《将军辞》 分卷阅读1 ?第1章 谋反 北燕。 “皇上,大将军苏辞谋反,已率精兵抵达皇城之下,臣请旨斩杀苏辞。” 宣政殿上,文武百官皆是一副胆小的憋屈样,连个大气都不敢喘,年纪尚轻的文官站在原地吓得直哆嗦,下身滴滴答答传来水声……失禁了。 唯有关内侯义愤填膺地跪在大殿中,刚才一番慷慨请命实在配得上“忠臣良将”一词,若是他不命侍卫将刀架在皇上的脖子上的话。 反观那龙椅上被挟持的帝王,雷厉风行地把拟好的圣旨扔下了殿,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很。 关内侯握住那圣旨,嘴边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阔步走出大殿。 左相谢春秋望了一眼那逆贼离开的背影,不住摇头,满目嘲讽,心道:关内侯啊关内侯,你连谋反都不敢直视皇上,着实没出息得很! 这也不怪关内侯,北燕姬家的人天生是做皇上的料,不怒而威,尤其是帝王的那双眼睛怕是比那杀戮无数的将军还要骇人。而对于关内候这种有贼心、有贼胆却没脑子的人来说,敢举兵造反就已经很不错了。 与此同时,皇城三里外的梅子坡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书童牵着一匹毛驴,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那聒噪的毛驴安分下来。 驴子平常温顺得很,若是那坐在驴背上的人又开始如鬼泣般的唱戏,那就另当别论了。 “先生,您别唱了,看不到驴子都尥蹶子了吗?” 那驴背上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白衣少年,却没自觉得很,“它每日都要闹个七八次脾气,与我何干?” “还不是被您吓得。” 不远处传来整齐有力的马蹄声,连这矮冬瓜般的梅子坡都被震得抖三抖。 小书童停止抱怨那混账先生,望向路过梅子坡的军队,带头的人骑着银鞍白马,一身红衣金甲,冰冷的鬼面具遮住容貌,策马狂奔,一路扬起的狂沙都掩不住那杀伐的寒意,让开春的暖意荡然无存。 有的人只要望一眼,便知道她来自地狱。 她身后的将士从头到脚都笼罩在坚硬的黑色盔甲下,倒是那黑甲上殷红色的狼图腾格外醒目,狰狞如吃人的鬼魅。 小书童清月般的眸子一片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将军还朝了。” 驴背上的人一巴掌糊向他的后脑勺,“你个小屁孩儿装什么深沉?” 小书童立马护住头,跳离一丈远,气鼓鼓道:“难道和你一样为老不尊吗?” “我哪里老了?我可是风华正茂。” 说着,那人还抛了个媚眼。 小书童身心都受到了打击,就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徒,风华正茂是形容男人的吗? 那人兴致勃勃道:“走走走,既然将军回来了,我们去她那儿找找乐子。” “什么?您又要去祸害将军……” 皇城之下。 苏辞脊背笔直地坐在马背上,细长的手指在剑柄上有规律地敲打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轰隆一声,号称坚不可摧的北燕皇城城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自然不是那些废物的守城军,而是提前潜入城中的黑甲将士。 守城将军被一名黑甲将士像小鸡子一样提到了苏辞的跟前,他盯着盔甲上殷红色的狼图腾,久久未能从惊吓中缓过来,“燕……燕狼卫……” 说完,便晕了过去。 燕狼卫直属皇上,由苏辞掌管,仅三千人,最好的战绩是以三千灭敌军五万,可谓北燕的神兵利器。苏辞原本镇守南境,关内侯突然谋反,她只得先带精兵前来,大军行动缓慢,还在后面。 那名拎他出来的燕狼卫摘下黑铁面具,呸了一声,“这就晕死过去了,真没出息,还没见到我们将军呢!” 此人名唤炎陵,模样生得还算英俊,身长八尺有余,天生神力,就是脑筋比麻绳还粗,为苏辞手下十二上将之一。 苏辞连个眼神都没赏给那守城将军,看向炎陵,“慢了半盏茶,罚。” 炎陵激动得差点哭了,掰着手指数,将军今天和他说了六个字。 一旁的赵云生实在没脸看这家伙的白痴样,亦是摘下黑铁面具,向苏辞禀报道:“我等还是慢了一步,只潜入了外城,内城无法进入,只能强攻。” 北燕皇城分为外城和内城,外城用于军事防守,内城则是百姓居住之地。 再说这赵云生,同样为十二上将之一,与炎陵那等大老粗不一样,人物其名,那面具之下活脱脱一个白净公子,也不知怎么得就跟了苏辞。皇城好多世家小姐都不住埋怨,好白菜被猪拱了。 “攻。” 苏辞惜字如金,却从不说废话。 一个时辰后,皇城的内城城墙已经是满目疮痍,攻城的进度却十分缓慢,只因守内城的将军与方才那酒囊饭袋不一样,是魏忠北老将军,也不知关内侯许给他什么好处,让这三朝元老为其所用。 魏忠北在城墙之上将圣旨摊开,举给城下将士看,“苏 分卷阅读2 辞你这逆贼,居然敢攻打皇城,皇上已亲下圣旨取你小儿狗命,尔等燕狼卫还不速速拿下这奸贼。” 燕狼卫只听皇命,就算是苏辞也只有调度之权,无驱使之能。 眼见着城下的燕狼卫没有丝毫行动,魏忠北不由一怒,“怎么?你们想抗旨不成?” 苏辞仿佛半句话都没听到,眸子半眯,一门心思扑在那黄金打造的内城城门上,算计着多少火琉璃能炸开。 还是黎清从后面慢吞吞骑着马上前,嘴里啃着个苹果,“魏老头,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不管多少人想查燕狼卫的底细都查不到吗?” 魏忠北心里一咯噔,其实从苏辞这尊杀神出现开始,他心里的鼓就一直敲,连带着额头两侧的青筋都直跳。 “因为燕狼卫不认圣旨,不认虎符,只认皇上的私印。” 黎清今年十六岁,生得唇红齿白,她是这群人里唯一不用穿盔甲的,因为骨架太小了。炎陵一直抱怨黎清长得和个姑娘似的,就算个头也比十六岁的大男孩儿矮了一个头,瘦不拉几和猴儿一样。 再者黎清在军中的用处从不在一套盔甲上,她举着没啃完的苹果,指了指城门,随意道:“将军,我可以炸了它吗?” 一旁马背上的炎陵立马火了,“又炸?你忘了上次炸了武神门,过后兵部找了咱们多久麻烦,一直嚷嚷着赔钱,更何况这扇是黄金门,老子要赔多少俸禄啊!” 此门乃是先帝为了彰显□□大国的威仪,特意修给来朝的小国看的,不过北燕自前朝国力便开始衰落,还自不量力地修这破门,也怪不得国库空虚。 苏辞淡淡扫了一眼,“炸墙,一块砖都不留。” 炎陵眼角直抽,黎清已经哼着小曲下去准备□□了,将军这脾气也是没谁了。 于是乎,平地一声轰鸣,整座皇城都颤了一颤。 当小书童慢悠悠牵着毛驴走到内城门口时,着实被眼前这景象逗笑了,黄金打造的城门依旧紧闭,孤零零地立在原地,两旁的城墙早已化为一片废墟,不得不少黎清这火琉璃威力实在大,炸得就剩渣了。 赵云生奉命驻守原地,以做后援,老远就看见一大一小一毛驴慢吞吞地走过来,那驴子也是驴脾气十足,走三步恨不得退两步,排场大得很,偏偏燕狼卫无一人敢拦。 赵云生朝那驴背上的人拱手,“褚先生。”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天气暖和不少,可那驴背上的少年依旧一身雪貂,捂得严严实实,饶是如此脸上也不见一丝暖色,惨白得很。可不知为何,这样的人嘴边总溢着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容,让身处乱世的人见了都觉得心安。 赵云生不得不承认,不管再看多少遍褚南,他都会愣神。 那般容貌气质,就算一动不动都会让人误以为是遗落世间的谪仙,宛如一尊白玉仙人像,要是将他拉到寻常老百姓跟前,早就顶礼膜拜了。 褚南:“啧啧啧,这不是赵上将吗?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又变丑了?” 当然,如果他能不说话,更像实打实的仙人。 赵云生咬咬牙,不可一般见识,“将军不是老早就送您去温陵山庄养病了吗?您怎么会在这儿?” 褚南笑得如同一只摇着尾巴的狐狸,“作为将军的谋士,不是应该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在身旁吗?” 赵云生被他那模样弄得一时语噎,若是在他身后插上一条尾巴,他怕是真的要摇起来。 话说回来,苏辞此人当世无双,从不需要谋士,褚南是个例外,故而两人的关系这些年被传得越来越歪,直奔沟里去了。外加上,苏辞待褚南实在太特别了,除了谋反,褚南在军中想干嘛就干嘛。将军与谋士,还是将军与男宠,很明显老百姓对第二种说法兴趣不是一般的大。 褚南扫了一眼四周将士,“将军是把十二上将都带来了吗?” “并未,只带来我和炎陵。” “那倒是,若是撤了十二上将,南楚那边早就攻进来了。” 他笑得意味深长,让赵云生有一瞬未看懂,这人似乎一直这样,让人捉摸不透。 “赵上将这般盯着我看作甚?我可是将军的人。” 赵云生收回目光,强压下去想揍他的冲动,揉了揉眉心,“累了。” 褚南一笑:“以将军那地沟里的臭脾气,怕是日夜未歇赶回来的吧。” “三日三夜,片刻不停。” “听说她受伤了?关内侯下的手?” 褚南微微皱眉,一纸皇命便让那重伤未愈的将军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在这世上终究还是做帝王好。 “暗杀而已,对于将军而言,暗杀比一日三餐来得还勤。” 褚南不动声色,双腿用力加紧毛驴,朝城中走去,“我去看看她。” 此话一出,不管赵云生,周围的燕狼卫脸色皆是一变。 赵云生差点给他跪了,“褚先生,您就别去坑将军了。” 这些年来,褚南干过的缺德事实在太多了,在将军的营 分卷阅读3 帐里纵过火,在将军的被窝里藏过针,在将军的饭里下过巴豆……虽然不知道他为啥直到今天还没有被揍,但他们这一众属下实在替将军担忧。 还是小书童急忙拉住了赵云生,苦口婆心地劝道:“赵上将,你还是多派几个人保护我家先生吧,省得给将军添太多麻烦。” 你不让他去,明日他就能把整个皇城折腾出花儿来。 褚南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我家小童懂事。” 于是乎,褚南骑着小毛驴在一众燕狼卫的护送下进了城,走了还不到两步,他便又坐在毛驴上开始鬼哭狼嚎般地吊嗓子,接着就是一大口破了音的唱腔。 “将军啊,早卸甲……” 驴子吓得一蹄子掀翻了跟在它屁股后面的小兵,周围的燕狼卫皆是有经验的人,捂着耳朵,严防死守,不肯让一丁点声音入耳,神色比上阵杀敌还要凝重。 小童终于忍无可忍,抄起地上一块小石子就朝褚南的后脑勺砸去,“先生,好好唱。” 没想到,那人护住后脑勺,如幡然醒悟一般,再张嘴唱得意外好听。 “一曲将军辞,枯骨几人知……” 赵云生眼角抽了抽,所以他之前都是故意唱成那鬼德行的? …… 皇城中,若说一眼望过去,有什么最吸引人的目光,除了金碧辉煌的皇宫,便属风月居——北燕最大的青楼,建在内城中央的位置,金玉铺地,珠宝砌墙,极尽奢华,一推窗便能揽尽皇城大半风光。 据说入了风月居,便不受北燕王法的管束,纵情声色,沉浸欢爱,只因这风月居幕后的主人地位尊荣,无人可撼动。 苏辞炸城墙这一壮举成功得唤醒了那软塌上醉意仍在的美人儿,星眸微睁,初醒的美人儿宛如出水的芙蓉,肌如凝脂,颜似白玉,那曼妙的身段仅用一件薄薄的轻纱遮掩,美而魅矣。 软榻旁,一名青衣少年卧坐,衣襟微开,露出白皙的胸口,再看那张脸生得比女人还美,但着实比不上榻上的美人儿。 他见榻上人要起身,立马上前搀扶,“长公主殿下可是被吵到了?” 若是平常,她至少醉个两三日。 女子这一动身,周围的六七个男宠也都醒了过来,声音酥甜,纷纷叫道:“长公主殿下……” 男宠们皆是一身青衣,一个比一个娇媚,不知是不是巧合,连容貌都颇有几分相似。 放在平常,长公主醒来必先于男宠们温存一番,如今却直直地走向轩窗,向窗外望去,“她回来了。” 一个男宠柔声细语道:“长公主殿下说的是谁啊?” 男宠们终日待在风月居,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反正这风月居里没有王法,锦衣玉食,只要不逆长公主的意思,他们在这楼里杀人发火都可以。 “我北燕的大将军,天下的杀神,苏辞。” 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男宠吓得将手中的杯子掉在了地上,清脆一声,惹得那女子眉头微皱。 “拖下去,斩了。” 一众男宠噤了声,虽然脸上都有畏惧,但更多的是习惯,长公主杀人从来没有缘由,只凭喜怒。 侍卫很快将人拖了下去,那人连挣扎都放弃了,显然是一种更可怕的习惯,不挣扎还能保住家人的性命,挣扎连累九族。 一名身穿道服的中年男子缓步走入屋中,正好与侍卫擦肩而过,无所谓悲喜地与那面如死灰的男宠对视了一眼,真是废物,待在长公主身边还不到一个月。 中年道士长得一派仙者模样,一撮山羊胡子配上讳莫如深的笑容,宛如脱离俗世的高人,朝窗边女子俯首,“贫道未济,拜见长公主” 道教在北燕一直有崇高的地位,被尊为“国教”,朝野上下无一人不信奉道家,而面前这位未济道长更是北燕道教之首,统管天下道教。 长公主重回软塌,一众男宠簇拥过去,为她捏腿捶背,“未济道长前来所为何事?” 未济作揖一笑,“长公主前几日为道观捐赠了不少金银,贫道特来感谢,并送上薄礼。” 女子慵懒道:“未济道长有心了,可惜本宫什么都不缺。” 长公主姬月,当今皇上的亲姐姐,虽然年近三十,可谁能从她脸上看到岁月半点痕迹,北燕第一美人的称号不是她想要,是除了她,没人配。 “长公主不妨先过过目,再确定不迟,还不进来?” 未等长公主再回绝,一名青衣的小道士便胆怯地走进了屋子,他一直低着头,似乎害怕极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青涩的声音透着颤抖,“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见到来人一愣,连手中把玩的玉佩都掉到了地上,“来人,取我的画来。” 手脚利索的男宠赶紧去取供在内室的画卷,小心翼翼地奉上。 长公主一把夺过画,将那小道士唤到跟前来,温柔地抬起他的下巴,又展开画卷,两人的模样重合在了一起,欣喜若狂道:“像,太像了……” 男宠们低着头, 分卷阅读4 不敢看那画卷,在他们眼里那画卷便是催命符,长公主以前不管吃饭睡觉,日夜都要带在身旁,曾有不知轻重的男宠想打开看,就被挖去了双眼、剁去了双手。 小道士初来乍到,向天借来的胆子,偷看了一眼那画卷中的人,顿时愣住了,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好看的人。 那画中的少年郎一身青衣,以梅花枝为剑,信手一挥,落花随剑舞,那般恣意豁达,不落凡尘。这世上纵然有与他容貌相似之人,怕也难模仿出他半分气度,终究是残次的替代品而已。 长公主抚摸着小道士的脸,目光柔和深情,“萧郎,你回来看我了,对不对?” 小道士早已被吓得两眼泛泪光,哆嗦得厉害,呜咽地差点哭出来。 男宠们见状,本以为这小子要倒霉了,哪里成想长公主见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把抱住了他,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安慰道:“萧郎别怕,这次谁都不敢伤害你,就算是那个人,我也决不允许。” 未济见到长公主眼里的恨意,便知道这份礼送对了。 长公主拉着小道士走到窗边,似乎生怕他跑了,“礼尚往来,本宫也请道长看一出好戏。” 窗外不远处的街道上,苏辞的燕狼卫和魏忠北的守城军对峙。燕狼卫的黑甲皆是由玄铁打造的,坚硬无比,一个个犹如石像般立在苏辞身后,打到现在依旧如同刚出鞘的利剑,蓄势待发。反观魏忠北这边死伤惨重,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守城军怎么能和久经沙场的燕狼卫相比。 魏忠北被苏辞所伤,以剑支撑,半跪在地上,擦去嘴角的血迹,仰天一笑,“终究是老了,赢不了你这黄口小儿。” 炎陵嘲讽道:“你就算没老,也赢不了我家将军。” 其实收拾这老头,炎陵上足够了,可他下手没个轻重,苏辞虽然招招刁钻,却没一招伤及要害。 苏辞扔了那把随手捡来的剑,对付魏忠北,她连自己的剑都没有,冷冷道:“为何?” 魏忠北一愣,为何?问他为何谋反吗?真是笑话。 “竖子,你懂个什么,我一生为北燕而战,历经三朝,到最后却落个守城门的下场,而你不过是仗着皇上的宠信,才奉为天下兵马大将军。” 炎陵立马就来了脾气,“我呸,那你仗着皇上的宠信从战场上,一次又一次走回来试试?宠信算个屁,那皇帝小儿有真正信过我家将军吗?” 苏辞一怒,“住口。” 炎陵早晚死在这张嘴上。 魏忠北一阵狂笑,“苏辞,我杀不了你,但有人能。” 话音刚落,四周的房屋便接二连三地爆炸,褚南的小毛驴才刚走到苏辞身后,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苏辞一回身,便把他扑倒在地。 爆/炸未停,就从浓烟中射出暗箭,小毛驴吓得直接撒丫子狂奔,由于臀部上中了一箭,跑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 褚南暗自庆幸,这要是刚才坐在毛驴上,估计这会儿就被射成筛子了吧! 不过很快,他就被压在自己身上的将军吸引了注意力,隔着盔甲在苏辞屁股上拍了一下,笑得像只偷了香的花狐狸,“将军也太猴急了吧!” 苏辞此时若是摘下鬼面具,褚南定能看到她如锅底般的黑脸,咬牙切齿:“你才猴急,你全家都猴急!” 一旁匍匐前进的炎陵差点泪奔,为啥他家将军只有对着褚南的时候,才肯说一句完整的话,而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呢? 苏辞带着褚南滚到一处墙角,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不是让滚到暖和地方去养病吗?” 褚南这人金贵得很,自幼体弱多病,受不得凉,南境阴冷,故而每年冬天苏辞都会派人送他到温陵山庄去过冬,全军上下只有他有这待遇。 “在下这不是想将军了吗?” “……” 暗处的叛军看着滚在地上的两人,一阵绝望,居然在战场上和男宠亲热,呸,苏辞真不要脸。 “怎么?将军不信,那褚某只得将心挖出来给将军看了。”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人话。” “城中街道悉数埋了火琉璃,从皇城后山走。” 虽说褚南满嘴跑火车,但八百句废话里总有那么一句有用的。 苏辞当即起身,“来人,护送褚先生出城。” “将军,褚某可是第一次来北燕皇城,你不带我四处逛逛就算了,还要让人送我走。” 苏辞是真想一剑戳死他,皇城都埋了火琉璃,逛个毛线,逛成骨灰吗? 风月居的顶楼,长公主眸子冷冷地望着那和苏辞撒泼的人,她很难想象苏辞那般冷的人居然能容忍有人在她面前撒野。 长公主:“他是谁?” 未济道长倒是见多识广,“褚南,字慎微,家中排行第七,又称褚七。苏辞麾下第一谋士,也是唯一的谋士,这些年帮了苏辞不少。” 长公主:“是苏辞看重的人?” 未济道长:“想必是。” 分卷阅读5 长公主一抹嘲讽的笑容,“她还会懂看重的人是何滋味?萱奴……” “在。” 若不是长公主一声召唤,未济道长都不知道这屋里还藏了一个女侍卫,只见那女侍卫将一把做工精美的弯弓递给长公主。 那弯弓少说也要二十几斤重,长公主左手持弓,右手上箭,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费力,二话不说地射向褚南,不偏不倚,足有破石之力。 未济道长素来知道北燕皇室皆是天纵之才,文成武德是对他们最低的评价,饶是如长公主这般长年沉浸于温柔香的人,多年荒废武学,却依旧比寻常人强太多。也许是上天嫉妒,因而姬家一脉人丁稀少。 纵使苏辞未注意到风月居这边,多反应也异常迅速,耳朵微动,长剑出鞘,一剑斩断了那暗箭。 这似乎在长公主的意料之中,不怒反笑,“有趣。” 未济道长可不敢像长公主这般大胆,依旧站在窗边,往后退了一步,笑道:“确实有趣,竟能逼得苏辞出剑。” 长公主本就是个绝美的人,掺着笑声的语调更为动听,“将军有两把剑,一长一短,一把折兮,一把难全。折兮已经出鞘,难全怎会沉寂?” 苏辞斩断暗箭后,便一直注视着风月居的方向,由于浓烟和距离较远,她看不清楼上的人,却能猜出个大概。 转而,她看向赖在地上不走的某人,气得深吸一口气,“褚慎微你还不走?” 褚南看着地上那支断箭,吓得有点起不来身,不由咽了口口水,“褚某觉得还是跟着将军比较安全,将军放心,在下弱不禁风、体虚多病,一定紧紧抱住将军的大腿,拖累到底,坚决保住这条命。” “……” 怕是做了八百年的孽,才能赶这么个混蛋玩意吧! 苏辞不再理他,却始终站在他身前,周围明显安静过头了,方才的爆炸和浓烟来得突然,等浓烟散去时,苏辞身边的燕狼卫只剩炎陵几人,孤军奋战对于她来说是人生常态。 暗箭再起,从四面八方射来,褚南被苏辞一脚踢回墙角,扔给他一块盾牌,褚南这时候便非常知趣,老老实实往墙角一蹲,将盾牌挡在身前,任他枪林弹雨,也伤不到他丝毫。 暗箭刚停,便有三十多名黑衣人从四周的民居涌出,从吐纳便知皆是高手,显然是早有预谋,但以魏忠北的脑子想不出这么好的点子,以关内侯的能力请不来这么厉害的高手,是谁呢? 苏辞不由地望向风月居的方向,右手握紧折兮剑。 正前方一抹黑影闪过,还没等苏辞看清,来人便朝她迎面劈来,折兮横档在前才,她还未来得及反击,一抹同样的黑影便从后侧偷袭。 苏辞左手握住右侧腰间的一根月光银的长棒,那银棒和剑柄长短一样,她轻轻按动银棒上的一处花纹,雪亮的剑鞘便从剑柄中出来。虽然剑身比折兮短了一半,但质地不会差一丝一毫,此剑名难全。 苏辞反手挥动难全,挡住后面人的攻势,很明显其他的黑衣人都是用来挡住炎陵他们的,而这两个人是来杀她的。 未济道长立在风月居上,眉头不由一皱,“长公主殿下怎么把双影派出来了?” “怎么?道长舍不得?” “不敢,贫道将双影送于长公主做暗卫,那他们便是长公主的人,只是双影未必杀得了苏辞,怕是要让长公主失望了。” 长公主轻蔑一笑,“你以为本宫是关内侯那个蠢货吗?刺杀苏辞不成,反而让苏辞提前察觉了皇城的端疑。” “那长公主是打算?” “本宫花重金从结海楼买来一个消息,关于苏辞的弱点……” 未济道长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兴趣,“是何消息?” 长公主不是看不出他的心思,不过只要目的一致就行,“结海楼告诉本宫,苏辞的左手是废的。” 未济道长闻言,立即看向街巷中以一敌二仍然游刃有余的人,她的左手使着一把短剑,却没有看出丝毫残疾的迹象,反而剑走游龙,又刺中一人的要害。 “这……长公主是在说笑吧!” “未济道长听本宫说完,结海楼说,苏辞的左手之所以看起来无事,是因为她用玄铁护腕固定住了左手,再以内力驱使,才得以使剑。不然她双手皆可使像折兮那般的重剑,为何左手独独用难全那把轻巧的短剑?” 街巷中,苏辞右手一把折兮便压得双影二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未济道长见了,一抹苦笑,“就算如此,苏辞用右手也可以……” “她不可以,因为她是个左撇子,即便她怎么刻苦练习,她的右手依旧达不到当年左手持剑的水平。” 未济道长一惊,“可是这消息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所以本宫才派双影去试探,拿他们两个的命证实苏辞的一个弱点,值了。” 显然此时,就算是未济道长这样毫无武功的人都等看出在一众黑衣人围攻下的苏辞,左手有些不支。 双影二人本来占 分卷阅读6 下风,在黑衣人的援助下,开始反攻,而且只攻苏辞的左手。 几轮攻击下来,苏辞的额头开始冒冷汗,左手控制不住发抖,炎陵见了,恨不得立马冲上前,却被人死死拦住。 “将军……” 为了束缚中苏辞那只碍事的右手,双影中的一人直接扑上了苏辞的剑,一剑刺穿腹部的同时,死死握住苏辞的手,使她挣脱不开。 另外一人猛攻苏辞的左手,一味狂劈,终于在奋力一击下,苏辞的难全脱手,哐当一声落到地上,这是她成年后第一次剑脱手。 苏辞一瞬愣神,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师傅教她剑法的时候,那人话不多,脾气不算好,每次都会故意挑飞她的剑,然后臭骂一顿。 “一个人没了剑,下一刻没得便是命。” “如果你连剑都握不住,不如现在就找块石头撞死,省得日后被人杀了。” “苏辞,剑都能脱手,你拿什么保护殿下?” 当剑再次找苏辞的面门劈来,鬼面具下的眸子冰冷如死灵,杀伐的戾气从眼中流露出,她本能地用弯曲左手手臂去挡,而这一次杀手的剑断了。 苏辞藏在衣袍下的玄铁护腕也暴露出来,风月居上的长公主见了,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眸中的恨意似乎终于有了倾注点。 与此同时,苏辞如同地狱的修罗,运足内力,挣脱开右剑上的人,折兮一挥,直接送另一个人归西,然后再次挥剑,如鬼魅般游走在街巷中,结果了剩下的所有黑衣人,皆是一剑封喉。 杀手群军覆灭,长公主见了倒是没有太大感觉,苏辞被这么几个人杀了,反而不正常,未济道长则捋了捋山羊胡,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风月居暖阁的门被推开,一袭深紫色官服的男子阔步而入,仪表堂堂,举止沉稳,却掩盖不住眉间那抹暗淡的忧郁,“公主,外面被苏家军包围了,你可是又招惹那人了?” 他担忧地看着榻上的长公主,那般温和雅正的人物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风月居这种地方。 长公主轻搂着怀中的一个男宠,眸中一抹厉色,“谁许你进来的?驸马爷似乎管得太宽了。” 当朝驸马程与义,嘉靖年间的状元,北燕第一公子,出了名的温润君子,可惜倾慕错了人。 男宠们见长公主一句话便把驸马爷噎得哑口无言,皆是掩面而笑,嘲讽之意显而易见,什么第一公子,不过是个满头绿的懦夫而已,窝囊废得很。 程与义眸中的担忧胜过尴尬,似乎被这般羞辱不是第一次了,再度开口依旧温和,“公主无论如何,请您移驾,苏家军马上就要攻进来了,从密道撤离吧。” 长公主慵懒起身,纱衣滑落到肩膀,举头投足间都诠释着何为媚骨天成,她回头望了一眼方才激战的街巷,“罢了,我这风月居就当送给苏辞了,算是恭迎北燕杀神还朝的一份贺礼。” 萱奴立即从暗处现身,手中一件狐貂披风稳稳当当地落到长公主肩上,“公主可是要回府?” 美人一笑倾城,却也带着三分毒,“不,本宫也该进宫看看我的好皇弟了。” 第2章 平乱 皇宫中。 自从苏辞攻进了皇城,关内侯饭桶的本性就暴露无疑,叛军乱成一团。毕竟这些年来,苏辞手下从无活口,不然这位攻无不胜的将军理应被世人尊为“战神”,而不是“杀神”。 北燕帝初登大宝时,年纪尚轻,四方诸国来犯,意图吞并北燕,苏辞临危受命,挂帅出征,打得四境之敌连滚带爬地退出北燕国界。苏辞曾持剑立誓,犯北燕者难怕一手一足留在北燕国土之上,必斩其手,断其足。西蛮因屠杀北燕一座城百姓,换得苏辞挥兵西上,灭了整个国。 世人都说,北燕的大将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谁若被她盯上,必会被拖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关内侯率一众将士与皇上的禁卫军在宣政殿上僵持,他等不及了,苏辞这两个字在他脑中如刀齿般不断凌迟着他的神经。 “皇上,交出玉玺,臣还能保你一个全尸。” 龙椅之上不动声色饮茶的便是北燕帝,此人不过二十二岁,姬家的血脉下出的都是旷世的人物,有个容貌天下第一的姐姐,他能生得差得到哪里去? 不仅不差,反而普天下都找不出几个可以媲美的人,只是与媚艳的长公主相比,他周身都笼罩在如寒冰般的冷冽下,剑眉入鬓,眸若深渊,鼻梁如峰,连看一眼都觉得如坠寒潭,仿佛世人只适合匍匐在他脚下,只能选择臣服的命运。 这位年轻的帝王十八岁登基,踏着一众皇兄尸骨君临天下,史官都说他是最残忍冷酷的君王,大臣们却说他是天生的帝王。 “全尸?” 那帝王无悲无喜地笑了笑,“关内侯觉得,玉玺能让你从苏辞手下保住命吗?” 关内侯目眦尽裂,狠狠地咬了咬牙,从身后抓出一个衣冠华贵的女子,一剑抵在她纤细的脖子上,“那要看皇上肯不肯配合臣了?毕竟程贵妃的命全凭皇上 分卷阅读7 做主。” 北燕帝连眸子都没抬,“程贵妃护驾有功,泽佑九族。” 程贵妃哭得梨花带雨,心里却和明镜一样,挺起身子,白皙的脖子靠近剑,声泪俱下道:“望皇上,看在臣妾今日尽的绵薄之力上,日后能照拂舍弟与义一二,臣妾感激不尽。” 说完,自己抹了脖子,香消玉殒。 关内侯一撒手,只觉得晦气,“皇上果然狠心,相必这些妃子在皇上眼中没什么分量……” 他扫过身后哭成一排的妃嫔,谢皇后和王贵妃在看到程贵妃的下场后,一边哭一边抖,吓得魂不附体,倒是茗妃…… 关内侯眸子一眯,一把抢过谢皇后怀中的男婴,“不知小皇子在皇上心中是何分量?” 北燕帝就这么一个皇子,乃是茗妃所生,由于谢皇后多年无子,故而小皇子一出生就交予皇后抚养。哭得妆容都花了的谢皇后如今只关心自己的命,哪里还管小皇子的死活? “先杀我吧。” 大殿中一直不起眼的茗妃开了口,说她不起眼,只是因为她太安静,不哭不闹,从容淡定的模样与龙椅上的北燕帝倒是有几分像,可是那般绝美倾城的人物谁能忽略,与后宫女子的浓妆艳抹不同,茗妃一身水蓝色的淡衣,轻描淡写的妆容让她宛如一朵清莲,多了几分冷艳。 按理说,关内侯杀妃嫔威胁皇上,理应从位份最低的开始,只是关内侯舍不得,茗妃生得实在太美,甩谢皇后和王贵妃不知多少条街,他可一直盘算着把这美人收入囊中。 茗妃直视关内侯,再度开口,和她这个人一样简单冷艳,“欲杀其子,先杀其母。” 纯粹只是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心,就算死,也要死在孩子前面,怎么忍心看着儿子在自己的面前血流如注? 关内侯没有理会她,以小皇子威胁北燕帝,“皇上,我数三声,交出玉玺,一、二……” 茗妃一介弱女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士兵,夺了刀便朝关内侯劈去,只是关内侯毕竟是习武之人,茗妃一击未中,被关内侯一掌打伤在地,嘴角溢出鲜血,但这女人的目光依旧狠辣决绝。 “贱人,找死……” 关内侯显然被惹怒,手起刀还未落,一声狼吼响彻整个宣政殿。 挡在殿门口的将士只觉得头顶一抹黑影窜过,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狼便出现在大殿中,之所以说它“大”,是因为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一只狼能长得和猛虎般大小,天生一双赤红色的眼睛。还令人没想到的是,狼背上还驮着一个人,红衣金甲正是苏辞。 雪狼直朝关内侯扑去,苏辞踩着雪狼的后背,借力飞身而出,一手夺过小皇子,一手持剑,直接把关内侯整个人都挑飞了,然后稳稳当当地落地。 雪狼朝着关内侯身后的士兵一声狂吼,吓得不少人直接一屁股瘫在地上。 常混迹茶馆酒楼、听说书先生胡吹的士兵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似虎的狼为何物,“半……半月山的雪戮狼,是苏辞的雪戮狼……” 原本以为只是传言的…… 说书先生常说,北燕南境有座半月山,终年积雪不化,寒冷无比,入入山七日不出,定会被活活冻死。这山上只有一种通灵的狼,浑身雪白,生赤焰目,体型如虎,却比百兽之王更加凶残嗜血,最喜食人肉,故而名唤雪戮狼。 这畜生机灵聪慧,却也桀骜不驯,千百年来怕是也只有苏辞一人能驯服这等灵兽,也只有她敢把这么危险的畜生养在身旁。 此时正值日落,残阳射进大殿,那袭金甲立在殿中,流光溢彩,宛如神邸,折兮剑入鞘,苏辞一手抱着小皇子,一手扶起茗妃,将孩子交给茗妃。 单看背影,多少人会以为那红衣金甲的主人有张冠绝天下的脸,唯有当那副鬼面具映入眼帘时,世人才会想起面前这位少年将军早在战场上毁了容颜。 关内侯被手下搀扶起,看到苏辞时,心底一凉,“怎么可能?我明明在城中所有街巷都埋了火琉璃……” 他下了血本,势必要炸死苏辞。 苏辞回眸,仿佛在看一个智障,“我不会绕路走吗?” 明明知道城中皆是火琉璃,她还往上踩? “……” 所以说这关内侯是个实打实的脑残,造反都造不出水平来。 关内侯:“那又如何,你只有一个人,而本侯有五万精兵。” 此时,雪戮狼一声怒吼,那不悦的模样摆明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存在。 关内侯吓得后退一步,咽了口口水,人在这种凶猛的野兽面前,本能地会畏惧。 苏辞的手掌温柔地落在雪戮狼头上,示意它安静,“小不点……” 满殿的人下巴都差点掉地上,将军方才唤那大家伙什么?众人实在无法将面前这如狼似虎的凶兽和“小不点”三字联系在一起,原谅他们想象力太弱,跟不上将军的步伐。 紧接着,殿外一阵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黎清那小身板悠哉地走入大殿,让人怀疑她身后爆炸的冲 分卷阅读8 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掀飞她,偏偏那人步履从容。 “谁说将军只有一个人?” 说起火琉璃,黎清可是它祖宗,世上第一枚火琉璃就是出自她之手,是她十二岁一时兴起做出来的玩具。有这样一个人在军中,胜过千军万马。 关内侯心有不甘,举剑朝苏辞刺去,不过以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在苏辞手下走了不到十招就被打倒在地,偏偏在此时关内侯大袖中一枚暗器直朝苏辞面门射去,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苏辞侧身闪躲,却被暗器掀掉了面具,但她动作够快,一把接住面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新戴了回去,除了离她最近的关内侯,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辞一直以面具示人,满朝文武没人见过她真正的容貌,方才关内侯恰巧瞥见了她的侧颜,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燕狼卫随后入殿,一举包围关内侯剩下的那几个虾兵蟹将,关内侯见大势已去,脸色煞白,“苏辞,你别得意,本侯今日的下场就是你明日的结局,龙椅上的那个人你不杀他,他早晚会杀了你。这些年来,我们这些昔日帮他夺天下的臣子,哪个有好下场?狡兔死,走狗烹而已……” 苏辞并未理会他,朝那龙椅之上的人跪拜道:“臣苏辞,救驾来迟。” 方才还缩在大殿犄角旮旯的文臣们终于如衣冠禽兽般走了出来,大摇大摆地站在殿下,皆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北燕帝依旧是那副无风无雨的冷漠模样,手中的热茶还未入口,便朝苏辞砸了过去,怒道:“从南境到皇城,快马加鞭只需三日三夜,你却足足迟了半日。苏辞,你把皇命当成什么?将朕的性命置于何地?” 北燕帝本就是习武之人,那杯热茶不偏不倚砸中苏辞的额角,那是鬼面具唯一没覆盖到的地方,鲜血顿时就顺着面具流了下来。 满殿文臣见了,大多幸灾乐祸。北燕朝堂中文臣武将向来不和,势同水火,文臣们信奉道家,主张无为而治,满脑子想着求仙问道,最见不得武将穷兵黩武,终日打打杀杀,简直有辱斯文。 苏辞无动于衷,任血滴到地面上,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动作,眸子冰冷木讷,似乎被砸的人不是她。 “臣知罪,甘愿领罚。” 雷打不动的北燕帝望着那始终未抬眸看过他一眼的人,眉目间难得染上了怒意,不知为何她这副低眉温顺的模样,让他格外不喜,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 就这样,千里迢迢赶回皇城救驾的将军不仅没有一丝赏赐,反而被罚了,其他后赶来的驻地将领跟在苏家军后面捡便宜,反倒加官进爵,可谓滑天下之大稽,所以说这世道当真不公,尽是无常。 将军府。 黎清一边为苏辞清理伤口,一边问候了皇上的祖宗十八代。 “皇上也真是的,每次都这样针对将军,他到底幼不幼稚?亏你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苏辞随手拿起桌子上一块布,就朝黎清嘴里塞去,“聒噪。” 黎清赶紧吐了出来,呸了好几下嘴,“本就是,你为他夺江山,守江山,到底哪里对不起过他?” 屋门外,雪戮狼发出了几声委屈低吼,时不时用大爪子挠几下门,一副想进门又不敢硬闯的模样。方才苏辞被茶杯砸伤时,这家伙兽性大发,差点冲上去咬死北燕帝,被苏辞呵斥了回去,故而一回府,苏辞就罚它面壁思过,不过思了不到半盏茶,就跑过来挠门了,赤红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以前苏辞在战场上受伤,连瓶止血的药都没有,全靠雪戮狼帮她把伤口舔干净,这大家伙的唾液有促进伤口愈合的功效。可此一时彼一时,又不是没药,黎清哪里还肯让雪戮狼给苏辞舔伤口? 黎清开门朝它吼道:“装委屈也没用,把你从边关带回来,是为了让你帮忙,你倒好差点弑君,明天那帮文臣还指不定怎么参将军呢!” 雪戮狼极通人性,贼得很,知道朝黎清撒娇没用,就委屈巴巴地看着苏辞,果然不到片刻,苏辞就冲它招手,“小不点,进来吧。” 这家伙记仇得很,进门前还不忘用后腿踹黎清一脚,然后花枝乱颤地摇着尾巴扑向苏辞。 黎清脸如黑锅底,这真的是只畜生吗?这要是能说话,怕是和褚慎微那狐狸精一样,把将军勾引得一愣一愣的。 “喂,小不点你别碰将军的左手,一会儿徐大夫会来给将军治伤。” 苏辞身上大伤小伤都不打紧,除了左手,街巷中苏辞用左臂上的玄铁护腕挡下了攻击,只是对方用的也是利器,玄铁护腕被劈的凹进去一块,陷进了肉里。苏辞这段手臂骨本就受过伤,十分脆弱,稍有不慎便会再断一次,黎清不敢动手,只能去请徐大夫。 奈何徐可风提着大包小包的药箱刚赶到将军府,就被小不点吓了个大马趴,是被家将架着两条胳膊拖进屋子的。 “将军,怎……怎么把它也带到皇城来了?” 徐可风,太医院首席御医之子,常年一身满是补丁的绿袍,从 分卷阅读9 小和药材打交道,标准诠释了什么叫弱不禁风,一直在苏家军中担任军医一职,苏辞从军以来的伤病都是由他接手的。 苏辞:“怎么?你不喜欢小不点?” 徐可风:“……” 大概是因为此人过于文弱,小不点每日除了陪苏辞上阵杀敌,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捉弄徐可风,上个月还将这位承受能力不大的大夫扔上了树。 家将退下,徐可风也不耽误,赶紧给苏辞看伤,只是他处理伤口的手一直在抖,笨手笨脚地拆那玄铁护腕,惹得苏辞“嘶”了一声。 “徐大夫,您干脆利落点行吗?等着下聘成亲吗?” 苏辞的伤口陷进去得太深,肯定又伤到了骨头,徐可风怕一个不慎,她这条左臂连玄铁护腕都再也固定不住。 小不点本来一直缩在屋里的角落里,突然在徐可风身后一吼,吓得他差点被凳子绊倒,转眼小不点一口咬住苏辞手臂上的铁护腕,干脆利落地咬了下来。 苏辞心道:果然这年头,狼都比人靠谱。 徐可风见状,擦了擦一头冷汗,赶紧上止血的药,“还是伤到了骨头,将军这几日最好别再戴那玄铁护腕,缓几天。” “不行”,苏辞出了一头汗,戴着鬼面具不舒服,就随手摘了下来。 朝中上下多少盯着她,没有玄铁护腕支持,她连握个东西都握不住,傻子才看不出她左手有问题。 徐可风看着苏辞那张摘下面具的脸,忽然愣了,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依然……他是大夫,脉象不会说谎,故而他从始至终都知道面前这位名震天下的将军是个女子,什么在战场上毁容,怕是世人见到她这张脸,不管是男是女,只要能一吻香泽,死都愿意。 黎清伏在他耳畔道:“你再看,我不介意替将军阉了你。” 徐可风这才回过神,羞得面红耳赤,“在下失礼,失礼,将军赎罪。” 苏辞倒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皮相而已,“无妨。” 这边伤口刚处理好,院中就传来一阵吵闹声。 荀老将军拎着军棍追着一名少年满院子跑,“让你小兔崽子寸步不离地保护将军,你都干了什么?将军被围攻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 荀家是武将世家,满门忠烈,在朝中威望极高。荀青是这一代的家主,三个儿子,两个为国捐躯,唯剩三子荀子深,年方十六岁,是个武学奇才,可惜少年心性。 荀子深一身烟云紫的劲装,飞檐走壁,“爹,那时候四周街巷突然爆炸,我们被爆炸冲散了。” 荀老将军气得牙根痒痒,“还狡辩?分明是你贪功,去追魏忠北。老子问你,是将军的命重要,还是你扬名立万重要?” 苏辞闻到动静,缓步出门,卸了金甲的她仅穿了一身红衣立在门口,单薄得很,“荀老将军,是我让子深去追魏忠北的。” 苏辞只有上阵杀敌时,才会带那张狰狞的鬼面具,如今换了张简单的鎏金面具,形如蝴蝶翼,遮住了上半张脸,露出来白皙的下巴和绯红的嘴唇。 荀老将军羞愧道:“将军,你就别为这逆子开脱了,我都问过炎陵了,当时是个什么情况,我一清二楚。子深,你要还是个男儿,就给我滚下来认错。” 荀子深瞬间蔫了,从屋顶飞身下来,噗通一声跪在苏辞面前,“将军,是我不好,你罚我吧!” 荀老将军抡起军棍,就要朝荀子深后背打去,苏辞手中一枚暗器飞出,打偏了军棍。 荀老将军:“将军你别惯着这孩子,不打不成器,他若能有他大哥二哥半分懂事,今日将军的手也不至于受伤。” 苏辞:“受伤是我学艺不精,与子深无关。” 那孩子听了,心里反倒更不是滋味。 苏辞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子深,让你留在我身边做暗卫,是我和荀老将军的决定,从未问过你的意愿。如今你也长大了,我给你一次给自己做主的机会,到底想做什么,想清楚后再告诉我,我能帮的便帮,绝不阻拦。只是你要想清楚,人活一世究竟所求为何?有人求仕途通达、荣华富贵,有人求保家卫国、马革裹尸,你呢?你求什么?” 荀老将军活了一辈子,没服过什么人,只有面前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少年将军,他两个儿子为保护这样的人战死沙场,值得。 褚慎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身雪貂比冬日的雪还白净,手里的披风准确无误地落在苏辞肩上,“出门也不知道加件衣服,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吗?还能不畏冷热了?瞧把你能耐的!” 苏辞瞥了他一眼,军中只有此人敢这般数落她。在场的其他人都默默佩服褚慎微,这要是换成他们,早被将军一剑掀飞了吧。 褚慎微扫了一眼众人,有礼道:“各位都回去吧,将军也该休息了。” 众人还能说啥,纷纷告退。 大家一走,褚慎微便更加肆无忌惮,拽着苏辞就往屋里走,一通教训,“我问过徐大夫了,他说让你别戴那破护腕,你就别戴了,较什么劲?嫌自己好胳膊好腿,还 分卷阅读10 是嫌弃自己的命太长?” “……” “明日别上朝了,徐大夫你伤口发炎了,估摸着会高烧。” “……” 苏辞心道:他是怡红院出身吗?怎么能比老鸨还啰嗦呢? “将军,你到底有没有听在下说话?等一下,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褚慎微眉头一皱,伸手就去摘她的面具,苏辞烧得有些糊涂,也没拦着,反正褚慎微知道毁容是假的,倒是看到她那张烧红的脸,眉头又深了几分。 一只冰凉凉的手掌落在苏辞的额头,“这么烫?小童,徐大夫跑哪儿去了?” 小童从走廊柱子后面探出个小脑袋,“徐大夫回太医院了,就他那弱不禁风的腿脚,慢得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派人告诉他,若是他一盏茶的功夫赶不回来,便让小不点将他叼过来。” 还在院角面壁思过的小不点听了,虎躯兴奋地一震,两眼放光。 …… 苏辞一直到次日清晨才退烧,可把褚慎微累惨了。 苏大将军不愧是北燕的一股清流,将军府清贫得很,连根蜡烛都是褚慎微叫小童现卖的,更别说下人了,黎清等人都去处理皇城埋藏的火琉璃了,不然哪个不长眼的随便一踩,就是一场惊天动地,故而照顾苏辞的重任,便落到褚慎微头上。 小童打着哈欠,“先生,您下去休息吧,不然把爷爷知道了,又要训斥我了。” 明明自己就是一个病秧子,还要照顾别人。 褚慎微借着晨光,看着床榻上的人,褪去了以往的不正经,淡淡一笑,如清风拂明月,“幸亏她平时戴着面具,若是以真面目示人,不知会有多少人趋之若鹜。” 他的手刚伸向苏辞的脸,就被醒来的某人紧紧抓住手腕,“你干什么?” 褚慎微一笑,又恢复了没皮没脸的花狐狸模样,“给将军戴面具。” 苏辞要是那么好骗,就不会活到今天,于是乎褚慎微出门时就多了个熊猫眼,半路上还遇见个同命相连的人。 荀子深那熊孩子也被荀老将军揍得鼻青脸肿,捂着脸直嚎,只是待他见了对面走来的人,差点喜极而泣,“褚先生?苍天有眼啊,将军终于揍您了。” 褚慎微:“……” 荀老将军怎么没把他揍死呢? 褚慎微:“你怎么知道是将军揍的?” 荀子深:“苏家军上下,除了将军,谁还敢收拾您?” 褚慎微:“……” 所以他欠收拾? 不过荀子深也没得意多久,浑身疼得他瞬间就蔫了,“褚先生,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像我爹说得那么差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配在将军身边做个小小的暗卫。” 褚慎微摸了摸面前少年的头,说到底只是个孩子,“怎么会?你觉得将军会把差劲的人留在身边吗?你家那将军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之所以把你留在身边做暗卫,一是因为你的武功出众,二是为了保护你这根荀家的独苗。” 荀子深:“保护我?” 褚慎微:“不然呢?你也不想想你们荀家世代为将,以忠义耿直著称,且不说敌国有多少人想要你荀家满门的性命,光是朝中就有不少人欲除之而后快。” 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荀子深不得不承认:“也是,以将军的武功,根本不需要我保护。只是将军对我荀家有恩,爹他希望我能像大哥二哥一样成为将军的左膀右臂,以报将军当年带回两位兄长尸骨之恩,不然大哥二哥死后连个坟都没有。我也像炎陵大哥和赵大哥那样独当一面,只是……” 褚慎微这人没品得很,说话这么会儿功夫,院中柳枝上的叶子都快被他揪光了,“你太急于求成了。” 荀子深心里憋着气,一大段话不带停地一口气说完,“我怎么能不急呢?将军十四岁便上了战场,十五岁一战成名,十六岁官封上将,十七岁奉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十八岁打得四方诸国来朝,十九岁掌兵十万,驻守南境,无人敢犯。而我都十六了,却一事无成。” 褚慎微嘴角直抽,果然少年人都崇拜英雄,这些陈年旧事苏辞自己怕都记不清了,荀子深居然能说得条条是道,“你怎么能和她比呢?她生逢乱世,多是不得已而为之。” 荀子深:“现在不是乱世吗?西蛮虽灭,南楚和大梁却依旧对我北燕虎视眈眈,虽说这些年来,由于将军驻守边疆,诸国不敢来犯,但北燕自前朝□□之后,底子都被磨光了,只是空有其表,早晚会出乱子。我只望有朝一日,能像将军一般挑起这北燕担子。” 褚慎微没想到子深对时局还有几分见解,不愧是将门之后,“‘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你家将军虽然厉害,却不是天生的。她是十四岁从军,你也不想想北燕有规定男子十六岁才可入伍,你十四岁被荀老将军扔进军营里是个啥熊样,上吐下泻,闹了多久?你还有一众长辈疼爱,将军那时只是无名小卒,要受多少苦? 再说她十五岁的成名之战,那是因为她被上将 分卷阅读11 陷害,一千人马被敌军两万困在半月山上,后来确实以少胜多,可是活下来的除了将军,只有十二个人,亦是将军今日麾下的十二上将,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强者。威风的背面是什么?是淋漓的鲜血。” 荀子深沈默了,良久后才道:“是我被将军和爹保护得太好了。” 褚慎微在撸光了小半棵树的柳叶后,终于停下了犯贱的手,满意道:“还算有点觉悟,荀老将军对你再严厉,想保护你的心不假,不然许你个一官半职,让你上阵杀敌就是了。将军身边看似危险,却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些年来行刺将军的哪个成功了?” 荀老将军是有私心的,矛盾得很,一方面望子成龙,一方面又不想让小儿子有半分差池,毕竟这可是荀家最后的子嗣了。 荀子深陷入了沉思,褚慎微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负手离开了,他要赶快找个鸡蛋敷敷眼。 黎清通宵清除城中的火琉璃,一回府就看到府内唯一一棵没长歪的小柳树被揪光了一半的叶子,气得火冒三丈,誓要暴揍一顿揪树叶的人。 至于劳碌命的苏辞烧一退,就去上朝了,她多年未曾回过皇城,连件像样的官服都没有,直接穿着红衣金甲上殿。 兵部尚书差点没当场吃了她,谁能想到苏辞这么不是东西,炸了内城的整个城墙,而且皇宫也被黎清炸得差不多了,就连谢皇后都跑过来参了苏辞一本,说苏辞养的雪戮狼深夜入宫吃人,不少宫女被害。 满殿文臣以左相谢春秋和右相王寄北为首,吵得和菜市场买菜的大妈一样,声音此起彼伏,不过目的倒是挺一致,那就是状告苏辞,怕是这群心怀鬼胎的文官多少年来都没有这么一致过。 苏辞本人倒好,站在原地,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百官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见,除了谢皇后说雪戮狼吃人这一条。 “小不点不吃人,人心太黑,肉是臭的。” 百官们这个气啊,他们唇枪舌剑说了半天,苏辞却一心在意一只畜生。 左相谢春秋一副儒雅长者的模样,只是不知混迹官场多年,还剩几分良心,他乃是皇后的生父,自然要为女儿辩解,“荒唐,众所周知雪戮狼生性残暴,最喜人肉,一只畜生还能分得清人心好坏不成。” 苏辞淡淡道:“它不是畜生,况且左相大人觉得一只畜生能分得清哪里是储秀官,专挑备选的妃子吃?再者,一只畜生能一口气吃下三十多个宫女吗?” 也不知究竟是谁荒唐。 苏辞上朝之前就吩咐过随行的武将,不管文臣们说什么,就当是放屁。 可荀老将军不一样,火气上来了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就和左相顶着干,两人皆是一把年纪,同为三朝元老,当庭骂起街来丝毫不逊色,还有点越活越年轻的意思,差点约出去殿外打一架。 不过文官们最擅长糊弄,不一会儿就把这件漏洞百出的事情糊弄过去了,但除了这件事,无论文官们往苏辞头上扣什么屎盆子,苏辞都没再说过一句话,一副神游天际的模样,让人恼火。 北燕帝最后还是命苏辞将小不点送出城养,不能养在皇城里,防患未然。 大理寺,死牢。 关内侯被铁钩刺穿琵琶骨挂在墙上,浑身是血,还苟延残喘着一口气,苏辞被打掉面具后的侧颜不停在他脑海里浮现。 一袭孔雀翎华服的长公主立在监牢前,美艳的眸子毫无温度地看着眼前的人,“你千辛万苦要见本宫最好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不然本宫只会让你死得更惨。” 关内侯盯着眼前魅惑无双的人,心里复仇的怒火蔓延,他要把所受的屈辱和痛苦千倍百倍还给苏辞,“长公主,求您救我出去,我能帮您杀了苏辞。” 长公主罗扇掩面,讽刺轻笑,“关内侯不妨看看如今自己的处境,说筹码吧,本宫不想听你废话。” 没了兵权的关内侯不过是只旱地里的鱼,扑腾不了多久,早没了昔日的傲气,“长公主求您救救我,我知道您手可通天,定能带我离开死牢。苏辞杀了前驸马,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苏辞这一生树敌太多。 长公主笑意更盛,“错了,苏辞不过是那人手里的一把剑,杀人的是剑,用剑杀人的是人。” 她要对付的从来不止是一个苏辞,而是苏辞身后的帝王,她的亲弟弟。 关内侯:“可是要杀掉使剑的人必须要毁掉剑,而我有毁掉剑的方法,只要您肯救我出去……” 长公主眸如寒霜,笑得依旧惑人,“你没有资格和本宫讨价还价。” 说完,便转身欲走。 关内侯急得乱动,奈何他被铁钩挂在墙上,越动伤口只会越大,血流不止,声嘶力竭道:“长公主、长公主,你不是想查苏辞的底细吗?你不好奇苏辞从军以前的过往为何一点都查不到吗?其实,你认识她的,我们都认识……” 长公主停住了脚…… 等长公主从死牢里出来时,天下着蒙蒙细雨,初春的第一场雨绵长细腻,驸 分卷阅读12 马程与义撑伞等在门口,一袭白衣,简单素净,却衬得公子气质如兰,他本就是北燕的第一公子,相貌和才情都是最好的,只是比不上长公主心中的萧郎。 他迎了上去,为心上人撑伞,“月儿,以后还是别来这种地方好。” 长公主眉头微皱,“本宫的事不用你管,还有不许称呼本宫的名字。” 程与义一瞬失落,“是,公主,雨大了,我们进马车吧。” 即便如此,依旧将全部的伞倾向身边的女子,无微不至的体贴。 马车中,程与义因为衣服淋湿了,特意与长公主保持一段距离,“公主,可愿意与我一同去祭拜一下姐姐?” 程贵妃在宣政殿上慷慨就义,北燕帝追封她为纯奕皇后,以皇后之礼下葬。直到此刻,长公主才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一身白衣湿透,双眼底下尽是乌青,憔悴了不少,可……那又如何? 长公主:“她是皇上的妃子,又不是本宫的姐姐,本宫凭什么去祭拜?” 在她心中,从未承认过程与义这个驸马,不过是皇上安排在她身边的棋子而已。 程与义皱眉道:“公主执意要与皇上的为敌吗?” 长公主:“是他与我为敌。” 程与义:“可你们是亲姐弟。” 长公主一笑,仿佛听到什么笑话,“难道死去的一众皇兄们,不是皇上的亲兄弟吗?在帝王家谈骨肉至亲,未免天真了。你最好给本宫老老实实待在公主府,不然本宫不介意送你与程贵妃团圆。” 程与义轻笑,笃定地摇头,“你不会的。” 长公主最讨厌他一副很了解自己的模样,当即怒道:“给本宫滚下去。” 车夫素知长公主与驸马是对貌合神离的假夫妻,没成想公主真的把驸马赶下了车,外面正下着大雨,那一袭白衣的公子站在雨地里,又刚死了亲人,怪可怜的。老天爷也不长眼,雨下得和瀑布一样,不要命地往他身上砸。 只是马车未走两步,突然停下,从车里扔出一把伞,然后才扬长而去。 程与义看着地上孤零零躺着的那把纸伞,嘴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这初春的雨似乎没那么冷了。 第3章 风起 苏辞下朝一回府,便看到荀子深那孩子堵在她屋门口,徘徊跺脚。初春的雨还是极寒的,少年一身烟云紫的劲装湿了一半。 荀子深见到来人,喜道:“将军你回来了?” 苏辞微微颔首,领他进屋,倒了杯热茶水给他,“可是想好了?” 荀子深接过茶水,正色道:“是,我想好了。子深从未后悔跟随跟着将军,日后亦想跟着将军,求将军莫要再将我当孩子看,子深也想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也想像将军一般驰骋疆场。” 鎏金面具下的眸色淡淡的,像苏辞这个人一样冷淡,似乎怎么也暖不过来,不似荀子深这般十五六岁的少年,眸子里总是闪着希翼的光,“荀老将军可同意?” 荀子深:“我与爹说过了,他说但凭将军做主。” 屋檐下的雨滴滴答答的,苏辞的目光始终未离开那坠落的雨,“子深,你可想过以后?自古为将者,多难有善终。即便是我,今日掌兵十万,一呼百应,他日是死于敌手,还是死于朝堂阴谋,都不得而知。你战胜,功高震主,你战败,山河破碎。这是死局,荀老将军知,我知,你知吗?” 荀子深低眉,单膝跪在苏辞面前,双手抱拳,“我知,可子深心甘情愿,将军和爹不也是心甘情愿的吗?子深最庆幸的事就是十四岁便被爹扔进军营里,不然会像皇城里那些世家公子一样,不知何为血流成河,不知何为民生疾苦。我愿效仿将军,只求沙场为国死,不求马革裹尸还。” 效仿她?是啊,世上有多少有志之士想效仿苏辞,觉得她忠肝义胆,为北燕江山鞠躬尽瘁,吓得敌国闻风丧胆,何其风光,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战场和朝堂上的阴谋暗箭有多让人疲倦。 苏辞:“起来吧,我可以让你留下,但有一点你要记住,日后不管你做什么,首先要保住一条命,不然其他一切大话都是白搭。” 她并未怪他私自去追魏忠北,只是这孩子终究涉世尚浅,若那日魏忠北随便下个套,来个诱敌深入,他连高呼冤枉的机会都没有。 荀子深得到了苏辞的同意,高兴了还没半刻,宫里就来人了。 刘瑾公公亲自带人登门,这五十岁出头的老太监可是北燕帝面前的红人,昔年伺候过北燕帝的生母,有点功劳。不过,这老家伙近年来越发圆润,走起路来一身肥膘直晃,脸上的肉把眼睛都挤没了,眯成了一条缝,对谁都是一副笑脸,心里笑不笑就不知道了,大家私下里都叫他“笑面虎”。 刘瑾翘着兰花指就走了过来,“哟,苏将军原来在这里,可让咱家好找。” 苏辞后退了一步,疏远道:“刘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刘瑾也不恼,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皇上心疼将军多年驻守南境,特让咱家给将军带来一 分卷阅读13 份礼物,还不快呈上来。” 他尖细的嗓音一吼,小太监赶紧奉上紫檀木的礼盒。 小不点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蹦出来,一声狼吼吓瘫了一众太监,叼起那木盒就朝墙扔去。 哐当一声,木盒被摔开,里面的两只手臂滚落出来。荀子深见状,当即寒剑出鞘。 小不点对血腥味极其敏感,浑身的白毛竖起,凶神恶煞地盯着一众太监,恨不得将来人拆入腹中。这些年来刺杀苏辞的刺客大多连她的营帐都没靠近,只因身上血腥味太重,躲不过雪戮狼的鼻子。 苏辞的手落在小不点的头上,“放心,他们没有恶意。” 小不点不情愿地拱了拱苏辞的手,舔了她手心几下,这才三步两回头地离开,似乎只要这群太监里有心怀不轨的人,它一个回头猛扑,就能咬得人头破血流。 刘静吓得瘫坐在地上,滚了半天都没爬起来,肉太多也是一种负担,小太监哪里扶得起来他,还是苏辞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苏辞缓缓道:“雪戮狼无礼,望刘公公莫要怪罪。日后这种小事,刘公公还是让下人来吧!” 即便吓得脸色苍白,刘瑾还是笑的,“怎么会?将军养得这狼极好,护主得很,至……至于这礼盒,皇上说此乃关内侯欠将军的。” 荀子深一惊,看了眼墙角血淋淋的手臂,“这是关内侯的手臂?” 刘瑾微笑着低下头,表示默认,这双手臂可是禁军刚从关内侯身上砍下来的,直接将人疼晕了过去。 荀子深心中疑惑,为何是欠将军的? 苏辞低眉未言,看不出喜怒。 小不点原本躲在院门后面偷窥,这家伙似乎知道苏辞不开心,心疼地看了她几眼,一下子又扑了出来,一声巨吼将刘瑾等人如惊弓之鸟,二话不说往外跑。 一旁的走廊里,褚慎微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小童站在他身后,正捧着碗面条狼吞虎咽。 褚慎微手里捧着暖炉,公子如玉立在屋檐下,雅致得很,“我们的人还是查不到吗?” 小童嘴里嚼着的面条,含糊不清道:“将军从军以前的经历完全如一张白纸,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父母为何人,就像是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军中,所有人都说她是上苍派来解救北燕的,命中注定要横扫诸国。” 她是北燕的守护神,却是诸国的灾难。 褚慎微望着墙角的血迹,“也许我们应该从关内侯的手臂查起,从宫里查起,毕竟在北燕能将一个人的前尘过往抹杀得一干二净的,只有那个人。” 小童吞下最后一口面条,眸深似海,一点也不像个十岁的孩子,“对了,宫中的线人来报,皇宫最西处有一座倚梅园,一直由北燕帝的亲卫把手,我们的人渗透不进去,不过似乎和将军有关。” …… 次日,苏辞递的折子再次被北燕帝打了回去,刘瑾也不知苏辞的折子里写了什么,北燕帝看了之后勃然大怒,他着实佩服这位年轻的将军,北燕帝是什么样的人物,叛军打到跟前,连眉毛都没动一根,却被苏辞的折子气得掀了书案。 朝堂上下谁不知道,北燕这位少年帝王和初生牛犊的将军不对盘,皇上对苏辞的厌恶简直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不过这次着实奇怪,北燕帝生气归生气,除了将折子给苏辞扔回去,什么都没说,当真是稀奇了。 皇宫西处,倚梅园。 今日苏辞出门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红衣,收拾了一番,褚慎微瞧见了,惊奇地看了她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苏辞是什么人?活得糙得很,只有上朝的时候,才肯梳个像样的发髻,平时就把头发往后面一扎,还一直嫌麻烦,恨不得剃个秃头。 倚梅园的守卫见到来人,立即打开了门。 这园子大得很,说是叫倚梅园,里面一棵梅花树都没有,只因住在这儿的人是个大俗人,把满院梅树都砍了,全种了大白菜。 苏辞还没进屋,就听见沈涵在屋中嚷嚷,“屋后那块空地要种白菜,你种什么大蒜?” 一个女人与他对吼,“多吃点大蒜好,包治百病,天天吃大白菜,你咋不腻啊?” 苏辞刚推开门,女人的鞋就朝她迎面扑来,被她一手接住,本来是打沈涵的,可惜打偏了。 女人见自己的鞋再苏辞手里,面子挂不住了,闹了个大红脸,“阿辞,你回来了?温姨不是故意的,都怪你师傅……” 沈涵拄着双拐,一身粗布破衣都掩盖不住那身傲骨,见到来人,三分惊讶,七分欣喜,却被他隐藏得极好,瞬间板起张脸,“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在边关?” 温姨脱下另一只鞋,准确无误地糊向他后脑勺,“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往日天天千思万想,好不容易见了面,非要咒人家死才甘心吗?这要是真出点什么事,有你后悔的。” 女子名唤温音书,本是个娴静温婉的女子,相貌也是清丽端庄,就是和沈涵住了这么多年,脾气都被带偏了。 沈涵捂着后脑勺,矢口否认,“ 分卷阅读14 谁千思万想了?你别胡说。” 温姨懒得理他,赶紧将苏辞迎进屋,“别理你师傅,谁胡说谁心里清楚。” 苏辞刚坐到桌边,沈涵便厚着脸皮,将双拐一放,坐到了对面,一手敲着茶杯,示意某人给他倒茶。苏辞动作熟练地为他斟了一杯茶,没有半分怒色,恭敬得很。 沈涵瞧她就来气,“混账东西,年纪见长,话不见多,跟块铁疙瘩一样。” 他嘴上骂着,眼睛却舍不得从对面人身上移开,心道:四年没见了吧,个头长了,瘦了,浑身能有二两肉吗?一天到晚戴着那破面具不嫌捂得慌吗? 温姨自告奋勇去端糕点,好让师徒二人叙叙旧。 可苏辞也不说话,一味地给沈涵斟茶,直到逼得沈涵快发火了,才缓缓开口,“皇上来过?” 表面上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桌子上多出的那半杯剩茶还没来得及撤下,而这倚梅园除了苏辞,只有北燕帝能进。 沈涵也不藏着掖着,师徒这么些年,他对面坐着的人有多聪明,他心里清楚,“来过,跟我抱怨了一通,说你三天递了九份折子,一门心思地想回南境戍守,连在皇城多待半个时辰都不愿。” 苏辞:“确实不愿,皇城之中尔虞我诈没有战场来得痛快……” 皇宫九门那高不可攀的城墙除了豢养欲望,还能有什么用处? 满朝文武皆是家财万贯,除了酒池肉林,可愿施舍半个铜板给百姓?多在这皇城待一日,她都觉得窒息,她怕她一个忍不住,屠了满朝文武。 沈涵:“可皇上需要你,这些年来他在帝王之位上看似风光,但谢王两家把持朝政,满庭酸儒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文臣武将政见不合,越演越烈,你就算远在边关,也难以置身事外。” 苏辞不动声色地饮着茶,依旧一副凉薄的模样,“是皇上想让我留下,还是师傅想?” 沈涵差点把茶杯糊她脸上,这孩子到底在计较什么,“这有什么区别吗?皇上下旨让你留下,你还会抗旨不成?” 苏辞:“不会,但我未必会尽力帮他。” 沈涵一直想留两撇胡子,但温姨不让,说丑,这要是留了,估计这会儿胡子都气飞了,“你个混账玩意,非逼着师傅求你留下是吗?滚,现在就滚,别来老子的倚梅园,你都侮辱了这满园的大白菜。” 温姨一进屋就看到沈涵朝苏辞大呼小叫,“姓沈的,让谁滚呢?你给我滚去厨房做饭,立刻、马上。” 都说发飙的女人是母老虎,沈涵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不顾性命和老虎对着干呢?当即拄着双拐,屁颠屁颠地奔了厨房。 苏辞嘴角弯起一抹很浅的弧度,浅得让人都察觉不到,望着沈涵的背影,担忧道:“他双腿不便,能做得了饭吗?” 温姨:“放心吧,以前把我惹急了,三天不给他做饭,我看他拄着拐杖在厨房炒菜也挺利索的,就是惯的臭毛病。” 沈涵被北燕帝囚禁在倚梅园有六年了,他双腿尽断,一直都是温姨照顾他。四年前苏辞见温姨的时候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妙龄女子,如今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沉稳了不少,不管她是出于何种目的留在沈涵身旁,苏辞打心底里感激她。 温姨将糕点硬塞到苏辞手中,“尝尝这个,你也别和你师傅计较,他就那驴脾气,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和个孩子一样小心眼,平常芝麻蒜皮的小事都能和我吵一天。偏偏是个心里软嘴又犟的人,时不时就坐在园子里望着南面发呆,我知道他是惦记你。阿辞,你……” 苏辞:“我会留下。” 沈涵再大吵大闹,终究会让她自己拿主意,不会左右她的意愿,表面上把她往外轰,心底里是不希望她趟皇城的浑水。但温姨不一样,她会顺着她主子的意愿劝苏辞留下。 苏辞攥着手里的糕点,“师傅长白头发了,明明上次回来的时候还没有。我会留在皇城,哪怕了为了多陪他几天。” 打蛇打七寸,北燕帝抓住了她最大的弱点。 等到沈涵炒好菜,苏辞真佩服温姨能陪她师傅过六年,满桌子清一色的大白菜,水煮大白菜、清蒸大白菜、红烧大白菜、酱焖大白菜、醋溜大白菜,还有珍珠翡翠白菜汤。 苏辞险些给沈涵跪了,她压制着内心想揍人的冲动,刚准备下筷子尝一尝,侍卫却突然进来,恭敬道:“将军,皇上有口谕,您每次待在倚梅园不能超过半个时辰,时辰已经到了。” 沈涵的眉头皱了皱,手里还拿着苏辞的碗,给她盛汤。 苏辞未说什么,起身朝沈涵行了一礼,又颔首示意温姨,便匆匆离开了。谁敢驳了帝王的旨意,那是天子,一言可伏尸百万,一行可流血千里。 沈涵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随手拿起糕点盘里一块点心,囫囵嚼着,“做糕点别放那么多糖,她不爱吃甜的。” 温姨心疼地看着沈涵有些落寞的背影,又看了看一桌子菜,怕是白做了。 …… 皇宫的路九曲十八弯,倚梅园又在皇宫最西,偏僻得很 分卷阅读15 ,出宫都要走好久。但苏辞从不需太监宫女带路,因为这皇宫她比任何人都熟,而且也没有哪个太监宫女愿意靠近那一身寒气的将军。 她选了条最近的路,穿林而过,刚走到半路,树上一只幼鸟掉了下来,被苏辞稳稳接住,这片林子都是古树,枝干粗大,十分茂盛。偏偏苏辞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一个飞身上树,刚靠近鸟窝,树下就走来两个偷偷摸摸的人,这回可好,下不去了。 两个宫女来到树下,东张西望了半天,其中一个苏辞看着面熟,虽然穿着宫女服,但这不是那日宣政殿上的茗妃吗? 宫女道:“娘娘放心,我已经收买了奶娘,她一会儿就会带着小皇子来这边,皇后绝对不会知道的。” 茗妃微微点头,冷艳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但苏辞看得出她眸子中有几分焦虑。想来也正常,孩子刚生下来就被送去给皇后抚养,大殿上又差点被关内侯杀了,哪个母亲放心得下? 宫女道:“来了来了。” 一个衣着华丽的奶娘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慌里慌张地走了过来,“茗妃娘娘,您真是为难奴婢了,这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非打断奴婢的腿不成。” 茗妃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瞧了一眼贴身的宫女,宫女立即将一沓银票递给奶娘,奶娘哪里还担忧自己可能会断的双腿,乐得都不着北了。 茗妃抱着孩子,再冷艳的人眼角都泛了泪光,从怀中掏出一把长命锁,想给小皇子戴上。 奶娘见了,立马拦住,“娘娘不可啊,这回头皇后娘娘看到了,不就露馅了吗?” 宫女道:“你就说是你给小皇子求的,不就行了吗?” 奶娘看了一眼那长命锁的材质,“娘娘,奴婢可没钱给小皇子求这么好的东西?” 不远处,突然传来人声,三人皆是一惊,茗妃手中的长命锁掉落到草丛中。 奶娘立马夺回孩子,急道:“娘娘,你们还不快走?” 走是来不及了,茗妃和宫女只能暂时躲到树后。 苏辞今日这闲事管得真不巧,怕是被堵在树上了。 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领人走了过来,兴师问罪,“奶娘你不在宫中,怎么带着小皇子来这儿了?” 奶娘吓得直哆嗦,“奴……奴婢怕小皇子在屋中闷得慌,就带他出来走走。” 掌事宫女又不傻,身后带着一众侍卫,明显是在捉人的,一把推开奶娘,“还不从树后给我滚出来。” 茗妃和宫女躲在树后不敢动,掌事宫女一个眼神,示意侍卫去树后抓人。 侍卫们刚走到树跟前,一袭红衣从树上落下。苏辞八成是因为见到了师傅,心里高兴,才愿意管这一箩筐的破事。 “本将军滚出来了,掌事姑姑有何赐教?” 掌事宫女见到苏辞,胆子险些吓破了,“将……将军怎么在这里?” 宫里的侍卫没有不认识苏辞的,毕竟那大殿之上生擒关内侯的金甲少年太显眼了,敬佩大于畏惧,皆是恭敬行礼。 苏辞伸出手,一只小鸟稳稳地蹲在她手心,“偷鸟。” 众人一阵语噎,这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居然这么没品,跑到宫里偷鸟。 苏辞:“但掌事姑姑打扰到了本将军偷鸟。” 这话一出吓得掌事宫女浑身冷汗,都说苏辞杀人不眨眼,她今日不会将命交代在这里吧? 苏辞:“滚。” 掌事宫女纵然有心再搜搜树后,可她没那个胆子,赶紧带着人溜了。 苏辞没有理会树后人,再一个飞身,将鸟还回树上,便潇洒离开了。 她帮人从不图什么,宫人们都说茗妃是北燕帝最不受宠的妃子,但苏辞心里知道,不受宠能诞下龙子吗?谢皇后和王贵妃入宫多年,可有过子嗣? 况且小皇子是那个人的孩子,刚才没顾得瞅一眼,也不知道长得和他小时候像不像。 将军府。 苏辞一回来就看见褚慎微在院里戏耍小不点,雪戮狼通人性,贼得很,可它再贼也不比上褚慎微的心黑,那是狐狸的祖宗,若有人能生了七窍玲珑心,他非歹再多上一窍,八面通透。 还有她院子里那棵根正苗红的柳树到底是谁给揪秃了? 黎清看不过去了,拎起棍子追着褚狐狸就揍,“你别欺负小不点了,屁股都被你打红了。” 褚慎微:“它屁股上都是白毛,你还能看出红来?” 你别看他体弱多病,跑起来可真不弱,黎清打了他半天都没揍到,最后一溜烟地躲到苏辞身后,“黎清你打吧,伤了将军,可不赖褚某。” 黎清:“褚七,你就是个混蛋。” 褚七乃是褚慎微的小名,一般大家骂他的时候,总喜欢把这个名字拿出来遛一遛。 苏辞一手拦着,“他身子骨不好,你就别闹腾他了。” 黎清泪眼汪汪地看着苏辞,她家将军一定是被褚狐狸迷了心窍,怎么能这么偏心地护着他呢? 皇上 分卷阅读16 昨日下旨,苏辞今日还要将小不点送出城,没工夫陪他俩瞎闹。不过小不点这体型实在是大得有些过分,一般的马车根本放不下它,再加上褚慎微怕黎清再打他,硬要挤上马车,一狼两人格外拥挤。 苏辞被挤到了马车角落,“你给我滚下去。” 褚慎微嬉皮笑脸道:“将军您平时和我睡一张床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苏辞脸一黑,恨不得一巴掌糊过去,“是你非要和我挤一张床。” 褚慎微耸了耸肩,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没办法,在□□寒,每个月初七格外怕冷,要不抱着个人睡,在下怕是熬不到初八的太阳。” 苏辞无声地瞪着他,他以为要不是他有病,她能容他这般放肆,可为何每次都要来找她睡? 褚慎微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军中都是粗汉子,只有将军没有狐臭,在下不找将军,找谁?” 苏辞:“徐大夫。” 褚慎微:“就他那身子骨,还不如褚某呢。” 所以就是赖上她了? 好在褚慎微每次找她睡觉时,都很规矩,没生出什么多余的事端,似乎也没发现她是女子。 苏辞不想与如此厚颜无耻的人说话,遂而闭目养神,褚慎微一路上嘴皮子就没停过,从南方的水灾聊到了军中火器,东一句,西一句,漫天胡诌。 待马车走到皇城最繁华的武神街,一直酣睡的小不点忽然醒了过来,鼻子动了动,目露凶光,苏辞也察觉街道人流的涌动,撩起车帘往外看。 不远处的天香酒楼,一个衣裳不整、满身鞭伤的女子披头散发地站在二楼,纵身一跃,楼下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见人跳了下来,纷纷闪躲,只有一个脏兮兮的和尚冲了上去,给那女子当了人肉垫子。 与此同时,天香酒楼里跑出六七个公子哥,清一色的道服,衣裳半挂在肩上,腰带都没来得系好。 带头的年轻人束着金镶玉的发冠,一脚踢在女子的腹部上,“贱人,让你跑,伺候本少爷是你的福分。” 被砸得七荤八素的脏和尚顾不上自己的一身痛,赶紧挡在女子身前,挨了好几下爆踢,“施主,修道之人当以慈悲为怀……” “臭和尚,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那和尚一身又脏又破的袈裟,满脸是泥,连五官都看不出来,但有点见识,认识这群公子哥的道服,“施主们是落云观的弟子?” 落云观,北燕最大的道观,多少达官显贵踏破了门槛就为了巴结天下道教之首的未济道长,只因北燕不兴佛教,只信道教。 “臭和尚,算你有点眼力见,本少爷除了是未济道长的入室弟子,还是当朝右相的亲侄子。” 苏辞下了马车,凑上前,百姓们纷纷议论着。 一位长者悲愤道:“这是什么世道啊?有权有势的子弟都以入道观为荣,做假道士,作威作福。” 褚慎微随后蹭上前去,故意与长者攀谈,“老人家,这道士修行清苦得很,有钱有势的人家跑去做道士岂不是找罪受?” 长者:“哪里会是找罪受?自从未济道长主管落云观,广收富家子弟,主张修道靠诚心,即便平日骄奢淫逸,只要心诚照样能得道成仙,因此那帮达官显贵更加肆无忌惮。” 两句话的功夫,一个妇人家冲进人群,抱着跳楼的女子就哭,“凤儿,娘终于找你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跳楼的女子奄奄一息,流下两行清泪,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嘴角还溢着血。 脏和尚脱下衣袍,盖在女子身上,伸手去号她的脉,却被方才那假道士一脚踢开,“滚开,别多管闲事。” 他吩咐身后的人,“给我看看她死了吗?居然敢跑,没死拉回去,也让那群下人好好享受一下。” 跳楼的女子听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扑向假道士,一口咬住他的胳膊。只可惜女子被折磨久了,没了力气,假道士疼得一甩,女子便如脱线的风筝朝柱子撞去。 苏辞一个飞身,便将那女子捞回,交给脏和尚。 假道士瞪着眼前的红衣少年,怒道:“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活得不耐烦是吗?给我上。” 五六个道士一起上,在苏辞眼里和废物没什么区别,光用脚便一招放倒,冷冷道:“按北燕律法,毁女子清白,轻者十年牢狱,重则发配边疆。” 假道士看出来人厉害,纵然心里打鼓,好在靠山够硬,“小子,戴张面具,你就了不起是吗?我舅舅是当朝右相王寄北,乌衣巷王家听说过没有?那可是权倾朝野的世家,朝中半数官员都是我舅舅的门生。” 苏辞:“那又如何?” 假道士:“呵呵,如何?就算你把我关你牢里,本少爷照样明日在这武神街上大摇大摆地走。” 围观的百姓听了,皆是气愤,但人家说的是正理,这年头穷人的命值几个钱,那印着北燕律法的文书连给显贵当擦屁股纸都不配。 苏辞闻言低眉,浅色的眸子盯着地面,众人以为她怕了,但 分卷阅读17 一旁的褚慎微知道她生气了。 鎏金面具下绯红的唇轻启,“既然如此……” 寒光乍现,冷了暖阳。苏辞出门未带折兮,只带了短剑难全,月光银的剑柄握在手中,拇指触动剑柄上的机关,剑鞘出,血光现。 满街的人都没看清苏辞怎么出手,假道士的身下已是一片血迹,断了传宗接代的东西。 假道士反应过来时,捂着身下,疼得冷不丁摔在地上,直嚎:“啊啊……我怎么了?怎么了……小子,你敢伤我,我要让我舅舅杀了你,杀了你……” 苏辞擦拭着难全,无悲无喜的样子,“还差发配边疆。” 假道士气得乱喊乱叫,急红了眼,抽出之前藏在靴筒里的匕首,朝苏辞刺去。苏辞还没出手,小不点直接掀了马车顶,冲了出来,一爪子把人扑倒在地,吼得假道士当场傻了眼。 何止是他,周围的百姓见到那日光下熠熠生辉的雪白猛兽,都傻了眼,这是狼,还是虎,怎么能长这么大? 一下子坊间关于大将军苏辞的传说涌入众人的脑海里:雪狼在侧,红衣金甲,鬼面具。有些东西呼之欲出,不言而喻,眼前的红衣少年与故事中人物的身影渐渐重合。 脏和尚刚为跳楼女子粗略处理完伤口,朝苏辞双手合十,朗声道:“拜见大将军。” 北燕有几个大将军,只此一个。 假道士艰难地从雪戮狼的惊吓中回过神来,颤抖道:“你是苏辞?” 脏和尚滚动着手里的佛珠,好意提醒道:“大将军,王家势大,发配边疆就不必了,这事不如就此算了,将军是北燕支柱,百姓依仗,切勿惹火上身。” 苏辞知道和尚是好心,她看了一眼遍体鳞伤的女子,又看向一众躲闪的百姓,有的时候真不知道这世道怎么了,人的心越来越冷漠,趋利避害,欺软怕硬,明明尚存良知,做的最多的便是袖手旁观。 “多谢大师好意,但这天下人不肯为、不敢为、不能为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苏辞不怕得罪权贵,这偌大的北燕只要是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我必当仁不让。在此歃血起誓,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苏辞手握难全的剑锋,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地上,滴到这浑浊不堪的世道上,滴进世人唯剩的一点良心里。 满街百姓见之,无一不下跪,高呼:“将军千岁千岁千千岁。” 北燕不是缺忠臣良将,只是缺一个肯走在前面披荆斩棘、纵死不悔的人。乱世不是没有能人志士,只是少一个带头往火坑里跳的人,而苏辞就是这样的人。 折兮折兮,此生难全。 …… 翌日,朝堂。 北燕帝十八岁登基,临朝四年了,这位年轻的帝王驾驭群臣着实有一手,可自从苏辞回来,这朝堂之上简直就是一锅乱炖,文臣们吵得一日比一日凶残,恨不得把宣政殿都拆了。 右相王寄北气得昨夜一宿没睡,“苏辞,当街行凶,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兵部尚书是右相的得意门生和第一应声虫,“断人子孙根,害人终身,苏大将军可真是为恶不仁,就不怕遭报应吗?” 文臣们一句接一句,要不是北燕帝喊停,指不定骂到什么时候呢? 但苏辞依旧一副神游天际的模样,准确的说,她每次上朝都是这德行,别说一众骂她的人火大,北燕帝都火大。 “苏辞,你有没有在听朕说话?” 苏辞跟回魂一样,直起身板,拱手道:“臣觉得皇上说的有理。” 然而北燕帝说了什么,她并没有听到,但这是标准答复,她继而道:“臣觉得此事应交给御史大人彻查。” 以右相王寄北为首的文臣们突然懵圈了,本以为苏辞至少会狡辩几句的,他们已经将所有证据都抹杀了,就等着苏辞往套里跳了,奈何此人不按常理出牌。 监察御史本是这朝堂上最不起眼的角色,一下子吸引了满殿人的目光,说他不起眼,是因为他当官四年,在朝堂上说的话不超过十句,乃是朝堂一摆设。 此人有点来头,名唤扶苏澈,北燕出了名的美男子,是茗妃的亲兄长,兄妹二人一个德行,高冷得很,永远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岭南扶苏家可是富甲天下的主儿,在江湖中也颇有势力,也不知这两兄妹受了什么刺激,放着悠远宁静的江湖不待,一个入宫为妃,一个入朝为官。 这不,扶苏澈刚被苏辞拉下水,就高冷地瞪了她一眼,“臣领旨。” 苏辞和褚慎微待久了,也是没皮没脸得很,装作没看见。 下朝后,苏辞一直堵在御书房门口。 旁人见了,以为大将军有什么军政要和皇上讲,可刘瑾知道这位大将军啥混蛋事都没有,纯粹找茬。 刘瑾:“大将军啊,这皇上送出去的东西,不管好坏,都要收着,你怎么能三番四次地送回来呢?” 苏辞抱着前天刘瑾送到将军府的那紫檀木的盒子,雨打不动地站在御书房门口。 刘瑾:“将军,您就别惹皇上生 分卷阅读18 气了,这几日皇上因为你,掀了好几次桌子了。” 刘瑾胆子小,他可不敢碰那装了血手臂的盒子,忌讳得很,拿手绢握着鼻子,离苏辞三丈远,那手臂怕是都臭了吧。 苏辞打开盒子:“是木兰花。” 刘瑾一看,可不嘛?盒子还是那个盒子,东西却换成了雪白高洁的木兰花。 等到北燕帝愿意召见苏辞时,却不是在御书房,而是在冷宫。 此冷宫非彼冷宫,虽然四年前这里确实是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弃院,关的尽是失宠的妃子和皇子,但如今北燕帝将这里重新修缮,格局简单,却应有尽有,颇有江南风情,巧的是院中也有棵木兰树。 苏辞:“臣拜见皇上。” 坐在院中凉亭中饮茶的正是北燕帝,一身与如夜漆黑的玄服上绣着翱翔九天的金龙,举手投足间帝王之姿尽显无疑,而他整个人都如黑夜般让人看不透,尽是冷冽与无情。 “平身。” 苏辞长跪未起,“臣无德无能,担不起皇上的厚礼,只得报之以微末,但求皇上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北燕帝放下茶杯,看着苏辞呈上来的木兰花,“你在命令朕?” 苏辞伏在地上,头都未曾抬起过,“臣是恳求。” 北燕帝:“是他欠你的。” 苏辞:“这世上未曾有人亏欠过苏辞。” 北燕帝:“起来回话,你就那么喜欢跪着?” 苏辞:“跪皇上是天经地义。” 砰的一声,茶杯被北燕帝掀翻在地,“苏辞一定要这么卑微温顺地和朕说话吗?你到底是愿意跪着,还是连看都不想看朕一眼?” 战场上火琉璃在身侧爆炸,都没能让苏辞动容,北燕帝砸个茶杯自然吓不到她,却吓坏了刘瑾等一众太监。 刘瑾:“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北燕帝:“都给朕滚下去。” 刘瑾等太监连滚带爬地滚出了冷宫,临出院门的时候,刘瑾回头偷偷看了一眼,北燕帝走到苏辞面前,一手掐其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他架势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掐死。 刘瑾心道:多少年过去了,那两个和煦的少年都回不来了。 北燕帝看着苏辞那双凉薄冷淡的眸子,不由心软了下来,“阿辞,你还在怪我吗?” “臣不敢。” “那就是怪了,若是当年没有把你送给关内侯就好了……” 第4章 十年 十六年前。 皇城外,一处破屋漏雨又灌风,一个四岁大的孩子衣衫褴褛躺在地上,高烧不退,两个人贩子推门而入,将破旧的蓑衣随手扔在地上。 麻子脸:“这孩子快死了吧,真晦气,本以为绑来个男娃,没想到是个不带把儿的。” 刀疤男:“宫里正缺小太监,五十两银子一个,不如我们……” 麻子脸踹了一脚地上的孩子,“大哥,这是个女娃娃,没钱赚的。” 刀疤男一巴掌糊在他头上,“你傻啊,装扮装扮,就说我们提前已经阉好了。我打听过了,管事的公公是个色痞,就喜欢长得俊俏的。这丫头别看小,长得真特么好看。” 两个人贩子商量一番,觉得可行,下了血本,给四岁的苏辞买了套富贵家小少爷穿的行头,直接拉进了宫。 管事的公公见到苏辞,喜欢得紧,这辈子就没见过生得这般美的,色令智昏的老太监听了两个人贩子的忽悠,连身都没验。 四岁的孩子能有记忆吗?能,若是从有出生以来都是痛苦,怎么能不记得呢?苏辞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乞讨的老大爷把她捡了去,和狗抢食长大的,好不容易长到四岁,又被人贩子掳了去,卖进宫里当太监。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苏辞进宫的第二日,管事公公因为得了小美人,高兴得多饮了几杯,半夜掉进井里淹死了。他这一死不要紧,他生前的死对头上了位,看见苏辞那张美得过分的小脸就来气。 “小贱人,让你提桶水都能洒了,看我不打死你的……还敢躲咬人……跑了,给我抓回来……” 四岁的苏辞什么都不懂,唯一能感知的便是这世间的恶意,在漫长的宫路上不停地跑,朱红的宫墙仿佛没有尽头,好疼,身上好疼。 “啊……” 那孩子不慎被绊倒,膝盖磕在冰冷生硬的大理石板上,哭得稀里哗啦,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她跑不动了,要被人打死了。 “你怎么了?” 一个六岁的男孩儿站在她面前,穿着明黄色的小衣袍,系着翡翠镶嵌的腰带,声音软软的。 小苏辞逆着阳光看去,那人真好看,是一种一看便让人觉得很暖的人。 追赶苏辞的太监骂骂咧咧、喘着粗气跑到跟前,惊恐地跪了一地,“拜见太子殿下。” 那一年,苏辞还不知道“太子”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面前的人掏出手绢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样子很温柔,让她回之一 分卷阅读19 笑。 之后,苏辞被小太子领回了东宫,破格成为了小太子的跟班,为此小太子求了皇后好久。 不过四岁的苏辞哪里会伺候人,小胳膊小腿的,私下里经常是小太子反过来照顾她,宫里的下人们都纷纷羡慕苏辞,也不知道她哪里好,让小太子这么偏心地护着。 一日,小太子下了学堂,急匆匆地跑着去找苏辞,“小不点,我知道该给你起什么名字了,沈涵先生今日教了我《楚辞》,我觉得‘辞’这个字特别好听,叫你‘阿辞’好不好?” 一个六岁的孩子自然想到什么便是什么,随意得很,苏辞却甜甜地笑着,“好。” 只要是殿下起的都好。 小太子为此欣喜了好几日,而小苏辞连这个“辞”是哪个字都不知道。 老天爷似乎故意和苏辞过不去,她待在小太子身边过了不到三个月的好日子,厄运便降临了。 皇上受宠妃迷惑,听信谗言,以行巫蛊之术、谋害圣上为由,废了皇后和太子,皇后被打入死牢,太子被关入冷宫。 一朝万人之上,一夕俎上鱼肉,你道人生无常,我道世间常态,日子久了,习以为常,心都被磨冷了。 冷宫里。 一个废太子哪个宫女太监还会愿意留在身边伺候?六岁的孩童目光呆滞地坐在破烂的门槛上,望着残阳和荒芜的宫院,身子都不住地颤抖,人世无常四字席卷了一个孩子的童年。 小苏辞偷偷从后墙的狗洞爬了进来,弄了满身泥,磕磕绊绊地跑到小太子面前,喜道:“殿下、殿下,阿辞终于找到你了。” 小太子颓废地坐在石阶上,声音依旧软软的,却没了生气,“你还来干什么?” 苏辞:“来伺候殿下。” 小太子:“我已经不是太子了。” 苏辞呆呆地笑了,“可你永远是阿辞的殿下啊。” 其实到今天,苏辞还是不懂“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宫人都说那是以后天下最尊贵的人,有最高的权势、最多的金银财宝,可苏辞不认权,不认钱,只认人。 苏辞的小胳膊熊抱住小太子,一副顶天立地的表情,奶声奶气道:“殿下,别怕,阿辞会永远陪着您。” “阿辞……呜呜……” 那日,小太子在苏辞怀里哭到半夜,苏辞都佩服他居然能哭那么久,大概那天小太子哭光了一生的眼泪,因为之后的北燕帝从未哭过。 冷宫里只有小太子和苏辞两个孩子,侍卫们每日递进来的都是馊了的饭菜,要不是沈涵时常接济他们,怕是早死了。 沈涵自幼便已神通之名著称,少年得志,是先帝亲封的翰林大学士,专门指定为太子的老师。 不过,有才之人多是年少轻狂,沈涵给太子授课的时间不长,但心里断定太子日后定能为一代明君,多次为废太子请命,差点被先帝斩了。后来他白日为新太子授课,晚上潜入冷宫教导废太子。 沈大学士也是个实打实的奇葩,眼光独到。 小太子年幼,还没有培养自己的势力,因此宫内宫外全靠沈涵张罗,只是沈涵拼尽全力,还是没能救下小太子的母亲。 “殿下,臣无能,皇后娘娘她已经被赐死。” 沈涵跪在小太子跟前,良久没有等来小太子的动静,那孩子甚至连哭都没哭。他不傻,即使只有六岁,姬家的人天生聪敏,又自幼便见这宫中悲欢离合,早在被关入冷宫时,就猜到了结局。 小太子空洞的眸子望着夕阳,凉得如水,“劳烦先生日后继续教我读书习字,另外……还请先生教我武功。” 沈涵闻声抬眸,他知道那个温柔和煦的太子已经不在了。 日月如梭,两年后。 “小贱人,又来御膳房偷吃的,看我不揍死你。” 几个年轻力壮太监对着一个小小的身躯拳打脚踢,那孩子依旧紧紧护着怀里的馒头,怎么也不撒手。 新太子生性暴虐,喜怒无常,沈涵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被罚在府中思过,已经几日未入宫了。没有了沈涵的接济,小苏辞不忍心看太子咽那馊了的饭菜,这才出来偷。 “住手。” 也不知苏辞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长公主今日肚子饿,特意来厨房寻吃的,这才救了她。 长公主虽和太子是一母所生,但自□□给太后抚养,当年的宫斗可是一丝一毫都没有牵扯到她,这姐弟从出生也没见过几次,感情比白开水还淡。 苏辞抬头看她,一袭樱桃粉的罗裙,玉簪螺髻,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美的女孩儿,眸子亮亮的,清澈得像溪水。 据说长公主今年过了及笄之年,就要下嫁兰陵萧氏的长子萧风清,那可是北燕第一美男,武功文采皆是顶尖的,真让人羡慕。 长公主看了看苏辞脏兮兮的小脸,又看了看一众打他的太监,“你们为何打她?” “回长公主殿下,这小子日日来御膳房偷吃的,专挑贵的菜吃。” 长公主瞧了眼苏 分卷阅读20 辞护在怀里的馒头,又扫过一众太监油亮的嘴角,怕是御膳房近日丢失的贵菜都是这群家伙吃的,找了个替死鬼,这在宫里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常事。 贴身宫女在长公主低语了几句,长公主目光暗了暗,又吩咐人给了苏辞一食盒饭菜,便离开了。 贴身宫女追在后面,急道:“公主,您都知道那小太监是冷宫的人,为何还要帮她?您马上要出嫁了,最好别和废太子扯上关系。” 她提醒公主,是为了让公主别管这闲事。 长公主:“终究是本宫的亲弟弟,告诉御膳房的人日后若那小太监再来偷东西,不许追究,欠下多少银两本宫出。”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当苏辞提着沉甸甸地食盒回冷宫时,小太子依旧在木兰树下练剑,饿得手都有些软,“殿下,我找到吃的了。” 小太子一眼便看出苏辞手里的食盒不一般,皱眉道:“哪儿来的?” 苏辞高兴道:“长公主殿下赏的。” 啪的一声,小太子一剑便掀翻了食盒,吓了苏辞一跳,惶恐地站在原地。 小太子这年纪还不懂得隐藏喜怒,气得咬牙切齿,“以后那个女人的东西不要再拿回来。” “可是她是殿下的姐姐啊。” “我没有她这个姐姐,母后死的时候,她在哪里?这些年来,她管过我吗?” 在苏辞的印象里,小太子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如今盛怒的模样吓得她哭了出来。 小太子也是气昏了头,苏辞一哭,这才注意到她一身伤。 他心里慌了,手忙脚乱地想为她擦眼泪,半气半担忧道:“你身上的伤哪来的?” 苏辞哪里敢说是从御膳房偷东西被打的,沈先生教的文章里清楚写着“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小太子见她低头不言,顿时阴了脸,“说。” 苏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殿下,这馒头是我从御膳房借、借来的,不是长公主赏的,你能不能吃下去?沈先生说你在长身体,不能饿着。” 小太子一愣,御膳房那些肠子里流油的家伙焉会轻易施舍饭食,巴不得他饿死呢,这些日子的吃食莫不都是苏辞偷来的? 小太子看着眼前格外爱哭的瓷娃娃,刚燃起的小火苗立马被浇灭了,手足无措地安慰道:“莫哭莫哭,我吃就是了。” 他接过馒头啃,心中酸苦,嚼都没嚼就往下咽。 苏辞见他肯吃,满眸欣喜,像一湾闪耀的银河星光,一时不察竟让空空如也的肚子叫出了声,她顿时羞红了脸,抓耳挠腮地低下头,转身灰溜溜欲跑,却把小太子一把拽住领子,提了回来。 “吃”,小太子强势地将还没吃完的半个馒头塞到苏辞嘴边,藏住满眼的心疼。 小苏辞连忙摇头,“不行,不行,这是殿下的。” “你可是嫌弃我吃剩的。” “怎么会?阿辞永远不会嫌弃殿下。” “那就吃。” 小太子就这样威逼利诱地让苏辞吃了剩下半个。 奈何祸不单行,半夜里苏辞就发了高烧,身上的伤太多了,好多都流脓了。 小太子忙活了一夜,也没能让苏辞降下温来,他抱着床榻上越来越热的小人儿,恐惧像深渊黑不见底,他什么都没有了,唯一能抓住的也要离他而去。 “阿辞,不要走,不要像母后一样抛弃我……”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冷宫,让他想通了很多,他放下了太子的尊严,从狗洞逃出冷宫,疯了一样奔向长公主的宫殿。 玉人一般的长公主看到自己蓬头垢面的皇弟,着实一愣,差点没认出来。 小太子跪在她面前,“救救阿辞,我欠你一个人情。” 那时,长公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这个没有任何感情的皇弟,也许只是因为少年倔强又可怕的眼神吧。 她总觉若是拒绝了面前这个人,日后他毫不犹豫地一刀杀了她。 太医院没有哪个太医敢救冷宫的人,除了十四岁的医痴徐可风,太医院院士的儿子,还没有正式入职太医院,不算太医,关键是医术不错,拉去救人足可。 于是,苏辞的命就这么被徐可风从阎王手里讨了回来,只是徐可风号脉的时候,好几次怀疑了自己的人生,心道:这是个小太监吧,脉象怎么摸像女的呢! 他是个实打实的缺心眼,一门心思扑在治病救人上,不到片刻,就忘了男女的问题。不过自那以后,他倒是时不时从狗洞溜进冷宫,因为冷宫的杂草堆里有不少稀罕的药材,把他乐坏了。 但长公主让太医去冷宫的事被新太子知道了,这位新得势的太子差点都忘了还有一位皇弟,第二日就带人直奔冷宫。 “皇后嫡子?天纵之才?我的好皇弟,从高高在上摔下来的感觉怎么样?你从出生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样?遭报应了吧?” 三四个太监将小太子按在地上,新太子一脚一脚踩在他脸上,他手边还有刚被 分卷阅读21 打翻的药碗。小太子连反击都没有反击,这时逞英雄无异于自寻死路,一顿毒打而已,他忍了,只是可惜了苏辞的药。 “殿下?” 苏辞刚醒过来,赤着脚站在门口,眼睛都急红了,不管不顾地拿头朝新太子撞去。 新太子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病中苍白的小脸瞬间红肿了起来,“找死,给我打。” 小太子瞬间发力,挣脱开按住他的太监,拿身子护住小苏辞。 他心里喜,谢天谢地,苏辞终于醒了,他心里也怒,她这小身子骨冲出来干嘛?不知道方才撞伤了没有。 “阿辞,别怕。” 苏辞被小太子罩在身下,拳打脚踢没一下落到她身上。 那是苏辞颠沛流离的一生中第一个护着她的人,不由湿了眼眶,哭得和泪人一样,心却是暖的。 殿下,阿辞今日起誓,愿拿余生报答你。 也是从那时起,苏辞除了和小太子一起读书,还一同习武,小太子花一倍的功夫,她花两倍。沈涵对小太子还会留几分情面,对苏辞可完全不会,恨不得照死了折腾她。 徐可风来冷宫偷药材的时候,还会顺带着给她带点跌打损伤的药,这小孩儿实在伤得太惨了,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十年,冷宫十年两个孩子相依为命,吃糠喝稀,受尽欺凌,把“苦”字尝了个里外,好在太子终于平安长到十六岁,个子高了苏辞不止一个头。 砰的一声,苏辞的剑又被太子挑飞了,整个人摔了个大屁蹲。 她逆着光,看着眼前破衣烂衫都难掩风采的少年,不由地傻笑,“殿下真厉害。” 太子收剑,声音早没了儿时的柔软,是冷冷的味道,“阿辞,你功夫又退步了。” 十四岁的苏辞身子骨依旧单薄得很,身上的破衣服不知穿了多少年,洗得发白,十分不合身,“阿辞怎么可能打得过殿下?” 太子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那时的苏辞还尚未察觉,冷宫十年改变了很多,太子在沈涵的帮助下谋略武功都突飞猛进,培养了不少势力。 但他从不需要废物。 沈涵一直在旁观,待到太子走后,才开口训斥苏辞,“你没必要让着殿下。” 苏辞低头,“可那样受伤的便是殿下。” 一个人心中有弱点,便无法成为强者。 沈涵厉声道:“混账东西,你给我记住,剑是你的命,不可脱手。即便是殿下,也不可,你怎么知道……” 将来他会不会拿剑对准你的心口。 话没说完,沈涵便拂袖走了,似乎气得不轻。 …… 转眼到了初春时节,恰逢先帝南下祭天,要捎带上所有皇子,冷宫的废太子不知是不是撞了大运,意外地被先帝赦免随行,一路上废太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待遇,不过苏辞和太子都已经习惯了。 因为随行的原因,苏辞难得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太监服,“殿下,我去给您打水。” 太子望着苏辞脸上干净温暖的笑容,冷宫十年磨砺为何这个少年还能如初见般和煦?而他自己早已冷得像深潭里的水。 沈涵负手走了过来,“殿下,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拉拢关内侯,他手握皇城五万精兵,若能得他支持,大有裨益。” 太子收回落在苏辞背影上的视线,“此人酒色财气无一不沾,贪得无厌,若说拿什么笼络他,还真不知从何下手。” “啊……” 不远处,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宫女从战马前经过,不知何故战马突然发狂,铁蹄毫不留情地朝她踩了过去,马上的侍卫早被甩了下来。 小宫女吓得瘫软在地上,嚎啕大哭,根本不知道跑。 千钧一发之际,苏辞扔下水袋,飞身上马,纤细的小手不知哪来的力气,拉住缰绳,硬马脖子往回拽,铁蹄错开了身下的小宫女,不到片刻便让那匹战马安静下来。 身如浮萍,却英姿飒爽。 众人看着马上纤瘦的少年皆是难以置信,唯有帐篷外一个身着战甲的中年男子见了,露出贪婪的目光,“想不到宫里还藏着这等绝色。” 长公主的车驾路过,车内美艳的女子已无十五岁那年的青涩和甜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端庄沉稳,她望了一眼降服烈马的少年,“她便是当年冷宫的那个小太监吧。” 贴身宫女:“回公主,正是。” 长公主:“幸好是个太监,若是女子,怕是父皇要把皇后换一换了。” 那样美的脸,就算是个太监,怕是后宫的娘娘们都会嫉妒得发狂吧。 苏辞回去后便被太子和沈涵轮番骂了一顿,罚跪在帐篷外,不许吃饭。她也不是不知道白日的一番“壮举”会惹来多少目光,徒增多少麻烦,但终究是一条人命。 半夜,白日苏辞救下的小宫女偷偷跑了过来,还带来了半个馒头,哭哭啼啼道:“小哥哥,你没事吧?都是我连累了你。” 苏辞见小宫女唇红齿白,生得十分清秀,不由 分卷阅读22 心生亲近,“放心吧,我经常被师……沈先生罚,习惯了。” “小哥哥,这是我今天的饭,都给你了。” 苏辞见那半个馒头,不由皱眉,“他们一天只给你半个馒头吃?” 小宫女乖巧地点了点头,有些不明所以,半个馒头已经很多了,平时她连半个馒头都没的吃,“小哥哥,你是不是嫌少?没关系的,明天我得了馒头,也给你吃。” 苏辞心里发酸,“你吃吧,我不饿,出来前我偷偷吃饱了。” 小宫女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苏辞只好转移话题,“对了,我叫阿辞,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黎清,是浣衣局的下等宫女。” “黎清?名字真好听,以后小心点,离那些马远点。” “嗯,谢谢阿辞哥哥。” 谁会想到后来名震天下的机关师曾是北燕宫里的一名小宫女,又有谁会想到之后血洗诸国的将军曾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太监? 最后黎清还是把半个馒头塞到了苏辞手里,然后急冲冲地跑了回去,说回去晚了,她会被教训的。 不知为何苏辞看到黎清小小的身影,总会想到自己小时候,大抵是命运相似吧。 翌日。 祭天大典前,太子毫无意外地被新太子堵在了前去的路上。 新太子:“哟,怎么着?父皇把你从冷宫里放出来,你还真敢出现在祭天大典上?告诉你,祭天大典上父皇身边的位置,是母后和本太子的,你连看一眼都不配,给本太子打。” 太子是个懂得藏拙和隐忍的人,当年能忍着不还手,今日亦能,动手昭示自己有武功,只会死得更快,只是今日换成了苏辞护在他身前。 苏辞扛着身上的痛,在他耳畔低语道:“殿下别动,让他们打完就好了,踹在我身上,总比脏了您的衣服强,您还要去祭天大典呢。” 他看着苏辞忍痛的眉目,不是没有挣扎过,只是最终输给了利益。 世态炎凉,人总会变的,当年的太子可以为了苏辞,放下尊严,去求自己最厌恶的人,如今的他心里装了太多,早已不止一个苏辞。 “参见太子殿下。” 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领着个八岁的小男孩儿走了过来,恭敬地行礼。那小男孩儿肉嘟嘟的,长得白胖白胖的,五官却极为精致,看着格外可爱。 新太子挑眉道:“言夫人?有何贵干?” 机关城城主言渊的夫人,哪怕是一城之主的夫人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介草民,但机关城不同,北燕所有的兵甲装备皆是出自机关城,乃是一国军队运转的核心,皇亲贵胄哪个敢不给几分薄面? 也正是因为机关城的特殊性,先帝才命言城主将妻子和最小的儿子送来皇宫做人质,就算出门祭天都要将二人带着,严防逃走。 言夫人生得温婉如水,柔和道:“草民只是想提醒太子殿下,祭天大典要开始了。” 随后,祭天开始的钟声响起,新太子看了一眼地上狼狈的二人,算他们今日走运,这才匆匆离去。 苏辞赶紧扶起太子,为他拍打身上的尘土,却被太子推开,冷冷道:“你回去吧。” 说完,便往祭天神坛的方向快步走去。 言夫人身边的孩子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一开口带着像糯米糕一样柔软的童音,气呼呼道:“步伐轻盈,吐纳如羽,明明是个武功高手,还要让别人给他当人肉垫子,真不知羞。” 他说着,还做了个鬼脸。 苏辞诧异地看着面前年仅八岁的孩子,“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有何难?我六岁就会……” 言夫人厉色道:“简儿,不可胡说。” 机关城小少主言简,明明送进宫来时说是个痴儿。 苏辞不由一笑,这般资质怕才是沈师傅口中的武学奇才吧。 小言简胖嘟嘟的身子突然蹦跶到苏辞跟前,奶声奶气道:“你叫什么啊?长得真好看,可以陪我玩吗?” 苏辞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好看,以前宫人们见了她这张脸,都很不杀了她,“阿辞,我叫阿辞。” 小言简一笑,踮起脚尖,嘟起嘴亲在苏辞的下巴上,苏辞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差点一屁股栽地上。 小言简:“爹爹说,亲了之后就是我的人。小阿辞,我长大娶你好不好?” 言夫人气得险些吐出二两血来,抱起丢人的言简,撒腿就往回走,“你那个混蛋爹爹都教了你什么?” 小言简把脑袋搭在言夫人肩膀上,依旧朝着苏辞傻兮兮地笑着,“爹爹教的都是好东西,小阿辞生得美,我喜欢小阿辞,我要她给我当媳妇。” 言夫人恨不得把言简那混蛋的爹拖出去斩了,他教儿子撩妹子前,就没先教他分清男女吗?对象不仅是个男的,比他大,还是个太监。 苏辞活了十四年,整个人都蒙在原地,喜欢?什么是喜欢? 这问题困扰了她一天,最后选择了求救师傅,在她的印象 分卷阅读23 里,沈涵学富五车,无所不知,一定能告诉她。 但沈涵听到后,愣了良久。 沈涵:“阿辞,为师送你出宫如何?” 苏辞一惊,“为什么?徒儿做错了什么?” 沈涵连个弯子都没拐,一语道破:“女扮男装入宫当太监,你觉得你还能瞒多久?” 苏辞瞳孔一缩,她和师傅坦白过她的过往,唯独没说她是女子,但沈涵是怎样厉害的人,朝夕相处十年如何看不出苏辞是女子。 沈涵看了看她的脖子,“你现在还小,看不出喉结很正常,以后呢?” “可我想留在殿下身边。” 沈涵负手走到窗边,目光似海幽深,“你真的看不出殿下变了吗?” 苏辞低眉,固执道:“殿下就是殿下。” “你……” 沈涵一声叹息,知道拗不过这孩子,挥了挥手,“下去吧,为师有点累了。” 苏辞闻言退下,沈涵一个人坐在屋中良久,有些失神。 “阿辞,若以后你比殿下心狠,你会成为他的软肋。可若是他比你心狠,你就会沦为他的工具。” 三日后,先帝祭天结束,返回皇城。 苏辞这次出门,新结识了两人,一个是黎清,一个是言简,之后回到宫中还经常有见面,黎清时常会给苏辞送些吃食,言简则隔三差五会来找苏辞玩,而苏辞每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着太子在木兰树下练剑。 若是时光能永远如此该多好,若是木兰花开的那日永不来临该多好…… 苏辞:“殿下,您快来看,木兰花开了。” 太子在屋中看书,并没有理会苏辞,反正冷宫的木兰花每年都会开,都看了十年了,没有什么稀奇的,也没有什么可欣喜的。 苏辞欢蹦乱跳到他身旁,“我帮您把书桌移到树下吧,在木兰树下看书,您心情也能好点。” 太子依旧没理她,苏辞自顾自地开始忙活,布置好一切,才将不情不愿的太子请了过去。 太子:“你老实一点可以吗?莫要再烦我。” 苏辞有些失落,老实地退到一旁,又偷偷用笔和纸将太子在木兰树下读书的景象画了下来,真好看。 也许,她已经知道何为喜欢了。 苏辞拿着画,欣喜地站到太子身旁,低眉一语,却羞红了脸。 只可惜那人全心全意在看书,良久后才冷冷抬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苏辞一愣,难过又心虚,“没……什么。” 从小一起长大,太子怎会不知她撒谎是什么模样,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画,眉头一皱,一把夺来,揉成一团,“以后莫要再画这种无用的东西。” 苏辞望着那被丢弃的纸团,深深低下头,不明白那时心里是何滋味。 有时世事就是如此,你视若珍宝的,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团废纸,一文不值。 冷宫外,刚从里面跑出来的小言简哭得稀里哗啦,胖乎乎的身子躲在角落里抱成一团,他的小阿辞喜欢上别人了。 …… 当天夜里,太子不知为何一个人在屋中喝闷酒,苏辞劝了好久都没用。 太子砸了一坛子酒,“滚,我让你滚,听见没有。” 苏辞跪在他跟前,认真道:“殿下,阿辞哪里也不去,会一直陪着你的。” 太子:“哪怕我要杀了你。” 苏辞:“殿下不会的。” 太子摸着她白瓷般的侧脸,皱眉道:“阿辞,我没有开玩笑。” 他和关内侯的合约谈妥了,皇城五万精兵可以支持他,唯一的条件是把一个貌可倾国的小太监送到侯府。 关内侯好色,男女通吃,府中除了小妾,还豢养了一群男宠,自从他上次见到苏辞降服烈马,便一直念念不忘,做梦都想着一吻香泽,可是让太子将苏辞送给关内侯侮辱,他宁愿杀了苏辞。 苏辞呆呆的,满脸不解,“殿下,是阿辞做错什么了吗?” 太子摇头,“你没有错。” 苏辞弯眉一笑,如同初见时的暖阳,“殿下是遇到难处了吗?只要您愿意,便和阿辞讲讲,阿辞能为殿下做的,都会做的。” 太子愣住了,他的阿辞笑起来真美,“不后悔吗?” 苏辞点头道:“不后悔。” 太子鬼使神差地拿过一直放在一旁的酒壶,递给苏辞,“陪我喝一杯吧。” “好。” 阿辞,你答应我了,不后悔,不许逃。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辞才三杯酒下肚,就开始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提不上来。 “殿下,这酒……” 太子突然抱住她,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阿辞,没事的,一会儿送你去侯府。我一定会杀了关内侯的,等到那日我就会接你回来。”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可能就是被你全心全意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像心被人层层剥开了一样。 分卷阅读24 冷宫十年相伴,终究不过一场辜负。 …… 先帝抽查新太子功课,那没出息的东西自己不好好学,连带着沈涵一起受罚,子时才赶回冷宫。 沈涵推门道:“殿下,您与关内侯谈得如何?” 他一进屋就看到太子烂醉如泥地瘫在地上,满屋子的酒味。 太子灌着酒,心如刀割地笑道:“自然是谈妥了。” “那便好,日后我们便可……” “我把阿辞送给他了。” 沈涵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待到反应过来时,恨不得给太子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您把阿辞送给关内侯了?” 太子醉意上头,笑意也有几丝疯癫,“当男宠而已,除了没了尊严,吃香的喝辣的,又不会少块肉,再说她本就是太监。” 这可能是北燕帝一生说过的最混账的话,也是他最后悔的话。 沈涵拽着他的衣领,差点急火攻心,“你疯了,你知不知道阿辞她是个……” 晚了,什么晚了。 沈涵不再废话,拿上剑,翻上屋顶,消失在夜色中。 苏辞记不清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躺在一张床上,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朝她走来,触摸她的脸,伸手去解她的衣服,而她却动弹不得,恶心得要死。 所幸沈涵来救她了,一剑刺穿了关内侯的左肩,带着苏辞逃了出去,她昏昏沉沉间耳畔一直回荡着兵器撞击的声音,马蹄声一直在追赶他们,像一个漫长又漆黑的噩梦。 若是梦该多好,若是那人从没有那般对她该多好,可是噩梦总会醒…… 直到苏辞再次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躺在冷宫后院的杂草堆里,一旁躺着的沈涵浑身是血,两条腿的膝盖骨被利器刺穿,模样十分骇人。 苏辞见过温文尔雅的沈涵,见过剑走游龙的沈涵,唯独没见过这般狼狈的沈涵,他是个天之骄子,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不应像个将死之人一样躺在这里。 一开口声音都是颤抖,“师傅,师傅……” 沈涵咳了口血,似乎缓过来一口气,“混账东西,别摇,没死呢!” 苏辞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师傅……” 沈涵摸着她的头以示安慰,硬撑道:“为师没事,别哭哭啼啼的,咳咳咳……” 这里是冷宫,他二人进来,太子自然很快便察觉到了。 那酒醒后的少年恢复了冰冷和无情,负手走来,只是今日跟在他身后的不再是苏辞,而是一袭黑衣的离娄——太子身旁的第一暗卫。 太子居高临下,毫无温度看着趴在地上的人,“沈先生,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沈涵膝盖受伤,无法爬起身,只得匍匐在地上,以头抢地,舍弃尊严,低声下气地恳求道:“求殿下饶阿辞一条性命。” 人总有卑微的时候,为了自己在意的人。 太子蹲在沈涵跟前,看了看他腿上的伤,无悲无喜道:“先生本来答应我,三日后会启程前往南境,到军中当职,如今怕是要食言了。” 他从不需要废物。 苏辞在一旁看着,木讷得像个失了魂魄的木偶,却无法忽视撕扯心田的悲痛,有时人长大只需要看清现实的那一瞬。 沈涵:“殿下,臣……” “我替师傅去”,苏辞再次抬眸,眸子比月色还冷,那是她第一次与太子对视,冷漠薄凉的目光竟让太子都为之一颤。 太子握拳道:“你不配。” 苏辞平静地陈述着:“殿下如今的部署早已不仅局限在皇城之中,关内侯的五万兵马即使收入囊中,将来也未必能有多大用处,所以您需要更大的助力——绝对的军队控制权。南境就是最大的肥肉,荀老将军年迈,撑不了几年了,将来一定会有人代替荀老将军、接手南境的军队,而这个人必须是殿下的人,师傅能做的,我也可以。” 这似乎不是一个每日只知道在冷宫摆弄花草的人能说出的话,太子没想到苏辞能将局势和他的心思分析得如此透彻。 太子:“荒谬,你懂排兵布阵吗?你懂得何为将帅之道吗?你懂得如何上阵杀敌吗?” 苏辞:“我懂。” 太子:“你说懂便懂?谁能证明?” “臣能”,沈涵缓缓开口,不再帮之遮掩锋芒,“四岁起便过目不忘,三千兵书烂熟于心,臣教给殿下的,她都记得。” 她甚至比殿下更聪明,更懂得阴谋诡计,可她从不用。 太子衣袖的拳头紧握,为何他从来不知,“就算如此,一个比武中剑都会脱手的人如何上阵厮杀?” 苏辞拿起沈涵的折兮剑,站了起来,褪去软弱,眸中杀意已起,“殿下想再试试吗?” 殿下啊,十年生死与共,一朝物是人非,皆是你我所选,怨不得旁人分毫。 太子与她对视了良久,怒而挥袖,负气道:“离娄你和她打。” 离娄功夫不低于沈涵,太子自然知 分卷阅读25 道苏辞打不过他,因为他不会让她去战场。 苏辞握着折兮,不慌不忙道:“若是赢了,殿下救同意我代师傅去南境吗?” 太子赌气道:“是,但若你输了……” “若我输了,阿辞自己走回关内侯府。” 太子拳头紧握,却张不开口,他不是那个意思,就当他后悔了好吗?难怕苏辞输了,他也不会再把她送给关内侯。 言未出口,离娄的斩心剑已经出鞘,一切无挽回之机…… 你我十年,再难回首。 第5章 云涌 冷宫外,刘瑾公公一大把年纪,抖着一身肥肉,在宫门口走来走去,样子滑稽得很。 不长眼的小太监添堵道:“公公,一个时辰都过去了,皇上和将军怎么还没出来?不会打起来吧?” 刘瑾连呸了好几声,“闭上你的乌鸦嘴,将军要是和皇上打一架还好,就怕将军逆来顺受,任打任骂,屁都憋不出来一个,皇上肯定更生气。” 小太监一脸便秘的表情,心道:那可是血屠天下的将军,手握十万苏家军,战功赫赫,在皇上面前至于那样吗? 然而冷宫里的情形比刘瑾预想的好不到哪里去。 北燕帝负手而立,连背影都透着霜寒之气,哪里还有幼时半分温柔的模样,“朕没想到你真的能赢了离娄,那时的你就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小狼,明明瘦弱不堪,却有着饮血食肉的狠劲。” 苏辞一直低眉未言,晾着他自己说了半天。 北燕帝继续道:“后来朕才知道,你之前与朕比武,都是让着朕的,怪不得师傅每日骂你,却依旧承认你是他最好的徒弟……阿辞,你一定要这样吗?连句话都不肯和朕说?” 有的时候人就像瓷器,因为从来被拥有,所以从未被珍惜过。当有一天脆弱的瓷器被摔得粉碎,它便再也不属于任何人,即使勉强拼凑起来,也不是原来的模样。 苏辞依旧那副恭敬温顺的模样,“臣无话可说。” 时至今日,到底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们之间没有误会,有的只是直白的事实。 北燕帝突然一阵苦笑,眸子里藏了三分戾气,“你只是对朕无话可说吧。” 苏辞听得出他话里的怒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副陛下息怒、任凭发落的样子,头重重磕在地上,偏偏她这般模样最惹得北燕帝火大。 为什么?为什么连看朕一眼都不肯? 帝王怒气上头,一脚踢翻了凳子,失态得像个疯子,拽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阿辞,你就那么恨朕吗?就这么喜欢跪着?” 鎏金色的面具很美,衬得少年皮肤更白皙,苏辞吃痛得微微咬紧牙关。 北燕帝见她依旧不言,怒火更盛,粗暴将她的头按回地上,“好,那你就跪着吧。” 说完,阔步往外走。 苏辞这时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轻得人差点听不到,平淡道:“不恨,不管皇上信不信,臣从未恨过。” 若不是在意,怎么会被伤得遍体鳞伤?若是真的恨之入骨,怎会为他守这万里河山? 北燕帝脚步顿了一下,却又毫无犹豫地踹开宫门,大走了出去。 刘瑾见皇上一出来,就是一身冷汗,心道:将军怎么就不长点心呢?人家都上赶着巴结皇上,就她怎么缺心眼怎么来。 果不其然,北燕帝临走时,冷冷吩咐宫人,让苏辞一直跪着,没有他的旨意,不许起来。 荀老将军知道后,带着炎陵、赵云生等一众武将,跪在御书房门口求了半天情,但帝王铁石心肠是出名的。 直到后半夜,北燕帝与一群文臣商议完了户籍改革之事,才让苏辞回去。 北燕帝是故意的,一瘸一拐的苏辞与那群文臣一同出的宫门,被嘲笑了一路,右相等人险些笑坏了肚子。经此一事,北燕帝和大将军不合之事落了铁锤。 宫门口,褚慎微一身白衣站在将军府的马车旁,他不说话的时候,还真像个温润如玉的公子,自带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苏辞见到某人,嫌弃地撇了撇嘴,“你怎么在这儿?” 褚慎微上前搀扶她,“将军有那么嫌弃在下吗?装得和真的一样。” 苏辞:“……” 她没装,就是真的。 褚慎微嬉皮笑脸道:“别人都有官职,能进宫为将军求个情,褚某身无所长、一穷二白,只能在宫门口边喝西北风,边等将军了。” 他故意贴近她耳垂,低语道:“将军您怎么跟一群没教养的狗一起出来,他们一直这样汪汪叫,您也不上手打?” 苏辞偏过头,他的呼吸拍打在她脖颈,痒得很。 褚慎微见她避之不及的模样,觉得有趣,追着她耳朵说,“我有办法,让那群糟老头子闭嘴。” 苏辞眉头一皱,觉得他笑得实在不像个好人。 谁知褚慎微突然手上用劲将她搂入怀中,又将她的手放在他腰上,从旁 分卷阅读26 人的角度看,分明是苏辞调戏别人。 本来两人窃窃私语的样子就有几分耳鬓厮磨之态,如今当众卿卿我我,有些上了年纪、恪守礼法的文臣险些当场被气晕,有些年轻文官干脆羞了个面红耳赤,有的则一副世风日下、不忍直视的模样,却又偷着瞄了几眼,一大帮子人呼啦啦地都跑了。 苏辞:“……” 她这断袖的名声怕是这辈子逃不掉了。 苏辞瞪着抛媚眼邀功的某人,“这就是你的办法。” 褚慎微厚颜无耻道:“正是,多管用啊!将军不必感谢在下,都是褚某分内的事情。” 宫门口的侍卫没法跑,只能目睹了全程,一直盯着苏辞的腰,心道:那小白脸足足比将军高了一头,将军这小身板可真厉害,难不成说将军是下面的? 苏辞感觉到侍卫们异样的目光,浑身别扭。 将军府。 黎清为苏辞处理膝盖上的淤青,气得都要上房了,“他到底还想怎样?上次是砸头,这次是罚跪,下次呢?姐姐,就当我求你,别总这样忍着好吗?” 屋里只有她和苏辞二人的时候,她才敢这般称呼苏辞。 苏辞接过黎清手上的药,不痛不痒地敷在膝盖的淤青上,又开始不说话。 黎清急道:“你四岁遇见他,为他当牛做马十六年,还不够吗?我们辞官好不好?不再管他的破烂江山,外敌不都被你平定了吗?我们走吧!” 北燕虽然暂无外患,但内忧太严重了,谢王两家绝不是肯安分的主儿,要不是兵权一直被苏辞紧握在手里,怕是早出岔子了。 忽然,徐可风捧着医书破门而入,和屋里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咦,看书太入迷了,又忘记敲门了。 苏辞自小认识他,自然知道他的老毛病,也没怪罪,“我膝盖上的是小伤,就不劳烦徐大夫了。” 徐可风收起医书,拿起随身携带的药箱,“是皇上让我来的,就算不看看膝盖,也要让我再检查一下将军手臂上的伤。” 他撸起袖子,那身破绿袍又多了两个补丁,堂堂太医院院士的儿子自然不穷,就是有病,喜欢穷酸样,生怕走在路上被人打劫。 苏辞默许,摘下了左臂上的玄铁护腕,徐可风见了直摇头,最怕不听话的病人,左臂都伤成那样,怎么还总裹着那铁刀片,好在恢复得不错,他这才放心。 只是徐可风号着苏辞的脉,脸色又凝重了起来,“恕在下直言,将军年方二十,本应是鼎盛之年,只是将军身上有积年的旧伤,浑身上下没有那块骨头没断过。若能常年静养,身上的伤还可以痊愈,但将军多年郁结于心,忧思过重,这才是最伤人的,长此以往怕是难享常人之寿。” 黎清当场就急了,“徐白脸,你说的都是什么屁话,什么叫难享常人之寿?” 苏辞依旧平静得像碗陈年的白开水,“无妨,我活不到老的。” 说完,她拾起一旁的披风,走出了屋,“黎清你送徐大夫回去,我还要去趟军营。” 黎清被她的话弄得一蒙,“将军,你说清楚,什么叫活不到老?” 徐可风一把拦住黎清,这丫头实在太闹腾了,目送苏辞离开。 “你就别烦将军了,她心里什么都清楚。自古以来,那个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武将是能安享晚年的,别说安享晚年了,能活到不惑之年就不容易了。放眼朝堂,别说那些一肚子坏水的文臣,就算是皇上……怕也不希望将军活太久。” 黎清压制着心底的怒火,“将军做错过什么?一生精忠报国也有错吗?” 徐可风低头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朝堂之上哪里有对错,百官各自为营,看谁的利益压过了谁而已。 年轻气盛的少年初入官场时,倒确实抱着颗为国为民的心,但时间久了,周围的官都贪,你不贪吗?你不贪,在官场上活得下来吗?最后败给了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落得个“初心易得,始终难守”的下场。 翌日。 苏辞这人属于八百年都不着家的,那空荡的将军府本就是皇上赐给她的一个铁笼子,都让她分给无家可归的属下住了,再加上她军务繁忙,褚慎微要见上她一回儿都不容易。 天香酒楼,二楼的雅间。 褚慎微推门进来的时候,都不太敢相信,“将军这么抠门的人居然舍得下馆子?” 苏辞本在窗边安静地坐着,见那白衣胜雪的人,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褚慎微:“猜的,您阉了右相的侄子,却不着急为自己脱罪,让皇上将案子交给监察御史彻查,定是留了后手。” 苏辞:“那你倒是说说我留了什么后手?” 褚慎微不客气地夹了口菜吃,“您的目标不是右相的侄子,更加不是右相王寄北,是兵部尚书那老混蛋吧,皇城中所有的拐卖人口的黑店都是兵部尚书背地经营的,这天香酒楼就是其中之一。上次跳楼的那位凤儿姑娘也是被拐来的,奈何还没来得及运出城,就 分卷阅读27 被右相的侄子看上了,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将军可不是要阉了兵部尚书,您这是要断了他的命。怎么?将军终于打算插手朝堂诸事了?” 苏辞眸子一暗,看着面前那张比画还好看的脸,这样聪明诡谲的人不是仙,就是狐狸精。 褚慎微自顾自地饮了口小酒,“不过将军是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了吗?您要是开了这个头,就不能停下来,到时候下您怕是会朝野上下得罪个遍。” 苏辞淡淡道:“我从来没有后路,也不需要后路。” 从她答应北燕帝上战场那天起,早就把自己的后路断得一干二净,死是早晚的事,不过死之前做点什么由她决定。 街道上一阵骚动,两人立即望向窗外。 一户富贵人家开仓救济贫苦百姓,百姓们蜂拥争抢,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被人推倒在地,不停地有人从她身上踩过。 苏辞刚要出手,一袭湖蓝色衣袍的男子一把抱起孩子,飞身离开了人群,正是昨日在朝堂上瞪苏辞的那位御史大人——扶苏澈,此人长得极为俊逸,与茗妃有几分相似,就是整个人像被冰封在湖里,寒不近人。 他将孩子放下,冷着张脸,差点吓坏小姑娘,语气却出奇温和,“可有伤到?” 不知为何,他这样子让苏辞想起了初遇北燕帝时,其实从他一开口,苏辞便知道那是个外表极冷却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褚慎微的目光停在苏辞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吃味道:“将军在这儿坐了一个上午,不会就是为了等扶苏大人吧?” 苏辞毫不避讳道:“是。” 她伸手从盘子里抓了一粒花生豆,指尖轻弹,花生豆正打在扶苏澈的头上。 公子抬头,日光落在半张侧颜上,比半月山的雪还好看。 苏辞倚窗道:“请公子楼上喝一杯。” 扶苏澈眉目依旧清冷得很,没有回应,大步离开了。 褚慎微看热闹不嫌事大,兴致勃勃道:“居然还有人敢驳了将军的面子。” 苏辞也不恼,“你不就经常数落我吗?走吧,扶苏大人要我们跟他走。” 褚慎微眉头一皱,“他何时说的?” 苏辞未言,只是轻笑。 褚慎微看着朝街角走去的扶苏澈,那家伙从出现开始就摆着张臭脸,有说过半句人话吗? 一炷香后,苏辞和褚慎微坐在扶苏家夜明珠镶顶的马车里,只能说扶苏家确实富可敌国,简直都流油了。 褚慎微直接动手去抠人家车上的夜明珠,丝毫不嫌丢人。 苏辞也不管,硬逼着扶苏澈开了口,“素闻将军治下甚严,难道就是这么教导属下的?” “他不是我的属下,故而除外。” 褚慎微终于停止了丢人的动作,似乎还嫌弃那夜明珠,擦了擦手,“能让扶苏大人主动开口说话真不容易。” 扶苏澈若此时还看不出这两人一搭一唱,是故意的,那就白活了二十多年。 褚慎微:“谁让御史大人这般冷漠?我家将军以前也如此,还不是让褚某收拾得服服帖帖。” 说着,他还往苏辞身旁靠了靠,苏辞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反正她这名声都被褚慎微败光了,连挽救都不想挽救了。 扶苏澈别扭地看着二人,居然嫌弃地往旁边坐了坐,扯开话题,“将军出门就带了这么个……位先生。” 苏辞不咸不淡道:“是他硬跟来的。” 扶苏澈突然不想说话了,这股的腻歪劲是怎么回事?传闻果然不虚,苏辞绝对是个断袖。 马车一路颠簸,总算来到了皇城外的宗正寺。 宗正寺本是国寺,但自从前朝开始大兴道教后,就连宗正寺也从皇城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扶苏澈下车后,看着面前破烂的寺庙,“这就是将军说的地方?” “正是。” 苏辞带头往里走,推开那随时都会掉落的寺门,径直走了进去,似乎对这里格外熟悉。 庙中一个脏和尚正在露天做饭,褚慎微透过炊烟看过去,这不就是那日武神街上给跳楼女子当肉垫的和尚吗? 脏和尚见到来人,双手合十,行礼道:“贫僧纯一见过诸位施主。” 苏辞接过和尚手里的炒菜勺,“你带这位扶苏大人去见后院的客人,饭我来做。” 纯一和尚点头,两人颇有几分默契,遂而领着扶苏澈去了后院。 不得不说这宗正寺极大,院中没有一棵杂草,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但寺院穷得叮当响,破砖漏瓦,连个好一点的板凳都没有。 等纯一和尚领扶苏澈从后院回来时,苏辞已经做好了饭,寺庙里的孤儿一个个排好队过来盛饭,大约有十六七个,从四岁到十二岁都有。 褚慎微留在苏辞旁边给她打下手,实为添乱,“将军把半年的俸禄都捐寺里了吧,你就不能勤俭持家一点吗?真是败家,好歹留一点。” 苏辞:“我要钱没用。” 分卷阅读28 扶苏澈看着那袭红衣的少年动作熟练地拿着铁勺,似乎没想过那双持剑的手还会干这种粗活,“将军时常来吗?” 纯一和尚:“贫僧是在武神街上结识的将军,自那以后将军日日都来,送些粮食蔬菜。若是得空,便会哄着这些孩子玩会儿再走。” 苏辞喂完一个四岁的孩子吃饭,便起身朝扶苏澈走去,“见过凤儿母女了?” 武神街一事后,苏辞便将凤儿母女藏在了破庙,不然早在事发当晚就被右相的人给杀了,为此纯一那黑心和尚坑了她半年的俸禄。 扶苏澈点头,“但证据过于淡薄,若是能查到城中黑店具体有哪些,再一举查抄,把握大些。” “贫僧知道”,纯一笑意昂然说到。 扶苏澈:“你知道?” “贫僧每日在城中各大街巷乞讨,对城中之事了然于心。” 扶苏澈拱手道:“烦请大师告知。” 纯一和尚等着就是这句话,笑眯眯地伸出手,“一千两银子。” 扶苏澈一愣,而苏辞完全熟悉他这个套路,她上次就这么栽沟里的,在世人的眼里,和尚大多是清心寡欲、淡然无求的,而纯一可谓和尚界的一股泥石流。 他滔滔不绝道:“若是施主嫌多,也可以不给。不过施主从进院门到现在,观赏了舍寺不少的良辰美景,看在您是将军的朋友份上,贫僧给您打个折扣,一百两如何?” 扶苏澈:“……” 纯一和尚:“想必扶苏家的少主不会缺银子,更不会做出不给钱便跑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吧。” 于是乎,扶苏澈出宗正寺的时候,荷包里足足少了一千一百两银票,任谁白白被坑了这么多银子,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更何况是扶苏澈那种脸本来就很臭的人。 苏辞难得谦逊有礼,“我本以为扶苏大人不会管这种闲事,不过还是要有劳扶苏大人了。” 扶苏澈:“此事涉及朝中党派之争,我本不愿多管,但舍妹前日告知我,将军曾在宫中帮过舍妹一次,就当还了人情。” 苏辞:“在下帮得了茗妃娘娘一次,却帮不了一世,扶苏大人也是。茗妃娘娘在宫中过得艰苦,即便我不说,你也知道,与亲生骨肉分离的滋味不好受……” 扶苏澈眉头一皱,“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苏辞:“我想茗妃娘娘知道如何做才能在后宫中不被欺凌,并且骨肉团聚,扶苏大人若想帮娘娘,势必要做好卷入党争的准备,毕竟决定一切的人是皇上。” 扶苏澈挥袖而去,似乎极为不悦。 茗妃只有问鼎谢皇后之位,才能在后宫子凭母贵,这就意味着她在前朝必须有强大的支持,那她哥哥的官职就绝不能仅仅是一个监察御史,而扶苏澈素来对朝堂暗争反感,那么冷的一个人让他与百官打交道着实困难。 褚慎微从寺门后面悠哉地走出来,分外欠揍道:“啧啧,那可是北燕首富,将军这么快就把人家得罪了。” 苏辞:“他会想清楚的。” 褚慎微:“扶苏家虽出身江湖,但四年前皇上登基时,可是出了不少财力人力,光是皇上私下里养的军队就是扶苏家一手出的银子,又派出不少武林高手相助,难道只是因为茗妃娘娘一人?” 苏辞:“扶苏家主爱惜女儿,扶苏澈疼爱妹妹,这很正常,可惜扶苏家再有钱,亦是在士农工商之末,没有权势,扶苏澈入朝为官,也只是为了妹妹能在后宫好过点。” 褚慎微突然靠近她,一脸的八卦样儿道:“话说四年前皇上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废太子,是怎么勾搭上扶苏家的小姐的?” 苏辞眸子一暗,“我不知道。” 褚慎微的眼睛何其毒,一眼便看出苏辞的异样,只是未道破。 当年先帝驾崩,诸皇子夺位,十六岁的苏辞刚当上了边关的大将军,带着三千精兵赶回皇城,这三千精兵亦是燕狼卫的前身,她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替北燕帝开路,一路杀尽皇宫。 那一战中,关内侯本是站在北燕帝一方的,但他担心苏辞的功劳大过他,以假玉玺设计苏辞,那装着假玉玺的机关盒淬了毒,只要有人伸进手去,刀齿便会卡住那人的手,毒也会随之入骨。 一帮子机关大师拆了两日,才拆开机关盒,徐可风虽然保住了苏辞的一条命,却没有保住她的左手。刀齿上的毒腐蚀了骨肉,即便皮肉可以再生,可是浸了毒的骨头无法再生,而且极为脆弱,动辄便会折断。 在苏辞面临着断手之痛的那几日,北燕帝新皇登基,连下几道圣旨,其中一道便是迎娶扶苏茗。 那时若不是沈涵给了她一巴掌,告诉她左手废了,右手就不能用了吗?她怕是真的会废了。 傍晚。 苏辞忙完了一大堆破事,急匆匆进宫,北燕帝今日准她入宫探望沈涵,她自然要抓紧。 “师傅,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只有在沈涵面前才会像个孩子一般笑,偶尔有些幼稚。 沈涵本来在园 分卷阅读29 里给大白菜浇水,看到那跑得满脸汗的少年,不由一阵心疼,“混账东西,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还不赶快进来。” 苏辞推进一个特制的轮椅,“这是黎清新做的,整个轮椅都是由机关齿轮控制。你坐上去,只要按动这几个按钮,便能前进和改变方向。对了,我还给温姨买了些胭脂水粉……” 沈涵将毛巾扔到她脸上,“别废话了,赶紧擦擦汗,进屋吃饭。” 温姨赶紧端着菜从厨房出来,“阿辞,你来了,皇上这次特意提前告诉我们,你何时会来,你师傅下午就把菜做好了,一直温在锅里呢!” 北燕帝似乎永远这样,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苏辞何时能进倚梅园由他决定,能待多久也由他决定,是赏是罚都在他一念之间。 熬了四年,苏辞终于和师傅吃了顿饭,饭桌上说的尽是这些年的军中趣事,未提及半分苦楚,大抵是长大的孩子都是这般。 沈涵无意间提了几次家乡金陵的风光,他虽然嘴上不少,但苏辞知道他想离开皇宫,被囚在皇宫四年,谁不想回家乡看看? 她低眉无言,沈涵心疼她,她又何尝不心疼自个的师傅? 待到半个时辰后,苏辞出了倚梅园,刘瑾已等在门外。 “苏将军,皇上要见你。” …… 御书房。 书案前,半明的灯火照在帝王的侧脸上,无有温和,只有冰冷。 苏辞看完刘瑾递来的折子,向来无所波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凝重,“臣不同意。” 北燕帝一日劳累,揉着头,有几分倦意,低沉道:“朕不是在与你商量。” 苏辞:“但皇上知道,没有臣,此事无法施行。” 北燕帝差点又掀了桌子,“苏辞,上次罚得还不够吗?” 刘瑾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他就知道大将军总有本事把皇上惹炸毛,这进屋说了还不超过五句话,怎么就又吵起来了? 苏辞目露坚决,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卑微下跪,“这次就您砍了臣的头,臣也不会同意。” 北燕帝一把就掀了桌子,龙颜大怒,“苏辞,你是真的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苏辞抬眸看他,木兰花开的那日他也说过相似的话,不过没杀她,而是把她送给了关内侯。 她跪在地上,再也藏不住眸中的那抹伤,“臣曾经说过,能为皇上做的都会做,唯独此事例外,救皇上赐死,干净利落地赐死。” 北燕帝不忍地皱眉,想去搀扶苏辞,却始终走不过去,良久后消了气,才叹息道:“起来吧……朕说让你起来……” 刘瑾正发愁这僵持不下的两人,突然有人进来禀报说谢皇后求见,可算解了这燃眉之急。 苏辞这才起身,欲退下,可北燕帝不让,这二人较劲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眼瞪小眼呗! “臣妾拜见皇上”,谢皇后进来就察觉到满屋子的□□味,目光游移在两人之间,委婉开口,“皇上,臣妾要禀报的是后宫之事,是否要让将军……” 北燕帝:“你说你的,苏将军不必回避。” 谢皇后语噎了一下,皇上这般态度也闹不清是和将军关系差,还是关系好。 “臣妾要告发茗妃私自诱拐小皇子之事,皇上已严令禁止茗妃探望小皇子,可前几日茗妃居然收买了奶娘,私下接触小皇子。” 历朝历代为了防止外戚干政,皇子不得教给生母抚养是常事,但像北燕帝这般连探望都不行,似乎别有用意,像是在逼兔子咬人。 不到片刻,谢皇后就将一干人证宣到殿上,说了一大堆罪责,茗妃跪在地上,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苏辞在一旁听着,事实倒是事实,就是被谢皇后一番添油加醋说了出来,再加上一群人证满嘴放炮,要不是小皇子是茗妃亲生的,谢皇后一定能给她安一个谋害皇子的罪名。 谢皇后:“臣妾还有物证,这长命锁是在树林发现的,本是茗妃想给小皇子的,但不慎遗落到草丛中,奶娘可以作证。” 北燕帝毫无兴致地看着后宫这一出大戏,冷冷道:“茗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苏辞倒是开口,“臣有话说。” 别说一众后宫女子惊了一下,就连兴致缺缺的北燕帝都挑了一下眉,“讲。” 苏辞:“这长命锁原本是臣打算送给小皇子的,前日刚好在路上碰上小皇子和奶娘,本想送上,却不慎遗失,没想到是掉到草丛里了,皇后娘娘的掌事宫女那日见到的明明是臣,怎么就换成茗妃娘娘了呢?皇后娘娘就不怕犯了欺君之罪吗?” 掌事宫女从进了御书房就一直哆嗦,她为了邀功,没告诉谢皇后她那日遇见了苏辞,撒谎说她瞧见了茗妃,只是被茗妃跑了,哪里知道告发时苏辞会在场,还给她捅了出来。 谢皇后瞬间就蒙了,一直瞧着掌事宫女,而苏辞更是盯着掌事宫女不放,逼问道:“掌事姑姑,那日在场的应该还有不少侍卫,你怎么不叫他们来作证呢?” 掌事 分卷阅读30 宫女当即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把所有事情都拦到自己身上,倒是忠心,谢皇后忙着撇清自己,茗妃则一直低着头,除了苏辞说话时,看了她一眼。 苏辞不得不承认北燕帝娶了位极为聪明又城府极深的妃子,她不是白帮茗妃的,北燕帝是什么样的人,苏辞心里清楚,那人若不是对茗妃有几分喜爱,茗妃不会诞下龙子,不然谢皇后和王贵妃入宫多年肚子可有过半分动静。 帝王心术操控的不仅是群臣,还有和群臣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后宫。 最后,北燕帝训斥了皇后一顿,将人轰出去,只留下了苏辞和茗妃。 刘瑾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过来,眼睛笑得都没了,“皇上,小皇子来了。” 北燕帝的眉目难得没有那么冷,接过孩子,特意缓了一分语气,对苏辞道:“你不是要把长命锁送给小皇子吗?还站着干嘛?” 苏辞愣了一下,方才皇后临走前,她特意向皇后要回了长命锁,反正人已经得罪了,不怕得罪的更彻底一点,只是…… “臣……” 她本来想私下还给茗妃的,毕竟是人家母亲对孩子的一份心意,她送哪门子长命锁啊? 北燕帝:“还要朕请你不成?” 刘瑾眼巴巴地看着苏辞,心道:我的将军啊,皇上都服软了,您就别干着了。 苏辞这才犹犹豫豫地上前,将手里的长命锁挂到小皇子的脖子上,小皇子似乎很喜欢她,扑腾着手脚想抓她。 苏辞呆呆地看着孩子的小胳膊小腿,有些愣神,心道:孩子都这么小不点吗? 而北燕帝看着她呆滞犯傻的模样,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阿辞,冷俊的脸上破天荒地浮现了一抹笑容。 刘瑾见了,赶紧给茗妃使眼神,茗妃何其聪慧,当即会意,带着贴身宫女退了下去。 两人走出御书房后,就连贴身宫女都是一脑门子不解,这情形不对啊,按理说,这时候不应是皇上和茗妃这对真夫妻抱着孩子一家人亲昵吗?怎么换成了苏辞? 贴身宫女:“娘娘,皇上和将军不是不和吗?” 茗妃显然没有听进去这句话,秀眉颦蹙,“你见过皇上那般笑过吗?” 她入宫四年,从未见过北燕帝那般温柔的笑容,她一直以为这世上没人能融化开帝王冰冷的心,原来只是人不对…… 为何? 御书房中,小皇子对苏辞眉开眼笑,依旧扑腾着手脚,想抓她的面具。 刘瑾在一旁拍马屁道:“皇上您看,小皇子多喜欢将军,这是求将军抱啊!” 北燕帝难得高兴,示意苏辞接过孩子,她一辈子拿刀拿剑的手,哪里会抱孩子,一时手忙脚乱。 “皇上,臣……” 北燕帝:“无妨,轻轻抱着便是。” 苏辞费死牛劲,才僵硬地抱过小皇子,她本担心自己一身杀戮,会吓着孩子,可小皇子却笑得格外高兴,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惹得苏辞都笑了。 “他长得真像殿下小时候。” 那蝴蝶翼的鎏金面具露出她白皙的小巴和绯红的嘴唇,将笑容勾勒得愈发动人,北燕帝与她近在咫尺,不由地心跳了一下。 苏辞察觉北燕帝一直看着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失态,低头道:“臣失言,望皇上恕罪。” “何罪之有?” 北燕帝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摘她的面具,“阿辞让朕看看你。” 苏辞吓得后退了一步,当即跪在了地上,“臣面容已毁,怕惊吓圣驾,还请皇上恕罪。” 她十四岁初入军营时,便因长得过美,招来不少麻烦,是半月山之战后,荀老将军建议她戴上面具,不然她一个三军将领生得比女子还美实在是惹人非议。 北燕帝看她那样子,以为是戳到她心上的痛,便没有再勉强,“下去吧,明日让黎清进宫见朕。” 苏辞眉头微皱,没再说什么,将小皇子交给刘瑾,就退了出去。 倒是北燕帝一直捂着心口,刘瑾见状,问道:“皇上可是不舒服?” 北燕帝挥了挥手,“不是,只是方才心跳的有些快。” …… 苏辞出了御书房,没走几步,就遇见了等候多时的茗妃。 茗妃端庄行礼,开门见山,“今日多谢将军解围。” 苏辞回礼道:“臣只是陈述了事实。” 她可半个字都没瞎说,只是少说了一些,北燕帝又不傻,什么都清楚,放不放过茗妃还不是全凭他一句话。 苏辞:“臣借花献佛将长命锁送给小皇子,望娘娘莫怪罪。” 茗妃:“本就是送给宗儿的,多亏了将军,不然本宫也没有办法看到宗儿戴上,只是本宫从来不喜欢欠人情,将军三番四次相助到底为何?” 扶苏茗此人冷艳归冷艳,但能在这深宫活这么久的人都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即便伪装得再完美,苏辞都看得出来她要权,后宫之中独一无二的权。 分卷阅读31 这也是北燕帝为何逼兔子咬人,他要用茗妃去制衡谢皇后和王贵妃,而苏辞既然插手了前朝,若不是不在后宫搅上一搅,谢王两家岂不过得太舒坦了。 苏辞:“两年之内,臣助娘娘母仪天下,届时也望娘娘帮臣一件事。” 茗妃一愣,“本宫凭什么相信将军?” 苏辞:“娘娘是明白人,臣要做的事情和皇上要做的事情异曲同工,您不会不知道,该站在哪边,您也清楚。” 茗妃早就没得选了,从她嫁入帝王家起,扶苏家就注定只能成为帝王的助力,不过是一枚制约谢王两家的棋子。 “将军需要本宫做什么?” “待到娘娘成为后宫之主时,自会知晓。” 苏辞只和老百姓做亏本生意,和这种有钱有势的聪明人自然要重新拉个账本,茶米油盐定要算得分毫不差,她不会让沈涵一直被囚禁在宫中,而让北燕帝放人几乎是不可能,那么能在皇宫中让一个人顺理成章地“身亡”,除了皇上,便只有皇后。 苏辞不是不相信北燕帝,只是她自己一直在刀头舔血,指不定那日就去和阎王促膝长谈,她等不了那么久了,师傅想回家乡,做徒儿的焉有不从之理。 “将军想什么呢?” 褚慎微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苏辞没想到这么晚,褚慎微还会等在宫门口,接她回家,不知为何在这初春微寒的夜里居然有点暖。 褚慎微将一件披风搭在她肩上,“将军,你天天穿这么点,是想修道成仙吗?神仙都不会收你这样的,没趣得很,整天一副活受罪的倒霉模样,看着都晦气……” 苏辞就知道这人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变着法子地损人,“褚南,你不累吗?” 褚慎微:“累什么?” 给他个机会,他能把苏辞损得后悔为人。 苏辞:“步步为营,处处算计,终日戴着张面具,做着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事情,你不累吗?” 褚慎微脚步一顿,笑眯眯的样子活像只狐狸,“将军在说什么?” 苏辞抬头一笑,望着满天星光,“没什么,我在说我自己……也许我累了……” 她曾厌恶杀戮,后来却杀人无数,她最讨厌阴谋,如今却一手权术。前朝后宫中她处处布局,精心谋划,也不过是一个开端,这条路要走多久啊?帝王的大业,师傅的期许,她怕她到最后都完不成。 褚慎微握住苏辞的手,为她搓手取暖,温和笑道:“将军,累了便回家吧。” 第6章 为轻 翌日。 一大早,皇上的圣旨就来了,宣黎清和褚南进宫觐见。苏辞眉头微皱,皇上见黎清定是为了昨日之事,但他见褚慎微做什么? 宣旨的刘瑾公公欲言又止,他哪里敢说皇上昨日无意间听到宫人议论将军和谋士的断袖之情,说得活色生香,皇上听了,差点将嚼舌根的宫人斩了。 苏辞不放心,便陪着二人进宫。 褚慎微特意穿了身水墨纹路的白衣,将头发用白玉冠束起,整个人看着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将军,在下又不是出嫁,您不至于一路相送。” 苏辞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你若那日能好好说话,我定去宗正寺烧一柱高香。” 褚慎微摸了摸鼻子,没皮没脸地笑道:“还愿?” 苏辞:“谢佛祖收了你这妖孽。” 褚慎微:“那将军要失望了,在下这妖孽就喜欢祸害将军。” 苏辞:“……” 黎清缩在马车一角,跟褚慎微坐在一辆马车里,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到了宫里,苏辞和黎清总算摆脱了褚慎微的骚扰。北燕帝知道苏辞来了,也没刻意拦着,宣她一同觐见,恰巧扶苏澈在向北燕帝汇报兵部尚书拐卖人口一事。 纯一和尚可真不是来虚的,皇城里所有的黑店都被他找了出来,连那犄角旮旯的暗阁他都翻了出来,一家不落,这回有兵部尚书哭塌了祖坟都没用,祖宗都嫌他丢人现眼。 北燕帝长刀直入,问的却不是黎清,而是苏辞,“朕记得茗妃有个堂妹,年芳十六,待字闺中,相貌才情都极佳,你可有意?” 他一句话干蒙了御书房里的所有人,连扶苏澈和刘瑾公公都愣住了。 北燕帝从褚慎微进门,就没看过别人,一直打量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最后扣上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小白脸”帽子,恨不得一棍子打死。 苏辞:“臣……” 扶苏澈瞪她瞪得不能再明显了,他作为下一任扶苏家的家主,可不希望他扶苏家的姑娘嫁给一个容貌尽毁、生死无期的将军,自己的妹妹嫁给皇上,他就已经够头疼的了。 苏辞:“臣无意。” 她倒是想,可她没那个功能啊。 北燕帝揉了揉头,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也是,北燕战神的夫人不能随意,回头朕再让人……” 苏辞跪在地上,郑重道: 分卷阅读32 “皇上,臣有隐疾,在战场上受过伤,此生无意娶妻。” 扶苏澈回头看了她一眼,隐疾?伤到要害了? 苏辞明显能感觉到,扶苏澈看她的眼神带了一丝同情。 一旁的刘瑾焦急地看着皇上,心道:皇上今日抽哪门子的疯,操心起将军的婚事来了,忘了将军是太监了吗? 刘瑾曾是先皇后宫里的总管,也伺候过小太子几日,和皇上同样以为苏辞是个卸了把儿的太监,哪有太监娶妻的道理? 北燕帝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叹息道:“对,朕忘了你……不过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要娶妻的,朕会再命人给你物色,莫要再胡混。” 苏辞:“……” 几个意思? 黎清瞪着面前的帝王,心道:皇上真不愧是万年大猪蹄子,和将军从小长大,愣是没看出来将军是男女,你才是太监呢,你全家都是太监。 褚慎微全程被忽略,直到最后,北燕帝才想起他来,问他是否愿意入朝为官,总之离苏辞越远越好,但褚慎微以体弱多病为由拒绝,说苏辞对他有知遇之恩,愿意一直追随。 苏辞信他才有鬼呢,不过他体弱倒是真的,每日能睡到日上三竿,比猪还懒上三分,让他天还没亮就去上朝,还不如杀了他呢。 北燕帝:“苏将军以为如何?” 褚慎微眼巴巴地看着她,苏辞自然要替他解围,“回皇上,臣确实需要褚先生。” 此话一出,北燕帝整个人明显冷了三分,连扶苏澈都感觉到了。 需要?哪方面需要? 苏辞全然不懂帝王的火气来自哪里,就被轰了出来,御书房只留下了黎清。 褚慎微临出门前,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冷酷的帝王,意味深长地一笑,心道:看来他并不知…… 扶苏澈也退了出来,目光同情地扫过苏辞的某个部位,严肃道:“将军为国为民所受的伤痛,北燕百姓定然感激在心,但无论如何,以将军的身体状况,还是和皇上说清楚,莫要辜负别人一生。” 那高冷的货说完之后就走了,还给苏辞郑重地行了个礼。 苏辞:“……” 她辜负谁了? 苏辞瞪着身后磨蹭的褚慎微,气道:“还不快走?” 褚慎微像狗皮膏一样糊到了苏辞身上,也不恼,“谁气到将军了?咱们不等小黎清了吗?” 这家伙明知故问,苏辞自动忽略第一个问题,“边走边等,黎清脾气冲,皇上和她说不了两句话。” 两人漫步出宫,一路上宫人看他们的眼神都是异样的,窃窃私语。 苏辞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宫人的议论,如今再不知道怎么个情况,就白活这么多年了,只能说是腐眼看人,而褚慎微完全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故意往苏辞身上蹭。 苏辞咬牙切齿道:“你蹭什么?” 褚慎微的鼻子特意在她脖颈嗅了嗅,“将军身上香啊!” 两人还没顶两句,宫里的侍卫却都动了起来,四处搜索,似乎在找什么人。 这种事苏辞管不着,继续往宫外走,奈何没走两步,不远处高高的树冠上突然露出一个脑袋,朝她喊道:“小阿辞,小阿辞……” 这声音恍如隔世,却格外熟悉,让苏辞有些恍惚,“言简?” “啊……” 树上的小少年因为太激动,一个没站稳,便掉了下来。 苏辞飞身去接,少年的身体极瘦,一把就能摸到骨头,根本没多少分量,明明小时候初见时是个小胖子,如今怎么会瘦成这样? 言简一把抱住苏辞的脖子,喜极而泣道:“小阿辞,我终于见到你了。” 苏辞察觉落到脖子上的眼泪,这才放言简下来,温柔道:“怎么哭了?” 褚慎微看到苏辞眼中的那抹温柔,不由一愣,似乎自与她相识以来,还没见过她对那个人这样。 言简如今十四岁,比苏辞还要矮一头,瘦弱得不成样子,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半分血色,若不是五官还如苏辞记忆里那般精致好看,她都未必认得出来。 他抱着苏辞的腰不撒手,哭闹道:“小阿辞,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看我?” 四年前,言夫人在夺位之战中被牵连而死,只留下言简一个孩子,北燕帝继位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牵制机关城的筹码,将言简像沈涵一样囚禁在深宫之中。苏辞不是没向皇上请旨去看言简,只是皇上一直不许。 苏辞疼惜地摸着他的头,“是我不好,应该早些去看你。” 四周传来甲胄的声音,是北燕帝的禁卫军出动了,瞬间包围了三人。 禁卫军首领严迟一身刀枪不入的铁甲,抱拳行礼,“拜见苏将军,少城主擅自逃出东苑,属下奉旨捉拿,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言简躲到苏辞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衣角,似乎害怕极了。 苏辞还未说什么,严迟已命人拿上手链脚铐,“给少城主戴上 分卷阅读33 。” “我看谁敢?” 苏辞一声怒吼,眼中杀气尽显,周身都是凛冽的寒意。 严迟都被那如雪山恶狼的目光给惊了一下,好言道:“请将军莫要为难属下。” 苏辞看了看言简手腕上的淤青和伤疤,那是常年戴手铐的痕迹,冷冷道:“你们就一直这么锁着他?” 严迟低头未言。 苏辞牵住言简的手,示意他从自己身后站出来,目光冰冷地望向严迟,“我亲自送他回东苑,你若再敢把那些东西戴在他身上,我就断了你的手脚。” 见惯苏辞凉薄冷淡模样的人只会以为她仅是说说,毕竟苏辞除了性子冷了点,人还是很好相处的,但严迟知道她从不开玩笑。 禁卫军纷纷让路,苏辞就这样牵着言简,慢悠悠地往东苑走。 有年轻的禁卫军对严迟不忿道:“统领,我们可是奉旨办事,这样会不会太怂了?” 严迟哭笑不得,“你以为北燕杀神这四字是逗你玩的吗?她若是真想动手,咱们这点禁卫军都不够她杀的。” 昔年苏辞攻打西蛮时,严迟曾带领军队支援过苏辞,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杀神,红衣金甲立在尸体堆成的山丘上,持剑而立,眼中没有半分生机,完全像个死人,当严迟亲眼见证何为堆尸成山时,胃里只有恶心,苏辞不是人,是地狱的修罗,那样的人哪里需要支援? 东苑是个极为破败的院子,比沈涵的倚梅园还要惨不忍睹,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 苏辞一进院子,禁卫军就把门锁了起来。 褚慎微捂着鼻子,院中一股子怪味,“将军,您这惹事的速度也是没谁了,我跟你打赌,皇上这次肯定又要想法子折腾你了。” 言简看着苏辞,眼中一抹愧疚,“小阿辞,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褚慎微:“打住,少城主你就没觉得你这个称呼有点别扭吗?你面前这人年纪比你大,个头比你高……” 言简明显不待见他,连理都没理,拉着苏辞的手往屋里走,“小阿辞,我有东西要送给你,跟我来。” 屋里只有一张破桌子和一张床,床上的被子极为单薄,苏辞摸了摸,根本无法想象言简怎么盖着这床被子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冬。 言简从床下掏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小阿辞,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匕首,是爹爹亲手打造的,削铁如泥,你经常上战场,带着这个防身吧!” 苏辞看着他,眸中一抹不忍,这怕是整个东苑最值钱的东西,他不留着自己防身,却送给她。 “少城主,吃饭了。” 一个老嬷嬷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见到屋里突然多了两个人,明显一惊,不过好歹是宫里的老人,又淡定地开始把饭菜都摆在桌子上。 这破院子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北燕帝的禁卫军,屋里连个能做的板凳都没有,饭菜却是极好的,有鱼有肉有汤。 言简盯着桌子上的饭菜,眉头拧到了一起,但还是走过去,拿起筷子准备吃。 苏辞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请我一起吃吗?” 老嬷嬷吓得一愣,“将军,这……” 言简赶紧拦道:“小阿辞,这菜不好吃,你还是回将军府吃吧。” 苏辞深深看着言简,心疼道:“明明知道,还要吃?” 言简低下头,不吃行吗?不吃,活得下来吗? 他挣脱开苏辞的手,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苏辞一把掀了桌子,东苑里唯一张桌子和饭菜一起摔得粉碎。 刘瑾刚气喘吁吁地走到东苑门口,自从将军回朝,他就还没闲着呢,到处宣旨,可怜他这一身肉,是真的走不动。他刚歇了口气,准备进去,苏辞已经走了出来,直奔御书房。 北燕帝知道她会来,早已屏退左右等着,帝王眉目冷俊,不动声色地饮着茶。 苏辞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开口第一句便是,“为何?” 北燕帝放下茶杯,冷声道:“为何?机关城有多重要,不需朕再与你讲。老城主的长子虽然不成器,但至少听话,你觉得言简会听话吗?当年言夫人和言简想趁着夺位之战逃回机关城,虽然下令射杀的是前太子,但见死不救的是朕。” 苏辞难以置信地皱眉,“言夫人曾在祭天大典时帮过皇上,而言简还是个孩子,稚子无辜……” 北燕帝:“朕从未求过言夫人帮朕,至于言简,你觉得他是个孩子,朕可不觉得,孩子能挣脱开玄铁手铐吗?能逃出禁卫军层层包围的东苑吗?你就没想过,他怎么就知道你今日会进宫,又刚好等在你出宫的路上?他千方百计地引你入东苑,故意让你发现饭菜中有毒,这些是一个孩子能做出来的吗?” 苏辞怒目而视,“在皇上眼里,这世上的人是不是只分有用与无用?有用可留,无用则杀。” 御书房陷入一阵沉默,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似乎怎么也不能回到过去,只有无尽的分歧和争吵。 北燕帝:“是 分卷阅读34 。” 苏辞像是突然脱了力,站在原地一抹苦笑。 北燕帝起身,袖中大拳紧握,发狠道:“朕早该杀了他,刘瑾……” 苏辞跪在地上,“臣答应皇上。” 刘瑾前脚刚踏进门,后脚就退了出去,心道:也不知道是谁利用了谁,不过最后倒霉的似乎都是将军。 将军府。 苏辞回来时,还领回了一个瘦弱的小少年。 黎清见了,差点哭出来,“少城主,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该怎么和师傅交代啊?” 这事还要从苏辞十四岁从军说起,那时她什么都没带,只求北燕帝让她把黎清带走,不然黎清早晚会被打死在浣衣局,后来还多亏了言简,是他最先发现黎清有做机关师的天赋,让言夫人给了苏辞一封信,可以将黎清送到机关城去学艺。 苏辞南下从军时,将黎清送去了机关城,言老城主十分中意黎清这个关门弟子,几乎是倾囊相授,黎清更是史无前例地将火器和机关术融合,制作出火琉璃,这些年帮苏辞扫平南北。 再说徐可风,他这几日直接住到了将军府,亲爹逼他成亲,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他躲到了将军府,正好方便给言简治病。 苏辞将言简交给黎清和徐可风,就进了书房,半夜都没出来。 旁人都不敢进,褚慎微可不管,推开门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奈何刚走了两步,就发现没个落脚的地方,而苏辞坐在一堆图纸中间,皱眉不展。 褚慎微捡起一张火琉璃的图纸,悠哉道:“能将机关城的少城主安然带回来,将军怕是答应了皇上不少事情吧。” 苏辞:“是。” 褚慎微:“答应了什么?” 苏辞:“创办千机院,招揽天下机关师,批量生产火琉璃,并不断完善,皇上想要威力更大的火器。” 褚慎微眉头一皱,放下图纸,坐到她身边,“但将军也曾经答应过褚某,火琉璃的制作工艺不能再提高,更不能大规模用于战争。” 火琉璃意味着一个时代,一个摆脱冷兵器的时代,一个更加残酷、死伤更加惨重的时代。北燕是第一个发明火琉璃的国家,而火琉璃只有苏家军才有,制作工艺完全掌握在黎清手中,但黎清只听苏辞的话,所以北燕帝就算和黎清说再多,哪怕斩了黎清,没有苏辞的同意,火琉璃依旧只能是个秘密。 苏辞低眉,“对不起,我食言了。” 褚慎微一笑,“将军不必自责,火器进一步的推广和完善是早晚的事情。皇上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与其由别人来做,不如掌握在将军手里,这样至少是百姓之福,还能为这天下多带来几年安稳。” 他站起身来,朝苏辞一拜,“在下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其实,这天下最懂苏辞心思的人是褚南,不言知其意,不动知其行,如同知音般心意相通,无关风月。 清晨时分,苏辞才从书房出来,直接去找了徐可风,这位大医痴一个晚上也没闲着,通宵钻研医书,苏辞进他屋子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的书房也没那么乱。 苏辞:“如何?” 徐可风:“银雀毒,长期服用会使人猝死,查不出病因,御医顶多给个体弱难医的名头。” 在苏辞的预料之中,“可有解毒之法?” 徐可风伸出一根手指,自信满满道:“一年,给我一年时间,包少城主药到病除。” 苏辞低眉思索,“尽快吧,我怕我没那多时间。” 徐可风撂下了医书,抬头看着那眼下乌青的红衣少年,“将军真的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吗?” 年纪轻轻却活得像个迟暮之年的老人,心里装下太多事,连脚步都变得格外沉重,一双本该清澈的眸子却凉薄得像个将死之人,到底为什么活成这样呢? 苏辞一笑,“你不如祈祷我战死沙场,不然还指不定怎么死的呢。” 作为一个将军,马革裹尸也许已经算是不错的下场了,这皇城破谲云诡杀个人都要一刀刀凌迟,也不知到底是哪个地方更残酷。 院中传来少年的笑声,还有兵器的声音。每日清晨荀子深都会在院中练他的双锏,只不过今日来了位不速之客。 荀子深看着面前眉目比女子还好看的少年,惊艳道:“你就是将军带回来的小孩儿吧?我叫荀子深,是将军的护卫,你叫什么?” 言简除了不爱搭理褚慎微,对将军府的其他人还是很客气的,“我叫言简,字为轻。” 荀子深挠头道:“男子不是二十岁才取字吗?你这么小,怎么就有字了?” 言简眸中一抹悲伤,“我娘亲死得早,因此早早为我取了字。” 荀子深拍着他的肩膀,尴尬地笑道:“我说错话了,你别见怪。对了,我比你大,以后在将军府,我罩着你。” 苏辞缓步走了过来,“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罩着谁?” 荀子深看见苏辞眼睛都亮了,“将军你在府中啊,我以为你又睡在军营了。”b 分卷阅读35 r   他这几日一直缠着苏辞指点他武功,但苏辞实在太忙了,根本找不到人影。 言简眼巴巴地看着她,眸中满是欣喜,苏辞摸了摸他的头,嘱咐道:“到一边去,莫要伤着。” 说完,她随手抽出兵器架上的一把剑,就朝子深攻去。 荀子深兴奋地握紧双锏,将军可不轻易指点别人武功,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当然要好好表现,只是不过二十招,他就开始招架不住。 苏辞一边挥剑,一边冷冷道:“下盘不稳,左手没劲,速度太慢,白吃那么多,糟践大米饭。” 第二十一招,荀子深躲闪不及,被苏辞卸了双锏,一屁股栽倒地上,“将军,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苏辞:“战场上会有人给你留面子吗?” 荀子深忿忿不平,起身揉着屁股,不好意思再去看言简,太丢人了。 言简倒是格外懂事,安慰道:“子深哥哥年纪轻轻,却步伐轻盈,吐纳如羽,在江湖上已经算是高手了。” 荀子深:“真的吗?” 言简:“当然是真的,而习武之人最重要的是品行,我以前见过一个人,明明很厉害,却要小阿辞给他当人肉垫子,替他挨打,品行差得很……” 苏辞皱眉道:“为轻……” 荀子深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将军还至于那般卑微地护着别人? 言简深深地低下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过去抓苏辞的衣角,“小阿辞,你别生气,我只是难过,那个人那么坏、那么对你……别不理我……” 苏辞终究心软,回头看他时,心里一惊,“为轻,你怎么了?” 言简的口鼻和耳朵都流出了黑血,徐可风听到动静,出门一看,吓得扔了医书,“他毒发了,将军快把他抱进屋。” 苏辞二话不说把他抱起来,言简紧紧地抓着她的衣领,断断续续道:“小阿辞,别……别生气……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只是单纯地以为他要送你出宫,不知道原因,更不知道他要把你往火坑里推……” 苏辞焦急的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柔和,“我没生气,从未生过你的气。” 言简终于松了口气,迷迷糊糊道:“好想快点长大……想保护小阿辞……” 院中走廊里,褚慎微远远地看着,干站了半天。 小童端着药,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先生,你不在屋子里待着,出来吹什么风?喝药的时辰都找不到你人,又病了怎么办?” 褚慎微习惯了他的唠叨,不慌不忙地拿起药碗,一饮而尽,“你说,你十四岁的时候能有少城主这般聪明吗?” 小童望了一眼苏辞怀中的言简,不咸不淡道:“我没他心狠。” 褚慎微一笑:“此话怎讲?” 小童瞪了他一眼,“先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可狠不下心吃四年有毒的饭菜,明明有办法避开的。爷爷常说,这世上最重要的事情是对自己好,其他都是扯淡。” 褚慎微眸中映着苏辞的背影,无奈道:“你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将军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小童突然贼兮兮地笑了,“先生你吃醋了?” 褚慎微将药碗扔到小童手里的托盘上,“吃什么醋?我要吃饭。” 小童耸了耸肩,怎么瞧他都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心道:没有最好,对将军太上心可不是什么好事。 徐可风忙了一个上午,才控制住了言简的毒,苏辞一直陪着,连早朝都没上。她没去上朝着实有些可惜,北燕帝今日处置了兵部尚书,又下旨将关内侯拉到武神街上斩首示众,百官一时被吓蔫了,安分了不少。 这旧的兵部尚书连牢底还没做热乎,新的兵部尚书就上任了,也不知道苏辞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了江晚寒这号人物,简直奇葩得很,一上任就把自己关在尚书府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兵部的乱局也不管,一门心地在府里上吊。 别管这人如何离谱,都文臣们被贴上了苏辞一党的标签,北燕多年文武不和的暗斗一时被抬到明面上,以苏辞为首的武将正式向谢王两家宣战,这股子硝烟味流窜在皇城各处。 一日下朝后,苏辞和荀老将军一同乘马车去探望这位新上任的兵部尚书。 荀老将军坐不惯马车,如坐针毡,“老夫实在没听说过江晚寒此人有何能耐,昨日见了一面,是个连袋米都扛不起的文弱书生,让他去对付满朝老奸巨猾是否……” 苏辞一笑,“老将军还信不过我吗?” 荀老将军:“将军挑人的眼光自然是极佳的,只是这个江晚寒……” 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再说江晚寒这两日闹出不少笑话来,根本不是个当官的料,更别提掌管兵部了。 苏辞:“老将军放心,此人值得信任。兵部负责前线军粮,马虎不得,苏某也绝对不会让当年两位少将军的事情重演。” 她之所以最先拿兵部开刀,不是没原因的。当年北燕攻打西蛮,要不是兵部有人从中作梗, 分卷阅读36 害得前线断粮,荀老将军的两个儿子说不定能撑到援军赶到,何以会破釜沉舟、力战而死? 荀老将军一叹,这是他心口的痛,“都过去了,如今老夫只希望子深能早日成才,帮将军分一分担子。” 苏辞:“再等等,我会将这担子上的毒刺都拔掉,好好交到子深手上。” 有时候荀老将军看着眼前的少年,都替她觉得累,“将军无需如此,子深也需要好好历练,你应该多考虑自己。老夫曾经以为皇上器重将军,不然哪个皇帝会让臣子以私姓命名军队,‘苏家军’三字看似荣宠无比,可自将军回朝以来,皇上百般刁难,将军府外日夜由皇上的禁卫军把守,皇上真的信任过将军吗?” 苏辞低眉未言,信不信任又如何?能为那人做的,她都会做,就像每日上朝的漫长宫路,不管她愿不愿走,她都要走。 两人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尚书府,奈何还没进府门,就听见一阵鬼哭狼嚎。 “大人啊,您快从树上下来吧!兵部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您拿主意,你就去看看吧!” 江晚寒骑在树上,毫无仪态地一阵乱吼,“苏辞呢?把那王八蛋给我找来,她怎么能这么害我呢,我不做这个官……” 赶早不如赶巧,骂人就怕在场。 苏辞缓步走来,周身寒意,“你有胆子,再给我说一遍。” 满府的下人来人,跪了一地,红衣金面具除了那尊杀神,还有谁? 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新任兵部尚书瞬间就蔫了,抱紧树干,顿时恶向胆边生,继续吼道:“苏辞别以为你武功高,我就怕你。我当年也打过猛虎,凶起来六亲不认,我不当这破官,谁爱当谁当。” 朝中一品大员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他这当上的一心想辞官,而荀老将军抓住的重点可不是这个,树上那“瘦鸡仔”居然敢和将军叫板,就他还打过猛虎?也不怕闪了腰。 苏辞有几分生气,冷声陈述道:“江晚寒,字有怀,金陵人士。十六岁考中进士,为金陵才子之首,十八岁路见不平,提刀屠过山中恶虎,二十岁投笔从戎,一举歼灭过岭南盗匪,二十二岁因得罪了谢左相一党,被打断七根肋骨,一把火烧了你江家的老宅,双亲惊吓过度而亡,你自责之下卧病不起,所以自此以后,你就要做个窝囊废了是吗?” 少年时谁不是一腔热血?最后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再热的血也在双亲病故时冷了,聊聊余生还有什么盼头,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而已。 江晚寒破罐破摔道:“是,我就做窝囊废怎么了?我赖在我的安平县,当个芝麻绿豆的小官,能养家糊口,我就心满意足了……苏大将军,算我求你,我现在有妻子儿女,拼不起了。” 再无畏的少年也有怕的时候,也有被现实的冰冷冻得一蹶不振的时候。 苏辞明显是生气了,“子深,把他给我从树上揪下来。” 荀子深这孩子自从上次的教训后,尽职尽责地做起了苏辞的暗卫,手脚麻利地飞身上树,将人给拎了下来,扔在地上。 江晚寒:“苏辞,你有完没完?你好歹叫过我一声大哥,你就是这么对兄长的?” 江夫人牵着一双儿女从后院赶来,两个孩子吓得站在一旁,一声也不敢吭,好在江夫人是深明事理的人,劝道:“有怀,你好好和将军说话。” 苏辞朝江夫人行礼,“嫂夫人好。” 江晚寒:“我没什么和她好说的,她自己愿意搅皇城这乱摊子,我管不着。” 苏辞示意江夫人领着两个孩子去一边玩,又遣散了一众下人,才缓缓道:“兄长有多少本事,我是知道的,荀家两位兄长是如何死的,你也是知道的。当年边关我们兄弟四人喝过酒,盟过誓,至少那时的为国之心没有半分虚假。你今日可以抛下兵部尚书这职位跑了,皇上那边我去说,责任我来担,他日这兵部尚书之位落入谢王两位丞相之手,我等在沙场之上步了荀家二位兄长的后尘,还请有怀兄清明时分多添一柱香。” 江晚寒身上本就有旧伤,如今气得胸口疼,直咳嗽,“苏……苏辞,你别来这套……” 苏辞是个不爱说废话、不爱开玩笑的人,讲到这里,她也是三分火气。 “江有怀,摸摸你的良心,若它还有,便像个男儿一样地活着,若它没了,就当今日苏辞白走了一趟,你滚回你的安平县,当你的富贵闲人。” 荀老将军跟着苏辞出尚书府时,还有点担忧,这江晚寒实在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子深心直口快道:“将军,江大人不会真辞官吧?” 苏辞:“不会,他就那欠收拾的脾气,刀子嘴豆腐心,骂一顿就好了,他心里有谱,不会辞官的。” 何着这位兵部尚书大人就是欠骂呗! 苏辞了解江晚寒,他心思细腻,就刚才她那几番话,够他掰开揉碎慢慢想的了,回头再做几个苏辞身首异处的噩梦,哪里还会走? …… 将军府。 苏辞这府邸近日格外热闹,她一进门 分卷阅读37 ,一个樱花粉罗裙的小姑娘蹦蹦跶跶就朝她跑了过来。 “大将军,大将军,你回来了……” 云鬓花颜金步摇,小姑娘生得极美,眸子亮亮的,清澈得像一弯溪水,让苏辞想起一个人的小时候。 她当即躬身行礼,“拜见璇公主。” 小丫头乃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是和前驸马萧风清的孩子,年芳十四,正是活泼开朗、爱慕英雄的年纪。 璇公主:“大将军不必多礼,我早就想来看将军了,可是娘亲说将军受了伤,不许我随便来打扰。” 这世上的事大多是错综复杂的,前驸马萧风清效忠先太子,与北燕帝为敌,苏辞当年奉旨将其斩杀,却又机缘巧合在乱军中救了十岁的小公主。 苏辞扫过璇公主身边的侍卫,目光停留在那人的斩心剑上,眼中一抹不易察觉的寒意。 璇公主察觉到苏辞的目光,特意为她介绍道:“他是离娄,是娘亲送给我的侍卫,他可厉害了,是璇儿除了大将军以外,最佩服的人。” 一袭黑衣的离娄微微弯身行礼,他五官极为俊朗,蒙上了一层冷色,但人过于死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更加从未看过苏辞一眼,毕竟两人曾经熟到你生我死的地步。 苏辞收回目光,“璇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璇公主脸颊微红,有些害羞道:“没什么事,就想来问问将军,几日后皇帝舅舅南下祭天,你会不会去?” 苏辞有礼道:“这事怕是由皇上决定,臣说了不算。” 璇公主:“那我去求皇帝舅舅让你去,还有璇儿自己做了好多糕点,希望大将军不要嫌弃……” 苏辞最头疼的事情大概就是应付璇公主了,说不得轰不得,而璇公主对她简直是一头热,殷勤得有些过头。 这时候褚慎微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不知从哪儿没皮没脸地蹦了出来,抢过璇公主硬塞在苏辞嘴边的糕点,吃了下去,“太甜了,将军不喜欢吃甜的,少放糖。” 璇公主皱起小眉头,“你是何人?” 褚慎微当即下跪行礼,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在下褚南,乃是将军的谋士,方才无意冒犯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璇公主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像长公主小时候十分温婉善良,“无妨,不管冒犯,我还要谢谢你告诉我将军的口味呢……大将军,这糕点璇儿做得不好,改日再做给你吃。” 说完,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褚慎微也不知道她脸红什么,现在女孩儿的心思真难猜,苏辞那张戴着面具的脸有他好看吗? 离娄站在原地,没跟上璇公主,深深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拿起来准备往外走。 苏辞和他擦肩而过,警告道:“我不管你做什么,但璇儿只是个孩子。” 璇公主的侍卫?离娄是昔年北燕帝身边的第一暗卫,在冷宫里苏辞和他有过一场决斗,若不是打败了他,北燕帝当年也不会同意她上战场。 褚慎微走到苏辞身侧,与她并肩而立,“要南下祭天了?” 苏辞点了点头,“出发的日子就定在这几天。” 褚慎微:“我看璇公主挺喜欢你的,长公主也是心大,放任自己的女儿天天往杀父仇人家跑。” 北燕帝在长公主身边放眼线,长公主在苏辞身边放眼线,这姐弟两的套路都如出一辙。 苏辞低眉,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往事,“那孩子眼睛很干净,像她母亲,又不像她母亲。” 起风了,都初春了,这皇城怎么还这般冷? 第7章 南下 皇城九门号角一齐吹响,帝王出行的銮驾在武神街上行进,禁卫军开道,百官随行,队伍足有几里长,声势浩大。 与此同时,皇城外一处河道上,一艘不大不小的商船正缓慢行驶,后面跟着几艘护卫的船,禁卫军统领严迟一身便衣严谨巡察了船上各处。 严迟:“启禀主子,傍晚时分大约能抵达乌水镇。” 船舱中,一袭玄衣的北燕帝端坐在棋盘前,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但帝王内敛的霸气和威仪依旧压得人死死的。 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是个十分没有规矩的人,正蹬鼻子上脸地和皇上下棋,不知死活道:“主子,你不能这么下……给我留条活路……完了,又死了……” 想他江晚寒在棋场上也是杀遍天下无敌手的,可北燕帝的棋艺实在是变态,片甲不留,像他这个人一样。 左相谢春秋在一旁边喝茶,边观棋,终究是三朝老臣,骨子里透着老谋深算的沉稳,一副儒雅长者的模样不留痕迹地夸赞着北燕帝。 苏辞对舱内的动静充耳不闻,抱着折兮剑,倚在船舱门框上,闭目养神,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进的寒气,尽职尽责地充当起了门神。 一只手突然伸向她的脸,被她一把抓住,“做什么?” 褚慎微也不顾手腕上的疼痛,嬉皮笑脸地将手里的糕点继续往苏辞嘴边送,“我看你晨起没怎么吃东西,栗 分卷阅读38 子糕尝尝,没放糖。” 苏辞这人没福气得很,从不喜欢吃糖,尝的尽是人间苦楚,鎏金面具下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他,“不吃。” 褚慎微可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趁她张嘴说话的功夫,将栗子糕塞进她嘴里。 苏辞:“你……” 褚慎微:“好吃吧,我亲手做的,怕吃了拉稀,先让你尝尝。” 苏辞:“……” 她就知道这混账玩意不安好心。 江晚寒突然大叫,差点笑抽过去,“主子,你也有落错子的时候,看我将你一军。” 北燕帝眼睛多尖,打从褚慎微出现就一直盯着门口,一旁伺候的刘瑾都感觉到帝王的不悦,奈何江晚寒一心扑在棋局上,也不怕触了帝王的霉头。 北燕帝:“褚先生既然来了,不妨进来下盘棋。” 褚慎微朝北燕帝躬身行礼,欣然一笑,走了进去。 原本慵懒倚在门框上的苏辞忽然直起了身子,倒不为别的,北燕帝太反常了,这次微服私访让她贴身保护还说得过去,让褚南也跟着就没道理了,她依稀能感觉到北燕帝对褚南的那股子不待见,那为何还非要他伴驾? 北燕帝看到苏辞紧张了起来,更加不悦,让江晚寒挪开地方,和褚慎微下了半日的棋,直到抵达乌水镇才歇。 褚慎微那身子骨本就不好,怕冷得很,船舱不算太暖和,冻得面无血色。 北燕帝出去一睹乌水镇风光时,几名随行的大臣一涌而出,褚慎微本应起身跟随,奈何腿麻了,站不起来。 “坐着吧,少你一个看不出来”,苏辞一把扶住他,将事先准备好的暖炉塞到他手里。 褚慎微摸着暖炉一笑,在她耳边低语,“和皇上下棋真累,太霸道了。” 说着,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几枚栗子糕安静躺在他手上,“还吃不吃?” 苏辞瞪了他一眼,没个正经的时候。 褚慎微兴许是肚子饿了,将几块栗子糕都塞到自己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奈何一时不慎吃噎了,苏辞急忙给他倒水顺气,活脱脱像伺候祖宗。 镇中在举办一年一度的射日节,不管男女老少都拿起弓箭上街,家家户户高挂彩球,射中里谁家的彩球就去谁家领奖赏,也有不少未出阁的姑娘借此机会挑选如意郎君,好不热闹。 谢春秋在北燕帝面前卖弄道:“相传后羿射日射下九只金乌,这镇子便是后羿子孙的居住地,因此每年才会举办射日节。” 江晚寒听了,捧腹大笑,险些笑岔气,“我说谢左相,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胡说八道都不带脸红的,什么后羿射日,乌水镇是西北高越族人的聚居地,百年前迁居中原,他们民风彪悍,擅长射箭,一直保留着高原游牧民族的风俗,和后羿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谢春秋是当朝左相,谢家的掌舵人,往日在朝堂上即便说错话,也无人敢指正,冷不丁蹦出个江晚寒,什么话都敢说。 “你……” 江晚寒打掉他指着自己的手,“你什么你?不知道就别瞎说,欺君之罪你担当得起吗?” 谢春秋差点当场给北燕帝跪下,“皇上,老臣绝对没有欺君之意。” 北燕帝眉目一冷,“谢老先生,这是在外面,注意你的言辞,哪里来的皇上?” 谢春秋吃了瘪,江晚寒乐得合不拢嘴。 不远处,一座建在水上的阁楼前聚集了不少乌篷船,阁楼顶高挂了一枚鹌鹑蛋大小的彩球,那小东西挂得高,质地又轻,随风飘动,再加上射箭人只有乘船才能靠近阁楼,乌篷船在水中又晃得厉害,根本无人射中。 乌篷船上一名射了十几箭的男子不满道:“郝员外,你这破玩意也太小了,哪里有人能射中?” 身为乌水镇第一富商的郝员外站在阁楼上,不缓不慢道:“此次射中的礼品是老朽珍藏多年的宝贝,若是那么轻易送人,老朽还不如直接扔河里呢!” 聚集的十几条乌篷船瞬间躁动了,有人问道:“郝员外,什么宝贝啊?” 郝员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令人呈上一个长木盒,下人轻手轻脚地打开那精雕细刻的木盒,一把比白玉还无瑕的剑躺在里面,剑身篆刻着如浮云流水的纹路,剑柄以宝石镶嵌,那剑一眼望去只剩下一个“美”字,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 江晚寒私下收藏了不少当世名剑,见了此剑更是两眼放光,“美人剑,主子,这可是吴道子一生锻造的最后一把剑,是为了悼念亡妻虞美人,古语有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剑如美人,美人如剑,举世无双啊!” 说话这会儿功夫,已经有好几位武林高手上前一试,不过都射空了。 北燕帝并不关心剑,方才无意间瞥见船中苏辞给吃噎的褚慎微拍背顺气,也不知哪来的怒火,半分也消不下去。 “苏辞。” “臣在。” 船中的红衣少年飞身而出,接过严迟准备好的箭弓和箭袋,足尖轻点,身轻如燕,踏过一个 分卷阅读39 个乌篷船顶,立在较近的一艘船顶上。 红衣拂风,少年弯弓一射,不知让世间多少儿郎妒忌。 那还没有箭宽的小彩球被一箭射爆,在场的人顿时鸦雀无声,齐齐看向乌篷船顶上的少年,有些人即便什么都不做,单单往那里一站就足以惊艳世人。 就连一直和苏辞不对盘的谢春秋眸中都一抹赞叹,世间哪个男儿不希望自己有一箭定河山的魄力?尤其是暮秋之年的老人,草草地数过一生,壮心不已,怎会不想重回当年再金戈铁马一回? 郝员外怕是也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射中那鹌鹑蛋大小的彩球,含着泪将美人剑送到了船上,依依不舍地目送一众人。 接下来几日还算安生,商船顺着河道南下,北燕帝每到一处都会下船查探当地的民生,一群大臣跟在后面溜须拍马,北燕帝听着烦,干脆让左相一干人都待在船上,出门只带江晚寒和褚慎微两人,严迟和苏辞在暗处保护。 褚慎微这人虽不招人待见,但确实有真才实学,只要不对着苏辞,那就是一个举止儒雅、通古博今的谦谦公子,几日相处下来,江晚寒对他佩服得简直五体投地,北燕帝对他也多了几分赞赏。 除了苏辞,“你离我远点。” 褚慎微得空便在街边买个小吃,往苏辞嘴里塞,“尝尝,冰糖葫芦可好吃了。” 严迟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心道:褚先生真够胆子,这要是换了别人,早被将军踢飞了吧。 北燕帝和江晚寒本来在和一位买菜的长者闲聊,被身后的动静吸引。 江晚寒见苏辞被欺负得直躲的模样,心里别提多爽了,幸灾乐祸道:“褚先生和将军的感情真好。” 北燕帝目光一暗,以苏辞的武功,只要她不愿意,褚南根本靠近不了她三步以内,江晚寒突然感到帝王一股莫名的寒意,冻得他一哆嗦,都傻眼了。 傍晚时分,几人在一家茶舍歇脚,店中有不少走遍南北的商人在闲聊,北燕帝与众人侃侃而谈,全无往日那份高高在上的清冷,显得平易近人多了,商人们见他仪表堂堂、谈吐不凡,也打开了话匣子,对朝廷重农抑商的政策大加批判。 苏辞见北燕帝虚心受教的模样,心里替百姓高兴,至少他真的是个好皇帝。 褚慎微捧着盏河灯挡住她的视线,笑道:“将军,要不要放盏河灯许愿?” 苏辞:“滚。” 他就没有个闲着的时候吗? 夜幕降临,夕阳最后的余晖散落在河道上,波光粼粼,宛如晕开的水墨画,几十盏河灯飘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地前行,灯芯的火光时明时暗,像场太平盛世的梦。 两人站在茶舍对面的岸边,褚慎微手中还拿着一盏河灯,心中觉得好笑,他家将军心太软了,被他硬拉到卖河灯的小摊前,见衣衫褴褛的摊主领着个小姑娘,就将河灯都买下来了。 他将最后一盏河灯递给她,“将军,你一盏都没放,一个愿望都没有吗?” 前面几十盏河灯都是褚慎微放的,满河里都是他的愿望,什么吃饱、穿暖、睡好诸如此类的废话。 苏辞接过河灯,低眉深深看着,“有。” “什么?” “千里同风,四海升平。” 苏辞将河灯放入水中,随波摇远,她十四岁从军,镇守边关六年,踏着淋漓的鲜血去守一个海晏河清,身上未有一块未断过的骨头,只望日后天下再无战事,百姓再不用流离失所,国家再不需要将军。 褚慎微一笑,似有深意道:“愿将军心想事成。” 两人并肩而立站在河边,竟是这黄昏最美的风景。 北燕帝望向窗外,一红一白,实在显眼,不穿金甲的苏辞身子单薄得很,再加上越往南走,天气越热,褚慎微都不裹着雪貂了,苏辞更只穿了一件单衣,看着更瘦,惹得北燕帝直皱眉,她腰身也太细了,比那岸边的柳树还细,怕是双手就能握住,让人无法想象这样的人是怎样穿上重甲、手持长剑的。 江晚寒:“主子,人家在和你说话。” 北燕帝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想法时,吓得一愣,没说两句就走出了茶舍。 他在想什么,肖想自己的将军吗?关键是这个将军还是自幼伺候在他身旁的小太监。 不过转眼他这种想法就被抛之脑后了,因为站在岸边的褚慎微不知在苏辞耳畔说了什么,惹得她一笑,却又一脚踹在褚慎微的小腿上,那被踢的人依旧没皮没脸地朝她笑。 江晚寒都看呆了,“褚先生果然厉害,居然能让将军笑出来。” 苏辞是什么人?勇冠三军的北燕杀神,可江晚寒知道那人再风光,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但他自从认识那根木头以来,就没见她笑过,怕是过往太沉重、心事太多,难得有个人能让她开怀。 北燕帝看着她嘴边的那抹笑,只觉得格外刺眼,袖中的大拳渐渐握紧。 恰巧此时,路边几个小男孩儿追着一只小黑猫又踢又摔,那小黑猫也就巴掌大小,左腿似乎断了,只能靠其他三 分卷阅读40 只爪子撑地,一瘸一拐地想跑,却被几个小男孩儿围得死死的,不断喵喵的哀嚎声。 苏辞出现在一群小男孩儿身后,一手捞起饱受摧残的小黑猫,鎏金面具下的眸子冷冷地望着一众熊孩子,“我若将你们的左手打断,对你们又踢又打,你们说滋味如何?” 将军身上自带杀伐之气,如地狱般的目光更是吓得一众孩童嚎啕大哭。 苏辞冷冷道:“来人。” 几名暗卫出现在身后,俯首听命。 “将他们送回家,养不教父之过,告诉他们的父母,下次再犯,断手以还。” “是。” 那小黑猫浑身尽是泥浆,毛都粘在了一起,蹭了苏辞一身,她也不嫌弃,温和地抚摸着它,只是望着它那只唯剩皮肉连在一起的左腿,眉头一皱。 褚慎微见了,微微摇了摇头,掏出怀里的方巾帮小黑猫将左腿绑起来,“骨头都断了,估计长不好了。” 北燕帝走上前来,见不惯气氛融洽的二人,对苏辞冷声道:“一只黑猫而已,你若喜欢,我让人给你只新的,何必要一只断腿的?” 在世人眼中,只要有一点残缺,就是可以抛弃的残次品、不被世俗容忍的废物,可以随心所欲地抛弃,反正还有更好的。 苏辞的声音除了冰冷,多了一分自嘲和绝望,“主子,我的左手也是废的。” 北燕帝不愿看她的目光,转身离去,他不想动摇,苏辞断手那日,他做的决定没有错。 他是帝王,何错之有? 几人一回船上,刘瑾就察觉北燕帝一股压人的阴沉,不由地看向苏辞。 苏辞则一门心思放在怀中的小黑猫身上,上船后直接去找太医,那一辈子只给皇上看病的金贵老头儿,第一次被人一把剑抵在脖子上,给一只猫看病,大将军不讲理的时候,实在是让人想哭爹喊娘。 太医:“将……将军,这猫的腿应该是被人用剪刀之类的剪过,骨头已经齐齐地断了,最好是将剩下连着的皮肉一起剪断,保住上半条腿……” 太医小心翼翼看着苏辞,生怕大将军一个不留神,手上的剑一偏,就要了他的老命。 苏辞看着奄奄一息的小黑猫,收起了剑,“我来,你去准备药。” 她下手将剩下的皮肉剪断时,小黑猫一点感觉都没有,大抵是太疼了,已经麻木无感了,只是上药时,疼得整只猫都抽搐。 就这样,苏辞临走时,席卷了太医珍藏的极品上好金疮药,老太医心疼得差点一脚进了祖坟。 她抱着小黑猫回船舱时,褚慎微已经准备好了一盆干净的温水,撸起袖子,一副准备给猫洗澡的样子,“放进来洗洗吧,要是将军愿意让我一起洗,我也不介意,就是要换一个大一点的盆。” 苏辞瞪了他一眼,他立即扶着小黑猫断掉的左腿,将下半个身子放进温水里,温柔地给它洗起澡来。 褚慎微这人仔细做起事来,绝不含糊,就是别张嘴。 “将军,你觉得我们现在像不像养了孩子?颇有父母给孩子洗澡的感觉。” “……” “将军,要不咱两领养一个如何?你看,你一辈子不打算娶妻,褚某体弱多病,也不打算祸害别人,咱两凑合过一辈子如何?” “……” “待你解甲归田,我寻出世外桃林,相伴一生,可好?” “褚慎微,你给滚出去。” “将军,别打……” “两个大男人谈什么相伴一生,你恶不恶心?” “将军,男人怎么不能谈情说爱了?你若是不懂,我教你,不必害羞。” “……” 苏辞恨不得将他拉出去鞭尸,这缺德玩意纯碎是吃饱了撑得存心膈应她。 刘瑾过来找苏辞,本欲问问皇上为何不悦,听到这么一番惊天动地的对话,连忙跑了,忒劲爆了。 主子不高兴,刘瑾这个做奴才的自然也不好过,江晚寒那个没眼力见的,大晚上没事干拉着北燕帝把酒言欢,直接被北燕帝轰了出来。 刘瑾扶着喝醉的江晚寒,“江大人啊,咱家就没见过你这么缺心少肺的,看不出来皇上不高兴吗?” 江晚寒打着酒隔,说话都咬舌头,“就是看出来了,才找皇上喝酒啊,谁知道皇上千杯不醉……” 他也是好意为皇上分忧,就是都打了水漂,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屋中的帝王突然喊道:“刘瑾……” 刘瑾急忙把江晚寒扔给下人,自己小跑了回去,喘着粗气道:“皇上,奴才在。” 北燕帝坐在酒桌前,一直手撑着额头,眼眸深深闭着,疲倦道:“伺候朕更衣。” “是。” 江晚寒都喝成了那副鬼模样,北燕帝纵然没大醉,也有几分醉意,不过是多年习惯,强撑着神志罢了。 刘瑾小心侍奉着,突然帝王冷冷地问道:“苏辞呢?” “回皇上,今晚是严统领当值,苏将军不 分卷阅读41 在。” “朕问你苏辞呢?” 帝王的寒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刘瑾吓了一脑门汗,有些结巴道:“回……回皇上,褚先生回来后身体不适,将军去照看了。” 这不是正撞枪口上吗? “把她给朕找回来。” 纵使是微服出巡,除了皇上乘的商船,后面还跟着不少暗中保护的船,天子的龙舟只可天子一人居住,大臣们都住在其他船上,苏辞自愿和褚慎微住在最简陋的一艘小船上。 刘瑾那肥硕的身子踏上小船就是一阵晃悠,“将军、将军……” 苏辞从船舱中走了出来,轻声轻脚放下门帘,“别叫,他染了风寒,刚睡下。” 褚慎微这人身子骨实在弱得很,傍晚在河边多吹了会儿风,就病倒了。 刘瑾方才偷瞄了一眼床榻上的人,不得不说将军对这人太好了,“将军,皇上要见你,您赶紧去吧。” 苏辞:“等一下,我再帮他拿床被褥。” 刘瑾急得心肝都要跳出来了,一把抓住苏辞的手腕,“将军,十万火急啊,耽误不得。” 苏辞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一把揪住刘瑾的衣领,飞身一跃,上了北燕帝所乘的船。 刘瑾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将军……” 苏辞淡淡道:“你不是说很急吗?” 然后,大步直奔北燕帝的卧房,所以说将军的缺心眼由来已久。 与此同时,一袭黑衣潜入褚慎微的船舱,方才还满面病容的人如今靠坐在床榻上,边抱着睡梦中的小黑猫,边悠闲地喝着苏辞提前给他准备的药茶。 黑衣人单膝跪在地上,“拜见主上。” 褚慎微眸子都没抬,将被子往小黑猫身上拢了拢,猫儿许是做噩梦了,直发抖,“不是让你们别跟着吗?” 黑衣人低头禀告道:“主上,虚陶先生说眼下是个好时机。” 褚慎微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让人看不透的平静,不悲不喜道:“好时机?你以为杀了北燕帝,就能倾覆整个北燕吗?只要有苏辞在,有燕狼卫在,有南境的十万苏家军在,北燕就固若金汤,连一砖一瓦都动不了。” “可是虚陶先生说至少我们可以先杀了苏辞,让苏家军群龙无首。” 褚慎微是真的染了风寒,咳了几声,又被逗笑了,“知道苏辞是个多聪明的人吗?她从接手苏家军时,就从没想过独揽大权,苏家军有十二上将,分掌十二支军队,里外团结,又有荀老将军坐镇,杀一个苏辞,苏家军照样坚不可摧。” “难道我等就什么都不做吗?” 褚慎微拍着小黑猫的后背,像哄孩子睡觉,“放心吧,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北燕帝这趟南下也闲不了。” …… 另一边,苏辞刚走进屋,只见侍女跪在地上收拾帝王摔碎的玉如意,北燕帝坐在床榻上,衣襟半开,之前刘瑾才刚帮他解了腰带,就被轰了出去。 “臣苏辞,拜见皇上。” 一屋子侍女急忙退了出去,屋门则被刘瑾关得死死的,似乎生怕人跑了。 北燕帝瞪着眼前的人,良久后才开口说话,“伺候朕更衣。” 苏辞奇怪地看着北燕帝,这就是刘瑾说的十万火急?他脑子进水了吧!好在她从小伺候北燕帝,这事经常做,也就什么都没说,帮帝王更衣。 北燕帝低头看她,冷冷发问:“方才去哪儿了?” 苏辞:“回船舱休息。” 今日本就不是她当值,回去休息很正常。 北燕帝眉头一拧,“朕怎么听说,你是去照顾你那个谋士。” 苏辞一愣,从善如流地回道:“臣和褚先生本就住在一条船上,他生病了,臣只是顺便照顾一二。” 褚慎微这人不喜欢旁人近身,小童这次又没跟来,自然只能苏辞上了。 北燕帝目光一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苏辞,朕让你随驾出行,是让你贴身保护,不是让你照顾别人,贴身保护懂吗?从现在开始寸步不离。” 苏辞感觉到从手腕上传来的疼痛,眉头微皱,完全不懂北燕帝的火气,“臣遵旨。” 北燕帝听了,松了口气,也松开了苏辞的手腕,他也不知为何,只要想起今日苏辞与褚慎微亲昵的举动,心口就堵得慌。 好不容易给北燕帝更完衣,伺候他就寝,苏辞熄了灯,刚迈开步子,就听到床上人喊道:“你去哪儿?” 苏辞本想去屋外站岗的,不过听他这语气,叹道:“皇上休息吧,臣就守在床边。” 她堂堂一个大将军跪在床头侍候,把刘瑾一个太监的活儿都承包了,也是够心塞的。 北燕帝见她真的跪在了床头,心里却不忍,命令道:“上来。” 苏辞反应了三秒,才明白过来“上来”是什么意思,叩首道:“臣不敢,臣守在皇上床头便可了,皇上有事,再唤……” 北燕帝知道她的倔脾气,也懒得听她废话 分卷阅读42 ,一把将她拉上了床,撞了个满怀。 苏辞一惊,“皇上……” 北燕帝:“闭嘴,躺下睡好。” 苏辞哪里肯干,起身就要下床,却被北燕帝重新压回床上,鎏金面具与北燕帝冷俊的脸近在咫尺,呼吸相错,苏辞明显闻得到帝王身上的酒气,“皇上,恕臣失礼。” 一来而去,两人在床榻上动起了手,苏辞一心想逃,更加不敢真的动手,被北燕帝压制得死死的,故而一个分心就被北燕帝从背后紧紧抱住,两人倒在床上。 苏辞刚想挣脱,北燕帝却将脸埋在她的后颈,柔声道:“阿辞别逃了,就这么陪朕躺一会儿,像以前一样好吗?” 苏辞一愣,僵硬的身子也渐渐卸下防备。 四岁的时候,苏辞刚入东宫,每日都做噩梦,小太子心疼她,总让她和自己一起睡,说他是未来的天子,有他在身旁,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自那以后,日子即便过得再苦,苏辞也很少做噩梦。 她低眉,黑夜掩藏了眸中的悲伤,无奈一叹,不再挣扎。 北燕帝抱着她不撒手,他能感觉到怀中的人身子慢慢放软,不再那么警惕他,她的腰肢比他想象的还要细,身上有股极淡的香味,若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到。 苏辞突然察觉有什么东西顶着她后腰,一个机灵,猛然起身,跪在床前,“臣还有要事须处理,先行告退。” 严迟是习武之人,听到屋里的打斗声,要不是刘瑾拦着,早就冲了进去,却不成想苏辞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两人皆是一脸懵逼。 而屋中的北燕帝坐在床上,直揉太阳穴,心中百感交集,身体怎么会起反应呢? 第二日,褚慎微一起床,早饭和药已摆在桌子上,就连洗脸的水都备好了,他的大将军面子冷,心却细。他吃饱了饭,慢吞吞地离开船舱,破天荒地看到苏辞抱着小黑猫在与刘瑾说话。 刘瑾:“将军,您昨天是不是又惹皇上生气了?” 北燕帝一宿没睡,早上刘瑾进去的时候,被帝王眼下的乌青吓了一跳。 苏辞心里无奈,为何皇上生气每次都怪在她头上,不悦道:“我只说一次,皇上年轻气盛,南下未带嫔妃。” 刘瑾听了一蒙,明明带了啊,只不过跟着帝王的空銮驾从旱路往洛阳去,不对,北燕帝本人从水路微服私访,可只带了一群大臣和侍卫。他当即就开了窍,谢过苏辞就走了。 褚慎微悠哉地走了过来,“将军给刘瑾公公出了什么馊主意?看把他给高兴的,一会儿再栽水里。” 苏辞瞪了他一眼,“你又偷听?” 褚慎微笑得像只玉面狐狸,“我又不是武功高手,可没办法耳听八方。” 一艘船路过,浅蓝衣袍的扶苏澈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将两人吓了一跳,“我听到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两人根本不知扶苏澈也随行,这么多天没见他在北燕帝面前晃过一次,不会一直待在船上吧?这家伙谱也摆得太大了。 扶苏澈这人自带一身寒意,冷冷地盯着苏辞,“将军似乎管得太多了。” 苏辞明白他的火气,毕竟自己妹妹在宫中,北燕帝这趟回去,若是多了几个妃子,可都是她苏辞的锅。 奈何她刚想说点什么,扶苏澈冷哼了一声,就回舱了,一如既往的高冷,人家可是皇上的大舅子,谁能拿他怎么办? 船队照常行驶,估计午时就能到达金陵城。 主船上,以谢左相为首的文臣日常溜须拍马,幸亏右相没在,不然能把北燕帝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褚慎微偷走了苏辞的小黑猫,在船舱里逗它玩,害得苏辞出来站岗。 她抱剑站在甲板上,眸子瞥见远方不断靠近的十几艘渔船,眉头一皱,示意严迟戒备。 此处河道较为狭窄,蜿蜒曲折,大船不好调头,容易被堵,严迟立即派人与前方的渔船交涉,希望他们先让开河道,渔家们收了银子,自然纷纷让路。 此时,苏辞冷冷却下令道:“让弓箭手射杀船上的渔民。” 严迟一抹惊讶,“将军这……” 哪里有闲散的渔民能整齐划一地操纵船只,渔船停留的位置刚好在狭窄的河口,大船驶过去,便会被卡住。 一声轰鸣,太晚了,船队后方也被突如其来的渔船堵住,而且这群人居然也有火器,对方是有备而来,河道两岸也有人手,瞄准了船,往上扔火器,只是与黎清火琉璃相比威力差远了,不然船早沉了。 苏辞:“严统领还愣着干嘛?等着被炸成孔雀开屏吗?上火琉璃,炸开那群人,把船开出去。” 她又扫了一眼船底,“让侍卫下水,把河里的刺客清理干净。” 现在苏辞说天上会掉下刺客,严迟都会信,赶紧命人护驾,照苏辞吩咐的去做。 紧接着,两岸一声轰鸣,陆地上埋伏的刺客都被火琉璃炸上了天,严迟还在迟疑是谁动的手,黎清小小的身影已经站在岸上,兴奋地朝苏辞招手,炎陵和赵云生 分卷阅读43 带领燕狼卫诛杀岸上剩余的人。 炎陵一边大杀四方,一边骂骂咧咧道:“怪不得将军非让我等护着船队走旱路,都是因为你们这群兔崽子,知不知道河道沿岸的路多不好走,老子的鞋都磨破了。” 船身突然剧烈晃动,侍卫们纷纷入水,船底不断溢出红色的鲜血,同时一艘满载火器的渔船不要命地朝大船撞来。 苏辞虽然射杀了渔夫,但渔船行驶的速度不减,船底一定还有人推船,她朝船舱内的北燕帝喊道:“请皇上移驾。” 说完,她便准备飞身上那艘渔船,解决水底的人,却被突然冲出的褚慎微一把抓住,“渔船上的火器已经引燃,你不要命了。” 话音刚落,渔船就爆炸了,纵然没有撞上大船,但冲击让大船撞上河岸,一阵剧烈晃动。 褚慎微一脚踏空,跌下了船。 苏辞一慌,明明差一点就抓住他的手了,“褚七……” 她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若不是为了拦她,他也不会跑到船边。 与此同时水下的刺客与侍卫纠缠中引发□□,一声轰鸣,水花四溅,足有几丈高。 北燕帝瞳孔一缩,又急又怒道:“苏辞……” “唉唉唉,御史大人……” 另一艘船上扶苏澈跳下了水,朝二人落水的方向游去。 刘瑾慌张道:“皇上,咱别站在船边了,危险。” 北燕帝失神地看了一眼河底不断涌出的鲜血,心像被刀子捅了个口子,越挣扎越难以喘息,痛意席卷整个人,明明四年前苏辞就已经不重要了,不然他怎么会狠得下心将她送人? 为何?阿辞,你告诉朕为何,你明明不重要了? 噗通一声,北燕帝跳下了水。 刘瑾吓得声音都变了,“皇上……” 这算什么事啊,一个皇上,一个大臣,没落水的纷纷往河里跳,这年头跳水都争先恐后。 水底。 苏辞被刺客围攻,一时看不到落水的褚慎微,心中慌乱,手背上也挨了一刀,幸亏一把软剑如游龙般解决了她左侧的刺客。 软剑的主人正是扶苏澈,他给苏辞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去寻褚慎微。 苏辞赶紧朝河底游去,依稀瞥见白色的衣料,刚要潜下去,一支暗箭却从她背后射来,她侧身堪堪躲过。 十几个黑衣人朝她攻来,暗箭与长剑齐发,苏辞的目光冷了几分,这批刺客明显和之前那群不是同一伙人,强太多了,而且是冲她来的。 北燕杀神要是那么容易死的话,就不是杀神了,折兮剑如夺命的利器,招招不留情,快很准,不到片刻就结果了大部分刺客,剩下的刺客立即抛出铁链,囚住了苏辞的左右手。 一袭玄衣如鬼魅而至,连出手的招式都与苏辞相似,手里的短剑更是削铁如泥的宝物,瞬间斩断了铁链。 苏辞见到北燕帝时,明显一愣。 姬家的帝王从无弱者,剩下的刺客皆被北燕帝一剑封喉,最后一名刺客临死前放出袖中的暗箭,苏辞见状,一把推开北燕帝,暗箭擦着她的头发而过,划断了鎏金面具的系带。 纵使水底视线并不好,但北燕帝依旧能看出那面具之下是一张如玉般白皙无瑕的脸,何来的伤疤?何来的毁容? 苏辞一把抓住面具,不管北燕帝看没看见,重新系了回去。 两人回到船上时,一大帮人围向北燕帝,太医、大臣、公公围得水泄不通,而苏辞独自坐在甲板上喘着气,眉头深皱,指甲抓紧肉里,她没能带褚慎微上来。 干净的披风落在她身上,方才心心念念的人完好无缺地蹲在她跟前,眉目即使湿了,也还是那么好看,温柔地将她的头发捋到耳后,“我的将军,褚某会水,你忘记了?” 苏辞无奈一笑,是她急昏了头。 扶苏澈立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两人,准确地说是看着褚慎微,如果之前他没看错的话,那人是故意后退了一步,才会掉下水的。 褚南,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场刺杀让船队傍晚才抵达金陵城,北燕帝是习武之人,落了水也没什么大事,倒是有些胆小的文臣吓得一病不起。 苏辞左手背上有道伤口,这种小伤对她而言,相当于没有,但还是被江晚寒臭骂了一顿。 江晚寒:“你能不能先把你的命放在首位?我差点以为你真的要去见荀家二位兄长了,你让我百年之后怎么和他们交代?” 褚慎微嫌他太烦,直接给轰走了,“将军,你真的不觉他吵吗?” 苏辞一直坐在甲板上吹风,怀中还抱着小黑猫,“还好。” 猫咪温顺得很,一副傻乎乎的小模样,时不时舔舔苏辞的手指,就是左腿断了一截,缠着厚厚的绷带,但它极通人性,从来不吵闹,大抵是怕再被人丢弃吧。 褚慎微坐到她身边,用手指挑逗小猫,缓缓道:“将军,今日是不是特别怕褚某就这么死了?” 苏辞不爱说话,更懒得说假话,“是。 分卷阅读44 ” 褚慎微狡诈一笑,“为何?” 苏辞:“怕你像我之前带上战场的兄弟一样,就那么死在我眼前。” 褚慎微:“仅此而已?” 苏辞呆呆地看着他,“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聪明如褚慎微,大概也不知道心中那股失落是怎么回事,嬉笑道:“我还以为将军终究发现了褚某的好。” 苏辞掰着手指道:“你这人好吃懒做、格外矫情、没心没肺、爱捉弄人、嘴巴毒……” 褚慎微:“……” 到底谁比较毒舌? 褚慎微眼角抽了抽,“将军有闲工夫数落褚某,不妨想想给小家伙起什么名字好。” 经他一提,苏辞才想来猫儿还没名字,小家伙不明所以,傻傻地看着她,极为可爱。 她灵机一动,嘴角难得挂上一抹笑容,“叫‘傻狗’如何?” “啥?” 褚慎微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知道将军的品位很独特,简直是从大西洋捞回来的审美,就说雪戮狼那嗜血食肉的庞然大物,苏辞居然给它起名叫“小不点”,脑回路相当清奇,如今一只猫,她居然给人家起名叫“傻狗”。 褚慎微整张脸都在抽搐:“将军,你有在乎过猫的感受吗?” 苏辞懒得理他,抱起小黑猫,满意道:“猫儿,你以后就叫傻狗了。” 她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啊,多特别,又不会重名。 “傻狗,我带你去吃饭,以后不要和褚狐狸一起玩,太危险了……” 褚慎微:“……” 将军八成今日落水,脑子进水了吧! 众人在金陵城暂时歇下来,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帝王微服私访是机密,刺客如何得知的,又是谁派的,北燕对火器严加管控,这批人又是如何弄到的火器,这些都需要查清楚。若是往常,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北燕帝都会扔给苏辞做,如今却交给了严迟。 北燕帝直接住进了李太守家,帝王亲临,整个太守府都忙翻了天。褚慎微选了处偏僻幽静的院子住下,苏辞本来打算和他一起住的,却被皇上安排到主院,就住在他隔壁。 不过这倒方便了褚慎微,夜半时分,一群黑衣人跪在那袭白衣面前。 褚慎微眸子极冷,手中的热茶都暖不过来,“刺杀苏辞是谁的命令?” “主上,虚陶先生说……” 砰,茶杯摔碎在了地上。 一群黑衣人心里直打鼓,主上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但…… “再有一次,你们就自刎谢罪吧。” “是。” 第8章 暗流 这几日,北燕帝初到金陵,一群官员挖空了心思讨好皇上,却适得其反,唯独李太守家的小儿子因仰慕大将军,送了一尊自己用木头刻的将军像,苏辞不忍驳了孩子的心意,就收下来,北燕帝当场赏了李太守不少金银珠宝。 当日,李太守就私下献上一沓子银票给刘瑾,陪笑道:“公公直不愧是皇上身边的老人,我这几日送了不少东西给大将军,虽说她没收,但皇上明显是高兴。” 刘瑾摸着银票,心头都舒爽,满意道:“你还算有点小聪明,不过光讨好将军可不行,皇上一路劳累,是不是该有点助兴的节目?” 李太守混迹官场多年,对这些套路了然于心,“公公放心,我早就安排下去了,金陵自古出美人,尤其是秦淮河沿岸的十里楼馆,夜夜笙歌,美人美酒应有尽有,多少人在那里醉卧温柔乡,恨不得死在梦里,包皇上满意。” 金陵乃是北燕最繁盛的城池之一,城中水路四通八达,两岸阁楼精致,雕梁画栋,乘船夜游金陵绝对是多少文人墨客的兴事。 入夜后,李太守命人准备了艘大船,说是请皇上一睹金陵城的夜景,与民同乐,只是李太守的这艘船走了没多久,就拐进了一处水巷,如乌龟般行进。 水巷河道极宽,大船驶进去也不觉得拥挤,两岸的楼阁修建得比城中任何一处都好,可谓精美奢华,高挂的红灯笼绵延几里,不少轻纱浅衣的美人倚在栏杆朝船上的人挥动手绢,活色生香。 苏辞依旧抱着折兮剑倚在船的犄角旮旯处,闭目养神,褚慎微在她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也不管那人在不在听。 严迟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找她,“将军,这河道不算宽,大船不易调头,会不会有埋伏?” 苏辞睁开眼,百无聊赖地看了看严迟,“严统领,我终于知道皇上为何将禁卫军交给你了。” 严迟:“为何?” 苏辞:“傻,永远不用担心你谋反,因为连脑子都不带。” 严迟:“……” 苏辞再次闭上眼睛,“燕狼卫一直跟着,出不了大事。” 严迟眼睛一亮,“燕狼卫真的一直在暗处保护?” 苏辞完全不想再搭理这人,“不然让他们待在军营里打麻将吗?” 一艘楼馆的小船靠近,十 分卷阅读45 几个衣襟半露的曼妙美人登船,一股子脂粉味迎面扑来,苏辞倒是无所谓,只是有些呛鼻子,褚慎微则止不住地打喷嚏。 苏辞无奈道:“至于吗?” 褚慎微捂着鼻子,“将军,你是不懂鼻子太灵的痛苦,这再细微的味道都会进了褚某的鼻子。” 说完,他一抹坏笑,鼻子突然靠近苏辞的脖颈,“就像将军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香味,闻着让人安心。” 只要闻着她身上的味道,那股脂粉的腻味就不见了。 苏辞往后退了一步,“胡说八道。” 她常年在军中,别说胭脂水粉,就连洗脸的皂荚,她都没用过,何来的香味? 褚慎微偏要贴着她,“真的将军,你身上的香味极好闻,比世上任何一种香料都好闻。” 苏辞直接给了他一脚,疼得他嗷嗷直叫,对褚慎微,没有什么是一顿暴揍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两顿。 大船的甲板北燕帝的席位居中,谢春秋、李太守、江晚寒、扶苏澈等人分坐两旁,一众舞姬挥动轻纱,翩然起舞,李太守寻来的金陵美人自然各个绝色,勾人心魄,连两岸逛楼馆的男子都不住往船上看,两眼发直。 奈何在场的几位大人物都不给面子,北燕帝自来冷着张脸,领舞的绝代佳人眉目传情,宛如对牛弹琴,得不到丝毫回应。 谢春秋毕竟年纪大了,摆着当朝丞相的架子,而江晚寒家中有妻室,恩爱得很,那金铃薄衣的舞姬往他身上靠一寸,他躲一丈。 至于扶苏澈,他更煞风景,奈何这人单坐在那里就一副如高山流水的画卷,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一袭淡蓝色衣袍极称他出尘的气质,那红衣浓妆的舞姬似乎看上了他,一门心思往他身上扑,最后被扶苏澈泼了一脸酒。 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软玉温香的投怀送抱,偏偏在场的都是奇葩。 苏辞站在角落里,也没被放过,两名舞姬朝她和褚慎微走过来,只能怪姓褚的生得太好看,又总爱穿一身白衣装逼,躲到角落都让人忽略不掉。 褚慎微当即捂住鼻子,一步站到苏辞身后,他可腻歪那股脂粉味,笑道:“有劳将军。” 苏辞一把折兮横在身前,目光冷如深潭,美人儿立即知趣离开。 坏就坏在那领舞的美人儿失了分寸,见勾引北燕帝不成,顺势坐到他怀里。 北燕帝用内力震开女子,一把摔了酒杯,怒道:“李太守,天子你也敢贿赂吗?” 船上的歌舞戛然而止,所有人齐齐跪在地上。 李太守匍匐在地上,吓得头都不敢抬,“皇……皇上,臣是担心您舟车劳顿,所以才……” 帝王的目光像把直插心窝的寒剑,“才给朕送美人?” 李太守赶紧磕头,全盘托出,“皇上,臣只是听刘公公的吩咐……” 刘瑾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心道:李太守这辈子是升不了官了,等着回家种田吧。 “皇上,奴才也是担心您的龙体。” 北燕帝:“谁让你私自做的主?” 刘瑾:“奴才不是私自做的主?” 北燕帝一抹冷笑,“你还有同谋?” 刘瑾偷瞄了一眼苏辞,明显是告诉北燕帝,有事找将军,与他无关。 苏辞干站着都能背锅,莫名地无奈。 北燕帝一掌拍在桌子上,怒目而视,“苏辞……” 自从回了皇城,帝王每次发火似乎都是因为苏辞,难道是命里犯冲?她也不说什么,直接跪到北燕帝面前,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 北燕帝:“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是因为上次他失态的事情,所以她才如此急着给他塞美人吗? 苏辞干脆利落:“没有。” 两人僵持了良久,北燕帝气得大拳紧握,恨不得将面前人拖出去斩了,偏偏又下不去手,怒极反笑道:“好好好,朕怎么能辜负大将军一片心意?你们还愣着干嘛?朕说停了吗?继续唱,继续跳啊!” 刘瑾也摸不透帝王的脾气,赶紧让舞姬继续,乐师的曲子再次响起,场面又热闹了起来。 谢春秋皱着眉头,本以为这次苏辞定然吃不了兜着走,他想不明白皇上怎么忍了下去。 扶苏澈的目光流转在北燕帝和苏辞之间,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前方一处楼馆前聚集了不少船只,一时堵住了大船的去路,只见楼阁二层八名女子各捧着一副画卷。 楼馆的老鸨掐着嗓子嚷嚷道:“今日我烟雨楼要拍卖子衿姑娘的初夜,姑娘说了,谁能买走这八幅画,她就跟谁一夜风流。” 烟雨楼可是金陵最大的青楼,财大气粗,姑娘也是金陵最美的。 一位客人急道:“什么画?” 老鸨摇着团扇,“是我们姑娘亲手绘的《江山美人图》。” “《江山美人图》?那不是结海楼的画吗?” 结海楼乃是天下第一楼,广罗天下消息,只要出得起价钱,就没有 分卷阅读46 你买不到的秘密,而这结海楼的老楼主自少年起就是个风流公子,走遍诸国,画下天下最美的八人,高挂在楼中,每五年重画一次,一直到现在这个传统也被保留。 诸国中人都以能入结海楼的江山美人图为荣,多少美人都想挤破头都想入画传世。 老鸨见众人来了兴致,卖关子道:“众所周知,这《江山美人图》分为江山卷和美人卷,只画世上最好看的四位公子和美人,子衿姑娘有幸入过结海楼,一睹了老楼主新绘的八幅画。” 老楼主每次只将《江山美人图》中八人的姓名公布于世,从不轻易让人看画卷。 有人惊道:“有新的美人入画?子衿姑娘当真都绘了下来?” 老鸨扭着腰,鼻孔冲天,“当然。” “那还不拿出来看看?” 老鸨不屑道:“这么轻易让你们看,岂不是委屈了我们子衿姑娘的画,想看画的就交纹银一百两,穷鬼就赶紧划船滚蛋。” 来这儿寻乐子的不是官宦之子,就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先别说银子够不够,面子必须挂住,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穷鬼自然乖乖呈上银子。 刘瑾见北燕帝没有要走的意思,赶紧使眼色让李太守交银子,这一大船人可让他掏了血本。 画还没拿出来,老鸨就已经收了近万两银票,她笑得都合不上嘴,立马让侍女将画卷拿上来。 八名侍女站成一排,各捧着一幅画,徐徐打开。 老鸨收了银票,声音都带着喜气,“这美人卷分别是咱北燕的长公主姬月、扶苏家的大小姐扶苏茗、亡国的西蛮圣女乐千兮和机关城的顾应怜姑娘,至于这江山卷……” 下面的人各个是色中饿鬼,早已看呆了,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人? 船上,江晚寒指着阁楼上的画道:“大梁太子司徒不疑,咱北燕的驸马程与义,奇怪,前两幅画为何只画背影?” 其他看客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不满地嚷嚷着,“花了那么多银子,你们就给老子看个背影?” 一袭湖蓝色罗裙的子衿姑娘缓步走出,玉簪螺髻,轻纱掩面,虽然未见面容,但单看那张眼睛,也知道是个绝色美人,就算比不上《江山美人图》里的美人,那也是让人魂牵梦绕的尤物。 子衿:“小女子画技粗陋,让各位见笑了,只是老楼主在绘画时,就只画了这两位的背影,并非小女子有意隐瞒。” 有人指着第二幅画,画中少年骑于马上,红衣金甲,手持长剑,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似乎带着面具,“这不会是杀神苏辞吧?” 褚慎微在一旁看戏,直笑:“将军,你都入画了。” 苏辞浑不在意,就算入土,她都没意见。 子衿温和一笑,“正是,这二幅画便是我北燕的大将军苏辞,而第一幅画乃是南楚七皇子淳于初——江山卷的卷首。” 说起南楚七皇子,传闻是个药罐子,体弱多病,自幼被南楚皇送到护国寺中,由方丈抚养长大,从未出过寺门,更没人见过他的样貌。 首画中的男子一袭白衣,立于榕树之下,纵然只有一个背影,但如谪仙的气质却让人折服,就算没见过正脸,也让人无法反驳。 苏辞望着那幅画,觉得有几分眼熟。 有心高气傲、自诩不凡的公子哥不赞同道:“谁不知道我北燕的大将军在战场上毁了容,只得常年戴面具,她有什么资格入江山卷?怕是长得还没有本公子俊俏。” 当即有人附和,“是啊,听说苏辞在战场上伤了子孙根,估计一辈子只能当个太监了。” 人群顿时一阵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船上的帝王捏碎了手里的玉杯,让刘瑾附耳过来,沉声说了一句。 刘瑾立即退下,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位说的起劲的公子哥,心道:祸从口出啊,怕你们明日笑都笑不出来了。 扶苏澈听着那些人的污言秽语,不由皱眉,下意识看向苏辞,那人还和个没事人一样,保持着每日上朝的那副神游模样,似乎世人的话从未进过她耳朵,也不知她是心真大,还是聋。 子衿姑娘开口,“《江山美人图》是老楼主所画,自有深意,我等也不好妄加揣测,但若是谁能将这画完善,补齐画中缺失正颜的二位,子衿自愿跟随那人走。” 虽说一分银子不出带走人是不错,但老楼主都画不出的人,谁能见过? 最后因为《江山美人图》的开价太高,无一人出得起银子,众人纷纷散去,除了北燕帝。 子衿姑娘带着八幅画登上大船时,与苏辞擦肩而过,鎏金面具映入眼帘,愣了一下,“那人?” 李太守狗腿子地亲自来接人,“姑娘,那人是我家主子的侍卫,主子在前面等您。” 子衿姑娘点头,轻移莲步。 “小女子子衿,拜见公子。” 北燕帝不知是不是被苏辞气的,唤了三名舞姬坐在他身侧,左拥右抱,自己都搞不到在别扭什么? “起来 分卷阅读47 回话。” “是。” 子衿摘了面纱,是个温婉娴静的美人,连说话都让人舒服,“不知公子是买画,还是买人?” 北燕帝:“有区别吗?” 子衿一笑:“看来公子是买画。” 北燕帝起身,将八幅画卷中苏辞那幅画直接扔到了河里,他不喜欢他的将军在世人眼中被亵渎。 苏辞本来是被北燕帝使唤去装酒,谁叫她又得罪了皇上,被当做下人使唤很正常,她回来的时候,众人都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有的人还带着稍许的同情。 苏辞:“……” 众人心道:皇上讨厌她已经讨厌到连画都不想看到了。 宴乐响起,子衿姑娘献舞,湖蓝色的衣裙如莲花盛开,比起方才浓妆艳抹的舞姬,多了几分清美,看着让人心旷神怡,连谢春秋都没移开眼,就是乐师不怎么样,一时拨断了琴弦,歌舞被迫中断,惹得北燕帝眉头一皱。 帝王身边燕肥环瘦,脸色却没有丝毫□□,眉目依旧冷冷的,对苏辞道:“朕记得你以前学过琵琶,弹来听听。”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纷纷看向苏辞,当朝大将军、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弹琵琶,那可是女人才学的东西。 江晚寒听了,当场就笑喷了。 苏辞眉头一皱,那朝堂上翻云覆雨的帝王偏是个小心眼,又贼爱记仇,事情哪里那么容易翻篇? 她小时候确实学过几年琵琶,是为了弹给那时还是废太子的北燕帝听的,但她现在这身份是将军,怎么能像卖唱的戏子一般当众弹琵琶? 苏辞拱手道:“主子若想听曲子,我再为您寻一些乐师来。” 北燕帝:“我若说不呢?” 他身居至尊之位多年,向来说一不二。 苏辞叹了口气,“那我便为主子舞剑。” 说完,没给北燕帝说话的机会,她一把抽出在船上当摆设的美人剑,此剑自从前几日苏辞得来,刘瑾爱不释手,便一直当宝贝供在桌子上,到哪里都带着,她为帝王舞剑,自然不能用征战沙场的折兮。 剑出鞘,剑光如水清灵,没有折兮的那股肃杀。 秦淮河上,两岸红灯高挂,船上的少年红衣如火,衣袂随风飘动,右手挥剑,翩若惊鸿,恣意潇洒,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挥剑,她舞起来却宛如跌落九天的妖君。 两岸楼馆中的美人皆凭栏眺望,少年手中的剑如龙游走,淋漓倜傥,鎏金面具下眸子虽冷,却也美如流星,美人们纷纷扔下手绢,有的则洒下满天花瓣,只求苏辞能赏下一个回眸。 玉箫声起,如水流转,一袭白衣的褚慎微缓缓走出,以箫声相合,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苏辞闻之,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足尖轻点,踏上船边的栏杆,反身挥剑,斩断飘落的花瓣,一举一动都可入画,有人如斯,倾国矣。 与此同时,一艘商船朝大船缓慢驶来,两船相向而行,谁都没有让路的意思。 嗖的两声,有暗箭从对面船上射出,苏辞一剑挡下射向褚慎微的暗箭,却被随后而来的箭打掉了脸上的面具。 鎏金面具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船上的人见到苏辞的面容皆是一愣,两岸的金陵美人则都羞红了脸,拿起手绢半掩面容。 原来这世上真有生得如此美的人,雄雌莫辩。 就连一向淡定的北燕帝都愣了神,虽然那日在水中模糊地看到了她的脸,知道她面容未毁,却未瞧清,他自幼便知苏辞生得过美,总惹来是非,却未想过长大之后的她美得简直祸国殃民。 苏辞望着掉落的面具,目光一寒,冷冷道:“黎清……” 一直坐在小船上尾随的黎清突然现了身,将箭弓和箭袋扔给苏辞,心道:完了,将军生气了。 苏辞接过箭弓,三箭齐发,射向对面的船舱。 哐当几声,似乎是兵器挡下箭的声音。 船舱中的人拍手称好,缓步走出,“公子这么好的箭术怕是当世都寻不出几人来。” 一袭深青色华服的男子立在甲板上,他相貌不似北燕人,极为俊朗,剑眉入鬓,鼻梁高耸如峰,眸中充斥着如野兽般的戾气,嘴角一抹不深不浅的笑。 他故作谦逊地拱手道:“在下乃大梁商人,路过宝地,一睹公子风采,一时技痒,弯弓射了两箭,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狂妄,这人无论言语,还是肆无忌惮的目光,都透着一股盛气凌人的狂妄,像沙海穷林的苍狼俯视弱者一般。 苏辞目如寒渊,又上了一支箭,瞄准男子的头颅,却是比那人更肆意的狂妄,“让路。” 男子眸中一抹杀意,笑皮不笑肉,“公子,可真像我的一位故人。” 苏辞拉满弓,桀骜道:“那你这位故人肯定很不讨你喜欢。” 她只有对上北燕帝时,才会表现得像个没骨气的“怂包”,实则是枚软钉子,扎人不流血,却疼得人眼根痒痒,若对上旁人,那她就是枚钢筋铁骨铸成的硬钉子,势要扎得人头破血 分卷阅读48 流,混账得很。 男子咬牙道:“确实。” 说完,商船让路,苏辞一行的大船安然驶过。 严迟看着远去的商船,不甘道:“将军,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苏辞收起箭,“就算抓回来,你也定不了他们的罪。” 严迟:“为何?” 苏辞看向站在一旁的子衿,“子衿姑娘应该知道。” 子衿莞尔一笑,端庄地朝苏辞行了个礼,这聪慧的女子此时怕是已将满船的身份猜了个透,“因为那人是大梁太子司徒不疑。” 经此一言,众人才想起那人的容貌与《江山美人图》里的司徒不疑一模一样,怪不得看着眼熟。 而苏辞与司徒不疑在战场交过无数次手,可谓老熟人,但她在战场上一直以鬼面具示人,将脸捂得严严实实,司徒不疑不确定是她,才以暗箭试探。 谢春秋关注的可不是这个,当即跪在北燕帝面前,“启禀皇上,臣要告苏辞欺君之罪,她谎称容貌尽毁,常年以面具侍君,居心不良。” 狗屁的居心,她就是睡觉翻个身都能被人扣个大逆不道的帽子。 苏辞懒得狡辩,看了一眼地上蝴蝶翼的鎏金面具,刚准备下跪认罪。 北燕帝喝了口酒,不咸不淡道:“何来欺君?朕一直都知道,面具也是朕让将军戴的。” 苏辞惊奇地看看他,没说什么,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为什么总有一种秋后算账的感觉? 事实证明,那不是感觉,是真的。 回到太守府后,苏辞不出意料地被北燕帝罚跪在跟前。 帝王的手指敲打在桌子上,冷着脸,沉声道:“又打算一声不吭?” 苏辞破罐破摔,摔得还肆无忌惮,“臣没什么可狡辩的。” 北燕帝险些被气笑了,“所以承认自己欺君了?” 苏辞:“臣没有否认过。” 回府后她又戴上了鎏金面具,北燕帝看着碍眼,想伸手替她摘下来,却惹得她向后一躲,一身警惕。 北燕帝:“让朕看看都不行吗?” 苏辞:“没什么好看的。” 北燕帝收回了手,轻叹了口气,“其实朕想过,你十四岁走的时候,朕就担心你在军营里不适应,毕竟男生女相,过于貌美,不管在宫内宫外,都会给你惹来麻烦。” 苏辞又开启了低头不说话模式,北燕帝这次却没有生气,大概是被晾久了,已经习惯了。 他看着苏辞面具下露出的白皙皮肤,不知怎么回想起了那天夜晚将人抱在怀中的余温,心漏了一个节拍,一时慌了神,赶紧扭过头,严肃道:“无论如何,你还是要娶妻的,总要有人照顾你的后半生,你这般样貌,纵使那里不行,还是有很多女子愿意嫁给你的。” 苏辞一脸懵逼地看着北燕帝,哪里不行?话题怎么突然间转得这么快,皇上那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接着,北燕帝又训斥了她几句,就放她回去了,临走前嘱咐她,日后出门一定要戴面具,似乎生怕她走到街上脸被人啃一口。 苏辞随口应承了,她从未想过摘下面具,那种情况下,她再重新戴回去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不过稀奇的是,自那之后北燕帝没有再说什么要她贴身保护之类的话,反而把她支得远远的,苏辞倒是无所谓,乐得清静,她哪里知道北燕帝在严重地思考自己的性取向。 众人在金陵歇了几日,继续南下,前往洛阳。 上次刺杀的事,严迟在苏辞的协助下也查出了一二。 严迟:“启禀皇上,上次行刺的渔民多是抚州的乱民,抚州近两年来水灾为患,不少百姓作乱,虽然有官兵镇压,但治标不治本,叛乱反而更严重。上次的渔民是受人驱使,以为我等是新来的官吏,狗急跳墙才……” 北燕帝坐在窗边,看着沿岸的景色,嗤鼻一笑,“荒唐,水灾为患,为何不见官府上报,一群渔民又是哪里来的火器?” 严迟:“将军上次还朝救驾的路上,就曾受过这伙人的伏击,所以才会迟了半日抵达皇城,之后将军也派人来处理过,上过折子,但不知为何被压了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这北燕帝的神情,没记错的话,皇上就是因为将军救驾迟了半日,才拿茶杯把将军砸得头破血流。 北燕帝眉头一皱,为何当时她连句申辩都没有。 苏辞哪里知道北燕帝的心思,正在甲板上按着褚慎微,恨不得往死里揍。 黎清在一边呐喊助威,“将军别留情,踢他下面……” 苏辞根本没有真的打他,他可是实打实的病秧子,万一下手一重,真打出病来,还不是她照顾。 褚慎微抱头蹲在地上,故作委屈道:“将军,昨日是初七,褚某每个月的这时候都怕冷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 苏辞是真想打死他算了,“所以你就大半夜往我被窝里钻?” 昨夜,要不是她收剑及时,早在褚慎微靠近她床榻的时候 分卷阅读49 ,他就被一剑捅死了,奈何她刚收了剑,褚慎微二话不说就朝她扑了过来,将她压在床上,直到现在后背还隐隐作痛。 但那时褚慎微确实浑身上下冷得和寒冰一样,把苏辞冻得一激灵,就这样让他抱了一整夜,晨起时,他是暖和了,苏辞到如今都冷。 苏辞:“现在又不是在军营里,你随便找个大臣抱着睡,又不会有狐臭。” 褚慎微不依不饶道:“可将军身上有香味,他们没有。” 为何昨夜没一剑捅死这鬼话连篇的玩意呢?哪里来的香味,她自己怎么就从未闻到过? 苏辞:“滚。” 扶苏澈经过时,被她的一声怒吼吓了一跳。 苏辞绝望道:“我没有说你。” 这冰疙瘩她上次就得罪过一次,再得罪一次,估计会把她冻死在船上。 扶苏澈:“皇上找你。” 路上,苏辞和扶苏澈并肩而行,苏辞自然为是个性子冷的人,但扶苏澈明显比她更冷,依稀都冒寒气了。 扶苏澈百年难得主动开一次口,“你和褚先生很熟?” 苏辞:“嗯。” “认识多久了?” 苏辞不由地看了他一眼,这万年大冰块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两年有余。” 两年多前,苏辞击退南楚、大梁和西蛮三国的盟军,在石鼓镇结识的褚慎微,那是他还是穷酸戏子,靠唱戏为生,但一路走来,褚慎微确实帮她不少。 快走到北燕帝的房间时,扶苏澈缓缓道:“识人看心。” 说完,便走了。 苏辞有的时候真的觉得身边都是怪胎,为何扶苏澈也开始和皇上一样,东说一句,西说一句,完全不搭边。 不过,这次北燕帝倒是正常不少,叫她来主要是为了上次刺客一事,苏辞也没想到抚州的乱民已经严重到这个份上,她依稀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忽略了什么。 北燕帝忽然走近她,开口道:“阿辞,朕在你心中,是否从来不值得信任?” 苏辞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恭谨道:“皇上何出此言?” 北燕帝一抹苦笑,“又是这样的小心谨慎,你一直这样不会厌恶吗?” 厌恶?她怎么会不厌恶,只是无数次之后,她学会了习惯,那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能让人将心冷当做常态,将厌恶化成麻木,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苏辞:“若无事,请皇上容臣前往抚州探查。” 北燕帝:“不必了,朕会另派人去。” 苏辞心头隐隐的不安告诉她抚州的事没那么简单,“可是……” 北燕帝脸上一抹厉色,“朕说让你留下,别再让朕说第二遍。” 苏辞:“是。” …… 几日后,帝王的船终于抵达洛阳,祭天大典在即,所有人都匆忙准备着。 从旱路而来的王公贵族早已等候在洛阳城中,后宫妃嫔入住行宫,谢皇后和王贵妃这两个谢王世家安插在宫中的贵人,开始了日常的宫斗。谢王两家在铲除苏辞的目标上是一致的,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窝里反,有意思得紧。 小皇子因水土不服,一直哭闹,北燕帝在苏辞的进言下,将小皇子暂时交给茗妃照料。 明明一切都按部就班,可苏辞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大抵是在战场上待久了,好不容易回到这富贵温柔乡,反而有点不适应。 “将军一个人坐在这儿干嘛?” 扶苏澈一袭浅蓝色衣袍,负手走来,他似乎偏爱蓝衣,倒也配他。 苏辞坐在洛阳城的城墙上,遥望西方的一轮夕阳,“偷得浮生半日闲。” 扶苏澈这才看清苏辞怀中抱着一只断腿的小黑猫,“将军还喜欢养猫?” 苏辞:“遇见了,便养了。” 她倒是随性而为,赶上什么算什么。 苏辞歪头看他,“扶苏大人也喜欢晚霞吗?” 她随口问的,没想到他会回答,“是。” 虽然人冷,倒也坦率。 此时已经到了洛阳城门关闭的时候,一群破衣烂衫的流民央求着守门的将士放他们进去。 “求您了,孩子病了,我们是来洛阳求医的。” “是啊,我妻子也病了,求大人让我们进去吧。” “我娘也是……” 一群流民都跪了下来,哭求不止,守卫们正在左右为难,苏辞在城墙上道:“让他们进来吧。” 她都开口了,哪个敢不放人?守城的将士立即放人入城。 苏辞望着城下的流民,一个个皆是面红耳赤,咳嗽不止,似乎病得很严重,惹得她眉头深皱,“第八批了。” 扶苏澈看向她,少年的鎏金面具反射着夕阳的光,勾勒出绝美的侧颜,害得他不得错开了目光,问道:“什么第八批?” 苏辞:“我在这儿坐了不到一个时辰,这是第八批入洛阳求医的流民。” 分卷阅读50 扶苏澈闻之,也是眉头一皱,“都是抚州的流民?” 苏辞:“是。” 她派去抚州的燕狼卫至今未归,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黎清气喘吁吁地跑上了城楼,清秀的小脸蛋都跑红了,“将军,璇公主找你。” 她看到扶苏澈和将军居然在一起,不由一愣,大脑迅速思考,冰块加冰块等于什么?超级大冰块?还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只是这两个不爱说话的人聚到一起能干嘛?干瞪眼? 苏辞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本欲起身,却又坐回了城墙上,“你不知道我是为什么躲到城墙上来的吗?” 璇公主这小屁孩儿太可怕了,自从到了洛阳城就每日缠着苏辞,亲自下厨,亲自端茶,恨不得亲自给苏辞穿衣服,殷勤得快把她吃了。 黎清:“将军,璇公主可在你房间里等了一天了。” 苏辞:“拜她所赐,我逛遍了洛阳的城墙。” 扶苏澈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一下,然后先一步走了。 黎清盯着他的背影,惊奇道:“将军,你看到了吗?扶苏大人居然笑了。” 苏辞表示自己眼瞎,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躲开璇公主。 直到半夜,苏辞才偷偷摸摸回了自己住的别院,只是还没进门,就被人叫住了,这个时辰居然还有人蹲点等她。 “苏将军……” 闺女走了,母亲上。 长公主大半夜不睡觉,堵在她院门口。 苏辞回身,行礼道:“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一身孔雀翎的华服,月光下熠熠生辉,配上那张风华绝代的脸,简直宛如妖姬,声音如水动听,“璇儿不懂事,这几日一直叨扰将军,本宫在这里替璇儿给将军陪个不是。” 她每说一句则走近一步,苏辞则退一步:“臣不敢,璇公主纯真可爱,想必没有人见了不心生欢喜。” 长公主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璇儿顽劣,从将军房中顺手带出了这个,本宫特此前来物归原主。” 苏辞望着锦盒,目光一冷,伸手接过,“谢长公主。” 长公主的护甲划过苏辞的手背,轻易地就划出一道带血的伤口,如果可以,她更想在苏辞心头上捅一刀。 她收起护甲,声音魅惑道:“这盒子上的机关锁真是个好东西,想必这盒中之物更加重要,将军可要好生保管,莫再弄丢。” 苏辞直起身来,时隔多年,她再一次仔细看面前的女子,美得依旧,添了几分韵味和入骨的美艳,但眸中全无小时候时那抹单纯和青涩,有的只是无尽的恨意和残忍。 “臣谢长公主提醒。” 锦盒上的机关锁纵然还完好无损,以长公主的能耐,拿到手里,怎么可能打不开?里面的东西怕是已经见过了,盒中装的是苏辞请易容大师所做的喉结,就算她每日穿高领的衣物,也不能保证没人看到她的脖子。 这秘密早晚会公诸于世,被谁攥在手心里都一样,只不过当下这关口…… 苏辞望着夜空,一切似乎太巧了。 第9章 瘟疫 翌日。 洛阳城门一开,就有无数的抚州流民往城中涌,守门将士根本拦不住,洛阳大小医馆都挤满了高烧的病患。 苏辞刚准备晨起练剑,扶苏澈已经破门而入,“出事了。” 两人骑马往城门赶去,一路上洛阳的大街小巷满是流民,只一夜之间流民的数量都快比城中百姓多了。 扶苏澈:“扶苏家在抚州的商户冒死传出的消息,抚州爆发瘟疫,官府一直封锁镇压,从昨日起却突然开启前往洛阳的官道。” 苏辞眉头一皱,当即对身后的燕狼卫道:“让严迟立即封锁行宫,任何人不得进出。” 当两人赶到城门时,还有如潮水般的流民往城中涌,守城的将军都慌了神,见到苏辞如见救星,“大将军,这抚州的流民也太多了,怕是整个抚州的百姓倾巢而出了吧。” 赵云生和炎陵也赶了过来,见到乱象,皆是一惊。 炎陵这等大老粗都察觉到异常,“将军,这情形不对啊。” 抚州巡抚故意隐瞒疫情,又将百姓都往洛阳驱赶,看来背后之人是冲着天子而来的。 苏辞站在城墙上,看着抚州方向不断涌来的流民,“赵云生听令。” 赵云生单膝跪地,“末将在。” 苏辞:“持我军令,带领守在城外的一千燕狼卫,立即赶往抚州,诏令附近州府的将士,不惜一切封锁抚州。” 赵云生:“是。” 与此同时,有将士慌张登上城楼,来报,“将军不好了,城中有瘟疫的迹象。” 这是早晚的事情,如此多的抚州流民,洛阳城怕是不日就会成为下个抚州。 守城将军是谢王世家的子弟,靠家中关系才当上这个官,一辈子连血都没见过,当即吓得脸色苍白,不安道:“大将军,我们立即关闭城 分卷阅读51 门吧,再将城中的流民赶出去。” 苏辞淡淡道:“来不及了。” 瘟疫一旦爆发,再赶流民,狗急了都会跳墙,命在旦夕的百姓势必拼命反抗,最后导致城中内乱。 苏辞:“炎陵你带领剩余的燕狼卫,配合赵云生截断抚州通往洛阳的官道,将已经流窜出的流民统统赶入洛阳,届时……从城外封锁整个洛阳,只许进不许出,违令者斩。” 炎陵一惊,“将军……末将遵命。” 守城的将军听到苏辞的话,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道:完了,如此非死在城中不可。 时间紧迫,苏辞与扶苏澈当即直奔行宫,行宫之中尚未有乱象,依旧一派安逸,连鸟叫声都格外悦耳。 苏辞进殿时,长公主刚好牵着璇公主从里面请安出来,北燕帝对这对母女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只是璇公主讨人喜欢,她有所求,北燕帝都会应允。 璇公主一见苏辞,就欢天喜地地扑了上去,“大将军,璇儿昨日等了你一天,都没有见到你,咳咳……你是不是讨厌璇儿……咳咳咳……” 苏辞眉头微皱,“公主生病了?” 长公主轻搂过璇公主,“偶感风寒而已,有劳大将军挂心。” 转而,她又对璇公主训斥道:“大将军公务繁忙,岂能日日陪你玩,和本宫回去,你该喝药了。” 璇公主不情不愿地给苏辞行了个礼,就和母亲走了。 扶苏澈跟了上来,淡淡道:“我昨日路过你房间时,便见公主等在里面,一直咳嗽不止,黎清还劝过她宣太医。” 他的话点到为止,有的时候身处在局外的人反而越能看清真相。 刘瑾走了出来,“将军,扶苏大人,皇上有请。” 北燕帝晨起后脸色就不好,如今坐在书案前,一直揉着头,“到底出了什么事?严迟说你下令封锁了行宫。” 苏辞也不知上次怎么就地惹帝王生气了,后来一直冷战,如今皇上见了她,依旧没个好气。 她跪在堂下,徐徐道:“臣斗胆请皇上放弃祭天,返回皇城。” 北燕帝眉头一拧,看着眼前的人却有了重影,“你说什么?” 苏辞:“城中有瘟疫的迹象。” 北燕帝随意挥了挥手,冷冷道:“让太医去处理就好了,北燕自前朝起,什么大病小灾没闹过,太医院都有备案,药到病除,哪里需要取消祭天?” 扶苏澈怕苏辞再说下去,直接会被北燕帝轰出去,解释道:“皇上,这次不一样,抚州流民大量涌入洛阳……” 北燕帝头疼得很,“什么抚州流民,前日抚州巡抚上报,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吗?” 扶苏澈听着,心中一叹,他记得苏辞上次就请旨亲自前往抚州查探,北燕帝不许,现在瘟疫之祸都蔓延到行宫,皇上却一无所知。 哐当一声,那书案前的身影跌倒了。 刘瑾一慌,“皇上……” 北燕帝突然病倒,行宫紧接着发现有多名宫女和太监感染瘟疫,竟比城中病发得还快,太医们按之前治疗时疫的方子煎药,喝下去的人反而更严重。 苏辞命人将城中患病者与百姓隔离,但仅两日的时间,就有四分之一的百姓进了隔离区,洛阳城一时风声鹤唳…… 夜半时分,苏辞依旧待在药室。 徐可风一边闻药渣,一边看医书,“这次的瘟疫与之前的完全不同,发病更快,而且接触的人极容易感染,就两日的功夫,派出去的太医一半都出现了高烧咳嗽的症状,另外城中的药材见了底。” 患病的人太多了,除去流民,还有城中百姓相继发病,行宫里金贵的主子们又生怕染病,囤积药材。 苏辞:“我已经让炎陵去运药材,扶苏澈也联系扶苏家在各地的医馆,让他们送医师过来,但找不到正确的方子,再多的药材和医师也于事无补。” 徐可风急得嘴上都长血泡了,虽说他是医痴,喜欢钻研疑难杂症,但这种束手无策和濒临死亡的感觉实在让人抓狂。 他挠着被抓成鸡窝的头,沉沉道:“将军,按这个速度,洛阳不出一月就会成为死城。” 苏辞拍了拍他肩膀,“你不是说我杀戮太重,走在世间神鬼都会让路吗?我还在呢,阎王收不了洛阳城。” 徐可风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年,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眸子不悲不喜,凉薄得让人畏惧,偏偏是这样的人一句话里宛有千军万马,让人安心。 他见苏辞要走,急忙拦道:“将军又要去隔离区?” 苏辞无言地点了点头,虽说危险,但去一趟安心。 这次不用徐可风,褚慎微直接堵在门口,拦住了她,“你消停会儿好不好?两天就睡了两个时辰,你要修仙吗?回头你死在我前头,我只管挖坑不管埋。” 苏辞是个劳碌命,这辈子都闲不住,轻笑道:“你开心就好。” 不待褚慎微使出浑身解数将苏辞留下,行宫里就来人了,倒不是刘瑾,他指派了小太监 分卷阅读52 出来,如今城中瘟疫横行,刘瑾那惜命的家伙怎么会舍得自己出来? 苏辞改道入了行宫,北燕帝住的朝阳殿如今格外冷清,一群宫女太监皆守在门口,白纱蒙面,各个低着头,恨不得缩成团。 毕竟北燕帝是宫中第一个发病的,这些宫人守在门口,都胆战心惊,多吸一口气怕感染瘟疫,不吸又怕憋死。 刘瑾笑呵呵地扭着一身肉,迎了上来,却依旧站得离苏辞很远,“将军,您可来了。” 苏辞:“出了何事?” 刘瑾陪笑道:“这不皇上生病,后宫嫔妃应轮流侍奉,但前日谢皇后因为太紧张了,摔了药碗,今日王贵妃称病,说下不了床,茗妃娘娘虽愿意来,但小皇子这几日水土不服得厉害……皇上至今还没喝药呢……” 苏辞叹了口气,她能想象那人生气的模样,自从他六岁被废了太子之位,关入冷宫,就一直像个浑身带刺的刺猬,见谁扎谁。登基为帝之后,他疑心病又重,这些年把当年帮他夺位的老臣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该到她了? 刘瑾见苏辞要进殿,匆忙递上面纱,“将军这……” 苏辞接过宫人端上来的药碗,看都没看面纱一眼,“不必了。” 刘瑾瞧了瞧手中的面纱,又看了看苏辞的背影,他可没有大将军那胆子,欣然地将面纱系到自己脸上,他本来就戴了两层,如今又蒙上一层,也不怕喘不过来气。 苏辞一进殿,就闻到一股药味,之前端进来的药碗摔了一地,宫人还没来得及收拾。 “臣拜见皇上。” 北燕帝潦倒地坐在床榻边的地上,身上披着件淡薄的外袍,面上没有半分血色,咳得嘴唇都干裂了,“你来干什么?” 即便是这副模样,他天子的威仪和逼人的寒冷一分不减。 苏辞将药碗放到地上,叩首道:“皇上龙体欠安,理应好好休养。” 北燕帝:“不需要你管……咳咳……” 苏辞:“皇上当以龙体为重。” 北燕帝一抹冷笑,“龙体?你们一个个见朕染病,都躲得远远的,不就是怕朕拉你们一起死吗?不对,你们巴不得朕死……咳咳咳……” 他这几日一直高烧,早就烧糊涂了,再加上想的又多,病情不加重才怪。 苏辞劝道:“皇上喝药吧。” 北燕帝见苏辞端着汤药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弄洒了药碗,“怎么?连你也想杀朕吗?” 苏辞望着那双满是防备的寒眸,好言道:“皇上,臣有东西要给你。” 北燕帝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她一挥袖,一股暗香窜入鼻息,这可是徐可风新调制的迷魂散,大将军本想用在战场上,没想到让皇上尝了鲜。 刘瑾听到动静闯进殿时,见北燕帝倒在苏辞怀里,“将军……” 苏辞扶北燕帝上床躺好,淡淡道:“无毒,只是让他睡一觉。” 刘瑾抽了抽嘴角,心道:这是重点吗?一国之君被你用迷魂散放到了,明天醒过来还不扒了你的皮? 苏辞给北燕帝脱了鞋袜,盖好被子,动作如行云流水,似乎做过很多回,“让太医重新熬完药,再送盆冷水来,我一人照顾足可,你们都退下吧。” 刘瑾自然照做,有人替他伺候喜怒无常的帝王,求之不得。 北燕帝自来睡得极浅,又总是噩梦缠身,那一晚倒是睡得出奇安稳,就是偶尔喊了一两句“母后”,拽着苏辞的手腕,死活不撒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第二日他醒来时,高烧退了,人也清醒了不少。 帝王微微睁开眼眸,刚侧过脑袋,就看到一袭红衣的苏辞趴在他床头,鎏金面具下的眸子轻轻闭着,下巴白皙如玉,唇色比上好的胭脂还悦人,一只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被自己紧紧握住手中。 他一惊,松开了手,目光却未离开那好看的人儿。 苏辞被惊醒,当即行礼,“皇上可有好些?是否要用茶?” 北燕帝看了她良久,都没说一句话。 苏辞被她盯得莫名尴尬,“皇上?” 北燕帝冷冷道:“为何不戴面纱?” 这行宫中人人自危,哪个不怕感染瘟疫?所以眼前这个缺心眼的玩意就什么防范都不做,干陪了他一夜? 苏辞俯首,“臣戴那东西干嘛?要戴也是戴上战场用的鬼面具。” 她十四岁征战沙场,满手鲜血,一身罪孽,若得一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北燕帝看着她,不由一抹苦笑,“外面情况如何?” 苏辞回禀道:“不容乐观,患病的百姓越来越多,太医们至今束手无策。” 北燕帝想了良久,长叹一口气,才道:“阿辞,若朕传位于小皇子,许你摄政王之位,你可愿帮朕稳住这北燕的江山?” 苏辞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毫不犹豫道:“不愿。” 这世上谁不爱权,谁不贪财?若说没有,那是因为他没有尝过权势的味道。 北燕帝:“ 分卷阅读53 为何?权倾朝野不好吗?” 苏辞:“皇上,臣累了,两年之内臣定会还皇上一个清明的朝局,您不必再试探臣。” 北燕帝本想发怒,却又生生忍下了,揉着头,无奈地笑了笑,“罢了,你退下吧。” 他不怕她留恋权位,就怕有一日什么都留不住她,北燕需要一个能兵征天下的将军,世人需要一个杀神的信仰,只有这样北燕的国土才能不断扩大,帝王之位才能稳固。 苏辞:“臣告退。” 北燕帝当日就让刘瑾宣了两次口谕,一是不许苏辞再进自己的朝阳殿,二是不许她再去隔离区,苏辞听了之后笑了笑,问刘瑾抗旨不遵会不会斩头,刘瑾不由地摇头,却也没说什么。 苏辞临走时,随口问了句,“皇上身体如何了?” 刘瑾:“托将军的福,烧退了。” 苏辞脚步一顿,眉头微皱,“为皇上看病的是哪位太医?” 刘瑾:“这……皇上自从确认染了瘟疫,就没让太医诊过脉,今早也是老奴看过,才确定皇上烧退了。” 苏辞追问道:“皇上这两日可用过药?” 刘瑾不知为何她如此问,抱怨道:“别提了,皇上自从染病后,脾气更大,动不动就摔药碗,估计也就昨夜您……” 皇上被她用迷魂散迷晕,这才被灌了一碗药。 苏辞眉头一皱,“皇上的药应该是严统领亲自熬的吧。” 刘瑾:“对对对,将军怎么知道?” 皇上特意嘱咐由严迟为他熬药,刘瑾还疑惑过,让一个禁卫军统领亲自熬药是否不妥,但又想严迟是皇上最信任的人,由他熬药也应该。 苏辞目光一暗,上了马,扬鞭而去。 她这人脾气倔得很,转眼又遛马去了隔离区,依旧只戴一张鎏金面具,也不知是不是嫌自己命长。 长公主寝殿中,一阵瓷器打碎的声音传出。 那美得近乎妖孽的女子砸了一桌子琳琅玉器,怒道:“为什么隔离区还没有动静?萧郎的忌日快到了,这些祭品一定要在忌日前下去给萧郎陪葬。” 守城将军跪在地上,哆嗦道:“长公主息怒,不是臣不尽心,只是苏辞每日出入隔离区好几趟,那些下贱的百姓要不把苏辞奉为神祇,要不畏如鬼怪,杀神尚在,哪个百姓敢作乱?” 长公主的护甲抠进木桌里,“苏辞,又是苏辞……” 她为什么还没死,满城的瘟疫都要不了她的命吗? 驸马程与义匆匆闯入,看到没看守城将军一眼,急道:“璇儿已经高烧好几日了,你给她服解药吧。” 长公主突然抬眸,目光闪过一抹嗜血,“对啊,本宫还有璇儿……” 驸马见状,心生一种不祥,一把抓住长公主的手,“够了,璇儿是你的亲骨肉,就算你不顾念,萧风清泉下有知会希望你如此对待他的孩子吗?” 长公主甩开他的手,“闭嘴,你不配提萧郎,璇儿是在替她父亲报仇……” 美人依旧,只是心却黑了,她如疯魔了一样笑道:“萱奴,去给本宫找苏辞,就说璇儿病危……” 长公主将一副画卷紧紧抱在怀里,像个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温柔中透着狠绝,“萧郎你别怕,杀神又如何,本宫照样有办法弄死她……” …… 苏辞照顾了北燕帝一夜,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直奔了隔离区,褚慎微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如今满城风雨,他这体弱多病的人却总喜欢到处跑。 马背上的苏辞见他苍白的脸上,偏生又打不得,“你在这里做什么?不舒服就回去歇着。” 褚慎微那身白衣在日光下格外洁白,嘴边一抹暖笑,“褚某请了位医师来,希望将军能他入隔离区一探究竟。” 一个白胡子白发的老头从他身后站出,佝偻着背,眼睛倒是明亮得很,但过于深沉,让人望不见底,“老夫虚陶,拜见将军。” 虽说这老人家看起来和善,但却给苏辞一股微寒之气,比谢春秋、王寄北之流更让她感到危险。 苏辞下马,不动声色道:“虚陶先生,请吧。” 徐可风一直待在隔离区,见来了位新医者,医术高超,对疫情颇有见地,很快就自封为对方的忘年之交,心中打着偷师的小算盘。 当萱奴来报时,苏辞二话不说进了行宫,她对那孩子始终是有感情的,不管是当年长公主的救命之情,还是杀死萧风清的愧疚之情。 璇公主确实感染了瘟疫,已经到了咳血的地步,太医们开的药丝毫不见效。 那床榻上面无血色的孩子见苏辞来了,高兴得要下床,“大将军来看璇儿了?” 苏辞按住了她,“正是,臣拜见公主。” 璇公主笑得还像往日一般开心,即便病得五脏六腑都痛,“大将军,你是不是很忙?来看璇儿会不会耽误你?” 见到那样的笑容,苏辞哪里还说得出半分伤人的话? “不会,臣已经忙完了。” 分卷阅读54 璇公主又是一抹傻笑,“那大将军明日还来看我好不好?就明日一次,璇儿……咳咳咳……太难受了,怕过了明日……” 她笑着笑着,又咳出一大口血。 苏辞眉头深皱,替她擦拭嘴角,“公主好好休息,定会没事的。” 璇公主拂开她的手,不想要自己的血玷污将军的衣角,“大将军答应璇儿好不好?” 苏辞听着心疼,低眉道:“公主就不恨臣吗?” 璇公主抿嘴一笑,“是说父亲的事情吗?” 她看似纯真迟钝,却是心中什么都知道,“其实父亲本是不愿帮先太子的,先太子是个大坏蛋,可他们抓了我……我知道父亲是自愿死在将军剑下的,他不想再被先太子用毒药控制了,好痛,像璇儿现在这样……” 从苏辞一进殿就觉得不对劲,满殿居然没有一个侍女,她扶住要倒的璇公主,“公主莫再说了,臣去给你找太医。” 璇公主死死抓住她,只摇头,哭道:“璇儿会遵从父亲的遗愿,不去恨任何人,好好活着,欢喜一生……可母亲恨大将军,她要杀你……” 若不是前日偷听到母亲和萱奴的对话,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之所以会染上瘟疫,是母亲一手安排的。 “大将军,母亲要杀皇帝舅舅,要杀你,要整个洛阳城的人为父亲陪葬,你快……” 苏辞眉目依旧,波澜不惊道:“我知道。” 璇公主一愣,“什么?你……咳咳咳……” “我的好女儿,大将军可比你想的聪明。” 长公主从后殿缓缓走出,一身紫色华服雍容华贵,气度宛如天人,却阴狠如蛇蝎,瞪着苏辞道:“守城将军被你拿下了,我城外的军队也被你的燕狼卫阻挠,无法靠近洛阳,苏辞你这么聪明的人,不怕天谴吗?老天爷可不会让你这样的人活太长的。” 苏辞抱着璇公主,温柔地为她拍背顺气,“臣一生不敬鬼神,不畏天意。” 长公主:“真是可惜了,本来只要城中灾民内乱,再配合本宫的外围的兵马,本宫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火烧了整座洛阳,连渣都不剩,不过本宫现在该主意了。” 不管是苏辞,还是北燕帝,让他们只死于瘟疫或战火,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璇公主欲爬下床,泪流满面,“娘亲,不要再错下去了……” 长公主怒道:“闭嘴,没有你说话的份,居然向着杀父仇人。” 苏辞拉回她,护在身边,那样的母亲什么都做的出来,“说吧,公主引我来到底做什么?” 长公主邪魅一笑,“苏辞,人家都说你是天下的杀神、地狱的修罗,可本宫知道你心肠最软了,一点情义都能压得你抬不起头,咱们来做个交易吧。” 苏辞没有弱点,可北燕帝的阿辞弱点太多了,纵然长公主只见过幼年的阿辞几次,但她也深知那是个什么的孩子。 苏辞从不喜欢拖泥带水,“说。” “本宫给你治疗瘟疫的方子,你挨本宫一刀。” 璇公主吓得一愣,下意识抓住苏辞的手臂,“不要,不要……” 长公主:“一刀而已,大将军身经百战,就算插在心口上,估计也能活过来吧。” 璇公主的眼泪如脱线的风筝,止不住地流,“不要……娘亲,我求你了,不要再一错再错了,父亲他若还活着,定然不希望你如此……” 长公主可听不进女儿半句话,上前一把捏住璇儿的小脸,笑道:“大将军不答应也行,璇儿这样子也撑不了多久了,很快就能死在将军面前了,到时候就能和她爹团圆了。” 若是不能报仇,那她宁愿拉着女儿一起下地狱去陪萧郎。 苏辞冷冷看了她一眼,“我有说不答应吗?” 长公主笑如地狱的曼珠沙华,美且毒,“大将军答应了。” 苏辞不动声色道:“在我面前写药方,抓药煎药,先给璇公主服下,我就随你发落。” 长公主立即照办,纵然璇公主哭得稀里哗啦,既动摇不了亲娘的念头,也改变不了苏辞的决定。 半个时辰后,药便煎好了,只是璇公主不肯喝,一直死死地盯着苏辞,生怕下一眼就没了。 苏辞对萱奴道:“我来吧。” 长公主点头示意,萱奴才把药碗给苏辞,这碗药要是喝完,苏辞怕真的会没了。 璇公主哭得泪眼婆娑,泪珠直往碗里掉,咬紧牙关,又委屈又气地看着眼前的人。 苏辞的勺子在她嘴边停了半天,也不见张口,叹了口气,“璇儿听话,别被你母亲的模样吓到了,她是真心疼你,怎么舍得你死?好好把药喝了,你不是答应萧驸马会好好活下去吗?你平安无事,我也算帮他了去一桩心愿。” 说话这会儿功夫,苏辞悄悄把四分之一的药倒在衣袖上,给璇公主使了个眼神,璇公主这才张开嘴,含泪把药喝下。 若是一刀,换全城百姓的性命,苏辞觉得值了。 一炷香后,当她走出公主 分卷阅读55 殿时,手里攥着一张药方,心口却插着一把刀,而跟随她而来的几名燕狼卫都死在了宫殿门口。 萱奴走到长公主身边,不解道:“匕首偏了几分,您为何不直接杀了她?” 长公主看着苏辞踉跄的背影,分外满意,“无妨,反正上面有毒——慢性的剧毒,怎么也要多折磨她几日,璇儿怎么样了?” 萱奴:“小公主体虚,哭晕过去了。” 长公主:“我们也撤吧。” 扶苏澈本是进行宫探望茗妃和小皇子,刚出殿门口,就看到一抹红衣扶着墙角缓慢往前走,其实他一直想不明白,苏辞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喜欢穿红衣,虽然确实很配她…… 他快步跟上去,“怎么?苏将军也有身体不好的时候?” 像她这样杀人屠国的冷血妖孽,估计连个腰酸背痛都不会有。 “苏辞……” 扶苏澈察觉不对劲时,那袭红衣已经一口黑血吐在地上,他离近一看,才发现苏辞胸口插了把匕首,溢着黑血。 “怎么回事”,扶苏澈一把将人横抱起,眉头拧在了一起,直奔太医院。 他下意识地觉得怀中人太轻了,腰太细了,而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苏辞虚弱地抓住他的衣领,“叫徐可风。” 太医院里,当值的太医就一个,其他的太医都被派到了城中各处,可苏辞硬把人家轰了出去,说除了徐可风,谁入此门,她便杀谁。 扶苏澈听了,一脚开门,直接进了屋子,“伤得如此重,不及时医治,你疯了吗?” 苏辞疼得没有力气,嘴唇呈黑紫色,冷声道:“出去。” 扶苏澈恨不得拎起她来揍一顿,“太医院的太医都是老手,纵然比不上徐可风医术高超,拔刀也是没问题的。” 苏辞用上最后一丝力气,吼道:“我让你出去。” 扶苏澈也是怒气上头,一把按住了她,“太医,进来。” 门口的太医犹犹豫豫地看着屋里,对上苏辞杀气腾腾的眼神,瞬间退了出去。 扶苏澈对上苏辞怒不可遏的目光,偏与她叫上了劲,“进来,有什么事我担着,回头她要杀也是杀我,不过她要是死了,我就杀了你。” 太医这才鼓起勇气踏进屋,奈何他刚一靠近,苏辞猛然挣扎,鎏金面具脱落,又牵动了刀伤,顿时血流不止。 扶苏澈一把按住她,封住穴道,看着她那张苍白如纸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不由地想扭过头,却又被她倔强的目光所吸引。 他心知她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但也想不明白她如此行事的原因,只得退一步道:“我自幼虽父亲行走江湖,也学了些粗浅的医术,你若实在不愿太医替你拔刀,我来可好?” 苏辞干瞪着他,却在他伸手碰自己时,又是一个起身。 扶苏澈硬将她按回床上,才发现她已经疼晕了,饶是如此,她从头至尾没吭过一声,生生忍下了,他长叹了一口气,心道:为何会这种人? 扶苏澈伸手查探她伤口四周,本想为她解开衣物,但不知碰到了什么,只觉得手下一阵柔软,想了三秒,大惊失色,当即打掉了太医号脉的手,怒道:“出去。” 太医一愣,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啊。 “我说滚出去。” 于是乎,无辜的太医又被莫名其妙赶出来第二次。 扶苏澈呆滞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那人的胸口为何会是……软的?他的医术虽然不算绝顶,但男脉女脉还是分得出来,在握住苏辞脉门时,顿时一愣。 北燕帝闻讯赶到时,险些杀了等在门口的太医,“你愣在这里干什么?” 太医:“臣……” 他怎么就这么冤枉呢! 北燕帝:“还不进去?” 恰巧此时,扶苏澈推门而出,拱手禀报道:“皇上,臣已为将军粗略处理过伤口,只是匕首靠近心脏,还是等徐大夫前来拔刀比较妥当。” 太医一脸懵逼地看着他,明明刚才不是这样说的。 此时,黎清拉着徐可风赶到,二话不说将人拖进了屋,连北燕帝都关在了门外。 徐可风被黎清吵得头疼,吼道:“死不了的,比这更靠近心脉的伤她都受过,多大的事啊!” 他向来连句声音大的话都没说过,这一嗓子连屋外的北燕帝都吓了一跳,眉头微挑,在他看不到的六年里,那个人在战场上受过多少伤呢? 徐可风是按苏辞的吩咐,故意说给北燕帝听的,实则已经忙得手忙脚乱,伤口的位置不是问题,问题是匕首上的毒。 苏辞已经醒了,瞳孔有些涣散,靠意志强撑,一把抓住徐可风,“给我凝神丹。” 徐可风一惊,放低声音,“将军那东西不能随便吃,纵然能让你强撑起意识,可对身体消耗太大了。” 苏辞懒得听他废话,一把抢过黎清的佩刀,割下衣袖。 黎清怕她牵动伤口,又急又气,“将军,你这是干嘛?” 分卷阅读56 徐可风捡到了从苏辞衣袖中掉落的药方,打开一看,眉目一喜,“将军,这是……” 苏辞一把抢过药方,揉成一团,低声道:“假的,想办法弄清楚衣袖上汤药的配方,瞒着皇上。” 徐可风惊讶地看着苏辞,拿过衣袖,放在鼻息一闻,一时半会儿实在搞不懂她要干什么。 苏辞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实在不行,就去找褚慎微,他是狗鼻子,什么都闻得出来……” 徐可风放下衣袖,按住苏辞的伤口,“将军,你先别说了,我帮你拔刀。” 苏辞:“我若是晕了过去,处理好伤口后,一定要用针扎醒我,我中毒和衣袖的事情一定要瞒住……没时间了……” 大将军在洛阳城中相当于百姓的主心骨,一旦她中毒的消息传开,必乱无疑。 足足一个多时辰,徐可风才处理好苏辞的伤口,只是她体内的毒暂时无计可施,只能先用针压制。 黎清堵在门口,板着张脸,气势汹汹道:“皇上,您不能进。” 刘瑾:“大胆,皇上岂是你能拦的?” 黎清已不是当年浣衣局任人欺凌的小宫女了,她眼中没有帝王,没有北燕,只有苏辞。 黎清:“将军已无大碍,皇上还是请回吧,不如去查查谁能在行宫捅将军一刀,说不定明日也能捅皇上一刀。” 刘瑾刚要张口大骂,扶苏澈却开了口,“皇上,黎清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是处理宫中乱党。” 徐可风缓步走出,心如沉石,有的时候她真的替苏辞觉得累,朝帝王行礼道:“将军让我转告皇上,一切定当如您所愿进行,请您回吧。” 若不是苏辞一语道破,谁会想到如今洛阳的一切都在帝王的算计之中,一盘如此庞大的棋局让人后颈都发凉。 北燕帝:“朕说最后一次,朕要见她。” …… 狭小的屋中,那坐在床上的将军面无血色,桌边身染瘟疫的帝王却面色尚佳,苏辞没戴面具,脸色白得吓人,像刚从地狱里爬回来一样。 北燕帝的目光一直没从她身上离开过,不冷不热道:“何时发现的?” 苏辞低眉,身上的伤口疼得有些麻木,“从皇上烧退时开始怀疑,直到出了公主殿,就都明白了,跟随我而去的燕狼卫不是长公主的人杀的,是离娄杀的,斩心剑的威力我早就领教过。” 如果离娄始终是皇上的人,那么长公主的所作所为如何能密不透风? 苏辞之前递的关于抚州乱民的折子不是谢王两家让人压下去的,也不是长公主压下去的,是帝王压下去的。抚州巡抚为长公主所用,趁水灾用流民研制引起瘟疫的药,她想借祭天大典弑君,这一切北燕帝都知道。 与苏辞而言,身上的伤痛远没有诡计暗箭得锥心,“皇上是想将计就计,是想借瘟疫一举铲除朝中和宗室的人,若臣没猜错,现在谢王两家的大臣和后宫的几位娘娘都得了瘟疫吧。” 瘟疫爆发,蔓延洛阳,在这场天灾中不管死了谁,都是命,都怪得旁人一丝一毫,但北燕帝却可一劳永逸,前朝再无绊脚石,后宫也再无前朝安插的棋子。 苏辞缓缓道:“届时再以谋反罪处决长公主,自此以后无论朝中、皇室宗亲,还是后宫,皆在你一手掌握中……皇上,想屠掉整个洛阳的不是长公主,是您。” 为什么北燕帝发病最早,却一直平安无事?离娄是璇公主身旁的暗卫,怎么会不知她染了瘟疫?为何帝王迟迟不肯喝药,若不是由于昏迷被苏辞趁机灌了一碗药,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帝王有治疗瘟疫的方子。 北燕帝亲自倒了杯水给她,温和道:“阿辞,此事之后,你我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对付谢王两家,我也可以放沈涵出宫,别拦我好吗?” 黄雀在后,帝王之谋也。 苏辞一掌掀翻了水杯,胸腔中的怒气涌出,吼道:“那为何皇上不直接连我一起杀了?我出公主殿时,离娄就在我身后,你大可以下旨让他杀了我,咳咳……” 中毒之人最忌讳情绪激动,偏生此刻如何安生? 北燕帝:“阿辞,姬月给你的药方是假的,等到朕要杀的人都死,自会给城中百姓汤药。” 苏辞起身,一把拽住北燕帝的衣领,怒道:“姬泷,你疯了吗?等到那一日,洛阳百姓都已死绝了,你是百姓的君主,不是杀人屠城的刽子手。” 北燕帝温柔地捧着她的脸,“阿辞,你知道的,朕曾经屠过国。” 苏辞一愣,寒意从脚尖蔓延到心。 是啊,西蛮是她领兵去攻打的,但下旨屠国的却是眼前的帝王。 世人都以为是苏辞残暴,嗜血成性,一夕之间火烧了整个西蛮皇都,实则是北燕帝亲自派的监军背着她一把火焚了西蛮,城门被锁,大火七日,多少百姓被活活烧死? 她那时重伤在床,醒来后西蛮皇城的火早已扑不灭,她一怒之下杀了监军,再开城门时,又有几个百姓从中活着走出来? 北燕帝的手指擦过她干 分卷阅读57 涩的嘴唇,“阿辞你若还像小时候一般听话多好?” 明明从小一起长大,文学武功都传自沈涵,偏偏最后长成截然不同的两人。 苏辞松了手,“滚,滚出去。” 北燕帝没有发火,闻言走了出去,只是下令又严迟亲自看守苏辞,小小的太医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军,徐可风和黎清也被赶出了行宫。 黎清坐在马车上,听着苏辞告诉徐可风的话,整个人都如同冬日掉进了冰窟窿里。 “真想一剑杀了他”,黎清拳头紧握,盛世之下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 世人总以为看到了光鲜亮丽的太平盛世,却不曾想过人心之下的腐烂可以随时吞噬掉万物,却丝毫不影响那看起来巍峨秀丽的锦绣山河。 徐可风攥紧苏辞的断袖,“按将军的吩咐做吧。” 第10章 所图 虚陶将煎好的药端给褚慎微,又号在他的脉上,这才放心道:“幸好主上身体还算稳定,并无大碍。” 褚慎微一笑,“将军很会照顾人。” 虚陶似有不悦,“恕老夫多嘴,您真的希望我帮北燕治好瘟疫?据我所知,北燕帝也得了瘟疫……” 褚慎微抱着小黑猫,给它挠痒痒,“就怕没那么简单。” 话音刚落,徐可风和黎清就回来,直接拉褚慎微进了药室,七嘴八舌地说着。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褚南闻百草,一个晚上的时间,褚慎微闻了上百种药材,弄得他头晕眼花,虚陶老先生看不过去,也加入帮忙。 到最后几人拼凑出了一个药方,无论如何先试试,徐可风赶紧下手去熬药,黎清则悄悄离开了。 褚慎微握着苏辞斩断的衣袖,不由一笑,“真有她的。” 虚陶:“如此说来,苏辞被北燕帝软禁了,您真的打算帮她?” 褚慎微:“为何不帮?难道看着北燕帝轻易扳倒谢王两家吗?” 这世上的人所谋各不同,但最终会殊途同归,却不知道这一辈子费尽心思抢这个,夺那个,到底图什么?谢王两家图权倾天下,后宫嫔妃图国母之位,北燕帝图山河万里,苏辞呢?苏辞到底图什么? 两日后。 城中瘟疫更为严重,因病去世的人也与日俱增,禁卫军满城搜捕长公主,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北燕帝坐在案前,将药一饮而尽,“苏辞这两日如何?” 严迟那浆糊脑袋至今都想不懂皇上为何要囚禁将军,回禀道:“大将军这两日一直安心养伤,除了不让太医近身,伤药都是自己换的。” 北燕帝只当苏辞是小心谨慎,并未多想,“徐可风呢?” 这位医痴着实让皇上费心,生怕他哪天歪打正着,想出治疗瘟疫的方子。 严迟:“徐大夫拿着长公主给的那张假药方,每日在院中转悠。” 苏辞的染了药的断袖瞒过了所有人,徐可风更是遵从苏辞的嘱托,每隔一个时辰都拿着假药方去院里溜达一会儿,私下里再配制治疗瘟疫的汤药。 徐可风可能没想过,帝王派来十几个弓箭手在暗中观察,一旦发现他配好治疗瘟疫的药,会当场被射杀。 严迟继续道:“另外,城中的燕狼卫已经按您的吩咐扣押了,只是未找到黎清和褚先生。” 北燕帝眉头一皱,苏辞被囚禁,以黎清的性子,定会每日在行宫门口大吵大闹,怎么会不见?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苏辞不可能这般安静,她从来不是一个认命的,至于那个深藏藏不露的褚慎微…… 北燕帝:“朕给你一日的时间,将二人带到我面前。” 他揉着头,眸中一抹厉色,阿辞你终究不肯老实待着。 入夜后,严迟头都要大了,不仅黎清和褚慎微没抓到,徐可风也不见了,他总感觉他这禁军头领的乌纱帽摇摇欲坠。 洛阳的夜色极美,繁星满天,一眼望去,整个人都会跌入星河里。天道才不会管人事悲苦,总自成一格,纵然今日洛阳满城尸骸,月明依旧。 风月居里,徐可风坐在顶楼雅间,毫无形象地吃着鱼肉,和禁卫军玩捉迷藏,实在是一个费脑子又要命的游戏。 黎清鼓弄着手里的机关灯笼,“褚七,这里真的安全吗?” 褚慎微一手抱着小黑猫,一手喂它小鱼干,“风月居是长公主的产业,今早刚被查过一遍,禁卫军一时半刻不会再来。” 黎清又装好一个机关灯笼,嘴边嘀咕着风月居的名字,“长公主的前驸马叫什么来着?” 褚慎微没理她,抱起没什么食欲的小黑猫,着急坏了,“祖宗,你吃点吧,你家那毫不讲理的将军说了,回来若是看你瘦了,可是不许我上她床睡觉的。” 黎清:“……” 将军怎么可能说那种话? 徐可风被褚慎微的话害得差点噎死,喝了口水,这才道:“萧风清,前驸马是兰陵萧氏长子,萧风清,我有幸见过一面,是真正的人间谪仙,听说还是上一任《江山美 分卷阅读58 人图》的卷首呢。” 长公主名唤姬月,一个风,一个月,一个江山卷的卷首,一个美人卷的卷首,当真是绝配,可惜最后阴阳两隔,生死两茫茫。 褚慎微端着碗粥,一勺一勺喂小黑猫,这小祖宗口味十分独特,“不是说江山卷换了个卷首吗?” 徐可风点了点头,“嗯,好像是南楚七皇子淳于初,没见过,但我觉得《江山美人图》实在该把褚先生画进去,不然是一大损失。” 褚慎微欣然一笑,“多谢赞誉。” 黎清瞧见他那模样就来气,“褚七,你还不快抄药方,才抄了三张就开始尥蹶子?” 褚慎微的性子就和他养的那头驴子一样,矫情又磨叽。 谁知风月居的花魁这么不给面子,刚好上来送药方,将抄好的一千多张药方工整地放在褚慎微面前,娇声道:“公子,我们可抄完了,好多姑娘都不识字,可累死我们了。” 褚慎微起身,彬彬有礼道:“有劳姑娘了。” 花魁掩面,瞄了褚慎微一眼,就羞红了脸,“没办法,谁叫奴家们输给了公子呢。” 待人走后,黎清恨不得按着褚慎微揍一顿,“你是不是欺负人家风月居的姑娘了?” 褚慎微往后躲了躲,把小黑猫挡在身前,无辜道:“褚某可没有,是下午的时候那群姑娘非要和在下比谁生得美,最后输了,在下就让她们一人抄个十几张药方给我。” 黎清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她觉得她的火琉璃都炸不穿褚七堪比钢铁城墙的脸皮。 褚慎微拿起药方,朝黎清抛了个媚眼,“灯笼好了,药方有了,我们捣蛋完了,估计就能被逮去见将军了。” 黎清:“……” 这药方可是徐可风和虚陶老先生熬了两个通宵才改进出来的,偷偷给病人喝过,烧很快就退了。 三人将药方装入灯笼底下的暗盒,才刚完成一半,就听到花魁来通风报信,说是严迟带人来了,他们之所以选在风月居放灯笼是有原因的,谁叫长公主财大气粗,风月居遍布各城,又修得最高。 严迟闯进顶楼时,灯笼已经放出了,空中的灯笼灯芯燃到一半,烧断引线,暗盒打开,满天的药方飞落,散落于洛阳城各处,治疗瘟疫的方子总算到了百姓手里。 与此同时,行宫一声轰鸣,朝阳殿整个坍塌,禁卫军哗变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北燕帝仅剩下的亲卫和长公主的率领的禁卫军对峙,那蛇蝎美人从未离开过行宫,仇人都在这里,她哪里舍不得走? 长公主一袭紫色的华服,额间一抹朱砂,美得倾国倾城,却手持长剑,毫不犹豫地抹了剑下人的脖子,兴奋地笑道:“皇弟,你当年诛杀众皇兄时,可曾想过会有这一日?” 北燕帝依旧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眸里的冰常年不化,“朕幼年说过,欠你一个人情,时至今日朕还清了。” 苏辞六岁时高烧不退,眼前的女子还是个即将出嫁的温善少女,若没她请来徐可风,小苏辞早死了,只不过时过境迁,不管是当初的小太子、长公主,还是苏辞,都变了。 长公主:“皇上当年就应该狠狠心,将我这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一同送下黄泉,也许今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北燕帝:“此时也不晚。” 长公主握紧手中的剑,蓄势待发,“真想马上撕烂你这张虚伪的嘴脸。” 她一声令下,叛变的禁卫军一拥而上,却在距北燕帝跟前十步时,被齐齐射杀。 长公主回头看那立在城墙上的红衣,暗暗咬牙,“苏辞……” 严迟再派十倍的禁卫军也未必关得住她,而她一出太医院,就去地牢放出了被关押的燕狼卫,只是大部分燕狼卫都驻扎在城外,仅有一百来人跟在她身旁,不过应付这场叛乱足够了。 哗变的禁卫军见到那袭红衣金甲,皆是心头一紧,北燕杀神即便立在那里,都让人有种想丢盔弃甲的冲动。 将领惊慌道:“长公主,您不是苏辞已经身中剧毒快死了吗?这特么是什么……” 长公主转身就给了那人一巴掌,“瞧你这点出息,活该一辈子做个禁卫军副统领,看不出来苏辞身边就那么几个人吗” 将领一阵恼火,当即对手下吼道:“还不快把他们拿下。” 一批禁卫军攻向北燕帝,苏辞一个飞身挡在人前,折兮剑出,便是数人性命。 长公主的脸早已扭曲不堪,“不可能,她心头那一刀是我亲手插的……萱奴……” “在。” 一袭黑衣的女子持剑攻向苏辞,专攻左手,她武功不如苏辞,只是轻功了得,速度够快,再加上苏辞本就中毒,虽靠凝神丹强撑,但反应终究慢了下来。 刘瑾护在北燕帝身前,“皇上,咱们快撤吧。” 苏辞一个不慎,便被萱奴用胳膊肘戳在心口的伤上,顿时溢出血来。 北燕帝一脚踢开刘瑾,抢过侍卫的弓箭,一箭射穿了萱奴的肩膀。 一 分卷阅读59 袭蓝袍闪过,扶苏澈持剑而出,一把扶住苏辞,“怎么样?” 扶苏家出身江湖,扶苏澈的武功如何,苏辞至今也没探过底,但绝对不弱。 她擦了擦嘴角的黑血,“护送皇上和茗妃娘娘走吧,我多撑一会儿。” 长公主离两人不足十步,闻之一笑,恨不得拿剑戳开苏辞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人? “苏辞,为什么?你冷宫伴他十年,他却把你当个玩物一样送给别人,为什么直到今日你还护着他?” 扶苏澈闻之皱眉,这个“他”不言而喻。 苏辞没说什么,一把推开扶苏澈,挥剑朝长公主而去,擒贼擒王。 姬家人没有弱者,长公主若不是生得女儿身,怕是也能一战疆场,与苏辞拼了十多招,也没有败下阵来。 扶苏澈想上前帮忙,却被哗变的禁卫军围得死死的。 刘瑾再次劝道:“皇上,咱们先走吧,这里交给将军。” 北燕帝大拳紧握,他也想知道为何,为何至今苏辞还陪在他身边,真的没有所图吗?这世上谁无所图,苏辞又图什么? 奋战中的苏辞抽出短剑难全,双剑齐下,很快牵制住了长公主,难全直接架在了长公主白皙的脖子上,厉色道:“让他们住手。” 长公主如鬼魅般一笑,癫狂道:“你知道吗?我跟那孩子说,一旦我被擒住,你一定要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扑上去……这样才是乖孩子……” 苏辞眉头一皱,余光扫到帝王身侧十几步的一个小太监,心道不好。 她一掌打伤长公主,将难全剑朝小太监扔去,奈何凝神丹的药效减弱,她提不上力气,一口黑血吐在地上,剑只刺伤了小太监的腿,那孩子拖着腿,依旧朝北燕帝一瘸一拐地跑去。 小太监临近北燕帝引爆了身上的火琉璃,苏辞一个飞身扑倒北燕帝,往阶梯下滚去。 她昏迷前,听到有人在她耳边柔声说话,沾了几分颤抖的害怕,“阿辞,你到底图什么?” 转眼,又被人一把抱进怀里,紧得有些喘不过气。 黎清、徐可风和褚慎微被严迟逮住后,直奔行宫,众人刚到,便见一团乱局。严迟率领的禁卫军与哗变的禁卫军交锋,终究是正统领高副统领一筹,再加上城外的燕狼卫得到黎清发出的信号后进城,还有什么叛军可言? 北燕帝将苏辞抱进了就近的宫殿里,徐可风为她诊脉,眼角直抽,“将军还是吃了凝神丹。” 好歹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北燕帝眉头一拧,“凝神丹是什么?” 徐可风不好意思道:“是臣调制的一种药,可以短时间内提升人的精力,但以消耗身体为代价,副作用不大,就是死得快……再加上,将军本来就中了毒……” 他卸下苏辞的金甲,伤口溢出的血液都呈黑色的。 北燕帝一愣,二话不说拿起折兮剑就走出了殿,徐可风要是能配出解药,就不会在和他说了半天的废话。 殿外,那紫衣女子跪在地上,依旧一副不甘的模样。 折兮剑抵在她脖子上,帝王的声音素来冷得毫无温度,“解药。” 褚慎微站在殿门口的犄角旮旯,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拂过小黑猫的毛,摆好了看戏的姿势。 长公主不由狂笑,“姬泷,你会输的,你早晚会输得一败涂地。” 北燕帝怒道:“解药。” “没有。” 帝王一个眼神示意严迟,驸马程与义和璇公主就被带了上来,折兮剑直接对准了程与义的心口,“最后一遍,解药。” 长公主眼睛都没眨一下,“杀啊,赶紧杀啊,我想杀他好久了。” 北燕帝冷冷一笑,“是吗?” 折兮剑刺出,却不是刺向程与义,而是刺向长公主的心口,千钧一发之际,程与义挺身挡住,白衣染血,格外晃眼。 帝王诛的从不是人,是心。 长公主美眸一丝裂痕,抱着程与义,心中一凉,吼道:“谁让你过来的?” 北燕第一公子自幼倾慕长公主,可惜晚生了几年,不然当年与长公主有风月之约的也许不会是萧风清。感情这东西本身没有对错,也没有先来后到,只是人过于执拗,偏要分个清清白白,错过个干干净净。 程与义被一剑穿心,看着眼前的人,温柔地捧着她的脸,“能陪在你身边四年,我已无憾,谋反陪你一同谋反,叛乱陪你一同叛乱,如此也不错……我不后悔,这次我先走一步,下辈子早早去等着你,这次绝不把你让给别人。” 长公主一声嘶吼,眼泪滴落,这些年来她不是对他没有感情,只是让她如何去爱,让她如何对得起萧风清? 她咿咿呀呀地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心乱如麻,痛不欲生。 兰陵桃花翩落,才子佳人今逢。 若遇战火纷飞,誓死相赴来生。 这是萧风清死前写给长公主的诗,若 分卷阅读60 是主角换成他该多好。 长公主哭吼道:“不……” 北燕帝转而将剑架在璇儿脖子上,“下一个是你的亲生女儿。” 长公主抓狂地想朝他扑去,却被禁卫军按住,“姬泷,你不得好死。” 帝王的剑冷冷挥起,璇儿这两日哭得太多,已经哭不出来了,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程与义,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又似乎接受了眼前的一切,满目绝望。 长公主像个疯子一般,笑道:“我给你解药,但苏辞好了以后,我要见她。” 北燕帝收起了剑,长公主拔下发间的一支珠钗,将钗上的珍珠碾碎,竟是一枚小药丸,北燕帝一把夺过,径直走入宫殿。 长公主狂笑着喊道:“姬泷,你会输的,不是输给我,不是输给谢王世家,甚至不是输给南楚,而是苏辞……” 褚慎微抱着小黑猫,抬头仰望满天繁星,一抹笑意,千古一帝的弱点也许是他故意摆在心中最微毫的人。 洛阳一夜忽风雨,满城尽是萧瑟声,若这是场梦,就怕只是个开端…… 苏辞再醒过来的时候,洛阳城的瘟疫已经得到了控制,谋反的叛军悉数被拿下,长公主母女被关入天牢待审。 褚慎微将小黑猫塞到她被窝里,嫌弃道:“每日伺候它,它倒好昨日尿了我一身。” 黎清端着药进来,就差把唾沫呸他身上,“谁让你总抱着人家,连个撒尿的空档都被给人家。” 褚慎微接过药碗,要一勺一勺喂她,苏辞习惯一口闷,自然不乐意,两人僵持了半天,最后还是以褚慎微获胜告终,完全没有悬念。 黎清见两人的腻歪劲,不满地嘀咕道:“褚七,你都快成狐狸精了,把将军勾搭得一愣一愣的。” 褚慎微那狐狸眸一眯,笑盈盈道:“是吗?我到觉得将军生得比我美。” 苏辞瞪了他一眼,“城中百姓死伤如何?” 褚慎微:“将近一半,不过谢春秋和王寄北倒是命大,还有后宫的几位娘娘也命不该绝,但他们怕是理解不了将军的苦心。” 苏辞:“本来想救的就不是他们。” 小黑猫从苏辞被窝里钻出,抖了抖身上的毛便下了床,黎清按照苏辞的吩咐,给小黑猫做了个小铁爪,接上它断掉的左腿,虽然猫儿有些不适应,但至少走路没问题,就是目前还有些摇摇晃晃。 她对上苏辞质疑的目光,“将军,你就放心吧,我的机关术可是师傅都夸过的,没看傻狗走得多灵活。” 傻狗的铁爪子着地还有些铁器的声响,刚走到门口,就被一袭玄衣的北燕帝抱起,似乎有些怕那冷面帝王,喵喵叫了几声,害怕地看着苏辞。 褚慎微和黎清行了个礼,识趣退下。 北燕帝缓步走到床边,看着那脸色依旧惨白的人,“不必行礼,可有好些?” 苏辞:“谢皇上关心,臣已无大碍。” 她还是那么冷,对他永远敬而远之,这似乎是两人再正常不过的氛围。 小黑猫从帝王胳膊上跳下,钻到苏辞怀里,苏辞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北燕帝这次不知怎么了,两人就在屋里干坐着,直到北燕帝看够了,才起身离开。除了开头那两句话,两人无一句交流。 苏辞本等着北燕帝问罪,毕竟她扰乱了帝王全盘的计划。可北燕帝不知怎么了,如同从未有过这么一回事,闭口不提,倒是每日都让刘瑾送些补药给苏辞。 …… 一切如常,祭天大典在疫情平定后举行,未济道长本负责主持祭天大典,却因在路上突发恶疾,迟了几日,刚好错了洛阳瘟疫,不知是不是真的巧合。 那妖道当日就为北燕卜了一卦,矛头直指苏辞,说大将军命主孤煞,杀戮太重,影响国运,言语中将此次洛阳瘟疫的祸首按在了苏辞头上,朝中百官大多信奉道教,又把未济道长奉为天人,一时间朝野上下无不弹劾苏辞。 黎清在屋里骂骂咧咧,恨不得拿火琉璃炸了满朝文武,“将军拼死拼活救他们,翻脸就变恶狗咬人,还不如狗呢,狗都比他们有良心。” 褚慎微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将军都不生气,你气什么?这套说辞未济道长两年前就用过,如今不过又添油加醋说了一遍罢了。” 连内容都没变,这未济老头着实没个新意。 黎清气道:“所以呢?皇上那模棱两可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褚慎微喝完茶,吊了吊嗓子,又是一大口破了音的唱腔,“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黎清顿时捂住了耳朵,怎么这混蛋今日又想起唱戏了?可怜了一首好诗。 徐可风端着药碗进来,闻诗叹道:“满庭文臣,都一心信道,总想着苦身劳形,入深山,求神仙,背天地之宝,求不死之道。这样下去,北燕再过不了几年就要坏在这种风气上。” 苏辞早就不肯躺在床上了,看着边关送来的加急信函,眉头一皱,看来大梁又开始不安 分卷阅读61 分了,缓缓道:“所以就算皇上灭了谢王两家,也改不掉这种天下信道的风气。” 褚慎微闻之,来了兴致,“看将军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是有了法子。” 他素知苏辞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就说天香酒楼女子跳楼一事,本定罪几个花花公子就可以,苏辞扯出来一大串事,端了兵部尚书,还连累了王氏一族被打压,又捧了一个江晚寒,偏偏和谢家有仇。 苏辞接过药一饮而尽,根本没打算理他,将难全插在腰间,就差前脚迈出屋门了。 黎清拦道:“将军,你干嘛去?” 苏辞:“去见长公主,你不是说她给我解药时,要我好了之后去见她吗?” “她让你去,你就去?将军你是傻吗?” 同样是人,怎么将军就这般缺心眼,再看人家褚慎微,比狐狸祖宗还精。 苏辞大步走出,不咸不淡道:“也许吧。” 她这人就认死理,一辈子没个不操心的时候。 天牢。 长公主母女的监牢是挨着的,璇公主见了苏辞,眼睛一亮,转瞬又低下来头。 “来了。” 牢中的紫衣美人依旧那副魅惑的样子,即便没回头,也知道来的是谁,“本宫有一句话没说错,别人对你的一点情义都会压得你抬不起头来。” 苏辞:“长公主当年的救命之恩、赏饭之情,苏辞从未忘过。” 为此,她即便知道当日在风月居是谁放的暗箭,亦未曾追究过,即便知道长公主故意让女儿接近她,亦没有拦过。 长公主嗤鼻一笑,“亏你还是纵横沙场的将军不知情义二字最拖累人吗?不过是一文不值的废品。” 世人眼中的情义二字,一字可抛,一字可弃,哪里有握在手里有实感的金银和权势来得实在? 苏辞淡淡道:“长公主说的对,这世道情义一文不值,但在臣心中却价值连城。” 长公主起身,直起不稳的身体,嘲讽地看着她,“你和皇上不是一类人,将来不是他杀了你,就是你……不对,以你的性子,日后定是他杀了你,有趣有趣……” 苏辞:“长公主若是找臣来只是为了说这些,那臣便告辞了。” 长公主不慌不忙道:“我们来做个交易。” 苏辞一叹,又是交易?其实她并不感兴趣。 长公主却喋喋不休道:“知道皇上为什么至今都没杀我吗?因为他要兰陵萧氏的金库,四年前唯一能和扶苏家比财力的只有萧家,那些金银比北燕一年的赋税还要多,可以再养十倍的燕狼卫。” 苏辞:“就算如此,与我何干?” 长公主:“因为本宫不打算给我那个皇弟,本宫可以给你。” 苏辞:“臣不需要钱。” 长公主:“那若是这批钱给敌国呢?” 鎏金面具下的眸子透着寒意,若是没栅栏,刀恐怕已经架在长公主脖子上了。 长公主见她这反应,分外满意,“北燕缺钱,国库空虚又不是一两日了,风月居每年敛的都是权贵的钱,不计其数,亦被本宫放在萧氏的金库中。这些年各方势力围绕在本宫身边,图的不就是这个吗?” 苏辞冷冷看着她,“你是北燕人,通敌叛国对得起姬家的列祖列宗吗?” 长公主一笑,“本宫会不会通敌叛国全看将军了。” “你想要什么?” “救璇儿出去,护她一世安好。” 隔壁的璇公主听了一愣,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趴在栏杆旁哭道:“娘亲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你是不是不打算要璇儿了……” 为什么是救她出去?那娘亲呢? 长公主扑到栏杆上,瞪着苏辞,吼道:“没有本宫,你六岁的时候就死了,不是被人打伤,就是病死,你欠本宫的……要还……你活该被利用……” 算计,永不止境的算计,人就真的不会累吗?情义二字是要挟有情有义之人的筹谋,如同被人掐住咽喉,任人宰割,可为什么要挟她的人总是她最珍惜之人? 苏辞突然觉得心口的伤隐隐作疼,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出天牢时,外面下着雨,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干往行宫里走。 天牢中只剩长公主和璇儿两人,母亲隔着栏杆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脸,就像在看最后一眼。 璇公主无助地哭泣,“娘亲,为什么不让大将军把我们都救出去?大将军一定可以……” “傻孩子,娘亲犯的是谋反大罪,皇上绝不会放过我的。” “不会的,我去求皇帝舅舅,他虽然面子冷,但心里是疼璇儿的。” 长公主一把握住璇儿的手,厉色道:“璇儿,你听着,你那皇帝舅舅丧心病狂,至亲血肉、功臣良将哪个他不会杀?但苏辞例外,虽然她手握重兵、功高震主,但你舅舅最舍不得杀的就是她。你一定要一直待在苏辞身边,难怕赖着她、粘着她,只有这样才能保你一命。” 璇公主摇头,“不……那与 分卷阅读62 利用大将军有什么区别?” 长公主意味不明的一笑,“她这一辈子怕是都逃不了被利用的命运。” 那样的人惊艳才绝,唯有一反,臣代君位,才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偏偏苏辞看似冷绝无情、桀骜不逊,骨子里却刻着“天下苍生”四字,不够狠毒,这一点她注定输给北燕帝。 …… 朝阳殿被炸塌,北燕帝暂居偏殿。 苏辞跪在偏殿前,不言不语,也不打伞,就像魔怔了一样。 她想不懂,明明师傅从小就告诉她,这世上的人皆有血有肉,要善以待之,明明那云鬓花颜的少女当年救她时,还是良善之人,明明皇上小时候那般温柔,长大后杀人屠国却如同儿戏。 刘瑾从雨中回来,收了伞,衣角都被打湿了,“皇上,奴才问了半天,将军一句话都不说。” 北燕帝望着雨中的那袭红衣,“她去过天牢了?” 刘瑾:“是。” 苏辞颓废地跪在雨中,不知是在求情,还是在惩罚自己。 玄衣踏雨而来,刘瑾在北燕帝身后为他撑伞,那人蹲在她面前,对上那双绝望冰冷的眸子,叹道:“起来吧。” 见她无动于衷,北燕帝用衣袖擦了擦她脸上的雨水,缓缓道:“阿辞,朕是天子,要做出最符合天子的决定,朕可以不怪你将药方泄露给百姓,也可以以后再处理谢王世家,但要杀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亲姐姐、亲侄女都不能放过吗?” “不能。” 雨滴顺着苏辞白皙的下巴滴落,低眉吼道:“那我呢?有朝一日,我挡了皇上的路,您又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这一点不知道北燕帝可能没想过,也可能早就做好了打算,而对苏辞而言,帝王那一瞬的犹豫却比大雨还冷得透心。 北燕帝怒而起身,做出了最后的妥协,厉色道:“一人,你只能从天牢中带出一人。” 雨水不停地重刷着苏辞,一丝温度都不留,她心口像窒息一般难受,艰难起身,“臣遵旨。” …… 苏辞回到天牢时,身后跟着刘瑾和一杯毒酒。 长公主见了,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来了。” 若是苏辞此时没戴面具,就会看到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她命人打开璇公主的牢门,伸手要领人走,却被璇公主一把推开。 长公主被刘瑾带了出来,璇公主一下扑到她怀里,“娘亲不要,你让我再去求求皇帝舅舅好不好……” 长公主摸着女儿的头,朝苏辞温和笑道:“她就交给你了。” 苏辞无言地看着她,转身强行拉着璇公主往外走,而刘瑾也给长公主奉上毒酒,尖细的嗓子喊道:“长公主殿下,请吧。” “娘亲不要,不要……” 天下第一美人端起毒酒,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痛快地一饮而尽。 “娘亲……娘亲……” 一路上璇儿对苏辞又打又踹,都没有让她松开手,直到被拉出天牢,才一口咬在苏辞手背上。 那人本就是铁打的,咬出血都不撒手,“公主……” 璇公主哭喊道:“你放开,你放开……为什么拦着我救母亲?为什么?” 她一拳拳捶在苏辞的心口,没了轻重,正打在伤口上,好不容易见苏辞手上力气弱了,赶紧挣脱往牢里跑,却还是被苏辞一把拉住。 “你放开……放开啊……” 褚慎微见苏辞一直没回来,从天牢找到了行宫,又从行宫找到了天牢,老远就看见那人突然捂住心口,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璇公主吓得一惊,这才消停。 褚慎微丢下了伞,在苏辞倒地前,一把将她抱住,护到怀中。 苏辞下意识地觉得奇怪,明明那人素来弱不禁风,连个水桶都抬不起来,抱住她的手臂却格外有力。 褚慎微见她胸口的伤口又崩裂,整个人烫得不行,顿时一股怒火汇聚在五脏六腑,他看向璇公主,温润的眸子蒙上一抹杀意,“滚开,你们姬家的破事凭什么每次都推到她身上?” 黎清随后赶来时,褚慎微整个人的戾气被藏匿得无影无踪,四平八稳地抱着苏辞上了马车,黎清看得一愣一愣的,那病秧子何时这么有力气? 第二日,苏辞醒来的时候,就骂了褚慎微一顿,他居然把璇公主一人丢在了天牢门口,而徐可风转眼就骂了她一顿,风水轮流转。 徐可风:“你身上有来就有伤,余毒未清,伤筋动骨还要一百天,你心口捅了个大窟窿,还想上天不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凝神丹不能乱吃,那是烧命的东西……你能不能听一次医嘱?年纪轻轻,半条命都快进去了……最忌心病,你忧思过重,郁结于心,这样下去早晚会完的……” 苏辞坐在床上,忍受着煎熬,伸手捂住了小黑猫的耳朵,心道:徐可风八百年不发一次火,一次发出,扑都扑不灭。 最后还是褚慎微嫌徐可风吵,一脚给踹了出去,“你若再 分卷阅读63 嚎,我便半夜去你枕边唱戏。” 门外的徐可风顿时卡了壳,一句话都不想再说出口,某人夜半的唱腔不知是多少苏家军兄弟的噩梦,褚慎微实在太不是个东西了。 苏辞淡色的眸子扫过他,抱好小黑猫,缓缓道:“为何和璇儿置气?” 褚慎微这人她多少了解一点,不会平白无故地针对人。 “见了闹心。” “她以后和我一起住,有气你就自己干憋着吧。” 褚慎微气得掐腰:“你知不知道将那小丫头照看在身边,会有多少朝中之人挑你的刺,还有那九五之尊会同意吗?长公主一死,有些秘密沉了底,她女儿就是唯一的突破口,多少实力暗中盯着,你护得过来吗?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总没事给自己找罪受?” 偏生苏辞一副安之如怡的缺心眼模样,“我乐意。” 褚慎微更闹心了。 这两人上辈子一定相互欠了对方很多钱,故而这辈子不是你欺负我,就是我气你。 褚慎微气得一屁股坐在床榻边上,难得语重心长道:“如今这世道,强劫弱,众暴寡,诈谋愚,贵傲贱,你这般忠肝义胆到底又图什么呢?又能落下什么?” 苏辞望向窗外,十里晴空,艳阳正好,淡淡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她所图的,仅此而已。 第11章 画像 祭天大典后,皇上起驾从洛阳返回皇城。 璇公主一夜间长大了不少,有时候少年从天真无邪到成熟沉稳只是一步之遥,跨过那条线,有些东西便面目全非了。 苏辞一心想让她今后住在将军府,为此和北燕帝吵了好几架,可璇公主硬是说听从皇上的安排,回去后住在宫中。苏辞只当她是在闹脾气,怪罪自己没能救下长公主,但不知长公主临终前的那番话在璇儿心中始终如针扎,她不想利用苏辞。 返回皇城后,苏辞还有一箩筐的事要处理,长公主的党羽要抓捕,一人谋反株连了不知多少无辜的家庭。大梁那边异动频频,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南境,却又放心不下皇城诸事。 将军府。 第三封边疆信函入府,刚好是苏辞回皇城的第二日。 褚慎微递给她一杯茶,恨不得替她缓口气,“大梁闹事是早晚的事情,自你灭了西蛮后,北燕和南楚分吞了西蛮,整个中原的肥肉被北燕吃了大半,大梁就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屁大地方。” 苏辞:“贪心不是理由。” 江晚寒火急火燎地跑到将军府,一进屋就抢过苏辞手里的茶杯,喝了个精光,“你怎么还在有闲心在这里看信?朝堂上都闹翻了,不知谁突然把兰陵萧氏的金库给嚷嚷到了明面上,璇公主又被关进天牢了。” 她伤还没好利索,北燕帝特许她不用上朝,不上朝行吗?一天就出事,虽说她上朝从来一副神游模样,但只要往那儿一站,百官都歹消停点。 江晚寒:“那帮子文臣非说你和长公主私下有来往,知道金库在哪儿……你别愣神啊,快拿个主意。” 苏辞将信纸装好,淡淡道:“有人在背地里操纵这件事,看来是缺银子得很。” 长公主说过会将金库的下落告诉她,到最后却只把璇公主托付给自己,一切答案定然在璇公主身上,看来那孩子注定免不了一场风雨。 江晚寒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忧心忡忡,“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银子最后能不能进国库不可知,但你一定会出事……” 褚慎微直接一块糕点塞进江晚寒嘴中,“江大人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苏辞无奈一笑,“我出的事还少吗?对了,天牢归你管吧,晚上多准备点水。” 江晚寒:“啥?” 夜半子时。 江晚寒就说苏辞是乌鸦嘴,戒备森严的天牢怎么会起火?前任兵部尚书还在里面关着呢,现任就要进去了。 “大人,有人闯入天牢。” 侍卫来报,江晚寒急得直跳脚,璇公主还关在里面呢! 一袭红衣金甲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旁,“不是让你多备点水吗?” 江晚寒见了,掐死她的心都有,“还说什么风凉话,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难道像你一样把脑袋当摆设吗?” 江晚寒气得牙根痒痒,却突然想明白了,怪不得她白日一点都不着急,不这样,她怎么把璇公主顺理成章地接进将军府?天牢都护不住的犯人,放在将军府再合适不过,谁敢在杀神眼皮底下造次,想被燕狼卫剁成肉酱吗? 红衣金甲寒剑出鞘,天牢四周冒出数百黑甲将士,涌入天牢。 与此同时,闯入天牢的黑衣人目标明确,直奔关押璇公主的单间,那孩子自小养尊处优,一朝遭逢巨变,双亲皆丧,两入天牢,见到黑衣人,绝望由心而生。 寒剑抵在璇公主瑟瑟发抖的脖间,“说,画在哪里?” 璇公主摇着头, 分卷阅读64 往后蜷缩着身体,“我……我不知道……” 黑衣人一把拽住她的头发,毫不留情地扯拉,“别装傻,你母亲生前宝贝的那张画像呢?” 璇公主忍着头皮上的疼痛,哭泣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折兮剑一剑穿胸,苏辞一脚踢开黑衣人,牵起璇儿的手,大步往外走,“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不许哭,只有弱者才会摇尾乞怜。” 她一手拉着璇儿,一手持剑,在燕狼卫的护卫下,大杀四方,一路杀出了天牢。 江晚寒站在牢门口,看着苏辞将人救出来,卡在嗓子眼的气终于吐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为什么要答应苏辞当这个破官呢? 翌日。 苏辞早早去上了朝,八百年不张嘴的人,一张嘴将满朝文武怼了个遍,谢春秋年纪大了,险些被她气晕过去。 苏辞:“谢左相要是觉得在下有谋反之心,存心要挤兑我,我当场就可以把帅印给您,由您去守南境。” 谢春秋:“苏辞你……” 苏辞:“我什么我?您要是岁数大了,就多喝几服药,口齿不清,如何议政?” 王寄北:“苏辞,左相是三朝元老,岂是你这黄口小儿可以顶撞的?” 苏辞:“那右相的意思是左相是位高权重,旁人就说不得了,皇上也要让着几分?你说话可要掂量着点,在下脾气不好,除了老弱病残,一律照骂不误。” 王寄北:“你……” 荀老将军在后面听着,别提多过瘾了,乐得美滋滋的。 最后还是北燕帝喊停,苏辞才住了口,扶苏澈惊讶地看着她,平时是真的看不出来,她还有舌战群儒的本事。 不爱说话,但不代表是哑巴。 在苏辞的三寸不烂之舌下,璇公主成功留在了将军府,满朝文武吵得口干舌燥,憋了一肚子火。 她下朝后,一路上都在与赵云生谈论南境边防的事情,回到府里,就看到三个孩子在院中闹腾。 言简的身子骨好多了,在树下负手而立,小小年纪就有翩翩公子的模样,再加上他五官长得本就精致,像言夫人,长大后怕是一个和褚慎微一样的妖孽。 子深和他混成了哥们,两人天天在府中上蹿下跳,今日又拉来了璇儿,苏辞让两人平时多照看璇儿一二,毕竟都是同龄的孩子,哪成想这二人拉着一个姑娘家在院中练拳。 子深:“公主用力点,把沙袋当成恶人,用力打。” 苏辞一阵头大,“你们在干嘛?” 子深抱拳行礼,笑道:“我见公主一直闷闷不乐,就教她大拳出气,我平时不高兴,就是这么干的。” 苏辞一巴掌打在子深头上,“你以为公主和你这种粗小子一样吗?” 璇公主近日消瘦了不少,昨日又受了惊吓,脸色十分差,但依旧温婉道:“大将军,别怪荀小将军,打了几下拳,璇儿确实觉得舒坦了不少。” 苏辞一叹,一直顾着教训子深,丝毫没注意到言简从她出现后,眸子里的流光溢彩,“小阿辞……” 赵云生提醒道:“将军,南境那边需要赶快回信。” 苏辞拍了拍言简的肩膀,“为轻,这里你最沉稳,帮我照看好璇公主。” 她转而看向璇公主,“公主,你需要什么就和家将说,这里虽然比不上皇宫,但绝不会委屈你,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说完,便和赵云生急匆匆走向书房,“刚才说哪儿了?” 三个孩子看着苏辞忙碌离开的背影,子深习以为常,言简和璇公主眸子却闪过一抹心疼。 璇公主:“将军伤还没好利索吧,一直都这么忙吗?” 子深:“以前在军营里都是褚先生逼着她吃饭,不然连饭都没工夫吃。” 言简闻之,心底嫉妒起褚慎微来,羡慕那人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一直到后半夜,进出书房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苏辞始终没有从里面出来,褚慎微和荀老将军吵了半天。 荀老将军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老夫觉得应该将兵力往燕关收拢,大梁在那边活动频繁。” 褚慎微丝毫不让,“老将军,我都说了是障眼法,大梁的目的是半月山,粮草和装备必须尽快运达,不然一旦开战,前线必定吃紧。” 苏辞盯着地图,揉着太阳穴,“有怀已经在筹集粮草,机关城那边已将火器运往半月山,可我觉得大梁醉翁之意不在酒。” 荀老将军坚持他的主张,刚要说话,就被褚慎微捂住了嘴,“在下认为此次大梁雷声大雨点小,好像有意把将军往边关引。” 他这分析不是没有道理的,如今苏辞在皇城,分身乏术,若是此时大梁大举攻燕,至少能啃下几个城池,但等到苏辞赶回边境,他们可是半分便宜都讨不到,偏偏大梁那群人呐喊摇旗、锣鼓鸣,却不见动静。 苏辞心有不安,“明日皇上派兵的圣旨就会下来,我会立即赶赴南境。” 分卷阅读65 一阵敲门声,言简半推开门,探出个脑袋,“小阿辞,我做了面,你和褚先生、荀老将军晚上都没怎么吃饭,先吃些东西再议吧。” 可不嘛,苏辞这催命的祖宗,傍晚的时候塞了褚慎微和荀老将军每日一个馒头,就将人拉进书房议事了。 荀老将军不由摸了摸肚子,不说还好,一说就饿了。 褚慎微见苏辞默认,好心上前接盘子,却被言简躲开了,这小少年一直不待见他。 言简将面和筷子摆好递给苏辞,目光就没离开过她,“我傍晚见璇公主站在书房门口半天,好像有话想和你说,你有空就去看看她。” 苏辞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既要和百官扯皮斗心眼,又要忙着处理皇城中长公主的势力,之前答应皇上的千机院之事,也要着手,黎清已经熬了几个通宵。 “好,为轻不晚了,你也去睡吧。” 言简点了点头,温柔地将苏辞搭在肩膀的头发往后捋了一下,苏辞嘴上吃着面,一门心思想着边疆战事,根本没注意这宠溺的动作。 荀老将军大口吞着香喷喷的面条,眼中哪里还有旁物?只有褚慎微余光瞥到,眸子一暗。 接近黎明,书房的三人才出了门,褚慎微还能睡一觉,荀老将军和苏辞洗洗就又要上朝,简直是连轴转。 苏辞抓住个空档,想去看看璇公主,刚走到门前,又想起自己现在是男人,闯女子闺房不太好,缩回脚就准备走了,此时门却开了。 “大将军……” 苏辞脚步一顿,回头看那孩子,哭得双眼红肿,眼下乌青,不由心中一抹愧疚,这孩子也是命苦,到了将军府她也没时间照料。 她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可是做噩梦了?” 璇公主抓着她的衣角道:“宗正寺,那群黑衣人逼问我画在哪里,可娘亲临终前什么都没和我说,只让我日后平安,去宗正寺还个愿。” 苏辞多年在沙场中磨砺的警觉告诉她事情不对头,不安越发强烈,连早朝都没去,带上璇儿和睡梦正酣的子深直奔宗正寺。 出门的时候褚慎微那混蛋玩意不睡觉,在院子吊嗓子,在家将们恳求的目光下,苏辞连他一起装上了马车。 褚慎微顶着黑眼圈,宛如怨妇,“将军,褚某不就唱了两句戏吗?您至于把我拉到荒郊野外藏尸吗?” 苏辞:“闭嘴。” 褚慎微偏不乐意,张口就唱,“家家争唱《将军辞》,苏卿心事几人知?” 他嚎得实在难听,苏辞恨不得一掌敲晕了他。 璇公主一脸单纯,“《将军辞》是什么?” 难得有人认真听他唱戏,褚慎微来了兴致,“南楚七皇子淳于初写给大将军的词……” 苏辞瞪了他一眼,他立即识相地闭了嘴。 几人到达宗正寺时,日头才刚从地平线冒出个头,皇城郊外的空气委实不错,让人神清气爽。 大清早纯一那脏和尚就在打扫寺门,看似勤快得很,见到来人,作揖道:“若入此门,十两纹银。” 苏辞和褚慎微眼角一抽,这秃驴财迷的本色都光明正大起来了,连进个寺门都要收钱。 璇公主心思简单,不明事理,当场就掏了钱,皇上虽问罪她母亲,但她的吃穿用度却依旧照公主的规格来。 算上苏辞带来的两名家将,纯一大早上收入颇丰,当即笑得像个普度众生的高僧,殷勤地请众人入寺。 苏辞开门见山,“我不绕弯子,大师既然与长公主有交情,那自然知道我等前来所谓何事。” 纯一微微一笑,活脱脱一土匪,伸手道:“一百两银子。” 苏辞:“……” 她的俸禄都用来安抚军中的伤患,好不容易攒了点,上次还都贡献给了宗正寺,哪里来的钱? 璇公主见状,又掏了银子,“大师,劳烦请告知我母亲生前是否在寺中放过一副画像。” 纯一见了银先生,眉开眼笑,“是,供在偏室里,请公主随我来。” 佛教在北燕被摆在三教九流的末位,宗正寺哪里都破,但干净,大抵纯一还是勤快的,屋中没有一丝尘土。 苏辞一进屋,就看到屋中供奉的半张画像,之所以是半张,是因为只画了半个身子。 纯一:“这便是长公主留在寺中的画像,乃是前驸马萧风清。” 画中人青衣如仙,相貌出尘,纵然只有半张画像,也能想象出那是个怎样冠绝天下的人物。 褚慎微朝画像拜了一拜,恭敬地摘了下来,“照将军所说,这画像关乎兰陵萧氏的金库,那褚某可要好好瞻仰一下,一不小心就富可敌国了。” 他那狗嘴里八百年吐不出一句象牙来,天天做着春秋大梦。 苏辞仔细检查了画像,没有夹层,也并无不妥之处。 褚慎微那狗鼻子在画像上闻来闻去,问道:“大师,长公主送来画像时,可还留下别的什么?” 纯一又是微微一笑,璇公主 分卷阅读66 已经将银子放到他手上,他立即爽快道:“一坛酒,埋在后院,说待有缘人一品。” 苏辞示意家将去挖酒,不到片刻,还真的捧着坛酒回来了。 褚慎微屁颠颠地上去,接了过来,迫不及待地灌了一口,“好酒。” 苏辞脸一黑,伸手就要抢,“虚陶大夫说过,你不能喝酒。” 褚慎微护着酒坛,嬉笑道:“就这一次。” 说完,他一口酒喷在画像上,画像竟显现出一张地图。 与此同时,一支暗箭从屋外射来,苏辞猛然扑倒褚慎微,两人滚到地上。 褚慎微饶有兴致地看着压在身上的人,“将军这可是白日,就算你对在下有所图谋也要等到夜深人静吧。” 苏辞:“……” 有黑衣人从四面破窗而入,子深手持双锏,一锏打飞了从门口冲入的黑衣人,两名家将护住璇公主,只是黑衣人人数众多,狭小的房间里完全施展不开。 苏辞顾得了褚慎微,就顾不了纯一那脏和尚,一枚暗箭朝他射去,苏辞心下一急,却见纯一徒手接住了暗箭,一掌便将从窗户闯入的黑衣人震飞出去。 好家伙,这儿还有个深藏不露的。 褚慎微竖起大拇指,“没想到纯一大师还是个中高手。” 纯一作揖一笑,“阿弥陀佛。” 苏辞带人杀出屋子,寺院中围了几十名黑衣人。高手对招,苏辞一人足矣,再多十倍也不怕,但她拽着褚慎微这拖油瓶,又要分心护着璇公主。 一名黑衣人挟持了寺庙一名孤儿,吼道:“大将军三思,我等只要画,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苏辞给纯一递了个眼神,放下了剑,“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可不只要画,当即有人从苏辞身后下黑手,她左手抽出腰间难全剑,将那人狠狠钉在树上。 纯一同时发掌,一招虎啸猿啼掀翻了六七个黑衣人,以移形换影的步伐抢回了孩子,这般武功怕当世也没几个人吧。 众人陷入混战,两名家将不敌杀手,璇公主站在池塘边上,眼见着就要掉下去。 杀手的寒刀落下时,一袭墨衣的离娄持剑而出,斩心剑贯穿杀手的心脏,一手搂住少女纤细的腰肢,“离娄救驾来迟,望公主恕罪。” 苏辞看都没看一眼,冷冷道:“既然一直跟着,就早点出来。” 黑衣人死伤过半,见情况不妙,当即撤退。 离娄松开了璇公主,单膝跪在地上,冷俊得像尊毫无生机的冰雕,“离娄奉皇上之命,保护璇公主。” 璇儿呆呆站在原地,若此时她还不知面前人是皇上安排在母亲身旁的细作,那就是真的白痴。 她十岁的时候,长公主将离娄送给她做护卫,那人似乎生来就那么冷,眉目如画,却连动都不会动一下,可是小璇儿生性活泼,总喜欢逗他笑。时间久了,那人也会偶尔对她轻微地弯一下嘴角,比盛世的画还好看。 四年时光中,长公主因为前驸马之死,终日消沉,陪在小璇儿身边的只有冷冷的离娄,为她温粥,为她盖被,伴她成长,见证她的哭与笑…… 璇儿低眉看着眼前人,喃喃问道:“以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对吗?” 离娄眉头微皱,一言不发。 苏辞站到璇公主身侧,“你若不想留他,他进不了将军府。” 她连皇上都敢顶撞,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璇公主摇了摇头,她不想给苏辞添麻烦,懂事道:“留下吧,多一个人保护璇儿,大将军也安心些。” 苏辞一叹,转而看向纯一,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真是藏龙卧虎。 那脏和尚依旧笑眯眯的,先开口道:“将军可是想知道剩下半张画的下落?” 这次不用纯一伸手要钱,苏辞直接道:“多少银子?” 纯一双手合十,笑容不改,“事关国事,分文不取。” 褚慎微听了一笑,稀奇道:“大师还有这等觉悟?” 纯一也不害臊,脸皮依旧可观,“当然,若是将军愿意给的话,贫僧也不拦着。” 苏辞:“……” 就这样,由于纯一那臭和尚非说另外半张画藏得机密,要亲自带路,苏辞只得将宗正寺所有的孤儿都接回将军府照看。她当日进宫和北燕帝禀明情况,派往南境的将领改换为荀老将军。 即便如此,苏辞心中的不安依旧没减去半分,比当初洛阳爆发瘟疫前的心慌还强烈。 纯一和尚透露剩下半张画在兰陵萧氏的故居,苏辞本不想带着璇公主,但纯一说兰陵仍有大量萧氏旧部,苏辞去了百分百会被人砍,但带了璇公主去,没准还能让萧氏旧部的人给他们跑跑腿。 于是乎,苏辞一行人轻装简行,从皇城向东出发。 兰陵边界,一处破庙里。 纯一和尚安然打坐,宛如佛光普照的高僧,嘴里念着“阿弥陀佛”的口号。 苏辞几人真心想把他拉出去,群殴一顿,都说越有 分卷阅读67 钱的人越抠,纯一坑了众人不知多少钱,奈何是个铁公鸡,一路上他不住客栈,便不许众人住客栈,还收缴了众人的钱袋。 褚慎微缩在破庙的墙角,“大师,你就不怕遭雷劈吗?” 纯一嫣然一笑,“贫僧倒希望上苍垂怜,助我早日了断尘缘,一登极乐。” 子深啃着硬邦邦的干粮,呸了一口,“大师,你确定不是下地狱吗?” 苏辞有心带子深出来历练,毕竟从少年到一代名将都是磨出来的,就是可怜了他的肚皮,从跟纯一出来,就没吃饱过。 离娄偷偷塞给璇公主一根鸡腿,抢过她手中硬如磐石的干粮,“公主吃这个。” 璇儿见了,诧异道:“你哪里来的钱?” 若说这一路上最苦的怕就是璇公主了,苏辞等人都习惯了苦日子,璇公主自小锦衣玉食,陪他们一路颠簸,也没喊过半句,着实不易。 离娄低头,嚼着硬干粮,“属下自己的钱。” 纯一高深地笑道:“他把发簪当了,没看他头上换了根木头插着吗?尘缘未了啊……” 苏辞在晦暗的灯光下,研究那半张画,冷冷道:“差不多就行了,孩子们都在长身体,不像你我……” 纯一心平气和地抢话道:“你我怎么了?将军十四岁从军,吃过饱饭吗?刀悬在脖子上,浑身是伤,还不是歹往前爬……现在的孩子不能金贵着养……” 苏辞抄起石子,砸中他光秃秃的脑壳,“别废话,说说吧,躲了一路的尾巴,看出点什么名堂没有?” 纯一揉着头,哎呦了几声,正色道:“瀛洲人,在宗正寺抢画的杀人虽用的是刀剑,但招式诡异。瀛洲人善用弯刀,若给他们换上弯刀,估计就更顺手了,与一路上跟着我们的是同一批人。” 苏辞:“之前在天牢截杀璇儿的也有几个瀛洲人混在其中,更早之前……我回皇城救驾时,武神街上截杀我的两名黑衣人也是。” 纯一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阿弥陀佛,看来将军得罪了不少瀛洲人。” 苏辞:“我不得罪他们,他们就不会杀我吗?” 褚慎微凑到柴火堆边上好火,都快入夏了,他这人依旧觉得冷,“自皇上登基后,北燕和瀛洲一直保持着海上商业往来,这些年也有不少瀛洲武士入中原干起了刀头舔血的生意,毕竟一单生意就够他们吃一辈子的了。” 纯一:“但像如今这般大批武士潜入中原还是少见。” 苏辞默默无话,低眉看地图,瀛洲地处东海,是个岛国,与中原相比就是个弹丸之地,除了海水,什么都缺,连块种菜的地方都要现开垦。 众人在破庙歇息了一宿,第二日纯一和尚在苏辞“送你去见佛祖”的目光下,终于掏出银子,让众人吃了顿好的。 若问纯一和尚敛的财都去了哪里,他一路从皇城走来,见个路边凄苦无依的老汉,都要赠上十两纹银,再多的钱也不够他花的。 几人一入兰陵城,就被街上的百姓死死盯着,准确说是盯着苏辞,一身红衣,鎏金面具,她这身装扮太显眼了。 不到片刻,兰陵城城主萧中天策马而来,二话不说派兵围起了众人。 萧中天年过四十,胡子拉碴,是个实打实的粗人,生了个有勇无谋的脑子,吼道:“在兰陵禁止穿红衣,禁止带面具,不知道规矩吗?尔等是从哪里来的?” 褚慎微埋怨地看了苏辞一眼,萧氏世代守卫兰陵,深受百姓爱戴,苏辞当年斩杀萧氏家主萧风清,可是得罪了整个兰陵的人。 璇公主站了出来,对马上人一笑,“二叔不认识我了吗?” 她生得像长公主,但眉宇中依稀能看得出萧风清的影子,这般容貌放到哪里都是拔尖的。 萧中天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貌美,恍然回了神,当即下马,“拜见……” 璇公主一把扶住他,低声道:“二叔,此处不是说话之地。” 经过一系列的巨变,当初那个只知围着苏辞转的小丫头也长大了,思虑渐多,处事也越发沉稳。 众人被请到萧府,萧中天在得知苏辞身份后,顿时砸了茶杯,呵令家将围住苏辞,一副准备将人碎尸万段的模样。 璇公主拦道:“二叔不可……” 萧中天怒不可遏,剑指苏辞,“公主你好生糊涂,此奸贼杀你父亲,逼死你母亲,在战场上凶残至极,连他国襁褓之中的孩童都不放过,简直罪大恶极……” 璇公主:“父亲是被先太子逼死的,母亲是因谋反获罪,与大将军无关,二叔莫要迁怒大将军,至于……” 纯一闻之,摇头笑道:“阿弥陀佛,世间种种皆是迷障,萧城主何曾见过大将军屠杀无辜百姓?民间所言并非都是实情,添油加醋,流言亦能杀人。” 璇公主好言劝道:“二叔,我等此次前来是奉了皇命,确实有要事,你不能动大将军。” 萧中天喝道:“苏辞,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那袭红衣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问心 分卷阅读68 无愧。” 到最后还是褚慎微出头,凭借其颠倒是非的巧舌说服了萧中天,萧中天暂时压下了怒火,咬牙磨刀,徐徐图之,准备等苏辞处理完事情,再将其生吞活剥。 纯一和尚带路,萧氏亲卫护送,众人直奔萧氏在城外松山上的一处故居,说是故居,其实是座佛寺,萧家人信佛,但因朝廷扬道灭佛,便自己私下修了座佛寺。 要不是纯一领路,萧中天都不知道萧家还建有一座佛寺,隐在茫茫山中,上山的路九曲十八弯,极其难行。 纯一和尚趁此空档,和苏辞攀谈起来,“据贫僧所知,这么多年来将军在民间虽有威望,但骂声也是此起彼伏,将军就没想过为自己辩解过一二吗?” 苏辞登山亦如履平地,气都不带喘的,“我若既有威望,又有贤名,皇上晚上还会睡得着吗?” 纯一不由一笑,“问道者如牛毛,得道者如麟角,而将军虽身处业障之中,却似乎比我等佛门中人还看得透彻。” 苏辞:“别拍马屁,我不吃这一套,你一身绝世武功,却隐在破庙之中,脏衣黑面,在下至今连大师的脸都没看清过,你就不怕我怀疑之下,一剑杀了你?” 纯一脸上永远溢着笑容,或高深莫测,或温和谦逊,或坦然淡定,当然也有臭不要脸的时候,“将军手握修罗利刃,心怀赤子之情,断不会做随意取人性命之事。” 苏辞冷哼了一声,朝前走去。 众人刚爬到山顶,见到一扇破旧的山门,便望到寺中火光冲天,还是迟了一步…… 纯一、苏辞、子深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寺庙,一路上有不少僧侣的尸体,待到三人冲至大雄宝殿,黑衣人已一剑割断了老方丈的喉咙。 “师傅……” 纯一撕心一吼,飞身上前,一掌拍飞了黑衣人。 他自幼无父无母,老方丈育他成人,教他习字,传他武功,告诉他在浩荡天地之间当做个怎样的人,如今却是缘断之时。 老方丈倒在纯一怀中,笑得依旧慈祥,“告诫你多少次了,习武为救人,不为杀人。” 纯一声泪俱下,“师傅放心,我没有杀他,您为何不还手啊?” 老方丈一叹,“为师一身武学,半生罪孽,今日尘缘已断,为何还手?” 说着,他将一角图纸塞到纯一手中,欣然一笑,“罢了。” 尘归尘,土归土,缘断莫须拦。 那时苏辞还不懂老方丈一声“罢了”是什么意思,直到多年后懂了,又是另一番滋味。 随后赶来的萧氏护卫扑灭了寺庙的大火,纯一亲自火化了老方丈和为数不多的几名僧侣,这处寺庙和纯一的宗正寺一样,到处都破破烂烂,但贵在干净,如今这一场大火也烧得更干净。 苏辞还是晚了一步,另外半张画像已经不见踪影,除了老方丈手里残剩的一角图纸,应该是抢画时,扯下来的。 傍晚时分,天边挂着火红的晚霞,纯一在烧得没有屋顶的大雄宝殿内诵经,超度亡灵。 这处佛寺修得规模颇大,就连大殿中的佛像都有五六丈高,夕阳的光照在镀金的佛像上,宛如真的佛光普照,佛祖俯视苍生,拈花一笑。 苏辞端了碗清粥放在纯一身旁,没有言语,悄无声息地站在纯一身侧。 纯一敲打木鱼的手一顿,没有缘由地问道:“将军可信佛?” 那袭红衣立在殿中,镀着夕阳的光,仰视悲天悯人的佛像,缓缓道:“我这种人一身杀戮、满手血腥,不信佛是对佛不敬,信佛是亵渎佛陀,不如敬而远之。” 纯一闭上眼,木鱼声又起,回荡在寺中,回荡在山间,回荡在这杀戮不尽的天地间…… 入夜后,众人才从山上下来,纯一临走前封了寺门,以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萧中天一直紧盯着苏辞,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而苏辞则一路上盯着那一角图纸,陷入沉思。 回到萧府后,萧中天迫不及待地找苏辞算账,要不是璇公主拦着,他恨不得当场和苏辞决一死战。 褚慎微见了直摇头,萧风清好歹是个文武双全的美男子,怎么就有个棒槌一般的弟弟呢? 晚膳时分。 璇公主怕萧中天暗地里给苏辞下毒,连饭都和苏辞一起吃,“大将军别看了,先吃点东西吧。” 子深狼吞虎咽道:“是啊,万一那帮人拿到的地图是假的呢,我看咱们有的那张地图就挺全的。” 萧中天一个劲地给璇公主夹菜,听到这话,怀疑道:“什么地图?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为了保险起见,一行人根本没和萧中天说真话,要是告诉人家,我上你的地盘来偷你兰陵萧氏的金库,人家还不把你大卸八块? 苏辞突然一个机灵,一把抓住子深,厉色道:“你刚才说什么?” 子深差点被吓噎到,“我……我说他们拿的是假地图。” “不对,不是这句。” “我说,我看咱们有的那张地图就挺全的。 分卷阅读69 ” 苏辞一愣,当即看向萧中天,“把你兰陵萧氏私家的地图拿出来。” 一城之主除了有给朝廷公用的地方地图,还有自己私下绘制的地图,画下了兰陵四周所有隐秘之路。 萧中天一慌,欲盖弥彰道:“什么私家地图?老子可没有。” 璇公主看苏辞的模样便知有事,瞪向萧中天,“二叔,大将军绝无私心,更不会做对萧氏不利的事情,你就把地图拿出来给她看一看。” 最后在璇公主的软磨硬泡下,萧中天不情不愿地拿出了一份详细记录兰陵地貌的图纸,苏辞将有的半张图纸往西北角一盖,所有路线都重合了,画中人的眼睛盖在一座山峰上,正是金库所在之地。 褚慎微见之,眉头一皱,沉声道:“错了,谁说半张画像就是半幅地图?这半张画像便是整幅地图,那另外半张是什么?” 苏辞盯着那残剩的一角图纸,将其揉进拳头里,整个人抖了一下,“东海边防图。” 整个北燕的边防地图都在她脑海中,就算只瞥见一角,也能分辨得出来,怪不得这一角图纸如此眼熟。 兰陵萧氏世代奉旨守在东海前线,若不是当年萧风清助先太子夺位,也不会连累萧中天在东海的守将之位被换,被驱逐回兰陵城,做个终日无所事事的城主,一代将军的热血被岁月的冷水从头浇到了脚,眼见着都要半截入土了。 苏辞:“萧中天,你在兰陵城有多少将士?” 萧中天听到有人偷了东海边防图,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但依旧提防着苏辞,蛮横道:“八千,你干嘛?” 苏辞抄起碗筷就朝他砸去,“别和我扯淡,说实话,你想看着你萧氏世代守卫的东海成为敌国入侵的口岸吗?” 萧中天一愣,“算上私兵,一万五。” 子深一听,心道:这个老小子,再如此下去都快占城为王了。 苏辞踢开凳子,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臂膀,直接给按在了桌子上,“再装蒜?” 萧中天脸贴着桌子,急忙吼道:“加上萧氏死士,两万、两万……” 苏辞松开了他,“带上所有人,马上和我去东海。” 子深看得一愣一愣的,将军是怎么知道的?果然,活到老学到老。 第12章 东海 苏辞临出萧府时,十几只信鸽携带着盖有帅印的信函飞往北燕各地,但愿不会太晚…… 兰陵两万驻军跟随着苏辞狂奔向东海,即将入夏,海水潮汛马上就要到了,越往东海走,天越阴沉,转眼就下起了倾盆大雨,东海沿岸惊雷阵阵。 兰陵城距东海较近,但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一日。 萧中天骑着马,顶着暴雨,跟在苏辞身后,“姓苏的小儿,老子可是把兰陵城的兵都给你牵出来了,回头皇上若是怪罪下来……” 苏辞:“保你升官发财。” 子深加紧马腹,跟了上来,“萧城主,我怎么觉得有仗打,你反倒挺开心的。” 这么多年来,某人缩在兰陵城,早就憋屈了。 萧中天哼了一声,“老子要是能趁机砍了你家将军的头,那就更开心了。” 直到第二日午时,众人才远远望到东海的沿海堤坝,奈何这天暗如黑夜,骤雨不歇,空中雷鸣不断,好不骇人。 苏辞勒住缰绳,马停在山顶上,远远就能看到黑压压的海上有数不尽的战船,正在靠近东海的第一道堤坝,紧接着一声山摇地动的轰鸣,有些将士直接被震下了马。 萧中天眺望远方,面如死灰,“完了……” 东海堤坝乃是依天险而修建,利用河口的两座高山,修建大坝,以拦截潮期倒灌的海水,更加防止东海诸国借机入侵北燕。 随着那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历经三朝建造的东海第一道拦海堤坝……塌了……战船轻而易举地踏过了北燕的第一道防线。 汹涌的海水疯狂地朝第二道拦海堤坝撞去,瞬间吞噬了沿岸的乡镇,无数百姓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尸沉大海。 苏辞的目光迅速成冰,手中握紧缰绳,“还愣着干什么?等着第二道堤坝也塌了吗?” 萧中天紧跟在苏辞身后,策马狂奔。 大军赶到第二道堤坝时,海水也已经将瀛洲的战船送到墙角下。 苏辞抵达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斩杀了准备开闸的守将,萧中天将一干吃里扒外的守坝士兵直接扔进了海里,通敌叛国之人何须留命? 在瀛洲的战船中,一艘庞大华丽的皇船上传来谩骂声。 瀛洲的武士们七嘴八舌地在外厢房说着,国相缓步走入内室,“圣皇,第二道堤坝上换了帅旗,我们的内应可能已经被杀了。” 一身金灿灿华服的中年男子坐在黄金打造的椅子上,相貌极其平庸,看了就忘,平庸到只能靠衣服认人,他玩赏着青瓷瓶,依旧悠然道:“是谁?” “苏辞。” 国相大人是个侏儒,六十多岁,仍只有半人高 分卷阅读70 ,满脸皱纹,丑得让人过目不忘,却被誉为瀛洲第一聪明人。 圣皇微微眯起眼,眉头微皱,“比本皇想象中来得快,不愧是北燕杀神,洞察力很强,你的边防图昨日才到手吧?” 国相看着手里新得来的东海边防图,“正是,不过据皇城的‘影子’来报,苏辞此次出门没带燕狼卫,身边只有几个孩子。” 砰的一声,圣皇随手摔了价值连城的瓷器,架子上那件一模一样的瓷器身价将再翻一倍,悠然道:“真是找死,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吧,让杀神的生涯结束在我瀛洲武士的手中。” …… 大雨不绝,天暗无光。 堤坝上,苏辞一声令下,点燃的火琉璃朝涌来的战船炸去,海上一时火光冲天,大雨都浇不灭。 忠心不二的守坝副将被苏辞从牢里放出来,“大将军,大部分火琉璃都被之前的叛军扔到海里去了,剩下的这些撑不住啊!” 苏辞在弓箭上绑了火琉璃,弯弓一射,又燃爆了对面一艘战船,淡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顾友芳。” 苏辞不动声色道:“顾将军,这种天气火琉璃早晚都会被水泡了,现在有多少就用多少,硬仗是之后的事情,现在只需要炸。” 顾友芳望着那鎏金面具下傲然的冷眸,似乎只要那人立在城墙上,千军万马都可顷刻间灰飞烟灭,他心生一股敬意,能和北燕杀神并肩而战,死在这大坝上也值了。 一直到入夜,大坝上的火琉璃都耗光了,大雨还是没歇,好在自始至终天都宛如黑夜,除了更黑了一点,没啥影响,但最令人绝望的是,海上的战船依旧望不见尾,此次偷袭东海,以瀛洲为首,不少东海诸国尾随,可谓声势浩大。 火器一没,就是硬仗,战船一艘比一艘不要命地往大坝上撞,幸亏北燕这堤坝没有偷工减料,比皇城的墙结实太多了,但由于海水倒灌,水位线变高,在战船上搭个梯子就能上城墙,守大坝的将士面临的无疑是一场无休止的车轮战。 折兮剑一次次被鲜血染红,又一次次被雨水冲刷干净,仿佛是上苍在清洗这暗无天日的世道。 苏辞一剑杀了从萧中天左侧偷袭的人,与他背对背应敌,“怎么?萧城主几年没上战场,莫非老矣?” 萧中天杀得过瘾,笑道:“小子,还不一定谁先入土呢!” 敌人越来愈多,苏辞左手抽出难全,双手持剑,奋勇杀敌,冰冷的雨敲打在鎏金面具上,冷了一副皮囊,却怎么也冷不了那人一身的桀骜与疏狂。 她目光扫过那根风雨飘摇的帅旗,“为何不立你萧氏的旗帜?” 明明此番守坝的都是他萧氏儿郎。 萧中天一笑,“老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的名头更有用。” 一夜苦战,众人厮杀至天明,倾盆大雨有了减小的趋势,东方微微露出一些光亮,敌船暂时撤离。 皇船上,圣皇砸了一地的琳琅宝器,“只是一个苏辞,就把你们杀成这样了?苏家军明明在南境,她哪里来的人马?” 一些东海小国的国王在下面议论纷纷,提到苏辞皆是一阵头疼,怎么就遇见了这么位活祖宗呢? 珍珠岛国王起身怒道:“圣皇,你明明说过万无一失的,苏辞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东峡国国君满脸担忧,“守坝的都是苏家军?” 圣皇:“哪里来的苏家军,大梁已与本皇说好,会将苏家军牵制在南境。若非变故,苏辞此时也应在南境。” 蛇岛国王:“可她此时就在东海,让我们寸步难行。” 圣皇坐在黄金椅上喘气,“国相推算过,此次东海大潮百年难得一遇,我们只要借海水倒灌之机,西下北燕,就能打到皇城,到时候让北燕帝割地赔款,我们还至于缩在海岛上吗?” 东海诸国苦心孤诣数十载,谁知道半路杀出一个苏辞。 国相慢悠悠地站了出来,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拱手笑道:“请诸位国王放心,苏辞是陆地上的杀神,却未必上海上的杀神,我们切勿自乱阵脚。北燕的援军最快也要两日才能到达,而且我已为这位大将军准备了一份大礼,怕她等不到两日了。” 与此同时,东方的天刚露出一点光,立马又被阴云遮蔽,海上雷鸣阵阵,乌云如墨翻涌,风雨又起,朝东海沿岸涌来,似有遮天蔽日之势,那团庞大的黑云宛如要吞了这天地一般。 苏辞金甲上的血被雨洗净,胳膊上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在雨中溢着血,淡淡道:“顾将军,你在东海生活多少年了?” 一夜死守,谁身上不挂点才,苏辞还算好的,萧中天腿上挨了一刀,正靠墙包扎伤口,死活不下去休息。 顾友芳左胳膊骨折,耷拉在袖子底下,“末将一直生活在东海,有三十多年了。” 苏辞凝望海上阴云,“你见过这么大的海潮吗?” 顾友芳亦是望向天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恐,“从没有,这海怕是要吃人了。” 东海的阴 分卷阅读71 云暴雨如一只张口血盆巨口的凶兽,朝沿岸吞来,让人心慌。 子深挥动双锏的臂膀都酸痛到麻木了,污血沾了满脸,有些不知道是冲刷不掉了,还是自己的伤口在流血,他低头望着大坝下,海水中的血迹还没有冲淡,数不尽的浮尸漂在上面,也有离身的胳膊、大腿、手指…… 苏辞看了他一眼,“害怕了?” 子深一愣,又木讷地摇了摇头,心却在不停地往下沉,像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苏辞:“你知道为什么你一直不够强吗?” 子深摇了摇头。 苏辞:“因为你没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你每爬出来一次,就比以前更强,更铁石心肠,更冷血无情……” 子深看着那眸子凉薄的人,不管面对什么,她似乎永远沉着冷静、淡然无感,像一滩无波无澜的死水……他长在军营,但见过的都是在父亲和苏辞庇护下的战场,哪里有什么风雨可言?如今这般,却是第一次。 号角声起,暴雨再至,敌军发起第二轮进攻,于子深而言,一切像一场看到不到黎明的噩梦,而活下来的人终将在暗夜中更强。 萧中天始终不肯下城墙休息,挥剑血拼到底,“听着,若是老子撑不到援军来,尔等都给我听苏辞的。” 苏辞白了他一眼,冷声道:“聒噪,子深你去他身边。” 子深:“将军……” 军令难为,即便不愿,他还是去了,而坏就坏在这儿了。 爬上大坝的敌军渐多,苏辞下令放滚石。 两名身着北燕战服的将士经过她身边时,突然发起偷袭,一人牵制住她一只手,又有两名将士扑来,分别抱住她的腿,将她往大坝边上推。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敌船上抛出机关铁钩,正中苏辞的左肩,铁钩死死穿进她的骨肉里,穿肩而过。 子深大惊,“将军……” 他欲回身相救,爬上大坝的敌军里应外合,死死围住他。 苏辞怒而发力,用内力震开四人,也就是这空档,身体一时失力被铁链那头人硬生生拽到了大坝边上,眼见就要被拖下大坝。 铁钩穿肩而过本就痛不可言,苏辞一脚抵在墙上,减轻沖势,与铁链那头的人较劲,撕扯的都她的血肉,她刚欲挥剑斩断铁链,却被朝她右肩攻来的铁钩缠住了剑。 千钧一发之际,纯一和尚不知从哪里蹦出,一掌掀飞了朝她攻来的敌军,又徒手靠内力扯断铁链。 苏辞左肩血流不止,疼得嘴唇发白,即便一声未吭,却也未能稳住身子,朝后倒去。 一双大手从身后抱住了她,出乎意料的有力,隐忍着怒气的声音掺着心疼,低沉道:“阿辞……” 苏辞痛得一瞬昏厥,待看清身后人时,一阵迟疑,他方才叫自己什么? 褚慎微将她横抱起,朝到墙角走去,严厉道:“将军何时才知道爱惜自己?” 徐可风没跟来,此时也找不来大夫,褚慎微让子深拿破布挡住墙角,不准任何人靠近,谁来杀谁,敌我不分。 褚慎微检查她肩上的伤,狐狸眸中难得一抹严肃,“将军,时间急迫,我替你拔出铁钩。” 苏辞甚少见褚大混蛋这般正经,一时被他唬住了,待到他伸手解自己的衣物时,顿时反应了过来,一手护住衣服,“你干嘛?” 褚慎微一叹,故意贴近她耳朵,笑语道:“将军反应这般迟钝,哪日被在下吃干抹净都不知道。” 苏辞疑惑地看着他,几个意思? 褚慎微被她的模样逗笑了,“就是将军想的那样。” 她依旧一脸迷惑,皱着眉头,呆滞地看着他。 褚慎微心中无奈,他的大将军生了七窍玲珑心,却唯独没开男女情爱那一窍,愚不可及。 他见她的伤口不住流血,不再开玩笑,正色道:“我知道将军是女子,但在下绝不乱看,只为将军处理伤口。” 苏大将军八百年难得愣了一回神,他说啥玩意? 待她反应过来时,褚慎微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开她的衣物,手放在铁钩上,没给她丝毫拒绝的余地,“将军忍住。” 闷的一声,鲜血四涌,苏辞想骂他的话还停在嘴边,就昏了过去。 褚慎微立即将她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暖她冰冷的身体,给她上药止血,眉间一丝轻愁,喃喃道:“有的时候真想一剑杀了你,如此一来,你是否就能不再尝这世间百般苦楚?” 这般倾盆的大雨,血流成河的墙角下,一袭白衣抱着红衣金甲的人儿,顶着外面的战火雷鸣,只盼她能熬过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博弈。 苏辞晕了不到半个时辰,就以惊人的毅力醒了过来,完全靠一口气撑着,瀛洲人还没打出去呢,死个毛线?怎么能让那群龟孙子称心如意? 一身是伤的离娄跑上了大坝,被子深拦住,朝破布后面喊道:“属下无能,让璇公主被人劫走了。” 苏辞气得立马来了精神,挣扎地从褚慎微怀中起身, 分卷阅读72 掀开破布,一把抓住离娄的衣领,“下次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我就直接一剑捅死你。” 她本让离娄护送璇公主回皇城,如今被劫,落在谁手里还用说吗? 褚慎微皱眉,手上死死扣住她的腰,“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苏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受伤,才会觉得褚慎微力气这么大,“不一定。” 如果给褚慎微一个机会,他最想杀的人一定是徐可风,一个济世救人的大夫为何会制出凝神丹这种东西? 苏辞将一瓶凝神丹干嚼吞下,也不嫌苦,靠着药力杀到晚上敌军再次撤退时,简直是个疯子。 两天两夜的雨中苦战,守坝的将士们大多高烧,更何况苏辞这种一身是伤的人,她望着从兰陵城拉出的两万将士,如今死的死,伤的伤,所剩无几,都接近了极限。 褚慎微将馒头掰开,硬塞到她嘴中,“再过一会儿,他们怕是就要拿璇公主来谈判了,你打算怎么办?” 苏辞望着第三道大坝的方向,那是北燕东海最后一道防线,“我已经让萧中天带人过去了,届时第三道大坝开闸泄洪,如此一来,第二和第三道大坝中间的海水会被抽干,我会用最后的火琉璃炸了第二道大坝。” 到那时,只要将敌国的战船都吸引到第二道大坝前,借爆炸的威力和海水倒灌的冲力,定能让一大批战船葬身大海,这是破釜沉舟之计。 褚慎微盯着她,恨不得将她吊起来打一顿,“所以你打算亲自过去谈判?” 苏辞反问道:“你觉得他们会让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去吗?” 她去,也许还能带着瀛洲圣皇一起归西。 褚慎微的肝火莫名大,怎么就偏偏遇上个这么缺心眼的东西,“我也去。” 苏辞一口回绝,“不行。” 褚慎微:“你拦不住我。” 说完,便甩袖走了。 苏辞完全搞不懂,他哪里来的火气? 夜半子时,瀛洲派人邀请苏辞到圣皇船上一叙,只许她一人前往,不然璇公主必死无疑。 苏辞早已安排好一切,特意让子深将褚慎微带走,不许他胡来,并告诉萧中天,她若出事,一切听褚慎微的。 堤坝上,纯一站在她身侧,看着将凝神丹当饭吃的某人,不由一叹,“将军,那东西还是少吃为妙。” 苏辞岂是听劝之人,“你还懂药理?” 纯一难得谦逊道:“略知一二。” 苏辞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到不为别的,这和尚整日脏兮兮的,如今被东海日夜不息的大雨洗得干干净净,她这才发现脏和尚生得十分清秀白净,跟朵小莲花一样,还真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 苏辞:“沿岸的百姓都撤离了吗?” 纯一:“将军放心,早已撤离。” 苏辞将黎清特制的一枚火琉璃塞进衣袖里,今夜就全靠它了,“我还欠大师一声多谢,如今补上了。” 纯一和尚摇头一笑,“贫僧更喜欢实际一点的,比如金银珠宝。” 六根清净一词和他似乎从来不沾边,但他能在这乱局中出手相救,倒还有几分肝胆。 苏辞将难全插在腰间,整装待发,“我若能活着回来,再与大师探讨这个问题。” 纯一和尚双手合十,微微一笑宛如出世的高僧,虔诚道:“愿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苏辞闻之一笑,站在堤坝旁,徒留一个背影,“大师觉得我这样的人死后,是该登极乐净土,还是该下九幽地狱?” 纯一抬头望着那红衣金甲,回之一笑,“将军还是祸害世间比较好。” 苏辞笑意未减,纵身跃下堤坝,跳到前来接她的敌船上,往皇船驶去,红衣金甲向来无所畏惧。 大雨渐歇,转为飘飘洒洒的小雨,圣皇的船极大,璇公主就被绑在甲板上,那孩子身上有好多伤,但不哭也不闹,看到苏辞,反倒眸中一抹愧疚。 苏辞飞身上船,甲板上好不热闹,东海诸国的国君难得聚得这么齐,瀛洲圣皇坐在最中间。苏辞多看了他两眼,就知道他为何是这群人里衣饰最夸张的了,长得实在太普通了,完全没有辨识度,全靠一身金灿灿的衣服撑着,恨不得把整个瀛洲的珠宝都戴在身上。 圣皇摆着一国之主的臭架子,拍手道:“大将军好胆识。” 苏辞简直没眼看,“我记得上一任瀛洲圣皇没长得你这般磕碜。” 圣皇整张脸都挂不住了,其他几位国王都憋笑了。 国相站出,指责道:“北燕自诩礼仪之邦,就是如此行事的吗?” 苏辞低头看那矮冬瓜一般的国相,似有顿悟,“有你在,你家圣皇就不磕碜了。” 国相:“你……” 圣皇怒道:“少废话,苏将军若想救这位小公主,就打开东海的最后两道堤坝,再自裁谢罪,以告慰我东海诸国在战争中逝去的英魂。” 苏辞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了圣皇两眼,转而高声问璇公 分卷阅读73 主:“殿下,若是捐躯为国,你可愿意?” 璇公主这次没有流泪,欣然一笑,“纵死不悔。” 苏辞欣慰一笑,“璇公主是罪臣之女,本就该问斩,我为何要费尽心思救她?除了这个,圣皇还有别的筹码吗?” 这人实在不按套路出牌,国相目露凶光,“若是璇公主不重要,大将军又为何在此?” 苏辞:“看猴耍大戏,还有……不上船怎么刺杀圣皇陛下?” 话音未落,折兮剑出,刺向圣皇,众人一惊,北燕的大将军怎么如此粗暴,还没说两句话,居然就上手了。 武士匆忙上前护驾,苏辞却突然调转剑锋,刺向璇公主身侧的武士,皆是一剑封喉,紧接着砍断璇公主身上的绳索,拉着她站到船边。 苏辞在璇公主不留痕迹地低语道:“默数十个数,往下跳。” 说完,折兮剑再次攻向圣皇,狠绝而迅速,斩杀了所有挡路的武士。 躲在人群后的圣皇看着不断逼近的苏辞,第一次明白何为万夫难挡的勇士,慌张道:“救驾,救驾……杀了她……” 七六五四三二一…… 随着一声撼动东海的轰鸣声,北燕第二道拦海堤坝被炸开,靠近堤坝的战船皆被炸毁,海水汹涌地朝缺口冲去,将后面完好无损的战船卷进海浪里。 大坝缺口如同贪婪的饕餮,不停地吞噬着海上和战船,圣皇的船也毫无例外地涌向缺口。 璇公主跳入水中的同时,离娄和纯一已在水下接应,他们身上都绑着绳索,另一头拴在沿岸的巨石上,防止被大坝缺口吸入。 圣皇的船左摇右晃,国相不断下令往后划船,东海诸位国王皆是大惊失色。 苏辞努力稳住身形,从掏出衣袖中一枚鸡蛋大小的火琉璃,据黎清说,这是她目前为止,制作的体积最小、威力最大的火琉璃,只是还没有试用。 不过,马上就可以验证效果了。 国相注意到不断靠近的苏辞,“拦住她,别让她靠近……” 又是一声震耳的轰鸣,水下的纯一、离娄等人皆是吓了一跳,望着水面上的火光,圣皇的船炸了?那大将军呢? 苏辞是真没想到黎清的新制的火琉璃威力这么大,简直被坑惨了,她还没来得及跳下水里,爆炸掀起的冲击就朝她迎面袭来,直接给她震晕了。 她落入水中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疼,一点力气都使不上,红衣飘在水中,身上的大小伤口溢出血来,整个人缓缓下落,心道:就这么一直往下沉也不错,好歹算是为国捐躯,以后再也不管北燕的破事了。 一袭白衣搂住她的腰,将她揉进怀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她的嘴,有空气涌入她的胸腔,她微微睁开眼,真想给对面人一巴掌,可是在疼得没力气。 借着海上的火光,她恍惚中好像看到了褚慎微那张妖孽的脸,好看得让人发愁,但他眉宇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严肃,如同她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人一样…… 她真的认识这个人吗?又到底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呢? 苏辞陷入了昏迷,沉浸在一个漫长的梦中。 梦里,她又回到了北燕帝登基的第二年,北燕国库空虚、百废待兴,什么都是一塌糊涂,偏偏此时南楚、大梁、西蛮联手攻燕,朝中无良将可用,一时间即将亡国的阴影笼罩在整个北燕百姓的头上。 那时她十七岁,奉旨挂帅,南征西伐,哪里有说书先生口中那般风光? 她被三国大军一次又一次逼到断粮无援的地步,荀老将军不厌其烦地劝她弃城后退,可她往哪里退啊?她身后站着的是十万将士,一座国门,整个北燕的百姓,你让她往哪里退,她无处可退。 苏辞只记得那时日日夜夜萦绕在身边的都是血腥味,夜不能寐,世人总骂她杀戮太重,堆尸成山,可她若不杀,何以守国? “将军,三国退兵了。” 来报的小将士说完,就因伤势过重,气绝身亡。 那一年,她十八岁了,折兮剑上的血渍擦都擦不干净,目光冰冷得像个死人,明明最厌恶杀戮,有一天却做着自己最恶心的事情,成为让自己都作呕的人。 年末大雪,她奉皇命讨伐西蛮,率十几名燕狼卫秘密前往西南边陲探查。 赵云生骑在马上,顶着风雪,“将军,雪太大了,我们去前面的镇子稍作休息吧。” 苏辞低眉看了一眼地标——石鼓镇,那时的她心早已硬得和寒石一般。 镇上唯一一家客栈是梨园改建的,破烂得不行,但能挡风雪。 虽然苏辞一行人皆是便装,但一看就来历不凡,掌柜殷勤招呼道:“各位别看小店破,但应有具有,想不想听段戏?小店的账房先生之前就是梨园的当家花旦,这就让他给诸位解解乏。” 赵云生看苏辞的脸色就知不喜,刚要回绝,炎陵那大老粗却心血来潮道:“老子好久没听过戏了,赶紧让他出来唱一段。” 炎陵脑子里就装不下“军纪”二字,罚他八百回,依 分卷阅读74 旧记吃不记打,过一阵子还犯。 苏辞懒得理他,径直坐到桌子旁,先喝了一口酒驱寒。 客栈大堂西边还真有处戏台,但等到菜都上来了,那上面还没蹦出个人来。 炎陵啃着肉,不耐烦道:“怎么还没出来?大姑娘上妆也上完了吧。” 一旁饭桌坐着两名赶路的货商,喝了两口酒,正在高谈阔论。 “唉,现在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整日就知道打仗,你听说了吗?落云观的未济道长说,咱北燕的大将军是妖星转世,杀伐太重,这才降下国难。” 另一名货商唏嘘道:“如今百姓们也都看明白了,要是没了她苏辞,也不至于打仗。” 炎陵一听,瞬间就火了,冲上去就掀了二人的桌子,怒发冲冠,“放你奶奶的狗屁,大将军一心护你们这帮兔崽子,没她守北燕河山,你们早身首异处了。” 苏辞低头嚼着饭,面上无有喜怒,冷冷道:“滚出去。” 炎陵一听,便知道她生气了,压制着想将两名货商大卸八块的冲动,老实地走了出去。 赵云生摇了摇头,亲自起身,向两名货商赔礼道歉,又赔了一桌酒菜,这才算息事。 众人刚打算安生地吃个饭,忽然戏台上传来锣鼓声,一袭金玉彩衣的戏子粉墨登场,演的是一位盼夫归来的将军夫人,浓妆之下娇柔妩媚、楚楚动人,不愧是当家花旦,还真有几分国色。 众人眼中皆是一抹期待,除了苏辞从始至终眼皮都没抬,奈何那花旦一张嘴便是一口破了音的唱腔,宛如鬼哭狼嚎,“将军啊,早卸甲,她会在二十等你回家……” 十几名燕狼卫齐齐被牛肉卡住了嗓子,真是要命,赵云生都忍不住喝了口酒压压惊,只有苏辞淡定地吃着白米饭。 戏台上的花旦轻舞云袖,婀娜转身,半掩面容,又唱道: “山河万里,将军剑出,仓皇边陲战马声。 浊世纷争,血染苍生,誓守海晏河清处。 百姓福祸,犹怨苏郎,红衣金甲都做土。 待盛世,伊人回首,谁祭将军衣冠冢?” 赵云生听了,眉头一皱,这戏文唱得怎么像大将军? 苏辞望着戏台上国色天香的花旦,寒声发问:“你唱的是什么?” 花旦收回挥动的云袖,露出一双比女子还好看的玉手,行礼道:“《将军辞》,乃是南楚七皇子写给您的词。” 苏辞眸中一抹杀意,“你知道我是谁?” 花旦盈盈一笑,“知道。” 转眼,移形换影的步伐,苏辞的折兮剑已经架在了花旦的脖子上,“目的?” 花旦原本动听的女声变成了男声,彬彬有礼道:“在下褚南,字慎微,仰慕将军风采,千里投奔,愿献上攻打的西蛮的妙计。” …… 苏辞一身重伤,睡梦中也不踏实,梦里的褚慎微实在太好看了,简直让女人都无地自容,这家伙长得太缺德了。 她浑身难受,总想翻身,却被人按住,怎么也不许她翻身,最后好像被什么人抱进怀里,这才踏实地睡过去。 等到苏辞睁开眼时,唯一的感觉就是浑身都痛。 “终于舍得睁眼了?” 一听声音,苏辞才感觉身侧躺了个人,刚想扭过脖子看他,却发现脖子一痛。 褚慎微赶紧按住她的头,不许她乱动,“你脖子受伤了,暗流席卷的铁片刺进你脖子里,幸好只伤了皮肉,没割到气管,不过暂时不能说话。” 苏辞心中一叹,也不知道是命大,还是命苦,这样都死不了。 她刚想动动身体,褚慎微的声音又传来,有几分怒气地呵斥道:“别动,胳膊上全是刀伤,肋骨断了几根,右腿也骨折了,你若再不听话,休怪我非礼你。” 苏辞不能动,不能言语,只能干瞪着他,死死瞪着他。 最后瞪得褚慎微不耐烦了,才开口道:“放心吧,东海诸国伤亡惨重,暂时退到了海口,虽然偷袭了几次,但萧中天也不是废物,都打回去了。赵云生和炎陵已经带燕狼卫赶到,后续的援军在路上,东海算是守住了。” 苏辞闻之,松了口气。 黎清忽然踹门而入,扑到她床边,高兴得差点哭出来,“将军你终于醒了,都睡了三天三夜了,我这次带了不少新研制的火琉璃,看我不炸死那帮混蛋的。” 褚慎微任黎清在苏辞床边乱吼,出了趟门,端了碗清粥回来。 趁这空档,黎清向苏辞承认了一个错误,因为徐可风还在赶来的路上,黎清又刚到不久,所以苏辞受伤后,给她处理伤口的人一直都是褚慎微。 苏辞听到后,整个人都不好了,落水后的事情也渐渐想起,心道:我怎么就没被炸死呢? 褚慎微见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自然知道黎清和她说了什么,心情大好,温和道:“将军刚醒,喝些清淡的粥较好。” 苏辞整个人更不好了。 徐可风日夜不歇地赶来,见 分卷阅读75 到她的伤势后,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次不用褚慎微咬牙切齿地指责他研制了凝神丹,他自己都后悔。 苏辞这副身子骨常年带伤,如今更是新伤盖旧伤,这次又不要命地灌了好几瓶子的凝神丹,将她的底子耗得差不得了,虽说养养能缓过来,可苏辞是肯老实养病的人吗? 屋里。 苏辞抬起唯一一只能动的胳膊,用枕头把褚慎微砸了出去,满眼写着一个“滚”字,这人嘴不是一般的欠。 褚慎微抱头站在门口,“将军,腿都瘸了,你还出去干嘛?丢人现眼吗?像褚某这般貌美的人,才应该多出去……” 一本书朝褚慎微迎面砸来,这才让他闭嘴离开。 纯一和尚特意来探望苏辞,见此情形不由一笑,缓步进屋,给苏辞行了个礼,“阿弥陀佛,将军安好。” 苏辞瞪着他,她不好,一点都不好,这是见她暂时不能说话,都过来气着她的吗? 纯一和尚识趣地找了椅子坐下,“其实褚施主待将军还是极好的,那日在水中,大坝被炸开,海水湍急,绳索长度有限,我等根本无法靠近将军,是褚施主割断自己的绳索游去救您的。” 苏辞当然知道水下是谁救的她,可那素日里病歪歪的秧子是如何把她带上岸的呢?要不水中还有人帮他,要不他自己就有能力…… 她还没想明白,皇城中就派来人宣旨,命她即刻回京。 而这位宣旨的大臣正是扶苏澈,他看着苏辞从脖子裹到脚的绷带,向来冰冷的语气都缓了三分,“你坐着就好,皇上说你有伤在身,一切虚礼皆免。” 苏辞想开口说话,扶苏澈已抢先道:“东海诸国派出使臣入皇城和谈,落云观的未济道长为此卜了一卦,说和谈为上,满朝文武二话不说地主张和谈。” 苏辞讳莫如深地一笑,未济啊未济…… 在场的炎陵第一个不服气,“东海的那群兔崽子们突然炸了第一道大坝,淹死多少沿岸百姓,就这么算了?” 扶苏澈负手而立,缓缓道:“瀛洲使臣说,他们的圣皇被大将军炸断了一条腿,珍珠岛、蛇岛的几位国王也重伤在榻,恬不知耻地进宫索要赔偿。” 褚慎微和苏辞对视了一眼,心中所想相同,替她道:“我问过东海的老渔夫,此次东海大潮只是暂时退下,不到一个月定会迎来第二次潮汛,东海诸国若是要退,早就退回老巢了,还徘徊在海口,是在等时机。” 黎清急问道:“可将军若此时回京,东海怎么办?” 苏辞张嘴,也发不出声音来,脖子还疼,干着急。 褚慎微一把捂住她的嘴,皱眉道:“消停会儿,我替你说。你家将军想说,一个月的时间够了。” 黎清:“什么够了?” 褚慎微一笑,“够你家将军回朝,处置掉朝中那帮黑心肝的货。” 黎清一脸不信,“你怎么知道的?” 褚慎微像只花狐狸般眨着眼睛,“你家将军告诉我的啊!” 黎清:“胡说,将军根本就不能说话。” 褚慎微得意道:“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不信你问你家将军,我刚才说的对不对?” 苏辞在黎清眼巴巴地注视下,无奈地点了点头,褚狐狸确实都猜对了。 黎清简直心如死灰,心道:将军这颗大白菜注定被褚狐狸给啃了。 于是乎,接下来的日子苏辞想说什么,都由褚慎微转达,多年相处的默契就在于苏辞一个眼神,褚慎微都能知道她想拿什么揍自己。 若是这蹉跎岁月肯许人鸡飞蛋打地过下去也不错,糊涂一生,胡闹一世,亦是人间大自在。 第13章 谢王 苏辞安排好东海诸事,就在一千燕狼卫的护卫下返回皇城。 临走时,萧中天居然拉下面子来送她,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得不承认苏辞是一代名将,骨子是傲的,血是热的,相处久了,怕是无人不会敬佩。 褚慎微一溜烟钻上了苏辞的马车,将一封写好的奏折递给她,狡猾笑道:“我都帮将军安排好了,将军打算如何谢我?” 苏辞打开折子一看,差点都以为是自己写的,褚慎微可真是仿了一手好字。 那人一抹狐狸的坏笑,“在下所求不多,只盼着每月初七在下寒疾发作时,将军还能让我抱着睡一觉。” 他不说还好,一说,苏辞就来气,当即把奏折朝他砸去,偏骂不出一字。 褚慎微边躲边笑,挑逗道:“将军想问在下是何时知道你是女子的?” 苏辞瞪着他,恨不得把他瞪死,知道她是女子,还每次都跑来找她睡觉。 褚慎微:“你猜,猜对了,我便告诉你。” 苏辞:“……” 若不是她现在身上多处骨折,不能动,一定打到他后悔生而为人。 他有条不紊地从车上的箱子里取出一条毛毯,盖在苏辞身上,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低眉严肃道:“非将军不可,若是换了旁 分卷阅读76 人,在下活不到初八。” 苏辞疑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 一路上,苏辞不能言语不能动,万事都交给褚慎微,他虽然表面上不靠谱,但事无巨细都处理得极好。 连纯一和尚见了,都忍不住称赞,“将军找了位好谋士。” 黎清最见不得有人说褚慎微的好,当即不服气道:“他哪里好了?老天爷不长眼,给他一副好皮囊,其他一无是处。” 赵云生骑马路过时,闻之一笑:“话不尽然,将军说了,褚慎微此人是个实打实的混蛋,你若把他扔到贪污舞弊的官场,他便是个鱼肉百姓的畜牲;你若将他丢到锦绣堆里,他便是个矜贵的风流公子;可你若将他拎上战场,他亦摇身一变,做个三千厮杀里运筹帷幄的幕后谋士。” 众人闻之,皆是一笑,还是大将军说的在理。 一干人再怎么说笑,全然不敢耽误赶路,苏辞那臭脾气,即便一身伤,也要快马加鞭,从东海回皇城,日夜兼程,一行人只用了十日。 而苏辞未回皇城前,朝堂就已经炸锅了,江晚寒一纸百姓的请愿书,按了万人的手印,当庭状告右相王寄北。 乌衣巷王家这些年鱼肉百姓的事情没少干,不知怎么一时就都被人揪了出来,皇城一时流言四起,说大将军已经掌握了右相当年串通兵部尚书里通外国的证据,就等着回朝揭发呢! 苏辞的车马越临近皇城,走得越慢,快赶上褚慎微那矫情的毛驴了。 随行的扶苏澈一时都拿不准她在想什么,望着马车上依旧不能言语的人,“你有把握吗?谢王世家在朝中根基深厚,不是你一人之力能动的。” 苏辞歇了几日,精神缓过来不少,嘴角难得挂上了一抹笑,手指了指天。 扶苏澈似乎懂了什么,顿时摇头一笑,此天非彼天,“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苏辞一副“就等着你说这句话”的模样,微微点了点头。 褚慎微突然叫停了车马,说皇城郊外天朗气清,要让苏辞出来晒晒太阳,打着一身石膏的苏辞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又抽什么疯? 褚慎微完全不是征求她的意见,直接把她从马车上横抱了下来,若是苏辞长着一身猫毛,此时一定是竖起来的。 过往赶路的百姓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来往的妙龄女子皆是掩面而笑,爱情诚可贵,基情价更高。 扶苏澈当即下马,挡在褚慎微身前,伸手道:“我来吧。” 他是担心某人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再摔着苏辞。 褚慎微嘴边挂着一抹无懈可击的笑容,日光下竟有一丝寒意溢出,“褚某还是可以的,不劳扶苏大人费心。” 一白一蓝,中间隔着一袭红衣的苏辞,在官道上对峙起来,就这么干站着,两个大男人争相抱另外一个“男人”? 苏辞瞪着两人,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都滚。” 最后还是黎清出面,将苏辞又扶回了车上。 同时,皇城中走出一队人马,领头的将领驱使着肩扛巨木的百姓前行,士兵们一鞭鞭抽打在百姓身上。 将领呵斥道:“都快点走,若是耽误了新道观的修建工期,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黎清见了,直皱眉,“又修新道观?这皇城四周的道观怕是比民宅都多了。” 扶苏澈看苏辞的目光始终停在那群百姓身上,缓缓道:“北燕自前朝起,就大规模修建道观,为此不惜强占农田,道观拥有庄园、当铺和奴婢,道士可以免税免兵役,比如落云观的未济道长就拥田数万亩,岁收万斛,还大放高利贷,一本万利。” 纯一和尚凑了过来,微微笑道:“十分天下之财而道有七八,怪不得贵戚都争营道观。” 粮食都被游手好闲的道士吃光,财富皆被奢侈的道观建筑耗尽,一些为了逃避重税、劳役而投身寺院的百姓成为道士下层,受上层道士剥削压迫,各种矛盾激荡,这样的北燕迟早会大乱。 在褚慎微的一顿胡闹下,苏辞还没进皇城,她重伤到需要人抱的消息就已经传遍大街小巷,而这样的消息传得越广越好。 朝堂上。 当褚慎微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苏辞缓缓上殿时,不少文臣都是笑得合不拢嘴,北燕的杀神也有今天啊! 龙椅上的北燕帝老远就看到了苏辞缠到下巴的绷带,不由眉头一皱。 褚慎微代为行礼道:“启禀皇上,大将军身上多处骨折,喉咙受伤,如今不能动弹,无法言语,臣代将军向皇上行礼,并陈述此番东海战事详情。” 褚慎微在大殿上侃侃而谈,添油加醋地将东海战事说了一个时辰,而苏辞尽职尽责地装起了死人。 他末了一句话,一时激起千层浪,“皇上,大将军还有一件事关多年前的战事要和皇上私下禀告。” 褚慎微故意看了右相一眼,那做贼心虚的老家伙立即出列,急忙道:“启禀皇上,大将军为国身受重伤,此时应好生调理,来日方长,还是让大将军下去好生休养吧!” 分卷阅读77 谢春秋像看智障一样看着王寄北,心道:沉不住气的废物,苏辞还什么都没说呢,简直欲盖弥彰。 北燕帝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当着朝臣的面和苏辞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体己话,就退了朝。 一出宫门,右相王寄北就上了谢春秋的马车。 王寄北的老脸都急白了,“左相,这可如何是好?” 谢春秋端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斥责道:“慌什么?苏辞只说了事关昔年战事,你怎么就知道是那件事?” 谢王两家私下里争斗,但对上苏辞时,可是穿一条裤子的。 王寄北:“事关那件事的旧人一夕间都不见了,不是苏辞干的,还能是谁?” 谢春秋真不知道王寄北这榆木脑袋是怎么当上王家家主的,“苏辞若是有证据早拿出来了,何必在大殿上故意试探你?” 论老谋深算,王寄北始终差谢春秋一大截,这也是为什么谢春秋为左相,他为右相,谢春秋的女儿当皇后,而他王寄北的女儿只是个贵妃。 王寄北一咬牙,“所以左相的意思是不打算插手了?也是,毕竟当年那件事动用的是我兵部的人,和你谢左相没有半分关系。别怪我没提醒你,谢王两家是唇齿关系,唇若亡了,你那齿还能保多久?” 说完,便怒而甩袖,下了马车。 谢春秋被姓王的气得一阵脑壳痛,怎么就和这么个蠢东西为伍呢?他担心的可不是当年旧事被揭,而是帝王的心思。北燕帝虽然年纪轻,但他绝不是先帝那只知道声色犬马的昏君,他心中有沟壑,定会紧紧握住社稷大权。 当年苏辞攻打西蛮时,确实是王寄北串通兵部一干人等把军中消息出卖给西蛮,又断了苏家军的粮草,本是算计苏辞归西,没想到却让荀家那两位少将军做了替死鬼。 这些年来,谢王两家都没少暗中给苏家军使绊子,但苏辞一直压着不理,如今旧事重提,怕是不简单。 王寄北回府后,发了好大一通火,叮当地砸了一堆玉器,唯独那从道观里请回来的玉如意,拿起又好生放下,心道:这可是神仙的东西,砸不得。 下人小跑着进屋,禀报道:“相爷,未济道长来了。” 王寄北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屁颠屁颠迎了出去,比迎接亲爹还热情。 “道长驾到,老夫有失远迎。” 那仙风道骨的道长站在屋门口,望了一眼屋中的碎器,挥动拂尘,行礼道:“无量天尊,修道贵在心平气和,右相大人何以发这么大的火气?” 王寄北急忙训斥下人收拾屋子,立即将人请上正座,亲自奉茶,恨不得给道长捏肩捶背。 待下人离开后,他这才开口道:“道长,你的天罡卦向来极准,能否为我卜上一卦?” 北燕百官皆迷信道教,出门必看黄历,逢事必卜卦,一心祈求着诸方神明庇护,盼望着早日得道成仙,这种恶疾如同钻进骨子里的毒,刮骨疗伤都未必能除。 未济一脸为难,“这……” 王寄北就差给他跪下了,央求道:“道长,我知道天罡卦只能为天子卜算,但老夫绝对不白让道长卜卦,金玉珠宝,还是琳琅玉器,任你挑选,成车送都不是问题。” 王家不比长公主财弱,除了天子之位,也是要什么有什么,但未济混到今天,要的也不是几块金砖,他要的东西更大。 装蒜的道长捋了捋山羊胡子,勉为其难道:“右相此言差矣,修道之人应摒弃身外之物,贫道见右相印堂发黑,想必是遇到大事,为你卜上一卦也无不可,但切勿再提金银之事。” 按理说王寄北在官场混迹一生,脑子也是精明得直打转,但人老之后,就越发迷信,对方士之言深信不疑,甚至奉为金科玉律,大抵上早年做下的亏心事太多,到老就熬不住了,对报应二字怕得紧。 待未济道长装神弄鬼地算上一卦,只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留下五字:“先下手为强。” 王寄北在屋中往返跺脚,将五字反复念叨,计上心头。 …… 将军府。 苏辞这破烂的府邸自建成后,就没有像今日这般热闹过。 宗正寺的一群孤儿尚在府中,纯一和尚就毫不客气地入住了将军府,连宗正寺都不打算回了。 苏辞前脚回府,江晚寒后脚进门,迎头就是一顿臭骂。 “姓苏的,你是存心让我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荀家兄长吗?一次比一次伤得厉害,这次嘴都张不开了……” 说着,他直接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你要是死,剩下我一人在朝中对付一群豺狼虎豹,哪里来的力气啊?” 堂堂七尺男儿说流泪就流泪,他这兵部尚书从上任以来,形象一直严重偏离轨道。 苏辞心中一叹,奈何说不出半个字,只得拍了拍江晚寒的肩膀。 江晚寒一巴掌打掉了她的手,气道:“滚开,让我哭一会儿……” 苏辞:“……” 她把江晚寒一个人扔在 分卷阅读78 前院哭,刚被褚慎微推到后院,就见言简红着个兔子眼远远盯着她,那孩子跑上前来,见她一身绷带,手都不知道该往放哪里。 “小阿辞……” 苏辞摸了摸他的头,用手指在他手心写下“没事”两字,这小子比江晚寒有出息多了,只是眼睛有些红,转瞬露出一个暖暖的微笑,“我推你进屋吧。” 言简不留痕迹地挤走了褚慎微,在苏辞看到的地方,那孩子看褚慎微的目光冷到了极点。 褚慎微淡然一笑,跟着进了屋,最后因为言简只有十四岁,身量还小,抱不起苏辞,还是褚慎微将苏辞抱上了床。 苏辞的被窝还没捂热乎,院中就又是一阵吵闹声。 言简出去查看时,与刚走到屋门口的北燕帝四目相对,言简眼中的一抹恨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平和温顺,“拜见皇上。” 北燕帝冷冷地扫了一眼言简,就进了屋子。 苏辞显然没有料到北燕帝会来,褚慎微还能行个礼,她只能干坐在床上,连动又动不了,干瞪着帝王。 北燕帝见状道:“不能动就别动。” 苏辞老实低头,抖了抖唯一一只能动的手,褚慎微立即帮她从衣袖中拿出一张地图,呈给皇上。 北燕帝望着苏辞,“这是什么?” 褚慎微代她答道:“兰陵萧氏的金库地图。” 北燕帝握紧地图,盯着苏辞的脖子,“就为了这个,才伤成这般?” 褚慎微:“为皇上分忧是臣的职责。” 北燕帝:“你伤得如何?” 褚慎微:“不日便可痊愈。” 北燕帝怒道:“朕在问苏辞,没有问你。” 褚慎微一副无辜的样子,恭敬道:“皇上,将军不能说话。” 北燕帝:“……那你怎么知道她想说什么?” 褚慎微:“皇上,自将军受伤后,一直都是臣代为传达意思,所幸并未出过错。” 北燕帝:“……” 最后,褚慎微被刘瑾给拽出了屋子,心道:皇上和将军说话,你瞎添什么乱? 屋中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只剩下苏辞和北燕帝,就是安静得有些过头。 北燕帝:“你乱服凝神丹的事情,徐可风已经和朕说了,以后不可如此。” 苏辞干看着他,“……” 北燕帝:“朕已经让太医给你调了些补药,下午就会送来。” 苏辞干看着他,“……” 北燕帝:“派往东海的将领,朕会再考虑,你不必担忧。” 苏辞依旧只能干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北燕帝揉了揉头,“罢了,朕改日再来看你。” 至少等她能说话后。 一阵莫名的尴尬后,北燕帝终于忍不住从苏辞的房间里出来,他来得匆忙,没仔细看将军府,往外走时才发现这将军府和荒宅差不多。 黎清受苏辞的目光委托,送北燕帝出府,毕竟将军府没有管家,但黎清明显更想把皇上一脚踹出去。 北燕帝出府时,正看到子深在修补一处屋顶,那孩子自东海回来后,也沉稳了不少,当即飞下屋顶,给北燕帝行礼,“拜见皇上。” 北燕帝负手而立,沉声道:“这种小事还需要你这个少将军亲自做?” 子深脸上少了些笑容,恭敬回禀道:“在将军府,衣食住行都要自己做,将军本就劳苦,俸禄都分给军中伤患,哪里供养得起这偌大的府邸?” 北燕帝似乎不信,看向旁边站岗的家将,“那你们的月钱从哪里来?” 家将板着脸,拱手回禀道:“我等是自愿为将军看家护院的,不需要月钱。” 苏辞在军中威望极高,跟过她的人皆愿意一辈子追随,军中将士多少人挤破头想留在她身边,眼中只有权和利的人自然不会懂这份忠肝义胆。 北燕帝闻之,若有所思,大步出了将军府。 傍晚时分。 苏辞和褚慎微坐上马车,大摇大摆地直奔当朝御史扶苏澈的府邸,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马车缓慢地行驶在皇城最繁华的武神街上,褚慎微掀开车帘往外看的时候,刚好瞥见了乌衣巷的巷口,当真气派。 乌衣巷是谢王两家豪门大族的宅第,两族子弟皆居住于此,因喜欢穿乌衣以显身份尊贵,因此得名。 褚慎微望之一叹,“谢王两家怕是倾尽几代之力,才将乌衣巷打造至今日鼎盛的局面。” 乌衣巷中,门庭若市,冠盖云集,两旁的建筑一律漆成白色的墙壁,配以古色古香的黛瓦屋顶,门窗檐楣,颇有江南韵味,光这雕栏画栋的建筑就不知耗尽多少人力财力。 苏辞冷冷地扫了一眼,一直不能言语的人却突然开口说了话,“春秋鼎盛之时,亦是江河日下之始。” 褚慎微一笑,放下了车帘。 当天晚上,王寄北就得到消息——皇上去了将军府,转眼苏辞就拖着病躯去了御史府 分卷阅读79 。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苏辞和皇上说了当年的事,所以才去御史府,让扶苏澈彻查? 王寄北一边忧心着自己的小命,一边还要听女儿的哭诉。 王贵妃私自从宫中出来,跑到娘家求救,“爹,茗妃掌握了我谋害小皇子的证据,不日就要向皇后告发我了。” 王寄北恨不得给女儿一巴掌,“谁叫你不小心,做事总留尾巴。” 王贵妃哭成了泪人,跪在地上,“爹,你就再帮我一次。” 王寄北坐在椅子上,气得太阳穴直突突,“这怕不是巧合,之前就有线人来报,说苏辞与扶苏家私下来往甚密,茗妃想必是抱上了苏辞这棵大树,这是要宫里宫外一齐向老夫发难啊……” 若是苏辞已经准备动手了,那他也绝不能再等了。 巍峨富丽的皇城中,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未眠…… 翌日。 苏辞被北燕帝单独召进宫,在御花园的长亭等候。 她一人坐在轮椅人上,看着长亭旁的凤求凰树,此树稀有,普天之下也就这么一棵,树冠是火红的圆叶,据说能招来凤凰。 小的时候,北燕帝带她看过一次,说在树下许愿的两人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北燕帝那时还是个小屁孩,一心想要苏辞一直陪他玩,还拉着苏辞一起许过愿。 “本宫还当是谁,这不是苏将军吗?” 苏辞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谢皇后,冤家路窄是人生常态。 谢皇后走到苏辞身前,丹凤眸里满是嘲讽,“宫里都传苏将军重伤到不能动,不能言语,和残废一样,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苏辞上次帮茗妃,和皇后结下了梁子,这位一国之母本就不是什么端庄大度之人,若不趁机踩苏辞两脚,心中如何舒坦? 谢皇后围着轮椅走了一圈,欣赏够了她的惨状,才道:“将军这轮椅不结实吧,小心摔着,本宫让人送你去见皇上吧。” 说完,她便让两名太监从苏辞身后推动轮椅。 果不其然,咣当一声,身后的太监一发力将苏辞连人带轮椅推到在地上,她身上还打着石膏,只得狼狈地爬在地上。 谢皇后掩面而笑,当即训斥宫人,却未让人搀扶起苏辞。 恰逢茗妃路过,快步上前,“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谢皇后转身,看着那淡妆足以倾城的美人,嘴边一抹妒恨的笑,“茗妃来得可真是时候。” 转眼,皇后立即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命人扶起苏辞。 其实苏辞对宫斗没什么兴趣,对看一群美人为了一个男人斗得你死我活更没兴趣,是有多无聊才会抢着在北燕帝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茗妃向来高冷,难得一次低声下气地和皇后说话,“皇后娘娘,臣妾刚好要去想皇上请安,不如让臣妾送苏将军一程,就不劳烦娘娘。” 谢皇后阴狠一笑,“那就有劳妹妹了。” 茗妃亲自去推苏辞的轮椅,刚走出长亭两步,就听见谢皇后高呼一声,“妹妹小心脚下。” 御花园都是平坦的路,哪里来的小心脚下? 一个太监朝茗妃撞去,长亭旁边就是碧水湖,苏辞身上有伤,但耳朵不聋,早就察觉皇后的小动作,可惜不能动。 茗妃被撞得没站稳,连带着苏辞的轮椅都往湖中冲去,苏辞只得一手奋力将茗妃推开,自己噗通一声掉进湖里。 所以说苏辞一直都不喜欢皇宫,这世上女人多的地方大都是勾心斗角、口蜜腹剑,男人多的地方大都是尔虞我诈、暗箭权谋,而在这个男人女人都多的皇宫里,你就算老实坐着,都能坐进湖里。 北燕帝刚走到十字路口,就看到苏辞的轮椅噗通一声滑进湖里,脸当即就沉了下来。 刘瑾赶紧高呼道:“还愣着干什么?将军身上有伤,还不下去救人?”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皇上已经噗通一声跳进了湖里,刘瑾在岸边直跺脚,尖细的嗓子急得都变音了,“快快……救皇上,救将军……” 苏辞在水下有一瞬间后悔过,早知道把褚慎微带来了,至少能把她捞上去,可皇上不待见他,偏不让他进宫。 等到北燕帝在水下一把搂住她的腰,苏辞着实一愣,他这万金之躯怎么又下水了?刘瑾还不念叨死她? 北燕帝把苏辞救上岸后,直接抱回了自己寝宫。 苏辞一个劲地挣扎,但拗不过北燕帝,直到她被放到龙床上,简直如坐针毡。北燕帝放下苏辞时,不由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大将军也太轻了吧,一只胳膊就能把腰搂过来。 因为落水和挣扎的原因,苏辞脖子上的伤口又流血了,染红了绷带,北燕帝一把按住她,“别动。” 刘瑾拿来干净的衣服,跟在屁股后面,“皇上,让奴才来吧。” 北燕帝冷冷道:“把徐可风宣进宫来,衣服留下。” 刘瑾闻言照做,苏辞突然心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北燕帝伸手去脱她的衣服,命 分卷阅读80 令的语气十足,“把湿衣服脱了” 苏辞差点跳起来,瞬间往后躲到了床角。 北燕帝也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疯,总把苏辞惦念在心头,见她落水,整个人都慌了神,如今对上她警惕的眼神,气不打一处来,“都是男人,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怕什么?” 他堂堂一国之君屈尊降贵地亲自给她换衣服,她居然还躲。 苏辞猛然摇头,牵动脖子上的伤口,流血更多。 北燕帝被那血晃了眼,按住她,眉头皱到了一处,“别动,不换衣服也行,朕殿内有金疮药,先把血止住。” 这次不管苏辞怎么反对,都被北燕帝死死按住,帝王亲自解开染血的绷带,入目便是一条一指长的伤口,看着颇深,万幸没割到气管,都不知苏辞是怎么活下来的。 北燕帝眸子一暗,目光扫过她的胳膊和腿,她身上的伤应该比脖子上的更严重吧,他放缓手上的动作,将金疮药洒在伤口上。 不到片刻,徐可风就被禁卫军统领严迟用轻功带进了宫,那弱鸡子似的医痴整个人都在风中凌乱了,吓得差点哭出来。 苏辞见徐可风来了,也终于松了口气,北燕帝直接被徐可风好言请了出去,说什么皇上在旁边他有压力,小心脏受不了。 北燕帝嫌弃地瞧了他一眼,就走出了殿门,手上还沾着苏辞的血。 刘瑾端上一盆温水,笑眯眯道:“皇上洗洗吧,您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先去偏殿换一身吧。” 北燕帝闻言点头,在水盆中洗着手上的血渍,突然一愣,疑惑道:“刘瑾,太监会没有喉结吗?” 刘瑾抬头看了帝王一眼,虽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种问题,但依旧笑眯眯回应道:“皇上,太监也是男人,怎么会没有喉结呢?” 北燕帝一愣,眉头微皱,“你确定?” “皇上,不信您看奴才的喉结,这宫中的太监,你随便叫过来看,哪个没喉结?” 北燕帝回望殿中,他方才为苏辞上药时,那人没有喉结。 殿中,苏辞在徐可风的掩护下,终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脖子又系上了厚厚的绷带,而殿外的北燕帝正发着火,要命人杖毙那名推茗妃的太监。 徐可风急忙推苏辞出来,代苏辞为那个太监求情,免了死罪,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宫人,何必牵连无辜? 随后,苏辞由严迟亲自护送回府,徐可风却被北燕帝留了下来。 北燕帝在龙椅上,看着殿下吓得都快抽疯的徐可风,冷冷道:“将军伤怎么样?” 徐可风冒了一头冷汗,“启……启禀皇上,将军虽然伤得较重,但歇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 北燕帝眸子一眯,“将军这些年的大病小伤都是由你诊治的?” 徐可风:“正是,自从皇上四年前将臣派往南境做军医,臣便一直尽心为将军诊病。” 北燕帝当年派他去南境,本是有让他监视苏辞之意,毕竟苏辞后来掌兵越来越多,但徐可风如今明显已经成了苏辞的人。 北燕帝:“朕看不尽然吧。” 徐可风连忙叩头,“皇天在上,臣一直竭尽全力为将军治病疗伤,可将军生性固执,难免不听医嘱,但臣绝对是尽心尽力……” 北燕帝似笑非笑,声音依旧极冷,“朕不是这个意思,想必徐太医也知道,将军就是朕当年身边的小太监阿辞。若是如此算来,徐太医可是从阿辞小时候就为她诊病,可谓劳苦功高。” 徐可风:“臣不敢当,能为将军治病是臣的福分。” 北燕帝眸深如渊,“徐太医倒是一片忠心,赏赐已派人送到你府上,下去吧。” 徐可风:“是。” 他当即杵着两条发软的腿,往殿外走,皇上小时候明明爱笑又萌,长大后怎么这般要命? 刘瑾在一旁听着,也猜出了些门路。 北燕帝的手指敲打在书案上,冷冷道:“查,从她入宫起到现在,不,连她入宫之前的事情也要查清楚,她是何时入宫,何人送她入宫的,统统查清楚。” 刘瑾俯首,“是。” 宫门外。 徐可风像软脚虾一样爬上了苏辞的马车,喘了好几口气。 苏辞本来能说话了,只是为了计划,一直装不能言语,如今脖子的伤口又裂开,一张嘴就疼,声音嘶哑道:“如何?” 她喉咙受伤,就没贴假喉结,谁知道会出这么档子事? 徐可风擦了擦汗,“皇上应该没发现,不过将军还是早日坦白得好,露馅是早晚的事情,我总觉着悬……” 苏辞无奈一笑,“他生性多疑,若让他知道我自小就骗他,他会如何想?怕是会以为我是敌国的细作……我本就是孤儿,无人能证明出身,当年卖我进宫的人贩子早已无处可寻,若皇上起疑,又查不到证据,那我就是下一个长公主。” 徐可风眉头一皱,帝王多疑是出了名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分卷阅读81 苏辞揉了揉头,“罢了,先应付眼前的事吧。” 将军府。 苏辞刚到府门口,就看到璇公主将离娄轰了出来,咣当一声关上了门,连苏辞和徐可风都关在了外面。 苏辞:“出了什么事?” 门口的家将回禀道:“属下也没听大懂,好像是璇公主怀疑是离娄侍卫故意让瀛洲人劫走她的。” 苏辞不由摇了摇头,艰难发声:“璇儿,开门。” 璇公主听到苏辞的声音,当即开了门,喜道:“大将军你回来了?嗓子能说话了?” 苏辞瞥了一眼离娄,“屋顶上待着去。” 此屋顶当然是将军府的屋顶,离娄对上璇公主驱赶的目光,深深低下头,听苏辞的话,飞身上了屋顶。 璇公主怒道:“大将军,你怎么还许他进府?万一他……” 苏辞命人关上府门,由璇公主推着往府里走,“他不是,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让瀛洲人劫走你,是我思虑不周,应该再多派些人保护你,与离娄无关。” 璇公主:“怎么与他无关,他不是北燕第一暗卫吗?若非如此,大将军怎么会伤成这样?” 苏辞:“我的伤是我咎由自取,离娄当时被瀛洲人重伤,拖着那样一身伤跑来给我报信,又亲自下水救你,又岂会害你?” 璇公主:“可他是皇帝舅舅的人。” 苏辞一顿,正色道:“璇儿,皇上和长公主都活得太累了,你莫要像他们一样多心。我知道经历了一些事情,难免让你想太多,但我更希望看到以前的你,人生在世,恣意潇洒,率性而活就好,莫要终日恍惚于捕风捉影的猜疑中。” 跟在后面的徐可风十分赞同地搭话道:“就是,公主你知道为何将军一生病吗?那就是因为她忧思过重,人若伤了皮子还好,若是伤了里子……” 他剩下的话被苏辞一眼瞪了回去。 苏辞:“有离娄在你身边保护,我以后也可以放心些。” 璇公主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少年心思最好猜,苏辞能看出璇公主对离娄是有好感的,离娄那冰疙瘩也是有心的,只不过以后有没有缘分,就看天意了。 可怜苏辞这操心的命,连小辈的姻缘都要惦念着。 入夜。 苏辞刚准备睡下,大热的天褚慎微居然披着雪貂走了进来,脸色苍白,冷得嘴唇发抖。 褚慎微哆哆嗦嗦地走到床边,一下就倒在苏辞身上,“将军,在下怕是又要打扰你了。” 苏辞吓了一跳,欲将人推下去,却想起今日是初七,念及他之前说的话,没下得去手,为何非她不可呢? 最后,浑身打着石膏的苏辞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褚慎微放到自己身侧,给他盖好被子,期间某人一直抱着她不撒手,占尽了便宜。 苏辞:“……” 为什么这么多年没一掌拍死他呢? 褚慎微的鼻尖在她脸颊上蹭来蹭去,“好香……” 苏辞扭过他的头,抬起右手,这次不给他一巴掌,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何这样红? 奈何褚慎微恍惚中睁开血红的眸子,苏辞心中一惊,一般的寒疾会让人的眼睛红得和要吃人的野兽一样吗? 他殷红的眼睛盯着苏辞的右手,流淌出血腥的杀伐之气,大有食人吃骨之势,可转瞬他又动了动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安静地闭上了眼睛,靠在苏辞身上,微弱地呼吸着。 以前初七,褚慎微都是倒在她床上就睡,这还是苏辞第一次看到他发病时的眼睛,莫名的惊心。 等到天朦胧亮时,褚慎微才清醒过来,眼中的血红已消失无踪,而苏辞与他面对面躺着,死死地看着他。 褚慎微吓得坐起,缓了口气,抱怨道:“将军,你大早上吓什么人?” 苏辞吃力地起身,褚慎微见状,赶紧帮她,在她后背放上软枕,“将军这是干嘛?不再睡一会儿吗?” 苏辞淡淡道:“褚七,你得的什么病?” 褚慎微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无所谓地笑了笑,“寒疾。” 苏辞:“怎么得的?” 褚慎微:“以前不是和你说过吗?娘胎里带出来的。” 苏辞:“那令堂也得了这种病?” 褚慎微笑得没心没肺,“可不是嘛,都怪我那该死的爹惹下了桃花债,害得我娘遭小妾算计中毒,这病会跟着人一辈子,我娘就是熬不住才去世的。” “是我失言了,令尊大人就没带你看过名医吗?” “看过,治不好而已,所有大夫都说我活不过三十岁,我那个混账爹一心觉得欠我的,总想弥补我,我偏不让他好受,一直和他对着干……我跟你讲,我六岁的时候离家出走,想去看看我娘的坟,被小妾的人抓住,照死里打我,浑身没一块好肉……她们要弄死我,后来我就逃了,永不还家……” 他宛如说笑一般讲述着生平,没有伤感,只有笑语,好似曾经的痛浸到骨子里后,又碎骨 分卷阅读82 而出,待重塑骨骼后他又是全新的人,与过往无关,只有痛封在记忆深处,封在眸子里。 苏辞低眉,总觉得心里不好受,“你没想过再回去看你父亲吗?” 褚慎微弯嘴一笑,“我娘死后,我就把回家的路忘了。” 忘了? 苏辞目光一顿,眸子映着那好看到山河都会动容的人,这样一个世间鬼才却活不过三十岁,到底是苍生妒忌。 第14章 灭道 太阳刚出头,子深还在院子里练功,刘瑾就匆匆忙忙跑过来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为国重伤,朕心难安,皇城纷扰,不利养病,特许大将军入住落云观,一求诸神庇佑,二求早日康复。” 北燕帝突如其来的圣旨打破了皇城黎明的静谧,也打乱了苏辞的全盘计划。 昨日朝堂上右相就有意让苏辞前往落云观养病,但被帝王压了下来,如今帝王却一纸皇命派禁卫军将她“半押送”地送去落云观,还收了苏辞的兵符,就连将军府都被禁卫军封锁,所有人禁止外出。 右相府邸。 谢春秋难得亲临,冲进屋子,就差指着王寄北的鼻子问了,“你做了什么?” 如今的王寄北倒像是吃了秤砣,即铁了心,又安了心,淡定道:“没什么,昨日宫中线人来报,说皇上突然暗中彻查苏辞,我只不过加了把料,让皇上把苏辞送去落云观而已。” 谢春秋再看不惯苏辞,但至少还是有脑子的,气道:“东海诸国虎视眈眈,本就不是真心前来和谈,苏辞此时若出什么岔子,倒是东海诸国谁来挡?” 王寄北到嘴的热茶一把摔到地上,“除了她苏辞,北燕就无良将了吗?苏辞若再不死,死的就是我。” 谢春秋气得火冒三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有瀛洲人相助,通敌叛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王寄北讽刺一笑,“说得好像左相大人没干过通敌叛国的事一样,不管因为什么,这次好不容易皇上对苏辞起了疑心,我等若不加以利用,等着被苏辞逼到绝路吗?你好好看看这个吧!” 说完,他将一份认罪书扔给谢春秋,谢春秋犹豫地拿起一看。 王寄北缓缓道:“这只是其中一份,是我让人从御史台偷出来的,现在扶苏澈手中最起码有十几封这样的认罪书,都是当年跟过我们的老人,想不到都叛变了。” 谢春秋看着认罪书里的字迹,大拳紧握,心道:苏辞啊苏辞,这可是你把我等往绝路上逼的。 当日谢王两家的族中子弟秘密开了一个会,乌衣巷存亡之际已到。 落云观。 严迟纠结地给坐在轮椅上的苏辞戴上了手链脚铐,满脸担忧,“大将军,你和皇上是又闹矛盾了吗?怎么突然就……” 北燕帝下了明暗两道圣旨,一道是给苏辞的,另一道是给严迟的,命他将苏辞囚禁在落云观,如有反抗,杀无赦。 苏辞低眉瞧着玄铁打造的手铐,淡淡道:“大概是到头了吧。” 严迟:“什么到头了?” 苏辞:“帝王的信任。” 那如履薄冰的东西本就吹弹可破,哪里禁得起半分敲打? 仙风道骨的未济道长亲自端茶水进屋,有礼道:“无量天尊,将军和统领喝杯茶吧。” 苏辞的目光落在未济道长身上,讪笑道:“想不到我和未济道长还有坐在一起喝茶的时候。” 未济道长奉上茶,笑容高深莫测,“贫道久仰将军大名,一直希望有机会和将军探讨天地之道。” 苏辞:“我可是道长口中罪孽深重、影响国运之人,和我讨论道,道长不怕脏了神明之耳吗?” 未济道长拈须一笑,糊弄玄虚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其实,若是将军能一心向道,体会天人之境,做到内无能染之心,外无可染之境,也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苏辞嗤鼻一笑,“我落得怎么的下场了?” “杀戮过重者必遭五雷轰顶、粉身碎骨的下场。” 那红衣自生傲骨,缓缓道:“可惜我苏辞一生冥顽不灵、倔强难化,只问苍生,不信鬼神。” 有禁卫军进来,在严迟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便匆匆离开了。 他一离去,未济道长就渐渐褪去了谦和的仙者外表,盯着苏辞,眼中一抹阴毒,“其实,贫道一直想不通,将军是哪里来的信心,以一己之力对抗满朝文武?” 苏辞喝着茶,淡淡道:“不是对抗,是碾压。” 未济一笑,“将军果然狂妄,就是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苏辞依旧那副神游的淡然模样,缓缓品着茶,不做理会。 严迟离开,是因为北燕帝亲自来了落云观。 那一袭玄衣刚踏入观门,又退了回去。 刘瑾在后面小心进言,“皇上此次前来,不就是为了问问将军吗?” 苏辞有 分卷阅读83 一句说的是对的,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是孤儿,入宫当太监是出于意外,生性多疑的北燕帝只看证据,如今他完全有理由认为这个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人……是敌国的细作,甚至怀疑她不是苏辞,苏辞明明是个小太监,怎么会变成一个女子? 还是说从相遇开始,从小时候开始,这一切就是一场骗局、一桩谎言? 最后,北燕帝在严迟的领路下,来到了关押苏辞的房门外,却站了片刻后,转身离开,没给过她一句解释的机会。 三日后。 朝堂上,右相王寄北转达未济道长的意思,请皇上到城郊的燕山举行一次小规模的祭天大典,理由是今年关内侯、长公主相继谋反,需要通过祭天,以息天怒,再通过占卜窥探天意。 北燕帝应允,百官随行。 落云观离燕山很近,不到二里地,山上亦设有道观和祭天的神坛。 北燕这些年来,别的没干,道观修得倒是遍布天下,光皇城郊外就要道观四百八十余座,劳民伤财。 白日里,由未济道长主持,百官陪同皇上祭天,夜里,皇上和百官要同未济道长一起观天象,好不忙碌,唯有一人例外…… 严迟将扶苏澈拦在落云观外,“我说扶苏大人,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陪皇上在燕山上观天象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扶苏澈眉目依旧冷得过分,“我再说最后一遍让开。” “不是,扶苏大人你别为难……” 扶苏澈在严迟耳边低语了几句,严迟瞬间就让开了,恭恭敬敬地将苏辞的屋子指给他。 屋中,苏辞正有条不紊地左手和右手下棋,她到现在都想不明为何北燕帝会喜欢左右手互博。 扶苏澈推门而入,见她安然无恙,心底松了一口气,“你就不怕今夜谢王两家就要取你性命吗?” 苏辞这几日在屋中闲坐,也没戴鎏金面具,缓缓一笑,“求之不得。” 不知为何,扶苏澈突然被她的笑容慌了一下心,长得好看果真占便宜。 他递给苏辞一个锦囊,“皇上让我给你的。” 苏辞掂了掂锦囊的重量,心中已知晓里面是什么眸子一暗,一种苦味在心中溢开,淡淡道:“扶苏大人,陪我下盘棋可好?” 夜半之时。 燕山突然着起大火,原本看守苏辞的禁卫军大部分被调去灭火,落云观一时空了不少。 宫里来人寻扶苏澈,说茗妃在宫中跌倒,伤到了头,做哥哥的心急如焚地跑了出去。 苏辞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心道:人啊,总有个弱点,一旦被人掐住了弱点,再高冷的人瞬间都会变成水。 扶苏澈出了落云观,突然脚步一顿,看着身侧的小太监,“你是曰明宫的人?” 小太监目光闪躲道:“是。” 扶苏澈眉头一皱,冷冷道:“娘娘前几日的头疾好些了吗?” 小太监眼睛直转,“好些了,只是今日又伤到了头……” 扶苏澈立即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架在那人脖子上,“娘娘前几日没得过头疾。” 说完,一剑封喉。 他慌张地往苏辞的房间跑,千万别出事。 扶苏澈刚走到门口,五六名黑衣杀手连人带门被打出了房间,哀嚎地滚在地上。 一袭红衣手持折兮剑缓步走出,原本满身石膏、不能动弹的人居然意气风发地站在门口,傲慢又冰冷道:“没有人告诉你们别欺负残废吗?” …… 燕山上,火已经熄灭。 王寄北接到落云观传来的消息,一把掀了桌子,目眦尽裂道:“没死?” 侍卫慌乱进屋,一个没站稳,差点栽地上,“右相不好了,苏辞调动了燕狼卫和皇城守军,说要清君侧。” 王寄北:“清君侧?她要清谁?” 侍卫哆嗦道:“您。” 王寄北一脚踹向侍卫,恨不得将人踢死,“燕狼卫就算了,皇城守军怎么会听她的?” 侍卫:“皇城守将是苏家军的旧部,想必……” 苏家军对苏辞向来忠心不二,难怕苏辞杀进宫,都会义无反顾地追随,这也是皇上忌惮的原因。 未济道长在一旁叹道:“右相,今日不是她死,就是你亡。” 王寄北大拳紧握,他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惜放火烧燕山,都快弑君了,老天爷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一咬牙,狠了下心,反而豁然开朗了,心道:苏辞走到这一步,都是你逼的。 转眼,燕山道观中,百官对苏辞大军压山的举动皆是惶恐。 王寄北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皇上不好了,苏辞要逼宫,大将军谋反了……” 北燕帝闻之,眉头深皱。 江晚寒第一个跳出来,“胡说,大将军忠心耿耿,怎么会谋反?” 王寄北吼道:“不信,你去看看山下,苏辞擅自带领燕狼卫和皇城守军围山,不是谋反是什么?” 分卷阅读84 江晚寒坚决不信,匆忙跑出道观去看,奈何刚一出观门,就被随后跟出的王侍郎一棍打晕。 王侍郎将江晚寒搀回道观中,跪在地上,惶恐道:“皇上,苏辞真的谋反了,江大人已经气晕过去了。” 王寄北紧接着跪在北燕帝面前,高声道:“皇上,老臣定率王家儿郎护皇上周全,请皇上随臣从后山撤离吧!” 这一个个在朝堂混迹多年的老油条都是万里挑一的戏子,演得声情并茂。 北燕帝一挥袖将一桌子的茶具都扫到了地上,摔得粉碎,怒道:“严迟呢?” 谢春秋不愧是三朝老臣,稳如泰山地跪到地上,沉稳道:“启禀皇上,严统领已经带禁卫军下山阻挠叛军了。” 王寄北急得都快哭了,“皇上莫再耽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时,百官中有人担心冒然下山等于羊入虎口,劝北燕帝三思,禁卫军至少能阻挡一阵子。 未济道长突然站出,如及时雨般道:“皇上,贫道知道一条密道,可助皇上悄无声息地离开燕山。” 于是乎,由未济道长领路,皇帝和文武百官在王家护卫的保护下,从密道离开了燕山。 众人从密道出来时,进入一片树林,远远望见被苏辞包围的燕山起了大火,百官一时庆幸,幸好有密道,不然反倒成全了苏辞的狼子野心。 奈何此时王寄北忽然拔剑出鞘,架在北燕帝脖子上,阴鸷一笑,“皇上,大将军谋不谋反,臣不知,但臣是反定了。” 百官中并不尽是谢王子弟,就算是谢王一派的人也未必知道王寄北的计划,这些大臣平时瞎起哄还可以,真让他们跟着王寄北造反,胆子实在不够肥,如今都被王家子弟的刀架在脖子上,吓蒙了。 大臣中不乏忠义的老臣,比如靖国公就不顾颈边的利刃,当场跳出来,怒发冲冠道:“王寄北,你疯了吗?” 王寄北面目狰狞,癫狂吼道:“我是疯了,被苏辞逼疯了,与其让她拿着证据告发我,不如老子今日反了,也让这天下换个姓……” 噗的一口血,王寄北还说完一番慷慨陈词,就被人从身后捅了一刀,谢春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百官皆吓得一愣,剧情来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王寄北死死地抓住谢春秋的肩膀,双目通红,“你……” 谢春秋一脚将其踹到地上,王寄北在地上浑身抽搐,不久便断气了。 靖国公拍手称好,嘴边刚要溢出“铲除奸佞”等赞美之词,却见谢春秋接替了王寄北的位置,将那把被血染红的刀架在北燕帝的脖子上,树林中瞬间冒出不少的谢家子弟兵,足有上千人。 百官都被这戏剧性的一幕彻底吓傻了。 谢春秋依旧一派儒雅老者的风范,只是眸子浑浊得让人看不清,阴狠道:“皇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靖国公一屁股坐到地上,百官面如死灰,北燕要亡在今日了吗? 帝王不咸不淡道:“右相真是笨,为他人做嫁衣。” 谢春秋高傲一笑,“王寄北是笨,一直以为是苏辞把他逼到这般地步,其实不是,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不都是皇上吗?皇上年轻气盛,一心想收拢权力,看不惯谢王世家把持朝中大权,真正想除掉我等的从不是苏辞,是皇上。” 这老家伙倒是看得透彻,就是不知道火候够不够。 北燕帝毅然而立,眉宇间不见半分惶恐与慌张,镇定一笑,“怎么?左相也想给这北燕江山换个姓氏。” 谢春秋:“老臣可不敢,今日明明是右相谋反,杀了皇上,老臣救驾来迟,愤怒之下亲手杀了右相。自此之后,老臣会尽心扶持皇后娘娘和小皇子,乌衣巷也再无王家,只有谢家,北燕朝堂依旧,一切都会在臣的力挽狂澜下更好。” 力挽狂澜?简直可笑。 靖国公坐在地上,嘲讽道:“好一招一箭双雕,小皇子不足半岁,皇后是你亲生女儿,这北燕和姓谢有什么区别?” 谢春秋看向未济道长,春风得意,“这还要感谢未济道长,不,是未来的国师大人为我谋划这大好局面。” 未济道长一笑,为北燕帝奉上纸笔,恭敬道:“皇上临终前还应写下传位诏书,方可不负北燕历代先王。” 转眼,仙风道骨的道长面目变得狰狞可憎,扭曲笑道:“或者皇上想写血书?” 不少信奉道教的大臣皆是一脸震惊,在他们眼中未济道长都已经是半仙了,居然…… 北燕帝看着眼前的笔墨,依旧淡定自若,无波无澜道:“想不到我北燕的道教之首竟然是瀛洲的细作。” 未济眼中闪过一抹凶光,“皇上何处此言?” “我告诉皇上的。” 话音一出,不少人皆是脊背一凉。 谢春秋看向身后的树上,一袭红衣金甲立在树枝上,手持的折兮剑泛着寒光,“苏辞?” 未济一慌,手中的纸笔都掉到地上,“怎么会?” 苏辞:“一出戏而已,两位何必太当真 分卷阅读85 。” 一千燕狼卫随即包围了树林,谢家子弟皆是惊慌。 戏?谢春秋脑子嗡的一声,就像火琉璃在脑子原地爆炸一样,他忽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怕是从苏辞一回皇城开始,不是从东海返回皇城时,这出戏就开始了。 表面上是苏辞一步步把王寄北逼到绝路,最后不惜谋朝篡位,实则这正是皇上的本意,不如此,如何顺理成章地除去谢王世家,没有什么比谋逆大罪更能把一个家族连根拔起的,那可是株连九族。 假的,一切都是北燕帝和苏辞联手演的一场戏。 谢春秋突然浑身一颤,望着眼前这个年轻冷俊的帝王,心思可怕到令人发指。 苏辞带来的燕狼卫很快拿下了谢家的两千子弟兵,只是被未济道长趁乱逃了,那家伙熟悉地形,又有瀛洲武士营救,跑得格外快。 谢春秋被子深擒获,押到北燕帝前,整个人狼狈不堪,脸色和死人一样,幽幽道:“恭喜皇上,轻而易举就覆灭了谢王两大世家。” 北燕帝负手而立,月光下的侧颜冷俊如剑,眸子毫无温度,地狱归来的何曾只有苏辞一人? 北燕帝:“你真的以为,朕不知道当年母后是怎么死的吗?” 谢春秋一愣,怪不得…… 当年先皇之所以废黜北燕帝的太子之位,本就是谢春秋一手策划的,最后导致先皇后惨死狱中,从那时起,年仅六岁的北燕帝满心里装的都是仇恨,带着血洗北燕的决心,一步步走上皇位,而他登基四年来,旧事从未提过半句,好深的心思…… 北燕帝眸如寒渊,冻人筋骨,俯视眼前人,“朕会留着你的命,见证谢家的败落,欣赏谢家人一个个死在你面前。” 谢春秋闻之,突然狂笑,如同得了失心疯一样朝苏辞吼道:“到你了,到你了……” 子深没想到这老头儿突然使出这么大力气,疯了一样往苏辞身上扑,他差点没抓住。 被按在地上的谢春秋依旧癫狂嘶吼:“众皇子死了、关内侯死了、长公主死了、王寄北死了、谢家覆灭了,下一个就是你,苏辞下一个就是你……” 子深听了,分寸大乱地望向苏辞,他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少年蓦然心里一慌,总感觉谢春秋说的……在理。 苏辞面不改色,“押下去。”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们每一个人死前,都和苏辞说过相同的话,她又何尝不知道,心里和明镜一样。 那袭红衣扶着树,五脏翻涌着血气,突然一口鲜血吐出。 北燕帝回头看时,吓了一跳,“阿辞……” 苏辞紧紧抓住北燕帝的衣袖,只觉得肺腑像被人揉捏般的疼,眼前一片模糊,“殿下,你真的信过我吗?” 冷宫十年相伴,六年疆场厮杀,皆为君一人,而她到今时今日才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的殿下很早之前就死了,从未相信过她。 …… 苏辞再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将军府,褚慎微守在她床边睡着了。 徐可风差点被黎清、子深他们杀了,他也是冤枉,明明都将凝神丹藏起来了,不知怎么被大将军翻了出来。 苏辞那一身伤是实打实的,之所以能赶去救驾,全靠凝神丹撑着,如今真的耗掉了半条命,不仅外伤疼,五脏六腑都疼。 徐可风端着药进来,见她醒了,差点给她跪下,“大将军你可醒了,以后别再吃凝神丹了,再这样下去,咱两还不一定谁死在前头呢?” 苏辞作死的能耐一次比一次强,徐可风早晚被她吓死。 褚慎微被吵醒了,入目就是苏辞那张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心中暗暗庆幸至少睁眼了,欣喜地有些手忙脚乱,“别嚷嚷了,把药端上来,将军你先喝点药,还是说你肚子饿,想先喝点粥?” 苏辞木讷地摇了摇头,干到冒烟的嗓子挤出两字,“东海。” 徐可风真想把药碗给扣在她头上,“将军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东海战事,皇上自会派人去。” 苏辞醒来之后,人本来就晕,被他嚷嚷得更晕,肺腑里一阵干呕,她随便咳了两下,又是一口血。 褚慎微当即就怒了,压低声音,“滚出去。” 徐可风:“我……” 苏辞人已经不清醒,又晕了过去。 褚慎微扶着她的头,避免她磕着,又喊道:“滚回来。” 徐可风怎样都受气,满脸委屈,一给苏辞把脉,整个人就更不好了,丢下一句“郁结于心,心病难医”,就连滚带爬地跑出去熬药了,怕被人打。 褚慎微盯着床上人,都不敢伸手碰,怕一碰,人就碎了,轻声问道:“你到底每日都在想什么啊?” 他从未见过苏辞这样的人,命似乎是从来随意丢弃的东西,纵她孤身一人对敌军三千,亦可以不要命地往里冲,如若有幸活着回来,依旧是那副冷淡凉薄的模样,下一次又会奋不顾身地往火堆里冲。 当日下午,禁卫军又包围了将军府,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 分卷阅读86 了护送沈涵前来。 苏辞坐在病榻上,见温姨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沈涵进屋,当即就要起身,被沈涵呵斥了回去。 沈涵:“混账东西,有伤就老实躺着,撑什么强?” 苏辞坐在床上,微微弯身算是行礼,“师傅,你怎么来了?” 温姨急忙抢话道:“是皇上说你病了,让我们过来看看。” 沈涵看着苏辞白到瘆人的脸色,眉头一皱,“音书,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和这混账玩意讲。” 温姨听了,虽有犹豫,但还是退了出去。 苏辞望着沈涵,“师傅近日可好?” 沈涵百无聊赖地扫了扫袖子,“我能有什么不好的?整日在倚梅园种大白菜呗,倒是你,怎么混成这么鬼模样?” 苏辞一笑,“自作自受。” 沈涵听了,气得鼻子眼睛挤到一处,“我当初是希望你能留在皇城帮皇上铲除谢王世家,可我没让你把命也丢在这上面……还有皇上那小子也是,在倚梅园坐了一个上午,支支吾吾放不出半个响屁来,最后才和我说了一句你病了……” 这是病了吗?这是快没命了。 苏辞:“怪不得皇上肯舍得将师傅从宫中放出来。” 那帝王的铁石心肠,怕是多少年才能生出一丝怜悯来。 沈涵一叹,“他那日难得跑来请教我,问的却是你的身世,就你那一穷二白的身世竟值得他怀疑,最后被我一扫帚轰了出去……打小顾念他的身份,凶一句都不敢,那时还不如像对你一般照死里打骂,也不至于养成今日这个多疑的性子。” 那天,沈涵是真动气了,苏辞从小和北燕帝长大,要杀要反早动手了,到底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沈涵瞥了一眼苏辞的神色,安慰道:“你也莫太在意,这世上的事本就少有公平,人付出一片真心,总想着能换回一片真心,哪里有如此好的事情?多学学为师,真心给得起,也输得起,之后拍拍屁股,潇洒转身,就算了。” 苏辞不是不懂,更加知道沈涵的心酸。 沈涵一生为北燕帝谋划,可谓是北燕帝登上皇位的第一功臣,到最后却被帝王囚禁于深宫中,沦为牵制苏辞的一枚棋子,这片赤诚之心怕早已被辜负得干干净净。 苏辞低眉一笑,“其实师傅心里还是向着皇上的。” 沈涵微微张开,却欲言又止。 两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早无身份高低之别,手心手背都是肉,更何况他在宫中被幽禁这么多年,有些事情早就看淡了,是真心希望两个孩子能安好,可惜他这人别扭了半辈子,体己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过了一会儿,严迟亲自接沈涵离开,苏辞也没再说什么。 但温姨却去而复返,偷偷摸摸地潜回苏辞的房间,二话不说地跪在她床前。 苏辞眉头微皱,起身搀扶,“温姨,你这是干嘛?” 温姨眼泛泪光,哀求道:“阿辞,我是皇上的人,本不该违背皇上的意思,但你还是劝劝你师傅吧,皇上有意让他领兵去东海,他双腿都断了,怎么打仗?” 苏辞闻之,不顾一身伤痛,连外袍都没穿就往外走。 皇上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将身边之人的利用价值都榨干才甘心吗?那是他师傅,他一无所有之时,唯一站在他身后之人,如今双腿都废了…… 苏辞出院门正撞上褚慎微,被他一把拉住,“你这是干嘛?怎么下床了?” “放开我”,她甩开褚慎微的手就往府门走。 严迟刚推着沈涵走到府门口,就听见身后追过来的苏辞命令门口的家将,“将他们拦住。” 家将闻言,立即关了府门,截住了两人。 严迟一惊,上前道:“大将军,你这是干嘛?皇上有旨,沈先生不能久留将军府。” 苏辞一把推开他,质问沈涵,“你答应他去东海了?是他逼你的,还是他拿什么胁迫你?我去和他说……” 坐在轮椅上的沈涵沉声道:“我自愿的。” 苏辞红着眼,怒道:“不行,你都这样了,上什么战场?有我一人就足矣了,他想要什么,我给他去取,东海我去守……” 沈涵要是能站起来,早抽她一巴掌了,“混账玩意,看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南境传来消息,大梁入侵半月山,荀老将军受伤,东海诸国眼看就要发起第二轮进攻,你能把自己拆成两半吗?” 北燕多年重文轻武的顽疾,再加上一直过度提倡无为而治,朝中无可用的武将,这是不争的事实。 沈涵:“你又不是不知道东海是个什么情况,朝中那几个歪瓜裂枣的武将,守城都够呛,更别提退敌后,要全盘整顿东海布防,重修堤坝,安顿百姓,这里面的弯弯绕就算是你去,也要一年半载才能处理好,南境怎么办?等到大梁人打到皇城吗?” 严迟真想为沈涵鼓个掌,第一次见有人能把大将军训得头都抬不起来,心生一股敬意。 沈涵叹了口气,“北燕朝堂 分卷阅读87 上就是一盘散沙,你既然动了手,就把多年的朝政顽疾处理干净。为师也曾年少轻狂,有一肚子的治国之道,征战沙场亦是为师的憧憬,即便皇上不说,我也想请旨去东海……” 无论文武,沈涵此人都是当世无双,不然也教不出北燕帝和苏辞这么变态的人来,可惜他成全了姬泷的帝王梦后,在青史上连个命都没留,就被关押了,一生壮志难酬啊! 苏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怎会不懂师傅平生不得志的愁苦,更加不愿看到他在深宫中幽禁终老,可只要再给她一段时间,她就能将他从宫中救出来了。 “师傅,东海之地凶险,我……” 谢王世家已除,谢皇后也没几天了,待她帮茗妃坐上皇后之位,打点好宫中一切,就能将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宫中带走,为此她不惜忤逆北燕帝。 沈涵:“凶险又如何?你边关六年都熬过来了,为师就熬不过来不成?阿辞,为师心意已决,你就当成全我,还是说你想看着为师一辈子囚禁深宫中,做一枚皇上要挟你的棋子?” 苏辞两眼通红,纵然满心不忍不愿,也只得一响头磕在地上,无奈道:“徒儿遵命。” 走廊下的褚慎微远远看着,眸子一暗。 小童悄然站在他身后,喃喃道:“原来他就是大将军的师傅。” 褚慎微扫了他一眼,“好些日子没看见你了,舍得从屋里出来了。” 十岁的小童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拍了拍根本不存在土的袖子,抱怨道:“爷爷那老糊涂,结海楼的账本又算错了,让落云听雨不远万里送来给我算,明明请个账房先生就能搞定的事情,非舍不得银子……” 结海楼日进斗金,一页账本上记录的金银都能把账房先生砸死。 褚慎微一笑,“那老楼主实在应该见见纯一和尚,两人定会能成为忘年之交。” 小童望着轮椅上的沈涵,“需要查吗?从这个人下手,应该能把将军的过往查得一清二楚了。” 褚慎微:“查。” …… 沈涵就是苏辞的一剂强心药,第二日满府人拦都拦不住,苏辞执意去上朝。 朝堂上炸开了锅,谢王世家谋反一事株连甚广,满朝文武吵得不可开交,相互指责,北燕帝又在此时提出拒绝与东海诸国议和,派一个沉寂多年的沈涵领兵出征。 “皇上,老臣以为南境战事焦灼,此时应与东海议和为上,我北燕国库空虚,经不起两面夹击和旷日持久的战役。” “臣附议,再者说沈涵不是先帝时的翰林大学士吗?他一个文臣如何上阵打仗?” 沈涵有多少本事,北燕帝和苏辞再清楚不过了,可惜这帮子老臣不知,也不会信。 “臣附议,臣早年就听闻沈涵双腿残疾,一个废人如何杀敌?” 一袭红衣金甲大步上殿,高声道:“霍大人胆敢再说一遍,我就让你知道何为真正的残疾。” 百官见来人,皆眉头一皱。 苏辞跪在殿下,“臣拜见皇上。” 北燕帝压制着内心想把苏辞打回将军府休息的冲动,冷冷道:“大将军平身。” “谢皇上。” 苏辞起身,面对百官,“沈涵是本将年少时的授业恩师,我一身武学谋略皆是恩师所教,何人说他不配上阵杀敌?” 百官噤声,无一人敢说半句。 苏辞又道:“至于恩师的腿疾,我已让机关师黎清连夜打造了一副特制的铁甲,可以让恩师像常人一样行走,如此一来,谁还有异议?” 百官你看我、我看你,均低着头,左右丞相已除,大将军手握重兵,如日中天,谁敢有异议? 苏辞转身跪在北燕帝面前,正色道:“臣今日上殿,除了为恩师一事,还有事向皇上启奏。” 北燕帝眉头微皱,“大将军请讲。” 苏辞:“臣请旨,废道教,灭除天下道观。” 一言激起千层浪,刚被苏辞镇住的百官瞬间沸腾,这群大臣都是道教的信徒,不反对才怪。 当即就有老臣站出来,骂道:“竖子你狂妄,不敬神明,那是要遭天罚的。” 苏辞嗤鼻一笑,“神明?你们信奉的神明未济道长是瀛洲的细作,里通外国,意图谋反,本将军没记错的话,诸位大臣前几日差点死在他的刀下。” 又一老臣站出,“就算如此,也不能一概而论,怎可清除天下道教?” 苏辞怼道:“众位大人当然不乐意,你们哪个人手中不握着十几座道观,借此吸纳百姓之财,中饱私囊。诸位大人是否真的敬畏神明,我不知,十恶不赦倒是真的。” “一派胡言,小儿你莫要当着皇上的面,污蔑我等清白。” “皇上,苏辞乃灾星转世,你断不可让将帅横行,祸乱我北燕啊!” 江晚寒出列道:“我呸,灾星个屁!臣赞同将军的提议,如今北燕道观林立,道士剧增,天下户口几亡其半,如此下去,民将不民,国将不国,灭道是大势所趋。” 分卷阅读88 在朝堂上八百年不说一句话的扶苏澈亦出列,“臣附议,道士免税免兵役,还需百姓纳粮供养,大大加重百姓负担,而不管百姓,还是达官显贵,皆竭财以趣道,破产以求仙,长此以往必定江山不宁。” 当即有人反对,“皇上,您万万不可听信这些人的谗言,道观是神明居住之所,怎么废黜?老臣誓死捍卫道法,大不了今日撞死在大殿之上,以此明志。” 苏辞冷冷道:“那魏大人还等什么?撞啊!” “苏辞你……” “我既然敢提出灭道,就不计后果,不管诸位大人同不同意,以后苏家军所到之处,一应道观片瓦不留,还有哪位大人要在金殿之上抢柱明志,赶紧撞啊!” 方才要撞柱的魏大人手指着苏辞,气得直哆嗦,“苏辞,你想杀了满朝文武不成?” “若这满殿的社稷重臣都是江山蛀虫,有何不可?” 魏大人噗通一声坐在地上,群臣惊恐,只因那红衣金甲的杀神说的一点都不像假话…… 退朝后,太医抬走了不少撞柱明志的老臣,一个都没死,除了流了点血,都是假晕。 江晚寒和苏辞并肩走在出宫的路上,东方既明,霞光万丈,照亮金碧辉煌的皇宫。 一场以文武百官为敌的朝堂争论结束后,江晚寒仿佛死过一般的脱力,他自当这个兵部尚书以来,就没这么疲倦过,长叹道:“苏辞,你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 “那个帝王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过,将烂摊子扔给你,将朝臣的辱骂扔给你,将百姓的吐沫星子扔给你,将遗臭千古的骂名也扔给你……我都累了,你不悔吗?” 苏辞一笑,朝阳的光镀在她的鎏金面具上,“悔什么?我日后一脚踏进棺材,天为被,地为席,一生问心无愧,一世纵死不悔,何必在意后世怎么评说。” 江晚寒一愣,不知为何,耳畔突然回想起民间总说的一句话——将军有两把剑,一把折兮,一把难全。 天将明,这秽浊不堪的世道就算等不到黎明,苏辞也会一脚踏破,不计代价,不计后果…… 北燕史书有记:燕昭五年,金殿之上大将军苏辞舌战群儒,剑指百官,请旨灭道,北燕帝应允。此次灭道,凡毁道观四千六百余,归俗道士二十六万余人,民间骂声鼎沸,大将军一时受千夫所指。 而史官在记载这一段历史时,有感而发,在书页后面附上了一首词,乃是南楚七皇子淳于初昔年写给大将军的。 山河万里,将军剑出,仓皇边陲战马声。 浊世纷争,血染苍生,誓守海晏河清处。 百姓福祸,犹怨苏郎,红衣金甲都做土。 待盛世,伊人回首,谁祭将军衣冠冢? 第15章 梁战 三日后。 沈涵带兵出征东海,苏辞城门相送,这师徒两相互看了一眼,默默无话,尽在无言之中,就此别过。 黎清安慰道:“将军放心,温姨女扮男装跟着呢,她会好好照顾沈先生的,再说了,你已从南境调了两万苏家军前往,算上之前增援东海的军队,十万了,肯定打得赢。” 于苏辞而言,沈涵如父,看着父亲远奔东海作战,怎能真的放心? 一袭浅蓝色衣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苏辞身后,“听说你和皇上请旨,明日便赶赴南境。” 苏辞回眸见是扶苏澈,倒是稀奇,“你怎么在这儿?” 扶苏澈:“请你喝茶,回答我的问题。” 苏辞一笑,没见过请人喝茶还这么酷霸狂拽的,“我是和皇上请了旨,巴不得插上翅膀飞去南境,可皇上不许。” 扶苏澈挥手,让下人将马车牵过来,“上车,绿云居请你喝茶。” 黎清因为要忙千机院的事情,没机会坐扶苏家夜明珠镶顶的马车,苏辞只好自己去了。 马车上。 扶苏澈依旧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茗儿让我谢过你,谢皇后已经被废,小皇子交由她抚养。” 苏辞看着车窗外的街道风光,“那要恭喜茗妃娘娘了,母子团圆,封后也指日可待。” 扶苏澈:“宫中妃嫔不少,地位尊荣的更多,你怎么确定茗儿一定能封后?” 就凭她自幼和北燕帝长大,那人什么性情,她还是知道一二的。 苏辞:“只要你不拒绝皇上许你的丞相之位,茗妃必定是后宫之主。” 扶苏澈微微皱眉,“你都知道。” 苏辞从车窗外收回目光,淡淡道:“皇上有意将左右丞相二位合一,朝堂之上只设一个丞相之位,为了避免谢王世家把持朝政的局面重演,就需要一个在朝中根基浅又能压得住百官的人。而你是最佳人选,出身江湖,和朝中人没什么交情,关键是你有能力,面子冷,压得住群臣。” 扶苏澈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能压得住群臣?” 苏辞笑道:“因为你和我一样不讲理,和那群茅坑里出 分卷阅读89 来的老臣讲理简直是天方夜谭,就拿灭道一事来说,和他们扯皮,三天三夜都扯不完,但我拿剑压在他们脖子上,马上就有结果了,你以为他们是真的信奉道教吗?” 扶苏澈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我昨日见了金殿撞柱的魏大人,皇上下旨灭道后,未见他消瘦憔悴,反而圆润不少。” 苏辞:“谢王世家已倒,以皇上的性格,必会循序渐进地清除朝中大臣,那帮老臣蹦蹬不了几日了,倒时候年轻的官员入朝,你还压不住吗?” 扶苏澈的目光一直未离开那戴着面具依旧让人移不开眼的人,突然想起长公主曾经的话,“你怎么这么了解皇上?是很早之前就认识吗?” 苏辞又望向车窗外,缓缓道:“乌衣巷到了。” 扶苏澈见她避而不答,未再追问,也往车窗外望了一眼。 昔日热闹的乌衣巷空无一人,几盏破灯笼在地上被风吹得到处滚,颇有几分萧瑟。想当初这里出入的都是朝中权贵,寻常百姓根本没资格入住乌衣巷。 去年冬日里曾有乞丐入巷子避风雪,被谢王子弟打成残废,扔了出去,好不可怜,颇有几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味道。 扶苏澈见之有感,缓缓开口,“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终究是破败了…… 苏辞和扶苏澈的茶到底没喝成,半路就被严统领截住了,说皇上要见她,将军府的家将又不知道她去哪了,禁卫军差点把皇城翻过来找她。 苏辞临走前,还说让扶苏澈下次再请她喝茶,不可食言。 她跟着严迟一路骑马颠簸,去的倒不是皇宫,而是城外的浮屠山,北燕帝命人在山上新修了座寺庙,把宗正寺迁到了山上,那四大皆有、六根不净的纯一和尚可乐坏了。 严迟:“大将军你没事吧?若是不行,我背你上山。” 苏辞的右腿本就在东海之战中受伤,说到底还是自己炸的自己,如今让她爬那上千山阶还真是费劲,“不必。” 她爬上山顶时,正看见纯一和尚在打扫寺门。按理说,纯一现在不缺钱,但他依旧一身又脏又破的袈裟,满脸是泥,和初见一个鬼德行。 纯一见到来人,放下扫把,作揖行礼道:“阿弥陀佛,大将军安好,严统领安好。” 苏辞连看他一眼都嫌弃,“不安好,大师知道我东海一战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 纯一和尚微笑地摇了摇头,“贫僧不知。” 苏辞:“那就是借着东海的瓢泼大雨,此生能得见大师洗得和白萝卜一样白。” 纯一:“……” 他表示不想和此人说话。 纯一努力保持微笑,领苏辞入寺,原本住在将军府的孤儿也跟着纯一上了山,宗正寺格外热闹。 这处新修的寺院庞大而华丽,相比之下,纯一之前住的宗正寺简直是小而破的难民窑。 北燕帝正在大雄宝殿中跪经,近十丈的释迦摩尼佛像端坐在殿中,雕刻得巧夺天工,佛祖拈花一笑,俯视众生,让人望而生敬。 苏辞从不拜佛神,只是静静地站在北燕帝身后。 帝王察觉来人,停止诵经,缓缓道:“母后生前信佛,小时候总喜欢拉着我一起跪经,她说佛教教义以慈善为主,可以膏润百姓,若我以后为帝,定要好好发扬,只可惜我今日才开始做。” 其实,像北燕帝这样的人,无论佛家道教,都不信。信仰从来是百姓所需,而帝王要做的只是好好操控这个信仰,让百姓臣服、四海归心。 苏辞深明此理,淡淡道:“娘娘宽厚仁慈,是希望皇上能够善待百姓。古人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不管皇上扬佛,还是扬道,适当便可,以民为本,莫让信仰扰了民生。” 北燕帝缓缓起身,“你说话越来越像师傅了。” 苏辞未言,只低眉站在原地。 北燕帝回头看她,“你可还在怪朕让师傅去东海?” 苏辞后退一步,拱手道:“臣不敢。” 她哪里是不敢?北燕帝看得出她眼中的疏远和防备,两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冰点。 北燕帝走到殿门口,“你知道为何世间会有神佛吗?因为众生有所求。百官听命于朕,亦是有所求,阿辞,你所求为何?” 这座宗正寺是依山而建,大雄宝殿的正门可以一眼揽尽山下皇城风光,壮丽无比,可苏辞却无心欣赏。 “皇上一定要永无止境地试探吗?即便臣永无谋逆之心,永远不会背叛皇上,可您会信吗?若皇上非说臣有所求,那臣确实有所求……臣唯一所求的便是,国家安定,朝政清明,百姓富足。” 北燕帝回头看她,眉头一皱,染了几丝怒气,“你总怪朕不信你,你相信过朕吗?若不是朕找到当年把你卖进宫的两个人贩子,又去问了师傅,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对朕坦白你是……” 苏辞:“皇上,臣是男是女重要吗?相反,皇上没有找到证据,没有办 分卷阅读90 法证明臣只是一个被人贩子卖进宫的孤儿,您会怎么认为?臣是敌国自幼安插在你身边的细作,还是一个居心叵测接近你的女人?还是以为面前的这个苏辞被人掉包了,毕竟一个女人怎么上阵杀敌。” 谢王谋反那晚,北燕帝之所以让扶苏澈将兵符归还苏辞,怕就是因为找到了证据。 两人僵持良久,就那么面对面干站着,互相瞪着,两个倔脾气的人谁都不肯退让,颇有斗鸡眼的架势。 最后还是北燕帝先退了一步,一声轻叹,伸出手掌,在她面前起誓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朕今日起誓,永不疑苏辞。” 苏辞看着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北燕帝脑回路也是清奇,怎么就想到对她发誓呢?皇上都起誓了,她还能说什么,找死吗?帝王永远不能承认自己有错,如此做可能是他最大的妥协。 两人从大雄宝殿出来时,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褚慎微居然在院子里和孩子们玩。 他见两人出来,当即上前给北燕帝行礼,“拜见皇上。” 苏辞可谓操劳碎了心,“你怎么在这儿?” 不知道皇上不待见他吗?还上赶着往枪口上撞。 褚慎微笑道:“在下特意上山恭喜纯一大师乔迁新居。” 乔迁个毛线,苏辞赶紧给他使眼色,让他混蛋。 这个家伙却根正苗红地装蒜,笑得像只狡诈的狐狸,“将军眼睛不舒服吗?” 苏辞:“……” 北燕帝看着两人“眉来眼去”,整个人和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一样透着寒气,“那褚先生在寺中待着吧,朕和将军要下山了。” 褚慎微彬彬有礼道:“是吗?在下刚好也要下山,不知是否有幸与皇上和将军同行?” 苏辞:“……” 知道人为什么死得快吗?一个字——作。 说来也奇怪,北燕帝和褚慎微这两人从衣着到脾性都是反着的,一个喜玄衣,一个喜白衣,一个冷冽如寒山,一个温雅如清泉,仿佛天生不对盘。 山门前,苏辞被褚慎微气得头疼,看着下山的上千台阶,头更疼了。 褚慎微宛如她肚子的蛔虫,伸出一只手扶她,贴在她耳边低声道:“腿疼就别逞强,扶着我。” 他朝苏辞眨了眨眼,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你以为我真的是来恭贺乔迁的吗?明明是知道你腿脚不好,特意来接你的。 北燕帝察觉不对劲回头时,见苏辞还站在原地,语气出奇的温和,笑得怪瘆人的,“怎么了?” 满脸写着傻缺的严迟积极地替苏辞回答道:“大将军腿上还有伤,上山的时候就已经很吃力。” 苏辞:“……” 严迟有很大的搅屎棍嫌疑,看不出各路的情况不对吗? 北燕帝闻之,走到她跟前,诚恳道:“是朕思虑不周。” 严迟灵机一动,“皇上,要不臣为将军准备个步撵。” “不用,朕抱将军下山。” 说完,当着褚慎微的面,北燕帝直接横抱起苏辞。 苏辞吓得差点炸毛,“皇上……” 北燕帝已经抱着她稳稳地走下了好几个台阶,“朕知道你打小就爱逞强,但你也知道朕从小执拗,所以老实待着别动。” 苏辞:“皇上……” “别动,不然害朕一起滚下山去,就治你的罪。”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苏辞好言相劝,“皇上,此举有违君臣之礼。” “是吗?可朕记得你小时候还尿过床——朕的龙床。” “陛下,那时候臣年幼无知。” “哦,那请爱卿继续年幼无知。” “……” 他吃错药了吧! 山上的阳光正好,照在佛寺上,照在帝王的侧颜上,北燕帝紧了紧臂膀,丝毫不退让地将人禁锢在怀里,嘴角弯起一抹笑。 严迟已经彻底石化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皇上抱起了将军? 他一个大老爷们心脏突然有点承受不住,声音有些许颤抖:“褚先生,皇上这是要弯了吗?” 对象居然是将军,虽说将军长得不算高大,甚至身子有些单薄……完了,将军一定是下面的……为什么心中还有些激动呢? 褚慎微站在原地,看着那玄衣的帝王,眸子暗到了极点,连这山寺的美景都容不下了。 傍晚时分。 苏辞前脚刚踏入将军府,北燕帝的赏赐后脚就跟着进来,摆了一屋子。 刘瑾亲自送了过来,笑得格外殷勤,“大将军,这些琳琅玉器都是国库里顶好的,还有这几箱金银……” 苏辞看到没看一眼,“送去给宗正寺的纯一大师吧,他知道怎么安排。” 那脏和尚虽然贪财,但贪的财一分没用到自己身上,搁到他手里,自然能发放到贫苦百姓手中。 刘瑾一脸为难道:“这……将军,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给你的,他特意叮嘱让您自己留着,省了 分卷阅读91 这将军府一眼望去破破烂烂的……” 苏辞:“既然你都说是皇上赏赐给我的,怎么处置我说了算。” 刘瑾越发看不懂眼前这少年,眸子永远是冷的,脸永远是臭的,心却似乎是热的,不图权,不图钱,身上的衣服从来都是那件红衣,洗得都快发白了……这人每日都在想些什么啊? 刘瑾不好驳了苏辞的面子,就派人将赏赐都送去宗正寺。 临将东西抬走时,苏辞破天荒地从箱子里拿了锭银子,扔给褚慎微,让他多喝两副补药,免得哪天被风刮跑了。 大将军唯一一点对金银的执着可能都用在了褚慎微的身上。 …… 两日后,大梁偷袭燕关,如有神助,连取数座城池,边关战事告急。 苏辞当日再次请旨赶赴南境,北燕帝应允。 半月后,银鞍白马,红衣金甲鬼面具,再次出现在南境战场上,苏家军气势大振,大败大梁军队。 这场战事从初夏持续到隆冬腊月,远没有一丝结束的意思。 边关飘着满天的鹅毛大雪,比往年都冷得钻心,将士们随便在野地里撒泡尿都会瞬间冻成水柱。 帅帐中,大小将领进进出出,帐篷里根本存不住半分热乎气。 褚慎微冻得发僵的手指敲打在地图上,“这里……将军最好派重兵把守,严防大梁人偷袭……咳咳……” 苏辞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眉头微皱,“这几天我派人送你去温陵山庄,剩下的你不必操心了。” 往年,南境天气一冷,苏辞就会让褚慎微去温陵山庄养病,他本就有寒疾,根本熬不住南境的冬天。 褚慎微咳到干呕,连忙挥手,“不必,大梁夺走的七座城池,将军已收服五座,还差两座。若是运气好的话,年底就能收服,在下还能和将军回皇城过个年。” 赵云生见他整个人冻得都在发抖,摇头道:“可末将总觉得您再待下去,都不一定能等到这场雪停。” 营帐口灌进一阵寒风,黎清抱着新研制的大号火琉璃跑进来,抢话道:“就是,赶紧走,别缠着我家将军。” 褚慎微失神地望向营帐外的大雪,难得没和黎清顶嘴,喃喃道:“这场雪下了三天了吧!” 炎陵肚子饿,偷偷啃了口硬邦邦的馒头,那馒头又硬又干,直掉渣,沾了炎陵满嘴,“可不是嘛,还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 赵云生望了一眼他,上手就要打,气道:“炎陵,你又在将军的营帐里吃东西,跟你说了多少次,讨论军事时不能吃东西。” 炎陵赶紧往褚慎微身后躲,又啃了一口馒头,“俺饿啊,将军都没训斥我,你瞎嚷嚷什么?” 黎清正在向苏辞炫耀她新制的火琉璃,苏辞懒得理他,反正罚他一万遍,都未必会改。 小黑猫突然从营帐外面叼了条蛇进来,喵喵地叫了两声。 苏辞当初救下来的小黑猫被褚慎微带到了边关,他本想自己照顾,奈何这家伙就喜欢苏辞,每天喵喵地在苏辞的帅帐里外转悠。 褚慎微走上前去,将小黑猫抱起,“小祖宗,又逮着什么好吃的了,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吃的东西,将军不吃。” 不到一年的时间,小黑猫长大了不少,褚慎微那贼怕冷的人还给猫置办了件小衣服,生怕猫冻着。 炎陵也凑过去瞧,“傻狗还真有良心,每天逮着个啥吃的,都先叼回来,想让将军先吃口。” 可惜,猫尚且知道报恩,人知否? 赵云生眉头微皱地盯着猫,到不为别的,“将军,末将还是觉得您给猫儿起的名字着实怪异。” 他虽是个武将,但自带一股文人的迂腐气,对苏辞给猫起得这个名字,意见不是一般的大。 “我觉得挺好的”,苏辞看了一眼傻狗,又看向地上的蛇,眉头一皱,当即上前查看。 傻狗从褚慎微怀中跳出,蹦到地上,它断掉的左腿已经很好地适应了黎清为它打造的小爪子,挠了挠地上的死蛇,朝苏辞喵喵叫了两声。 赵云生也凑了过来,见她盯了蛇半天,遂问道:“将军,这蛇有什么问题吗?” 苏辞将傻狗抱起,“西蛮的赤尾金蛇。” 炎陵特意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遍,疑惑道:“将军不对啊,赤尾金蛇不是红尾金身吗?这分明是条普通的黑蛇。” 苏辞:“这蛇还太小,长大后便会蜕皮,之后才是赤尾金身。” 炎陵吓得退了一步,若真是赤尾金蛇,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赵云生皱眉道:“当年西蛮饲养蛊蛇的九层蛇塔不是已经被您烧了吗?” 西蛮人擅蛊,建蛇塔九层,奉为神明,乃天下剧毒之首。 褚慎微搓着手,沉声道:“看来还没有死绝。” 黎清似乎想起来当年往事,扶着桌角干呕,转眼又冲上前一脚脚踩在蛇身上,怒道:“为什么还会有人养这么丧心病狂的东西?” 褚慎微:“丧心病狂的 分卷阅读92 从不是蛇,是人。” 当年三国联手攻燕,西蛮负责攻打西面,苏辞一时分身乏术,让西蛮连破西境十城,西蛮人以城池为炉,拿来十城百姓来炼/蛊。 苏辞领兵攻回时,城门一开,大街小巷都是蛊虫蚕食的百姓尸首,白骨之上的腐肉被赤尾金蛇吃得干干净净。有一老妪双腿被蛊虫蚕食,又眼睁睁看着赤尾金蛇食去双腿上的腐肉,当场便疯了。 赵云生担忧道:“赤尾金蛇以食中蛊之人的腐肉为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场战事怕是没那么快结束了。 苏辞抱着小黑猫,帮它顺着毛,朝营帐外吹了声口哨。 不到片刻,雪戮狼便跑到了账前,抖了抖身上的雪,它通体雪白,一双赤红色的眸子不满地盯着苏辞怀里的小黑猫,喘着粗气,就差拿牙把它咬下来了。 小黑猫在苏辞怀里蹭了蹭,似乎不示弱,眼睛雪亮,举起小爪子就去抓雪戮狼的脸,谁怕谁啊? 众人已经习惯了看这一大一小,一白一黑,每日争宠,心态相当淡然。 雪戮狼一阵呲牙,刚要吼,就听苏辞训斥道:“小不点,你都多大了,它才多大,就能让着它点吗?” 雪戮狼蔫蔫地坐在原地,发出呜呜的委屈声。 苏辞将赤尾金蛇递到雪戮狼鼻子边,让它闻了闻,缓缓道:“发动你的好朋友,让它们帮你一起把营地里的蛇都找出来,别被咬到。” 雪戮狼叼着那条蛇,转身就与风雪融为一体,消失在雪地里。 炎陵一脸质疑,“将军,交给小不点真的行吗?” 赵云生取笑道:“肯定比你强,它可是整个南境狼群的老大。” 炎陵当即不服气,“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想当初将军把它抱回来的时候,还没猫大呢,谁知道后来越长越大,比一般狼大就算了,比他奶奶的老虎还大,它不当狼群大王谁当啊?” 众人一笑。 五年前,初入军中的苏辞锋芒难当,遭上将妒忌陷害,带领的一千人马被敌军两万困在半月山上,血战中敌军发现了刚产下幼崽的狼母,苏辞一念仁慈相护,可惜狼母为护幼崽死于敌军手中,小狼在母狼尸首旁嚎叫了一宿,最后被苏辞带下山。 雪戮狼那时还极小,差点养不活,也不知是不是没了母亲的缘故,羊奶牛奶狼奶什么都不喝,愁得一辈子不信佛神的苏辞亲自刻了条长命锁,给它戴上。 其实那小家伙聪敏得很,极通人性,也不知怎么开了窍,开始吃东西了。那时雪戮狼才满月,苏辞给它起名叫“小不点”,名副其实,谁知道后来它长得比虎大,比熊壮,这能怪苏辞名字起得有问题吗? …… 半夜。 褚慎微和苏辞两人还在营帐中推演战事,小不点便在外面嚎叫。 账外的炎陵兴奋地喊道:“将军,你快出来看啊,逮着了,这少说也歹有几百条吧。” 苏辞走出营帐,就见一堆半人高的赤尾金蛇,皆是被狼咬死的。 褚慎微探出个头往外看,外面风雪大,他实在没勇气走出去,“看来,我们的老朋友来南境了。” 炎陵:“谁?” 褚慎微:“西蛮圣女乐千兮。” 炎陵二百五道:“她还没死?来干嘛?” 褚慎微:“复仇。” 炎陵当即就怒了,“当年明明是西蛮先大肆屠杀我北燕百姓的,再说了火烧西蛮皇都那把火也不是将军放的,是皇上……” 他剩下的话都被苏辞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褚慎微站在营帐门口直发抖,笑而不语,当年北燕帝可是把所有罪名都按在苏辞头上,怕是一辈子都洗不白。 不过,于苏辞而言,这些似乎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小不点蹲在苏辞身侧,大头蹭着她,苏辞摸了摸它的头,温和道:“多谢。” 那鬼家伙瞬间就摇起了尾巴,将嘴里叼着的长命锁扔到苏辞面前,她弯身捡起,“怎么又把绳子磨坏了?你整天都去哪里玩?” “将军,我劝你还是给它做个铁圈,不然过不了多久还是会断的”,褚慎微将小黑猫抱起,他可不会放过这个天然的小暖炉。 苏辞:“它戴着不舒服,你怎么不自己做个铁圈戴着?” 褚慎微耸了耸肩,又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道:“又没人送我长命锁,将军若是亲手为褚某做一个,我便找个铁圈戴着。” 他这种嘴哄人的时候,格外顺溜。 苏辞懒得理他,将小不点唤进营帐,让它在炭盆边卧着,重新编了条绳子串起长命锁,刚想给它系上,却停住手道:“你都长大了,不戴这长命锁也可以,不觉得累赘吗?” 小不点舔了舔苏辞的手,把脖子伸到她跟前,一副就要戴的模样,还朝褚慎微怀里的小黑猫炫耀地眨了几下眼,那臭不要脸的架势还真有几分像褚慎微。 小黑猫一脸不爽,从褚慎微怀里直扑向小不点的脑袋,被苏辞一手提起,放到地上,“ 分卷阅读93 别闹了。” 苏辞这才将长命锁给小不点系上,小不点的毛又厚又长,将长命锁和红绳完全遮挡起来,明明谁都看不到,可它偏要戴,大抵是因为苏辞从小就送给它的缘故。 褚慎微见她完事了,这才道:“剩下的银雀城和燕城恐怕不好夺回来,大梁此时怕已和西蛮余孽结盟了,别的都好说,只是西蛮人擅长用毒……” 苏辞眸中一抹坚定,幽幽道:“擒贼擒王。” 西蛮如日中天的时候,她尚且未曾畏惧过半分,毒窝里闯来闯去,如今亦不曾畏惧。 翌日。 银雀城上,大梁太子司徒不疑眺望北燕营地,他生得俊美,却掩不住一身戾气,“看来圣女的赤尾金蛇全军覆灭了。” 他身侧的女子一袭圣洁的白衣,广袖云裳,宛如雪山圣境的神女,一张轻薄的面纱下依稀可见胜雪的容颜,丹唇微微弯起,“苏辞当年都没烧光赤尾金蛇,如今更不可能,何来全军覆灭一说?” 司徒不疑质问道:“那为何北燕军营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辞身边有一灵兽,就连我的赤尾金蛇见了都躲避。” 司徒不疑邪魅的眸子看向她,嘴边一抹嘲讽的笑,“所以说圣女也无可奈何苏辞。” 乐千兮生得如莲清美,染笑的眸子却带着几分阴毒,“不,谁说杀人一定要用蛇了?” …… 北燕营地,大雪依旧未停。 褚慎微坐在帐中,苏辞又命人给他添了两个炭盆,可他仍然冷得心慌,是这大雪让他心慌。 苏辞进账时,一身雪,还冒着寒气,也不知在雪里待了多久,瞧着褚慎微愈发惨白的脸色,担忧道:“你这身子骨不能再待在这儿了,我明早就让人送你回皇城,好生去温陵山庄养着。” 褚慎微眉头一皱,“明早?” 苏辞:“对,早点送你回去,不过后半夜我要去截大梁运来的粮草,不知道清晨能不能赶回来,就不去送你了。” 褚慎微突然抓住了她手腕,神情有几分慌张,“我们昨日推演时,没有这项计划。” 苏辞:“是,临时得到的消息,运粮队会经过虎啸崖,我打算在那里设伏……” 褚慎微:“不行。” 苏辞从他手中抽出手腕,疑惑道:“为何不行?这批粮草是大梁军队整个冬天的物资,只要截了它,说不定我还真能赶在除夕前回去同你过个年。” 粮草一断,大梁军队必定坚持不了多久,这场战争也能早日结束,将士们也都盼着能回家与家人团聚。 褚慎微匆忙拿来地图,指着上面道:“虎啸崖是天险,地处偏僻,道路狭窄,左面是山崖,右面是万丈深渊,一旦掉下去,爬都爬不上来。” 苏辞一脸迷茫,“你在说什么?我是去设伏,又不是去跳崖。” 褚慎微一愣,也察觉自己的失态,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他明知道在虎啸崖设伏是最佳地点,却总觉得不踏实,“将军一定要去吗” “是。” “早些回来……我等将军回来为我送行。” 苏辞一愣,“什么?” 褚慎微站起身来,蛮不讲理道:“我让你早点回来给我送行,褚某这次万一病重死在半路上怎么办,将军就不想见我最后一面吗?” 苏辞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发烧了吗?今日怎么净说胡话?” 褚慎微拂开她的手,一副活土匪的样子,蛮横道:“我不管,明早你必须来为我送行。” 这是她能决定的吗? 苏辞:“……” 她上辈子做了多少孽,欠了他多少钱,才至于让他如此来讨债? 翌日清晨。 终究没等到苏辞截粮回来,炎陵就率领燕狼卫护送褚慎微出发,虚陶老大夫随行。 马车里,褚慎微愁眉紧锁,一直咳嗽,心慌半分不减。 虚陶老大夫帮他顺气,不由叹气,沉声道:“这半年多来,老夫在军中当军医,有些事情看在眼里,不得不问一句……主上,你是否对将军过于上心?” 褚慎微咳嗽稍缓,不悦道:“何出此言?” 虚陶:“北燕与大梁交战,于我南楚而言,有利无害,您何苦如此操劳?” 褚慎微:“北燕有苏辞在,大梁必败无疑,我只不过是推泼助澜,如同当年相助苏辞攻打西蛮一样,到时候南楚亦可以分一杯羹。” 中原四大强国本呈鼎立之势,北燕和南楚已经瓜分了西蛮,下一个自然是大梁。 虚陶满目质疑,“可您在苏辞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当真……” 有的时候,一个人看另一个人的眼神就足以说明一切。 褚慎微当即打断道:“老先生您多言了。” “是,老夫失礼了。” 马车颠簸了几下,褚慎微掀开车帘问道:“炎将军,我们走的是哪条路?” 炎陵挠着头,“那 分卷阅读94 个……傍晚的时候官道发生雪崩,把路堵了,我们改走了猿啼路,虽说颠簸了些,但不绕远。” “猿啼路?” 另一边,苏辞刚截完粮草回营地,将大梁过冬的物资都丢下了虎啸崖,别提多爽了,就是褚慎微已经走了,没来得及送行,那黑心肠的家伙不会回头再找她算账吧。 赵云生来报时,苏辞脚步一顿,皱眉道:“猿啼路?” “是,有什么不对吗?” 猿啼路是个葫芦口,路两侧皆是高山密林,出口极其狭窄,临近断行河,比虎啸崖好不到哪里去。 苏辞转身就翻上了马,差点被气死,“炎陵就是头蠢猪。” 一小队燕狼卫紧跟在她身后,快马加鞭,奔赴猿啼路。 而当炎陵告知褚慎微,他们正走在猿啼路上时,褚慎微真心觉得炎陵是老天爷派来送他归西的。 “炎将军,你脑子里除了蠢字之外,还有别的东西吗?马上掉头。” “怎么了?猿啼路虽然窄了点,颠簸了点,路障多了点,但总体上还是挺好走的,前头还有条河呢。” “……” 他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吧! 褚慎微拍着马车门,气得咳嗽,“掉头,立刻掉头。” “晚了”,山上的林中顿时有大梁敌军现身,一身黑甲的司徒不疑骑着马,手持方天画戟,从上坡上冲下,“久闻北燕军师褚先生的大名,今日好不容易得见,先生怎能急着走?” 大梁敌军少说也有千人,炎陵只有不到五十人,顿时被敌军从前后包围。 褚慎微宰了炎陵的心都有,依旧装出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缓缓从马车上站起,笑得风轻云淡,“褚某不过是将军的区区谋士,担不起军师二字。” 他这装模作样的本领当真入了化境。 司徒不疑盯了他的脸片刻,眸子一眯,“褚先生,我们之前见过吧,金陵的秦淮河上……吹箫的是你,红衣舞剑的那位是……” 好巧不巧,当初秦淮河上一箭射下苏辞面具的正是眼前这位。 褚慎微一副装蒜的模样,“太子殿下说笑了,褚某可不会吹箫。” 司徒不疑邪魅一笑,“是吗?待本太子带你回营,我们有的是时间讨论你会不会吹箫的问题。” 炎陵长剑出鞘,护在褚慎微的马车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褚先生你坐稳了,末将定会带你杀出重围。” 说完,他一剑捅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一吼,不要命地往前冲,连驾车的士兵都抖了下去。 褚慎微和虚陶老大夫两人吓了一跳不说,在马车里被晃得横冲直撞,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 炎陵绝对是个有勇无谋的白痴,都这个时候了,不往回撤,居然还往前突围。 马车里,虚陶老大夫靠抓着褚慎微才勉强坐稳,失色道:“主上,要不要放信号叫我们的人?” 还没有给褚慎微拒绝的机会,一袭红衣金甲已跳上了马车,一把勒住马车的缰绳,奈何炎陵那一剑戳得太狠了,马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苏辞边和马较劲,边回头看了一眼褚慎微,“我可来送你了,以后莫要唠叨我……” 褚慎微见来人是她,不由一笑,“迟了便要罚。” 嗖嗖两声,有箭从身后射来,司徒不疑的箭法极好,不比苏辞差,“本想请褚军师到我大梁军营一叙,既然苏将军也来,便一起吧。” 苏辞侧身躲过暗箭,整个人如利剑出鞘,“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炎陵和苏辞带来的燕狼卫皆被梁军缠住,这辆破马车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司徒不疑的战马。 司徒不疑一个飞身,便上了马车底,苏辞也翻身而上,“褚七,你来控制马车。” 褚慎微苦笑了两下,“那掉沟里的可能性太大了。” 他嘴上虽如此说的,在马车上却步伐稳健,勒住缰绳的手十分有力,和方才那个旧病缠身的病秧子判若两人。 车顶地方狭窄,用剑施展不开,司徒不疑直接和苏辞肉搏。 说起来,苏辞和这位大梁太子可算是冤家,当年率两万人马把她围在半月山上的人就是这位太子殿下,那时苏辞才十五岁。 两人杀场初见,高傲的大梁太子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是觉得有趣,从小到大就没有人像苏辞这般大胆直视他,满眼的桀骜不驯,一身野性,如狼一般危险,勾起了他的驯服欲。 尤其是这几年大梁和北燕战事频发,司徒不疑在战场上见苏辞的次数都比见宠妃的次数多。 不过这位大梁太子从没赢过,就算是徒手搏斗,苏辞仍旧占上风。 司徒不疑开始耍起了心眼,阴鸷一笑,“本太子上次在贵国的金陵见到一位长得比女子还美的少年,不知道苏将军面具下是张怎么的脸?” 说完,他一直攻向苏辞的脸,誓要摘下她的面具。 苏辞在战场上的戴的鬼面具极为狰狞,但好在能遮住整张脸,所以大梁太 分卷阅读95 子和她打了这么多年,连苏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除了那双如狼的眼睛。 猿啼路的出口被提前埋伏的大梁敌军堵住,褚慎微突然勒紧缰绳,让马车骤停。 苏辞瞬间发力,把司徒不疑打下了马车,那人以佩剑撑地,稳稳落在地上,功夫也是了得。 炎陵率燕狼卫跟了上来,护在马车边,梁军堵住了前后道路,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大雪又起,双方僵持。 司徒不疑缓步上前,接过属下递来的方天画戟,戾气的眉毛一挑,悠哉道:“若是苏将军在等援军,那就大可不必了,猿啼路的入口已被本太子派兵堵住,这地方甚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将军已是瓮中之鳖。”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太久了。 苏辞一副冷漠的样子,在战场上被围困是常事,比这更惊险的情形她都遇见过,冷冷道:“炎陵,护好褚先生,突围。” 语毕,她飞身下马车,与此同时折兮剑出鞘,攻向司徒不疑。 炎陵率燕狼卫朝出口冲去,如今已经退不回去了,只能往前走,燕狼卫开道,马车随后,苏辞和司徒不疑在后面杀得不可开交。 一阵笛声响起,好不容易快杀到出口的燕狼卫被从四面涌出的赤尾金蛇缠住,出口一侧的高崖上一袭白衣圣洁的女子手持玉笛,衣袂随风雪飘动,不愧是入了《江山美人图》的美人。 苏辞一声口哨,暗中蛰伏的雪戮狼立即从峭壁上扑下,四蹄落地,赤尾金蛇皆四散逃窜。 高崖上的乐千兮阴冷一笑,“畜生。” 她挥了挥手,十几名白衣女子从她身后出现,手持箭弩,朝雪戮狼连射数箭。 白影灵活闪躲,若是如此轻易被射中,那雪戮狼就不会陪苏辞在疆场上厮杀多年了。 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不管大梁敌军,还是燕狼卫,皆是吓得一愣。 “蛇……蛇王……” 一条巨型的赤尾金蛇顺着高崖上爬下,足有半米粗,长约二十米,堵在出口。 雪戮狼顿时束起浑身的毛,嘶哑咧嘴,大爪子不时摩擦着地面,一副备战的样子。 雪愈下愈大,蛇王金灿灿的蛇皮在雪地里极为显眼,雪戮狼几乎快要在大雪中隐去,除了那双赤红的狼眸,红得快要滴血了。 高崖上笛声又起,蛇王吐出信子,猛然朝雪戮狼窜去,两只庞然大物很快纠缠在一起。 苏辞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左手抽出难全剑,双剑齐下,司徒不疑招架不住,被难全剑刺伤肩膀。 与此同时,雪戮狼瞧准蛇王的七寸,狠狠咬下,笛声控制下的蛇王拼死缠住雪戮狼的身子,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在它的脖子上,蛇血和狼血染红了一大片雪地。 苏辞看向小不点,眉头一皱,一脚踹开司徒不疑,抢过一名燕狼卫的弓箭,一箭射向高崖上的乐千兮。 “圣女……” 玉笛落地碎裂,匆忙闪躲的乐千兮依旧被箭擦伤右肩,一群白衣女子立即护住她。 炎陵还没来得及高兴,瞳孔一缩,“将军……” 司徒不疑趁苏辞不备,从她背后发箭,贯穿了她的左肩,嘴角一抹得意的笑。 偷袭?他一国太子的格调着实低了些。 苏辞目光冷淡地看向他,满不在意地封住自己的穴道,折断了箭头,将箭身暂时埋在体内,“上马突围。” 司徒不疑眸子一眯,大拳紧握,戾气再也掩藏不住,他最厌恶的便是苏辞轻蔑无视的目光。 路口已无阻碍,众人立即上马杀出,小不点不顾脖子上的伤,狠狠踩了几脚蛇王,紧随其后离开。 断后的燕狼卫抛出火琉璃炸塌了路口,司徒不疑暂时被阻隔在后,却不着急,因为前路还有人在等着苏辞。 一行人冲出来后,很快来到一处岔路口,一袭银白色斗篷的男子静立在路口,遮住了脸,低头幽幽地吹起了笛子。 苏辞直觉不对劲,刚拉起弓箭,就听见马车上的虚陶老大夫惊恐地喊了起来,“有蛇。” 虚陶老大夫拼命甩袖子,一条小蛇直接被他甩到了马屁股上,这马屁股也是多灾多难,刚被炎陵捅了一剑,转眼又被蛇咬了一口,瞬间癫狂起来。 褚慎微怎么拉不住缰绳,前方正值岔路口,马兄很给面子,直直冲向了最不该走的一条路。 褚慎微在马车上被颠得都岔音了,这时还有心思喊道:“将军,这可不怪我往沟里跑……” 苏辞一阵脑壳痛,上辈子肯定欠他钱,“炎陵你带几人和我走,其他人走原路。” “是。” 苏辞夹紧马腹就朝马车追去,而路口的银衣男子已经不见,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马车走的这路极狭窄,左面是峭壁,右面悬崖,下面就是断行河,越往前走,道路越窄,只容得下一辆马车和一匹马通行。 苏辞飞身上马车,见马已经不听使唤,当即道:“弃车,上炎陵的马。” 她这句话只有七个 分卷阅读96 字,难度可是相当的大,褚慎微脸都抽搐了,“将军你考虑过在下这身子骨吗?” 苏辞瞪了他一眼,“少废话,先送虚陶大夫下去。” “老夫?”虚陶吓得面色惨白,“不不不……” 老先生还没多说什么,就把苏辞一把扔上了炎陵的马,腰差点断了。 跟在后面的小不点突然一声怒吼,前方地面遍布赤尾金蛇,马儿受惊想掉头,却一蹄子踏空,连带着这辆马车翻下悬崖。 千钧一发之时,苏辞抓住了褚慎微,小不点咬住苏辞左手上的玄铁护腕,炎陵抓住了小不点的尾巴,跟来的几名燕狼卫急忙下马拉人。 一滴热血落到苏辞的面具上,小不点脖子上的伤口由于用力过猛,又开始流血,蛇毒对雪戮狼无用,可伤口和流血都是真的,鬼面具下的眸子一抹心疼。 崖上的燕狼卫抛下绳子,苏辞看向褚慎微,“抓住绳子,你先上去。” 苏辞的左肩同样在流血,褚慎微微微皱眉,“将军先上。” “别和我废话。” 虚陶老大夫在上面喊道:“褚先生快上来吧,莫要耽误。” 褚慎微似乎想到什么 ,心下一狠,一把抓住绳索,两名燕狼卫奋力将他往上拉,刚要到崖顶。 方才的银白色斗篷的男子已无声无息地静立在崖边,斗篷帽压得极低,根本看不到脸,望着雪戮狼,声音出奇的空灵好听,“你本天地间一灵兽,何苦受世人所累?” 话音刚落,他袖中的箭就朝小不点射去,被射中的后/腿顿时溢出鲜/血,染红了雪白的毛,它低声呜咽,却始终未松口,紧叼着苏辞不放。 男子一叹,“何苦执着?” 苏辞目如恶狼,杀意尽显,“你伤它一寸,我还你一丈。” “七星汇聚,天时已成,纵你帝格凤命,也当魂散断行河。” 炎陵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眼见就要抓不住了,“我草,你特么谁啊?等爷爷我腾出手来,非砍死你不可。” 马蹄声响起,不用猜也知道是司徒不疑带人追来,等他到了,谁都不会有脱身之机。 男子袖中的箭再次瞄准,仍旧是对着小不点,这次是喉咙。 苏辞眸子一暗,命令道:“松口。” 小不点赤红色的眸子写满了倔强,今日就算把它射死在这里,也绝不松口。 褚慎微自己还半挂在悬崖边,却准备要下去拉苏辞,“不可。” 男子摇了摇头,转而将箭对准褚慎微,示意他别动,“将军选一个,自己死,还是他死?” 苏辞冷冷看着男子,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若是轻举妄动,怕是他们都要交代在这里,她心中已大致猜透男子的来意,“你只是想要我的命?” “是。” 苏辞嘴边一笑,这些年来想杀她的无数,面前这人或许会是第一个成功的。 她看向满眼担忧的褚慎微,心中突然一抹难受,嘱托道:“你鬼点子最多,把他们平安带回去,就不陪你过年了……” 说完,她右手和左腕一同用力,温柔又毫不犹豫地掰开了小不点的嘴。 褚慎微瞳孔一缩,眸中映着红衣金甲在眼前坠落的样子,“阿辞……” 将军,在下怕冷,想过来和你睡。 滚。 将军,你看咱两挺般配的,凑合过一辈子如何? 滚。 将军,我逢年过节总是一个人,你若愿意,便多陪陪在下。 好。 第16章 失忆 “主……褚先生……” 虚陶老先生急得险些从崖上跳下去,幸亏被一旁的燕狼卫拉住,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都完了。 苏辞见褚慎微松开绳子,随她坠下来时,着实一惊,“你疯了?” 那袭白衣在半空一把抱住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在下今日突生妄想——不想一辈子只做将军的谋士。” 苏辞一愣,鬼面具滑落,她眸子里映着那人苍白的脸,心中说不清是何滋味,只是被那人抱得紧紧的。 悬崖之下的断行河尚未冰封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幸的是那空中的依偎的一白一红没有摔死在冰面上,不幸的是这寒冬腊月河水就算没冰封,依旧冷得刺骨,落水的人能活多久? 噗通一声落水,断行河的水流湍急,苏辞恍惚之间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冰封住了,连肩膀上的箭伤都感觉不到痛了,她最后一丝清明便是看到褚慎微不顾一切地拉她往岸边游,不停地和她说话。 “阿辞,要撑住,不许睡。” “阿辞,我们要到岸边了。” “阿辞,睁开眼……咳咳……” 有的时候她真的怀疑他是不是体弱多病,是不是怕冷,似乎体力比她还好。 褚慎微,你当真对我没有欺瞒吗? 苏辞渐渐失去意识,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回荡起小童的声音,那孩子不是应该待在皇城吗? 分卷阅读97 “老先生,找到了,两个人都找到了。” “主上怎么样?有没有事?” “昏迷了。” 苏辞在迷迷糊糊中被人扶起,灌了一口烈酒,之后塞下一枚丹药。 “这是爷爷亲自炼制的护心丹,能暂时抱住性命,不过初哥哥本来就中了寒毒……我先带他回去医治,有劳老先生送苏将军回北燕军营。” “好,老夫他日必当亲自去结海楼谢过老楼主。” 脚步声渐远,小童带着褚慎微离开,才有人犹豫地出声。 “老先生真的要送苏辞回去吗?这可是放虎归山。” “她的命不能再留了。” “可是主上那边怎么交代?不如我们将她扔回河里,就说没救活。” “北燕的人也在找她,扔回断行河可能会再被救起,你们补上一刀,将她的尸首扔到别的河里。” “是。” 苏辞这人实在是倒霉,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她自幼无父无母,没爹疼没娘爱,被人贩子买进宫里当太监,和小太子享了没几天福,就迎来了十年的冷宫生涯,好不容易快熬出了头,又被北燕帝出卖,在边境厮杀六年,活了二十多岁没个舒闲的时候,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偏生只要北燕有难,百姓困苦,她就算是躺进棺材里,也能蹦出来再战。 有的人活了一辈子,不知道为了什么,有的人只活了短短几十年,死的时候却是笑的。 大梁境内,一处山中桃源。 桃花村四面环山,远离尘世,不似南境的苦寒风雪,这地方常年桃花盛开,如今正值午时,村中屋舍都升起炊烟,唯独一家例外。 “莲婶,她不是你女儿,你家姑娘不是都死好多年了吗?” 一身粗麻衣的妇人蓬头垢面,黑白相间的头发里满是泥垢,手持菜刀护在苏辞床前,“你们滚,她就是我女儿,你们休想抢走她。” “哎呦,姑娘你快说句话啊,别让莲婶这么发疯。” 苏辞醒是醒了过来,可脑袋昏昏沉沉的,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群人,像个傻子一样迟钝。 她拿手捶打疼得要裂开的头,“我……头疼……” 莲婶见了,立马扔下菜刀,抱住她,“傻姑,娘陪着你呢,你怎么了?” 隔壁大娘看苏辞头上裹着一层层的白布,“不会是磕傻了吧?” 一位颇有阅历的老大爷抽着杆里的烟,一语道破:“汾阳河里好多礁石,估计是撞到头了,不是失忆,就是痴傻。” “发生什么事了?” 一袭白衣如仙的女子缓步走来,那般高雅圣洁,似乎与这乡间民舍格格不入,简直是玷污了她。 一众村民见了来人,立即行叩拜礼,恭敬道:“拜见圣女。” 方才说话的老大爷是桃花村的村长,紧忙回禀道:“村中小事惊扰圣女了,是这样,前几日莲婶从河里救回一个姑娘,非说是自己的闺女,不肯让我们把她送出村。” 桃花村住的皆是西蛮亡国后无家可归的百姓,向来不许外人进出。 莲婶一直抱着苏辞的头,“傻姑不疼,别哭,别哭……” 说着,她满是黑灰的脏手一直给苏辞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直到把那张脸抹得不能再花了。 村民们满脸无奈,莲婶有个坏习惯,不喜欢洗手洗脸,把苏辞救回来,也不给她洗手洗脸,村民连这姑娘的样子都没看清过,如今被莲婶的手擦得更黑了。 乐千兮盯着床上的苏辞,美眸中闪过一丝怀疑,“河里?哪条河?” 北燕和大梁在断行河里捞了好几天,苏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村长:“汾阳河。” 乐千兮神色缓和,眸子依旧冷绝,下令道:“将她扔出桃花村。” “是。” 莲婶见人上前,立即拾起菜刀,癫狂地乱砍,“谁都别想动我女儿,我砍死你们。” 村民不敢上前,只得好言劝说。 乐千兮眉头一皱,村长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老手,弯下身子,开口求情道:“圣女大人息怒,莲婶的这疯症都有一辈子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她一般计较。” 此时侍女在乐千兮耳边低语道:“圣女,大祭司有过吩咐,在桃花村谁都不能动莲婶。” 乐千兮闻之,眉头皱得更深,满脸的不悦,真不明白银流笙那家伙为何非要护着这老女人,她又看向床上的苏辞,见苏辞双眼无神,呆滞地像棵死树,问道:“她怎么了?” 村长是个聪明人,连忙道:“那姑娘在河里磕到了脑袋,痴傻了。” 乐千兮挥了挥手,似乎已经烦了,“罢了,让她留下吧,省得那老女人闹。” “是。” 村民们得令,这才各回各家,踏实地吃饭。 而莲婶的破茅草房里,苏辞依旧呆滞地坐着,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任何东西,“我是谁。”b 分卷阅读98 r   莲婶将屋门合死,从床底下掏出几瓶药,笑呵呵道:“傻姑,你是傻姑,娘给你上药。” 经她一说,苏辞这才察觉左肩上钻心的疼,莲婶帮她脱下衣服,肩膀上有一处贯穿箭伤,左心上还有一处刀伤。 苏辞虽然脑子不清醒,但还是有常识的,痴痴道:“心脏中刀,怎么能活?” “你的心脏又不长在左边”,莲婶将药小心翼翼地涂在她伤口上,脸上的傻笑就没停止过,“你和娘一样,心脏长在右边。” 苏辞看着她,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亲切感。 接下来几日,苏辞被莲婶照顾得无微不至,精神好了不少,都能下床了,莲婶的药格外管用,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可她脑子里依然是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最痛苦的是莲婶不让她洗脸,别说村里人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她自己都不知道。 “傻姑,你干嘛?快下来。” 莲婶特意去河里抓了条鱼,准备给苏辞补身子,一回家就见她一个飞身窜到了院里的树上,把邻居家卡在树上的小橘猫给救了下来。 苏辞将小橘猫抱在怀里,呆呆叫道:“娘。” 她这几日已经习惯了和莲婶相处,很舒服,默认了这个娘。 莲婶一把将她拉进屋,慌张地关上门,“傻姑,你记住以后不能随便用武功。” “武功?” 苏辞只是本能地跳到树上,她自己也没想到能跳那么高,原来那样叫武功。 “对,不能用武功,他们知道了,会杀了你的……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呜呜呜……” 苏辞急忙答应:“娘你别哭了,放心,我不会再用武功了。” 谁知莲婶抱住她,哭得更厉害,“娘会保护好你的,不会让那恶人再有机会杀你。” 恶人是谁? 苏辞还在疑惑,怀里的小橘猫被莲婶挤掉了,喵喵地往门口跑去,她突然头一疼,总感觉自己也养过一只猫,好像还养过一只很大很白的“猫”。 一吃完午饭,莲婶就开始准备晚饭,背上竹筐去后山抓野鸡,说要继续补身体,做娘的都这样,生怕孩子哪天饿死,但基本上都是撑死的。 苏辞待在家里,见天快黑了,莲婶还没回来,心中担忧,就自己去山上找。 桃花村的后山极大,小路又多,苏辞不知怎么就走到一处崖边。 一个披着银白色披风的男子站在崖边,衣袂随风舞动,一头银色的长发半束半拢在身后,看着就像绝世独立的仙人。 一个画面从苏辞脑海中闪过,似乎以前总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人对她笑,怀里好像抱着只黑猫。 她头疼得厉害,眼前的银衣男子突然一只脚迈向崖下,身体前倾。 “别跳……” 她一个心急,上前直接将人扑倒。 男子的银衣被泥土弄脏,身上莫名其妙地还压着一个脏兮兮的姑娘,眉头一皱,“你是谁?” 苏辞忍着头疼,抓住他的肩膀,死死把他按在地上,“别跳,活着好……” 银流笙自认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脾气古怪得很,可望着面前人黑脸上清灵又担心的眸子,不由叹了口气,“我没有寻死。” 苏辞依旧骑在他身上,丝毫没意识这姿势不对,一脸“我不信”的表情瞧着他,坚决不撒手。 从未有人敢和银流笙这样说话,亦不曾有人敢压在他身上,惹得他一笑,“我真的没有寻死,是在参悟师傅说的天人合一之境,无己无待,御风而行。” 苏辞似是信了,手中的力气小了些,眼巴巴地看着他,痴痴念道:“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 “你读过书?” “不记得了。” 苏辞起身,见他身上都是土,想为他拍拍,但自己的脏手反而把人家的衣服抹得更脏,只得尴尬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对不起。” 银流笙还没见过如此傻的人,只是那双眼睛却得比高山寒泉还清澈,让人见之安心,他掏出手帕,帮她擦手,“无妨。” 苏辞想躲,刚要把手收回,却被他紧紧抓住。 银流笙眉头微皱,暗中与她较劲,“你会武功?” 方才她压在他身上时,他便察觉了,若是换了普通人,早被他的内力震开了。 “娘说我会。” “为何是你娘说?” “我磕到了头,不记得了。” 银流笙见她一脸茫然,不像在说谎,“我怎么以前没在村里见过你?你娘是谁?” “莲婶。” “莲婶?你不知道后山是禁地吗?” 苏辞奇怪地看着他,禁地?那莲婶为什么能来? “你放开她”,莲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把拉过苏辞,护在身后,掏出镰刀,防备道:“畜生,不许你伤害我的孩子。” 银流笙白衣如仙,负手而立,对莲婶的态度极为古怪。 他 分卷阅读99 未说什么,朝她行了一礼,便以轻功飞上树冠,消失在山林中,倒真像个仙人。 苏辞悄悄看了一眼莲婶背在身后的竹筐,一根鸡毛都没有,倒有一大堆药材。 莲婶一路将她拉回家,呵斥了她一顿,不许她再去后山,更不许她再和刚才那人接触,又连夜给她熬药,莲婶将一大筐不知名的药材熬到只剩小小一碗。 “傻姑,不能让人知道你身上有伤,记住你只有脑袋在河里磕伤了。” 苏辞一肚子疑惑,却还是应承地答应了,“好。” “对了,你左手腕处的骨头有旧伤,不能用力,娘为你寻块竹板,把左手腕固定住就好了。” 可不是嘛,苏辞自醒来,就发现自己的左手使不上半分力气,不是在河里撞的吗? 莲婶熬的药十分有效,第二日苏辞连伤口都不疼了,她趁莲婶不在家,到邻居家问了莲婶的身世。 “莲婶子二十年前就住在桃花村了,比我们这些后迁过来的西蛮人都要早,据说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不知道后来怎么就没了。” 村长一手托着烟杆,一手支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过来,“许大娘,你又瞎唠嗑,地里的活儿干完了吗?” 这老人家眼睛明亮,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吞吐的烟气模糊了那张苍老的脸。 “傻姑,你娘呢?” “去后山了。” “她怎么又去后山了?大祭司这几日已经回来了。” 许大娘怪里怪气道:“反正大祭司一直默许莲婶能进出后山,不像我们这些人……” 村长呵斥道:“你闭嘴,傻姑你去把你娘找回来,记得千万不能冲撞大祭司。” “大祭司是那个银衣银发人的吗?” “对,大祭司是神明化身,你一定要……不对,你怎么知道的?” “……” 半个时辰后,苏辞被五花大绑地送上了后山,以冒犯大祭司之罪被压至一处名为“坐忘居”的竹屋,这竹屋修得位置极佳,颇有几分“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有声”的诗意。 村民们把请罪书恭敬地放在门口,就赶紧跑下了山。 苏辞真搞不懂他们在怕什么,竹屋门缓缓打开,她坐在地上,与那如仙清雅的人大眼瞪小眼。 银流笙不笑的时候,确实像个高冷的仙君,他扫了一眼地上的请罪书,“你就这么让他们绑你?” “你在骗人,你根本不是神明,这世上没有神仙。” 银流笙衣袖一挥,银针飞出划断绳索,内功已是登峰造极,“你不信,不代表没有。” 苏辞扯下一身绳索,起身道:“他们说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算前世今生,分明是胡言。” “何来胡言?人的命格天成,皆可以算出。” “那你能算出我的吗?” 银流笙是何其聪明的人,当即猜道:“你是故意让他们绑来的吧。” 苏辞没有否认,“娘不让我见你,可我想知道自己谁。” 银流笙不是没有怀疑过她,早就命人查过了,是莲婶一个人把她从汾阳河里救上来的,不是断行河,而且北燕的大将军也不可能是个女子。 苏辞见他走神了,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瞪着他道:“你果然的是骗人的。” 她这一拽,四目相对,银流笙的嘴唇都快蹦到她的嘴唇,吓得他后退了一步,“胡闹,一个女儿家怎么能靠人这么近?” 苏辞的脸依旧脏脏的,一双清灵眸子疑惑地看着他,迟钝道:“为何……不能靠人这么近?” 她的潜意识里好像就是这么与人相处的。 “你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吗?” 苏辞呆滞地看着他,绞尽脑汁想了好久,才怒气冲冲道:“男女没有区别,凭什么女子就要低男子一等?你不仅是个骗子,还看不起女子……” 不管失忆与否,她脑子里都没有男女有别这四字,不然如何在军营里和一群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待了六年多,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失忆后不知如何隐藏情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银流笙都快被她气笑了,“你……” 苏辞直接动起手,一拳打过去,“我要把你抓到村民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 她多管闲事的性格和骨子里的凛然倒是没变。 银流笙正想试试她的武功,顺势和她打了起来,竹屋中一时锅碗瓢盆横飞,颇有拆房的架势。 苏辞突然身形一顿,头疼如海潮席卷而来,她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唤她阿辞,冰天雪地里一袭白衣紧紧抱着她坐在河岸边,让她不要睡。 他到底是谁? 为何想起总觉得心口难受,还未待她深想,便被活活疼昏了过去。 …… 北燕皇宫。 “坠崖?怎么会坠崖?” 帝王一怒,将书案上的茶杯和奏折都掀到地上。 禀报的武将吓了一身冷汗,头都不 分卷阅读100 敢抬起,“皇上息怒,大将军是为了营救褚先生才会被敌军逼至断崖,如今荀老将军正在带人全力搜救。” “褚南”,北燕帝大拳紧握,如渊的眸子沉沉。 刘瑾是个见风使舵、极会挑吉利话的人,跪在地上道:“皇上,将军福大命大,定然吉人自有天相。” 此时,严迟送来东海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启禀皇上,这是沈涵将军的信函。” 刘瑾小跑着上前接过,赶紧呈给北燕帝,小心察看着他的脸色。 东海早已退兵,沈涵一直留在东海整顿边防,监督堤坝重建,如今请旨前赴南境,怕是担忧苏辞与南境战事。 “回信,朕准了。” “是。” 严迟退下,御书房一时空了人,只剩下帝王和刘瑾。 北燕帝靠在龙椅上,揉着眉心,心乱如麻,“瑾叔,你说我当年是不是就不该送她去战场?” 刘瑾难得褪去了那副狗腿子的模样,还真有几分长者的谦和,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当年皇上也是逼不得已。” “可是朕后来明明有机会……都已经废了她的……” 刘瑾吓得差点跪下,急忙道:“皇上,当年的事切莫再提起。” “罢了。” “恕老奴多嘴,将军的身份毕竟尴尬,若此次能活着回来,皇上日后打算如何处置将军?” 北燕帝沈默不言,不是没想过,只是不知她愿不愿意。 他忽然想到一事,多疑的性子也是有好处的,冷声道:“让暗卫去清阿辞究竟为何坠崖,彻查褚南。” 刘瑾在宫里混了一辈子,早修成一条谁也抓不住的老泥鳅,心知肚明道:“是。” 千里之外,桃花村中。 苏辞再醒过来时,躺在一张竹板床上,那银衣如仙的人手里正拿着一块抹布,收拾一片狼藉的屋子,这种粗活实在不适合他。 银流笙:“醒了?” 苏辞走下床,抢过他手里的抹布,似乎那样的人理所应当像仙人一般站在山林中,“我来。” “不觉得我是个骗子了?” “觉得,可你不是坏人,尚且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惹得银流笙一笑,拾起桌子上的签桶,“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真的能算出人的命格,你抽一支。” 苏辞半信半疑地抽出一支签,银流笙接过,眸子一暗,良久后才道:“我不能白给你解签,你为我打扫一个月的竹屋,我就告诉你这签的涵义。” 她想了想,自己没什么可被偏的,若是他解得不准,她还可以借此在村民面前揭穿这个神棍,便点头答应了。 银流笙:“你下山吧,不然莲婶该着急了。” 苏辞这人有始有终,帮他收拾完屋子才离开。 夕阳渐落,照进竹屋里,银流笙一人坐在桌边,紧握竹签,眸色深深,“帝格凤命。” 莲婶回家后,发现苏辞不见了,差点提着菜刀砍了村长,幸亏苏辞及时回来了,银流笙也派人和村长说明情况,让苏辞去竹屋打扫一月作为赔罪。 村中的姑娘羡慕得直咬手绢,平时她们连多看大祭司一眼都是奢望,这个新来的居然能上山伺候一个月。 莲婶自然不愿意,白日里把苏辞锁在屋里,她只好晚上趁莲婶睡着,去后山给银流笙打扫竹屋。 奇怪的是,自从那日后银流笙没再和她说过半句话,苏辞每次打扫竹屋时,他都在秉灯夜读。 银流笙是个爱酒之人,屋中总摆着一坛美酒,收拾完屋子的苏辞闻着酒香,盯着酒坛看了良久,把银流笙都给看笑了,便给她倒了一杯尝尝。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三五天,一日苏辞过了子时都没上山,反常得很。 银流笙站在竹屋门口,望着山下,被自己逗笑了,“我为何要等她?” 说完,便准备关门,是因为这几日习惯看见她了吗? “别关”,苏辞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给我一炷香的时间,马上就打扫完。” 她浑身是土,仿佛在泥坑里滚过一遍,虽说往日蓬头垢面,不见得有多干净,可如今腿都有些不利索。 银流笙心有疑惑,依旧没多言,坐在案边看书,像往常一样为她倒了杯酒放在桌上,等她打扫完喝。 苏辞打了一盆冷水,就开始撸起袖子擦桌子,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银流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哪来的伤?” 苏辞把袖子放下来,“猫抓的。” “猫能抓这么大口子?” “能。” “……” 这个睁眼说瞎话的玩意。 “我明日不来了,要成亲。” “成亲?” 苏辞呆呆地点头。 “和谁?” “村东的李二柱。” 银流笙恨不得把她的脑袋敲开,真想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你要嫁那个 分卷阅读101 痴儿?你知道什么是成亲吗?” 苏辞眼睛转了转,思索片刻道:“两人在一起。” 银流笙险些被气昏了头,心道:她连男女之别都不知道,如何会知何为成亲。 “他们逼你的?” 苏辞不言,把自己的手腕抽出,继续擦桌子,这竹屋本就干净,她没收拾多久,便离开了。 银流笙望着那一瘸一拐的背影,声音都冷到了极致:“出来,不是让你一直盯着她吗?到底怎么回事?” 一名暗卫现身,单膝跪在地上,“村中女子似乎不悦她能上山伺候大祭司,所以让媒婆上门说亲。” “莲婶就没拦着吗?” “他们动了手,莲婶不许她用武功,她以身相护,才被打伤。” 那袭银衣在黑夜一身寒意,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动怒了。 翌日。 莲婶的破茅草屋里格外热闹,媒婆扭着腰进来,嘴就没停过。 “哎呦,怎么还没梳妆呢?你说你早点答应,何至于被打成这样?你这又傻又丑的,我可是说破嘴皮子才让村东头的李二柱下的聘礼,你看这嫁妆多好啊!” 村东的李二柱家穷得很,嫁衣就是一块破红布,连凤冠都没有,只有几根磕碜的发簪。 苏辞:“我娘呢?” 媒婆笑嘻嘻道:“在隔壁许大娘那儿,你今日嫁了,莲婶自然就能回家了,李二柱家还答应送莲婶一斗米,就你这条件,已经是天大的聘礼了。” 苏辞拿起湿布,开始擦脸,她对成亲的事情没什么概念,因为没概念,所以嫁谁都一样。 待她梳妆完出来时,媒婆当场就愣住了,“你……是傻姑?” 迎亲的李家人等不及了,没规矩地进了屋,村中人不是没见过绝世美人,圣女和大祭司都是凡尘里难得一见的人物,只是眼前这人红衣如仙似妖,哪怕不施粉黛,比圣女还要让人移不开眼。 痴傻的李二柱见了,直流口水,“媳……媳妇漂亮……” 李家人两老乐坏了,“平时脸黑黑的,没看出来,莲婶竟捡了个美人儿回来。” 媒婆赶紧给苏辞遮上红盖头,让李二柱领出门。 “嘿嘿,媳妇走……” 两人刚出屋子,就有人喊道:“大祭司来了。” 村民们对大祭司十分敬畏,比尊敬圣女更甚,皆跪拜在地上,唯独苏辞例外,她不拜神棍。 银流笙负手而来,俊逸如山间青竹,看热闹的村中女子见了他皆两眼放光。 他走到苏辞跟前,冷声道:“可想好了要嫁?” “想好了。” 她倒是半分都不犹豫,如同回答要不要吃饭一样。 银流笙肺腑中一股怒气涌上,都想不通自己在气什么,“那我便为你主婚。” 李家人原本还在心虚他们扣押了莲婶的事情,大祭司素来待莲婶特别,幸好他没多问。 媒婆机灵道:“能得大祭司主婚,那可是天大的福分,二柱还不快谢过大祭司。” 李家爹娘赶紧按住二柱,一齐磕头,“谢大祭司。” 众人进屋,银流笙坐在正位上,连李家二老都挤到了一边,他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痴傻,真的失忆。 一对新人站在跟前,媒婆喜庆地高呼:“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苏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眼见就要拜下去了。 “够了”,银流笙忽然起身,一手摔了茶杯,“你不配娶她。” 众人闻之一惊,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人群中便冲出一个脏衣脏面的男子,“你确实不配娶她,她是我娘子。” 苏辞一愣,立马拽下红盖头,只觉得那声音很熟悉,顺着声音看向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睛,竟有几分狐狸的狡诈。 “娘子啊,为夫终于找到你了。” 此人正是格外会装蒜的褚慎微,他将李二柱推到一边,一把熊抱住苏辞,鬼哭狼嚎道:“娘子,为夫好不容易从山贼手下逃了出来,可还没死呢,你怎么能改嫁……娘子,你可不能薄情寡性,抛弃为夫啊!” 苏辞眼角直抽,先不管他说的真假,她怎么那么想揍他呢? 在场的人都懵圈了,还是村长最先反应过来,问道:“小伙子,你真是傻姑的丈夫?” 褚慎微一股子山野村夫的流氓气,粗俗道:“不然呢,都睡了好几年了。” 村长一阵子语噎,这人怎么如此难以形容呢,解释道:“你家娘子脑子摔坏了,可能不记得你了。” 村中的青年男女自打苏辞掀下红盖头,都看傻了,别人都是衣衬人,她是人衬衣,红衣如火,美而不妖,那支假金簪戴在她头上都熠熠生辉。 银流笙望着苏辞的侧颜,神情中一丝裂痕,太像了…… 他强稳住心神,将目光落到了褚慎微身上。 褚慎微抽了半天的疯,嘴皮的功力依旧无人能比,满 分卷阅读102 村人都相信他和苏辞夫妻二人还乡路上遇上劫匪,一个坠河,一个被匪徒打伤,一桩莫名其妙的婚事就此作废,村中好多男子看着苏辞,都走不动路,被撒泼的褚慎微硬轰走了。 银流笙可没那么好骗,转眼就把他请到了竹屋做客,他就算把自己涂成黑碳,银流笙也能一眼认出。 竹屋中,一壶热茶飘香,两人心思各异。 银流笙倒上茶,“多年不见,七皇子殿下可还安好?” 那粗麻布的烂衣穿在褚慎微身上都别有一番风骨,像个落难的矜贵公子,“若是上次在悬崖边,大祭司没有拿箭对着我的话,可能活得会更好。” 他落入断行河,寒毒发作,差点癫狂而死,老楼主用银针把他炸成了刺猬,才救回他一条命。 银流笙:“我本无心杀殿下,可是您却阻我杀人,若非殿下,苏辞已死于断行河。” 褚慎微眼似笑非笑道:“哦,是吗?她的命我保了。” 银流笙突然笑出了声,嘲讽道:“一个南楚的皇子,一个北燕的将军,殿下自己不觉得荒谬吗?” “那一个西蛮的大祭司,一个北燕的将军,不也同样荒谬吗?” 银流笙的手一顿,“殿下何意?” 褚慎微讳莫如深地笑道:“今日就算我未及时赶到,大祭司也会废了这桩荒唐的婚事吧,你又为何阻她嫁于他人?” 银流笙做了一辈子稳重深沉的大祭司,头一次觉得闹心,为何?他也想知道为何,为何从第一次见苏辞,就觉得熟悉,尤其是她张脸长得太像…… “殿下,可知何为帝格凤命?” 褚慎微悠然地品了口茶,“你师承独孤家,精通阴阳五行之术,愿闻其详。” “世人皆道龙凤是一对,其则不然。上古龙凤相斗,争至尊之位,而凤凰甘于淡泊,不战而败。龙族登位,忌惮凤凰,举族灭之,故而后世还有真龙显现,却再不见凤凰。帝格凤命之人,哪怕居王侯将相之位,只要剑指皇位,必能君临天下,可惜偏甘居人下、淡然无求,注定陨落。” 褚慎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心急杀她?” 银流笙反问:“殿下又为何在她麾下当了这么多年的谋士?” 聪明人说话步步都是陷阱,将问题抛来抛去,还没有打太极来得强身健体,不知道图个啥? 银流笙继续道:“北燕帝虽有紫微命格,但苏辞命星过硬,将来被逼无奈,真的谋朝篡位,莫说区区一个北燕,这天下迟早都会是她的,我只是没想到……” “她对皇位没兴趣,对当女帝更没兴趣。” 他的将军,他最是了解,苏辞看似冷绝,狠起来真不是个东西,尤其是对自己下手忒狠,可她那拳头大小的心只容下了天下苍生,装不下皇图霸业。 “我提醒殿下一句,您的命格都未必胜于她,而且与您指腹为婚的人是千兮。” 褚慎微一笑,“她母亲当年将入骨毒交给越妃的时候,想过与我母后的金兰之情吗?纵然我不将上一辈的恩怨强加于她,她又会嫁给一个助苏辞灭了西蛮的人吗?” 银流笙嘲讽道:“千兮还不知道你就是褚慎微,她心中只记得亡国时你助她脱逃的救命之恩,心心念念了你多年。” 褚慎微相当的无所谓,“大祭司,大可以告诉她。” 当他撕掉褚狐狸那层面纱时,心就像铁打的,世间万物不过是他的棋子,可抛,可杀,可利用,足矣。 “殿下可真是凉薄,说了这么多,其实不管是千兮,还是苏辞,都是你利用的对象。” 褚慎微的眸子永远像蒙着一层纱,即便溢着笑意,却让人看不透,“这世上有太多的人想杀苏辞,以为只要杀了她,就能结束一切,可惜都错了……苏辞镇住的不是一个北燕,是这天下的格局,她一日不与北燕帝反目,三国鼎立之势就难改,我南楚就寸步难行。” 银流笙一笑,说到底不过为了一个天下,“殿下是我平生见过最聪明的人,以天下为棋局,请诸国入瓮,将众生玩弄于鼓掌之中,够狠,够绝,够无情。” 南楚淳于氏历代皇子帝王都一派儒者雅士之风,崇尚礼乐,勾心斗角的事办不来,阴谋诡计不会使,简称就是迂腐加笨,好在南楚底子好,够子孙们败的,不过银流笙知道南楚的沉寂怕是要止于眼前人了。 褚慎微眉宇无波无澜,“自然比不上大祭司窃阴阳五行绝学,灭恩师独孤氏一族来得狠绝,独孤氏是何等厉害的存在,宛如神明,不也在大祭司手里死光了吗?” 皆是为了所求,机关算尽而已,走到最后谁比谁光明磊落到哪里去? 第17章 成亲 竹屋中。 银流笙立在屋檐下,望着山间的落雨,眸中是怎么也化不开的郁结。 暗卫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道:“您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我截杀苏辞,本是为了报司徒不疑对西蛮遗民的庇护之情,不管成功与否,都不会再帮他第二 分卷阅读103 次。” “可圣女若是知道……” “西蛮气数已尽,她复不了国的。” 另一名暗卫冒雨而来,跪在地上禀报道:“莲婶出村去追人了,是否要抓回?” 银流笙目光飘向远方,“不用,我也想知道她装疯卖傻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把苏辞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圣女和大梁太子,他们自会处理。” “是。” 与此同时,苏辞和褚慎微坐在马车上,悠哉地离开了桃花村,桃花村四面环山,山内外两个温度,一个四季如春,一个冰天雪地,车夫迎着寒风驾车,险些被里面的二人腻歪死。 “娘子,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 “娘子,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心?” “……” “娘子,你肩酸不酸,要不要为夫为你捏捏肩?” 苏辞不胜其烦,生怕控制不住脚把他踢下去,“滚。” 褚慎微嘴角抽了抽,明明失忆了,为何还总喜欢对他说滚。 他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娘子,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话想对为夫说的吗?” 苏辞看着他那张擦去黑泥后近乎妖孽的脸,怀疑道:“我们真的是夫妻吗?” 褚慎微笃定一笑,“如假包换。” “可我总觉得你在骗我。” 某人笑得像只摇尾巴的狐狸,“娘子口是心非,你怀疑我,还和我走?分明心里是信我的。” 苏辞低眉,明明这人混不正经,可从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没有缘由地相信他。 褚慎微忽然凑近她,似乎很想伸手把她抱住了,却又怕被打,戏谑的眸子蒙上一丝认真,“你喜欢吃白菜,最讨厌甜食,晚上睡觉总是蜷缩着身子,凡事都爱逞强,有心事或想事情时总会低眉不语……阿辞,你知道吗?我重伤醒来时,发现你不见了,差点疯掉……” 他第一次这么在意一个人,在意得差点一剑斩了虚陶老先生,在意得几乎忘了自己来北燕的目的。 苏辞呆呆地看着他,心里有些难受。 “傻姑,傻姑……” 莲婶背着包袱,穿着一双破草鞋一路追了过来。 苏辞闻声,急忙让车夫停下,下车迎了上去,喜道:“娘,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了?” 这些日子她对莲婶的感情是真的,而莲婶待她的好亦是真的。 莲婶摇了摇头,将包袱打开,掏出里面的东西一一举给她看,叮嘱道:“这是你爹的护心镜,一定要随身携带……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丹药,你明明这么年轻,身子骨却像从里面被熬干了一样,切记要小心照顾自己……这是……” 苏辞一把抓住她的手,“娘,和我走吧。” 莲婶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摸着她的脸,声音都有些颤抖,“长得真像……她要是还活着,会很高兴的……” 嗖的一声,一支突如其来强弩射中她的左后心,莲婶顿时一口鲜血吐出。 “娘……” 十几名手持强弩西蛮暗卫骑马追来,“圣女有命,你们不能走。” 这次不管莲婶愿不愿走,都被苏辞和褚慎微带上马车。 那群暗卫刚追到不足百米处,便被路两侧密林中射出的箭解决掉,车夫机灵得很,二话不说驾车就走。 苏辞从车窗中回望了一眼,眉头一皱,看向正有条不紊地为莲婶处理伤口的褚慎微,他似乎并不惊讶有人射杀了追兵。 莲婶已经昏迷,仍旧死死抓着苏辞的手,迷糊道:“曦儿……” 褚慎微眉头微皱,“阿辞,正中心脏,怕是活不了……” 苏辞回握住莲婶的手,“不会,娘和我的心都长在右边。” 褚慎微看向她,眸中一抹诧异转瞬即逝,当即道:“车上有药,我略懂医术,先为莲婶拔箭,你扶住她。” 苏辞照做,心中却生疑,试探道:“方才帮我们的是谁?” “大抵是好心人吧,你扶稳,我拔箭了……” 鲜血四溢,溅了二人一身,褚慎微车上的药光看瓶子就价值不菲,莲婶伤口的血很快便止住了,而苏辞对他含糊其辞的答案明显不信。 入夜,马车停在北燕和大梁交界的一处小城。 苏辞把莲婶安顿好,才去找褚慎微,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虽然简单得很,但极衬他的气质,尤其是他不耍流氓的时候,绝对是个人模人样的畜生。 “娘子,你怎么来了?” 他换上那张狐狸一样的笑脸,走上前,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苏辞后退一步,质问道:“你说,你叫楚七,我叫南辞,是山中普通的夫妇?” “是啊!” “你在骗我。” 褚慎微满脸真诚,一副把心挖给你都可以的样子,“娘子,我没有骗你,等我带你回家,你见到家中一切,一定能想起来的。” 不得不说,褚慎微撒谎的功夫 分卷阅读104 和他的脸皮有一拼,满眼宠溺地望着苏辞,把她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又胡编乱造地和她说了好多,苏辞担心莲婶,懒得听他废话,便回去了。 虚陶老大夫后脚进屋,跪在褚慎微面前,“主上,老臣特来请罪,可您不能再……” 褚慎微哪还有方才半分的嬉皮笑脸,眸如寒潭,冷冷道:“她的生死只有我能决定,老先生若再有下次,莫怪我不念旧情。” 虚陶老大夫心有不甘,“难不成您要把她送回北燕?” 褚慎微:“不,我会带她回南楚。” 虚陶悲愤,以头抢地,恳求道:“殿下,切勿一错再错,何不趁苏辞失忆……” “就是因为她失忆了,我才要把她带回南楚,还望需要老先生配几服药,最好让她永远也记不起来。” “您……明明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她早晚会想起来的。” “所以请老先生抓紧配药。” 虚陶知道他的决定向来无人可以撼动,无力一叹,终究棋错一招。 …… 苏辞回房间后,许是累了,没多久就守在莲婶床边睡着了,迷糊间听到有动静,刚想睁开眼就闻到一股暗香,又睡了过去。 莲婶这才起身,不顾身上的箭伤,走到了隔壁。 褚慎微还未睡,听到敲门声,“谁?” 他一开门,入目的莲婶早无往日的疯傻之态,粗布破衣都遮不住一身的脱俗之气,声音稳重道:“你可是淳于家的孩子?” 这世上除了南楚皇室,谁人敢姓淳于? 褚慎微拱手行礼,刚欲开口,莲婶又道:“不必否认,你长得太像你母后了。” 他谦和一笑,恭敬地请人进屋,有礼道:“莲婶认识我母后?” “陈年旧事了。” 褚慎微奉上茶,“愿闻其详。” 这世上的破事只要是恩怨情仇四个字穿串在一起,就怎么也解不开,纠葛了一代又一代人。 莲婶是个身份成谜的聪明人,褚慎微和她聊了一整夜,也只是知道她昔年与自己母亲是好友,倒是没少被她套话,将苏辞的过往问了一清二楚,可莲婶不该说的一个字都没溜出嘴。 褚慎微:“您待阿辞如此特别,可是知晓她的身世?” 莲婶答得干脆利落,“不知。” “那……” “我可以同意你将阿辞带到南楚去,但我有个条件。” 她一语惊人,提出的条件连素来镇定自若的褚慎微都吃了一惊。 莲婶悄悄回到房间后,给苏辞闻了暗香的解药,将盘算的事情告知她,她的反应与褚慎微如出一辙。 “成亲?” 苏辞诧异地看着莲婶,为何她觉得自己睡醒一觉后,莲婶整个人就变了,一直在夸褚慎微,都快夸出花儿来了。 “娘算过你两人的生辰八字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虽有坎坷,但他是这世上唯一能伴你而终的人。” 苏辞质疑道:“娘你真的知道我的生辰八字吗?” 且不说她失忆了,就算是恢复记忆,她本是孤儿,哪里知道自己的生辰? 莲婶傻呵呵地笑着,信誓旦旦道:“娘当然知道了。” 苏辞无奈,心中猜测,莲婶算的怕是她死去孩子的生辰。 “就算如此,我和楚七不已经是夫妻了吗?” “楚七说,当时你们家里穷,没办婚礼……孩子,你就当遂了娘的心愿,娘想亲自送你凤衣出嫁……” 莲婶满眼期盼地看着她,连哄带骗说了一大堆,最后她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 褚慎微在门外听到她应允时,一天中第二次失了镇定自若的风度,嘴边控制不住地要笑,又偏生想忍住不笑,差点让人以为是脸抽了,躲在犄角旮里的暗卫们还是头一次见自家主上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他们昨日才离开桃花村,今日这座大梁边境小城就戒严了,想必司徒不疑已经得到了消息,虚陶老大夫当初阴差阳错将苏辞扔入汾阳河,那河恰好流入大梁境内,如今人虽找到,想带出大梁就难了。 褚慎微之所以答应莲婶成亲,也是因为想借着成亲的由头出城,如今这屁大点的边境小城街道上布满了大梁士兵,他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只是……大抵鬼迷心窍了吧。 “主上已经傻乐一日了,没事吧?” “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好主上,别瞎操心。” “主上笑得脸不僵吗?” “反正我看着都僵了。” 两名暗卫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由于小城被封,出入需严密核查,众人便逗留了一日。 莲婶拖着伤四处为苏辞张罗成亲的事情,褚慎微傍晚便将现置办的凤冠霞帔送到苏辞屋里,一应物件都准备齐了。 “阿辞,事出突然,东西有些简陋,你莫介意。” 苏辞望着摆了满屋子的金玉珠钗,光说那件金丝缝制的凤穿 分卷阅读105 牡丹的嫁衣就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镶嵌的是货真价实的东海夜明珠。 褚慎微对上她那双毫不掩饰的怀疑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竟顾着高兴,忘了他们的身份现在是普通夫妇。 莲婶急忙替他打圆场,什么突发横财都搬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两人的目标出奇的一致,那就是把苏辞糊弄嫁了。 亏了苏辞失忆,又有个什么话都憋在心里的臭脾气,纵有万般质疑,也烂在了肚子里,谁叫她相信眼前的两人呢? 翌日。 一大早,褚慎微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丫头婆子,围着苏辞从上到下地打扮,她被脂粉味呛得直咳嗽,要不是莲婶一直在旁边欣慰地看着,她一定将人打出去。 苏辞忍受了两个时辰非人哉的折磨,终于顶一个巨型“锅盖头”站在了莲婶面前,还有那又重又繁琐的嫁衣穿得她浑身不自在。 莲婶突然愣住了,望着那凤冠霞帔,宛如神邸的女子,瞬间就哭了。 “像,太像了……” 又是这句话。 “像什么?” “像我姐姐出嫁的时候……” 苏辞疑惑道:“娘的姐姐?” 莲婶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哭,似乎有好多委屈不能说,唯有眼泪可缓解。 过了片刻,便有婆子喊道:“新娘子出来了。” 丫头们开门,莲婶扶着苏辞从二楼走出。 褚慎微坐在一楼等候,亦换了一身喜服,没了白衣胜雪时的仙逸,平添了几分山峦可为之倾倒的疏狂,他生得本就让女子都自叹弗如,红衣之下简直妖孽。 他起身,回眸望去,竟实打实地愣在原地,惊艳得忘记了反应。 苏辞常年战甲加身,面具之下是男儿难敌的英姿飒爽,如今红衣出嫁竟美如倾世祸国,怕是连结海楼的老楼主都画不出她半分神韵。 客栈中的暗卫们下巴都合不上了,终于知道主上为何一定要娶一个敌国将军了,换做他们定不是傻乐一日的事情。 莲婶领苏辞下楼,她常年蓬头垢面、一身脏衣,今日女儿成亲,终于洗去了脸上的黑泥,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令人奇怪的是纵然莲婶容颜已老,可眉宇中依旧看得出与苏辞有几分相似,想必年轻时也是位绝代佳人。 她牵过褚慎微的手,将他与苏辞的手叠在一起,满目慈爱,笑着嘱托道:“楚七,记住你答应我的。” 褚慎微握紧苏辞的手,看向她郑重道:“一生两人,一世不离。” 莲婶满脸欣慰,“望你两人永不相负。” 苏辞全程都是一脸茫然,她对成亲依旧没个概念,只是被褚慎微那宠溺的目光看得耳根通红。 娶亲的队伍顺利混出了城,赶了一日的路,傍晚停在了一处小镇,大梁对前往北燕的路严查,对去南楚就松懈多了。 等到了下榻的客栈,莲婶直接将二人轰到一间屋里。 苏辞一脸不明所以,褚慎微则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那堪比九门城墙的脸皮有点薄了。 “阿辞,那个……” 他肚子里漫卷诗书还没排好队出来,苏辞就给了他当头一棒,“你什么时候和我说实话?” 褚慎微瞬间找回几分理智,狠掐了自己一下,又恢复了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娘子,为夫何曾说过假话?” 苏辞满眼鄙夷地瞪着他,死死瞪着他,又开始满嘴胡诌了。 褚慎微抽了抽嘴角,摸到桌子上的水,准备喝一口,“娘子,你看时辰不早了,我们早些安寝,你睡床上,为夫睡地上就好。” 苏辞傻乎乎道:“可是娘说要行完周公之礼,周公之礼是什么?” 褚慎微渴了半天,到嘴的水当即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呛得真咳嗽。 苏辞见他咳得满脸通红,于心不忍,上前为他拍背顺气。 褚慎微对上她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眸子,早喂了狗的良心隐隐作痛,默默地谴责自己:叫你色令智昏答应了婚事,看你怎么收场? “那个……阿辞……你戴凤冠累不累,我帮你摘下吧。” 这句话可是问到苏辞心坎里了,“累。” 很累,非常累,恨不得把褚慎微揍一顿解气。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周公之礼是什么。” 褚慎微一阵头疼,怎么就绕不过这弯子了,“阿辞你先坐下,我帮你摘凤冠。” 苏辞听话坐下,凤冠摘到一半,褚慎微一直不说话,她觉出不对味,又眼巴巴回头看着他,“你还是没告诉我何为周公之礼。” 褚慎微手一顿,望着铜镜里美胜画卷的人,难得认真道:“你真想知道?” 苏辞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奇地点了点头,“嗯。” 咣当一声,摘到一半的凤冠掉落在地,褚慎微一手扣住苏辞的后脑勺,不容她反抗地吻了下去,苏辞瞳孔一缩,半天没反应过来,眸子映着那人认真亲吻的模样,顿 分卷阅读106 时脸红得和火烧一样。 她回过神来,想推开他,却被那人一口咬住嘴唇,吃痛皱眉。 褚慎微见状松开她,喘着粗气退离她三步远,“我出去走走。” 说完,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架势。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见那么一个令你束手无策的人,智谋百出的人会在她面前蠢出境界,巧舌如簧的人会在她面前哑口无言,战无不胜的人会在她面前缴械投降,一生蠢一次,一次是一生。 褚慎微一直没回来,苏辞乐得清闲,自己在床上睡得格外舒服,后半夜下起了暴雪,狂风把窗户都吹开,吱吱地摇着,雪都飘进屋中,将苏辞惊醒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的直觉一直很准。 隔壁突然有东西碎落的声音,苏辞慌张跑去敲莲婶的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 “你来了。” 那是一个连声音都极为动听的女子,身着一袭比高山积雪还洁白的长裙静立在屋中,暗夜中那双眸子是不见底的阴狠,“听说你失忆了,果然连戒心都没有以前强了……” 苏辞在桃花村见过乐千兮一次,刚察觉不对劲,便觉得浑身无力,被人一棍打在头上,晕了过去。 褚慎微收拾了一肚子的糟心事,冒雪回来,一进客栈就闻见一股血腥味,留守的暗卫死了一地。 随他回来的暗卫立即现身,四处查探,二楼已经人去楼空,“主上,有一张字条。” 褚慎微看后,盯着二楼地上的一滩血迹,将字条揉得粉碎。 天还没亮,他连一身喜服都没换,顶着风雪,马不停蹄地奔向镇外的一座山峰,暗卫们紧随其后。 西蛮人擅长用毒,走到半山腰暗卫都死得差不多了,唯独褚慎微完好无损地站在一处山洞外,他身中入骨毒,本身就是一绝顶毒物,惹得百毒都躲避。 山洞中极为暖和,与外面的苦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因洞中有处较大的温泉池子,不过如今池中爬满了赤尾金蛇,翻腾蠕动像蛆一样,令人作呕。 苏辞被铁链锁住双手,半挂半跪在池中的圆台上,耳口鼻都溢着鲜血,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而最严重的伤在后脑上,头疼仿佛要炸了。 “初哥哥穿喜服真好看,是兮儿见过最好看的人。” 雪莲般圣白的衣裳,轻纱蒙面,眉间一点朱砂,可惜再美的人心太毒,也终究让人厌倦,她站在苏辞身侧,憎恶地看着那一身凤穿牡丹的嫁衣,“可惜她不配和初哥哥穿一样的喜服……初哥哥最好别轻举妄动,想让她死吗?” 褚慎微停住了脚步,眸子寒如秋月,“你把她怎么了?” 乐千兮妖媚一笑,“蛊毒而已,她不是失忆了吗?我只是让她失得更彻底一些,变成一个傻子罢了。她现在说不出话,闻不到气味,更加听不见,再过一会儿这双眼睛也会溢出血来……毒会彻底侵蚀她的神智,到那时她再也不是什么北燕的大将军,而是一个纯粹的傻子……” 褚慎微衣袖下的大拳紧握,抑制着胸中的杀意,“你都知道了?” “初哥哥指的是哪件事?是北燕的大将军、天下的杀神其实是个女子,还是指……苏辞麾下的第一谋士、亡我西蛮的仇人就是你淳于初?” “此事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若不是她,西蛮何以会覆灭?我何至于六亲皆丧,孤身一人颠沛流离?我的小弟被皇都那把大火活生生烧死的时候,才刚三岁,而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与此同时,山下的一处勉强能阻挡风雪的木屋里。 银流笙不动声色地坐在那摇摇欲塌的凳子上,宛如仙者屈尊入了贫民窑,莲婶从床上醒来后,并不惊讶他在这里,她走下床,二十年来头一次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道:二十年了,都老成这副模样了。 银流笙:“现在可以告诉我,她是谁了吗?” 莲婶拿起桌上的破木梳,梳着自己干枯无光的长发,“和畜生说话,我觉得脏。” “她如今在乐千兮手里,您就不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吗?” 莲婶手一顿,故作镇定道:“与我何干?我不过是想利用她逃出桃花村而已。” “她是曦儿对吗?那张脸长得和夫人太像了。” 莲婶气摔了木梳,盛怒令她浑身发抖,“你还有脸提夫人?当年在孤月谷,谷主把你当亲儿子看待,倾囊相授,夫人更是打算把刚出生的女儿许配给你,独孤氏哪一个人对不起你?偏生你狼子野心,勾结西蛮,火烧孤月谷,屠了独孤氏一族……老天有眼,才让曦儿阴差阳错灭了你西蛮……” 银流笙:“她……真的是苏辞?” …… 山洞中。 褚慎微一步步走入满布赤尾金蛇的温泉池,池水漫过膝盖,赤尾金蛇爱食腐肉,不代表不吃活肉,一口口咬上,那双腿怕是没块地方了。 “初哥哥对自己可真心狠,纵蛇毒抗不过你体内的入骨毒,可是会加深你的毒性,为了一个敌国的 分卷阅读107 将军值得吗?” “我说了,你我之间的恩怨与她无关,当年火烧西蛮皇都的也不是她。” 乐千兮狂笑不止,满眼嘲讽,“难不成你真的喜欢上她了?你那铁石一样的寒心也能有在乎的人吗……初哥哥,我才是你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的人,时至今日我倾心一片,从不敢忘,你把我当什么?” 褚慎微未言,就算告诉她,她母亲毒死他的母后,又有何用?他这一身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入骨毒,她又不是不知道,何曾信过半分?谁和发了疯的女人讲理,谁才是天下头号大蠢蛋。 苏辞既听不到,也说不话,头疼得快要四分五裂,视线渐渐开始模糊,只依稀能看到褚慎微蹚水朝她走来,血迹染红了一大片池水,不明白为何心上像被刀割一样。 “给她解药”,褚慎微看她难受的模样,直皱眉。 “放心,她不会死,我还让她生不如死”,乐千兮举起手中的尖锐的发簪朝苏辞肩上的头上穴道。 话音刚落,褚慎微以极快的步伐移到她跟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快得让人惊叹。 乐千兮美眸中一丝裂痕,“你会武功?” 从小相识,她竟不知道他会武。 他不再儒雅,不再谦和,眼中是大雪十日都抵不过的寒意,“解药。” “没有,和你的入骨毒一样没有解药。” 褚慎微一掌将她打下水池,抽出袖中削铁如泥的匕首,一招割断铁链,抱住那摇摇欲坠的苏辞,不管她听不听得见,都在她耳边轻声道:“阿辞,我带你回家。” 苏辞凭借模糊的视线,用满是血迹的手摸住他的脸,张了张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褚慎微回握她的手,微微一笑。 西蛮暗卫冲进来的时候,乐千兮已不复往日的高雅圣洁,落水后一派狼狈,面目狰狞道:“还愣着什么?杀了他们。” 失去记忆的苏辞也卸下了六年杀伐带给她的铁石心肠,不再是北燕边关那道疮痍满目又必须屹立不倒的城墙,变回一个全须全尾的人,会惧怕黑暗,会感到恐慌,好在褚慎微一直紧紧抱着她,未曾松手,亦不会松手,像寒冷深渊中唯一的温暖和光。 她唯一的感知便是快走到洞口时,有光芒晃了她的眼,褚慎微回身挡住了她,她心觉不妙,伸手去摸时,只摸到他后背温热的鲜血。 苏辞焦急地想喊,却发不出声,恨极了这种无力感。 头痛再次袭来,像要死掉一样,她不知何时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梦境,过往二十年的记忆在脑中重现,或苦或甜都历历在目,好不痛苦,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人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上…… “将军,你终于醒了……” 炎陵这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差点喜极而泣,哽咽道:“将军,你要是真出了什么岔子,俺只能以死谢罪了。” 黎清端着汤药进来,恨不得一脚将他踢走,“你是万死难辞其咎。” “将军刚醒,你别总在她耳边吵闹”,赵云生随后打了盆温水进来,将炎陵拉到一旁。 苏辞的头疼减轻了些,再次睁开的眼睛没有呆滞,只有寒雪般彻骨的冰冷——那是北燕杀神的目光,像对这世间从没有半分眷恋。 她不慌不忙地环视四周,确定自己回到了客栈,很快理清了思绪,坠崖、桃花村、成亲、山洞…… 冷冷发声,“褚慎微呢?” 赵云生低着头不敢看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苏辞不戴面具的时候,好看得让他有些结巴,“我……我们赶到时,褚先生抱着您走到了山脚,他背后中箭,此时还在昏迷。” 由于他们是潜入大梁寻人,不敢声张,就带了几名燕狼卫,炎陵和赵云生是认识褚慎微的,当时山脚下见他怀中抱着一名红衣女子,要不是黎清一口咬定那就是将军,把他们打残了也不信。 黎清眼瞅着苏辞干脆利落地要下床,立即拦道:“将军你放心,他没事,只是失血过多,歇两天就好了。” 苏辞这才停止动作,冰冷的脸色也有所缓和,“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黎清:“一个银衣银发的怪人一路把我们引来的。” 银流笙?苏辞思前想后,其一她和这人在桃花村时就没什么交情,其二两人中间隔着亡国之恨,他帮自己干嘛? 她忽然又意识到一件事,听得见,看得到,能说话,“我的毒解了?” 炎陵的嘴就是个漏斗,堵都堵不住,“一位叫莲婶大娘给您解得毒,然后就病倒了,也不让请大夫。” 黎清恨不得将他拉出去鞭尸一个时辰,苏辞二话不说穿起衣服就要去看莲婶,乐千兮的毒要是那么好解,她当年攻打西蛮就不会差点送了半条命。 隔壁屋里,莲婶不顾身上正在溢着血的旧伤,坐在铜镜前为自己梳妆,将脂粉轻轻在脸上点开,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昔年一笑可败群花,终究老了。 苏辞收敛了一身寒气,像在桃花村般轻唤道:“娘。” 莲婶回眸一笑,温和地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分卷阅读108 孩子,娘要走了。” 苏辞见她背上的箭伤不停地流出黑血,染了衣裳,她当时中箭的时候,明明没毒,皱眉道:“娘,您别说了,伤口都流血了,我去给你请大夫。” “不必了”,莲婶一把拉住她,“大限已到。” 苏辞目光一暗,是因为救她吗? “娘叫独孤濯莲,‘濯清涟而不妖’的濯莲,我死后帮我立个碑……” “我这就去找大夫。” “别,曦儿你记住,你姓独孤,咳咳……” 莲婶一口黑血吐出,苏辞失声道:“娘……” “孩子,你答应娘一件事,知道自己的姓氏就好了,永远不要过问自己身世,就做苏辞便可,独孤这个姓氏不好,纵然有通天之能,亦遭苍生之妒,不可长久……” 苏辞眉头深锁,迁就道:“好,我都听您的。” 独孤濯莲一笑,望向窗外的雪过天晴,晨曦暖阳正好,似又望见了当年孤月谷的日出,只道一声:“罢了。” 话音落,油尽灯枯。 这世上总有阴晴圆缺、旦夕祸福,你今日握在手心里的人,也许明日就是阴阳永隔,若真可痴傻一生,倒是能遗忘不少悲欢离合,可惜这是乱世,容不下人过多的悲伤,就会被命运的长鞭驱赶着向前。 苏辞坠崖后的这近一个月,梁军散布消息,说她已死,南境无主,纵然是铁打的军心,难免也有些动摇,司徒不疑趁机又夺了一座城池,好在后来沈涵从东海赶来主持大局,这才控制住了局面。 她处理完莲婶的身后事,就通过飞鸽传书连下数道军令,让燕狼卫携火琉璃分批潜入大梁境内,既然乐千兮一心指望司徒不疑助她复国,那苏辞就让她知道何为机会渺茫,全当是为莲婶报仇。 “将军都干坐一日了,没事吧?” 炎陵嘴里啃着一个馒头,手里拿着两个,“不过将军也长得忒好看了,这多见一眼,都容易动摇军心。” 苏辞自个坐在客栈的后院,大晚上非喝两口西北风,也不知在想什么。 黎清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胡说八道什么?将军初入军营时,你就认识她,敢说你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炎陵揉着头,怼道:“那时她才十四五岁,没我高没我壮,虽然现在也一样……不过半月山一战后,她就一直戴着面具,睡觉都不摘,早忘了她长什么样了,再说也没人告诉我将军是女……” 黎清一秒就火了,“女的怎么了?你对女人有意见?” “不敢不敢,早年我们哥几个就对将军心服口服了,是男是女都没意见……但她和褚先生是怎么回事,见到他两时穿的可都是喜服……” 别说炎陵,黎清骑马赶到时也震惊了,当时满天飞雪,两抹红衣分外显眼,褚慎微抱着苏辞步步往山下走,那向来体弱多病的书生脸上都没个血色,后背上的箭伤一直在流血,染红了走过的雪地,所有的目光都在怀中人身上。 黎清的小眉头一拧,“不知道,有胆子,你自己去问将军。” 炎陵跟破浪鼓似的摇头,命是个好东西,还是多留几日吧。 他终究是个粗人,脑子里最多能装一斤馒头,黎清则细心多了,早看出几分端疑,若是往常,褚慎微一病,苏辞必去看望,如今都伤成那副鬼德行了,苏辞却连动都没动,就算是刚死了一位亲人,悲伤之余无暇顾及,也该去看一眼吧。 一袭银衣从屋檐上稳稳落下,手中还提着两坛酒,朝苏辞走去。 炎陵见了,两眼杀意沸腾,手摸到剑柄,就要冲出去,却被黎清按住。 炎陵:“你干嘛?这小子就是当初把将军逼下悬崖的人,让我宰了他。” 黎清:“别乱来,将军不默许,他能走到跟前吗?” 苏辞冷冷地坐在桌边,恢复记忆后,她又是那个凉薄冷漠的北燕大将军,“你来干什么?不怕我杀了你吗?” 银流笙将酒放到桌上,“以你的聪敏,即便莲婶不说,也定能猜出□□吧,我这条命任你处置……只要是你便可……” 人总有贪念丛生的时候,他本是孤儿,师承独孤氏,承蒙恩师护佑成年,却一心觊觎独孤氏可掌控乾坤的绝学,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反而让恩师的女儿变成了孤儿。 苏辞不耐烦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滚远点。” 她答应过莲婶,今生永不过问独孤二字,大将军一诺千金,自然不会食言。 天又下了雪,飘飘洒洒地落在那袭银衣身上,竟又几分落寞,“此酒名陈年,是你在桃花村时最爱喝的酒,也是你母亲生前的最爱,这是配方,师母一直希望这酒能流传于世……” 白雪落在红衣上,那本该清澈的眸子却比雪还冷,“下次战场相见,吾必杀之。” 银衣一抹苦笑,随雪离去,酒香从坛中流出,空荡了一段销声匿迹的陈年——独孤。 “将军”,赵云生匆匆跑来,眉头皱成了一团,“褚先生情况不妙。” 分卷阅读109 第18章 离心 褚慎微背上的伤都没有寒疾发作来势汹汹,整个人脸白得跟刚从冰窟窿捞出来一样,膝盖以下被赤尾金蛇啃得都烂了一层肉,苏辞见了,恨不得将那从小镇上请来的赤脚大夫暴揍一顿。 “不是老朽不尽心,实在是这个人的病……” 褚慎微忽然睁开眼,眸中没有半分清明,血红一片,杀气腾腾,像换了一个人,这次不用苏辞动手,他一手掐住了离他最近的赤脚大夫,直接将他抡到墙上。 黎清惊道:“褚七,你发什么穷疯?” 那人殷红的眸子看向她,明明面目表情,却给黎清一种被嗜血的野兽盯上的感觉,褚慎微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她跟前。 赵云生离黎清最近,立即挡在她身前,“褚先……” “生”字还没出来,就被他以最粗暴的方式扔出了门,撞飞了两块门板,顿时一口血吐在地上。 苏辞紧接着出手,抓住他再次抓向黎清的手,却被他反擒住。 炎陵用双臂从后面锁住褚慎微,“褚先生你咋了?那可是将军啊!” 黎清没有武功,不敢捣乱,抱头躲到一边,却见褚慎微直接用内力震开了苏辞和炎陵两人,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眼睛比雪戮狼还红。 苏辞稳住身形,再次朝褚慎微攻去,“炎陵,绳子。” 炎陵被震倒在地,屁股差点摔成四瓣,赶紧爬起来去找绳子。 发狂后的褚慎微极其好斗,也发现了苏辞是这群人里最强的,血红的眸子透着兴奋的光,斜嘴一笑,邪而妖,偏偏在那张脸上依旧好看得让人一叹,黎清都不由地被他撩了一下。 苏辞才没空管他笑不笑,打归打,又不敢下狠手,那人背后本就有箭伤,如今近乎癫狂地攻击,已是血流如注,他倒似完全感觉不到疼,可苏辞顾念之下挨了好几拳。 她中毒后元气大伤,虽然说底子还没恢复,但有一点不容否置,那就是全盛时期的苏辞都未必打得过褚慎微,这人不仅会武,而且深不可测。 黎清眼见着她又生生挨下一掌,“将军……” 苏辞后退了数步,无所谓地吐出一口血,用衣角擦了擦,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褚慎微可没歇,瞬移到她跟前,眼瞅着拳头就要落下,临近面门时,却停了下来,鼻子突然动了动。 那狗鼻子在苏辞身上闻来闻去,尤其是闻她嘴角的血迹,鼻尖来回蹭到她的嘴唇,倒是安静了不少。 苏辞强忍了半天没躲,瞧准时机,一掌将他打晕。 “将军,绳子找到了”,炎陵这才大步流星跑回来,尴尬地看着倒在苏辞怀里的褚慎微,“呃,来晚了……” 苏辞巴不得大耳光扇死他,怎么就认识这么个混蛋玩意呢?等他找回绳子,她已经去给阎王当兵马大元帅了。 苏辞:“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 几人心领神会,皆俯首道:“是。” 那赤脚大夫直接被炎陵扔出客栈,再请过来的大夫也是一个说辞,箭伤无碍,毒性难缠,活不过三十岁,但始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毒。 苏辞将一干人等轰了出去,自己衣不解带地照顾了褚慎微一日一夜,说来也奇怪,有苏辞在他身边,他连睡觉都安稳,寒疾也稳住了,她不禁地想起褚慎微之前和她说的话,寒疾发作时有她在身旁方可无碍,有那么邪乎吗? 好在一日一夜后,赵云生不知道从哪里捡回了虚陶老先生,几服猛药下肚,才尚且保住了一个褚慎微。 还没等众人喘口气,飞鸽传书带了南境急报,苏辞上次截了大梁的粮草,如今司徒不疑又自掏腰包,重金筹备了一批粮草,可谓下了血本,看来是打算和北燕死磕到底。 苏辞倒不着急赶回去,原本腊月就能结束了战事已经被拖到了年底,年是过不成了,那就送司徒不疑一份独一无二的新年礼,除夕当晚她亲率燕狼卫偷袭了大梁边关一线的城池,火烧了全部的粮仓,又用火琉璃炸塌了大梁六七座边城的城墙,甚是壮观。 司徒不疑得知消息后,气得眼歪鼻子斜,他心心念念着别人家的地盘,自己家的地盘却被人炸出个大窟窿来,火琉璃窜天的声音都盖过了新年夜的炮声,大梁朝上反战的声音此起披伏,但司徒不疑若是肯听话,就不会和苏辞打了这么多年了,不过内忧外患够他喝一壶的。 这么一闹腾,苏辞直到初七才回到北燕军营。 沈涵本来在营帐中议事,听说她回来了,抄起军棍就走了出去。 苏辞一回来就被高兴坏了的雪戮狼扑倒在地,它立起来有一人多高,把苏辞压得死死的,可劲舔脸,最后还是小黑猫颠颠跑过来,怕它把苏辞压坏了,伸起小爪子要抓它,它这才起来。 说来也奇了,雪戮狼那在战场威风凛凛的大家伙居然怕小黑猫,和怕老婆一个样,朝它殷勤地摇了两下尾巴。 小不点脖子上的伤已经让徐可风医好了,虽说小不点平日里总欺负他,但那抠门的医痴看见它受伤后心疼坏了,把自 分卷阅读110 己压箱底的好药都拿出来给它涂了,而且它受伤那阵,小黑猫天天围着它,给它舔毛,两个机灵鬼现在感情可好了。 沈涵怒气冲冲地立在帐门口,军棍戳在地上,“糟心玩意,还不跪下。” 苏辞从小挨训挨惯了,半个屁都没放就跪下了,活像个受气包。 “让你不知道爱惜自己的命”,沈涵说着,一军棍就抡到她身上,那人闷声受下,没丝毫反应,“我问你接到我传书为何不马上回来,炸哪门子的城墙……” 眼见棍子又要下去,荀老将军急忙拦着,十二上将难得聚齐,围着沈涵团团转,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愣是没卸下了他手里的军棍。 雪戮狼摩拳擦掌地差点扑上去,被苏辞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沈涵发了飙,“都给我滚远点,她就是天王老子,我今天也照打不误。” 他要是不从宫里出来,都不知道她在外面这般胡闹,能有几条命让她如此糟践。 “沈将军棍下留情,苏将军身上还有伤”,褚慎微边咳,边在虚陶老先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脸白得和面粉人儿一样。 沈涵一皱眉,从头到脚看了她一遍,“伤哪儿了?一个包扎都没有,你莫不是诓我。” 苏辞低眉未言,自小就这个脾气,你要打就打,就算我没错、委屈,也只字不言。 褚慎微急忙替她道:“咳咳……是内伤。” 沈涵眉一挑,“哪儿来的?” 褚慎微:“是在下……” 苏辞当即打断他,冷冷道:“不关你的事,滚。” 在场的十二上将皆是一惊,转而就要喜极而泣,褚狐狸终于失宠了。 “混账东西,你还好意思让别人滚”,沈涵嘴上虽凶,却已收起军棍,看向那咳得像要断气的人,“你是谁?” 褚慎微当即拱手行礼,“在下褚南,字慎微,是将军的谋士。” 沈涵闻之,瞬间又火了,质问苏辞道:“他就是那个每日与你同塌而眠的人,我要是不来军中,都不知道你这断袖的名声如此响亮,搞得世人皆知。” 他真正气的是她一个女子,就算不得已来军中,怎可与男子…… 褚慎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此事是我冒犯了将军,沈将军要怪就怪在下。” 荀老将军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沈涵准备抡向苏辞的军棍,半求半商量道:“沈将军、沈大学士……那些都是军中之人的胡言乱语,哪有的事?再说了,都是大老爷们,睡在一起怎么了?你要是真的一棍子打下去,先别说冤枉了将军,没有都被传成有了。” 沈涵思量之下,这才放弃了打苏辞,却又把棍子对准褚慎微,呵斥道:“你身为谋士,没有尽到劝谏之责,罚你二十军棍。” 褚慎微欣然叩首,“褚某领罚。” 赵云生拱手求情道:“沈将军,褚先生身体不好,又受了伤,实在……” 沈涵今日一个人都没打成,气非常不顺,“有伤又如何?他既是军中之人,就该知道何为军令如山、不可违背。” 虚陶老先生已经看不过去了,荀老将军刚准备开口,十二上将也打算再来一场唾沫星子大战,淹死沈涵得了。 苏辞却忽然冷冷开口:“他不是军中之人,褚慎微从今日起,不再是我苏辞的谋士,即刻逐出军中。” 除了沈涵露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模样,其他人皆是震惊在原地,这发生什么事了,将军和褚先生闹掰了。 褚慎微似乎别不意外这个结果,可脸色明显又白了一分,无声无息地跪在地上。 傍晚时分。 温姨听说了今日的事,揪着沈涵的耳朵,把他揪到了苏辞帐中,那白日里还拽得和万年老王八一样的沈将军瞬间就蔫了,屁都不敢放一个,恨不得手脚和脑袋都缩到龟壳里。 沈涵:“你都骂半天了,差不多就行了,我不要面子啊?” 温姨:“你还好意思要面子?” 这次换温姨抡起军棍满营帐里打他,你还别说,黎清给沈涵特制的那套钢铁盔甲是真不赖,除了沉了点,沈涵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离不开轮椅,如今可谓健步如飞,像他这样内力深厚的习武之人支撑一套重甲完全不成问题。 可惜军棍太重,温姨一个弱女子举了没多久就举不动了,还是沈涵最后服软,屁颠屁颠走回她跟前,故意让她打了一下。 苏辞见了,不由一笑,连几日阴霾的心情都驱散了一些,可若温姨不是皇上的人那就更好了,北燕帝之所以允许温姨随沈涵出征,怕也是监视的成分大一些。 “阿辞”,温姨唤了声走神的她,“那位褚先生都在帐外跪了一日了,就让他留下吧,说到底这事是因为你师傅白日胡闹……” 沈涵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服道:“我怎么胡闹了?那人留不得。” 温姨:“为何?都说了断袖的事是瞎说……” 沈涵:“不是因为断袖……此人城府太深,看不透,留不得。” 温姨: 分卷阅读111 “你才见了人家一面,说了不超过三句话,怎么就知道……” 沈涵:“这叫识人之明,有的看一眼,便知道可不可以深交,我想阿辞执意赶他走,也是另有缘由。” 温姨看向苏辞,她低眉未言,又开始不说话了。 入夜后,褚慎微依旧跪在外面,大有一种跪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军里一群大老爷们都搞不清怎么回事,纷纷向苏辞求情,褚慎微这人常年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按理来说军里的武将应该不喜这样的人,但褚狐狸博学广闻,什么都能聊上两句,而且颇有见解,时不时帮帮这个,帮帮那个,在军中人缘极好。 前来苏辞营帐求情的人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最后她干脆下令任何人不得求情。 军令管得了将士,管不了虚陶老先生,他冲进帐里,指着苏辞的鼻子就骂,“你有没有点良心?他为了救你,膝盖以下被赤尾金蛇咬得没一块好肉,本就有寒疾,又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了这么久……我刚才去看过了,他背上的箭伤又裂开了……你是想要他死在雪地里吗?” 士兵仿佛踩着点一般地来报,“将军不好了,褚先生晕倒了。” 苏辞就是太有良心了,才会总被人牵着鼻子走,每次都被人打中七寸,转眼就把褚慎微挪到自己床上。 她看着那床上冻得毫无生气的人,脸上再怎么淡然,心里也不好受,“今日是初七,他可是寒疾发作了。” 虚陶老先生没好气道:“赤尾金蛇的毒虽然没要了他的命,但加重了他的寒毒,发作的日子越发不稳。” “他那日癫狂……” “是寒毒提前发作。” “到底是什么毒会让一个人完全丧失理智,变得和野兽一样嗜血?” “老夫不知。” 苏辞质问道:“那他内力深厚,武功奇高,老先生也不知吗?” 虚陶老大夫睁眼说瞎话,理直气壮道:“不知。” 细想下来,褚慎微自入军营,便没让军医给他看过病,徐可风都没逮着机会为他号过一次脉,那么个弱不禁风的人难道就一次病都不生吗?又或许连“弱不禁风”这四字都是假的。 兵临城下都面不改色的大将军居然叹了口气,“夜色已深,我照顾他,老先生下去休息吧。” 苏辞这眼下的乌青有七分是打仗熬的,三分是照顾褚慎微熬出来的,若说交给别人照顾,她又不放心,一辈子操心的命。 翌日。 褚慎微醒过来的时候,苏辞正一手支在床边小憩,他微微动了动胳膊,那警觉的人瞬间就睁开了眼,如沙漠里枕戈待旦的狼一样,失忆时的苏辞尚能睡过好久,毕竟一切都忘了,想起最大的痛苦便是血与泪入梦,哪里敢有半分松懈?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愣是谁都说半个字,还是苏辞想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水。 褚慎微扯着嘶哑的喉咙道:“多谢将军。” 苏辞也不言其他,□□直入道:“我已让人备好马车,你随时可以走。” 褚慎微将水杯紧握在手里,低沉道:“那若是我不想走呢?” 苏辞:“你没得选。” 褚慎微:“为何?” “你这么聪明,真的不知道吗?” “将军是怀疑我的身份,但我可以解释。” 苏辞眉头微皱,“且不说你故意隐瞒一身武功,当初你在桃花村找到我时,明知我失忆,为何拒不告知我的真实身份?反而南辕北辙,将我带往南楚方向。” 褚慎微:“那时将军与我皆在西蛮人的地盘,不立即和将军说明实情,是怕西蛮人起疑,后来将您带向南楚方向,是因为大梁派重兵把守通往北燕的路,在下不得已才南辕北辙,从守备松的地方绕路前往,而且身份之事口说无凭,我是想等把将军带回军营再告知实情,还可请军医帮将军恢复记忆……至于在下的一身武功,早年练功时走火入魔,误伤他人性命,早已发誓永不再动武。” 苏辞:“巧舌如簧,当日坠崖你又是为谁所救,我又是被谁扔到了汾阳河中?纵然我记忆有损,已记不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依稀听到了小童的声音。” “小童?将军在说笑吧,小童远在皇城,如何会在这里?当日坠崖后,在下被赵将军和虚陶老先生所救,他们到时便没有发现将军,不信的话,将军可以传赵将军和虚陶老先生对峙。” 苏辞确实问过赵云生,与褚慎微说的一致,如此说来,那便是有另一批人在她心口补了一刀,扔入汾阳河,而病重的褚慎微被虚陶老先生带走静养,他们遍寻断行河无果,恰巧在汾阳河中发现她的衣物,真的这么巧吗? 褚慎微有备而来,他那张嘴苏辞早就领教过,黑白颠倒都不是事,怕是她今日不管问什么,都能被他解释得恰到好处。 他望着那人冰冷的面具,一抹苦笑,“既然你我二人之间的信任已荡然无存,在下多留无益,便随了将军心愿离去。” 说完,他撑着不稳的身体望帐门口走 分卷阅读112 去,苏辞眉头微皱,想伸手去扶,却终究按耐住了心思,拳头在袖中微微握紧,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褚慎微体力不支地扶在营帐门口,咳了几声,望着帐外又起的风雪,轻声一叹,“阿辞,不管你信不信,我待你的心是真的,纵我有所隐瞒,却从未想过要害你……罢了,保重。” 黎清本来是送改良后的小型火琉璃给苏辞看的,站在帐门口将里面的话听了个全乎,外加褚慎微最后那句“深情告白”,总有种她家将军注定被狐狸拐跑的感觉。 她没来得及躲,和出来的褚慎微正面撞见,主要是这人就算生病依旧好看,看见他那张惨白又落寞的脸,连她都忍不住有几分心疼,慢吞吞地走进帐里,“将军,你真的要赶褚先生走?” 苏辞:“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赶他走吗?” 黎清挠了挠头,“话是这样说,可想到这军营里以后真没了褚狐狸,倒觉得怪怪的。” 此时,小不点和傻狗一白一黑,一大一小,三步两回头地走进营帐里,他两进来后,分别咬住苏辞的衣角,把她往外拉,营帐外褚慎微刚要登马车。 苏辞瞬间后退了几步,训斥道:“别闹了。” 黎清抱起小黑猫,给它顺毛,“你看傻狗和小不点多机灵,知道你两人吵架了,这是要劝和。” 雪戮狼委屈巴巴地蹲在苏辞身侧,撒娇地拿头顶她。 苏辞淡淡道:“不是吵架,也不会和好。” 黎清突然想起个事,急道:“将军,昨日皇上不是下密旨,让你带褚七回皇城吗?你让他走了,皇上那边怎么交代?” 苏辞:“你觉得以皇上的性格,会在战事打到一半的时候,命我还朝吗?而且还指名要带着褚慎微回去,说要赏赐他对我的救命之恩。” 黎清的脑子还是转得很快,“你是说皇上也怀疑褚七?可他刚才不是都解释过了吗?” 至少听起来很合理。 苏辞:“皇上生性多疑,怀疑谁都不奇怪,但他对我这里的事情未免太清楚了。” 黎清眉头皱起,迟疑道:“将军是说,你身边有皇上的人?” “他在我身边安插棋子一天两天了,但能事无巨细地知道得如此清楚的……” 她忽然揉着头一笑,竟觉得有些累了,说来说去,那帝王终究是信不过她而已。 边关风雪依旧,战事未歇,北燕帝却连下三道圣旨,命将军还朝,苏辞还没来得及和师傅深谈南境战事,就被严迟亲率的禁卫军日夜兼程“护送”回皇城,只好将南境的乱摊子暂时扔给沈涵。 回皇城路上,她虽有黎清、炎陵和赵云生随行,但第一次觉得没有褚慎微在耳边聒噪的日子,清静得让人有几分无所适从。 她像是魔怔了一样,每次梦中都会出现一袭白衣抱着她坐在冰冷的河岸边上,求她别睡的画面,要不是就是梦到那人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走在温泉池里,被赤尾金蛇啃食腿上的肉,却依旧坚定不移地向她走来,还有假成亲那日他教她周公之礼的情景…… 她怕是疯了吧,真的被狐狸迷了心窍了吗? …… 十日后,皇宫,御书房。 北燕帝暗夜般的眸子映着那风尘仆仆的红衣金甲,看见她安然无恙,心底才松了口气,但开口的第一句却是,“朕命你带褚南回来,你为何抗旨?” 苏辞跪在案前,冷淡道:“臣不敢,褚南旧疾复发,时日无多,思乡心切,臣体恤他为北燕立下的多年功劳,才放他离去。” 北燕帝脸上一片阴沉,“那他家乡在哪儿?” “臣不知。” “你连问都不问吗?” “臣素来只关系战事,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并不多问。” 北燕帝眸子一眯,压制着满胸怒火,“阿辞,这话是真是假,你自己知道……明知他身份可疑,却放虎归山,是你一个北燕大将军该做的吗?” “臣查证过,他的身份并无可疑之处。” 北燕帝恨不得用满桌子的奏折砸死这个睁眼说瞎说的玩意,“无可疑之处?他身怀武功,潜伏在你身边多年,表面出谋划策,实则暗度陈仓,朕不信你看不出他的居心叵测。” “皇上,褚南这些年来所立的功劳不假,您说他居心叵测却查无实证。” 刘瑾眼见着帝王要掀桌子,麻利地拦道:“皇上,大将军日夜不歇而归,想必是累了,不如改日再议。” 北燕帝向来是个极能克制的人,唯独在苏辞面前,屡屡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想到褚慎微已走,再争辩下去也毫无意义,便挥手让苏辞退下了。 只是他眉宇间的忧虑未减丝毫,暗卫查了这么久的褚南,什么都没查出来,若这位谋士真的是敌国的细作,那他的将军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已经不复赤诚了呢? 帝王心中有千种猜疑和推测,最后的结果便是禁卫军把将军府围得和铁桶似的,似乎生怕苏辞那破烂的府邸能藏兵百万,一举谋反。 黎清气得咬牙切齿 分卷阅读113 ,“皇上到底在想什么?我看将军哪一日真给他反一个,他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苏辞:“不许胡言。” 北燕帝怀疑什么,她一清二楚,既然放走了褚慎微,这就是代价。 言简一听说她回府,二话不说就跑了过来,“小阿辞……” 苏辞回头一看,险些没认出来,也就才半年多的时间这孩子竟然长得都比她高上一寸,果然长身体时的少年一天一个样。 她还没从光阴似箭的感慨中回过神来,就被言简一把抱住,险些被他勒死,“为轻,你都十五岁了,也到了束发之年,怎么还如此毛躁?” 言简这才松开她,眸子比夜空中的星还亮,“见了你欣喜。” 苏辞一愣,这孩子以前看她的目光也这般炙热吗? 府中的老厨娘也进了屋,笑得慈祥,“将军回来了,想吃点什么,老婆子我给你做。” “我来吧”,五官渐渐张开的言简没了少时候青涩的稚气,更加丰神俊朗。 他长得虽像言夫人,美是美了些,但眉宇藏不住一股疏狂之气,自带几分凌寒独自开的傲然,似乎是个天生该剑走游龙的人,但自幼被囚在深宫中,半分武学都没习成,倒是可惜。 苏辞惊奇道:“你还会做饭?” 老厨娘:“将军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府里上上下下都是言少主打点的,别提做得多好了。” 她活了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这般聪敏的少年,处世精明能干,做事有条不紊,在府中永远一副世乱我自静的模样,皇上不是没派人找过茬,都被他巧妙地挡了回去,也就方才听说苏辞回来,激动得失手摔了花盆。 不到半个时辰,言简就做好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色香味俱全,把满府家将的馋虫都勾了出来,北燕帝赐给璇公主一座公主府,让她搬出去住了,可就没这口福了。 黎清盯着一桌子菜,直流哈喇子,“少主要是女子就好了,谁娶了谁有福。” 言简端着最后一盆汤,缓步走来进来,一身浅紫色的衣裳翩翩,像个绝世的公子,仿佛他手中端的是高雅的文房四宝,笑道:“男子又怎么了?我可以娶个喜欢的人,每日给她做菜吃。” 苏辞确实是饿了,刚要落筷子,却不小心对上了言简那双美人眸,被里面细水长流的宠溺给吓了一跳,“咳咳……饿了,吃饭。” 言简几个意思?是想让她给他找媳妇吗?所以说大将军的情商实在可悲可叹。 苏辞还没塞下几口白米饭压惊,就听言简小声恳求道:“小阿辞,今日是我生辰,你能答应我一个愿望?” 完了,噎着了,白米饭卡嗓子,“咳咳咳……” 言简赶紧给她端来水,为她拍背顺气,“我还没说呢,你就这般不愿意吗?” 苏辞好不容易缓过口气,“不是,我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没有备礼物,你莫怪,想要什么,只管说便好,我能做的都答应你。” 不知为何,黎清看着言简亮得都快发光的眼睛,有一种他一张口就是想求将军做他媳妇的错觉。 言简是真心想,但现在还不是时候,遂道:“十五束发本该由父母代劳,但我母亲不在了,父亲又远居机关城,阿辞代劳可好?” 在北燕,十五束发除了由父母代劳,还可以由未婚妻代劳,取义早结连理,但苏辞实在拒绝不了,言简那可怜巴巴又泛着泪光的眼神都要把她溺死了,她倒是一心把自己当成长辈才答应为言简束发,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苏辞心塞地吃完饭,被言简拉到自己房间里梳头发,有一种自己被套路了的感觉,不过言简的头发是真好,比女子的还要乌黑亮丽。 她手笨,自己的长发向来是往后随意一扎,女子的发髻半个都会束,勉强知道怎么束发,但手下没个轻重,拽下他好多头发,偏生那人对着镜子傻乐得和二百五一样。 言简望着镜中的苏辞,满眸笑意,喃喃道:“束完发,就是我的人了。” “什么?” “没什么,束好了吗?” 苏辞看着那东倒西歪的发髻,自己的良心都些过意不去,尴尬地弯了弯嘴角,“好……了吧……” 后来言简顶着那鸡窝头在府里走了一圈又一圈,黎清简直没眼看,果然大将军出马,必是让人过目难忘的传世精品。 府外,炎陵横冲直撞地跑了进来,“将军不好了,褚……褚……” 苏辞给他倒了杯水,缓缓道:“出什么事了?慢点说。” 炎陵那大舌头险些绕成麻花,“不是‘出’,是‘褚’,褚先生回来了,他自个跑到宫门口求见皇上,不知道和皇上说了什么,直接被打入死牢。” 苏辞眸中一抹慌乱没藏住,匆忙冲出府,府外的禁卫军已经悉数离去,果然…… 御书房外。 苏辞跪了一个时辰,刘瑾劝了无数次,他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霉,遇见这么油盐不进、狗屁不通的将军。 “哎呦,大将军,皇上已 分卷阅读114 经说了不见……那位褚先生自己都认罪了,您说您在这儿瞎忙活什么吧?” 苏辞眉头紧锁,“他认什么罪了?” 刘瑾:“他说自己是大梁的细作,将军坠崖就是他一手策划,还在您失忆后,多次阻挠你回北燕。” 苏辞:“皇上连查都不查就信了吗?他若真是大梁细作,又为何自投罗网?” 刘瑾倒是看得通透,好言劝道:“将军,对于皇上而言,他是不是细作不重要,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苏辞一抹苦笑,起身离去。 刘瑾捏了把汗,他一定是近日来给宗正寺捐的香火钱够足,佛祖保佑才让将军这么懂事一回,可把他乐坏了,本以为完事了,却不成想才是个开始。 天牢里。 严迟要是能拦得住苏辞,都对不起他那只装白开水的脑袋。 一袭红衣,鎏金面具,那人在牢门外看着里面的胜雪的白衣,“打开门。” 严迟抓耳挠腮,最后还是妥协了,他这乌纱帽朝不保夕啊! 皇城的冬日极冷,更何况是这阴暗的天牢里,褚慎微坐在牢中的草堆上,手脚上皆是铁铐,入骨的寒气让他脸色像个死人,咳个不停,“咳咳……将……咳……将军……” 苏辞拽下身上的披风,遮在他身上,维持着凶巴巴的语气,“不是让你滚了吗?” 褚慎微牵强扯了扯没有血色的嘴角,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在下身子骨不好,滚不动,只好滚回来找将军了。” “为何回来?” “我若是不回来,难道眼睁睁看着将军余生都被囚禁在府中吗?若只是囚禁还好,皇上真的没有杀心吗?” 怕只是早晚的事吧。 苏辞低眉,也许连她都不确定,“皇上不会。” 褚慎微淡淡一笑,“如鲠在喉的滋味不好受,在下这根卡在帝王和将军的刺若不拔掉,皇上如何能安心?” 苏辞真想现在就暴揍他一顿,“所以你就在皇上面前满嘴放炮,胡言乱语。” 他勉强维持着精神,又恢复了那副狡诈如狐的笑脸,“在下哪里胡言乱语了?难道在皇上的怀疑中,我不是大梁的奸细吗?那我可亏大了,应该说自己是南楚的奸细。” “闭嘴吧你”,苏辞将披风的带子给他死死的系上,勒死这作死的玩意算了。 褚慎微笑着咳了两声,瞳孔开始有些涣散,好不容易攒起点的力气已经用光,靠在苏辞的肩上,“我的将军啊,在下有些困了……我这条命本来就活不长久,早死两天和晚死两天没什么差别,不过我答应了莲婶要照顾你……咳咳……怕是只能照顾到这儿了……” 他在苏辞耳边低声道:“悄悄告诉你,成亲那天说的话是真的。” 一生两人,一世不离。 苏辞淡色的眸子依旧冷冷的,却藏不住一丝动容,品不出个中滋味。 北燕帝躲在暗处将一切揽于眼底,听于耳中,墨色的衣袖下大拳紧握。 刘瑾站在帝王身后,不由地吓出了一身冷汗,看来他捐的香火钱还不够,还是再给纯一和尚送点去好,求大师保佑。 苏辞离开天牢后,直接去了扶苏府,不,是丞相府,扶苏澈如今已是当朝丞相,他帮着皇上清除了朝中老臣,给北燕朝堂来个大洗盘,洗得比猴屁股还干净,百官也深刻领教了这位往日不声不响的扶苏大人,动起手来是怎样的雷厉风行,跟苏辞一个臭德行,忒不是个东西,一条活路都不给人留。 最让人绝望的是,扶苏家本就是北燕第一富商,连贿赂都没法贿赂,谁敢和扶苏家比财力? 丞相府中。 下人们着实惊奇,向来一个眼神就能冻得百官直哆嗦的丞相大人今日莫名温和了不少,竟然亲自沏茶。 “你来找我,不只是为了喝茶吧?” 苏辞也不拐弯抹角,“帮我救个人。” 扶苏澈倒茶的手一顿,“大将军还有求人的时候?这位褚先生面子可真大。” “你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大将军一回来就被皇上软禁于府中,朝野震惊,议论纷纷,都说皇上终于忍不住对你动手了,可转眼褚先生进去了,你就放出来了。” “此事与褚慎微无关,我要你发动百官,向皇上施压。” 扶苏澈放下茶壶,他这个局外人素来看得透彻,“皇上真正要动的从不是一个褚南,你手掌十万苏家军,麾下十二上将,又有荀老将军携朝中武将相助,皇上总要先开一个小口,才能一点点挖空你手里的兵权,他才刚亮出屠刀,你就要把刀断了,若是逼急了,他这把刀就会直接插进你的心脏里。” “换做是你,你会袖手旁观吗?既然这把刀是冲我来的,何必连累别人,就算我永无二心,随时可以解甲归田,把兵权还给他,他会信吗?” 扶苏澈摇了摇头,叹道:“他不会轻易放你归去的……我可以帮你救褚南,就当谢你助茗儿登上后位。” 苏辞拱手道 分卷阅读115 :“多谢。” 她起身欲走,却听扶苏澈沉声道:“苏辞,此次若你再击败大梁,怕是该封侯了吧,那一日就不只是功高震主的问题了。” “那又能如何?我总不能让故意落败,将河山拱手送人,看着北燕百姓日夜活在别人的刀斧下。” 扶苏澈不由一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万事小心。” “你也是。” 她这简单的三个字倒是含有深意,惹得扶苏澈一抹苦笑,他又何尝不是北燕帝磨刀霍霍的对象,妹妹高居后位,自己官拜丞相,一个权倾后宫,一个权倾朝野,再加上扶苏家花不尽的钱财,就算他们兄妹二人是北燕帝一手扶持起来的,又如何能不忌惮呢? 第19章 真相 翌日。 扶苏澈很守信,朝堂上率百官为褚慎微求情,北燕帝第一次领教这位国舅爷的厉害,平日里闷不吭声,低头做事,本以为是枚老实的棋子,如今倒是一鸣惊人。 北燕帝表面上答应从轻发落,暗地里却扣着褚慎微不放,不知道在筹谋什么。 苏辞等了两日,等来的却不是北燕帝赦免褚慎微的圣旨,而是赵云生匆忙的禀报。 “将军,属下得到消息,皇上打算赐褚先生毒酒。” 自从上次严迟偷偷放苏辞进天牢后,北燕帝就杖责了他五十大板,禁卫军没有一个人敢再随便放她进去,她便直接打了进去。 禁卫军副统领此时无比羡慕至今还躺在床上屁股疼的严迟,至少不用被苏辞打得鼻青脸肿,“哎呦,大将军啊,擅闯天牢可是死罪。” “滚开。” 说完,正脸给他来了一拳,直接打晕了过去。 黎清搬来一大箱火琉璃助阵,大有一副炸了天牢的架势,谁还敢拦?苏辞二话不说闯了进去,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关押褚慎微的牢房,再见到他时,心惊了一下。 原本如仙温雅的人如今浑身鞭伤,血染之下哪里还看得出是白衣?他的腿已经站不起来了,十根手指血淋淋的,脸上也有伤,嘴角溢着血,脸上却还是一抹无所谓的笑。 刘瑾让禁卫军架起已经无法动弹的他,掐起他的下巴,便准备灌下毒酒。 苏辞一脚就踹飞两名禁卫军,转眼抓住了刘瑾的手,差点给他掐断了。 “将……将军,饶过老奴,老奴也是奉旨行事……” 他哭嚎着求饶,被苏辞一甩,正好砸在后面两个小太监身上,他那胖若两人的身躯将两名小太监差点压得断了气。 苏辞一把扶住那就快进气没出气的褚慎微,偏生他的桃花眼里流出一抹宠溺的笑意,懒洋洋地靠在她怀里 ,还有力气开玩笑,“我昨夜和牢里的耗子打赌……咳咳……临死前定能看你一眼……真好……” 说完,便晕了过去。 苏辞眉头紧锁,有衣角擦着他咳出的血,心都发颤。 北燕帝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周身的寒意都压过了高山玄冰,冷冽道:“你说过,不管朕要什么,都会为朕取来,这话还作数吗?” 苏辞忍着半腔怒火和半腔心疼,咬牙道:“作数。” “那朕要褚南的命。” “若皇上要臣的命,大可拿去,这件事臣做不到。” “苏辞,你对朕的誓言就如此低贱吗?” “皇上当初也曾起誓,永不疑我,如今呢?” “朕怀疑的不是你,是他。” 苏辞嘲讽一笑,“有何区别?您扪心自问,怀疑的到底是谁?您今日若想杀褚慎微,便先杀了我吧。” 北燕帝一把抽出禁卫军的佩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你以为朕真的不敢?” 苏辞缓缓将褚慎微放倒在草堆上,扯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转身干脆利落地跪在北燕帝面前。 “请皇上动手。” 北燕帝紧握住剑柄,骨肉至亲他都下得去手,唯独眼前这人,语气软了一分,“阿辞,只要你今日亲手杀了褚南,你我君臣二人再无间隙,可若你执意留下他,朕便不能再全心全意信任你。” 苏辞直视龙颜,桀骜道:“皇上究竟想如何?不妨直说。” 他不会杀她,也不敢杀她,为了南境十万苏家军,为了还没击退的大梁劲敌,他都不会下这个手。 北燕帝一个眼神,刘瑾立即奉上一枚丹药,殷红如血。 帝王冷声道:“此药名碧山暮,服下的人毒发时如万虫蚀骨,每月如果没有朕给的解药,活不过三日。你想好了,是要杀了他换一个君臣和睦,还是要服下这药?” 帝王的心计就在于,这世上本有千万条路,可不管你选哪一条,他都已备下对策,你都是他的瓮中之鳖。 苏辞一抹苦笑,十年冷宫相伴,七年边疆血守,敌不过君王一朝疑心,她披荆斩棘,踏着一路鲜血,穿梭在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里苦苦支撑到今日,到底是为了什么?又还剩多少力气守卫这北燕的万里河山? 她起身毫无犹豫 分卷阅读116 地拿起药,却被帝王一把抓住手腕,愤怒到声音都颤抖,“阿辞……” “臣只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剑,他日断了,再换一把便好”,苏辞决然地从北燕帝掌中抽出手腕,服下丹药。 人的心就那么一块温软的地方,伤透了,便什么都剩了。 当年的小太子和小太监从相识到现在,兜兜转转,已经十七年了,除了那摔得粉碎的往昔,怕是连回眸的机会都所剩无几。 黎清一直等天牢外,看到苏辞扶着褚慎微出来时,吓了一跳,那或而如仙清雅、或而如狐狡诈的褚七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要不是鼻子底下还有口气,黎清都要给他烧纸钱了,谁能想到皇上那般小心眼,居然对他用刑? “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啊?” 苏辞的脸色比褚慎微好不到哪里去,五脏六腑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绞,耳鸣不断,硬撑道:“回府。” 马车驶回的路上,天空下起雪来,北燕皇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足有如鹅毛大小,不知疲倦地从云端飘下来,似有吞并这座城池的架势,一举埋葬所有的阴谋阳谋,还这世道一片清白。 家将见几人回来时,都吓了一跳,苏辞没用别人扶褚慎微,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的后腰往府里走。 黎清没入府门,直接驾车去请大夫,家将们手忙脚乱地去烧热水,准备干净的衣服,忙成一团。 苏辞一人扶着褚慎微往里走,没走两步,那人就恍恍惚惚睁开眼,眸子努力找回一点焦距,盯着身侧的人,声音虚弱得几乎快听不见了,“你答应他什么了?” 纵然他方才昏了过去,但他也知道以北燕帝的心机,怎么让苏辞轻易把他带出天牢? 她低眉未言,褚慎微一口气都要喘好久,却依旧不罢休道:“阿辞,你答应他什么了?” “没什么。” 苏辞从一进府就感觉到体内已经不是五脏六腑在疼了,是骨头里疼,像被蚂蚁啃一样,脑袋里像有一万只蜜蜂在乱撞,竟一口黑血吐了出去,连带着褚慎微一起倒在地上。 那抹红衣终于撑不住地疼昏了过去,同样伤到动弹不得的褚慎微陪她躺在雪地里,攒起最后一点力气,伸手去摸她的脸,心像被刀割了一样疼,“傻瓜……” 受鞭刑时,他不觉得疼,十指被夹时,他不觉得疼,双腿快被打废时,他也不觉得疼,可如今疼,心疼,疼得让他快喘不过来气。 一白一红倒在雪地里,任满天的雪花飘落在身上,宛如将被大雪封葬的一对璧人,说不出的凄凉。 虚陶老先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被黎清撞了正着,立即拉回了府,这老头子的医术可比整个皇城的大夫都强,还没来得高兴,就见那倒在雪地里的两人,家将们将人扶起来时,褚慎微还紧紧握着苏辞的手,废了半天的劲才掰开。 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虚陶老先生保住褚慎微的命后,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原本黑白参半的头发已经白透了,他为苏辞诊脉时,花白的头发都开始掉了,最后只留下了句“碧山暮无解”。 黎清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不顾炎陵和赵云生的阻拦,跑到宫里,指着北燕帝的鼻子就骂。 “将军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为你披甲上阵,为你镇守边疆,为你浴血奋战,你坐在那龙椅之上就如此心安理得吗?沙场七年,你在意过她多少次差点回不来吗?将军哪怕有半分反心,不用她说,我都会用火琉璃炸烂你这锦绣皇宫。” “放肆”,北燕帝一掌拍在书案上,怒气上头。 随后而来的炎陵和赵云生赶紧跪在地上,代为请罪,最后直接把黎清拖了回去。 北燕帝就算再气,黎清就算再怎么出言不逊、藐视皇权,帝王都不会动她,毕竟这世上唯一能造出火琉璃的人价值不是一般的大。 苏辞醒过来后,便痛骂了一顿黎清,恨不得拉出去吊打,并下令赵云生等人对她中毒之事必须守口如瓶,否则军心不稳,十万苏家军必出乱子。 她醒来后,还没喘口气,那脏到发臭的纯一和尚居然登门来访。 “恭喜大将军又保住一条命。” 苏辞一脑门子官司,捏着鼻子,“我的天啊,大师你又不是缺钱,买件干净的新衣服行吗?” 纯一和尚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僧式笑容,“何必为俗物所累?” “既然如此,大师也不必为这□□所累,炎陵拿把刀来,抹了这王八羔子的脖子,送他去见佛祖。” 纯一:“……” 为什么大将军对他总这般简单粗暴? 炎陵站在门外,捂着鼻子扔进把刀来,似乎闻那味道都是在忍受酷刑,“大师您自行了断吧,我……哇……” 吐了。 纯一:“……” 苏辞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大师有话快说,不然我拼死也吐你一身。” 纯一见大将军那被膈应到欲生欲死的模样,顿时觉得心情舒畅,“五日前刘瑾公公来寺中上 分卷阅读117 乡,贫僧无意中发现一事似乎……与将军有关……” “你若再废话,我就把你扒光了扔到男伶院去。” “……刘瑾私下与皇上安插在将军身边的眼线接头,那人周身笼罩在黑斗篷下,是个高手,贫僧不敢靠近,因而说什么没听见,但刘公公走得时候可谓神色匆忙。” 苏辞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我身边的人?” “燕狼卫的甲胄服制皆是统一的,由于衣服材质特殊,日光下会显现出狼图腾,不难认出,而且那黑斗篷的上还绣了一个‘炎’字。” 苏辞眉头皱得更深,“大师为何帮我?” 纯一难得正经,作揖道:“阿弥陀佛,大抵是因为这世道几百年来才能出一个心怀黎明苍生之人,总不能眼看着将军就此殒灭在阴谋中,不然谁为百姓而战?但佛门有言,一切相皆虚妄,如梦幻泡影。有时眼见也未必为实,还望将军查证……等等,将军别踹,贫僧还没说完呢!” “太臭了,你先滚出去再说。” “还有一事,昨日寺里的孩子玩弹弓,不慎打下一只信鸽,与言少主有关……” 苏辞脚下一收力,也不知最近怎么了,一事未平一事又起,突生一种多事之秋的感慨。 入夜后,禁卫军全城戒严,说有刺客潜入皇宫,意欲刺杀皇上。 严迟率领的禁卫军与将军府的家将在府门口刀剑对峙,两方皆不肯相让。 炎陵素来暴脾气,蛮横道:“严统领你平日里怎么在府外布置重兵,我不管,你想进将军府就先问问我的刀。” 严迟:“有刺客行刺皇上,我等一路追到这里,并非怀疑大将军,只是……” “我呸,说的冠冕堂皇,皇城那么多府邸凭什么单搜将军府?” “炎陵”,赵云生前来救场,“将军有令,放严统领等人进来。” 说来也奇怪,向来没什么脑子的严迟今日似乎格外聪明,一进府二话不说直奔后院,嚷嚷道:“言少主在什么地方?他今夜可有出门?” 府中家将回禀道:“言少主今日未曾出门,正在房间里沐浴……” “沐浴?”严迟满眼质疑,刚走到言简屋门口,就被石阶上的几滴血吸引了目光,一脚踹开门。 家将拦截不及,“严统领不可。” 话音未落,严迟已经冲进了屋,“言少主,在下有一事不明……” 水瓢迎头飞来,正砸中严迟的脑门,他吃痛地捂住头,张开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剩下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险些噎死,“将……将军怎么在这里?” 苏辞双手还沾着水,手中还拿着另一个水瓢,“帮为轻搓背,难不成严统领愿意代劳?” 严迟连提前想好的台词都忘了,“不是,不是……” 苏辞转身继续为言简搓背,淡淡道:“严统领半夜叨扰,最好是真的有事,不然我这将军府也不是好闯的地方。” 严迟稳了稳声音,“启禀将军,今夜有人刺杀皇上,卑职一路追踪至此,亲眼见到贼人翻进将军府。” “那你便查,看着我在这里搓背作甚?” 严迟本就嘴笨,一时语噎,目光却从未离开坐在浴桶里的言简,“将军……那刺客中了我一剑,末将想看看言少主身上是否有伤。” 苏辞当即将另一个水瓢砸向他,“为轻不会武功,今夜又一直与我在一起,严统领莫非连我一同怀疑。” “末将不敢,只是这门口的血迹……” 好巧不巧,黎清拎了只血淋淋的鸡过来凑热闹,“我杀鸡时溅了几滴血,怎么?严统领有意见?” “不敢,只是黎清小将大晚上杀鸡干什么?” 这句话绝对是严迟的智商巅峰,脑袋难得转得这么快。 “我饿了,你管得着吗?” “……” 黎清凶得和母老虎一样,将他挤到一边,“将军你刚才说这只鸡是炖,还是烤,我又忘了……” 苏辞冷冷看向严迟,“严统领是在等我亲自请你出去吗?” 不怪严迟怂,这些年来没几人能在北燕杀神的目光下撑过一盏茶的功夫,随后他直接被家将“请”了出去。 待到众人离去,浴桶中的言简这才松了口气。 苏辞的眸子扫过他左臂上的剑伤,无言地将一瓶药放在桌上,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住,急切道:“小阿辞,你听我解释。” 人一辈子总有心累的时候,她叹了口气,“为轻,老城主病重,你早晚都是要走的,这是将军令,持此出入皇城无阻,便当我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言简慌乱道:“小阿辞,我没有刺杀皇上,我进宫只是想找出碧山暮的解药,那个人用情义困了你十几年,又想用药物操纵你的余生,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 “我明日便会返回边关,望你我再见之时不是敌人。” 说罢,她拂开言简的手,转身离去。 分卷阅读118 她不想回头看言简,不想去猜测那个少年到底都瞒了她什么,她怕一细想,所有的谎言、阴谋都会浮出水面,毫不留情地戳她的心窝。 人这一辈子还是别回眸的好,一个回望,便会发现那曾经暖阳和煦的少年已陌路不识,北燕帝如是,言简如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 二月大雪,苏辞重返南境,与沈涵联手,一举夺回同安城,血战之下安有白雪? 三月寒意未减,苏家军气势如虹,收复银雀城,唯剩燕关,却无人欢喜,边境尸骨已遍野,一卷寒风遇残阳,徒增萧瑟。 营帐中,十二上将吵得不可开交,褚慎微和沈涵也是杠上了,死活不相让。 炎陵:“照老子说,强攻就可,想那么多干啥子?” 赵云生:“燕关易守难攻,西蛮圣女又炼制出大批鬼尸守城,岂能让兄弟们白白送死吗?” 沈涵倒是赞同炎陵,“以火琉璃强攻,先炸开城门,再用火烧掉鬼尸,此战贵在速决。” 褚慎微穿着厚重的雪貂,依旧冻得脸色发白,咳嗽道:“不可,据内线来报,乐千兮新炼制的鬼尸并不畏火,断不可再用攻打银雀城的招数,必须从长计议。” 沈涵怼道:“她就算能把鬼尸炼出花来,也是血肉之躯,大火一烧早晚化土,大不了加强火攻。” 双方僵持不下,一群大老爷们嚷嚷得脸红脖子粗,比泼妇骂街还凶。 苏辞一掌拍案,“都给我闭嘴。” 她忍不住咳了两声,胸腔中血气上涌,被硬生生吞了回去,咬牙吐出四字,“从长计议。” 沈涵瞧出不对劲,“怎么了?” 褚慎微眉头一皱,心中猜到是碧山暮的毒发作了,他与黎清对视一眼,黎清素来机灵,立即将众人轰了出去,连沈涵都不例外。 帐外,陆非厌似笑非笑地干站着,阴阳怪气道:“将军向来是个死心眼,搁往常没商量出个对策,觉都不让人睡,今日这是怎么了?” 陆非厌,十二上将之首,人称鬼将军,天生一副含笑目,为人风流倜傥,偏生阎罗心肠,手段毒辣,曾为荼毒百姓的一方凶匪,自当年效忠苏辞后,方才消停一二。 赵云生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将军亦是人,总归有累的时候。” 陆非厌斜嘴一笑,轻蔑道:“昔年我拉你做土匪的时候,你就是这副穷酸气,多少年都改不掉,熏死人了。” 说完,便嫌弃地走了。 十二上将悉数散去,唯有沈涵立在帐外愁眉不展,眼瞧着徐可风火急火燎地冲进营帐。 帐中,徐可风如热锅上的蚂蚁,“平日里皇上的解药也该送到了,这个月是怎么回事?” 黎清急道:“你就没半点办法吗?” 徐可风:“碧山暮在《医经》中本意就是,青山迟暮,荣枯有时,自古无解。” 苏辞的脸色比褚慎微还惨白,到嗓子眼的血又被她咽了回去,挣扎着要起身,“无妨。” 徐可风号着她的脉,将她按回床上,这斯文人难得骂了句脏话,“无妨个屁,老实躺着,三日内没解药压制,你就等着疼死吧。” 苏辞若是肯老实,这一身的骨头也不会断了又续,续了又断。 褚慎微眉间一抹薄怒,将她死死按在床上,严词厉色道:“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你莫要操心。” 苏辞满眼写着“我偏不”,怎知褚慎微袖里藏针,一针把她扎晕,“你……” 褚狐狸温柔一笑,动作轻柔地接住她的头,让她好生躺在床上。 徐可风竖起大拇指,有魄力。 褚慎微说到做到,拖着寒疾下的病体,当天下午舌战十二上将,口干到生烟才说服了沈涵,初步拟定出一个攻城方案,连黎清见了都不由生出几分心疼。 傍晚时分,苏辞醒来时,炎陵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连通报都没有。 “将军,抓住了,抓住那龟孙子了……” 苏辞揉着头,始终教不会这厮规矩,“抓住什么了?” “未济,落云观装神弄鬼的未济道长。” 苏辞一顿,那老小子自从谢王世家谋反失败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边关苦寒之地? “他在哪儿?” “姓陆的把他关在外面的笼子里,正审问呢。” 陆非厌最喜欢折腾那些犯人,就没人能在他手下撑过一日一夜,转眼他就把人扔进帐中,“软骨头,没劲得很,还没审就都招了。” 苏辞将徐可风提前备好的汤药囫囵吞下,“若世人皆和你一样,还需要十八般刑具干嘛?” 昔日锦衣玉冠、仙风道骨的未济道长如今可谓狼狈至极,一身破烂道服,还贼眉鼠眼的,跪在地上叩头,“大将军饶命,饶命……” 苏辞不做理睬,“审清楚了吗?” 陆非厌男生女相,眼角一颗美人痣,纵使铁甲加身,含笑目中 分卷阅读119 也自带一股风流气,“这老头一直负责大梁与东海的消息传递,如今东海战败,他被大梁赶了出来。” “那就把他押回皇城吧,朝中可有好多人等着将他扒皮抽筋呢。” 未济连滚带爬地凑到苏辞跟前,“大将军,我有话说……” “你留着和文武百官说吧。” “是关于大将军的……” 陆非厌拽起他,就准备往帐外走,未济垂死挣扎道:“大将军不想知道自己的左手当年是如何废的吗?就凭关内侯一个淬毒的机关盒?” 炎陵闻之,大条的神经瞬间绷起来了,“你什么意思?” 陆非厌也不走了,直接将未济扔到地上,一脚碾踩在他的背上,含笑目生出三分狠辣,“说清楚。” “再厉害的机关盒,一群机关大师怎么可能拆两日两夜?是那万里挑一的机关师都为人中废柴,还是……” 陆非厌不耐烦地重踩在他背上,逼他吐出一口血来,“少废话。” “是皇上,是他下令机关师拖延拆除机关盒的速度,只因徐可风当时进言,希望皇上再多派几人拆盒,时间拖得越久,待毒入骨,将军的左手必废……” 偌大的北燕,偌大的天下,帝王海乃百川的胸襟却容不下将军的一份忠肝义胆,着实可笑。 炎陵和陆非厌齐齐看向苏辞,有时他们真的觉得那人太过于冷静,冷静到凉薄,千军万马、生死一瞬从不在她眼中,可再巍峨的高楼也有倾塌的时候。 黎清抱着新研制的机关弩刚入账,闻言,东西砰的一声落地,眼眶通红,咬牙切齿道:“我特么现在就回皇城,炸死那混蛋……” 赵云生跟在她后面,当即拦住了她,“黎清你冷静点。” “冷静个毛线,滚开。” “站住”,苏辞一声呵斥,厮杀疆场多年来突然有些力不从心,缓缓坐到椅子上,看向未济,“我怎么知道你说的真假。” 未济急忙道:“其中一个机关师是我门下的信徒,因做了亏心事,担心无法得道成仙,这才将一切告知于我,不信你可以问徐可风,他当时在场。” 黎清挣开赵云生,气得泪眼婆娑,悲愤道:“将军你就算钢筋铁骨,也有痛的时候吧,这些年来你如何为他守江山的,他又是如何待你的,你还要效忠于他吗?” “闭嘴”,血气上涌,苏辞一口黑血吐出。 “将军……” “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 说完,闷声倒地。 也许连苏辞都不知道在硬撑什么,细数过往的二十多年,她发现自己除了一颗勉强还能跳的心和一身伤痛,实在不知还剩了些什么,大抵还余下一腔未冷彻底的血,等待大雪冰封之日。 未济终于保住一条命,苟延残喘在牢笼中,夜深之时总算盼来了救星。 他抓住铁栏,冻得直哆嗦,哀求道:“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放了我,放了我……” 一袭黑斗篷干脆利落地将铁笼打开,“滚。” “是是是……” 见未济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营地,那袭黑斗篷这才安心返回,一溜烟钻进了一处营帐,里面摆了七八个火盆,虚陶老先生正在给榻上的白衣号脉。 赵云生摘下斗篷帽,目冷如霜,不复往昔儒雅,“既然目的达成,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留着他的命,我还有其他用处”,褚慎微脸色苍白,眉宇间却是稳操胜券的自信。 虚陶老先生号着他的脉,眉头拧成一团,“主上,恕老夫直言,自从上次你从天牢出来,身体越来越差了,老夫还是那句话,终止在北燕的一切,返回南楚养病。” 褚慎微咳嗽不止,却依旧谈笑风生,“棋局已定,落子过半,岂能就此离去?” 赵云生面无表情道:“可是将军并没有向皇上兴师问罪的迹象。” “按兵不动,说明她信了,已心生芥蒂。” “但以我对将军多年的了解,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背叛皇上。” 褚慎微似乎有几分恼怒,“北燕帝却未必会再信她……咳咳……” 有时候他真的嫉妒北燕帝和苏辞那份坚不可摧的信任,这些年来,表面上帝将不合,可从关内侯谋反到谢王世家叛乱,哪一次北燕帝的皇位看不起来不是岌岌可危,可结果反而是这北燕江山愈发固若金汤。 待事后细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不过是帝王在借机清扫朝中势力,北燕帝对苏辞再怎么苛刻,却从未削减过她手中的权力。 褚慎微眸子一暗,“我可以允许阿辞一辈子愚忠,但我不许北燕帝将她拴在身边一生。” 虚陶老先生听了直摇头,自从上次的事后,他已经没什么心力再去拦褚慎微了,拦了也没用,终究和他母亲一样误在了一个情字上。 赵云生看着榻上咳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去见阎王的人,心中却知他比阎王还狠绝,如今嘴上是这么说,将来又会如何对苏辞呢? 他失神地 分卷阅读120 往自己营帐走,从炎陵身边经过都没察觉。 炎陵一胳膊搂住他的肩膀,依旧那副傻乐的模样,“兄弟想什么呢?连俺都没看见。” 赵云生一笑,若世人皆能如炎陵一般没心没肺就好了。 “没什么,帐里闷,出来走走……对了,上次借了你的黑斗篷,一直还没……” 炎陵大方道:“给你了,穿着吧。” 战鼓忽响,有将士大喊:“鬼尸偷袭大营,戒备……” 苏辞和徐可风本来在帐中密谈,得知当年一切的将军脸色白得和纸,老天爷却没给她留一刻痛彻心扉的时间。 徐可风跪在地上,忏悔道:“将军,我一生行医救人,只做了这一件亏心事……” 苏辞听着外面的战鼓,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没时间给你愧疚,碧山暮发作,我使不上内力,你可有办法?” 徐可风犹豫了片刻,道:“银针刺穴,将毒逼至一处,不过碧山暮毒性霸道,稍有不慎……” “少啰嗦,快扎。” 鬼尸夜袭大营,纵使苏家军早有防备,却也被这加强版的鬼尸打得措手不及,那鬼东西是乐千兮用死人炼制的,以蛊虫操纵,浑身乌青,腐皮烂骨,极为恶心。 炎陵挥刀血战,“他奶奶的,怎么这么硬?砍都砍不断。” “那是你劲不够大”,陆非厌一剑斩下鬼尸头颅,黑血溅到他风流白皙的脸上,格外邪美。 “放屁,老子天生神力。” 不过转眼,两人就懵逼了,只因那斩下头颅的鬼尸依旧宛如活人,再度向众人发起攻击。 且不说没几个人像炎陵和陆非厌这般有力气,一直如此蛮砍,武林高手也会有力竭的时候,更何况这批鬼尸除非斩断四肢,否则依旧会作祟。 黎清手里的火琉璃不停地掷出,没被炸成渣的鬼尸浑身滚火都会朝营地扑来,她望着黑压压不见尽头的鬼尸,心头一悸“司徒不疑不会将大梁士兵都炼成鬼尸了吧。” 沈涵从帐中出来,一个飞身上了瞭望台,淡淡说了一句,“你猜对了。” 台下的炎陵不由吞了口唾沫,“他疯了?” 这些日子来,战事僵持不下,苏家军又连番取胜,大梁朝中都已经出现了罢黜太子的声音,司徒不疑不急才怪,只是此举有些丧心病狂,活人炼尸,怪不得这批鬼东西如此厉害。 苏辞一脚踹开发愣的炎陵,一支绑了火琉璃的长箭朝鬼尸射去,“愣着干嘛?过年没吃饺子,等着被鬼尸包成饺子吗?上火琉璃,炸。” 被鬼尸吓瘫的众将士瞬间找回了主心骨,红衣金甲迎着南境的寒风而立,无所畏惧,桀骜不驯,似乎只要有这人在,敌军千万都撼动不了北燕的国门。 火琉璃轰炸一夜,连南境的冰天雪地都徒生一股暖流,营地四周的积雪融化,焦黑一片,空气中掺杂着焦尸的腐臭味,而鬼尸依旧源源不断,苏家军与踏过火琉璃防线的鬼尸交手,□□凡胎怎敌得过那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怪物? 帅帐中,商议对策的众将领皆是神色深重。 赵云生:“火琉璃快见底了,若是再不突围,我们怕是要被鬼尸围困在此处了。” 苏辞:“褚慎微昨日定的攻城计策不错,只要有人将鬼尸引开……” 陆非厌抱手而立,永远一副不服管教的模样,欠揍道:“说得容易,如何把鬼尸引开?” 苏辞:“我来。” “不行”,沈涵眉头紧锁,看向她,“昨日见你身体不适,还没来得及审你,你是不是瞒了为师什么?”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解决鬼尸,此番我们虽被鬼尸围攻,但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良机,能否一举夺回燕关,全看这几日了。” 陆非厌亦是极力反对,“三军不可无帅,你要嗝屁了,我们就都不打了。” 十二上将里炎陵最没规矩,赵云生最儒雅通达,陆非厌看苏辞最不顺眼,三天两头顶嘴,偏又最听她的话,故而一直被她发配得远远的。 “别和我扯淡,我把你从西南调回来,不是让你和我耍流氓的。” “我本来就是流氓,你要是死翘翘了,我就回西南继续当我的土匪。” 苏辞恨不得一脚踢飞他,她最想和这王八羔子打交道,忒混蛋了。 褚慎微在虚陶老先生的搀扶下,走入帅帐,“我有一计,将鬼尸全部引到虎啸崖,崖下是深渊万丈,然后炸山。”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惊,唯有苏辞与他想法一致,指着地图,“此处为天险,有百丈悬崖,将鬼尸引至此,再用火琉璃炸塌悬崖,将鬼尸悉数埋与深渊中。” 沈涵:“胡闹,崖都塌了,你又如何全身而退?” 褚慎微和苏辞异口同声道:“机关翼。” 黎清一愣,一口否决,“不可,那东西尚在试验中,万一飞不起来,岂不是同归于尽?” 苏辞:“没有万一。” 陆非厌:“那就我去。” 分卷阅读121 褚慎微缓缓道:“此事怕非将军不可,鬼尸的操纵者是乐千兮,但背后的主使是司徒不疑,对他而言,怕是攻下北燕江山,都没有杀了将军痛快。” 可不嘛?你要是被某人如鲠在喉地堵了多年,千刀万剐都难解心头之恨。 眼看着众人就要同意了,苏辞体内的碧山暮再次发作,一口黑血吐在地图上,一干将领顿时炸开了锅。 徐可风被炎陵拎进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哆嗦地给苏辞号脉,差点哭出来,“我都说了,银针刺穴撑不了多久。” 苏辞:“我还需要一日的时间。” 徐可风真想给她一巴掌,“今天已经第二天了,再没有解药,一日后你就可以升仙了。” 苏辞紧握他的手腕,险些给他扭断,“你这股啰嗦劲若用来娶媳妇,就不会至今还独守空房了,有没有办法直说,难道你想看着鬼尸将十万苏家军啃干净吗?” 徐可风被她那如狼似虎的目光盯得心肝颤,“还能再施一次针,能维持多久不知道,副作用不知道。” 苏辞毅然道:“扎。” 没什么好犹豫的。 徐可风从药箱里掏出针布,持银针的手都在抖,“将军,你可想过这么久还没人送解药来,是皇上故意……” 苏辞避开话题道:“大梁人未赶出国土前,我不会死。” “那之后呢?” “之后若我不能归来,苏家军交由陆非厌统领。” “将军……” 多年后,徐可风浪迹江湖、四处行医时,再入南境故地,曾含泪说过一句话——倘若有来生,望你不再踏入这浊世,望你不再披坚执锐,望你清平一生。 第20章 失明 入夜后,鬼尸大批来袭,却扑了个空,北燕阵地空无一人,布满了火琉璃,将上万鬼尸炸得尸骨无存,整个南境都抖了一抖。 司徒不疑在远处观战,怒摔了千里眼。 紧接着,一支奇兵从梁军后侧偷袭,千里月光下那一袭红衣金甲骑白马立在山坡上,弯弓一射,擦着司徒不疑的侧脸而过,带出了一条血红的伤痕。 司徒不疑摸了摸脸上的血迹,嘴边生出一抹癫狂的笑,对身侧白衣圣洁的乐千兮道:“我要活的。” 大梁王废黜太子之位的圣旨就在路上,他苦心经营数年的东宫之位和沙场上的骄傲都败给了苏辞,即将一无所有的他就算下地狱,也要拉着苏辞一起。 乐千兮的美眸中燃着复仇的毒火,自从上次在雪山褚慎微将苏辞救走,她重伤之下差点丧了性命,以剧毒淬体才保住一条命,更不惜使用禁术,炼制鬼尸,她要苏辞死,要淳于初死。 一声诡异的笛声从她嘴边吹出,竟有无数鬼尸从地底破土而出,狰狞地往外爬,苏辞带领的燕狼卫瞬间被鬼尸包围。 红衣金甲稳如泰山,一声令下,“向北侧突围。” 倘若司徒不疑和乐千兮尚存一丝理智,都不会如此轻易上当。 可惜正如谢春秋和王寄北死前遗言,都是苏辞逼的,杀红眼的人哪里还管什么计谋,他们只要苏辞死。 鬼尸和未被炼化的大梁士兵蜂拥而至虎啸崖,步步将苏辞等人逼至悬崖边。 司徒不疑策马而出,往日一国太子的风采不在,颧骨突出,眼眶凹陷,多了几分鬼气,戾气的眸子从未离开那抹红衣,“苏辞,我知道你是故意引开我的,把燕关还给你又如何?我要你的命,诛了北燕杀神,本太子便是下一任的人间修罗,杀名远震,何愁大业不成?” 苏辞觉得他癫痫的模样实在辣眼睛,嫌弃道:“白痴。” 司徒不疑引以为傲的自尊再次被打击,怒不可遏,“放鬼尸,我要亲眼看她被万鬼所食。” 鬼笛声再起,苏辞却混不着急,且战且退,命令道:“将他们再往悬崖边上引引。” 身后的燕狼卫中突然冒出一阵熟悉的声音,“我的将军啊,还引什么,你的安危最重要,赶紧和我走。” 褚慎微同样身着玄铁甲胄,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苏辞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让人护送他走了吗? “我若不来,你个缺心眼的玩意还不一定怎么作死呢!” “你的病好了?” “效仿将军吃了几粒凝神丹,这会儿颇有精神。” 一名鬼尸朝褚慎微扑来,苏辞替他一剑挡住,气道:“那东西怎能乱吃?” 褚慎微没皮没臊地躲到她身后,笑道:“将军还好意思训斥我?” 乐千兮一眼便在人群中逮住了他,喃喃道:“初哥哥……” 欣喜之余,嘴边却是阴鸷的笑容。 鬼笛声突然变了味,鬼尸近乎疯狂地朝两人攻来,褚慎微见情况不妙,也不再装蒜,当即运气挥剑,那铜铁捏的鬼尸竟如柳枝般易折,轻而易举地就被砍断了臂膀。 苏辞知晓褚慎微会武,可她身后的燕狼卫 分卷阅读122 不知,见那素日文弱的书生竟有如此彪悍的内力,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鬼尸疯狂进攻,众人连打开机关翼的机会都没有,只得先厮杀出一块空地来。 忽然,苏辞挥剑的动作一顿,周身如千虫啃食,五脏六腑翻涌着血气,她眼前的事物渐渐开始模糊,半黑,全黑…… “阿辞……” 褚慎微察觉她的不对劲,一剑斩了从她前方袭来的鬼尸,护在她身前。 “褚七”,苏辞试探地叫了他一声,手摸索在他的背上,眼前是一片黑暗,竟有一瞬的心慌。 褚慎微眉头微皱,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心下一凉。 “褚七,你还在吗?” 他一把将她涌入怀中,心疼得眼眶微红,“阿辞别怕,我在。” 有那么一瞬,苏辞撞入那温暖的怀中,心中没有边境的战火,没有帝王的猜疑,没有江山社稷,只有一人全心全意护着她,莫名安心。 从未有人问过她怕不怕黑暗,怕不怕孤独,怕不怕杀戮,世人理所应当地认为北燕杀神该高高在上,该镇守国土,该死而后已…… 燕狼卫围成一圈,护住两人,褚慎微代之下令道:“即刻放出信号,让黎清点燃火琉璃,撤。” 一枚窜天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燕狼卫动作整齐划一的扯下黑披风,身后是黎清最新研制的机关翼——一个小小的黑匣子,据说在空中拉动引线,便会展出双翼。 乐千兮从马驹上飞身而下,衣袂翩然若仙,可那双阴毒的眼睛足以暴露一切,“初哥哥,别来无恙。” 碧山暮毒发,苏辞的耳畔嗡嗡直响,疑惑道:“她叫你什么?” 褚慎微故意混淆视听,在她耳边低笑道:“在叫我褚哥哥,将军可吃醋?” 苏辞只当他又在犯浑,并未理会。 乐千兮见二人耳鬓厮磨的样子,目露三分毒,“初哥哥与将军真可谓情投意合,只是不知……她知不知你到底是谁,兮儿可是很期待呢。” 褚慎微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反正苏辞如今半聋,“圣女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跳。”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燕狼卫立即扔出火琉璃,然后朝悬崖下跳去。 “阿辞,抱紧我。” 苏辞看不见,无法自己使用机关翼,只得慌乱抱住褚慎微的脖子,他顺势搂住她的腰,两人纵身跃下悬崖。 褚慎微扯动自己身上的机关翼,好在黎清做的机关翼够结实,禁得住两人的重量。 司徒不疑下令放箭时已经晚了,紧接着一声山崩地裂的轰鸣,鬼尸悉数跌入深渊,连带着一代圣女乐千兮也一同被坍塌的山石埋葬。 与此同时,沈涵率兵一举夺回燕关,北燕失地全部收回,边关大捷。 但是本是该庆祝一二的事情,北燕军营里却无一人欢喜,徐可风和虚陶老先生两人联手才将碧山暮的毒性压制住,毒发第四日终于等到了北燕帝迟来的解药,可苏辞的眼睛已经回天无术。 沈涵大发雷霆,“怎么会中毒?何时中的毒?” 苏辞昏迷前,严令知道详情的赵云生、炎陵、黎清等人缄口不言,帅帐中跪了一地的大老爷们,各个苦瓜脸,又长又绿。 还是褚慎微挺身而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咳咳……此事全怪褚某。” 他脸白得要命,昨日只服下几枚凝神丹,回来后便咳血不止,他不由心想那缺心眼的将军总是整瓶当饭吃,身子骨如何熬得住? 沈涵本就看褚慎微不顺眼,这家伙蓄谋不轨,一直想拐走他的宝贝徒弟,“是你……” “与他无关”,苏辞在黎清的搀扶下缓步从内帐中走出,“如今燕关收复便是大幸,众将士听令,即便梁军退去,亦不可松懈,立刻重新整顿南境边防,万不可掉以轻心。” “是。” 她随便几句话就把一干将领打发走了,可沈涵不好打发,即便她如今瞎了,都能感觉到沈涵眼里烧着几座小火山。 “师傅,那个……”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傅,别想糊弄我,老实交代。” “……” 褚慎微刚走到帐门口,磨蹭半天还没跨出门,突然一惊一乍道:“呀,将军你可是不舒服?莫不要吐血了?” 苏辞头次觉得褚狐狸的狡诈用对了地方,当即假咳起来,“咳咳……师傅,我……咳咳……” 黎清心领神会,叫道:“快传徐大夫,将军我扶你回去歇息。” 沈涵焉能看不出这三个混账玩意的一台戏,气得七窍生烟,“你……” 褚慎微挤开沈涵,扶住苏辞,“沈将军就别干站着了,打扰将军休息。” “你们……” 沈涵甩袖而出,可算走了。 褚慎微假装帮苏辞拍背顺气,唏嘘道:“将军演技不错,比在下还高超。” 她勉强抓住他的袖子,“没演,咳咳……” 黎清见苏辞真咳出口血来,一瞬慌了神,“ 分卷阅读123 将军……” “阿辞”,见苏辞欲倒,褚慎微一把将她横抱起,急道:“快把徐可风找来。” …… 徐可风自打做了苏辞的军医,五年来没过一天安稳日子,天天提心吊胆,忧心大将军什么时候就嗝屁了。 他两天没睡,泡在医书里钻研碧山暮的解法,如今顶着两个黑眼圈为苏辞把脉,颓废道:“无计可施。” 黎清一秒火起,“什么叫无计可施?” “要不是褚先生及时把她带回来,她就不是瞎这么简单了,早聋了,之所以看不见,是因为之前以银针强行抑制毒性,毒性反噬,伤了眼睛,说到底解药要是能早送来一日也不会……” 褚慎微恨不得脱了鞋糊他嘴上,“别说那些没用的,至少先治好她的眼睛。” “我和虚陶老先生商量过了,以烨瓣花入药或许可以治疗她的眼疾,只是那东西长在大梁境内,要现摘现服才管用。” 这就尴尬了,苏辞刚把大梁暴揍了一顿,就去人家地盘求药,难度甚大。 黎清挠头道:“要不回皇城找那混蛋皇上,让他多赐一次解药能治好将军的眼睛吗?” 徐可风摇了摇头,还没说话,炎陵就一拳把送解药的太监打进了营帐,暴怒道:“求那狗皇帝还不如直接去大梁境内抢药呢!” 黎清望着被打成猪头的送药太监,眉头一皱,“你这是干嘛?将军不是说让你护送他回去吗?” 炎陵:“我呸,要不是我听褚先生的话,半路审了这家伙一顿,怕将军都会被蒙在鼓里,你自己招供。” 那太监被炎陵一脚踹得嗷嗷直叫,“我招我招……皇上说将军毒发三日才会身亡,命我最后一刻再送来解药,只是小的没想到边关大雪难行,这才第四日赶到。” 黎清气得一把提起太监的衣领,“你说什么?” “是皇上吩咐的,不管奴才的事啊!” 黎清质问道:“他为何如此?” 徐可风愣愣地坐着,心中竟生出一丝力气,“怕是皇上担忧将军身边有人能制出解药,故以此试探。” 帝王的心思莫测,万般多疑最终苦的不过是忠臣良将,而他之所以敢一次次试探,一次次拿刀戳着苏辞的心,不就笃定那人不会离去吗? 人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总会肆意挥霍、无所顾忌。 黎清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寒潭,眼里却生火,咬牙切齿道:“若我哪日弑君,望诸位莫拦。” “黎清你干嘛”,炎陵一把拦住她,这姑奶奶怎么比他还暴躁? “我现在就回皇城杀了那狗皇帝。” 她人不大,心不小,每日都想着如何弄死一国天子。 褚慎微被她吵得脑壳痛,拍案一怒,喊道:“消停会儿,救阿辞的命重要还是取皇上的命重要?即刻去准备,入梁境取烨瓣花。” 他颇带怒意的语气瞬间镇住了所有人,往日褚狐狸多半没个正经,但一旦遇上事,那人身上似乎有一种让人甘愿听令臣服的气场,只不过平常皆被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混蛋样掩盖了。 三军主帅中毒事关重大,除了十二上将和沈涵,一律保密,而入梁寻药更不宜声张,故一行人轻装简行地潜入大梁。 马车里,苏辞摘了鎏金面具,眼上蒙了白布条,对殷勤讨好的褚慎微意见不是一般的大,磨了磨一口的小白牙,“为何我要穿女装?” 褚慎微无辜地耸了耸肩,无辜道:“这样不容易暴露将军的身份,而且你本来就是女子,穿女装怎么了?” “那为何我们要假扮夫妻?” “方便行事,你看一路上的关口都没人查,丈夫带着得了眼疾的妻子四处求医,这么深情的戏码在戏文里都是顶好的。” 对于无法交流的人,苏辞选择上手就揍,看不见就乱打,马车里哐咚地响个不停,过往人都不住侧目。 褚慎微躲到马车角落,鬼嚎道:“娘子,你轻点,为夫就算身体再好,也禁不起如此折腾。” 苏辞:“……” 怎么这么想宰了他呢? 驾车的徐可风咽了口吐沫,心里直叹:真激烈。 好在烨瓣花就长在大梁边城,不必深入大梁腹地,不然出点乱子,真可能有去无回,众人歇在了叶山脚下一处村庄,僻静得很,也免得暴露行踪。 待到从马车上搬行李的时候,苏辞眼睛看不见,褚狐狸又装起了残障人士,炎陵、赵云生等燕狼卫跟在暗处不便出手,最后苦了弱不禁风的徐可风一件一件往下挪。 褚慎微体贴地扶着苏辞,臭不要脸道:“娘子,让‘车夫’搬行李就好了,我扶你进去。” 村庄里没有客栈,只有一处农家院接待往来商旅,还算干净整洁。 苏辞和褚慎微皆是一身再简朴不过的青布麻衣,但架不住两人惊为天人的容貌,村里的孩童三两成群地挤在院门往里看。 农家院的老大娘热情地将二人迎了进来,“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见到二 分卷阅读124 位这才好看的人。” 除了在苏辞面前,褚慎微在其他人面前都是人模人样的,谦和有礼道:“大娘过奖了。” 院外突然走过一大队梁军,甚是匆忙,掀起一阵尘土。 苏辞动了动耳朵,问道:“大娘,这儿经常有梁军借路吗?” “那倒不是,是最近几日才有的,从其他驻地调来的军队,抄近路才过了俺们的村子,横冲直撞地踩坏了不少庄稼,说是支援前线。” 褚慎微眉头一挑,“前线战事不是结束了吗?” “是败了,可军队非但没撤下来,反而还有不少军队赶过去,这天天打仗,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细问之下两人方知,司徒不疑可真是命大,在虎啸崖居然没被炸死,他活着回去后,不知如何说服了梁王,不仅没被废黜太子之位,还调兵遣将增援大梁前线,不知在秘密谋划什么。 屋中,褚慎微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不管司徒不疑有什么计划,先治好你的眼睛再说,不然你想瞎着上阵杀敌吗?” 他难得贤良一回,帮苏辞把被子都铺好了,“别想了,早点睡吧。” 苏辞任他搀扶到床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你只要了一间房?” “不然呢?夫妻分房睡岂不是很奇怪,所以还请将军收留我一夜。” “……” 这股蓄谋已久的味道是从哪儿来的? 褚慎微见她吃了哑巴亏,欣然一笑,“放心吧,我睡地上,晚上有事便唤我。” 苏辞耳朵还算灵敏,听得出他睡时枕边还放了把剑,许是担忧她夜里出事,故而守着,纵他每日再混蛋,却是实打实地将她放在心上。 翌日。 徐可风天还没亮就入叶山采药,正午归来时,浑身和在泥坑里打过滚一样,傍晚药一熬好,他赶紧端给苏辞,嘱咐道:“内服外敷,最快也要七日才能见效,在此期间你不许管外面的事情,安心养病。” 大将军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这概率比司徒不疑和北燕握手言好还低。 徐可风气得像个老妈子一般掐腰数落道:“你眼睛不想要了是吗?听过一次医嘱能让你少块肉吗?” 苏辞低眉品着苦涩的汤药,淡淡道:“其实,世人九成的人早就瞎了。” “怎么可能?我怎么没看到那么多瞎子?” “他们看不到民生疾苦,看不到恶贯满盈,看不到世事不公,走遍九州黄土,却从未睁开过眼睛,与瞎了何异?” 褚慎微端来一盘糕点,“你啊,就是想得太多。” 说着,将一块香甜的糕点塞入苏辞口中,“不许吐,药那么苦,吃点甜的怎么了?” 苏辞险些被呛着,囫囵吞下,怒道:“不喜。” 褚慎微:“人间的欢乐事你都不喜,那我,你喜不喜?” 苏辞:“……” 又抽哪门子疯? 徐可风一阵狂咳,被两人的腻歪劲呛到了,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直到将人膈应走了,褚慎微才正色道:“皇城出事了,言简出逃,老城主病重,欲将机关城交给言简,言大公子派出了几批杀手,皇上也暗中阻挠,但还是让言简平安返回机关城。” 苏辞:“那又如何?” “若非你的将军令,他如何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机关城?皇上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他本就不会善罢甘休,多一事少一事,有何区别?” 褚慎微一笑,“你倒是破罐破摔起来了,其实言简能掌管机关城,比能窝囊废的大公子不知强多少倍,可惜你家那忌惮多疑的皇上用不得太聪明厉害的人。” 苏辞低眉未言,还是老样子,遇见不想说的事便装聋作哑,可又还能装多久呢? 就这样安生地过了四日,烨瓣花着实管用,苏辞已经依稀能看到光亮和模糊不清的人影了。 但小村庄物资稀缺,徐可风用光了几样药材,褚慎微自报奋勇去城中采购,临行时徐医痴硬把苏辞也塞上了马车。 徐可风:“你也出去转悠转悠吧,整日待在屋子里不闷得慌吗?就算看不见,出去听听城中叫卖声,尝些小吃也不错,好过你每天在屋中自己和自己下棋。” 他简直快被苏辞逼疯了,眼睛看不见,就下盲棋,在脑中左右手互博,就没见过这么变态的人。 遭人嫌的大将军就这么和褚狐狸进了城,梁国的边城朔夜还是极为繁华的,因为距南境较远,没怎么受战火荼毒。 “停车”,褚慎微朝她伸出手,笑道:“下去转转如何?” 苏辞兴致缺缺,“我又看不见。” 褚慎微厚脸皮地牵住她的手,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那就当陪我转转。” 说着,便把她拉到车边,自己先跳了下去,又不顾苏辞的反对将她横抱了下来。 苏辞在他怀里挣扎,气得眉头皱成一团,“我自己能下来。” 分卷阅读125 褚慎微紧抱着她不撒手,在她耳畔无奈低语道:“我的将军啊,你就试着依靠一下我不行吗?” 热气拍打在苏辞耳边,惹得她一躲,双颊微红,却依旧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褚慎微被她别扭的模样逗得开怀一笑,将她轻放到地上,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看不见就扶着我,我一直都在。” 苏辞一愣,会一直都在吗? 她任他牵着前行,路过了小贩的叫卖声,路过了酒楼的嘈杂声,路过了乐坊的歌舞声,唯有那人牵她的手温暖如初。 “别动”,他忽然停下,害得苏辞撞了个满怀。 褚慎微反应极快,趁机俯下身,故意将唇印在她的额头上,吓得苏辞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没站稳,又被他拉了回来。 “你……” 苏辞心知又被他戏耍了,刚要发作,却感觉他将什么东西戴在自己发髻上。 褚慎微眸中映着她的模样,满意一笑,“果然配你。” “什么?” 苏辞朝头上摸索去,却被褚慎微拦住,“没什么,一支白玉金簪而已。” “哪来儿的?” 他胡诌道:“路边摊买的。” “我从不戴首饰。” “只此一次可好?此簪命朝暮,你戴着好看。” 朝暮簪,以白玉为簪身,纯金萦绕交错为花纹,金镶玉,玉伴金,天下无两,寓意璧人朝朝暮暮。 倘若那时苏辞能看见,断然不会让他将此簪戴在她头上。 “冰糖葫芦……” 小贩的叫卖声让苏辞脚步一顿,不由想起儿时沿街乞讨的日子,每每饥寒交迫时,最渴望的就是尝一口冰糖葫芦,毕竟是孩子心性……后来进了宫,当了将军,当了兵马大帅,许北燕安宁,许百姓和乐,却无人许她一个安乐的童年。 褚慎微见她失神,心中猜出一二,遂道:“阿辞,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那小贩已从前面街角转弯,褚慎微匆忙追了上去。 “褚七……” 她的声音淹没在了街巷的喧闹声中,只好站在原地等。 “姐姐”,一个小男孩儿拽了拽她的衣角,声音像糯米糕一样,听着便让人欢喜。 苏辞伸手摸索,最后手落在了小男孩儿的头上,温和道:“怎么了?” “我娘亲病了,可医馆大夫见我是小孩子,抓药总是缺斤少两,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那孩子边说边抽泣,苏辞可怜他一片孝心,便应允了,任他牵着望医馆走。 只是走着走着,周围的喧闹声渐轻,又拐了好几次弯,直到进入一处僻静的街巷。 苏辞:“医馆还没到吗?” “快了,就在前面。” 街巷中突然有成年男子的脚步声,挡住去路,“喲,这不是李家那小屁孩儿吗?你爹欠的赌债还没还呢,不如先把你卖给人贩子抵债如何?” 小男孩儿害怕地往苏辞身后躲了躲,紧紧抓住她的衣角,哆嗦道:“不行,娘还病着呢,我不要。” 苏辞眉头一皱,“他欠你们多少钱?” 几名男子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嘿,哪来的瞎子?” “大哥,看起来长得还不错。” 领头男子垂涎地盯着她,手故意在她眼前晃了晃,一把扯下蒙眼的白布条,本是为了调戏,却得见那倾城绝美的整张脸,愣得连亲娘是谁都不知道了。 苏辞勉强能睁开眼,虽不再是全黑,但也一片混沌。 领头男子擦了擦嘴边的口水,眼里尽是污秽的笑意,轻浮道:“特么的,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债不管了,先把人劫回去,让兄弟们乐呵乐呵。” 他的手刚要碰到苏辞的肩膀,就被她一手拧断了,她是瞎了,但可听声辨位,三下五除二就将一群人揍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苏辞:“滚。” 待到人走后,小男孩才从她身后哆哆嗦嗦地出来,她摸了摸那孩子的头,“你继续领路,我们去医馆吧。” 小男孩儿愧疚得要哭出来了,“对不起姐姐,不用了。” “为何?” “大哥哥来了。” 苏辞这时才察觉还有人在街巷中,除非武功入化境,否则她不可能全无察觉,紧接着一股异香飘入鼻中,周身便不能动弹,只得僵硬地站在原地,耳畔回荡着小男孩儿央求的声音。 “大哥哥,我把姐姐带了,你把我娘亲放了吧。” 那人一挥袖便甩开男孩儿,缓步走向苏辞,伏在她耳畔,笑得邪魅,“大将军,别来无恙。” 苏辞闻声,瞳孔一缩,是司徒不疑。 另一边,褚慎微买个冰糖葫芦的空档,南楚的暗卫借机向他私下禀报,司徒不疑不知如何和南楚国内几位掌权的皇子搭上线,南楚欲发兵北燕,与大梁一同攻燕,怪不得大梁战败非但不撤兵,反而继续增兵边境,这场战事仍未到结束之时。 只 分卷阅读126 是他回来时,原地哪里还有苏辞,四处寻找,只在一处偏僻的巷子中找到了几具燕狼卫的尸体。 “落云听雨。” 他的声音渗着寒意和杀气,下一秒两名黑衣暗卫出现在身后,行礼道:“主上。” “查,太阳落山前,我要知道她在哪儿。” 落云和听雨不由抬眸多看了一眼,多少年来没见过他家主上如此动怒了。 “是。” …… 马车里,苏辞再醒过来时,手脚都戴着铁铐,异香的药效消散了一些,至少她现在勉强能动。 听声音,她依稀猜测自己在一个玄铁打造的马车里,和囚车差不多,反倒不慌不忙地盘腿打坐起来,又逃不出去,瞎操心也没用。 司徒不疑武功进步得有些古怪,方才在巷子中连她都无法察觉出他的存在,但以她对那人狗改不了吃屎的尿性,不用猜也知他此时定在马车中看着她。 “你倒是真沉得住气”,终于逼得司徒不疑先开了口,他就端坐在距苏辞不足一步的地方,目光阴暗中带毒,“第一次见你时,本太子便觉得有趣,一举一动都不按套路出牌,尤其是那双眼睛……桀骜不驯地直视我。” 他动作极快,一把就掐住苏辞的脖子,讪笑道:“不过现在它好像瞎了。” 苏辞任他掐着,一副“懒得理这智障”的模样,连挣扎都不挣扎。 若是往常,司徒不疑定会因为她无视自己而生气,如今倒是转了性子,邪魅道:“你知道吗?从你一下马车,我就从茶楼上认出了你,即便你穿着女人衣服,蒙着眼睛,但我熟悉你胜过熟悉我自己,只是一眼就知道那是你——脊背笔直得像是想撑起北燕的整个天,骨子里透着狂傲……乐千兮说你是女人的时候,我还不信,觉得她恨你恨疯了,但……” 苏辞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道:这智障怎么废话这般多? 司徒不疑亵渎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和身体,嘴停在她耳边吹气,让苏辞直恶心,愈发无耻道:“在抓到你之前,我每日每夜能想出一千、一万种折磨你的方法,可我突然改主意了,我要让你在我身下哭着求饶。” 苏辞一抹冷笑,就算瞎,也准确无误地一口咬住他的耳朵,一副非咬下来不罢休的架势。 司徒不疑吃痛,一拳打在她的肚子上,这才迫使她松开,紧接着又给了她一巴掌,“贱人。” 苏辞倒在车上,嘴边溢着血,依旧一副淡然无畏的表情。 司徒不疑提起她的衣领,摸着罩在自己半张脸上的黄金面具,怒道:“你现在看不见,不然我会让你亲眼看看,拜你所赐,虎啸崖的那场爆炸毁了我的脸,如今这半张脸比鬼尸还丑陋不堪。” 苏辞啐了口血吐沫,无所谓道:“没炸死你,真是抱歉。” 司徒不疑斜嘴一笑,“说到底,还要多谢大将军,凭着对你恨意,我不惜动用西蛮的秘术,以剧毒淬体,忍下万蛊钻心之痛,只为了活在世上,好好报答你的再造之恩。” 怪不得他武功进步这么快。 苏辞不咸不淡道:“不谢,反正以毒淬体的是你,死得快也是你。”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以毒淬体虽能保命,使人功力大增,但是以损耗自身寿元为代价的,和凝神丹一样,不,甚至比凝神丹死得还快。 司徒不疑刚准备再给她一拳,就听马车外的人禀报道:“殿下,到了。” 转而,苏辞被他拽下了车,她看不见,但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可以猜测此处应该是大梁在边城的一座行宫。 “殿下,她要如何处置?” “这人厉害得很,趁之前的药效还没下去,先灌些涣神散,扔到地牢去。” “是。” 苏辞这人绝对不是一般的倒霉,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地牢里,因为涣神散的药力,她提不上内力,脑子也开始不清醒,昏昏欲睡之际发髻上的朝暮簪清脆一声滑落,猛然惊醒了她,当即拾起,毫不留情地朝自己的手臂划去,直到割出几条血痕,才得以保留几分神智。 她不会坐以待毙,脑子飞速地运转,以司徒不疑的性子,抓住了她不立即押回梁都,又不立即将她拉回军营大肆耀武扬威一番,定是在这处行宫还有要事处理,是何事呢? 翌日,天一亮,苏辞就被人提出地牢,司徒不疑怎么可能许她清闲? “殿下,人带了。” 将领直接将苏辞扔到地上,一副恨不得摔死她的架势,既为北燕杀神,那便为大梁仇人,哪个梁军不恨她? 寝殿中,歌舞声都压过将领的禀报声,司徒不疑只穿了件淡薄的里衣,衣襟大开,露出半个胸膛,左拥右抱着艳美的舞姬,正坐在金椅上白日喧淫。 亏了苏辞看不见,不然真脏眼睛,她强撑着从地上站起,即便一身枷锁,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宁折不弯。 司徒不疑亲吻着身侧的美人,指着苏辞,满眸的轻蔑,笑道:“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舞姬 分卷阅读127 娇嗔地摇了摇头,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伏在司徒不疑怀里,撒娇道:“不知道,穿得如此穷酸,不过生得真美……” 司徒不疑挑起舞姬的下巴,目露杀意,“美?她可是北燕的将军,杀神苏辞,把本太子害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你说她美?” 他戴着黄金面具的左半张脸冷厉如鬼,右半张脸邪魅如妖,宛如一个人格分裂的怪物。 舞姬被他身上的寒意吓得直冒冷汗,强颜欢笑道:“殿下在开玩笑吧,苏辞不是个容貌尽毁的男人吗?怎么会是位姑娘呢?” 他嗤鼻一笑,“你是在强调本太子这么多年来输给一个女人吗?” 还没说完,就把舞姬怒摔到墙上,下手极重。 他自虎啸崖一役后,原本杀伐嗜血的性格发挥到了极致,喜怒无常,动辄杀人。 殿中歌舞骤停,围在司徒不疑身边的舞姬也纷纷后退跪地,他有些醉了,摇摇晃晃朝苏辞走去,捏住她的下巴,癫狂笑道:“美?确实美,你是本太子生平见过最美的人。” 苏辞的眼睛没有焦距,却依旧透着桀骜,就像遍体鳞伤的狼怎么也改不了骨子里的野性和狂妄,冷冷地说着大实话,“你是我生平见过最丑的人。” 司徒不疑目光一寒,一脚踹在她的腿上,逼她跪下,揪住她的头发,这才心满意足地俯视道:“是吗?既然如此,岂不是本太子玷污了大将军的眼睛?反正你已经瞎了,不如把眼也挖了吧。” 废话真多。 “随意。” 她永远这样,凉薄得很,尤其是对自己。 “不,太便宜你了,你不在意这些事情,让我们换一个你在意的事情玩玩如何?” 他一举将苏辞扛起,挥袖扫掉桌上的佳肴,将人按到桌子上,就粗暴地去解她的衣服。 苏辞佯装无力,手迅速摸索到一根筷子,毫不犹豫地插向司徒不疑的脖子,可惜她手脚皆套着铁链,随便一动都会发出声响,瞬间被他抓住手腕。 司徒不疑饶有兴致地挑眉,一抹邪笑,“居然还有力气?” 苏辞蓄力朝他一掌攻去,迫他起身,只是两人方打了十几招,药性未解、眼又瞎的苏辞便被司徒不疑压制住,最后被他一掌打伤,撞向柱子,吐了一口鲜血。 随后上殿的侍卫立马擒住苏辞,将刀架在她脖子上。 司徒不疑看向领头的侍卫,冷冷发问,“你昨夜灌了她多少涣神散?” “半……半瓶,搁常人身上药效至少能持续两三天……” “拿一瓶来。” “是。” 血染红了苏辞的嘴角,比胭脂涂得还好看,纵然发髻都散了,但凌乱中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司徒不疑接过药,缓步上前,一把揪起她的头发,将一瓶涣神散用酒给她灌下,这才命侍卫松开她。 苏辞趴在地上干呕,用手指掏喉咙,欲把东西吐出来,却被司徒不疑阻拦,掐住她的手腕,大有拧断的架势。 “我知道大将军武功高强,不怕死,那怕不怕任人鱼肉呢?” 说着,他的目光滑过苏辞被酒打湿的衣领,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体内燥热,邪气一笑,将她横抱起,朝内殿走去,一群侍卫舞姬连忙退下。 苏辞挣脱不开司徒不疑的怀抱,就一口咬在他的肩上,竟被他甩到了床上,刚欲起身就被死死压住。 司徒不疑:“看来这药效有点慢。” 他按住了苏辞两个手腕,不许她乱动,这才发现手臂上一道道新鲜的划痕,顿时猜出一二,邪笑道:“你对自己可真够狠,和本太子一样下得去狠手。” 苏辞自认倒霉,但没工夫和他瞎扯淡,感觉到他的呼吸靠近时,直接用头撞了他的头,一把将人推开,还没离开床,又那王八蛋揪住头发,拽了回来,重新压在身下,袖中的朝暮簪也掉出。 司徒不疑眸子一眯,拾起那簪子,“这好像是南楚的工艺。” 在哪里见过呢? “还我。” 他的思绪被苏辞打断,来了兴致,“难得见大将军也有在意的东西。” 苏辞看不见,只得伸手乱抢,却被司徒不疑狠狠压住,得意地在耳畔低语道:“力气比刚才小了,看来我们可以做正事了。” 他乐此不疲去撕身下人的衣服,“大将军沙场骁勇,不知在床上功夫如何?你……” 苏辞话少务实,猛得屈膝踢在他的命根子上,疼得方才还大放厥词的人倒在床上,缩起身子像只软脚虾,一动不敢动。 可这一击后,苏辞也没多少力气了,涣神散的药效上来了,她挣扎地起身,用最后那点力气从司徒不疑手中拿回朝暮簪。 “苏辞……” 司徒不疑眼里弥漫着戾气和杀意,许是疼痛减轻,还能抽出一只手来掐住她的脖子。 她这次是真的动不了,眸子依旧冷冽傲然,淡淡吐出两字,“智障。” “……” 第21章 入狱 分卷阅读128 司徒不疑自幼天赋异禀,也是个天之骄子,金贵了小半辈子,所有的尊严和殊荣都输给了苏辞,现在连智商都被严重歧视,焉能不气。 他火气上头,手下用力,眼看着就要掐死苏辞。 殿外,侍卫突然来报,“殿下,南楚那边的人来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身下窒息到脸色颇红、目光依旧桀骜的人,手渐渐松开,邪笑道:“差点就这么轻易地送你归西,别急,我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折磨你的机会。” 他走后,本就力竭的苏辞终于在涣神散的药效下昏了过去,陷入了梦境。 她这辈子最不喜做梦,打仗时做的都是血流成河的噩梦,不打仗时做的都是忧怖之梦,总归没个好受的时候,不享福得紧,忽然侍卫那句“南楚那边的人来了”回荡在脑海里,梦里心中一惊。 不对,前几日燕狼卫传来消息,南楚军队有往南境聚拢的趋势,北燕的这两位邻居怕是又要搞事情。 凭着这股“家国有难,死不瞑目”的气劲竟让她扛过了涣神散的药力,猛然睁开了眼,喘了口气,身体动弹都吃力,此时耳畔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朝床榻走来。 司徒不疑回来了? 苏辞对这人的评价,除了智障,就剩下变态两字,心里厌恶得很,她勉强握紧手中的朝暮簪,待那人靠近时,奋力刺去。 “阿辞……” 一袭胜雪的白衣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大有将她揉进自己骨血里的架势。 苏辞闻声便知是谁,眉宇间皆是喜色,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那人一口咬在脖子上。 “啊……褚七,你干什么?” 司徒不疑图谋不轨了半天,都没如愿以偿,却被这混蛋玩意咬了一口,没天理啊! 褚慎微半天才松开口,舌尖绕着那咬出血的牙印舔了一圈,狠狠道:“我让你站在原地等我,你跑哪儿去了?” 若是苏辞能看见,就会发现他眼中尽是红血丝,红得和走火入魔了一般,她失踪后,他没休息过片刻,整个人和疯魔一样到处找她。 苏大将军生平第一次被人问到尴尬,心虚道:“那个……我就四处走了走,看了看。” 总不能说她这么大的人被个孩子骗了吧。 “呵,瞧把你能耐的,又能看见了?” “那我四处听了听,总行了吧?” 褚慎微傲娇地冷哼了一声,“继续编。” 苏辞捂住脖子,疼得微微皱眉,“那也不能咬我啊?” 他手指轻轻敲在她额头上,目光透着宠溺,“记吃不记打,我自然只能咬了。” 此时已是黄昏,光线昏暗,褚慎微离近了才看清她脸上的巴掌印,皱眉道:“谁打的?”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她一身被扯得破破烂烂的,腰带都不知道去哪儿了,眸中迸发骇人的杀意,冷绝道:“我替你杀了他。” 苏辞用朝暮簪将散乱的头发盘住,混不在意道:“没事,反正已经踢过他了,踢的还是他的老二……等等,哪里来的血腥味?” 褚慎微将外袍脱下了,披在她身上,淡然道:“什么血腥味?我怎么没闻到,先带你出去再说。” “明明就有……” 她话没说完,就被褚慎微点了睡穴,搂入怀中。 落云、听雨推门而入,单膝跪地,禀报道:“主上,殿外的人都处理掉了。” 褚慎微温柔地横抱起榻上的人,稳步往殿外走去,全无方才傲娇惬意的模样,浑身尽是冰渊寒气,“我突然改了主意,把司徒不疑的这座行宫也处理掉。” 两人愣了一下,“是。” 当夜,边城的老百姓纷纷出门远望,大梁边城最大而奢华的一座行宫火势冲天,照亮了小半个夜空。 原来的小村庄万万是不能待了,褚慎微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玄冰,让徐可风摘光了叶山上的烨瓣花,放入安置玄冰的马车,带回了北燕。 苏辞又内服外敷了几日烨瓣花,眼睛总算是能看见了,但老天爷似乎故意和她过不去一样,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白日尚且能看清楚一二,只是天一黑、光线一暗,她便如同又瞎了一般,症状虽如同夜盲症,却比夜盲症棘手多了,根本无从医治。 那日,苏辞独自坐在帐中一夜未眠,手半废,眼半瞎,她不知自己还能守这北燕疆土多久,“千里同风,四海升平”这八字太难做到了,但等到第二日骄阳升起时,光芒照在那身红衣金甲上,她又会义无反顾地提剑上阵…… 帅帐中。 徐可风将新配的一盒祛疤膏递给苏辞,偷瞄了她好几眼,才鼓起胆子道:“将军,你脖子上的牙印哪儿来的?” 一提就来气,苏辞狠狠地瞪向一旁逗猫玩的褚慎微,磨了磨一口白牙,“狗咬的。” 褚慎微非常配合地“汪”了一声,笑得像只偷了蜜的狐狸,就差摇尾巴了。 苏辞:“……” 这个没良心的玩意 分卷阅读129 ! 徐可风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这狗牙口很齐。” 然后,抱着药箱圆滚滚地跑了出去。 褚慎微放小黑猫出去找雪戮狼玩,信手拿来一份边境地图,圈点道:“不出半个月,大梁和南楚怕是就要到燕关城下了,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可以在这几个地方设伏。” 苏辞和他想的一样,“我会将初步的作战的计划告知师傅,让他再与众将领商讨。” 褚慎微眉头一皱,“那你呢?” “皇上宣我回皇城的圣旨应该已经到南境了。” 世不可避,有些事总要面对。 今日无风雪,边关难得的晴空万里,可战事在即,傍晚时分苏家军却迎来了三军换帅的圣旨,北燕帝急召回苏辞,取走她的兵符,命从皇城派过来的酒囊饭袋将军何天罡为主帅,沈涵为副帅,统领十万苏家军,总管南境战事。 这和废了大将军有什么区别? 十二上将听旨时,便有磨刀霍霍杀了宣旨太监的架势,最后被苏辞一嗓子训斥了回去,更可气的是北燕帝下旨让三千燕狼卫“护送”她回皇城,其中深意昭然若揭。 谁还看不出来皇上终于忍不住要对大将军动手了,先废了主帅之位,再押回去软禁。 可苏辞无波无澜地接了旨,还真就卸甲上路了,要多缺心眼就有多缺心眼。 马车里,褚慎微也被皇上特意下旨召回,悠哉着品着苏辞新酿的酒,“将军,这是什么酒?” 苏辞只穿了一身简单的红衣,脸上带着蝴蝶翼的鎏金面具,淡淡道:“陈年。” “这名字好,大好今朝也罢,明日骄阳也好,都会化作陈年。” “你少喝点,虚陶老先生本就不许你喝酒。” 褚慎微没心没肺地一笑,“酒壮怂人胆,多喝点酒,我才敢和将军说真话。” 苏辞对上他那双狐狸眸,生得极好看,却让人从未看透过,“你想说什么?” 他又饮了一杯,狐狸眸凑近了看她,两人的鼻尖都快擦上了,这胆子壮过头了吧。 “阿辞,我们不做将军了好不好?我带你浪迹江湖,踏遍河山……” 苏辞往后躲了一下,“怎么突然说这个?你上次不还说要等我解甲归田,再寻处世外桃源吗?” 褚慎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皱起的眉宇间藏着慌张和怒意,“可我等不到你解甲归田了,你觉得皇上会让你解甲归田吗?千古良将哪个得了善终,我的将军啊,你是在诛我的心吗?” 苏辞一愣,望着他眸中不加掩饰的悲和伤,竟忘了挣开,低眉无言。 “将军急报,您之前派去机关城的燕狼卫回来了。” 炎陵在车外求见,苏辞欲下车,却被褚慎微再次抓住手,生怕失去般拼命握紧。 掌心的温度传来,“阿辞,等到北燕再无战事之日,你愿意和我走吗?” 那抹红衣眉目如染了伤,毅然地抽出自己的手,朝车下走去。 她也想去看褚慎微口中的茂林修竹、碧波寒烟,去过“白云深处有人家”的日子,可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有幸等到那一天,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安然活到明天,但如果可以…… “愿意。” 那声音极轻,轻得褚慎微差点听不见,却又恰到好处地流进他心里,惹得那人一抹浅笑。 这盘棋下到了尾声,输赢在即,他也该落下最后的棋子了。 派去机关城的燕狼卫带伤而归,事无巨细一一禀报。 言简纵使只有十五岁,但心思机巧,回到机关城后,雷厉风行地收服了城中一半多颇具威望的机关师,机关城虽为皇家效力,但位处悠远的江湖,山高皇帝远,向来一派江湖作风。 推举城主,一来要看前一任城主的遗命,二来要看城中的机关师是否拥立,若是两者兼得,就算是北燕帝也不能更改城主之位的人选。 老城主的大公子在北燕帝暗中相助下,欲借江湖势力铲除言简,沙海帮、梯云宗等江湖帮派蜂拥而至机关城,想帮着言大公子来场“谋朝篡位”。 苏辞烧掉密信,“我要去一趟机关城。” 炎陵一惊,低声道:“将军,皇上可命燕狼卫押你回去,片刻不容缓。” 他家将军是疯了吗?燕狼卫虽一直归苏辞统领训练,但素来本着“只听皇命,六亲不认”的铁则,现在可都她后面杵着呢! 炎陵擦了擦额角的汗,偷偷道:“要不末将晚上帮你逃跑吧!” “来不及了。” “诸位兄弟,”苏辞站上一处高地,军阵整齐的三千燕狼卫皆看向她。 炎陵心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大将军不会打算实话实说吧,哎呦,这个棒槌啊! 只见苏辞抱拳行礼,高声道:“我们知道众兄弟奉皇命押送我回皇城,本不应该为难你们,但苏某实在有一个不情之请,三日,我只要三日,回来后自行到圣上面前请罪,望诸位兄弟成全。” 她深深一鞠躬 分卷阅读130 ,一旁负责押送的荀老将军看着直心疼,时光在他面前缩地成寸,他亲眼见证了眼前人从沙场小卒成长为热血将军,后为一方主帅,到今日无一官半职,沦为阶下之囚,甚至黄泉路近…… 三千燕狼卫并非不通情理的铁疙瘩,首领韩毅出列问道:“将军所为何事?” “机关城大公子非担当大任之人,将来挑不起供应我北燕铁甲军备的重担,日后必出乱子,苏某纵明日赴死,今日也要为我北燕铁师的未来铺好一条路。” 韩毅也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杀场活过来的血性男儿,满腔悲愤道:“末将跟随将军五年,深知您的为人,从未疑过。既然如此,将军何罪之有?我等愿追随将军。” 人心中自有一杆秤,看得出对错,分得清是非,知道谁一生忠肝义胆,却连一个马革裹尸的机会都剩不下,唯剩无法诉说的衷肠和世人的不解。 三千铁甲之师齐齐下跪,震天高呼,“我等愿追随将军。” 那一年,子深站在队伍末尾,遥望那被迫解下金甲的红衣少年,知她脊背笔直,知她清风霁月,知她宁折傲骨,知何为“将军”二字。 …… 苏辞率几名便服的燕狼卫先行赶往机关城,路上正遇上沙海帮,巧得很。 这伙人本是西南一带的悍匪,说起来陆非厌归顺苏辞之前,可是西南悍匪中祖宗级别的人物,他被苏辞打服帖后拉去充军,这才有了沙海帮帮主的雄起。 沙海帮可是群纯种的活土匪,从西南过来赶往机关城,走了一路打劫了一路,剽悍且不要脸。 苏辞等人路过时,特意显摆了一下金银珠宝,这帮人立马如狼似虎地上来把他们劫了。 一处颇大的山洞里,子深看了看自己身上绕了十多圈的麻绳,无奈道:“将军,我直接端了他们就行了,干嘛非要深入贼窝啊?” 苏辞像看智障一样看着他,“我考考你,你知道有多少江湖帮派赶赴机关城吗?” 子深心里算了算,“根据之前的情报,少说也歹有三十多个吧,半个江湖都进去了。” 苏辞:“若是挨个都端了,你想得罪半个江湖,还是想把我累死?” 机关城的大公子答应在登上城主之位后,许给江湖帮派大量金银和机关武器为报答,金银还好说,机关城精制的武器装备威力大、杀伤力强,向来只供给朝廷,民间少有,一群乌烟瘴气的江湖人士平时争抢地盘,最缺的就是武器,对机关城的机关武器更是垂涎已久。 子深想了想,又出馊主意道:“那我们把三千燕狼卫往机关城门口一拉,谁还敢犯?” “呵,厉害了,你是想皇上直接斩了我吗?”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辞恨不得扔他去回炉再造,脑袋丢娘胎里了吧,白了他一眼,怪无奈的,“谁说打仗只能蛮干了,今天教你怎么不费一兵一卒打土匪。” 一旁的土匪正兴高采烈地瓜分苏辞等人的金银,突然从包袱里掉出一块令牌,有个贼眉鼠眼的土匪拾起瞅了半天,他没见过这样的物件,但怎么看这令牌从质地到做工都不像假的,赶紧拿去给沙海帮帮主看。 “老大,你看看这个……” 麻子脸带刀疤的帮主正稀罕着从苏辞等人处抢来的一颗夜明珠,就瞟了一眼那令牌,“哪来的假东西?扔……” 他猛然回过神,又仔细瞧了好几眼,一把夺过,“怎么做得和真的一样?” 苏辞上身也绑着十几圈麻绳,泰然地盘腿坐在角落里,淡淡道:“因为那就是真的。” 麻子脸帮主闻言起身,朝她大步走去,凶狠道:“哪儿来的?” 苏辞直言不讳:“皇上给的。” 她可没说瞎话,本就皇上昔年赐给她的。 一群悍匪都不识字,互相看了半天,都闹不清令牌上的字,那帮主呵斥道:“去把军师给我请来。” 苏辞开口,解了众匪的燃眉之急,“不用请了,你上面刻的三字是‘将军令’。” 麻子脸帮主一听,脸色就变了,“将军令?哪儿得来的?” 本朝将军令就两块,一块是先帝赏给了戎马一生的荀老将军,另一块是北燕帝命十多名巧匠给大将军苏辞铸的。 苏辞和褚狐狸待了这么多年,从他身上唯一学到的东西,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家将军给的,特让我来拜访大名鼎鼎的沙海帮帮主。” 麻子脸帮主是个朽木脑袋,卡壳卡得厉害,一时搞不清她的话,满脸焦急和暴躁,“你说清楚点,啥意思?” 苏辞见鱼儿上钩,饶有兴致地和他瞎掰起来,问道:“帮主可是受机关城大公子所托,特来相助夺城主之位?” “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不光我,他也请了江湖上好多帮派,而且背后支持的人可是皇上,说不定以后还能弄个乌纱帽戴戴。” 看他洋洋自得的样子,怕只还以为自己捡了什么大便宜。 苏辞嘲讽一笑,缓缓道:“怕是帮主想得太美 分卷阅读131 了吧,机关城大公子和小少主争位本是件家事,如今牵扯越来越广,朝廷和江湖都卷入其中,那言简少主一直被皇上囚禁于皇城,怎么就偷跑出来呢?帮主可听说言简少主从皇城回机关城一路畅通无阻,不觉得蹊跷吗?是那五万禁军都是废物,还是圣上故意为之?” 悍匪自古靠蛮力,没几个打家劫舍还靠智谋的,故而皆是些没脑子的,就算有脑子,转得能有退敌无数的大将军快吗? 纵使麻子脸帮主脑袋转不过弯来,但也听出些眉目,一把揪起她的衣领,“小子,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令牌,这将军令分正反两块,虽比不上兵符能号令北燕兵马,但调一些驻地军队还是可以的,言简少主之所以能安然回机关城,是因为他有另一块将军令,也是皇上赐的。” 这也不假,是皇上赐的,赐给苏辞的而已,别看大将军平时人模人样的,混蛋起来是真混蛋,满嘴放炮、颠倒是非的功夫不输褚狐狸。 她继续道:“到底大公子是皇上的人,还是小少主是皇上的人,帮主还看不明白吗?本就是个诱饵,言简少主年轻,没什么威望,但只要利用大公子将诸位请去机关城,到时候来个关门打狗,让他一下子灭掉常年被朝廷视为眼中钉的帮派,这可就大功一件。” 那帮主毕竟不是纯碎的智障,立马生疑,反问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苏辞:“说来惭愧,言简少主没想到一下子有这么江湖帮派都傻缺似地往火坑里跳,来得太多了,就算瓮中捉鳖,鳖太多会把瓮撑坏的,贪多嚼不烂,贵帮是此次前来者中实力最强的帮派,若是放你们走,一来言少主可以做个顺水人情,二来剩下的人也好收拾不是吗?” 帮主一脸严肃,神情有几分动摇,扯着嗓子吼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苏辞:“退一万步说,你帮大公子办成了事,他就真的会给你金银和机关武器吗?敢问帮主,他给你打欠条了吗? 帮主摇了摇头,“没有。” 苏辞:“那你说你是在为皇上效力,有圣旨吗?” 帮主的心一咯噔,“没有。” “万一事成之后,皇帝翻脸不认人了怎么办?” “怎么会……” 苏辞抢话道:“怎么不会?说白了,帮主是啥都没有,瞎给人做牛做马,如此被人卖了,怕都不知吧。” “你……” 子深一脸惊呆了的表情,他向来以为褚慎微胡诌的本事已经登峰造极,他家将军也不差嘛! 苏辞再次截话道:“机关城的武器装备向来由朝廷严控,为什么这么多年一支机关弩都没流入民间?因为皇上怕,谁有了机关火器就有了造反的资本,你觉得皇上会给你任何威胁到他的机会吗?到时候把你们往那机关城中一引,关上城门,放火琉璃那么一炸……轰的一声,不用给你们金银和武器,他反而把江湖收拾干净了,何乐而不为?” 胆小的土匪被苏辞说得一愣一愣的,吓出一身汗来,“老大,我们还是……” 麻子脸的帮主呵斥道:“闭嘴。” 他脑子这辈子都没转得这么快过,没人会做赔本买卖,更何况北燕帝那鸡贼,沙海帮一直缩在西南,虽然日子没朝中狗官滋润,但也是自在,最重要的是命在。 苏辞见火候不错,赶紧加柴,悠悠道:“我要是帮主,绝不会拿好不容易经营到这么大的沙海帮冒险,往那西南山林里一躲,朝廷绞杀多年都没无计可施,如今您倒好倾巢而出……啧啧,一不小心可就全军覆灭。” 麻子脸帮主怒了,想伸手去抓她,却被她侧身躲过,自己险些摔了个狗吃屎,“你到底是谁?” 苏辞身上的麻绳不知何时断的,她轻轻一抖,都掉到了地上,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土,“我是谁不重要,沙海帮的存亡才重要。” 一帮土匪看得愣愣的,那可是十几圈麻绳,这小白脸怎么弄断的? 麻子脸恶狠狠地盯着她的鎏金面具,“你一直以面具示人,我如何信你?” 说着,猛然伸手想去摘苏辞的面具,却被她一脚绊倒,顺便夺回了他手中的令牌。 红衣负手而立,风骨绝世,淡淡道:“这面具你不配摘,至于我是谁……” 她看向手中的令牌,又道:“这令牌分正反两块,此牌为正面,刻‘将军令’三字,反面刻的是名字。” 话音落,她身后的几名燕狼卫和子深也轻而易举地撑开了绳子,像铁雕像般立在她身后。 沙海帮帮主如见鬼一般盯着苏辞,恐惧由心而生,红衣如火,鎏金面具,这世上只此一人,莫不是……他顿时聪明起来,二话不说带着手下就跑了。 子深站在洞口,望着悍匪逃窜的背影,他觉得这项“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本领,可能要多学几年,首先他需要一个堪比刀枪剑戟的嘴皮子。 苏辞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发什么呆?通知韩毅,让他带燕狼卫在半路上把这群土匪截了,揍得不用太狠,亲娘认不出来就行。” 分卷阅读132 子深的眼角抽了抽,“将军,您这是要黑吃黑啊?” 苏辞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然放他们回家过年?既然这群躲在深山里的老油条好不容易出了山,怎么着也歹让他们有去无回吧。” 子深心都在抽搐,“将军,您这心是越来越黑了,黑得都快发亮了。” “多谢夸奖”,苏辞无意间看了一眼他,呆了一下,转眼间当年莽撞的少年长大了,高出她一头,肩膀也宽了不少。 她素来话少,外加军务繁忙,没教授过这少年什么,也就偶尔有空在练武场照死了狂揍他几顿,呸,是好意指点他武功,如今难得和他说点正儿八经的点东西。 “子深你记住,兵者诡道,出奇是可制胜,但前提是你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不然都是白搭,若今日我没有三千铁甲在身后,那我便是个虚架子,再好的计策也没底气,早晚被人拆穿,战场上讲究亦真亦虚,让敌人猜不透你,但有一点你要记住……” 子深两眼锃亮地看着苏辞,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看得她怪瘆得慌,“为将者要对百姓负责,你可以手握屠刀,但不能心藏杀戮。” 这世间的大仁义,从不是假模假样的吃斋念佛、绝不杀生,就像纯一和尚贪财又吝啬,小气又极贼,但为国事时分文不取,遇战事时赤脚上阵,虽说苏辞不怎么待见那秃驴,但他称得上个“人”字。 少年一脸激动,抱拳道:“子深受教了,谢将军指点。” 接下来几日,苏辞如法炮制,吓退了五六个江湖大帮,其他回水摸鱼的小帮派嗅着风向四散而逃,有些居心不良被燕狼卫蒙头一顿暴揍,良心马上就归位了。 解决完一切,三千燕狼卫一直徘徊在机关城外,苏辞不知要不要进城再见那少年一次。 “都走到这儿,将军不进去舍得吗?” 这说话的强调一听就是褚慎微,他骑着头毛驴,悠哉地凑上前来,一脸欠揍的表情。 苏辞眉头一皱,“我不是让人先行送你回皇城了吗?” “在下对将军一往情深,如何舍得就此离去?” 苏辞瞪了他一眼,挥起马鞭就要抽过去。 对褚慎微,没有什么是一顿暴揍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两顿。 “别别别,舍不得就进去看看,省了日后惦念,不过他可不在城中,我知道在哪儿。” 褚狐狸殷勤一笑,实在不像个什么好人。 苏辞命燕狼卫原地等候,自己被褚慎微拉到城外孤山上的一处竹屋,刚一走近,言简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 只是那少年的声音已不复温雅,自带一股狰狞之意,“兄长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经脉尽断的滋味不好受吧,像狗一样爬行可还舒服?” 大公子浑身是血,狼狈地趴在地上,痛斥道:“言简,长兄如父,你如此对我,不怕遭天谴吗?” 言简冷冷一笑,“只有弱者才会寄希望于天谴,你不必再等人来救你了,各大帮派已经悉数散去了。” 大公子慌了,“你胡说,不可能。” 言简:“还要多亏你打伤那名燕狼卫,不然我的小阿辞也不会来得这么快,解决掉你,我就可以去见她了。” 屋中的黎清突然出了声,恳求道:“少主,毕竟都是师傅的孩子,你还是饶他一命吧。” 她自从得知老城主病重,就从南境赶回了机关城,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帮助言简夺位,心中竟生出一丝惶恐,不知自己做的对不对。 言简冷声道:“斩草要除根,不然春风吹又生。” 认清形势的大公子在地上蠕动求饶道:“为轻,我求求你了,给我留条活路,我已经这样了,不能再和你争城主之位了,求你了……” 言简目露杀意,提起剑,狠绝地朝亲兄长的后心刺去。 苏辞在窗外看着,心中五味杂陈,一枚石子化作暗器从她手中飞出,打歪了言简的剑。 他一惊,眉宇间迸发出极强的杀意,“谁?” 苏辞刚要现身,却褚慎微按住,他自己倒蒙上脸,从窗户飞身而入,和言简打了起来。 她在暗处看着,上次严迟进府抓人,她就已猜测出言简会武,如今亲眼见证他凌厉的剑招,不由嘲笑自己是个天大的傻子。 褚慎微纵然没有使出全力,但言简的武功怕是不亚于子深,多年深藏不露地装一个身中剧毒的无辜孩童真是不易,只可惜那天真无邪的背后是令人颤抖的狠毒。 屋中,言简一剑挑了褚慎微装模作样的面纱,眉头一皱,“是你。” 褚狐狸笑得春风得意,故作谦和地行了礼,“正是在下。” 言简非但没有收剑,反而目光一狠,一抹冷笑,“刚好一并解决了。” 说完,直朝褚慎微刺去,带了不留余地的狠绝。 终究是年轻,哪里算计得过褚慎微那老谋深算的狐狸? “够了”,苏辞飞身出剑,一击就挑飞了言简手中的剑。 言简当场就愣住了 分卷阅读133 ,收起所有的杀意和冷绝,像个犯错被抓的孩子般慌张无措,“小阿辞……” 那声音一如往日,苏辞却没回头看他一眼,对褚慎微淡淡道:“走吧。” “小阿辞,你听我解释。” 他伸手去抓苏辞,却被褚慎微擒住手腕,巧力推开。 苏辞立在门口,冷冷道:“机关城事关北燕安危,你既得了城主之位,往后行事当以北燕百姓为重,莫做误国之举,至于你我……以后便当陌路吧。” “不是这样的,小阿辞……” 他再来纠缠,却被褚慎微一指点了穴道。 狐狸眸中满是笑意,掺了一丝寻常人看不见的冰冷,“言少主,不,言城主,好自为之。” 言简狠狠地瞪向他,“你……” 可惜苏辞已经头都不回地走了,说她聪明吧,可她又是天字一号大傻子,兜兜转转总被亲近的人欺骗,可笑至极。 只是当她从孤山下来时,等她的已不是三千燕狼卫,而是赵云生带领的三万禁军。 赵云生是个儒将,就算冷甲加身,看起来也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只是此刻的目光中没有温润,只有冰冷,“末将奉皇上之命请将军还朝。” “请”字说得极重,可现实和这个字没有半点关系,两名禁卫军从苏辞身后冒出,将剑架在她脖子上,又有两人上前卸了她的双剑,直接将手链脚铐给她戴上,褚慎微和她待遇一样。 一旁的炎陵早就被套上铁铐,见此情景,骂道:“赵云生你个混蛋,亏将军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报答的吗?枉老子把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好兄弟……” 苏辞抬眸看他,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皇上的人。” 赵云生寒潭的眼眸生出一丝愧疚,“将军知道?” 苏辞轻轻扯了扯嘴角,不是在笑,还是在自嘲,“知道又如何,结局都一样。” 当纯一特意入府提醒时,她就已经猜到了,说炎陵是皇上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除非皇上和炎陵一样蠢得无可救药,而对她一切行踪了如指掌的就那么几个人,排除掉最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个别管多让她痛心,都是答案。 赵云生叹道:“其实将军原本有选择余地的,只要你当初放弃插手机关城的事。” 机关城是北燕军备的核心,关乎一国生死存亡,皇上一直属意的言大公子彻底与城主之位无缘,苏辞不仅私放言简,还助他登位,终究把帝王的逆鳞碰了个遍。 苏辞无所谓地一笑,“再重来多少次,我的选择都一样。” 纵使言简有千般不是,但他是机关城最合适的城主人选,这一点她从未怀疑过。 现在想想,北燕帝当初下旨让燕狼卫押送苏辞还朝,本就有试探之意,一旦发现这本该隶属帝王的虎狼之师再也无法做到只遵皇命,那么随后赶来的三万禁卫军就会将其拿下,帝王从不会给自己准备一条路,只会把别人逼上一条绝路。 …… 五月,天暖和了一些,皇城中的树梢长出新绿,武神街上下起了润如酥的小雨,街巷两旁站满了百姓,朱雀桥上皆是撑伞入画的少男少女,踮脚眺望。 镇守边关七年的大将军坐在囚车里,满身枷锁,重甲押送而归。 烟雨打湿了那袭红衣,鎏金面具上的雨珠滴落,无有狼狈,却让人心生凄凉。 绿云居,皇城的最好的茶楼,二楼栏杆边立着一袭浅蓝色的衣袍,宛如朦胧雨色中的俊逸仙者,扶苏澈负手而立,横眉冷对的眉头居然皱到一起。 囚车里的苏辞抬眼望去,恰巧对上他掺了愁色和担忧的目光,不由一笑,心道:难得能在这冰坨脸上看到不一样的表情。 她哪里知道她这一笑,害得倚栏而望的少女们既春心浮动,又心生悲伤。 入城后,苏辞直接被押入天牢。 江晚寒这位奇葩的兵部尚书居然搬到了她隔壁住,每日除了上朝,连政务都搬到了牢房中处理。 苏辞一身囚服,鎏金面具也摘了,正在蹲在墙角挖那耗子洞呢,还有心思打趣道:“我说有怀啊,你这天牢实在该修缮一下了,都快被耗子挖塌了。” 江晚寒正焦头烂额地批阅公文,“塌了好,我还不当这破官了呢!” 他从始至终都半分不想当这个破官。 百无聊赖的大将军终于从耗子洞揪住一只耗子尾巴,一把给拽了出来,调侃道:“你这人脾气怎么和老妈子一样,逮着件事,都唠叨我一年多了,对了,褚慎微怎么样?” 江晚寒一副恨不得把公文吃了的架势,“皇上有旨,不许把你和褚慎微关在一起,不许告诉你他的近况。” 那胸宽似海的帝王什么时候计较起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苏辞:“那三千燕狼卫怎么样?可有被我连累到?” 一提这事,江晚寒就来气,“没有,一个人把责任都拦下了,他们能有屁事?我说你要闲得发慌,帮我看点公文行吗?” 苏辞抱着那只小耗子,宝贝得紧 分卷阅读134 ,用手指挠它肚皮,逗得耗子吱吱直叫,“不行,没看我正忙着吗?” 江晚寒恨不得拿牙把这天牢的铁栅栏咬出两大窟窿来,“你就一点不着急吗?虽说换了一批朝臣,但你这人品实在不咋滴,满朝文武弹劾你的大军都快压过大梁敌军了。” “他们不弹劾行吗?背后想处置我的可是皇上,忤逆圣心,不仅丢官,还丢命,谁会那么缺心眼?” 说到底,私放言简不是错,机关城易主不是错,可十万苏家军对她忠心不二,燕狼卫都对她唯命是从,朝中武将唯她马首是瞻,她手里掌的是整个北燕的兵权,战场之上又屡战屡胜,在民间威望甚高,让那多疑的帝王如何安眠? 听到这里,江晚寒笔一顿,兴致勃勃道:“还真有一个,丞相扶苏澈,我头一次见到比你还缺心眼的,昨天上朝他当庭和皇上顶嘴,怼得皇上那是哑口无言啊,别提多痛快了!结果皇上大怒,准备罚他闭府思过一月,你猜他怎么着?在朝堂之上,公然尥蹶子不干了,当场罢官离朝,后来补了份辞官书递上去,不过好像被皇后压下去了。” 后宫不得干政,扶苏皇后没那么大本事,怕是压下折子也是北燕帝的意思。 苏辞逗耗子的手停了下来,喃喃道:“扶苏澈吃错药了吧。” 她自认为和那冰坨子没多少交情,怎么就让他如此了呢? 苏辞扭过头,见江晚寒挑灯夜读,大有今晚又睡在天牢的架势,问道:“你总在牢里,把嫂夫人一人搁府里好吗?” “你还有脸说,知道你被打入天牢,她比我还愁,天天哭得和泪人一样,一直嘱咐我让我多陪陪你,生怕你哪天伸腿瞪眼就走了。” 嫂夫人绝对是心善的好人,就是嫁了江晚寒这坨粪土,可惜了。 苏辞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巴不得一脚踹他嘴上,“有怀兄,你能说点好的吗?” 江晚寒说着说着,自个还哭了起来,用袖子抹着鼻涕和眼泪,根本拦不住涕泪,悲伤逆流成河,“我都想好了,你膝下无子,要是这么年轻就死,我就让我那一双儿女给你送终,牌位供在我江家的祠堂里……” 虽说他是一番好意,但苏辞怎么这般想揍他一顿呢,忍无可忍道:“有怀兄,我求求你了,饶了我吧,闭嘴行吗?” 唠叨起来的江晚寒比褚慎微还可怕,简直不是人。 第22章 反目 苏辞在天牢中关了七日,每日逗逗耗子和江晚寒,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与别人而言,入天牢等于命不久矣,与她而言则是休沐,躺在那扎人的草堆上比在南境啃风雪不知舒坦多少倍。 就是第八日不知怎么了,莫名其妙就被释放了。 她还没闹清楚状况,就被江晚寒连哭带嚎轰了出去,他不知道耗子会不会挖塌天牢,但苏辞再住下去,非把牢墙给他挖塌了不可,她好生鄙夷了一番江晚寒,才颇不情愿地走出天牢。 一身烟云紫的言简正撑着伞在等她,嘴边溢着往日等她回府时的笑容。 苏辞眉头深皱,“你怎么在这儿?” 他执掌了机关城,本就忤逆了北燕帝的意思,出现在这儿,不怕被抓去问斩吗? 言简撑伞走上前,将伞大部分都遮在她头上,这小屁孩也长得太快了,居然和子深一样高过她一头了,这个事实让苏辞倍感绝望。 言简脸色不是一般苍白,但眸中全是她,欣喜笑道:“小阿辞,你别担心,我已经答应效忠皇上,所以你无罪了,现在能收回那句和我形同陌路的话吗?” 苏辞一愣,气道:“你千里迢迢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你是不是疯了?” 他也不恼,笑得像个白痴,却认真道:“是疯了,小阿辞,我不是个好人,我承认一开始利用你逃出皇宫,承认对你隐瞒了武功,承认故意引你去机关城帮我扫清江湖势力……” 苏辞这时才注意到言简的脸色白到过分,开口询问,“为轻你……” 言简扔开伞,一把在雨中抱住她,唯恐她会推开自己般抱紧,“小阿辞,我知道当年是北燕帝对我母亲见死不救的,可我从没有想过要背叛他,夺城主之位只是完成父母遗命,只是他不信而已……我也没有故意要弒兄的,是他把父亲折磨至死的……你可以打我,骂我,求你别再说那样的话。” 少年的泪滴落到她肩膀上,惹得她心中一疼。 北燕帝心虚当年做的事,一直坚信言简是个蛰伏的复仇者,担心若他当上城主,机关城便不再是北燕的“兵器库”,故而一心想要铲除,从未信任,可苏辞信他,信他会以北燕百姓为重,相比之下,言大公子那无德小人早晚会一手毁了机关城,所以她不惜违背帝王之意,也要助言简夺位。 言简脏腑疼得像要炸开一样,骨肉如被万虫所食,咽回涌上的一口血,偷偷擦去嘴角的血迹,笑道:“对不起,小阿辞,我在皇宫中苟活六年,早已变不回初见你时的模样,如今的我步步为营、心狠手辣,你可以杀了我,但求你别厌恶我,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与我而 分卷阅读135 言,机关城为轻,北燕江山为轻,天下苍生为轻,只有你为重。” 就算心思再深,他如今也只是个少年,会在喜欢的人面前崩溃哭泣,会支撑不起那些表面强大的皮囊,会害怕失去。 严迟本来在远处看着,煞风景地走过来,语气生硬道:“言城主,皇上有旨,你不可久留,末将这就送你返回机关城。” 苏辞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么快就要走?” 言简笑着看她,似乎想把她的模样刻尽脑海里,只说了句“皇命难违”,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苏辞目送他在一队禁卫军的护送下远去,一把揪出在他身后鬼鬼祟祟的江晚寒,“说,什么事瞒着我?” 江晚寒面露难色,故作深沉道:“你能平安出来就好了,管那么多干嘛?” 苏辞揪着他衣领不放,“你若再不说,我就把你扒光了,挂在这天牢门口。” 江晚寒眼角抽了抽,丝毫不质疑她这话的可信度,大将军绝对干得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你你你……我也知道不是太清楚,只知今早言简从机关城千里奔袭而来,大胆闯宫,被禁卫军拿下,和陛下说了一个多时辰,就被放了出来,连带着你也被赦免了。” 苏辞似是不信,“就这么简单?你可还有欺瞒?” 江晚寒真心觉得大将军这眼睛和淬了毒的鹰眼一样,尖得很,恨不得把人看穿,“还还有……皇上好像不信言简的忠心,给他服了什么药……” 苏辞瞬间就松开了他,脑袋嗡的一声,喃喃道:“碧山暮。” 那人终究要如此狠绝,连招数都如出一辙。 江晚寒白痴地问道:“碧山暮是什么?” 此时,刘瑾急里忙慌地从宫里跑了出来,踩着小碎步,喘着粗气,朝她走来,“哎呦,大将军啊,你可让咱家好找,皇上这才得知将军因为碧山暮伤了眼睛,命老奴宣你进宫,让太医们好生诊治。” “滚开。” 苏辞挥开刘瑾,动作迅速地抢了一名禁卫军的马,夹紧马腹,扬长而去。 江晚寒又不是个棒槌,焉能听不出这话中的蹊跷,文弱书生急起来也是有把子力气,大手揪住刘瑾,“什么碧山暮?什么伤了眼睛?你给我解释清楚。” …… 皇城门口,杨柳依依,春雨如油,却也沾了几分微寒,最怕寒的不是身,是心。 “站住。” 红衣烈马拦住了禁卫军亲自护送的车驾,严迟一脸为难,“大将军,末将也是奉旨办事,还望……” 苏辞似乎不留情面,冷冷道:“我有话要和为轻说。” 言简掀开车帘,下了马车,脸色比方才还惨白,强撑着笑容,“小阿辞,可是来送行的?” 苏辞弃马而下,气势汹汹地质问道:“明明都走了,为何回来?明明有其他的选择,为何要服碧山暮?” 言简浅笑看她,把一切都写在眼睛里,“我八岁遇见你那年,就说过答案。” 苏辞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什么答案?八岁初遇时,这小兔崽子说过什么? 向来健忘的大将军忽然想起陈年旧事来,夭寿了,那小屁孩儿说要娶她当媳妇来着。 苏辞满眼尴尬外加不可描述地盯着他,这孩子不会让她养歪了吧,喜欢男人? 言简似知她心中所想,笑道:“纵使这世上有人生得雄雌莫辨,可我一眼就能辨出。” 他自小是个人精,调皮得很,最爱惹是生非,若不是八岁被送进宫当质子,也许他会一直活泼下去。 苏辞一叹,直言道:“为轻,你还小……” 言简生怕她再往下说什么戳他心窝的话,抢言道:“我知道,那阿辞能不能等一等我,等我长大,我必十里红妆,娶你为妻。” 严迟奉北燕帝的命令,言简和苏辞的对话要一个字都不落地回禀给他,竖起耳朵听到现在,突然懵圈了,啥玩意? 苏辞则无言以对。 言简见她不答,急道:“至少离褚南远一点,他……” 一袭白衣骑在毛驴上,撑着油纸伞,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在下听闻言城主要回机关城,特来相送。” 褚慎微同样被北燕帝从牢中放了出来,来得还真巧。 苏辞一直都知道褚慎微和言简相看两厌,但他两何时感情好到要私下告别了? 城外柳树下,一白一紫,颇有剑拔弩张的气势。 言简目光冰冷,“先生可真是下了一手好棋,不知我放下仇恨,带领机关城重新归顺北燕帝,是否让先生失望了?” 褚慎微笑得天衣无缝,“言城主何出此言?” 言简:“这次暗中相助我登城主之位,除了小阿辞,还有并不少来自南楚的‘仁人义士’,但这些仁义之士却一心想盗取机关图纸和火琉璃配方,可惜我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功成后将这群‘恩人’都杀了。” 褚慎微拱手一拜,慷慨陈词:“言城主行事果断,为北燕除害, 分卷阅读136 让褚某佩服。” 若不是有人故意营造言简和南楚勾结的假象,北燕帝何以步步紧逼不放? 言简嗤鼻一笑,“幕后之人格外聪明,担心我反心不足,直接将私通敌国的帽子扣到我头上,逼着我不反也歹反,但他应该没想到我会回皇城自投罗网吧!” 本来只要机关城谋反之局一定,苏辞必定会受到牵连,里通外国的罪名很快就会转移到她的头上,可…… 褚慎微谦和道:“褚某愚钝,言城主在夺位期间,确实有不少你勾结南楚的证据呈到将军,可她没未信过……” 言简眉宇间尽是怒意,截话道:“但赵云生私下将这些证据呈给皇上,皇上可是深信不疑,褚先生好计谋,一石二鸟。” “言城主说笑了,此事与在下何干?” “褚南,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会找到证据证明你到底是谁。” 褚慎微不动声色,脸上依旧一抹狐狸的笑意,永远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其实在下着实好奇,为了将军,言城主舍弃大好局势回皇城,甘心做一只帝王的提线木偶,值得吗?” 他算无遗策,就连苏辞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唯独眼前人在棋盘上偏离了轨道。 “为何不值得?不管是你,还是北燕帝,都可以为了目的,随时牺牲掉一个苏辞,但我可以为了一个阿辞,随时屠了天下苍生。” 说完,拂袖而去。 苏辞立在城门口,直到在官道上再也看到车驾的影子,才不由地叹了口气。 今朝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刘瑾追到了城门口,再三恳求大将军和他进宫面圣,不顾老脸地当众嚎啕大哭起来,苏辞嫌他哭得太丑,这才答应。 其实时至今日,她与北燕帝已经没有好说的了,若搁到以前,她还会指着帝王的鼻子问一句,为何如此对为轻一个孩子,可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那个怒指天子的力气了。 御书房中,北燕帝问一句,她答一句,不多说半个字,没有冷战,没有争吵,两人的相处就像一碗白开水,平淡到索然无味,像是少了点什么,后来一群加起来快一千多岁的老太医给她诊治眼睛,最后还是只得出“无药可医”四字。 天擦黑,苏辞才回府,踏进门的那一瞬间头朝地倒了下去,幸亏褚慎微手疾眼快接住了她。 不知怎么回事,大将军竟没有缘由地病了,是真的没有缘由,既无外伤,又无内伤,前几天在牢里还生龙活虎,突然就高烧不退,好像要把她整个人烧没了一样。 黎清急得都快上房了,皱眉的样子和要哭一样,“再这么烧下去,将军都要烧傻了。” 徐可风也好不到哪里去,急得嘴角长了两个大血泡,说话都费劲,“我已无计可施,她这是多年忧思,郁结于心,说不定发个烧,出点汗,还能发泄一二。” 黎清:“再发泄下去就死了。” 徐可风愁眉不展,唏嘘道:“你以为她现在离死还差多远啊?她这副身子骨表面上看着还好,实际上底子都快熬干了,明明才二十一岁,每日手脚冷得和冰一样,阴天下雨浑身上下无一块骨头不疼,五脏六腑被碧山暮折磨得没有半分好……” 他也算是从小看苏辞长大的,看着她从一个爱哭的小太监到砍一刀都不知痛的铁疙瘩,骤然觉得无力,“有的时候,我真希望她就此死在战场上算了。” 她二十多年尝过的苦楚顶过别人一生。 徐可风挠着头,恨不得把头发扯下来,真心替她疼,真心怕活着不知还要面临什么苦痛。 褚慎微端着碗药进来,大步走到她床边,“她不会死。” 黎清看了眼药碗,叹道:“没用的,从傍晚开始就灌不进去。” “那是你笨”,褚慎微脸色没丝毫往日的不正经,反而严肃得紧,温柔地扶起苏辞,将一碗药含在口中,直接给她渡了过去。 黎清和徐可风简直惊呆了,刚准备拦的时候,人家已经渡完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灌完药后,褚慎微拿过南境的奏报就开始在苏辞耳旁念,添油加醋地把南境的局势描绘得一团糟,实际上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天罡绝对是个实打实的脑残,本来有沈涵坐镇,十万苏家军前仆后继,大好局面愣让那王八蛋搅合得惨不忍睹。 翌日。 原本重病在床的苏辞竟鬼使神差地爬了起来,穿戴整齐,二话不说地跑去上朝了,还顺路去了趟丞相府,把罢官多日的扶苏澈也拖上朝堂。 “你真的没事吗?” 扶苏澈看着她那张依旧极为苍白的脸,满眼的担忧,“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上不了战场,更何况我听说皇上打算……” “陛下驾到。” 刘瑾尖细的嗓子一声高喊,声音回荡在朝堂上,百官立即开始了日常朝拜,山呼万岁。 不过今日众臣除了吵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商议最多的还是南境战事,大梁和南楚的大军已兵临燕关之下,号称有二十万虎狼之师。 本来苏辞离开 分卷阅读137 边关前,是打算主动出击,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可何天罡那饭桶刚愎自负,不听沈涵的建议,错失先机,不仅没伤敌军一兵一卒,反而害得苏家军损伤惨重。 有不明是非的文臣上奏,“皇上,苏家军不服何主帅管教,屡战屡败,上将陆非厌更是曾出手殴打主帅,致使军心不稳,大敌当前,臣建议派骁勇的东海驻军增援,替代苏家军。” “臣附议。” “臣附议。” 这简直是作死,荀老将军当庭就恼了,“皇上,东海水军再骁勇,那也是在海上,南境素来由苏家军守卫,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如何在南境打仗,岂可说换就换?” 立即有人站出来反驳,“那让一支不遵帅令、目无法度的军队镇守南境,使燕关岌岌可危,岂不更危险?” 荀老将军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豁出去道:“临阵换将本就是大忌,如今又要临阵换军,燕关到底是因何人才岌岌可危,诸位心知肚明。” 龙椅上的北燕帝眉头微皱,目光无温,冷冷道:“荀卿你是在指责朕吗?” 荀老将军掀起衣摆,屈膝一跪,悲愤道:“陛下,苏家军镇守边关多年,从无败绩,老臣恳请你放大将军重回边关,解此江山危局。” 明眼人都知道北燕帝费了多大的心思才从苏辞手中拿回兵符,囚在皇城,下一步自然是拔掉老虎的爪牙——苏家军,大好良机焉能放弃? 帝王眸如深海冰,“大将军无人能敌不假,但我北燕难道除了大将军,连个退敌的良将都没有了吗?” 北燕帝拍案一怒。 苏辞顿时出列,她深知今日在背后操纵朝臣说这些无稽之谈的人是谁,可她已无法再隐忍,“皇上,荀老将军并无此意,我等身为北燕臣子,为陛下效力是理所当然,不分彼此,绝无私心。” 北燕帝话锋直转,突然发问:“那大将军对南境战事可有必胜的把握?” 苏辞:“臣自当竭尽全力。” 有文臣阴阳怪气地拍马屁道:“大将军谦虚了,北燕杀神自有其能力,况且大将军也不是第一次对抗多国联军了,昔年大梁、南楚、西蛮三国围杀我北燕,都被您击退了,如今怕是小菜一碟吧。” 小菜一碟?当年一战打了整整两年多,苏辞几度生死,多少将士血肉横飞,南境的黄土都染了一层血色。 不给苏辞半分说话的机会,当即有人接话道:“启禀皇上,臣觉得大梁和南楚屡屡犯我国土,大将军今日可以退敌,却无法屠灭诸国的窥探之心,一味的防守并非长久之策,大将军既然对南境战事有信心,何不再多派些兵马乘胜追击?” 话说到这里,苏辞才听出,今日这朝堂争论不过是个圈套,何为乘胜追击?不就是打到别人的国家去吗?谢王世家一除,北燕内忧已解,那帝王终于按耐不住,准备扩张疆土,开启他的千秋霸业了。 北燕帝欣然一笑,“朕也正有此意,苏辞听令……” “皇上”,苏辞一声便堵住了帝王接下来的话,声音有力,不缓不慢道:“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将者,死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 武器,是杀人的凶器。 战争,是违背道德的行动。 将帅,是掌握生杀的官吏。 她每说一句,帝王的脸色便阴沉一分,龙颜大怒,“你给朕闭嘴” 苏辞噗通一声跪在金殿上,不卑不亢地继续道:“臣非好战之人,战争中从未有胜利者,只有受害者,百姓无辜,请皇上三思。” 话音落,以头抢地,叩首明心。 她镇守边关七年,梦里都是横尸遍野的惨状,那权势滔天之人何曾少过锦衣玉食,但末流百姓遇上战火,焉有活路?不过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而已。 北燕帝怒火冲天,命朝臣悉数退下,只有苏辞一人跪在空荡的金殿之下,保持着叩首的姿势。 帝王压制着怒气,冷声道:“苏辞,朕知道你想要一个太平盛世,可你为何始终不懂,这无尽的战事就是由于中原的四分五裂,只有天下一统,朕才能缔造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 苏辞:“可在那之前,就因为您一个人的大业,诸国会陷入厮杀,无数将士会血溅沙场,千万百姓会无辜送命,致使天下大乱,举国难安,家破人亡。” 北燕帝:“放肆,你这是妇人之仁……成大事难免会有牺牲,你要重新开创一个王朝,就必须用血先清理这片大地。” 在帝王眼中,那区区人命不过是沾了血的铺路石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助他通向至尊之位,便是死得其所。 苏辞桀骜直视龙椅上的君王,高声道:“陛下,那只是您一个人的王朝,偌大的一个天下,泱泱北燕,装不下的不是四海升平,而是天子的野心。” “放肆”,北燕帝的直接拿私印去砸苏辞,书案的奏折都被衣袖扫到地上,气到目眦尽裂,“苏辞,是否是朕太宠信你,让你无法无天了?” 刘瑾候在后殿,听着浑身直冒冷汗, 分卷阅读138 腿都不住地抖,这次吵得太厉害了。 北燕帝质问道:“你口口声声的仁义道德,那当年为何还要奉旨讨伐西蛮?” 苏辞:“就是因为臣知道皇上是如何对待亡国之民的,才不希望看着大梁和南楚有朝一日,被陛下连人带城烧得干干净净,您真的是想给天下带来太平吗?还是只想要一块焦黑又不会忤逆您的地皮?” “刘瑾”,北燕帝吵得脸红脖子粗,已经气得不想再和殿下人说半句了,厉色道:“传朕旨意,苏辞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削去大将军之职,杖责三十,幽禁将军府,任何人不得探望。” 刘瑾为难地看了看苏辞,老脸上难得没了笑眯眯的讨人厌的模样,求情道:“皇上,大将军身体本就……” 帝王甩袖,冷眉道:“求情者同罪。” 苏辞的背脊挺得笔直,缓缓叩首,“谢陛下。” 可别小瞧了禁卫军的三十大板,更何况如今苏辞的身体正处江河日下之时,最后直接被人抬回了将军府。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想当年苏辞十六岁封将,十七岁封帅,到今日被夺帅位,废将官,其实是一样,一样的快,一样的只凭帝王的心意。 不过这次她倒没有一病不起,反而专心调养身体,到不为别的,只因那三十大板让她意识到一个事,若搁以前,两肋插刀,她都能爬起来再战,如今竟有些力不从心,都不得自嘲未老先衰。 就是中途听说了件事,上次江晚寒还嘲笑扶苏澈缺心眼,这次他居然跑到御书房指着帝王的鼻子破口大骂,把自己骂得涕泗横流,也是没谁了。 不过北燕帝也是倒霉,素来都是君为臣纲,无人敢犯,偏生他的臣子里胆肥的不是一个两个。 苏辞这么想着呢,透过窗户,就看见那袈裟脏到和锅底一般黑的纯一和尚翻墙而入,都不带酝酿的。 “大师,你可是厉害死了,不怕皇上给你脑袋开个光啊?” 虽说以纯一的武功,禁卫军拦不住,但北燕帝可不许人探望。 那秃驴也不知道怎么混的,从头到脚,除了眼白,没一处不黑的,黑出了人生的境界,他咧嘴一笑,宛如一个刚渡了雷劫的得道高僧,作揖道:“大将军安好。” “没看见你之前是还安好,看见你之后就快安息了。” “……”纯一翻窗而入,毫不客气地寻了个板凳坐下,“得知大将军蒙冤受难,贫僧特来看望。” “有屁放,没屁滚。” 纯一尴尬地保持微笑,大将军对他的粗鲁一如从前,“不知将军可知,皇上已下旨调各地驻军增援南境,以东海驻军为主,准备组建一支杂牌军队,把苏将军从前线全部替下来。” 苏辞闻之,冷冷吐出四字,“自掘坟墓。” 北燕帝是智谋无双,可他的心眼都用在了朝堂风云之上,如何调兵遣将、退敌打仗他只在纸上学过,实践起来哪里是那么回事? 纯一格外赞成,“这支鱼龙混杂的军队虽人数众多,但哪儿有什么战斗力可言,这样下去,燕关城破之日将近,敌军长驱直入更是早晚的事情,还望将军早作决断。” 苏辞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让我如何决断?皇上拿十万苏家军的性命、自己的边关安危威胁我,他自己不觉的可笑,反而觉得威胁对了……要么我眼睁睁看着苏家军陷入困境、边疆告急,要么答应帮他反攻大梁和南楚,一举吞了诸国,他当我有多大能耐,真能帮他一统天下吗?” 纯一不由一叹,中肯道:“你能……将军你别打啊,出家人不打诳语,将军确有此能力,可你无此心,你那绿豆大小的心里装了什么,皇上能不知道吗?他哪里是拿边关的存亡威胁你,分明是拿北燕百姓的性命威胁你,燕关城破苦得是谁?将士和百姓。说到底,还是皇上棋高一招,怕是等不到那群杂兵前往南境,你就会请旨南征。” 毕竟自幼一起长大,北燕帝太了解苏辞了,简直将她攥得死死。 苏辞嗤鼻一笑,“我不会帮他完成那可笑的皇图霸业。” 纯一劝道:“将军你不妨先服个软,至少先把眼前的战事了结,沈将军可还在前线等着你呢!” 这又是苏辞的一个软肋,北燕帝的精打细算全用在她身上了,沈涵估计是她在这世人最牵绊的人了,焉能看他在边关独守,面临朝不保夕的危局? 她突然一抹苦笑,终究是败了,“我本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服软的。” 四岁被卖进宫,掌事太监变着法地折磨她,她服软了吗? 冷宫十年,吃糠喝稀,受尽欺凌和白眼,她服软了吗? 血守边关多年,遍体鳞伤,被帝王猜疑,她服软了吗? 可现在,她却不得不低头…… 纯一委婉开解道:“其实,贫僧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当和尚的。” 苏辞:“那你现在怎么当了?” 纯一微微一笑,双手合十,“无所厌离,何从出世?无所欣慕,何从入道? 分卷阅读139 ” 总有你可舍弃的,也总有你舍弃不下。 苏辞闻之一笑,难得夸了一句纯一,“大师右眼浮屠,左眼众生,是真菩萨。” “将军右手阎罗,左手苍生,是真仁者。” 若是割舍不下,那便紧紧握住。 翌日。 苏辞不顾屁股上的伤,又作死地爬起来打算进宫面圣,准备了五千字的腹稿向北燕帝“诚恳”地揭露自己的错误,刚走到门口就被褚慎微堵住了。 “将军这是要去哪儿?”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字,“找皇上认错。” 褚慎微噗嗤一笑,“将军,你这架势倒像是要去炸皇宫。” 她是真想,白了一眼褚狐狸,才发现他今日穿戴得格外整齐,雪貂都披上了,“穿成这样是要出门吗?” “门外都是把守的禁卫军,在下能去哪儿”,说着,他温柔地抽掉苏辞头上固定发冠用的簪子,换上了自己手中的一支白玉金簪。 苏辞不用看也知道是上次还给他的朝暮簪,“我都说了我不要。” 他两日常吵架,不过都以褚狐狸完胜告终。 “戴着好看,反正将军总需要一根簪子束发,就用在下送的不好吗?” 苏辞见他神情柔和,丝毫没有往日的混账样儿,问道:“你今日怎么怪怪的?” “将军,皇上急召你入宫”,黎清屁颠屁颠跑过来,“车驾都在外面了。” 来得正好,她刚好也要进宫,转眼就忘了刚才问了什么,急忙朝府外走去。 褚慎微一身傲雪白衣,淡如画卷般立在走廊下,眸中唯映着那抹似火红衣,眷恋道:“将军,我今日便不等你回府了。” 苏辞脚步一顿,回眸看他,以为是在说不等她回府吃饭了,她往日上朝,事多的时候至午方归,可不管多晚,褚慎微都会等她回来一起用早膳。 她浅浅一笑,“无妨,你若饿了,便先吃吧。” 话音落,红衣转身离去,只是那时还没有人意识到,有时候一个转身便是一场面目全非。 褚慎微一人在走廊下站了良久,目光空荡地望着府门的方向,直到小童出现在他身后。 小童:“先生,燕关的局已经布好,南楚大军已兵临城下。” 褚慎微:“十日,我要燕关城破。” 小童:“是。” …… 御书房中。 北燕帝阴沉着脸,听着苏辞念完了五千字腹稿的认错书,反倒气得想一刀斩了她,拍案道:“这就是你反思的结果?” 认错的大将军还拽得和天王老子一样,像念旁白一样道:“是,臣藐视皇威,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实在是罪该万死。” “除此之外呢?” “一概不认。” 刘瑾那老家伙也算在宫里叱咤风云一辈子了,浮沉起落经历了个遍,就没见过大将军这么花样作死的,赶紧拦着那恨不得拿龙椅砸人的帝王,劝道:“皇上息怒,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北燕帝闻言,半压着怒火,把书案上一沓子书信砸向苏辞的鎏金面具,纸张飘落满地,“好好看看这些,你力保褚南,可他呢?暗中操纵南楚的势力,意图让机关城叛出北燕,为南楚所用,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细作。” 苏辞眉头一皱,半信半疑地拾起一张信纸。 北燕帝怒道:“这些证物都是言简从机关城的谋逆之徒手中得来的,你与褚南相识多年,认不出他的字迹吗?” 苏辞渐渐攥紧手中的信纸,心中摇摆,却依旧辩解道:“皇上,字迹也可以造假?” 北燕帝声音愈发冰冷,却再无火气,仿佛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阿辞,你为何不敢好好看看这些信?是对他真的深信不疑,还是心知肚明,却不敢承认。” 苏辞动作一滞,她也想问问自己,以她多年血战沙场的警觉,真的察觉不到半点蛛丝马迹吗?又或许是故意忽视? 严迟突然慌张地跑进来禀报,“皇上,臣搜遍将军府,不见褚南的踪影。” 明明清晨还在的。 北燕帝眉头深皱,“禁军全力搜捕,如有抓获,格杀勿论。” “是。” 苏辞再次叩首,拦道:“求皇上开恩。” “阿辞,时至今日你还要袒护他吗?” 她低眉未言,北燕帝太了解她了,不知道是该笑她,还是笑自己,“你竟还相信他?” 当日,已被削去官职的大将军被押入死牢,问斩之期待定,朝野震惊。 由于苏辞与褚南相识多年,素来亲近,如今又百般袒护,多疑的帝王对将军最后的信任也荡然无存,八百里加急的圣旨直发南境,苏家军被迫退出南境战场,悉数关押,各地组成的杂牌军队赶赴前线。 两日后,南楚和大梁对燕关发起猛攻,边境狼烟四起。 五日后,北燕运送军粮的队伍被袭,烧得一粒不剩,粮草告急。 分卷阅读140 十日后,沈涵血战无功,燕关城破,退守银雀城。 死牢里。 一袭浅蓝袍缓步而入,扶苏澈望着牢中脸色苍白的红衣,清寒的眉目上染了几分担忧,“皇上命我来探望你。” 苏辞这个月和天牢格外有缘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牢里,总共就没出去几天。 扶苏澈见她未言,继续道:“南楚和大梁的军队,势如破竹,银雀城已经告急,沈将军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闻言,苏辞脸色难得有了点表情。 扶苏澈:“别再和皇上怄气了,这次他是对的,那人不值得你信任。” 说着,他将一幅画递给苏辞,缓缓道:“言简花了好大功夫才寻得,连夜派人送来的,是上一任《江山美人图》中美人卷的卷首——已故的南楚皇后元熙,七皇子淳于初的生母……皇上说,你看一眼便知。” 苏辞接过画卷,缓缓打开,褚慎微竟与画中的元熙皇后有七八分像,惹得她不由一抹苦笑。 扶苏澈扫过她束发的白玉金簪,皱眉道:“你头上的朝暮簪是南楚历代皇后的信物,铁证如山,褚慎微是南楚七皇子。” 那日,苏辞拿着画像,静坐了半天,默默无话。 北燕帝下旨赦免苏辞,恢复其大将军之职,命她即刻领兵赶赴南境。 出城的时候,纯一和尚破天荒地把自己洗得和白萝卜一样,换了身干净的袈裟立在路边,城门两侧还集了不少百姓。 红衣金甲骑在马上,鬼面具徒增狰狞戾气,唯那人的眸子依旧比月色还清澈,“大师怎么来了?” “漂白”后的纯一更像位超脱尘世的圣僧,尤其是那小脸又白又清秀,迷倒一片未出阁的小姑娘,他浅笑道:“贫僧特来相送。” “大师有心了。” “此战凶险,望大将军为国为民,好自珍重。” “多谢,定不敢忘国忧。” 说完,银鞍白马扬尘而出,有誓不回头之势。 纯一双手合十,拜别道:“愿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城门百姓闻言皆有感,跪地高呼:“愿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此时正值夕阳迟暮,金黄的余晖镀在苏辞的甲胄上,声音随风传入耳中…… 第23章 亡师 银雀城。 暖阁中,北燕主帅何天罡正抱着美人儿亲昵,一边饮着醇香的酒,一边欣赏着歌舞,乐得像只癞□□一样,“来,未济道长,本帅敬你一杯酒。” 前些日子还狼狈不堪的未济道长如今金丝道服加身,又披上仙风道骨的虚伪面孔,笑得山羊胡都歪了,“多谢何大帅于贫道落魄之时,施以援手。” 何天罡年过四旬,长着络腮胡子,相貌粗鄙,人也没脑子,“道长客气了,我虽是个粗人,但自幼信道,一直向往神仙长生之术,要不是苏辞那个灾星一举灭道,害得北燕连座像样的道观都没有,说不定老子现在已经顿悟出升仙之法了……以后只能仰仗道长多加指点了。” 未济道长的鼠目一转,“承蒙何大帅,贫道自当竭尽全力为大帅炼药,只是如今这银雀城的形势多变,贫道实在无法安心炼丹。” 何天罡一听就急了,“道长不必忧心,有沈涵在外面顶着,皇上也派苏辞来了。” 未济故意一叹,“这才是贫道最担心的,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般这种话都是废话,明明就是要讲,还故作矫情。 何天罡见他面色凝重,身子都直起来,“道长请说,你放心,有本帅在,绝不会让苏辞小儿伤到道长。” 未济暗笑,面上严肃道:“世人皆知沈涵乃苏辞的恩师,退过东海来犯之敌,助苏辞击败过大梁,实力匪浅,怎么到了您为主帅的时候,他就变成了个屡战屡败的废物呢?” 他这张嘴格外能说会道,昔年挑破得满朝老臣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苏辞,现在摆布一个何天罡简直手到擒来。 何天罡冷哼一声,不满道:“苏家军心高气傲,向来只听苏辞的命令,那十二上将更是当众让本帅下不来台,至于那个沈涵,表面上是个文雅的儒将,实则一肚子坏水,屡抗军令,根本不听我的,哪儿能不打败仗?” 未济顺着台阶往下道:“贫道总觉得沈将军故意而为之,大帅您想,沈涵身为副帅,本是辅佐您的,结果这南境的战局越来越遭,日后陛下问罪,您可是首当其冲,可只要待苏辞一来,沈涵辅助她打几场胜仗,这位副帅大人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何天罡闻之,当场摔了手中的酒杯,“吃里扒外的东西,如此说来,燕关城破定是他有意为之。” 未济心里一抹冷笑,心道:燕关还没破的时候,你就为保小命,退守银雀城,独留沈涵守关,不破才怪。 他连忙上前安抚他的怒气,出主意道:“大帅莫动气,贫道有一计,既能助您夺回燕关,还能教训沈涵。” …… 六月的南境,无隆冬的苦寒 分卷阅读141 ,却也凉意伤人。 沈涵独立苦撑战事一月有余,人瘦了一大圈,白皙的脸色添了好几道疤,最可气的是北燕帝召苏家军回皇城,又把十二上将悉数押送回去,如今这边关能守城迎战的将领唯他一人。 他带着新派来的散兵游勇巡视了城池一圈,刚准备回城,叫了半天城门,却无人开门。 何天罡挺着酒肚,装孙子似地负手而立在城墙,贼笑道:“沈将军,如今战事吃紧,圣上怪罪,银雀城人心惶惶,本帅为安抚百姓,特请沈将军驻扎在城外,坚守银雀城。” 沈涵身侧的一名小将徐越闻之,气怒交加,朝城上人吼道:“何大帅,你什么意思?敌军有二十万,你是让我们在城外等着被歼灭吗?” 何天罡:“你算个什么东西?新上位的低阶小将,也敢和本帅如此说话,本帅这是爱护城中百姓,沈将军可是北燕杀神的师傅,区区二十万梁楚联军焉能放在眼里?” 沈涵深深看着何天罡,沉声道:“大帅若是对沈某有何不满,我听凭处置,可将士无辜,梁楚联军明日必攻城,留守城外之人焉有活路?” 何天罡:“沈将军过谦了,本帅相信你的本事,想进城可以啊,你夺回燕关,本帅便放你进城,哈哈……” 说完,大笑离去。 沈涵僵硬地立在城下,第一次觉得这南境的夜风冷得钻心。 翌日,天还没亮,梁楚大军便兵临银雀城下,何天罡还在美人堆里做着美梦。 沈涵身后只有昨夜带出的三千巡城将士,这批将士原是西北蛮荒之地的驻军,年方十九的小将徐越是他们的首领,因不受驻地首将的待见,被打发到南境充数打仗。 徐越望着黑压压一片的敌军,耳朵里嗡嗡直响,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让头皮发麻,“沈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沈涵的手放在剑柄上,目光是一潭死水,“你们若是怕了,现在走还来得及,但是不许投降。” 徐越闻之,心田一颤,当即对身后的将士喊道:“家中有老幼者可走,重伤体弱者可走,贪生怕死者可走,其余人若愿意,便留下陪我与沈将军抗敌。” 这支从西北蛮荒来的破烂军队从盔甲到武器都是极差的,可以看出以前在原驻地定常被其余军队排挤,可偏偏越是这样受尽不公的人,越来有真骨血。 “我等愿随沈将军一战……” 三千将士无一人离去,皆拔剑待敌。 敌军的鼓角声轰鸣震耳,整齐划一的铁甲步步逼近,如同深海巨鲸扑面而来,随时可以吞没城下这群小虾。 一日,沈涵奇迹般地撑了一日,血战之后三千将士只剩几百能喘气的,还是算上重伤的,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像刚从血窟窿里爬出来一样,蜷缩在城门口。 入夜后,敌军退去,何天罡立在城墙上,俯视城下的惨状,笑意甚浓,“沈将军果然不负众望,以三千将士退敌军二十万啊,这可是能名垂青史的战役。” 沈涵如豺狼般盯着城墙上的人,“敌军已退,放将士们进城。” 何天罡一笑,“沈将军可真狂傲,本帅不喜欢你这态度……要不你跪下求我,兴许本帅心情一好,就放你们进来了呢。” 徐越是这群还能喘气的人里为数不多能立起来的,怒道:“何天罡你这是公报私仇,就不怕大将军来了,找你算账吗?” 何天罡:“哎呦,本帅好怕啊,别忘了,苏辞最快也要两日后才能到达边关,但本帅在那之前轻而易举地就能捏死你们……少废话,沈涵你跪还是不跪?可要想清楚,这群人的命都在你手里。” 沈涵环视了一眼伤势惨重的将士们,他们自昨夜被拒之城外便没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粒饭,快要无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烧起了唯一一丝小火苗。 何天罡不耐烦道:“想好了没有,不跪本帅就走了。” 那铮铮傲骨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卑躬屈膝道:“求大帅开门。” 他可以提刀诛了犯国的奸贼,却无法眼睁睁看着同袍将士死在自己跟前。 何天罡当场就狂笑不止,“说起来,吃亏的可是本帅,你这双腿本就废的,要不是靠铁甲支着,哪里站得起来?废腿跪本帅,本帅很不满意。” 徐越五脏六腑里都是怒火,“何天罡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本帅不满意、不高兴,就不放你们进去。” 他只是想羞辱沈涵而已,如今目的达成,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城下有伤重的将士一口鲜血喷出,绝望地晕了过去。 徐越想扶起沈涵,却发现他浑身僵硬,根本拽不动丝毫。 南境的上空笼罩着一层阴冷,夜风起来,一群苟延残喘的将士不得缩在一起取暖,唯有沈涵像死透了般跪了一夜。 但当第二日敌军再次攻城时,他却拿起长剑,与东升的旭日一同站起,立在城门前,像这个国家不倒的城墙。 朝阳的金光遍洒南境战场,暂时掩盖了血土本来的颜色,给熬过寒夜的人一丝温暖,总有些 分卷阅读142 人的血是热的,未凉之前,焉会舍弃保家卫国的长刀? 徐越撑起饥寒交迫的身体,亦持剑跟在沈涵身后,尚有一丝力气的伤兵们互相搀扶而起,紧随其后。 只是这次梁楚联军不知抽什么风,也不真的攻城,隔一个时辰派些兵力到城门口小打小闹一番,可就是这样的小打小闹对沈涵这些残兵而言,也已是不堪重负。 南楚帅帐中。 一袭雪貂正在案前闲翻着书册,即便是这六月暖天,他身侧都摆了好几个火盆,比以前还怕冷。 虚陶老先生端药进来,担忧地瞧着他惨白的脸色,“主上,您的寒疾越来越严重,我们直接回南楚吧,寇将军自会处理这边的战事。” 褚慎微接过药一饮而尽,淡淡道:“我要等一个人。” 小童搬了个板凳,坐在帐门口吃着糕点,里面实在太热了,他一刻都不想待,冲里面喊道:“先生,我们打个赌好不好?我赌就算你等到了那个人,她也不会和你走,拿楚皇新给你盖的那座宫殿做赌注如何?输了,你就给我。” 褚慎微瞪了他一眼,没理会。 小童:“反正楚皇每年宫殿封地都赏你好多,你又不要,多浪费啊!” 南楚大将寇辰进账,禀报道:“殿下,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攻城六次了,没有伤及沈涵的性命。” 褚慎微点了点头,“傍晚再打一次,故意给他们扔下一些干粮和水,沈涵心志非常人能比,要软硬兼施。” 寇辰不解道:“你要是想将沈涵收入麾下,末将直接将人掳回来不就好了吗?” “掳是早晚要掳的,让他投降根本不可能,但在那之前,怎么也要让他对北燕寒心。” 对于忠臣良将,炮烙之刑都未必能使其屈服,唯一的办法便是一点点将其吞噬。 “是。” 寇辰退下后,小童在小板凳上摇着小短腿,这孩子打小聪敏,又跟着老楼主在江湖东奔西跑多年,对人情世事自有一番见地,调皮道:“先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哪怕你将沈涵绑来,也绑不来将军。” 褚慎微目光一暗,“至少我多一件筹码。” 小童无奈地撇了撇嘴,心道:这世上的人啊,只要沾了个情字,就会变成傻子,傻到无可救药。 …… 入夜后。 城门口奄奄一息的残兵眼巴巴地盯着南楚人扔下的干粮和水,蠢蠢欲动,却又不敢动。 直到有一个断腿的伤兵连滚带爬地捡起一块大饼吃,其余人才哄抢而上,两日两夜未进食,打了这么久,谁不渴不饿? 沈涵没有拦,人都有求生的权力,也有选择尊严的权力。 徐越见众人吃了没有中毒的迹象,这才拿了一块大饼递给沈涵,劝道:“沈将军你就吃点吧,再等等,大将军很快就到了。” 沈涵摇了摇头,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明明整个人狼狈又虚弱,可眼睛依旧如大漠孤狼般带着能将人咬得血肉模糊的狠劲。 徐越见他坚决的模样,收回了大饼,几次放到自己嘴巴,又违心地拿开,最后看了一眼沈涵,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将饼扔到地上,踩了个粉粹,一群人里唯有沈涵和徐越没接受南楚的接济。 未济道长今日得空,特地来城墙上观赏城下人如狗可怜的姿态,得意一笑,喊道:“沈将军安好,你可能不认识贫道,但贫道和您的高徒可是熟得很,那个黄口小儿……灭了贫道苦心孤诣一生的道教基业。” 黑夜中,沈涵的眼睛极亮,“我知道你,落云观的未济道长,祸乱我北燕多年的妖道,小徒灭道灭得好!” “是吗?苏辞再聪明也只不是北燕帝养的一条狗,可这条狗偏偏极难驯服,会咬主人,所以狗主人总要想些法子拔掉她的尖牙和利爪,看着她血淋淋地挣扎才好受。” 沈涵眉头一拧,“你什么意思?” “喲,看沈将军的样子,原本不知道啊,怎么?大将军没告诉过你吗?世人皆说苏辞英勇,有逆天之能,血杀三军都不在话下,可极少有人知道她是个左撇子,还是个被人废掉左手的左撇子。” 城下之人除了沈涵,都目露吃惊。 未济:“看来沈将军是知道此事的,但你恐怕不知道是谁故意设计废掉苏辞的左手,关内侯吗?不,是北燕帝。” 沈涵一怒,“你胡说。” “你觉得你有被我欺骗的价值吗?哦,对了,苏辞如今眼睛半瞎,你知道吗?北燕帝逼她服了定期发作的剧毒,然后又拖着不给她解药,于是……毒攻脑,眼瞎了……” 沈涵怒到浑身颤抖,咬牙道:“你胡说,皇上不会那么做的。” “沈将军未免太天真了,别人不了解北燕帝是什么样的人,你这位帝师会不知道吗?” 是啊,他看着帝王长大,心里比谁都知道那人有多心狠手辣,骨肉至亲、授业恩师他都没放过,可阿辞为何从没和他说过? 未济瞧着沈涵整个人像一株被抽干血气的枯草 分卷阅读143 般,强撑的意志也开始溃散,他满意一笑,收拾不了苏辞,送她师傅上黄泉也不错。 只是他高兴得太早了,后半夜苏辞亲率的大军已至银雀城后城门,苏家军被北燕帝重新启用,十二上将也被放了出来。 何天罡和未济登上城楼,只敢没出息地偷瞄了一眼城下的大军,瞬间就慌了神。 何天罡:“苏辞怎么来得这么快?道长,我们该怎么办?若是让她知道沈涵的事,定不会放过你我。” 未济倒是当机立断,“绝不能放她进城,先送沈涵归西,死无对证,话才能由着我们说。” “什么?道长你不是说只教训沈涵一下吗?” “大帅想想你来到边关后做的事,若是让沈涵活着到苏辞面前告状,你哪里还有活路?” “可……” 未济顺坡截话道:“可贫道有一计,待明早敌军来袭时,沈涵若是战死,就算了,要是没死,咱们就再帮他一把。” “苏辞那边怎么交代?” “南楚昨晚不是特意给沈涵送了吃食吗?我们就给他定个通敌的罪名,让他死的合理。” 何天罡被未济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对其言听计从,紧闭城门不开,说什么夜深了,反正前线暂无战事,让苏家军先在城外歇息,明日开门。 向来神经大条的炎陵听了都不信,“将军,何天罡不对头啊!” 苏辞晚上看不见,只能和黎清同乘一匹马,心中不安感分外强烈,“绕路,到前线去。” …… 当东方再次亮起微光,沈涵无神的目光才找回一些焦距,身体像熬空了一样,连伤口痛都感觉不到,已经第三日了,断粮断水、孤立无援的第三日,总归要有个结局。 南楚大军再次踏近城门,却不急着进攻,一匹红鬃烈马驮着黑甲将军上前,朗声道:“在下南楚主帅寇辰,仰慕沈将军风采……” 沈涵身后除了徐越再无人能站起,几名伤重的将士已经放弃了挣扎。 沈涵的虎□□裂,好不容易凝固的伤口因他握剑的动作,鲜血顺着剑锋再次滴落,开出骄阳下南境战场唯一的花朵,“要战便战,要杀便杀。” 饶是寇辰血经沙场多年,都被沈涵桀骜不屈的目光所触动,“沈将军乃是一代名将,我家主上甚是敬佩,特让我接将军到南楚军营一叙。” 沈涵嘴角干裂,声音沙哑却有力,“除非我死。” 城墙上突然布满了弓箭手,何天罡和未济道长大摇大摆地走出,让人押来了一名穿着男装、发髻散落的女子。 何天罡望着城下的沈涵,“沈将军,我就说你身边的小侍从怎么长得细皮嫩肉的,你好大的胆子,从军居然带家眷。” 一代名将,忠贞热血,除了要面对敌军的围剿,竟还有应付自己人的暗箭。 沈涵瞳孔一缩,“音书……何天罡你到底想干嘛?” 何天罡:“我刚才可都听见了,南楚盛情相邀,你这是要叛逃啊,通敌叛国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吗?这样吧,昔年苏辞曾万军中斩上将首级,你若也能杀了南楚主帅,我便信你,放了你的娇妻。” “何天罡”,沈涵一声怒吼,目眦尽裂,心中悲愤难泄,却不得已回过神来,剑指南楚主帅寇辰。 寇辰不温不火道:“沈将军,本帅还是那句话,南楚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城墙上的温姨哭得和泪人一样,心如刀割,哀求道:“沈郎不要,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再等一等,阿辞就快来了……” 提到苏辞,沈涵心中又是一阵痛,是他对不起那孩子,从小到大未给过她几分温暖,反而一手将她往火坑里推。 南楚雄兵十万,唯一人披坚执锐对阵,微毫得连大海中的一朵浪花都不算,随时可以被巨潮吞没得无影无踪。 寇辰佩服那人的忠肝义胆,却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下令道:“抓活的。” 鼓角声再起,敌军攻城,原本在城门口苟延残喘的北燕将士手拉手站成一道人墙,任凭敌军将他们戳成血窟窿,守卫家国到最后一刻。 徐越跟随沈涵杀入敌阵,回头望了一眼,七尺男儿潸然泪下。 “将军小心。” 箭雨飞流而下,徐越以身挡住沈涵,中了数箭,鲜血从口中不住地溢出。 寇辰望之,眉头一皱,“谁放的箭?” 一匹金鞍的汗血宝马踏步上前,半张黄金遮住了马上人的左脸,满眸的戾气和轻蔑,“照寇帅这个功法,银雀城何时才能拿下,本太子只好出手相助。” 大梁将士的□□手在侧,箭雨纷纷而下,沈涵抢过一张盾牌,暂时护住徐越和自己。 沈涵:“徐越撑住。” 徐越满口是血,根本说不出一句话,唯独看到沈涵背后的银雀城上□□手的箭已经对准了他,喊道:“将军,小心。” 他最后奋力推开沈涵,又中了几箭,昏死了过去。 分卷阅读144 沈涵早已力竭,挥剑的动作都慢了不少,肩上和腿部中箭,他恶狠狠地看了城上的何天罡一眼,已是绝路。 温姨在城楼上声嘶力竭地哭泣,唤着他的名字,想就此跳下去陪他一同赴死,却被身后的将士死死按住。 纵使她是皇上安排在他身边的人,可多年相伴从未有一丝掺假。 沈涵看向温姨,目光中是无限的温柔,无声说了句唇语,“好好活着。” 转眼便杀意凛然地向敌军杀去,就算天要亡他,他也宁愿死在敌将手中,而不是北燕人手中。 连敌军都诧异,这人杀了两天了,居然还有万夫难挡的力气。 “报,我军左侧有北燕军袭来。” 寇辰:“何人的帅旗?” “苏辞。” 一旁的司徒不疑闻之,饶有兴致地看向沈涵,嘴角弯起一抹残忍的笑,“放箭。” 寇辰当即拦道:“不行。” 司徒不疑嗤鼻一笑,“我号令的是我大梁将士,又不是你南楚兵马,哪里来的不行?” 与此同时,城墙上的何天罡和未济看到不远处苏字帅旗,两人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 未济险些没站稳,慌张怂恿道:“大帅还愣着干嘛?赶紧下令射杀沈涵。” 何天罡哆嗦道:“放……放箭。” 一声令下,北燕和大梁同时万箭齐发。 东方升起一轮火红的太阳,暖光照亮浊世,却驱不散人心头的阴暗,到底是这南境战土腐臭不堪,还是人的皮骨丑陋腥臭? 逆光看去,一身玄甲的沈涵以剑指地,强支着身体不倒,口中溢出的血滴到地上,身前身后插了无数支箭。 温姨在城楼上哭晕了过去,那一幕是她一生的噩梦。 苏辞率兵赶到时,远远看见那被/射/成刺猬的人,心口一窒,耳畔嗡嗡作响,周遭都安静了,听不到沙场上任何嘈杂声。 师傅,我想重回年少,不计较冷宫的馊食残饭,不计较庭中木兰开了又败,至少那时你一身青衣,立在树下,在我身旁。 她摘掉脸上的鬼面具,噗通一声跪沈涵在跟前,生平第一次害怕到颤抖,像一个犯错害怕被惩罚的孩子一样,轻声道:“师傅……” 这偌大的天下,她向来孑然一身,唯有一个亲人,何曾有人理会过她是否孤苦伶仃? 那是沈涵一辈子在苏辞面前难得露出的笑脸,却笑得血肉模糊,断断续续道:“阿辞,为师错了……不该把你强留在皇上身边……走吧,离开这里,不再做什么将军了……” 他耿直一生,没有做过一件后悔的事,仅有当年以师徒之情将苏辞挽留在北燕帝身边,害她至此,终究是悔了。 “阿辞,原谅为师,留你一人在这世上了……” 连北燕帝都不知道,苏辞怕黑,怕孤独,小时候一个人睡在冷宫里,总会自己藏在被窝里呜咽,面冷的沈涵发现后,夜夜都是等她入睡才走的。 “师傅……” 一声嘶吼凄凉入骨,竟盖过了边境的战鼓声,闻者悲伤。 十二上将从未见苏辞哭过,她像个天生不会流泪的人,伤得再重,眸子都是凉的,直到多年后他们犹记,那日红衣金甲跪在亡师面前,哭得撕心裂肺,像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但当她持剑站起时,再度宛如地狱归来的杀神,冰冷声音回荡在南境战场上,“犯我北燕国土者,杀;欺我北燕子民者,诛。” 修罗之杀意如忘川河畔的彼岸花般疯狂滋长在这片战土上…… 南楚帅帐中。 褚慎微听闻沈涵战死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有将士慌张传入禀报:“启禀殿下,寇帅让我等撤退,前面顶不住了。” 虚陶老先生闻之,怒道:“就算苏辞来了,她也只要十万兵马,梁楚联军有二十万……” “真的顶不住了,联军死伤过半,大梁太子已经带人撤了。” 虚陶老先生差点被凳子绊倒,“怎么可能?” 褚慎微立在帐门口,望着银雀城方向汹涌的狼烟,缓缓道:“也许我们都忘了,她除了是那个心软的将军,还是北燕的杀神。” 她少年时,凭着北燕那点单薄的兵力都能固守国土,力破三国联军,更何况如今。 …… 梁楚敌军被一举赶出燕关,撤退得慢的敌将凡是一只脚踏在北燕国土上,皆被诛杀,地界碑一线尽是死尸。 逃跑的小兵回头望了一眼边界线,红衣金甲一剑抹了数个人的脖子,眼睛凉薄得像个死人,他瞬间明白民间传说无半分虚假,那人是夺命的恶鬼。 银雀城中。 何天罡被五花大绑扔到苏辞跟前,垂死挣扎道:“我是皇上亲封的元帅,你们敢如此对我?” 苏辞没有温度的眸子看着他,明明没有丝毫杀意,却让人瘆得慌。 何天罡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道:“苏辞,沈涵之死是他里通外国,咎 分卷阅读145 由自取……” 折兮剑落在他的脖子边上,轻轻一动就是一道血痕,“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徐越那小将命不该绝,身中十几箭,却无一处伤及要害,被徐可风一瓶护心丹给救了回来,比苏辞命还硬,醒来后声泪俱下地道出真相。 “苏……苏辞,谋杀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你觉得我会在意吗”,她无有悲喜的声音,像穿肠的毒/药般,“我不会杀你,这世上多的是生不如死的活法,我会让活着,一直活着……” 她看了一眼陆非厌,那人心领神会地上前准备拖走何天罡。 何天罡畏惧地往后躲了躲,“你要干什么?” 陆非厌的含笑目死死盯着他,这人明明生得极美,不似男子,可让他看一眼,便有一种被蛇蝎盯上的感觉。 何天罡当即吼道:“是未济,是那老东西教唆我杀了沈涵的,大将军你饶了我、饶了我……” 陆非厌直接卸了他的下巴,百无聊赖地拖了出去。 只可惜没抓到未济那妖道,这老家伙怂恿往何天罡放箭后,就麻利地跑路了,苏家军四面搜捕,他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还真应了那句话“祸害遗千年”。 苏辞卸了金甲,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和温姨亲自处理沈涵的尸骨,共拔下了三十六支箭,身上刀伤五十一处,竟无一寸完好的皮肤。 灵堂中。 陆非厌端着碗粥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教训道:“是不是褚慎微走了就没人管得了你了?不吃饭是要升仙吗?” 徐可风、黎清、炎陵轮番劝过,没一个成功的。 苏辞望着沈涵的灵位,将手中的将军令递给他,淡淡道:“以后苏家军交给你了。” 陆非厌当场就恼了,“你什么意思?” “我不当将军了,皇上也不会再让我当将军了。” 陆非厌巴不得将粥碗扣她头上,蹲在她旁边,气道:“我放着山中悍匪的富贵日子不过,给你做了这么多年的马前卒,你跟我说你把不干了……苏辞,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现在就回西南重操旧业,先劫它几座城池再说。” “你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因为你是陆非厌,比谁都玩世不恭,也比谁都聪明……你知道,若我再当这个大将军,苏家军的弟兄一个都别想活。” 北燕帝对她的忌惮已经深得不能再深了。 “不当就不当了,只要你一声令下,别说将军之位,皇位……” 苏辞怒而截话道:“苏家军只能为国之战,永不可有谋逆之举,就当我求你……替我好好守着这南境。” 陆非厌神色一暗,“那你呢?” 苏辞低眉,缓缓道:“自有去处。” 相识多年,他深知她的脾气,将粥递到她嘴边,没好气道:“把粥喝了就答应你,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苏辞几日里难得极浅地弯了弯嘴角,接过粥,如喝药般一口闷。 经此一战,大梁和南楚怕是要歇上几年,南境回归平静,仍由苏家军镇守,苏辞了结完边关诸事后,一封辞官书递上朝廷,然后和温姨一起欲将沈涵的骨灰送回其故乡金陵。 可怜大将军走的时候,身后只跟了黎清一个小跟班和徐可风一个弱不禁风的大夫,半个随从都没带。 谁知路上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劫路,倒没有不长眼的土匪惹她,严迟这位大统领不护卫皇宫,三天两头出来抓她玩,你说糟心不糟心? “大将军,皇上有旨,命我等接您回宫。” 苏辞一身孝服,抱着沈涵的骨灰盒,冷冰冰道:“不回,让路。” “请大将军莫要为难末将。”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为难你了。” “大将军……” “我说了不回。” “那朕来接你,回不回?” 一袭低调而奢华的玄衣从马车里下来,眸中难得没有往日朝堂上的霜寒,温和道:“阿辞,朕来接你和师傅回去。” 从接到她辞官的奏折后,帝王便出了宫,马不停蹄地赶赴南境,他怕若他不亲自前来,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住苏辞。 “阿辞,让朕祭拜一下师傅可以吗?” 事实证明,若苏辞对那阴谋丛生的皇城还有唯一一丝顾念的话,那便是当年冷宫相依为命的小太子,如今的北燕帝。 众人在就近的卫陵山庄落脚,北燕帝盘下了整座山庄,严迟率三万禁卫军严密把守,似乎生怕谁会插翅飞了一样。 简单布置的灵堂中,北燕帝亲自为沈涵上了一炷香。 沈涵一生从文能□□的大学士到武能定国的将军,□□出了一个帝王和一代名将,为北燕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惜一辈子过得并不算顺畅,大多时候是壮志难酬。 北燕帝将焚香插入炉鼎中,“朕会追封师傅为帝师,送至金陵厚葬。” 分卷阅读146 苏辞低眉拱手,疏远道:“多谢皇上。” “朕想要的不是这声多谢……” 北燕帝每往前走一步,她就退一步,朝她伸手道:“阿辞,跟朕回宫吧。” “臣已辞官,不会再入朝为将。” “你知道朕说的是什么意思?朕说的是,让你和朕回宫。” 苏辞眉头微皱,依旧保持臣下的姿态,“皇上请恕臣难以从命,臣虽辞官,但依旧是北燕的子民,此生若陛下有难、北燕有难,不管臣身处何地,都会归来为陛下一战。” “朕不需要你再打仗了,也不想看着你每日刀头舔血,只要你愿意,朕可以抹去你将军的身份,让你入宫为妃……” 苏辞眉宇间染上薄怒,截话道:“臣不愿意,臣唯一能做的只有守护江山的誓言,其他的做不到。” 北燕帝目光一寒,质问道:“若今日换做褚南,你是不是会答应?” 她呼吸一窒,像有什么东西在心上割了一刀,逃避道:“夜已深了,臣不打扰皇上安歇,告退。” 她像落荒而逃一样,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一点都不想。 北燕帝不依不饶地在她身后喊道:“阿辞,你知不知道南楚主帅寇辰是谁的手下?又是谁下令围攻师傅,害得他万箭穿心而死?” 苏辞刚走到门口,脚步一顿。 “是你一心信任的褚南,南楚皇子淳于初。” 她忽觉心口一疼,全身的血液都僵了,不得不扶住门框,缓缓喘了口气,才攒足力气大步走了出去。 北燕帝立在屋中,望着那白衣桀骜的背影,玄袖中大拳紧握,他会留住她的,不惜一切代价。 …… 苏辞慌张地回了温姨的屋子,温姨还未睡,看着沈涵身前的衣物,独自悲伤落泪。 她见苏辞进屋,赶紧抹掉眼泪,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阿辞,你怎么来了?” 苏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温姨,我们现在就启程去金陵。” “为何?出了什么事吗?” 苏辞眉头深锁,又想了想道:“不,温姨,我现在送你离开这里,你带着师傅的尸骨返回金陵,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那你呢”,温姨是个慧心聪颖的女子,当即反应过来,“皇上还是不肯放过你吗?” “没时间说那么多了,我去灵堂取回师傅的尸骨,你马上收拾东西走。” 卫陵山庄就算防卫再严,但禁卫军也只不过是武力稍强一些的兵将,防不住苏辞这样的武功高手,让她轻而易举就从灵堂带走了沈涵的骨灰盒。 她为抄近路,途经了一处动火通明的屋子,忽然听到了何天罡的声音,脚步一停。 那人不是应该在陆非厌手中吗? 屋中。 北燕帝将茶杯怒摔在地上,“朕派你去南境是为了打压苏家军,你都干了什么?” 何天罡已被陆非厌折磨得快要疯了,哀嚎道:“臣知错了,求皇上救救臣,别再让臣回到那地方了。” “谋害三军主将,你罪该万死。” 何天罡爬到帝王脚边,不要命地磕头,额角的血流了满脸,卑贱道:“皇上,不是您让臣试探沈涵的忠心吗?如有不轨,立即斩首,臣这才把他关在城外,臣都是为了您啊……” 砰的一声,苏辞一脚踹开了门。 时至今日,十年冷宫患难之情断得一丝不剩,昔年笑如暖阳的小太子和爱哭又没出息的小太监终究只停留在了那段记忆里…… 小太子:我觉得‘辞’这个字特别好听,以后叫你阿辞好不好? 苏辞:好。 小太子:御膳房的新做糕点真好吃,可甜了,阿辞你多吃几个。 苏辞:好。 北燕帝:我一定会杀了关内侯的,等到那日我就接你回来。 苏辞:…… 好。 其实只要是你,便都好。 第24章 坠崖 “拦住她。” 帝王一声令下,满院的禁卫军立即围住了苏辞。 她低眉看着怀中的骨灰盒,声音淡淡的,却掺着无尽的凄凉,“师傅,我带你回家。” 北燕帝负手而立在走廊下,冷寒的眸中意外地闪过一丝慌张,“阿辞,跟朕回宫,朕会好好补偿你和师傅的。” 苏辞一抹冷笑,自嘲道:“皇上到底把我当做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需要时上阵杀敌,不需要时就囚进宫里做一个任你摆布的妃子吗?” 北燕帝不喜她现在的眼神,以前她看他,目光总是或冷或寒,或怒或温,却从不会像现在这样桀骜不驯,给他一种难以掌控的感觉。 “阿辞,朕说了,只要你愿意皇后之位都可以……” “我不愿意。” 难全剑出手,毫不留情地朝禁卫军杀去。 北燕杀神之勇猛,又岂是小小的禁卫军能挡的?一柄短剑便大杀四方,让禁卫 分卷阅读147 军几乎无还手之力。 “住手”,北燕帝温怒一声,他身后的严迟把温姨押了上来,帝王一剑抵在她的脖子上,“你想看着师傅的心爱之人死在你面前吗?” 欺骗,利用,威胁,周而复始,真的不累吗? 明明那人昔年一笑如暖阳融雪,如今一举一动都让她心寒。 苏辞的白衣已被血迹玷染,像一朵朵傲梅,她不屈地将难全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瞬间就是一道血痕,“我会死在她前面。” 北燕帝眉头一拧。 苏辞说到做到,又暗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鲜血滴落。 那血晃了帝王的眼,他怒而将剑对准温姨的肚子,“那你知不知道她怀了师傅的骨肉?” 苏辞手上的动作一顿,看向泪流满面的温姨,后者微微点了点头,悲戚自责道:“是温姨拖累了你。” 她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师傅尚有遗腹子在世,沈家一脉未断,但那孩子还未出世就没了父亲。 帝王寒意的声音传入耳中,“阿辞你若自尽,温音书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个都别想活。” 苏辞这才缓过神来,心中像一团火在烧,愤然道:“那是师傅的孩子,你怎么可以下得去手?” 北燕帝满是执念的眸子深深看着她,几近疯魔道:“朕只要你留在身边,其他人的生死朕不在乎……” 从登上皇位那天起,他便一无所有了,手握天下又如何?在那冰冷孤独的皇宫中,他无数告诫自己不要后悔将苏辞送给关内侯,可他悔了,他如今唯一能抓住的只有眼前这人了。 北燕帝眉目如寒剑冰冷,强硬道:“朕可以保沈涵妻儿一生荣华富贵,只要你自废武功和朕回宫。” 当听到“自废武功”四字时,严迟都吃惊了一下,拦道:“陛下不可……” 北燕杀神,一国之将,焉能废武? 转眼,他就被帝王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瞪了回去。 “朕不要你再当将军了,也不想你再去沙场受罪,可你的性子太冷傲,凡事一意孤行,圣旨都拦不住你,倒不如废了一身武功,以后朕护着你,你什么都不用管了。” 做一只被他折断羽翼的笼中鸟吗?容易掌控,连反抗都反抗不了。 温姨尚且知道其中利害,哭求道:“皇上,若他日敌国来犯,你让阿辞如何……” “朕说了,以后不需要她再上战场了。阿辞,你选吧,是要师傅的妻儿活命,还是要武功?” 大将军一生的热血终于凉透了。 她竟有些无力持剑,剑尖抵在地上,闭目长叹:“恩师如父,我一身武学皆授自师傅,还给他又何妨?” 温姨挣扎起身,却被禁卫军按住,眼睛都哭肿了,“别,阿辞……” 难全剑脱手,铛的一声坠地,悲从心中来,“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我的归途是什么都一样……” 说完,挥掌自伤,经脉尽断,她紧紧抱着怀中骨灰盒,不让自己嘴角溢出的鲜血滴在上面,怕玷污了…… 师傅,来生还做您的徒儿,定好好侍候在侧,常伴膝前,绝不被这是非恩怨、家国情仇所误。 …… 一个月后,北燕皇宫。 谁人不知北燕帝从宫外带回一位娘娘,安排在了殊词宫,由禁卫军严加护卫,围得和铁桶似的,连派去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是皇上的人,六宫娘娘想打听点消息都无从下手,愁坏了一群云鬓花颜的美人。 倒是太医们每日进出殊词宫格外勤快,都快直接住里面了,但皇上有命,他们是只字片语都不敢多说,但后宫娘娘们未必会就此罢手。 凤栖宫。 掌事宫女将一名年过花甲的老太医领进殿,禀报道:“娘娘,李太医来了。” 李太医当即下跪叩首,“老臣拜见皇后娘娘。” 扶苏茗一身大红色的凤袍,凤冠金钗,浓妆之下原本冷艳的容颜更添国母威仪,连声音都透着清冷,“李太医请起,你年岁已高,以后就不必行此大礼了。” 李太医惶恐起身,拱手道:“礼不可废,多谢娘娘。” 扶苏茗品着清茶,“本宫为何请你来,你应该清楚。” 能不清楚吗?他一个月里都不知被各宫娘娘“严刑逼供”了多少次。 李太医这戏码也演熟了,驾轻就熟地跪在地上叩头,说了一堆诚惶诚恐的废话,把皇命不可违搬了出来。 扶苏茗抬眸,似有不悦,“行了,本宫只问你一句话,她得的什么病?” “老臣也正能说一言,时日不多,无碍凤位。” 他也贼得很,好歹在宫里给妃嫔们看了一辈子的病,知道这群女人到底病在哪儿。 “那皇上为何把徐可风关入牢里?” “这臣就不清楚了,据说是徐可风不愿给殊词宫的娘娘看病。” 扶苏茗手上的护甲轻轻敲打在桌角,都说医者父母心,徐可风那文弱脾气也不可能与人结怨, 分卷阅读148 还有不给人看病的时候,真是奇了。 直到把李太医送走,掌事宫女才进来回禀道:“娘娘,守卫殊词宫的虽是禁卫军,但守宫将领却是一位名唤赵云生的将军,他对手下极为严苛,实在插不进我们的人。” 扶苏茗蹙眉道:“赵云生?他不是苏家军的十二上将之一吗?” “确实,不过也有人说他是皇上安插在大将军身边的人。” “苏辞?” 扶苏茗抬头望向窗外的木兰树,那帝王种了满皇宫的木兰树,到底是为了谁呢? 与此同时,天牢里。 北燕帝一身玄色龙袍站在牢门口,周身寒意让这八月的热天都凉快了不少,“她近日咳血越发厉害,你想看着她死吗?” 徐可风蜷缩在牢角打瞌睡,百无聊赖道:“救活了干嘛?生不如死,倒不如死了算了。” “徐可风,你可是徐家的独苗,你爹已经在御书房外跪了好几天,徐氏满门的命都在你手里。” 那布衣嗤鼻一笑,“陛下可以杀了天下很多人,可你救不活一个苏辞,因你已经亲手把她杀了。” 帝王的冷眸扫过他,没好气道:“救活她,赏赐随你要。” “包括给她自由吗?” “你觉得呢?” 北燕帝冷冷丢下一句,甩袖而出。 到最后徐可风还是没忍住去了殊词宫,即便苏辞说了不让他救,可他哪里忍心?看着她像灯芯一样一点点把自己熬干吗? 说到那金碧辉煌的殊词宫,大且奢华,不亚于皇后的凤栖宫,北燕帝恨不得把国库里最好的东西都搬来,可终不过一个华丽无比的金玉笼子罢了。 苏辞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空荡的殿里还没点灯,只有她一个人,这种感觉让难以喘息,心头如压了重石,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别动。” 徐可风方才站在窗边,苏辞没看见他,如今又见到熟悉的面孔,让她莫名地安心了不少,可翻脸就不认人,“你来这儿干嘛?” 他手中的银针飞速地插在她几处大穴上,这软脾气的人气得牙根痒痒,难得发了句狠话,“别和我说什么不许救的狗屁道理,换做是你,你能眼睁睁看着我死吗?” 苏辞没说话,倒不是被问住了,是她虚弱得拾起半个铜板的力气都没有了。 徐可风趁扎针的空档,在她耳边飞快地说道:“褚慎微派人找了我,他说想见你一面,若是你愿意,便在窗边摆一盆兰花,自会有人来接你出宫。” 语毕,点灯的宫女就进来了。 苏辞的眸子再次亮了起来,却不是明亮,而是如蛰伏的雪戮狼一样眼中翻涌着冷光。 其实徐可风是不愿意帮褚慎微传话的,他也算看明白了,姓褚的和北燕帝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那人若是真能将苏辞带出宫,就另当别论。 苏辞的身子骨亏损得厉害,尤其是自废武功后,经脉尽断,让她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像一只破烂的纸鸢一样,轻轻一碰可能就是粉粹。 徐可风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给她调理身体,才让她勉强能站起来,转眼他就后悔了,那不要命的混蛋玩意一能走,就在窗台上放了盆兰花。 他当场就急了,压低声音道:“你这么着急干嘛?至少等你身子好点,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借他们的手把你救出宫,我尾随其后,给他们来一包迷魂散,咱就跑……你这看智障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你不会真要去见他吧?” 苏辞为师傅守孝,一直穿着白衣,脸色像死过一样白,“是。” “你见他干嘛?嫌被出卖的还不够吗?” 人这一辈子谁没个偏执的时候,用佛家的话来说大抵是疯魔了。 苏辞未言,静静坐在床边,目无悲喜地望着那盆兰花,她在等一个结局…… 入夜后。 北燕帝处理完一日的政务,连晚膳都没有用,第一件事便是入殊词宫看望,往日除非苏辞病得不省人事,否则只要她有半分清醒,门都不会让北燕帝进。 见他干嘛?自己虐自己吗? 今日倒是例外,北燕帝本来都做好被拒之门外的准备,宫女却缓缓打开了殿门,轻声禀报道:“皇上,娘娘今日吩咐过,若是您来了,便打开门,不过娘娘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苏辞没了武功后,陈年旧疾就再也压不住,勉强留住一条命,却虚弱得不行,每日醒来不到一个时辰,便会累得昏睡过去。 北燕帝朝殿中望去,一袭白净素衣的女子握在软塌上单手支着额头,乌黑的长发从肩头垂下,散落在榻上,美如画卷中沉睡的玉人,让人想伸手去摸,却又不忍亵渎。 他放轻脚步走入殿中,顺手捞起一件披风盖到她身上,即便动作再轻,许是那人睡得本就不踏实,立马就醒了,猛然睁开的眼睛通红,想必是做了噩梦。 北燕帝见了心疼,褪去了往日的寒气,柔和道:“回头让徐可风给你配两副安神的药。” 苏 分卷阅读149 辞从令她心悸的梦中缓过神来,掀开身上的披风,冷拒道:“不必。” 北燕帝也没恼,他了解她的性子,吃软不吃硬,他可以慢慢等,一点点地让她重新接纳自己。 “朕已经照你的意思,送温音书回金陵沈家养胎,你若想见她,朕可以……” “不想。” 这皇宫从来吃人不吐骨头,一个孕妇在这里,哪怕坏的不是皇上的孩子,一尸两命也是常有的事。 帝王骤然无力地叹了口气,“阿辞,我知道一时半刻难以让你原谅我,但你别总委屈着自己。” 苏辞又摆出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为人臣子的模样,“只要能让皇上称心如意,我不觉得委屈。” “你觉得朕现在称心如意了?” “那皇上还想如何?让我像这后宫的女人一般每夜候在宫里,哭得梨花带雨,等你虚情假意的垂怜吗?” 这世上有的人如石,你能强硬地磨平他的棱角,却烧不毁他的心性。 北燕帝眉头微皱,忍下一腔火气,依旧和声道:“你今日见朕只为了争吵?” 苏辞目光凌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皇上把我关入这深宫中,就应该想过,我永远不会顺你的意……恰巧我今日闲来无事,只是想挖苦天子,皇上若想将我下狱,请随意。” 帝王起身,深吸一口气,生生憋下胸腔里的怒火,阔步就准备往外走,却听见身后人问道:“你悔过吗?” 他脚步一顿。 苏辞注视着玄衣背影,恨不得刨开他的心看看,“他待你如亲子,替你谋划,助你登位,为你战死沙场,你心中可曾有过半分悔意?” 北燕帝沉默地立在殿门口良久,迟迟未言。 苏辞嘲讽地扯了扯嘴角,目光如结了冰,“你走吧。” 他依旧是那个铁石心肠的帝王,她怎么能忘了呢? 北燕帝步履坚定地走出大殿,袖中大拳紧握,他是天子,不能悔,绝不能…… 子时一过,宫人们都睡去,只有禁卫军还在巡防。 后殿里,徐可风那大包能撂倒狗熊的迷魂散还没派上用场,他自己就被赵云生一掌打晕了,要多弱鸡就有多弱鸡。 自带书香气的赵将军单膝跪地,“在下奉主上之命,接将军出宫。” 靠坐在床榻上的苏辞眉宇间倒没有半分惊讶,淡淡道:“从何时开始效忠南楚的?” 赵云生眸中一抹愧色,“从军之日起,也是遇见将军那日起。” “正好七年。” 同生共死了七年,也整整骗了她七年,人世间的事情两个词便足以概括——惨痛与真实,倒也简明扼要。 苏辞今夜特意换了一身往日穿的红衣,没再说什么,便和他走了。 南楚七皇子自有手段,赵云生一路畅通无阻地将她带出了皇城,直奔郊外的南山。 南山顶上有座小寺庙,依稀亮着灯火。 苏辞那强弩之末的身子刚下马车便咳个不停,扶着寺门根本喘不过气来。 赵云生看着昔日奔袭千里都不知疲倦的将军如今走个路都不稳,心中悲痛,这人都被毁成什么样了? 他蹲在苏辞面前,“将军,我背你。” “不必,走吧。”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强撑起身子,大步走了进去。 赵云生却像脚粘在地上一样,愧疚难耐道:“将军不恨我吗?” 苏辞走到今日,他不是主犯,却也是推波助澜的帮凶。 那身影单薄的人抬头望着如水的月色,眼中依旧清澈得没一丝杂质,“不恨。” “为何?” “你父亲本是北燕高官,母亲却是南楚妓/女,你恨那薄情寡义的男人因为身份之差、国界之别而抛弃你们母子,我可以理解,但是赵云生……不论是北燕百姓,还是南楚百姓,都只是无辜之人,别把你的剑锋对向他们。” 赵云生一抹苦笑,原来她都知道,怕是连北燕那位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都比不上她一个女子的心胸。 “将军今日的话,末将记住了,请随我来。” 禅房中,一桌两席,一壶清茶,一盘棋局,香炉中溢出芬芳,不愧是佛门清静之地,可惜人却不是。 一袭胜雪的白衣早已在等候多时,皮囊依旧,笑意仍胜,似乎还是那个褚狐狸,“你来了。” 苏辞见之,忽然想起初见他时的情景,那年边关风雪大起,破烂的戏台上粉墨登场的戏子一笑倾城,眸子却怎么也让人看不透。 她谢绝了赵云生的搀扶,缓缓坐在席上,“与你之约,我从未负过。” 褚慎微无所谓喜怒地一笑,目光又落棋盘上,左手持黑子,右手持白子,“以前我总想不通你为何喜欢左右手互弈,直到有一天黎清告诉我,北燕帝也很喜欢……” 他知道时,分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就像酿了一壶酒,香气四溢,却辛辣得很。 苏辞面色无波无澜,拿起一枚 分卷阅读150 白子,截杀了棋盘上的黑子。 褚慎微持黑子迎上,染着浅笑的眸子看着她,缓缓道:“阿辞,你若生在我南楚多好,我定许你做个软玉温香的文臣,而不是马革裹尸的将军。” “可惜我这辈子只会守北燕的江山,做陛下的将军。” 褚慎微渐渐握紧尚在掌心的白子,隐忍着怒意,脸上却依旧一派风轻云淡,“你十四岁从军,镇守燕关七年,从不爱吃甜食,可每年冬至都会尝一口宫里赐的点心……阿辞,你守这江山,到底是为了北燕,还是为了一个人?” 棋盘上,黑子被白子围杀,大势将去。 “这对你来说重要吗?我不是你,能将这天下玩弄于鼓掌之中,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我只求无愧于心。” 褚慎微落子反击,饶有兴致道:“其实将军是个心肠极软的人,别人对你好一分,你便会掏心掏肺地相待,在下说的可对?” “对,是我傻,活该被你们欺骗、利用、算计……” 谁不曾年少,花了一生的热忱换取一场辜负,不甘心地去追寻一个心知肚明的答案。 苏辞:“都在你的棋局里吗?石鼓镇相识,以谋士身份相伴,东海水下救我,虎啸崖陪我坠崖,雪山以命相护……” 棋落,黑子绝地反击,白子满盘皆输。 那人坦然地对上她质问的目光,诛心道:“是,都是假的,自与你相遇起,一字一顿都是假的。” 声声入耳,字字剜心。 世事一场大梦,自始至终我是那冷暖自知的棋子,你是那挽袖落棋的公子,是谁生了情? 她缓缓低眉,淡色的眸子素来凝有霜雪,唯那一瞬霜雪化露,一滴泪无声无息地坠入茶杯,化在青绿的茶水中,惹得那人一饮而尽。 这世上最先动情的人便会被折断手中利刃,沦为人臣,俯首听命。 落云突然闯了进来,慌乱禀报道:“有禁卫军围山。” 褚慎微眉头一皱,那群蠢到家的禁卫军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他看向对面淡然无惊的人,“你?” 苏辞放下茶杯,淡淡道:“你算计我这么多次,总该轮到我还一次吧。”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枚香囊,上面有一个小洞,里面的荧粉已经漏光了。 落云向来冲动,一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怒道:“你可知主上为了救你出宫废了多大心力?” “难道我还要谢他吗?” 苏辞拿出怀中的朝暮簪,递给褚慎微,冷绝道:“归还此物,不再相欠,以后你我……各行各道,两不相误。” 褚慎微深深看着她,染笑的眸子终于冷了下来,“我送出的东西从不收回。” 苏辞无所谓地将簪子放在棋盘上,“拿上走吧,还来得及,你之所以把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不就是因为此处是最容易脱身的地方吗?” 褚狐狸永远是褚狐狸,兵行一步,却可以为自己安排好十条退路。 说完,她推开颈边的剑,吃力地起身往屋外走。 褚慎微起身时带翻了棋盘,哗啦落了满地的黑白,人生要如何才能泾渭分明?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回拽,害得她险些跌进他怀里,一抬眼便撞上了他怒火正盛的目光。 “你想去哪儿?” “回皇宫。” “一辈子做他手里的玩物吗?” “我早说过,我活不到老,也没有一辈子。” 他不再如仙儒雅,不再如狐狡诈,像个气急败坏的凡夫俗子,“那为什么不肯和我走?” 苏辞冷冷一笑,“七皇子殿下,我武功尽废,已不能为将,对你南楚再无威胁,既然目的达到,一颗没有价值的废棋不该扔掉吗?” 他们这些人算计了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能让她有一个如今这般不生不死的下场吗? 他的手像铁铐一样锁着她,强硬地将她拉入怀中,紧搂着她的腰,“你如今在我手里,如何处置,我说了算……落云,让所有人撤退。” 落云:“是。” 南山之顶,一眼望下,火把相连,甲胄冷冽,禁卫军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而上,像一条盘旋的巨龙准备吞下山顶的圆月。 落云、听雨等一众暗卫,皆身着机关翼,齐齐立在悬崖旁。 南山西侧是条汇入北海的大河,河水极其汹涌,只要用机关翼飞到河对岸,禁卫军再想追上就难如登天了。 褚慎微确实是个混蛋,可南楚七皇子同样也是天才,只看过一次黎清的机关翼,竟能制出一模一样的。 落云和听雨为褚慎微穿上机关翼,期间他一直不曾放开过苏辞的手腕,力气大的都快把那纤细的手腕折断了。 听雨:“主上,苏将军怎么办?” 褚慎微注视着那人月下清美的侧颜,执着道:“她和我用一个。” 落云一脸不放心,拦道:“还是让属下带苏将军吧。” “别让我说第二 分卷阅读151 遍。” “是。” 苏辞眸色淡淡的,浅得了无生机,良善无害地看着他,喃喃道:“手疼。” 示弱会让男人心软,更何况是苏辞这样的人,褚慎微认识她这么久,似乎是第一次听她喊疼,从前刀斧加身,她连吭都不吭一声。 他一瞬慌了神,以为自己真的太用力了,刚稍稍松手,寒光现,苏辞藏在袖中的匕首朝他手臂刺来,划出一道血痕,逼他放开了手。 “阿辞……” 暗卫立即持剑围上,一副誓将人千刀万剐的架势。 “住手,退下。” 褚慎微丝毫不顾及右臂上的血流如注,朝她伸出左手,目光比月色还温柔,“和我走。” 苏辞木讷地摇了摇头,手中的匕首依旧对着他。 那袭不染纤尘的白衣缓步走上,迎上匕首,让它对准自己的心房,执念已深,“要么你今日杀了我,要么便和我走。” 一群暗卫急红了眼,“主上。” 褚慎微握上她的手,帮她用力往胸口刺,直到剑尖刺进血肉,在白衣上开出一朵血红的花。 他是个赌徒,从来只赢不输。 苏辞微微皱眉,黯然失色的眸子被那抹殷红刺激,似乎找回了些焦距。 ……终究不忍。 铛的一声,匕首落地,该怪谁心软松了手? 褚慎微一喜,刚要把她拉过来,一支箭嗖的一声射来,逼他退开。 不远处,一身玄服持弓临风而立,帝王之威浑然天成。 北燕帝亲自带了一百精锐先一步上了山顶,他克制着对褚慎微的杀意,将语气降到最温和,温柔道:“阿辞,过来。” 苏辞回眸看他,那人不凶巴巴的样子和小时候还是很像的,没那么骇人。 她微微一笑,缓缓摇了摇头。 北燕帝望见那抹恍如隔世的暖笑,却有一种要失去什么的感觉,心突然慌了,“阿辞……” 众目睽睽之下,她失魂落魄地向身后的悬崖退去,狠绝而不留余地。 褚慎微想去抓她,却被落云、听雨拦住,“主上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一把挥开两人,眉目间尽是担忧和焦急,喊道:“阿辞,别再退了。” 不管他承不承认,那人早就乱了他的心。 苏辞立在悬崖旁,眸中映着那袭熟悉的白衣,陪她走过边疆黄沙,踏过南境白雪,看过碧波烟雨…… 她一瞬泪下,再也忍不住,呢喃道:“我曾经以为是真的。” 我是否太傻,把你说的每一字一句都放在了心上,把心捧到你面前任你践踏。 褚七,我信了你。 将军,待你解甲归田,我寻出世外桃源,相伴一生,可好? 在下今日突生妄想——不想一辈子只做将军的谋士。 阿辞,我们不做将军了好不好?我带你浪迹江湖,踏遍山河。 阿辞别怕,我在。 一直都在。 原来,全是假的,假的。 一声嘶吼,“阿辞。” 月光之下,红衣翩然飘落,跌入深渊万丈,恍如清风吹散的红色蒲公英,抓不住,摸不着,渐渐消弭在融于那漆黑的渊底。 褚慎微伏在悬崖旁,眼眶通红,被身后的落云、听雨死死拉住,挣扎地看着她在眼前消失,一丝气息都不剩。 他心底一空,骤觉遍体生凉,五脏六腑却如火焚,竟一口黑血吐了出来,终究是痴了。 佛家常说,若无相欠,怎会相见? 要是还清了,能否今生不再相见。 我,只求生死不见。 …… 半个月后,北燕北海边境,一艘大船上。 听雨单膝跪地,“主上,楚皇陛下已经连下了三封密旨催您回去,三皇子和六皇子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您迟迟不归,怕会生变。” 落云急得都快冒烟了,直言道:“主上别再找了,已经半个月了,北燕帝发动了禁卫军和北海驻军都没找到,说不定早……” 听雨狠狠踩在他脚上,让他把“尸沉大海”四字吞了回去。 褚慎微站在窗边,手中紧握着朝暮簪,怎么也不肯放手,目光坚决道:“找。” 他不信她死了,不信…… 谁人心中无有所求,故而从少年起为执念远渡重洋,踏遍千山万水,从此做了一个不归人,北燕帝和淳于初皆为江山不归,可到最后等不归的不过一个苏辞而已。 三十里外,北海上漂着一艘破烂的小渔船。 船头摇桨的男子三十岁出头,长相一般,晒得黑黝黝的,一口淳朴的方言,“丫头,去看看那姑娘醒了没?把药端过去给她。” 渔夫的女儿小名叫“丫头”,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瘦骨嶙峋,模样长得还算清秀,极听爹爹的话,端着药碗就进了船舱。 她眼睛又大又明亮,看着船舱里比画还美的女子 分卷阅读152 坐起了身,分外欢喜。 “姐姐,你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完,第二卷待续。 第25章 活着 生死之事,求生者近死,欲死者反生,千古都没个良解。 苏辞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阎王结下过梁子,一而再再而三被阎王嫌弃地从鬼门关踹回人间,没天理啊,这让那些分分钟钟挂掉的炮灰怎么活? 丫头见她一直干坐着不说话,声音甜甜道:“姐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渔夫听到动静,放下船桨,随后进来,见状,温柔地摸了摸丫头的脑袋,“丫头,你去看看船头的鱼汤熬好了吗?” 丫头听话走出了船舱。 渔夫端起药碗递给苏辞,“我在海上捕鱼时,偶然发现了姑娘,你命不该绝,海豚一路将你驮到我船边,我们只是普通的渔家,绝无恶意,喝药吧。” 她呆呆地盯着船窗外一望无垠的大海,声音有些嘶哑,“多谢,不想。” 渔夫是个顶唠叨的人,碎碎念道:“不想什么?喝药吗?那可不行,姑娘病得十分重……可是怕苦?要不我给你寻些蜜饯来?也不想?要不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苏辞目光无神道:“死。” 渔夫闻之,只是微微一愣,继而一笑,“姑娘,老天爷要你活着的时候,就好好珍惜这条命,你想随意抛弃的,可能是别人求之不得的。” “我身中剧毒,活不了多久的。” “姑娘说的可是碧山暮之毒,在下浅通医理,虽无法根治,但可缓解一二。” 苏辞第一次抬头看这位破衫烂衣、晒得黝黑的老实渔夫,浅通医理的人能缓解得了徐可风都束手无策的毒? 渔夫放下药碗,有模有样地给她号脉,“你中毒时日不算长,暂时压制还可,却无法保你性命长久……但你这身子损耗得太厉害了,而且……姑娘可是有仇家追杀?竟断你经脉,废你一身武学。” 他边说边愤然摇头,也不知哪个混蛋干的,下手忒狠了,断成这样哪里是废武,分明是废命。 苏辞不咸不淡道:“我自己废的。” 渔夫惊讶地看着她,这是和自己有多大仇啊? “姑……姑娘,你可知道经脉断成这样,一辈子都无法再习武,再加上你底子亏空得紧,雪上加霜会要了你的命。” 苏辞不答反问,“不知道先生尊姓大名,一位普通渔夫能有这么高明的医术真是难见。” 渔夫尴尬地咳了咳,“我姓木,名和,乡野村夫外加赤脚大夫而已,倒是船上的草药不多了,是时候回程了。” 他不愿说,苏辞自然不会多问,反正她如今已是烂命一条,生死无所谓的,也不怕有人害她。 不过,丫头那孩子心地单纯,听爹爹说不喝药会死,缠了苏辞良久,最后哇的一声哭了,那声音简直比火琉璃爆炸还响亮,逼得苏辞把药一口闷了。 丫头用小手捧着自己珍藏的几块糖,眼巴巴地递给苏辞,“姐姐别怕苦,我把糖都给你吃。” 她对上那孩子害怕她下一秒就死了的委屈目光,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心也软了下来,动手剥了块糖,塞到丫头嘴里。 “你吃吧。” 丫头嘴里囫囵喊着糖,眼睛还泪汪汪的,“姐姐,爹爹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别死好不好?丫头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和我玩的人,呜呜呜……” 苏辞此生最怕的两件事,一件是褚慎微耍混蛋,一件是孩子哭,尤其是第二件事堪比要命,以前在将军府言简不知怎么发现苏辞这个弱点,逮着个机会闷声就哭个稀里哗啦,堂堂男子汉脸说不要就不要,说撒娇就撒娇,那委屈巴巴的模样就算你是座冰山也把你融了。 故而言简只要一哭,他就算是想当天王老子,苏辞都会应。 想到这里,她嘴角不由一弯,可转瞬目光又落寞如坠寒渊,不管是褚慎微的耍混蛋,还是言简的爱哭病,怕都是算计的成分更多一点。 丫头:“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苏辞回过神,“你没有其他玩伴吗?” 丫头摇了摇头,“我每次和爹爹出海就是十天半个月,乡里的孩子都去上私塾了,他们嫌弃我,不想和我玩。” “你娘呢?” 丫头难过地低下头,“生下我就去世了。” 苏辞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无言地安慰着。 木和拿了套干净衣服和一瓶药进舱,“姑娘,我这里没有女人的衣服,只能委屈你先穿我的 分卷阅读153 ,还有这瓶药粉,抹在脸上可以隐去真容一二,姑娘这容貌要是随我靠岸回家,乡里那些人肯定会……” 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能美成祸害的人,不由觉得戏文里唱的祸国殃民未必是假的,这种人若是落到君王手中,若能博得红颜一笑,烽火戏诸侯又何妨? 苏辞接过东西,“不会让木大夫为难的。” 木和的衣服对她来说确实大了些,但比穿女人的广袖罗裙舒服,她梳了个男子的发髻,妥妥一个落难公子。 但当她把那瓶药抹在脸上时,瞬间看向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的木和,怪不得他能黑成那副鬼德行,她居然天真地以为是海上日头毒,晒得和锅底一样。 果然,一白遮百丑。 不过,她看着这张黑得面目全非的脸,倒也安心。 渔船还没靠岸,就听见岸边有女子雀跃的声音,“木和,木和,你终于回来了。” 苏辞出舱而望,一身黑衣劲装、墨发高束的“男子”站在岸边热情地招手,“男子”生得十分清丽,眉宇间自带英气,看见木和就像狼盯上了兔子,兴奋地两眼发光。 反观木和,一瞬的错愕后,目光中更多的是避之不及,犹豫一二,还是靠了岸。 木和那老实人难得严肃起来,“许姑娘,你的伤已经好了,为何还要来缠着我?” 苏辞习惯性地环顾四周,小村庄靠海环山,一派绿意盎然,村中多是老人孩子,家家升起炊烟,倒也祥和。 “男子”一个飞身就上了船,落地无声,是个内家高手。 “木和,我错了,上次不该骗你,另外我是个孤儿,没有姓氏,你也别叫我许姑娘了,我打算以后随你姓木……喂,你别走啊,姓是假的,但我的名是真的,你以后叫我问清就好了。” 现在的姑娘都是这么追最心爱之人吗?有前途啊! 木大夫脚步一顿,声音透着火气,“许姑娘,请你自重。” 许姑娘像只八爪鱼一样黏在木大夫身上,“我不重,你上次都抱过了,我真的不重。” 木大夫是个脸皮薄的人,险些一口气噎过去,“你……” “我?木和,我离开长生殿了,不做杀手了,以后我想和你在一起。” 木和闻言一愣,眼神中有喜有忧,分明是在意的,却闪躲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怎么与你无关?你没听到吗?我要和你在一起,像平凡夫妻那样过日子。” 木和不理她,伸手去搀扶苏辞下船。 许问清直扫了苏辞一眼,就看出端疑,满是敌意道:“女的?” 她一把手就掐住苏辞的手腕,力气大得要捏骨成粉,“想勾引木大夫的多了去,我还没把人糊弄上床,你居然敢插队?” 苏辞心中怪无奈的。 丫头赶紧跳出来,用小手去掰许问清的手,“许姐姐,她不喜欢爹爹,她是来陪丫头玩的。” 木和被她的话羞得满脸通红,“许问清,你给我滚。” 苏辞直接被逗笑了,可惜身子骨不好,转眼又咳了起来,难受得紧。 “松开”,木和将二人分开,急忙给苏辞把脉,眉头一拧,“毒发了。” 然后二话不说,背上苏辞就往家跑。 可惜他这老实人体力不咋样,半路上还是许问清接替他,将人背了回去。 木和的家和村中大多数人一样,只有一间勉强能遮风避雨的木屋,唯一不同的就是屋内屋外摆了不少药材。 待进了屋,许问清没好气地将她放在床上,“我是怕木和累着,不然打死也不背你,你最好识相点,别和我抢人,小心我揍得你……” 苏辞想笑,嘴边却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喂喂喂,我还没打呢,不就说你两句吗?你是不是陷害我啊,木和,我没欺负她……” 木和匆忙拿来银针,皱眉道:“你别烦她,出去。” 许问清委屈巴巴道:“你怎么老凶我?” 苏辞疼得在船上缩成一团,见木和要针灸,摆了摆手,“没用的,行针只能止痛。” “你知道?” 她靠坐在床上,目色平淡得像在喝茶聊天,浅笑道:“疼就疼吧,无所谓,治不好也无所谓。” 木和有些温怒,神色沉重地下针,训斥道:“对医者而言,没有无所谓,只要病人能好一分,那一切都有必要。” 大抵真正的医者对苍生都有份执拗,谓之善,谓之博爱。 不管怎么说,木和的医术绝对了得,一碗药下肚,苏辞竟觉得碧山暮的毒压下去了,徐可风要是知道有这号人物,以他对医术的痴迷,怕是死活都要缠着人家,恨不得原地嫁了。 入夜后。 木和的小木屋往常能挤下两人就不错了,如今又添了两名不速之客,实在热闹了些。 木和:“你是病人,必须住床上。” 苏辞:“木大夫,丫头还小,让她睡床吧!” 分卷阅读154 问清:“是啊是啊,我和丫头一起睡也行,跟木和一起睡更行。” 众人:“……” 最后,以老实人木大夫完胜告终,医者在对待病人的问题上强硬得让人根本招架不住,其他人统统打地铺。 睡前苏辞把丫头抱上了床,木大夫和许问清两人睡地上,中间堆了半人高的医书,将许问清气得恨不得将书都啃了。 “你这是做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 “可我是你未过门的媳妇,连丫头都同意了。” “胡说什么,女儿家的清白不要了吗?” “我只要你,不要清白。” 木大夫那薄皮的脸红了个通,用被子蒙上脑袋,“闭嘴,睡觉。” 苏辞抱着丫头,两人在床上悠哉地看戏,均是偷笑。 许问清的头趴在书上,眼巴巴地瞧着他,“我不,除非你把书撤了,不然咱都别睡,你那位病人也别想休息。” “你……” “我怎么了?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苏辞喝完药,精神好了不少,调侃道:“木大夫哪里是怕你吃他,分明是怕你睡他。” 木大夫一口老血顶到嗓子眼,“你们……” 他敌不过众人的挤兑,最后红着脸撤了书。 结果后半夜许问清假装熟睡,翻身一把抱住木大夫,害得人家老实人一动不敢动。 与苏辞而言,身下的木床虽十分硌得慌,却是她一年多来说得最安稳的一个觉,没有权谋杀伐,没有背叛暗箭,竟想一睡不起。 翌日,清晨。 毫无疑问,苏辞被许问清和木和的争吵声叫醒的。 “你从我家离开。” “木和,你放心,同床共枕睡过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我不需要。” “也行,那你对我负责。” “……” 木大夫虽说是个冤大头,但绝对有福气,许问清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模样生得俊俏,换做旁人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丫头端着一碗清粥送到苏辞面前,懂事道:“姐姐,先吃点东西。” 她摸了摸丫头的头,“你爹和许姑娘一直这么吵没事吗?” “没关系的,他们一直这样,每次许姐姐来,爹都会好生气,但她走了,爹爹又会好失落,每天都望着门口。” “倒是对冤家,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和姐姐一样,许姐姐也是爹爹出海打渔捞回来的,那个时候许姐姐伤得很重,是爹爹治好的。” 木大夫果然有随便捡人回家的毛病。 “你不介意许姑娘做你娘吗?” 尽管丫头只有十岁,却格外懂事,甜甜一笑,“我只希望爹爹能高兴,以后不用那么辛苦,我想娘亲也是这么想的。” 未经世事的孩童心肠总是纯洁美好的,向阳而生,胜过世上的心思机巧。 接下来几天,苏辞对死活的问题混不在意,木大夫却执着得很,一直为她调理身体。 这座海边的小村落与世隔绝,安静得只要海鸥的声音,除了木大夫和问清一刻不停的争吵声,叽叽喳喳地没个停。 苏辞闲来无事,总喜欢看两人吵架,木大夫完败是常态,屡败屡战的劲头倒有趣得紧。 一日,木和好不容易把许问清打发到山上采药,抽出功夫用银针将苏辞扎成了“刺猬”。 苏辞不动如山,“木大夫其实你不必费心为我医治,我活不了多久的,治好了也难逃一死。” 医者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也来了脾气,“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每天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你如此不惜命,想过你爹娘没有?” “我没有爹娘。” “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就算是个孤儿,也总有你在乎的人,你想过他们的感受吗?你说死的时候,他们的心会疼的。” 苏辞突然不说话了,兀自低下头,想起师傅死的那日场景,朝阳如火,血流成河,那一人脊背笔直,万箭穿身。 她心口疼得呼吸一窒,红着眼睛道:“他死了,我害死的。” 木和被她眸中的如临黄泉的绝望戳中心房,这世间的悲痛总是似曾相识,“当年内子难产,我就在旁边却无计可施,稳婆问我保大保小,我……是罪人……” 他的手轻轻落到她头上,如长辈般安慰道:“如果你愿意,以后我和丫头就是你的家人,死者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你的生是挚爱之人用死换来的,岂能辜负?” 长路漫漫,世无永夜,晨光熹微,不可辜负。 那是苏辞第一次感受到陌路相逢之人的善意,比起阴谋重重的皇宫、血腥的战场、凄凉的童年,原来这一瞬叫暖意。 “你们在干什么?” 当然,如果没有乱吃飞醋的许问清跑出来煞风景就好了。 “我就知道,你想和我抢木和对不对?看我……” 木和 分卷阅读155 一阵脑仁疼,阴下脸道:“别闹了,药材采回来没有?” 许问清也上了脾气,“我居然还要给情敌采药,我不干了,姓木的,我走了,你别拦着。” “慢走不送。” “你……” 木大夫难得硬气一回,“要走就走,不走就去烧水。” “凭什么?” 斗嘴归斗嘴,许问清又不舍得走,自然乖乖去烧水,关键这水还是给苏辞泡药浴用的。 丫头身板小,最后还是许问清伺候苏辞沐浴,她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边往浴桶里倒热水,一边唠叨个不停。 “我跟你讲,木大夫是我养了多年的大白菜,你不能随便拱。” 苏辞坐在浴桶里不由一笑,“你将我比作猪就算了,把木先生比作白菜,觉得妥当吗?” “我不管他是白菜是猪,反正都是我认定的人,我要嫁的人。” 倒是干脆利落,不遮不掩。 她脸上好不容易有了几分认真,继续道:“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苏辞微微一愣,心尖被针扎了一下,溢出丝丝的血,“喜欢一个人?” 有一瞬间,她脑海里竟晃过一袭白衣,惹得她一抹苦笑,“什么又算是喜欢呢?” “就像我喜欢木和那样,他想平淡过日子,我就陪他粗茶淡饭,他想游历四海,我就陪他布医施药,总之就是想和他在一起,眼里只有他这么一个人,一辈子也只想有他这么一个人。” 如果是那样,那她有。 “可我只想杀了他。” 许问清眉头一皱,倒不为别的,只因那一瞬间她真的感觉到杀意,同时也看到那人眼中化不开的悲伤,叹息道:“那你一定没下得去手。” 此时木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要泡太久,这药太烈,你如今的身子骨受不了。” 苏辞闻言起身,身上白皙的皮肤都被药材刺激得通红,但令许问清惊讶的是那一身狰狞的伤痕,刀枪剑戟无一不有,新伤盖旧疤,还有好几道靠近心脏。 她一开始泡在药材里,许问清根本没看到这些,良久后才警惕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一个长生殿的杀手对你这身伤都自愧不如。” 苏辞不缓不慢地穿着衣服,“大概是个不该活着的人吧。” 许问清虽然性格豪爽,但毕竟混迹江湖多年,心思城府还是有的,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她的衣领,正色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但你若是敢对木和与丫头不利……” 苏辞不以为意地一笑,“你不如考虑一下自己,我从未听说过,有哪个杀手是从长生殿全身而退的。” 第26章 错过 苏辞拂开许问清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出了屋。 此时正值傍晚,海风阵阵,院中洒下鹅黄色的夕光,静谧得好像安稳的日子能永恒地流转下去,亘古千年。 丫头踩着夕阳的光,兴高采烈地从外面跑了回来,怀中还抱本书。 “爹爹,我从隔壁李叔家借了本《三字经》,你能教我识字吗?” 木和埋头在药材堆里,不悦道:“学那些干嘛?” “可是乡里的孩子都去上私塾了,我……” “闭嘴,我说不学就不学。” 苏辞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一向觉得木大夫是个开明的人,没想到会因为读书这么点小事将丫头训斥了一顿,惹得那孩子哭着跑进了屋。 她走上前,缓缓开口,“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为何不让丫头读书习字或是随你学医?” “你学富五车、武功盖世或是医术超群就真的好吗?习文难免有功利之心,学武难免会争强好胜,至于行医,医得了天下人,医不了自己……我只想让她平安欢喜地度过一生。” 说到底还是父母之心,可惜爱错了方式。 “但到底如何该由丫头自己决定,你不是她,不能以父母之名强行为她做主。” 木大夫那嘴拙的家伙,除了许问清发挥失常的时候能占几分便宜,哪里说得过苏辞,很快便同意丫头读书习字。 “姐姐你能教我认字吗?坏爹爹一副不想教我的样子……” 苏辞一笑,将期待满满的丫头抱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识字?不怕我教不好吗?” “不会,一看姐姐就像是什么都会的样子。” 这世上有的人即便粗布破衣,也难掩绝世风采。 许问清不服气地从屋中走出,双手掐腰道:“我也会,丫头你怎么不让我教?” 丫头噘嘴道:“许姐姐每次来总教我怎么打架,爹爹不高兴。” 许问清瞪向苏辞,硬拉着她比试文采,赢的才能教丫头读书,结果小半个时辰后,她看着苏辞默写下的二十几页的《论语》,便傻眼了。 “最讨厌你们这些读书人了,迂腐得很。” 说着,她又不自觉地偷瞄了两眼苏辞笔下的漫卷诗文,颇有点羡慕的意思,“四 分卷阅读156 书五经都能写下来吗?” 苏辞自幼和北燕帝一同读书习武,得帝师亲授,莫说四书五经,文识武学她哪里输给一国之君? 她将写好的文章递给丫头,“习字便从《三字经》学起,读书便先学《论语》,明做人之理。” 丫头一脸崇拜地看着苏辞,惹得许问清一阵子不爽。 “有什么了不起的,丫头我教你武功,打遍天下无敌手。” 木大夫提着菜刀,气冲冲从厨房跑出来,一副怨妇的模样,“你们有哪闲工夫,不如想想见底的米缸,准备饿死吗?” 不怪木大夫发飙,本来他打渔赚的那点银子能养活自己和丫头就不错了,如今又添了两双碗筷,实在是捉襟见肘。 银子实在是个好东西,自古如是,都说人心善变,心中对金银的执着倒是从未变过,颇有海枯石烂的架势。 按理说,许问清一个长生殿的一等杀手,赏金加起来就算不富甲一方,也歹有点吧,可木大夫管她要“住宿费”,愣是一个铜板没蹦出来,最后还是苏辞拿出了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许问清面子有些挂不住,“你以前是土匪吧,哪来的这么大的夜明珠?” 是东海诸国战败后,使臣特意献给北燕帝的,后来北燕帝又送给苏辞,谁让他害得她眼睛半瞎、夜不能视物呢? “路上捡的。” “……” 她当这是羊粪疙瘩吗?还能遍地都是。 “找家当铺换成银子吧,不过……” 她顿了顿,搬起一块石头,将夜明珠砸成七八块,“砸碎了再去典当比较好。” 许问清看得目瞪口呆,心疼险些晕过去,“你干什么?鸡蛋大的夜明珠啊!” “人不能漏财,否则招祸。” “那也不用砸啊!” 木大夫依旧不赞成道:“不行,你眼睛不好,夜明珠刚好可以……” “无妨,眼睛本就是用来看人的,可惜我从未看清过,早瞎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轻,神色平淡,可不知为何丫头能感觉眸中淡淡的悲伤,小手牵住她的手,道:“姐姐别怕,以后你晚上出门,丫头为你带路,做你的眼睛。” 苏辞摸着她的头,缓缓一笑,“木大夫,你看丫头都这么说了,就当了吧,那东西对我没用。” 话说到这份上,木大夫也不好再说什么,可惜这座海边的小村庄穷得叮当响,连家当铺都没有,只得去趟边城。 本来说好了,明日木大夫一人去就好了,可许问清哪里肯和他分开片刻,丫头又想去边城看看,苏辞最倒霉,是被木大夫硬拖上马车的,他担心许问清会“吃”了他,拉上苏辞壮胆。 于是乎,一辆不大的马车挤得满满的,这趟出门足足走了两个半时辰,才到了一处不大的小城池。 一入城,木大夫和丫头被苏辞打发去采购药材,她和许问清去当铺。 许问清满脸不情愿地坐在马车里,“喂,为什么拉我去当铺?我要去钱庄兑点银子。” 苏辞闭目养神,一派安然的神态,“你最好别去,叛逃长生殿可不是小罪过,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在到处找你。” 许问清心里一咯噔,立即警惕起来,手已按在腰间缠绕的软剑上,“你怎么知道?” “猜的。” 为将多年,她的思虑远胜常人,猜出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辞掀开车帘,“当铺到了。” 她不再理许问清,将碎得四分五裂的夜明珠递给车夫,让他分别去附近几家当铺典当,以确保万全。 木大夫和丫头回来时候,丫头手里拿着串冰糖葫芦,欢喜地扑到苏辞怀里,“姐姐,我在路边看到一幅和你有几分像的画像,不过画得好丑,一点都没有你好看。” 苏辞温柔地帮她整理乱糟糟的头发,眉目不惊地笑道:“是吗?等你学会写字,我便教你画画可好?” “好啊。” 从一进城,苏辞就察觉了此处守备颇严了些,以北燕帝的性格,没见到她的尸体,怎么会相信她死了。 趁这空档,许问清将木大夫拉到一边,指了指苏辞,低声问道:“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木大夫倒是混不在意,“我的病人。” “你是不是缺心眼啊,就没问过她姓甚名谁,从哪儿来的吗?” 木大夫理所当然道:“我救你的时候,也一字都没问过。” “……” “是世上顶好的人。” “什么?” “她是我见过目光最干净的人,是个极好的人。” 许问清一脸吃味,道:“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用眼睛看出来的。” 这下子醋味更浓了,“我呢?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傻人。” “……” 木大夫这两日嘴上功 分卷阅读157 夫见长啊! 苏辞抱着丫头缓步走来,“两位换个时辰再打情骂俏,丫头饿了,我们吃些东西再回去吧。” 原本木大夫的意思是随便找家小店吃点就好,苏辞也是赞同的,可许问清偏不,认准了边城最好的酒楼——风月居,还怂恿丫头,小孩子难免贪吃,自然也跟着一起闹腾。 说起这遍布北燕大小城池的风月居,长公主死后,就转到扶苏家名下,均是扶苏家的产业,从风月场所悉数改为了清一色的纯正酒楼,虽说不再像以前那般日进斗金,但也是财源广进。 扶苏澈这丞相之位怕是坐得舒服不了,有权也就罢了,你再有银子,那下一步是不是就可以招募军队了,这让北燕帝夜里怎么安寝? 终归一句“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唉唉唉,要饭的滚远点,看见这招牌了吗?风月居,不是你们这些穷酸货吃得起的。” 许问清还没踏入风月居的门,就被势利眼的店小二拦住。 几人衣着确实简朴了些,尤其是木大夫和苏辞两人脸上都涂了易容的黑粉,和刚从煤矿里出来的一样,但架不住旁人狗眼看人低。 “快滚,别脏了我们酒楼的门,看见你们就晦气……” 木大夫匆忙上前拦住准备发火的许问清,谁知一个不注意,踩在了风月居门前铺的金丝软垫上,那店小二瞬间就炸毛了。 “谁让你的脏脚踩上来的?” 说着,猛推了木大夫一把,害得他差点踉跄倒地,被身后的苏辞扶住。 许问清目光一寒,冷笑了一下,抬脚就把店小二踹飞,撸起袖子就是一顿暴揍。 酒楼里的伙计出来帮忙,哪里是许问清的对手? 刚站稳的木大夫忙着上前劝架,虽然没有什么效果,苏辞则抱着丫头站在一旁看戏。 丫头担忧地眨着大眼睛,“姐姐,不用劝架吗?” 苏辞点了点她的额头,温和道:“这世上的人可以狗眼看人低,但若欺负到你头上、欺负你在意的人,便无需再忍。” “那要怎么办?” “揍回去。” 丫头一副受教的样子,“嗯,我知道了。” 半盏茶的功夫不到,整个酒楼的伙计皆被许问清一顿暴揍,连掌柜都出来赔礼道歉,将几人恭敬地请到了雅间。 苏辞:“我可没银子,一会儿你付钱。” 许问清:“怎么会?你刚才典当的银子呢?” “都在这儿,二百两。” 风月居一顿饭二百两能拿得下来吗? “那么一大颗夜明珠价值连城啊,才换了二百两?” “是砸碎的。” “就算碎了,你都不讲讲价吗?” “我让车夫去典当的。” “……” 许问清生无可恋地瘫在椅子上,这人一定是故意的,败家子,纯种的败家子。 不过先吃再说,银子什么的往后排。 接过菜刚上到一半,掌柜就匆忙上来,慌张得满头大汗,大抵是被许问清揍怕了,依旧毕恭毕敬道:“几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小店被人包场了,现在所有人都必须立马离开,小店愿意赔双倍的饭钱。” 看来是有大人物到了。 许问清一脸怀疑,准备出门一探究竟,刚出开门看了一眼,啪的一声就关上了,脸瞬间煞白。 木大夫见她神色有异,皱眉道:“怎么了?” 苏辞只望了一眼,心中已了然,淡淡开口,“从窗户走。” 许问清二话不说,当即从二楼窗户一跃而下。 与此同时,风月居的两辆华贵的马车缓缓停下。 落云、听雨均身着黑衣劲装,立在第一辆马车旁,禀报道:“主上,整间酒楼已经包下来了,正在清理闲杂人等,还请稍等片刻。” 马车中的一袭白衣温雅如仙人,目光却冷如腊月飞雪,放下手中的信函,冷淡道:“不必了,我也饿了,先上去吃些东西。” 一身金丝云鹤服的小童从后面的马车里蹦跶出来,顽皮道:“我以为大将军失踪后,先生是打算修道成仙,原来还知道饿啊。” 落云、听雨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自从大将军坠崖后,也就只有小童少主敢和主上开玩笑。 楼上,苏辞拿了掌柜赔的双倍饭钱,便心满意足地与木大夫、丫头一起往楼下走,片刻的功夫,风月居中站满了黑衣劲装的侍卫,服饰和许问清衣着相似。 一名领头的侍卫路过时,神色凝重地吩咐众人。 “有人在风月居附近看见了右护法,快去追,格杀勿论。” “是。” 木大夫闻之,脚步一顿,整个人慌乱得像是丢了魂。 苏辞将怀中的丫头放了下来,“我去帮她,你们从前门走,城外会合。” 说完,转身朝后门的方向走去。 木大夫刚想拦她,却被哄客的掌柜拉住,“客官,你怎么还 分卷阅读158 没走啊?快点,一会儿那位客人就来了,你得罪不起。” “不行,我有位朋友……” “哎呦,命重要,还是朋友重要?赶紧走……” 推搡之间,木大夫一个没站稳,在楼梯口摔了个狗吃屎。 丫头急忙跑上去搀扶,“爹爹你没事吧?” 一个好听的男童声传来,“咦,是谁把要饭的放进风月居的?” 说起来,小童也就比丫头大一岁,不过人靠金装,他一身云鹤腾飞的金丝服立在楼梯口,相貌如青竹遇流云,小小年纪自带一股不凡之气,比起一身脏兮兮、吃得满脸油的丫头来说,彼是金童,我如粪土,云泥之别。 可丫头关注的重点却不是这个,如狼似虎地朝小童走去。 小童一脸莫名其妙,看着眼前矮他半个头的“小叫花”,虽说脸蛋脏得很,但眼睛挺好看,清灵澄澈得像湾溪水。 “你……”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回荡在风月居里。 就连随后上楼的褚慎微都愣了一下,一众侍卫则是目瞪口呆。 那可是结海楼的小少主,老楼主的宝贝孙子,以结海楼在江湖的势力,就算是当朝天子见了都要礼让三分,要不是老楼主和南楚皇关系不错,怎么会把亲孙子派到褚慎微身边,别看他人小,聪明无双,结海楼上下除老楼主外,皆听他号令。 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是…… 哪里冒出来的? 丫头怒气冲冲道:“姐姐说了,对于狗眼看人低又欺负爹爹的人,就是揍。” 她这两天正换牙呢,门牙掉了,说话直漏风,小童被她一耳光外加唾沫星子横飞的话瞬间干蒙了,啥玩意? “你才是要饭的呢,你全家都是要饭的……” 木大夫急忙爬起来,连忙道歉,抱着丫头就往外跑。 二人与褚慎微擦肩而过时,他突然动了动鼻子,眉头一皱,瞬间回头看向二人。 听雨警惕道:“主上怎么了?” 落云则看向还处于懵圈状态的小童,弱弱道:“少主,用追回来吗?” 此时,小童脸被打的地方才烧起火辣辣的感觉,素来爱装深沉的小孩儿当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追什么追啊?给我查,她姓甚名谁,家有几口人,统统拉到我面前认错。” 这还是落云第一次看见稳重的小少主发飙,蛮横而且不讲理,怎么说呢,就是觉得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模样。 褚慎微依旧望着木大夫离开的方向,缓缓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 小童捂着脸和受伤的尊严,没好气道:“什么香味?” “她身上的香味。” “她?谁啊?大将军?” 褚慎微皱眉未言。 小童摆了摆手,显然没当回事,“你总说大将军身上有股特殊的香味,可除了你,谁都没闻到过,再说了刚才过去的是个小屁孩儿和一个当爹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是大将军?对了,落云、听雨赶紧把人给抓回来。” 褚慎微揉了揉头,一抹苦笑,或许真的是他闻错了,淡淡道:“本就是你出言不逊在先,别难为人家。” 小童调侃道:“你还有这么好心的时候,我以为你的良心早黑透了。” 与此同时,街巷中,一群黑衣劲装的长生殿杀手终于追上了许问清。 “右护法,少主有令,叛逃长生殿者格杀勿论,请见谅。” 寒剑出鞘,锐不可当,却在“许问清”回头的那一瞬间突然刹住了,幸好这几个杀手功夫不弱,不然都就多一名刀下亡魂。 领头的杀手挥剑质问道:“你是谁?” 苏辞蹲在地上,故作惶恐地盯着一群杀手,“要……要饭的。” 她今天注定逃不了一个要饭的命运,而且她那张黑得和碳的一样的脸,说是自己要饭的,还真没人怀疑。 利剑直指她的咽喉,颇有怒色,“衣服哪来的?” “后……后面巷子里捡的。” 另一名杀手道:“定是右护法的金蝉脱壳之计。” “回原路,追。” “是。” 直到脚步声渐远,苏辞才敲了敲旁边的竹筐,“出来吧。” 许问清从一堆竹筐里爬了出来,“你还别说,你穿男装真是雌雄莫辨,光看背影绝对是一个能迷倒万千少女的翩翩公子。” “可惜投错了胎。” 若她为男子,不知这天下又会怎样的局面。 “喂喂,你把衣服还我啊!” “你不能再穿这身了,走不了多远就会被人盯上。” “那我穿什么?” 苏辞一笑,“穿身木大夫喜欢的。” 许问清凑上前,脸色有些羞红道:“你刚才说木和很担心我,是真的吗?” “如假包换。” 许问清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那他喜欢什么?” “女儿装,前面 分卷阅读159 好像就有家裁缝铺。” 许问清一听,突然停住了脚,一把拉住了她,有些难以启齿道:“我……我从没穿过,你觉得我穿会好看吗?” 苏辞异常肯定,“会。” “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你啊,傻子。 许问清做了一辈子的杀手,没穿过女装,换上后连路都不会走,于是乎半个时辰后,苏辞和她终于磕磕绊绊地走到城门口,只是此处城池宽进严出,似乎在查什么人,门口派了长长一条队伍。 二人假扮夫妻出城,混在队伍中。 许问清故作娇羞地挽着她的胳膊,低声道:“你真是个女的吗?怎么扮起男人来比我还像?” “都说投错胎了。” 她自四岁入宫后,除了被褚慎微糊弄那几回,就没当过几天女人。 “我一直没问你,你为何要帮我?” “木大夫是我救命恩人,你是他未来的妻子,你说我为何帮你?” “你……你别胡说,我……我还没嫁给他呢。” “你倒追他的时候,都不知羞,如今知道害羞了?” “那不是……” “我羡慕你。” “什么?” “我说,我羡慕你,能肆无忌惮地爱所爱之人,坦诚相待,从不违心相对。” “难道爱一个人不应该这样吗?不对,你上次说你要杀了他,呃……不会是真的吧?” 苏辞淡淡一笑,说得风轻云淡,“真的。” 许问清有些愣住了,只因她不像在说假话,犹豫道:“你……恨他?” 她一笑,淡淡道:“恨……好恨……” 她浅笑的眸子像有无数岁月注进伤痕,怎么也驱不散悲凉,让人望着心疼。 许问清错开目光,喘了口气,竟被那抹悲伤压得心情沉重,却无意间瞥见城门口贴的画像,岔开话题道:“虽然我没见过你的真容,但就这个画师的水平,这辈子想抓住你真难。” 抓人也请你拿出点诚意来好不好? 两人混出城后,木大夫和丫头已经在城外等候,那老实人远远看看一身女装的许问清,蓦然红了脸,然后转瞬许问清的脸也红了,倒是默契十足。 虽然此行状况百出,但好在有惊无险。 回去的路上,众人说说笑笑,傍晚才还乡。 夕阳西下,海边的小村落依旧静谧在炊烟里,好似时光能永恒停留,不增不减,直到日落西山、月光流转…… 几人依旧挤在一间小木屋里,木大夫和问清依旧争吵不休,苏辞依旧抱着丫头进入梦乡,似乎什么都不会改变。 直到翌日的晨光朦胧地洒在院子里,将过往的静谧搅得如星河粉碎…… 许问清手持软剑,浴血奋战,院中满是尸体。 领头的杀手冰冷道:“从你决定叛逃长生殿起,便应想过会有今日。” 许问清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无所谓道:“我又不会后悔,想那些干嘛?” 她回望了一眼抱着丫头的木大夫,见到那人脸色的焦急和担忧,竟觉得一切都值得。 领头的杀手亦看向木大夫和苏辞,下令道:“一个不留。” 苏辞在太阳升起时,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事物,光靠耳朵听,辩位还可以,当想推测出这些杀手的破绽,还是差了点。 领头杀手再次攻向许问清时,苏辞果断开口,“攻他下三路,左膝,后腰……耳后是弱点……” 领头者正是长生殿的左护法,武功远胜许问清一筹,但…… 他屡次被许问清击中要害,剑锋直转,朝苏辞刺去,“你是何人?” 苏辞也不躲,淡淡道:“后心。” 一剑穿心,许问清终于放倒了最后一个杀手,可转眼她却把剑对准苏辞,杀意已起。 “我也想问,你到底是谁?” 木大夫赶紧挡在苏辞身前,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许问清吼道:“你知道刚才死的那人是谁?长生殿第一杀手,她几句话就找出了他的破绽。” 苏辞现在身子骨不好,站久了就累,直接席地而坐,也不嫌脏,念道:“结海楼下长生殿,已是亡魂焉有死。” 这是江湖上的一句传言,天下第一楼下设长生殿,白日里结海楼做的是消息买卖的生意,可结海楼的地下却建有一座庞大的宫殿,名唤“长生”,夜里开门做生意,是个只要你出得起银子,王公贵族都照杀不误的杀手组织。 一入长生殿便是亡魂,哪里还有死一说? “你还知道什么?” 苏辞叹道:“问清,我们该走了,不管是追杀你的人,还是想要抓我的人,都快到了,再留下来,会连累木大夫和丫头的。” 许问清默默放下剑,心里也是清楚的。 太阳升起来了,金黄色的光落在木大夫的破木屋上,她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嘴边一抹眷恋的笑容,真舍不得啊。 分卷阅读160 …… 边城,风月居中。 听雨听到屋中动静时,立马冲了进去。 一袭白衣孤寂地立在窗边,望着东方的晨曦,眸中是染了冬雪的落寞,仿佛怎么也等不到初春的暖阳。 “主上”,听雨停在原地,“您又做梦了吗?” 白玉般的手指落在窗边,伫立良久,才缓缓道:“我又梦见阿辞了。” 听雨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已经习惯了,“还是将军坠崖那天吗?” 他摇了摇头,悲凉地笑道:“我梦见她说……恨我……” 听雨低下头,“若是再见,您还会?” “不会”,他转过身,朝阳镀在他的侧脸上,“我不会再放手,难怕相互折磨一生。” 第27章 匪祸 “你们不能走,一个病还没好,一个刚受了伤,还想去哪儿?” 木大夫放下怀中的丫头,神色中满是担忧,极力拦住。 许问清低下头,坦诚道:“木和对不起,即便我不想再做杀手,可长生殿不会答应的。” 你喜欢一个人和你能与他相守是两回事,就像有些人相爱也注定相杀。 苏辞将昨日典当的银票交到木大夫手上,嘱咐道:“离开这里,暂时藏起来,若是以后问清能回来找你,这银票就当做你娶她的聘礼,若是没有……就当我答谢你的救命之恩。”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更何况萍水相逢的缘分,只是缘散也未必是自己说了算。 几人原本计划着立即启程离开这座海边的小村庄,刚乘马车走到村口,就被迎面而来的官兵团团围住,准确地说是围了整个村子。 许问清的手按在腰间的软剑上,皱眉道:“官兵?是不是抓你的?” 苏辞探出头看了一眼,“不是,先按兵不动。” 以北燕帝的性格,发现她的行踪绝不会派这么几个虾兵蟹将来,大军压境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事实证明,这群官兵只是将所有村民都驱赶到了村口,未有动作。 很快,一名体格肥硕的武将骑马而来,一身肥膘险些将盔甲撑爆了,就连他□□的马都累得喘着粗气。 苏辞认识此人,名唤廖斥,昔年也曾效忠在苏辞麾下,但屡犯军规、人品恶劣,被她驱逐出苏家军,没想到后来竟当上了北海边城的守将,这官不算大,但在这地广人稀、远离皇城的北海境内怕也是山中霸王。 他朝后挥了挥手,下巴叠出了三层,“兄弟,快看看这群人里有没有那小子?” 此话一出,苏辞明显感觉到木大夫抖了一下,倒不是吓的,是气的,这老实人眼睛都红了,一副恨不得扑上去杀人的架势。 廖斥身后一群海匪狐假虎威地走上前,领头的人是个独眼龙,留着络腮胡子,脸上尽是一条条刀疤,凶神恶煞地打量村民们。 北海之地毕竟偏远,但就算是皇城脚下,官匪勾结也少不了,只是像这位廖大人般明目张胆的纯属少见。 苏辞按住几乎欲冲去的木和,低声劝阻道:“木大夫,说说怎么回事,这可不像是来抓我的。” 木大夫目眦尽裂,盯着独眼龙,咬牙道:“是他,是他害死了丫头的娘,当年他看上内子,欲强行抢走,可那是内子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虽然后来我们侥幸逃脱,但自那之后丫头的娘一病不起,身子越来越差,害得她最后难产……” 丫头躲在苏辞怀里,眼睛红彤彤的,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 木大夫继续道:“我们逃跑时,险些被他抓住,我情急之下用匕首刺瞎了他一只眼睛,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到处找我。” 怪不得从初见时,他就把自己的脸涂得比碳还黑,原来是躲仇家。 “我死无所谓,可是丫头……” “是他”,独眼龙凶毒的目光一下就逮到了人群中的木大夫,手中的弯刀直指他,“化成灰老子都认识,小子,你让爷爷我好找啊!” 木大夫愤然向前,以做好从容赴死的准备,许问清立马护在他身前,缠在腰间的软剑蓄势待发。 出门前,苏辞特意让许问清换了身女装,本是为了隐藏她杀手的身份,如今倒惹来了麻烦。 独眼龙是个色痞,见了问清眼睛直冒绿光,垂涎欲滴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身边都是美人儿。” 说着,手不安分地朝许问清的脸蛋摸去。 “别碰她。” 木大夫那老实巴交的人难得发了回飙,一把护在许问清身前,怒目而视。 那是向来在刀头舔血的许问清第一次被别人护在身后,像有暖流在心田游荡,竟一时忘了反应。 独眼龙大笑,“哟,书呆子还想英雄救美,你掂量过自己几斤几两吗?老子这只眼睛还没和你算账呢。” 脑满肠肥的守将廖斥饶有兴致道:“兄弟,大哥可帮你报仇了,这村子里人随便你杀,不过女人都留下,府中婢女不禁折腾,拉回去几个充数。”b 分卷阅读161 r   看来北燕帝这朝堂除了要清理一下皇城中养尊处优的老臣,还有些江山蛀虫要处理一下,这偌大的北燕真正要做到四海升平谈何容易。 眼见着官兵和海匪要动手,许问清眸中杀意不再隐藏。 苏辞还算是对廖斥的脾气秉性一清二楚,顿时计上心头,嘴边一抹算计的笑容,“廖大人,官匪勾结可是大罪,最近上面查得紧,有不少大人物下来吧。” 她这话不痛不痒,像把小刀子在廖斥的心头划了一下,没破没见血,却里外不是滋味。 廖斥眼睛眯成一条缝,冷冷看向苏辞,“你是何人?” “乡野村夫,不过我听说近日皇城的不少大人物亲自到北海微服出巡,连禁卫军都出动,以什么由头来着……哦,对了,说是寻人,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找了一个多月,一帮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跟废物一样什么都没找到……” 她话锋一转,面带微笑地看向廖斥,“兵部尚书江大人来了吧,这到底什么人能让朝中一品大员撂挑子不干就奔了北海?” 苏辞全是猜的,她一直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半点消息都不知道,不过以她对江晚寒的了解,那货知道她坠崖,定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直奔北海,恨不得立马盖座坟,先哭嚎一顿,没出息得出圈。 “我要是廖大人就绝对不会这么想,这位新任的兵部尚书迂腐古板是朝中首屈一指的,平时就喜好去地方抓个贪官污吏,换个贤良名声,沽名钓誉得很,而且他抓贪官的法子一次比一次别出心裁,听说他上次为了寻得东台巡抚贪赃枉法的证据,亲自在人家猪圈里蹲了五天。” 说起这件事,苏辞真心觉得江晚寒简直丧心病狂,没事跑去和人家猪抢地盘,倒是他这清官的名头在民间越发响亮,不枉她当初把他揪出来做官。 廖斥脸色有些难看,朝中大人物到北海都是机密,他也是无意中听闻,“你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苏辞如今身子虚,昨晚折腾了半宿,大清早又在这里吹海风,不由地咳了咳,“廖大人关注错了重点,您现在该担心一下这位兵部尚书大人,怎么?您不会真天真地以为他是来寻人的吧?他可曾说过他寻的人姓甚名谁,凭着一张谁都没见过的画像就把北海逛了个遍,该查什么估计都查清楚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北海一带匪祸不断,官匪勾结,草菅人命,早就传到朝中了,您现在该担心的是您的项上人头。” 北燕帝是不会把她生死不明的消息公布于世的,她就像一座无形的城墙,只要有杀神之名在,四方强敌便不敢轻易来犯。 廖斥显然是被苏辞的话说动了,恼火地挥动手中的长鞭,朝她打去,“满口胡言。” 许问清欲动手,却被她的目光制止了,生生忍下了几鞭,可惜她这残破之躯,没挨两下,就不稳地跌倒在地上,咳嗽不停,嘴上依旧不饶人,“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江大人查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果查到的都是假的呢。” 廖斥停了手,打量她道:“你什么意思?” “廖大人,您的罪名来自匪祸,可若您从勾结海匪的贪官变成一举灭匪的功臣呢?您潜伏在海匪窝多年,不惜以身涉险,只为取得海匪信任,将其一举歼灭,这可是大功,到时候封侯拜相,还用在这北海边城受苦吗?” 她太清楚廖斥的痛楚了,当年被驱赶出苏家军,让他颜面尽失,后来折腾出不少事情。 不过,苏辞如今可是当着海匪头子的面挑拨离间,那独眼龙看她的目光都带毒,警惕地后退了几步,和廖斥拉开距离。 官匪之间称兄道弟的不多见,但亲兄弟拔刀相向的倒是不少,就那点靠利益凑成的联盟能有多牢靠。 独眼龙见廖斥目光有异,不禁暗骂自己太大意了,这次出门居然没多带几个人。 廖斥当即下马,抽出佩刀,却是大步走向苏辞,大义凛然道:“兄弟你放心,我断不会受这小子教唆,我与你是八拜之交,在这北海相互扶持多年,岂是别人三言两语能挑拨的。” 苏辞也不慌,就那么浅笑地看着他,淡然地瞅着他准备手起刀落,给自己来个身首异处。 千钧一发之时,廖斥突然反水,挥刀砍向身后不远处稍有松懈的独眼龙,别看廖斥胖出了人生高度,但身手快很准,绝对是个灵活的胖子,一刀就砍断了独眼龙一条胳膊,方才还亲如一家的官匪瞬间交上了手。 连许问清这种见惯了血腥场面都愣住了,果然人生如戏,处处转折,她不由地看向苏辞,自来就听戏文里说有巧舌如莲、颠倒乾坤的谋臣能士,今日一见,只觉得人这张嘴当真能做杀敌的利器。 也许这就是苏辞,孤身一人,武功尽废,却依旧可以在谈笑间退兵杀敌,不动声色,不留痕迹。 官兵人多势众,廖斥下令一个活口不留,自然不能留,不然以后说出点什么,那就是大患。 他心中这般想着,转眼就把刀口对准了一群村民,目光一狠。 苏辞在木大夫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廖大人,我要是你就不 分卷阅读162 会想出这种馊主意,屠村确实能灭口,死无对证听起来也不错,但你能确保那位兵部尚书不会怀疑吗?这帮村民可比海匪好控制,若是让他们为你歌功颂德,应付那位江大人,不是除去你一大心病吗?再说了,你杀了匪头,如今消息未传开,此时若带兵直攻海匪老巢,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定能杀个措手不及,功名唾手可得。” 廖斥收起佩刀,不屑道:“你以为本将军还会被你当枪使,你到底是何人?” 其实从他收刀起,就绝了屠村的念头,只因站在他面前这个不明身份又巧舌如簧的小子,让他莫名觉得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廖斥是个耳根子极软的人,嘴上虽说不会再被当抢使,但还是采纳了苏辞的谏言,将村子里的人统统押了回去,至少暂时保住了性命。 押送的路上,许问清一直扶着走两步便喘个不停的苏辞,低语道:“现在怎么办?” “你这个长生殿的杀手还愁怎么逃出去吗?” “我能逃出去,你们怎么办?” 苏辞缓缓一笑,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你能逃出去就够了,替我去找那位倒霉的兵部尚书大人,让他亲自来救。” 许问清嘴角抽了抽,“你当兵部尚书是你家下人啊,说使唤来就使唤来?” 还别说,江晚寒对苏辞来说,比下人还好使唤呢,任劳任怨,而且比老妈子还周到。 许问清:“就算你真和他有些交情,你也歹给我个信物吧。” 苏辞点了点头,“也是,那你就帮我带句话,就说……他是个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废物玩意,让他赶紧过来。” “……” 许问清:“没了?” “没了。” “……” 她怎么就突然间不想再和面前这人说一个字了呢? 找到那位传说中的兵部尚书不是问题,问题是说这话真的不会被人打出来吗? 半路上,许问清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连官兵们又没数过人头,自然也不知道少了谁。 到了北海边城,苏辞似乎和大牢缘分匪浅,这次又是单人单间,廖斥特意找她谈了一次,一句话都没套出来,气急败坏地走了。 想从她嘴里套出点东西,褚慎微都没做到的事,谁还有能耐? …… 边城,风月居。 小童坐在书案前,瞧着结海楼新送来的账本,好听的童声却掺着迫人的寒意,“你们最近怎么办的事?叛徒没处理掉,还折了左护法,你说我要不要废了长生殿?” 一群在江湖上身经百战的杀手跪在地上,在一个孩子面前无抬头之力,甚至大气都不敢喘。 小童皱了皱眉,摸了摸自己尚有些疼的脸蛋,上面还残留着微红的小巴掌印,“那小丫头呢?还没找到?” “启禀少主,我们去晚了,村子都空了。” “她还能带整村人一起逃不成?” 他这一生气牵动脸上的肉,更疼了。 “并未,那丫头和她爹似乎和许问清有牵连。” “算了,别的事先放下,北燕帝已到,七殿下在北海的局布好了,按他之前的吩咐去做,别再出差池。” “是。” …… 三日后。 当连夜赶来的江晚寒打开关押苏辞的牢门时,眼泪说下就下,张嘴就要鬼嚎。 苏辞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敢把眼泪溅我身上,我就把你上次偷看扶苏丞相洗澡的事情告诉嫂夫人,看她抽不死你的。” “……” 这人怎么一张嘴就这么让人难以形容呢? “姓苏的,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都说了那是我喝醉走错了屋……我大老远跑过来救你,你……呜呜呜……我差点以为要给你收尸,海里捞了一个月,愣是没捞上来尸体,竟捞鱼了……” 所以他吃饱撑的没事干捞了一个月的鱼,还委屈了? “少废话,皇上不知道我还活着吧?” “你放心,我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得出这事里的不对劲,瞒着皇上来的,不过,你不是应该在南境吗?怎么会突然跑到皇城郊外坠崖?” 看来皇上连她辞官的事瞒得死死的,一直对外宣称她还在南境。 话说回来,苏辞在这阴寒的牢中住了几日,手脚冰冷发僵,起身都有些困难,挣扎了半天,“有怀兄,你那鼻子上面、脑门下面的东西是摆设吗?不知道过来扶我一把吗?” 江晚寒有些没反应过来,以往她在天牢里住个十天半个月,也没见这么费劲啊。 要不是苏辞脸上涂得和锅底一般黑,定能看出那苍白的脸色,也难为江晚寒竟能一眼认出她。 “我的大将军啊,你可知外面都乱套了,皇上已经亲自出宫来寻,你别不说话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苏辞只是刚起身,气血不足导致头晕眼前发黑,偏偏江晚寒是个顶没眼力见的人,“糟心玩意,闭嘴,你让 分卷阅读163 我缓会儿。” “不是,你现在怎么这么弱?” “你废了武功试试,我现在就是一滩烂泥,活着都费劲。” 江晚寒愣了三秒,瞬间就恼了,“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武功废了?谁废的?” “我自己。” “你别糊弄我,这天下谁伤得了你?除了……” 北燕帝。 江晚寒突然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那人疯了吗? 苏辞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怀别瞎想,咱换个地方说如何?你看,我也饿了。” 江晚寒哪里还听得进去,两个眼睛都在冒火,“你和我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苏辞叹了一口气,她是真饿了,不过看这架势,不说清楚也没饭吃。 “有怀,你知不知道殊词宫多了位娘娘?” “知道,提那干嘛?也不知道从哪来的狐狸精把皇上的魂都快勾没了……你瞪我干嘛?” “那你骂我干嘛?” “我怎么骂你了,我骂的那红颜祸水。” “……” “难不成你是……别开玩笑了,你一个大男人,皇上还能喜欢你不成……” 江晚寒忽然愣了,不知怎么想起当初和苏辞结拜时,就觉得她长得太美了些,恰巧此时苏辞指了指自己平坦的喉咙,如遭雷劈的尚书大人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深深的质疑,他视为多年的兄弟怎么会没有喉结? 第28章 重逢 虽说江晚寒智障了点,但对付贪官污吏还是有股子雷厉风行的劲头,两日就把守将廖斥给办了,连带着牵扯不清的北海大小官员统统下狱。 倒是苏辞一出狱就病倒了,木大夫忙活了两日才让她攒了点说话的力气。 江晚寒亲自端了碗人参汤,屁颠屁颠地跑进来,“来来来,就这么根破人参花了我半年的俸禄,你一口都不许给我剩。” 心疼死他了。 木大夫满头大汗地在给苏辞行针,淡淡道:“没用。” “什么没用?” “就算是千年人参与她的病也没半分用处。” 江晚寒目光闪过一抹悲伤,转眼故作无所谓地嚷嚷道:“那也歹喝,补补身子,能好受一点算一点。” 木大夫叹了口气,行完针就收拾药箱出门了,给二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苏辞拍了拍床边的位置,打趣道:“来,有怀坐这儿,咱兄弟两聊聊。” 江晚寒瞪了她一眼,自己搬了个板凳坐在了旁边,“谁和你是兄弟?” 这要是搁以前,睡一张床都没问题,现在兄弟莫名变成了兄妹,他怕自己把屁股往床上一放,明日皇上就斩了他。 想着想着,他心中又怪堵得慌,“小辞,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难为江大人这两日连觉都没怎么睡,竟为她想后路了,操碎了心,他心里清楚,以苏辞的性格若是愿意入宫为妃,哪里还会有跳崖这回事,可她武功被废了,“被废了”这三字说起来容易,但对习武之人来说那是切肤断骨之痛,更何况是苏辞这种沙场铁血之人。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找个僻静的地方过日子了,只要皇上放弃找我,没准我还能安度余生。” “就怕皇上没那么容易放手,前几日北海督军上书皇上放弃搜救,直接被杖责五十,屁股都开花了……下令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就给他个尸体。” “你是说……” “或者你可以选择把我交给他,看看我怎么把自己作死。” 江晚寒似是生气了,甩袖道:“别瞎说八道,这事交给我,你好好养病。” 说完,便愤然出门了,和这么个混账东西结拜为兄弟,早晚歹气死,让她好好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没走出去多远,就在走廊里和刚熬完药的木大夫正碰上,恭敬地行了拜礼,“还未感谢先生救我家兄弟的恩情,实在失礼。” 木大夫:“江大人客气了。” “但有句话我还是要问,她的病……” “想必江大人也清楚,她哪里是病了?身中剧毒,经脉被断,再加上常年忧思,郁结于心,积压多年的旧疾一同发作,她的底子早就伤透了,现在无非是让她多撑几年。” “先生,请你实话告诉我,她还能活多久?” 木大夫顿了顿,叹道:“十年,最多十年。” “可她才刚二十出头而已……” “寿数天定,请大人看开些。” 他看不开,要不是自幼便习圣贤之道,骨子里浸着忠君爱国的大道理,他也想指着北燕帝的鼻子问问,到底为什么把人逼成这样?于心何忍啊? 苏辞喝了木大夫的药,身子好受了些,抱着丫头在院子教她写字,说起这座院子还是廖斥的府邸,比她的将军府都要奢华,园中可谓一步一景,皇城里的达官显贵怕都比不上。 说到底还是北燕的官 分卷阅读164 僚体制有问题,若是能自上而下改革一番,制止住贪污之风,惠及的自然是百姓,她对这件事一直是有些想法的,只是昔年她为大将军,不好插手文官的事,便趁这功夫写了几页改革条陈出来。 等到傍晚,江晚寒忙完一大堆政事回来时,看完苏辞随手写下的几页纸,不由觉得豁然开朗,他不禁感叹,这样一个人难怕武功废了,若是拉回朝中做个文臣,那北燕的朝政局面定是另一番局面。 他心中这般想,却不禁生出伤感,其一苏辞不愿回去,其二北燕帝又怎么会再让她出入朝堂。 苏辞在院子里吹了一个下午的风,咳了起来,“我大体的想法就这些,以后你可以再完善,咳咳……” 江晚寒见了皱眉道:“我说你就不能闲下来吗?都离开皇城了,还操心他的江山干嘛?” “我操心的不是谁的江山,是这天下的百姓,有怀你要相信,这乱世总能迎来海晏河清之日,到那时,母亲的儿子不必再披甲上阵,妻子的丈夫不必再横尸疆场,狼烟的味道淡了,田间才能长出金黄的稻谷,夕阳笼罩的大地上生出祥和的炊烟,孩童在村口嬉笑打闹,而我……有怀,我想……” 此时,木大夫端着药从后院走来,许问清换了身桃花粉的长裙,梳了个温婉的女儿发髻,缠着他有说有笑。 “木和,我好不好看,你说句话啊!” 木大夫红着脸,不敢看她一眼,“别闹,一会儿药洒了。” “那你告诉我到底好不好看,你回答我,我就不黏着你了。” 木大夫被她缠得没辙了,才结结巴巴道:“好……好看……” 苏辞望见那一瞬许问清的脸红了,像初熟的樱桃味道酸涩却掺了淡淡的清甜。 许问清趁机偷亲了木大夫一下,欣喜得像个孩子,肆无忌惮道:“木和,我喜欢你,好喜欢……” 木大夫吓得险些跳上房,耳根都红了,慌乱无措道:“你你你……瞎说什么……” 苏辞远远看着,知道那种仓皇失措又脸红心跳的味道叫喜欢,离她似乎很远。 江晚寒见她发起了呆,问道:“你说你想要什么?” 丫头挥动着墨笔,迈着小短腿跑过去,天真道:“爹爹,许姐姐亲了你,那你会给我生小弟弟吗?” “丫头,你胡说什么,爹爹怎么可能生孩子?” 许问清大笑,抱起丫头转圈圈,只是觉得这孩子可爱的不得了。 苏辞脸上化开一抹淡淡的笑容,指了指木大夫一家人,“我想要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每日闹腾地过日子,看着四海升平的那天到来……” 江晚寒隐约觉得,她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个,但又觉得她说出的才是她一生真正所求的。 “有怀,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以后北燕朝堂上的事就交给你了。” 江晚寒哼了一声,“当年拉我出来做官的是你,说好会我并肩整顿北燕朝堂的是你,说尥蹶子就尥蹶子的还是你,你咋不上天呢?” “王谢世家已除,旧派的老臣也拔得差不多了,替我劝劝扶苏丞相,功成身退,天之道。” 江晚寒指着自己,“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让我也抽身?” “扶苏澈和你不一样,我离开朝堂之后,他是皇上的心腹,也是大患。” “呵,那小子知道你坠崖后,动用了整个扶苏家的势力,现在还在北海捞你呢,比我还积极。” 话说,他两交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几日后,苏辞身子骨稍微缓和,便怎么也不肯再留下,嘱咐完江晚寒准备假尸首的事情,便和木大夫一家人离开了,江晚寒像老妈子似的千叮万嘱,给她塞了满满一马车的东西,临别又哭了个稀里哗啦,老妈子的本色怎么也掩盖不了。 这一别不知多久才能相见。 苏辞被通缉,许问清被追杀,木大夫又死活不肯和二人分道扬镳,最后苏辞出了个主意,买艘大船出海,以后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如此行踪不定也能躲过要躲的人。 出海前,众人回了趟海边的破木屋,估计是长生殿的人又来了一趟,屋中满目狼藉,好在木大夫宝贝的药材一根都没少,唯独缺了苏辞写给丫头的《论语》书稿。 “想什么呢?” 苏辞坐在甲板上吹海风,许问清将药碗递给她,“还在想那书稿?这批长生殿的新学徒脑子一定不好使,偷什么不好,偷两张纸,白痴得可以。” 她淡淡一笑,“我一直以为长生殿的人都是独来独往,没想到为了杀你,一下子组织了这么多人。” 许问清挠了挠头,“其实往常长生殿处理叛徒派个护法长老级别的来就够了,倒是这次大半长生殿的人都出动,我琢磨着应该不是为了杀我,怕是要刺杀什么大人物。” 苏辞眉头微皱,“何以见得?” 许问清斜嘴一笑,从怀中掏出张画像,“这是我从左护法身上搜到的,看看像谁?” 丫头抱着蜜饯罐子,迈着小步子蹦跶过来,一见那画 分卷阅读165 像眼睛就亮了,“这张画得好看,和姐姐有九分像,比那些大街上贴的强多了。” 苏辞点了点丫头的小鼻子,将她抱在怀里,“少吃点甜的,当心长成小胖墩。” 她这轻松的神态,反而许问清有点看不透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长生殿的人要杀我?” 上次要不是天黑,苏辞又把自己涂得和碳一样,估计那左护法一眼就能认出她,不过出海之后,木大夫和苏辞就都把脸上的黑碳洗掉了,苏辞的样貌自不必说,那木大夫绝对是一个清秀温润的美男子,怪不得把许问清迷得七荤八素的。 “杀你倒不见得,不过找你的人倒不少,你放心,咱们经历了这么多,现在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以后出了事,我罩着你。” 苏辞一抹浅笑,应承道:“那便多谢许女侠了。” 许问清对于“女侠”这个称呼是相当满意,美滋滋地看着手里的画像,“啧啧,也不知道出自哪个名家之手,画得真像。” 褚慎微笔下焉有俗画,从瞥见画的第一眼苏就知道出自谁之手,相识多年她比谁都清楚那是个怎样惊艳才绝又机关算计的人。 许问清又瞄了一眼她,叹道:“不过还是没你本人的神韵,你比这画上的人美多了。” …… 北海上,龙船缓慢行驶。 严迟跪在甲板上,扛着雷霆之怒,“皇上,这一带海域包括沿岸臣都搜过了,确实没有大将军的行踪,有一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北燕帝倚在船栏边,揉着因多日无法安眠而隐隐作痛的头,声音低沉如巨浪暗涌,“怎么?你也想被朕扔下去喂鱼?” 严迟惶恐地低下头,一个多月来没人敢和皇上提一个死字,可这是不争的事实,之所以找不到尸体八成已经鲨鱼吃了。 江晚寒老实地站在船的犄角旮旯,生怕殃及池鱼,心中又默默把没事爱作死的苏辞拉出来鞭尸了一遍。 “皇上,找到了”,刘瑾胖乎乎的身体左摇右摆地跑过来,还敲着兰花指。 北燕帝一喜,原本失魂落魄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生气,“找到阿辞了?朕就知道她还活着。” 谁知刘瑾当即匍匐跪地,声音发颤道:“皇上息怒……找……找到大将军的尸体了。” 江晚寒能清晰地看到九五之尊晃了一下,踉跄着险些没站稳,转眼便是天子之怒,扬言要斩了胡言乱语的刘瑾,可不管他怎么否认,都不能抹杀掉侍卫已经把苏辞尸体抬上来这个事实。 江晚寒远远看着,眉心直突突,心道:不对啊,这和我之前准备的假尸首不一样啊! 紧接着,轰隆一声爆炸,水花四溅,左右摇晃的龙船开始进水,有杀手从船四周的水下飞身而上。 刘瑾胖得直在地上滚,慌乱地嚷嚷着:“有刺客,救驾救驾……” 江晚寒抱着船栏,有一瞬以为自己眼睛坏掉了,那具已经严重腐烂的苏辞尸首居然动了,“皇上小心……” 随后几声爆炸,龙船连带着周围几艘护卫的船只皆沉入大海。 …… 苏辞这两日正在考虑让木大夫和许问清在船上把婚事办了,可木大夫宁死不从,也不知道在别扭什么,这不,被挤兑地跑到船边钓鱼了。 许问清一副火急燎灶的模样,咬牙道:“要不我把娶他算了。” 苏辞简直没眼看她,“你当你是山大王,还能强个压寨夫人上山?” “那直接洞房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 这还是苏辞第一次被人堵得哑口无言,真简单粗暴啊! “你们快来”,木大夫突然吼了一嗓子。 苏辞觉得实在没法子再和许问清在船舱里谈下去了,就出去道:“怎么?掉到大鱼了?” “有个人。” 木大夫这随便从海里捞人的习惯是病,要该,见义勇为虽然是好事,但他实在太弱不禁风了,最后还是许问清把人给捞上来的。 “这家伙真沉,不过看衣饰还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许问清边说,边把人翻了过来。 苏辞神色一变,立马上前探他的鼻息,看向正号脉的木大夫,询问道:“他怎么样?” “中毒,身上有些烧伤,应该是被什么炸到了。” 苏辞眉头一皱,查看他身上的伤势,左肩上有处不深的剑伤,急道:“可有大碍?” 许问清好奇地看向她,“怎么?你认识他?” 苏辞低眉未言。 木大夫查看了完,道:“无妨,比你当初伤得轻多了。” 她暗自松了口气,许问清却突然皱起了眉,扫了一眼他的剑伤,扯开他领口的衣物,便看见脖颈的血脉里似乎缠了一道黑红色的线,惊讶道:“落飞霜,长生殿的毒。” 只能说木大夫从海里捞人的运气真不错,捞上过一个长生殿的右护法、一个当朝大将军,外加北燕的一国之君,可谓前无古 分卷阅读166 人,后无来者,幸好他自己不知道,不然歹被自己吓死。 北燕帝的伤不是很严重,但解毒缺一味独活,需要停船靠岸去镇上买,木大夫自然要留下照顾病人,苏辞担心许问清一个不安全,便一同上了岸。 “没有?” “这镇上的独活都被杏林堂收购了,你们要是想买,就去他家。” 许问清连问了几家药铺都碰壁,细打听才知道这两日不知怎么了,附近几个镇子的独活都被杏林堂收购了。 茶馆中。 苏辞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许问清火急火燎地回了来,像蛮牛般先灌了一杯茶,“杏林堂四周都是长生殿的杀手。” 她倒是一点也不惊讶,“猜到了。” “船上那人什么来路,还没见过长生殿这么费心费力地杀一个人。” “凡事总有例外。” 许问清急得都快冒火了,苏辞还在安然地饮着茶,眸色淡淡的,这人似乎永远这样,万物不在眼中,没什么能撼动她的心思,不管是面对悍匪,还是贪官,刀斧加身都可泰然处之。 “你这不温不火的性子真让人着急,现在怎么办?若是没解药,那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她放下茶杯,“等天黑。” “什么?” “等天黑后,药铺会着火,到时候四周邻里进去救火,又有乞丐冲进去抢夺药材,你混在其中见机行事。” “怪不得你刚才跑到乞丐堆里唠嗑,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不怕遭雷劈吗?” 许问清不禁想起木大夫说她自废了武功,心道:还是废了好,不然又聪明,武功又高,我要是天,都想劈死你。 等到了入夜,长生殿的人满大街追偷药的乞丐,以许问清的武功趁乱取样药材再撤离绰绰有余。 翌日,船上。 木大夫可谓妙手回春,昨日还半死不活的北燕帝今日就醒了,生龙活虎的,还险些一掌劈死木大夫。 “谁?你是谁?” 苏辞本来是躲着,听到动静急忙进船舱,只见北燕帝□□的上身缠着一层层绷带,像只发狂无措的雄狮,摩拳擦掌,警惕着四周,不停地拍打耳朵。 许问清挡在木大夫,骂骂咧咧道:“我家木和好心救你,你怎么恩将仇报啊?” 木大夫此时也看出来不对,迟疑道:“他好像看不见,也听不见……别过去,当心他伤到你。” 苏辞全然无惧地走上前,在北燕帝眼前晃了晃手,习武之人对四周气流的涌动很敏感,很快北燕帝狠狠抓住她的手腕。 “谁?” 苏辞反手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平静下来,温和地掰开他紧握地拳头,在他手心写字:在下木和,是名大夫,从海里把公子就上来的。 北燕帝似有所思,良久后才道:“刚才是在下冒犯,还请先生见谅,我不慎被爆炸伤了耳目,不知先生可有法子医治?” 苏辞给木大夫递了个眼神,木大夫见他安静下来,才敢上前为他诊治,道:“开两副药,内服外敷,七日便可痊愈。” 她依言在北燕帝手心写下,帝王面无喜怒,有礼道:“那便有劳木大夫了,救命之恩他日必当重谢。” 好在这次船上的药材够了,木大夫负责治病救人,苏辞负责照顾北燕帝的衣食,这件事对她来说倒是简单,毕竟自幼便伺候这人,事无巨细都能安排妥当。 所以说,这世上的冤家总聚头,苏辞上辈子一定是欠姬泷的,故而这辈子杀不得,恨不得,还要好生伺候。 五日后。 北燕帝的耳朵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眼睛倒还缠着绷带。 他在船舱中坐着,身上穿着木大夫的旧衣服,依旧挡不住天人之姿,气度凌云,怎么看也不像个凡夫俗子。 他耳朵动了动,望向门口,微笑道:“姑娘来了。” 苏辞自他耳朵好了后,在船上没说过一句话,也不知道他怎么猜出她是个女的,一口一个姑娘。 她也不言语,直接帮他宽衣换药,心里窝着火。 北燕帝天生就是被人伺候的命,坐好任她折腾,关键是他一直微笑是几个意思?这个天字一号大王八是欠抽吗? “姑娘,我午时想吃酸菜鱼,多谢。” “……” 他绝对是欠抽。 苏辞给他换好药,又伺候他把衣裳穿好,刚准备出去给他做鱼,却被叫住。 “姑娘要走了吗?我有些闷了,你能扶我去甲板上走走吗?” “……”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他屁事这么多,叹了口气,还是乖乖地把人扶到了甲板上,真不知道刘瑾这些年是怎么伺候他的,没有想宰人的心吗?怪不得都说太监脾气不好。 今日天气倒是不错,万里无云,风也清凉,苏辞特意给他搬来了椅子,让他舒舒服服府在甲板上坐着晒太阳,刚准备走,又被他拉住手腕。 “我渴了。” 分卷阅读167 “……” 什么都别说了,她为啥给这种混蛋做了这么多年的将军? 第29章 临渊 苏辞按他以往的习惯沏了杯茶,三分茶叶,七分烫的水,刚准备端出去给他。 许问清倚在门口,见了直摇头,道:“我越发觉得你伺候他和伺候祖宗一样。” 那可不就是祖宗吗? 苏辞端茶到甲板上的时候,北燕帝正倚在船栏边,海风颇大,吹得他墨发横飞,手里还不知何时多了把木梳。 “我看不见,能劳烦姑娘帮我把头发束起吗?” 不愧是当皇帝的命,真会指使人。 苏辞把茶杯塞到他手里,领着他坐下,有条不紊地帮他梳发。 北燕帝低头闻了闻茶香,轻抿一口,嘴角笑意更盛,“姑娘手真巧。” 她也不说话,为他束发这件事她做小太监时常做,那时候偌大的冷宫中只有一卷残阳和满院杂草,但那个被废的小太子会抱着爱哭的小太监熬过一个又一个寒冬。 “姑娘知道吗?我曾经害得一个人眼睛半瞎,那是我最亲近的人……” 苏辞眉头微皱,手上的动作却未停。 他伸手去接触迎面而来的海风,渐渐握紧拳头,“我是一个自控力很强的人,可当日醒来时,发现自己看不见、听不见,竟会用狂躁来掩盖内心的恐惧,我才知道原来瞎子是这样的感觉……慌乱、不安、无措,没有人不畏惧黑暗,她那个时候一定很害怕……” 是很害怕,她第一次看不见还是在两军交战的杀场上,身后就是万丈悬崖,无路可退,鼻息还萦绕着血腥味,如果那个时候没有褚慎微一把抱住她,护在她身前,安慰她没事的,万事有他在……她想她会疯的。 “你说她会原谅我吗?” 苏辞依旧一言不发,在他手心写到:回船舱,我去做饭。 北燕帝不知在想什么,脸上化开一抹苦笑,任由她扶着回船舱。 傍晚的时候,船靠岸,木大夫打算去采购了几样短缺的药材,丫头嚷嚷着要去买糖吃。 苏辞一把将她抱起,低声道:“都说了少吃糖,你最近脸蛋圆了不少。” 圆鼓鼓的小包子脸嘟着嘴,“可是丫头想吃冰糖葫芦,最后一次好不好,姐姐陪我去买。” 许问清:“我带她去吧。” 苏辞回身看了眼船舱,摇头道:“我去吧,你留下来照看一下那人。” 许问清毫不留情面地一语道破,“你是希望我保护他吧。” 苏辞打趣道:“正是,有劳女侠了。” 说完,便抱着丫头去镇上了。 许问清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无奈地瞥了眼船舱,真不知这人有什么好的,龟毛又事多,竟值得她这么在意。 闲逛的时候,苏辞还顺道从茶铺买了包西湖龙井,那位帝王挑剔得很,已经和她抱怨过好几次茶不够好。 也不知是不是多心,回来的路上总感觉有人盯着,她现在没有武功,没法子准确地判断,只好拉着热衷于和药贩子砍价的木大夫赶紧回去。 木大夫这一点和徐可风真是像,抠门抠得要命,为了一文钱和人家喷了半天的唾沫星子,也不心疼口水。 苏辞回船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那位格外事多的帝王沏了壶好茶,难得见这位爷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北燕帝的眼睛是蒙上的,但苏辞总有种他在盯着自己看的错觉,“姑娘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西湖龙井?” “……” 她能说她是随便买的吗? 苏辞没打算理他,把晚饭摆好便准备出去,却被他拽住手腕,也不知怎么一个天旋地转,她就被撂倒在床上。 她眼前一黑,再看清明时北燕帝已经压在她身上,双手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什么情况? 掺着淡淡悲伤的声音传入耳中,“阿辞,你还是不愿和我说一句话吗?” 苏辞瞳孔一缩,眉头深皱,想挣扎起身,哪里推得动北燕帝? “阿辞,你知道我刚开始猜测眼前人就是你时,我有多欣喜吗?你没死,还活着,老天爷把我送到了你身边,可我不敢问你,我怕我问了却发现你不是,也怕我一问你就跑了。” 他把头深深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你这不爱说话的臭脾气和以前一样,但你越是不说话,我就越确定是你,茶水的热度、饭菜的味道,连束发时惯用左手都和小时候一样……” 早知道在饭菜里直接下砒/霜,毒死他算了。 北燕帝微微起身,大手落在她的脸上,温柔地抚摸着,“阿辞,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跟我回去,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苏辞的眸子又恢复了凉薄的温度,冷冷开口道:“那你能把师傅还给我吗?” “阿辞……人死不能复生。” “那就放我走。” 这恐怕是北燕帝唯一的逆鳞了,他紧 分卷阅读168 紧掐着她的肩膀,微怒道:“不可能,你只能在我身旁,哪儿也不许去……” “放开她”,许问清从窗户一跃而入,手中放出暗器,北燕帝微微动了动耳朵,便轻易躲过,她当即抽出腰间软剑,两人交上了手。 十几招下来,许问清轻功和剑招虽快,但比不上北燕帝内力深厚,明显落下风,好在长生殿的杀手善使暗器,除了杀人外,逃命是第一本事,许问清耍了个阴招,袖中银针正刺在帝王的穴道上,算是在他看不见这事上讨了个便宜。 北燕帝倒在地上后,许问清还特意多踹了他几脚,“我就说这龟儿子不安好心吧,居然敢欺负你。” 苏辞揉了揉方才被掐得生疼的肩膀,“他怎么了?” “银针上有迷魂散,够他睡一天一宿的,要不我把扔回海里喂鱼算了。” 苏辞蛮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那脑子是馊的吗?除了馊主意能想出点别的来吗?” “我没捅他一刀就算便宜了,对女人用强算什么英雄好汉。” “送他回去。” “什么?” “我已经通知了江晚寒,他在来的路上。” “你什么时候通知的,我咋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你们快出来看看”,木大夫在甲板上喊到,“四周来了好多船。” 二人出去看时,均愣了一下,五六艘灯火通明的船正在向他们驶来,成合围之势。 许问清惊奇道:“江大人来得这么快吗?” 船上没有官旗,苏辞心道不好,“不是江晚寒,把船里的人藏到船舱夹层里,你和木大夫带着丫头乘小船离开。” “那你呢?” 苏辞急而怒道:“赶紧照做。” 许问清被她这嗓子吓得不轻,赶紧照做,可惜他们刚把北燕帝藏好,四周大船便靠近了。 一阵邪魅的声音传来,完全辨别不出方向,“大将军,别来无恙。” 许问清还没反应过来,一袭橙黄色的身影便如鬼魅般上船,悄无声息出现在苏辞身后,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勾入怀中,暧昧地在她耳边低语道:“探子来报说你武功废了,本太子还不信,怎么弱成这样了?挣扎都挣扎不了吗?” 许问清软剑出鞘,却被苏辞厉声制止。 “别动,你打不过他,咳咳……” 司徒不疑的鼻子在苏辞的耳后嗅了嗅,挑衅的意味浓厚,“听说你坠崖了,本太子可是不远万里来寻,没想到运气还不错,比北燕和南楚更早找到你,怎么?不感动吗?” 苏辞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依旧鄙夷道:“咳咳……智障是病,要治。” “呵,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讨人喜欢,可本太子就喜欢你这桀骜不驯的模样。” “放开她。” 许问清看不下去了,不管打不打得过,持剑迎上。 木大夫抱着丫头躲在一边,担忧道:“问清小心。” 司徒不疑自从以剧毒淬体后,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儿,苏辞被他摔到地上,咳个不停,艰难道:“问清退下,别打。” 许问清原本以为自己的轻功在世上已算是数一数二的,但应对面前这人,连他的衣角都砍不到。 司徒不疑不知怎么出现在她身后,邪笑道:“给你个忠告,大将军让你别打的时候,一定要住手,不然……” 他手中一柄长剑直穿许问清的腹部,鲜血顺着剑尖滴到甲板上,又被冰冷地抽离身体。 紧接着,许问清摇摇欲坠的身体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嘴角溢出的血如蝶坠落,她愧疚地看向苏辞,苦笑道:“本来答应会罩着你的。” 苏辞无声地张了张嘴,只觉得那颗遍体鳞伤的心又被狠狠割了一下。 “问清”,木大夫嘶吼到,眼睛瞪得滚圆,浑身都在发颤。 “许姐姐”,丫头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木大夫眸子红透了,泪水不自觉地留下,他毅然决然地松开丫头,抄起一旁的船桨,怒吼道:“我和你拼了。” 苏辞:“木大夫,别……” 那一幕是苏辞很多年后的噩梦,司徒不疑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冰冷而诡异,然后转身将长剑毫不留情地捅向木大夫,与此同时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许问清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扑向木和,却还是没有挡住长剑的力道……贯穿了两个人的身体……鲜血成为那漆黑的夜中唯一的色彩…… 木大夫和许问清相拥跪在地上,一柄长剑以最残忍的方式将两人生死相连。 “木和,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许问清哭了,像个犯了错而手足无措的孩童,“就这么喜欢上了,该怎么办……” 木大夫笑了笑,紧紧抱着她,“下辈子我娶你。” “好”,许问清苦涩而甜蜜地弯了弯嘴角,渐渐闭上眼,渐渐失去呼吸的力气…… “爹爹……” 丫头撕心裂肺地哭着,准备跑上前时,被 分卷阅读169 苏辞死死抱住,用颤抖的手捂住孩子的眼睛。 木大夫最后的目光落在苏辞身上,笑着嘱托道:“求你照顾丫头……” 木落黄泉,油尽灯枯。 “爹爹……” 丫头疯了般地哭泣,悲伤的呼唤声回荡在海面上,却再也无人回应。 苏辞紧紧抱着丫头,闭上通红的眼睛,隐忍道:“司徒不疑,我会杀了你,早晚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司徒不疑掐住她的下巴,饶有兴致道:“怎么?要哭了?哭出来给本太子看看,你哭得样子一定很美……真是难得,这两个蠢货对你很重要吗?” 重要吗?只是萍水相逢而已,认识不过两个月,可苏辞曾天真地以为有的人相识,便是一生,能一起看到太平盛世的那天。 “带走”,司徒不疑冷冷吩咐属下,刚欲离开时,却又看向船舱,“船还有人?” 武功入化境连周围的呼吸声都能察觉。 侍卫按吩咐进船舱搜查,很快便传出声音,“太子殿下,夹层里藏了个人。” 司徒不疑暗中观察着苏辞的表情一无所获,只得缓步进船舱。 此时的苏辞目光一寒,缓缓握紧藏在怀中的匕首,为人臣子者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君主前面。 她正欲殊死一搏时,突然有大船猛然朝他们撞来,船身剧烈晃动,与此同时落云、听雨和赵云生率长生殿的杀手飞身上船。 赵云生一手持剑护在苏辞身前,一手扶起她,“将军,快和我走。” 苏辞抱起丫头,淡淡道:“你现在是褚慎微的人,我落在他手里和落在司徒不疑的手里有什么区别?” “将军……” 区别确实不大,一个虎豹和一个豺狼,哪个不是想吞了她? “可以跟你走,帮我救个人。” “谁?” 赵云生万万没想到,苏辞让他一起救的人居然是北燕帝,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按苏辞的意思将北燕帝一同带走,外加上木大夫和许问清的尸首一起装上了小船,火速离开,落云、听雨负责拦截司徒不疑和断后。 上船前,苏辞撕下了身上一块布料,蒙住了丫头的眼睛,将孩子抱在怀里,捂住她的耳朵,可她到底该怎么捂住那孩子心上流血的地方? “将军,上岸了,我替你抱着孩子吧。” 赵云生见她脸色惨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眉间尽是担忧。 苏辞没理他,动了动酸痛的胳膊,紧紧抱住依然在怀中小声啜泣的丫头,一刻也不肯撒手。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被上苍惩罚的罪人,故而自幼就失去过很多东西,尝惯了那种绝望的滋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她又该如何赔给丫头一个安稳的童年呢? 赵云生跟随苏辞多年,大抵也知道她的性情,猜测出一二后,上岸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人将木大夫和许问清安葬。 苏辞眸子冷冷的,是悲伤的冷,“合葬吧。” 赵云生迟疑道:“可是墓碑怎么写?” “生不同床死同穴。” “是。” 直到人安葬好,天也亮了,海上升起旭日,照在新坟上,格外凄凉。 苏辞这时才解开丫头眼前的布条,和她一同在坟前磕了几个响头,让丫头哭了个痛快。 若是从没遇见过就好了,很多人都是,未曾相识就好了。 有手下向赵云生禀报道:“以飞鸽通知主上这里的情形,但落云、听雨两位大人还未跟上,我们是否继续等?” “等。” “是。” 赵云生苏辞脸色越发得差,便生了个火堆,烤了些热乎的东西给她吃,“将军多少吃些。” 丫头在苏辞怀中睡着了,梦中也不是很安稳,皱着小眉头。 苏辞:“你打算怎么处置皇上?” 赵云生看了眼马车中还处于昏迷的北燕帝,缓缓低下头,“自然是交给主上。” 褚慎微这运气真不错,虽然一开始筹划刺杀没能一击而中,但兜兜转转,最后这北燕天子还是落到他手里。 苏辞轻轻拍打这丫头的后背,温柔地抚平了她皱起的眉头,语气却冷如三尺冰。 “然后眼睁睁瞧着北燕无君,朝堂大乱,四方强国铁骑践破燕关,长驱直入,致使血流成河、尸殍遍野,亡国之日近在咫尺……” 赵云生眉心一拧,“您到现在还要护着皇上?” “我护的从不是他,是这北燕的百姓,南楚的江山和北燕的江山到底有什么不同?天下永远是天下,即便是有人能一统四海,也不能把姓氏刻到天上,河山万里从来一无用处,但百姓是无辜的,这天下可以没有一个杀神苏辞,但一个国家不能没有君主,因为苍生需要明君……” 苍生敬仰苏辞,却从不真正需要,因为没有那个海晏河清的盛世需要一个杀人如麻的将军,也许当“苏辞”二字渐渐被百姓遗忘时,才是真正升平之世的到来。 分卷阅读170 赵云生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欣然一笑,“将军告诉过我,不论是北燕百姓,还是南楚百姓,都只是无辜之人,别把剑锋指向他们,末将从未敢忘。” 说完,提起身侧的长剑便向看守的马车的几名手下走去。 “赵将军有什么事吗?” “可以出发了。” “不等落云、听雨两位大人了吗?” “不必了。” “啊……赵将军你……” 赵云生轻而易举地便处理掉几名跟随的手下,期间苏辞一直捂着丫头的耳朵,怕吵醒那孩子。 “将军,我送您和皇上去北海边城,严迟统领就在那里。” 赵云生单膝跪在苏辞跟前,像以往征战前请示那般,却是最后一次以苏辞麾下十二上将之名,为北燕百姓而战。 …… 马蹄不歇,穿过林风阵阵,徒惹群鸟惊飞。 赵云生驾马车狂奔向北海边城,却逃不过身后的追兵,“将军,他们快追上来了。” 丫头在马车里紧紧抱着苏辞,害怕极了。 “停车”,苏辞眸色很淡,淡得有些凉薄,眉目不惊道:“这里离边城很近了,你带着皇上和丫头抄小路走,我来驾车引开他们。” “将军,不可。” “这是军令……没有下次了。” 赵云生猛然勒马,马车骤停,“将军……” 丫头拼命抱紧苏辞,生怕被抛弃,哭泣道:“姐姐别丢下我,求你了,我怕……” 苏辞用衣角擦着她的眼泪,温柔道:“丫头和这位大哥哥走,他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我不要,我不要……爹爹已经不要我了,姐姐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苏辞一叹,罢了,她答应过木大夫会好好照顾丫头的。 “跟着我,我活一日,护你一日。” 最后赵云生背着北燕帝抄小路赶往边城,而苏辞带着丫头继续驾车往前走,追兵穷追不舍。 直到行至悬崖,苏辞回头看了一眼车中将她视为一切希望的丫头,若没这个孩子,她估计会驾车直接冲下去,生死于她早已无异。 马车在距悬崖一丈的地方停了下来,丫头从车帘后探出小脑袋瓜,苏辞摸了摸她的头,将其抱下了车。 一大一小站在悬崖边,望着西边的落日,有大雁阵阵飞过,似是还巢。 “姐姐,丫头还没有名字,能给我起个名字吗?爹爹说,有名字就是大人了。” “丫头,想做大人干什么?” “做了大人就不哭了,然后……” 丫头没说完,暗暗攥紧小拳头,原本清澈的眸子在夕阳里有些晦暗。 苏辞大体猜到了,这一幕太似曾相识了,当年的长公主、小时候的北燕帝以及后来的言简,她身边太多人都是这样在时光里一点点面目全非,可初见时眸子都是清灵的…… “流夏,丫头以后就叫流夏吧,人生路漫漫,心中留下善意便好,忘记仇恨,这也是你爹爹希望的。” 丫头一愣,看向苏辞,小拳头也渐渐松开了。 落云、听雨率长生殿的杀手很快到了,将人和马车团团围住,长剑直指苏辞,也不知她这没有武功的废人,有什么可让人畏惧的。 一辆马车随后而至,胜雪的白衣缓步下车,渐渐走近,那个一举一动都能入画却又融不进人间烟火的人。 落日半藏到地面下,余晖染透了晚霞,凉风阵阵,苏辞站在崖边,只徒留给他一个清瘦的背影。 “他不在这儿。” “无妨”,褚慎微解开身上披风,温柔地披在她肩上,从身后为她系上披风带子,却不舍得收回手,保持着轻搂她的动作,“我要找的从来都是你。” 方才落云来报,说马车印变浅了,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的侧脸轻贴着她耳鬓,望着她目光所及的落日,“阿辞,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北燕帝宁愿冒着失去你风险也要囚禁你了,你若再消失一次,我会疯的。” 从背影看,二人就像一对耳鬓厮磨的璧人,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此爱如临渊,一南一北,隔万丈深渊,哪怕迈出半步,都会粉身碎骨。 执念无声无息地滋长,“跟我回南楚吧。” 苏辞淡淡道:“不怕我逼疯你吗?” 那人悲凉一笑,目光中是温柔也是伤,“不怕,我们就这样吧,相互折磨下去,除非你死,除非我亡……” 第30章 南楚 “滚下去。” 一路上,这已经是苏辞第七次把褚慎微,不,是淳于初从马车上踹下去,然后某人又屁颠屁颠地爬回去。 落云、听雨根本没眼看,主上您的脸呢?身为一国皇子的尊严都被狗啃了吗? 丫头堵在马车门口,张开小短胳膊,气鼓鼓道:“不许进,姐姐说你太吵了,而且你居然抢姐姐喂我的点心吃,坏人……” 落云和听雨 分卷阅读171 皆是一脸便秘的表情,主上啊,孩子的点心您都抢,真没救了。 淳于初混不在意地吩咐道:“去再买两盒点心回来。” 说完,又恬不知耻地进了马车。 虚陶老大夫坐在后面的车里,褶子堆积的老黄脸气得透红,欲上前臭骂一顿,他身为辅佐七殿下的老师哪里看得下去他这副没皮没脸的模样? 听雨见了,格外有眼力见道:“老先生,您还是歇歇,主上好不容易高兴了点,还是说您更喜欢看他张都拖出去砍了的臭脸?” 要知道前些时日,苏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的主上整个人都和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一样,往外渗着寒气,谁都不敢靠近。 但最后淳于初还是如愿以偿地将苏辞带回南楚,只有在她面前,他便恢复褚狐狸的本色,耍泼犯浑,无赖得很。 北燕帝估摸是安全回去了,到处派兵抓他们,但以褚狐狸的心机,敢入燕地,自然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 众人不紧不慢地走了一个月,才来到距南楚京城三里外的护国寺。 “七殿下回来了”,几名寺门的扫地僧见了双手合十,缓缓鞠了一躬,“方丈在大殿礼佛,您晚些再去拜见吧。” “有劳众位师兄了。” 淳于初谦和有礼地拱手回礼,一派温润君子的模样,转而走向马车,朝欲下车的苏辞伸出双手,笑得像个不怀好意的棒槌,“我抱你下来。” 苏辞瞪了他一眼,从马车的另一侧下车。 淳于初焉是轻言放弃之人,毫不要脸地走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笑意盎然地大步往寺中走去。 “放开,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苏辞依然是一身男装,寺中大小僧侣见双手紧握的两个大男人,无不回头,有的诧异,有的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 淳于初倒是不在意,笑道:“我之前与你说过,我在寺里长大,便是此处护国寺,方丈是我授业恩师,将一生武学倾囊相授,如同我的再生父母,不,他比我那混账的父皇强多了。” 他边说,边拉着苏辞穿过重重院落,眼角染上喜色,像是要带她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亲人,最后二人停在一座庄严的佛殿前,殿中传来阵阵佛号声和木鱼声,礼佛还没结束。 淳于初二话不说直接跪在殿前,行的是晚辈之礼,“阿辞,你若累了,就去旁边先坐会儿。” 大抵是苏辞很少见他那般从心而发的喜悦,竟叹了口气,陪他一同跪在了殿前。 淳于初一喜,“你不是不信佛吗?” “我跪的是这佛门下庇护的苍生。” 淳于初淡淡一笑,他知道这人从来是嘴硬心软。 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大殿的礼佛声才结束,殿门徐徐打开,不少僧人缓步离开,最后走出一位年过古稀的老方丈,连眉毛都花白了,一副悲悯众生偏又不动如山的模样。 “拜见方丈”,淳于初行叩首礼,足见敬重。 “起来吧,佛门没有虚礼”,老方丈弯身去扶他,手准确地号在他的脉搏上,大概是年纪大了,说话都慢三分,“我上月从塞外归来,带回一种药草,虽不能解你的入骨毒,但也能缓解一二。” “让您费心了。” 方丈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反正从小到大为这孩子费的心还少吗?他转而看向苏辞,慈祥道:“是她吗?” 淳于初缓缓地点了点头,“正是。” 老方丈的另一只手落在苏辞的脉上,良久后,他才颇为伤感地笑了笑,“你二人的命数倒是一样,谁也别嘲笑谁不得长久。” 说完,便背着手缓步朝后院走去,他步子很慢,孤寂的背影如穿梭过世事沧桑,最后只剩沉默。 淳于初不死心道:“方丈。”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二人将这八字犯了个遍,这世上不是没有良药,只是你们从不肯放过自己。” 他语毕,微微叹了口气,像是一种对苍生无计可施的悲悯,步履蹒跚地走向走廊尽头。 淳于初似乎想追上去,却被苏辞拉着袖子,拦道:“我饿了。” “也好,我们先吃些斋饭,回头再去求方丈。” 路上他让虚陶老先生为苏辞诊过脉,才知她寿数无多,如何肯罢手? 她站在原地,望着大殿中朝阳浸染的金光佛像,淡淡道:“褚七,算了吧,我医不好你,你也医不好我,就如同我改变不了你,你也留不住我一样。” 淳于初僵硬地停住脚步,牵她的手又紧了三分,“留不留得住,我说了算。” 到底怎么的结局,才配得上他们这一路的颠沛流离,或好或坏,或喜或悲,他不在意,这一刻她在他手里,就怎么也不会撒手。 执念的滋长是有缘由的,他没有办法再接受失去,像是有人刨开他胸膛,活生生取出心脏一般,那种痛是断了骨头还连着肉,割舍若是容易,哪里来的肝肠寸断? …… 众人在护国寺住下的第二日,寺门就没断 分卷阅读172 过客。 早膳时分,苏辞本来不愿和淳于初一起用膳的,他话太多了,烦人,但架不住这人一大早堵在屋门口吊嗓子唱戏,他那口破了音的唱腔不知是多少苏家军兄弟的噩梦,连清晨打扫庭院的小和尚都被他吓跑了,忒可怕了。 小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冲进别院,还没进屋就抱怨道:“先生,你把我打发回来处理琐事,自己却在这里偷闲……” 他进屋一见苏辞,八百年来难得夸了一次淳于初,“先生您出息了,真把将军给拐回来。” 淳于初瞪了他一眼,又急忙殷勤地给苏辞夹菜。 苏辞连个眼神都没赏小童,对淳于初更是视若无睹,帮丫头剥了个鸡蛋,“丫头多吃些。” 小童这才瞧见丫头,一直板着大人模样的他语气竟有几分激动,“是你?” 苏辞体贴地给丫头续了碗粥,缓缓道:“你认识他吗?” 丫头冷淡地抬头望了眼小童,低下头继续吃饭,“不认识。” 小童:“你在风月居还给过我一巴掌呢。” 丫头:“姐姐教过我不打白痴。” 小童:“……”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丫头最近被淳于初带坏了,嘴巴越发毒,落云、听雨在旁边忍不住偷笑,这还是他们头次见小童少主被人怼。 小童委屈巴巴地凑到苏辞旁边,“将军,你也不认识我了吗?你以前最喜欢我了。” 苏辞爱搭不理,故作阿谀道:“结海楼的小少主身份何等尊贵,苏某可不敢高攀。” 小童尴尬地弯了弯嘴角,完蛋了,将军这是真生气的节奏,不好糊弄,最后淳于初嫌他总缠着苏辞,直接让落云、听雨把他拎了出去。 院中,像小鸡仔一样被提出去的小童格外不服气,“凭什么?先生也骗了将军,将军怎么不生得他的气?” 落云、听雨相视一眼,简直一言难尽,“大抵是……你没主上脸皮厚……” 谁说苏辞不生气,一开始被淳于初强行押上路时,根本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但凭借着他家主上横跨南北厚脸皮,再加上冠绝古今的死缠烂打,落云、听雨哥俩根本不愿回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幕往事,他家主上真是太丢人现眼了。 小童刚被扔出屋子,一身盔甲的南楚大将寇辰就快步进了屋,单膝跪地行礼,“末将拜见七殿下。” 苏辞第十次把淳于初给他夹到碗里的菜夹了出去,并且在桌底下狠狠踹了他一脚,这货怎么这么烦人呢? 淳于初倒吸了一口凉气,“寇将军请起。” 寇辰看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反应过来起身,禀报道:“末将按殿下的吩咐,已和几位封地藩王联系好,唯有镇北王不屑回绝,已被三皇子收归麾下。” 他不由地偷瞄了几眼苏辞,之前大梁和南楚联手攻燕,寇辰为南楚首将,也在战场上见过传闻中红衣金甲的杀神,只是那时苏辞戴着鬼面具,如今他只觉得眼前这人脊背笔直,气势逼人,些许熟悉,还有就是……生得真美,和他家殿下坐一起太般配了。 似乎不对,这好像是个男的。 淳于初点了点头,“无妨,镇北王也是个出名的饭桶,他回绝了也好,剩了拖后腿,阿辞你说是吗?” 南楚的镇北王,镇的哪个北?自然是北燕了,昔年被苏辞打得屁股尿流,从战场上回来就大病了一场,夜夜梦见有戴着鬼面具的人要杀他。 苏辞这次直接照着凳子踹的,铆足了力气,只听噗通一声,那宛如人间谪仙的七皇子摔了个大屁蹲。 恰巧此时,一位身着深紫色官服的中年男子便气喘吁吁地小跑进了别院,像后面有狗追着咬一般,朝后道:“司空大人这些年怕是软玉温香惯了,跑不赢老夫的。” 没成想后面还真跟着个人,同样身着官服,两人品阶一样,也就官服的纹路有些不同,那人吹了吹半白的山羊胡,嗤鼻道:“司徒大人喘得这么厉害,比老头子我好不到哪里去。” 说着,两人你推我搡,争先挤进屋子,比着嗓门嚷嚷着:“老臣拜见七皇子。” 都说返老还童,两个半截入土的人为了点小事,争得和斗鸡眼似的,幼稚得可以。 小童坐在院中走廊上看着,眸中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嘲讽笑道:“大司徒、大司空二位大人来得可真快。” 其实,他眼中的深沉和黯淡从不是装的,只是从未有人问过那结海楼小少主的过往。 朝阳暖,鸟声鸣,今日这佛门清净之地格外热闹。 两位老臣争得正起劲,一进屋就见那天人般尊贵出尘的七皇子一屁股摔在地上,顿时愣了愣。 淳于初淡定地起身,悠然地佛了佛身上的尘土,仿佛方才只是坐在地上礼佛修行般,脸色挂着一抹不深不浅的笑容,又恢复了画中仙人的模样,“两位大人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山羊胡子又一脸古板的大司空抢先开了口,“陛下命老臣为七殿下督造府邸,说殿下早已成年,不能久居佛寺,如今府邸已 分卷阅读173 建成,特来请殿下过府一看,也好瞧瞧还有哪些地方需要重新修缮。” 大司徒随后道:“殿下,六皇子为祝贺你新府建成,特意备下些精巧的玉器摆件,望您莫要推辞。” 大司空:“殿下,三皇子给您备的摆件陈设早已入府,怕是六皇子要白准备了。” 苏辞懒得听这些大臣扯皮,以前在北燕听那些老混蛋各自为营的屁话最惹得她厌,故而拉着吃饱的丫头出了屋子。 那两位老大臣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一是觉得这少年长得极美,简直惊为天人,二是这人到底谁啊,敢在七皇子面前如此肆无忌惮,连个退安礼都没行就走了。 丫头回头看了眼,好奇道:“姐姐,七殿下的哥哥们是不是很疼弟弟?” 苏辞对南楚朝堂上的事还是知晓一二的,“皇家哪有骨肉至亲一说,他们这么做无非是在南楚皇面前展现一个疼惜手足的表象,博个好名声而已。” 小童负着小手而走廊另一头走来,好不容易找到个搭话的机会,赶紧道:“七殿下是先皇后嫡子,本应被立为太子,可先皇后怀孕时中了越妃下的入骨毒,这毒极烈,诡异非常,从娘胎里便跟着殿下,后来此毒不仅害死了先皇后,还害得殿下因身子孱弱错失东宫之位。” 他偷偷瞧了眼屋中,“里面那两位都是国舅爷,大司徒是六皇子的人,大司空是三皇子的人。” 皇家的事情自古都乱得很,亲戚盘根错节,很少有像北燕帝那样的,将六亲杀了干净,永绝后患,除了苏辞保下了的一个璇公主,姬家一脉基本是死绝了。 小童费了半天口水,苏辞和丫头鸟都没鸟他一眼就走了。 苏辞对南楚皇家的事情不敢兴趣,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怎么离开这儿。 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你们不是褚七的暗卫吗?一直跟着我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落云、听雨像跟屁虫一样寸步不离,从早到晚,毅力惊人。 说起来,落云还不是很待见苏辞,毕竟他家主上那么出色的人怎么就在敌国将军这课歪脖子树上吊死了呢? 他例行公事道:“主上说了,您太狡猾了,要千防万防。” 听雨比他性格就温和多了,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急忙解释道:“主上只是担心您到了南楚有诸多不适应,也怕有人对您不利。” 苏辞颇有兴致地看向落云,这种脾气急又易冲动的人可比听雨好对付多了,淡淡道:“知道和厌恶的人待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吗?” 落云:“不知。” “就是你和我待在一起的感觉,也是我和你家主上待在一起的感觉,你觉得好受吗?” 落云傻缺地点了点头,“确实不好受。” 听雨恨不得将他扔回北海做饲料,“可我觉得您并不讨厌主上。” “但是你觉得以我和他的身份并肩而立合适吗?” 也许持剑相对会更合适。 听雨未言。 …… 接下来几日,苏辞在护国寺住的还算舒服,老方丈每日都会来找她下棋品茶,顺便帮她诊脉调理身体,其实虚陶老先生的医术也不错,可他见了苏辞就生气,倒不是气她,是气淳于初那“有了媳妇忘了爹”的没出息样子。 不幸的是,落云和听雨发现最近连小童少主都被主上带偏了,脸皮厚度日益见长。 小童跟着丫头身后,聒噪道:“小短腿,你叫我声哥哥,我就把这颗红宝石送你,你看可漂亮了。” 自木大夫去世后,丫头一夜间长大了不少,自发地读书习字,还央求着苏辞交她武功,奋发向上,偏偏那平日里沉稳聪明的结海楼小少主在丫头面前像变了个样,像个熊孩子一样整日没正经,不被丫头追着打几下就皮痒。 丫头从他手中接过宝石,掂了掂重量,然后只听嗖的一声,直接被她扔到了水池里,冷淡得很,“离我远点。” 那可是结海楼珍藏的红宝石,价值千金,多少人看得看不上一眼。 “喂,小短腿……” 他小跑着准备没羞没臊地跟上,又回头道:“那个,落云、听雨你们把宝石捞上来,回头送丫头屋里去。” 两人闻言抽了抽嘴角,这倒贴的臭德行也不知像谁。 “小短腿,你等等我。” 记得小童长大后,苏辞曾问过他,那时干嘛总欺负丫头。 他笑了笑说,不是欺负,是心疼,明明第一次见她时,那么清灵的一个人,爱闹腾得很,他只是怕她心里憋了太多事情,哪一日将自己憋坏,若是打打他,让她发泄一下也好。 所以说这世上喜欢一个人的模样大抵是相似的,可是喜欢到最后的结局却是始料未及的,常常不尽人意…… 第31章 赴宴 “给我滚出去。” 苏辞本是个寡言之人,偏这么个淡漠的人和淳于初说的最多的字便是滚。 小童捧着账本路过时,偷偷瞟一眼屋里,对在屋外站 分卷阅读174 岗的落云和听雨唏嘘道:“咋了?又吵上了?” 二人无奈地耸了耸肩,已经习以为常。 南楚第一权臣大司马的寿辰就在今日,帖子几日前就到了,连南楚皇也派人吩咐让七皇子务必过去一趟。 淳于初自小便有和南楚皇对着干的奇特喜好,本打算称病推辞,可他瞥了眼苏辞,想着好些时日未见过她穿女儿装,若是由她陪自己去,也是一件美事。 故而说,这淳于初找不痛快的本事越发厉害,两人大清早吵得不可开交。 “我说了我不穿。” 侍女们捧上来五六件广袖流苏的白衣,做工自不必多说,是南楚十名顶尖的巧妇连夜赶制的,无论是颜色还是花纹,都和淳于初身上的相配。 “你若不喜,我便命人重做,总会有你欢喜的。” “我不喜你。” 他缓缓一笑宛如初阳,眸中满是宠溺,“无妨,我喜你就好了。” “……” 屋中胆大的侍女不由地抬头偷瞄了几眼,她家主上可是《江山美人图》中江山卷的卷首,这般欣慕一人,真让人妒忌。 “阿辞,就选一件可好?” “我不穿女装。” “那么说好了,你换身男装陪我去赴宴。” “……” 她何曾说要陪他去了? 到最后,苏辞还是被淳于初硬拉上了马车,她换了件再简单不过的红衣,没有一丝奢华的纹饰,和她以前在将军府穿的差不多。 淳于初一身月光白银丝纹路的雪衣,白玉冠挽发,整个人如同九天碧落的仙人,浅笑眸子映着身侧人,“还是红色最配阿辞。” 确实相配,那人本就生得极美,宛如踏业火而来的妖君,偏生性子高傲孤冷,让人见之,徒留祸国二字。 苏辞闭目养神,不允理睬。 他打趣道:“阿辞真是冷漠,我在南楚步步维艰,前有如狼似虎般的兄弟,后有磨刀霍霍的大臣,就算你不关心我,也不关心他日坐在南楚皇位的那人会如何对付北燕吗?” 苏辞微微睁开眼,“北燕江山是姬泷的,与我何干?” 他摸了摸鼻尖,笑道:“也是,南楚虽然底子好,但这些年来朝中内斗不断,满朝散沙整日以党争为乐,拉帮结派,致使国士不思武,尽是些花架子。到最后是南楚吞了北燕,还是北燕吞了南楚,尚不可知。” “你整日想这么多不累吗?” 聪慧之人所思之事更远更多,就好比淳于初下棋一般,走一步看十步。 “阿辞思虑所及的怕是不必我少,南楚与北燕的六部制不同,沿袭了周代的三公九卿制,以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为三公,下设奉常、郎中令、卫尉等九卿,甚至在如今南楚的国土上还有单凭血缘分封的诸侯,爵位世袭,不乏糟蹋祖宗基业的子弟,搅扰百姓安宁。而最令人担忧的是,如今南楚以东宫之位为旋涡中心的党争日趋激烈,三公九卿分派而立,不顾百姓疾苦,国力日衰。” 在这乱世中,南楚比北燕好得到哪里去? 他看向苏辞那张风轻云淡的脸,“北燕虽因先帝昏庸无德,一度有亡国之危,但自姬泷登位后情形大转,再加上北燕这些年有你,以雷霆手段整肃军政,又配合新帝里应外合除去谢王世家,即使我打心底里不待见姬泷,但不得不说他是个帝王之才,重用扶苏澈为相,铲除如跗骨之蛆的老臣,选贤举能,提拔新晋学子,我想他下一步就是废了丞相之位,将六部大权控制到自己手中吧。” 到那时天下大权尽在帝王之手,北燕帝再推行新政,不夺民时,让百姓休养生息,粮草和人口定能大增,国富民强之日就是他开疆扩土之时。 “阿辞,你之所以心甘情愿离开朝堂,不就是因为已他铺好前路,可你有没有想过待他羽翼丰满之时,野心还藏得住吗?” 淳于初不得不承认,苏辞上马能安天下,下马能治朝堂,无论将她摆在文臣还是武将的位置,她都是治世能臣。 苏辞凉薄的眸子看向他,厉声质问道:“你就没有野心吗?你又比他好得到哪里去?” “可是阿辞你偏心,你曾和我说过,天下的百姓无国界之分,南楚的百姓和北燕的百姓都是无辜苍生,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助我南楚?” 那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因为你比他更狠更绝。” 他太聪明了,比北燕帝更懂得如何韬光养晦,姬泷得天下不过为了皇图霸业,可他将天下人皆当做棋子,试问有谁会在意棋子的死活? “阿辞,这世上的事情总有割舍,与狠绝无关,就如同北燕帝……” “百姓从不是用割舍来衡量的。” 落云和听雨在马车外打手势,知道车中两位又吵起来了。 “主上,司马府到了。”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这才渐消,其实苏辞和淳于初的分歧在性格、在立场、在衡量天下的角度,一时也分不出对错。 淳于初叹了口气,又 分卷阅读175 恢复了那温文尔雅的模样,文质彬彬的走下马车,恰逢大司马出门迎接。 “七殿下亲临,老臣真是受宠若惊。” 大司马关山越,南楚第一权臣,已至古稀之年,浑身瘦得只剩下把骨头,可眼睛亮得像极了荒山上的恶狼,带着撕皮啃骨的狠劲,年轻时被称为南楚第一聪明人,老了之后就变成了南楚第一老狐狸。 “大司马言重了,您为南楚立下汗马功劳,我等做晚辈的理应前来祝寿。” 苏辞随后掀开车帘欲下车,只望了那老狐狸一眼,便知南楚朝堂这些年定然不消停。 她刚准备跳下车,淳于初就把手伸了过来,眸中不经意流露出宠溺,她又不是七老八十,焉用人扶? 有旁人在,苏辞不好发作他,瞪了他一眼,错开他的手,径直跳下车。 这一幕落在大司马那老狐狸眼中,自然生疑,“这位公子是?” 淳于初:“她是我的……” 苏辞拱手行礼,抢话道:“小人姓燕,单名一个北字,是七殿下的门客。” 她可不想听淳于初给她安排的乌七八糟的身份。 门客等同于谋士,哪里知淳于初闻之只是一笑,默认了。 大司马的七十寿诞场面不可谓不大,朝中大臣来了尽九成,皇亲贵胄纷纷到场,桌椅从前厅都快排到府门。 淳于初是皇子,落座只低主人一等,而苏辞的身份只是个谋士,自然站在他身后侍候,对面落座的便是南楚三皇子淳于桑。 苏辞望了眼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三皇子,只觉得辣眼睛,虽说都是一个爹生的,这长相也差太多了吧,磕碜得可以,据说三皇子的生母就是当年害死先皇后的越妃,姿色绝佳,不然后来也不会当上皇后。 淳于桑估计是把颜值落娘胎里了。 客人到齐,大司马落座,寿宴正式开始,无非都是一些福如东海的废话,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倒是六皇子淳于玦的席位一直空着,说是公务在身,稍后便来,先潜人送来尊半人高的白玉观音像,下以黄金雕刻为莲花底座,精美绝伦,算是寿礼。 相比之下,淳于初送的那寿山石就显得寒酸了些,苏辞在他身后低笑道:“看来你讨好大司马的主意是落空了。” 在南楚朝堂上以三公为尊,大司马掌管军事,大司徒相当于丞相,大司空等同于御史,其他九卿皆是摆设,但大司马在朝中威望甚高,除掌兵权外,近些年来更是把大半政权牢控在手中,司徒和司空时常被挤兑。 三皇子和六皇子没少挖空心思拉拢关山越,可那老狐狸心机深沉,油盐不进,吊着两边人,始终不肯表态。 淳于初闻言也不恼,假装饮酒,惬意道:“讨好我是做不到了,毕竟若是我上位,第一件事便是废了这三公九卿之位,推行六部之制,我怕那老家伙到时候啃了我。” 坐对面的淳于桑瞥见二人“耳鬓厮磨”的模样,眼睛就没离开过苏辞身上,咽了口水,“七弟常居佛寺,不知从哪里收得如此俊美的少年?” 南楚谁人不知三皇子喜男色,府中养了不少尤物,为这事挨了皇上不少训斥,也没见改,由明转暗,照养不误。 淳于初眸中一抹杀意转瞬即逝,温雅道:“三哥,这是我的人。” “我的”两字咬得极重,他突然有些后悔带苏辞出来,她戴了那么多年面具不是没道理的。 大司马一句话打破两人的僵局,“老夫的孙女关雎为贺寿,欲献舞一支,望两位殿下勿要嫌弃。”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趁寿宴择婿,大司马膝下无子,唯一孙女年芳十六,视其如珍如宝,这要是哪位皇子能迎娶过门,可是问鼎皇位的一大助力。 一袭湖蓝色长裙的妙龄女子轻挪莲步,腰肢如柳,缓缓上前,声音如春风般撩动人心,“小女关雎拜见二位殿下、众位大人。”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场男子一见其人,皆是忘乎所以。 关雎之美在天下都是闻名的,自北燕长公主死后,世人都议论她必是下一任美人卷的卷首。 奏乐起,舞者动。 像淳于桑那种只对男人提得起兴趣的,看了两眼就索然无味了,心道:美则美矣,毫无新意,不如对面那红衣美人儿冷傲来得有滋味。 苏辞对歌舞全然不喜,若是舞剑,也许她会多看两眼,淳于初则是目下无尘,说句大实话,再美的人有他美吗? 落云、听雨两人在暗中瞧着,前者完全陶醉于关雎之舞,和在场的所有正常男人一样,后者则是暗自神伤地望着宴会上神游的三人,他家主子是心里有人了,三皇子是心里只有男人,至于苏辞,她心里屁都没有。 一舞毕,紧接着就是各位权贵公子哥们的追捧,溢美之词不断,捧臭脚的赶紧捧臭脚,苏辞站着昏昏欲睡,昔日她上朝时便有这项技能,也不知迷糊了多久,忽然听闻一阵如春风化雨的女声。 “七殿下到你了。” 她一个激灵,这才清醒过来,只听 分卷阅读176 淳于初淡淡道:“未想出。” 关雎美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却掩不住那深深的爱慕之意,苦笑着惋惜道:“看来是小女子与殿下的缘分未到。” 台下人纷纷掩面而笑,依稀是在说七皇子平庸无才之类的,笑话,他淳于初无才,还有谁敢称得上学富五车。 苏辞花了会功夫弄清了局面,这位关雎小姐画了幅月夜江山图,请在场的青年才俊题字,若是她满意,便赠鸳鸯香囊一枚,依南楚风俗,女子赠香囊等于定情,这大司马招女婿招得也太草率了。 轮到三皇子题词,他本就不善舞文弄墨,身后的衣饰甚好的侍从想必也是他的谋士,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那蠢货张嘴就来,“皎皎明月,江山百代,少年功成万户侯。” 太俗,太匠气了,有些生搬硬套。 关雎微微一笑,“三殿下题词虽好,却未应小女这画。” 苏辞仔细看了一眼那画卷,空中一轮弯月,夜色下山水无声,唯一少年银甲加身,于烈马之上手持弓箭,西北望,射天狼。 话说,这少年虽只画了个模糊的侧脸,但怎么看怎么像淳于初。 她顿生满肚子坏水,在他耳畔低语道:“殿下,我帮你娶个娇妻如何?” 淳于初伸手想去抓她,微微皱眉,“休要胡闹。” 晚了,苏辞一个健步冲了出去,恰巧关雎刚听完几位大臣之子的题词,都不甚满意,回头就瞧见了她。 她彬彬行礼道:“小姐,方才唐突,如今我家殿下已题好了词,望再给个机会。” 关雎望了眼淳于初,脸颊生红,喜上眉梢,“请讲。” 苏辞那声音向来是在号令三军中练出来的,自带股气势. “长空为箭,月为弓,射破山河万里风。” 话音落,关雎一愣,在场人颇惊,连大司马都不由看向她,此人暗藏锐气,胸中有沟壑,光站在那里就自成风骨。 三皇子望见她那如松竹挺直的背影,清冷中透着桀骜,正对他胃口,看得眼睛都直了,拍案叫好。 苏辞瞧都没瞧他一眼,嫌眼睛疼,心道:这人把脑子也落娘胎了吧。 关雎轻咬下唇,我见犹怜地望着淳于初,手中紧紧握着香囊,一派女儿娇羞之态,“殿下……” 还没说完,他就瞬间站起,将苏辞扯到身后,挡住三皇子的视线,温文尔雅又不失风度道:“关小姐,我治下不严,让她胡言乱语,这词并非我所……” 大司马当即拦道:“七殿下,老夫有样东西要给你,可否陪老夫到书房一取。” 歌舞声又起,二人抛下一众宾客去了书房,台下那群大臣都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立马继续有说有笑,这场不知所谓的招亲也在莫名其妙中结束了。 说到底是大司马爱护孙女的名声,难道由着淳于初当面拒绝吗? 淳于初临走时,千叮万嘱苏辞在原地等她。 她像是那么听话的人吗?再说了,留在原地干嘛?那三皇子看她的眼神恨不得扑上来吃掉。 苏辞拎了坛酒离开寿宴,四处逛游,来到了司马府的后花园,本以为会修得多么奢华,没想到景致倒极为简单,和那老狐狸的表象不符。 她寻了处能揽尽美景的二层亭楼,肆意坐在二楼的凭栏上,喝着美酒,闻着风中花香,倒也美哉。 片刻后,她拍了拍身边的栏杆,“你两位累不累,坐下来歇会?” 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奉命寸步不离跟着她的落云、听雨。 落云依旧一副不待见她的模样,死板道:“不累。” 苏辞一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我饿了,去给我偷只鸡腿回来。” “……” 怎么有种被套路的感觉? 落云本来不愿意去的,但在听雨催促的目光下,还是乖乖去了,他做了二十年的暗卫,头次为了只鸡腿奔波。 苏辞眼见酒快喝完了,使唤听雨道:“再去给我拿一坛。” 听雨:“不可,主上有令,我和落云必须有一人留在你身边保护。” “别说的那般好听,明明是监视。” “那您是否又故意在支开我二人呢?” 苏辞笑了笑,这是个心思透彻的人,不好对付。 她指着府中后门的方向,道:“只要我支开你二人,走出府门,穿过后街就是南楚最繁华的街道,人流如梭,待我混入其中,你家主上就休想再抓住我……” 她故意顿了顿,观察听雨的表情,只见他警惕严肃地盯着自己,惹得她一笑。 “可是,我也知道你家主上在府中前后门都布了侍卫,他如何思虑周全、如何会算计我,我岂会不知?所以说,你担忧什么?快去拿酒。” 不知为何,听雨觉得她笑时,淡色的眸子里尽是悲伤。 他转身下楼时,只听那人自言自语道:“他囚不了我一辈子的。” 语气像是痛恨,像是惋惜,欲走 分卷阅读177 又舍不得走。 苏辞以往在军中是滴酒不沾的,没成想自己酒量这般差,才喝了一坛,便觉得天旋地转,连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模糊,导致有人靠近都没察觉。 “公子,若是醉了,莫要坐在栏边。” 她依稀觉得那声音熟悉,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月牙白衣,“姬泷?” 北燕帝还是小太子时,最喜穿月牙白的衣裳,不像如今整日一身墨袍,还总板着张冰山脸,哪有幼时半分和煦温柔? 她再望那张脸,分明就是,醉后的声音掺了糯糯的柔软,“太子殿下……” 那人一愣,见苏辞拉住他的衣袖,其身后的侍卫大怒:“大胆,这是六皇子,不得无礼。” 第32章 醉酒 苏辞用指甲掐进手心,换得几丝清明,才看出眼前人虽和姬泷有七八像,但终究不是,当即松开了手。 “小人失礼,请六殿下见谅。” 她努力在天旋地转的感觉中维持着神智,记起六皇子之母和北燕帝之母是孪生姐妹,一个嫁给了南楚皇,一个嫁给了北燕先帝,算起来还是表兄弟,没想到长得如此相像。 不过,皇家这种血缘关系已经浅薄到只知其人而已,对了,她小时候是不是还见过这个人? 酒劲太大了,苏辞想着想着,靠在柱子上又晕乎乎地要睡过去。 侍卫刚要上前将其拎起来教训一顿,却被六皇子拦住了。 六皇子淳于玦是南楚出了名的美男子,此人乍看过去如白玉般温润,可落在苏辞脸上的眸子却带着意味不明的光。 “没想到在这儿找到你。” 他的手刚要碰到苏辞的脸,却被一人厉声打断了。 “阿辞。” 淳于初站在亭楼下,表面上不动声色,可六皇子看清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戾气,随后被一如既往的温和掩饰得恰到好处。 “原来是六哥,大司马还在寻你,你怎么跑到后花园来了?” “七弟不是也在吗?” 苏辞被吵醒了,酒劲完全上头后,她脸颊微红,和涂了脂粉一般,一眼便望见了楼下的淳于初,不悦道:“你吼什么?咦,你别晃悠,都变成两个了……” “……” 淳于初瞥了眼她还抱在怀里的酒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谁许你喝酒的?” “你谁啊?凭什么管我喝酒?” 他可算知道,在军中多年为何十二上将没能灌她半杯酒,自己几斤几两没底吗? “下来。” 落云、听雨带着鸡腿和酒回来时,被他吼的一嗓子吓了一跳,心知大事不好,就没见他家主上脸色铁青成这样过。 偏生楼上那祖宗丝毫没自觉,猖狂道:“我不,你让我下来就下来……” 说话时还有些大舌头,笑得个孩童般,她本就生得极美,偏生此时两颊生晕,干净澄澈的眸子像一潺溪水,肆无忌惮地弯着嘴角,可恨又让人珍爱还来不及,是往日断不会有的一面,让哪个男人见了不心神动荡。 落云和听雨看了一眼,不由低下了头,耳根都羞红了,转而他们就听到自己方才还拽上天的主子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八分。 “罢了,你坐着别动,我上去找你。” 主上您的节操呢? 醉了的苏辞格外爱耍脾气,幼稚地将酒坛从二楼扔下,皱起眉头,“不行,凭什么你说上来就上来?” 酒坛在淳于初跟前摔个粉碎,差点砸到他也不恼,柔和道:“那你想怎么样?” 连六皇子都被自家七弟这好脾气吓到了。 苏辞思索了片刻,似是想出万全之法,坏笑道:“那你接住了。” 说完,不带酝酿地从栏杆上滚下了二楼,红衣翩然,如蝶坠落。 淳于初瞳孔一缩,足尖轻点飞身上去接住她,衣袂随风,平稳落地。 直到多年后,听雨依旧记得那一幕,空中的白衣宛如遗世仙人,红衣宛如九天妖君,似是怎么也不该相遇的两人。 淳于初将人横抱在怀中,眉头一拧,“胡闹。” 苏辞双手齐下,掐住了他左右脸蛋,“吼什么吼?说了,不许吼。” “……” 那可是南楚七皇子尊贵的脸面,不是面团。 她揉着那白皙的脸蛋,似是觉得好玩极了,咿呀地笑得像个孩子。 淳于初深深叹了口气,心都被软化了,“你开心便好,我们回家吧。” 落云:“……” 听雨:“……” 殿下,您的天家威仪呢?说喂狗就喂狗吗? 苏辞揉累了,才乖巧地搂住他的脖子,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几不可闻道:“好。” 若是稍加观察就会发现,喝醉的苏辞眼中只有他一人,百般胡闹只是一种依赖,竟连她自己都为察觉。 淳于初朝楼上人微微颔首,“六哥,我先走了。” 分卷阅读178 六皇子浅笑回应,一派文质彬彬的儒雅之气。 直到二人走出后花园,淳于玦身后的侍卫才开口道:“七殿下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武功竟如此了得。” 淳于玦负手而立在亭楼上,眸色昏暗,那是多年城府堆积的深沉。 “我这七弟自小便是父皇和先皇后疼在掌心上的人,就连结海楼的老楼主都夸他是天纵之才,不过,我对他怀中的人……” 那人他见过,在很小的时候。 …… 淳于初的皇子府已经收拾出来了,府中的人和物按他的吩咐彻底清理了一遍,换了自己的人手,苏辞一个女子住在此处会比佛寺方便些,故而他很早就命人将房间置办好。 今日还是第一次来,但苏辞一进屋就吐了一地,然后揪着淳于初的衣领把剩下的吐到他衣裳里,继而昏睡过去,整个过程堪称完美,竟一丝没吐到自己身上。 听雨尴尬地咳了咳,“主上,让侍女来伺候苏姑娘,您去换件衣服吧。” 淳于初一脸黑线,“不用,我来。” 然后一脚踢上门,将人放到床上,脱掉自己味道颇重的外袍,就这空档苏辞在床上扑通腿,从他身后踹了一脚,险些让一国皇子摔了个狗吃屎。 淳于初站稳脚后,转身就栖身压在床上人身上,语气中满意无奈,“阿辞,你故意的,清醒了对不对?” 一般醉酒之后的人吐过一次便会清醒几分。 苏辞睁开朦胧的眼,望着那张比画还好看的脸,目光迷离,两人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然后…… 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对……哇……” 又吐了。 人在这世上活着,总会遇见一个让自己束手无措的人,仓皇得无处可躲,懊恼得无计可施,就像淳于初能覆手天下、摆布江山,可对阵的人若是苏辞,便如同缺了根筋。 “慢点”,他轻怕着她的背,脸色竟比吐的人还难看,“先喝些水。” 苏辞将茶杯里的水悉数灌入口中,继而一脸无辜地看着淳于初。 他突然有中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噗的一声,被她迎面喷了一脸水,估计是酒劲还在,不然不会如此童心未泯。 床上的苏辞捧腹大笑,很多年没笑得如此畅快了,“真笨。” 淳于初在她肆意的嘲笑声中擦了擦脸,转身就倒了杯水含在嘴里,脸上一抹褚狐狸的标准微笑。 苏辞对他这个表情太了解了,这是满肚子坏水的前奏,苏家军弟兄为啥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太腹黑了。 她伸手护住脸,却被他双手擒住,一下子压倒在床上。 “不许喷……” “我”字还没出来,就被那人堵住了嘴,唇齿相交。 淳于初趁她张开嘴时,攻城破寨,长驱直入,将水渡给了她,临走时还不忘她唇角狠狠地咬了一口,似是报复。 声音低沉,像在抑制什么,“说了喝点水,要听话。” 两人离得极近,说话时嘴唇还轻轻相擦,彼此沉沦在对方的眸中,呼吸都炙热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酒劲的原因,苏辞的脸颊愈发红,但她若是肯乖乖听话,北燕帝就不会那么头大了,抬脚就朝他身下的要害踢去,被他一手擒住脚。 一声无奈的叹息,“阿辞,我是个男人。” 两人在床上的姿势暧昧极了,偏生苏辞半分自觉都没有。 “所以才踹的。” 他不知该说什么好,无奈摇头,嘴角溢出一抹笑,像静谧竹林出来的风,清清爽爽,零零洒洒,不知落在了谁的心上。 “没想到阿辞这般记仇”,他猛然发力,直接将苏辞囚在怀里,两人面对面地躺在床上,像极了相拥而眠的夫妻。 “放开。” 且不说苏辞没了武功,有武功也未必打得过这腹黑又缺德的玩意。 他紧紧搂着她,自顾自道:“亏你想得出来起名叫燕北,是气我当年以褚南之名骗了你吗?” 褚南,字慎微,名字倒过来不就南楚吗?她只是恨自己,明明他早已道明来意,暗藏杀机,可她却从未怀疑。 “是又如何?我本就是个小肚鸡肠、锱铢必较的人。” 他淡淡一笑,掌心轻柔着她的秀发,“你不是,阿辞可以宽容天下人,但唯独只对我刻薄而已,就如同我舍弃很多东西,但唯独你不行。” 即便是圣人,也会身不由己地把牙尖嘴利的一面对着最在乎的人,以最执拗的方式宣誓主权,谁叫人都是孤独来到世上,与生带着惶恐不安,常情而已。 苏辞不是看不到他眸中的宠溺和温柔,可…… “褚七,放手吧,留着我对得起你淳于氏的列祖列宗和南楚死去的将士吗?” 这就像一把埋在两人心头的剑,轻轻一动,便血流不止。 淳于初藏起自己的目光,低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眷恋道:“就算有罪过,那也是我的罪过, 分卷阅读179 我担着,旁人休想伤你一分……挺好的,昔年我做你的谋士,如今你做我的谋士,难怕饮鸩止渴,我也甘之如饴。” 他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近不得,退不舍。 他突然傻笑了起来,“阿辞,你知道我现在拥着你,有多踏实吗?我怕……你坠崖的那一刻,一切在我眼前放大,撕扯着心胸,像要呕出血来一样……我满腹心机、操纵江山,本就不是个良善之人,但待你是真的……” 若不是他少年时自信过头,深入敌营去做她的谋士,怎么会有今日? 他毁了她的将军之位,但她住进他的心。 苏辞能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抖和内心的煎熬,能再信他一次吗? 淳于初忽然浑身一僵,因为他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放松身体,回抱了他,动作很轻,却是真的。 “阿辞……” 他欣喜地脑子一时短路,别看这糟心玩意平时耍泼犯浑,可花言巧语真没学过,一时间那动辄能倾覆天下的嘴皮子愣是半天都没酝酿出个屁来,刚想开口时,却闻得怀中人呼吸均匀平稳,像小猫一样挠人,似是睡着了。 他缓缓一笑,将人往怀中搂了搂,一同睡下,尽在无言之中。 这一觉睡到傍晚,直到落云来敲门,苏辞迷糊中动了动头,淳于初这才把枕麻的胳膊抽出来,轻手轻脚地下床开门。 “何事?” 落云愣了愣,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己主上这副仪态,外袍褪去,只穿了件单衣,领口微微敞开,还不停地揉着右肩。 他心中暗骂一句,怪不得听雨不来。 “主上,皇上有旨,让您带燕北公子进宫一趟。” 淳于初冷哼了一声,然后啪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对自己的老子意见不是一般的大,反正抗旨不遵也不是头次了。 苏辞已经醒了,坐在床上盯着他,等着他能交代出来点什么。 谁知那货话锋直转,忽而一笑,“换件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 淳于初对苏辞的男装一直抱着极大的意见,出门前在她耳边唱了半个时辰的戏,那催人尿下的破音唱腔把落云、听雨唱哭了,苏辞才忍无可忍地换了件女儿家的衣裳,依旧是一身烈火的红衣,没有多余的纹饰。 “你说的地方就是这儿?” 苏辞一脸鄙夷地瞪着淳于初,他也换了件清雅的白衣,简单得很,但仍然挡不住来往女子倾慕的眼神,那就是个糊上烂泥都能自带出尘之气的人。 “今日是南楚的月下节,热闹得很。” “可我不喜热闹。” 南楚京城的繁华程度不亚于北燕,风俗习惯也不同,北人粗狂,南人细腻,南楚的百姓喜好礼乐文教,连衣着服饰都是儒雅之风,女子更是丝绸轻纱,各个柔美如水。 “只此一次”,他笑得活像个偷了蜜的狐狸,紧紧攥着她的手,怎么也不撒开,“对了,忘了件事。” 说着,拉她来到一处卖面具的小摊子前,挑了个蝴蝶翼的鎏金面具,与她当初在将军府戴的差不多,亲自给她戴上,把那张山峦为之倾倒的脸遮住。 “你这是作甚?” 他伸手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笑意中有几分顽劣,“这是我的。” 所以谁都不给看。 苏辞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着穿梭在人群中。 街道上挂着各色彩灯,是沾着繁华味道的灯火通明,那双手牵着她走过人山人海、川流不息,固执地温着她冰冷的掌心,直到耳边人生鼎沸,再也听不到他的轻笑声。 其实,月下节的节还有另一层意思——情劫。 “到了。” 苏辞一脸迷惑地盯着门庭若市的庙宇,“月老庙?” “南楚民间传说,将两人的名字刻在一块姻缘牌的正反两面,虔诚绕上一千匝红绳,就能相伴一生。” 大将军认识褚慎微这么多年,打心眼里是佩服这人的谋略才华,头次目光中带上了深深的怀疑和鄙视,嫌弃道:“你那谋断江山的脑子还能相信这个?” “为何不信?” “……” 连藏在暗处的落云、听雨闻之都老脸一红,他们发现当一个人不要脸之后,简直天下无敌。 “我不信。” 说完,转身欲走。 淳于初一把拉住她,脸上划过一抹无赖的笑,敞开嗓子喊道:“媳妇,你不能这样啊,隔壁老王再好,我也是你丈夫啊……” “……” 在月老庙游玩的百姓本就众多,他这鬼哭狼嚎四周人齐刷刷看向二人,目光中不乏谴责,恨不得戳着苏辞的脊梁骨啐口吐沫。 她反手一掌糊住淳于初的嘴,脸和锅底一样黑,咬牙道:“你赢了。” 她怎么就忘了面前这货除了是一国皇子,还是昔日那贼精的玉面狐狸呢? 落云、听雨下巴险些掉地上,已经被刷新了生而为人的下线,这岂止是不要脸?根本是难以形容 分卷阅读180 。 所以说,淳于初赶鸭子上架的本事是炉火纯青的,在挤兑苏辞这方面更是心得颇丰,于是被人牵鼻子走的大将军只好乖乖来到月下老人的占卜摊位前。 也不知道月老庙从那请来一个白须白眉白发的老头,再穿一身白袍,笑得满脸春风,一副桃花样儿,还在人家卜卦的姑娘手上揩油,妥妥一个江湖骗子。 可这老神棍偏是此处月老庙掌管姻缘牌的,凡是讨要姻缘牌,必须经他同意。 “你两位说说生辰八字,老朽算算,若是天造地设,才可给姻缘牌。” 淳于初和苏辞前面排了几对求姻缘牌的男女,那老神棍看了看递上来的生辰八字,一本正经地摇头道:“送你二人一句话,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闻之,那对男女脸色大变,女子当即耍开男子的手嚎啕大哭而去。 随后的恋人无一不被拒绝,但唯有一对递上银票的男女方求得姻缘牌。 苏辞无声地盯着淳于初,满脸控诉:这就是你死皮赖脸相信的月老庙? 好不容易排到他们,老神棍连眼皮都没抬,傲慢道:“先报生辰八字。” 苏辞上来便冷冷道:“你毁人姻缘,不怕遭天谴吗?”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老头抬头看了一眼她,似是诧异,掏了掏衣袖把最后一块姻缘牌抛给了她,嘱咐道:“记住绕上一千匝红绳。” 苏辞:“不是说先报生辰八字吗?” 老神棍笑着指了指天,讳莫如深道:“你的生辰怕是只有天知道。” 确实,她是孤儿。 说着,老头便收拾摊位准备走了,絮絮叨叨地说着,“姑娘,月老庙每日只送出十块姻缘牌,只因老朽这双眼睛毒得很,虚情假意者无所遁形,至于你二位……卦不用算了,只有一言……哎呦,老朽把酒壶落在街口了……” 还没说完,就麻利地跑了。 最恨话卡在一半,淳于初本想追上去问问的,奈何人太多了,路都堵死了。 那老神棍快走出庙门口时,望着苏辞,说了句唇语。 月老庙给的红绳和头发丝差不多细,将那小木牌绕上一千圈是没问题,问题是苏辞懒得绕,自然扔给淳于初。 那人也不嫌烦,当真绕了一千匝,然后以轻功挂在了月老树最高的枝头,惹来周围女子一阵欣慕的眼神。 “风头出够了?” 也许,连苏辞自己都没注意到语气里掺了些许醋味。 他欣然拉着她的手,“走,鹊桥边有卖冰糖葫芦的,你上次不是想吃吗?” 哪次? 可惜褚狐狸这次失算了,两人刚到,鹊桥边那卖冰糖葫芦的就走远,人声鼎沸的,唤他也听不见。 “阿辞,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这句话听着怎么如此耳熟? 鹊桥上人流不息,虽说有落云、听雨等暗卫跟着,可苏辞还是不时被人推搡,她刚欲下桥,冰冷的剑光突然反射到眼上。 隐藏在人群中听雨大惊,“苏姑娘小心。” 桥上有几名过路的小贩手持匕首从四面攻来,过往的百姓惊吓中四处乱窜,直接将落云、听雨等前来解救的暗卫推远。 苏辞连连躲过几刀,差点被从桥上推下去,脑中迅速思考谁吃饱了没事干要杀她,但她这人品向来不咋地,想杀她的人太多了。 可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没了武功的这具身体太弱了,对迎面而来的这一刀已无闪躲的余地……如此也好。 “姑娘,小心。” 来人一柄折扇就打偏了刺客的匕首,一把扶住几欲被推下台阶的苏辞,这世上多管闲事的人真多。 落云、听雨等暗卫飞身而出,拔剑攻向几名刺客。 谁知紧接着桥下一声轰鸣,水花四溅,有黑衣刺客蹿出,长剑直接刺向苏辞,下手极其狠辣,招招毙命,真是难为他们这么费尽心力杀她。 千钧一发之时,白衣公子瞬间挡在她身前,剑锋刚刺进他左肩就骤停。 刺客一愣,急忙抽出剑,“六皇子您……” 此话一出,苏辞已经大概猜到是谁要杀她了,刺客虽强,但落云、听雨等暗卫已掩耳之势解决掉了全部人。 与此同时,六皇子的侍卫也赶来。 领头的是个姿容秀丽的女侍卫,她立即封住淳于玦伤口附近的穴道止血,“六殿下,您怎么样?” 苏辞扫了一眼,冷淡道:“死不了。” 女侍卫立马急了,怒不可遏道:“殿下可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 “你若眼睛不瞎,就该看出以他的武功本能躲开。” 女侍卫明显是智商不超过半碗水的,欲再发怒时,被淳于玦拦住,“无妨,是我自己方才走神了。” 他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袭红衣,苏辞的面具在打斗中掉了,朦胧灯光下映衬的侧脸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说实话,苏辞不喜欢他 分卷阅读181 的目光,也不喜欢他永远挂在脸上的那抹淡雅温煦的笑容,“不想笑就别笑——假。” 淳于玦一顿,“你这话和初见时说的一样。” 苏辞一口否认,“我不认识你。” 他如豺狼盯上兔子般目光闪过笃定的血腥气,又意味深长地一笑,那样一张脸谁会认错? “阿辞。” 她一个回眸就望见那人手里拿着冰糖葫芦,气喘吁吁地站在桥下,夜里微风拂动他的衣角,额间还挂着薄汗,见她安好才松了口气。 一个桥上,一个桥下,相隔不远,却是彼此眸中唯一的风景。 转而,落云、听雨就被他家主上那欲生吞活剥的眼神吓得瑟瑟发抖,完了,保护不当回去又要脱一层皮。 苏辞缓步下桥,低头一口咬在他手里的冰糖葫芦上,嚼了两下,抱怨道:“太甜了。” 他伸手温柔地敲了敲她的额头,宠溺道:“不甜的哪里是冰糖葫芦?” “我不喜。” 苏辞这人乃是天底下顶没福的人,不喜甜,不喜热闹,不喜金银财宝,不喜功名利禄,只要是人家说好的,她都不喜。 淳于初微微一笑,为她擦了擦嘴角,眼神如海都要把人溺死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苏辞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吃了一颗,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 这一幕落在淳于玦的眼里,竟出奇的相似,让他浅笑的面具下不由大拳紧握,那人眼里似乎永远没有自己…… 回去的路上,苏辞在马车里睡着了,淳于初怕她磕到头,让其靠在自己怀里,低语道:“下次再也不去买冰糖葫芦了。” 第一次给她买那玩意,离开他的视线人就被司徒不疑掳走了,第二次人差点没了,险些让六皇兄拐跑。 他见某人睡得真香,许是马车里热,脸颊微红,嘴巴如樱桃般红润,让人瞧了心里痒痒,不由地点了点她的唇。 若是回府的路没有尽头,他们可以一直这般岁月静好地待下去。 “阿辞,我们一直这样就好了。” 苏辞似乎被他的动作惊醒了,却依旧闭着眼,声音极轻,喃喃道:“褚七,我们之间终有一战。” “什么?” 她没头没脑得来了这么一句,聪明如淳于初一时都想不懂。 府邸到了,苏辞伸了懒腰,扔了句话,管杀不管埋,似乎不顾及身侧人的一脸迷茫,便起身下车。 深夜的风变凉了,吹得她清醒了几分,抬头便望见一轮明月,回想着今夜那老神棍的唇语,苦笑道:“先动心者先输。” 大将军一生打了无数场仗,唯独这一次…… 生死未卜。 第33章 起风 翌日。 淳于初破天荒进宫给南楚皇请安,退朝的大臣们皆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人有十七年未曾踏入皇宫了吧,自先皇后死后…… 御书房。 头发半白的中年长者不紧不慢地批阅着奏折,虽然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不少痕迹,但也沉淀了帝王该有的威严和庄重,在一吸一呼间压制着所有人的脉搏,当然除了他最喜爱的儿子。 “朕还以为朕不去看你,你永远不会来看朕。” 他言语间透着喜悦,连一向深沉的脸都温和了不少。 淳于初不为所动,“本来是这样的,如果您昨夜没有派刺客杀我的人。” 南楚皇的眼中一瞬溢出怒气,却又转瞬被他藏于眼底,依旧平和道:“你多年不曾入宫,更不曾祭奠你母后,如今前来却是为了一个女人。” 他轻蔑道:“这肮脏的后宫哪里配安置母后的灵位?” “初儿”,南楚皇紧握着茶杯,大有捏碎的架势,温怒道:“你六岁离宫,耍性子也耍了十七年了,私入北燕做细作,几度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这就是你对你母后的孝道?” 淳于初冷冷一笑,“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提母后?口口声声标榜母后是你一生最爱的人,却在她死后,放任真凶越妃,甚至封她为后,只为了拉拢外戚,巩固皇位。” 啪的一声,南楚皇手中的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如同这对父子一般,老太监抖了一下,心道:多少年了,难怕亡人尸骨已寒,父子间的心结却从未消减过。 “朕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的将来铺路……” 他在为心爱之人报仇和谋划更大的利益间,选择了后者,这就是帝王之道。 “我不需要,我想要的自己会去取。” 说完,便转身欲走。 南楚皇呵斥道:“那个女人不能留,朕不管她是北燕的大将军,还是什么的别身份,朕不会让她留在你身边。” 淳于初怒而回头,眸如寒渊,与皇帝直视,“你若伤她一毫,就没我这儿子。” “美色误国,你也不看看古往今多少君王死在温柔乡里?” “你见北燕帝亡国了吗?” 他这一问让 分卷阅读182 南楚皇都愣了一下,岂止没亡,简直蒸蒸日上,再过不了几年就会骑到南楚头上。 淳于初:“苏辞有多少才华,儿臣心知肚明,即便武功尽废又如何,她才识远见胜过你那满朝庸臣百倍,没了她是南楚的损失……至于父皇担心的,儿臣自有分寸。” 南楚皇这才冷静下来,他险些忘了那是自己的儿子,将苍生视为棋子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何曾真正仁慈过? 他思索良久,才道:“朕可以不伤她,作为条件你日后上朝参与政事,也该让那帮老臣认识你了。” 淳于初没说话,目光冷得毫无温度,阔步走了出去。 …… 之后半个月,苏辞在皇子府住得分外舒坦,毕竟淳于初每日都要去上朝,没人烦她,清净得很。 不过跟在她身边的暗卫越来越多了,落云、听雨自上次的事后,挨了顿鞭子,至今走路都有些别扭,但始终不敢离开她五步以外。 “姑娘,殿下说下朝太晚,您不用等他回来用早膳,先吃吧。” 苏辞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随意吃了两口,起身就要出府,淳于初不会太限制她,除了不能出京城,这一点比控制欲过强的北燕帝好多了,但前提还是一大堆暗卫要跟着,呸,好哪儿了? 这半个月来,苏辞几乎每日都会坐在桌前等淳于初下朝用膳,等来的都是同一句话,然后拍拍屁股出去满京城瞎溜达、混日子。 当然这是在落云、听雨看来,因为她出门口既不听曲下馆子,也不像那些金贵公子和小姐般找乐子,相反她喜欢坐在街头巷尾与往来的穷酸百姓攀谈,偏生这人什么都知道些,从开荒种菜到酿酒砍柴,甚至和叫花子都能聊出几句乞讨的心得,哪里像个大将军能说出的荤话? “这位公子,我家主子请你上楼一叙。” 来人身材魁梧,相貌带着三分狰狞之气,按理说这种人在靠近苏辞十步远时,就会被落云、听雨拦下,但二人并未轻举妄动,只因是南楚皇殿前的一等侍卫。 苏辞闻言不动声色,塞给那叫花子一锭银子,和他又聊了两句,才抬头和二楼那气势逼人的中年长者对视了一眼,然后无所谓地拍了拍一身尘土,受邀上了二楼。 那位长者一身暗金色的长袍,相貌生得还有几分慈祥,但被周身的帝王戾气和深黑无尽的眸子全磨没了,身居高位多年便会傲物,直到目中无人,似乎万物理所应当得臣服,幸好淳于初长得不像他爹。 “大胆,见了我家主子还不行礼。” 苏辞径直坐在南楚皇对面,“说实话,您的格调没您儿子高。” 刺杀不成,就约出来详谈?淳于初就不会,他比阎王还游刃有余,焉有活到四更的人。 他漆黑到暗无边际的眼睛盯着她,微笑道:“朕也没想到,北燕的大将军、天下的杀神会是个以色惑人、容貌祸国的女人。” 见过苏辞真容的人都不会愿意相信她会是传闻中的大将军,因为生得太美了,只能用一个“妖”字来形容。 苏辞拿起筷子,没规矩地夹了口菜吃,宠辱不惊道:“多谢夸奖。” 有一瞬间,连落云、听雨都被南楚皇那股迫人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反观苏辞,那人的眸子很冷,冷到凉薄,慵懒的一举一动中混杂着一股微凉的寒意,桀骜得让人无法掌控,甚至还带了一丝血腥的杀意,那是多年血战疆场后刻到骨子里的气势。 南楚皇忽而一笑,“你比朕想象中更与众不同,难怪初儿会心悦你。” “您有话可以直说。” 她实在不想和一个半月前还差点送她归西的人多聊,即便是淳于初的爹,但她在他眼中看不到善意。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朕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派人回北燕,二是留在初儿身边,助他一臂之力,朕听初儿说过你的事情,武能定国,文能□□……” 苏辞噗嗤一笑,险些被菜呛到了,不露锋芒地调侃道:“我若是您,倘若对面的人选择回北燕,必会在路上了结她,难道留着她号令苏家军对抗南楚吗?倘若她选择留下来,必会淳于初登位后杀死她,一个没了武功的敌国将军却能凭才智计谋于皇位之争中取胜,不杀如何安心?” 她的眸子冷到极致,万物如同死物,那样的目光似乎是在眺望横尸遍野的大地,落云、听雨心中一惊,他们认得那眼神——北燕杀神的眼神。 苏辞为人寡淡,大多时候似乎对苍生都了无意趣,甚至是凉薄,唯独待丫头的时候,目光才会温柔,与百姓攀谈时,才会有种平易近人的随和。 落云、听雨有幸在战场上看过苏辞杀敌,那不是人,是魔鬼,是地狱归来的修罗,目光像死透了一样,于万人的尸骨上提着滴血的折兮剑,麻木嗜血。 “我一个没有武功的废人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样?” 她缓缓一笑,闲散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她发誓她方才只是噎着了。 落云、听雨和南楚皇的侍卫这才发现自己已忍不住握住剑鞘,他们居然有一瞬以为那人会如雪 分卷阅读183 戮狼般咬断对面人的脖子,那气场太可怕了。 南楚皇不愧是大人物,稳得住,良久后才道:“我那儿子遇上了对手。” “您有空对付我,不如想想如何解决蜀川百年难遇的旱灾。” “蜀川连年丰收,哪里来的旱灾?” 正在此时,宫中来人了,在南楚皇耳边嘀咕了几句,他神色立马就变了。 落云依稀听到四字——“蜀川旱灾”,他不由眉头一皱,主上特意叮嘱过不许任何人向苏辞透漏外面的消息,她困于京城是如何知晓的? 南楚皇很麻利地滚了,这让苏辞很高兴,走得好,剩下一桌子饭都是她的,正好到晌午,她也饿了。 “你两也坐下来一起吃,让其他暗卫也吃饭去,你们家皇帝老儿现在不会杀我。” 落云疑惑地盯着她,“你是如何知道蜀川大旱的?” 苏辞向看白痴一样瞧了他两眼,“你以为我整日在大街上唠嗑是为了遛你们两玩吗?那我情愿遛狗。” “……” 听雨的问题就比较有质量了,“那您为何不提前告知主上?” 苏辞染了笑意的眸子看着他,“我为何要告诉他?我是他的仆人、下属还是附庸?” “可你和主上的关系不是……” “缓和了?你若将这话讲给你家主上他会笑死的,而且不用我说,他也早就知道了,褚七从来只会谋事于前、先发制人,赈灾条陈他都拟好了,用你们操心,他早死一万次了。” 两人脸色一红,低下了头。 落云对她向来不待见,反应过来立即质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想对皇上不利?他可是主上的父亲,我南楚的国君。” 虽说他奉命保护苏辞,但方才差点将剑架到她脖子上。 苏辞也不恼,笑问道:“你可知为何北燕朝堂没几个老臣吗?” 这不着边际的问题,只有落云会顺坡答。 “还不是被你杀干净了?世人谁不知,北燕大将军独揽大权、野心勃勃,端掉谢王世家后,诛其全族,又坑杀了一批老臣,大肆灭除道教,可谓利欲熏心。” 北燕帝把大堆的罪名都安在她身上,但她从不解释,随世人怎么看,反正那些又不是她真正所求的。 “你可知他们为何会死?” “还不是挡了你的路。” 她厉声道:“因为他们心中无仁、无义、无百姓。” 落云闻之一愣,诧异地看着她。 苏辞又吃了两口菜,淡淡道:“南楚皇初登大宝时,也算个明君,轻徭薄赋,兴修水利,一条荆楚大运河纵跨南北,造福多少百姓。可惜,人在皇位上待得越久,就会忘了少年时的意志,中年时权衡朝臣、平稳朝局就成为重中之重,到了晚年,如何保证江山万代、子孙长久才是当务之急。你们扪心自问南楚皇这些年做的事情有没有伤了百姓的心?为修皇陵,一月征召近五十万壮丁,为建宫殿,耗空了半个国库,其他的还用我举例吗?” 两人第二次脸红得抬不起头。 落云结结巴巴道:“那你也不能……”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杀他了?而且我一个废人,你们每日到底在怕啥?” 她方才是真噎着了,又没个有眼力见的给她倒水,她自然只能干瞪着南楚皇。 话说回来,落云、听雨对她的畏惧不是没源头的,北燕杀神征战天下,若靠的只是武力,何以让压得南楚和大梁多年喘不过口气来。 杀人的最高境界是无形。 苏辞望了眼窗外街道上衣衫褴褛、满面愁容的老人,“你们可知天下为何会有君王?” 又是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两人齐齐摇头。 “在上古时期,君主的最初设立是因为有人能为天下兴公利、除公害,受百姓爱戴,拥立为君主,像尧舜禹那般。天下为主,君为客,君主是为百姓而生的,可后来变了……” 她眸子染上些许悲悯,“文人做官不为百姓,只为君主一家一姓鞠躬尽瘁,天下之法变成了一家之法,百姓臣子成为君主的附庸,可杀可利用,可随意抛弃,只为了维护那可笑的皇家基业。” 两人愣住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论君臣之道,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吗? 苏辞依旧一身红色男儿装,阳光落在她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动人心魄,缓缓道:“这世上最好的统治者,老百姓不知道有他的存在;其次的统治者,老百姓亲近他称赞他;再次的统治者,老百姓害怕他;更次的统治者,老百姓轻视他。南楚皇已经快到让百姓轻视的地步了,下一朝若还是如此,你南楚定能赶在我北燕之前亡国。” 太上,不知有之; 其次,亲而誉之; 其次,畏之; 其次,侮之。 这她的师傅沈涵教给她的,至今未敢忘。 落云和听雨望着少年悲悯的目光,似乎才发现庸人之志难以企及这样的人一二,才思如九天飞泉, 分卷阅读184 心胸如辽阔大海,目光所及的不是一隅,是苍生。 听雨迈出一步,“您说的主上可以做到,若您愿意助他……” 他突然明白自家主上为何钟情这人,于才情,于计谋,堪称无双。 苏辞一抹苦笑,“他是鬼才,通晓天下,一眼望穿人心,可越是这样……他啊,知道如何摆布天下,却无苍生之怀。” 他见过太多肮脏和腐朽,早已不愿再多看苍生一眼,宁愿将其都当做器物,也不会再将其置于心上。 “偷听够了没有,听够了就滚出来。” 她冷冷一声,落云、听雨才注意到门口有人,此人武功在他们之上,大意了,寒剑欲出。 六皇子淳于玦已破门而入,“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他这人看着像块美玉,实则暗藏杀机 “我对不喜欢的人一直很敏感。” 隔着门都能感觉到他那股令人厌恶的炙热目光。 落云、听雨目光不善,苏辞出门十趟,有九趟能和他“巧遇”,巧遇个鬼,分明是来和他家主上抢媳妇的。 “你方才的话着实惊艳,北燕大将军苏辞的胸襟和见识果然非同常人。” “六殿下若是很闲,楼下左拐有说书先生,他说的更精彩。” 他不缓不慢拂了拂袖,如沐春风地笑道:“苏将军能否告知本皇子,为何不喜我?” 一时脱口而出,“笑得太假。” 顶着一张和北燕帝相似的脸,偏没有那人半分坦荡,北燕帝虽然心狠手辣,但从不装模作样。 他未收敛笑容,深深看着她,“苏将军还不愿意承认,你我少年时便相识。” 苏辞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你死缠烂打若是为了问这个,好,那我告诉你,见过,小时候那个把你踹下湖,还说你笑得假的就是我。” “……” 这事说来话长。 淳于玦是尚贵妃之子,但在其幼年,尚氏只是个低贱的嫔,越皇后登位后残害皇子,为了保命,他早已在母亲的教导下,习惯戴着一副温文尔雅的面具。 少年时,他被越皇后逼迫出使北燕,第一次在北燕皇宫中模样美到孤傲的小太监,骤觉心房一跳。 那年苏辞才十二岁,还是北燕皇宫里那个倒霉出天际的小太监,就是那种运气差到喝口水都塞牙的地步,故而遇见了淳于玦。 “混账,哪里来的小太监敢冲撞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身侧狐假虎威的小侍从一脚朝苏辞踹去,却被淳于玦拦住。 “无妨,她还小。” 苏辞那时候模样还未长开,但已掩盖不住天人之姿。 她抬头望了一眼,似是惊讶,惊讶于那张和小太子七八分像的脸,转而又摇了摇头,不像,一点都都不像。 十二岁的苏辞还未懂得权谋应变,心思干净得如水,直言不讳道:“不想笑就别笑,太假。” 少年的淳于玦如遭雷劈,脸上顿时一道裂痕,见她转身要跑,伸手去抓她,“等等……” 苏辞发誓,她当时真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喜欢别人碰自己,谁能想到一个比她高一头的大男人那么弱鸡,一个侧身,轻轻踹了他一脚,就噗通一声落水了。 当然苏辞那四通八达的神经只记得这么多,可淳于玦记得,他后来去找过很多次小太监,可她总是对自己视而不见,那人似乎一直那么冷冰冰的,不过美极了。 直到有一日他看到,小太监和废太子站在木兰树下,那人捧着杯茶递给废太子,笑得纯洁无瑕。 明明两个长得相似的人,明明他只是想和她多说一句话…… 就像同是南楚皇的亲儿子,除了他七弟外,父皇不会给予任何皇子父亲般慈祥的笑容,因为他眼里只有一个儿子。 偏心,世人都偏心,偏爱自己所爱的,伤害在乎自己的。 饭桌前的苏辞觉得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淳于玦的眼神恨不得把她啃了,她的被仇恨值完全都不知道怎么来的。 “六皇子您吃好喝好,在下告辞。” 淳于玦的声音突然变冷了,“苏将军甘心一辈子做我七弟的玩物吗?被他囚在府里,日后也可能囚在宫里,即便他有心封你为后,可南楚群臣会答应吗?到时候得个小小妃位,一辈子困在皇宫里勾心斗角、任人鱼肉,日日夜夜讨皇上欢喜。” 听着就让人反胃。 苏辞刚走到门口,未回头,嗤鼻一笑,“六皇子想得真长远,可惜你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发生。” “自然,苏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七弟囚不住你,我也愿意助将军脱离苦海。” 落云和听雨心里将淳于玦骂了个狗血淋头,当他两不存在吗?当面抢人,眼见着他们剑都要出鞘了,被苏辞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脑子落家了吗? “多谢六皇子好意,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本皇子也只是知会一声,他日若是苏将军想走,随时可以来找我,必助将军心想事成。” 分卷阅读185 苏辞未理会,大步走了出去。 屋中空剩淳于玦一人,望着楼下远去的红衣,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早晚有一天你会来求我的。” 侍卫进门禀报道:“殿下,蜀川大旱,皇上急召众皇子入宫。”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知道了。” 这南楚的风也起了。 第34章 赈灾 蜀川出现了百年难见的干旱,百姓都快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可南楚皇直到灾情无以复加、百姓暴动之时,才收到府衙的急报。 这就是南楚欺上瞒下的父母官! 帝王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统统砸了,雷霆之怒下御书房跪了一地皇子重臣,但当务之急还是要遣粮救灾、安抚民心,尤其是蜀川揭竿而起的农民军席卷了蜀川大半州府,已有十万之众,如何镇压尤为重要。 这事看似严重,但实际上只要及时派粮,再派军队围剿暴民,既能获得民间声望,又是军功一件,关键是派谁去。 三皇子主动请缨,此等美差焉能便宜他人? 南楚皇却指派了淳于初前往,六皇子期间未说过半句话,他知道自家父皇有多偏心,不过谁能笑到最后尚不可知。 …… “为何要带上我?” 苏辞不情不愿地坐在马车里,一脚踹开了企图坐在她身侧的淳于初。 他也不恼,安生地坐到了犄角旮旯,“阿辞有多少本事我还不知道吗?把你留在京城,等我回来时,怕已远遁江湖、无迹可寻了吧。” 苏辞笑皮不笑肉地弯了弯嘴角,然后一脚将其踹出马车。 落云和听雨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他家主上脸皮厚,不怕摔。 由于旱情紧急,众人也不敢耽搁,带了几车粮食先行,昼夜不停地赶路,才到了蜀川灾情最严重的青杞村一带,运粮的大部队还在后面。 淳于初一行人乔装成乐善好施的富贾,因祖籍蜀川,听闻大旱,特变卖家产送粮救灾,还带了不少金银珠宝,惹得蜀川总督亲自迎接。 “褚先生真不愧是我蜀川人,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慷慨仁义,本官多谢了。” 那贼眉鼠眼的蜀川总督边说,边瞟那几车金银,贪婪之态尽显无疑。 淳于初简单易了个容,贴了两撇小胡子,看着还是一派儒雅温润之风,伸手去扶马车上的“妻子。” 一袭红衣、轻挽发髻的苏辞狠狠地瞪了淳于初两眼,他假扮夫妻上瘾了吗? 那蜀川总督望见苏辞时,两眼一直,张着嘴巴,口水险些流下来。 别怪南楚皇说她生得祸国,那样一个女子,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思?若是南楚皇再年轻个十几岁,也不会不计代价地将人弄进宫,焉知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又何妨? 淳于初眉头一皱,目光中一抹若有若无的杀意,和颜悦色道:“总督大人,我夫妻二人想去青杞村看看。” 苏辞眸子依旧冷得凉薄,连个眼神都没赏给蜀川总督,淳于初之所以费尽心思跑来送粮,不就是想将这蜀川的贪官污吏扒个干净吗? 一行人谢绝了总督殷勤的入府邀请,进了青杞村。 大旱之年是什么样的? 死亡的燥热,一团吞噬生机的烈火,站在旷野瞭望干涸出裂痕的土地,肉眼可见一层滚动的热浪,连亡者死前最后一滴泪水都会被蒸发掉,那是绝望。 瘦到只剩皮包骨的男孩儿在地上蜷曲着身子,空中一只老鹰在盯着他,等待他死亡后下嘴,使其成为果腹的美食。 所幸没有,孩童最后的目光停留在一袭红衣上,是被人珍惜抱起的感觉,而被淳于初射落的那只老鹰引来一群饥肠辘辘的村民疯抢。 好在淳于初带来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镇压了意图哄抢食物的百姓,有秩序地分发,并通知周围的村镇过来领粮食,但不少村民在吞咽干粮时,干咳不止,没有水而干裂的喉咙被食物划破。 水,是当务之急。 苏辞一行人直接住进了青杞村,比起住总督府,忍受那老蛤/蟆的眼神,苏辞更喜欢住在村子里,淳于初亦然,他怕自己一个没忍住送那老色痞归西。 第二日,一众侍卫和当地的村民一同去找水源,但无功而返。 “主上,光有粮食怕是不够,村民太多,咱们的储备水已经见底了。” 淳于初盯着蜀川地图,就算能从荆楚大运河调水,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蜀川的旱情比上报的严重太多了,导致他们准备不足。 苏辞抱着昨日还奄奄一息的男孩儿,坐在屋门口的古树下,那孩子才三岁,咿咿呀呀也听不清说啥,不过看见苏辞便欢喜。 二人头顶的古树已经枯死,连树皮都被村民扒了吃,光秃秃的,倒是有一串蚂蚁…… 蚂蚁?大旱之年,万物都枯死了,哪里来的蚂蚁? 落云鄙夷地看着一个下午都在地上看蚂蚁的苏辞,村民都快渴死了,她居然还有闲情挑逗蚂蚁? 分卷阅读186 “落云”,苏辞冷声唤他,吓了他一跳,“我听见你方才心里骂我了。” “……” 她怎么知道的? “让人把这尊山神像搬开,往下挖。” 他们将就住在村中祠堂的偏房,这小院落中摆了一座两人多高的山神石像,村民常来此处祭拜。 “不可。” 眼见要当苦力的落云被村长一嗓子吼住,“这山神像立在此处已有数百年,能保佑青杞村风调雨顺,若是动了,神明会发怒的。” 苏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觉得现在的青杞村风调雨顺吗?” 奈何此地村民信奉山神如中蛊毒,说什么也不让搬,到最后还是苏辞让一种侍卫将愤怒的村民都赶出去,才开始往下挖。 直到挖了两三丈,下面的泥土开始变湿,一名侍卫惊呼:“有水。” 落云不由看向一旁淡定的苏辞,“您是怎么知道的?” 要知道这是落云第一次对苏辞用敬词,平时一张嘴,声调都能听出不满。 苏辞指了指地上的蚂蚁,淡淡道:“它们比你聪明。” 蚁窝就建在山神像下。 听雨也诧异道:“就凭几只蚂蚁?” “你若非让我再说点别的,那就谢谢当年南楚、大梁、西蛮三国攻燕时,驱我苏家军入蛮荒死地,那里可比这里干旱多了。” 听雨知道那一战,三国合力算计苏辞,逼她入了一片荒漠,本以为苏家军必亡,却未想到一月后他们居然又杀出大漠,还偷袭了三国的粮仓,反败为胜。 那是一个无论洞察力,还是心志,都强于常人的人。 淳于初站在屋檐下,远远看着她,嘴边一抹宠溺的笑。 虚陶老先生端来一碗汤药,没好气道:“若是再来一次,你未必赢得了她。” 他至今都没放弃劝说淳于初杀了苏辞,哪怕是送她走。 淳于初目光一寒,“不会有重来,她始终是我的,谁都别想动。” 威胁之意浓郁,他知道虚陶是南楚皇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人,苏辞的身份也是虚陶透露的,那又如何?他的人谁都不能动。 村民见挖出了水,便也不再喊打喊杀,不过一口井只能解燃眉之急,却灭不了燎原大火。 入夜后。 淳于初一直闷在屋里钻研从荆楚大运河调水之事,连饭都没吃,落云、听雨不敢去劝,只好去请苏辞。 谁知苏辞去了,不但没劝他用膳,反而和他争论起河道修建的事宜。 苏辞:“河道走西山一道最近,为何要绕远?” 淳于初:“西山连绵数十里,若是绕开,大大延长工期。” 苏辞:“那就炸山开道,你们南楚屯那么多火/药又制不出火琉璃,不妨用在造福百姓上,而且修建河道可以征召蜀川灾民,许以粮食工钱,有助于安置灾后的百姓。” 火琉璃制作复杂,威力远大于普通火/药,其配方整个天下除了黎清,只有苏辞知道。 淳于初:“我不同意,河道走陇西平原一线最好。” 落云、听雨足足听两人吵了一个时辰,但不得不佩服二人的学识,连修建河道后的重重措施和灾民的安置悉数列好,转眼又因为南楚腐败的官僚体制争执起来。 就在那摇摇欲倒的破桌子两侧,一白一红,各抒己见,所说的却是治世良言。 苏辞:“归根结底南楚的地方官制漏洞甚大,这么大的灾荒,朝廷之前居然一定风声都没得到。” 淳于初:“南楚的地方官制确实是陋习,但北燕帝现在实行的地方官制亦有隐患。” 苏辞:“废了列土而封、世卿世禄的旧制,国土之上划分为若干郡,郡再划分为若干县,层层设官,分别管制,大权收归中央,可享百世安康,但这是饮鸩止渴,不可长久行之。” 一开始落云和听雨只是唏嘘两人的争吵,可听到最后满目震惊,不由感叹。 在这间破茅草屋里,一个南楚的皇子,一个北燕的将军,他们思虑所及的不再是一家一国的兴衰,而是这个天下十年、五十年,乃至百年后的官僚军队制度,他们试图用自己的心血去铺垫一条真正的海晏河清之路,格局和胸襟之辽阔让世人惭愧。 直到虚陶老先生端着两碗药,一脚踹开房门,破口大骂。 “吵个屁,身子骨一个比一个差,病得一个比一个重,想那么多能救命吗?喝药!” 两人不让人省心的混账玩意。 最终还是虚陶老先生强行让两人回房休息,再熬下去,早晚把命熬没了。 …… 黎明时分,苏辞本就浅眠,忽而听见一阵砸东西的声响,像是淳于初的屋子。 她还没进屋,就见落云被人一掌打了出来,一口血吐在地上。 听雨被淳于初掐着脖子,“主上,您冷静点。” 虚陶老先生欲用银针从后面扎晕他,却被一袖子扇到墙上,咕噜滚到地上 分卷阅读187 ,听着都疼。 苏辞一进屋,就对上了他那双透红血腥的眸子,好似要把人生吞活剥的野兽一般,“褚七。” 那人见她,嗜血一笑,以鬼魅的速度掐向她的脖子,却被其他侍卫拦下,但转眼这些人就像破风筝一样被他一掌掌打飞。 原本如谪仙一般人物,如今满脸狰狞煞气,宛如妖君,望着苏辞的目光却染上无尽的悲伤,“母后,为何不要我了?” 虚陶老先生和苏辞说过,淳于初的母后怀他时,就中了越妃下的入骨毒,致使他自生下来就日夜受折磨,尤其是先皇后死后,六岁的七皇子被越妃几次三番拉入密室虐待,拔指甲,割骨肉,一刀刀切在他身上,甚至当着他的面,火烧了先皇后的尸体,让她尸骨无存。 他像只发狂的野兽,挣扎在自己的幻觉中,笑得诡异,“无妨,我下去陪母后。” 眼见淳于初一掌挥向自己,狠绝不留余地。 苏辞上前紧紧抱住他,不由地心疼,质问道:“我呢?你不要我了吗?” 她的声音听着平淡,却席卷着浅浅的悲伤。 淳于初木讷地站在原地,僵硬地低头嗅着她身上的清香,眸中的血气少了几分,不舍地抱住怀中人,声音沙哑道:“要……我就算不要自己,也不会不要你……” 他的鼻尖蹭着她的颈窝,那味道令他异常安心。 虚陶老先生趁机一针扎晕了他,一把老骨头险些被摔散架。 天亮了,苏辞守在床边,望着他那张惨白的脸,洞悉道:“先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虚陶针灸的手一顿,叹了口气,如实道:“发狂而死,入骨毒会令人畏寒,但五脏六腑乃至筋骨都如同被火烧,一点点消耗人的神志,最后不是嗜血杀人,就是发狂杀己,先皇后有次发狂便差点杀了……” “杀了自己的孩子?” “是,皇上发现七殿下满身伤痕,不知被虐待了多久,可他一言不吭,小时候的七殿下就极为聪明懂事,他想陪在先皇后身边,可皇上……最后皇后娘娘清醒过来,因为愧对儿子,狂怒之下自尽了。” “没有解药?” “没有,直到遇见您,殿下发现每次初七毒发时,只要嗅着您身上的香味,便能缓解,可除了殿下,没有人在您身上闻到任何味道,但自从殿下在北燕入狱后,身体便急转直下,毒发毫无规律可言,越发糟糕……将军,殿下待您是真心的……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不惜一切将您带回南楚……” 若是你深爱一个人,却发现自己是个随时可以手刃爱人的魔鬼,又有多大的勇气去抓住她? 虚陶老先生叹息道:“先皇后撑了六年,便不堪入骨毒的折磨自尽,可殿下忍了二十几年,心志之坚韧远非常人能及,但压死骆驼只差一根稻草,若您亦真心待殿下,就留下莫走,否则不如早日离去。” 苏辞于淳于初而言,是解药,也是毒。 她没说什么,和衣睡在他身侧。 直到午时,她才感觉身旁的人温柔地搂住了她,轻和的声音像山间的清风,道:“往里躺一点,当心掉下去。” 苏辞没睁眼,任他在发间肆意轻嗅,“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眼中的血红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宠溺,“若是早告诉你,你愿意每日与我同床共枕吗?” 她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嘴直不说假话,“若是毒发的时候,可以。” 淳于初苦笑地摇了摇头,将她抱得更紧,叹道:“可我想一生和你同床共枕,要么别答应,要么一辈子。” “所以身体越来越差也不告诉我?” “是。” 苏辞突然睁开眼,有些红润,似是生气了,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下床就走了。 当然淳于初知道她的性子,不会真走,转眼就端了碗汤药回来。 落云、听雨可算知道什么叫装蒜的大尾巴狼了,接下来几日,淳于初仗着生病,把不要脸的宏图伟业发挥得淋漓尽致,时不时学着村口孩童的模样撒娇要抱抱,苏辞有几次忍不住,直接一巴掌糊在他脸上,两人看着别提多爽了,活该,让你作。 “阿辞,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话音刚落,他本在书案前批复赈灾的信函,便不由分说地就把人扯到怀中,紧紧抱住,贪恋地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苏辞扫了一眼那些信,“松手,我可不想当你父皇嘴里的红颜祸水。” 他仗着苏辞这两日不会揍他,简直上房揭瓦了,断然不舍得松开怀中软玉,依恋道:“真香。” 她皱了皱眉,嗅着自己的衣袖,“到底是什么香味?” “阿辞真想知道?” 他突然眉开眼笑,还笑得不怀好意,“你用样东西来换,我就告诉你是什么味道?” 苏辞警惕道:“什么东西?” 那人的目光从双眼移到怀中人的朱唇,眼瞧着就要吻下去了,却被她一瞪,吻到了眉心,“第一次见你时的味道。” 分卷阅读188 这算什么破回答?那有啥味道? 于是乎,苏辞走的时候,落云和听雨在门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耳光,打得好,咋不打死呢?他们两个大男人都被自家主上腻歪到了。 落云紧跟在苏辞身后,喋喋不休道:“您下次完全可以左右开攻,不要给殿下留面子的。” 听雨咳了咳,“别作死,回头殿下先让你知道啥叫左右开攻。” 苏辞脚步一停,两人也停了下来,瞧着过去的几辆马车,“这几车运的什么?” 落云看了眼,“粮食。” 淳于初虽然病着,可赈灾的事情一点没耽搁,蜀川大小官员的罪证也收集得差不多了,就是暴民的事情还没解决,这批蜀川的起义军的头领格外能糊弄老百姓,起义军规模还在不断扩大。 苏辞蹲下身察看车轮印,竟发现一小堆黑色的粉末,放置鼻间一闻,顿时眉头紧锁,“这粮食可真够重的。” 恰巧这时,村口来了群小乞丐,所幸淳于初等人来后,青杞村有了些粮食,一位老婆婆见了可怜,一一分发了些干粮,小乞丐们连忙道谢,瞄了村里两眼就走了。 苏辞见之淡淡道:“蜀川那批起义军要来了。” “什么?” “不超过两日,起义军必会进攻青杞村。” 落云一愣,“您怎么知道?” 她指着那群小乞丐,“你瞧那些孩子,看着瘦弱,实则强壮,步伐却有力,下盘稳当,绑腿里还藏着匕首,这哪里是食不果腹的灾民,分明是磨刀霍霍的恶狼,方才老者心善给他粮食时,他们目露贪婪和凶光,怕是起义军来踩点的。” 说是起义军,实则干的还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况且起义军若想壮大,粮食摆在首位,不过一群被逼无奈的老百姓。 落云一惊,“我去将他们抓回来,并禀报主上。” 听雨却突然拦住了他,一脸隐晦地瞪着他。 苏辞瞥了眼听雨,一抹嘲讽的笑,“怕是你家主上早知道了吧,还是故意将这帮起义军引来的。” 落云:“怎么可能……” 他想再说下去,却见听雨一脸阴沉。 苏辞低头看了看手上黑漆漆的粉末,“火/药,他想利用青杞村四面环山的地形,将十万起义军一举炸死。” 说完,便阔步往回走。 砰的一声,当来人一脚踹开房门时,淳于初便已知晓发生了什么,谁叫她那般聪明,又有什么瞒得住她的眼睛。 苏辞有时真想给面前人一个巴掌,“那是百姓,十万百姓,就算揭竿而起,反抗朝廷,也是被天灾和狗官逼得走投无路,罪不至死。” 淳于初无所悲喜的眸子望着她,缓缓道:“他们打家劫舍,易子而食,到处搜刮金银,谋财害命,打着旱灾的旗号,犯上作乱,贪求权位,那是百姓吗?不过一群被黑了心肝的畜生。” 苏辞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那你呢?你又是什么?就算他们之中有奸佞小人煽风点火,可有大批无辜的百姓,你的良心呢?” “阿辞,他们不值得你护着,想想北燕的那些百姓,你护他们享受盛世安康,替他们铲除奸臣乱党,他们却唾弃你、辱骂你,认为是你带来了战乱,说你玩弄权术,恨不得将你抽筋削骨、凌迟而死,这样的肮脏不堪的苍生到底哪里值得你相护?” 是啊,她这样掏心掏肺地相待,被人将一片赤诚踩于脚下践踏,就不会痛吗? 百姓是如何待她的?她血溅沙场的时候,恨不得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是灾星,为北燕国力着想而大举灭道时,人人喊打喊杀,不用她打仗时,被世人弃之如敝履。 她渐渐松开手,低眉一抹苦笑,转而桀骜地直视他,似乎想看进他的心里,“苍生不值得,可你我亦是苍生。” 淳于初微微皱眉,冷冷道:“把阿辞和村中无辜百姓带上山避难,起义军未斩杀完前不得下山。” 落云和听雨齐声道:“是。” …… 当天夜里,山下火光冲天,刀剑声一片。 苏辞一人静坐在山洞开,无能为力地听着、看着,“你觉得他做的对吗?” 听雨站在她身后,欲开口,却终究一言未发。 山下,淳于初以粮食和金银珠宝为诱饵,将起义军引入山谷中。 大将寇辰率兵赶到,“殿下,山谷中已埋下火/药,只待您一声令下,定能将叛军活埋。” 那袭白衣站在山丘上,默默看着山谷中的起义军因争抢粮食金银,相互殴打,早已红了眼,满目的狠厉,贪得无厌的丑陋嘴脸让人作呕。 这是那人一心要护的黎民百姓,为什么? 他自幼长在宫中,见过极致险恶的人心,见过万般扭曲的丑态,见过肮脏龌龊的众生,后来他宁愿远走他乡,四处游历,也不愿再待在南楚。 直到有一日,他在北燕那染了血腥臭味的南境上,望见一袭踏着万人尸骨而来的红衣金甲,鬼面具下的眸子对苍生了无意趣,偏 分卷阅读189 偏怀中抱着一名尚在襁褓中的幼童,在那硝烟的战场上背对着如流星而下的箭雨中穿行,依稀可见穿过肩胛骨的利箭…… 将军无动于衷,温柔地轻拍着襁褓中的孩提,麻木的眸中闪过一丝悲悯。 那是乱世啊,狼烟的味道呛鼻,空中盘旋着三两只乌鸦,整个南境除了血红色,就是焦土的漆黑,仓皇得让人瑟瑟发抖。 那一年,朝阳染于枯树枝头,惹将军驻足仰望…… 淳于初在那少年眼中看到了一样璀璨夺目的东西——生机,那是第一次见她时嗅到的味道,令人安心,令人神往…… 寇辰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主上,还不下令吗?” “招安。” “什么?” “撤兵,留下他们的性命,以朝廷的名义招安,给他们足够的粮食,若还有居心叵测者,就地斩首。” “是。” 第35章 惊变 半个月后,朝廷的赈灾粮发放到位,灾情渐渐平复,唯有被人们视为神明之怒的旱灾无法缓解。偏生这时南楚七皇子祭天求雨,礼成之后,阴云翻涌,天降雷雨,蜀川百姓一时奉以为神,无不称其仁宽贤德,预言其必为南楚新帝。 反观苏辞倒是病了,之前没日没夜地照顾淳于初,后又大吵了一架,她那本就不咋地的身子骨病来如山倒。 一袭红衣拖着病体,静立在屋檐下,苍白的侧脸在那雨染湿的画卷里格外的清美,若有所思。 南楚的雨与北燕的雨不同,淅淅沥沥地下了三四日,她扫了眼书桌上的周易和独孤氏的星辰图说,这雨哪里是淳于初求来的,分明是推算出来的,可谓智多近妖。 一袭白衣缓步靠近,从身后为她披上披风,轻轻搂着她,“雨凉,别站太久。” 若是回头,她必能看见淳于初还微红的眼睛,残留着丝丝的戾气。 苏辞伸出掌心托了几滴细雨,无所喜怒道:“你今日又乱发脾气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淳于初的入骨毒越发严重,已经到了药物都压制不住的地步。 他未言,阴沉地扫了一眼落云、听雨,眸中闪过野兽般的怒意。 苏辞:“你身上的戾气掩不住。” 她厮杀疆场多年,直觉准得可怕。 淳于初拿起桌上的星辰图说,转移话题道:“阿辞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推算出此次大雨的吗?就靠这本书,独孤氏一族有通天彻地之能,当年被灭族前,拼死也要烧掉族中藏书阁,这是一本烧掉一半的残卷,却记载着天地之道。” 焉知独孤一族的藏书阁藏书上万,又掩藏了世间多少秘密,又因天妒之才带来多少杀身之祸? 她眸子冷冷的,“我答应过莲婶永远不过问独孤氏的事。” 他一笑,“不过问也好。” 雨一直下着,空留两人沉默,滴答声徘徊在耳边,像怎么也解不开的心结。 苏辞像根木头般被淳于初环在怀里,“褚七,你想称帝吗?” 他低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连眸子的血气都消减了不少,未做欺瞒道:“想。” “那你想过君临天下后,你的入骨毒无法控制,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在南楚,三皇子淳于桑昏庸好色,六皇子淳于玦外表柔善,实则阴狠毒辣,相比之下淳于初似乎是最佳的帝王人选,可一个随时会疯癫发狂的帝王,于江山是祸是福? “我知道阿辞在担心什么,方丈已经找到新的药方,可以暂时缓解入骨毒。” 她回头看他,“所有的药都会有药效减退的一天。” 他眸中的戾气已全消,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如仙清雅的陌上公子,如清风拂过朗月般一笑,“那阿辞陪在我身边可好?有你监督,我定然做不了暴君。” “你不觉得可笑吗?一个北燕的将军,一个你的阶下囚,你能强留我一日,能强留我一世吗?” 闻言,淳于初如落雨般温润的眸色变深,他知道的,从将她带到南楚之日起,她貌似不争不吵、安于现状,可那样一个桀骜不驯、宁折不弯的人怎么可能甘心被囚禁,怕是没有一日放弃过离开的念头。 他伸手将她鬓角的碎发挽到耳后,温柔道:“阿辞为何要如此偏心?你帮姬泷缔造了一个兵强马壮的北燕,为何就不肯帮我开创南楚的盛世呢?” 她侧头避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冷冷道:“错一不可错二,更何况以你的才智,根本不需要我。” 他不喜欢她躲避的态度,目光不悦,强行将人拥入怀中,压制着怒火,“我说过,你若不在,我会疯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入骨毒的缘由,他对苏辞的占有欲达到了几近疯魔的地步,凭什么那人自幼就有她伴在身旁,为其开疆扩土、披荆斩棘,不公平。 “阿辞,若你生在南楚就好了……” 屋外的落云端着药过来,听着两人的对话,莫名一叹,有的时候这两人就像相识多年的知己,无言间 分卷阅读190 透着默契,可有时却如同棋盘上的黑白二字、泾渭分明的楚河两端,除了厮杀谋算外,一无所有。 “主上,苏姑娘该用药了。” 苏辞拿过药碗,欲一饮而尽,却被淳于初扼住手腕,他那比狗还刁的鼻子动了动,眉头微皱,“换药方了?” 落云一向神经大条,“没有啊。” 听雨慌张地闯进屋子,“主上,出事了。” …… 蜀川百姓刚在一场天降甘露中看见一丝希望,却被突如其来的疫病打击得措手不及,以青杞村为中心,附近几个村镇的百姓先后染病,高烧不断,出现皮肤呈现黑紫色,眼红如滴血,浑身奇痒无比,恨不得将肉都挠下来。 淳于初一行人本是为赈灾而来,只带了虚陶一名大夫,此时正在发病人群中穿梭查看病情。 苏辞走到一名因将浑身挠得血肉模糊而被绑起的人跟前,那人满口腥臭,留着黄色的口水,朝她龇牙咧嘴,欲咬上一口。 她眉头一拧,忽然想到了什么,喊道:“听雨,把虚陶老先生捞回来。” 话音刚落,就有一名染病的村民眼睛赤红,浑身都挠烂了,张开血盆大口,扑向虚陶,那架势似乎是要把脖子咬断。 听雨飞身一脚,将人踹开,像拎小鸡子一般把虚陶老先生从染病人群中提了出来,紧接着,几名染病的村民陆续出现咬人的现象。侍卫们立即上前,将失控者绑起来,但后来人数愈多,只得腾出一座院落将人关押。 “不是瘟疫,是中毒。” 虚陶老先生瘫坐在地上,吓了一身虚汗,说话自带三分颤音。 “姐姐,我难受”,那日被苏辞救下的小男孩儿扯着她的衣角,一双通红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她,缓缓溢出泪水,还不停地挠着自己的脖子。 苏辞心疼地皱眉,温柔地抱起孩子,惹得周围人一惊。 听雨急道:“苏姑娘不可。” 小男孩蜷缩在苏辞怀里,被一干人的目光和吼声吓到了,呜咽地哭了起来。 “不会传染的”,苏辞制止住了孩子不停挠自己的手,柔和地拍着他的背,“莫怕。” 有时听雨完全看不透眼前的人,她是地狱的修罗,在战场上可谓凶残至极、灭绝人性,可当你透过层层硝烟直视那双眸子时,却格外的清澈,似乎很久以前便是那样的。 仅一日的时间,附近村庄接连出现咬人的中毒者,朝廷不得不派兵镇压,情况越发糟糕,此毒霸道异常,发病极快,被咬者皆会中毒,连虚陶老先生都束手无策,银针刺穴虽能暂时抑制毒发,但中毒者太多了,有近九成的人。 夜幕降临后,村庄再无安静祥和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病/痛的呻/吟声,被关押的村民们一个个将自己挠得不成人样,可毒的源头在哪儿? “水。” 屋中的淳于初和苏辞相视一眼,齐刷刷地看向桌上那碗还没喝过的药。 淳于初:“落云、听雨,带虚陶老先生去查看水井。” 虚陶老先生慌乱进屋,焦急道:“主上,此毒难以抑制,随行的侍卫大部分都中毒了,此地实在不安全,不如先离开再说。” 他绝对是个实打实的乌鸦嘴。 话音未落,蜀川总督便率亲兵凶神恶煞地冲进院子,大吼道:“听闻青杞村有暴民作乱,臣特来护驾。” 上千名亲兵包围了院子,比土匪还土匪,欲来个瓮中捉鳖。 蜀川总督一身铠甲,手持利剑,蛮横走进屋的样子,哪里是来护驾的,分明是来一锅端的,只能怪淳于初逼得太紧了,一点活路都不给他留,这位平日不显山露水的七皇子将蜀川大半官员都拉下了马,只因他这一方总督官衔大,待回京城再上奏南楚皇,到时候焉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七皇子微服体察民情,大可知会臣一声,何必隐瞒?” 他意气风发地往那儿一站,也不行礼,仿佛自己是个主子。 苏辞怀中还抱着高烧不退的小男孩儿,冷冷一笑,这人当真蠢得可以,有罪不认,还想谋杀皇子灭口。 如今想想,蜀川爆发类似瘟疫的疾病怕是一箭双雕之计的开端,闹了这么一出,淳于初之前赈灾的功劳和攒下的民心怕是会泡汤,再加上此时侍卫中毒,身边防卫必然松懈,难怕七皇子死在蜀川,也可往暴民身上一扣,再不济还有眼前这位蜀川总督顶罪,不知是京城里哪位皇子的好手笔,欲拉饱经旱灾的蜀川百姓陪葬,狠毒得很。 说到底,蜀川总督不过京城那位大人物借刀杀人中的“刀”而已。 虚陶老先生当场站出,怒道:“身为总督,你想造反吗?” 淳于初依旧一副闲情逸致的模样,不动如山地坐在椅子上,“为官的没有几个不贪的,但总督大人绝对是本皇子见过最大胆的。” 他贪了蜀川十万百姓的命。 蜀川总督嗤鼻笑道:“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没了皇子的身份,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当年陪圣上打江山的时候,你还没 分卷阅读191 生下来呢!” 苏辞突然有点可怜这年纪一大把的总督大人,瞧淳于初现在这副气淡云闲的架势,就知道过后他会死得有多惨。 “总督大人是父皇的昔年军中的心腹,可惜啊……” 蜀川总督属于实干派,深谙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兵持剑上前,落云、听雨和几名未中毒的侍卫拔剑迎上。 哪知那蜀川总督退出屋子后,立即命人放箭,不分敌我,全部射杀,吓得虚陶老先生像鹌鹑一样缩到了桌子底下。 淳于初全程护在苏辞身前,以他的武功,徒生劈箭都没事。 苏辞心疼怀中高烧不退的孩子,踹了一脚淳于初,“别装蒜了,你的人马呢?” 他眸中闪过一抹狐狸的狡黠,在她跟前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混蛋样,“阿辞怎么知道我还有人马?若此是绝境,你可愿于我共赴鸿蒙?” “不愿,巴不得你去死……小心……” 原本护在淳于初身侧的侍卫突然横刀相向,苏辞本能地推开淳于初,但那人未下杀手,只是划伤了苏辞的左胳膊,转而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紧接着便被淳于初一掌震飞。 “胡闹”,淳于初皱眉盯着她的伤口,撕下衣袖为她包扎,气到咬牙,“砍到我身上不过一道疤,你挡什么?” 她无奈地笑了笑,能说是条件反射吗?就像当初他落水,她竟慌张得随后跳了下去,完全忘了他会水这回事,果然关心则乱。 箭雨停了下来,蜀川总督和其亲兵被大将寇辰拿下,早在淳于初察觉异常时,他就以飞鸽传书,命在蜀川外候命的寇辰前来,论斗心眼,谁能赢得过褚狐狸? 淳于初这一生还从未输给过谁。 听雨从苏辞怀中接过孩子,她这才抽出手,戳了戳淳于初紧皱的眉头。 他这人以前做谋士时整日没正经,笑得像只花狐狸,焉会愁眉紧锁?后来回了南楚,在外人面前多是冷如寒山,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死皮赖脸,现在想想,这聪明绝顶的人每次心烦皱眉都是因为自己。 她盯着那人比山水画还让人移不开眼的眉目,缓缓一笑,“我一直想问你,若是你登上皇位,可想一统天下,可会攻打北燕吗?” 他手一顿,未言,只顾得为她包扎。 苏辞的笑容慢慢变得苦涩,从刀砍下来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察觉不对劲了,伤口如千蚁啃咬,手臂麻到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连心房都一抽一抽的疼,语气却格外的温和淡然。 “褚七,放了我可好?你我之间是死局,进是悬崖,退是末路,难不成你想让我看着你屠尽北燕百姓而坐视不理吗?你可知我恨你,恨你欺我、瞒我、利用我,恨到无以复加……” 他闻言,心头像被刀割般疼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辞淡淡道:“我一直在想,我们这样的两个人该如何并肩而立?站在宿命两端的人注定相杀,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为了你的南楚,为了我的北燕……噗……” 一口黑血吐出,染在淳于初雪白的衣袍上,刺痛了他的双眼,“阿辞。” 那人悲痛吐血的模样,让他的心狠狠地一颤,剧痛的感觉从胸膛蔓延至全身,用有什么扼住喉咙,害怕失去…… 第36章 大火 “主上,苏姑娘所中之毒与村民相似,只是毒性更强,怕是回天无力。” “滚,把方丈找来,他一定有办法”,淳于初的眸子赤红如血,蒙上一层狰狞的煞气,原本宛如仙君的人这会儿狂躁得像只野兽,入骨毒的可怕之处便是蚕食人的心智。 虚陶老先生愁得满脸的褶子都挤到一堆,苏辞若是死了,他家主上怕真的会疯,可她若不死,必是大患,留不得。 心中这般想,他还是以银针抑制毒发,他家主上绝对不能毁在这人手上。 翌日。 苏辞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她不由地心疼了一把自己,打从十四岁上从战场起,这身子骨就没一天好受过,怪不得是个大夫都骂她能作死。 淳于初殷红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生怕下一秒人就没了,小心翼翼将她扶起,喂了她点水,“我已经让人去请方丈了,他医术高超,定能救你。” 他说这话时患得患失,也不知是在安慰苏辞,还是在安慰自己。 她咳了咳,“那孩子呢?” 元宝是因为喝了进水中毒,比她轻多了,虚陶施了两次针,就把毒压制住了。 “在偏房睡觉,你可要见他?” 苏辞摇了摇头,侧身躺下背对着淳于初,缓缓道:“褚七,我若死了,能否向你讨个人情?” 他低眉未言,大拳紧握。 “当年黎清制出火琉璃,你便与我说过,以后尽量将这东西少用在战场上,因其开创的是一个血肉横飞的时代,我做到了,也希望你他日登基为帝,以百姓为重,切勿轻易发动兼并战争。” 他咬牙道:“阿辞,你心中除 分卷阅读192 了那可笑的苍生,能否留一隅给我?” 苏辞不愿回头看他,闭上眼睛装睡。 他站在床榻边静静看着,眼睛越发红,眉头狰狞地皱起,入骨毒在体内蠢蠢欲动,他不想在她面前发火,只得阔步走出。 …… 苏辞再醒过来时,是被身侧呜咽哭泣的孩子惊醒的,元宝不知何时爬到了她的床榻上,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头,高烧还是没退。 “姐姐,我会死吗?” 苏辞沉默了片刻,她在战场上见过太多惶恐度日的孩童,最鲜活的人生开端却染上了绝望的血色,在饱暖思淫/欲的帝都皇城没有人想过,若是没有战争,那些无辜的孩子该拥有怎么无忧无虑的将来。 “不会的,姐姐会想办法治好元宝的病。” 当一个人高高在上时,便不会计较为达目的而牺牲掉的百姓,反正苍生众多,死了一两个又算什么,故而心安理得地掌握着权势。可苏辞不同,她有剑指皇位的能力,却没有足够狠绝的心肠,骨子里浸着沈涵传授的仁义,世人嘲笑其迂腐,却又享受着她的庇护。 虚陶老先生虽尝试着配制解药,但每次试药的百姓反而死得更快,渐渐地没有人敢以身犯险,唯有苏辞拖着病体,抢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忍着肺腑的剧痛,叮嘱若是试药找她便好。 好在虚陶那老家伙搞得苏辞吐了好几次血后,在淳于初恨不得生吞活剥的眼神下,终于配制出能暂时压制毒性的汤药。 “姐姐,这个送你。” 元宝坐在床上,本就面黄肌瘦的小脸如今颧骨都凸出,眼睛却依然明亮,将用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送给苏辞,“这是爹爹教我编的。” 苏辞笑着接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从没听元宝提起爹爹,他在青杞村吗?” 孩子情绪低落地摇了摇头,“他们说爹爹被征召去打仗了,要过很久才能回来,姐姐很久是多久?” 苏辞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扯起一抹牵强的笑容,“等元宝长大,爹爹就回来了。” 孩子懵懂地看着苏辞,然后盈盈一笑,似乎在憧憬爹爹归来时的样子。 她是北燕的将军、天下的杀神,可她却比任何人都厌恶战争,厌恶立于人心之上永无止境的贪婪,她智谋无双,却不知该怎么回复一个孩童对父亲去处的疑惑。 接下来几日,苏辞陷入昏迷,她那千疮百孔的身子本就差,已经到了小病小痛都能要命的地步,再清醒过来时,淳于初一直守在她床边,眼下一片乌青,人憔悴了不少,却难掩欣喜。 “阿辞你醒了,听雨把药端上来。” 苏辞嗅了嗅那汤药的味道,似乎与往日不同,“配出解药了?” 淳于初接过药碗,亲自喂她,眸子片刻晦暗,温和道:“方丈已经到了,也带来了治病的药草,阿辞先喝了这碗药,其他人也会没事的。” 苏辞闻言点了点头,惨白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笑意,“元宝呢?” 那孩子明明一直睡在他身侧的。 淳于初手一顿,“交给虚陶老先生照看了,先喝药吧。” 不知为何苏辞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被淳于初一把抱住,紧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阿辞别再吓我了,你迟迟不肯撑开眼,我险些疯掉。” 落云、听雨一阵叹息,他们瞧着自家主上这几日怎么熬过来的,日夜不休地候在榻边,入骨毒发作了好几次,被虚陶老先生用银针扎成了刺猬都不肯挪地方。 大抵是真的很在意吧,在意到疯魔。 苏辞任他抱着,眸色变得柔和,轻搂上他的腰身,有一瞬间觉得心异常的温暖,若如此天长地久下去那该多好。 傍晚时分。 落云、听雨带人收拾东西,说要即刻返回京城。 “元宝呢?” 苏辞一袭红衣坐在榻边,早上一碗药下肚,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听雨:“送往总督府救治了,那里如今改为了难民营。” 苏辞眉头一皱,以淳于初细腻的心思,她身子骨才刚有起色,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断不会这么着急回京。 “听雨,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欺瞒。” “属下不敢,你身子还未好,大夫吩咐不宜随意走动……” 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滚开,褚七在哪儿?” 时隔多年后,苏辞依然记得,那天晚霞绚丽如锦绣的绸缎,青杞村火光冲天,连带着附近的村镇,方圆三十里浓烟滚滚,直冲天际,搅碎了那宛如壁画般的晚霞,化作大地上一片骇人的焦土和妇孺的啜泣声,久久徘徊在耳边,像地狱的亡音…… 而淳于初一袭白衣立在那火海前,眸子冷得让她害怕。 “褚七你疯了吗?他们只是中毒尸化,还没死,不是有解药吗?” 苏辞欲冲进火场,却被那袭白衣死死抱着,喊道:“阿辞,解毒的药草只有一株,方 分卷阅读193 丈千辛万苦从塞外带回的绮罗草只有一株,我只能救一个人……” 苏辞有一瞬间像脱力般绝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吼道:“可他们还没有完全尸化,他们还有意识……” “阿辞,此毒无解,一旦放任其尸化、四处咬人,遭殃的便不只是这方圆三十里的村镇,整个蜀川承受不起那样的结果。” 苏辞望着面前的火场,毒发的百姓在火中嘶吼,依稀听到尚有意识的妇孺呜咽声,像凌迟人心房的利刃,直到疼得人泪流满面才罢休。 她紧紧抓着淳于初的衣袖,像是恳求般道:“褚七,他们还活着,元宝只是孩子,他在等父亲归乡……” 噗通一声,一袭红衣无力地跪在一片滔天的火海前,目睹沈涵去世时那种几乎欲粉碎灵魂的痛充斥全身。 她思念师傅,至少只要那人在,即便她在沙场上命悬一线,可在世上还有一丝寄托,不用一回眸就是空荡荡的,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这世上最恐怖的不是死亡,而是一次次目睹亲近之人的生命一点点在眼前消逝,若是死亡,凌迟的是□□,那么现在,凌迟的是灵魂。 血腥味从她的胸膛翻涌到喉咙,直到一口鲜血吐出,火海中挣扎的身影才渐渐开始模糊。 淳于初颤抖地抱住她,心疼得呼吸都困难,“阿辞,你恨我也好,骂我自私也好,我只要你活着……我不在乎后世怎么评说,所有的骂名和罪过我来担,我只求你活着,在我目光所及之处好好活着……” 在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一旦爆发瘟疫,将所有感染者悉数处死,火烧已断病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谁会在乎贱民的性命,就算史书有记,也不过在初元帝传奇的一生中加了“果断狠绝”一词罢了。 但野史中记载了一件有趣的事,初元帝自幼聪敏,心肠却不算柔善,自然帝王之家善良之辈也活不长,但自蜀川大火后,初元帝一改往日作风,在朝堂之上一再注重以民为本,一心为民,南楚百姓无不称其为圣贤之君。 可只有初元帝自己知道,他只是在失去某人后,尽全力去弥补那人在意的苍生。 那之后,苏辞大病了一场,一直到回了京城,都未和淳于初说过一句话。 晌午,她在院中的摇椅上晒太阳,只因身上太冷了,怕再不晒一晒连心都会冻上。 淳于初半蹲在她跟前,搓着她冰冷的手,对上那双无神的眼睛,像信徒般虔诚道:“你若心里难受,在我身上割几刀解气都行,只求你别再委屈自己。” 他看着心疼。 暖阳之下,一红一白融进画卷里,却融不进彼此的心里。 苏辞一直未言,淳于初直到宫中传召,才离开。 落云看着心里也不好受,几个月相处下来,他早把苏辞当做自己主子,想劝却又嘴笨,只能用胳膊肘戳了戳听雨。 听雨瞧着眼前毫无生气、像死过一般的人,劝道:“苏姑娘,主上也是逼不得已,他只能尽量保住大部分人。” 苏辞的指尖还有淳于初的余温,微微曲了曲手指,多日未说话,声音都有些嘶哑,“我知道他做了正确的选择。” 她的眸子难得有了些温度,看着淳于初离开的方向,“我不怪他,他做了一个为人君者最好的抉择,权衡利弊,舍小取大,这是帝王之道,却不是我的道。” 也不知为何,世人总认为大将军苏辞有狼子野心,欲谋朝篡位,是因她手握重兵、权倾天下,还是因为世人只容得不一个惊艳才绝、惹天妒忌的少年?大抵是忌惮吧,那样一个桀骜不逊的人,若不拔去利爪,哪个帝王安心? 可笑,大将军一辈子都没把皇位放在眼里,反而时间过得越久,就越厌倦尔虞我诈的权力中心,但世人一面忌惮,又一面不肯放其归隐,终究败在一个“贪”字上。 听雨:“属下看得出主上的心意绝无虚假,姑娘何不给他一个机会?” “他志在至尊之位,将来君临天下,如何安置我?放在那后宫中日夜盼他一场怜惜,然后终日与后宫妇人争宠献媚吗?” 听雨哑口无言,若将苏辞放置那样的境地,简直是侮辱。 苏辞合上眸子,苍白的侧脸在暖阳下终有了几分血色,“之前的毒查出是谁下得手吗?” 听雨面有愧色,“一场大火将人证物证烧得干净,实在……” “让小童动用结海楼,查近一个月京城各皇子府人员进出,还有金银流向。” 那种毒绝非一般江湖人士能配制出。 听雨闻言明白大半,转身欲走,有些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道:“姑娘会助主上登位吗?” 以苏辞之才,若能得之相助,他家主上定能省去不少力气。 她翻了个身,声音微凉,“至少我会帮他除掉这次暗中搞鬼的人。” 元宝和青杞村的百姓不会白死。 …… 皇宫中。 南楚皇掀翻了茶杯,气得嘴唇发白,“为了一个苏辞,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地步?” 分卷阅读194 近些时日,大司马关山越逼得愈发紧,连南楚皇本欲在朝堂上下旨赐婚淳于初与关雎,却被他当场顶了回去,他可算知道儿子这张嘴有多厉害了。 淳于初任茶杯打在身上,湿了上好的衣料,不卑不亢道:“儿臣愿苏辞为妻,一生一人,一世一双。” “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朕没有派人杀了她,已经算仁慈了,更何况朕见过苏辞,那般冷傲的人,你觉得她会嫁你为妻吗?” 淳于初微微皱眉,“这是儿臣的事。” 南楚皇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把自己气着火,头上都有些冒烟,“初儿,你是搅得北燕帝将失和,苏家军呈分崩离析之态,可到底是你算计了苏辞的将军之位,还是她算计了你的心?” 他恨不得把面前的书案拍得粉碎,“你看看北燕帝递来的国书。” 说着,将国书扔给淳于初。 其实南楚皇在这时选择赐婚是有缘由的,北燕和南楚打了半辈子的战,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有近百年了,北燕帝也不知是不是脑抽,居然亲写国书,意欲结秦晋之好,护送姬璇公主前来和亲的队伍都快到京城了,还指明配与七皇子淳于初。 南楚皇心里也就呵呵了,他最属意的儿子、未来的新帝,怎么能取一个北燕的公主? 淳于初拾起国书一看,眸中一抹狐狸的狡黠,“我娶。” “……” 方才谁说这辈子只此一人来着? 第37章 联姻 楚燕联婚是大事,不管亲事成不成,面子要做足,而且是北燕先示弱求和的,南楚满朝蛀虫都在想着怎么给北燕使团一个下马威,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 京城门口,南楚极为重礼,迎接的红毯铺了三里,辅以琴瑟伴奏,街道两侧的百姓翘首以待,北燕长公主曾是美人卷的卷首,其女姬璇据说也生得倾国倾城,这要是能瞧上一眼真容,街坊邻里唠嗑都有谈资。 淳于初亲率大臣立于城门,玉冠挽发,一身白底银丝华袍,宛如神邸,其颜如高山之雪、九云之仙,一众百姓险些顶礼膜拜。 苏辞一袭红如烈火的男儿装,混在人群中看了一眼,不得不说淳于初不骚包的时候,真唬人。 落云见了,好心安慰:“苏姑娘放心,殿下绝不会看上那个北燕公主的。” 苏辞像看白痴般瞥了一眼他,“你说反了,明明是我家璇儿看不上他。” “……” 听雨见她当真混不在意,还一副看戏的架势,心里替自家主上捏了把汗,“苏姑娘就不担心殿下被人抢走吗?” 苏辞笑眯眯的,颇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我与你打个赌如何?不出一年,你家殿下便会娶一位外戚势大、可巩固大权的娇妻,可敢赌?” 落云是个直筒子,有话兜不住,“我相信殿下不是那般肤浅的人,赌。” 听雨犹豫了一二,脑子转得极快,“苏姑娘的赌注是什么?” “失传多年的九歌剑谱,我有幸看过一遍”,她指了指头,微笑道:“都在脑子里。” 两人皆是武痴,闻之一怔,那可是习武之人求之不得的武功秘籍。 听雨颇为心动,咬牙道:“成交,若是输了,苏姑娘需要我等做什么?” 苏辞那一肚子坏水都快散发出味来了,“简单,你两去大街上面对面喊十遍我心悦你,记住要饱含深情地注视着对方。” 落云:“……” 听雨:“……” 你能提出点有营养的赌注吗?没想到你是这样不可描述的大将军。 可转眼,听雨望着那看似什么事都不在意的苏辞,突然一阵心酸,若是没被北燕帝逼着废去武功,那该是个怎么冠绝天下的人物。 北燕使团已至城门口,送亲使臣居然是丞相扶苏澈,一身肃穆的官服和他那张生人勿进的冰山脸格外般配,就这样也让一众围观的女子羞红了脸。 苏辞翻了个白眼,那么大块冰疙瘩到底有啥可喜欢的? 紧接着,就见同样一身官服的江晚寒狼狈地从后面的马车里爬出来,呕的一声,扒着车拦吐,苏辞突然有些脑仁疼,这位坐个马车都能吐得昏天黑地的弱鸡跑南楚来干嘛? 其实南楚朝臣也是一脸懵逼,为啥一个兵部尚书执着于做外交使臣,据说为此还以剑自刎逼着北燕帝在使臣名单中加上他,唉,来者不善。 吐得四肢发软的江晚寒被随行的侍卫架着,见了淳于初,就一副恨不得上去狂揍一顿的架势,有气无力道:“褚慎微一个王八蛋,欺我苏弟……” 南楚朝臣先是一脸莫名其妙,后是愤怒。 “北燕来使为何一见面就辱骂我朝七皇子。” 扶苏澈淡然地睁眼说瞎话,“他喝多了。” 朝臣:“……” 此时,一袭鸾凤红衣、头戴七尾凤冠的女子从鸾轿中走出,十五六岁的模样,步摇叮当作响,一张玉色脸庞绝美得动人心魂,纵使一身艳丽红袍,其姿 分卷阅读195 容也如极地雪莲般圣洁不可亵渎,连那号称南楚第一美人的关雎都要压过一头。 众臣还沉浸在北燕姬璇公主的盛世美颜中,只见她朝淳于初走出,抬手就是一巴掌,响亮得鸦雀无声,有点懵。 只听公主冷冷道:“褚慎微,这是你欠大将军的。” 南楚朝臣都要炸锅了,“姬璇公主你这是何意?” 姬璇公主擦了擦手,一脸冷漠,满不在意道:“哦,认错人了。” “……” 苏辞在人群中看着,满意地点头,以前动不动就爱哭的小妮子终于长大了,扇的好。 就在南楚朝臣欲开口破骂之时,扶苏澈不以为意地拂了拂袖子,声音冷淡却强势得很,“南楚是礼仪之邦,我朝公主只是认错了人而已,本相代公主致歉,况且这个叫褚慎微的,是个欺世盗名、口腹蜜剑之徒,着实该骂,七皇子以为如何?” 哪里有一点赔礼道歉的态度? 南楚大臣们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开打了,却被淳于初挥退了,狐狸眸闪过狡黠的光,浅笑道:“无妨,我昔年游历北燕时,和公主有过几面之缘,闹了些误会,不过日后即是夫妻,何须在意?” 聪明人都听得出来,这是秋后算账的意思,反正姬璇公主注定嫁到南楚,以后受罪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城门一场闹剧后,淳于初直接领北燕使团进了皇宫。 苏辞难得身子骨好了点,便愿意在京城中四处逛逛,寻了处雅致的茶楼喝茶,心中思量着,求亲使团来得突然,以北燕帝的鸟性,肯屈尊降贵与南楚求和纯粹白日做梦,护送公主求亲的侍卫皆是燕狼卫伪装的,连禁军统领严迟都混在其中。 北燕帝打的什么算盘,她大抵猜出一二。 “好小子,知道这是谁的马车吗?岂是你能冲撞的。” 街上,一个从内到外散发出太监气息的人翘着兰花指谴责不小心惊到马车的少年,阴阳怪气得让人倒胃口。 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身体孱弱,被侍卫一脚踹倒在地,怀里还抱着几包药材,见马车华贵富丽,想必是京城那户大人家,顿时吓得直哆嗦。 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高傲的声音中掺着几分不耐烦,“打断双腿扔路边就是了,赶紧入宫。” 此人正是那草包又好色的三皇子淳于桑。 少年一听,跪在地上哭着求饶,“公子饶命,小人忙着为娘亲抓药才会冲撞公子的车驾,求您网开一面。” 淳于桑嫌弃地瞥了一眼,目光愣住了,京城中还有这般俊俏的少年?怎么没人告诉他? 方才还仗势欺人的老太监见状,心下了然,赶紧殷勤上前搀扶少年,问他家住哪里,母亲病得怎么样,银子够不够。 坐在苏辞旁边桌子的长者,拍案一叹,惋惜道:“少年这辈子怕是毁了。” 苏辞搭话道:“老人家何出此言?” “公子不知,那人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喜好男色,在这京城中只要是被他相中的,第二日都会无故失踪,若是三皇子将人折磨够了,兴许哪日还能回来,就怕……李员外家的儿子是在乱坟岗找到的,尸身上没一块好地方……” “没人报官吗?” “那可是皇子,哪个官敢接手?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久而久之,谁都不敢说半个字”,他特意多看了几眼苏辞,心里更担忧了,“公子这容貌实在是太……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他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最好的画师恐怕都描摹不出半分。 苏辞一笑,嘱咐身后的落云、听雨,“待会儿的事情你们别管,暗中跟着就行。” 两人齐声,“不可。” “你们不是说查到三皇子与蜀川的事有关吗?没有证据,我就帮你们找证据,这是在帮你家主上。” 他们两人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大将军这是要搞什么幺蛾子。 就在老太监不遗余力将少年拉上马车时,一袭红衣如仙似妖的公子缓步走到跟前,连素来见惯了三皇子府中美男的老太监都是一愣,这人是妖孽吧。 肤白胜雪,眸如星辰,竟美得雌雄莫辨,身形有松竹之姿,气度有霜雪之傲,踏清风徐徐走来时,似有仙人绝世风骨,端的是教人心折,围观的百姓无不心道一个“妙”字。 苏辞拱手行礼,“三殿下何必为难一个少年?” 淳于桑的口水险些都流出来,如狼似虎地盯着苏辞,当即下了马车,抓住她的手,“美人儿,本皇子认识你,你是我七弟的那个谋士燕北。” 说话时,还不忘手上揩油,被苏辞用巧劲甩开了,“三殿下好记性,想必是宽宏大量、宅心仁厚的君子,何不饶了这少年?” 那少年生得再俊俏,焉比得过眼前人祸国殃民? 淳于桑就差把色/欲薰心写脑瓜顶上了,赤/裸/裸瞧着苏辞,“放他走。” 与此同时,苏辞给少年递了个眼神,少年了然,迅速躲进人群,没了踪影。 苏辞退 分卷阅读196 了一步,彬彬有礼道:“承了三皇子的人情,他日燕北定当亲自登门拜谢。” “何不今日就谢?正巧我七弟忙着和北燕公主联姻,今夜又是宫宴,怕不会回府了。” 说着,那咸猪手又抓上了苏辞。 她故作暧昧一笑,上前一步,在淳于桑耳边低语道:“那要看三皇子懂不懂得把握机会。” 淳于桑被美人儿耳边的细语弄得耳根子都软了,手上不自觉地松开了人,任苏辞远去,立刻吩咐手下,“去,把人给我绑回来。” 于是乎,落云、听雨就眼睁睁看着苏辞在一处暗巷里,被人打晕带走,完了,大将军玩这么大,主上知道了,遭殃肯定是他们。 毫不意外,苏辞再睁开眼时,身上换了一件艳丽富贵的红衣,上以金丝绣牡丹,当真俗气,可穿在她身上又美得不可方物,尤其是红色极衬她的肤色,不过显然是身女儿装。 “你是女人?” 三皇子坐在一旁的桌边死死盯着她,一脸阴郁,侍女替她沐浴更衣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苏辞的手脚都被红绸绳绑住,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三皇子这吃瘪的模样在下非常满意。” 据说,他只对男人硬得起来。 淳于桑握着酒杯走到床边,嗤鼻一笑,“你是第一个敢耍本皇子的人。” “荣幸之至。” “呵”,他掐起眼前人如白瓷般的下巴,贪恋一笑,“原来本皇子确实只对男人感兴趣,但看到你以后,就改主意了。” “……” 她还有把人掰直的能力? 淳于桑扫过她被软绳勒出红痕的手足,分外满意,邪肆道:“本皇子第一眼看见你时,便觉得你美得无言可拟,那般高傲孤冷,仿佛万物都不在眼中,本皇子当时就在想,这样的人若把她欺揉到在身下啜泣求饶,定然是世人最美的景致。” “……” 苏辞原来一直觉得司徒不疑是个标准的智障,见了就恶心,现在她觉得自己错了,淳于初知道他哥这么变态吗? 心中想着,她嘴角弯起一抹冷笑,双手攀上面前人的脖子,淳于桑还以为她是要讨好自己,未料到一根银针刺入穴道,使他浑身瘫软在床榻旁。 “你……” 苏辞:“出来吧。” 落云和听雨这才跳窗户进来,动作一致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们一直在暗中看着,生怕有个闪失,他家主上提前端了三皇子府。 紧接着,听雨按照苏辞之前的吩咐,给三皇子灌了一瓶药。 淳于桑像条死狗般有气无力地趴在床榻边,眼睛瞪得滚圆,“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落云斩开了苏辞手脚上的软绳,淡淡道:“你在青杞村的井里投了什么?” 他身躯一震,显然是吓的。 苏辞冰冷一笑,“方才给你喝的是我特意让人留下的井水,味道如何?” “你们是七弟的人?谋杀皇子可是大罪,他以为杀了我,就能登位了吗?” “你喝的井水里加了催动毒发的药,不出一夜,你就会把自己挠得面目全非、骨肉分离,然后变成一只怪物,你说给你这毒的人有没有解药呢?” 说完,苏辞便在落云、听雨的护送下,堂而皇之地离开了三皇子府,还顺道放走了府上关押的一众少年。 回去路上时辰颇晚,街上也没几个人,苏辞不想坐马车,随行所欲地漫步在街上,月光下一袭红衣摇曳,光一个背影不知生出多少风华绝代的美。 落云有些看愣,红着脸匆忙低下头,心虚地戳了戳听雨,“你方才给三皇子喂的什么?我怎么不记得有带井水回来?” 听雨摇了摇头,“确实没有,那药是苏姑娘给的。” 两人齐刷刷看向苏辞,她弯眉一笑,心情似乎格外不错,“你们想知道?” 完了,两人被那抹笑搞得脸红心跳,赶紧低下头。 “让淳于桑以后再也硬不起来的药。” 啥玩意? 苏辞补刀道:“当然我不会阻挠他愿意做下面的。” 落云:“……” 听雨:“……” 这对男人来说可谓是生不如死,大将军腹黑起来真不是个东西! “你们在骂我?” 两人矢口否认,“没有。” “我听见了。” “没有。” 她到底是怎么听见的? “再让我听见,你两一起断子绝孙。” “……” 两人突然觉得裤/裆凉飕飕的,但又真心认为三皇子是活该,至少造福了南楚百姓。 红衣如火,踏着月色,淡淡道:“派人盯着三皇子府,看他今夜会找谁救命,盯紧那个人。” 听雨道:“不是应该盯紧三皇子吗?” “你真的以为蜀川那么大手笔会是那草包布的局吗?” “您是说?” “淳于桑 分卷阅读197 不过是别人利用的棋子而已,幕后的人才是你家主上问鼎皇位最大的敌人。” 落云挠了挠头,似乎有些转不过来弯,“苏姑娘,您这脑袋是怎么长的?” 怪不得能和他家主上下一天的棋,这两人心思机巧,聪明得让人无话可说。 进入一处巷子,苏辞忽然停下步子,回头微笑道:“你想知道?” 说着,她伸手将一颗珠子举到两人面前,落云和听雨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跟上前一步,就见苏辞将珠子捏破,一股奇异的香味入鼻。 听雨满目惊讶,意识抑制不住地开始模糊,“您……” “知道为什么我会败给你家殿下吗”,她一抹苦笑,自嘲道:“因为我信他,曾经凌驾于生命之上地信任他……” 噗通一声,两人晕倒在地上。 苏辞收敛神情,冷冷一声,“出来。” 话音一落,严迟率领十多名燕狼卫瞬间在巷子中现身,齐齐跪地。 “属下拜见大将军。” 苏辞拂了拂袖子上不存在的尘土,“担不起,我早已不是他的将军。” 严迟一时语噎,俯首道:“大将军,皇上担心您的安危,特让我等接你回宫。” 冷冽的气息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像有把刀架在众人的脖颈,“所以他不惜以璇儿为筹码,毁掉其一生的幸福,也要带我一个废人回北燕?” “大将军,公主是自愿的。” 苏辞如地狱修罗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她有选择的权力吗?” 正是因为北燕帝从未在意过这个血亲,所以才会派她来和亲,那冷酷的帝王根本不理会将来两国开战,会将璇儿至于怎么样的绝境。 严迟见软的不行,强硬道:“无论如何,请将军跟我等回北燕。” 说着,就有两名燕狼卫持剑欲解决到昏迷不醒的落云、听雨。 “不许动他们”,苏辞的声音冷到了低谷。 两名燕狼卫面带犹豫,“大将军……” “怎么?我武功废了后,说话就和西北风一样了吗?” 两人惶恐跪下,“大将军,属下们心中从未敢有半丝不敬。” “滚回去,我就算不待在南楚,也不会再回北燕。” 严迟刚想再说点什么,空中投下一枚小巧的火琉璃,爆/炸的威力不大,但产生了浓烟,待看清事物时,苏辞早已不见。 …… 一炷香后,一处不起眼的客栈里。 方才火琉璃一炸开,苏辞就被某人拦腰抱起,飞檐走壁来到此处,而那人一身淡蓝色衣袍,俊逸如山涧青竹,气质如芝兰玉树,唯一的缺点就是脸和冰疙瘩一样。 屋子里,苏辞任扶苏澈抱着,颇为无奈,“丞相大人,你不累吗?” 扶苏澈淡淡看了一眼怀中人,诚恳道:“你很轻。” 轻得他怕一用力,人就会碎,所有小心翼翼,但抱着很暖。 苏辞:“……” 这是重点吗? 苏辞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冰山脸,“就算你不累,能不能放我下来?” 扶苏澈目光淡淡地看了她良久,才似有不舍地将人放了一来,搞得苏辞怪莫名其妙的,离开北燕前她有得罪他吗? 他声音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我以为你死了。” “这不活着呢吗?” 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直到这一刻嘴边才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你穿女装很美。” 苏辞:“……” 他这两句话有半个铜板的逻辑关系吗? 就在苏辞快被他看炸毛时,一身青衣男装的黎清冲了进来,一把就抱住了她,顿时哭成了泪人,“将军,我以为你死了,剩下我一个人了,呜呜……” 为啥第一句开场总要咒她死呢? 苏辞无奈又温柔地拍打着黎清的后背,算起来,自从她当年把这孩子从宫里带走,就没见她这般哭过,小时候在宫里受尽委屈,也没哭得如此凶啊。 “将军,我本来打算炸了北燕皇宫的,让那个昏君下去给你陪葬,可他就说了一句——宫里种的都是你喜欢的木兰花,我就下不去手了,是不是很没出息……” 孩子,你怎么能斗得过北燕帝那鸡贼呢? 好在后来扶苏澈看不过去了,将黎清从苏辞身上拽了下来,冷淡的声音掺着担忧,“她现在身子不好,别闹。” 缓了口气,苏辞这才寻来纸笔,麻利地写了几页纸,密封至信封里,递给扶苏澈。 “帮我交给陆非厌,不出半年南楚必会攻燕,边防部署的调整都写在里面。” 南楚皇位之争愈发激烈,半年后不管是谁登帝位,两国都少不了一战,若是淳于初胜出,以他的才谋,苏家军怕是会不好熬。 扶苏澈不疑有他,将信封随身收好,如泉清的眸子直视她,郑重其事道:“跟我走。” 苏辞简直没眼看,都快被他逗笑了,“丞相大人, 分卷阅读198 你能别一副私奔的口吻和我说话吗?” 扶苏澈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一脸严肃,“没开玩笑,不回北燕,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这话咋怎么听都像私奔呢? 苏辞耳朵动了动,推开窗户,客栈外已围满了南楚将士,毫无惊讶道:“走不了了。” 扶苏澈亦看了一眼,没想到淳于初来得这么快。 苏辞俯视那从宫宴上马不停蹄赶来的白衣,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先救璇儿,她不能留在南楚,我答应过长公主会护她一世安好。” 扶苏澈未说话,他了解苏辞的倔脾气,若是璇公主留下,她也不会走。 黎清拎出一个包袱的火琉璃,哐当一声放到桌子上,显然是气坏了,“将军,我炸死他算了。” 苏辞一笑,“炸死他,我们也走不了,反而便宜了三皇子和六皇子,比起那两人,我宁愿多看几眼褚七。” 她这开玩笑的话本是无心,可落到扶苏澈耳朵里,惹得他目光一暗。 就两三句话的功夫,淳于初已经冲上了二楼,进屋后见苏辞安好,先叹了口气,目露温和,竟不舍得责骂半分,伸出手道:“跟我回家吧。” 苏辞不允理睬,桀骜一笑,“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 淳于初也不恼,没皮没脸地上前握住她的手,“与我而言,有你的地方便是家。” 黎清恨不得用火琉璃砸死这个臭不要脸的,“褚七,将军不是你的阶下囚,你没资格囚禁她。” 他目光温柔地停留在苏辞脸上,“她不是阶下囚,她是我的命” 说的那般轻,却又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语毕,他紧握着苏辞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黎清怒气冲冲看着扶苏澈,“你都不拦一下吗?” 扶苏澈苦笑了一下,“你觉得如果苏辞不愿意,谁能强求她?” 他站在楼上望着两人远去,竟是难以掩饰的失落。 …… 折腾了一天,回府时已近子时。 苏辞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就准备回屋睡了。 可淳于初一直跟在她后面,像个尾巴一样,语气还有几分委屈,“阿辞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她倒是干脆利落,“没有。” 难道告诉他,我知道你要攻打北燕,做了些防备吗? 他温怒道:“阿辞想走。” 若是此时苏辞回头,定能看到淳于初眼中那抹血腥的红,透着野兽狰狞的力气,却分外乖巧道:“我在宫宴上听人来报,说你不见了,脑中生出千般想法,生怕你出什么意外,但最后只总结出一句话——阿辞想离开我。” “是。” 淳于初的眸子瞬间变成赤红色,像是欲滴血般,大拳紧握,依稀能看到手背上的青筋,“为什么?” “因为你是淳于初,不是褚慎微。” 简单一句话,却仿佛在他心上剜了一刀,时刻提醒着他褚慎微可以陪苏辞踏遍塞外风沙,走过十里疆场,甚至生死与共,可淳于初不行,永远不行。 “阿辞,如果我不是南楚皇子,你不是北燕将军,你会如何?” 苏辞冷冷道:“没有如果。”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若是有呢?” 世人喜欢憧憬如果,因为从来不会得到。 苏辞低眉,沉默良久,才苦涩笑道:“若是有,我伴你白头到老。” 话音落,淳于初一愣,连眼中的血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个偷了糖的孩子,不知该如何表达喜和忧。 苏辞缓步进屋,关上了房门,唯剩他孤零零地站在院中。 许久后他眸中再次笼上一层赤红,时浓时淡,像魔怔般喃喃道:“就算没有,阿辞也只能留在我身边。” 第38章 算计 因为两国联姻,京城大街小巷皆是张灯结彩,一派祥和之气,没有哪个百姓会喜欢打仗,但在上位者眼中却未必如此,权衡一场战争从不在死伤多少,而在地皮,在利益。 大婚在即,淳于初忙得根本不回府,府中诸事由老管家打点,包括不让苏辞出门这件事,她安生地待了几日,便开始作妖,说要去城外护国寺找老方丈参禅。 笑话,你什么时候见过大将军信佛? 老管家心疼小主人好不容易遇见个喜欢的人,却不能迎娶过门,想必苏姑娘定然也伤心欲绝,出去散散心也好,还叮嘱随从千万别让姑娘想不开出家。 苏辞要是知道老管家内心戏如此丰富,定吐出一口老血来。 由于落云、听雨失职,被重则五十大板,在床上根本爬不起来,所以这次跟着苏辞的暗卫都是些青瓜蛋子。 城门虽严查出入百姓,但无人敢拦七皇子府的马车,刚欲放行,就听身后传来马蹄声。 “站住。” 马上的少年身着甲胄,眉若陈墨描绘,鼻梁高耸如峰,一双桃花眼无半分慵懒之态,偏 分卷阅读199 生凛冽之气,模样与淳于初有几分像,气质却截然不同,淳于初如狐狡诈,如玉温润,不像眼前这人眉宇间染了杀戮之气。 城门将士纷纷下跪行礼,“拜见八皇子。” 南楚八皇子淳于朗,十四岁便请旨从军历练,如今十六岁已手握边境五万精兵,是难得的将相之才,年少有为但戾气太重,听闻兄长大婚,特意回京祝贺。 他剑指苏辞的马车,一副寻仇的架势,“车中人可是我七哥府上的谋士燕北?” 一袭红衣不紧不慢地从马车中走出来,像只懒散的猫儿,眸中一抹笑意,拱手行礼道:“回八皇子,在下正是。” 他上下打量眼前人,打心眼里觉得这人生得太美,简直是妖孽,嗤鼻道:“除了你这种祸国殃民的脸,真不知道我七哥喜欢你什么。” 苏辞无所谓地笑了笑,“这一点八皇子应该去问你七哥。” 他目光不善,“少废话,北燕公主不见了,有人亲眼看见她上了你的马车。” 苏辞看向自己的马车,和马车后面拉着几车送往护国寺的礼品,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我可是七皇子府的人,为什么要拐走自家未来的主母?” 淳于朗上前一步,在她耳畔轻蔑道:“北燕大将军就是这么个敢做不敢当的人吗?” 看来,淳于初待这个弟弟真心不错,连她的真实身份都告知了。 说完,冷冷下令,“给我搜。” “我看谁敢”,苏辞静立在原地,不怒而威,那股浑然天成的气势连见惯了沙场鲜血的淳于朗都逼退了一步,那人绝美的墨瞳中藏着地狱的血腥味。 有人生来一个眼神、一个背影,就有力破万军的杀伐气。 淳于朗一瞬慌神后,怒目拔剑,将剑架到苏辞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本皇子有何不敢?” 在旁人眼中,她这明显是心虚。 “住手”,淳于初还没走上前,一掌便打偏了自家弟弟的剑,“谁准你伤她的?” 他皱眉盯着苏辞脖子上的伤口,抽出袖中的方巾为她包扎止血,宠溺的模样让城门一众大老爷们都看傻眼了。 淳于初在南楚朝堂上的名声没有多仁慈,相反他下手果断狠绝,赈灾回京后更是连端了几位重臣,让朝臣们再度见识到这位平时不声不响的七皇子到底有多狠辣,这也是为帝必备的素养,哪个心慈手软的人能护住山河万里? 淳于朗一直担心自家兄长被北燕的狐狸精迷了心智,故而刚得到苏辞欲偷运北燕公主离京的消息,就过来揭穿,但当他将苏辞的马车和行礼搜了底朝天后,半个人影都没找到,只见苏辞对他不深不浅地笑了笑。 他被耍了! 而一旁的巷子中,身着便装的黎清和姬璇公主探出头来,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幸好苏辞提前察觉不对劲,没让她们上马车,不然就露馅了。 回去路上,苏辞和淳于初乘一辆马车,两人皆是不言,落针可闻。 反倒是一向后发制人的淳于初先开了口,入骨毒将他的淡定折磨得干净,不,也许是苏辞。 “三日后便是大婚,阿辞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她望着窗外放炮竹的顽童,弯眉一笑,“哦,恭喜。” 淳于初瞧着她那抹笑容,竟有些压制不住心中的烦躁,无声叹息道:“以前阿辞不爱笑,后来爱笑了,可每一次笑都是为了敷衍我。” 大将军的笑自十四岁离宫从军后,都封存在那个满是小太子的冷宫里,就像埋在木兰树下的那坛酒,寂静了十年,晃晃悠悠地飘不出半丝酒香,因为酿酒的人都换了副肝胆心肠。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世人最多生七窍玲珑心,可褚慎微比旁人多生一窍,装的不是男女情爱,是摆布天下的谋略。 苏辞回过头来看他,眉目间那般凉薄,“你应该清楚,从你以褚慎微的身份接近我那天起,我们就注定今日会相互猜疑、相互算计,不死不休。” 犹记那年边关大雪,他一身风华绝代的戏子服,在她面前粉墨登场,他们之间浓墨重彩的一切不过一场戏。 不知为何,苏辞对上他那双悲若暮山之秋的眸子时,下意识地回避了。 在未遇见褚慎微之前,大将军就晓得自己活不到老,哪日倒在疆场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就刚好算了,任温热的血流光,最后看一眼南境的孤城落日,连尸骨都不用理会,舍给豺狼一顿果腹,也算成全了沈涵教她的忠义。 可偏生天遂不人愿,让她撞见个褚南,整日笑得像个花花肠子的狐狸,在耳边嗡嗡个不停…… “将军,多穿件衣裳会死吗?怎么不冻死你这不长心的玩意?” “将军,先吃饭,有进才有出,推演兵法能你拉出五谷杂粮吗?” “将军,病了就喝药,你若死了,我只管挖坑不管埋。” 苏辞眼中的凉薄渐渐褪去,剩下的是边疆落雪时的寂静,和一个褚慎微。 她难得松下语气,“褚七,放了璇儿 分卷阅读200 吧,就当我求你。” 淳于初微微皱眉,狠下心,艰难开口,“不行,你我都知道南楚和北燕联姻意味着什么,不管之后两国会不会开战,但姬璇公主必须嫁入南楚,谁毁了这桩婚事便等于公然宣战,成为两国百姓唾弃的对象。” 而作为这场政治斗争筹码的姬璇公主,哪怕注定是个牺牲品,也必须要朝着既定的结局走去。 苏辞苦笑地摇了摇头,只道一声罢了。 书房中。 淳于朗终究是年轻气盛,有话憋不住,“七哥,你为何要护着那个女人?苏辞即便废了武功,那也是头恶狼,不咬得人血肉模糊绝不罢休。你若是喜欢,想要什么女人没有。” 纵然只和苏辞见过一面,可那人身上的狠劲让他回想起来都是一颤。 淳于初批阅着公文,头都没抬,“这天下苏辞只有一个,谁都比不上。” 淳于朗忿忿不平道:“有什么比不上的?以前她有武功,会打仗,可现在她就是只无爪的老虎,北燕有苏家军又怎么样?我都想好了,以后七哥做帝王,我便做臣子,七哥伐北燕,我便做前锋。” 只要是他七哥想要的,他都会帮忙取来,同样这天下只有最好的东西才配得上他七哥。 淳于初停笔抬眸,无奈道:“朗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自然,我说的都不是戏言,我早年禀明父皇去从军,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七哥的左膀右臂,定助你登上帝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八皇子是南楚皇最小的儿子,却从不受宠,再加上母妃早逝,自幼受淳于初照拂,他骂苏辞是头恶狼,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头狼崽子,虽然凶残,但贵在护主,这辈子连亲爹都不给好脸色,只认淳于初一个。 “你若当我是你七哥,就不可在对阿辞无礼。” “七哥……” 淳于初一个眼神瞪过来,他只能诺诺说了声是。 …… 眼见大婚之日将近,姬璇公主身边的守卫愈发得多,逃跑的希望渺茫。 苏辞依旧一副混吃等死的模样,连回来当值的落云、听雨都替她着急。 落云:“苏姑娘,明日殿下可就要和姬璇公主成婚了。” 苏辞:“噢。” 落云:“……” 听雨就不像落云这般脑子里只有浆糊,话锋一转,“您不打算搅合这桩婚事,帮姬璇公主离开吗?” 根据之前得到的情报,苏辞似乎对这个小公主格外上心,眼瞧着要掉火坑里了,她怎么反而没动静了。 “噢。” “……” “你两真应该割掉身下那玩意,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两人:“……” 小童在旁边听着,咯咯直乐,被流夏那丫头踹了一脚,直接从凳子上滚了下去,“别吵,我在练字。” 落云脸面挂不住了,将小童好生扶了起来,“小少主,你笑什么?苏姑娘做将军的时候,也这般毒舌吗?” 小童拍了拍一屁股土,挤眉弄眼道:“这还不是七殿下教坏的,北燕的大将军皮子是冷的,里子是黑的,哪里像咱们七殿下皮子里子都是黑的。” 这群人里属小童看得最通彻,两国联姻本是北燕帝算计淳于初的一步棋,但最后怕还是会算计到将军身上,谁让没有人的心黑得过褚慎微呢。 大婚当日。 要知道南楚皇有多疼爱七皇子,光赏赐的金银珠宝就有上百车,还亲自拟制大赦天下,想当初他封后都没这么大排场。 三拜之后,新娘子便被迎进了新房,随姬璇公主嫁入府的除了几个贴身宫女,就离娄一个侍卫。 “谁”,姬璇的凤冠霞帔之下藏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就算是死,她也要拉着褚慎微那个小人一起,是他毁了大将军。 苏辞一把接住匕首,叹道:“纠正你多少次了,匕首不是这么握的。” 咣当一声,匕首落地,姬璇扯下红盖头,瞬间哭成了泪人,“大将军,你不是答应过会照顾璇儿一生吗?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苏辞任她抱着,险些被这孩子勒得喘不起来,好声好气地安慰道:“你们姬家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心高气傲,怎么到你这儿如此爱哭?” 想想她那位皇帝舅舅,咳嗽一声满朝文武都哆嗦,再说长公主,虽说谋反了,但北燕那些权臣哪个见了她不发杵? 离娄听到动静,冲了进来,见人一瞬诧异,单膝跪地,“拜见大将军。” 苏辞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直入道:“别和我整这些虚的,皇上让你来估计也是为了抓我回去吧……啧啧,让我猜猜府外埋伏了多少燕狼卫,准备趁大婚把我劫走,然后扔下璇儿在这里自生自灭。离娄,人心都是肉做的,璇儿这些年真心真情地待你,难道还不如养条狗吗?” 离娄俊美的脸上出现一丝愧疚,深深低着头。 即便今时今日,璇儿依旧心系他,不忍他半分难堪,立即道:“ 分卷阅读201 大将军,是我自愿帮皇帝舅舅来南楚救你的,离娄他们已经和城外的燕狼卫联系好了,这次定能救你离开。” 苏辞温柔地擦去璇儿眼角的泪水,“计划不错,可这世上没有谁理应被牺牲。” 也许,这就是苏辞与北燕帝和淳于初最大的不同。 她冷冷看向离娄,“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带璇儿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做一对平凡夫妻,二是我现在高呼一声,让皇子府的侍卫进来直接杀了你,说到做到。” 离娄闻言,隐忍地低下头,咬牙道:“从属下做暗卫之日起,便起誓至死效忠皇上。” 话一出,苏辞明显能看到璇儿的眸子像是失去光辉的星辰,于黑夜之中深入寒潭,强撑着那看似善解人意的笑容,对离娄亦是对自己喃喃道:“无妨。” “呵呵”,苏辞拾起地上的匕首,递给璇儿,“自尽吧。” 璇儿一惊,“什么?” “自尽,你杀不了淳于初,而光刺杀南楚皇子这一条罪名,就足以让两国开战,黎明苍生陷入水火。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活着,今后和淳于初的妃子们争宠献媚,勾心斗角,终日尔虞我诈,匍匐在地上折去尊严和骄傲,践踏着灵魂,只为求他一夜恩宠,最后活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蛇蝎美人,璇儿你愿意吗?与其今后在深宫内院中苦苦求生,不如现在自我了断干脆利落,省去千般痛苦。” 姬璇显然被吓到了,“大将军……” “你若不敢,我帮你。” 姬璇慌张地看着苏辞,只见她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对准心房刺下,连一个说不的机会都没给她,大将军动手从没有半分余地,死便是死。 紧接着,咣当一声,离娄的斩心剑出鞘,一把斩断了匕首,不知用了多少力气。 离娄护在姬璇身前,满眼杀意,警惕道:“大将军,公主不愿意。” 皇宫是什么地方?姬璇自幼被长公主护得太好了,即便长公主死后,苏辞也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那样一个简单善良的孩子想在一群后宫妇人的手中存活,除非比她们更狠更毒,亲手剥去身上的皮囊,在满身鲜血中再长出一副面目全非的皮相,宛如嗜血的厉鬼,才能在后宫争得一席之地。 而那一日,世上不会再有姬璇。 苏辞看着自己被离娄内力震得发抖的手,嘲讽道:“若是当真不舍,为何不一开始就许她不一样的人生?一定要等到她嫁作他人,身心俱焚,恨你入骨后才回眸看她吗?离娄,我若是璇儿,那一天绝不会和你走,我会杀了你。” 离娄闻言,瞳孔一缩,竟是愣住了。 苏辞揉着被震得发麻的右手,淡淡道:“想好了吗?出门一直往西,从侧门出去,那里有扶苏澈的人,他们会送你们离开南楚。” 姬璇急道:“大将军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苏辞一笑,最后一次温柔地摸了摸璇儿的头,一根银针悄无声息地刺入穴道,直接扎晕了她,“傻孩子,你还有的选,我早就没的选了。” 离娄一把抱住昏迷的姬璇,惊讶地看着她,“您?” “一会儿我扮成璇儿,你带她走。” 离娄已不是怀疑,是笃定,皱眉道:“您想用自己来换公主?” “不然我拿猪肉炖粉条换吗?” “大将军,你可知道不管是皇上,还是淳于初,他们眼里除了江山,最想要的便是你。” “以前和我打架时,怎么不见你这婆婆妈妈?实话告诉你,老子愿意嫁给淳于初。” 离娄嘴欠道:“可我在你脸上看不到丝毫愿意。” “……” 她认识这面瘫十多年了,加起来都没今天说的废话多。 “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普天之下哪怕帝王之尊都配不上将军,因为在他们心里,将军的前面永远有个江山。” 苏辞一抹苦笑,“你倒是看得清楚,屁话少说,带着璇儿滚。” “可是……” “没有可是,我能自保,璇儿留下能自保吗?” 离娄哑口无言。 苏辞替姬璇换好衣裳后,就转过身,不再回头,语气掺了一丝无法忽视的悲伤,“今日带她走了,就一生别辜负。” “绝不辜负。” 话音落,离娄便抱着姬璇消失在房间里。 苏辞披上那件火红的嫁衣,一个人站在窗边,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听闻推门的声音。 大红的喜服穿在淳于初身上刚刚好,宽肩窄腰,身形颀长,腰带衣襟上的花纹精妙绝伦,白玉的脸庞上因饮酒染上红晕,一双墨眸深情未央,竟是九天仙人都不及他一个侧脸惊艳。 他踉跄地朝窗边人走去,一把就环抱住,浸着酒香的呼吸拍打在苏辞耳畔。 苏辞也不挣扎,冷冷道:“你要娶的人跑了。” 他用力地抱紧怀中人,生怕失去般道:“我要娶的人从来都是你,阿辞。” 果然,若是今日苏辞和姬璇 分卷阅读202 一同离开,怕是连府门都出不了,可若是换成姬璇离开,苏辞留下,淳于初便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他精心布置的局,然而她明明知道,却还是不得不往里跳。 苏辞的心像被什么冻住了一样,冷笑道:“时至今日你也不忘算计我,就不怕……” 淳于初一手扳过她的脸,吻上柔软的唇,堵住她剩下的话,他不想再听了,怕她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他会疯的。 苏辞凉薄的眸子的瞪着他,任由他啃咬,却不做丝毫回应。 他不得停下动作,望进那双凉彻骨的眼睛中,“阿辞,我们假扮了这么多次夫妻,你可有一次是真心的?” 算计,永无止境的算计。 “没有。” 淳于初将贴近她的脖颈,掩藏住自己的神情,轻嗅着她身上的清香,“我有,每一次都是真心的,你若愿意……” “不愿意,你会想和一个三番四次算计你的人共度一生吗?” “只要你不再逃跑,这是最后一次。” 一滴温热的水珠递到淳于初的手上,他抬眸,这才注意到那人未干的泪痕。 她像个彷徨无措的孩子,像个一败涂地的亡徒,像个满身枷锁的囚犯,说话时心房抑制不住地疼,大抵也在折磨自己吧。 “褚慎微,终有一日我会杀了你,亦或是你杀了我……” 我剔除一身傲骨,却换你如此待我? 第39章 割舍 大婚之后,南楚皇封亲王的圣旨也下来了,三皇子、六皇子、七皇子皆进封为亲王,朝臣们面面相窥,心里跟明镜似的,三王夺嫡的局面怕是就此拉开帷幕了,狗鼻子的人依稀能嗅到一股硝/烟味。 淳于初府上的下人不愧都是心腹,见了家王妃换了人都不带诧异的,但七王爷从新婚当夜便被王妃轰出屋,闹了不少闲话。南楚皇纯粹属于管不了自家儿子,随他折腾去,只要不当误继承大统怎么都行。 南楚气候偏暖,乍然入冬,再加上苏辞心中郁结,竟病来如山倒,大将军这条命被北燕帝毁掉三分,被淳于初气掉五分,剩下两分全靠老天爷赏脸。 江晚寒过府探望时,见病榻上的人一副有气出没气进的模样,当场就急了,“褚慎微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本来淳于初是不愿她和北燕的人接触,但她病了多日不见起色,说不心急如焚是假的,他想着见见旧友,能否让她欣喜一二。 苏辞看见那张牙舞爪的江大人,跟炸毛的猫一样,心情确实美妙了几分,缓缓笑道:“难得见一回,你就不能安生地陪我说说话吗?” “若是每次见你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那我宁愿少见。”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苏某矜贵得很,见一面少一面。” “呸呸呸,你这糟心玩意竟还有心思戏耍我?” 说着,朝一旁一口没动的药碗看去,眉头一皱。 大将军没啥癖好,缺德的时候喜欢逗猫,逗到炸毛,她摸了摸鼻尖,“好久没听到人损我了,以前只有师傅会骂我。” 江晚寒手一顿,还是端起了药碗,“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沈将军若还在世,定会将这药像灌牲口一样给你灌下去,矫情什么,喝。” 苏辞也没拒绝,浅笑接过,一饮而尽。 听雨搬上一把梨木椅,让江晚寒在床边落座。 他定晴看了一会儿脸白到没法看的苏辞,没忍住叹息道:“小辞啊,你当真割舍不下他吗?” 这个他是谁,自不必多说。 以江晚寒对苏辞的了解,大将军铁血一生,却实在和“心狠手辣”这四字挂不上钩,但最容不得的便是欺瞒和背叛,以她的性子,对褚慎微理应绝不手软,难怕武功尽失,誓死也会拉那人下地狱,鱼死网破。 可苏辞偏没有,纵褚慎微天纵之才、诡谲神算,可她放水放得也太明显了,否则也不至于一直被人拿捏着七寸,说到底是大将军自己下不去手。 “也许吧。” 简单三个字,似乎耗尽了苏辞所有的力气,细细回味却是石破天惊,若非当真难以割舍,谁能让大将军俯首为臣? 江晚寒望着她凄凉的眸子,突然语噎,怎么想这都是个天大的笑话,两个本一生都不该相遇的人,棋逢对手,就在这乱世中难怕对方的剑抵在心口,都只进不退。 苏辞被他那“你就要死了”的眼神盯得发杵,岔开话题道:“上次和你说的官制改革怎么了?” 江晚寒回过神来,“别提了,写了个折子递上去,皇上是挺满意,下面抱团分利的官痞子们不干。” “呵,揍一顿就舒坦了。” “你都这副德行了,就别那些闲事了。” “什么叫闲事,这事做好了就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也不枉百姓叫你一声良臣,对得起你江家的列祖列宗。” 江晚寒这斯文人头次生出把苏辞暴揍一顿的冲动,到底是谁愿意当这治世能臣的?他 分卷阅读203 就是个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庸人,全怪当年眼瞎,和苏辞这么个坑死人不偿命的混账东西结拜为兄弟,他容易吗?流芳百世在他眼里还不如媳妇一顿饭来得踏实。 可他抬头对上苏辞一如当年的清眸,顿时愣住了,啥抱怨的屁话都放不出来了,苦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就你还没变。” 都记不清是多久前了,那时的他还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随手题个字都能惹得一众官宦千金疯抢,荀家的二位兄长也还在世,四人义结金兰,豪言壮语从未离开过天下百姓,大将军虽然话少,但鎏金面具下的眸子永远赤诚又炙热,似乎只为苍生而燃。 沈涵刻到骨子里的仁义,让他教出了一个好徒弟。 江晚寒一笑,“你放心,我立在北燕朝堂上一日,你的心愿、荀家二位兄长的心愿就绝不会泯灭。” 所谓江山不就是这样吗?贪官除不尽,可良臣一代都不会少,前仆后继,一代代消磨,又一代代昂首挺胸地立于庙堂之上。 江晚寒离府后,直接上了一辆马车,扶苏澈正坐在里面闭目养神,这就不得不说一说淳于初那打翻了的醋坛子,怎么也不让扶苏澈探望苏辞。 扶苏澈闻他上马车,睁开冷眸,“她怎么样?” “老样子,鼻子底下还能出气,还有……我要回北燕了。” “为何?” 江晚寒一脸委屈,险些哭出来,“换做你被她指着鼻子骂了半个时辰,连祖宗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你也想马不停蹄地赶回北燕,忧心江山社稷,而不是在这儿胡闹。” “没有胡闹,况且皇上不会就此罢手的。” “且不说皇上远在北燕,就说褚慎微那活混蛋,府邸比皇宫还戒备森严,你怎么把大将军带走?” 扶苏澈淡然地闭上眸子,吐了一字,“等。” …… 南楚这两日变天了,各种意义上的,淳于初在朝上公然提出削藩,引起各地藩王不满,淳于桑和淳于玦更是欲联手踩他几脚,要知道这二位皇子的势力大多来自各地藩王的支持,若是削藩成功,他们岂不被架空了? 另外的变天便是京城下雪了,南楚本就比北燕暖和,几十年才下一场雪,零零星星的小雪花,乐坏了一群没见过雪的孩童,实在比不得北燕南境的鹅毛大雪,一场便耗掉几日光景,似要吞吐山河般。 苏辞站在廊下,一身特制的雪貂披风将人捂得严实,伺候的人生怕让她染上丁点风寒。 小童正死皮赖脸地拉着丫头在院中玩雪,丫头爱答不理的,比起玩雪,她宁愿多看两本典籍,转身欲走。 “不许走,玩够半个时辰再回去”,苏辞望着丫头清澈却少了灵动的眼睛,“听话。” 丫头才十岁,本该是爱闹腾的年纪,太过懂事有悖于人性,会憋出病来。 小童朝苏辞递了个多谢的眼神,攥着丫头的小手,笑嘻嘻道:“小短腿,我们堆个雪人如何?” 苏辞看了眼馋,欲解开行动不便的披风,捧两捧雪回来,伺候的下人突然跪下来,“王妃饶命,您若是受了寒,王爷会斩了奴婢的。” 王妃这两字,对她而言一直格外刺耳,小童如刀刃的目光扫向那下人,心道蠢货。 丫头察觉苏辞眉间的阴霾,一直住在府上,纵然年纪小,却也将一切看得清楚,攥了小雪球递给苏辞,对那下人道:“姐姐不是王爷的物品,他没权限制姐姐的自由。” 一袭雪貂的淳于初立在院门口,光一个侧颜就是一张流传千古的名画,气质比傲雪还清冷,皱眉道:“将人拖下去,换个下人来。” 丫头看得出苏辞从头到尾的被逼无奈,眼睛里像燃了两股小火苗,气鼓鼓地看着淳于初,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才不管王爷不王爷呢。 苏辞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去玩吧。” 小童急忙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牵着丫头的手走,这占便宜的狗腿子模样跟谁学的? 淳于初缓步走来,特意检查一下她身上穿得可还暖,是否有冻到,难怕温柔宠溺的模样怕就是坨千年玄冰都给暖化了。 可苏辞一眼都没瞧过他,盯着掌心的小雪球,自言自语道:“真凉,连骨头都冻得发寒。” 淳于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本想打掉她手中的雪疙瘩,没料到她骤然攥紧,让寒意钻进骨肌,直到麻木。 苏辞直勾勾看着他,眼中盈着笑意,嘲讽道:“我现在这双手别提那剑了,沾点凉水都受不得,王爷可还满意?” 这世上有谁能一剑捅进淳于初的心里,不大动干戈,任血慢慢地流出来,唯大将军而已。 大抵是苏辞的话真的伤了淳于初的心,那巧言善辩的人竟半个字都没蹦出来,险些连呼吸都断了,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院子,狼狈的样子分毫看不出是那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七王爷。 落云、听雨相视一眼,毫不意外地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抹苦涩,这两人到底要相互折磨到什么地步,连旁人见了都心如刀割,他们的心当真是铁打的吗? 分卷阅读204 估计是淳于初被刺激惨了,接下来几日竟没厚着脸皮来看苏辞,还有便是削藩的事情闹得纷纷扬扬。 他打心眼里想给苏辞打造一个海晏河清的南楚,故而他没急着夺位,一改往日作风,整顿朝纲,一点点啃掉南楚的陈年旧疾,所提出的没一条律法条文都是于国于民有利的。 他没百姓称赞的那般贤良,只想捧着心血给那人一番盛世的良辰美景,可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有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敢在夜深人静是看一眼熟睡中的苏辞,在床头一站便是一宿,天亮再偷偷摸摸离开。 南楚野史中曾记载过这一段,初元帝爱惨了一个敌国将军,几近疯魔,这份感情让百姓诟病,却也暗自羡慕。 …… 朝中风波不断,淳于初主张削藩的一大原因便是藩土之上的百姓困苦,时常被逼起义,当然从帝王的角度来说,把大权收归中央是再好不过。 有大胆的藩王居然邀请七王爷入藩地一游,以表明自己将藩地治理得井井有条。 那缺心眼的镇北王只是在折子上随口一说,哪里知道七王爷当场就答应了,连出行的条陈都列好了,难免让人怀疑他是蓄谋已久。 淳于初如今是亲王,出行带上王妃也正常,难怕王府修得铜墙铁壁,他还是担心苏辞会被人劫走,带在身边最放心。 苏辞则无所谓,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就连落云、听雨都一时闹不清两人关系是好是坏,苏辞每日都会等淳于初下朝用早膳,难怕身体再不好,也会等,可等到了人,却一字不说,态度冷冰冰的。 后来苏辞离开南楚时,听雨问过她为什么。 她说,她没那么高尚,只是恨,记得褚慎微在北燕时日日等她下朝用膳,哪怕病得和条死狗一样……直到有一天,那袭白衣站在屋檐下,温柔得像山风吹进花丛,笑着对她说:将军,我今日便不等你回府了。 那时的苏辞还不知,有时一个不经意的转身,横在身后的便是一道深渊万丈,下有堆山的白骨,再也跨不过去。 有的人,不复当年。 …… 淳于初一行人刚入镇北王的封地,突遇大雪,狂风卷集,南楚这鬼天气也是百年难得一见,好像无言中预示着什么。 “前面大雪封路了,你们最好绕路”,一位路过的老翁说到,然后便顶着风雪离去。 听雨一张嘴便是一口拔凉拔凉的雪,“主上,这里右拐是灵峰崖,虽然路窄了些,但定能在天黑前赶到最近的乡镇,其他的路怕是耽误时辰久。” 淳于初将身上的雪貂披风盖在苏辞身上,渡内力为她取暖,即便车上有炭火,可苏辞的身子骨还是受不得凉,皱眉道:“走最近的路。” “是。” 一入灵峰崖,听雨便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可风雪太大了,完全阻隔了视线,连落云那死壮实的身板都在风中摇晃。 “不对,退回去。” 听雨察觉头顶的落石时,已经太晚了。 淳于初一把抱住苏辞,飞身出了马车,刚一落地,马车就被砸了个稀巴烂。 苏辞从马车出来的那一瞬间,便觉得周身,甚至连血液都被冰封住了,尼玛,没了内力之后,冷得她想爆粗口。 淳于初目光一寒,望着那摊落石,这世上从没有意外。 果不其然,落石堵住了前路,当众人想原路返回时,后路已经被黑衣人堵死了。 对于苏辞和淳于初来说,刺杀比吃饭还稀松平常,两人光望那儿一站,就是拉仇恨值的,想要他们命的太多了。 然而,令淳于初愤怒的是苏辞越来越差的脸色,他没工夫和这群人耗下去。 “你那身武功被狗啃了吗?杀出条道来,别干看着行吗?” 苏辞冻得上下牙齿直打颤,这是两人“成亲”后,她第一次说话没变着法子得挖苦他。 一个大权在握的王爷、舌战群臣的皇子,竟为了她这么句半损不损的话,欣喜得心头一跳,当即挥掌杀了出去。 本来也没有主子上战杀敌的道理,不过落云、听雨再次见识到了自家主上内功的彪悍程度,那是个人吗? 一掌灭掉十个人,他们做暗卫的不要面子吗? 苏辞站在崖边,无所悲喜地笑了笑,一名轻功绝顶的杀手很给面子地注意到她这个弱鸡,挥剑杀了过来,速度快得让落云、听雨都没反应过来。 淳于初瞳孔一缩,映着苏辞那抹运筹帷幄的笑。 躲啊,为何不躲? 她是故意的,她想离开,哪怕以死的方式,也要逃离他。 这个念头在淳于初脑海中滋长,入骨毒在每一寸血管里叫嚣,撕扯着全身的骨肉,像要把人绞成碎屑一般。 根本没人看清淳于初是怎么一眨眼间移到杀手身后,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已徒手掏出杀手的心脏,血腥无比。 令人畏惧的是,当淳于初再次抬眸时,他的眼睛比指尖的血红得还放肆,有着吞噬一切的 分卷阅读205 凶残戾气。 与此同时,杀手的剑划破了苏辞的肩头,她发誓,这次不是有意往下跳的,真的是这副身体太弱了,冻得发僵,没了站稳的力气,脚底一滑,就那么悲催地掉下去了。 谁能比她死得还随意? 淳于初紧接着跳了下来,在空中一把抱住她,力气大得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里,整个人像野兽般残忍且不容反抗,声音却小心翼翼到可怜。 “阿辞别走,不许离开我……我认输,我认输了可好?” 放下一国皇子的尊严,放弃高高在上的荣光,“一败涂地的是我,我曾说与你相遇起,一字一顿都是假的……不是的,只有这句话是假的……莫走,就当我求你,我求你了可好?” 苏辞盯着他红到滴血的眸子,一瞬心疼,偏偏心房像有热血流过,驱散酷寒。 褚七,你究竟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还是说连我的于心不忍都在你的算计里。 苏辞自认从不从什么心慈手软的人,该杀得杀,该折磨得折磨,无法原谅的就是无法原谅,认死理,不回头,但他一番话竟化去了她心头所有的郁结,仿佛自那次坠崖后,她苦苦活着,除了想看一眼四海升平的盛况,还想……那天江晚寒问她以后想干什么,她撒了谎。 若还可以,她想再见一眼褚慎微,是那年陪她泛舟游湖、纵横疆场的褚慎微,不是淳于初。 如此轻易的原谅是不是太不争气了? 可是要怎样才好呢? 大将军一辈子寡淡,感情大半放在了幼年的冷宫,若是让她选,她宁愿拿一切换师傅安乐一生,其他什么都不重要,还有便是对北燕帝,儿时的依赖、红着脸的喜欢都变成了她对帝王的忠义,再无其他。 成年后的大将军除了要上阵打仗,还有顺便当操心的老妈子“养孩子”,言简、子深、璇儿,以及后来的丫头,她恨不得掏心掏肺,生怕教得不好,虽然言简好像养跑偏了……呃,偏到大西洋去了…… 末了,苏辞那点为数不多的良心都放到了那弱不禁风的谋士身上,军中将士一度以为她拱了尊祖宗。 又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帝王,只有在他面前才会俯首称臣。 苏辞回过神来,深深叹了口,紧紧抱住淳于初的腰身,他身上一直有股药香,或浓或淡,可她不厌,甚至喜欢。 “不走了,要死一起死。” 他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有些被入骨毒搞傻的迹象,痴痴道:“舍不得。” “什么?” 他血红的眸子开始无神,因压制体内的入骨毒,嘴角溢出血,却死死搂着她不放,强撑着神志,“我死在你前头……你怕黑,所以黄泉路上我先走,为你探路,为你点灯……” 继而温柔地吻在她额间,“阿辞,莫怕。” 说着,他将自己的身体垫在苏辞身下。 苏辞挣扎着,眼眶瞬间就湿了,“褚七,我不许……”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甜的。 第40章 动心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大将军真想知道她命这么硬,不会遭雷劈吗? 但当她整个人在冰冷的潭水里失去知觉时,寒到钻心的窒息感提醒她活着并不死了舒服,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淳于初那双殷红如彼岸花的眸子上,疯魔又焦急…… 她再醒过来时,躺在一辆马车里,肩膀上的伤已经上药包扎好,连衣服都换了一身干净暖和的,雪已经停了,马车晃悠地行驶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不知道要去哪儿。 苏辞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驾车的淳于初,周围再无他人,这衣裳谁给她换的毋庸置疑,恨不得将人一脚踹下去,奈何此时淳于初骤然回头,眼中的赤红已经了无踪迹,可双目无神,呆滞得很,整个人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吓了她一跳。 “褚七?” 淳于初似丢了魂般一言不发地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披在她肩上,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没发热,便继续目不斜视地驾马车。 苏辞再迟钝,也看得出他不对劲,皱眉道:“褚慎微,你怎么了?” 接连唤了几声,他都毫无反应,宛如一具遗失思想的驱壳,唯一搭理苏辞的一次就是将水袋递给她,大抵是觉得她唠叨半天该渴了。 “褚七,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答她的依旧是淳于初的沈默。 苏辞几次试图跳下马车,都被淳于初温柔又强制抱了回去,然后继续赶路,她见他不是胡乱驾车,而是有目的地前行, 分卷阅读206 便没再阻拦。 关键是某人现在既不说话,也不讲理,油盐不进啊! 直到傍晚时分,马车慢溜溜地进了一座小村庄,这村落被一座大山与外界相隔,山的另一侧大雪纷飞,而一过山界便是艳阳天,一股如春的暖流拂过脸颊。 从田间归家的老农望见淳于初露出一抹庄稼汉的淳朴笑容,招手道:“阿七回来了。” 树下喂鸡的大婶扭过头来瞧,亦是眉开眼笑,热情道:“有三四年没见了,你那院子元伯一直有打扫,干净得很,回家歇息去吧。” 苏辞瞧着那一路和自己绷着张脸的淳于初,竟对这些人温和地点了点头,火就上来了,咬牙道:“褚七,你是不是故意的?” 淳于初迷茫地回头看她,眼中满是木讷和呆滞,好似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 苏辞的太阳穴直突突,这货是傻了吗?难道落水是脑袋磕暗礁上了?可也没看见头伤哪儿了。 “阿七”,一名老伯从院中步伐蹒跚地走出,满头华发,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久别重逢的慈祥笑容,泪水争前恐后地落下,“这几年去哪儿了?你母亲的忌日也没见你回来。” 淳于初将马车停在一处篱笆围的小院前,任年过古稀的老伯激动拉住他的手,而他本人还是面无表情,呆得像头蠢鹅。 苏辞无法在车上装死,只得下车,老伯见了她像是一愣,大将军正在为满肚子的台词排队,发愁怎么解释这件事。 谁知那老伯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另一只手抓住苏辞,“苍天有眼,小主人终于骗了个媳妇回来,夫人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苏辞:“……” 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大将军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和老伯讲明白一切,却改变不了老人家看“这个孙媳妇我忒满意了”的目光。 “小主人的母亲姓元,名熙,是结海楼老楼主的小徒弟,才情相貌都是顶尖的,可惜遇人不淑,偏偏爱慕上了那时尚是太子的南楚皇。老楼主心疼徒弟,暗中没少为楚皇登帝操劳,那狗皇帝也如约封了夫人为皇后,可楚皇风流成性,三宫六院他一个都没少娶,终究伤了夫人的心,又遭越妃谋害,中了入骨毒……最后夫人万念俱灰,自尽而亡,可怜了小主人一出生就受尽此毒的折磨……” 元伯是伺候南楚先皇后的老人,说着说着仿佛陷入那段久远的回忆,岁月蹉跎后的眸子含着悲伤。 “姑娘别担心,我这就为小主人行针,兴许能缓解他的症状。” “您还会医术?” “活了一辈子,什么都学了点,也什么都没学透,糊弄着过日子,唯独自夫人中毒后,医术一直没敢撂下。” “我帮您。” 她刚欲起身,却被淳于初一把拽住,呆呆的眸子透着一丝委屈,眼巴巴地盯着她,怎么也不撒手。 元伯见了一笑,“您陪着小主人吧。” 行针之后,淳于初也没看出好到哪里去了,依旧可怜兮兮地瞧着苏辞,恨不得将人瞧进心坎里,搞得苏辞想抽他,又下不去手。 元伯号着脉,摇头道:“入骨毒最忌心浮气躁、大喜大悲,小主人似是被什么刺激到了,才导致入骨毒肆虐、神志不清。” 苏辞一愣,想起之前坠崖时他的反应,她好像是那个罪魁祸首,大将军铁打的良心难得生出几分愧疚,“可有法子医治?” “要想压制毒性、调理内伤倒是容易,只是这神志……怕一时半刻无计可施,容老朽再去翻翻医书。” 就这样,二人在这处院子安顿下来,据说这院子是淳于初母亲置办的,因为当初厌倦宫里的日子,再加上心爱之人另娶他人,伤心欲绝下便想丢了皇后的身份,回江湖做闲云野鹤,可偏不巧有了身孕,南楚皇又不肯放手,只得一辈子囚于深宫。 元伯的院子就在隔壁,随叫随到,倒也方便。 翌日。 元伯再次为淳于初施针,昨晚苏辞又连夜煎药,监督他喝了下去,至少今日看着有几分精神气,还懂得好奇地四处瞧瞧,不用像昨日那般活像个棒槌,除了眨眼,眼珠子都不转。 “姑娘,老朽这里还差了味药材,需上山采,劳烦你在家陪着小主人。” 苏辞见元伯拄着拐杖,不服老地往外走,当即道:“元伯,我去吧。” 哪里有让老人家爬山摘药的晚辈? 她好不容易说服了元伯,背上药筐和锄头,刚出屋子淳于初就跟了上来,她走几步,他便跟几步,像甩不掉的尾巴一样。 “回去”,她皱着眉,一副火气将发不发的样子。 那人委屈的低下头,三步之后又跟了上来,苏辞再回头看时,他慌张地用手挡住自己的脸,仿佛这样就没人看得见他。 苏辞:“……” 这个脑子被猪拱了的白痴真的是那个能将天下戏于鼓掌的玉面狐狸吗?这特么是个假的吧! 苏辞无奈地盯着他,想透过皮囊看到人生本质,内心却是炸毛的,不,简 分卷阅读207 直是炸成了刺猬。 元伯欣慰一笑,“姑娘,让小主人跟着你吧,他的武功可是护国寺方丈和老楼主亲传的,老朽对这一点绝对放心,虽然小主人现在神志不清,但打心眼里是护着姑娘的。” 她表示拒绝,这混蛋控制欲一向很强,好不容易摆脱了落云、听雨的监视,现在本人又要亲自上场。事实证明,在大将军和褚狐狸的拉锯战中,以后者获胜居多,不对,应该是从无败绩。 “跟着我,不许乱跑。” 苏辞心中最大的安慰就是,神志不清的淳于初还是很乖的,指哪打哪,绝不跑偏,然后就……偏了…… “人呢?” 好想问候一遍淳于氏的八辈祖宗啊! 村后的青山连绵几里,两人刚走到一处半膝高的草丛,某人就没影了,苏辞的心一下子就乱了,脑子嗡嗡直响,匆忙原路折回,满山找人。 她生怕只是一个转身,那人就会像在北燕时一样毫不留情地离开她,再见时又是一场面目全非,像永无止境的噩梦…… 良久后,她依然没有寻到半个影子,心就像坠入无底洞越来越慌。 “褚七……” 哐当一声,连人带药筐和锄头摔了个痛快,膝盖正好磕到石头上,所幸没破,她蜷缩起身体,划破的手不明原因地颤抖,“别丢下我一个人。” 大将军生平第一次心生畏惧,即便昔年兵临城下、山河将破,她都没有半分胆怯,除了踏着她的尸首,否则南境永远立着王旗,可后来姬泷变了,沈涵死了,褚慎微走了…… 那声音近乎祈求,“你若在,回答我一声好不好?” “好。” 苏辞瞬间站起身子顺着声音去寻,可惜起得太猛,膝盖的伤让她没站稳,脚一滑直接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飞快地冲向她,将她抱在怀里,滚下了山坡,期间淳于初一手护着她的头,一手托着她的背,尽可能不让自己压到她,哪怕自己后脑磕到石头上。 即使神志不清,可他的本能却是护着她。 “褚七”,苏辞察觉他皱紧眉头,紧忙往后脑摸去,然后就是一片血迹。 淳于初仿佛不知疼,小心翼翼地捧起她方才跌倒划破的手,认真地擦拭伤口上的泥土,目光呆滞却虔诚。 苏辞只想给他一巴掌,训斥道:“你去哪儿了?不是让你别乱跑吗?” 他似乎被吓到了,像受惊的小兽般往后躲了躲,又磨磨蹭蹭地上前,从怀里掏了掏,攥着拳头递到苏辞跟前,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 当手掌打开时,掌心正安静地躺着一朵花。 朝阳照在两人的侧颜上,落在花瓣上,有人说,相隔万里的人却又近在眼前,那距离叫咫尺天涯。 淳于初将花温柔地戴在苏辞头上,掐了掐她的脸蛋,痴痴道:“好看。” 他或温润如玉,或狡诈如狐啊,或痴傻如斯,可满心里装的全是她。 苏辞眼中泛着泪光,蓦然一笑,双手环上那人的脖子,轻轻吻上他的唇……她能看到那一刹那,他眸中流光溢彩,比初阳还绚烂,胜过了漫山的花。 淳于初一愣,在那人的唇离开后,又意犹未尽地亲了上去,舌尖舔过唇瓣,笑得像偷了蜜的孩子,“甜的。” 一白一红倒在山坡下的花丛里,羞得蝴蝶藏到了花瓣后。 两人虽然一身伤,但还是万幸找到了草药,淳于初二话不说便背着苏辞下山了。 回村时,一群年轻的男丁也不去地里种田,一路跟着两人,直勾勾地看着淳于初背上的苏辞,老人们聚在一堆唠嗑,都说愣是没过那般美的女子。 傍晚时分,就有村子里好事的姑婆上门打探消息,院子门口还堵了一大堆适婚的小伙子,最后都被淳于初打了出去,临末丢了句“我媳妇”。 苏辞搬了小板凳,在院子里熬药,见他一副“畜生不服来战”的架势守在院门口,活脱脱一个门神,不由一笑。 后来,人都被打发走了,他便乖乖地寻了小板凳坐到苏辞旁边,疲倦地将脑袋搭到她的肩膀上,似是累了,手还不安分地搂住了苏辞的腰,鼻子蹭着她的脖颈,嗅着清香。 山中无岁月,连夕阳都散漫了几分,鹅黄色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剪成一双背影,一段悠长的故事。 大将军正直了一生,突然心生邪念,“褚七,你的病若一直不好,我们便这样过一辈子多好。” 可惜身侧的人没听懂,拿鼻子拱了拱她的脖子,像是睡着了。 由于汤药里加了新药材,异常得苦,连素不喜甜的大将军闻了那药都想吐,脑子短路的淳于初任性地选择不喝,元伯死皮赖脸地劝了半天,那傲娇货只喝了一口,悉数喷了元伯一脸。 元伯悲催地擦了擦脸,别无他法,挨家挨户要糖去了。 苏辞盯着那碗堪称黑到毁灭天地的药,估计要加半斤糖……啧,那还能喝吗?长痛不短痛,熊孩子全靠揍。 分卷阅读208 她将药递到淳于初面前,命令道:“喝。” 那人眼巴巴瞧着她,神志不清后的淳于初脸皮厚出了人生新高度,一副“信不信我哭给你看”的模样。 “苦。” 苏辞揉了揉突突跳不停的太阳穴,“没糖,喝。” 这玩意兑糖后还不知道啥狗屁滋味呢! “苦。” “不苦。” “你骗人。” “没骗。” “那你喝一个给我看看。” “……” 不是说傻了之后,脑子就不好使了吗?难道这混蛋的天赋就是坑她吗? 苏辞在某人如有实质的目光注视下,不得已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入嘴的那一瞬间心都在抽搐,大将军喝了一辈子药,这药简直苦到变态。 某人见了一笑,一手将她搂入怀中,吻上那柔软的唇,将她嘴里的苦药全渡了过来,温柔地吻着。 眼见着苏辞瞳孔一缩,大耳光就要下来了,淳于初舔了舔嘴角,傻傻一笑,“甜的。” 原来当你真的喜欢上一人时,就会羞红了脸,大将军便如是。 接下来,淳于初每喝一口药就会偷偷亲苏辞一下,防不胜防,狡猾得很。 于是,要糖回来的元伯惊奇地发现难伺候的小主人竟然把药喝光了,可怜了苏辞至今满嘴的药味。 入夜后,元伯为淳于初准备了药浴,他年纪大了,哪里提的动水桶,这艰巨的任务很明显落到了苏辞身上。 “脱衣服,自己跳进去。” 苏辞背对着他打点药材,淳于初虽然傻了,但这点脱衣服的能力还是有的。 可某人缓步走来,腻歪地抱住了她的腰,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恬不知耻道:“亲一下就脱。” “……” 他把臭不要脸耍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瞥见苏辞山雨欲来的脸色,他机灵地亲了她的侧脸一下,然后兴高采烈地脱衣服进了浴桶。 苏辞:“……” 为啥这么多年从没揍过他一顿呢? 药浴要泡半个时辰,淳于初一开始还算安生,只是眼睛一直追着苏辞跑,片刻不离,后来就恶向胆边生地拉了拉苏辞的腰带,开头力气和小猫挠一样,她便没理他,谁知道这货脑子里哪根筋不对。 可苏辞转身拿药材时,他竟撕拉一声将腰带拽坏了,衣襟半开,小凉风灌进怀里。 “褚七”,她狠狠地咬了口牙,还没来得及转身教训,就被他一胳膊搂住纤细的腰身,直接抱进了浴桶里。 某人笑得和偷了腥的狐狸一样,抱着怀里的人儿,怎么也不撒手。 “你个混蛋……” 剩下的话都被淳于初都在唇上,那家伙尝了甜头后,开始啃咬软玉般的唇,撬开牙关,掠夺对方的呼吸,直到把苏辞吻得面色通红,喘不过气来才罢休。 他望着眼前人比月色还美的容颜,笑嘻嘻道:“好甜。” 紧接着,他目光下移,见苏辞被水打湿的衣裳,手戳了戳她的胸口,好奇道:“为什么阿辞和我不一样,是软的?” “……” 苏辞气得眼里直冒小火苗,抬手巴掌都下去了,却突然刹了车,因为感觉水下有什么东西顶到了腰,脸瞬间红得几欲滴血,敢和大将军耍流氓还成功的,淳于初是第一个。 她挣扎了出了浴桶,让元伯进去料理,然而弄明白前因后果的元伯微笑着教育了小主人一顿,还让他再接再厉。 “元伯,阿辞是不是不喜欢我?” “哪有?” “可是,我总感觉之前做了很多伤害她的事。” “那小主人以后要好好待姑娘,若不是喜欢到骨子里,谁会到现在还不离不弃?” 说白了情字,不过是仗着我心悦你,故而挥霍无度,故而肆意妄为。 若是回应了,便是两情相悦。 若不是,便是卑入尘埃。 第41章 耍泼 翌日。 其实这处山间庭院极好,远离人烟,背山面水,一推窗就能望尽青山飞鸟,一出门便是和煦初阳。 清晨的风柔和得如四季初始,大将军脑门上却顶了大大的“衰”字,连元伯都被她眼前的乌青吓了一跳,淳于初倒是睡得一脸餍足地坐在床上,分外乖巧地等着苏辞伺候他穿衣梳洗。 她端着一盆水进屋,狠狠咬了一口小白牙,眼神若是能杀人,那混账东西早阵亡一百次了,昨夜淳于初死活不睡觉,耍泼犯浑,非要和她睡一张床上,委屈巴巴蹲在门口,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弱小、可怜、无助”。 呵呵,大将军焉是那般心软的弱鸡? 于是……被某人熊抱了一晚上…… 所以说,这是命吗?大将军表示不服。 那脑子落猪圈里的玩意见苏辞一脸阴霾,光着脚后她身后环住那弱柳扶风的细腰,讨好 分卷阅读209 地用脸蹭了蹭她的脖子,痴痴道:“错了。” 苏辞似乎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地撒娇卖乖,波澜不惊地浣洗脸帕,“什么错了?” “我错了。” “真是稀奇,不耍流氓了?” 他眸子清澈,异常认真道:“没耍流氓。” 苏辞低头瞟了眼在紧紧抱着她的那双爪子,磨牙道:“不是耍流氓是什么?” “喜欢”,他固执地将人转了过来,貌似较真得生出了些火气。 苏辞被他逗笑了,“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以淳于初现在这个脑子,昨日还拉着她在猪圈里瞎扑腾,能搞清楚母猪为啥不会上树就不赖了。 他眉头皱成一团,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任性道:“就是喜欢,你,我的……” 说完,一把将人熊抱住,用了十足的力气,生怕人跑了。 能看到褚狐狸这般白痴的模样,大将军心情还算不错,可细想下来,脸上的笑却渐渐黯淡。 “你的喜欢只是一时的,等以后你恢复了神志,便会知道在喜欢我之前,有你要的江山,有你求的皇位,有……我们跨不过去的国仇家恨。” 褚狐狸断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淳于初听不懂,一脸茫然又执拗地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心上,“是热的,会跳,一辈子。” 苏辞对上他那双比明月还要清亮的眸子,竟愣神了,半个反驳的字都没蹦出来。 大将军那白月光般的良心早葬送冷宫小太子那杯兑了药的酒上,就像一柄剑将人生斩成了非黑即白,并非生于黑暗,只是世不可避而已。 在暗无天日的杀场上封住七情,舍掉仁善的心肠,单纯为了让自己撑得久一点,久到为那人打下一片天下……时间长了,连心跳都会舍弃,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她,这是心跳声。 淳于初若是能插上狐狸尾巴,现在定然会摇上天,趁苏辞发呆这么个空档,就没羞没臊地低下头,欲吻上那人绯红的唇,眼见要得逞了,却被她手中的洗脸帕糊了个正着。 “老实点,竟想些不正经的东西。” 被她训了一句,淳于初这才不情不愿地老实坐下,任苏辞为他擦脸梳发,那人头发生得极好,又黑又亮和丝绸一般,再配上铜镜中那张妖孽的脸,若是盘上女儿家的发髻,南楚多少豪门子弟会踏破门槛求亲,教女子都妒忌不来。 待到穿戴整齐,他死拽着苏辞的衣角不撒手,可怜兮兮地盯着她,愣是要把人心都盯化了,誓死捍卫掩面的大将军就一瞬松懈,便被某人wen上唇,像羽毛拂过心尖。 亲完后某人撒腿就跑,机灵得很,哪里像个二傻子,欢喜地满院乱喊:“甜的、甜的……” 苏辞:“……” 甜个屁,大将军以后再也不吃糖了,呸,她本来就不爱吃糖。 元伯原本杵在门口,欲进不进,看了个全程,露出了姨母般的笑容,转而叹息道:“老朽是看着小主人长大,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撒娇,哪怕是个孩童时……幸好他错过的,老天爷都许在了姑娘身上。” 如果一路荆棘、血迹斑斑,只为攒足运气遇见你,那么人生结尾也可以意气提笔——安之如怡。 如此,倒也淋漓尽致。 …… 正午时分。 村头的贺大娘送了条鱼来,说她家姑娘要嫁人了,村里没啥肚子里有墨水的人,想让淳于初帮忙写个祝亲词,这是当地的习俗,奈何贺大娘见淳于初在院里玩土的傻模样,才知道村里唯一一个读书人阿七病了,顿时愁容满面。 苏辞压根没眼看淳于初,忒丢人了,她提起笔来在大红纸上写了一阙词,刚开始贺大娘还不信一个姑娘家能有啥好文采,虽说她不识字,但一眼就瞧出那字真真的好看。 大将军的书法学识都是沈大学士教的,小时候写错一笔一划就是一顿戒尺,可她脾气倔,疼得吧嗒吧嗒掉眼泪,都不吱一声。 后来淳于初也凑了过来瞧,二话不说也写了一阙词,字迹俊逸清秀却不乏吞吐山河的气势,词句工整,仔细一读,竟和苏辞写的呼应,相得益彰。 纵然大将军不是第一次有感淳于初之鬼才,还是难掩眸中惊叹,这货到底傻没傻? 淳于初一脸求表扬、要奖励的模样凑过来,廉耻都被啃光了,撒娇道:“阿辞,亲一下好不好?” 一旁站的贺大娘被他这不要脸的举动惊到了,窘迫得不知手脚往哪里放,眼睛移开又不自觉地看向二人,感慨道:“我听元伯说你们还没成亲,阿七这病……唉,姑娘不妨多为自己想想,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世道女儿家不容易,怕苦了你……” 贺大娘纯粹是好心,话里也没恶意,乱世里人命不值钱,女人的命更是下贱。 苏辞任话从左耳进,右耳朵出,半点不入心,无奈地瞧着满脸写着“不亲亲我就哭”的某人,顿时温柔地笑了出来,踮起脚尖,亲在他的侧脸上,说得风轻云淡又格外坚定,“我是她的 分卷阅读210 妻子。” 原来桀骜如苏辞,也会愿意以你之姓冠我之名。 贺大娘一愣,笑道:“你们感情真好。” 后来,大娘送了些从姻缘庙求来的红绳做答谢,说是当地女儿出嫁都要亲手编一枚同心结送给夫君,算是定情信物。 大将军看见那团乱糟糟的红绳就闹心,她那提剑的手对针线有关的东西不对路,都一口回绝了,淳于初突然蹦出来,死活让她编一枚同心结送自己。 “褚七,我看你是没傻,溜我玩儿呢!” 两人隔着桌子对峙,苏辞若不是舍不得熬了几个时辰的药,定然一碗扣他脸上。 这熊孩子还较上了劲,手里捧着一团红绳,蹬鼻子上眼道:“就要同心结。” “同你个大头鬼”,大将军抡起棍子就要上手,都是惯的,“你咋不上天呢?南楚不够你折腾的吗?还想漂洋过海吗?” 孩子皮,多半是欠揍。 元伯赶紧拦着,满院鸡飞狗跳,锅碗瓢盆齐飞,哪里看不得这是一个北燕将军和一个南楚皇子,荒唐得很。 最后,淳于初干脆不躲了,抱头蹲在苏辞跟前,还真有几分宁折不弯的骨气,倔强道:“你打吧,打完给我编。” “……” 好骨气! 大将军这辈子九成的火气都是淳于初点的,东点一把,西点一把,偏生每次都烧不着他,让苏辞自个吞了干净。 她磨了磨一口牙,扔下棍子便出了院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可把淳于初和元伯吓坏了。 “不许跟着我,蹲墙角去。” 苏辞这一嗓子饱含怒火,吼的是淳于初,那人立即蔫成了要枯的花骨朵,蹲到了犄角旮旯,眼巴巴地见人走远了。 元伯听了,心知没事,大抵是出去转悠转悠消消气,可淳于初的脑子目前时灵时残,一言不发地蹲在墙角深深低下头,眼泪就下来了。 记得多年后苏辞问过他,可觉得自己那时很丢人,他说,若是傻一次,能将她拴在身边一辈子,值得。 苏辞摇头笑了笑,说他死不悔改。 …… 月上枝头,苏辞才累得半死回来,一进院门吓了一跳,淳于初居然还蹲在墙角,元伯说得口干舌燥,都没把人劝起来,好不容易看到了救星,麻利地扔下烂摊子就跑了,真厚道! “褚七?” 她缓步走近,见那人失落地低着头,似乎难过极了,大将军早喂狗的良心开始隐隐作痛,欺负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实在有些过分,她灵光一现,才思泉涌地打好狗屁不通的腹稿,哄人这件事对嘴拙的大将军着实困难,只得硬着头皮上。 奈何她刚蹲在那人面前,准备说点什么,就被他一把推/倒,疼啊,后背是实打实的南楚大地。 淳于初压在她身上,眸中流动着赤红的血色,像是要吞人般,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是错觉,唯剩下绿豆大的眼泪,毫不夸张地说是泪如雨下,直砸在苏辞脸上,委屈道:“我不要同心结了,你别走好不好?” 苏辞愣了一瞬,有些心酸,“为什么想要同心结?” “因为贺大娘说,女子送同心结给男子是喜欢的意思,阿辞送我便是……不过,阿辞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喜欢你便好了,这就够了。” 他说的时候,浅浅弯起嘴角,却因为心如刀割无法笑得开怀,可眸中星光璀璨只为一人绚烂,深情如月华流转,即便痴傻,不减丝毫,仿佛从那年边关初见,有些什么东西就不一样了。 苏辞险些堕落在那星空中,缓过神来,从怀中掏出一枚编得歪七扭八的同心结,微微一笑,“刚和贺大娘学的,第一次编有些丑,回头编一个称心的再送你,呜……” 以吻封缄,他这时不时就扑上来亲人的行为是病,而且又啃又咬的,绝对是病入膏肓,可苏辞没躲。 直到把人吻得缺氧,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最重要的是这人有个坏习惯,每次吻完都要轻轻舔一下唇瓣,像小猫一般可怜巴巴,让人恨不起来,狡猾的性格像是印到骨子里了。 他趁机拿走了苏辞手里的同心结,欣喜道:“就要这个,这个最好看。” 说着,温柔地将人横抱起朝屋中走去。 苏辞瞧着他那笑得和二百五的模样,抽了抽嘴角,心道:这货傻了之后,审美也一落千丈。 大将军为了学同心结的编法,搞得腰酸背痛手抽筋,如临大敌,比两军对阵还伤脑筋,回来便要伺候某位“主子”洗漱就寝,如此想来,大将军真是糟心得很,伺候完了北燕帝,伺候淳于初,悲愤啊! “那同心结有那么好吗?放下,睡觉。” 苏辞今夜准备打地铺,再和淳于初睡下去,她会短命的。 淳于初一直躺在床上摆弄着手里的同心结,见她一副分床的架势,难得不吵不闹,乖巧地下床攥紧她的被窝里,环住她的腰,眼巴巴瞧着她。 苏辞:“……滚床上睡去。” 淳于初也不说话,一直 分卷阅读211 看着她,直到把她看毛了。 “算了,既然你愿意,我床上睡去,你睡下边吧!” 话音刚落,她就被淳于初二话不说地打横抱起,分外周道地放到了床上,紧跟着像泥鳅般钻进被窝里,继续抱着人睡,还把头藏在她脖颈间嗅着香气。 苏辞:“……” 不愧是褚狐狸,傻了都能碾压众生。 她咬牙吼道:“滚下去。” 淳于初啥也不说,继续一副“我委屈,我哭”的表情盯着苏辞,然后…… 完胜,毫无悬念,大将军完全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睡就睡吧,又不会少块肉,至于短命的这个问题,反正也活不长,世人都祈求长生,她是少活一天算一天。 淳于初得了便宜急忙卖乖,两指轻合,一道劲风弹出熄灭了蜡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怀中人,手中还舍不得撂下同心结,黑夜中目光灼灼,“阿辞,我们成亲可好?” 苏辞武功废了后体力本就差,累了一天差不多沾枕头就着,困得不行,却也舍不得再对他发脾气,哄道:“睡觉,别闹。” “可阿辞送了我同心结……” “……” 能别提那丢人的破东西了?要不是为了哄人,大将军断不会把那么一言难尽的杰作拿出来,简直有伤颜面。 他渐渐收紧双臂,将人往怀中拢,在她耳边低语道:“我喜欢阿辞。” 苏辞被他弄得耳根子痒,忍不住笑了两下,躲了躲,半睡不醒道:“不骗我?” 她潜意识里真的是被他骗怕了。 “不骗,认真的。” “好。” “你答应了?” 苏辞睡过去前,最后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黑夜中,淳于初欣喜若狂的眼中一抹清明,虽有茂林修竹的温润,但更多的是城府万钧的难测。 第42章 洞房 翌日。 大将军一睁开眼别提多糟心了,只记得昨夜淳于初在她耳边嗡嗡地说了些什么,哪里冒出来的婚事? 淳于初今日倒起得早,殷勤地为她打水梳发,一口一个媳妇叫得别提多溜,元伯也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欢喜地置办彩礼去了,整个人险些笑抽过去。 “褚七,给我从猪圈里死过来”,苏辞撸上袖子抡起鸡毛掸子,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你是不是装疯卖傻?” 躲在猪堆里的某人这才一脸委屈样儿地走出来,突然露出一抹傻出天际的笑容,白痴道:“媳妇,我不卖傻,聪明着呢!” “……” 这闹心玩意的丢人德行实在没眼看,苏辞不由捂住眼,元伯的医术到底靠不靠谱? “媳妇……” “闭嘴,不许叫媳妇。” 听这两字,她太阳穴就突突,揉都不管用。 “我不”,眼瞅着鸡毛掸子又要下来,淳于初一把握住她的手,大将军的手仿佛生来是冷的,和那冰疙瘩似的折兮剑一个温度,没个暖和的时候,他用掌心的热度帮她搓手,“媳妇,我们去祭拜一下我娘吧。” 苏辞一愣,很少听淳于初提前娘亲,倒是没少听他骂爹,想南楚皇一大把年纪,每天被亲儿子一天三顿问候,居然没老泪纵横,也是个了不得人物。 她早就听元伯说过,先皇后没葬在皇陵,说是淳于初嫌皇家之地皆是污秽不堪,便葬在了此地后山一处风景秀丽的竹林间,与清风朗月为伴,以前每年母亲忌日,淳于初都会来此祭拜,除了去北燕糊弄她的那几年。 “娘”,他噗通一声跪到坟前,眸色温和得像初春的溪水,缓缓流淌,微笑道:“我带媳妇来看你了。” 苏辞头次听着媳妇这两字没那般别扭,一言不发跪到了他身侧,望着那与寻常人家修得别无二致的坟墓,不沾丝毫皇家的奢靡之气。 想古往今来的帝王哪个死后不依然霸道,要墓室气势滂沱,要陪葬品囊括四海奇珍,要长眠后帝业依旧千秋不衰,然而棺椁修得再华贵,镶嵌再多珠宝,一副白骨躺的地方就那么点,小到可怜。 “娘,这是我欢喜的人,寻思着和她过一辈子,若是日后我先踏进棺材,许她另嫁他人,长欢一生,若是日后她先去一步,我必紧随其后,绝不亏待。” 说完,一个响头叩在地上,愣是把大将军磕愣了。 “媳妇,陪我给娘磕两个头可好?” 苏辞对上他那双朗月清的眸子,一时搞不懂他这神志恢复了没有,唯他方才的一席话回荡在脑海里,便鬼使神差地应了。 清风拂过,竹林间一片绿意飘落,一红一白就那般简单地请天地为见,以苍山为证,不拘世俗,一同叩首。两拜之后,淳于初匍匐在地上片刻未起,嘴边一抹笑意,心道:从今以后,这就是我的人了。 有些蒙圈的大将军刚欲起身,却一个天旋地转被淳于初扑倒在地,他这间歇性抽疯的毛病到底谁惯的? 但紧接着一支暗箭牢实地钉在地上, 分卷阅读212 “七皇子这般福大命大,让我等实在不好交差。” 听这话应该和上次那批杀手是一伙的,但显然面前这十几人比那日的武功更强,语气里都透着几分狂妄,“有人出五座城池的价位买您一条命,我瞧着……啧,不值得。” 话音未落,十几名杀手相互抛出铁链,铁链上皆是倒刺,两头有弯刀,瞬间形成合围之势,单说杀敌的谋略就比之前的那群智障有脑子,但还是敌不过淳于初电光火石的一掌,被他反手夺过了手里的弯刀。 淳于初师承护国寺的方丈,练的是纯正的内功,不然纵然心智再坚定,也压制不住入骨毒,不像苏辞习的是剑道,可直不可弯,可断不可折,伤人亦伤己,偏那把世间凶器在沈涵教她的一招一式里皆是大义。 大将军知道自己如今是个活累赘,本想往犄角旮旯躲躲,也好不碍事,奈何是个人都看得出她很菜的本质,一名杀手挥剑砍来…… 她是真心想避开,怎料这身子迟钝得很,还没反应过来淳于初就瞬间扑向她,抱住她滚落下山坡,那剑实打实地在他背上开了个血淋淋的长口,惹得她眉头一皱。 淳于初抬眸时,眼睛已蒙上一层狰狞的赤红色,像个地狱爬出的修罗,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冷冷质问道:“不躲?” 天地良心,若是搁以前,别说躲了,哪个杀手能靠近她三步以内? 苏辞忧心着他背上的伤,也有些恼火,“你当我还能和以前一样上蹿下跳?我倒是想躲,有剑落下的快吗?” 淳于初铁青的脸色稍有缓和,眸中的殷红却不减,血腥地盯着山坡上冲下的人,像只蛰伏的野兽露出轻蔑的笑容,再起身时如同换了一个人,下手招招阴狠残忍,一个个濒死的杀手发出凄惨的吼叫,惊飞了竹林中的鸟,血迹像泼墨般染在竹叶上,连见惯了血腥场面的苏辞都有些看不下去。 “够了。” 剩下两名杀手吓瘫在地上,裤/裆都尿了,浑身颤抖着往后挪着屁股,见淳于初动作稍有停滞,连滚带爬地起身跑了。 “褚七够了,别追了”,苏辞死死抱住还欲追上去的淳于初,杀戮越重就越容易被入骨毒控制,蹙眉劝阻道:“莫再杀了。” 他转过身来看她,眸子再嗜血却难掩温柔,像黑夜中的皓月,宠溺道:“听阿辞的。” 那架势仿佛苏辞今日让他挥剑自裁都会毫不犹豫,撒娇般地将头埋在苏辞的脖颈间,用鼻子蹭了蹭,当那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回荡在鼻息,连眸中的戾气都渐渐消退。 元伯见两人回来时吓了一跳,身上又是血又是泥的,幸好淳于初背上那道伤不是很深,就是瞧着怪吓人的,惹得苏辞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 他手欠地戳了戳她的眉心,没皮没脸道:“媳妇,皱眉丑。” 苏辞才为他包扎好,狠狠瞪了一眼,冷哼道:“装,你再接着装。” 淳于初上身缠着绷带还没来得及披上外袍,被大将军那阴森森的目光一扫,一阵小凉风吹过,浑身一颤,心道露馅了,却又本着硬扛到底、死不悔改的优良精神,讨好道:“媳妇,我……” “褚慎微,你以为我脑子和一样被门挤了吗?杀手都找上你了,你那帮手可通天的下属愣是把你扔在荒郊野岭溜猪,半丝寻不到人?” “万一他们脑子还比不上猪呢?” “……” 落云、听雨知道你这么评价他们吗? 苏辞面色一冷,疏远道:“呵呵,七王爷觉得算计我好玩吗?整日骗我不嫌无趣吗?” 淳于初焉听不出来她是真生气了,那狡猾本色下的巧舌半句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都没挤兑出来,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冒出三字,还十分得委屈,“我没有。” 那自幼饱读的诗书都喂了狗! 苏辞转身就要走,被他一手拉了回来,猝不及防坐他腿上,被紧紧囚在怀里,她没了武功,连挣扎都是徒劳,干脆不动干瞪着他,嘲讽地弯了弯嘴角,刚要开口。 淳于初最受不得的便是苏辞阴阳怪气地和他说话,看似和善卑微,实际上每个字都带刺,直往他心头扎,先她一步说道:“没算计,没骗你,我不会在娘的坟前说谎,而且你已经和我拜过天地和父母了。” “……” 什么时候的事?就那两个响头? 淳于初直勾勾盯着她,“还差夫妻对拜。” 还说没算计,好一头大尾巴狼! 苏辞咬牙道:“信不信我扇你?” 某人恬不知耻道:“扇完就拜堂?” “呵,不怕你淳于氏的列祖列宗用唾沫星子淹死你吗?” 他侧颜如画,粲然一笑,眸中是可撼星辰的坚定,“他们又不是我,又不是你,有什么资格评说?一步一个血脚印走来的是你我,不是那走马观花、侃侃而谈的旁人。” 这一路走来颠沛流离,哪里还有精力理会世人的眼光? 流芳百世也好,遗臭万年也罢,哪怕写进史书里,喧嚣在市井街巷中,可千年之后书页会风化 分卷阅读213 ,白骨会成沙,谁会在意当年的赤胆忠心和一个从不被世人理解的真相? 苏辞愣住了,她这一辈很少为自己想过,沈涵死前让她莫再做将军了,其实本身也做不下去了,北燕帝已将朝中大权悉数握在手中,剩下的便是兵权,不管以何种理由,她这大将军之位早晚会被取代,可你突然告诉一个准备马革裹尸的人不用再做将军了,便会让她有种生无处、落无根的感觉。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他笑得活像个占了便宜的流氓,也不知手上什么时候多了一支白玉金簪,不偏不倚地插到了她的发髻上。 苏辞一眼便瞧出那是朝暮簪,这淳于皇家的信物被大将军当破烂扔了好几回,偏偏某人矢志不渝地往她头上戴。 淳于初对上那双清得如月光的眸子,略有祈求道:“阿辞,这次别再把簪子还给我了好吗?” 苏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深深低眉,想想自己这小半辈,为民可以和江晚寒吵得不可开交,为国可以和北燕帝蹬鼻子上脸,唯独一个“为家”无处可寻,好似从四岁宫墙下遇见那个笑如暖阳的小太子就没为自己活过,哪怕是还债也该还清了吧。 良久后,她几不可闻道:“不再欺我?” 好在淳于初耳力好,当即斩钉截铁道:“绝不。” 苏辞抬眼见某人脸上神采飞扬,巴不得插上狐狸尾巴摇,淡淡一笑,像是解开了积压已久的心结,“好。” 淳于初那算无遗策的脑子嗡的一声,缓了好久还打着结,满腔欣喜无处释放,将人横抱起,直在屋子里转圈,笑得像个失心疯的傻子,最后还是苏辞担心他伤口裂开,命令他停了下来。 也许人生最惊喜之处莫过于,我心悦你之时,你刚好应允。 …… 第二日,素来平静的院子一时热闹了起来,张红挂彩,两人都是杀伐铁血里走出来的,对那些虚的东西皆不在意,又不是第一次成亲。 元伯翻出了压箱底的新衣裳,暂代高堂之位,贺大娘前来证婚,素日里相处得好的邻居们纷纷来祝贺,喜气洋洋地坐了一院子的宾客,没有满腹谋略的文臣,没有心怀不轨的武将,只是一帮单纯前来祝贺的百姓,亦不会有人评论身份悬殊的两人有无白头到老的资格。 “新娘子来了。” 不知哪位大婶高呼一声,便见一袭红衣的女子缓步走来,红盖头挡住容貌,却掩不住周身似傲雪的气质,她穿红色本就美,更何况嫁衣。 淳于初亦是一声大红喜服立在堂上,宽肩窄腰,红丝带将墨发高束,衬得脸白如玉,眉宇间自带三分笑意,红衣之下依旧是那股如山间青竹的温润和藏在眼尾的一抹狡黠,让画师都难以提笔描摹,真真的好看。 他似有些迫不及待,丝毫不矜持地上前牵住新娘的手,生怕人转头跑了似的,惹得凑热闹的孩童们都笑了。 谁会知道那喜堂上短短几步,却是两人用了毕生力气才走到的,能不中途弃甲而逃已是勇气可嘉了。 他感觉到那人手心的汗,假成亲和真嫁人是有天壤之别的,大将军就算身经百战,也没战过这个啊! 淳于初似乎都能听到苏辞如鼓的心跳,自然他那颗心也好不到哪里去,勉强镇定道:“阿辞莫怕,我一直都在。” 那声音仿佛从未变过,自那年边关大雪初遇后…… 苏辞本慌乱的心突然静了下来,她不是脑子一时发热就瞎折腾的人,若非打心眼里喜欢,绝不弃剑俯首。 说到底,执子之手本是两个人的事情,可是后来世道变了,要权衡门第、权势、财力,最后和鸡鸭鱼配对一样,在七姑六姨的流言蜚语里选个貌似般配的盲婚哑嫁,谁管你幸福不幸福? 三拜礼成的时候,元伯都哭了。 两个天底下风华绝代的人却有一场最简单的婚礼,十里红妆再好,凤冠霞帔再艳,但娶不到苏辞,嫁不了淳于初,因为没人配。 …… 入夜后,淳于初才送走了满院宾客,在屋门口站了半天,才让七上八下的心好好待在胸膛,推门进去。 大将军焉是那种干坐一日等新郎的人,正在案边提笔写起了治国策,四目相对,她尴尬地咳了咳,拿起放在一旁的红盖头,“我要重新盖上,让你掀一次吗?” 苏辞不喜欢戴沉甸甸的凤冠,头上的发饰不多,但一直戴着朝暮簪,可那样人即便不施粉黛,也美得摄人心魄。 淳于初从惊艳中回过神,缓步上前,腻歪地从她身后环住人,偷偷吻上她的侧脸,“不用,亲一下就好。” “……” 虽然他神志恢复了,但之前耍流氓的本事一点没落下。 淳于初无奈地扫了一眼案上的纸张,也不知该哭该笑,“普天之下也只有大将军才会在洞房之夜写下满纸的治国策。” “方才闲坐的时候想到了,记下来比较好。” 他不依不饶道:“阿辞可知道我会吃醋?” 苏辞奇怪地看着他,“吃哪门子的醋?” 分卷阅读214 “天下苍生。” “……” 那你被醋淹死算了! 见她一脸鄙夷,淳于初都被逗笑了,“我的大将军啊,你不会不知道洞房该做什么吧?” 苏辞的脸瞬间就红了,她突然想起某人上次教她何为周公之礼的情景,结结巴巴地说出来话来。 谁知那狡猾的货将她的模样尽收眼底后,满意一笑,突然将话锋一转,“洞房之夜当然要喝交杯酒。” “不行,你背上有伤,忌酒。” “伤已经结疤了。” “怎么可能?” “元伯的药很好用,不信我脱衣服给你看。” 说完,麻利地去解腰带,一本正经地耍流氓,惹得苏辞一懵。 “……” 为什么大将军有一种自己掉坑里的感觉? 淳于初腰带解到一半,见低眉的苏辞耳朵都羞红了,便不再挤兑她,笑道:“而且我喜宴上喝了良多,阿辞这时才拦太晚了。” 说着,端起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她。 大将军何其精明,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等等,怎么不脱衣服了?若是后背没结疤怎么办?” 哪里有昨天砍的口子今日就长好新肉? 淳于初嘴角抽了抽,就算翻船也要一脸淡然,温柔地拿回苏辞手中的酒饮了,又饮了自己手中的酒,然后二话不说地堵住她的唇,将一半的酒渡了过去。 “呜……” 王八蛋,她就知道,这人最会糊弄她。 良久后,直到苏辞被吻得头昏脑涨,那人才恋恋不舍地起来,笑着将人横抱起,朝床上走去,“好了,交杯酒喝完了,我坦白承认一件事,上次教阿辞周公之礼是假的,这次教真的。” “……” 他是怎么把这么厚颜无耻的话说得如此优雅从容? 然而一时不慎,苏辞便被淳于初压在床上动弹不得,眼里直冒火星,“褚七,你不是说不会再骗我了吗?” 那人摸了摸鼻子,眼睛从未舍得离开她,节操早碎得稀巴烂,“最后一次。” 隔着衣料苏辞都能感受到那人身上动情的热度,推了推他,红着脸训斥道:“闹什么?伤口还没好,起开。” 他蓦然一笑,好看得险些晃了苏辞的眼,但依然无法忽视他那只解她腰带的手,“是啊,正是因为伤口还没好,阿辞千万别乱动,扯到伤口就糟了。” “……” 脸这个东西,褚慎微到底可曾拥有过? 苏辞望着他双浸在笑意里恍如星辰的眸子,还是想确认一件事情,认真道:“褚七,你日后可会后悔?” 淳于初解腰带的手一顿,宠溺地敲在她的额头上,“又瞎想什么呢?为什么要后悔?阿辞,我没把什么人放在心上过,从小在那京城里的阴谋泥潭里长大,心早黑了,什么苍生百姓与我何干?那些人的心又比我干净到哪里去……可你与我而言不同,你是浊世的光,就算身处最肮脏的乱局中,却无染无杂。明明身影单薄得好似一折就断,又像锐利的剑锋,总能在乱世中斩出一条路……” 就像纯一和尚说的,大将军满手鲜血、一身杀戮,却从未辜负过一个仁字,只是难以放下,凡事记挂在心里,只会苦了自己。 淳于初亲吻着那人的脸颊,手指摩擦着她柔软的唇,目光中一片情深,“但若是你心里住着一片桃源,那我便把苍生放在眼里,北燕帝不肯做的,我为阿辞做。” 其实,北燕帝曾严词厉色地告诉过苏辞,她想要的那种朝局不会有,没有哪个帝王能够在四分五裂的天下许给百姓一个海晏河清,除非大一统,而实现的前提便是战争、杀戮、毁灭…… 没有人愿意去尝试缔造一场盛世太平。 如今有了…… 淳于初趁她愣神的空档,以吻封缄,一手扯下了腰带,苏辞只觉肩头一凉,脸烧得更红了。 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肩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好几处直逼心房,眸中尽是心疼,他略带薄茧的手指一碰,惹得苏辞一躲。 一抹杀意从淳于初眸中转瞬即逝——他想杀了北燕帝,轻轻吻上那些伤疤,疼惜道:“若是可以,我希望阿辞永世不再为将。” 说实话,不做将军,她还真不知自己该干嘛,貌似守城门就不赖,对,就守南境的燕关,夏日里一抬眼便是大漠落日,冬日一回眸就是十里疆雪,闲暇时和往来商旅唠唠嗑,看尽民生百态,揽尽河山风光。 回过神来,苏辞对上他那双心疼得恨不得将人揉进骨子里爱的眼睛,嫣然一笑,既然喜欢,便不再矫情,双手上搂住他的脖子,“可以,你不后悔就好。” 他眸子如璀璨的星海,让人望一眼便深陷,笑道:“不后悔,人生不过须臾百年,我只贪欢这一刹。” 两人交颈相吻,更何况他们的人生哪里还有百年? 第43章 十日 大将军发现自从认识褚慎微后,她原本 分卷阅读215 正儿八经的日子就时不时跑偏,一不留神便直奔阴沟里。 她再睁开眼时,东方刚展露点晨光,有一种浑身被折腾到散架的错觉,比打了一仗还累,不由地心里暗骂了几句淳于初,抬眸便对上了某人如狼似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她,亮得都快发绿光了。 天道公平啊,凭什么她累得要死要活,这混账玩意和打了鸡血似的,一副还能再战八百回合的架势。 淳于初指尖温柔地流转在她脸庞上,一寸寸地描绘她的轮廓,从墨眸到鼻梁,再到朱红的唇,都是他刻在脑海里的,昨夜的滋味辗转在心上,竟比入骨毒还要他热血沸腾。 火气正在苏辞肺腑里百转千回,冷不丁寻得一个发泄的出口,磨了磨一白牙,一口咬住某人作怪的手指,嗔怒地瞪着他。 偏生淳于初最喜她那淡色的眸子含怒的样子,像只乳臭未干的小狼龇牙咧嘴地吓唬敌人,惹人怜爱得很,再加上苏辞不会真的咬伤他,就那点力气,他的指尖一动便触到她柔软的舌头,竟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他倒吸了口凉气,压抑着血液中翻涌的冲动,“阿辞,你想要了我的命吗?” 大将军完全不知道这货的心理活动有多丰富,奇怪地瞧着他,没听说过咬手指还能死人的,矫情。 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过近的距离使两人呼吸交缠,坠落在对方眸海中,“我的将军啊,你若再不松口,我怕是要和你战到日上三竿。” “……” 苏辞小时候还有几分无忧无虑的活泼,待她从战场归来,愣是连北燕帝都没认出眼前人——原来这世上有人的眸子能凉薄到那般,可沈涵就不会,老远看见那红衣金甲鬼面具的人,恨不得拎上棍子过去揍,揍死那不知惜命的败家玩意。 世人都道大将军凉薄,血都是冷的,那是因为没人认识从前的苏辞,若是有人识得,怕是会哭,那阳光和煦的少年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日这副模样的? 剜过心吗? 军中时,新兵蛋子光看见大将军就两腿发抖,谁敢拿她打趣?唯有褚慎微一天十二个时辰花样作死,十句有九句没正道的话,剩下那句还是调戏大将军,竟还活得风生水起。 苏辞本就嘴拙,被他那不要脸的话弄得一懵,下意识地松了口,奈何某人如饿狼扑食般压了过去,眼中星光璀璨,“晚了,阿辞惹的火,要负责灭。” 灭你个大头鬼! “呜……” 大将军连句脏话还没来得及骂,就被某人吃干抹净了。 淳于初说是日上三竿,当真一刻都没少,正午艳阳高照时,苏辞才迷迷糊糊睁开眼,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阿辞,我帮你梳发可好?” 那缺德东西良心发现,体贴地帮她连衣裳穿戴整齐,大将军头次体会了一把生活不能自理的待遇,然后就被淳于初抱起放到梳妆台前,“按南楚习俗,新婚第一日丈夫要为妻子盘头。” 当然这是个形式,大部分男子象征性地为妻子梳两下头就拉倒了,所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白头到老的,兴许是淳于初学过唱戏的缘故,发髻盘得极好,比大将军自己下手强百倍。 苏辞瞧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由感叹道:“褚七,你投错胎了。” 那人虽然看着吊儿郎当、混不正经,但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而且心灵手巧,以前大将军在军中破烂的衣裳都是褚慎微缝补的,贤惠得教人自惭形秽。 淳于初亦是望着镜中影,“阿辞才是真的投错胎了。” 若是个男子,谁能囚得住她? 两人在这山中小院难得过了两日安生日子,每日煮酒饮茶,左手一翻便是满卷诗文,右手提笔便是一纸天下,从山河百姓聊到谋略兵法,沾着柴米油盐的味道,嚼着寻常的五谷杂粮。 怎奈好景不长,淳于初虽然吩咐落云、听雨不许来打扰,但挡不住八皇子淳于朗火急火燎地带兵前来保护皇兄。 “七哥,我把楚焰军都带来了,若是再胆敢有人刺杀你,我定让他们有来无回”,他瞪了苏辞一眼,“哼,还有父皇命你即刻回京。” 不愧是亲弟弟,坑得淳于初一脸无奈,小时候这孩子就和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长大后好不容易改了这臭毛病,却整天操心他被人拐跑了,淳于朗看苏辞的眼神和当初黎清瞧他的眼神贼一样。 事已至此,两人也只好告别元伯,启程回京。 之前南楚皇听闻儿子被刺杀坠崖的消息,勃然大怒,派人彻查,镇北王对此是一脸懵逼,他会傻到在自己的地盘是截杀皇子吗?可南楚皇怒气之下,连带着和镇北王关系密切的六王爷淳于玦都被禁足了。 朝臣们心里是有谱的,这么明显的暗杀八成是人栽赃嫁祸的,而京城里有心有力、还能从中得利的只有三王爷,真是个畜生! 于是乎,感受到朝臣怪异目光的淳于桑就一脸懵逼了,他怎么就成了个谋害亲弟、猪狗不如的东西了? 但不出两日,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有官员查出杀手是镇北王府 分卷阅读216 上的谋士重金聘请的,背后主使不言而喻,镇北王懵得头上都长出草,他府上有这么能耐的谋士他咋不知道? 南楚皇可不会理会一个藩王的高呼冤枉,若不趁机端了镇北王的势力,他都对不起屁股底下的龙椅,八皇子淳于朗就是奉命围剿镇北王的,连周围几个封地的藩王以莫须有的罪名一并处理,最巧的是这几个藩王都是支持六王爷淳于玦的。 六王府中。 被禁足的淳于玦一袭月牙白的衣裳,单望廊下一站就是风华万千,眉间没有半分愁苦,反倒闲情逸致地逗着笼中鸟,“事情都办好了吗?” “请王爷放心,所有证据都指向镇北王,绝无偏差,可……您真的打算舍弃镇北王吗?” 廊下人那张与北燕帝相似的脸上不再挂着虚假的温润,反添一抹不屑的嗤笑,“一枚棋子而已,更何况还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可惜将他抛出去,也没收了七弟那条贱命。” “可皇上似乎对您十分不满……” “何来不满?那是忌惮,他怕再纵然本王势力扩大下去,会挡了七弟的帝王之路,所以随便抓住个借口,就恨不得灭杀掉我这个儿子。” “王爷言重了,您毕竟是陛下的皇子。” “你错了,在父皇眼里,他的骨肉至亲只有淳于初。不过一切尚在计划之中,本王正好趁这段时间韬光养晦,也好让父皇把精力都集中到三哥身上……这京城就如同一张棋盘,最后谁是鹬,谁是蚌,谁是渔翁,不妨拭目以待。” …… 苏辞随淳于初回府后,一路上落云、听雨都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盯着她,空气里都透着尴尬。 她不得不配合地摸了摸脸,“我脸上有花吗?” 两人连忙否认,“没有没有。” “那你们看什么?” 落云鼓起胆子,结结巴巴道:“您和主上成亲了?” 正巧淳于初缓步走来,动作熟练地揽住她的腰,毫无自觉地腻歪道:“阿辞,我要进宫了,亲我一下可好?” 他用事实证明了二人的猜测,换来的是落云、听雨险些掉到地上的下巴,这廉耻还不值半个铜板的妖孽是他家主上吗? 苏辞:“……” 淳于初这种丝毫不带酝酿地臭不要脸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大将军始终相信节操这个东西有比没有强,于是致力于用目光谴责,干瞪着他不动。 某人也不恼,弯起嘴角,低头温柔地吻上她的额头,“我亲阿辞也好。” 苏辞:“……” 落云、听雨表示内心毫无波澜,已经被狗粮塞死了,啥浪都卷不起来。 大将军好不容易轰走了淳于初,准备回屋歇歇,怎料一进屋便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没了武功,但有多年沙场磨砺出的警觉,顿时皱眉。 “谁?” 一袭湖蓝色长袍从屏风后走出,要不是当扶苏澈那张冰疙瘩脸出现时,屋内温度骤降,她根本不敢相信,“你怎么在这儿?” 居然绕开了府中层层侍卫,还躲过了落云、听雨,也许扶苏澈的武功比她想象得高,所以……他方才都听见了? 不知为何,苏辞感觉这次将扶苏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冷,他那目光和冰窟窿似的,恨不得把人冻住。 良久后,他才木讷地出了声,“十日后,城南码头,我带你离开南楚,若你还愿意的话……” 那冰冷的声音里掺了一丝落寞,看了苏辞一眼,又不由地避开了目光,“还是说你想留在淳于初身边?” 苏辞张了张嘴,又停住了,深深低眉,不知在想什么。 扶苏澈悄无声息地逼近,一下子就到了她跟前,郑重道:“想清楚,十日后我等你。” 说完,便翻窗离开了,身影快得让人看不清,十日——最后一个离开南楚、离开淳于初的机会。 奇怪的是,自那日淳于初进宫后,足有两日未归,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整个南楚朝堂跟在油锅里炸过一遍似的,外焦里嫩。 第三日寅时,天还没亮,苏辞在梦中恍惚觉得有人从身后轻搂住她,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钻入鼻尖,她竟熟悉到不假思索地转身回抱住那人,不带一丝防备之心。 “回来了?” 他浓重的鼻音中透着疲倦,“嗯。” “出了什么事?” 他手中把玩着那人墨发,似乎有些爱不释手,宠溺道:“小事,有几个沉不住气的藩王举兵谋反了而已。” 小事会搅得他两日两夜未歇? 苏辞的鼻尖蹭到了他的领口,一股不同药香的脂粉味呛得她打了几个喷嚏,止都止不住,所以说大将军不喜粉黛。 淳于初连忙起身查看,紧张兮兮道:“近来天气又转凉了,可是受寒了?” 她指尖点上他的鼻尖,“你那狗鼻子会闻不到?” 淳于初皱眉,急忙脱掉外袍,嫌弃地扔到床下,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本应换件衣裳再来见你,但我天一亮就要去上朝, 分卷阅读217 想多陪你一会儿。” “这么赶?连轴转都不带歇息的?” 淳于初未言。 苏辞心里替他担忧,面上还是露出一抹笑颜,“别矫情,躺下睡会儿吧。” 他回之一笑,躺在她身侧,温柔抱住她。 …… 等到苏辞睡醒时,淳于初早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她整日待在府中也憋闷,像以前一样换了身男儿装便准备到处溜达,指望淳于初和她说实话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去街上听听百姓之言,也好知道这藩王叛乱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步了。 可惜今日不宜出门,一出府便遇见位不速之客,看架势应该是专门在府外堵苏辞的。 一身粉色罗裙的关雎轻移莲步上前行礼,发髻上的流苏步摇叮当作响,宛如天籁,再配上冰雪玉颜上一双含情目,脱俗之质中不减傲然仪态,确实当得起南楚第一美人的称号。 “小女子前来拜访多次,今日才多幸得见王妃,不知王妃肯赏光一叙?” 苏辞心道,此番暗藏锋芒、进退得度的女子算是个人物。 两人只在大司马的寿宴上见过一面,苏辞那时用的是假身份,虽然现在这个王妃也是假身份,但眼前人明显一切已知晓,避而不问,是有备而来。 大将军一直认为找上门来的挑衅,当缩头乌龟就太憋屈了,她和淳于初有一样的癖好——喜欢让别人憋屈,故而便跟着关雎来到一处茶楼。 碳炉上的热水壶翻腾作响,冒出热气,关雎出身大家,沏茶的一举一动中除了弱柳扶风的柔和不乏典雅,“我在闺中时便听人提起北燕大将军,说那是个杀伐三千却有血有肉的人,没有人比她更称得上‘将军’二字。” 她亲自为苏辞奉上茶杯,吟道:“‘长空未箭,月为弓’,我在寿宴上听到时就在想,这该是个怎么胸襟的人能说出的话,必当壮志凌云,能平家国天下。” 苏辞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世人说正事想总要叽叽歪歪地嘀咕一大堆无关痛痒的话,不嫌啰嗦吗? “哦,你嘴里的那脑子有病的家伙现在正在陪你和喝茶。” “苏将军真风趣。” “只疯无趣,茶不错,若我喝完这盏茶,关小姐还不说点实在的,那苏某便走了。” 事实证明,关雎此人十分沉得住气,愣是等到苏辞把最后一口茶水喝完,起身离开,才再度开口,“苏将军可知七王爷最近过得并不好?” “我就没见他好过。” 说完,苏辞拔腿欲走,却见关雎起身奉茶,将她再度拦住。 “那苏将军可知为何?” “哦,淳于初自己都不操心,你操心什么?” “藩王之乱固然严重,但朝中不少和藩王勾结的大臣暗中设绊子,多少明枪暗箭射向殿下,三皇子身后有大司空支持,六皇子身后有大司徒支持,两者身后又跟随一大批藩王,这就意味着殿下要和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南楚的列土之王为敌,独木难支……” “关小姐无非是想说你爷爷大司马愿意支持淳于初,条件呢?想必是你放在淳于初身上的那颗心。” “关雎不求其他,哪怕入王府为妾,只求王妃成全。” 她故意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恰巧窗边一阵风吹过,将她身上的脂粉味吹入苏辞鼻中,险些又呛出喷嚏来。 苏辞嗤鼻一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聪明的女子搞定男人,蠢货才会想着如何对付别的女子。你那点手段不妨多用在淳于初身上,他若是应了,我放鞭炮祝贺。”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倒不是怕了,完全是被呛的,再多带一刻眼泪就下来了。 所以说大将军一辈子最讨厌后宫女人的勾心斗角,她宁愿在战场上杀敌,都不愿意回皇城看北燕帝一眼,糟心,她做是太监的时候,就不明白为啥后宫一群女人想弄死她,现在更是懵逼。 第44章 未离 苏辞离开茶楼后,便在街上四处闲逛,刚出巷子就遇见一群踢蹴鞠的孩童,领头的男孩儿迈着两条小短腿追蹴鞠跑,正撞上了她。 大将军素来对孩子宽厚,一手扶住险些跌倒的孩童,嘱咐道:“慢点,别摔着。” 谁知那男孩儿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朝她顽皮地笑了笑,小手揪着她的衣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张字条塞了进去,连落云、听雨都没发现。 这年头孩子都这么精吗? 苏辞面上没反应,逛到傍晚才回府,私下扫了一眼纸条,落款是扶苏二字,顿时眉头微皱。 夜里子时,淳于初才从宫里回来,这次是洗漱更衣后才悄无声息地上了苏辞的床,从身后轻搂住她的那一刻,整个人都踏实下来,便准备让打仗的上下眼皮合上。 谁知苏辞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朝堂上的事处理好了?” “嗯”,他的鼻梁蹭了蹭苏辞的墨发,嗅着那股清香就觉得能安稳到日久天长,“明日休沐,我在府中陪你。” 分卷阅读218 她冷冷道:“发兵北燕的事情也处理好了?” 淳于初身子一僵,这是朝中机密,消息严防死守,她为何会知道? “阿辞听谁胡说的?现在藩王作乱,南楚哪里还有精力发兵北燕?” “所以只要有精力就会做吗?” “怎会……” “淳于朗率领五万楚焰军收复镇北王的领土后为何迟迟不归,反而向边境靠拢,难道不是为了攻打北燕吗?” “阿辞……” 苏辞厉声道:“说过不再欺我的人是你。” 黑夜中,淳于初紧抱着怀中人,却总有一种她会随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错觉,“我没欺你,发兵北燕是父皇的决定,但还在商议……” 苏辞嘲讽一笑,“商议如何派兵、如何运粮、如何作战吗?” 淳于初未言。 南楚和北燕除非谁先吞并了谁,否则战事就会永无止息,那几个作乱的藩王势单力薄,焉会看在南楚皇的眼里,他一心想着要帮儿子在军中建立威望,说到底淳于初离皇位的最后一步在军功上,换句话说是兵权,一帮子文臣在朝堂上唾沫星子横飞半天,都没一把刀架在脖子上管用。 这也是为何苏辞能以一己之力对抗盘根错节的谢王世家,归根结底是北燕帝有意为之,大将军只不过是那人的一把刀。 “阿辞,你信我一次可好?我会许你一个海晏河清……” 这次轮到苏辞未言,北燕帝何曾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会缔造一个太平盛世,以推翻一个时代、抹杀一代百姓为代价,当九州之地被鲜血洗过一遍,城池崩塌,将军战死,良臣自刎,谁还有力气再提起屠刀? 臣服即太平,缄默即盛世,那是世人眼里引以为傲的“繁华”——麻木到闻不出血腥味。 同床异梦也许是一对恋人最痛苦的事情,直到东方鱼肚白,大雪自云端坠落,唤醒异梦的人。 淳于初说了今日休沐,当真从晨起就一直陪在苏辞身边,挥退了下人,亲自亲为,从穿衣梳发到用膳茶水全都经他之手,其实若可以,他恨不得日日这般体贴入微地照顾她,至少可以给他一种苏辞就在自己手心里的感觉,逃不掉。 可惜这般温柔到骨子里的宠溺没换来苏辞一个眼神,连蠢顿到家的落云都察觉出不对劲,心道:这两位祖宗才好生相处了几日,怎么又闹起来了? 京城杨柳湖沿岸的雪景甚美,淳于初知她不喜闷在府里,花心思带她出门游湖,雅致的画舫中摆了十余个炭盆,温暖如春,轩窗推开便能一览京城纷落的大雪,但千金博红颜一笑这种事……呵,对大将军狗屁用都没有。 画舫游到湖中央,迎面驶来一艘船,怎么瞧都像是堵路的,船上正是南楚第一老狐狸大司马关山越和昨日见过的关雎,这位名满京城的美人一露面就见往来客船上文人墨客的魂都吸去了,哪里还顾得赏雪吟诗? “老夫拜见七王爷”,大司马那把老骨头从骨髓里透着狠劲,目光如刀刃锋利,一眼就能把人开皮剔骨,里外瞧个透彻,死死盯着苏辞,“拜见七王妃。” 关雎知晓她的身份,关山越自然亦知,苏辞不由地佩服起淳于初来,竟能让满朝文武陪他演这出戏。 不过大将军出门还是戴了面纱,不为别的,城中百姓是见过姬璇真容的,既然顶了璇儿的身份,就不能有损北燕公主的名声,故而朝大司马微微颔首回礼。 大司马不屑地挥了挥袖子,转而对淳于初和颜悦色道:“老夫有些朝中事想和殿下详谈,既然碰巧遇见了,不知可否上画舫一叙?” 淳于初本是欲拒绝,但禁不住大司马倚老卖老地又说了两句,这才让他携孙女关雎登船,即使朝中之事,两人便进内室商谈。 苏辞嫌船舱里闷,去了甲板上吹冷风,一回头就见那端庄秀雅的关雎小姐踏着莲步而来,“怎么?关小姐还有在苏某身上下功夫?” “不,苏将军铁血杀伐走出来的人,一把折兮剑能镇住北燕朝局,小女子那些伎俩着实难登台面,可……” 她轻笑地走上前,紧紧握住苏辞的手,“总有大将军厌恶的。” 说完突然一松手,南楚第一美人便在这寒冬腊月掉进了湖水里,噗通一声惹得周围船上的儒雅之士纷纷侧目,更有甚者逞英雄下水救人,奈何那书呆子体质的文人到水里就冻得腿抽筋,险些把自己淹死。 最后还是听雨一个飞身将关雎从湖里捞上来,嫌弃地丢在甲板上,甩了甩手上的水,他方才看得清清楚楚,这老掉牙的陷害诡计真是有辱南楚第一世家的门第。 大司马火急火燎地冲到甲板上,匆忙将身上的披风扯下盖在孙女身上,如豺狼的戾眸瞪着苏辞,“王妃这是何意?” 听雨还没开口,就听那冻得脸色惨白的关雎楚楚可怜道:“祖父不关王妃的事,是我在船边没站稳。” “荒唐,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就算没站稳,王妃不知道拉一把吗?” 杨柳湖上风雪未止,来往客船皆停下来瞧着画舫,议论纷纷 分卷阅读219 。 大司马添油加醋地朗声道:“关雎与七王爷的婚事是圣上定下的,再说了小女已甘居侧妃之位,北燕公主的气度委实让老夫大开眼界,竟不满地下杀手。” 在场的人闻言皆是唏嘘,南楚与北燕不和多年,关雎和淳于初又是京城市井之言中天造地设的一对,难免对这位北燕公主打心眼里不待见。 “祖父,真的是我不小心落水的”,关雎冻得直哆嗦,声泪俱下地哀求到。 苏辞不得不承认,她被膈应到了,想吐的那种。 大将军一生光明磊落,最见不得这种妇人之间的阴损伎俩,至少在沙场上她每挥动一剑倒下的都是敌人,她那颗立志保护老弱妇孺的心被脂粉味呛到了,这算哪门子的柔弱女子? 淳于初缓步走来,为苏辞又添了件披风,冷冷道:“且不说本王从未承认过这门婚事,单关雎对王妃不敬,本王让侍卫教训她一二有错吗?只是听雨你出手太过了,竟害关小姐落水,该罚。” 听雨:“是,属下回去后自行领罚。” 关雎虽然面色难堪,但不忘朝苏辞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绝对是个顶聪明的女子,用最直白的方法告诉苏辞,若是以后待在淳于初身边,必定会日日面对这种局面,尤其是在他登基为帝后,深宫之中最不缺演技精湛的戏子,他能护她一次,二次,三次……时间久了,连南境固溶金汤的城墙都会出现裂痕,他们之间那份信任还能完好如初吗? 百次谋局中,他难免会有一次真的动摇,真的用怀疑的眼光质问她,到那时猜忌、矛盾接踵而至,最初那份喜欢会被消磨干净,甚至到最后相看两厌。 苏辞自幼长在宫墙脚下,一直晓得皇宫是个怎样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方,说大变活人是轻的,面目全非只在表面,实则能给你换副心肠。 淳于初轻搂着身侧人,只觉得她身体略有僵硬,对上那双淡色的墨眸却看不出丝毫端疑,“阿辞可是觉得冷?” 她摇了摇头,“累了,回府吧。” 淳于初点头,毫不客气地命人将大司马祖孙两请下画舫,目光始终未离开苏辞那张平静的脸,他比那七窍玲珑心的人还多生一窍,一眼就能看出世人的所思所想,唯独看不透大将军在想什么。 在入北燕当谋士前,他钻研过苏辞打的每一场战,自认为将她的脾气秉性摸得一清二楚,但见到人时才发现,苏辞此人如浩瀚典籍,每一页都精彩纷呈,却又猜不透下一页写了什么。 回府后,淳于初一直牵着她的手穿庭过院,下人们无不羡慕这对恩爱的璧人。 苏辞望着他浅笑的侧颜,淡淡道:“褚七,若是以后没有我……” 他顿时停住了脚步,笑容全失,眉头深皱,回首的眸中爬上了一丝血红,“你说什么?” “我说,有些乏了,不陪你用晚膳了。” …… 皇宫中。 南楚皇怒摔了琉璃杯,“他竟当众否认婚事?” 大司马站在殿下,无可奈何地拱手道:“纵是老臣有心辅佐,可七殿下始终不配合。” 南楚皇瘫坐在龙椅上,心头直突突,别的皇子上赶着求大司马支持,就他这个疼到骨子里的宝贝儿子不领情就罢了,还一个巴掌给他扇飞了,逆子啊! “关卿家,你是陪朕打出江山的人,关雎又是朕内定的儿媳妇,南楚未来的后位只能是关家的,初儿的事还是要你多费心。” 没错,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司马正是皇上的心腹,安插在朝中的暗棋,三王爷和六王爷就算挤破脑袋也拉拢不了。 大司马闻言也算安心,关氏一族未来百年的荣辱有着落了,“陛下言重了,只是那个苏辞……殿下用情太深未必是好事。” “留着终究是祸患,除掉是早晚的事,只是如今朕不好和初儿撕破脸面,静候时机,再出手必当永绝后患。” 翌日。 苏辞醒过来的时候,身侧的位置已经凉了,淳于初早上朝去了,她自然不会矫情,照常换了身男装出去闲逛。 最近大将军真是炙手可热,三天两头有在路上围追堵截的,半路就遇上那本该禁足在府的六王爷。 “京城玉兰居的美酒堪称一绝,不知本王能否有幸请苏公子小酌一番。” 苏辞对那张和北燕帝相似的脸不由多看了几眼,若当年的小太子没变,大抵也会是这般温雅和煦,笑容如暖阳洒在心间,月牙白的衣裳定然极衬他干净的气质,当然绝不会像淳于玦似的是个切开黑。 “哦,不喝,你没这荣幸。” 苏辞绕开他准备走,却听他淡淡道:“那昨夜北燕使臣扶苏澈被刺杀一事,苏将军可有兴趣了解一二。” 刺杀?谁干的? 淳于玦笑眯眯瞧着她,做了个请的姿势,落云、听雨却极为别扭地想拦她。 有猫腻,大将军阔步直奔玉兰居。 南人生活细腻,连个酒楼都修得颇有茂林修竹的儒雅之风,三楼雅间推窗能揽尽 分卷阅读220 整条街的繁盛之景。 苏辞瞧着眼前这货殷勤地为她斟酒,“有话就说,别墨迹,又不是绣花。” “大将军果然快人快语,你确定不用屏退左右吗?” 落云、听雨就像两尊门神,凶神恶煞地瞧着他这个棒槌。 “他们不听我的,再说了,你会怕他们听见?” 淳于玦笑了笑,“那本王便直说了,派去刺杀北燕使臣的正是本王的七弟,苏将军的榻侧之人。” 落云张嘴就骂,“你放屁,主上绝不会做这种事,王妃咱们走吧,别和这种人坐一起。” 若是他不如此面红耳赤地急着解释,苏辞还可能不信,此时心中已了然,淳于初这人见微知著,定是察觉扶苏澈暗中为她传递消息的事,又或许是昨日那句有的没的的话惹他起疑。 苏辞饮了一杯酒,皱眉道:“伤得可重?” 淳于玦:“北燕丞相武功精湛,只是轻伤。” 苏辞:“多谢。” 淳于玦一笑,“本王还是那句话,若是苏将军想离开南楚,随时可以来找本王。” “你们南楚人都喜欢咸吃萝卜淡操心吗?” “两国要开战了”,他笑着饮了杯酒,“父皇属意七弟领兵北征,等到苏家军的将士在杀场上浴血奋战,大将军还能心安理得地待在七弟身边吗?阵亡将士夜夜入梦的滋味怕是不好受,还有那横尸遍野的北燕百姓……” “六王爷替苏某想着真周道,你又图什么?” “只要能为七弟添堵,本王都会不遗余力。” “呵呵,你们真不愧是亲兄弟。” “北燕帝登位的那些刀下亡魂没有亲兄弟吗?” 别说是帝王之家,就是寻常百姓的兄弟姊妹,日复一日的妒忌猜疑也会把亲情压垮,最后狰狞猩红的眼中只有无疆的恨意,不弄死对方绝不罢手。 苏辞走后,一名身着黑袍的男子推门而入,帽檐下竟愣生生是北燕禁卫军统领严迟的脸,拱手道:“王爷上次说的事,我已飞鸽禀报皇上。” 淳于玦饶有兴致地晃动着杯中佳酿,“贵国圣上意下如何?” 严迟郑重道:“愿与王爷结盟。” 淳于玦一笑,望着窗外繁华热闹的京城,山雨欲来,这帝都的喧嚣怕是要泯灭在这场狂风暴雨中了…… 许是这两日为大将军心头添砖的人忒多了,她不禁多喝了两杯,万般思绪担忧压在胸腔里,百转千回,却没个发泄的口子,回府路上就开始脚下生风,落云、听雨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他们怕自己一沾手,回头蹄子就被自家那泡在醋缸里的主上剁了。 她刚走到府门口,就见淳于初面色铁青地立在台阶上,他急忙上前扶住那摇摇欲坠的人,大将军的酒量和褚狐狸的人品有一拼,烂到家了。 “你喝酒了?” 苏辞一笑,上手揉搓着他如琼脂的脸,这酒后的坏毛病算是落下了,“你说我为何会把你放在心上?这不是活受罪吗?” 若不是能长相守,这辈子岂不就是活受罪吗? 淳于初眉头一皱,将人温柔地横抱起,朝府中走去,舌战群臣的嘴吭哧半天就憋出一句话,“阿辞,以后能不能别再见六哥了?” 他在朝堂上再强势,可对上怀中人便会软下来,舍不得放半句狠话,心肠都被熨舒坦了。 她盈盈笑道:“为何?” “吃醋。” 真是实诚,他这辈子注定要在醋坛子里浪里白条了。 …… 十日之期转眼就到了,苏辞心中已有抉择,这日正好陪淳于初在书房里闲坐,她在茶案边看书,那人忙着批阅公文,泛黄的夕阳照进屋里,一抬眼便是喜欢的人,平添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安适。 “听闻今日城南有花灯会,我们去瞧瞧可好?” 苏辞一身红衣小袄,一支朝暮簪挽着墨发,就那么慵懒地倚在案边,像只倦了的猫儿,跌落在淳于初的目光里,却是一生的风景。 他收起手头没批阅完的公文,浅笑道:“好。” 其实只要她说的,什么都好。 夜幕降临,那一红一白漫步在人山人海的花灯会上,若没有侍卫围成一圈护着,早被人群挤成肉饼了。 人流中突然一阵骚动,据说是前面酒楼有小姐抛绣球招亲,苏辞一行人本也没打算过去凑热闹,纯粹是被擦肩接踵的百姓推搡过去的。 “阿辞,抓紧我。” 淳于初握住她的手,后者只是浅淡一笑。 要说今日招亲的小姐也是个冠绝古今的奇葩,只听她的贴身丫鬟在二楼高声道:“我家小姐今日招亲不以绣球为凭。” 说着便见她身侧的下人们抬上了几箱碎银子,皆是珍珠般大小,依次打开。 “待会儿侍从们会将这些碎银子抛下楼,谁捡的最多便是我家小姐的如意郎君。” 还有这种操纵? 若是搁往日,天上下小冰雹砸到脑袋,人们都歹 分卷阅读221 开口破骂一顿,如今不仅有银子捡,还能娶到如花美眷,恨不得被银子砸死。 待到十几个侍从在楼上站成一排,不要命地往下扔银子时,整条街道大乱,街尾的百姓都蜂拥而至,推挤疯抢,乱成一锅浆糊。 拥挤之中淳于初手上一时落空,再回过头寻人时,心里刹那慌了,入骨毒像只魔抓撕扯着他的心胸,“阿辞……” 与此同时,另一条街上。 黎清拉着苏辞狂奔向城南码头,嘴里还念叨着,“将军,不是我说,扶苏丞相真是太特么有钱了,那银子雨下得我瞧着都心疼……” 但架不住扶苏家富可敌国啊! 苏辞未言,她所有的心神都停留在看淳于初的最后一眼,那人像疯了般穿梭在人群中,眼睛蒙上一层血红,仿佛天塌下来一样。 “你们都安排好了吗?” “将军放心,扶苏丞相都打点好了,上船后咱们顺流而下,一路上畅通无阻,不出几日就能离开南楚境内,褚狐狸就算再能耐也追不上。” 码头边停了一艘不大不小的船,一袭蓝衣的扶苏澈立在船上,宛如随时会飞升离去的仙人,见到她时,漆黑的眸子都亮了,甘愿堕落凡尘。 苏辞一眼落在他手腕的绷带上,愧疚道:“抱歉。” 扶苏澈站到甲板边,朝她伸出手,“不是你的错。” 苏辞纹丝未动地立在岸边看着她,眸中有悲伤,有不舍,唯独没有犹豫,坚定得让他害怕,他突然意识到苏辞说的抱歉,也许不是指淳于初派人刺杀他的事。 说白了,淳于初撑死只是想教训他,根本没打算下杀手。 “苏辞,你……” 大将军也不知为何,一想到可以摆脱淳于初,整颗心像是被人挖空了一般,空荡得令人发狂,她突然想起淳于初说过话——你若再消失一次,我会疯的。 苏辞终于明白为何与淳于初每次交锋,他都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果然,你居高临下,我一败涂地,多少年了…… 扶苏澈在船上干站到半夜,品不出心里那股苦味是怎么回事,苦思不得道:“我们回北燕吧。” 黎清看他那副神魂落魄的模样,不好再说什么,可…… “不等将军了吗?” “她有要等的人。” …… 苏辞一踏入府门,就看见那一袭白衣眸子血红,入骨毒发作下疯狂地挥动着剑砍人,虚陶大夫大汗淋漓地指使侍卫擒住他,但又投鼠忌器,不敢伤到他,再加上那疯子本就世间难逢敌手,撂倒了满院子侍卫,哀嚎一片,连落云、听雨身上都挂了彩。 “你在干嘛?” 她缓步上前,声音如一江春水流淌过他心头,拂去那抹嗜血的燥热。 赤红的眸子呆滞地瞧了眼前人,因为神志不清良久才认出人来,像个傻子似的喜不自胜地弯了弯嘴角,却又突然慌张地收敛笑容,将手中沾了血迹的长剑扔得老远,哐当一声。 又紧忙背过手,用衣袖中擦去手上的血迹,还在百忙中抽出一只手抹掉脸上的血点,痴笑道:“阿辞回来了。” 他似乎想上前抱住人,但又觉得自己太脏了,踌躇地站在原地,像个无计可施的孩童。 直到苏辞一把抱住他,贴着他的胸膛,温柔道:“回来了。” 当她身上与生俱来的那股清香闯入他的鼻息时,殷红的眸子才有了一丝清明,紧紧回抱住她,“阿辞,我知道你喜两国交战……没关系,我去求父皇,绝不会攻打北燕的……别走好吗?” 也不知到底是谁卑微地爱着谁,竟得不到上天一句成全。 “好。” 心力交瘁的虚陶老先生因为忙活了一夜,累得噗通一声坐到台阶上,狠狠地瞪着苏辞,心道:这人不能再留了。 一般入骨毒发作的时候,只要苏辞在身边,淳于初嗅着她身上的香味,便能安分下来,连汤药都免了。 淳于初在人前抱着苏辞乖得和只小白兔一样,一回房就全变样了,像只气急败坏的野兽将人抵在门上亲吻,力气大得出奇,哪里是亲吻,分明是啃咬,一副恨不得将人吞入腹中才安心的架势。 低沉地念着她的名字,“阿辞、阿辞……” 忽然,一口咬住她的脖子,愤怒道:“你想逃,想逃离我对不对?” 大将军差点疼得破开骂娘,本来就是楚河汉界两端的人,他可知她是下了多大决心才回来和这缺心玩意相互折磨到白头的,人一辈子没心没肺地爱一个人的勇气只此一次,全用在他身上。 但苏辞一抬头,就见他那双被入骨毒折磨到血红的眼睛留下两行泪,顿时啥火气都消了,自己的锅自己背。 她踮起脚尖,亲昵地吻上他的唇。 淳于初身处冰火两重天中,在痛不欲生的绝望后失而复得,欣喜让理智游荡在边界,入骨毒在血脉里叫嚣,他极力压制着把眼前人用铁链锁在身边的冲动。 最后,不管不顾地横抱起人,朝床 分卷阅读222 榻走去,栖身压上。 直到天朦胧亮,就在大将军以为自己要断气的时候,终于看到淳于初眸中最后一丝血红也消失无踪,那人终于恢复了理智,呆滞了良久。 苏辞安心后,便昏睡了过去,浑身跟被战车碾压过一遍似的,累得一塌糊涂。 …… 直到傍晚,苏辞才睡醒,身上也换了件干净的衣裳,挣扎着起身。 淳于初在外室听到动静,急忙放下手中奏折进屋,四目相对之时,苏辞眸色如常,他则一脸愧疚,为她倒了杯水,扶她坐起。 “阿辞,昨夜我……你为何不一针扎晕我?” “……” 苏辞咬牙道:“你老人家抽疯的时候,天王老子都拦不住,我还能收拾得了你。” 中途是有次机会能扎晕他,可大将军偏心软下不去手。 “那还不是因为阿辞……” “哦,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回来?” 那运筹帷幄的褚狐狸瞬间没了脾气,连骨气都丢了,低头诚恳道:“我错了。” “错哪儿了?” 他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既然你是我的,定要牢牢拴在身旁,谁想偷了去,必碎尸万段。” 苏辞竟被他气笑了。 可这样真好,他心中在意她,胜过河山万里的风光。 夕阳的余晖落到屋子里,染黄了两人的衣裳,像一对可以白头偕老的夫妻…… 淳于初说到做到,当真力排众议制止了攻打北燕的计划,再加上那几个谋反的藩王突然强势起来,原本要粮食没粮食,要军队没军队,作乱都掀不出个浪花来,如今见鬼了似的有银子招兵买马,连攻下几座城池。 朝廷有些左支右绌,与北燕开战之事只能搁置下来,而七王爷骤然请旨平藩王之乱,一时轰动朝野。 南楚皇思及这个是帮儿子立军功、收拢兵权的好时机,故而隔日就应允了。 几日后,百官城门相送。 苏辞也换了身男装混在百姓中,目送那人远去。 本来以淳于初的鸟性,巴不得把苏辞绑到军中随行,生怕人跑了,可她如今身体大不如从前,实在经不起折腾。 在府中时,苏辞瞧着他那副急得冒烟、左右为难的样子,笑得不亦乐乎,她这一笑不要紧,安了淳于初的心,他知道这次苏辞不会走了,除非自己缺心眼地放手…… 城门相送的朝臣各怀鬼胎,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吧嗒吧嗒直响,六王爷脸上始终挂着一副高深莫测的笑。 三王爷整张脸都是垮的,心中却泛起阴鸷的笑意,盯着人群中的苏辞,又扫了眼这锦绣的京城,心道:既然碍事的人都走了,大业也可以开始了。 第45章 作乱 皇宫中。 淳于桑噗通一声跪在越后跟前,急得眼里直冒火星,道:“母后,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如今老七被战事缠住,老六又被父皇削权在家,正是天赐良机,待到老七得胜归来这南楚焉有你我母子二人地立身之地?” 越后也是在深宫中摸爬滚打半生依旧屹立不倒的人,但着实被儿子的话惊得一屁股瘫坐在凤椅上,“桑儿,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母后,想想你当年是怎么害死先皇后的,待到淳于初登位,越家就不是诛九族这般简单了。” 越皇后爱惜了一辈子的绝代容颜狰狞不堪,狠狠咬牙,南楚皇从没把她放在心里过,若不是顾忌越家的势力,她早不知死多少回了,这对帝后的结发之情……呸,除了各取所需、相互利用,焉有情义可言? 与此同时,贵妃宫中。 六王爷淳于玦正在廊下帮母妃修建盆栽,缓缓一笑,“您身子不好,就莫要亲自下厨,糕点这东西儿臣不贪嘴。” 说到尚贵妃那真是个娴静得如姣花照水的人物,骨子里都是似水的温和,一举一动中都透着江南女子的柔情,就是常年病着,太医瞧了多年不见起色。 “小时候众皇子里就属你贪吃,莫不是长大了嫌弃母妃的手艺?” 他急忙扶着人,生怕她磕着碰着,暖心一笑,“儿臣哪里敢?母妃做的儿臣都喜欢吃。” “那今日吃完再走,瞧你都瘦了。” 她任淳于玦扶回屋里坐着,又拾起了手头的针线活。 “母妃你歇歇可好?这又是在缝什么?” 女子浅笑如兰,“你父皇最近少眠多梦,我寻思着缝个荷包,装些安神的药材送去。” 淳于玦眉头微皱,苦笑道:“多少年了,您待父皇的心始终未变,就那么欢喜他吗?就算您送过去,他也……” 南楚皇一直贴身带着先皇后绣的香囊,即便都磨旧了,可那一朝天子从来不舍得离身。 女子闻言一个失神,针便扎到了指尖上,血珠溢出。 淳于玦瞧着心疼,急忙命人拿药膏过来,劝慰道:“母妃,是儿臣失言了。” 女子将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了两下,笑 分卷阅读223 得依旧温柔,“无妨,用不着药膏……可我就是欢喜那人,自年少起,执迷不悟了一辈子。” 她说着,目光悠远,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兰亭初见,白衣客提笔风雅,转盼多情,惹得羞红脸的女儿家飞蛾扑火,把余生岁月消磨在这深深的宫廷中。 “母妃又是何苦呢?” “不苦,就那一点甜够辗转一生了,玦儿日后也会遇见个让你心生欢喜的人,到那时就知母妃所言了。” 淳于玦一愣,脑海中蓦然浮现了一个身穿太监服的小少年,瘦弱得好似一片叶子就能压倒,让人恨不得将其拥入怀中好生护着,摇头笑道:“晓得又如何?” 女子眉梢一喜,“玦儿可是有心仪的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不过这些皆不打紧,你若喜欢……” “那人心里眼里都没有儿臣。” 女子还是第一次见儿子这般落寞,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目光微冷,“以后会有的。” “什么?” 心里没有,眼里也要有。 “母妃好生歇息,儿臣改日再来看你。” 女子见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这孩子……” 淳于玦临走时,还命宫人将糕点打包带走,当真吃得一块不剩。 …… 淳于初人虽走了,但每隔两三日便会差人送书信给苏辞,半个字都没有,尽是画的一路上的山河,不过那惹人厌的家伙除了一手好字,挥毫便是一张冠绝古今的画作,赏心悦目得很。 “他倒是惜字如金。” 大将军口头骂着,嘴边却一抹笑,挨张细细瞧着,也不嫌烦。 流夏那丫头在伏在一旁书案上练字,竟看美人笑颜看呆了,大将军笑起来才是一张断古绝今的佳画,嘀咕道:“我本以为姐姐不喜欢王爷的。” “说何?” 流夏机灵一笑,“在说王爷捡了便宜,有姐姐牵肠挂肚,怕是要美死了。” 苏辞手指敲着她的脑门上,“年纪不大,还学会打趣我了,小童正满府找你,怎么躲着?” 姜还是老的辣,一句话就把小丫头堵得哑口无言,良久后才道:“若是我整日唤他小短腿,看他恼不恼?” 苏辞扫了一眼流夏那椅子下摇晃的小腿,不厚道地笑道:“他巴不得你多和他唠叨两句,怎会恼?” “他不恼我恼,昨日非让我尝他用青梅煮的茶,酸死了,不喝还闹脾气……” 话音还没落,就闻小童满院子鬼嚎着“小短腿”。 流夏一怔,如临大敌,手脚麻利地躲到屏风后头,给苏辞递去一个央求的眼神。 不到片刻,小童就从窗外探进头来,询问道:“将军,看见小短腿了吗?” 苏辞闲散地靠在茶案上,漫不经心地瞧着手里的画,“不曾,到别寻吧。” 小童也注意到她手上厚厚一沓子的书信,被那腻歪的狗粮糊了一脸,怪牙碜道:“先生又写信回来了?认识他这么些年,属今年最矫情。” 苏辞瞟了一眼装深沉的某人,“你才多大啊!” “但架不住我聪明伶俐、过目不忘、善解人意、心思细腻,外加上才华横溢、学富五车、通古博今、知天晓地,最重要的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绝世无双。” “……” 他是怎么不带停顿又毫无羞耻地夸自己的? 苏辞胃疼地瞧了他那只比流夏高一头的小身板,居然能扛得住天高地厚的脸皮,这两个孩子年纪相差不大,就是这性格一言难尽,真不愧是能在褚狐狸身旁活过四十多章的人。 “将军,我知道我生得好看,但你总盯着我,回头先生醋坛子炸了,我非被他逮去酿陈醋不可。” “……” “你不知道,先生以前可没现在这般好相处,整个人冷得像座寒山,阴郁得仿佛头顶有十万阴云……爷爷就是因为不放心,才让我跟着先生,照顾他的衣食住行,陪他多说说话,省了哪天他因为思虑过重,将自己憋死……哎呀,和你说这些干嘛?我歹赶紧去找我家小短腿。” “……” 活该你找不着。 他步声渐远,流夏才从屏风后面出来,一副担惊受怕的小模样。 苏辞故意调侃道:“你若不喜他,我便寻个借口将他打发得远些,最好是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的那种。” 大将军鬼得很,孩子哪里藏得住什么心思,一试一个准,流夏下意识地噘了噘嘴,似乎有些不情愿,“不必了。” 前些时日小童回了趟结海楼,真让流夏冷不丁耳根清净,竟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一眼望着书案边的轩窗,才知缺了一个倚在窗边没皮没臊、谈天说地的小身影。 直到多年后,流夏才笑说着——彼时你我还是少年,青梅煮茶,你爱闲谈,我爱听意,难怕日落黄昏,都不知厌倦。 虽然后来时过境迁、人事全非…… 又过了几日,闲得 分卷阅读224 发慌的大将军在府中能吃能睡,字面上的意思,往日苏辞总觉得府里闷,近来除了吃就是睡,连走动都不走动,吃和睡之间无缝衔接,让人瞠目结。 “再添一碗饭”,苏辞将碗递给一旁发愁的听雨,奇怪地瞧着他,“怎么了?” 落云眼珠都快掉下来了,大将军和淳于初赌气时,能滴米不沾,平时一碗饭的食量如今长到了三碗。 听雨磨磨唧唧地盛了碗饭,忧心道:“王妃,我去请虚陶老先生给您诊诊脉吧。” “为何?我并未察觉身体不适。” “可您已经连续睡了三天……” 除了吃饭的时辰会醒过来,一饱倒头就睡,后院的猪都没她睡得久。 苏辞接过饭碗,急不可耐地夹菜吃,摆手道:“不用,虚陶老头儿见了我五脏六腑就在烧,头顶一团火苗,你打算送他驾鹤西去就直说。” “可您……” “近来天暖和了,故而身子有些乏,无大碍。” “要不我叫府上的其他大夫给您看看。” “不用,我的身体我知道,铁定没事,不过好像确实许久未出门了,咱今日出去溜达溜达。” 落云、听雨竟信了她的鬼话,苏辞在街上没闲逛两步就困得直晃悠,差点撞柱子上,最后二人手忙脚乱地寻了辆马车,将人请进去,打道回府。 必须请大夫来看看,再睡下去,大将军非睡成脑残不可。 “什么声音”,苏辞在车里迷糊睁开眼,掀开车帘往外瞅,竟是满街的官兵。 听雨边驾车边道:“快到年关了,依南楚习俗,皇上要率百官和宗室亲眷在弘法道场祭天祈福,诵一百零八遍心经,由护国寺的老方丈主持大典,京城这两日戒严。” “我也要去?” 北燕信道,南楚信佛,唯一不同的是南楚皇知道何为适可而止,不至于让宗教扰乱民生,可大将军一生不信鬼神,让她诵经一百零八遍,愁得满心长草。 “殿下知道您不喜热闹,已递上折子让您托病在府中歇着。” 说着,街上两队南楚将士相遇,一方器宇轩昂,一方低眉顺眼,正好堵了路,马车停靠在路边。 那低眉顺眼的领军狗腿子得很,都对不起一身威严的铁甲,笑嘻嘻道:“姚统领可是来巡察京城防备的,下官已经布置好了,大典当日绝不会有丝毫纰漏。” 御林军统领姚远鄙夷地瞧着他这副嘴脸,冷声道:“皇上已将大典事宜交予三王爷,御林军奉殿下旨意接管京城安防。” “往年不都是六王爷操办吗?况且这御林军接管京防……” 不妥吧! 姚远一个眼神劈下来,“六王爷的禁足令还没解,怎么?你对三王爷的旨意有意见?” “不敢不敢,下官这就带手下撤。” 等到“路障”都屁颠屁颠走了,马车这才慢悠悠驶回府。 苏辞困意全消,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头,心中思量着,问道:“弘法道场可是城北嘉兴山脚下的那个?” 听雨:“正是,其实那边景致尚好,殿下一直想带您去看看。” 苏辞微微弯起嘴角,“景致咋地我不知,但那里三面环山,又是个葫芦口,算个易守难攻的宝地,也算个瓮中捉鳖的死地。” 大将军不是每日在城里白逛的,这京城的街道和四周山势皆熟记在脑中,从兵家的角度来说,弘法道场可祥可凶。 苏辞:“对了,还没有你家主上的书信吗?” 听雨挠了挠头,“暂时没有。” 这都四五日了,难道战事紧急抽不出手?不过以淳于初的脑袋瓜,对付几个饭桶藩王绰绰有余,又或许…… “停车。” 苏辞突然叫到,害得听雨一个激灵急勒马,紧接着就见人冲出了马车。 落云赶紧跟在后头,“王妃出了何事?” 苏辞快步朝一个方向追去,但那人影转瞬而过,就不见踪影,难道是她看错了? 不,大将军的眼睛毒得很,方才那人正是燕狼卫的现任首领韩毅,北燕使团早被淳于初轰走了,他来做什么? 苏辞的直觉一向很准,皱眉道:“淳于初在京城中有多少人手?” 听雨倒是老实,“府中侍卫八百,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商铺、暗桩中加起来有一千,城外庄园有死士一千,殿下说过若王妃需要,皆可由您一人调配。” “让他们全部撤退,由明转暗,府中侍卫化整为零,藏于城中各处,命城外死士随时待命。” 落云大惊:“不可,那谁来护卫王妃?” 若是真出乱子,她必是众矢之的,就那点人手只会白白丧命,不如用在刀刃上。 听雨就稳重些,多少闻到些硝烟味,“王妃可是察觉到什么?” “南楚要变天了,火速通知淳于初带兵回京。” 但愿还来得及…… 苏辞一回府,就听下人禀报说三王爷亲自登门,已在前厅等候 分卷阅读225 。 她和这人打了无数次照面,以前只觉得他是个酒囊饭袋的草包,如今见来人瘦得颧骨凹凸,脸白如纸,眼下乌青一片,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徒增几分鬼气。 淳于桑褪去庸人之相,笑得有丝阴鸷,“本王听父皇说弟妹病了,不能出席祭天仪式,念着七弟不在京城,特意带御医过来瞧瞧,也好尽兄长之责。” 苏辞笑皮不笑肉道:“有劳三王爷费心,小病而已,如今已痊愈,劳烦回禀父皇臣媳定会出席。” 淳于桑的目光像刀子般划过她的脸,“如此甚好,祭天祈福可是南楚一年一度的盛况,弟妹若错过,着实可惜,当真不用御医看看?” “谢三王爷好意,确已痊愈。” 淳于桑冷冷一笑,又寒暄了两句废话才离去。 经此一事,听雨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急道:“王妃,不如我等即刻送你出城。” 苏辞倒了杯水润嗓子,压一压对淳于桑的反胃,淡然道:“晚了,你现在出门就会发现府外已被御林军围得水泄不通,暗中盯着的怕还不止一批人。” 她可是这出戏的主角,不管哪一方的势力都不会让她提前谢幕。 “后日祭天大典,我一出府门,周围守备必定松懈,趁此时机让侍卫离开,将下人悉数遣走,免得殃及池鱼。” “那您……” “别急,附耳过来。” 大将军可是从阴谋堆里走出的人,这辈子见得最多的便是皇家那点破事,谋反和叛乱这种动辄影响江山社稷的大事在她这儿和家常便饭一样,问候得可勤了。 等到了祭天大典当日,她身边只跟了个“貌美如花”的高大丫鬟。 落云挤眉弄眼地想抖掉糊了锅底厚的胭脂水粉,堂堂七尺男儿竟有一头撞死的冲动,抱怨道:“王妃,你干嘛不让听雨扮女人。” 苏辞憋了好久,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五官生得没你清秀,注意你的声音,少说话……哈哈……” 听雨太俊朗了,勾搭未出阁的小姑娘绝对一把好手,而且他为人更机敏些,在外面接应更好。 落云眼角抽了抽,眼前这货和他家主上一样一肚子坏水,偏生他只能在某人良心黑透的墨池子里翻腾。 淳于桑有一句话没说错,祭天大典确实是盛况。 弘法道场中央修了座浩大的祭天台,镌刻上古神兽的图腾,玉石镶嵌,修得极尽奢华,共一千八百阶,百姓只能在台下膜拜,百官留在八百阶跪拜,宗室子弟和亲眷停在一千二百阶,最后由南楚皇一人登顶。 大将军打心眼里觉得这种祭天仪式耗时耗力,除了在位者图心安,顺带糊弄百姓,狗屁用没有,可不管南楚还是北燕,历朝历代对这花架子都情有独钟。 南楚皇一大把年纪,爬一千八百阶实在费劲,面色有些难堪地指了指站在犄角旮旯的人,“你扶朕上去。” 苏辞瞧了瞧空荡荡的左右,确认无疑指的是她,何苦呢?两个相互看着膈应的人干嘛非凑到一块,又不会愉快地来局麻将。 一旁的老太监提醒道:“皇上这不合规矩。” “难道规矩不是朕定的吗?” “可下面这么多人瞧着呢。” 南楚皇俯视祭天台下,清一色的后脑勺,大气都不敢喘,谁敢仰视龙颜——那是天子的孤独,除了苏辞目光桀骜不驯地瞧了眼他,仿佛在嘲笑天子的年老力衰。 大将军发誓她看谁都是这个眼神,他们到底是怎么解读出她目光中的桀骜不驯? 苏辞匆忙看向跪在前头的淳于桑和淳于玦,这不是应该是他们做儿臣大献殷勤的时候吗?争抢着扶父皇上祭天台,享受着伴天子登顶的荣耀,然而两人连个屁都没放。 不对劲。 “怎么?你不愿意?” 南楚皇不悦的声音再次响起,苏辞才起身去搀扶他,“臣媳领旨。” 后来大将军才明白南楚皇纯粹是找她唠嗑的,一路上嘴就没停过,让人怪绝望的。 “朕虽然住在宫里,但早就听闻北燕大将军的威名,纵两国有世仇,可这不妨碍任何一个世间儿郎对‘苏辞’二字的仰慕,一把折兮剑插在北燕城墙上,就阻得南楚铁骑多年未踏近一步,若朕再年轻个十岁,也想和你在疆场上一决高下。” “……” “当初儿第一次告诉朕北燕杀神是个女子时,朕撂下奏折便大笑,一个女子如何披甲上阵?南楚若被一个女子压制得几无还手之力,岂不可笑?但见到你时,方知大将军之名无关性别,非你不可。” “……” 苏辞可算知道淳于初为何是个话痨了。 “朕已然晓得北燕帝为何不肯放你归去”,他回头瞧了台下黑压压的人海,目光又似想越过青山望向辽阔天地,“普天之下只有一人不在意帝王之尊,直面嘲笑那皇位上□□凡胎的人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苍生,有七情六欲,会痛会累,求不得你一个正眼相看。” 南楚皇酷霸狂拽起来…… 分卷阅读226 就不走了,愣生生地瞅着那一直低眉盯着台阶、从未将他放在眼里的人。 “……” 大将军只总结出一句话,当皇帝的见谁不搭理他,就非招惹不可,这典型的欠虐吗? 苏辞可没空管南楚皇脑子里那一亩二分地的想法,她穿了一身沉甸甸的正装,顶了满头的发饰,走得本就够累了,望了眼祭台顶,严肃道:“我劝您别上去。” 再混蛋,毕竟是淳于初他爹,还是要救的。 “为何?” “现在往下走应该还来得及。” 说完,就毫不留情地拽着那一朝天子往下狂奔,样子滑稽得很,画面太美不敢看。 南楚皇一个没留神,被她牵着鼻子走,刚要龙颜大怒地骂两句,就听祭台上轰隆一声,脚下的祭台一抖,他整个人一屁股坐到台阶上,一把老骨头险些疼晕了过去,又板着帝王的仪态没喊出来,硬生生卡在嗓子眼。 苏辞瞧着都疼,急忙将人扶起,台阶两侧没被炸飞的侍卫立即拔剑护驾。 好险,再往上走几十阶,非被炸成黑碳不可。 与此同时,下面的人火急火燎地往上冲,御林军统领姚远拔得头筹,持剑跑在最前,“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说着,好不容易跑到跟前的人脸色突然一变,狰狞一笑,以剑挟持了帝王,“还请陛下将命留在祭台上。” 下面的宗亲和朝臣皆是吓得一愣,转眼就被随后冲上来的御林军团团围住,刀剑直对。 苏辞对这种套路熟悉得怪心塞的,祭天大典——乱臣贼子谋反的良机,那为何皇帝们还要年年祭天? 淳于桑随后冲到南楚皇跟前,鬼气的脸上尽是喜色,仰天大笑道:“父皇你也有今天啊!” 南楚皇一时傻了眼,大怒道:“孽障……” 越皇后亦是仪态万千地走上前,欠身行礼,“陛下万安。” 南楚皇瞪着这对狼狈为奸的母子,气得牙根都疼,怒发冲冠,“皇后,你就不怕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吗?” 淳于桑冷笑道:“父皇,儿臣的九族里也有您。” 南楚皇戎马一生,又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被亲儿子逼到这番田地是头一遭,肺都要气炸了,“你以为这样皇位就是你的了吗?” “父皇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等您一死,儿臣再把这些王公大臣处理干净,一切还不是儿臣说了算……姚统领,还不动手?” “是。” 话音未落,戏剧性的一幕就上演了,姚远手中的长剑一转,便直直刺向淳于桑的腹部,抽出时血迹横飞,越皇后惊得大叫。 皇家的事情处处是转折…… 淳于桑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倒在地上,争得滚圆的眼睛瞪着姚远,艰难道:“你是父皇的人?” 他懊悔自己的愚蠢,居然真的相信南楚皇身边的御林军统领会心甘情愿地追随他,分明是亲爹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棋子,这场谋反早在天子的预料之中,故意纵容只是为了除掉自己,为他疼爱的儿子铺路,太蠢了。 姚远对这个疑问,只是回以高深莫测的一笑。 站的颇近的南楚皇被溅了一脸血,眉头一皱,“谁许你下杀手的?” 姚远一副忠臣良将的愤慨模样,俯首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南楚皇的眼皮突然直跳,带着半张脸都抽搐,这是御林军统领该有的态度吗?而且姚远不是应知道三皇子谋反的全盘计划吗?为何没有提前告知他祭台上埋了黑火? 他险些丧命在上面! 这一切本该在帝王的掌控中,拿下淳于桑,再以同党之名将老六也问罪,淳于初的皇位之路再无绊脚石,可哪里出了差错? 明明没错,妈的,又好像哪里都错了! “三哥真不愧草包之名,临死也聪明不了一回,姚统领是臣弟的人。” 六王爷淳于玦一身华贵的朝服,闲庭信步地走来,从容温雅中带了丝不落凡尘的气度,一步一仙,可都不过是皮囊的假象,只要望一眼他的眸子,就会畏惧于其中的冷血无情。 他缓缓拱手,冷绝道:“儿臣有感于父皇自小的养育教导之恩,特来……讨命……” 第46章 较量 那九五至尊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干懵了,瞪着和车轱辘一样圆的眼睛,“你……” 你了半天,屁话都没放出来。 这一国之君顺风顺水多年,已习惯弹指间就能摆布众生的性命,万事皆在掌控之中,未曾想过会阴沟里翻船,被一直瞧不上眼的儿子摆了一道。 尚贵妃病恹恹的身子骨拖着一身沉重的华服,由宫女搀扶,急匆匆走上来,脸色惨白道:“玦儿,你这是作甚?” 淳于玦头都没回,寒声吩咐:“来人,扶母妃下去休息。” “玦儿”,尚贵妃一生温柔如水,连句狠话都没和儿子说过,如今是真急了,“你要弑君杀父吗?” 分卷阅读227 若是御林军是六王爷的人,那么现在弘法道场、整个皇宫,乃至京城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只见淳于玦冷冷一笑,“他算哪门子的君父?身为天子,他醉心权术,不思德政,搅得南楚朝堂一团乱麻;身为父亲,他心狠手辣,纵子相残,暗中挑拨我辈手足仇杀;身为丈夫,他阴险歹毒,谋害妻妾,母妃你这一身药石无灵的顽疾就他下的毒,越皇后不过是个替罪羊,她自己都毒入膏肓,命不久矣……” 抱着儿子在地上痛哭的越皇后突然一愣,如坠冰窟,想起自己近年来越来越虚的身子,这两日都有咳血的症状,莫不是…… 尚贵妃低眉未言,柔弱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恼怒,只余一弯江水的平静。 这回轮到淳于玦愣住了,心一沉,突然大笑道:“母妃原来你早就知道,知道还如此袒护这人?哈哈……” 这份爱到底有多卑微?才能每日笑语嫣然地喝着自己爱到骨子里的人送来的毒/药。 “玦儿,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父皇。” “他不配,就算顶着五雷轰顶的罪孽,我也绝不承认这个父皇……母妃,你糊涂啊……” 直到这会儿,在旁边杵着看戏的苏辞看南楚皇的目光带了一丝鄙视,怪不得淳于初死活不待见他爹。 “玦儿,别再错下去了。” 尚贵妃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泪俱下地央求着,却被淳于玦一把甩开手,狠心道:“母妃,儿臣恨你,恨你不争,同样是亲生骨肉,凭什么我就是他可随意舍弃抹杀的?老七却被他护在掌心里,要什么有什么,连皇位都倒贴地捧到跟前……您知道吗?在这奸诈小人的全盘计划里,就算我今日不忤逆谋反,他也会以三哥同谋的罪名将我一并处置……这就是我的父皇,他从小到大可曾给我半分父亲的慈爱?” 南楚皇摆着帝王的架子站在刀口下,无半分悔过之意,嘲讽道:“你要慈爱?可笑,你以为你的母亲良善到哪里去?越妃毒害先皇后,她是知道的,自诩金兰姐妹的却只字未言,亲自送去汤药,是你们这一干后宫的蛇蝎妇人逼死了朕的元熙……” 深宫就是个大染缸,谁比谁干净到哪里去,多少挂点染料。 尚贵妃瘫在地上,朝着南楚皇啜泣忏悔道:“陛下恕罪,臣妾当年只是胆怯懦弱……” 她害怕越妃的威胁,亦害怕元熙在一日,那帝王眼中就再容不下其他人。 苏辞本来是不愿意踏皇室这浑水,更何况还是别人家的皇室,单纯替淳于初不值,多嘴道:“陛下,害死元熙皇后的不是后宫嫔妃,分明是您……” “你说什么?” 南楚皇怒目瞧瞪来,眼睛红得像张牙舞爪的厉鬼,可见元熙皇后当真是帝王的软肋。 “您若真的爱元熙皇后,为何要设三宫六院、宠佳丽三千?无白首不疑之心,为何要娶?娶了为何要杀?我若是元熙皇后,见你风流于宫廷之中,要么弑君,要么离去,最不济一头撞死也挺清净的,而且您毒杀妻妾、残害骨肉的行径污了元熙皇后的眼……” 别拿深爱当幌子,当它变成幌子时,早变味了。 淳于玦闻之大笑,“父皇,听听一个局外人对您的评价,您标榜自己为千古一帝、圣贤之君,随便抓个百姓过来问问,他们心中您哪里有丝毫圣贤可言?还不是您养的满朝蛀虫为了溜须拍马,忍着心里的作呕说的蠢话。” “混账,你……” “知道父皇顽固不堪,今日儿臣有大把的时间,就让您瞧瞧您志得意满的朝局是个什么样子。” 说着,便挥了挥手,让御林军将三公九卿押了上来,定要把他父皇最后一丝颜面也撕扯粉碎。 那没出息的大司徒一到跟前,就干脆利落地跪在台阶上,满脸惶恐地鬼嚎道:“殿下,我可是您亲舅舅,自古就站在您这儿边的……” 巧了,大司空是三王爷的舅舅,这会儿只有干磕头的份,卯足劲几个响头下去就是一头血,抖如筛糠,哆嗦道:“殿下,越氏满门愿全力效忠……” 南楚皇也是,把一帮子尸位素餐的废物亲戚都捧上高位,专门贪污腐败,祸害他的江山,这不吃饱了撑的吗? 紧接着九卿连磕带拜,纷纷大表忠心,满朝的栋梁之才竟无一硬骨头,当真奇了。 淳于玦什么都没说,只是满目讽刺地看着南楚皇。 唯有三公之首的大司马气愤填膺地站出来,指着姚远的鼻子骂道:“竖子,老夫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大逆不道的门生?” 这老家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缺德事一样没少干,但对南楚皇的忠义没话说。 姚远的剑还架在帝王的脖子上,面不改色,反倒一脸正义凛然,“多亏恩师传授大义,才让我一早看出南楚朝局腐朽的源头,有幸能亲手拿下昏君,为社稷除一大害。” 南楚皇早被刺激得眼前发黑,害死心爱之人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又被扣上了一顶昏君的帽子,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苦撑的颜面悉数扫地,如旱地里的鱼垂死挣扎道:“尔等 分卷阅读228 放肆……” 帝王高傲的尊严如同夕阳下摇摇欲坠的祭天台,昔日巍峨奢华、高不可攀,现今唯剩黑火肆虐后的断壁残垣,任人践踏。 他脸上蒙了一层日薄西山的死灰色,气得不稳的双腿一哆嗦,一屁股坐到地上,这次竟没觉得疼,浑身上下跟冻僵了似的,愣是没人再去扶皇帝。 淳于玦居高临下瞅着他,冷声道:“劳烦父皇下圣旨,召七弟一人回京,也好给这场江山乱局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召淳于初一人回京,届时城门一关,乱箭齐发,交代一具尸体罢了。 南楚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有气无力道:“你休想。” 西边的日头徘徊在地平线上,那般柔和的泛黄余晖缠绵着青山,为万物染上一层温情,可洒在祭台上,就空剩一种江河日下的凄凉——那一代帝王终将落幕。 …… 落云跟着大将军,有幸见识了南楚百年来最激烈的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大戏,在台下瞧着都一身冷汗,他真心不晓得大将军是怎么做到冷眼旁观这锅乱炖,而内心毫无波澜。 关键是祭天台之后,苏辞就被关押到弘法道场边上的皇家别院,这心宽似海的人一进屋二话没说倒头就睡,不带酝酿的,根本没给落云一个开口商量下一步计划的机会。 他眼巴巴瞧着那人睡到半夜,自己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偏又不敢叫醒,大将军累了一天,脸色奇差,比前几日还严重,本说找大夫为她诊诊脉,一直耽误着。 忽然,苏辞一个激灵,跟诈尸般从床上直愣愣地坐了起来,把落云吓了一跳。 “王妃怎么了?” 苏辞目光迷离的睡眼不情愿地扯开了一条缝,委屈道:“我饿了。” “……” 看守的侍卫得到命令,要好生照看屋里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好在皇家别院的饭食不赖,吃得苏辞一脸餍足。 落云毫不怀疑若非饿醒了,大将军定能睡到日上三竿,见某人又去摸枕头,差点喷出一口血来,“王妃不能再睡了。” 南楚皇和一干大臣、宗室贵戚都被关在了皇家别院,连护国寺的老方丈也被六王爷重点关押起来,这可是威胁淳于初最有力的筹码。 “也对”,苏辞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本正经地胡扯道:“还愣着干嘛?用你的美色把门口那几名侍卫勾引走。” “……” 哦豁,现在让大将军睡死过去还来得及吗? 苏辞低声笑了笑,然后就见门外侍卫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一个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翻窗进来,落云亮出袖中的钢刀,刚准备抛出去,赫然见到一张听雨的脸。 空气一时尴尬,听雨和那脸涂成猴屁股的高大“美人”四目相对,吓得脚一抽筋,险些从窗台上摔下来,半信半疑地结巴道:“落……落云?” 好家伙,落云受的打击更大,手中钢刀哐当一声掉到地上,七尺男儿的节操碎了满地,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瞧着苏辞。 大将军没心没肺地眨了眨眼,“咋了?我觉得挺俊俏的。” 这要是拉到光棍了一辈子的苏家军弟兄跟前,绝对是天女下凡。 落云:“……” 听雨憋笑憋到满脸通红,咳了咳,故意绷着脸道:“落云咱两多少的兄弟,不带你大半夜这么吓人的。” 落云:“……” 要不是为了能贴身保护王妃,他至于出卖色相吗?再瓢泼的大雨也冲刷不了这份心理阴影。 苏辞偷偷笑够了,见好就收,严肃道:“少废话,事情都办好了吗?” 说到这里,听雨就不得不佩服大将军的料事如神,府中的侍卫和城中的暗桩前脚刚潜藏起来,御林军后脚就封府查抄,京城一时风声鹤唳,街道上连个遛弯的酒囊饭袋都没有。 他急忙掏出两身别院侍卫的衣服,苏辞手机麻利地换上,将那一头的玉冠珠饰阔气一扔,梳了个高高的马尾,英姿飒爽的身影竟丝毫辨不出雌雄。 落云如法炮制,将脸上的脂粉抹了个干净,恨不得把皮都搓下来,人生耻辱啊! 完事之后,三人趁月黑风高,又在提前埋伏好的眼线帮助下,将老方丈一并偷了出来,说白了淳于初对这金碧辉煌的京城没半分的眷恋,唯一放心不下的不过苏辞和恩师老方丈,以及那混账出天际的亲爹。 皇家别院外,树林中。 落云没脑子道:“王妃,我们不救出陛下吗?” 苏辞给他一个看智障的眼神,“你当我生了三头六臂吗?且不说南楚皇的别院看守森严,我们混不进去,若是南楚皇不见了,淳于玦必会丧心病狂地大肆搜索,届时谁都逃不出去。” 不怪落云头脑简单,大将军从来一副运筹帷幄的镇定模样,仿佛什么难关都能迎刃而解,他似乎明白了为何南境十万苏家军哪怕战死到只剩一兵一卒,也会像利刃一样插在城墙下屹立不倒…… 有苏辞站在边境,宛如神邸,是万军的信仰。 分卷阅读229 “那现在……” “先把方丈送出城。” 为今之计也只能救一个算一个,让淳于初少牵挂一份心。 老方丈已是耄耋之年,纵然年轻时武功盖世,如今心中只有一盏古佛下的青灯,如深山中清晨的钟音荡向天际,仿佛随时都会坐化,劝道:“孩子,你带上老衲委实是个累赘。” “何来累赘一说?淳于初待您如师如父,您若有个三长两短……” 恩师惨死之痛,没有人比苏辞更尝得透彻。 她低眉一抹苦笑,目光坚定得亘古悠远,好似把那份无法弥补的遗憾寄托给了眼前人,沉声道:“方丈,您必须安然离开京城。” …… 直到天朦胧亮,一路护送苏辞和老方丈的暗卫已折损过半,落云、听雨驾车飞快朝一条茂林路奔去,但架不住身后的御林军穷追不舍。 “停车”,苏辞敲了敲车门,声音似乎极为难受。 待到马车勒停,她立即扒在车边吐了个肝肠寸断,连带胆汁一起,半条命差点就此打住,以前也没晕车这毛病,莫不是身子骨越来越弱了? 落云、听雨见那人脸白如纸,吓坏了,七手八脚地乱成一团。 苏辞混不在意地擦了擦嘴角,指着前面的山道:“无妨,落云、听雨你们带方丈翻山出城,其他人驾着马车引开追兵……按照之前安排好的,集中全部人手在南城门附近待命,等淳于初回来里应外合。” 听雨皱眉,“那您呢?” “不走了,累得慌,尤其是……哇……” 又吐了,简直要命。 老方丈白花花的眉头皱到了一起,上前想为她号脉,刚摸到脉门上,就被苏辞挣开了,身后传来马蹄声。 “我无事,你两孵蛋呢,非让我一人抽你们一嘴巴才动吗?” “可您……” “有啥可操心的?淳于玦不会动我,再说了你家主上的缺德爹还在皇家别院呢,我正好回去瞧瞧他,死球的可不行……你两赶紧滚蛋!” 老方丈一脸迟钝,还在诧异方才仓促间摸到的脉象,莫不是摸错了? “等等,再让老衲号一下脉。” 大将军连踢带踹让听雨跪下,急匆匆将那得道高僧按到他背上,“号毛脉,再号命就没了。” 然后,让两人把方丈打包带走,她再也不硬扛,又扶着树吐了半天,几乎虚脱,但凡能忍,大将军绝不会再逃命的路上中途叫停。 马蹄声逼近,令她没想到是,淳于玦竟然亲自带兵来追,这是多深的恶念啊! 淳于玦老远就看到那树下翩翩少年,负手而立,没有乱军逼迫的惶恐,反倒有一抹不容世俗烟火的闲适安然,就像苏辞这个人一样——人间留不住。 他于骏马之上,竟只有仰望的份,心头臣服,叹道:“幸好抓住了。” …… 与此同时,皇家别院中。 趁御林军出去抓人,守备松懈,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潜入南楚皇的房中。 “谁?” 南楚皇一夜未眠,在房中来回踱步,一场打击让他两鬓又添了不少华发,血丝遍布的眸子满是戾气,徒添几分狼狈,若没那一身龙袍,真看不出是天子。 “楚皇陛下莫惊,在下别无恶意。” 来人一身如夜墨衣,上绣殷红色的狼图腾,日光下才显示出一二纹路,让帝王想起北燕南境的传说——苏辞麾下三千燕狼卫,号称王师铁骑,杀伐血海中磨砺出来的精锐,北燕帝能够顺利登位离不开这群丧心病狂的畜生。 那人拱手一笑,“在下燕狼卫首领韩毅。” 南楚皇眉心直突突,“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避而不答道:“在下奉我朝圣上之命想和陛下谈一笔交易。” “交易?” “贵国的六王爷之前就与我朝圣上谈了一笔交易,您看,如今皇位都快到手了。” 南楚皇焉会听不懂,就说平日里谨小慎微的老六怎么会一举谋反,原来是有人暗中相助。 不过谈判有谈判的技巧,他当即半否定道:“朕为何要与北燕帝做交易,换句话说,你们已经助老六囚禁了朕,又为何要与朕结盟?” 韩毅耸肩一笑,“自然是因为我朝圣上要的东西,只有陛下能给,若是您还指望七王爷能班师回朝救驾的话,我劝您最好放弃……就在昨日,北燕大军已连取南楚十座城池,和贵国叛乱的藩王一起夹击七王爷,合围之势已成。” 南楚皇心里一咯噔,这世上的事多是瞬息万变。 …… 淳于玦特意找了辆马车将脸色惨白的苏辞“押送”回了皇家别院,车中备有软枕等一应物品,说实话,大将军这囚徒生涯比逃命舒服多了。 直到回到房间,淳于玦依旧在屁股后面跟着她,苏辞稀奇地瞧了他两眼,“您贵人事忙,出门左转,慢走不送。” 那人偏没皮没脸地坐在了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声音平 分卷阅读230 淡似水,“怎么不跑了?” “你想知道?” “自然。” “真的想知道?” “是。” “确定吗?” “……” “那我告诉你,你别后悔。” “……” 为何有一种被人当猴耍的感觉? 大将军毫无形象地拍了拍肚皮,诚恳的眼睛直放光,“我饿了。” “……” 她是真饿了,忙乎了一夜,又吐了个稀里哗啦。 好在淳于玦这人很够意思,立即命人准备了一桌上好的菜肴,苏辞也管他什么表情,撸起袖子自顾自地盛饭,大刀阔斧地开始胡吃海塞。 脸皮这个东西,和褚狐狸待久后,要么没有了,要么就太多了,厚得火琉璃都炸不穿。 淳于玦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苏辞毫无仪态的吃相,简直和地痞流氓有一拼,说来也有趣,就当他以为眼前人超凡脱俗到天涯之远时,她却用实际行动告诉自己……大将军那双清色的眸子里装的是一湾人间烟火,璀璨夺目。 他突然开口道:“两国开战了。” 苏辞嘴里尚嚼着饭菜,不痛不痒道:“哦,告诉我也没用。” 说的好像她一句话就能让斗鸡眼多年的南楚和北燕消停似的,你见过谁家斗鸡斗一半出去撒个尿的? “你就不好奇是谁挑起的战事吗?” “与我何干?” “万一是淳于初呢。” 苏辞一笑,目中光华万千,“我信他。” 不知为何,那轻轻三字竟让淳于玦捏碎了手中的茶杯,又故作淡定道:“你以前也信过他,下场呢?” “下场我担了,照信不误……那个,你要闲得慌,告诉厨子再抄一盘这个菜……” 淳于玦蹭蹭上头的火气被她后面那句话浇灭了,眉头深皱地瞧着她盛饭的动作,这是第几碗了?第五还是第六?桌子上的四菜一汤已经她扫荡一空,却还是一副饿得能啃下桌子的架势。 他揉了揉太阳穴,“我找御医给你瞧瞧。” 大将军瞬间就撂下了筷子,面色铁青道:“你们怎么都觉得我有病?” 然而,她只停顿了一秒,又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 你这样子像没病的吗? 第47章 舍弃 傍晚时分,淳于玦居然真的派了两个御医给苏辞瞧病,大将军坐在屋里冷笑了一声,二话不说地将人踹了出去,她不要面子的吗? 呸,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不过话说回来,淳于玦待苏辞这个阶下之囚可是相当宽容,竟允许她在别院里随意溜达,前提是有黑压压一片御林军尾随其后,不到片刻她就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关押南楚皇的主院。 那昨日还半死不活的帝王今日似乎缓过口气,端着威严的架子坐在桌边饮茶,但一看就有一种里子掏空、强撑皮囊的颓废之态,目光扫到屋门口的苏辞也不惊讶,冷声道:“进来坐。” 大将军自然不会客气,阔步进去,没规矩地给自己斟了杯茶,闲谈道:“陛下后悔过吗?” 帝王锐利的眸子盯着她,“后悔什么?” “这众叛亲离的局面难道不是您一手造成的吗?” 他仿佛是听了个笑话,大言不惭道:“天子焉有过错?” 苏辞噗嗤一笑,险些把茶水喷出来,“是我问错了,忘了你们当皇帝的人都一样自负。” 北燕帝不就这样吗?天子的皇图霸业就该以苍生的骸骨铸就,谈不上残忍,而是理所应当。 南楚皇脸色瞬间就变了,不悦皱眉,“帝王自有帝王之尊,就算让朕再选一遍,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那元熙皇后呢?” 大将军总有一句话戳到人痛楚的本事。 南楚皇一怔,目光深沉,“朕不希望元熙死,但若以社稷来衡量,朕会选后者。” 苏辞连个鄙夷的眼神都不愿再给他,讽刺道:“您的一往情深可真廉价,劳烦陛下日后莫再那元熙皇后当借口,您……配不上她。” 山河万里亘古在那儿,不增不减,纵使百代帝王都声称天下臣服于脚下,可你见过谁能令江河倒流、星辰逆转,然而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元熙皇后。 无可奈何的是,在世间大多数男子眼中,一个女子的分量未必敌得过君临天下的殊荣。 “苏辞就算你不耻,这也是事实,哪怕是初儿,他也会做和朕一样的决定……” 大将军委实不想再和这人同处一室,大步走了出去,怎么当初没让他在祭台上炸死呢! 这一圈闲逛下来,皇家别院的防卫基本上摸了个遍,偷偷画了张草图交给潜伏的眼线,剩下的就看落云、听雨几时能归来,好把那混蛋到令人无语的皇帝老儿救出去。 苏辞一回屋,就见一桌丰盛的晚膳,正巧饿得前胸贴后背,但那风卷残 分卷阅读231 云的吃相让门口的侍卫眼角抽个不停,这真的是个女人吗? 然后,就听见哇的一声,吐了。 该,让你吃那么多。 大将军一脸阴郁地瞧着满桌佳肴,深深怀疑,自己不会真有病吧? 好在这念头在脑海中停留不超三秒,然后抱着枕头沾床就睡,这心大的也是没谁了! 半夜时分,整个别院突然锣鼓喧天,南楚皇住的那座小院着火了,和原定计划一样,除了…… 苏辞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瞅着眼前两个黑影,迷糊道:“本来人手就不够,你们不去救你家陛下跑我这儿来干嘛?” 黑夜中落云、听雨相视一眼,犹豫道:“主上让我等先救王妃出去。” “他回来了?” 听雨嗯了一声,然后两人二话不说将苏辞带出别院,一路上皆是御林军的尸体,故而畅通无阻。 奇怪,淳于初有这么快回来吗?还有别院少说有上万御林军,南楚什么时候有这么强悍的军队,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掉所有人? 大将军要不是眼睛被碧山暮之毒弄得半瞎,夜里看不清事物,否则定会认出这些尸体上一剑封喉的手法皆是出自她亲自□□的燕狼卫。 落云、听雨带着苏辞连夜出城,倒霉的大将军在马车上又睡了昏天黑地,一路颠簸愣是没醒,直到天亮后马车停在一处简陋的佛寺。 听雨道:“主上尚在路上,让我等安排王妃先在此歇息,这里的住持是老方丈的故交,绝对安全。” 苏辞下车一瞧,这不是京城地界,连京郊都不是,但出于对淳于初的信任就没多问,任由两人领到禅房休息。 一进屋就看见虚陶那老家伙在屋中等候,如狼似虎地瞪着她,不情愿地拱手行礼,生硬道:“拜见王妃,主上听闻王妃病了,特遣老夫来瞧瞧。” 虚陶对她的不待见由来已久,但苏辞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您不是作为军医随军出征了吗?” “确实,可主上担心王妃身体,故而让老夫先回来了。” 苏辞摆了摆手,对有病这件事打死不认,“有劳费心,我没事。” 虚陶也没蹬鼻子上脸地要给她诊脉,本来也不是为此事来的,话锋一转,“其实老夫此次前来也有事和王妃说。” 苏辞多看了他一眼,这老家伙今日怎么阴阳怪气的? “请讲。” 他亲自为苏辞倒了杯茶,“王妃可曾听说过南楚开国皇帝的宠妃独孤氏?那时独孤一族尚未灭绝,族人美多近妖,又都是天纵之才,自诩为天人,祸乱超纲,惹得群臣激愤。” “呵,我怎么听说是独孤族人入朝为官,为民大兴仁政,触及了朝中皇亲老臣的利益,才会被驱逐针对。” 换句话说,一个独孤氏族人的才干敌得过满朝酒囊饭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文武百官为保住乌纱帽,彰显出价值,焉会让这种人活得长久? 虚陶老头儿突然异常激动,拍案道:“可一个国君对宠妃用情过深,以致于与百官为敌、朝局崩溃,最后殉情而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德武帝一直是个有很争议的人,他在百官逼死独孤氏后,弃皇位于不顾,跑到皇陵为妃子陪葬,两人合于一坟,再无分离。 大将军眨了眨眼睛,瞧着火冒三丈到白胡子直飞的虚陶,好歹是自家的开国皇帝,这么说好吗? 苏辞:“您有话直讲。” 他将方才倒好的茶水往苏辞跟前推了推,语气缓了几分,“这是主上特意让老夫捎来的茶,王妃不妨尝尝。” 禅房中点了上好的檀香,熏得苏辞将茶放置鼻间都嗅不到茶香,只喝了一口,默默吐槽淳于初的品位越来越差了,什么破味道? 虚陶的余光扫过她,放下手中未沾嘴的茶杯,“我听主上说,将军也姓独孤。” 苏辞盈笑的眸子坦荡干净,“是又如何?父母所赠,喜不自胜。” 虽说她从没见过双亲,但生身之恩不敢忘。 “老夫奉皇命为七殿下之师,教他仁德礼法、治国之道,铲除其身边一切奸邪。” 他这意有所指也太明显了。 苏辞笑皮不笑肉地看着他,没羞没臊地指了指自己,“我是奸邪?” 她刚欲起身,忽觉脑子一晕,直愣愣地跌倒在地上,果然最近睡太多人都傻了,这穷乡僻壤的破庙哪里有银子焚上好的檀香? 肯定是掺了佐料的。 虚陶老头儿纹丝未动地坐在凳子上俯视她,苍老无情的声音卷着叹息,“将军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挡了殿下一统天下的路。” 以淳于初“天下为棋局,诸国为棋子”的才智,吞并四海是早晚的事,到时九州之上唯有淳于氏一个皇家,何等尊荣? 可那人居然心软了,谈什么苍生百姓,妇人之仁是为君之忌。 平心而论,南楚开国的那位妃子到底何罪之有?那满朝喊打喊杀的百官哪一个不垂涎口中妖妃的容颜? 分卷阅读232 祸国殃民四字掰开揉碎,全归结为女子之过不免有失公允,若非帝王心志不坚,哪来的遗害江山? 然后那迂腐的文臣会说,红颜之错,错在一颦一笑,枯骨亡国。 …… 大将军临昏过去前,不由暗骂了一句,这能吃能睡的身子骨不见强,反而越来越迟钝,天理何在? 等她再醒过来时,躺在一辆装潢华贵的马车里,连身下垫的被褥都是上等的,似乎生怕她硌着,然而她一推开车门,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马车停在一处背山面水的草地上,入目一派秀丽山河……尼玛的,这不是重点,大将军竟看见三千燕狼卫跪在跟前。 韩毅领头跪在最前面,俯首认错道:“本应在皇家别院就救走大将军,未曾想过南楚人无信,竟趁我等与御林军厮杀,劫走大将军,请您恕罪。” 三千燕狼卫羞愧抱拳,齐声道:“属下失职,请大将军恕罪。” 苏辞被那震天的呼声唤回了魂,“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韩毅低头未言,三千燕狼卫悉数退下,回答她的是身后渐进的脚步声。 来人一袭玄衣,墨发高束,剑眉玉颜俊美绝伦,整个人是王者内敛的沉稳,又似锋芒毕露的利剑,出鞘便见众生臣服的脊背,气度望尘莫及。 他朝苏辞伸出手,低沉的声音透着柔情,掺杂着一丝小心翼翼,“阿辞,朕来接你回北燕。” 大将军不由一愣。 这世间的事总让人难以揣测,小阿辞用冷宫十年相伴,只求小太子不弃,可惜事与愿违……最后好不容易放下了,这人又千里迢迢追到南楚。 苏辞冷眼看着他,质问道:“你都做了什么?” 大将军若是此时还反应不过来,真是白厮杀疆场多年,可北燕帝又在这场乱局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帝王痴迷地望着她,淡淡道:“做了该做的事——接阿辞回家。” “你那金碧辉煌的皇宫不是我的家。” “无妨,阿辞若不喜,再建宫殿就是,总有你喜欢的。” 这就跟那个鸟笼你不喜欢,则换个大点的一样,管屁用。 “江山安定,国力日强,军中再也不需要杀神,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北燕帝固执地牵起她的手,“冷宫时你曾许诺过会一直陪着朕。” “那人早死了,皇上亲手杀的,难道忘了吗?” 就说大将军有在人心上捅刀的本事,帝王一怔,目光一丝裂痕,强颜欢笑道:“分明就在眼前。” 苏辞欲甩开他的手,却被攥得更紧。 一个不安的念头在帝王心中滋长,眉头深皱,温怒道:“你还念着淳于初?以阿辞之聪明,真的看不出来没有他的默认,朕能如此顺利地将你带出来?” 一计清脆的耳光,苏辞反手挥了北燕帝一巴掌,让周围站岗的燕狼卫都傻眼了。 可若你仔细瞧,就会发现苏辞那双素来凉薄的眸子像是碎了般,即便脸上依旧冷傲得好似亘古寒山,但握紧的拳头恨不得让指甲掐进手心里,掐出血珠。 北燕帝丝毫不在意脸上的疼痛,一眼望进她的墨眸中,诛心道:“他和朕做了一场交易,以北燕派兵助他登位并归还占领的十座城池为条件,把你送归北燕。” 大将军何其人,焉会推测不出事态,从看到三千燕狼卫的那一刹,那令她灵魂都畏惧的想法不停地凌迟心房,可你让她如何承认?承认那人权衡利弊后舍弃了她? “我不信。” “阿辞……” 那一刻她竟觉得心头一悸,有些喘不过气来,怒道:“我说了我不信。” 苏辞眼前一黑,竟被北燕帝打晕,温柔抱在怀里,无计可施地一叹。 “朕不会让你再去找他了。” 昏睡中,苏辞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又回到了边境大雪那年,淳于初一身戏子服粉墨登场,惊艳了流年,后来南山之上他告诉她相逢起不过是场戏,一字一顿都是假的……他像个诛心的刽子手,手起刀落从无犹豫。 佛家有云,人生如戏,大梦一场。 他倒是诠释得通彻,竟从一而终地将这场戏演到了尾。 入夜后,一众燕狼卫依旧连夜赶路回北燕,马车中北燕帝见大将军睡梦中皱眉,以为是马车颠簸睡不安稳,就命令寻出客栈歇下,直到将人安顿好,才下楼用膳。 苏辞被惊醒时,立马被人堵住了嘴。 “是我。” 客栈屋里没点灯,她依稀瞧出个模糊的轮廓,辨出声音,“扶苏澈?” 黎清在门口把风,探进脑袋,急得小脸挤成一团,也不敢大声喊,“快走。” 她脚边就是昏睡过去的燕狼卫,左手还提着一大包迷魂散——医痴徐可风特制的迷药,本来是打算用在敌军身上,结果第一次被大将军用在北燕帝身上,第二次用在了亲如一家的燕狼卫身上,真是物超所值! 扶苏澈二话不说横抱起苏辞,大步流星地 分卷阅读233 往外走,可大将军一手□□出的燕狼卫哪里那么好糊弄,很快就发现了。 黎清那小身板穿着乞丐服似的男装,身上挂着大包小包,装的全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左手抛着迷魂散,右手扔着火琉璃,模样滑稽得纯粹是来搞笑的,愣是杀出……呸,炸出一条路来。 又有扶苏家的人接应,最重要的是燕狼卫集体放水,轻易就摆脱了追捕。 韩毅率燕狼卫追到十字路口时,突然勒马停了下来,害得后面的人险些人仰马翻,好不热闹。 一名资历尚浅的燕狼卫疑惑道:“首领,怎么不追了?” “你们看到马车印了吗?” “不就在左边吗?” “哦,我怎么没看到。” 那名燕狼卫特意揉了揉眼,借着月光再三确认道:“就是左……” 剩下的话被韩毅狠狠瞪了回去,然后就听那人理直气壮又齁不要脸道:“我瞧着,明明在右边。” “……” 您这不睁着眼说瞎话吗? 韩毅悠哉地坐在马上,高声问后面的燕狼卫,“你们瞧马车印在哪边?” 后面一群军中万年面瘫非常有默契地瞎扯道:“右边。” 那名燕狼卫:“……” 首领,您确定您是在放水吗?这特么放的是海吧! 韩毅比谁都清楚北燕帝是用何种手段把大将军禁锢在身旁的,纵然皇命难违,但架不住他眼瞎啊! 骏马在原地跺脚,他勒紧缰绳,朗声笑道:“兄弟们,跟我往右边追,皇上说抓住了封官加爵……” 后面的燕狼卫紧随其后,闻言皆是仰天大笑,不屑一顾。 不知谁不知死活地说了一句,“若让老子选,千金都抵不过昔日在大将军麾下效忠的痛快淋漓,驾……” 千古,不过一个苏辞而已。 …… 与此同时,马车上黎清笑得合不拢嘴,“将军,你没看见皇上那张气得青红交加的脸,逗死我了,早就该这么干……” 扶苏澈驾着马车,回头看了眼面色惨白的苏辞,担忧道:“可是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无事,你们怎么会来?” 黎清:“我和丞相大人本来都要乘船离开南楚了,可突然发现分批潜入境内的燕狼卫,觉得不对劲,便跟了过来。” 扶苏澈依旧一副冰山脸,“到底出了何事?淳于初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你?” 她不答反问,故意回避道:“你们这么冒然把我带出来,不怕皇上迁怒吗?” 黎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眼里自来没有皇上,大不了杀头,只要将军安好就行,丞相大人呢?” 那人破天荒地“嗯”了一声。 黎清故意挤兑他道:“嗯是什么意思?丞相大人说清楚啊。” 他凝望着苏辞,还是那句话,“送你离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她低眉思索了片刻,淡淡开口,“走吧,送我去见淳于初。” 若是缺心眼的话,那她这辈子便最后缺一次。 黎清不明所以,撇了撇嘴,她家将军怎么就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树上了呢? 扶苏澈心思透彻,微微皱眉地看着她,纵有千般疑问,也只轻答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更新,虐一虐,身心更愉悦。 第48章 诛心 淳于初率领的军队已逼近京城,在城外三十里驻扎。 东方露出鱼肚白,扶苏澈才驱车赶到营地附近,温柔小心地扶人下车,“可要帮你进去通报。” 苏辞望着那威严赫赫的军营,摇头道:“不必,你轻功绝顶,劳烦偷偷带我进去,若是直闯的话,怕是见不到那人。” “为何”,黎清也瞧出端疑,火气立马就上来了,“将军,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苏辞好声道:“黎清,你留下。” “我不。” 别说她老早就想炸死褚慎微了,现在更想。 “听话,你不会武功,来去不易。” 黎清咬了咬牙,将身上一包火琉璃解下来递给扶苏澈,狠狠道:“不用看情况,看不顺眼就炸。” 扶苏澈一脸便秘地接过,相处多日,他打心眼里觉得这姑娘是个人间奇葩,然后抱起苏辞,趁着天色尚未大亮,如入无人之境地潜入军营。 南楚一贯四季如春,几十年都不飘场雪花,今年也是奇了,头顶阴云密布,老天爷那张脸愁得都能 分卷阅读234 挤出水来,不到片刻就降下一场鹅毛大雪。 扶苏澈的武功实在让人摸不到底,直到抱着苏辞闯到帅帐门口,都未被人察觉,守在帐外的落云、听雨见到一袭红衣的王妃缓步走来,顿时愣住了,满脸的羞愧和尴尬。 不过,两人还是尽职尽责地将人拦下,拱手行礼道:“拜见王妃。” 苏辞不做理会,欲径直往里闯,“我要见淳于初。” “这……” 就在两人犯愁时,恰逢虚陶老先生抱着药箱走过来,那混蛋老头儿见人也是一怔,很快拉下脸,嘲讽弯了弯嘴角,“没想到北燕大将军是如此死缠烂打之人,看来是老夫上次没有把话说清楚。” 苏辞连个眼神都没赏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帅帐,“除非他亲口说,否则我谁都不信。” 据扶苏澈得到的消息,大将军那张调整南境军队部署的信函尚未到陆非厌手中,就被北燕帝截胡了,野心勃勃的帝王顿生先发制人之计,暗中与淳于玦结盟,秘密相助南楚造反的藩王,又趁乱命苏家军攻打南楚,连夺十座城池。 本可以借机让夹在两军中间的淳于初陷于死地,可令淳于玦没想到的是,那狡猾的帝王竟然阵前反水,倒戈相向,果然与虎谋皮就要承担引狼入室的风险。 如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立场被狗啃的北燕帝哪里是来帮谁的,分明是在南楚这锅乱炖里添油加醋,诚心捣乱,虚耗南楚的国力。 虚陶嗤鼻一笑,恨不得将眼前人扒皮抽骨,咬牙道:“殿下若不是顾念你,怎么会放弃发兵北燕?南楚焉会有今日的局面?” 苏辞:“我说了,我要见他。” 难道北燕百姓就活该受战火荼毒吗?到底是这世上本无双全之法,还是人心太贪? “笑话,一枚被殿下抛弃的棋子有什么资格求见殿下?” 一计强劲的掌风直接把那混账老头儿掀飞了,扶苏澈淡漠地收回掌,温润儒雅地拂了拂袖,冷冷道:“不是求见,是见。” 落云、听雨欲拔剑出鞘,就见扶苏澈闪在苏辞身前,徒手一震,竟把长剑折断了,这般内力怕是只有主上能一较高下。 这位平日里闷不吭声的扶苏丞相藏拙藏得太厉害了。 闻声而来的将士们立即将二人团团围住,丞相大人的冰山脸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瞧着要开打了。 帅帐中突然传出一阵熟悉的声音,似往昔般高水流水,不染杂尘,掺着极力克制的轻咳声,“咳咳……听雨,你进来……”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大有吞吐山河的架势,连远处青山上最后残留的绿意也埋葬掉,像是无声书写着什么…… 那袭烈火红衣在帐外一站,仿佛有地久天长的架势,又似只要求得一个答案,便会烟消云散,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寻不见。 可叹,人这一辈子总有固执己见的时候,运气好能遇见过个志同道合的,运气不好,不过一句“痴心妄想”罢了,谁一辈子能谨小慎微,无行差踏错的时候,从生到死的克制未免憋屈。 待到苏辞身上积了一层雪花,听雨才从帐中走出来,手中拿着一封信,皱眉地呈给她,竟比谁都一脸苦大仇深。 信封上摆了一枚小巧的同心结,在大雪天里格外显眼,是成亲前某个神志不清的傻子央求苏辞编的,大将军那双提惯□□利剑的手费了八辈子劲才编出这歪七扭八的玩意。 苏辞见之,心头像被刀开了个口子,温热的血细水长流地滴到冰渊里,血腥味里透着甘甜,原来在一碗人间烟火里加了真情是这般滋味。 听雨不得不狠下心,恭敬道:“王妃应该认得殿下的字迹吧。” 那人淡色的眸子落在信封上,缓缓接过,拆开后入目一行俊逸飞扬的字迹——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何其潇洒,何其恣意,何其疏狂,那般轻描淡写…… 常言道,这世上最好的戏子多是刻薄,一颦一笑一抖袖,就是一出纸醉金迷的闹剧,但看客入戏太深,哭得稀里哗啦,未免糊涂荒唐,而那顾盼生情的戏子反倒分外清醒,独善其身…… 所以说,戏子薄情,薄如一面,切莫当真。 苏辞那双星辰璀璨的眸子碎透了,只剩残破的一湾星河水,光亮消弭殆尽,空余一抹不深不浅的笑,瞧不出丝毫悲喜。 她将同心结收入衣袖中,任那封信从指间滑落,搁浅在雪地里,走得决绝,再无犹疑。 大将军一生从不拖泥带水,辗转回首唯这一次,却被辜负得干干净净,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离开军营后,苏辞浑身发冷,扶着一棵树呕吐起来,这次竟吐出了几丝血迹,然后无所事事地擦了擦嘴角,下意识握紧袖中的同心结,竟像割心一样。 愿来世为俗夫,浪遍大江南北,唯不再与君相遇。 扶苏澈担忧地扶住摇摇欲坠的人,本想立即带她去找大夫,却听身后一个稚嫩的童声道:“姐姐,你这几日去哪儿了?” 小童带着结海楼的侍卫急忙追在后头,蹙眉道: 分卷阅读235 “小短腿你慢点,别摔着……” 王府出事后,流夏丫头一直被苏辞交给小童照看。 她迈着小腿跑到苏辞跟前,心疼地掏出小手帕给她擦着嘴角,然后又跑到小童跟前,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朝他伸手道:“药。” “什么药?” “就是你们结海楼吃了能包治百病的药。” 小童皱眉瞅了眼苏辞,无奈道:“将军是心病。” “我不管,给我药。” 小童对丫头一直纵容到毫无原则,掏出怀中那颗爷爷送他的起死回生的补药,虽然肉疼得紧,但不妨碍他败家,出息! 丫头立马捧着药丸给那半死不活的人服下,“姐姐,落云昨日和我说你不会回来了,你不打算要丫头了吗?” 苏辞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强撑起精神,“怎么会?我答应木大夫会照顾你一生的。” 流夏从不黏人,唯独对苏辞,大抵这世上除了苏辞,她也没亲近的人了。 “那姐姐带我一起走好吗?” 小童闻言,顿时慌了神,想拦又不知该说什么,“小短腿,你……我……” 苏辞目光犹疑地扫过两个孩子,“丫头,你想好了吗?” 岁月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亦深亦浅,时辰到了,刚好走散。 “那个……欠你的药丸,以后还你”,流夏最后看了眼小童,流转的不舍很快收敛起来,甜甜笑道:“想好了。” 多年后小童依旧记得,那天一袭红衣的苏辞牵着瓷娃娃似的小女孩儿,渐渐消失在雪地里,人事自古无常,一个转身便是一场此去经年,相逢不可期。 …… 和黎清会合后,两大一小暖烘烘地挤在一辆马车里,那一朝丞相负责在迎雪驾车,劳碌命得很。 “不是我说,丞相大人你咋一个火琉璃都没炸,真不爽。” 黎清抱着小流夏,揉着她的小脸蛋,喜欢极了这粉雕玉砌的孩子,惹得流夏对苏辞投出求救的目光。 苏辞服了药后有些好转,可脸色依旧惨白如纸,五脏六腑溢出的疼只有她自己知道,却不言语,把遭罪的丫头从黎清手中解救出来。 半条命都踏进棺材的大将军仍改不了操心的命,见孩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忧心道:“为何不愿留在小童身边?他待你不好吗?” 方才离开的时候,那素来爱装深沉的小屁孩差点哭了。 流夏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嘟嘴道:“不,他待我很好,可他身边的人似乎不喜我和他待在一处,好像我弄脏了什么绝世宝物……姐姐,我虽然不知道结海楼是什么地方,但一定和皇宫般富丽堂皇,爹爹教过我不要去留恋高不可攀的东西,并非它有多尊贵,而是因为南北之间隔了山海,就像我喜欢喝梨糖水,可小童永远煮青梅茶……” 苏辞闻之一笑,道理浅显,世人多惑,不过当局者迷。 大将军就犯了场糊涂官司,总以为临渊架桥、遇江乘舟就好,但桥有塌时、舟有毁日,山海仍在,渊不可平。 蓦然心里一空,才想起来……哦,那人负了她。 简单,果断。 苏辞似是累了,也感觉不到骨子里的疼,靠在车窗边,轻轻合上眼,仿佛会睡上一生一世那么久。 恰逢扶苏澈掀起车帘往里瞧,入目就是那人安然如月的睡容,心头一惊,“苏辞、苏辞……” 轻唤了几声,苏辞才迷离睁开眼,只施舍了一线的目光,疲倦到随时会睡过去。 扶苏澈长舒一口气,问道:“如今去哪儿?” 她轻笑摇头,“我没有想去的地方了……回北燕吧。” 明明是笑着说的,可闻者都感受到一抹彻骨的悲伤,然后就见那人平静地再度闭上眼。 北燕帝早已率燕狼卫在前面的必经之路上等候了,扶苏澈压根没空理会围堵的重兵,只因这次苏辞睡得很沉,再也没叫醒,把黎清吓坏了。 帝王急得眉头日夜未松,也没顾得上问罪扶苏澈和黎清,一边赶回皇宫,一边寻医问药,奈何都是庸医,完全诊不出病症,她就那么昏昏沉沉的睡到了北燕。 徐可风在苏辞坠崖后心灰意冷,归隐山林,任性地当赤脚大夫去了,这时想把人找回来,着实费力气。 直到回宫后,那一路上用参汤吊命的人居然睁开了眼。 北燕帝正在外殿大发雷霆,眼里直喷火星子,欲把太医院一帮沽名钓誉的老头儿悉数拉出砍了,害得这群年过古稀的御医圣手吓尿了,老脸红成了猴屁股,恨不得立马一头撞死。 “娘娘醒了。” 宫女欣喜禀报的时候,苏辞已经赤脚走出了内殿,迷茫地瞧着眼前的一切,想要开口,嗓子有些嘶哑,说不出话来。 一群御医都愣住了,往日诊脉都是隔着纱幔,如今瞧见真人,方知为何素来不近女色的北燕帝会突然昏庸,此人哪怕一脸病容、未施粉黛都如仙似妖,日后病愈,盛装加冠往宫中一站,怕那入了美人卷的皇后扶苏茗 分卷阅读236 都难敌一二。 此女,祸国也。 北燕帝一时高兴得愣住了,快步上前,一把将人横抱起,又喜又怒道:“怎么不穿鞋,冻着如何是好……你刚醒,理应在床上躺着。” 一群侍候的宫人头次见自家冷酷无情的帝王如此温柔体贴,亲自扯被子将人严丝合缝地裹上,命人端上热粥,吹凉了才一勺一勺舀给那人。 苏辞摇了摇头,食不下咽,瞧着合紧雕花的轩窗,悠悠道:“我梦见师傅了。” 北燕帝手一顿。 “他还和以前一样站在冷宫的木兰树下,一身青衣,手把手教我使剑,数落我姿势不对……他说,他的死不怪皇上,只愿皇上善待北燕百姓……还说若是我觉得累……” 他对上苏辞的墨眸,竟觉得心慌,因为眼前人的目光中再无凉薄,再无桀骜,甚至了无眷恋,像个濒死之人。 “便接我走。” 砰的一声,帝王手中的碗摔在了地上…… 第49章 难全 接下来几日,北燕朝堂上发生了件怪事。 清早,宣政殿上,闲得蛋疼的满朝文武日常地开始唾沫星子横飞,为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像礼部尚书小妾的远方表舅霸占了户部侍郎七舅姥爷的十亩良田,一桩简单的土地兼并案竟扯出了一批趁机揩油的大臣。 然后,涉案的群臣在殿上相互指责,不讲道理,蹬鼻子上脸地比谁嗓门大…… 北燕帝拍案而起,竟甩袖走了。 这要是搁前几日,一帮子大臣定会吓懵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负荆请罪,到御书房外鬼哭狼嚎一夜。 皇上生气了,谁都没好果子吃。 可这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帝王最近魔怔了,在朝上待一个时辰便会坐立不安,然后火急火燎地跑回后宫看一眼,再回来议事,不到一个时辰又胆战心惊地跑了,又回来…… 扔下满殿重臣众脸懵逼地大眼瞪小眼。 帝王是前些日子被大将军的话吓到了,片刻没看见人,就担心那人随风去了,不归人间。 他一下朝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殊词宫,老远就看到那人一袭红衣站在白雪堆满枝梢的枯树下,抬头凝望着片方苍穹,玉色的侧脸比雪还要清美,淡薄的身影徒生一种天地间孑然一身的凄凉。 她这一站,竟把帝王的心都站碎了。 “阿辞……” 北燕帝快步上前,生怕下一秒这人就真的羽化而去,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留住了。 苏辞回首,迷茫地看着一脸惶恐的帝王。 北燕帝发觉掌心的手微凉,匆忙解下身上的披风,罩在她身上,苦涩地弯了弯嘴角,“无事,就想唤你一声。” 自那日后,帝王罢朝了,令百官休沐,将全部奏折连带自己打包塞进了殊词宫,除了重要事务,一律不见外臣,写折子递上来就好。 宫外都炸开锅了,跟下锅的臭豆腐似的,炸完正面炸反面。 凤栖宫中。 扶苏皇后自来冷艳,低眉瞧着玉指上华贵的护甲,神情漠然地听着一群后宫妃子自诩聪明地嚼舌根。 瑶嫔:“不怪嫔妾多嘴,殊词宫那位娘娘也太有失体统了,入宫这么久一次都没朝见过皇后,还教唆皇上罢朝。” 舒妃:“哪里是有失体统?分明是狐媚惑主,听说六部大臣弹劾的折子都积了好几个案头,竟被皇上下旨烧了。” 轩逸贵妃掩面一笑,娇嗔道:“何来的狐媚惑主,咱可连人家的面都见到呢,不过为她诊脉的御医出殿就骂了四个字——祸国殃民,据说美得连皇后娘娘都……” 她以笑隐去了后面的话,挑眉瞧着正位上的扶苏茗。 扶苏皇后不以为意地抬头,扫过一众妃嫔,冷淡道:“抱怨完了就走,等你们也能狐媚惑主的时候,再来本宫这里说三道四。” 一群争风吃醋的妇人瞬间变了脸。 正巧掌事宫女进来禀报:“娘娘,小太子午睡醒了,正哭着要见您呢。” 扶苏茗清冷艳丽的容颜上染了三分暖色,嫣然一笑,“送诸位娘娘回宫歇息,本宫该去瞧瞧宗儿了。” 结果一众妃子脸色更差,皇后膝下尚有太子,哪怕失宠下半生也无虞,可她们呢?在这“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后宫没有圣宠,只有死路一条。 说白了,不过一群任自己的命运操控在帝王手中的可怜虫。 众妃嫔各怀鬼胎地离开后,掌事宫女扶着皇后往内殿走,缓缓开口道:“娘娘,当真如此纵容殊词宫那边吗?” “不然你能如何?咱们的人安插进去了吗?” “请娘娘恕罪,殊词宫里外由燕狼卫亲自把手,实在密不透风。” 扶苏茗踏入内殿,一眼便瞅见在榻上爱不释手地耍着一支毛笔的小太子,计上心头,“我们进不去,总有人进得去。” …… 与此同时,殊词宫中。 江晚寒瞧 分卷阅读237 着眼前半死不活的人,心塞到蛮荒去了,都快漂洋过海了。 他奉旨来宽慰苏辞,陪她唠嗑解闷,可了解事情始末后,他突然两手一摊,竟不知说什么,老妈子的心都没让他蹦出一句大道理来。 这世上的事难就难在,我念念不忘的是你弃之如敝履的。 末了,那巧舌怼编满朝文武的兵部尚书屁都没放一个,叹了一个时辰的气,顶着发绿的苦瓜脸灰溜溜走了。 他前脚出了宫门,被北燕帝指使过来的纯一和尚后脚就阿弥陀佛地进了殿。 那抠门的秃驴晓得大将军嫌弃他“不拘世俗尘埃”,特意像洗萝卜一样在浴桶里涮了几遍,换了件干净的袈裟才出门。 你别说,他自个都觉得洗完之后脑袋白净得和鹌鹑蛋似的,真像个得道高僧。 和尚望着那半倚在床榻上目光无神的人,作揖行礼,嘴欠道:“大将军安好。” 苏辞的脸依旧白得毫无血色,倦怠地瞧着窗外枝头上蹦跶的鸟儿,不做理睬,不言不语。 若是往日,大将军必把存心膈应她的秃驴怼得开出花来,如今……□□晾了一炷香的纯一和尚也算幡然醒悟,掏出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木鱼,席地而坐,开始念经打坐。 半个时辰后,苏辞不得不承认秃驴以他不带咽口水的聒噪完胜。 她揉了揉眉心,咬牙道:“当初东海之战的时候,我竟没把你扔海里喂鱼。” 那时年轻不懂事,竟觉得这和尚虽小气吝啬、毫无廉耻、堪比人渣,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 纯一突然打了两喷嚏,对上大将军恶寒的眼神,打心眼里坚信大将军骂他了,摸了摸鼻子道:“看来贫僧的降魔咒念的还是有些用处的。” 苏辞瞪了眼他,“滚。” 和尚心里美滋滋的,这次大将军说第二句话的时候才让他滚蛋,抬头一咧嘴,自以为笑得六禽无害,把她膈应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将军这是痴了,人一念痴,便近阿鼻地狱,久不释怀,便近堕渊妖魔。” “你又如何知道你的道便是正道?佛说的?魔说的?可不管佛和魔,都是人说的。” “佛不欺世,自在心中。” 苏辞一笑,晦暗的双眼尽是自嘲,“小人以身殉利,士以身殉名,大夫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看起来是一个比一个死得更高尚,可都有所求,都为一己之愿牺牲性命,你为你的佛,我为我的道,不是痴吗?” 纯一和尚一叹,高深而又怜悯苍生的模样好似坐在须弥山巅,一眼看开浮云,声音潺潺,“佛家有云,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众生。将军心境已迷,若拾起惹满身苦楚,不妨试着放下。” 那人力气耗尽了,累得闭上眼,疲倦地靠在床杆上,不想再争辩,轻声呢喃:“也许吧。” 她放得下吗? 这一世,他是光芒可与日月争辉的佛,她磕长头匍匐前行在山路上,不为参悟,不为修来世,只为一场觐见,于诸佛光辉中瞥见一眼,就是一生的苦海无涯。 当真,罪孽深重。 …… 南楚。 那一砖一瓦都沾着南人儒雅之情的锦绣京城沦陷在战火中,莺歌燕舞已停,长剑血迹未干。 淳于初一身银白盔甲,宛如千军脊椎,踏着坍塌一地的城墙碎砖,将剑抵在兄长的脖子上,眸子冷得彻骨,“你输了。” “是吗?你又真的赢了吗?” 淳于玦声音中满是嘲讽,身上的甲胄已烂得不成样子,浑身是血,分不清是那处伤口在流血,惨淡一笑,“其实江山给你也无所谓,说到底,我只是看不惯父皇的卑劣行径,才想和你争一争,可……七弟啊,野心勃勃的人始终是你。” “但忤逆谋反的是你,你就不怕连累贵妃娘娘吗?” 他知道自己这位六哥是个普天下绝无仅有的孝子,孝顺到以心头血为母亲入药都可,以致于算无遗策的七殿下都没想到淳于玦会这么快篡位。 “死了”,他笑着说,“父皇下的烟云轻之毒没有解药,亏母妃死的时候还哀求我放了那老东西……哈哈……无妨,父皇很快会下去陪母妃。” 淳于初眉头一皱,“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请父皇亲自尝尝烟云轻的滋味,让他明白母妃日夜活在怎样的苦痛中。” “你……” 他愤怒地挥起长剑,最终没有落下,只命人将其押入天牢,然后驾马直奔皇宫,路上心头一悸,险些从马上摔下来,连忙服了粒凝神丹。 徐可风这辈子最大的功德和罪过就是研制了“提神好,死得快”的灵丹妙药,大将军靠这玩意在杀场上撑过了无数次的险局,然后换得一副糟粕的身子骨。 当初淳于初领兵出征后,刚要把一群造反的藩王收拾得盆干碗净,体内压制多年的入骨毒突然反扑得厉害,几乎要撕裂他的心神,嘴边一直念着苏辞,仿佛那人是他唯一的支柱。 虚陶老头儿不得 分卷阅读238 已把他扎晕了,总好过让人当场疯掉强,但数万将士一下子群龙无首,战局瞬间扭转,全军被藩王吊着打,又遇上了趁火打劫的北燕大军,只有流窜逃跑的份,别提多狼狈。 最惨的是,那时淳于玦已着手谋反,封锁了一切消息,大军连封求救信都送不进皇城。 所以说,即便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倒霉的时候照样喝口水都塞牙,和寻常人一样,老天爷不格外厚待。 “初儿,你终于回来了”,龙床上老了十岁、有气出没气进的南楚皇顿时喜上眉梢,两眼都冒光,“来人,拿朕的传位圣旨来。” 他再混账再缺德,可一辈子惦念的就是把皇位交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手中,给他世上最好的,不过一份天下父母的心,错了,都不知该怎么开口骂。 淳于初瞧着圣旨,没去接,突然开口道:“等等,我要先去接她回来。” 南楚皇一怔,“谁?” “阿辞。” “你疯了,你忘了你亲手把她送给北燕帝。” 他心头的积愤再也抑制不住,怒道:“同意交易的是你,不是我,若非我当时神志不清,若非你拿命逼我,我不会……” “你会,因为你是朕的儿子,朕知道你最想要什么,别再自欺欺人了。” 他冷冷一笑,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南楚皇气得两眼通红,一个激动就从榻上摔了下来,吼道:“你想去哪儿?” 淳于初终究不是铁石心肠,脚步一顿,“北燕,接阿辞。” 南楚皇应景地吐了口鲜血,他本以为北燕帝愿意拿十座城池和唾手可得的胜利换一个女人,已经是色令智昏,够南楚皇家的列祖列宗笑掉大牙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为了一个祸水要打到北燕去。 虚陶老头儿及时赶到,连忙把一脸凄惨、悲痛欲绝的帝王扶起来,竟一板一眼地做起了和事佬,“陛下,您也要体谅殿下,想想元熙皇后,您当年何曾不荒唐?” 南楚皇险些下嘴咬断他的脖子,脏腑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却见虚陶那老家伙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虽然模样丑得很,但令他瞬间想起一件事,心头顿时舒服了。 虚陶:“陛下,只要殿下能继位,掌管南楚大权,您的心愿不就了吗?至于苏辞,夺过来就是后宫多了妃子的事,应允又何妨?” 淳于初在他爹心头补刀道:“没有妃子,她日后会是南楚的皇后。” 南楚皇差点回光返照地蹿起来,又被虚陶一把按住,“陛下莫动气,这也不是大事。” 良久后,帝王才狠狠磨了口牙,“随你。” 虚陶见淳于初神色缓和,抓准时机道:“还请殿下先以国事为重,如今南楚一片狼藉,你若走了,必会大乱,不妨先继位,再整顿兵马,待一切准备充足,也好万无一失地接王妃回来。” 此话不假,淳于初皱眉思索,心中推算着一切,未看见一帝一臣眼中的阴鸷。 待到那日,世上哪里还有苏辞? 第50章 将离 说到底,淳于初再不待见自己老子,却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一时半刻也离不开南楚。 南楚皇因为烟云轻之毒整日咳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益衰老,不过几日头发全花白了,毒性之烈前所未见,让一群当摆设的御医束手无策。 一场夺嫡之战后,南楚的朝局跟被车轱辘碾过一遍似的,七零八落,狼藉遍野。 淳于初这位板上钉的新帝受罪地收拾烂摊子,还要衣不解带地侍候在南楚皇榻侧,人都消瘦了一圈。 这日,他在案前提笔,刚要拟旨从民间征召大夫。 却听病榻上的人咳嗽道:“没用的,烟云轻无解。” 那人不为所动,“不试试怎么知道?” 面上再冷,心里仍旧牵挂。 南楚皇有意无意地笑了笑,有感儿子的孝心已知足了,似有深意道:“初儿,你要记住烟云轻无解,一切已成定局,不可强求。” 淳于初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瞧出丝毫端疑,只当自己多心了。 …… 昨日,黎清进宫探望苏辞,特意将一直养在将军府的小黑猫“傻狗”抱进了宫,将军府那群光棍家将对小家伙照顾得格外用心。 街坊四邻时不时瞧见一群大老粗围着只慵懒的猫儿端茶递水,殷勤得和娶到媳妇一样,简直没眼看。 北燕帝也算明白了,兵部尚书和当世高僧轮番上阵还没一只猫顶用,傻狗撒娇地钻进大将军怀里,萌萌地喵了两声,又亲昵地舔了舔那人的手指,就换得苏辞的星眸动容了一二。 帝王当日便差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到南境,命陆非厌把雪戮狼弄到皇城来。 南境,营帐中。 那十二上将之首见信冷冷一笑,瞬间破口大骂,“他当雪戮狼是山里的小白兔啊,说逮过去就逮过去,那贼鬼的畜生素来就听苏小白脸的话……” 徐越提醒道:“陆上将,那是 分卷阅读239 大将军,不是小白脸。” 没错,这个徐越就是当年害沈涵战死的那场燕关血役唯一的幸存者,三千新兵蛋子就他一人被射成了刺猬还活了下来,命硬得跟块硌牙的石头似的,被陆非厌相中,拎来做副将。 姓陆的和苏辞相处没规矩惯了,闻言挑眉,“胡说,明明脸白得很。” 他本就生得比女人还美,花容月貌,眼角一颗美人痣,挑眉间邪魅又自带一股风流,若是换件儒袍往皇城里一扔,绝对是一支名花、矜贵公子,谁能想到这么个翩翩公子以前会是一方土匪头子? 徐越:“……” “我说她是就是,把十万苏家军扔给老子就跑了,害得老子被皇帝老儿当驴驱使,莫名其妙到南楚打了一圈,又莫名其妙地撤兵。” 徐越表示,您官大您说啥是啥,不由感伤道:“大将军什么回来?兄弟们都盼着呢!” 陆非厌皱眉,若有所思,“信上说,苏小白脸病了,皇上特许其在将军府静养,御医说见见故友,能宽慰病者心神……” 呵,故友? 他一下把信扔了,火冒三丈地揪住徐越的衣领,抓狂道:“那头身宽体肥的牲口都算故友了,老子给她拼死拼活的算啥?” 徐越一脸便秘,极力保住自己即将被撕裂的衣领,“上将,您比牲口强。” “……” “您别误会,卑职是说您比牲口用处大。” “……” 还不如第一句呢! 陆非厌松了手,掐了掐眉心,“闭嘴,去把那位‘故友’给老子找来。” “可咱找来,也没法子送去皇城。” “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下点蒙汗药?” 陆非厌坏笑地扯了扯嘴角,撺掇道:“好主意,你去试试。” 然后,那缺根筋的徐越真的端着一锅掺了佐料的红烧肉递到雪戮狼跟前,毫无意外,本在空地上晒太阳的大家伙高傲地嗅了嗅,骤然起身,追着徐越满营地咬。 陆非厌一出营帐就看见这滑稽的一幕——雪戮狼一口咬在徐越的屁股上,格外有分寸地把裤子扯了下来,没伤到皮肉,露出某人白花花的屁股蛋。 “陆上将救命啊!” 徐越麻利地躲到他身后,捂着屁股,鬼哭狼嚎。 陆非厌本来不打算管这事,可第二封八百里加急的信函到了,催得紧。 雪戮狼摩拳擦掌地盯着他,满眼里写着“不让开,连你一起扒裤子”,自从徐可风走了后,这畜生没了戏弄的对象,恶趣味倒是一丝未减。 按理说陆非厌好歹是个万军统领、一方大将,不至于和只畜生计较,但这人没品得厉害,对上雪戮狼挑衅的目光,较上了劲。 于是乎,一群站岗的苏家军弟兄就看见两个幼稚的蠢东西,撸袖呲牙地大眼瞪小眼,丢人显眼! 徐越两条腿真发抖,屁股凉飕飕的,眼瞧着就要哭出来,“陆上将,怎么办啊?” 陆非厌这才想起正事,用剑鞘敲了敲狼崽子的头,没好气道:“苏辞想你了,让你去趟皇城。” 徐越:“……” 上将脑子被猪拱了吧,哪个畜生听得懂人话?还不如下蒙汗药来得带劲。 然后他就傻眼了,被敲头的雪戮狼不仅没恼,赤红的眼睛顿时一亮,欢天喜地就跑出了军营,快得和道白色闪电一样。 徐越:“陆上将,它去哪儿了?” “你眼瞎啊,那不是皇城的方向吗?” “它它……它听懂了?” “都和你说了这牲口鸡贼得很,简直是鸡贼界的祖宗,可惜它主子是个蠢货,一辈子傻缺得要命。” “……” 古籍里就说雪戮狼通人性,但生性桀骜,极难驯化,他对大将军的敬仰之情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徐越白痴道:“咱不用派人跟着吗?” “呦呵,哪匹马追得上它?” “万一它不认路怎么办?” “你真是军中奇才,拥有赵云生的磨叽劲和炎陵的蠢脑袋”,陆非厌真想一拳把人揍扁,凶猛吼道:“那鬼东西会不认路?它连皇宫都杀进去过。” 下属捂着险些被吼聋的耳朵,连忙道:“对对对,是卑职忘了……不过话说来,赵上将和炎上将去皇城后一直未归,大将军得了什么病,他们也不捎个消息回来。” 陆非厌闻之皱眉,玩世不恭的脸上蒙上一抹严肃,事情似乎越来越不对劲了,连黎清的踪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沉声道:“秘密派人去皇城打探消息,尤其是大将军的近况。” “是。” …… 苏辞身子骨不好,又嗜睡,一到午睡时分北燕帝怕吵到她,都会移到偏殿去处理政务。 傻狗在苏辞榻侧睡餍足了,就轻巧地跳下床,欲出去磨磨爪子,刚雍容优雅地走到殿门口,抬起眼就和一身明黄色小衣袍的奶娃娃撞上。 那奶 分卷阅读240 娃娃也就刚高过大人膝头,走路都有些不稳,见了小黑猫,咿呀地笑了出来,迈着胖嘟嘟的短腿就要扑上去。 傻狗最怕生人,扭头就往内殿四蹄狂奔。 奶娃娃费力地跟在后面,蹒跚了半天才走到床榻旁,好奇地床上睡颜安稳的美人儿,孩子自然从不出美丑,只本能地判断亲近与否。 苏辞一醒来,目光就跌进孩童水汪汪的明眸中,大梦初醒得见这世上最干净的眼睛,何其有幸? 奶娃娃好奇地盯着她,左瞧右瞧后露出个欢喜的笑容,吮指道:“抱……抱抱……” 苏辞莞尔一笑,已知晓孩子是谁,目光停留在他胸前的长命锁上,那是当年大将军亲手为他系上的。 她起身,温柔地将其抱入怀中,温柔道:“上次见你时,还丁点一团,如今都这般大了,你父皇为你起名为何来着……” 奶娃娃似是听懂了,用小手把长命锁捧到苏辞面前,锁后面已经刻了字,咿呀道:“宗宗……宗儿……” 苏辞瞧了眼锁头,亲昵地点了点孩子的鼻尖,“元宗,我知道了,是个好名字。” 不知为何,大将军对上孩子澄澈的眼睛,在那净眸中看到了一幕关于繁华、关于盛世、关于海晏河清的天下,像一场悠远的梦…… 遂而笑道:“万元归宗,天下之主,宗儿日后会是个贤明的君主。” 孩童听不懂,只觉得女子笑得亲切,也一同展露笑颜。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娘娘您不能进去。” 皇后宫中的掌事宫女高声道:“大胆,皇后娘娘岂是你们能拦的,小太子在殊词宫附近走失,若是出了差池,你们担得起吗?” 被惊动的北燕帝从偏殿走出,不悦道:“宗儿走失了?” 扶苏茗立马跪在地上,“请皇上恕罪,奶娘本抱着宗儿去御花园,走到殊词宫附近时被人打晕了,宗儿也不知所踪,臣妾并非有意擅闯殊词宫,实在是忧心宗儿。” 北燕帝嗤鼻一笑,“你的意思是,殊词宫的人掳走了宗儿?” 扶苏茗否认道:“并非,臣妾只是想尽快找到宗儿。” 侍候在帝王身后的太监头子刘瑾也算是在这宫墙里百炼出炉的人,不由心道:扶苏皇后往日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今日如此蠢顿? 苏辞抱着奶娃娃缓步走出殿门,微微躬身行礼道:“拜见皇后娘娘。” 曾有一刻,扶苏茗没有抬头望见那张祸乱山河的容颜,还以为是大将军还朝了呢。 北燕帝撒了一手好谎,骗南境将士说苏辞在京城,骗京城众人说大将军在南境戍守,可再弥天的大谎总有被捅破的时候。 帝王从刘瑾手中接过披风,快步上前为她披上,满目的柔情,心疼道:“可是吵到你了?” 跪在地上的扶苏茗一抬头愣住了,惊艳于苏辞绝世的容颜,惊讶于那铁石心肠的帝王竟也有化为绕指柔的一日。 苏辞摇了摇头,恰逢怀中奶娃娃兴奋地叫道:“父皇。” 北燕帝似也极喜欢这孩子,露出一抹慈父的目光,忽然想到了什么,立马抱过胖嘟嘟的元宗,“他近日长胖了,你抱久了手臂定会酸……对了宗儿,父皇问你,你是怎么跑进殊词宫的?是谁带你来的?” 奶娃娃想起母后之前教他的话,这会儿却不想说了,眼瞧着大实话就要冒出来。 苏辞突然道:“宗儿累了,让皇后带回去歇息吧,莫要追究。” 她欠了扶苏澈好多人情,就为了这一点,大将军便永远不会为难扶苏茗。 帝王皱眉道:“阿辞……” 这一声愣把还跪在地上没起来的一国之母吓住了,声音是巧合,身形是巧合,可这个阿辞是哪个辞? 扶苏茗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心思细腻,又有手段,不然也不会力压一众嫔妃登上后位,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她脑海里闪过,荒谬绝伦无比接近真相。 北燕帝见苏辞望着元宗的星眸难得不再死气沉沉,自然也千依百顺。 但他依然冷声对扶苏茗道:“朕许你母仪天下的殊荣,把后宫交给你管,是因为朕觉得你性子冷淡无争,定能让朕的后宫安静点,如果你做不到,有的是人愿意做。” 扶苏茗脸上依旧清冷,心却被一把刀捅进捅出,火辣辣的疼。 凭什么,当年惊鸿一瞥,她芳心暗许,不顾父兄反对嫁给一个废太子,绝食三日换来父亲倾尽扶苏家的金银助他登位,入宫六年相伴不弃,她性子再冷傲,对他却是无微不至,换来的就是这个吗? 帝王见苏辞温柔地为孩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自己的神色都柔和了下来,“至于宗儿,阿辞若是喜欢,不妨留在殊词宫养着。” “不可”,扶苏茗冷艳的容颜上出现一丝裂痕,终究是为人母。 她什么都可以忍受,唯独再尝不了骨肉分离。 元宗生下来后,被交给先皇后抚养,受了多少虐待,她费尽心思地爬上皇后之位不 分卷阅读241 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吗? “有何不可?交给你养都能让宗儿走失,你这亲生母亲做了什么不心知肚明吗?” 扶苏茗一身狼狈,卸下所有尊严,重重叩首在地上,压制着满腔的恨意和怒火,咬牙道:“皇上,臣妾知罪了,日后定会好好照顾宗儿,绝不会有半分差池。” 岁月当真骇人得紧! 恍惚中,大将军看到昔年认识的扶苏茗——那个淡然脱俗的女子、那首清冷叹绝的诗词,终于在这浑浊的后宫中如耗尽光辉的星辰……陨落了。 以后世上再无茗妃,只有皇后。 “我不喜欢养孩子,谁爱养谁养。” 苏辞扔下一句话,便进殿了。 待人都走后,殿门安静下来,她也倦了,半倚在榻上睡了过去,依稀梦见…… 那年树影婆娑,一名红衣将军藏在树上,偷瞧树下的冷艳女子抱子悄然泪下,她本以为那么冷的人不会哭的,她本以为那么好的母亲不会算计孩子的,她本以为……那时师傅还在,一切都不会变…… 睡熟了,她本以为的事情后来都忘了。 …… 殊词宫外。 刘瑾奉旨将皇后请了出去,扶苏茗还在患得患失地抱紧怀中的元宗,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她……” 扶苏茗的冷眸中闪过不甘,质问刘瑾:“她是谁?” 刘瑾狡猾一笑,娘里娘气地回禀道:“殊词宫的娘娘。” “你知道本宫问的不是这个。” 纵然是当年权倾六宫的谢皇后,她都没有感到半分威胁,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刘瑾抱着拂尘,似笑非笑的站在原地,好似深宫中一只老妖精,看着眼前清美孤傲的人开始面目狰狞,像看过无数次一样,不由叹息。 “您可能不晓得”,他回头瞧着延绵无尽的宫墙,像吞人的血盆大口,浑身一哆嗦,回神道:“在这望不见头的深宫中,曾有个叫阿辞的小太监陪皇上熬过十年冷宫岁月……这世上有些人的情分您比不了……” 刘瑾在这宫墙根下站了一辈子,吹的凉风比吃的盐都多。 他见过那粉雕玉砌的小太监是如何追在废太子身后嘘寒问暖的,见过那桀骜不驯的将军是如何在朝堂上为帝王披荆斩棘的,可是啊…… 他也见过那野心皇子是如何把小阿辞送于他人榻侧的,也见过那一朝天子是如何算计大将军到令人心寒的,直到支离破碎,物是人非。 皇后闻言后,一脸死灰地离开,晦暗的眸中无有挫败,只有疯狂的不甘。 “又一个人毁了”,刘瑾望着凤袍高贵的背影,笑眯眯说到。 身侧的小太监不明所以,稚声问道:“公公你说什么?” “没什么,等你熬到我这把年纪就都懂了。” 小太监挠了挠头,没懂。 “对了公公,皇上吩咐让咱想法子使宫里的木兰树提前开花,你瞧这……” “哎呦,这大冬天的,皇上真会给老奴出难题。” “这可怎么办啊?” “你去内务府找专管花草的胡大人问问,开不了花就让他小心自个的命。” “是。” 刘瑾爱漂亮地整了整衣冠,刚要迈进宫门,回去继续伺候北燕帝,却突然低头盯着门槛愣神了。 小太子第一次把小太监牵回宫的时候,小太监险些被高高的宫门槛绊倒,却痴迷崇拜地瞧着小太子,仿佛那人是她的神明。 “瞧我这烂记性,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摸鼻子轻笑道:“陛下永远这样,喜欢的东西若是不能握在手里,便会先毁掉,之后再想方设法地拼凑起来,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 有什么用呢? 帝王永远不懂,何为破镜难圆。 …… 当雪戮狼出现在皇宫里时,一群禁卫军看着眼前比百兽之王还雄壮的雪白大狼,握剑的手都在哆嗦,这玩意成精了吧! 尤其是那双赤红色眼睛一瞪,顿时有种骨头都被啃断的错觉。 禁卫军统领严迟一路狂奔过来,纵然他之前见过雪戮狼,但人心中对嗜血野兽的恐惧是本能的,不由咽了口口水,高声道:“让开,皇上有旨不能伤了它。” 将士们一让路,雪戮狼提鼻子嗅了嗅,就朝殊词宫撒丫子狂奔而去,高兴得脸上都快开出花来了。 今日天气好,苏辞正躺在树下摇椅上晒太阳,怀中还抱着小黑猫当暖炉。 忽然宫人们一阵尖叫,一只通体雪白的狼从屋檐上一跃而下,体型竟比老虎还大上一圈,然后嗷的一声欢喜地扑向苏辞。 还好负责守卫殊词宫的韩毅手疾眼快,一把从后面抱住前蹄腾空已准备扑上去的雪戮狼,燕狼卫首领的脸说扔就扔,哀求道:“大兄弟你悠着点,将军现在身体不好,禁不起你泰山压顶。” 虽说画面很滑稽,但那鬼东西听懂了。 低声嗷了两下 分卷阅读242 ,乖巧地走到苏辞跟前,娇羞地把大头往她怀里塞了塞,蹭个不停,直把小黑猫的位置挤没了,换来一计猫爪,这才消停。 大将军被逗笑了,摸着雪戮狼的头,目光都柔和了几分,“看来陆非厌把你养得不错,都胖成这熊样了。” 说着,大家伙蹭上去舔苏辞的脸,白绒绒的大尾巴摇得格外欢实。 那么个威风凛凛、催人尿下的混账玩意竟一脸娇羞之态,撒起娇来比傻狗有过之无不及。 亏长这老大个头! “小不点”,苏辞没辙得很,“好了别舔了,咳咳……” 北燕帝在廊下看着,本是欣喜,刚要回偏殿继续批阅奏折,却听雪戮狼凄厉一叫,再转身就见苏辞在掌心中咳出一滩血。 帝王瞳孔一缩,当即冲了过去,“御医,快叫御医……” 刘瑾也吓了一跳,“是。” …… 苏辞这次足足睡了一日一夜,一睁眼就见小黑猫卧在枕头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殿门口,雪戮狼嘴里叼着徐可风的衣摆,把他往里拖,嗓子里发出不满的哼唧声。 徐医痴都快炸毛了,“不是方才看过吗?人没醒,你急我也急。” 然后,他就和榻上要起身的人大眼瞪小眼,怒斥道:“躺着,谁让你起来的?别作死。” 多亏了炎陵,大将军刚回北燕那阵长睡不醒,他急得满嘴冒泡,又不能一刀砍了太医院的糟老头子们,故而收拾行囊跑到穷山恶林去找徐可风了,千辛万苦才把那人从山野间揪回来。 苏辞:“你……” 徐可风:“你什么你,炎陵刚告诉我你还活着的时候,亏我高兴得一塌糊涂,进了宫才发现……这特么算还活着吗?不如死了强。” 苏辞虚弱得很,半天才憋出句说话的力气,蹙眉道:“你以前不说脏话的,还有……滚远点,唾沫星子溅我一脸。” 徐可风:“……” 他感受到雪戮狼恶狠狠的眼神,不再废话,赶紧给她诊脉,这一号脉号了一炷香,一动不动。 苏辞瞧了眼榻边要坐成石像的人,“你是死过去了吗?麻烦滚远点死。” 徐可风眼珠子一动,竟是瞪了她,有些日子不见,这文弱书生还长脾气了,高冷道:“我把皇上等人都轰出去了,如今殿内就我和将军二人,所以……” “有屁就放。” “将军可知自己有了两个月身孕?” 苏辞墨眸一怔。 大将军这辈子于乱军丛中险象迭生无数次,素来镇定自若,别管真的假的,反正万军之中她是杆旗,必须坚不可摧、屹立不倒,唯有这次实打实的愣住了。 徐可风见状,眉头深皱,他大体听黎清说了事情的始末,孩子是谁的隐约猜出,偏偏…… 他狠下心道:“将军又可知自己中了南楚皇室秘制的奇毒——烟云轻?” 那仿佛一个晴天霹雳降在苏辞头上,又似一把长剑将心劈成两半,不知怎么的,让她想起虚陶口中那杯淳于初特意托人捎给她的茶。 徐可风:“烟云轻之毒诡异非常,服用者身体日渐衰弱,频频咳血,中毒深者几月体衰而亡,就和寻常人老死一样,查不出丝毫病因,轻者也会几年内渐渐耗尽精血而死。” 淳于皇家的人都是何等机关算尽之人,焉会让一个北燕杀神完好无损地归国,自当永绝后患。 苏辞半倚在床头,墨发如瀑搭在肩上,神色淡淡的,宛如一卷病中美人画,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我还能活多久?” “将军,这孩子留不得。” 那一瞬间,他在大将军眼中看到了久违的杀意,像半月山上护崽的雪戮狼警惕地盯着敌人。 徐可风咬牙道:“你体内本就有碧山暮的余毒,再加上烟云轻,两毒交织作怪,才会令你脉象混乱,御医都号不出喜脉……而且将军您的身体太弱了,生不下这个孩子。” 苏辞眼睛毒得很,直视他闪躲的眸子,“你说谎。” 那老实人也急了,“是,毒都好说,无法彻底根除,但能压制……可将军要生下这个孩子就另当别论,最多八个月,孩子会耗干你本就虚弱的身体,而且要抑制两股剧毒,只能以毒攻毒,腹中胎儿也保不住。” “那就不抑制。” “不抑制你会死的。” “撑不到孩子生下来吗?” “撑不到。” 徐可风眼巴巴看着她,希望她能理智一点,做出正确的决定。 却听那人冷绝道:“无妨,我活一日,孩子活一日。” 苏辞这辈子苦到不沾半分甜头,糟心得要死,不是当太监就是当将军,时间久了,她都忘了自己是个女子,更没想过像她这般杀戮深重的人也有机会见儿女常欢膝下。 那是奢望,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徐可风还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将军,据我所知,皇上接您回北燕不满一月,那孩子是 分卷阅读243 ……” “淳于初的。” “下毒的人是?” “淳于初。” 徐可风似乎用光了力气,噗通一声,心力交瘁地坐在身旁的椅子上,“您这又是何苦呢?” 苏辞未言,手温柔地摸着小腹,目光越过轩窗瞧着光秃秃的树枝,似乎望见了落雪的南境,天地尽白,辽阔苍茫,一袭白衣持伞而立,笑着唤她阿辞……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如果有,就晓得了。 …… 徐可风答应苏辞,向众人隐瞒她有孕和中毒的事,黎清、炎陵和韩毅等一众亲信被瞒得死死的,但唯独对北燕帝例外,他该知道。 那日帝王大怒,在殊词宫摔了一地的摆件瓷器,宫人们只依稀听见了两三句。 “阿辞,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我自愿的。” 是啊,这世上谁能强迫大将军? 后来帝王甩袖走了,再也没来过殊词宫,可把后宫一群妃嫔乐坏了。 宠冠六宫又如何?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稍惹圣心不悦,就会失宠。 殊词宫的一众宫人就不会这般想,那帝王虽然白天走了,夜里在娘娘殿外一站就是半宿,也不知图啥? “娘娘怎么这早起?徐太医说你身子不好,还是多歇息会儿吧,娘娘……” 掌事宫女一进殿就见苏辞呆坐在梳妆台前,唤了好几声都没应,她人虽然醒过来了,但精神却越来越差,整日恍惚得好似丢了魂。 宫女噗通跪在她跟前,“娘娘,您别吓奴婢啊……” 苏辞终于有了反应,迷茫地看向身侧人,“你说什么?” 掌事宫女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松了口气,“您可是不舒服?要不要唤徐太医?” 过了会儿,她才迟钝地摇了摇头,“不用,流夏呢?” “流夏小姐昨日挑灯看书到深夜,许是累着了,还没起。” “嗯。” 掌事宫女还是心慌,“娘娘,奴婢去唤徐太医可好?” 苏辞没理睬,玉手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迟疑道:“你说,我如今是以何身份待在宫中?” “您是殊词宫的娘娘,皇上亲封的皇贵妃,授九珠凤冠,可与皇后比肩。” 宫女略带骄傲地说到。 苏辞瞧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知在和谁说话,淡淡道:“他登基为帝了。” 昨日黎清气冲冲地跑到殊词宫,说要去炸了南楚新皇。 “您说什么?” “没什么,皇贵妃的衣饰发冠为何?你帮我梳洗吧。” 掌事宫女一愣,今日也是奇了,平常娘娘最嫌麻烦,连胭脂水粉都不抹,“娘娘,您……” “日后也麻烦你帮我梳洗了。”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都是奴婢分内的事。” 待到一群宫女忙活了一个时辰,从发髻妆容到衣饰佩戴,将眼前人妥妥变成一个北燕皇贵妃时,同样身为女子,她们都呆在原地,连嫉妒都无从生根。 “娘……娘娘,您太美了,奴婢连阿谀奉承的话都不想说了,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是奴婢觉得世间任何词来形容您都是亵渎。” 她急忙跪下磕头,宛如叩拜天人,其余宫女紧随其后,纷纷效仿。 那人本就生得极美,浓妆之下不是邪媚惑人,而是倾尽山河的尊贵端雅之美,美到冷傲高绝,美到肆意狂妄,可垂眸间又是悲悯苍生的平静淡然,宛如岁月流水。 有人说,那是神的遗族。 炎陵徘徊在殿门口,正在思索要不要进去,就见凤冠霞帔的人缓步走出,惊艳得差点忘了喘气,浑身僵硬成一根人棍。 苏辞看向他,“出了何事?” 那大老粗当即跪下,把烧红的脸压得低低的,咬了半天舌头,才想起要说什么来着。 “将军,俺想去看看老赵,可皇上不让,您能替俺求求情吗?老赵虽是南楚的细作,犯了不少事,可毕竟也是俺兄弟……” “赵云生?他现在怎么样了?” “自从他上次戴罪立功送皇上回来,也没回南楚,自请被关入天牢了。” 苏辞大抵能明白赵云生为何如此做,被夹在北燕和南楚中间的滋味不好受,倒不如在牢里什么都不用决断来得轻松。 她只让宫女去御书房说了声想去趟天牢,刘瑾就亲自带着轿撵来接她,由禁卫军护送,炎陵也如愿以偿地跟去。 天牢中。 大将军也算这里的常客,只是光线一暗眼睛就不好使,由刘瑾小心搀扶着,费了些力气才找对地方。 北燕帝待赵云生还不错,纵然敌国奸细,但也有救驾之功,牢房里应有尽有,除了阴暗潮湿不见光。 那人一身囚服见到苏辞顿时一愣,转而又低头笑了,无地自容道:“末将一直希望还能再见大将军一面,如今 分卷阅读244 最后的心愿也全了。” 她不大看得清人,盯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道:“你本可以不待在这里的。” “末将有罪,理该受着。其实当年褚慎微设下燕关之局,欲生擒沈将军,这些末将是知道的,最后沈将军惨死,末将也有责任。” “师傅若还在世,定不会怪任何人……他那般没正经,最不记仇了……” 赵云生屈膝一跪,悲道:“将军……” “你若真觉得对不起师傅……皇宫西处有座倚梅园,师傅生前种了满园子的白菜,荒废多时,你不妨去那里替他打理园子,也好过待在这天牢吃白饭。” 说起来,沈涵也是不享福的人,山珍海味不沾,就爱一口大白菜,嚼得津津有味。 赵云生叩首在地上,心中感激又惭愧,“末将领命,谢大将军。” “你和炎陵叙旧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苏辞看了眼身后的炎陵,便准备走出去,却听赵云生突然问道:“将军您过得还好吗?” 她脚步一顿,轻轻地弯了弯嘴角,未言离去。 赵云生心中一凉,他看得出那华服珠冠的人是笑时眸海无光,不过是一场安慰他的强颜欢笑。 一出天牢门,苏辞见看见一袭湖蓝色长衫的扶苏澈不动声色地等候。 她眸子映着那人清冷的眉目,轻声道:“有事?” 扶苏澈点了点头,掏出袖中的一个锦盒,“寻来的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北燕第一富商扶苏家求来的药怕是价格不菲,皇帝都未必买得起。 苏辞倒也没拒绝,“多谢。” 扶苏丞相那么死板的人,拒绝的话,两人能在天牢扛一天。 有眼力见的刘瑾麻利地把药收下,勤快得很。 扶苏澈瞧着天边的阴云,再体贴的话从他嘴里蹦出来都冷冰冰的,“天寒,加衣,早些回去。” 苏辞微微颔首,转身欲走,却见刘瑾未动。 那老太监机灵道:“娘娘让其他宫人们先扶您上轿,老奴和丞相大人说点闲事,稍后就跟上。” 她自不会多管,闻言便走了。 扶苏澈自认为和这膈应人的老东西没啥可说的,冷冷道:“刘公公有何指教?” 刘瑾笑眯眯的,“指教谈不上,丞相大人这是折煞老奴了,只是近日手下的人发现皇后娘娘宫中多了些江湖术士,老奴瞧着……可都不是普通人,制毒炼蛊怕都是能人。” 扶苏澈眉头一皱,“你是如何断定的?” “老奴在宫里待久了,什么事都见过些,后妃一旦钻研这类东西的时候,就说明皇上放在心尖疼的那人宠冠六宫了,您不妨劝劝皇后娘娘莫要惹祸上身。” “你为何要帮舍妹?” “老奴帮的可从不是皇后。” 那老东西撂下一席话,屁颠屁颠就去追轿撵了,可怜他胖若两人的一身肉,晃悠得厉害。 鸾轿中,苏辞累了,倚在车窗边一脸落寞,想起牢中的赵云生,自言自语道:“师傅真的不记仇吗?” 小跑着对上轿撵的刘瑾刚好听见,笑弯一双小眼睛,素日里尖酸刻薄的老脸难得有点人情味,“不记的,沈大学士心高气傲,焉会把魑魅魍魉记挂心头,脏了一身风骨。” “是吗?” “可不嘛,沈大学士那样的人胸容四海,不会把一方一隅的心胸浪费在仇人身上,不值得。” 苏辞低眉,却还是藏不住满眸的哀伤,“可那样的人死了……” 什么都变了。 刘瑾闻言一愣,那张怼遍后宫无敌手的贱嘴头次不再娘里娘气,像个稳重的老者,希翼道:“将军啊,您要好好的。” 苏辞不解,“嗯?” “老奴这辈子在宫廷之中阅人无数,可唯愿将军能清平安好、百岁无忧……您别难过,在老奴眼里当年爱哭的小阿辞一直都在,从未变过。” 还和当年第一次踏进宫里一样,谁说初见温柔和煦、笑如暖阳的是小太子? 在刘瑾眼中,小阿辞才是,并且一直都是。 那一瞬,苏辞笑了,也哭了,仿佛这辈子所有的委屈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可以细水长流地放出去,而不是憋在心里,憋到五脏六腑都在夜里隐隐作痛。 许是累极了,她回宫后便睡下了,半夜里依稀看到有人在床头握住她的手,卑微请求的声音传入耳中。 “阿辞,朕输了,我们放弃孩子可好?朕只想你活着。” 为什么一定要在我遍体鳞伤地转身后,才肯放下尊严说喜欢? 可你不知道,当我转身时,便是永不回首。 褚七,褚七…… 第51章 谋局 流夏发现,最近苏辞总是独自在窗边发呆,手中还攥着一枚同心结,怎么也舍不得放手。 “姐姐,你真的很喜欢那个人?” 苏辞恍惚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还好 分卷阅读245 ,很快就到头了。” 那一年,丫头还不懂“还好”为何意。 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大将军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有时一愣神就是一日,直到累得不行,沉沉睡过去,咳血的次数日渐增多。 徐可风愁得头发掉了一大把,蹉跎得跟脱水的葡萄干似的,那日黎清见了吓一跳,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怎么了,全都一副熬成少年秃顶的惨烈架势。 北燕帝连奏折都不看了,整日陪在苏辞身旁,她愣神一日,他便陪她愣一日,宫人们瞧着都心疼。 “阿辞,听说洛阳行宫的梅花都开了,我们去那里住几日可好?” 那人像具没了魂魄的提线木偶,良久才反应过来帝王在说什么,微微摇了摇头。 “你别急着拒绝,宗儿眼看就要到两岁生辰了,朕寻思着在洛阳行宫为他设宴庆祝,你也去好吗?” 其实小太子的生辰宴在哪里举办都一样,只是徐可风说能给苏辞解毒的草药单长在洛阳一带,现摘现用最好。 难为北燕帝大冬天筹备南下的事宜,连蒙带骗地哄大将军,低声下气半天也愣是没说通。 殿外。 徐可风在走廊下来回踱步,恨不得把鞋磨出两窟窿来,急忙迎上去,“皇上怎么样?将军同意了吗?” 帝王脸色极差,轻微摇头,沉声道:“你先去准备,朕这两日再劝劝,她会去的。” “那孩子的事情……” “把堕/胎药也备着,时辰到了,朕会想办法让她喝的。” 他吓得一怔,“您就不怕将军……” “若是恨的话,恨朕一人就好了,朕都担着,只愿她活着。” 徐呆子不说话了,他也不知该怎么说这位帝王,人是被他逼上死路的,又是他苦苦纠缠,硬要人活下来。 世上的事情就这么巧,你追我赶,反正不能如愿以偿地好好相守,好似老天爷受了八百多年的委屈,满肚子的酸水,舍不得赏一场成全。 …… 南楚。 新皇登基,整肃朝纲,把一帮子尸位素餐的饭桶都下了狱,换了一波油盐不进的穷酸学子上位,整天追着门阀世家的老臣喊打喊杀,劲头足得跟磕了药一样。 起初一群旧派贵族还联合起来给新皇使绊子,没过两天就都被送上断头台,他们发现自个蠢到家了,以为淳于初和南楚皇一样骨子里浸着文人的迂腐,重文轻武,一味的怀柔政策,做事总顾忌着自己千古流芳的名声。 临死他们才明白,那就是个活阎王。 你不是听话是吗?好啊,直接斩了。 登基不到半个月,他竟把三公九卿那些盘根错节的家族都往地狱踹得差不多了,朝政立马跟清汤寡面似的,一点油腥都不沾,格外平顺。 没有人晓得新皇心里有多焦急,他恨不得立马稳固朝局,整顿军队发兵北燕。 南书房中。 虚陶老头儿如今可是官拜宰相,统领群臣,威风得很。 他怒气冲冲就闯进了南书房,险些忘了行礼,急忙拱手道:“陛下,朝政刚有起色,国内百废待兴,不是发兵北燕的良机啊!” 淳于初把奏折甩到他脸上,劲大的险些把人抽过去,嗤笑道:“良机?你还要何良机?” 那老家伙捂着脸,一时搞不清新皇的火气,偷瞄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淳于朗,这位年纪轻轻的八皇子已被荣封为一字并肩王,两人是穿一条裤子的,都死不待见苏辞。 “八王爷您倒是说句话,帮忙劝劝陛下。” 谁知淳于朗眉头一皱,单膝跪地,“臣弟请旨带兵攻打北燕,帮皇兄夺回骨肉血脉。” 虚陶一愣,哪来的骨肉血脉? 护国寺的老方丈从犄角旮里缓步走出来,他这才注意到南书房里还有位喘气都没声的老和尚。 那人宛如一尊古佛雕像,枯木般的眸中藏着悲悯,作揖道:“陛下,虽然接回王妃很重要,但发兵北燕之事还望三思。” 虚陶恍如被雷劈,差点没站稳,指着老方丈的手有些抖,“你……你是说苏辞怀孕了?” “正是,当初六王爷谋反,老衲被王妃送出京城前无意间号到她的脉象,确是喜脉无疑,落云、听雨两位侍卫也可证明那段时间王妃确实有嗜睡孕吐的症状。” 立在淳于初两侧的落云、听雨从老方丈入南书房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心就凉透了,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什么都晚了,这时噗通一声齐齐跪在地上。 虚陶老头儿两眼一黑,紧接着跪在地上,狼狈地爬到御案前,哭嚎道:“陛下若是如此,更不可发兵北燕了。” 淳于初目露杀意,“你说什么?” “陛下”,那老家伙心一横,“王妃中了烟云轻之毒,活不了多久的,孩子……孩子也活不下来。” 帝王骤然起身,一脚踹飞了宰相大人,入骨毒在体内瞬间爆发,如百蚁啃噬筋骨,暴虐的杀意从四肢涌上头顶的百会穴,眸子 分卷阅读246 都变得殷红。 “你再说一遍。” 虚陶匍匐在地上,嘴角溢出血,“咳咳……陛下,烟云轻无解,臣亲眼看着王妃喝下的,为了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发兵……” 淳于初疯起来除了苏辞,六亲不认,眼瞧着要一掌拍死那老东西,却被落云、听雨一人牵制住一只胳膊。 “陛下,不可啊!” 随后,老方丈抓准时机,一根银针扎晕了淳于初,那尊青灯下的古佛于苦海中怜悯摇头,似在叹息人世千般苦楚,只道声“阿弥陀佛。”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 长明殿,太上皇的居所。 淳于初推门进来的时候吓坏了一群宫人,新皇微红的眼眸透着野兽的狰狞,仿佛下一刻就会徒手掏出人的心脏。 “都退下吧。” “是。” 一众宫人麻利地跑了。 榻上满头白发的老者已行将就木,疲倦地睁开眼,瞧着来人,眸中顿时盈上欣喜,“你来了,朕今日挺好的,你朝政若忙,不用日日来。” 淳于初站在榻侧,满腔的愤恨终在那一刻化作卡在嗓子眼的一股血,不忍吐出,只能硬生生吞了回去,温和道:“父皇,儿臣明日便会领兵出征北燕……接阿辞回来。” 南楚皇不悦地皱了皱眉,苏辞苏辞,他这辈子就毁在一个祸水身上吗? 淳于初坐在榻侧,帮楚皇掩了掩被角,悲戚道:“烟云轻可是父皇命人给阿辞下的?” “你都知道了?那还要发兵北燕?” 他有些动怒地想起身,却发现力不从心,又倒回了床上。 有一瞬间,淳于初的眸子悲凉得如南关三月的大雪,怎么也化不开,“她怀了我的孩子,您的孙儿。” “什么?” 南楚皇一瞬诧异,明白了儿子的执念,转而又风轻云淡道:“无妨,孩子会再有的,等你广纳后宫……” “父皇”,淳于初怒吼一声,直接用内力震碎了床头的琉璃瓶,“儿臣这一辈子只会娶她一人。” 南楚皇抄起床头另一只没被震碎的琉璃瓶,狠狠砸向他,怒斥道:“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儿臣曾在母后坟前起誓,若她死了,必紧随其后。” “荒谬,皇位呢,江山呢,你都不要了吗?” 淳于初浑身一僵,仿佛被抽走了毕生的力气,苦笑道:“是啊,为何我当初会着魔似地想要天下呢?” 大抵,鬼迷心窍了吧。 人这一辈子总会执着于一样东西,赋予它最冠冕堂皇的借口,为之驱逐身边深爱和亲近之人,然后勇往直前、披荆斩棘,摘得桂冠后却发现身后已空无一人。 可笑的是,这世上除了北燕帝,没有人更懂淳于初此时的感受。 说完,他有些踉跄地往殿外走。 榻上人不死心地挣扎喊着,“初儿,初儿……” 淳于初于殿门口回望了一眼,力竭道:“父皇,若当年母后怀我时被人下了烟云轻,你会如何?” 南楚皇一愣。 良久后,那空荡刺心的大殿中传来一阵呕血声。 …… 殊词宫。 黎清、流夏、炎陵和韩毅轮番苦劝都没让苏辞点个头,去趟洛阳咋就这么难。 大将军许是嫌弃众人聒噪,今日竟愿意出门到御花园里逛逛,在湖心亭坐了小半日。 “娘娘,起风了,咱们回宫吧!” 苏辞摇了摇头。 掌事宫女没法子,为她添了件披风后,赶紧领人回宫去取炭盆来,娘娘要是染了风寒,她们歹脱层皮。 就这么会儿空档,一个小宫女奉茶时,不小心把热茶溅到苏辞身上,吓得魂不附体地跪在地上扣头,“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大将军瞧着自己膝上的一滩水,穿得太厚,竟一丝都没烫到。 “无妨。” “谢娘娘宽宏大量”,小宫女急忙掏出帕子,慌里慌张地给她擦拭,趁机低语道:“娘娘,主上让我转告您,不妨先答应去洛阳行宫,他会在那里带娘娘走。” 洛阳行宫的守备比皇城松懈,而且离南楚也近些。 素日里爱发呆的大将军缓过神来,看了她半晌,缓缓笑道:“好。” 不知为何,小宫女突然冻得一哆嗦,因为她在那双墨眸中没有看到任何喜悦,而是无疆的寒意。 “皇后娘娘,您不能过去”,韩毅丝毫不留情面地将人拦在湖心亭外。 扶苏茗端着国母威仪的架子,目下无尘,冷冷道:“本宫想和大将军叙叙旧也不可以吗?” “请皇后娘娘进来吧。” 苏辞都允许了,韩毅自然恭敬地请人进去。 皇后端庄落座后,盯着那人惊艳祸世的侧颜,反倒开始追忆往昔了。 分卷阅读247 “本宫还记得第一次见大将军是在宣政殿上,关内侯谋反逼宫,大将军在贼子剑下救了本宫……谁会想到鬼面具下会是张冠绝天下的脸?” 说到最后,救命之恩早忘干净了。 苏辞不做理会,淡淡道:“宗儿是个好孩子,望娘娘善待。” 扶苏茗皱眉,美眸中闪过不悦,“宗儿是本宫的亲骨肉,不劳大将军费心。” 大将军除了上面一句话,与这人实在无话可说,当即起身欲走。 皇后紧随着起身,不甘地追问道:“你喜欢皇上吗?” “不喜。” “可他喜你。” 皇后几乎是吼着说的,站在湖心亭中,冷艳的容颜早已扭曲不堪,像判死刑般道:“他喜你,你便是这深宫中最重的罪。” 佛曰,我观是南阎浮屠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 所以说,这罪到底是谁的呢? 苏辞回头瞧了眼,朝她行了一计君臣礼,便缓步离开,像是辞别一个认识很久的故友。 扶苏丞相本是入宫觐见北燕帝的,在湖边看见这一幕,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茗儿。” 扶苏茗被自家兄长叫住的时候,匆忙收敛脸上的妒恨之意,装出和善的模样,好声道:“兄长今日怎么进宫?” 扶苏家兄妹两性子都冷,都是清高自持的作风,见不得一点污秽,所以当扶苏澈看到亲妹变脸和翻书一样,像刘瑾那般龌龊小人在宫廷里虚与委蛇时,恨不得一巴掌扇醒她。 终是忍住了,冷声道:“你方才在作甚?” “兄长看见了?” 扶苏茗没有半点惶恐畏惧,反倒有些兴奋,她知道父兄最疼她了,什么都纵着她,不然当年父亲也不会倾尽家产助北燕帝登位,厌恶庙堂的兄长更为了翼护她,入朝为官。 “兄长帮帮我可好?” “帮你什么?” 嫉妒会让一个女人丧失理智,不管她曾经是温婉如水,还是冷傲如雪,最后都会狰狞得张牙舞爪,甚至发狂。 “帮我除去苏辞,毒我都准备好……” 啪的一声,那一国之母、被扶苏家捧在掌心的小公主被亲兄长扇了一耳光,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宫女们惊得一愣,急忙上前搀扶,“娘娘……” 扶苏澈清绝如冰雪的脸染上怒意,心痛不已,居高临下地斥责道:“看看你现在卑劣下贱的样子。” 扶苏茗坐在地上捂着脸,甩开一众宫女的搀扶,竟大笑了起来,模样阴鸷又可怜,眼角泛着泪光,“本宫卑劣下贱?本宫若不卑劣下贱,在这后宫中如何护得住宗儿?难道傻等着成为他人的刀俎上鱼肉吗?” “无论是当年的入宫为妃,还是今时在宫中的作为,都是你自己选的。” “所以我没退路,也没悔过,只能向前,若不除掉苏辞,连宗儿的太子之位都保不住。” “你胡说些什么?” “苏辞怀孕了……身为人臣,她僭越主母之位,已是大逆不道,不该死吗?待她诞下麟儿,以皇上对她的宠爱和愧疚,宫中焉有宗儿的立足之地……本宫什么委屈都能忍,但绝不允许让任何人威胁到宗儿。” 扶苏澈有些没站稳地后退了一步,苏辞有了身孕?什么时候的事情,是北燕帝的,还是那人的? “兄长,就当小妹求你,最后帮我一次,只要苏辞死。” 扶苏澈厉声道:“不行。” “为何不行?” 扶苏茗怒而起身,犀利的丹凤眸几欲看见扶苏澈的心里。 她太了解自家兄长,又从小懂得察言观色,哪怕扶苏澈眉毛都不动一下,她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因为扶苏澈宠她,宠到千依百顺,从无拒绝。 她忽而仰天一笑,“你……你喜欢她?” 丞相大人僵硬地站在原地未言,没承认,也没否定。 “她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两个都死心塌地地喜欢,天下美人都死绝了吗?未济说的没错,苏辞是灾星,是灾星……” “你住嘴。”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本宫?” 他盛怒道:“如果你不想失去扶苏家这个依仗的话,就别动苏辞,我扶苏氏世代清白,家风淳朴,绝不会助纣为虐,支持一个丧心病狂、心狠手辣的皇后。” 语毕,甩袖离去。 怨恨与执念交织在扶苏茗的眸中,咬牙切齿:“哥哥……” 掌事宫女小心搀扶着皇后,谨慎探口风道:“娘娘,我们如今怎么办?” 皇后傲然地瞧着扶苏澈决绝的背影,轻蔑道:“什么怎么办?扶苏家势力再大,也只是在前朝,后宫中本宫说了算,马上就要南下洛阳了,着手去准备吧。” “是。” …… 南下的偌大龙船上,这几日徐可风日薄西山的头顶总算长出几根头发,可喜可贺。 他以前给大将军把脉 分卷阅读248 ,那人总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仿佛少看一眼就会撒手人寰,近来不知怎的,心间像是藏了一口气,身体都好了不少。 别管因为啥,反正大将军想活下去就是好事。 徐医痴刚打算小酌两口庆祝,就撞见扶苏丞相在甲板上等候多时,“目光热烈”地看向他,愣是让那自作多情的神医圣手从其眼神中瞧出一段神情来。 卧槽,这大晚上见鬼的感觉怎么回事? 他顿起一身鸡皮疙瘩,“呃,丞相大人是在……” “等你。” 他眼皮直跳,脸也痉挛,“等我?” “对,有事同你商议。” 别啊,他自认为和这位冷面丞相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去,能有啥可商议的? 翌日,龙船抵达洛阳后,北燕帝立马派禁卫军去采药,说是药材,其实是种毒草,苏辞中的毒奇绝,只能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压制。 而这毒草素来长在蛇虫鸟兽众多的烟瘴林子里,禁卫军去了几波人都折损了,愣是连片树叶都没带回来。 北燕帝听回报时,怒摔了茶杯,“废物。” 徐可风闻言,也是满脸愁容,“皇上,孩子快三个月了,越晚堕/胎对将军身体损耗越大,实在耽误不得。” 北燕帝拾起身侧的宝剑,目光坚定道:“朕亲自去。” 徐可风差点被帝王英武的形象折服得五体投地,狗腿子地追了出去,“皇上,臣也去。” 小太子的生辰宴将至,按理说行宫应该忙得热火朝天,今夜却格外清净,宫路上连个提灯的太监都没有。 一半的燕狼卫被帝王带出山沟沟里挖草药了,至今未归。 皇后娘娘喜于太子两周岁诞辰,命人给宿卫行宫的禁卫军兄弟准备了晚宴,许他们用完膳再去当值。 “黎清大人,皇后娘娘有请。” 宫女过来传话时,黎清正在陪苏辞用晚膳,一副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嘟囔道:“皇后见我干嘛?” “这个奴婢也不知。” 她看了眼苏辞,后者只是淡淡道:“去吧。” 大将军都发话了,她自然领命。 出殿门的时候,正巧碰上韩毅也火急火燎地往外走。 黎清跟上前,稀奇道:“你不守在殿内,干嘛去?” “巡逻的燕狼卫来报,说在行宫西墙角发现了火/药,炎陵去看后说有些棘手,让我过去处置。” 黎清点了点头,刚要说句早去早回,就听方才那名宫女催促道:“黎清大人,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她噘了噘嘴有些不耐烦,大步走了出去,“知道了,这就去。” 殿中。 小黑猫跳到苏辞腿上,前蹄扒这桌角,垂涎欲滴地喵喵直叫,雪戮狼好的不学坏的学,大蹄子也放上桌子,险些把木桌压塌。 苏辞用筷子敲了敲两位祖宗的头,无奈道:“你两啊!” “娘娘,让奴婢把傻狗抱下去用膳吧,至于……” 宫女盯着雪戮狼,躲在墙角里就是一阵哆嗦,脸都白了。 雪戮狼知道自个犯了错,正讨好地蹲在桌子旁摇尾巴,鸡贼地朝苏辞眨了眨眼睛,好似在卖萌。 大将军无可奈何地摸了摸它的头,“你找刘瑾公公,让他带你去御膳房找肉吃,记住不许吓唬人。” 大家伙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想起那个叫刘瑾的老头待它还不错,至少每次都会训斥御膳房抠门的总管喂饱它肉,就屁颠屁颠去了。 殿里一下子清净下来,暖炉中的碳火呼呼地烧着,院中的梅花香轩窗微开的缝隙缓缓流淌而入,岁月静好得像有一生长久,不争不吵。 苏辞用膳后,便进了内殿,倚在棋案边,左右手互弈。 偶一抬首,瞥见窗外一枝红梅,“下雪了。” 她在等,在等繁华落尽,在等一段故事的尾声,就像当年淳于初苦心孤诣地谋划一场初见般,她在步步为营地伏笔一场结局。 谋局已开,请君入瓮…… 第52章 无话 “皇后娘娘担心您一路舟车劳顿,精力不济,特意差奴婢送来一碗参汤。” 皇后宫中的人今夜来她这里真是勤,这次直接换掌事宫女来了,后面还跟着两名面瘫的侍卫。 “放下吧。” 掌事宫女未动,微抬的眸中划过冷意,“娘娘,皇后吩咐过要奴婢亲眼看着您喝下。” 这么迫不及待动手吗? 苏辞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放下吧,太烫,我一会儿喝。” “望娘娘莫要为难奴婢。” “那你先放在这儿,在一旁候着,等我喝完再回去复命。” 掌事宫女犹豫了一二,还是听话地将参汤放在了棋盘旁,毕竟是皇上的宠妃,让其识相地自个喝下去,总好过她动手强。 她使了个眼色让两名侍卫候在门口,稍有不对劲,便直接命人进来把汤药 分卷阅读249 灌下去,心中是这样盘算的,但突然出了意外。 行宫中一时锣鼓喧天,有太监高呼:“走水了,走水了……” 不是应该等人喝下药再放火烧宫、毁尸灭迹吗? 掌事宫女乱了分寸,撸起袖子,急道:“娘娘来不及了,望您赶紧饮下汤药,不然休怪奴婢无礼。” 苏辞淡漠地瞧着棋盘,平静得好似窗外无声的落雪,不动声色又冷到人心坎里。 “知道为何皇后选在你还没出去时放火烧宫吗?估计这会儿,我这别院的门都被铁链锁死了。” 掌事宫女心里一咯噔,难道皇后娘娘想连她也交代在这里? 是啊,唯一的证人死了,岂不死无对证。 她顿时吓得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垂死挣扎道:“不会的,我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丫鬟,娘娘待我像亲姊妹一般……我从小就尽心竭力地伺候小姐啊……” 最后一句话是掌事宫女哭着吼出来的,仿佛一个被主人遗弃的可怜虫,哭得泪眼婆娑都换不回主人丝毫的怜惜。 苏辞弯下身,叹息地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眸子却是凉薄的,“哭什么,我从刚出生起便一直被人遗弃,像宿命一般从未逃开过……对了,这参汤里的毒可会致命?” 掌事宫女泪眼汪汪地看着她,虽不知她问这个有何用,但还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啊……” 门口的侍卫传来一阵惨叫,双双毙命。 一袭银白盔甲的人宛如神邸,破门而入,把这大雪天的寒意也卷席进屋,唯那人冰冷的眸子在看到苏辞的那一刻,亮如星辰,璀璨如月华。 悲催的掌事宫女见来人甲胄上皆是鲜血,哭的更厉害,吓得蜷缩到了墙角。 “你来了。” 苏辞的声音平淡得像一盏清茶,陈年的放置后让甘香消弭,唯余一点苦涩。 她扔下帕子,未抬眸看来者一眼,只是从容地坐回棋盘前,“和我推算的时辰一样。” 案上的冷暖玉棋子已厮杀过半,彼此的利剑都抵在对方的胸膛上,胜负未分。 淳于初从宫门浴血杀到寝宫,好不容易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阿辞……” “喝茶吗?” 案边的人一袭尊贵典雅的宫妃华服,红衣之上锦绣栩栩如生的鸾凤,繁琐的金线花纹在烛光下如水波流光般生辉,姿态慵懒肆意,尤其是凤冠浓妆点缀之下,简直美到惊绝狂妄。 苏辞睨了他一眼,轻笑地放下茶壶,像闲谈般道:“看来是不想喝。” 淳于初微微皱眉,他不习惯这样的苏辞,虽然冷傲寡淡如旧,但举手投足间如同掉进了世俗的染缸,一颦一笑沾了纸醉金迷的奢华,高贵到疏远,疏远到拒人千里之外。 “阿辞,我来晚了,跟我走可好?” 那仿佛一个天大的笑话,让美人轻蔑地挑眉,唇角笑意中的嘲讽掩都掩不住,“我为何要和你走?” 淳于初眸子一暗,心都凉了半截,“阿辞,我知你气我恼我……” “你说错了”,美人厉声打断了他,惬意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棋子,笑语嫣然道:“我不气你不恼你,而是……恨你……” 这世上最凉薄的不是刀剑,是含笑诛心。 淳于初低眉,生生受着那人在心头剜的一刀,苦笑道:“都好,只要肯你和我南楚,捅我一刀解恨我都认。” 苏辞眸子凉透了,“我不会再和你回南楚的。” “阿辞,纵你再怨,也要为孩子想想……” 那祸国殃民的贵妃笑了,“难为楚皇陛下不远万里来接我,原来是得知骨肉流落在外,惦念得紧。” “并非。” 砰的一声,案几上的茶壶摔碎了,“并非?难道陛下不知道拜你所赐,孩子生不下来吗?” 她护在小腹上的手攥成拳头,颤抖得像有人在嘲笑一个母亲的无能。 淳于初语噎了。 烟云轻之毒终究是南楚皇为儿子下的,那万般阴差阳错的源头竟真站着个他,当真应了那句“拜你所赐”。 苏辞心痛于他的默认,嗤鼻一笑,“我不自量力地撑到今时今日,就想代腹中骨肉问一句……楚皇陛下如今覆手天下,可算志得意满?又欲脚踏多少将士百姓的尸骨一统山河?” “我没有。” “褚七……” 五脏六腑翻涌的血气惹得她咳了起来,衣袖带翻了棋盘,哗啦落了满地的玉子,像流离失所的爱恨,无从拾起。 “阿辞”,淳于初担忧地上前扶她,被她果断闪躲开,“你为何不肯再信我一次?” 难怕最后一次。 可偏偏那人信得太多了。 苏辞扶着桌案,嘴角的血迹滴落地上像妖冶的曼珠沙华,咳得眸子通红,落下两行泪,竟笑了。 “当年浴雪前来说要献计效忠是你,许我盛世永不相负的是你,陪我绕过红绳千匝的也是你……褚七,毁了这一切 分卷阅读250 的还是你。” 淳于初单膝蹲在她跟前,温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满眸的心疼,“阿辞,没有毁,我会慢慢证明给你看,解释给你听,只求你最后信我一次。” 走?天地之大,她一回眸竟看不到一个于炊烟中唤她归家的人。 师傅,你若还在世多好,我们不做忠臣,不做良将,四海为家,也不孤凄。 苏辞扶案的手指触到那碗参汤,指尖微凉,收敛所有悲痛,最后拿这荒唐的一生和老天爷赌了一场。 “我只问你一句,那封信是你亲手写的吗?” 那人眉头深皱,沉默良久后,道了一字:“是” 像有什么痛楚从心底碎裂开来,涌入经脉骨血,洗刷每一寸皮肉,疼到麻木无知,百转千回后输得干干净净。 她微微张开一直紧握的右手,一枚小巧的同心结躺在掌心,从始至终攥在手中的东西被松开了,“淳于初,是你先负了我。” 那是苏辞第一次唤他的真名,而不是褚七,就好像那人打心眼里不愿意承认什么……然后手一松,同心结掉进案边的碳盆里,浴火而焚,烧尽往昔。 “阿辞,那封信并非我故意……” 淳于初一瞬心慌,还没说完便起身,一脚踹翻碳盆,徒手从火红的碳中翻出烧得只残存一半的同心结。 一回头,就看见那人无悲无喜地喝下半碗汤药,星眸中唯剩的光也暗了,然后缓缓放下药碗,将发髻间的朝暮簪摘下,递到他跟前,声音冷得忘川之畔的寒石。 “楚皇陛下可知,为何在北燕大将军眼里只有皇上,再无昔年太子?” 因为背叛,因为出卖,因为苏辞是那人权衡利弊后舍弃的东西。 “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陛下在得到江山后,发现我比江山有用处?还是解释陛下觉得在举步维艰的险境中,把我送给姬泷利益会更大些,就算日后反悔,还能在养精蓄锐后夺回来?我是什么,你们待价而沽、随意交换的货物吗?” 风雪撞开虚掩的轩窗,吹进满地落花,掺着寒梅血色的芬芳。 淳于初哑口无言,低眉沉痛道:“我不是有意为之。” “陛下,你在一个人心上捅了一刀后,以为说句并非有意就能了事吗?舍弃就是舍弃,我之所以是你口中不得已舍弃的,是因为在我之前……有个江山。” 涌到嗓子眼的血被苏辞咽了回去,玉手再次把朝暮簪举到他面前,不厌其烦。 淳于初大拳紧握,万般言语囚在心间无一得出,只能盯着眼前倾国的女子,“你答应过,不会再还给我的。” “我知道。” 话音未落,清脆一声,苏辞松了手,任朝暮簪在地上断成两半,一如这段将军和谋士的故事从相逢走到结局。 她再也忍不住脏腑里的剧痛,血从嘴角争先恐后地溢出,整个人像只残破的纸鸢朝地面倒去。 淳于初瞳孔一缩,心被那抹惹眼的鲜血刺痛了,一把接住人,惊慌失措道:“阿辞……” 他扫过桌角那碗未喝完的汤药,不安到神魂俱颤,“你喝了什么?” 苏辞倒在他怀里,死死地揪着他的衣角,望着那俊逸如仙的侧颜,诛心道:“我一直在赌,赌你会来,赌你心中对我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在乎,我便在你面前亲手抹杀了这一丝一毫的价值,就算愚不可及,就算自损性命只能伤你微末,我也心甘情愿……” 大抵,这就是恨吧。 恨到肝肠寸断,恨到鱼死网破。 北燕帝归来时,满身是伤,盔甲都烂了,手里却一直小心呵护着装在瓶里的草药,在骏马上老远就看见自个的行宫烧得和猴屁股一样,一群南楚暗卫鸠占鹊巢,顿时火冒三丈。 可当他率燕狼卫杀进来的时候,就见苏辞躺在淳于初怀里吐血不止,像即将消散于世间般,帝王的心仿佛掉进冰井里。 “淳于初,你这混蛋……” 北燕帝的剑抵在他的脖子上,愤怒得恨不得撕裂眼前人,“下毒还不够吗?要千里迢迢过来亲手杀了她?” 淳于初脑袋嗡嗡直响,心房的痛蔓延到灵魂深处,让他几欲窒息,紧紧抱着怀中人,痛得连句话都说不出口。 苏辞看向北燕帝,眸色淡漠道:“皇上,放他走吧。” 帝王险些气疯,“你还要护着他?” 她咳了口血,缓缓笑道:“南楚国力尚在,倘若其新帝死在我北燕行宫,只会引起南楚将士激愤,兴师问罪,得不偿失。” “阿辞……” 苏辞的眼皮有些沉重,呼吸开始微弱起来,轻声恳求道:“皇上,臣死后不想葬在阴冷的地下,那般不见天日,实在憋屈,求皇上将臣火化了,随手洒在南境的城墙之下,臣……愿永卫我北燕疆土……” 于大将军而言,死于山河本该是归宿,若是做不到,如此……也不辜负师恩,不辜负那朝阳染于枯树枝头的东西——苍生。 她恍惚地看向淳于初,眸子平 分卷阅读251 淡如水,可北燕帝看得出她比什么时候都悲伤,那股悲伤是从骨子里流淌出的。 淳于初颤抖地对上她渐渐失去焦距的星眸,最后一次闻那傲然寡淡的声音响起。 “我诅咒楚皇陛下长命百岁,余生妃嫔成群,儿女双全,福寿无疆……” 大雪骤止,梅花落烬,油尽灯枯。 北燕帝手中的王者剑惊坠于地,在这场江山棋局中,他唯独彻头彻尾地输给了一人。 “将军”,从皇后那里费劲千辛万苦逃出来的黎清一声凄厉的叫声,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韩毅和炎陵突破重围,厮杀而归时,两名七尺男儿、铮铮铁骨竟自责地哭了,咣当一声紧跟着跪在门口,迟来的燕狼卫悉数行大礼,跪了满院。 红色的梅铺在纯白的雪上,肃穆庄严,像是在祭奠一个人的远行。 淳于初抱着人不肯撒手,痴痴道:“阿辞,我们不去南境可好,那里冷,我带你去看山河风光……” “放下她,你再敢动她一分一毫……” 这次不要北燕帝动手,雪戮狼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猛然扑倒淳于初,瞪着赤红眸朝他呲牙咧嘴,然后急忙跑到苏辞身旁,讨好地又闻又舔,用大脑袋顶了顶她,像往常一样撒娇,愣是没见人反应。 它似是急了,慌乱地在原地磨爪子,不停地发出呜咽声。 殿外再次传来打斗声,救驾而来的南楚暗卫和燕狼卫交上了手。 落云、听雨闯进屋时,一瞬愣住了,赶紧扶起自家皇帝,“陛下快走。” 北燕帝也没拦,冷冷下命,“放他们走。” 韩毅和炎陵正要动手,气急败坏道:“皇上……” 帝王抱起地上人护在怀中,“阿辞说要让他活着,活着受这份苦……可早晚有一日朕会光明正大地打到南楚京城,取尔项上人头,以祭亡魂。” 韩毅闻言传令,院中的燕狼卫当即让出一条路,愤恨地盯着那身着银白甲胄的人缓步出门,那人曾是大将军最信任的谋士。 淳于初跨出门槛后,一时没站稳,竟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吓得落云、听雨急忙扶住他。 他悲绝而笑,“阿辞,如你所愿。” “陛下,陛下……” 淳于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南楚的,只记得世上已再无苏辞。 再没有红衣金甲,再没有鬼面具,再没有将军义无反顾立在北燕疆土上镇守边关,就像折兮和难全的剑名一样。 阿辞,若有来生,怎敢相负? …… 燕帝七年初,大将军病逝,举国哀悼,全军缟素,北燕帝追封其为清平侯,行国丧之礼一月,以慰亡者在天之灵。 帝王遵大将军意愿,亲自带着她的骨灰赶赴南境。 在苍凉落日的余晖中,立于燕关城楼之上,抱着骨灰盒,一捧一捧地随风洒在南境战土上。 苏家军皆穿缟素,长跪至月满西楼,才于风雪中起身,敬了酒将军一碗黄泉酒,万军齐动,气势雄浑,却掺着无尽悲凉。 与此同时,兵临城下的南楚大军突然撤兵了。 落云、听雨一直陪淳于初站在燕关对面的高岭上看着,看着昔年名震天下的大将军是如何化为一捧白土飘落山河,未得一个全尸。 “大将军何苦化骨扬灰呢?” 落云那大老爷没出息地哭了出来。 白衣消瘦得不成样子,声音像从人间地狱来返一遭般哑涩,“她这是在告诉我,若有一日想发兵北燕,便踏着妻儿的骨灰过去。” 落云、听雨一愣。 …… 大将军一直都说,淳于初算无遗策。 可这世上哪里有当真算无遗策的人? 末了,棋高一招的还是大将军,她曾对褚七说过:不是我杀了你,就是你杀了我。 可她自己狠不下心,就逼着那人杀了她,换他余生如未央黑夜般的内疚。 可怜,聪明绝顶的淳于初连自尽的机会都输掉了,他要活着,活受罪,活在没有苏辞的日夜里,苦苦熬着。 北燕帝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不是长夜失眠,就是整晚噩梦,梦到木兰树下那个爱哭的小太监笑着朝他跑来,却像两个世界的人,他怎么也触摸不到人,生生错过了…… 回皇城路上,帝王车驾旁。 随行的一名小太监见皇上睡熟了,才敢唠叨两句,“前两日火化的时候,大将军的棺材也太轻了吧。” 刘瑾听到后,狠狠地拍他的脑袋,翘着兰花指,没好气道:“轻你还累得满头大汗,三步一歇。” “小的错了,还是公公胆子大,亲自操办火化。” “你当咱家在宫里是白混的,以后少说这样的话,仔细我拔了你的舌头。” “是是是。” 近来江山多风雨,大将军丧期未满,北燕朝堂就又出了件大事——丞相辞官了。 扶苏丞相辞官辞得异常决绝,捐了一半家财充国库,剩下 分卷阅读252 一半还富于民,也将家主之位交给一名族弟,不再插手扶苏氏祖传的基业。 他临行前去了趟凤栖宫,在宫门口站了半个时辰,终究没进去,大步走了。 最后,还是皇后不顾仪态,提着华贵的衣裙追了出来。 “兄长……” 扶苏澈停下脚步,回眸看了一眼。 小时候每次妹妹玩累了,不愿意走回家,当哥哥的就会弯下腰,背她回去。 不过多少次,结果都一样。 扶苏茗慌了神,眸中透着不舍,“兄长当真不要小妹了吗?” 他摇了摇头,“是你已不再需要我。”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约而同离开皇城的还有黎清,北燕帝为了弥补对苏辞的愧疚,将黎清的女儿身份昭告天下,不顾朝臣的反对封其为一品将军,也是北燕建国以来第一位载入史册的女将军。 那日,黎清冷冷一笑,将圣旨不屑一顾地扔在地上,策马狂奔出了皇城,直奔南境。 在她眼里,满朝文武除了苏辞外,再无将军。 谁也不配,她自己也不例外。 那一年,随着苏辞之死,足迹消失于世间的还有雪戮狼。 那头绝无仅有的灵兽最后一次在世人眼里现身,是在南楚皇宫。 它一声仰天狼嚎吓趴了一群大内侍卫,惹得那帮蠢货齐齐尿了裤子,直到惊动了南楚新皇,赤红的眸中迸发出浓烈的杀意,似乎是来报仇的。 成百上千的侍卫愣拿那大家伙没辙,雪戮狼眼睛极毒地扑向一竿子朝臣里的虚陶老头儿,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掉他的脑袋。 淳于初于百丈高阶之上弯弓一射,一支长箭擦着它的脖子呼啸而过,本也没伤它性命的意思,只是想把其吓退。 可不凑巧,射断了雪戮狼脖颈上系长命锁的红绳,咣当一声,长命锁掉在地上…… 那是不信鬼神的大将军特意为养活狼崽子求来的,苏辞生前总骂它皮,也不知都上哪里折腾去,隔三差五弄断红绳,可…… 它这次明明很听话了,已经有一年没弄烂绳子了。 侍卫们稀奇地瞧着大家伙拿爪子碰了碰长命锁,宛如那是什么稀世珍宝般,赤红的眸子欲滴出眼泪,然后一声凄厉悲惨的狼吼响彻皇宫的上空,撕心裂肺。 余生,不会再有人替它系回长命锁了。 众人竟从一只畜生眼中,看到了彻心的悲伤。 雪戮狼叼起长命锁,像个无家可归的游魂,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宫廷中,甚至在南境,在半月山,再也没人找不到那只极通人性的灵兽。 大抵,对世人失望了吧。 又或许,只是它要陪伴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件事情传回了北燕,传到了皇城郊外的宗正寺中。 小和尚正在跟一名年长的和尚津津有味地讲这件事,“主持,您听到了吗?” 半天后,年长的和尚才迟钝道:“嗯,听到了。” “主持您最近总是发呆,在想什么?” 纯一和尚望着大雄宝殿中拈花一笑的佛像,“在想一个人,一个鲜衣怒马的人。” 世间不会再有了。 …… 一处山清水秀的绿荫路上,一辆马车慢悠悠地溜达前行。 驾车的人是一名蓝衣儒雅的男子,比山里最挺拔的青竹生得还俊俏,轻扯着缰绳,宛如驾鹤而游的仙人。 一名小丫头迈着小短腿跑过来,麻利地爬上马车,将刚摘的花儿递给马车里的人,欣喜不已。 马车中一袭红衣的女子小腹微微隆起,半倚在车中软枕上,接过流夏送来的花儿,随意瞧着车窗外的风景。 “我们去哪儿?” 扶苏澈那张脸冷得依旧,眸中却是温柔到骨子里的笑意,“去你想去的地方。” 还是那句话,这人啊,竟一直如此,仿佛一生都不会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完结,第三卷待续。 第53章 恨离 五年后。 边关,山海城。 一处茶楼近来生意红火,满楼座无虚席,若想讨个好位置,还需提前几日预定,只因楼中来了位千金难求的说书先生。 “人咋还没来?老子今日推了抚台大人的宴请,特意跑过来听书,都几个时辰了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茶楼掌柜在旁伺候,直冒汗,哈腰作揖道:“大爷息怒,那说书先生脾气怪,有时睡到日上 分卷阅读253 三竿才溜达过来说上一段,估计今日……是睡到了后半晌……” 实在怨不得他,那狗屁说书先生本就不是他请来的,完全是人家吃饱撑的没事干,愿意吼着嗓子讲段戏文,偏生一张嘴就令人拍案叫绝。 眼见日头奔西去了,茶楼里云集的贵客却没几个要走的意思。 二楼,一处棋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更有甚者踩着栏杆踮脚往里瞧。 桌左边的白发长者生得仙风道骨,衣着考究,气度尤为不凡,往那儿一端坐徒生一种坐拥山海的感觉,就是被惨淡的棋局堵得一脸便秘。 “爷爷,你怎么还不落子,我肚子都饿了。” 桌右边坐了个粉雕玉砌的女娃娃,短胳膊短腿极为可爱,看起来四五岁的模样,一身桃粉色的小衣裙衬得圆嘟嘟的小脸更白嫩。 她虽说饿,可嘴一直没停过,桌子上三盘糕点都被她吃干抹净,惹得众人一脸汗颜。 突然楼中一阵骚动,有人大叫道:“说书先生来了。” 这声高呼吓得白发长者手一哆嗦,咦,落子了。 女娃娃闻言,小短腿跳下板凳,扒着栏杆往楼下瞧了一眼,顿时喜上眉梢道:“不下了,不下了,我要去听书。” 白发长者是个棋痴,瞬间吹胡子瞪眼,“不行女娃娃,哪有下到一半就跑的?” 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棋盘,“也对,娘亲说过做事不能半途而废。” 然后胖乎乎的小手抓起一枚黑棋,她小小年纪,眉目间却透着股运筹帷幄的淡然劲,不知像谁,从容落子,一棋定山河。 在场的人都看愣了,白棋居然……被彻底堵死了。 “娃娃,你去哪儿?” 白发长者心绞痛地瞧着满局败棋,险些就蹬腿去阎妄那里报个到,捧心道:“不行,再杀一盘,老夫方才落错子了。” 一个百十来岁的人愣是比个五岁的丫头还幼稚较真,怪不得自古常说老顽童。 女娃娃像个小大人般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玉颜上的清眸如九天星河,璀璨灵华,笑盈盈道:“爷爷,我娘亲说过,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再改不了半分,更何况……我急着去听书!” “书有什么好听的,再和老夫下一盘,我要买下十座茶楼送你。” 孩子脾气倔得很,“不要,我只听故事。” “那你陪老夫下完棋,老夫自少年起便踏遍山河,无所不知,天下机密、世间传说皆可讲给你听。” 众人一阵唏嘘,不由心道这老家伙吹牛也不怕闪了腰。 女娃娃心有所动,眨着清灵的明眸,期待道:“你会讲大将军苏辞的故事吗?” 白发长者嘴角抽了抽,一阵脑壳疼,“你听她的故事作甚,一生倒霉得跟从腌菜缸里捞出来一样,咸到发苦……” 那人的故事听多了,心塞。 “哼”,女娃娃不高兴了,绷着小脸,气鼓鼓道:“不会讲就直说,大将军那般盖世英雄不许你如此说她。” 确实,大将军曾是很多世间女子心中的盖世英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然后小丫头提起桃粉裙,迈着小短腿就急匆匆往楼下跑去,生怕赶不及。 长者坐在原位,捋着白胡子一叹,“北燕大将军后来败了,败给她心中的盖世英雄,败了条命。” 楼下,迟来的说书先生一身破烂的青色长衫,墨发随便挽在脑后,一副不修边幅的放浪模样,可纵满眼惺忪、哈欠连天,也掩不住他那张书香儒雅的玉脸,拱手道:“对不起诸位,在下来晚了。” 掌柜的小跑着迎上来,一脸菜色,“祖宗啊,你再不来,我这茶楼就要被拆了。” “不怪我,想起些陈年旧事,昨夜多饮了两杯。” “好好好,赶紧上台开嗓子,客人们都等着呢!” 掌柜的恨不得将人一脚踹上高台,待那人磨磨唧唧登台后,发现台上桌椅板凳、折扇醒木一应俱全,就差一个肺腑里藏了故事、能言会说的人。 他眸子一暗,是啊,那段故事的细枝末节终会被他公布于天下,连着所有埋藏在晦暗世道下的隐秘。 待到惊堂木一拍,众人皆静,楼中落针可闻。 就在那满怀期待的众目睽睽下,青衫男子一脸忧郁得沉默了半晌,然后抓耳挠腮道:“我昨日讲到哪里了?” 众人:“……” 尼玛的,居然忍住了想弄死你的心,单纯为了听完故事…… 女娃娃腿短,楼梯刚下都一半,手扒着栏杆,奶声奶气地喊道:“讲到,玉狐狸巧施金蝉计,大将军千里救恩师。” 江晚寒一辈子泡在漫卷诗书里,眼睛早当了摆设,一丈外雌雄同体,三丈外人畜不分,只辨别出是个声音动听的小姑娘,莫名觉得亲近,完全看不清人。 他经女娃娃提醒,才从宿醉的脑袋瓜里晃悠出些实在的东西,点头道:“对,上回我们讲到玉面狐狸褚南摘下假面,金蝉脱壳离开皇城,害得 分卷阅读254 信任他的大将军入狱,又于燕关设下活捉沈涵的毒计,大将军醒悟之时已晚,千里奔袭救恩师……” 在座中一位端雅小姐揪心地揉着手中帕,担忧道:“先生留些情面,沈涵不会死了吧。” 江晚寒一抹苦笑,“死不可悲,可悲的是后来,今日我们就来说说,亡师恨席卷南境土,君臣情恩断又义绝……” 他本欲再拍一次惊堂木,可瞳孔一缩、手一抖,哐当一声,惊堂木竟掉到了地上,吃惊地瞧着眼前人,“小……小辞……” 女娃娃已经屁颠屁颠跑到了前排首座,乖巧地坐下,正对着江晚寒,这可是她花光了积蓄才提前订到的位置,奈何板凳还没坐热乎,就见台上人几欲落泪地瞧着她,一脸死了亲娘的悲绝模样。 小丫头顽皮地眨着清眸,指着自己,奇怪道:“先生是在唤我吗?” 江晚寒上下嘴皮一张,半个字都没蹦出来。 这简直是个缩小版的苏辞啊,从眼睛、鼻子到嘴巴,连神态都一个模子刻出来,太像了,简直天衣无缝。 女娃娃甜甜一笑,稚声道:“先生,我不叫小辞,我叫恨离。” 江晚寒察觉失态,以袖掩面偷偷拭去眼角的泪,舍不得把一瞬目光离开孩子,喃喃道:“恨离……” “怎么回事?还说不说书啊?” 一名彪形大汉走到台前,轻蔑地瞪了眼首座上短胳膊短腿的小屁孩,“丫头给老子让开,老子要坐这儿。” 小恨离脸上没半分畏惧之色,毫不退让道:“凭什么,这是我花银子买的位置。” 想起她一个月的零用钱,就肉疼得紧。 “嗨,你个小丫头片子……” 虎背熊腰的大汉没素质得很,伸手就要去抓孩子的衣领,二楼旁观的白发长者手中拈了枚棋子做暗器,蓄势待发。 江晚寒面露怒色,眼瞧着要掀了桌子。 此时,一名身着湖水碧罗裙的妙龄女子说时迟那时快,一手掐在大汉肩上,似山中风铃的声音掺着一丝冷意,“你敢欺负我家离儿?” 那玉手纤细白皙,手劲却大得出奇,让大汉吃痛地矮肩叫出了声。 然后,众人就见那身宽体胖的七尺大汉被女子一个过肩摔撂倒于地,狠狠一脚踩在肚子上,“见过没皮没脸的,没见过你这么废物的,白长这么大块头,浪费粮食。” 在场的看客被这位彪悍到酷霸酸爽的姑娘震惊得一阵后槽牙疼,直捂脸。 不过这姑娘生得俊俏,清色雪颜不乏一股英气,举止洒脱,尤其是那双眼睛似月如剑,别有韵味,比那些娇滴滴的闺中小姐不知强多少倍。 二楼的白发长者收了棋子,赞许地点了点头,“身手利落,有风骨。” 比自个家那糟心孙子强多了。 “我家离儿呢?” 妙龄女子一回头,却发现方才板凳上粉雕玉砌的奶娃娃已经溜了。 脸盲的江晚寒只见过幼年的流夏一面,愣是没把人认出来,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有“小短腿”之称的丫头已经长成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离儿”,流夏一声怒吼,眼尖地逮到正蹑手蹑脚往茶楼外逃窜的小恨离,“跟我回家。” “我不,还没玩够呢!” 然后,撒丫子往门口跑。 与此同时,楼门口停了辆马车。 一袭烟云紫长袍的润玉少年缓步下车,玉冠挽发,俊美无俦,低眉间有黛山之静,抬眸刹那却是雷霆万钧的凛冽,嘴角常年挂着一抹深不可测的浅笑,惹得周围女子纷纷侧目,又心惊得别开眼。 他身边一名结海楼的侍卫禀告道:“少主,山海城中已经找过了,没有发现流夏姑娘的踪影。” 小童,不,应唤他全名寂童,又或者叫他公子寂,毕竟如今整个江湖乃至皇亲贵胄都要这般尊称他一声。 公子寂的含笑眸闪过一丝落寞,依旧沉稳笑道:“无妨,接上爷爷,我们去下一座城找。” 自从当年苏辞死后,流夏也离奇失踪了,难怕小童动用了整个结海楼的力量也没找到蛛丝马迹,好似人间蒸发了般。 一开始两年,他刚接手结海楼忙得焦头烂额,有些自持的长老不服气,时常闹腾,老楼主又是放养式地养孙子,跑去云游四海,压根不管。 那心高气傲又聪明过人的小少主栽了几次跟头后,和脱胎换骨般,两年后就只有他让别人栽跟头的份了。 待大事皆定,他便在北燕一座城接着一座城地寻一个小丫头,次次落空,却从未气馁。 当年他还小,也怪过流夏半分不舍都没有地走了,后来才知道他接流夏到结海楼住的那段日子里,一帮子势利眼的下人明里暗里不知羞辱了丫头多少次,骂她是卑贱的杂种,脏了结海楼,更脏了结海楼最尊贵的少主。 纵丫头满腹委屈,可没向他说过一次,只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赶巧了,茶楼的掌柜新买了精巧的屏风,正遣伙计门小心地往里抬。 分卷阅读255 掌柜在旁边扯着嗓子,揪着心,“你们当心些,这可是我花一百两银子买的,能招财进宝,磕坏一点从你们月钱里扣……哎呦,这么大的门,走中间,别蹭着。” 一扇大屏风竖挡在门中间,阻隔了两侧视线,流夏追着小恨离从右边跑出去,公子寂从左边走入,隔着五年时光擦肩而过。 这世上有缘是一回事,有份是另外一回事,一辈子鸡飞蛋打、稀里糊涂倒也快哉,不至于心中憋闷得跟堵了座山似的。 说白了,是牵挂一人,没尝过这滋味时不懂,笑骂声矫情,尝过了便知百般滋味如鲠在喉,仰头间笑不起,垂眸时哭不出,却是一腔苦楚郁结肺腑,真真的难受! 我心悦你,与你无关。 我想见你,相逢无期。 …… 小恨离走后,江晚寒也没继续说书,脑海中回想起那张脸,就恨不得抱着坟头哭,老妈子的本色改不了,可怜大将军一生为国,死后连个坟头都没有——化骨扬灰。 他心中愤恨,素来文弱老实的读书人竟一把掀了桌子,“不讲了。” 然后,怒而甩袖走了。 公子寂入门后,一眼就认出了那位号称北燕有史以来最奇葩的兵部尚书,他自幼过目不忘,自然识得,只是眼瞎的江晚寒没看见他。 “他为何在这儿?” 身后的侍卫回禀道:“据说前些时日,江大人不知因何事和北燕帝闹僵了,丢下兵部一干政事,撒泼出了皇城,四处游荡,看架势是要去南境。” 公子寂摇头一叹,“许是大将军忌日将近的缘故。” 那样一个惊艳才绝的人谁能忘得掉,就算是他,怕也只有入土才能忘了。 侍卫提醒道:“少主,老楼主在二楼等您。” 他微微颔首,缓步上楼。 而离开茶楼的江晚寒买了坛酒,于日落黄昏的余晖中,跌跌撞撞地穿梭在泛黄的街巷里,踏着墨色石板,背影寂寥得好似亘古一人。 “苏辞,你特么的不是人……” 他将酒坛往墙角一摔,砸了个粉碎,然后颓废地瘫坐在地上,哪里还有半分朝中重臣的威仪,活脱脱一烂醉如泥的酒鬼,半哭半悲戚地掩面,于残阳下格外孤凄。 “小辞,看看你一心护的北燕,看看你一意效忠的帝王,人间不值得,不值得你如此相待啊……你死后,皇上担心苏家军势大,支离了你的十万大军,才为百姓安生了几年,又要穷兵黩武……” 他发牢骚发累了,打着酒隔由坐变躺,直接丢人现眼地躺在地上,望着天边的夕阳,眸色忽然温和下来,似又瞥见那袭红衣的身影,不由追忆。 “犹记那时你还在,我等陪皇上南下洛阳,大将军立于水乡的乌篷船顶,弯弓一射,何其意气风发,惊艳世间多少儿郎?偏你作孽,站在龙船杆上挥美人剑而舞,惹得金陵城两岸的花魁至今对你念念不忘,情债难偿啊……” 一袭黑衣的韩毅不知从哪里冒出,缓步走近,皱眉瞧着地上四脚朝天的人,“江大人,你若再不回皇城主事,皇上怕是要怪罪。” 他两眼一闭,眼不见心不烦,“怎么?他命你把我抓回去?” “非也,皇上来了,要见你。” 江晚寒猛一睁眼,然后又闭上了,“哦,不见……你闪开点,挡着酒鬼晒太阳了。” 韩毅:“……” 如今当臣子的都这么拽吗? 第54章 悔之 另一边,撒丫子狂奔出茶楼的小恨离扶着墙角气喘吁吁,小脸通红,不服气地瞧着眼前人,那叫一个牙根痒痒啊! “哥哥,不公平,我这次明明换了条路逃跑,你怎么追上来的?” 夕阳巷口站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一身干净利落的小白袍,明眸皓齿,月颜朱唇,竟生得比女孩儿还好看几分,就是不爱笑,小小年纪总板着脸,眸中像落了霜雪。 “因为你笨。” 明明是龙凤胎一起生下来的,可恨离一直觉得娘偏心,把聪明才智都给了哥哥,不然那小屁孩怎么会聪明到天怒人怨? 小恨离假装伤心抹眼泪,耍泼道:“呜呜……哥你又欺负我。” 男孩儿面上毫无波澜,走上前牵起女娃娃的手,竟徒生无奈,“走了,天黑前不回家,娘亲该着急了。” 她不值钱的眼泪说收就收,撒娇央求道:“那个……哥哥,回家之后娘亲要揍我,你记得帮我拦着。” “嗯。” “若是问起来,你就说昨天的琉璃瓶是打碎的。” “嗯。” “前天的鸟窝也是你掏的。” “嗯。” “还有大前天……” “……” 男孩儿阴森森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妹妹你到底干了多少缺德事? 小恨离尴尬地挠了挠头,心虚道:“没事,大前天那事爹爹说帮我瞒着。” “……” 分卷阅读256 这一家子的锅都是为你背的。 她看了眼男孩儿身后背的小药筐,机灵得转移话题,“哥哥,你不是和徐叔叔上山采药了吗?怎么跑城里来了?” “缺了两味,来买。” “买到了吗?” “店家说暂无,明日来取。” “那徐叔叔有说娘亲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吗?” “没,他走了,说是去洛阳寻两株药草。” 男孩儿不爱说话,可每次妹妹问什么,都会耐心回答,虽说惜字如金…… 流夏追过来的时候,老远就瞧见古旧泛黄的落日残晖下一白一粉,两抹小身影手牵手走着,静谧温馨,好似当年赏雪归府后,那人牵着苏辞的手穿庭过院,怎么也不肯撒开。 “悔之”,她轻唤了一声。 男孩儿回首,稚嫩的侧颜在夕阳的柔光下温和不少,可星海目中那抹难以描绘的幽深之色像极他的父亲,一颦一笑都像,像得让流夏心中发慌。 悔之自小就极懂事守礼,稚声道:“流夏姨有事吗?” 她一抹苦笑,快步上前抱起小恨离,护在怀里,似怕被什么人夺了去,“没事,我们回家吧。” 悔之呆呆地看着落空的手,快步跟上。 山海城外往西两里有座罗浮山,山青如玉,云雾缭绕,宛如一处桃源仙境,半山腰上修了座偏江南风情的小院,白墙黛瓦。 院中种了棵木兰树,即便不开花,可任它枯着,也会种着。 “哎呦,我的苏澈公子啊,你看看天下男子哪个不三妻四妾?多娶一个怎么了?这小蝶姑娘可是咱山海城出了名的美人儿……” 一个把脸涂成猴屁股的媒婆哭爹喊娘地说着。 旁边另一个前来说媒的婆姨嗤鼻道:“什么小蝶,苏公子你别听她胡说,陆芜姑娘对您可是一见倾心,她爹可是山海城的出名的皮货商……” 悔之和恨离刚进院子,就见三四个媒婆围着自家温雅的爹爹七嘴八舌地说着,流夏对这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了,五年来说媒的人把这院门槛都快踏烂了,谁叫扶苏澈长了张唬人的脸。 可两娃不干,恨离磨了磨一口小白牙,悔之则一脸山雨欲来的模样,就听二人商量着。 “哥哥,上次的弹弓还在吗?” “嗯,新做了两把,力道更大。” “小火琉璃还有吗?” “有,我制了几个威力更强但不伤人性命的。” “那动手吗?” “嗯,不然留着过年吗?” 流夏闻言,眼角直抽,这两活宝祖宗纯洁可爱的羊皮下是张雪戮狼的大脸。 不到片刻,就听到院中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两个孩子手持弹弓,射出的小火琉璃类似炮仗,追着媒婆们打,直到人连滚带爬地跑出院子。 扶苏澈负手走出屋子,昔年冷眸盈着款款温柔,叮嘱道:“下次动静小点,你娘还在后院睡觉,莫要吵到她。” 恨离屁颠屁颠跑过去,抱住俊爹爹的大腿,卖萌道:“爹爹,今日学堂怎么下课这般早?” 扶苏澈闲来无事,便在院中办起了私塾,专门收一些家境贫困的孩子,教他们习文断字,还不收银子。 至于悔之、恨离,他实在无从教起,两个孩子三岁识千字,四岁熟诗书,悔之已经开始跟着徐可风研读《贞观医典》,恨离虽贪玩,可古灵精怪、聪敏过人,时常被苏辞教训聒噪,拎去看兵书。 连扶苏丞相这般心大的人,都有点承受不起两孩子的逆天的潜能,大抵是基因太强大。 他揪了揪恨离的鼻尖,“你还好意思问,都什么时辰了才归家,幸好你娘亲还没睡醒,不然把你逮去抄写个百十遍兵书。” 恨离噘了噘嘴,“为什么娘亲的病还没好,而且越睡越久了?” 扶苏澈眸子一暗,“她累了,让她多歇歇,你们去用晚膳,莫要去吵她。” “好。” 两个孩子乖巧地点头,哥哥便牵着妹妹走了,流夏也跟在后面。 晚钟敲响,日头隐于山后,尚留一线,青山在晚霞的渲染下辨不出深绿,鸟鸣还巢,像在静候一场月落星河的梦。 扶苏澈在走廊下站了会儿,便穿堂直奔后院,老远就看到枯树下一袭红衣的女子在摇椅上安睡,染了一抹晚霞在身上,于这浑浊乱世中不争不吵。 老天爷似乎对她格外优待,五年来岁月没在她脸上留下半丝痕迹,皎如明月,皑如山雪,又或许那样的人连岁月都会匍匐脚下,不敢造次。 他弯下腰,轻声唤道:“阿辞,怎么又在这里睡下了,会着凉的。” 说着,他温柔地将人横抱起,朝屋中走去,像做个千万遍般熟练。 苏辞迷糊间嗯了声,眼睛都没睁开,已经习惯了这个于日暮天凉时会将她抱起的暖怀,呢喃道:“恨离是不是又调皮捣蛋了?” “没有。” “扶苏,你以前不说谎的。” 那人淡淡地 分卷阅读257 “嗯”了一声,大方地承认了,没皮没脸都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 他继而道:“现在叫苏澈,莫总唤错。” 苏辞一笑,“好,人家出嫁从夫,你倒好,跟了夫人的姓。” “挺好的。” 大将军斥责道:“好哪儿了,你说你当年那般费尽心力救我图什么?” 都说北燕帝是把扯谎的好手,但委实比不上扶苏澈,当年他和徐可风密谋偷天换日之计,先暗中把皇后准备的毒换成了假死药,再串通御前总管刘瑾,盗出苏辞尸身。 这弥天大谎生生瞒住了天下人! 他低眉瞧着怀中人安好的模样,抱紧了些,“图你多活一天是一天,我看着欢喜。” 人这辈子谁没个一厢情愿的时候,感情若能收放自如,世间便没那么多爱恨纠葛…… 未经允许擅自喜欢了你,是我不对,可我不悔。 到了屋中,扶苏澈将人小心翼翼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两个孩子都回来了,今日你一直睡着,我没让他们来吵你,要见见吗?” 苏辞刚欲言,却一阵咳嗽,手帕上便是一滩血。 她笑了笑,“明日吧,等明日好些,帮我把帕子拿去烧了可好?” 他眸色暗淡地接过帕子,什么都依她,“好,睡吧,我守着。” 一如这五年般守着,足矣。 直到苏辞沉沉睡去,扶苏澈才缓步出了屋子。 天色已暗,用完膳的悔之正候在门外。 “怎么在这儿”,他急忙将血帕藏进衣袖里,上前摸了摸孩子的头。 “爹爹,娘亲真的是生病吗?” 孩子明亮的眸子瞧着他,给人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扶苏澈一叹,这孩子自幼心上就比旁人多开了一窍,通晓人情世故,见微知著,恨不得知一毕万,简称贼不好糊弄。 “怎么突然这么问?” 悔之盯着他的衣袖,慧眼独具道:“就比如爹爹藏起的帕子上面的血是黑色的,徐叔叔给娘亲用的药草大多也是含剧毒,这以毒攻毒的法子是治寻常的病吗?” “等你娘亲愿意说的那天,你自会知晓。” “可娘亲不会说的,她不会喜欢我。” “怎么会这般说?” “娘亲有时会看着我,就像透过我看另一个人般,常常失神地摔了东西。流夏姨也不喜欢我,她看我时眼中会有惊恐、畏惧,甚至憎恨。” 扶苏澈抱起悔之,“可你娘亲眼里又没有,她常失神摔东西是因为身体不好……你这般说,娘亲会伤心的,她可是用命和上苍换来你们兄妹两的降生,谁会比她更在意你们?” 那是一个母亲的心。 恰逢此时,流夏急匆匆跑过来,“先生,崔九来了,在前厅候着呢。” 扶苏澈放下悔之,让他去做晚课,便奔前厅去了。 崔九是名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黑披风下罩着金镶玉的华贵衣袍,其貌不扬,是那种寻常到看上一百眼都记不起长什么模样的人,还有点磕碜。 “拜见家主”,他恭敬行礼到。 扶苏澈负手而来,落座正位,摆手道:“早说了我不是什么家主,不是嘱咐你没事别来吗?” 崔九一脸尴尬,“家……公子,实在是我近日查账,发现几位不干净的掌柜,难以定夺。” 流夏奉茶上来,不由暗骂了句棒槌。 扶苏澈当年确实散尽家财、两手一空而去,不然那多疑又鸡贼的帝王焉会放他归隐,可架不住扶苏澈天生是做生意的料,卖个大白菜都能卖到富可敌国,简直让人没法活。 不出五年人家又是北燕第一富商,明面上产业都在崔九名下,暗中都是他运营。 “定夺什么,按规矩逐出去,想趁着战事将起发不义之财的再聪明能赚钱,一概不留。” “是。” “另外,我打听到素来难觅行踪的名医赵老会出席机关城城主的寿宴,公子不时一直忧心夫人的病吗?不妨带夫人去瞧瞧。” “赵老?赵归真?” “正是。” “徐可风确实提过此人乃医中翘楚,可机关城……阿辞怕是不会去。” 流夏心里着急,插嘴道:“为何?姐姐近来咳血越发严重了,徐大夫都无计可施,不能再拖了。” 扶苏澈挥退了崔九,他比谁都知道苏辞经当年一事,最不愿见的就是故人。 “流夏。” “在。” “我有一事要问,你是否对悔之有偏见?” 流夏怎么也没想到他话锋一转,转到了这件事上,支支吾吾道:“我……我只是……他和他父亲太像了,说话的神情、谈吐动作,连那股算无遗策的聪明劲都像,他现在还小就这般慧极,长大后……” “他是阿辞的亲骨肉,长大后也是。” 流夏低头诚恳道:“我知道了。” 他饮了口茶,“知错就好 分卷阅读258 ,下去歇息吧。” 流夏闻言退下,临出门前回头一望,不由感慨,“先生,若姐姐当年先遇见的人是你就好了。” 扶苏澈端茶杯的手一顿,他也曾听说过那人与苏辞的边关相遇,至今仍是一段佳话,可命运这回事谁摸得准,连那谋断山河的淳于初都被摆了一道。 他放下茶杯,缓缓一笑,“无妨,我护她到老,一世安好。” 不求初见惊艳,但求余生安稳。 …… 翌日。 天刚朦胧亮,悔之就背着药筐准备进城,奈何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以标准抱大腿的姿势缠着他不放,撒娇卖萌、犯浑耍泼的勾当悉数上演了一遍。 “哥哥,你带我一起进城好不好?我保证乖乖待在茶楼听书,等你来接我,绝不乱跑。” 悔之蹙眉,小手捂着眼不忍看,自家娘亲那般清冷寡淡的人物怎么生出这么个混世魔王? “跟爹说一声,他若答应,你便去。” 小恨离瞬间起身,自豪拍胸道:“爹和你一样,我一撒娇什么都答应,早搞定了。” 悔之:“……” 呵呵,都是套路。 临出门前流夏叮嘱过午时在茶楼会合,来接两个小家伙回去。 等进了城,悔之将恨离送到茶楼门口,就自力更生地去药铺取药了。 怎奈今日茶楼格外冷清,小恨离刚往里没走两步,就瞧见楼中上下遍布墨衣侍卫,衣裳上均绣着殷红的狼图腾,气势逼人,还别说看着真有范。 “闲杂人等不得……” 这批燕狼卫皆是跟随苏辞多年的旧人,见到小恨离当场就愣住了。 奶娃娃初生牛犊不怕虎,瞥见台上的说书先生,就兴高采烈地小跑着进去,奶里奶气道:“先生,今日还说书吗?” 她一进来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整个大堂就一袭玄服的男子落座中央,和台上的说书先生大眼瞪小眼,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这事还有从半个时辰前说起,昨日作死作出花样的尚书大人死活不肯去见北燕帝,行啊,今日一国之君上赶着来见他。 玄服男子身侧一个说话娘里娘气的华发老头儿回头,骂骂咧咧道:“韩首领怎么随便放人……” 刘瑾昏花的老眼看清来人一时语噎,险些把自己噎过去。 韩毅犀利如鹰的眼睛从奶娃娃一进来就看见了,只是……大将军,生死一别五年,属下等万分惦念。 桌边一直高冷端坐的玄服男子也被惊动转身。 小恨离长这么大,除了自家娘亲,着实被一个人惊艳了一把,这人生得真好看,一眉一目宛如鬼斧神工,俊朗得如月光下挺立的青山,就是眸海过于深邃,似要吞吐日月般。 她打心眼里觉得这样的人应该温柔和煦些,像初春的暖阳,笑起来定然极为和善。 “阿辞”,帝王微怔,宛如五年噩梦初醒,得见一抹救赎的光。 他起身朝孩子走去,却被跑下台的江晚寒抢先一步把孩子抱走,护了起来,警惕道:“主子,这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 北燕帝的眸子微润,眷恋地缓步上前,声音略有颤抖,“朕……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 “主子,小辞已经死了,您当年也是从犯之一,没资格污了这样一张脸。” 江晚寒是怒发冲冠地吼出来的,埋藏了五年的积怨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让这老妈子碎了又拼的心终究虐成了渣。 小辞啊,兄长想再见你一面,不谈朝政,不理家国,只单纯地和你把酒话桑麻,聊聊柴米油盐、家长里短,说说四海风光、趣闻乐事。 “别哭。” 孩子稚嫩的声音回荡在茶楼里,宛如落雨屋檐下的天籁,敲打在这人心晦暗的乱世上。 江晚寒怀中的小恨离甜甜一笑,拿衣袖给他抹着眼泪,又朝北燕帝张开胖乎乎的小短胳膊,天真无邪道:“我也给你抱抱,别哭。” 刘瑾看到,帝王时隔五年,终于忍不住那份钻心之痛,一瞬泪下。 阿辞,朕现在认错可还来得及? …… 与此同时,悔之去药铺的路上也是一波三折。 “让开,别挡路。” 一群在闹市街策马狂奔的公子哥被前面一辆马车挡了路,不得已骤然勒马,害得后面几人从马上摔了下去。 几名公子哥皆是城中权贵之子,当即命随从上前把马车围住,拦了下来。 为首的阔少爷立于高头大马上,狂妄道:“你谁啊?居然敢挡本公子的马队?” 驾车的车夫是个清秀小生,冷漠道:“我记得北燕律法明文规定,闹市街不得驾马横冲直撞。” “呦,你是哪跟葱?敢管本公子的事?” 他不由多看了两眼车夫,调侃道:“啧啧,你这跟葱长得也忒秀气了些,若是涂上脂粉往女人堆里一扔,定没人认得出来。” 分卷阅读259 众人捧腹,哈哈大笑。 车夫落云眼角直抽,不禁想起了当年那件节操碎满地的女装往事,不过若那人还在,再扮一次也无妨,可惜…… 有随从附和道:“公子,李少爷似乎好这一口,咱不妨把人绑了,给他送去。” “对对对,来人给我把他马车拆了,人带走。” 落云气得太阳穴直突突,一挥马鞭,直接将扑上来的随从抽到了一旁墙上,“听雨,别看热闹了,主上还有事。” 话音刚落,同样一袭黑衣的听雨从人群中杀出,忍着笑意收拾一群战斗力负五渣的饭桶。 中途一人持刀砍过来的时候,心怀怨气的落云不小心用力过猛,将一人踹飞到菜摊上,把买菜那位体弱多病的老大爷吓晕了过去,嘴里直吐白沫。 听雨皱了皱眉,抱怨道:“怎么办?本就赶时辰,这岂非还要再请个大夫?” 落云一胳膊肘没轻没重地戳在他胸膛上,满目震惊,“你你……你快看……” 人群中一个雪白衣袍的小男儿背着药筐走到晕厥的老者身旁,小手持银针,迅速地扎在谭中穴上,然后掏出一枚药丸给老者服下,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快到让人还没反应过来,老者已经苏醒了。 落云:“你不觉得那孩子长得很像主上吗?” 听雨:“哪里是像?分明是一模一样。” 两人齐声一吼,“主上……” 车中的淳于初早已掀开车帘缓步走了下来,一袭白衣温润如仙,俊逸得难以描摹入画。 只是时隔五年,曾经尚有年少意气的他已如打磨圆润的玉石、入鞘的宝剑,甚至是古佛下一盏青灯,万物都难以在他心中消弭,唯有那早已随风而散的人可一举毁掉他心头所有宁静。 她就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拔不得,碰不得,只能干受罪。 若当年的孩子还在,是否也这般大了?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医术,当真难得。” 悔之一抬眸,便于艳阳下见那一袭儒雅白衫,明明话如春风柔和,眸子却寒冷如冰,像其中藏了万千城府,深不可测。 而令他诧异的是,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竟如照镜子般,除了一大一小。 悔之摇头道:“银穴救人是师傅教的,药是师傅制的,医术了得的自不是我。” 孩童说话时,总冷着张脸,可为人处世却不似孩子般胡闹,眸中反倒却透着股沉稳。 “你师从何人?” “家师有言,在世不留名。” “那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低眉思索,未说话。 淳于初浅笑,似有些遗憾,“也不能言吗?” “悔之。” “什么?” “悔之,苏悔之。” 那人一愣,鬼使神差地问道:“取自何意?” “娘亲说为人在世,当悔则悔,坦荡淋漓,莫要口是心非、遮遮掩掩。” 那一刻,淳于初看着孩童消失在人海中的背影,竟有些心乱如麻,喃喃道:“悔之……” 阿辞,我若如今悔之,可算晚矣? 第55章 追寻 临近午时,流夏才下山到茶楼接两个小家伙回家。 她整日也忙得很,晨起温书练剑,继而打扫庭院,还要负责一大家子的一日三餐,最重要的是给苏辞煎药,每次瞧着那人一言不发地喝着苦汤水就心疼。 悔之费尽周折才从药铺取药回来,好不容易赶在正午前到茶楼,却被一个黑影捂住嘴,拉入一旁的暗巷中。 “悔之别过去。” 若非听声辨出是流夏,悔之藏在衣袖中的小火琉璃已经炸出去了,这孩子的敏锐果断实在骇人。 流夏倒没注意,一门心思地盯着茶楼门口的侍卫,蹙眉道:“墨衣,狼图腾。” 悔之淡淡扫了眼,一语惊人,“燕狼卫。” 流夏诧异道:“你知道?” “离儿每次从茶楼听书归家,都会兴高采烈地给我讲一遍大将军苏辞的故事。” 还偷摸刻了把小木剑,在上面雕写“折兮”两字,时不时抽疯耍一耍,颇为脑残。 悔之的目光徘徊在茶楼附近,小墨眉难得皱起,“今日的小贩都好生奇怪。” 流夏一看,可不嘛,全都贼眉鼠眼盯着茶楼,卖东西皆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一大一小还在琢磨,突见一名推车卖干货的老头儿摔倒在茶楼门口,车也翻了,几名好心的路人过来扶他,帮忙将四落的干货捡回来。 腿脚不利索的老头儿热泪盈眶地道谢,连忙去拾滚到茶楼门口的一包干货。 守门的燕狼卫脸虽冷,但还是弯下腰拾起干货袋递给老人家。 “多谢多谢”,老人满布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苍老的笑,可目光忽然一戾,爆发浓烈的杀意,一掌打伤侍卫,将干货袋扔进楼里。 紧接着一声轰鸣,整座茶 分卷阅读260 楼连带四周的街道都抖了一抖,方才还一脸良善的小贩和路人们纷纷亮出一种制作精良的机关弩,冲进被炸得浓烟滚滚的茶楼,射杀其中尚存活的燕狼卫。 与此同时,几十名黑衣杀手不知从何处冒出,训练有素地涌入茶楼,无辜百姓四处逃窜,场面一时大乱。 “悔之,你在这里等我,千万别乱跑,我去救离儿。” 流夏说着,扯下一块衣料蒙住脸,纵使她和小时候容貌有异,可万一倒霉真遇上熟人,被认出来,岂不亏大发了。 茶楼中。 燕狼卫与刺客厮杀成一片,但这批杀手显然是有备而来,手中的机关弩更是百发百中、威力非凡,还有不亚于火琉璃的火器助阵,一时间肉体凡胎实在挡不住。 韩毅与一名杀手对阵时,杀手的剑明显是改良过的,暗设机关,竟从剑柄中射出飞镖。 他堪堪侧身躲过,惊呼道:“江大人小心。” 时运不齐的尚书大人不慎站得高了些,虎躯一震,吼道:“哎呦,我的屁股啊……” 呃,飞镖正射中翘臀。 韩毅半捂脸,简直没眼看。 北燕帝左手抱着恨离,右手挥掌震飞了袭来的杀手,头发丝都没乱星点,一派王者睥睨天下之姿。 杀手们也看出帝王对孩子的重视,招招狠绝地朝恨离砍去,左右开攻之下帝王难免分心,可宁愿自己挨一刀,也没让恨离身上染半滴血。 女娃娃清灵的明眸中满是担忧,“俊叔叔,你受伤了。” 小恨离对北燕帝这张脸相当的欢喜,不知为何就是毫无原则地欢喜,与生俱来一般,一定要在叔叔前面加个“俊”字。 帝王冷了八百年的脸上露出一抹千金不换的笑容,“无妨。” “主子小心。” 韩毅想飞身过去,被一名杀手迎面一剑拦住,弯腰躲过,削断了几根发丝。 方才卖干货的老头儿招式诡异地持剑刺向帝王后心,步伐轻敏,让人察觉时已晚。 一袭湖水碧的罗裙凌空一脚踢飞剑,轻盈落地,当即转身反手夺过一名杀手的剑,身手极快,动作漂亮,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的事。 女子挥剑如雨,气势犹如万军压境,一招一式似风卷残云,迅速挑飞了几名杀手的剑。 飞身过来救驾的韩毅不由一愣,这人的剑招竟有些像大将军。 真正愣住的是流夏,她看到北燕帝那张脸时,瞳孔一缩,顿生一身冷汗,二话不说地从帝王怀中抢过恨离,飞身离去。 她刚一走,山海城的父母官就带着官兵前来救驾,将茶楼围了个水泄不通,杀手死伤近九成,剩下的人看生还无望,皆咬破藏在牙后的毒/药自尽。 韩毅跪在地上,自责道:“属下护卫不利,请主子降罪。” 北燕帝皱眉瞧着女子离去的方向,“破云决,她使的剑法是破云决,沈涵在世上还有传人?” 帝将两人的武功皆承自沈涵,焉会看不出,他们这位师傅绝对是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伟才,独创的剑法只有五字能概括:一力破万军。 北燕帝方才一个恍惚竟让人趁虚而入夺走了孩子,沉声道:“去把恨离救回来。” 此时,捂着屁股趴在桌子上哀嚎的江晚寒道:“救什么救?那本就人家的孩子。” “你怎知?” “上次见过那姑娘来茶楼接孩子回家。” “即使如此,为何要蒙面?” 而且那双眼睛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江湖人士行事多有怪异,估计是怕惹麻烦,毕竟人家帮主子挡了杀手,万一同被记恨上呢。” 帝王素来多疑,心思难测,吩咐道:“去查查那孩子是谁家的。” 韩毅:“是。” …… 罗浮山。 苏辞这辈子没啥嗜好,就爱寻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在摇椅上晒太阳,片刻不到就会睡沉。 扶苏澈忧心得紧,总怕她受凉,一天将人往屋里抱好几回,然后那人醒了,又屁颠屁颠跑出来晒。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蹲在摇椅旁,眸色如水宠溺地瞧着熟睡的人,细心地为她盖上一条毛毯。 苏辞闭着眼,抿嘴一笑,“你何时学了江有怀的老妈子心?你若喜欢,怎么办都好,凉拌、醋溜、红烧,皆随你。” “当真随我?” “无假。” “那你随我去趟机关城可好?” 苏辞微微睁开眼,见他眸中尽是严肃认真,“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去几日,名医赵老会于城主寿宴那几天暂留机关城,我想请他为你诊诊脉。” 她愣神了良久,像记起一个沉封的梦,眉目间一抹挥之不散的忧愁,喃喃道:“城主?为轻……澈,我不想去。” “悔之太过聪明,有些事情我不说,他也猜到□□,恐怕瞒不住了,而且……” 他搓着她那双似乎 分卷阅读261 永远都暖不过来的手,虔诚无比地将额头抵在她的手上,掩藏起一切神情,“就当为了孩子,再多陪陪我可好?” “澈,你该为自己想想,寻个体贴你的……” 他苦笑打断道:“我为自己想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满心想的都是你,就当我求你……” 那是面冷心热的扶苏澈这辈子唯一说的情话,却掺着无穷的苦涩,好似他踏过千山万水、惹一身伤痕只为于尘世中看她一眼。 苏辞不忍拒绝,“都听你的。” 流夏抱着两个孩子进后院时,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汗湿了衣裳。 扶苏澈起身见之,微微皱眉,“出什么事了?” 流夏朝他递了个隐晦的眼神,然后向苏辞盈笑道:“姐姐,没什么事,出门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划破了衣裳。” 悔之人小鬼大、心思细腻,不由多看了一眼她,然后就见没心没肺的小恨离喜不自胜地朝娘亲扑过去,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娘亲,我今日遇见位俊叔叔,长得可好看了,你若见了,定也欢喜,就是有坏人……” 悔之板着小脸,打断道:“离儿,别和娘亲说那些有的没的。” 恨离也是个小人精,眼睛一转,当即机灵地改口,“就是有坏人觊觎俊叔叔的美色,想把他劫了去……娘亲,抱抱……” 苏辞噗嗤一笑,将小家伙抱进怀里,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头,“是你觊觎人家的美色吧。” “嘿嘿,谁叫叔叔生得俊俏呢!” 悔之一副忧心忡忡的小模样走到摇椅旁,急道:“离儿快从娘亲身上下来,娘亲身子不好,你又重,抱着你会累……” 小恨离扑腾地两只小短胳膊,委屈道:“我不重,娘亲我不重对不对?” 苏辞含笑瞧着自家素来冷脸严肃的儿子,放下恨离,趁悔之一不留神将其抱起,挠着他的胳肢窝教训道:“你才多大啊,不许整日装深沉,给娘亲笑一个” 大将军平日里就喜欢欺负一本正经的小儿子,撸猫撸到炸毛。 “哈哈,娘亲别挠了……” “知不知错?” “哈,知,哈哈,知了……” 悔之不像恨离,得空就黏着娘亲,使劲浑身解数地撒娇卖萌,他总站在远处看着,恨不得像个大人般体贴细致地照料娘亲。 待悔之快笑得没力气了,苏辞才不折腾,将孩子温柔地抱在怀里,目露伤感,温柔道:“悔之,娘亲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时时警戒自己,莫做后悔之事……此生无憾,方能长欢……” 然后轻掐着孩子的小脸,突然没正形地教训道:“不是让你整日和死了亲娘一样,愁云惨淡的……” 小恨离看着母子两的亲密互动瞬间不干了,噘嘴耍泼道:“娘亲偏心,你疼哥哥,不疼恨离了。” “谁说的……咳咳……” 苏辞刚要去抱恨离,突然咳了起来,竟咳出一口黑血。 两个孩子吓了一跳,“娘亲。” 大将军不以为意瞧了眼掌心的血,朝一脸担忧的扶苏澈缓缓一笑,“澈,我们启程去看病吧。” 她想看着悔之和恨离长大,就算做不到,能向老天爷讨来几天算几天。 …… 翌日。 天还没亮,罗浮山萦绕的云雾还没散,鸟尚未醒,拜访者就不断。 “谁啊?大清早敲门扰人清梦。” 看院子的大婶脾气暴,骂骂咧咧地开了门。 “请问恨离小姑娘可是住这里?” 韩毅一身黑衣,彬彬有礼问到。 大婶是个标准嫌贫爱富又颜狗的人,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一名华贵玄服男子,光那负手而立的尊贵架势就知道是个大人物,眼睛顿时一亮,声音都和气不少。 “你说小离儿啊,她是住这儿,不过她娘亲昨日突发重病,一家子急忙去外地寻医了。” 北燕帝眉头一皱,质疑道:“突发重病?” “也不算突发重病,她那个娘亲本就是个药罐子,三天两头咳血,也就她夫君人好不嫌弃,还四处奔波为她治病。” 韩毅问道:“那这家可有个爱穿碧色衣裳的姑娘?” “碧色?有,定是夏丫头,她是这户夫人的嫡亲妹子。” 北燕帝冷声道:“他们去了何处寻医?” “这俺就不知道了,俺就是被雇来看院子的。” 韩毅将一锭银子塞到大婶手中,拱手行礼:“有劳。” 大婶手上掂了掂银元宝,笑得跟朵开残的花儿似的,“听说是去洛阳了,那里地处中原,城池繁华,有不少名医,不像俺们这边关小城连个像样的大夫都没有。” 韩毅冷冷道:“多谢。” 大婶关门时,无意间多了句嘴,“今日来打听小离儿一家的人真多。” 北燕帝皱眉回首,“还有谁?” 大婶一愣,笑嘻嘻道:“也是个像你这般俊俏的郎君, 分卷阅读262 跟了一帮子随从,出手阔绰,啧啧,尤其是那郎君跟仙山云海走出来的一样……” 帝王甩袖而去,懒得看半老徐娘犯花痴。 韩毅追了上去,“主子,是否还要继续追查?” “不用了,她说的不像有假。” “是,昨日的刺客已经派人彻查,实在是查无所踪。” 帝王眸海如滔天巨浪将起般阴暗,“还用查吗?一出手就是不亚于火琉璃的火器,配备上好的机关弩和精制的机关剑,这么大的手笔,普天下除了机关城,朕还真想不出谁还有这能耐。” “您是说……” 帝王咬牙念道:“言简,言为轻……阿辞死后,他便开始越发不受掌控,连碧山暮之毒都不再忌惮,这么多年了,朕也该去机关城看看了。” “可您与南楚的清平会盟之期……” “尚早,先去趟机关城。” “是。” 人间之事总是分外巧合,不相逢是巧,相逢是合,交织起来才是词人笔下那段荒唐人生。 戏文里的恩怨聚散尚有迹可循,可真轮到你粉墨登场时,手忙脚乱,摔碗砸盆,毫无逻辑可寻,兜兜转转之下,该遇见的和不该遇见的都在路上,都将蓦然回首,不期而遇。 如同十里外两辆狭路相逢的马车。 公子寂掀开车辆,惊讶的神情恍如当年的小童,却转而被那抹阅历精雕细琢的浅笑覆盖,唤了声:“先生。” 唯一没变的似乎只有那声“先生”,一如昔年的十岁顽童于梅子坡上,唤那毛驴背上聒噪唱戏的白衣少年。 可曾经少年早已是一国之君,端坐于另一辆马车中,内敛的气势沉稳逼人,眉目寒如极地之冰,“五年未见,你去哪儿了?” 公子寂一笑,“寻一个人。” “寻到了吗?” “没有。” “还要寻吗?” “是。” 这次轮到淳于初苦笑,“至少你在世上还有人可寻。” “北燕我已经没有一座城池没踏过了,唯剩机关城,先生可愿与我同去?” “也好,距清平会盟之期还有段日子,正巧我也想见识见识这闻名遐迩的天下第一城。” 公子寂早已下车,候在南楚皇的车驾旁,恭敬地拱手行礼,“能与君同行,是寂童之幸。” 那声音疏离得仿佛天涯之远,世人美其名曰——君臣,轻易隔开了白衣谋士和小书童的过往,好似滚滚东去的长江之水,日夜不歇,誓不回头。 人啊,是会变的,都在变。 …… 谈及机关城,说书先生的第一句话会是,你见过铜墙铁壁打造的城池吗? 如同眼前这高有百丈的铁转堆砌的城墙,四周环顾汹涌的江水,像天然的屏障,人若想游江入城,不是被大浪淹死,就是被江中的用做动力储备的机关齿轮卷死。 “开闸喽!” 入城的唯一途径便是,等到每日正午百丈长的铁链吊桥放下,持入城文书方可进内。 小恨离趴在车窗边,探出脑袋瓜,惊奇地瞧着朗空掠过的大雁和江中跳跃的鱼儿,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壮丽山河下的鸢飞鱼跃,还有那巧夺天工的精致机关轮,齿齿相扣,不差毫厘,于湍急江水中缓慢运转着。 “娘亲,我想下去玩。” 苏辞看向同样一脸惊叹万分的流夏,“你带离儿下去玩吧,跟在马车旁,别走远了,悔之不去吗?” 那孩子正捧着医书翻阅,头都没抬,“不了,我陪着娘亲。” 大将军没品地夺走了儿子手中的医术,不讲理道:“去玩一会儿,回来再看。” 悔之的小脸上写满了无奈,从某种程度上,娘亲和妹妹真像,然后优雅淡然地迈开小腿下车,抬眸一望城池,也是叹为观止。 吊桥有百丈长、三十丈宽,悬挂于江面之上,连接着气势滂沱的玄铁城门,篆刻着上古鸟兽的图文,犹如吞天吐地般吸纳着桥上来往的各色行人,有挑着扁担的百姓,有鸾轿里衣着华贵的商贩,亦有骏马之上高冷抱剑的侠客…… 于朝阳下,胸怀各样心思奔机关城而来,细数之下,不过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扶苏澈缓缓拉扯着缰绳,“你当年没看错人,言简将机关城治理得很好,甚至比老城主在世时还要繁荣昌盛。” 苏辞坐于车中,只挑帘看了一眼固若金汤的城墙,淡淡道:“可他已有了不臣之心,这城墙若是再高些,怕是足以俯视整个北燕。” 扶苏澈一叹,“他心中有气,五年前你死讯传回机关城时,他策马直奔皇城,一剑挑了帝王的御案,若非江晚寒率文武百官力保他,早被摘了脑袋。” 大将军心中推测着,“赵老现身机关城想是被请来给他解碧山暮之毒,若是成了,他便再也不用受皇上的摆布。” “那也未必,不是还有你吗?” 悔之耍了个小心眼,偷偷跟在马 分卷阅读263 车后,听了个大概,然后一回头就对上同样竖起耳朵偷听的小恨离,后者挤眉弄眼地给递了个卖乖的眼神。 他直扶额,觉得娘亲少年时定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货。 众人一进城,就换乘了船,机关城中水路比旱路还四通八达,清澈的水底依稀可见运转的机关齿轮,连水车都是机关操纵,两岸房屋修建得典雅精致,可仔细一瞧便会发现镶嵌于墙壁中的机关箭弩。 这是一座繁华绝伦又暗藏杀机的城池,一直处于恭候大军压境的备战状态。 一艘夜明珠为顶、修缮奢华的画舫中,一群丫鬟围着苏辞倒腾了半天,才将人从内室后面恭请出去。 苏辞换了件上绣朵朵红梅的月牙白衣,缓步走出,“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崔九本在外室饮茶,闻声急忙低眉拱手,“夫人,这是城中女子盛行的装束,穿上也掩人耳目些,是效仿机关城第一美人顾应怜……” 他无意抬头看了一眼,到嘴边的话又原封不动咽回肚子里,瞬间愣成了呆头鹅。 扶苏澈一直把苏辞藏得十分严实,即便是最忠心的下属崔九,也没见过这位身子骨弱得要命的夫人。 他舌头打结得厉害,“夫……夫人,您还是别穿这身了。” “为何?不是要掩人耳目吗?” 崔九心骂道:这算哪门子掩人耳目?麻布烂衣都不找准能掩住。 “夫人,您比那名满天下的顾应怜姑娘还美,小的实在没辙。” 他骤然赶到浑身一冷,才发觉扶苏澈进来了,顿时收回了不舍得从苏辞身上移开的目光,赶紧退到一旁。 扶苏澈似乎早猜到会是这情形,颇有先见之明地寻来一顶斗笠,帽檐连着齐腰的面纱,温柔地给她戴上,将整个人都遮住了。 苏辞无奈一笑,“我怎么觉得这样更招摇?” 至少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 可扶苏澈异常满意,“这样我放心。” 他保证,苏辞那张脸露出来就是满城轰动。 崔九小心禀报道:“公子,赵老下榻在城中的归雀楼,估摸着还有一炷香的时辰就到。” 扶苏澈皱眉:“归雀楼?” 苏辞:“有何不妥吗?” 崔九殷勤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归雀楼是座青/楼,不过里面的姑娘皆是卖艺不卖身,那位名列《江山美人图》中的顾应怜姑娘就是楼中花魁,也是城主的未婚妻,所以归雀楼虽有青/楼之名,但来往的都是文雅之士,夫人不必介怀。” “为轻的未婚妻?” 崔九一怔,心道夫人可真大胆,偌大天下还没几人敢如此直呼城主的表字。 “正是,据说城主寿宴上便会公布此事。” 苏辞露出一抹“养大的孩子终于娶到媳妇”的笑容,“倒是值得见见,可惜没带贺礼。” 船忽然一晃,她一个没站稳就朝桌角摔去,扶苏澈心惊胆战地扶住她,温和道:“你若愿意,想送什么与我说一声,我替你准备。” “容我想想。” 崔九急忙出舱察看,原来是河道狭窄,两船撞上了,这艘画舫可是他重金所购,可把他心疼坏了。 于是乎,这位空有其名的北燕第一富商就当众为了几两银子的赔偿和人扛上了,满脸写着吝啬抠门。 苏辞听争吵声越来越大,也走出船舱瞧了瞧,觉得崔九小气到丢人现眼的模样和当年的纯一秃驴极像,不由笑了笑。 恰逢风吹开面纱一脚,让岸上一名卖画为生穷秀才瞥见,惊为天人,急忙提笔将人描摹入画中。 …… 待到归雀楼后,苏辞让流夏领着悔之和恨离去四周逛逛,惹得两个小家伙格外不满,但还是听话走了。 半路上,两位作天作地的活祖宗开始商量。 “哥哥,我想回去找娘亲,为什么娘亲不让我们知道她病的怎样?” 悔之瞥了眼身后,“你小声点,流夏姨还跟着呢。” 鬼精灵眼珠一转,“嘿嘿,我有个好主意,老办法如何?” 兄妹两相识一眼,默契十足,却能让人闻见一股满肚子坏水的馊味。 悔之点了点头,“你待会儿悠着点。” “没问题,那你记得回来后把偷听到的告诉我就好。” “嗯。” “我数三二一。” “嗯。” “三、二……” 然后就听见流夏于人山人海中一声高呼,“离儿,你去哪儿?” 小家伙一溜烟钻进人群就没影了,蹭蹭得特快,别看腿短,重在频率。 流夏被川流不息的人拦住,踮脚朝前看,急道:“悔之,你在原地等我,我去找离儿回来。” “嗯。” 她不由回头多看了一眼,这个自幼懂事沉稳的孩子真让人省心, 呵呵,这损招就是他出的。 流夏前脚去追恨离,悔之后脚消失在原地, 分卷阅读264 那小短腿的频率丝毫不亚于恨离,狂奔向归雀楼。 与此同时,街道的另一头。 一辆富丽华贵的马车上,一名素服冷艳的女子端坐其中,娥眉秀目间透着股常年居于高位的威仪,信手转着手腕上的佛珠,也不知心中是否真的笃信神佛。 刘瑾跟在马车旁,翘着兰花指,笑眯眯道:“夫人,主子隔日就到,让您先带着小主子在城中歇下。” 扶苏茗高冷地“嗯”了一声,看向一旁已七岁大的儿子,“宗儿,可喜欢机关城?” 小太子元宗一直掀帘看着车窗外,恭敬答道:“回母后,喜欢。” 扶苏茗一笑,温柔地摸着儿子的头,傲然道:“喜欢就好,以后整个北燕都是你的。” 元宗回头看母亲,说实话他有时不喜欢母亲眼中那抹晦暗,像有什么在蚕食良知。 “母后,我可以逛逛吗?看一下机关城的乡土风情,父皇若问起,也好答话。” “去吧,让刘瑾公公跟着你。” “谢母后。” 待到小太子下车走远,侍卫才问道:“夫人,我们呢?” “先去客栈。” “是。” 纵然元宗从小就泡在四书五经和治国理政的大道理里,可毕竟还是孩子,见到街上五花八门的玩意,难免好奇。 刘瑾那老东西对宫里的主子们永远一副笑里藏刀的模样,唯独对上小太子有几分良心,许是这孩子长得太像北燕帝小时候的缘故。 他笑弯眼睛问道:“小主子,可要买些玩意回去?” 元宗有些动心,可思及母后定会不悦,嫌弃那些下贱的东西辱没了太子高贵的身份,而大发雷霆。 他摇了摇头,割舍道:“不了。” “你谁家小孩儿啊?走路不看道的吗?” 人群中不知谁高声骂了一句,元宗顺着声音瞧了过去。 刘瑾临终前都记得,那天闹市街上暖阳正好,一袭桃粉色衣裙的小丫头穿过人海,宛如岁月重演般跌倒在小太子跟前,那般狼狈仓皇,似后面追了豺狼虎豹。 许是摔痛了,小丫头当场就嚎啕大哭起来,眼泪止都止不住。 一身明黄色衣袍的小太子站在她跟前,声音软软的,“你怎么样?” 时光仿佛重回当年,循着相似的轮廓延伸至那场故事的初见,竟让瞧着的人有些割心的痛。 小恨离是真摔惨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吼道:“疼……” 小太子没对付过女孩子,有些惊慌失措,蹲下身想扶她,却无从下手,“你别哭,先起来再说。” “不起,疼……” “父……亲大人说过,男子大丈夫不能流泪。” 小恨离哭得更厉害了,吼了他一脸吐沫,“我又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小太子悲催地用衣袖擦了擦脸,见她眼泪和泉水一样越发得多,嘀咕道:“你怎么这般爱哭啊?” 苏恨离此生最彪悍的本事就是哭,眼泪说下就下,不带酝酿的,也不知随了谁? 刘瑾瞧着竟噗嗤一声笑了,“大将军小的时候就爱哭。” 可长大后再苦,都干巴巴憋着,甚少有掉眼泪的时候,何曾放肆哭过一场? 他抱起恨离,给她抹着泪珠,自己却哭了,“爱哭好,爱哭好……” 大将军,老奴多想看你痛快哭一场。 第56章 千灯 归雀楼中。 崔九一进门,浑身脂粉味的老鸨就挥着绣帕迎上来,半阿谀半讽刺道:“呦,崔财神您怎么又大驾光临?都和您说过多少次了,就算您搬座金山来,我们应怜姑娘也不会为您跳舞的。” 崔九眼角抽了抽,格外尴尬地看着身后的苏氏夫妇,“公子、夫人,这是个误会,小的只是平日里来归雀楼小酌的次数多了些。” 老鸨是个极为有眼力见的,能让北燕第一富商低声下气的人定然身份贵重,又被扶苏澈那张俊逸的脸迷得心神摇曳,顿时摇着团扇婀娜上前,狗腿子道:“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听曲还是观舞?” 扶苏澈皱眉挡在在苏辞身前,讨厌那股腻人的脂粉香脏了她,冷冷道:“离她远点。” 老鸨被冻得识相后退,面色有些难堪,阴阳怪气道:“哎呦,公子逛青/楼还带着夫人,也不知是您心大,还是夫人心大?” 崔九赶在扶苏澈把归雀楼冻成冰疙瘩前,呵斥道:“滚开,别胡说八道,管你那张烂嘴,我们是要拜访赵老的,赶紧通报一声。” “赵归真?通报也没用,他虽在奴家这里落榻,可不轻易给人看病,若非城主神通广大,把他老人家请来给应怜姑娘调理身子,寻常人见他一面都难。” “你不去通报怎么知道?” “赵老一开口要的诊金就是整个北燕半年的赋税,你出得起吗?” 扶苏澈眼睛都没眨一下,淡淡道:“我出一年的。” 老鸨的财迷目瞪得滚 分卷阅读265 圆,愣了愣,“公子您说笑了。” “若他治好了,另有重谢。” 说完,一个眼神递给崔九,崔九急忙呈上一箱银票,厚实得把老鸨吓了一跳。 转眼,她朝楼上边走,边乐不拢嘴地喊着:“赵老,赵先生,有人请您看病……应怜,快把赵老先生请出来……” 二楼一扇古香古色的紫檀木门打开,一身雪白罗裙的女子莲步走出,衣裳绣着红梅傲雪图,连额间妆点缀的都是一朵孤梅,清丽脱俗,犹如寒雪夜梢头的一段幽香。 顾应怜道:“徐妈妈,赵老是城主请来的,不会随意给人看病。” “这次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顾应怜倚栏望楼下看了一眼,眉目清冷。 楼梯口,扶苏澈正欲扶苏辞上楼,便见她握着栏杆咳了起来。 她身子骨本就不好,在家里一日醒不过来两个时辰,常年昏沉睡着,近日舟车劳顿赶到机关城,又不带喘气地跑到归雀楼,实在吃不消。 “你干嘛?” 话音未落,苏辞整个人就被扶苏澈横抱起来,缓步朝楼上走去。 那人似乎有些温怒,却不忍半分责怪,嘱咐道:“下次累了,定要与我说。” 纵顾应怜是名入美人卷的绝代佳人,终究是个普通女子,看到这一幕含雪目中不由徒生出几分羡慕。 扶苏澈登楼后,轻放下苏辞,上前抱手行礼,“在下苏澈,因拙荆病重,千里求医,只望能见赵老一面。” 顾应怜眸有所动,“扶苏公子?” 扶苏澈一脸淡漠,“我们见过?” 美人一笑,“昔年扶苏家的产业遍布北燕,您可能忘了,这归雀楼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后来家主散尽万贯家财,这归雀楼才被城主收购。” 那扶苏澈素来是个又冷又臭的直筒子,“不记得。” 顾应怜欠身行礼,“小女子昔年也受过扶苏家的恩惠,便当还家主的恩情,为您向赵老通报一声。” “有劳。” 半个时辰后,那架子比天王老子还大的赵老终于在雅间接见了一行人,一身乞丐服,脚上踏着破草鞋,头顶嗡嗡地围了两圈苍蝇,又不是穷得叮当响,偏穿成这糟粕样,只能说举凡大才皆是怪胎。 那老混蛋刚一号脉,就抛出来一句,“治不了。” 顾应怜亲自上来奉茶,秀眉颦蹙,“赵老,您好好诊脉。” 怪老头儿还耍起泼来,蹬鼻子上脸的,“若非看在怜丫头的面子上,老夫压根不会见你们这群人。” 崔九本就是小肚鸡肠的货,也上来了脾气,撸起袖子就准备开骂,“你……” 幸亏顾应怜在中间周旋,好言道:“赵老,您就为这位夫人看一看,反正城主尚未归城,您也是闲着,多见疑难杂症不正和心意吗?” 她又央求了几句,才使得赵老为苏辞诊脉。 这次老头儿号脉足有一炷香,神色渐渐凝重,扔出来句,“不敢治。” 崔九的暴脾气再也压不住了,喷着吐沫星子道:“呸,你这为老不尊的东西,什么叫不敢治,没本事就直说,我三尺的鞋都糊不住你的大脸……” 事实证明,赵老也是个跟崔九一般没水准的玩意,顿时拍桌子摔茶杯地对骂起来,“呵,你的脚长出三尺那是病,看老夫不给你剁了的……” “你来,你来啊!” “龟孙子你别跑,老夫我这就去拎刀。” 苏辞这辈子最讨厌叽叽歪歪的聒噪货,不然也不会每次都图谋炖了纯一那秃驴,怒而拍案,“都给我闭嘴。” 大将军五年都未动过怒,一瞬间昔年的杀伐威严之气四溢,惹得众人浑身一颤。 赵归真一生阅人无数,头次被个二十多岁的后生震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老实坐下道:“当世奇毒不多,中一种已算是撞大运,可谓千载难逢,但夫人中了两种:碧山暮、烟云轻,前者是北燕姬家的手笔,后者是南楚皇家的秘毒,九州之上两国君主想留你的命,老夫我不敢治。” 苏辞微微一笑,“老先生果然是当代名医。” “一直给你抑毒的那位大夫想必也是位神医圣手,医术不亚于老夫,他应该知道烟云轻之毒入体三月内祛除尚有希望,为何那时不治?” 苏辞浅笑未言。 赵老捋着胡须,高深道:“怕那时夫人已怀有身孕,舍不得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害死腹中骨肉,可叹命由天定,夫人实非长久之人。” 扶苏澈皱眉,“当真再无他法吗?” “有,朝死暮生草可解碧山暮之毒,但解不了烟云轻,烟云轻世间无解。” 扶苏澈眸色一暗,沉声道:“能解一种也好。” “不好,朝死暮生草百年只长了一株在老夫手中,可……” 苏辞接话道:“可老先生这株药草是给为……言城主准备的。” “正是。” “那药草当真能解碧山暮之 分卷阅读266 毒?” “你怀疑老夫的医术?” “不敢”,苏辞安心一笑,回眸对扶苏澈道:“我们走吧。” 若是只能救一人,她自然希望为轻能好好的。 扶苏澈眼中闪过犹豫,还是道了声:“好。” 谁知一开门就瞧见悔之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好似憋了半辈子的辛酸和委屈,一副欲泣不泣的样子。 苏辞蹲下身,瞧着自家人小鬼大的儿子,“你怎么在这儿?” 悔之还没开口,流夏就狂奔上楼,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姐姐,恨离走丢了。” 大将军就知道自家那惹祸精绝不会安生,从小斗蛐遛马、上房揭瓦一样没少干过,还时不时捅个马蜂窝祸害邻里,就片刻没见竟把自己给折腾没了。 与此同时,归雀楼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小恨离被刘瑾抱下车,还朝车中的元宗眨了眨大眼睛,“那个……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元宗嫌弃地瞧着自己干净衣袍上蹭的鼻涕眼泪,但帝师教的诗书礼易时刻提醒他身为太子要大度镇定,“你说。” “嘿嘿,你就和我娘亲说,是你见我伶俐可爱,才非要邀请我去玩,别说我是偷跑撞上的你。” 元宗毕竟只有七岁,听到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一国太子的优雅瞬间崩了,难以启齿又分外鄙夷地瞧着她。 小恨离卖萌地睁着水汪汪的明眸,“别那般小气,我请你吃冰糖葫芦。” 说着,把自己啃了一半的山楂果递到元宗嘴边,还沾了口水。 元宗:“……” 这也是他花银子给她买的好不? 刘瑾慈祥地看着笑容灿烂的恨离和一脸铁青的小太子,和蔼道:“小离儿,小主子人很好,是不会告状的。” 恨离的星眸如海般璀璨,目不转睛地瞧着元宗,甜甜一笑,“真的吗?” 这小家伙的认知中,不会告知还帮她背锅的都是天大的好人,就像俊爹爹和倒霉哥哥,除了流夏姨天天抽着小鞭子监督她要乖乖的。 小太子瞧着眼前比他矮一头的奶娃娃,粉雕玉砌得好似云朵般纯澈,匆忙低下头,耳朵一红,“嗯”了一声。 “来”,恨离胖嘟嘟的小脸险些乐开花,在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掏了掏,脏兮兮的小爪子牵起元宗的手,大方道:“我的栗子糕分给你吃。” 那栗子糕被掰开过,只有一半,一看小恨离吃剩下的,还是大街上一个铜板能买一大包的那种,委实比不上宫里玉盘精摆的糕点。 这是尊贵的一国太子这辈子收到的最磕碜的礼物,不是父皇送的《资治通鉴》,不是母后送的文房四宝,却是他最想尝却从没吃过的路边摊。 味道,很甜。 “离儿,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把整条街翻过来找你?” 流夏怒气冲冲的模样仿佛能手撕一只老虎,把小恨离吓得躲到刘瑾身后。 刘瑾如今年纪大了,头发都白透了,身子还是那般胖若两人,小眼睛笑的时候依旧跟没有一样,可整个人又似乎和往昔不一样了,像个迟暮和善的长者。 流夏认出他时,不由一愣,“你……” 刘瑾笑眯眯道:“离儿是你家的孩子吧,这孩子十分乖巧,请她与我家小主子玩了会儿,望莫责怪。” 扶苏澈就淡定多了,缓步走出,行了个晚辈礼,“小女顽劣,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 刘瑾上前拱手回礼,不利落的老腿一个没站稳就要摔倒,扶苏澈手疾眼快地扶住他,便听他迅速低语道:“皇上隔日抵达,速走。” 他起身,笑眯眯道:“哎呦,真是年纪大了,多谢公子。” 然后又寒暄了两句,那老太监便扶着元宗上马车离去,临走时望了眼楼中一袭白衣,缓缓一笑。 小恨离屁颠屁颠跑向站在楼里未走出的苏辞,撒娇地央求她抱起,奶声奶气道:“娘亲,刘爷爷给我买了三根冰糖葫芦,一根是我的,一根是哥哥的,还有一根说是给你的,他好生奇怪啊!” 苏辞含笑瞧着恨离抓在小手里的冰糖葫芦,“是吗?” “娘亲,你爱吃冰糖葫芦吗?” “爱吃。” “我怎么不知道?” 苏辞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娘亲这辈子吃的第一根冰糖葫芦就是刘爷爷给我买的。” 是她四岁那年,老太监偷偷从宫外捎给她的,那老家伙不娘里娘气、绵里藏针的时候,是这世上最和蔼的长者。 扶苏澈担心她累着,从她怀中接过恨离,“我们在机关城住一日可好?” 虽然北燕帝隔日便会到,但他还有事要处理,明日再走,应该也不会耽搁。 恨离挥动着小胳膊,“好好好,这里可好玩了,娘亲我们就住一天吧。” 苏辞无奈一笑,“依你。” “娘亲,我们去城中最热闹的千灯街看看可好?据说 分卷阅读267 那里挂了成千上万盏彩灯,是机关城不可错过的美景。” “你才刚到几个时辰,连哪里热闹都打听清楚了?” “那娘亲是答应了。” “嗯,一起去。” 扶苏澈一整天眉头就没松开过,“不可,你的身体……” “无碍,我想多陪陪恨离,悔之一起去。” 她的时间不多了。 悔之从方才起就一直心不在焉,难得点了点小脑袋瓜,“好,听娘亲的。” 众人刚离开归雀楼,元宗便又乘车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走了?” 小恨离绝对是个心大到能装下山河的马虎鬼,自己的长命锁掉到马车上都没察觉,除了吃和哭,她脑子里可有些实在的东西? 门童答道:“是。” 元宗犯了愁,回头看向刘瑾,“刘公公,这长命锁怎么办?” “小主子不妨先收着,兴许以后还会遇见呢。” 人世间的缘分谁说得准? 那号称天下第一聪明的人淳于初当年边关投诚时,可想过会被大将军算计走一生痴情? 元宗摸着长命锁上刻得字迹,疑惑道:“为何会有母亲给孩子起名叫恨离呢?” 那老东西常年一副笑脸,“大抵是人这一生要经历世间太多生离死别了吧!” 佛家有云,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皆尝一遍才知酸辣滋味,各种苦楚与甜头拾起,未必放得下,所以黄泉路近,彼岸崖远。古往今来,超脱生死的神人屈指可数,痴心妄想的孤魂野鬼倒有我一个。 吾为俗夫,向死而生。 …… 一行人到千灯街时,正值黄昏,似火的晚霞即将燃尽在天际,蓦然万灯齐亮,恍如置身星河中,甚是壮观,竟为这铁铸的城池添了三分柔情。 只是赏灯的百姓良多,推挤之中难免走散,偏生小恨离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转眼就没了。 苏辞不知被谁推了一把,险些跌倒,幸亏被扶苏澈扶住,急道:“澈,你帮我去找找离儿。” “你莫慌,流夏护好阿辞。” 流夏有点自身难保,挣扎道:“先生放心。” 不知怎的,人群中忽然一阵躁动,角鼓声鸣,有人高呼,声音回荡在嘈杂人海的上空。 “城主归城,闲人避让。” 百姓们皆是欢呼雀跃,急忙有序后退,本就人挤人的大街上竟生生让出条路来,可见城中子民对城主的爱戴。 这一让路不要紧,悔之也给挤没了,“娘亲……” 大将军如今真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这副身子骨于人流中被推搡得站都站不稳,别提护住孩子了。 她心急如焚下一阵咳嗽,帕上又是点点血迹,“流夏,快去找悔之,不必管我。” 流夏也生怕那半大的孩子出点意外,“姐姐,你在原地等,我去去就回。” 此时,长街的空路尽头有马蹄声传来。 一袭玄青色锦衣的少年于良驹之上,策马扬鞭,一骑绝尘。 那人容貌实在称得上一个“美”字,可却不乏男儿的俊逸英朗,眉宇间自带疏狂之气,月眸上弯染了几分邪肆的风流,身上又不缺江湖人的洒脱血性。 故而说,这人真真的矛盾,美得像个蛊惑人心的妖孽,又俊雅得像个翩翩公子,惹得满街的女子羞红了双颊。 有百姓议论道:“城主这是做什么去了?有一个月未归了吧?” “亏你在城中住了这么久,不知道前几日是大将军的忌日吗?城主每年都会亲自去边关祭拜。” 苏辞站在人山人海里默默注视着那已长大的少年,见他风姿无双,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能独挡一面的阔气,不由放心了。 “为轻,愿你余生安好无虞。” 大将军只是在人群轻轻念了一句,没想到那马上的人耳朵一动,猛然勒马,回头朝苏辞的方向看去。 竟是听见了? 第57章 乱起 言为轻的美人眸中染了三分惊讶,于人群中瞥见一抹轻纱掩面的白衣,痴痴道:“小阿辞……” 他当即下马,穿梭在人海中,朝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走去。 恰逢悔之被人挤到最前排,明眸映着那张生得比女人还美的脸,联想到之前偷听到的话和这人对娘亲的称呼,素来聪明机敏的他瞬间冲上前抱住言为轻的大腿,竟也学会了小恨离的满嘴胡诌。 “叔叔,你生得真好看……” 言简平生最讨厌小屁孩,搁往日定一脚踹走,可他突然浑身一僵,停住了脚。 然后,就见那一城之主跟泼妇般没羞没臊地朝孩子吼道:“本城主看起来有那么老吗?叫哪门子叔叔,叫哥哥。” 悔之:“……” 头次见到比自家妹妹还不要脸的人。 待言简看清悔之的小脸,忽而 分卷阅读268 眉头一皱,揪着孩子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长得这般像褚慎微那混球?” 悔之一愣,“褚慎微是谁?” 幸亏流夏及时地冲上前将孩子抱了回来,连忙道:“城主恕罪,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您。” 言简无所谓地挥了挥手,再朝人群中望去时,已没了那抹白衣的身影,嘴边浮现一抹苦笑,许是听错了吧,那人早已化骨扬灰…… 他再一回头,连刚才那模样长得糟心的孩子都不见了。 临街空巷,一辆马车中,流夏对小恨离展开了五万字腹稿的长篇大论,这次连亲哥哥和俊爹爹都不护着她了,她竟整整被批/斗了一个时辰。 直到众人寻了家客栈下榻,流夏才因口渴停嘴,小恨离趁机赶紧溜了,差点又跑出客栈,最后被悔之逮了回来。 悔之:“你又想跑出干嘛?” 恨离:“我想吃栗子糕。” 悔之:“不是白日刚给你买了一包吗?” 恨离委屈巴巴道:“吃完了,最后半块还给了别人。” 悔之冷漠道:“噢,那饿着吧,没有了。” 小恨离哪里肯罢休,在床上要死要活地打滚,嘴边竟是什么哥哥不疼我、虐待我之类的混账话,眼泪吧嗒吧嗒地直掉。 小悔之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脑壳疼,磨着小白牙道:“我去给你买,老实待着。” 床上爱哭的奶娃娃瞬间乖巧地坐起来,眼睛直发光,傻不拉几地笑着嘱咐道:“买最甜的,让师傅多放点糖。” 大将军一辈子没福,最不喜甜,偏生女儿是掉进糖罐子里的。 此时夜已深,城中宵禁,买个糕点格外不易。 悔之这个年纪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总把自己当大人,完全忘了他还是个半人高的孩子。 于是乎,半路上遇见个同样不拿自己当孩子的元宗,这位小太子也是偷跑出来的,让侍卫打听到小恨离一家下榻的客栈离他的住处不远,当夜竟抛弃了太子的颜面,拿着长命锁翻窗溜出来,还带了一包御厨新做的栗子糕。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小恨离接触过的人,人生风格都极容易跑偏。 “哎呦……” 夜黑巷子深,两个孩子都顾着抱着栗子糕往客栈狂奔,竟撞到了一起,皆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小身板一抽。 悔之挣扎起身时,就瞧见某人攥在手中的长命锁,皱起小眉头道:“离儿的长命锁怎么会在你哪儿?” 白日里,在归雀楼门口两个小家伙打个一次照面,可一个赛一个高冷,没说上一句话。 元宗:“你是?” “离儿的哥哥。” “原来的是离儿的兄长,这长命锁是离儿落在我马车上的。” 悔之见他身后不断逼近的黑影,心生不安,“后面是你的侍卫吗?” “什么,我没带侍卫,你身后……呜……” 月黑风高夜,一个北燕太子,一个将军之子,竟被人套麻袋粗暴地装走了…… 客栈里,小恨离见哥哥久未归来,不免着急,她是心疼自己饿得直叫的肚子,故而屁颠屁颠地去找爹爹,可敲了良久的门也没人应。 还是隔壁屋中流夏伺候苏辞睡下后,才出门道:“离儿怎么了?你娘亲刚睡下,莫要吵到她,听说机关城近日夜里常有孩童无故走失,你可千万别再整幺蛾子了。” 当小恨离支支吾吾地说完事情经过后,流夏愁得仿佛老了十岁,又出事了,她这一天到晚都沉浸在找孩子的噩梦里,好心塞啊! “流夏姨,我爹爹去哪了?” “先生不死心,又去归雀楼找赵老了。” “你回房乖乖别乱跑,我去找悔之。” 事实证明,苏恨离若是肯听话,世间肯定有鬼,她跑出客栈不到一炷香,又火急火燎地跑到苏辞的房间,哭得一塌糊涂。 “娘亲,栗子糕还在,哥哥不见了……” 苏辞在梦中恍惚听到“不见了”三字,撑着病体一瞬清醒了过来,可怜天下为人父母的心。 她蹙眉瞧着哭成泪人的女儿,“你说什么?” “娘亲,我在一旁的巷子里寻到了哥哥的鞋。” 大将军看到儿子的鞋时,心立马就慌了——那昔年在战场上抵挡千军万马的人有了软肋。 苏辞眼睛早年被碧山暮所伤,夜里就相当于个瞎子,任小恨离牵着走到悔之失踪的暗巷中,听恨离描述地上有几个成年男子的脚印和马车痕。 “离儿,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小恨离竖起狗鼻子,果然在地上发现一片叶子,“娘亲,是薄荷叶。” 苏辞眉头微皱,“我们先回客栈,等你爹爹归来。” “好。” 恨离牵着娘亲出巷子时,正好遇见一辆急行而来的马车,险些被撞到。 “大晚上在街上瞎逛什么?知不知冲撞了谁的马车,顾小姐可是城 分卷阅读269 主的未婚妻……” 顾应怜掀开车帘,不悦训斥道:“谁许你这般狂妄的?还不快去看看人有没有事?” 大将军虽然看不见,但反应并不迟钝,千钧一发之际以身护住恨离,倒在地上,所幸没被马蹄伤到。 顾应怜瞧见她的侧脸时,瞳孔一缩,愣住了。 恨离的小胳膊小腿急忙去扶娘亲,顾应怜也随之下了马车搭把手,将人搀扶起来,这才发现苏辞的眼角被地上的石子蹭破了些皮,染了点点血红,可容颜之美依旧惊心动魄。 唯那车夫架子颇大,迟迟未动,似乎有些好事被搅的恼怒。 顾应怜认出了恨离,这才道:“你是白天那位夫人?” 苏辞出门走得急,未戴面纱,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星眸却没有焦距。 “夫人的眼睛?” 她淡淡一笑,“夜里瞎,看不清事物。” “若是如此,夫人如今在何处下榻,我送夫人一程。” “就在前面的客栈,不必了。” “也不远,夫人先上车,我车上有药,为夫人包扎一下眼角的伤也就到了。” 顾应怜一再要求,苏辞也不好推辞,就随其上了马车,路过车夫时,又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薄荷味,眉头微皱,问道:“顾姑娘这么晚了要去何处?” “城主府。” “是吗?” 马车中。 顾应怜亲自为她上了药,为包扎伤口,寻了根白布条将双目都蒙了起来,“可会碍事?” “无妨,反正本就看不见。” 那人一叹,“夫人生得太美了,还是蒙上些好,不然徒惹祸事。” 她放下药瓶,话锋一转,“其实我见过夫人,在城主书房的画像上……” 咣当一声,马车骤然加速。 顾应怜朝车夫喊道:“出了何事?” 苏辞护住恨离,好不容易坐稳在车中,厉声道:“姑娘这马车怕不是去城主府的。” 忽然,车夫掀开车帘不知信手抛了什么,一阵奇香入鼻后三人皆晕了过去。 …… 苏辞再清明时,不知身在何处,只知天已经亮了,可她未摘去眼上的白布,老实地装个瞎子。 大将军在疆场和朝堂跟一帮老狐狸周旋多年,骨子里渗着狡黠,万军之将思虑全局,走一步看十步。 时局未清,敌未明时,勿动。 “你把她关哪里了?” 顾应怜的声音从柴房外传来,“她只是位寻常夫人,放了她不可吗?” 一个男子低哑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怜儿,怪就怪她不该上了你的马车,来了这个地方的人没有母亲大人的允许出不去。” “你这是囚禁。” “是,我只想囚禁你一人,谁叫她运气不好。” “你……” 啪的一声,素来温婉好脾气的顾应怜竟扇了那男子一巴掌。 “言律川,我是你亲侄子的未婚妻。” 男子的声音深沉中掺了一丝温怒,“很快就不是了,母亲大人会亲自将他从城主之位上拉下来。” “我要见苏夫人,就算囚禁,我也要和她住在一起。” 大将军运气还是不错的,只在柴房睡了一夜就被带到顾应怜住的奢华厢房,一进屋就听见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有丫鬟道:“顾姑娘,律爷说了,您随便砸,碎了他会再命人送新的过来,只要您高兴便好。” “你们……” 顾应怜手中的上等青花瓷瓶刚要砸出去,就见苏辞在人的搀扶下缓步入屋,匆忙住手迎上前,握住她的手,愧疚万分道:“夫人,是应怜连累了你。” “无碍”,苏辞装瞎装得十分尽心,抬脚就要往那碎瓷片上踩去。 顾应怜急忙拉住她,对满屋子丫鬟道:“还不快收拾掉。” “是。” 这机关城第一美人面上的恼火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她扶苏辞到内室,手心全是汗,没了旁人几欲泪下,“夫人,你的眼睛?” 大将军做了嘘的手势,继而耳朵动了动,确认外室的丫鬟都退了出去,才道:“夜里还是瞎,白日能看清一二,不过如今还是瞎着好。” 不知为何,顾应怜见苏辞这般淡定泰然,好似兵临城下不过她挥袖便可散去的架势,心一下子就踏实下来了,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 苏辞:“劳烦顾姑娘告知我家恨离身在何处?” “我问过言律川,孩子们被关押在另一处院子里,轻易见不到。” “孩子们?” “正是,城主的祖母迷信道家仙术,总想着长生不老、容颜永驻,故而常年闭关炼丹,近年又结识了位道长,竟想以稚子之心为药引炼仙丹。” 城中连日走失孩童怕与此有关,这浑浊不堪的世道下到底还有多少令人作呕的阴暗? 昔虞舜治天下,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 分卷阅读270 诗,寂若无治国之意,谟若无忧民之心,然后天下治。后来,这天下也不知怎么了,鱼肉百姓的贪官横行,虐待双亲的子女遍野,丧心病狂的畜生猖獗…… 可夜夜笙歌的楼馆林立,华丽的宫殿不倒,九州之上的繁华千秋万代延续,但良知安在? 苏辞一抹冷笑,“虞老太君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年轻时是个绝代美人,聪颖无双,善谋略,在江湖上也个呼风唤雨的人物,机关城之辉煌有她一半功劳,若非受制于女子身份,城主之位几十年前就是她的。” 可惜美人迟暮,昔年睿智皆变成狠毒。 顾应怜愤怒道:“言城主英明神武,深受百姓爱戴,将机关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日益繁盛,她有什么资格把城主拉下马?” 大将军一笑,竟还有心思调侃道:“你确定不是因为为轻是你的如意郎君,所以偏心?” 顾应怜一下子就羞红了脸,娇嗔道:“夫人……” 苏辞隔着白纱都能看到美人生晕的红颊,不再打趣,正经道:“你可知此地为何处?” 她微微摇头,“不知,说来也奇怪,只瞧出四面皆是悬崖峭壁,无一出路,像被锁在山里般。” 待到苏辞沾着顾应怜的光,在这山中别院转了一圈,才知这哪里是四面环山,分明是把大山掏空,建了座山中城。 两人辗转来到关押孩子的院落,刚到院门口就听人蛮横地呵斥道:“谁许你们来这儿的?” 那一刹,大将军呼吸一窒,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骨子里溢出嗜血的杀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裂,宛如置身地狱烈火中。 顾应怜只觉得苏辞身子一僵,顺着声音看去,竟是一名青衣华发的道长,生得仙风道骨,一簇山羊胡添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端着副威严的架子。 “此处是贫道炼丹的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苏辞忍着折磨到断肠的的恨意,躬身行礼,声音意外平缓柔和,“道长恕罪,小女子也是道家信徒,只因目盲,误入了道长的宝地,还望勿怪。” 那道士朝顾应怜看去,怒道:“你呢?你总没瞎吧!” 言律川来得格外及时,“道长,怜儿是我请来的客人,亦是我的未婚妻,若有冒犯,请多见谅。” 苏辞隔着眼上的白纱,仔细瞧了那人一眼。 言律川,虞老太君最小的儿子,为轻的小叔,今日三十有二,因钟情顾应怜一直未娶,长得和美到妖孽的言简一比,实在是个大众脸,但好在举止透着股君子儒雅之风。 顾应怜当即甩袖,指着他的鼻子道:“谁是你的未婚妻?” 言律川似是见惯了她对自己疾言厉色的样子,淡淡道:“很快就是了,为轻的寿宴便是机关城易主之时,亦是你我大婚之日。” 顾应怜慌了,“你们想在寿宴上做什么?” 言律川未做理睬,只因为第一次见到心上人口中的“苏夫人”,虽这眼瞎的女子从未说话,但往那里一站就有种震慑人心的压迫感。 “想必这位就是苏夫人,听怜儿说你是她的挚友,特意入城贺怜儿大婚,可惜时机不巧,怕是要等我与怜儿成亲后才能放你离开此地了。” 大将军风轻云淡一笑,颔首行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悉听尊便。” 这般气度实非寻常女子能及。 言律川眯眼思量,“一直未问过苏夫人是做什么的?” 那人从善如流地答道:“乐师。” “哦,不知夫人精通何种乐器?” 顾应怜已满头大汗,“你问那么多干嘛?苏夫人是顶尖的乐师,归雀楼重金都请不动,你还怀疑不成?” 话一脱口,她就后悔了,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挖坑埋自个吗? 言律川长得不出彩,可一双丹凤眼像极了虞老太君,犀利且带毒,声调都变了,“是吗?” 大将军永远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浅笑有礼地回禀,“琴萧箜篌都抚弄过一二,但最善琵琶。” 别怪言律川多心,他总觉得眼前这女子不像个附庸风雅、拨琴搔首的小家碧玉,或许……这样的人手中该配把长剑,纵横天下。 那一瞬,他被自己的想法荒谬到了。 “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听夫人演奏一曲。” “若是为机关城未来的城主大人演奏,是我的荣幸。” 不得不说,言律川被“城主”这个称呼取悦了,风度翩翩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即刻命人去取琵琶,劳烦夫人移步书房。” “却之不恭。” 大将军临走前,瞥了眼那宛如仙者的道长,心中恨意无疆,无声念了两字:“未济。” 第58章 未央 书房中。 待到苏辞玉手抚弄完一曲琵琶,余音绕梁不散,莫说素爱音律的言律川满眸惊艳,连顾应怜都惊得呆如木鸡。 这特么的,还真是归雀楼重金都请不来的乐师。 言律川拍手道: 分卷阅读271 “当真妙极,苏夫人不愧是音律大家。” 大将军也是乱世中一把演戏的好手,微微欠身行礼,“律爷过奖了。” 顾应怜自瞧见那惊世骇俗的容貌,已猜出眼前人便是言为轻放在心上小半辈子的大将军苏辞,可她没料到一个舞刀弄剑、战场杀伐之人还善乐器。 这就要多亏了大将军有个堪称鬼才的师傅,沈涵此人不仅文武双全,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不落,连溜猫逗狗、斗蛐摇骰的混账事也精通得很。 苏辞少年学剑时,总心浮气躁,不得要领,沈涵硬逼着她学几样乐器,静心养性,最后选了琵琶,单纯地因为小阿辞想弹给小太子听。 言律川话中有话,“其实以苏夫人的性情才艺,埋没在街巷楼馆里委实可惜了些,像夫人这样的人理应谋大事。” 苏辞装作不解,“不知律爷此话何意?” “处险境而不乱,夫人这般气度已非常人能及,况且在下知道夫人并非误入道长的丹房重地,怕是为了您的孩子吧?” 苏辞面带微笑,话不硬不软,“为人父母者总有逆鳞,亦是软肋,若律爷能放过我的孩子,苏氏虽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言律川大笑,“夫人果然是聪明人,在下确实想请您做件事。” 说着,他拿过苏辞手中的琵琶,轻轻转动顶端的弦轴,竟射出三枚暗器,深深扎入墙壁中。 “城主寿宴上,言某还欠缺一位里应外合的乐师。” 不愧是机关城,连个琵琶都大有文章。 苏辞摆出一副为难思量的模样,故作犹豫道:“我若答应,律爷可能保我的孩子无虞?” “自然。” 顾应怜立马上前挽住苏辞的胳膊,一个劲使眼色,急忙道:“不可,夫人你怎可助纣为虐?” 但大将军瞎得厚颜无耻,看不见。 苏辞拂开她的手,语气冷了三分,“应怜,不管日后城主是谁,你都是城主夫人,可我不同,我与孩子的性命皆攥在他人手中,说句实在的,城主之位上坐的是谁与我何干,谁能许我益处、保我骨肉方是正理。” 说的粗俗些就是,如今这险境中各保各的命,谁还管你什么狗屁交情。 言律川拊掌而笑,“夫人果真深明事理,若是如此……” 他使了个眼色,下人当即奉上一枚药丸,“并非我信不过夫人,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还没等人说完,苏辞麻利接过药丸,爽快吞下,“能效忠机关城未来的主君,是苏氏三生有幸,岂敢有异心?只是不管事后如何,还求律爷能放过我的孩子。” “在下这点信誉还是有的,来人,带苏夫人去道长别院将孩子接回来同住。” “是。” 苏辞面上感激涕零,眸中却一片凉薄,“多谢律爷。” 待到未济的别院中,那黑心肝的老道长听到下人的说辞时,分外不悦。 “一百个童男童女本就不好抓,若是耽误了炼丹的吉时,虞老太君怪罪下来……” 下人低声下气,忙赔笑脸,“道长,这律爷说了老太君那边他会亲自去解释,孩子也会再抓些新的给您送来,这不离炼丹的吉时还有些日子嘛……您就行个方便,让这位夫人先把自己的孩子接走。” 说着,下人塞给未济一沓子银票,那老家伙才松了口,许人进来领孩子。 一处简陋的柴房里挤了百八十个孩童,蹲在墙角的小恨离瞧见来人时,眼睛立马就亮了,“娘亲……” 苏辞进屋时,便看见一左一右护在恨离旁边的元宗和悔之,跟两尊门神般警惕地盯着门口。 大将军不由脑仁疼,为何堂堂北燕太子会在此?几年未见,燕狼卫都混成一群饭桶了吗?这要搁以前,她非抡鞭子挨个抽过去。 她当即开口,浑水摸鱼道:“宗儿、悔之、恨离,娘亲来接你们了。” 悔之和恨离小跑着扑向娘亲,唯独元宗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还在诧异这个素未蒙面的女子如何知道他的名字。 苏辞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开始装瞎朝元宗的方向摸索,“宗儿,你在哪儿?可是吓坏了,快来娘亲这里。” 悔之从小就有种特殊的早熟和早慧,立马会意娘亲的意思,朝元宗喊道:“哥哥快过来,莫让娘亲着急。” 好在小太子并不笨,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就是嘴上有些迟顿,“娘……亲……” 他从小到大就没唤过这两字,叫得十分生硬,亲生母亲也只能高高在上地尊称一声母后。 “等等”,未济那假道士时机很不凑巧地出现在门口,挑眉质疑道:“他也是你儿子?” 苏辞一伸手也将元宗揽入怀中,“是。” “我瞧着怎么不像,长得……” 大将军灭道前,未济在北燕皇宫如鱼得水地混了半辈子,对北燕帝那张脸再熟悉不过了,这孩子未免长得也太有帝王之相了。 大将军满嘴放炮道:“大儿子两岁那年高烧,烧坏了脑子,因 分卷阅读272 而有些痴傻。” 未济仍不死心,“他今年多大?” “七岁零八个月。” “生辰为何?” “己亥年甲子月庚午日丙子时,手腕有块月牙胎记,脖子上系着银制镂空雕花的长命锁,锁后用小楷篆刻着名字。” 未济特意上前撸起元宗的袖子瞧了瞧,又扯出孩子系在脖子上的长命锁一看,当真丝毫不差,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了人。 擦肩而过时,未济不由多看了一眼苏辞的侧脸,犹疑道:“贫道之前是不是见过夫人?” 苏辞一笑,“信女昔年曾踏遍北燕大小道观,只为匡扶心中的道义。” 苏家军所过之处,一应道观不留,除了为数不多几座真的修心养性的道家庙宇。 可惜当年漏掉了一个罪魁未济,杀师之仇不共戴天,好在苍天有眼把人又送到了苏辞面前。 …… 一处雅致的房间里不时传出砸东西的声音,机关城第一温婉美人边扯着嗓子吼,边摔瓷器。 “苏夫人,我真的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如此奸佞小人,竟与言律川之流狼狈为奸……” 苏辞端坐在桌旁,有条不紊地饮茶,瞧着顾应怜滑稽的模样,不由笑了笑。 她如今对言律川大有用处,他特意命人单独收拾出一间厢房给母子四人住,就在顾应怜房间的隔壁。 “怒发冲冠”的城顾应怜知人一归,就跑来“兴师问罪”,一边砸,一边小声问道:“夫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你不会真的要帮言律川刺杀城主吧。” 苏辞浅笑点了点头。 顾应怜险些当场哭了,“不可,城主喜欢了您小半辈子,就算我去刺杀,您也不能去,太伤人了。” 有什么比朝死暮念的人出现在眼前,却只为杀了自己更残酷? 苏辞噗嗤一笑,这姑娘思路真清奇,“放心吧,我自有对策,不会伤了你的如意郎君。” 顾应怜一瞬喜,一瞬忧,顶着张苦瓜脸道:“夫人,其实城主无意娶我,只是碍于族中长辈,这么多年来,他一直……” 苏辞做了嘘的手势,冲着桌旁三个齐刷刷回头的孩子,吓唬道:“看我作甚?饿了一夜,还不赶紧用膳,日后若是长不高,挨个抽你们。” 顾应怜趁着空档,抓紧又砸了几个琉璃瓶,朝门外吼骂了两句,又急忙小声道:“夫人您就别绕圈子了,我们到底该如何逃出去?” 苏辞:“这地方铜墙铁壁,逃怕是不易。” “那该怎么办?” 大将军突然拍案道:“苏恨离谁许你只吃肉不吃菜的,把菜吃光……悔之不许把肉再夹给妹妹,自己吃,宗儿你也一样。” 顾应怜:“……” 这都火烧眉毛了,将军的心真大。 “唉哟,我的夫人啊,您倒是拿个主意。” “你附耳过来。” 然后就听见苏辞又是一吼,“元宗、悔之谁许你两放下筷子的?吃的还没离儿多,咋不找根房梁吊死?” 顾应怜捂着险些被震聋的耳朵,泪眼婆娑地瞧着她。 大将军终于良心发现,凑过去,不知低声和她说了什么。 被训了一顿的元宗和悔之重新捧起了小饭碗,一脸菜色地瞧着桌下恨离吃得鼓鼓的小肚子,这饭量他两实在战胜不了。 元宗满眸尴尬,“离儿,你少吃点,当心噎着。” 悔之就很淡然了,“你还是抓紧再吃一碗,娘亲可没那么好糊弄。” 另一边,顾应怜听闻苏辞的一席话,方才慌乱无措的小白兔瞬间有了底气,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难掩的笑意。 元宗立马放下饭碗,像个沉稳的小公子般走到苏辞跟前,纠结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对我的事情那么清楚?” 大将军应付完大迷糊,还有应付小人精,着实忙得很,笑道:“你这刨根问底的性格真像你父亲。” “你认识我父(皇)……亲?” “认识。” “那你是?” “不论我是谁,我都不会伤害你,还会不惜一切将你救出去。” “为何?” 苏辞一抹浅笑,郑重道:“宗儿可知何为天潢贵胄,牵一发而动全身?日后莫再学离儿那般胡闹,须知你身上担着怎么样的尊荣,就该负怎样的责任……王之命当归天下,不归己。” 她的声音很柔和,如三月的春风,又似六月的大雨滂沱,字字入耳,令人臣服叩首,不敢反驳。 元宗突然很想看看女子白纱下的眸子,那必定宛如星海,光华璀璨,而且有一丝亲切和熟悉。 “不知夫人是否用完膳,小的是来收拾碗筷的。” 门外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熟悉到大将军眉头一拧,浑身都不自在,简直是如坐针毡,冷冷道:“进来。” 然后就见一个身穿低等下人服、头上裹着方巾的男子走入,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的模样,整 分卷阅读273 个人跟他娘刚从灶台里掏出来的一样,脸比衣裳还黑,但依稀能辨出清秀精致的五官,周身散发馊味,瞧着别提多糟心了。 大将军嫌弃地捏着鼻子,险些把牙咬崩,念了两字:“纯一。” 她觉得此生定和这秃驴有仇,不然怎么到哪里都能碰见呢? 纯一和尚身躯一震,抬起黑脸上一湾干净的清眸,难以置信到舌头打结,“将将……” 苏辞一口打断,“将你个头,哪里来的蠢顿下人,还不赶紧收拾桌子,麻利地滚出去。” 这个滚字说到了纯一心坎里,开口第一句就怼他,还让他滚犊子的,定是大将军无疑。 他扑到桌前,一时百感交集,收拾碗筷的手都有些抖,激动地瞧着白纱蒙眼的人,低声道:“您还活着?” “你才死了呢,你全家都死了。” “……” 多少年了,物换星移,世事浮沉,可大将军对他的简单粗暴从没变过。 “您这眼睛怎么了?” 大将军特意没正形地掀开白纱,瞪了他一眼,“看不出来吗?我瞎。” “……” 瞎得真狂傲。 “不过您怎么在这儿?” 大将军狠狠踢了他一脚,“你吃软饭的吗?快点收拾,不然还想收拾到夜半子时吗?” 纯一当即会意,麻利地滚蛋了,临走还被大将军在屁股上踹了一脚,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你别说,这一脚踹得真爽。 苏辞掩面一笑,虽说和尚惹人厌了些,但再见故人,当真欣喜。 …… 夜半子时。 苏辞哄孩子都睡下,才轻轻打开轩窗,不多时便有一抹黑影轻巧地越窗而入。 纯一那蠢蛋不小心磕在桌角上,直嚎:“哎呦,将军你是怎么一眼认出我的?” 苏辞夜里看不见,只能摸索着给他倒了杯茶,“小声点,孩子们都睡了。” 别说他假模假样地用方巾将秃头蒙了起来,就算他把头削了,呵呵,大将军也能闻出来,又馊又臭的。 纯一放低声音,“将军你诈尸了,怎么突然活这儿来了?还有那三个孩子怎么回事?说来奇怪,我瞧着有一个蛮像太子元宗呢!” “不是像,那就是。” 纯一入口的茶水一滴没剩地喷了出去,诧异良久后,又道:“那小姑娘呢?” “我女儿。” “那个长的贼像淳于初的呢?” “我儿子。” “……” 纯一整个人,呸,这头秃驴都不好了,信息量有点庞大。 苏辞淡淡道:“不是应该皇城的宗正寺吗?怎么跑到机关城来了?” 大将军认识纯一这些年,头次见他一脸羞耻。 “那个……贫僧待在宗正寺实在无聊,就寻思着云游四海,普度众生,然后一不小心银子花完了……恰巧路过机关城,一个富商说招收打杂的,一日十两纹银,我就……” “呵,然后你就这么愚蠢地被拐卖到山沟沟里了?” 天意啊,终于让这位小气抠门、掉钱眼里的得道高僧阴沟里翻了次船。 那和尚的语气里竟还有几分臭不要脸的委屈,“谁能想到他们在饭里下了蒙汗药,贫僧当时饿得紧,醒来就到了这机关打造的深山里……” 大将军太阳穴直突突,“别说那些废话,你来多久了?” “三个月。” “可找过出路?” “他们将大山掏空,造了这个地方,只有南面山壁有处机关石门可以出入,但有专人看守,而且四周全是变幻莫测的机关,难以靠近。” “此地共有多少人?” “少说三千,皆是精锐,而且他们似乎在密谋刺杀城主之事”,纯一掏出藏在怀里的馒头,津津有味地嚼了几口。 “我知道”,苏辞听他吃东西吧唧嘴的声音,嫌弃皱眉,“你在此处是干嘛的?” “厨房打杂的,将军吃吗?贫僧分你半个馒头。” “……” 大将军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糟心东西放着宗正寺皇家供养的圣僧不当,搁着一身纵横江湖的盖世武功不用,跑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给人当驱使的杂役,还当得有滋有味。 苏辞连怼他的欲/望都没有了,语重心长道:“我此生见过的奇葩里,你算翘楚。” 纯一和尚一愣,眸子迸发出欣喜的光,“将军,你这算夸贫僧吗?” “……” 苏辞一叹,似乎放弃了挣扎,“你开心就好。” 纯一毫无节操地嘿嘿笑了两声,忽然一本正经道:“对了,将军,贫僧前些日子在山中发现了一样东西,兴许对你有用。” “什么?” “火琉璃。” 苏辞一愣,谢天谢地,一个晚上这和尚终于说出句有用的话。 两人又密谋了半个时辰, 分卷阅读274 纯一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去。 大将军一回头,听见微弱的脚步声,为人母者竟辨了出来,“悔之?” 当真是那小机灵鬼,担忧道:“娘亲要去做危险的事吗?” “不,娘亲是去做该做的事”,苏辞摸索地走向他,嘴边挂着淡淡的笑。 悔之匆忙上前扶她,生怕她被绊倒,他从未从爹爹和流夏姨口中听到过任何关于娘亲的过往,好似那段流年稀松平常,无话可说,又好似那场陈年苦涩到闻者悲伤,无人愿意再提起。 “娘亲,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这孩子永远这般乖巧懂事。 苏辞一笑,摸着他的头,蹲下身温柔道:“照顾好自己和妹妹,还有宗儿。” 悔之有些吃味,“元宗对娘亲很重要吗?” “他对整个北燕很重要。” …… 城主寿宴当日,苏辞随言律川离开这山中囚笼,机关石门四周的机关错综复杂,但不耽误大将军一眼熟记。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淳于初费劲心思挑破帝将关系,却从不正面进攻苏家军,十万人的军队容易瓦解,可一个苏辞要如何才能攻破? 话说回来,言简这个城主当得还是深得民心的,今夜寿宴满城张灯挂彩,百姓们自发地放烟火庆祝,大小街巷皆充斥着欢声笑语,连牙都没长齐的孩童都会道一句“恭贺城主生辰”。 城中河道,一艘不起眼的船上。 “城主的寿宴在辩机阁举行,辩机阁建于水上,坐北朝南,阁前修有百丈的长宽的演舞玉台,届时会有千名长袖美人于台上起舞,声势浩大,四周水廊供城中百姓穿梭,共赏宴会佳况。” 言律川倚在梨花椅上,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不紧不慢地说着。 他补充道:“寿宴共请乐师三百,分登百船,环绕玉台奏乐,我会安排你登上首船,首船离辩机阁的阁台最近……” 苏辞在侍女的伺候下,换了一身典雅的乐师服,因是寿宴,所有乐师统一穿金色云纹的红衣,服饰繁琐,华丽无比,总归一句城主有钱。 另外,按城中习俗,所有乐师统一佩戴鎏金面具,不可抢了舞者的风光。 苏辞一袭红衣从屏风后走出时,言律川不由愣住了,那人仿佛天生适合穿红衣,虽被鎏金面具掩住全部面容,可那般身段和气质实在让人移不开眼。 大将军套话道:“纵我能靠近辩机阁,但毕竟目盲,寿宴之上嘈杂,听声辨位着实困难了些,不知律爷可有其他安排?” 她可不相信,这么大动干戈的暗杀计划会把全部的宝都压在一个瞎子身上。 言律川久久未说话,苏辞突然感觉有人靠近,似乎想摘她的面具,当即后退一步,皱眉道:“律爷?” 姓言的方才魔怔了,竟想看看那面具下是何等容貌,觉得定然冠绝天下。 他收敛神色,仓促道:“你不用担心,和你同船的两名乐师也是我的人,他们会协助你,而且你们只是辅助,真正执行刺杀的另有其人。” 苏辞一笑,“原来如此,还是律爷深谋远虑。” 言律川盯着面具下那双绚烂如星辰的美眸,还是心痒得很,“你放心,就算行刺失败,我也已安排好你等的撤退,到时场面大乱,百艘船只,清一色服饰的乐事舞者,浑水逃走焉是难事?” 大将军一笑,其实她更担心见不到言简。 “多谢律爷。” “不必,你毕竟是怜儿的挚友,出门前她千叮万嘱要我照看你,待事成后,机关城绝不会亏待夫人。” 说着,又手痒地想去摘她的面具。 幸亏此时一名小厮突然登船,慌张入舱禀报:“律爷,大事不好了……” 言律川是个刻板守礼的人,怒而训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那小厮顶着责骂,不知在他耳边嘀咕了什么,方才还一副运筹帷幄模样的言律川脸一下子就变了,“此话当真?” “律爷,千真万确,不仅皇城的那位来了,连南楚的那位也来了,今夜怕不是刺杀的良机。” “马上去请示老太君。” “是。” 就在苏辞忧愁今夜还能不能见到言简时,虞老太君很给面子地差人来回话,将言律川痛骂了一顿,大体意思是,凡成大事者哪里有畏头畏尾的,废物死你算了。 言律川的自尊心好像被虞老太君狠狠地□□了一把,顿时眼睛充血,一腔怒火地下令按原计划行事。 可怜大将军夜里眼睛不好使,登船后一眼望过去,除了能辨清灯笼的火红,三步以外人畜都不分,什么良辰美景都赏不到。 不过,这面具戴得还是蛮顺心的,毕竟之前戴了七八年。 辩机阁中。 城主寿宴除了觥筹交错、玉盘珍馐,自然少不了阴谋诡计。 正座上,一身玄青色华服的言简跟没骨头似的靠在椅子上,美人眸含笑瞧着左右两位不请自来的贵客,也不知憋什 分卷阅读275 么坏主意。 能在城主寿宴上有一席之位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一帮子大人物愣是认不出城主左右手两位容姿不凡的贵客是谁。 一袭墨衣的北燕帝居左,盯着对面白衣胜雪的人,“五年未见,褚先生风采依旧,也不知南境亡人见先生这般是何感触?” 淳于初也是话里带刺,“那尊上磨刀霍霍向四境之邻时,有没有想过南境亡人?”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清平会盟可是南楚先提出的,不就是想着联合北燕一起四境之邻动手吗?” 首位上的言简用筷子没规矩地敲着酒杯,讪笑道:“清平会盟我也听闻一二,两家之主想先联手吞掉大梁,再一决高下,说白了,和狗争地盘一样,就是换了个高雅的词叫江山……两位不用攀比,一样的混蛋,哈哈……” 北燕帝一把摔了酒杯,怒道:“言为轻。” 言简动静更大,直接掀了桌子,“龌龊就是龌龊,野心就是野心,别拿小阿辞当挡箭牌,脏了她的清净。” 满宴的人瞧着打哑谜的三人皆是一头雾水,偏又不敢问,不敢言。 直到下人高呼了一声“虞老太君到”,宴会上莫名的尴尬才截止。 “听闻有贵客屈尊驾临,老身来迟了。” 虞老太君年过六旬,一身花哨的拖地长裙实在与年龄不符,头发半白,脸上却没见多少褶子,想来是花了不少心思保养,丹凤眸犀利如剑锋,自带一股手握重权的威仪,让人望而生畏,依稀可见年轻时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儿。 她拄着纯金打造、宝石镶嵌的拐杖,也不嫌沉,笑皮不笑肉道:“拙孙的小小生辰宴竟有两位贵客登门,实在受宠若惊。” 说着,她一边命人将自己的御座黄金椅搬到言简座位旁,硬生生要和城主并排而坐。 不得不说,这老太太很能作死。 言简倚在椅子上压根没起身,冷冷道:“既然祖母来了,寿宴便开始吧。” 鼓声回荡在水面,身姿曼妙的美人们纷纷乘舟,赤脚登上玉色的舞台上。 与此同时,乐声起,百艘搭乘红衣乐师的轻船围着玉台,缓缓入场, 这一夜还长着呢! 第59章 无缘 夜宴上杀机四伏,纯一和尚在机关山里也没闲着。 趁着刺杀之际,言律川带着训练已久的山中精锐倾巢而出,就剩下几个酒囊饭袋,守备松懈,他若再没点表现,大将军非把他踹到西天去。 “各位吃着喝着,要是不够,小的再烤两只鸡来。” 纯一此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袈裟一穿赫然一位得道高僧,袈裟一脱演得了众生百态,譬如这狗腿子的杂役就被他诠释得格外贱气。 “哎呦,大爷别脏了手,小的给你斟酒。” 领头的守卫是个络腮胡子的大汉,豪饮了口酒,不满道:“妈的,其他弟兄都跟着律爷建功立业去了,就剩下哥几个当看门的狗,白费力还捞不着啥好处……” 纯一赶紧又给他满上酒,赔笑脸道:“爷,不去有不去的好,凡事总有风险,听闻城主年纪虽轻,但武功在江湖上是难逢敌手,刺杀怕不易。” “这特么的有何不易?武功再高也挡不住至亲血脉的暗箭,虞老太君在宴上亲自为城主斟酒,那毛头小子能不喝?待他武功一失,只要那领舞的女子一剑咔嚓了……嘿嘿,事就成了。” “好歹是亲孙子,老太君竟也下得去手。” “这有什么下不去手?你真以为前任城主是因病去世的,老太君连亲儿子都不放过,更何况一个不听话的孙子。” 纯一叹息地摇了摇头,刚想悲悯地念一句“阿弥陀佛”,但忍住了。 络腮大汉啃了两口肉,吧唧了两下嘴,发牢骚道:“干吃干喝连个助兴的节目都没有,真他奶奶的不是人过的日子,小子要不你给兄弟几个唱一曲。” 纯一:“……” 你要求还挺高。 “爷,小的哪里还会唱曲?” 那大汉的脸立马就阴沉下来,一副拎菜刀将人剁了的架势。 纯一只好委曲求全道:“爷,要不这样吧,小的会说书,您想听什么,是宫廷秘史,还是金玉良缘,小的都能说上一段。” 死秃驴在皇城和民间游荡了这些年,什么风流韵事都一清二楚,也不知和尚的四大皆空都被他空到哪里去了。 大汉还真来了兴致,“那个啥……如今酒楼茶馆里属大将军苏辞的故事流传最广,我他娘的上次还去听了一回,人太多被挤出来了,半个字都没听到,你就说这个。” 纯一:“……” 巧了,这世上没几个人比他更清楚苏辞那倒霉蛋的悲催史,也不知大将军那点活受罪的陈年旧事为何那么多人爱听,欠虐吗? 又或许,世间男子骨子里都住着一个苏辞,都渴望像她那般抛头颅洒热血,一柄长剑横扫千军,力挽狂澜,乱世扶王孙。 纯一和尚很会装蒜, 分卷阅读276 像模像样地找了块木板充当惊堂木,啪的一声拍案,便听那人高昂说到。 “苏辞为何人?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小恨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溜烟地藏到柴草堆后面,一面往嘴里塞着栗子糕,一面津津有味地听着。 忽然,两个如幽灵般的小身影出现在她身后,分别抓住她的左右肩膀,满肚子幽怨道:“离儿……” 小恨离若不是嘴里填满了栗子糕,舍不得吐出来,定然一声尖叫,囫囵道:“呜呜……哥,不带你们这么吓人的……” 悔之一副正经脸,高冷道:“你答应过娘亲不乱跑的。” 恨离飞快咽下香甜的栗子糕,噘着嘴狡辩,“没乱跑,我就出来听个书,一会儿就回去。” 恰逢,人群中的纯一和尚又是一拍案,说得绘声绘色,还不赖。 “十三年前,南境一片焦土,银鞍白马之上少年红衣金甲,鬼面具狰狞如地狱修罗,一手持折兮,一手握难全……” 元宗闻之,瞧着一个劲给哥哥撒娇卖萌求放过的恨离,“你也喜欢听大将军苏辞的故事?” 恨离瞬间来了精神,水灵灵地眼睛看向他,疯狂点头。 元宗被女娃娃呆萌的模样逗得一笑,“我也喜欢,父亲常和我讲她的故事……” 他目露崇拜,眸子亮得宛如看到神明,“我北燕的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惜……信错了人,死于谋士褚慎微之手。” 软硬不吃的悔之正准备拖着恨离回去,突然闻到褚慎微三字,小身躯一抖,“你说什么?” 元宗不明所以,“我说大将军一生忠义却被自己的谋士害死了。” “那谋士叫什么?” 恨离兴致勃勃地抢话道:“褚南,哥哥我以前给你讲过,那人可坏了,是南楚的细作,骗得大将军好惨。” 悔之一直是小大人的模样,聪慧异常,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头次激动到欲哭,一把抓住元宗,“不是这个名字,你刚才说那个谋士叫什么?” 小太子吓了一跳,反应过来道:“褚慎微……没错,褚南,字慎微。” 悔之的早熟早慧让他很早就察觉自已不讨人喜欢,至少流夏姨是如此,徐大夫对他的态度也很怪,还有那天在千灯街上遇到的言城主,他看清自己的脸时,眸中毫不掩饰厌恶、鄙夷,甚至憎恨。 元宗补刀道:“褚慎微此人攻于心计、手段毒辣,他叛离大将军后,于燕关设下毒计害死良将沈涵,那可是大将军的授业恩师,亲如生父……最卑鄙的是,他离间帝将关系后仍不满意,于五年前潜入北燕下毒,毒死了大将军。” 悔之未言,孤零零地站着,好似有什么悲伤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小恨离头次见到镇定的哥哥一脸天塌下来的表情,担忧道:“哥哥,你是饿了吗?我的栗子糕分给你吃。” 苏恨离这辈子十分出息,对人最大的善意就是喜欢的东西分给你吃。 悔之呱呱落地的时候都没哭几声,这会儿竟一声不响地低头哭了,委屈道:“我想爹爹了。” 想了好多年。 妹妹尚且和娘亲长得像,可自己和扶苏爹爹没半分相似,甚至从模样到性情都天差地别。 他猜对了,一直都猜对了,可是他好讨厌爹爹啊! 小悔之豪气地用袖子抹掉眼泪,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道:“我以后会保护好娘亲。” 小恨离十分给面子地拍了拍哥哥的肩膀,装深沉道:“哥哥,以后别再哭了,真丑,一点都没有我可爱。” 悔之:“……” 这是亲妹妹没错。 …… 寿宴上,千名长袖善舞的美人一同随晚风而动,美得如一副清丽的画卷,再配上百名顶尖乐师此起彼伏的和弦声,规模之大怕是不亚于帝王之宴。 虞老太君给身侧侍女递了个眼色,侍女立即为言简满上酒。 她笑如春风般端起酒杯,“简儿,祖母敬你一杯。” 言简瘫坐在椅子上,美人眸上挑,自带笑意地盯了虞老太君片刻,才慵懒地端起酒杯,声音含着微寒,“谢祖母。” 酒杯刚沾到他唇边,虞老太君眼中就迸发一抹欣喜的光。 当一个骨肉血亲和整个机关城的权柄放在同一杆秤上,那声“祖母”比不过唾手可得的利益,孙子会再有,可匹敌天下权力一生只能握一次。 不巧的是,首船中红衣乐师的琵琶弦竟在玉指间一夕崩断,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绕了整个寿宴的曲声。 紧接着,虞老太君便看见那到嘴边的酒杯被孙子移开了,一时脸色都有些狰狞抓狂。 言简饶有兴致地瞧着自家祖母滑稽的模样,突然摔了酒杯,朝阁前舞台望去,怒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扰了本城主的寿宴?不是说请的都是顶尖的乐师吗?” 整个寿宴的歌舞随着那摔杯声戛然而止,舞女和各船中的乐师悉数跪地,皆一脸惶恐。 分卷阅读277 言简能稳坐一城之主,除了智谋武功和百姓爱戴,缺不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伐手段。 宴会上一时安静得落叶可闻,唯独首船中的女子淡然地坐在原位。 辩机阁上的众宾客皆转目看去,船上挂着红纱,掩住了舱中乐师,依稀可见红衣倩影和一张鎏金面具,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美。 “是小女子计拙,饶了城主的兴致,能否请城主赏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那声音从船中飘出,如清风回荡在水面上,淡淡传入阁中,恍如隔世。 全程自顾自饮酒、连眸都没抬的南楚皇闻声,咣当一声酒杯脱手,佳酿洒了满桌,好似一盘洋洋洒洒的棋局一朝倾覆,仓皇了流年。 言简瞳孔一缩,实打实地愣在了座位上,北燕帝骤然回眸,惊讶之余,眉头深皱。 “城主若不说话,便是应允了,小女子在此多谢。” 说完,船中女子玉指扯住断弦,娴熟无比地续回了弦,动作干净利落,然后如葱纤指拨动在琵琶上,一曲将军辞悠扬辗转在夜色中,抑扬顿挫,清越中不乏刀剑交锋的紧迫感,让人声临其境。 管事的是个极有眼力见的,见城主那副震惊的样子,以为是曲子合心意,自作聪明地暗命所有船只中的乐师齐奏《将军辞》,想把这宴中插曲糊弄过去,毕竟真出了乱子,他们这群下人谁都不好过。 这首曲子在民间流传甚广,虽说有些难弹,但对这帮重金请来的乐师还是能应付的,舞女门也齐齐起身,踩着曲调起舞。 最后一曲收尾,众人似乎看到那红衣金甲的将军福泽天下后,葬于寒山,长眠世间。 然后,百船开始围着演舞玉台划动,宛如围着花蕊旋转的花瓣,领舞的女子身形轻盈,玉足一点越上船顶,竟在那摇晃的船上稳当起舞,朝阁上挥动衣袖。 言简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阁台边上,领舞女子的衣袖几次拂过他的鼻尖,暗香浮动却难以撼动男子的心神。 他死死盯着那艘越划越远的首船,“小阿辞。” 刚欲飞身离开阁台,却见舞女长袖中滑出一柄暗剑,直直刺来。 管事的大惊,匆忙喊道:“有刺客,保护城主。” 言简错过良机,一袭白衣的淳于初抢先一步飞身出了阁楼,足尖在水面上几次轻点,追着那艘船。 “阿辞。” 那人白衣翩翩闯入船舱,一把握住那放在琵琶上的手。 女子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脸上的鎏金面具也滑落,美眸尽是惊吓,却不是那张刻骨铭心的脸。 他一瞬慌了,千篇一律的船只,衣着同样的乐师,可过目不忘的淳于初绝不可能认错船只,难道那声音只是恰巧相似吗? 与此同时,一艘缓缓驶离夜宴的船上,苏辞摘下鎏金面具,夜风抚动红衣袖角,将军微微一笑,不得不说言律川这撤退计划十分周密。 之后,就看纯一和尚的了。 而另一艘船上,一袭白衣孑然一身立在船头,墨眸倾天下,只是望了一眼明月,身影悲凉得竟让见者为之心碎。 那人似乎很久前就那般望着,苦苦熬着,这是她出的奇谋,他败了,只能干受着。 “阿辞,我念你。” 老天爷说,这九州黄土不过一盘纵横棋局,黑白两子,一群荒唐痴人赌你我之间谁兴谁亡,最后结局要么共海天情长,要么生死各一方,可胜也好,败也罢,你看谁真的百世为王? 可笑,偌大天下从无胜者,皆是一败涂地的信徒,为了心中的神佛…… 第60章 恨意 寿宴上乱成一锅粥,言律川没想到一场筹划周密的刺杀竟有如此多的插曲,搞得他整个晚上眼皮都在跳,暗骂了句人算不如天算。 但他也注意到一件事,不仅言简,连宴上两位一国之君都对那首船上的女子格外感兴趣。 划浆的船夫尊敬地喊了一声,“律爷。” 舱中的苏辞也没想到言律川竟放下寿宴上一堆糟心事,跑过来找她,第一句便是质问,“琵琶弦为何会断?” 苏辞微微欠身,浅笑行礼,“律爷息怒,您准备的琵琶自然十分贵重,想必是放久了,弦有些松动。” 确实,这琵琶自加持了机关后就一直放在库中,谁会闲得蛋疼没事去弹一把带暗箭的琵琶? “那为何当时没放暗器?” “宴上嘈杂,实在辨不清城主的方向,若是差之毫厘没射中,让他有了防备,岂不坏了律爷的大计。” 言律川眼角一抽,突然觉得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嘴上功夫十分了得,怀疑道:“你可认识言简?” 大将军故作不解,“城主身份尊贵,哪里是我一介山野村妇能结识的?” 他倒是一针见血,“那你可认识南楚皇?” 仿佛有什么刺进心里,足足五年从未拔/出来过,原本以为伤口已痊愈,未想过一动,还是这般痛。 言律川补充道:“他方才在 分卷阅读278 宴上竟追着你的船而去。” 苏辞面具下的眸子依旧波澜不惊,可指甲却掐进了手心里,淡淡一笑,“律爷说笑了,我一个带着三个孩子的孤母还能高攀上南楚皇不成?云泥之别的两人,您将我和他扯上关系,简直辱没了天家的身份。” 言律川想了想,也确实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可如何解释宴上的事情。 大将军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故意引导道:“听闻南人多风雅,南楚皇更是喜好乐理之人,腰间常年挂着一柄玉箫,许是小女子的曲子合心意……” 南人好乐,多爱附庸风雅,效仿高山流水觅知音的蠢事也做过不少,皆喜标榜自己是清高的雅士,但言律川不是白痴,眼前女子太多可疑之处,好在其子女皆掌握在手中,她自个又服了毒/药,不必过多担心。 言律川:“虽然今夜刺杀失败,但你弹了一手好琵琶,保不齐言简以后会召见你,先回机关山另做筹谋。” “是。” 大将军一笑,你怕是没有另做筹谋的机会了。 …… 机关山中。 纯一和尚一包迷魂散撂倒了一窝酒鬼,叫你们喝,喝成死鱼了吧! 不过他不明白,为何耿直的大将军身上常年带着一包迷魂散,对得起她光辉伟岸的形象吗? 徐可风这辈子研制的两样最缺德的东西,一样是凝神丹,简称死得快,一样是迷魂散,简称睡不醒,竟还有人将他夸成当世神医。 他扯掉蒙头的方巾,露出油光瓦亮的光头,“三小家伙别躲在柴火堆后面了,出来帮贫僧个忙。” 苏辞临走前,嘱咐过三个孩子,若是有危险,便去找一个叫纯一的死秃驴,看样子应该是眼前这个。 悔之和元宗一左一右护着恨离从柴火堆后走出来,前者警惕道:“你是纯一大师?” “如假包换,正是贫僧。” 元宗总觉得面前这黑不溜秋的和尚有些眼熟,“需要我们做什么?” 纯一露出一抹活土匪般的坏笑,“跟贫僧去趟兵器库,打劫些小玩意。” 悔之:“……” 元宗:“……” 你真的是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吗? 待到贼和尚用内力徒手扯断了兵器库的铁索,三个孩子不由一愣,别看这和尚又脏又臭得膈应人,还真靠谱。 小恨离眼睛直冒光,竖起大拇指,“大师你好厉害啊!” 纯一当着孩子的面不好意思臭屁,难得谦虚道:“这算什么,你娘亲当年一剑……” 一剑挑了东海国君,那可是单枪匹马直闯龙潭虎穴。 他一咬舌头,又把话吞了回去。 小恨离疑惑道:“剑?娘亲会用剑吗?” 纯一打马虎眼道:“可能会吧。” “不会,娘亲身体一直不好,别说剑了,左手平时连碗都端不起来。” “那是她之前受过伤。” 话一脱口,纯一和尚就后悔了,急忙捂住嘴。 小恨离贼机灵地追问道:“受过什么伤?大师之前是不是认识我娘亲?” 他刚想胡诌两句,“我……” “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 “……” 不愧大将军的女儿,真不是省油的灯。 “阿弥陀佛”,和尚只能一作揖,故意板起张正经脸,道:“小施主的娘亲曾是天下最卓越的人。” 撂下这么句有的没的,然后一溜烟钻进兵器库,没正形道:“孩儿们,快跟上,有宝贝……哎呦,绊死贫僧了……” 悔之:“……” 元宗:“……” 恨离:“……” 这和尚除了脑袋是秃的,哪里有一点出家人的样子? 三个孩子一进去就傻眼了,望着库中用小铁球堆成的小山丘,每小铁球都似鹌鹑蛋那般大,上面雕琢精致的纹路,球顶的洞上还有根细细的白线。 小恨离拾起一枚铁疙瘩,顽劣地去揪上面的白线,“这是什么?” 纯一险些把心肝吓出来,“别扯。” 同时吼出这两字的还有悔之和元宗,两人差点吓虚了。 悔之急忙道:“我在娘亲的房中见过这玩意的图纸,此乃火琉璃,扯下白线会爆炸的。” 元宗小眉头一皱,“怎么可能?此乃我北燕秘器,除了千机院的黎清大人,连我父(皇)……亲都没有具体的制作图纸。” 他也只是偶尔在宫里见过一两次。 悔之冷哼了一声,“你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害得我娘亲……” 纯一和尚一惊,他也发现了悔之这孩子不仅长得像淳于初,连那股碾压众生的聪明劲都像,别的孩子脑子里顶多装个吃和玩,他脑子里恨不得装个天下,似乎什么都知道,但我就不戳破,憋坏点子整死你。 “两位小施主莫吵,干正事要紧, 分卷阅读279 不然你们娘亲回来怕是要把贫僧活剐了。” 两个小家伙互相鄙夷地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谁都不搭理谁,哪里知道这是他们“看不惯你,又干不掉你”的漫长一生的开端。 半个时辰后。 未济道长的屋中顾应怜翩然起舞,细腰在红烛下格外惑人,看得那老混蛋直流口水。 这机关城第一美人以舞艺著称,多少有钱人一掷千金都看不到,便宜了这老畜生。 “妙,妙啊!” 顾应怜忍着反胃,又笑语晏晏地给他斟了杯酒,“道长再饮一杯可好。” 他的咸猪手攀上美人的腰,笑得奇丑无比,“好好好。” 纯一和尚带着三个孩子趴在窗沿,往里偷瞄,四人身上皆是装满火琉璃的大包小包,跟要饭的乞丐似的。 顾应怜给和尚使了眼色,示意他往东厢房去。 和尚点了点头,低声和三个孩子道:“你们在这儿候着,贫僧去救其他绑来的孩子。” 三个孩子齐刷刷点了点小脑袋,一脸严肃的模样怪呆萌的。 纯一忽而一笑,觉得大将军一生虽被南北两帝辜负得凄惨,但最后落下这么一双儿女,想必也无憾了。 顾应怜一边给未济灌酒,一边奉承道:“道长英明神武,待仙丹炼出定是天下第一人,再饮一杯。” “你小嘴可真甜。” 顾应怜也是没话找话说,“但以道长这般神通,为何不进宫侍奉君王,埋没在这穷乡僻壤?” “哼,还不是当年苏辞坏了贫道的好事,不过她也没落个好下场。” 他晃着杯中美酒,讽刺道:“世人都说大将军一生义薄云天、忠君爱民,忠君有屁用,帝王疑心重,焉会全心信任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最后还不是下了劳什子碧山暮给毒死了。” 顾应怜只知苏辞中了两种奇毒,具体谁下的不得而知,眸中惊讶,“大将军是帝王亲手毒死的?” 墙角下偷听的元宗一脸震惊,激动道:“不可能,我父……皇上绝不可能干这样的事。” 那是他最崇拜的将军。 悔之一把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噤声,低语道:“若是事实如此,谁也改变不了。” 喝得醉醺醺的未济听到动静,朝窗边看去,却被顾应怜挡住视线,只听美人娇声问道:“道长倒是说说,大将军到底怎么死的?” “她少年时,就被帝王设计断了左手,后来又被毒瞎双眼,朝廷居然说一个北燕杀神病逝,怎么死的不显而易见吗?” 说到底,泱/泱四海容得下险恶人心,却容不下一个铁胆侠义的将军。 纯一和尚忽然翻窗而入,一计手刀砍在未济的脖子上,干脆利落地打晕了他,作揖道:“阿弥陀佛,顾施主确定在酒里下药了吗?贫僧连孩子们都救出来了,他怎么还没喝晕?” 顾应怜伺候了半天的假道士,憋了一肚子怨气,没好气道:“我还想问你呢,那迷魂散是不是失效了?” 纯一挠了挠头,“不会啊,外面那群壮得和牛般的守卫没喝两杯都晕倒了。” “别唠叨了,苏夫人有说之后怎么办吗?” “大将……苏施主说,若是她子时前没回来,便让我等用火琉璃炸塌山门逃出去,若是她……” 话音未落,便传来机关山门开闸的声响,两人相视一眼,有人回来了…… 言律川一踏入山门就觉得不对劲,“守门的侍卫呢?” 身后的随从立即道:“许是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去把它们统统找回来。” “是。” 虞老太君拄着黄金拐杖后脚进来,一杖狠狠打在他背后,骂道:“你还在磨叽什么?言简已经有所察觉,方才居然派人将我囚禁起来,要不是心腹来救,指望你,老身早死在城主府了。” 言律川生生挨下一杖,五脏六腑险些被呕出血,像受气包似的恭敬道:“母亲大人息怒,孩儿不知……” 虞老太君叱咤风云一辈子,对这个唯唯诺诺的儿子实在越看越气,“没出息的东西,我怎么调/教出你这么个废物,去命人将火琉璃悉数搬出来。” “母亲大人是打算?” “既然已经暴露,暗的不行,就来明的,十万火琉璃还炸不死一个言简吗?” 言律川一惊,老太太怕是想当城主想疯了吧! “母亲大人不可,如此必遭天下人议论。” 老太君强势地揪住他的衣领,鹰眸中杀气腾腾,“议论?青史留名的哪个不是流言漫天?当老身站在天下权力的巅峰,哪个贱民敢议论?” 言律川吓得踉跄后退了一步,他的母亲当真只是想要一个城主之位吗? 虞老太君威严命令道:“所有人给我去兵器库搬火琉璃。” “是。” 言律川缓过神来时,依稀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头一看,苏夫人呢? 苏辞一进山门,就被纯一和尚神不知鬼不觉 分卷阅读280 地劫走了。 他轻功了得,背着苏辞撒腿狂奔,嘴上还唠叨不停,跟苍蝇一样委实烦人。 “多谢我佛,贫僧还担心大将军回不来呢。” 苏辞捂着嘴,狂拍他的肩膀,隐忍道:“放我下来。” 纯一还是蛮听话的,立即将人放下,就见大将军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苏辞面如菜色,心如死灰,擦着嘴咒骂道:“你特么的,到底有多久没洗澡了?” 纯一恬不知耻地掰着手指数了起来,“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大将军一声咆哮,“滚。” 她将和尚踹离三丈远,缓了口气,“兵器库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和尚掐指一算,眼睛一亮,“刚好时辰到了。” 轰隆一声,地动山摇,有不少山石滚落,火光和浓烟齐齐冲上夜空,西北角靠近兵器库的山壁竟被炸塌了,将这山中城暴露在世人眼中。 若非纯一搭了把手,大将军如今这羸弱的身子骨根本站不稳,此地离机关城不远,相信言简很快就会派人赶到。 苏辞宁静多年的星眸中映着滔天的火浪,缓缓溢出杀意,“未济呢?” 纯一深深皱眉,劝道:“逝者已矣,将军何必多造杀戮?” 她决然一笑,“此恨不消,杀戮难止。” 那是从小将她养大的恩师,是手把手教她用剑提笔的恩父,若不亲手了结,让她如何去九泉下见亡师? 苏辞拒绝了纯一的搀扶,背影挺立得笔直,“你是出家人,我不求你帮我报仇,只望你别拦我。” 纯一似乎又看到当年那凉薄杀伐的将军,于乱世中披荆斩棘,满身鲜血,苦苦挣扎,百死不悔。 她从袖中掏出一条白丝帕,上面用血画着山门附近的机关,“按这帕上的标注走,带应怜和孩子们离开此处。” 和尚心中一时悲仓四起,“将军……” 苏辞一袭红衣以狼烟火光为背景,蓦然回首,不以为意地弯了弯嘴角,“日后若来我坟前烧纸,记得把自个洗干净点,忒味了。” 说完,趁着火光照亮整个山谷,阔步前行,像当年东海城墙上般,毅然赴一场不知生死的约。 撤退路上,还是悔之最先察觉不对劲,目送被绑来的孩子悉数离开,自己却站在山门前迟迟不迈步子。 “大师,我娘亲去哪儿了?” 负责断后的纯一作揖一叹,“苏施主有要事处理,让贫僧先带诸位小施主走。” 悔之眸色暗淡地低下头,喃喃道:“是这样。” 恨离不小心崴了脚,元宗自动请缨,贴心地将人背到山门前,本来悔之是极不情愿的,但架不住元宗虚长两岁,个头和力气摆在那里,所以……他格外不爽。 瓷娃娃在元宗背上偷吃着栗子糕,眨着明眸,“哥哥怎么了?” 悔之深深看了一眼小太子,对她道:“娘亲说,我们要不惜一切保护好元宗。” 恨离不解地皱了皱小眉头,“嗯?” “以后他交给你保护。” 虽然他很不待见这个和他抢妹妹的家伙,但毕竟是娘亲的嘱托。 “什么?” 这句话是元宗说的,他是很喜欢小恨离,可他堂堂北燕储君哪里用得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奶娃娃保护? 倒过来还差不多。 然后刚踏出山门,恨离就知道自家哥哥什么意思了,咣当一声,悔之竟从里面把山门关上了。 纯一和尚吓得险些头上长出秀发来,胡乱拍打在山壁上,“悔之,你去哪里?” “找娘亲”,他低声说了一句,紧接着就从山门后传来跑远的脚步声。 元宗还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就见小恨离将最爱吃的栗子糕摔在地上,磨了磨小白牙,“混蛋哥哥,竟然又瞒着我……” 然后元宗就是一身鸡皮疙瘩,因为小恨离气着气着竟然诡异地笑了,矮小的身板踩着石头去按山壁上的一块凸起的石头。 纯一和尚迷惑地站在她身后,“小离儿,你这是在干嘛?” 恨离一个眼神杀过去,仿佛在看白痴,“大师,你鼻子上面那两窟窿是出气使的吗?帮我按一下。” 纯一:“……” 这话为何如此似曾相识,连奶娃娃散发的气势都和大将军惊人的相似。 看得出来,小恨离是真生气了。 纯一当即帮她按下石头,旁边空地就升上来一块石盘,上面排列着可以移动的黑白棋子。 小恨离看了几眼,蹲下身,在地上找了根小木棍在写写画画。 和尚一头雾水,“小离儿,你这是在干嘛?” 元宗在旁瞧着,眼角直抽,“她……她好像在推算机关棋局的解法。” 大将军的一儿一女,一个看着贼精,和狐狸祖宗一样,聪明得让人脑壳痛;一个看着蠢萌,整日没心没肺的,谁能想到满肚子腹黑。 …… 大将军 分卷阅读281 寻觅了良久,才在被炸塌的兵器库前发现未济的行踪。 不知为何,迷魂散竟对那老道士无效,纯一那慈悲为怀的出家人也没下狠手打晕他,故而这东西很快就清醒了,围着虞老太君和言律川似在嘀咕什么,四周尽是侍卫。 苏辞缓步走过来的时候,言律川诧异了一下,因为女子没戴面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于火光中美艳惑人,任世上哪个男子见了不心神摇曳? “苏夫人?” 她微微一笑,将从纯一和尚那里顺来的一包火琉璃抛入众人身侧的火堆了。 言律川心生不安,“你扔了什么?”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轰鸣,巨大的冲力将众人震飞,离得近的侍卫被当场炸得四分五裂。 大将军亦是倒在地上,被震得五脏六腑都疼,无所谓地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不知凭着什么劲头竟第一个站了起来,见有侍卫冲上来,反手扔了几个火琉璃,将人一并送上西天。 至此,本就被炸得惨不忍睹的兵器库前,火光更盛,地面坑坑洼洼,一片焦土。 苏辞提起地上一柄无主的长剑,即便身上好几处伤口在溢血,依旧绝然地朝炸瘫在地的未济走去,笑如带血昙花。 “道长可知,苏某一生刻薄寡情,从未由衷恨过谁,道长是第一个,在下日日夜夜惦念了五年,病痛加身,五脏俱焚,不敢贪生,亦不敢求死,只为今日……” 未济在地上蜷缩后退,看着眼前周身是血宛如地狱爬出的人,不由毛骨悚然,“你是谁?” 大将军眸子凉薄如寒冰,掏出袖中的鎏金面具戴在脸上,缓缓道:“或许这样,道长会认识。” 那一刻,面前红衣女子的身影与当面金甲鬼面具的将军离奇重合,恍如梦魇。 未济大惊,拖着被炸伤的右腿拼命后退,“苏……苏辞,怎么可能,你不是早死了吗?” 那人如无间修罗、九幽恶鬼,提剑上前,虽然一身狼狈的伤痕,却透着嗜血的杀伐气。 “地狱归来,特向道长讨一条人命,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当年燕关城下惨死的沈涵?” 未济吓得目眦尽裂,挣扎着朝还没被炸死的老太君爬去。 “老太君救我。” 虞老太君也是命大,被两名心腹手下扶起,眯起老眼瞧着苏辞,冷眼旁观。 大将军一剑刺在未济的大腿上,幽幽道:“道长可知万剑穿心之痛?亡师身上共三十六处箭伤,五十一处刀痕,每一处在哪里苏某都记得,那日我跪在亡师跟前想去扶他,都没个下手的地方……道长可晓得那种绝望……” 她眸子仿佛死透般,自顾自地说着。 “不晓得也没关系,我让道长晓得。” 未济连哭带嚎地往前爬,“老太君救我,我还要给您炼丹呢!” 说到这句话,老太君眸子动了动,示意仅存活的几名侍卫上前解救。 大将军冷冷抬眸,杀意无疆,“挡我者死。” 那一瞬,几名侍卫周身生寒,竟被那股诛神杀佛的气势震住了,最后还是硬起头皮持剑上前。 “别碰我娘亲。” 悔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小手中拿着一把机关弩,精准无比地射向几名侍卫持剑的手,然后小身板挡在娘亲跟前,身上还背着把弓箭。 苏辞皱眉瞧着他,神色担忧,“悔之?” 小家伙老远就听到娘亲悲绝的声音,跑过来就见她一身是血,心疼得眼泪就没停过,一边倔强地擦着眼泪,一边不敢松懈地举着机关弩,不服输道:“我保护娘亲。” 他连发数箭,机关弩中的箭很快就没了,侍卫趁机冲上来,大将军抛出手里最后一枚火琉璃,将儿子扑倒在地,护在身下。 倒霉的是,还有两个侍卫没被炸死,似被惹恼了,提刀就砍来。 大将军被爆炸震得头晕耳鸣,难以起身,悔之急忙摘下身上的普通弓箭,瘦小的胳膊不知如何拉开那和他同高的弓箭,死死地护在他母亲身前,竟一箭射中其中一名侍卫。 另一名侍卫挥刀砍下时,大将军奋然起身,左手将孩子护进怀里,捂住他的眼睛,右手一剑刺穿了侍卫的腹部,自己嘴角也溢出血,似怎么也止不住般。 “娘亲……” 迟来的恨离一声撕心的叫声,哭着跑过去。 元宗远远地看着,早已惊呆在原地,眼中映着苏辞的侧脸,他记得父皇书房有一幅大将军的画像,红衣金甲于白马上回眸,惊艳众生。 那人美得如星如月,一低眉便是一场现世安稳,一抬眸便是一场雷霆万钧,美人二字辱没了她,将军二字才正好。 第61章 风至 虞老太君被方才的引爆的火琉璃炸倒在地,狼狈不堪,却突然仰天大笑,“苏辞,北燕杀神……待老身夺得机关城,由你领军兵攻四海,何愁得不到天下?” 大将军:“……” 这老太太把脑子炸傻了吧! 虞老太君的华袍 分卷阅读282 被黑灰涂得乌七八糟,坐在地上笑得越发猖狂,跟得了失心疯一样。 “苏辞,我们做笔交易如何?这大山之下老身埋有黄金百万,只要你点个头,老身悉数赠你,条件是你助老身除去言简小儿。” 大将军眉头一皱,为何世人总想与她做交易? 因为她看起来很缺银子,还因为她瞧着很白痴? 虞老太君目光淬毒,软硬兼施,“律川应该给你服了七日断肠散,苏将军若不想毒发身亡,不妨考虑一下老身的建议。” 苏辞嘲讽一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被毒药控制?苏某身中天下两大奇毒,寻常毒/药入体便会被吞噬,说白了,我本身就是一毒物,还会惧死?” 老太君骤变,五颜六色好不热闹,吼道:“你就不贪权、不爱钱吗?苏辞你也是女人,应会明白老身,当你手握重兵之时就没有一刻不垂涎皇位吗?被人踩在脚底,不能主宰命运的滋味不好受吧……九州之上唯有王者才能一言九鼎,唯有天才能生杀万民,而老身将会是未来的女皇,哈哈……” 苏辞:“……” 她竟无言以对。 大将军画风清奇地拾起块板砖,缓步上前,毫不留情下手拍晕了老太君,鄙夷道:“女皇个鬼,妈的智障。” 悔之:“……” 恨离:“……” 元宗:“……” 北燕杀神应该是这个画风吗? 大将军踹了她一脚,补刀道:“即便是昔年的女皇武氏,也绝不会是你这般脑残。” 纯一和尚尾随恨离来了后,便一直在旁边打坐念经,超度亡灵,被苏辞一嗓子吼到了跟前,那没出息的秃驴屁颠屁颠地按吩咐将三个孩子领走。 这片火海中唯一还能喘气的只剩大将军和道长未济,那老混蛋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苏辞只是笑了笑,“你当年可曾饶过我师傅?” 大将军这人看似凉薄,实则心肠最软,别人一点善意便能将她感动得一塌糊涂,面上却不显。 而沈涵于她,是涌泉之恩。 扶苏澈和言简几乎是同一时间赶到机关山的,两人老远就看见一袭红衣立在滔天焰浪的火海中,手持滴血的长剑,遍体鳞伤,身上伤口溢出的鲜血让那抹红衣艳丽到刺眼。 大仇得报的那一刹苏辞仰望星海,满眸悲伤,悲伤到有一丝无所依靠的颓废,欲哭无泪,仿佛下一刻便会消散于世间。 扶苏澈抢先一步接住摇摇倒地的她,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对不起,我来晚了。” 苏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累得合上眼,微微摇头,笑着呢喃道:“我昨夜梦见师傅了,他五年未曾入梦,我以为是怪我……昨夜却踏雪而来,于木兰树下说——阿辞,为师来看你了,莫哀。” 大将军哭了。 梦见沈涵的那一晚,她是哭醒的,那种天地间孑然一身的感觉太苦了,有人问候时欣喜得竟有股锥心的痛。 师傅,我想你了,你何时接我离去? …… 苏辞再醒过来时,躺在城主府中。 言简伏在她床头,美人眸一眨不眨地瞅着她,高兴得两眼直放光,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儿,虽说他生得美,眼角上挑自带三分风流,但还是怪吓人的。 “脸离我远点,瞧着真大。” 大将军一爪子糊在他脸上,却被某人死死攥住手,按在脸上还不让撤手了,毫不要脸道:“小阿辞若喜欢,便再多打两下,照死了抽都没关系。” 苏辞:“……” 这孩子以前有这么贱吗? 那一刻杀伐无度、阴险毒辣的机关城城主似乎又变回了昔日少年,像个撒娇的孩子般扑向苏辞,紧紧抱住,宛如什么珍宝失而复得,险些将人勒得喘不过气来。 他心喜若狂道:“小阿辞,你还活着,在我眼前……你知不知道,我花了五年的时间促成了两国的清平会盟,耗尽心血……” 言简忽而冷冷一笑,话锋一转,眼中迸发出杀意,“只为在兰城一举送南北二帝上西天,我要他们为伤你付出代价,十倍,百倍,千倍……” “……” 大将军闻言一怔,使出吃奶的劲将人踹下床,训斥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忤逆谋反,意图弑君,对得起言氏满门忠烈吗?” 言简被踹下床后也不起身,一身玄青色的锦袍姿态慵懒地侧卧在地毯上,支着头,墨发轻落在肩上,邪肆一笑,竟比女人还美,十足的妖孽。 “小阿辞,我早就说过,在我眼中机关城为轻,北燕江山为轻,天下苍生为轻,只有你为重。” 大将军不得不承认,那一瞬她被惊艳到了,小时候这孩子没张开,一身稚气,三分叛逆的倔性,如今在时光和阅历的双重雕琢下,竟有种万事尽在掌中的狂傲,玩世不恭中是稳操胜券的从容。 她一阵牙疼,同样是吃白米饭长大的,他怎么长这么歪? “滚,别我扯淡,你特么一 分卷阅读283 下子害死两国君主,想自立为王不成?” 那人拽炸天道:“不想,我就是单纯不想他们好过。” 大将军太阳穴气得直跳,“那你有没有想过南北两帝一同驾崩,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多少无辜百姓会受牵连?” 言为轻邪魅一笑,混蛋道:“与我何干?” “……” 苏辞觉得她对不起老城主和言夫人,这根正苗红的孩子不知咋搞的,从小到大一直跑偏,如今活脱脱一怪胎。 言为轻:“不过小阿辞若是愿意踹了扶苏澈那混账,留在机关城陪我,我就不去炸南北两帝,咱在这机关城好好待着,我把城门一关,大罗金仙都别想进来打扰。” 大将军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扶苏呢?” 某人委屈道:“他抱着你不撒手,还拦着我不许见你,我就一斤蒙汗药把他撂倒了。” “……” 就在大将军思索着要不要把言简踹回娘胎,回炉再造一遍,侍卫进来禀报道:“城主,大事不好了,皇上派重兵围城,燕狼卫开道,说要您交出一名乐师。” 言简目光一暗,是那种刀剑血雨欲来的愤怒,“他倒是想得美,真当我机关城是他想攻就攻得进来的?” 他心中已生出百般围剿毒计,定教人有去无回。 苏辞厉声道:“同是北燕子民,不许徒造伤亡。” 禀报的侍卫不由多看了女子一眼,敢和城主这般说话不要命了吗? 然后他就看到,往日里冷酷无情的城主大人竟学孩童耍赖的模样,撇了撇嘴,摇着女子的胳膊,“小阿辞是心疼那三千开路的燕狼卫吧,擅闯机关城皆会被机关绞死。” 侍卫:“……” 这没羞没臊、毫无廉耻的东西是谁? 苏辞一枕头砸过去,“真有本事,一致对外,在自家地盘逞什么能耐?” “你咋不说说那混蛋皇上?” “我管不了他,连你也不听话吗?” 言简服了软,“是是是,我都听小阿辞的。” 机关城暗道无数,想将一个人偷偷送出城轻而易举,城主大人又手段通天,不到半日就找到一个身形、声音和苏辞一模一样的人,同样弹得一手好琵琶,除了长得万分磕碜,好歹将人给北燕帝送过去交差了。 待到多疑的帝王下令搜城时,苏辞已经在城外十里的一艘船上,扶苏澈坐在桌边揉着头,姓言的混蛋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蒙汗药,后劲大得很。 “我们这是去哪儿?” 苏辞低眉饮了口茶,问身侧的侍卫。 言简那小肚鸡肠的玩意给她配了十几名的侍卫,皆是顶尖高手,全程盯着她,把小小船舱都挤满了,生怕人跑了似的。 “回夫人,城主暂时安排您到临城住下,待他处理完城中要事,会亲自来接您。” 大将军一笑,指甲运筹帷幄地敲打着桌角,也不知在寻思什么。 流夏正领着悔之和恨离在甲板上玩,突然慌张跑进舱道:“姐姐不好了,两个孩子落水了。” 苏辞一惊,匆忙跑到甲板上,瞧着河里冒出的几个水泡,当即命令船上侍卫,“还愣着干嘛?下去救人。” 几名侍卫潜入水后,在船边观望的其余几名侍卫就被扶苏澈一掌拍下了水,紧接着一枚火琉璃在船上炸开,变故之快惹得一众侍卫齐齐懵逼,傻眼得很。 待到浓烟散后,哪里还有苏辞的人影? 这天下能困住大将军的只有昔年一个褚慎微而已,囚的还不是人,是心。 官道上,一辆疾驰的马车中,小恨离还在和哥哥生闷气,悔之捧着两包栗子糕,亲自递到她嘴边都没用。 瓷娃娃满脸写着“呵,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傲娇地扭过头,“不吃。” 悔之无法,求救地看向娘亲。 苏辞对自家混世魔王也没法子,将恨离抱到腿上,“为何生哥哥的气?” 瓷娃娃鼓着肉嘟嘟的小脸,“他是坏蛋。” 悔之低着小脑袋瓜,嘀咕道:“我不是坏蛋,元宗才是。” 大将军闻之,一脸疑惑,“宗儿怎么是坏蛋了?” 悔之气得和吞了火琉璃一样,“他和我抢妹妹。” 因为扶苏澈药性未解的原因,流夏负责驾马车,他倚在车中闭目养神,闻言,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 那么个清冷如枝头霜雪的人竟破天荒地鄙夷道:“那确实是坏蛋。” 牙还没长齐,敢抢他女儿? 苏辞:“……” 那好歹是你亲外甥,这么说好吗? 恨离一脸不赞同,挥动着小手解释道:“元宗哥哥才不是坏蛋,他好可怜的,寻常孩子走失两天两夜,爹娘定担忧死了,但我看到元宗哥哥的娘亲来接他时,竟打了他一巴掌,骂他不知轻重……” 苏辞微微皱眉,扶苏茗对元宗期望过重,要求几乎近于苛责。 在机关山里,她就发现小太子十分 分卷阅读284 不爱笑,不是那种因天生性子冷而不爱笑,而是仿佛诸多枷锁系在身上,鞭策着他不能笑,像个傀儡般完美定格太子的一言一行。 驾车流夏朗声问道:“姐姐,我们去哪儿?回山海城吗?” 苏辞的身体已成山河日下之势,无力回天,不知是不是时辰快到了的缘故,她近日总是梦见故人,铁马冰河历历在目,沙场嘶鸣恍惚在耳,总想再望一望南境故土。 “去燕关吧。” 扶苏澈深深看了她一眼,眸中难掩悲痛,温柔道:“若是累了,便靠在我肩上歇息一下。” “好”,苏辞一笑,缓缓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疲倦地闭上双眼。 片刻后,她依稀陷入梦境,似乎听到有人在唤她,这一生真的累了。 扶苏澈小心翼翼地搂着她,突然心生不安,竟有些慌张地轻唤道:“阿辞。” 苏辞一颤,有了半分清明,掺着浓厚的鼻音,“嗯?” “歇一下就好,别睡太沉,到了我叫你。” “好。” 小恨离那天看到俊爹爹搂着娘亲,似想狠狠地将人揉进骨血里,却又怕她一碰就碎,只得万分温柔小心地虚搂着,寒冰的眸像要溢出眼泪般无奈心痛。 若哪一日,你心悦一人便会晓得,那人在时是阳春三月、艳阳高照,那人去时是冰冻三尺、大雪不止。 他啊,是云行雨施的天神,掌管你的喜乐忧怖。 你啊,是爱恨嗔痴的众生,折进一生颠沛流离。 …… 机关城,一座客栈中。 听雨单膝跪地,“主上,下个月便是清平会盟之期,虚陶老丞相催促您尽快赶往兰城。” 白衣温雅如仙的人站在窗边,低眉瞧着手中一支断成两半的白玉簪,好生用帕子擦拭干净,才珍重地放入锦囊中,随身系在腰间。 “走吧,大梁最近异动频频,纵我有心维持三国鼎立的局面,不起战事,稳固太平,大梁和北燕怕都不会答应。” “您真的打算和北燕帝联手吗?毕竟上次……” 上次燕帝和淳于玦联手,险些坑掉南楚半壁江山,此人豺狼之心,信誉堪忧。 淳于初一笑,“难道和那群野蛮的梁人联手吗?司徒不疑可不是会静下心来和你好好说话的人,他更愿意直接生吞活剥了你。” 近年来,大梁太子乖戾残暴之名有增无减,可谓动辄杀人,东宫中无一日不见血,大梁朝中怨声载道,但碍于太子手中的兵权,连大梁王都不敢多说两句。 落云进屋拱手道:“主上,马车已准备好。” “那便出发吧。” 淳于初脚步突然一顿,摸着锦囊里的朝暮簪,没头没尾问道:“你说若是我命人将断簪重续,她会怪我吗?”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两人一愣,相视一眼,默默低下头。 五年来,他家主上日夜须臾不离这支断簪,擦了一遍又一遍,看了一眼又一眼,不厌其烦,相思入骨已成毒,偏那瓶解药早洒了。 未等两人回话,他又自言自语道:“算了,他日我于黄泉下见阿辞,她若不喜,岂不又徒惹她生气?” 落云听着,心里实在难受,可偏又嘴笨,乱语道:“主上,将军心肠好,没有不喜的东西。” 他眸子一暗,“却也很少有喜欢的东西,不过她喜欢四海升平,还好,我入土前定会为她实现……许这般,她会愿意在忘川见我一面。” 只一面,阿辞,再见我一面可好? 出客栈的时候,路边买画的穷秀才摊子被一匹受尽的马踢翻,画被风吹得满街乱飞,穷秀才急得差点落下两行清泪,满街扑腾捡画。 淳于初无悲无喜地看了眼,“帮他捡捡吧。” 若是大将军还在,以她的性格,定会多管这闲事。 落云、听雨齐声道:“是。” 一张画刚要落到马车旁,淳于初顺手拾起,万金之躯亲自给穷酸秀才递了过去,淡淡道:“这里还有一幅。” 秀才连忙道谢,伸手去接画,却见人不撒手,尴尬道:“这位公子……” 淳于初目光扫过画像,瞳孔一缩,当场愣住了,入骨毒从心房发芽,枝干疯狂生长,蔓延到四肢,疼得浑身千疮百孔,逼得他一口血哽在咽喉。 “这位公子您不松手,小生怎么接画?” 他眸子瞬间染上血红,一把掐住秀才的脖子,周身戾气如沾血的刀锋,“这画中人是谁?” 落云、听雨吓了一跳,急忙拦着,欲将无辜秀才解救出来,“主上息怒,出了何……” “事”字在两人看清画像后,齐齐卡在了嘴边。 说实话,这穷秀才真有两分墨宝,普天之下除了他们家主上,估计没人能把大将军画得这般惟妙惟肖。 可怜那穷秀才险些被掐死,挣扎道:“公子饶命,小生也不知画中人是谁,那日在河边看到了惊为天人,就提笔画下了,无意冒犯。” 分卷阅读285 淳于初咬牙逼问,“哪一日?哪条河?” “也就四五日前,就在旁边这条河上,那姑娘身边还有位小公子……说来奇了,和公子甚是相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淳于初一怔,鬼使神差地想到一人,“悔之?” 南楚皇一生纵横天下,以四海苍生为棋子,算计人心,摆布山河,却亦不过是那人玉手中一枚棋子而已。 …… 与此同时,燕关三十里外,大梁二十万虎狼之师已压境。 一身黄金甲胄的司徒不疑于乌骓马上,戾气嗜血的眸子扫视南境一线的城墙,冷傲道:“苏辞,可惜你死了,不然本太子定要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踏破这北燕山河,出兵。” “是。” 二十万大军密密麻麻压向燕关,铁蹄回响在南境,惊得空中大雁绕行。 平地狂风,角鼓声鸣。 战事已至,将军安在? 第62章 战乱 燕关城中,街上一无所知的百姓还沉浸在祥和中,买菜的大婶喋喋不休地和摊主砍价,顽童在街尾嬉戏,狼烟浮动在盛世的繁华下,悄无声息…… 一座客栈里,几名身着甲胄的将士单膝跪在一眉目清秀的少年跟前,愁容满面。 领头的将士道:“黎将军,您就跟属下们回去吧,不然我等实在没法和荀帅交代。” 少年无动于衷地坐在桌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忽然一脚踢在他身上,“新来的吧,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将军吗?” 领头将士一阵尴尬,这人明明是皇上亲封的一品将军啊,但你若仔细瞧,便会发现这名放浪形骸的少年其实是个身穿劲装的姑娘。 幸亏旁边的将士反应机灵,巧舌如莲道:“黎清大人,如今大将军的忌日已过,荀帅实在是怕您在外耽搁出事,您就发发善心,莫要为难我们做下属的。” 黎清似乎更不悦了,将酒碗往桌子上一摔,“荀子深那毛头小子算哪门子元帅,别拿他压我,屁用不管。” “那你说我算哪门子元帅?” 一袭暗紫色云袍的男子掀帘而入,步伐虽缓慢,却从容有力。 昔年涉世不深、叛逆胡闹的少年如今眉眼已长开,身形如松挺拔,如竹颀长,透着一股为帅的沉稳和近乎狂妄的霸道,“我若是毛头小子,你这岁数比我还小的丫头片子算什么?” 黎清瞪着那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她身后的人,皱眉道:“你来干嘛?” 荀子深落座,抢过她手中的酒,给她换了杯清茶,格外强势道:“你不来找我,我自然只能来找你。” “哼,那狗皇帝不是派你到西南当剿匪元帅吗?如今却跑到燕关,三军主帅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我的罪自有皇上定,你这帐下大将离职之罪却是我定。” 黎清破罐子破摔道:“你定啊,若不是大将军心疼北燕百姓,我焉会给那昏君当马前卒?” “清儿”,荀子深颇有怒色,“注意你的言辞。” “怎么?我骂了五年,姓姬的都没给我定罪,你还想给我定罪不成?那我们可要好好算算,你奉旨在西南剿匪五年,可逮到匪首的半根毫毛?竟也好意思当这个元帅?” 在她心里,天下兵马大元帅之位永远是苏辞的。 荀子深一叹,“清儿,我知道你在气,可苏家军已经没了。” 黎清怒摔了酒坛,厉声道:“你闭嘴。” 五年前大将军一死,陆非厌就率其余十位上将抗旨入京,于金殿之上质问帝王苏辞的死因,北燕帝大怒不答,陆非厌冷笑,当日叛出朝廷,回到西南山林继续当他的土匪王,并立誓从此与朝廷势不两立。 帝王担心苏家军难以掌控,下旨将十万苏家军分为十支散军,由十上将分别统领,派往东南西北各地边城戍守,唯不再戍守南境,未得圣旨不得聚首,苏家军名存实亡。 至此,当年叱咤疆场的十二上将,赵云生囚禁于宫中,陆非厌与朝廷反目,剩下十位上将天各一方,五年未见。 少年时的子深心中亦有悲愤,但这些来年荀老将军年迈卸甲,军中要务皆系于他一人之身,焉敢有半分懈怠,亲自上手才知昔年大将军游走于朝堂、军营苦苦支撑的不易,尽是乱摊子。 他心境已变,沉稳的声音透着无奈,“你那火琉璃在西南山林里炸了这么多年,可曾伤过陆非厌半分?” 这燕关的破客栈极为简陋,黎清所在的雅间与旁边一桌客人只隔了一道竹帘,说话声一清二楚。 隔壁桌的苏辞闻言,眼角一抽,气得一哆嗦,摔了手中茶杯。 好你个陆非厌,当真是一点瞎话都没说,从前嘴上便一直嚷嚷着,若是大将军嗝屁了,他就回西南重操旧业,多特么实诚的混蛋! 一个老妈子从二楼下来,慌里慌张地喊着,“黎清大人,楼上的孩子们都饿醒了,您快去瞧瞧……” 荀子深眉间一抹阴沉,“你才出来几 分卷阅读286 个月哪来的孩子?” 黎清朝他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人,向老妈子道:“你去找孩儿的娘,找我也没辙,我也喂不了啊。” 老妈子:“孩儿的娘不见了。” 黎清蹭的一下站起,眉头深皱:“傻狗不见了?” 与此同时,大将军脚下不知何时凑过来一只纯黑色无半分杂毛的小猫,断掉的左前腿上套着铁爪,轻轻挠着她的脚背,撒娇地用小脑袋瓜蹭她。 小恨离瞧见,一秒蹦下椅子,扑了上去,欣喜道:“猫猫……” 小黑猫吓得一下子窜进苏辞怀里,睁开墨色水灵的眸子瞧着她,喵喵直叫,亲昵地舔了舔她的手背。 小恨离噘嘴干看着,失落道:“猫猫不让抱。” 大将军一笑,“它不叫猫猫,叫傻狗,你唤它名字,它便会让你抱。” 恨离对这个奇葩的名字接受度相当高,唤了两声,如愿以偿地把猫儿抱进怀里,悔之则用一脸震惊加难以言喻的表情瞧着自家娘亲,它叫啥? 流夏望着,有感而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认得姐姐。” 扶苏澈眼中只有苏辞,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她高兴便好。 “请问阁下一家有没有瞧见一只小黑猫?” 黎清恭敬地在竹帘外问到,眼睛一直往里瞄,依稀瞧见一个红衣的倩影,而且她方才好像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 苏辞温柔地摸着女儿头,嘱咐道:“离儿,把傻狗给外面那位姐姐送过去。” 小恨离屁颠屁颠跑出去,笑得跟朵花似的,“姐姐,娘亲让我把猫猫还你。” 子深就跟在黎清身后,两人看到恨离的小脸时,齐齐一愣。 黎清激动得一把抱住了小恨离,仔细瞧着那张脸,想碰又不忍下手,“你是?” 大将军从竹帘后缓步走出,宛如彼岸烟花般淡淡一笑,“我女儿。” 子深仿佛又重回了少年,见那人一袭红衣立在万军中,兵踏乱世,从容大义,纵他仰望追寻一生,都无法望其项背。 他颤声道:“将……军……” 苏辞食指轻轻放在唇上,做了嘘的手势,神秘笑道:“故人相逢,何须多言?” “姐姐”,黎清含泪扑向她,紧紧抱住,险些将人扑倒在地,声泪俱下道:“若是在做梦,我愿折寿十年换在梦中多待一刻。” 扶苏澈从后面扶住苏辞,小心护着她,担忧道:“你没在做梦,她现在身子弱,禁不起你这般折腾。” 黎清被扶苏澈那张冰山脸一冻,瞬间吼道:“卧槽,我居然梦见了扶苏丞相那傻缺……” 扶苏澈:“……” 半个时辰后,客栈二楼。 黎清一直攥着苏辞的手不松开,即便确定不是在做梦,但她怎么能放任自家英明神武的将军和扶苏丞相那冰疙瘩待在一起,不会被冻死吗? 子深和扶苏澈分坐桌子两侧,两个绝世公子往那一摆就是一道惊艳的风景。 黎清偷偷摸摸道:“姐姐,你真的和那座冰山住了五年?” 苏辞一笑,“他待我很好。” 是倾尽心力、让人无以回报的那种好。 人这一辈子极少会遇见几个不图回报待你好的人,若是遇见了,便珍惜,若是没有,便再等等。 大将军站在摇篮边瞧着傻狗生的五个宝宝,两黑三白,竟没一只串色的,当真稀奇,又或是这世道泾渭分明,黑白难容。 苏辞:“你怎么把傻狗带到边关来了?” 荀子深一改沉稳霸道的模样,和煦一笑恍如昔日少年,调侃道:“她五年前扔了皇上的御旨,策马扬鞭出皇城的时候,就把傻狗也带走了,皇上为此还派禁卫军拦过她。” 大将军一笑,“严迟那蠢货焉拦得住黎清,也不怕被炸飞?” 黎清没好气道:“皇上哪里是拦我,是拦猫……他居然没皮没脸地让我把傻狗放下,留在皇城给他当个念想吗?他也配?姐姐,你不知道他这些年有多混账,竟然三更半夜派燕狼卫来偷猫,发了十封密旨和我讨价还价,我就不给他,气死他……” 苏辞无奈地弯了弯嘴角,那帝王小时候便极爱较真,多年来了,骨子里没变。 白日里看着再酷霸狂拽的人,夜里安静下来心中总有块柔软的地方,世人所有的伪装都会在亲近之人面前轰然崩塌,一国之君会宛如孩童般胡闹,三军主帅会似泼妇般耍赖,人之常情而已。 小恨离刚老实地瞧了会儿小黑猫,就捂着肚子委屈道:“娘亲,我饿了。” 悔之无奈地皱起小眉头,“不是刚吃过吗?” 瓷娃娃两眼放光,“可我想吃栗子糕,方才看到街口有一家糕点坊。” 悔之:“……” 你后半句话才是重点吧! 悔之牵起妹妹的小手,霸气侧漏道:“我带你去买,别总吵娘亲。” 苏辞:“……” 她的儿子什么时候才能意识自己也 分卷阅读287 是个小屁孩? 大将军嘱咐道:“流夏,你跟他们两个去。” “好。” 黎清瞧着那小白袍的背影,依稀有他父亲当年覆手天下的气场,“将军,这孩子……” 苏辞一秒接话,温柔笑道:“是我儿子,可厉害?” “自然是厉害,怕长大后又是一个祸乱江山的人物。” “既有祸乱江山之才,便有镇守四海之能。” “也是,在将军手下自不会长成褚慎微那般妖孽,可您还是没告诉五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苏辞缄默良久,只淡淡道了句,“往事不可追。” 街尾,一辆华贵的马车缓慢行驶。 人生之事就在于无巧不成书,扶苏茗这一国皇后本该立即带着小太子返回皇城,但半路听手下汇报了一件事,冷眸徒增杀意,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燕关。 “宗儿,让侍卫带你下车四处逛逛。” 元宗惊讶地瞧着母后,往日里扶苏茗最讨厌他接触民间事物,嫌其污秽,今日竟发了慈悲。 当小太子在侍卫的带领下漫步在街巷时,他留心眼回眸看了一眼,就见一名周身黑袍的男子上了自家母后的马车,不由皱眉。 车中。 扶苏茗转动着手腕的佛珠,沉声道:“你确实是在燕关发现雀儿的踪迹?” 雀儿,当年皇后宫中的掌事宫女,洛阳行宫中亲手将毒/药端苏辞桌上的人,那倒霉宫女得知皇后欲杀人灭口后,连夜逃出行宫,幸亏她福大命大,避开几批杀手,竟躲藏了五年。 黑袍人恭敬道:“正是,只可惜一不留神被属下跟丢了。” “要你们何用?” 正在扶苏茗怒气上头,欲摘了眼前人脑袋时,黑袍人突然亮出袖中匕首,抵在她纤细白皙的脖子上,眼中染了血意,凶残一笑。 “皇后娘娘别气,一个潜逃的宫女有什么好见的?我家主子大梁太子司徒不疑想请您帐中一叙。” 就在此时,街上人群忽然躁动,百姓四散逃跑。 有人高呼道:“梁军来了,快跑。” 马蹄刀剑声一时充斥在城中…… 客栈二楼,荀子深只瞥了一眼在大街上猖獗的梁兵,皱眉唤来手下,“怎么回事?” 一名将士跌跌撞撞跑进来,“荀帅不好了,燕关守将通敌,大开城门,守城的五万将士悉数卸甲而逃。” 荀子深咬牙一笑,这就是北燕帝遣散苏家军后千挑万选的南境守将。 苏辞蹙眉望着向窗外,眸中一抹焦急,身影微晃,“离儿、悔之……” 扶苏澈扶住她,忧其所忧,沉声道:“你先和子深他们走,我去找两个孩子。” 说完,飞身出了窗外。 大将军只心慌了一瞬,转眼稳住心神,思绪飞快运转,果断道:“子深、黎清,你两人快走。” 黎清一把抓住欲出门的她,“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辞:“司徒不疑兴兵来犯必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我怀疑你们的行踪暴露了,立即走。” 话音刚落,客栈下面便被梁军包围,士兵蜂拥而入。 子深厉声拒绝,“不可,将军和我们一起走。” 大将军气得一阵牙根痒痒,子深已不是少年时,若再想以前一般拎起暴揍一顿实在不妥。 “你们只身前来,带的将士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带着我逃,纯属累赘……还愣着干嘛?找踹吗?一个北燕元帅,一个天下无双的机关师若皆被司徒不疑擒去,等着北燕亡国吗?” 街口,流夏刚领着悔之和离儿来到糕点坊,就见一大批百姓如潮水涌来,还伴随着梁军射来带火的利箭,瞬间冲散三人。 “离儿、悔之……” 悔之原本牢牢牵着妹妹的手,但一支利箭从天而降,两人不得松开手,再回头时,两个奶娃娃皆被淹没在人群中。 那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证战乱,硝烟弥漫整座城池,空气中夹杂着血腥味,乱世的味道呛鼻得很,令人窒息,到处都是死人,耳畔充斥着哀嚎啜泣声…… 两个孩子满目仓皇,不由想着:娘亲一辈子都在经历这些吗? 流夏艰难地逆着人群而上,老远看到悔之的小白袍,刚要高呼,就见三四个梁军拖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往一家裁缝铺走去,目露贪欲的笑容,那女孩儿挣扎哭泣,身上的衣服都被扯烂了。 流夏进退维艰,于心不忍地冲进裁缝铺,三下五除二敲晕几名梁军,寻了块布匹裹在少女身上。 她再想转身去追人时,一出门就被一群眼含色/欲的梁军包围了。 “老大,这个是绝色,你看那身段……” “上上上,截回军营。” 所以说,人倒霉的时候,诸事不宜。 流夏武功虽好,但毕竟没下手杀过人,这群梁军剽悍非常,发现女子不好对付后,立即改变战术,将人团团围住,抛出绳索,蜂拥而至的梁军越来愈多 分卷阅读288 。 她被绳索束缚住两只手,一名梁兵从背后持刀袭来,千钧一发之际那人竟被一柄长剑狠狠钉在裁缝铺的门上。 流夏回眸的那一刹,公子寂出现在她身后,一把搂住她的细腰,挥剑斩断她手上的绳索,将人护在怀中,轻声于其耳边呢喃道:“丫头……” 那一声温柔如月色撩人,跨越五年光阴,是陈年酝酿后的深情款款。 流夏抬眼看他时,额间恰巧擦过男子的薄唇,认出来者后不由一惊,“小童。” 公子寂缓缓一笑,趁机低头,吻在她的额头上,笑如盛世清莲,惹得女子脸颊一红。 乱世的悲与幸就在于,一个擦肩即是错过,一个回眸便是重逢。 而穿梭在人潮中的悔之一眼就看见此生最大的冤家——元宗,然后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元宗身后的两名侍卫,其中一名持剑刺穿了另一名的腹部,然后阴鸷一笑,伸手去抓小太子。 好在悔之自幼机敏果断,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型机关弩,一箭射中了贼人的手腕,高声道:“快跑。” 那机关弩极为小巧,是言简挑最好的送他的。 元宗虽受了惊吓,但反应迅速地朝悔之跑去,悔之连射几箭,又巧妙地借人潮拉着小太子躲开了那名心怀不轨的侍卫。 此时的燕关城已乱成一锅浆糊,铁蹄遍踏,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辆狂奔在街道的马车中,冷傲到不可一世的皇后岂是那种束手就擒的弱女子,她拔下发髻上一支凤簪刺向黑袍人,慌张掀开车帘,竟决绝地从飞驰的车上跳了下去。 黑袍人没有就此罢手,随之跳下,亮出长剑,毫不客气道:“若是娘娘不肯配合,休怪属下无礼。” 扶苏茗愤恨地咬破嘴角,冷艳的脸庞尽是不屈,眼见长剑就要落下,一计掌风掀飞了黑袍人,温和地扶起她。 扶苏澈终归是为人兄长者,老远看见岂能坐视不理,心疼拂去妹妹身上的尘土,“可还安好?” 一别五年,扶苏茗大喜,眸中涌出思念的泪水,“哥哥……” 另一边客栈中,子深和黎清护着苏辞携手杀出重围后,大将军竟不见了。 黎清提着剑,慌乱地穿梭在人群中,“我要去找姐姐。” 子深染了一身血,一把拽住她,“你还不明白将军的意思吗?你我两人全身而退才能回去调兵,若是大梁军队长驱直入,有多少百姓会遭殃?别辜负将军的一片苦心!” 黎清望着满城千疮百孔的惨状,狠狠咬牙,“姐姐,等我。” 说白了,大将军也是两眼睛一鼻子,和常人无异,有七情六欲,会哭会疼,偏世人总觉得苏辞三头六臂、刀枪不入。 她如今也不过是担心子女的母亲,会不顾一切地逆人流而上,寻找骨肉。 当苏辞千辛万苦走街口时,小恨离正孤零零地站在糕点坊的门口,像乱世中所有无家可归的孩童一样。 一阵马蹄声渐进,一名与母亲走失的三岁娃娃站在路中间嚎啕大哭,小恨离二话不说扔下栗子糕,迈开小腿扑向那孩子,奈何她那五岁的小身板抱不动三岁的胖娃娃。 一匹通体漆黑的乌骓马奔驰而来,马上人一身黄金甲,气势逼人,以面具遮住左半张脸,露出右半张邪肆俊美的脸。 其实于司徒不疑而言,踏死几个孩童不算什么,可当他看见小恨离的脸时,眼睛眯了一下,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苏辞,明亮的清眸中满是桀骜不屈,脊背笔直,不惧这暗夜般的世道,直视他的目光,璀璨如星辰,不可亵渎。 他骤然勒马,马的前蹄高抬,似乎随时会碾碎两个粉雕玉砌的奶娃娃。 “离儿”,苏辞一声惊呼,扑向两个孩子,将人护在身下。 司徒不疑见到来人时,眸子突然一亮,一掌拍向马头,让其偏离轨道,力道之大竟把那万里挑一的乌骓宝马打得猛然摔向一旁墙上,口吐鲜血,浑身抽搐而死。 他一个飞身,稳稳当当落在地上,暴戾的眼睛浮现心喜若狂的血光,邪魅一笑。 “苏辞……” 这乱世少了你,该是怎样的遗憾? 第63章 被擒 日暮降临,天边的晚霞如被血浸染过一般,昔日繁华如画的燕关城如今不过一张被战火摧残的白纸,燃尽后剩一地死灰,随风飘散…… 元宗这一国太子的气运还是不错的,被悔之救走后,就碰见救驾而来的侍卫,奈何大梁士兵穷追不舍。 直至侍卫驾马车逃出燕关,寡不敌众之下侍卫死伤惨重,只剩几人,后面却是几千大梁雄兵。 悔之和元宗坐在飞驰的马车里,忽然车上一颠,不知撞上了什么,竟一个天旋地转翻了车。 好在两个孩子命大,相互搀扶地爬出马车,但仅剩的几名侍卫却中箭身亡,至此身后奔腾而来的大梁士兵于马上吼出胜者的欢呼和嘲笑声。 悔之的小手握紧机关弩,环顾四周,后有大梁追兵,前有万丈雪山,当真是绝境,他狠 分卷阅读289 狠咬牙,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不够强。 元宗眸子一暗,看着悔之手中的箭,决绝道:“最后一支留给我,我答应过父皇绝不给北燕蒙羞。” 悔之不由高看了他一眼,虽说这位小太子养尊处优,还和他抢妹妹,但贵在不缺骨气。 两个孩子盯着不断逼近的铁骑,身体像紧绷的箭弦,清眸中皆是倔强不屈,只是面对数千虎狼之师,哪个人能不畏惧,更何况两名孩童。 日落月升,雪山上一声响彻的群山的狼吼回荡在天地间,带着阴森的杀意,让人抬头一望就惊颤于雪狼嗜血的赤眸——宛如地狱门开,带三千亡魂返境。 那声似兽王之音,很快便有黑压压一片的虎狼从雪山上现身,听其召唤,摩拳擦掌,奔向山下的军队,气势滂沱,竟比杀伐无数的铁骑更令人闻风丧胆。 人在猛兽面前自生恐惧,纵马上的梁军尚有心反抗,可他们身下的坐骑早吓得四散狂奔,数千梁兵一时溃不成军。 元宗和悔之看到虎狼群从山上冲下时,本以为命不久矣,但狼群似有灵性地绕开两人,转眼便瞧见那领头的雪狼以雷电之速跑到跟前,大鼻子在两个吓呆的孩童身上嗅了嗅。 小太子还是头次见到比老虎更大更凶猛的狼,纵其生得雪白无瑕,高洁如灵兽,仍难以克制如鼓的心跳,脸色煞白,浑身僵成木头。 悔之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就在他暗自扣动机关弩的扳机时,雪狼突然蹲坐下,一个劲地摇着雪白的大尾巴,咧着嘴似乎在笑,卖萌地眨着眼睛,还没完没了地舔了他的脸。 悔之:“……” 他怎么突然觉得方才威风凛凛的大家伙格外贱气。 然后,雪狼用鼻尖顶了顶悔之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嗷嗷地低吼了几声,还用大爪子比划了几下,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悔之一脸菜色,直白道:“听不懂。” 大家伙眨了眨眼睛,当机立断,叼起悔之,将其甩到背上,如法炮制地将一脸“这狼成精了”的小太子也甩到背上,朝半山腰狂奔去。 悔之死死抓住狼毛,良久才想起燕关城外的雪山似乎听说书人提过——半月山,大将军苏辞一战名动天下之地。 雪狼将两个孩子带回自己栖身的山洞,然后屁颠屁颠从洞最深处抛出一个木盒,叼到悔之面前,显摆地蹲下,摇着自己的大尾巴。 悔之在狼眸热情地注视下打开了木盒,里面竟是一枚小巧的长命锁。 元宗鼓起胆子凑过来,小眉头一皱,“奇怪,怎么和离儿的长命锁一样?” 巧就巧在,这东西和悔之、恨离的长命锁从做工材质乃至纹路如出一辙,就是背面上刻着相当没品位的三个字——小不点。 悔之一看到锁背面的字,就已猜出□□,这没节操又掉档次的名字肯定是自家娘亲取的,和傻狗的名字一样让人难以形容。 他心里一时万马狂奔,“你的?” 雪狼竟听懂了,骄傲地点了点头,用大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脖子。 悔之犹豫地试探道:“雪戮狼?大将军苏辞的雪戮狼?” 大家伙傲气地吼了一声,明显是承认了。 他一时语噎,百感交集,瞧着手中的长命锁,“为何绳子是断的?” 雪戮狼忽而浑身毛炸起,呲牙咧嘴,赤红眼睛中迸发杀意。 元宗适时开口:“我听说五年前雪戮狼为大将军报仇,杀至南楚皇宫,被南楚皇一箭射断了长命锁。” 悔之目光一瞬暗淡,小手摸了摸大家伙的头示意它安静下来,然后点起脚尖,将长命锁重新系回雪戮狼的脖子上,动作轻柔小心。 时隔五年,那断掉的、失去的终究恢复如初,除了那条埋在岁月下不深不浅的断痕,无声诉说着难全。 悔之瞧着大家伙因戴上长命锁高兴得摇爪晃脑的样子,素来严肃的小脸露出一抹笑容,转而担忧道:“娘亲还活着,不过她可能有危险,你能带我去找她吗?” 雪戮狼一声低吼,点了点头,愤然站起身,立即从方才任人拿捏的小奶猫变回八面威风的猛兽。 人也好,物也好,皆因有所守护而坚不可摧。 …… 大梁军营中。 大将军一辈子甚少被人待见,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脑满肠肥的文武百官,从北燕到南楚,她把天下庙堂的“贤臣良将”得罪了个遍,估计大梁更没人待见她,尤其是司徒不疑。 掐指一算,她和这人不对付有十多年了,折腾了小半辈子,偏偏喝口水转头都能撞见,你说塞牙不塞牙? 营帐中,小恨离没心没肺地吃着一桌佳肴,苏辞忧心她被鱼刺卡到,有条不紊地帮她挑刺。 “娘亲,那位叔叔是不是有病,一直瞧着你。” 大将军手上忙着,神色淡淡的,“嗯,他智障。” 首席上的司徒不疑半倚在靠椅上,一手拿着酒壶豪饮,眼睛从未离开她,饶有兴致地一笑,“五年多竟和一帮废物打交道,倒是好久 分卷阅读290 没听你这般骂孤了。” 恨离:“……” 她终于见识到比徐可风叔叔还臭不要脸的人了。 大将军不咸不淡道:“据我所知,大梁王还未死,你自称孤倒是大胆。” 他眸中闪过戾气,笑得阴鸷,“反正王位迟早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小恨离气鼓了小脸,胆大的顶撞道:“娘亲是爹爹的。” 这话正中司徒不疑的下怀,顺水推舟地反问:“你爹爹是谁?” 他也想知道,是谁捷足先登让骄傲到不可一世的苏辞低头,然后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小恨离何其机灵,“我爹爹就是我爹爹。” 苏辞一笑,“大梁太子若是没事的话,还请离开,离儿作息一向准时,该睡下了。” 司徒不疑嗤鼻一笑,一把摔了酒壶,怒气中带了几分轻蔑,“苏辞,你别忘了现在谁是谁的阶下囚。” “可你囚我又有何用?大将军五年前就死了,天下皆知,苏家军也已四分五裂,再不能戍守南境,说到底你抓住的不过一个废人。” 那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确实,一个能威胁北燕江山的废人,又或许能和南楚皇讨价还价的废人。” 大将军满不在意地一笑,淡漠地直视他的眸子,“你可以试试,看谁会要一个废物。” 他笃定道:“孤要,你苏辞,孤要定了。” 说完,狂笑走出了营帐。 江山再好,终究是死物,哪里比得过把那人握在手心里摆布来得惬意。 他一直不懂北燕帝和南楚皇是怎么想的,放着这么个有趣的人不理睬,去苦心经营什么江山,苍生不过是用来践踏的而已。 后半夜,大将军要是肯乖乖任人宰割,就不会让南楚、大梁头疼这么多年了。 司徒不疑大意了,对付一个武功尽废的女子守备难免松懈,半夜就被苏辞一包迷魂散撂倒了。 可惜她夜里眼睛看不见,只能由小恨离领着走路,好在整个北燕的地图都在大将军心里,很快便找到了离营地最近的一条河。 苏辞听到水声,停住了脚步,蹲到孩子跟前嘱咐道:“离儿你会水,过这条河就是燕军驻地,百步一岗,遇到燕军你就把这块令牌给他们看,他们自会带你去见上将炎陵。” 河对岸就应是炎陵所率的苏家军的一支。 小恨离瞧着手上的将军令,皱起眉头,“娘亲不和我一起走吗?” “娘亲还有事情要做。” 她倔强地抓着她的衣角,“不行,我不能让娘亲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也可以像哥哥一样保护娘亲。” 苏辞的手温柔地落在孩子的头上,“再等等可好,等你长大了,再来保护娘亲……你在这里,娘亲会分心的。” 小恨离就这么被自家娘亲忽悠过了河,那时她尚年幼,还不知娘亲也会骗人,更不知人生有一种遗憾——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出大将军所料,司徒不疑毕竟不是饭桶,恨离刚过河,他就亲自率兵追了过来。 此时,天已破晓,一袭红衣立在岸边,看东方霞光万丈,红日欲出,金黄的柔光为万物染上一层朝气,却照不散乱世之下的阴霾,隐约流动着肃杀,一眼就能望到燕关烧了一日一夜的火光黑烟,恍惚听到妇孺哭声。 司徒不疑老远望到那抹红衣,心下一定,却又惊艳于那水裁云画、傲然挺立的背影——苏辞立于世间就是一幅传世的画卷,惹上苍眷恋,惹世人倾心。 他令将士待命,自己下马,缓步走到那人身后,望着她远眺的燕关方向,于其耳边阴鸷低笑,暧昧中掺着难以辨请的情愫,缓缓道:“这世上唯一能让孤动心的只有两样东西――地狱的风景和你,苏辞,你比那地狱的风景还要毒。” 她像惑人心神的蛊毒,不该饮,却又不忍拒,轻尝一口便会上瘾,欲罢不能。 苏辞没有回头,眸子凉薄到了极点,“百姓于你而言算什么?” “蝼蚁而已。” 有的时候心意相通的反倒是对手,司徒不疑似乎看穿了苏辞的心事,讪笑道:“大将军啊,你求得海晏河清没有人给的了,因为世人多贪,恶念丛生,你救不了。说白了,你在那些圣贤的大道理泡久了,未必有孤看得明白。” 天地之间,九州之上,魑魅魍魉横行于世,徒惹地狱空空,黄泉寂寥,终究是人心的差错。 苏辞一抹苦笑,袖中匕首狠绝地刺向司徒不疑。 纵一时走神,可他武功已入化境,匕首在他掌中一瞬折断,又一把抓住苏辞的手腕,不恼反笑,“看来,真的是孤太纵容你了。” 第64章 相逢 燕关沦陷,太子失踪,当这份边关急报呈到北燕帝手中时,他还在机关城和言简周旋,顿时脸黑如锅底。 尤其是帝王下旨派兵时,离燕关最近的南城驻军首领李老将军竟递上辞呈,说自己年迈,难当大任,望圣上另择良将。 刘瑾瞧着北燕 分卷阅读291 帝怒摔了奏折,不由摇头,偌大的天下一身傲骨、忧国忧民者能有几人? 所幸,分隔天南海北的十二上将纷纷上书请战,誓要将犯国界者逐之、杀之。 帝王见到加急奏折时,面色稍缓,幽深如暗夜的眸闪过落寞,缓缓道:“若是她还在,此时一定会跪在朕案前,请旨出征,披甲上阵。” 刘瑾默声一叹,他看得出帝王始终对苏家军有所忌惮。 于是,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老东西难得立场坚定地说了句人话,“皇上不妨重新启用苏家军,毕竟没人比十二上将对南境战局更有把握。” 北燕帝静坐良久,才沉声道:“拟旨,准奏。” “是。” 以此同时,当大梁兵马在燕土上肆虐之时,南楚也按耐不住,亲王淳于朗未得君王旨意便陈兵燕关外,大有趁火打劫、分一杯羹的意思,他这个做弟弟的对哥哥相当死心塌地,变着法地想为淳于初多打下一分江山。 只是他率兵刚到燕关城下,欲和司徒不疑来场“精诚合作”,便见铺天盖地的狼群奔涌而来,地平线望一眼,竟看不到尽头,实为骇人,领头的雪狼背上似是驮着两个孩子。 淳于朗年纪轻轻,但沙场历练多年,不缺杀伐果断,当即下令将士搭上弓箭,击鼓传令的将士手中鼓锤刚要落,一支长箭便射断鼓锤。 战鼓哑,帝王临。 淳于初一身胜雪白衣站在马车上,脊背笔直,左手持弓,风起墨发,天子之姿风华无双。 巧了,冲在狼群最前头的雪戮狼瞧见他,赤眸红了一度,几欲滴血,一声狼吼命万兽调转方向,直直朝那人扑去。 南楚将士立即列阵,护在君王的马车前。 狼背上的悔之不知伏在雪戮狼耳边说了什么,那大家伙突然停住了四蹄,不甘地挠了几下地面,仰天一吼,后面万兽齐齐掉头,四散奔去,消失在南境一线,宛如方才的兽潮只是幻觉。 待淳于朗看清狼背上的孩童时,不由一怔,转眼看向自家皇兄,天下间竟有如此别无二致的两张脸。 淳于初挥退侍卫,缓步走到憋了五年怒火的雪戮狼跟前,眼中流露出一抹为人父的慈爱,想伸手把狼背上的孩子抱下来,却见雪戮狼呲牙咧嘴地后退,做出防备姿态。 悔之不躲不闪地迎上他的目光,小手安慰性地摸着雪戮狼的头,“你……” “悔之,我是你的……” 人小鬼大的孩子故意回避道:“娘亲有危险,你愿意和我去救她吗?” 淳于初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如玉琢磨的脸上看似平静,眸中却是一片暗潮汹涌,“她……当真还活着?” 悔之点了点头。 他忽而一笑,竟掺了几分悲苦,“倾尽天下,倾我一命,不敢再负。” 众生皆有悔,有多有少,为之辗转反侧,为之癫狂失心,不过一句“堪不破”而已。 是夜,大梁军营中。 苏辞并不是胡来之人,昨日她左手的匕首确实被司徒不疑一掌折断,可右袖的匕首却实打实地刺进了他的腰身,鲜血染了她的红衣。 但纵使这样,也没能要了司徒不疑的命,让大将军不禁咬牙感叹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混蛋竟比她的命还硬。 大将军的营帐未点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梁军,子时一过,她背对着帐门,侧躺在床上,忽然听到渐进的脚步声,勾起嘴角,嘲讽一笑。 “我说过,你再动我一下,我保证你明日看到一具尸体。” 黑夜中,苏辞一瞬皱眉,不知为何觉得那脚步声很轻,频率有些熟悉。 可叹,到底在意到何种地步才能将一个人的脚步声都刻进心里。 她骤然回头,还未看清人,就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转而被一只手温柔地捂住眼睛。 大将军:“……” 她本来夜里就瞎,这回瞎得更彻底了,关键是她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淳于初半蹲半跪在床边,清眸微红,似有泪光,死死地注视着那人,却不敢让她望见自己一眼。 苏辞两字就是一团火,在他心头烧了足足五年,动辄烈火焚身,却只能干忍着,表面上装出一副风淡云轻、山河尽握的样子,但内里是满目狼藉、一片焦土,心如死灰不外如是。 他在惶恐,在畏惧,他怕自己放在心间上五年的人,折磨了自己无数日夜的人,一见他,所有凉薄的字眼就会脱口而出。 大将军此时正默默鄙夷这操蛋的世道,思索着床边这缺德的玩意是谁,心里活动相当的丰富,然后一阵暗香袭鼻,就睡了过去。 让人骂娘的是,当她再醒过来时,好不容易没人捂她的眼了,是哪个混蛋给她眼睛蒙上了白布条? “我还没瞎呢!” 更让大将军咬牙的是,为什么不给她解开穴道? “你特么的到底是哪个变态?” 淳于初动作轻柔地将人从床上扶起,为她背后加了个软枕, 分卷阅读292 让其舒舒服服地靠坐在床头,然后亲自用温水洗过的帕子帮她擦脸擦手,小心翼翼又无比虔诚。 苏辞的脖子上多了一道伤口,是她膈应司徒不疑的动手动脚,自己划破的,再深一寸,保证送那心怀不轨的混蛋一具尸体。 她下手有分寸,这种小菜一碟的伤还比不上周身筋骨断过一次的痛。 可搁到淳于初眼里,便燃起一片嗜血的杀意,入骨毒在体内翻涌不息,手上却极近温柔地为她的伤口换药,任苏辞怎么骂都一声不吭。 直到她骂累了,还贴心地递上一杯水,伺候她喝下。 大将军:“……” 苏辞完全有理由认为眼前人有病,而且病得不轻,纵然她看不见,但一直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盯着她,不曾离开一刻。 “你是哑巴吗?” “……” “就算你是哑巴,你把我绑来干嘛?” “……” “我不喝药,要喝你喝,我又没病。” “……” 骂了半天,大将军根据光线明暗可以判断,此时应该是傍晚,正在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时,那人又端来一碗温粥,一勺一勺吹凉喂给她,可谓体贴入微、丧心病狂。 糟心的是,屋中点的檀香似有催眠的作用,大将军饱腹之后,困意便上头,甚至严重怀疑粥里面下了药。 只是难怕她睡下,淳于初依旧呆呆地守在床边,好似能守到沧海桑田,细致地为她掩好被子,手停在半空中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墨发,指尖颤抖地拂过她的脸颊,又飞快无比地收回了手,像怕惊醒她,又像是染指了什么珍宝般忐忑。 他的心一下疼到麻木,又万分感谢上苍垂怜,终究进退维艰,惶恐地俯身,吻在苏辞的眉眼间,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人转眼消弭于世间。 “阿辞,我该怎么留住你?” 他痴痴一语,就那么看了一夜,仿佛是要弥补五年的空白。 翌日。 大将军窝火地享受着半残废的日子,用完早膳后,任那人将自己抱到院中摇椅上晒太阳,不然她还能如何,看不见,动不了,骂没用…… “燕关战事如何?就算你不会说话,麻烦你找个能开口的人和我唠叨两句可行?” 淳于初牵起她的手,一笔一画地在她掌心写到:一切尚好。 大将军心里一阵呵呵,好个屁,燕关城被梁狗啃得和开残的花骨朵似的,还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的活畜生陆非厌,她要不把那混蛋从西南拎回来暴揍一顿,都对不起他唤了自个多年将军。 “那个谁,撒谎也要讲个水准,你就不怕天上降了雷劈死你吗?” 那人一板一眼写到:不欺你。 “我凭什么信你?” 他又写到:苏家军已至路上。 “阁下真是消息灵通,不知北燕战事如此严峻,南楚有没有兴趣插一脚?” 他写到:不知,但应该不会。 “噢,是吗?” 淳于初不做理睬,信手拾来一把木梳,缓缓帮她梳发,极为耐心,凡遇到打结的地方,都会一点点分开,手法熟练,不舍得扯痛她一丝。 人生的死结若是如此好解,便圆满了。 最后,他将一株精挑细选的花插到她发髻上,淡淡一笑,暗了多年的星眸流光溢彩…… 其实心悦一人的模样大多千篇一律,可深爱至极的样子却少见,只道世人多薄性,腾不出一片真心,做不到一心一意。 他暗自欣喜之余,突然听到苏辞冷声道:“楚皇陛下,闹够了没有?” 那一声仿佛雷霆,惊得帝王握木梳的手一颤。 苏辞:“也不知你我两人谁脑子被门挤了,当真以为我猜不出是你吗?” “你……何时猜出的?” “一开始。” 淳于初眼睛一亮,欣喜笑道:“所以阿辞是迁就我,才一直不戳穿。” “……” 她是一开始不确定眼前这脑残是聪明绝顶的褚狐狸。 苏辞冷嘲道:“陛下说笑了,普天下之下何人敢不迁就南楚皇?我没胆子,自然不敢,事到如今才说,是因为膈应得紧。” 大将军总有一剑戳人心的本事,可怜那一国之君捂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强颜欢笑道:“无妨,日后我迁就阿辞,拿余生,拿下辈子、下下辈子……” 第65章 千依 世人一生大多在做两件事:自欺,欺人。 就算苏辞想陪他演下去,可假的终归是假的,更何况她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旁人总说大将军光明磊落、胸宽似海,都是扯淡,谁生下来就骨子里浸着仁义礼智信? “我这人自来心眼比针尖还小,锱铢必较,没一剑抹了楚皇陛下的脖子已是顾念两国邦交,仁至义尽,望陛下莫要得寸进尺。” 恰巧清风拂去苏辞眼上的白布条,露出一双皓月明眸,于暖阳 分卷阅读293 下清婉如一江春水,又似腊月寒梅高不可触,对上一国之君略有慌张的眼睛。 那一刹,淳于初反倒心定了,时至今日能瞧着她完好无损在眼前,一颦一笑还是那个冷傲寡淡的大将军,江山百代都似会消弭于她那双凉薄的眸中,万物无所遁形,顶礼臣服。 他已知足,至少她还活着,活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竟喜不自胜地一笑。 大将军:“……” 她明明摆了一张高冷的面瘫脸,怎么就让这货笑出来了呢? “娘亲……” 悔之好不容易甩开一众侍卫,找到苏辞住的别院,飞快地迈着小步子跑了过来,担忧地皱着小眉头,“娘亲,你还好吗?可有人欺负你?” 说着,若有若无地瞥了眼自家有前科的爹。 淳于初这次是真冤枉,他恨不得将心都挖给这失而复得之人看,怎舍得再苛待她半分? 好在大将军一心扑在失踪多日的儿子身上,没再在淳于初心头戳几刀。 听悔之说,苏辞这才知道自个如今身处南楚边城,小太子已经被淳于初派人送回北燕,安好无虞。 接下来几日,淳于初不遗余力地想带她和悔之回宫,大将军若是肯让他称心如意,那才是有鬼呢,而南楚皇也转了性子——任打任骂,千依百顺,绝不还口,要星星绝不给月亮。 “我说了,不想吃这个。” 这日一大早,大将军挑刺地数落一桌早膳,活生生诠释什么叫鸡蛋里挑骨头,直接将淳于初夹来的糕点扔出了碗。 那人偏偏逆来顺受,一副“只要媳妇在,啥都行”的窝囊模样,当即开口道:“把这桌早膳撤了,让御厨重新做。” 这一朝天子真是出息了! 苏辞磨了磨一口小白牙,“做了我也不吃。” “那我陪你不吃……你饿一顿,我饿两顿,你饿一日,我饿两日。” “呵,楚皇陛下可真是能耐啊!万一饿出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成了你南楚的千古罪人。” “无关家国,只要阿辞高兴,让我做什么都好。” 大将军嘲讽地弯了弯嘴角,故意使坏道:“我若让你跪搓衣板,你可跪?” 她清楚地看到那一国之君愣了愣,眼中闪过羞耻和犹豫,正在她准备再度开口讽刺他几句,争取在他心上戳个十七八个窟窿。 却听那人道:“来人,拿搓衣板来。” 苏辞:“……” 这次愣住的是侍卫,傻瞅着桌边两尊大神。 淳于初冷着脸,“怎么?朕说的话没听清吗?” 侍卫们大眼瞪小眼,一番心理斗争后磕磕绊绊地走出了屋子。 片刻不到,一名侍卫就奉上了从后院浣衣大娘那里连蒙带骗拐来的搓衣板,脸纠结得和便秘半个月一样,有些哀求地瞧着苏辞。 他家皇上将成为史上最奇葩的君王,浣衣大娘若是知道那糟粕得缺了一角的搓衣板得皇上垂青,怕以后会供在祠堂里,代代相传。 就在楚皇陛下毫不要脸地接过湿漉漉的搓衣板时,大将军终于看不过去了,咬牙道:“算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显眼呢!” 说完,甩袖走了。 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混账东西? 淳于初望着她的背影,淡淡一笑,他赌对了——那人瞧着刻薄,但向来心软。 有趣的是,褚狐狸与大将军又开始了日常的斗智斗勇,狡诈狐狸变成了纯善到任人蹂/躏的小白兔,可里子还是黑的,不然大将军怎么就一次没赢过。 傍晚时分。 苏辞闲来无事,亲自监督在书房里默写兵书的儿子,自个也挑了本书倚在案边看,伴着投入窗的夕阳光阅书有种舒心的惬意。 奈何门口有两个人鬼鬼祟祟,扭扭捏捏地想进门又不敢,晃眼得很。 苏辞眸子都没抬,书卷香浸着美人侧颜,声音微冷,“要么就进来,要么滚远点,少在门口碍眼。” 落云、听雨闻言,终于鼓起勇气,刚踏过门槛,就一脸愧疚地想下跪,怎料大将军不许,把手中书扔向二人,拦道:“别跪,我这一穷二白的,可没压岁钱给你们。” 两人一个没忍住,齐齐悲怆跪地,“将军……” 苏辞不做理睬,慵懒地倚在案边,瞄了眼悔之笔下的字,“最后一字写得太丑。” 小悔之赞同地点了点头,从善如流道:“娘亲放心,我立即重写一张。” 从听话这方面来说,父子两格外得像。 尴尬之下的听雨惭愧低头,先开了口,“将军,当年是属下二人对不住您。” 大将军难得赏了个正眼,混不在意地一笑,“你可别这么说,你两人又不是我的属下,坑我很正常,留我一条命就不错了。” 落云藏不住话,心直口快道:“将军,当年下毒之事,我与听雨虽是知情,但先帝和虚陶老丞相才是主导,与主上没有半分关系,他心中……” “他心中想什么与我何干 分卷阅读294 ?” 刚好,端着糕点的淳于初走到门外,一盘模样难以入目的栗子糕是他亲手做的,忙活了半日,厨娘在旁边瞧着都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知是感动的,还是心疼烧成废柴的厨房。 大将军凌厉的目光扫过门口的一角白衣,冷声道:“他心有沟壑,能装天地乾坤又怎样?看似慷慨大方地分一隅给我,效仿那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难道我还要感激涕零吗?说到底,江山才是他所求,既已得了,再来寻我,又有何用?” 不过一句“晚矣”。 纵使苏辞隔着门瞧不见,也能想象到那人走时有多慌张无措,怕是一份真心被人踩得稀巴烂,像她当初一样。 大将军本以为这样能让淳于初消停几日,没想到第二日那人又厚颜无耻地堵在她房门口,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着实烦人,被她毫不留情地一脚踹走。 但这位南楚君主吃了秤砣铁了心,既然苏辞不肯随他回宫,干脆把一应政事都搬到边城小院处理,大有长久住下去的打算。 “哎呦,你们慢点,这可是陛下最宝贝的箱子,里面的东西金贵着呢,小心点,别磕着碰着。” 院里,娘里娘气的老太监指使着一帮小太监搬东西吵吵闹闹的,故意扯着嗓子嚷嚷。 苏辞原本在书房教悔之兵书,气得一下子合上了书。 小悔之心领神会,当即扯下腰间的小弹弓,欲为娘亲出气。 也不知是不是那小太监身子骨太弱,一枚小石子打在腿上,竟让他摔了个大马趴,连带着箱子哐当一声落地,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并非什么玉器珠宝,而是清一色的画纸,被风吹得飘落满院。 一张张宣纸上鲜活地描摹着一抹红衣,那人雌雄莫辨,或金甲加身,或玉簪螺髻,或笑或怒,时冷时暖,一眉一目跃然纸上,似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我不是早让你们把这箱东西烧了吗?” 一袭朱红金凤华服的女子缓步走入庭院,女子美艳至极,丹凤眸中掺了万千威仪,让人不寒而栗,怒目盯着满地“废纸”。 所有太监侍卫纷纷下跪,诚惶诚恐道:“拜见皇后娘娘。” 淳于初登位没多久,就在朝臣们以死劝谏下封了昔年大司马的孙女关雎为后,反正那时苏辞“已死”,许给关雎一个空头衔、一座冰冷的皇宫又何妨? 听雨见到来人,不由眉头一皱,上前行礼,“娘娘,您怎么来了?陛下说……” “陛下说过我是南楚的皇后,来看望自己的夫君有何不妥?” 好巧不巧,大将军的目光和关雎恨得牙根痒痒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苏辞心里一时悲哀,她这辈子最讨厌和两种人打交道,一种人叫司徒不疑,一种人叫后宫妇人。 万幸在大将军皱眉前,落云带侍卫匆忙前来传陛下口谕,“陛下有旨……” 四字之后满院寂静,众人纷纷下跪,皆是一脸恭敬严肃。 落云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瞧着关雎,颇为同情道:“把皇后轰出别院。” 原本跪在地上恭敬贤良的关雎瞬间抬头,美眸中尽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落云重申一遍,“众侍卫听令,把皇后轰出去。” 与此同时,关雎飞快地看向窗边的苏辞,雪雕玉砌的容颜上平白生出一丝怨毒。 大将军:“……” 她委实无辜,就这么干站着都能招人恨不成。 此时,一声威严的官腔制止了侍卫的动作,“你们这是做什么?” 说实话,苏辞五年没见虚陶老头,依然只剩满腔的不待见。 这老家伙如今头发花白,脸一如既往的臭,五官纠在一起,瞧着丑得很,身穿繁杂的丞相服,负手而立摆着臭架子,官位高,官威大,怒斥一干人等。 “简直无法无天了,谁许你们对皇后这般无礼?” 听雨很不给面子,直勾勾道:“陛下。” 虚陶的老眼又毒又尖,一眼瞧见苏辞,冷哼道:“是吗?怕皇上是被妖女迷惑了。” 大将军:“……” 又被记恨了。 悔之虽然年纪小,但也听得出院中的老头儿指桑骂槐,怒而举起小弹弓,这次换了枚炮仗威力的小火琉璃,也就指甲盖那般大小,但定能让老家伙吃些苦头。 苏辞抢过他手里的弹弓,温和摸了摸孩子的头,毫无责怪之意地教训道:“小孩子家家的别总玩火琉璃。” 然后话音未落,她一松弹弓,小火琉璃不偏不倚打在虚陶身上,火光乍现,一霎点燃了他贵气的官服,吓得那老头子满院狂奔,嗷嗷直叫。 听雨鄙夷得不行,给了他一脚,让他倒在地上打滚,这才把那零星的小火熄灭。 谁知那老东西缓口气站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指着苏辞骂道:“妖女,老夫悔也,当初竟没杀了你永绝后患。” 这老头不仅冥顽不灵、不知悔改,还是非不分。 真是活久了,什么样的混蛋都 分卷阅读295 能见识到。 苏辞嗤鼻一笑,“老丞相,你不能仗着自个长得丑、年老力衰、思维迟缓、行动不便,就满口喷粪,不怼你两句,我那喂了狗的良心都会痛。” 第66章 非厌 “来人,将丞相和皇后逐出别院。” 淳于初站在走廊下,宛如一座冒着寒气的冰山,整张脸阴郁得如乌云万里,旁人再怎么扯嘴皮,都没有帝王一句话顶用。 侍卫当即铁面无私地将两个在南楚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往外轰,关雎强撑着国母的仪态,识相地自个走出去。 虚陶则不然,拼上一辈子的迂腐固执,一副忠贞爱国、讨伐妖孽的模样和侍卫对峙,不依不饶吼道:“陛下,自古女色误国,更何况此妖女天命不祥,必荼毒我南楚河山啊!” 大将军轻蔑一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祸国了——这世上有的人,只要瞥见一眼,便叹其美到罪孽深重。 古人言,皮下三尺皆白骨。 你沉鱼落雁也好,貌若潘安也罢,就算是君临天下的王者,也抵不过时光的翩然轻擦。这世间最让人害怕的不过是岁月无声,曾经冰肌玉颜,姿容胜雪,倾国倾城。然暮秋之年,满脸印纹,步履蹒跚,不过老之至矣而已。 淳于初缓笑地看向苏辞,竟生出三分情深不悔的味道,“若她愿意,江山随她祸害。” 大将军不领情地瞪了他一眼,严丝合缝地关上窗户,江山在她眼里算个屁,又不能当饭吃。 于是乎,那一腔悲愤的老丞相被四个侍卫架住手脚,硬生生抬了出去,哭嚎不停。 入夜后,脸厚心黑的南楚皇难得没缠着苏辞用晚膳,别院却一时热闹了起来,御医忙进忙出,下人们乱成一锅粥。 落云慌张进屋禀报,“将军,陛下遇刺了。” 苏辞眉目不惊地夹起两粒米饭,淡淡道:“死了没?” “……” 落云一时语噎,“陛下如今重伤昏迷,嘴里却一直叫着您的名字。” “滚远点,出去时把门带上。” “……” 不怪大将军冷淡,落云绝对不是个能上台面的戏子,再者说普天之下谁刺杀得了淳于初,这不是扯呢吗? 可后半夜,原来已经睡下的大将军还是走出了房门,无奈叹了口气,心有不甘地磨牙道:“淳于初住哪间厢房?” 落云、听雨一直在屋外候着,见屋里的灯灭了又亮起,眼里燃起了希翼的小火苗,急忙带路。 苏辞一踏入主院,就见一帮子御医跪在屋外,各个愁眉苦脸的样子,一个赛一个晦气,跟哭丧似的。 她眉头微皱,心里一沉,说不担忧是假的,可承认惦念又愈发可笑,仿佛很早之前有什么东西捆住了心,不动则已,一动五脏俱痛。 直到她三步并两步上了台阶,一把推开门,扑面而来的不是血腥味,不是汤药味,反而是一股清新怡人的墨香。 一眼望去,空荡荡的屋子挂了一幅又一幅的画卷,有金戈铁马的少年将军,有衣袂翩翩的红衣公子,更有凤冠出嫁的绝代佳人…… 他笔下素有雷霆,又不缺山水的温润,把一幕幕往事描摹进画中,好似那人的一悲一喜都鲜活在他眼前,挥之不散,也不知为了那般。 你爱过一个人吗? 爱过就懂,抬眸垂眸全是你,满心是你,哪里说得清缘由。 大将军不用回头都知道,方才满院子装腔作势的御医侍卫此时定统统不见了。 她不由自嘲一笑,多少年了,她这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吃亏无数,偏偏还会上当。 “有意思吗?搬箱子的太监是你故意安排的,画也是你有意让我看见的,就为了让我愧疚,让我心软,然后用一处老掉牙的苦肉计提醒我,我是个多么愚蠢的人?” 世间万般计策,诛心为上。 一袭白衣缓步从画卷后走出,眉目染了伤,嘴边却是笑的,“对,所有事都是我安排好的。” 苏辞凉薄的眸尽是冷意,“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辞当真看不出来吗?我在算计你。” 大将军心里也是呵呵了,老天爷真不长眼,竟没劈死他。 淳于初墨眸含笑,暗藏一条延伸到心底的裂痕,“天下人都说南楚帝睿智近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江山不过他手中的一盘玩物,可我从未觉得自己有多少才智,但如果能把阿辞留在身边,阴谋诡计也好,处心布局也罢,我都会一试。” 他去牵她的手,却被她躲开,怒斥道:“可笑。” “是可笑,但倘若不试,阿辞怕片刻都不会待在我身边……我每次思你,便会在纸上提笔描摹,时至今日足有两千幅,五年日夜……剜心也好,下地狱也罢,只要能把你留在身边,我会不惜一切,只望再给我一个机会。” 苏辞冷眼看他,仿佛两人之间隔了千丈远,“楚皇陛下,人一生会逼不得已做很多事情,可并不是因为你的言不由衷、身不由己,便意味着这 分卷阅读296 些事情没有伤害、可以原谅。” “阿辞肯不肯最后和我赌一次,我能……” 未待他说完,大将军果断道:“不赌,就算赌,我也赌你不能。” 那一瞬,淳于初的眸海暗无天日,入骨毒在体内肆意滋长,穿肠横行,伤筋断骨。 他眸红如血,目眦尽裂道:“为何?” 苏辞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有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人心固执,而是有些东西抵在你我之间,像苍山摆在那里亘古千年,改变不了,消磨不掉……” 岁月容易消磨,可爱恨二字至死方休。 他痴痴道:“可以消磨掉的,阿辞不试一试,如何知道不能?” “你在一个人的心头戳一刀,□□后还能起死回生吗?” “能”,他抬眸一瞬,尽是笃定,“既然是我欠你的,还了便是……” 若不相欠,怎会相见? 话音未落,电光火之间淳于初一把抽出袖中匕首,握着苏辞的手,竟当真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左心。 苏辞一惊,骤然撤力松手,匕首咣当一声落地,伴着点点血痕落地化梅。 她竟慌了,“你疯了?” 明明是责骂,眸中却是无尽的担忧,慌张地捂住他溢血的伤口,朝屋外吼道:“落云、听雨把御医拎来。” 淳于初脸色煞白,淡淡一笑,缓缓握住她的手,心中的暖意胜过疼痛。 “你看,你还是在意我的……不管过多久,经历了什么,你把我刻在心上,一如我把你融进骨血般,削皮剔骨都剥离不开。” 他太聪明了,太能揣度人心,竟让她一丝一毫都不敢信。 苏辞眸子微红,手上染了他心头滚烫的热血,咬牙切齿道:“你还在算计我?” 也不知从何时起,常胜将军早已一败涂地。 “我只是害怕,你这般执拗,就算我费尽心机都赎不回你一丝目光……你若当真厌我,不妨给我个痛快,也好过长长久久的受折磨……大将军怜悯苍生,何不能分给我一点?” 人对陌生人尚有宽容之心,但对最亲近的人反而苛责到不许有半丝差错,大抵是越在意越承受不起。 苏辞望着他那双湿润的清眸,恍惚又回到了当年边关初遇,百般滋味堵在胸口化为一抹苦笑,相思百忍难全,空留苦味。 “若是从未相逢就好了。” 他回之一笑,“是啊,我这辈子做的最不自量力的事就是算计了一位敌国将军,反倒搭进了自己一生,荒唐至极,但心甘情愿。” 好在淳于初伤口不深,没危及性命,休养一阵子便好,大将军一直在他床边守到天明。 没办法,那人即便昏迷不醒都死死攥着她的手,手都掰红了都没分开,梦中断断续续地叫着“阿辞”。 “我在。” 苏辞回握住他的手,帮他掩了掩被角。 院中的鸟声很轻,朝阳很暖,她就那么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一个人,刀光剑影经历得多了,人生未免喧嚣,不如细水流长来得静好无争。 若是可以,她又何尝不愿意这般守他一生?人心都是肉做的,大将军也是凡人,哪里来的钢筋铁骨、心如铁石? 可偏偏有人连片刻安稳都不能许她,虚陶老丞相提着先帝亲赐的尚方宝剑闯入别院,侍卫们一时为难,无人敢拦,就任由其冲进屋。 那老家伙看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帝王,顿时怒火中烧,“我就知道,陛下英明一世,迟早会败在你这个祸水手上……行刺皇上可是大罪,看老夫不斩了你这妖女。” 他抡起剑就朝苏辞砍去,落云、听雨急忙剑出鞘拦住。 虚陶大喝道:“放肆,先帝御赐的宝剑,专诛妖邪,你们敢拦?” 听雨寸步不让,“不敢,但将军并未刺杀皇上。” 虚陶冷哼一笑,“是吗?进来。” 一名贼眉鼠眼的小太监哆哆嗦嗦地进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指着苏辞道:“奴才亲眼看见她用匕首刺伤了陛下。” 从旁人看来,当时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总不能说皇上没事干戳了自己一刀,谁信? 落云瞬间爆了粗口,“放屁。” 他家主上这追妻路本就长,再被这么一搅和,哪里还有戏? 还是听雨机智,“就算如此,也应等陛下醒来再做处置,丞相大人总拿先帝说事,眼里可还有陛下?” 这话正中了虚陶的下怀,不留痕迹地一笑,收了剑。 “有理,那便先把此妖女关入监牢。” 真让他一剑斩了苏辞,皇上定不会善罢甘休,可若让这人神不知鬼不觉死在狱中,又有谁能诟病到他身上? 南楚皇继位五年,后宫一次没去过,膝下无子,纵然虚陶恨透了苏辞,但不得不感谢他为陛下生了个聪慧过人的儿子。 他见过悔之,跟陛下小时候一样聪敏,将来定是南楚明君,待苏辞一死,他便上书请陛下将孩子过继给皇后,如此一来,他 分卷阅读297 对南楚简直功在千秋。 老东西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却未必进账。 淳于初醒过来的时候,差点摘了虚陶的脑袋,还命人将他耀武扬威的尚方宝剑扔进铁炉融了,只是他再想寻苏辞时,狱中哪里还有她的人影? 倒是虚陶老头儿派来暗下毒手的侍卫死了一地,别院围了五千大内侍卫,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将人劫走? 连悔之都不知所踪,凭空消失。 回北燕的马车上,一身玄青色锦衣的少年郎没骨头似的倚在苏辞肩上,笑如妖孽,“小阿辞好生小气,竟把我派去保护你的人都甩了。” 大将军翻着随手从淳于初书房里带出的兵书,都懒得抬眸瞧他,“你那是保护吗?监视都不为过。” 言简不服气道:“事实证明,小阿辞骗了我,明明就是要跑的。” 苏辞白了他一眼,“你从小到大骗我的次数还少吗?” 言简面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苏辞用书敲在他头上,挤兑道:“所以说,我都没念叨言大城主,你反而还和我抬起杠来了?” “我哪儿敢啊,我这城主在外人面前趾高气昂、蛮不讲理,在你面前就是个怂包,小阿辞说啥便是啥。” “瞧把你出息的。” 小悔之瞧着眼前比女人还美的叔叔没大没小地靠在娘亲身上,小脸顿时就黑了,气鼓鼓地插坐到两人中间,“叔叔,男女授受不亲,我有爹爹的。” 言简的脸比他还黑,“小屁孩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我这丰神俊朗的年纪,叫什么叔叔,叫哥哥。” 悔之:“……” 为什么娘亲认识的人全是奇葩? 苏辞一笑,戳了戳悔之皱起的眉头,“为轻算半个儿子,不必在意。” 言简闻言,一秒不干了,“你哪来我这么大的儿子?” 话脱口,他又觉得不对,急忙道:“呸呸呸,我才不是你儿子呢。” 大将军懒得和他斗嘴,这熊少年自幼便目无尊卑、没大没小,归根到底都是她惯出来的,能怪谁? “别闹了,可有恨离和扶苏的消息?” 他一瞬正色,“我收到消息时晚了一步,你将恨离送到河对岸,她还没遇见苏家军,就被扶苏澈带走了,之后便不知了。” 扶苏家自有人脉,想隐藏个行踪不是难事,但恨离和他在一起定是安全的。 “战事如何?燕关可有夺回?” “放心吧,北燕帝已下旨召回十二上将,苏家军举手之日可期,何愁燕关不回?” 说到这儿,大将军就一阵脑壳痛,陆非厌那混蛋都快成了她一块心病了,虽说这人臭毛病无数,但本事大得很,不然也不会名列十二上将之首,是敌是友都要尊称他一声鬼将军。 炎陵等人虽是沙场猛将,但脑子着实不如姓陆的王八羔子好使,花花肠子里竟想着怎么照死里坑人。 苏辞皱眉道:“先去趟西南山林。” 千金易得,名将难求,少了他,这战事必为能早日结束,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 言简会意,命人调转马头,直奔西南,反正这次他是下定决心跟着苏辞,绝不再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与此同时,世间最痛的莫过于“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一时刺激下淳于初的入骨毒再次发作,他能忍受千百种折磨,却再也忍不了那人音信全无。 大将军自有城府,此次一走,若真有心避开他,世间人海茫茫,他到哪里去寻,这次一躲又是几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他等不了,会疯的。 “陛下息怒,属下等一定会把将军寻回的。” 落云、听雨跪在地上,惶恐地瞧着那眸红如吮血野兽的君王,他手中提着一把带血的剑,墨发因周身真气乱窜而浮动,宛如地狱恶鬼,哪里像个风度翩翩的帝王? 虚陶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再偏一寸,他便要封喉了,吓得三魂七魄离体,哆嗦道:“陛……陛下,总有办法的。” 淳于初的血眸忽然一亮,嗜血一笑便扔开了剑,疯疯癫癫道:“对,有办法,就算她躲起来了,我也有办法逼她出来……只要不择手段、不计代价,总能找到她……” 他似悲似喜地低笑,“我的将军,一直有个软肋。” …… 苏辞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了七日路,才绕过九曲十八弯的山路,找到西南山匪聚集的窝点,但奇怪的是一路走来竟没撞见半个打劫的,这西南悍匪名不副实啊! 直到言简率侍卫毫不费力地打进土匪山寨,不由感叹这天下第一匪帮人少得可怜。 “老实点,说实话”,言简一脚踢在一名胖土匪的肚子上,“你们头儿呢?” 胖土匪也是委屈,捂着肚子嗷嗷直叫,“你们这帮刁民,老子没去招惹你们,你们居然……” 言简不耐烦,又给了他一脚,“少废话,陆非厌呢?” “寨主大名岂是尔等鼠辈能叫的?” 分卷阅读298 言简算是看出来了,这小胖子老跟他和稀泥,半句实在的话都没有,示意侍卫,“拉下去,你们看着办吧,什么时候说实话了再拖到我跟前来。” 几名冷面侍卫颔首听命,当即将人拉了下去,言为轻做城主多年,折磨不听话的人自有手段。 不到半个时辰,侍卫又把那小胖子拖上了寨子的大堂,奇怪的是他身上没伤没疤的,除了脸色白了点,但变得十分听话,有问必答,嘴边还挂着一抹狗腿子的笑容。 悔之对大堂角落摆放的军事演练沙盘格外感兴趣,正点着脚尖钻研,他看了半天,突然觉得这窝土匪绝不是上不来台面的土鳖,想那寨主也是个能人。 大将军立在一旁,借着沙盘,细心教导悔之如何推演军情。 只有最没正经的言简忙活正事,坐在堂中的虎皮椅上,瞧着乖巧的小胖子,不缓不慢道:“你们这当真是清风寨吗?” “是是是,如假包换。” “怎么就你们几个土匪,加起来还不到百人。” “寨主说休沐一月,让山中弟兄这些时日先不要出去滋事。” “呦,你们做土匪的还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他一皱眉,小胖子就吓得打颤,“不不不,寨主有事,带弟兄们出门了,命我等守寨子。” “噢,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 “你再说一遍。” “公……公子,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有个人闯山,给了寨主一封信,寨主看了后气得一剑劈了桌子,可心疼坏了我,那桌子老贵了……” 言简厉色道:“说正事,信上写了什么。” 小胖子直接给吓尿了,抹着眼泪道:“我……我不识字,寨主只是说去为故友报仇。” “报什么仇?” “苏清风之仇。” 言简听得云里雾里,抬头瞄了眼堂中匾额——清风寨,那字迹干劲有力,下笔有神,入木三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写的,一窝子土匪皆是空有蛮力的文盲,唯陆非厌一个风流公子当了土匪头子。 他看向苏辞,有些吃味,“苏清风是谁?” 大将军亦是望着匾额,眸色和煦如暖阳,“我,当年诓他时留下的假名,没想到那活畜生还记得。” 小胖子不由偷瞄了她几眼,只觉得那女子很美,美得勾走了他的心魂。 他确实听寨子里的老人说过,十年前有名貌美的红衣少年假装被擒上寨子,和寨主打了一天一夜的架,喝了两天两夜的酒,然后就把他们家风流倜傥的寨主给拐跑了。 陆非厌自来狂妄,十年前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谁能降住他? 苏辞只记得那年战火不断,唯有西南山林深处还有一方清净,她单枪匹马便敢来会那悍匪头子,初见时还惊了一下,名震北燕的匪王竟是个绿衣俊雅的美公子,男生女相不打紧,关键是有些骚包。 两人一言不合,呸,一句话没说便大大出手,直到累成只会喘气的狗才住手,忽而相视一笑,就做了一辈子的朋友。 那顿两天两夜的豪饮中,姓陆的活土匪于山顶凉亭,拉着红衣少年东拉西扯、满嘴放炮。 “苏清风,老子占山为王,称霸一方,日子过得潇洒自在,凭什么和你去当兵痞子,给皇帝小儿挨刀挡剑?” 苏辞嗔怪地瞧了他一眼,“方才还唤我苏兄,两坛马尿下肚就不认了?” 他没心没肺地一笑,“苏小弟,如今北燕朝中权臣当道,谢王世家只手遮天,那群臭道士又对朝局指指点点,你看这还有个家国样吗?北燕国力日衰,山间老叟都能一语道出:斯是乱世,诸国争雄,难有太平。当兵还不如我这一方土匪活得踏实滋润,你何不与我一起落草为寇?” 他指着天空,暗藏深意道:“这世道就和这夜色般,黑,黑得什么都看不清。” 苏辞一笑,望着漆黑夜空中仅有的一丝光亮——明月,眸澈如水又坚定如磐石,“你信吗?我活在这世上一天,便许北燕一天清风白日。” 黑夜总会迎来黎明,光天化日再无阴霾。 她猛然起身,在摇摇晃晃中强稳住身形,陪这拼命三郎喝了两日酒,这会儿稍稍一动就眼冒金星、脚底飘,淡淡道:“我明日启程,你若愿意,山下十里坡等你。” 他笑着一口回绝,“不愿意,走好。” 苏辞未再多言,阔步离去。 唯剩陆非厌望着那人渐远的背影,又独自喝了几坛烈酒。 第二日,苏辞终究没等到陆非厌,最后望了一眼西南山林,夹紧马腹,便准备扬鞭而去。 忽闻一阵渐进的马蹄,就见一身骚包绿袍的陆非厌策马而来,偏那绿袍穿在他身上无有花哨,更衬得公子绝代风华。 他于马上痞气一笑,“我反悔了,土匪当久了,也想当当官老爷,不过说好了,我这人没那劳什子的苍生之怀,你在世一天,我陪你守这北燕一天。” 说白了,难得遇见个瞧着称心的人 分卷阅读299 ,苏辞在那儿,他在便那儿,不然当土匪每日对着十万大山和一群草包,千篇一律的日子着实无聊,有个人斗斗嘴也好。 也分不清是他心血来潮,还是一时戏言,自那日起竟真的陪着苏辞厮杀疆场,几度生死一线,几番穷途末路,从未离弃。 有的人就这样,一时头脑发热,为了句半吊子的承诺就赔上一生。 “小阿辞,你在想什么?” 言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才将她从陈年往事中唤了回来。 苏辞缓过神,“我在想,谁能用一封信激走陆非厌,又想做什么。” 一名侍卫拿着一只信鸽,快步进来拱手行礼,像往常一样将近日来的几件大事一一禀报。 “城主,据探子来报,南北两帝如期赶往兰城参加清平会盟,十万苏家军也已会师,但奇怪的是苏家军并没有立即发兵燕关,反而就地驻扎,按兵不动。” 言简不以为然,摆了摆手,“许是姬泷又再憋什么坏水,想把大梁军队一网打尽。” “可有密探发现十二上将抗旨,私自率几千精锐赶往兰城……” 苏辞眉头一拧,看向那时不时偷瞧她的小胖子,“你家寨主半个字都没提过他要去哪儿吗?” 美人问话,他不由心跳加快,脸一红,结巴道:“好……好像有提到过去东南方向,一个什么城……” 巧了,兰城就位于东南。 大将军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兰城?清平会盟? 各怀心思的诸方势力似乎都在往这座不起眼的小城赶去,像一场正在蓄力的暴风雨,候着雷霆万钧、大雨滂沱之时,好趁机摧枯拉朽,卷起狂澜…… 第67章 布局 边境的落日难免掺杂几分荒凉萧瑟之气,尤其是赶上这战火纷飞的多事之秋,导致兰城百姓的眉间或多或少带着忧愁。 守城门的老兵大爷磕了磕烟杆,半张苍老的脸掩在夕阳光里,拔高嗓门道:“李顺,放他们入城吧。” 年轻的新兵蛋子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有些青涩,但不苟言笑、办事较真。 他回头看了眼坐在倚在城门犄角的老大爷,一番思想争斗下还是听话照做了,让一支人货众多的商队进城。 转眼,他满脸纠葛地凑到老大爷跟前,心直口快道:“孙叔,这都第十支商队了,咱这屁大点的兰城哪来这么多生意人?” 老大爷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朵朵烟云,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给人一种老眼昏花的错觉,实则一直精明地盯着商队的马车,无奈摇头道:“什么货物能有这么重的车轴印?” 年轻士兵立马搭话,“您也觉出不对劲了,要我说……” 老大爷抡起烟杆敲在他头上,好心提醒道:“不是你操心的事,看不出这群人大有来头吗?” 他揉着头,毕竟年轻人血性大,不由地顶了两句嘴,“是不是大有来头我看不出来,但他们一个个的哪里像商人,提刀上阵的土匪还差不多。” 老大爷掐住他耳朵,教训道:“我在兰城守了三十年的城门,什么人没见过,让你别管闲事就别管,这帮人咱惹不起,为了你这臭小子好,还不领情?” “可咱兰城的守城兵不就应该……” “应该什么,记得昨日进城的那几支商队吗?步伐整齐,身影矫健,比北燕的正规军都不差。” 老大爷一时眉头深皱,长叹一声,“兰城要出事了。” “什么事?” “各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年轻小兵挠了挠头,一脸不解,“您这说得啥跟啥啊?” 老大爷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我说,日头要落了,张罗关城门去。” 一帮子小兵紧锣密鼓地忙活起来,半盏茶的功夫后,城门刚关了一半,又一支商队卡在门口要入城,那头目二话不说递上一纸不知从哪里糊弄来的文书,外加一袋银子,只求行个方便。 老兵大爷接过来,又瞄了一眼那鹰钩鼻、深眼窝的头目,眉头皱得更深。 梁人? …… 说起兰城,地处偏远,是个弹丸大的小城,以四季如春、花开不败而闻名,简称就是个“花瓶”城池——养老避世的宝地。 因景致不错,北燕那位昏庸的先帝七次下兰城,不远万里就为了赏花,故而此地还有处不大不小的皇家行宫,雕梁画柱,极尽奢华。 好在姬泷不是个败家玩意,早将这处行宫废弛,为了清平会盟才入住这荒废已久的行宫,他把会盟地点定在兰城本是为了掩人耳目,但未必能如愿。 禁卫军首领严迟急匆匆地上殿禀报,“皇上,刚接到消息,前几日夜里宫中突发大火,几座宫殿相继烧毁,也殃及到了倚梅园……” 他边说,边胆战心惊地察看帝王的表情,宫里的火也是烧得邪门,不知怎么就一路烧到了倚梅园——沈涵故居,那可是大将军生前最看重的地方。 北燕帝批阅奏折的笔一 分卷阅读300 顿,目光一寒,“园子毁了?” 严迟愁得满脑子浆糊,急忙跪地认错,忐忑道:“并未,所幸大火及时被扑灭,但园子仍有损毁,而且里住的人不见了……禁卫军看守失力,请陛下降罪。” 北燕帝眉头微皱,若不是一场大火,他都快忘了宫里还囚禁着赵云生这号人物,当年若非苏辞求情,那人即便不死,也不会好好地在倚梅园住了五年,由皇粮供养,吃白饭,混日子。 赵云生身份尴尬,父亲是北燕人,母亲是南楚人,做了南楚的细作,又舍不开对大将军的忠义,最后落了个举步维艰、甘居废人的下场,自愿留在倚梅园打理沈涵的菜地。 这人若想逃走,五年前就走了,更何况他昔年在十二上将中武功仅次于陆非厌,皇宫那点守备未必困住他。 帝王不由思量,赵云生突然不见是自己逃了,还是有人劫走了? 可劫一个不问世事多年的叛徒又有何用? 刘瑾慢吞吞地走进殿,一脸招牌笑容,娘里娘气道:“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北燕帝似有不悦,“他来做什么?” 老东西笑皮不笑肉,“许是为了皇后娘娘的事。” 提起这事,北燕帝就来气,他当初命人护送这母子二人返回皇城,没料到半路上皇后带人直奔了燕关,正赶上兵乱,害得国储失踪,险些有性命之忧。 事过之后,北燕帝不是没问过扶苏茗原因,但她缄口不言,气得帝王下旨收回凤印并幽禁。 帝王心软道:“宣他进来。” “是。” 终归是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焉能不疼爱? 与此同时,行宫中一处简陋的别院中,因罪脱簪素袍的皇后正襟危坐在破烂到牙碜的桌椅旁,饮着难以下咽的糟茶。 她对面坐了一名烟云紫长袍的温润少年,玉冠挽发,生得俊眉修目,嘴边永远挂着一抹似真似假的浅笑。 “皇后娘娘这住处实在是穷酸得很。” 扶苏茗毕竟是经历过大风雨的人,这点冷嘲热讽刺激不到她,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公子寂亲自前来就为了与本宫说这个吗?” 他笑得瞧不出喜怒,“非也,在下远道而来,只是想看看这《江山美人图》中首屈一指的美人生得哪般模样。” 扶苏茗自是信不过他的鬼话,冷着张脸,死撑着一副高傲不可攀的架势,“公子寂是否该告知本宫,本宫重金聘请长生殿杀的人可死透了?” 寂童以扇掩面,遮住那抹嗤鼻的嘲笑,心道:皮是美人皮,心是阎罗心,大将军若是入画,《江山美人图》哪里有你一席之地? 按理说,结海楼下设的长生殿只管拿银子杀人,旁事不过问,更没有劳烦他这位主君亲自来和买主打交道的理,但架不住有人想拿这事当一步棋,他只好亲自来试探一二。 公子寂摇扇道:“我实在想不通,娘娘这般尊贵的身份为何要和一个小宫女过不去,貌似还是您的陪嫁丫鬟,感情挺深厚的吧……深厚到不惜那以一城的代价买一具尸体。” 扶苏茗声如寒冰,警告道:“公子寂未免管得太宽了。” 她这反应已给了寂童百分百的答案,他当即浅笑离座,躬身行礼,还真有几分赔罪的架势。 “娘娘放心,那人的尸骨估计这时候早被乌鸦啄干净了,只是不知……” 那一瞬,他猛然抬起含笑眸,眼中露出一个股黄泉般的冷意,“娘娘今日这般做,怕不怕他日也有人重金买您一条命?” 扶苏茗秀眉一蹙,摸不清这人话的意图,只对上那双眼时心下一冷。 此时,一袭碧色罗裙的妙龄少女翻窗而入,清美的脸上有几分温怒,一脚踢在寂童腿上,“你还要耗到什么时候?不是说带我去找姐姐吗?” 严迟手底下那群打酱油的禁卫军实在拦不住大将军亲传的徒弟。 公子寂也不恼,从城府难测、阴险毒辣的结海楼楼主秒怂成小绵羊,瞅向流夏,没羞没臊道:“娘子别气,为夫这就带你去找。” 话音一落,流夏的巴掌也随之落了下来,被寂童恬不知耻地攥住手,“娘子还有旁人在,给为夫留点面子。” 这几日流夏一直被调戏,竟生出些免疫力,从最初的暴跳如雷到今还有心思调侃,凶巴巴道:“你还要面子?” “不敢,我只要你。” “……” 特么的,她是打不过,若是打得过,非大嘴巴抽他到跪地求饶为止。 寂童调戏够了流夏,才想起正事,看向扶苏茗,笑得六禽无害,“娘娘,在下说笑呢,您勿怪。” 一国皇后被人晾在一边,塞了满嘴狗粮,再大度冷艳,心里都憋了一股火,刚要发怒,却见两人默契转身,连个招呼都不打,飞檐走壁地走了,在这戒备森严的行宫中如入无人之境,气得扶苏茗摔了茶杯。 另一边,苏辞在西南山林却扑了个空,折返路上便大病了一场,她身子本就弱,禁不起这般奔波,烧得 分卷阅读301 不省人事,耽误了几日路程。 她再醒过来时,坐在马车里翻看着信鸽捎来的纸条,根据近些时日得到的情报,将所有蛛丝马迹拼凑到一起,聪明的脑袋瓜得出一个结论——苏家军要谋反。 大将军整张脸上大写着一个“衰”字。 本来一个陆非厌就够闹心的,现在十万苏家军一齐上阵,险些把她一口气过去。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苏辞揉着突突不停的太阳穴,头次觉得自个年纪大了,想安安稳稳地过两天清净日子,实在经不起折腾。 她差点把牙咬坏,“这帮子兔崽子胆都肥了,就是欠宰……” 正碰上雪戮狼打猎回来跟在马车旁,机灵的大家伙闻言吓得缩了缩头。 小不点自上次与悔之重逢,顺藤摸瓜找到苏辞,一只灵兽激动得落下两行眼泪,这次不管苏辞再怎么命令它,听话是听话,但不肯走,寸步不离,明里暗里地尾随保护。 它这个头,这体形,穿城过镇就是一阵骚动,苏辞好言好语地和它商量了好几回,又责骂几次,偏那鬼畜生死活不点头,就大摇大摆又半心碎地跟在苏辞的马车后,一副忧郁模样生怕少看她半眼。 大将军听到雪戮狼委屈的呜咽声,掀开车帘,叹了口气,不由安慰道:“没说你,说的是姓陆的混账。” 大家伙当即高兴地摇了摇尾巴,撒娇地用头蹭了蹭苏辞放在车窗外的手,然后朝车后马上的言简叫唤了一声。 言简驱马上前,手里拎着一条七彩的毒蛇,嫌弃道:“小阿辞,它又逮了条蛇王给你补身体,不是我说,那蛇胆又苦又腥,还是别吃了。” 毫无意外,雪戮狼听懂了,朝他示威低吼,赤眸发光。 言简按住胯/下急躁不安的马,一脸无奈,“大兄弟,别总呲牙咧嘴,我这一路上换了多匹马了,匹匹都是被你吓得小便失禁、口吐白沫……” 大家伙闻言,骄傲地挺起胸脯,仰头迈着步子。 言简:“……” 最怕傻狼成精,还格外幼稚。 小悔之从后面的马车一跃而下,被雪戮狼稳当接住,骑坐在它身上。 那素来深沉严肃的孩子难得露出一抹明朗的笑容,“小不点,我们去前面山上玩,不理坏叔叔。” 言简:“……” 他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机关城城主怎么就惹人嫌了? 苏辞隔着车窗嘱咐道:“当心点。” 悔之被雪戮狼驮着,已蹿出好几丈,欣喜喊着:“娘亲放心。” 大将军对上言简“心灵受伤,求安慰”的目光,但心里装的事太多,已无心思和他打趣,像交代后事般道:“皇上有难,我要去趟兰城。” 马上人一愣,脱口而出:“你傻吗?” 先不管前因后果,皇上死了,他第一个放炮庆祝。 至于苏辞,她养的人和兽都聪明得招人恨,偏自个是个十足的棒槌。 大将军一笑,“大抵吧,我答应过他,此生若他有难,若北燕有难,不管我身处何地,都会为他一战。” 言简当即怒了,吼道:“可你已经战不了了。” 虽是担忧之言,出口又后悔了,怕伤了她的心。 便听她风轻云淡道:“我还活在世上,还有一条命……” 大将军此人半身红尘,半身清魂,扛得起家国大义,做得了凡尘俗夫,浊也清也,不负一世为人。 可叹可悲! 第68章 哗变 兰城,行宫中。 南楚使臣是个标准的屁话贼多、爱打太极的古板老臣,恭敬地跪在殿下,字正腔圆道:“皇上见谅,我朝陛下偶感风寒,过几日才能抵达,清平会盟之约依旧作数,为表歉意特奉上一份大礼。” 金椅上的北燕帝眉头一皱,偶感风寒? 这般拙劣的借口出自褚狐狸之口,实在是耻辱。 关键是那老使臣啰嗦了半天,也没见带了什么大礼,只听他补充道:“请皇上稍等半日,厚礼尚在路上,我朝陛下说了定会让您终身难忘……恭祝皇上江山永固、千秋万代……” 之后又说了一大堆溜须拍马的套话。 北燕帝向来多疑,焉会察觉不出不对劲,但清平会盟本就是南楚先提出的,于两国百利而无一害,更何况“清平”二字本就是苏辞的心愿,亦是她死后的谥号——清平侯。 他料定淳于初不会拿此事当儿戏,再加上会盟地点设在北燕,城中有一万禁卫军和三千燕狼卫,能出什么差错? 出乎意料的是,能掐会算南楚皇推测的丝毫不差,不出半日“大礼”果真到了,令人猝不及防…… 十二上将擅离职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五千精锐包围了行宫,从宫门一路杀入,势如破竹。 守宫的禁卫军看似威风凛凛,但实际上只会纸上谈兵的青瓜蛋子,大部分时间待在繁盛安平的皇城享乐,哪里见过什么风浪,更加敌 分卷阅读302 不过从杀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苏家军——那是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虎狼之师。 很快,战斗力掺水的禁卫军就被打得屁股尿流,溃不成军。 十二名上将身披玄铁甲胄,戴着清一色的狼图腾面具,持血剑步步杀至金銮殿的汉白玉台阶下,身后的气势汹汹的苏家军将士。 北燕帝得知后,气得阔步出了大殿,这就是他委以重任的军士,北燕的中流砥柱,忠心耿耿的铁骑王师? 刘瑾小跑着跟在后面,翘着兰花指,忧心忡忡道:“皇上慢点,外面危险,您万金之躯可不能有半点闪失,还是待在殿里吧!” 帝王怒而挥开他,走到殿前高阶上,望着哗变的苏家军,气得五脏六腑一股邪火四处窜动。 好在横在殿下守卫的三千燕狼卫不是吃软饭的,但他们与苏家军根出同源,一时拔剑对峙,场面尴尬。 燕狼卫统领韩毅皱出了八字眉,望着眼前五年未谋面的昔日战友们,心中五味杂陈,“诸位将军,你们这是做什么?” 炎陵先摘下了铁面具,摔在地上,压抑了五年的冤屈和怒火鲠在心头,折磨得他如赤脚踩在火炭上,放肆抬剑,挑衅地指向帝王,喊道:“臣等今□□宫犯上、冒死前来只为给大将军讨个公道。” 陆非厌踹了他一脚,掀开的面具下露出一张比女子还俊的玉脸,眼角一颗美人痣配上一抹斜笑,生出三分勾人又杀意四伏的邪魅来,不爽道:“你个大老粗怎么也染了书生的文绉气?还用老子教你说人话?” 他没拔剑,只是慵懒地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看着北燕帝,含笑目骤然冷如结冰,“姓姬的,我苏家军众位兄弟今日是来除奸邪、清君侧的,怎么说也是便宜了你。” 帝王甩袖,勃然大怒,“放肆。” 陆非厌轻蔑一笑,“你先听我说完,忠臣良将也不是说反就反的,你就不想知道这守了北燕十余年的苏家军为何会一朝叛变,把刀口对准你这个昔日誓死效忠的君王吗?” 北燕帝眉头一皱,便听那人质问道:“清平侯苏辞,从小与你一起长大,护你江山,守你周全,让你在千里外的繁华帝都笙歌燕舞、摆布群臣,而你这江山之主又做了什么?” 他朗声高问,竟是无疆的悲愤,“我只想问一句,大将军当年究竟是如何死的?你胆敢再以病逝为托词,我便一刀切了你这昏君。” 帝王阴恻恻地盯着他,气势不减,“一个乱臣贼子有什么资格质问朕?苏辞病逝是御医再三确诊的结果,岂会有假?” “放屁,分明是你的好皇后在为大将军备的参汤里下了蛊毒,那毒出于西蛮人之手,毒性猛烈而诡异,即便是御医诊脉,也瞧不出丝毫端疑,只能扯一句体弱而亡的蛋话而已。” 帝王身形一僵,显然也是头次知晓真相,不由愣住了。 当年他不是没怀疑过苏辞死得蹊跷,起初以为是淳于初下的手,但徐可风却说大将军的身体早已虚耗一空,再加上常年郁结于心,悲怒之下油尽灯枯而死。 那时他万念俱灰,素来多疑的帝王竟没怀疑过徐可风的话。 炎陵将长剑戳在地上,慷锵有力道:“大将军一生为家为国鞠躬尽瘁,末将等人也不想弄得太难堪,只要皇上将扶苏皇后交出来,一命偿一命,告慰亡者在天之灵,给这些年来为国捐躯的苏家军将士一个交代,还天下人一个明明白白的真相,我等任凭皇上处置。” 那忠肝义胆的将军终没有如愿死于疆场,而是死于阴险妇人的毒辣手段,让人寒心。 刚巧,因担忧圣上安危的皇后急匆匆赶到金銮殿,倚在殿门口观望。 北燕帝一回头,就对上扶苏茗那双躲闪忧怖的美眸,抑制着怒意的声音格外阴沉,“皇后,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扶苏茗顿时慌了,昔日冷艳淡雅不复存在,惶恐地跪在地上,申辩道:“皇上,臣妾冤枉,逆贼之言岂可轻信?” 她浑身出了一层冷汗,僵硬得半丝都动不了。 她在怕,怕向来深谙权衡之道、取舍利弊的帝王真的为了平息众怒、收复军心,不管不顾地把她交出去,即便是昔年他置于心尖的小阿辞不是也说舍弃就舍弃了吗? 那一瞬,帝王脸上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心中已有答案。 若没有确凿的证据,苏家军怎么敢如此理直气壮地逼宫? 还没等帝王表态,就听陆非厌冷嘲道:“冤枉?既然皇后娘娘质疑我这蛮匪的话有假,若不呈上点证据,还真我把这逆贼之名坐实了,把人带上来……” 扶苏茗看清那蓬头垢面的女子面容时,呼吸一窒,脸色煞白,跪都没跪稳,失力地瘫坐在地上。 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在一群军容整齐的将士跟前显得格格不入,她一身麻布破衣,五年前貌美水灵的掌事宫女如今已蹉跎成一个面黄枯瘦的乡野村姑,任谁心惊胆战、东躲西藏地熬了五年,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名叫雀儿的宫女看见扶苏茗的那一刹,恨意如潮水涌来,眸子湿红,宛如得了失心疯一 分卷阅读303 样,癫癫狂狂地张开五指比划,吼道:“娘娘啊……五年,我躲了五年多,住猪圈,睡荒山,寝食难安,一合眼就怕您派来的杀手已经将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扶苏茗冷眸扫向她,咬牙切齿,威胁道:“雀儿,休要胡言乱语,本宫待你一家老小不薄。” 她吓得一个哆嗦,噗通跪在地上,精神接近崩溃,哀求道:“小姐,我娘和妹妹是无辜的,雀儿就打小伺候您,到宫里后更是忠心不二、勤勤恳恳,上刀山下火海什么都帮您做……对,那个苏辞,您觉得挡路碍眼,我亲眼看着她喝下参汤,死透了,早死透了……可您为何就不能赏我一条生路呢?” 扶苏茗脸色一僵,急忙开口制止,“你闭嘴,本宫何时与大将军结过仇?你莫被逆贼教唆,故意来污蔑本宫。” 雀儿说着说着,便开始嚎啕大哭,听见皇后的话后又像得到了解脱般大笑,“娘娘多行不义必自毙,大将军功在万民,你和我害死了她,都没好下场的,哈哈哈……” 皇后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一脸惶恐地瞧着北燕帝,“皇上,臣妾是冤枉的,有人串通好诬陷臣妾。” 帝王冷冷地看着她,“来人……” 一直躲在殿中偷看的小元宗不顾刘瑾的阻拦,跑到母后身边,焦急地跪在地上,叩头求情道:“父皇,求您饶了母后,她的罪过,儿臣愿意担。” 他一次次重重磕在地上,小额头都破了。 苦了这孩子,生在皇家,在最该无忧无虑的年纪懂事得让人心酸。 只听北燕帝眉目依旧冷得冻人,接上方才没说完的话,“来人,把皇后带入后宫,好生看管。” 炎陵嗔目瞪着他,目眦尽裂,“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人是有罪,千刀万剐都轻,但就算要罚要杀,也只能他说了算,北燕的君主是他,断没有被臣子威胁而妥协的道理,不然君上的威仪摆到哪里去? 再者说,皇后是小太子的生母,若是获罪赐死,元宗日后登位定被人诟病。 帝王不温不火道:“皇后有罪与否,朕自会定夺,至于尔等,卸甲投降尚可从轻发落。” 姬泷自负有三千燕狼卫在握,苏家军再精良,也比不过大将军一手调/教出的暗卫军团,从无败绩。 炎陵气得喉咙翻上一口血腥味,持剑就要往前冲,恨不得一剑捅死这混账君王,却被陆非厌拦住。 那人眯起桃花眼,风流中掺着冷冰的笑意,“本想看在大将军的面子上,为皇上留几分掩面,但既然你恬不知耻,就别怪我等连本带利和你算个总账……” 说完,他看向身侧一名戴着同样铁面具的上将,示意性地点了下头。 北燕帝眼中蒙上杀意,冷冷下令,“燕狼卫听令,忤逆犯上者一个不留。” 充斥着硝烟味的偌大行宫一时寂静,三千燕狼卫和五千苏家军于金殿前,寒剑相向,大战一触即发,连宫墙上的锦雀都哑然无声,好奇地伸头观望这场动乱的去从…… 突然,燕狼卫首领韩毅转身,以剑撑地跪在地上,愤然道:“恕臣抗旨不遵……也想问问皇后娘娘,大将军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三千燕狼卫一齐弃剑,跪向帝王,异口同声,声势震天,“请皇上还大将军公道。” 第69章 陈情 刘瑾那糟老太监八风不动地站在旁边看戏,眯起的小眼睛永远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绵里藏针的笑意。 许是众生百态看久了,便多了几张真假难分的笑脸。 若论资历,朝中那些自称三朝元老的重臣都没他阅历丰富,单说自姬泷登位以来,从关内侯谋反、长公主叛乱到谢王世家覆灭,这一桩桩动辄能撼动北燕江山大事…… 老东西心知肚明,那些不过是皇上收拢大权的计谋,唯有今时今日苏家军哗变、燕狼卫临阵倒戈,实打实地让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帝王栽了个大跟头,颜面尽失。 北燕帝气得脸色发青,紧握的拳头上青筋凸起,“韩毅,连你也要背叛朕吗?” 韩毅深深低着头,眉头一拧,似有为难,嘴唇动了动,却蹦不出一字。 陆非厌立即接话,解了他的窘境,坚定道:“大将军昔年没有做的事,苏家军和燕狼卫今日也不会做。” 如今护在帝王身前的不过几名贴身的大内侍卫,孤立无援地对抗数千虎狼,侍卫们顿时一头冷汗,谁能料到事态发展到这般田地。 一个小小宫女牵出一代名将之死的黑幕,让人齿寒。 帝王冷笑,抽出身侧侍卫的腰剑,怒发冲冠道:“那尔等如今是在做什么?苏家军的铁则就是让你们做这等忤逆犯上之事吗?” “焉会?大将军一生确实从未反心,可她挡不住帝王的猜疑、百般试探和次次置其于死地……” “胡说。” “我胡说?皇上敢不敢承认是你这为君者心胸狭隘、阴损歹毒,才会屡次陷害将军,见不得一个功高震主的……” 分卷阅读304 帝王大声呵斥,“你闭嘴。” 权力是种毒,时间久了便会毒入骨髓。 不管是哪一任皇帝,怕都不想在青史上留下一个残害忠良的昏庸之名,那是颜面,是帝王引以为傲的尊严,旁人动不得。 陆非厌身侧的一名自始至终默不吭声的上将忽然怒摔了铁面具,直视龙颜,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宫宇,叙述着一件件沉封旧事。 “天锦十年,皇上年仅六岁,被先帝罢黜太子之位,众叛亲离之下唯有苏辞不弃,于冷宫十年伴君不离。 天锦二十年,废太子为笼络当时手握重兵的关内侯,忘恩负义地把十年恩人送于他人榻侧,其师沈涵为搭救,折进了一双腿。 天锦二十二年,诸皇子夺嫡,皇城大乱,苏辞尚是南境一名小将,率三千精锐千里奔袭,沿武神街一路杀至皇宫,力保皇上登基,却遭帝王忌惮暗算,断了左手……” 韩毅一愣,和数千将士的反应一样,还是第一次听闻这段鲜为人知的往事,心中一种悲寒之意徒生。 不远处的一座阁楼上,一袭白衣低眉浅笑地望着这出闹剧,将众生玩弄于鼓掌之间是他的拿手好戏。 落云候在他身侧,担忧道:“大将军会来吗?” 那人分外笃定,“会,因为她是苏辞。” 这天下奸诈狡猾、浑水摸鱼的人数不胜数,可傻实诚、死心眼的人不多,但绝对有大将军一个。 “赵云生,你住口,咳咳……” 北燕帝一时怒气攻心,不由咳了起来,踉跄地身影晃悠了几下,若非刘瑾匆忙递上一只手,怕是要摔了。 他就知道,赵云生逃出皇宫绝无好事,当年便该杀了这贼子。 赵云生无视君威,只余满腔愤恨,高声不止。 “新帝登基初,三国攻燕,边关告急,又是苏辞不顾重伤、临危受命,于南境苦战两年,才保住陛下在皇城高枕无忧。 皇上登基的第五个年头,因担心将军有二心,逼其服下剧毒,又拖延不予解药,致使将军于两军对垒时毒发,毁了一双眼睛。 第二年春,皇上猜疑苏家军不忠、沈涵不轨,竟设计自己的恩师惨死于燕关城下,又以亡师遗孤迫将军自废武功,幽禁于深宫,任你鱼肉。” “闭嘴……” “皇上”,赵云生高呼一声,气势逼人,惹帝王身形一晃,“以为臣之道思量,大将军从未辜负过皇上半分,可从为人之道思量,皇上对不得起大将军吗?” 北燕帝心头像被锄头狠狠砸了一下,耳鸣如鼓,“你你……” 自苏辞在军中横空出世起,干的全是费力不讨好的事,罪名她担,美名皇上留着,骂她的百姓足足能组成一支百万大军。 北燕史书之上,当年血洗皇城,诛杀众皇子的是她;天降大旱,兵乱不断,灾祸源头是她;以毒计推翻谢王世家,陷害朝臣的是她……总归一句,史书之上早已将她写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奸臣。 偏那人缺心眼,什么都不解释。 赵云生抱拳一跪,“众将士今日被逼无奈所请,只是望皇上能昭告天下,将这些秘事公布于众,堵住普天下辱骂大将军为祸国灾星的悠悠众口,不然天道不公……” 北燕帝脸色煞白,咽下顶到嗓子眼的一口血,冷冷一笑,“你是想为苏辞鸣不平,还是想一纸罪己诏把朕也废了。” 陆非厌目如寒剑,质问道:“皇上对自己所作所为就没半点自知之明吗?天不为一物枉其时,明君圣人亦不为一人枉其法,你既然自诩圣德,就不该枉法,难道不应下罪己诏吗?” “放肆。” “陆某悍匪出身,一辈子做过许多放肆的事情,唯这次哪怕把天捅个窟窿,也要放肆到底。” “皇上”,刘瑾尖着嗓子叫着,扶住摇摇欲坠的帝王,“皇上息怒,息怒啊……” 陆非厌朝天子单膝一跪,数千将士紧接着一起下跪,为亡人,为他们心目中那鲜衣怒马的将军。 “皇上,臣今日还尊您是帝王……大将军镇守边关六年,平东海之乱,除谢王世家,废天下妖道,件件功在社稷,福泽百姓,难道青史之上不该给她个清白吗?若皇上应允,十万苏家军尽数卸甲,听凭发落。” “听凭发落?那尔等皆是死罪,说,是谁指使你们的?” 陆非厌一字一顿,“无人指使,只为公道。” 跪在犄角旮旯的宫女雀儿目瞪口呆瞧着这场北燕开国以来最激烈的朝堂大戏,早已吓傻眼,她本以为自个是来指正皇后的,没想到末了牵扯出这么多事。 这分外不起眼的小人物却是这场震天闷雷的导/火/索,成就了北燕史书上最外焦里嫩的一页,搁到戏台保准是一出冠绝古今的大剧。 帝王咬牙切齿,瞪着狗胆包天的十二上将,“朕若是不应允呢?” 闻言,炎陵一怒,提剑就站了起来,“那末将宁愿顶个遗臭万年的骂名,也要和皇上同归于尽。” 说完,便往殿上冲。 分卷阅读305 他走出不到三步,一支长箭破空,从他身后笔直射来,射裂了其头顶的发冠,一劈两开,坠落地面。 炎陵骤然停住步子,摸了摸脑袋,这要再偏一寸,他今个非交代在这儿不可,故而转身就要开骂,哪个吃了熊胆的小子敢暗算他? 但万千话语在回眸的一瞬,堵在了嗓子眼。 十二上将回头时,均愣在原地,时隔五年再见那袭红衣金甲,恍如幻影,心中百感交集,一群大老爷们从头到尾愣成了木头人。 苏辞身边只带了言简和机关城二十来名侍卫,披星戴月地赶到兰城,强行从围困行宫的苏家军中开出一条路,横冲直闯,总算在铸成大错前露了脸。 众人还没从惊讶中缓过劲来,大将军稳如泰山地望那儿一杵,威风得能闪瞎一群人钛合金的狗眼,心里却直泛苦水,她五年没摸过弓箭,方才为了装逼,来了一发,这会震得手发麻。 她急忙地将沉甸甸的弓箭扔给一旁的言简,右手持难全剑,四平八稳地迈开步子,苏家军自动让出一条路。 至于那把百十来斤的折兮剑由言简替她拿着,就算她再想装逼,但如今这糟粕身子实在提不动那重剑。 她快步上前,当即踹了炎陵一脚,一剑架在他脖子上,吼道:“你那脑袋左右一晃悠,除了有水外,还啥实在的东西吗?被门挤了?圆扁都作死是吗?” 炎陵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眼睛一红,八尺男儿泪水说留就留,“将军……” “别叫我将军,担不起,方才弑君的肥胆去哪儿了?现在杀一个给我看看,瞧我不斩了你的猪脑子。” 陆非厌脑子灵光,单凭一个声音认定一个人过于草率,探究地瞧着苏辞,似乎想一眼看穿鬼面具掩住的真容,怀疑道:“你是……” “我是你老子。” “……” 这拽炸天的语气还真像那个外面看似正经,实则心里鬼畜的大将军。 陆非厌一秒反应过来,几乎是无缝衔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道:“你不是嗝屁了吗?” “你才嗝屁了,你全家都嗝屁了。” 姓陆的一时欢喜得同手同脚地围着她转了几圈,再三确认后俊逸的脸上浮现一抹与外表不符的傻笑。 好在脑子还在转,稍有冷静后,他立即杀气腾腾地瞪向北燕帝,较真道:“行,不管你有没有嗝屁,今天我非为你讨回个公道不可。” 大将军一脚就踢在这王八羔子的屁股上,骂骂咧咧道:“炎陵脑子进水了,你特么和他一起灌的水是吗?被人利用都察觉不出?” “被人利用不假,但这狗皇帝的阴险作为也不假。” “荒唐,忠义都被你喂狗了吗?” 陆非厌不服,“忠义之士便理应遭受不公吗?” 苏辞一吼,“滚,十二上将听令,立即带着苏家军退到宫门外,晚一步,老子亲手摘了他的脑袋……怎么?五年不见,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十二上将齐声:“末将领命。” 直至此时,苏辞才屈膝一跪,跪在那又硬又冷的石板上,声线一如往昔清冷又掺着余温,“臣苏辞,救驾来迟。” 北燕帝望着白玉台阶下的将军,心头如地动山摇般一震,恍如隔世,那人鬼面具下的眸子依旧凉薄,身上的杀伐桀骜之气怎么也褪不掉,再也觅不到昔年小太监的身影。 可又好似这人从未变过,不是指年纪和相貌,而是说骨子里——此去经年,前尘不记,风雨不改。 人一出生,便如一张干净的纸,未有任何浓墨渲染,可一生漫漫路,时间蹉跎后,众生的结局也不尽相同,大多变得面目全非。 有的人经历世间百态,自成一幅秀丽的山水图;有的人墨迹纵横交错,浑浊不堪下辨不出往日清白;但有的人阅尽世事变迁,依旧一尘不染、宛若初见…… 悠悠众生,二十载岁月,只有他的将军从未变过。 苏辞请罪道:“皇上,今日之事皆因臣一人引起,苏家军也是受奸人蛊惑,望皇上从轻发落,至少等将大梁敌军逐出燕关……” 她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帝王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弯出一抹和煦的笑,但终究冷了太久的脸,笑得牵强。 他突然没头没尾来了句,“朕打小喜欢下棋,但宁肯左右手互博,都不愿与你对弈,可知为何?” 苏辞一脸懵逼,他们是怎么从谋反聊到这个话题上的? 北燕帝一抹苦笑,“因为朕怕终究会输给了你。” 他苦心孤诣十余年,泱泱北燕一盘棋下得如鱼得水,唯独败给了他的小太监。 那人的聪慧远胜于他,让帝王都不由嫉妒。 大将军努力消化着他话,然后惊奇地发现——消化不了,完全不懂啥意思,只得就是一脸便秘地看向帝王。 “皇上,臣自知假死犯了欺君罔上的大罪,甘愿领罪……” 其实,若是可以,她宁愿与北燕帝死生不复相见,但若是不 分卷阅读306 许,她也不畏,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这帝王怎么就见不得了?躲藏五年不过是她图清净,倘若世不可避,持剑出山又何妨? 北燕帝难得的慷慨好说话,“朕赦你无罪,但苏家军……” 她正寻思着如何开口求情,忽然眼尖地瞥见不远处阁楼上一袭白衣,当即命令言简道:“把那混蛋给我射下来。” 言简这小跟班当得尽职尽责,二话不说弯弓一射,被落云一剑斩断射来的长箭。 白衣朝苏辞缓缓一笑,一晃眼便消失在阁楼上。 大将军眼角一抽,以她多年对褚狐狸的了解,方才那一笑只有一个意思——这事没完。 果不其然,她还没想好如何发挥她睁眼说瞎话的能耐为苏家军开罪,被陆非厌揍得鼻青脸肿的严迟就火急火燎地冲上前,跪在帝王跟前嚎道:“皇上,大梁十万兵马已逼至兰城下。” 苏辞一惊,据她所知,司徒不疑攻破燕关后遇燕军殊死抵抗,举步维艰,再加上燕关与兰城隔了数座城池,怎么会一时就被人打到家门口呢? 闹心的是,城中的兵马少得可怜,一万禁卫军刚被苏家军打得狗吃屎,揍得委实狠了些,一瘸一拐得怎么上阵杀敌? 如此一来,北燕帝还没来得及问罪苏家军,就把前脚还在“谋反”的五千将士都派到城墙上守城,行宫由燕狼卫把守。 对苏家军来说,以少敌多的硬仗是家常便饭,可兰城的粮草是个大问题——这“花瓶”城池不存粮,如此多的将士怕撑不过三日。 离此最近的燕地驻军最快也要两日抵达,而派出去的求救信鸽和人皆被梁军射杀,多拖一刻便多一刻危机。 司徒不疑也不是个棒槌,既然费尽心力杀到这里,必然会掐准时机,快打快攻。 大将军一阵头疼,那智障太子兵到城下后,一丝不耽误便开始攻城,苏家军对这地盘不熟悉,一时手忙脚乱,但好在守住了,可司徒不疑跟吃了爆竹似的,一味猛攻,人海战术,半丝不心疼流水似的将士。 苏辞倒不担心战局,缓步走入营帐,瞪向在兰城边防图前发愁的炎陵,“若是失守,自个拿剑抹脖子去。” 然后看见陆非厌就是一肚子气,抬腿便是一脚,“姓陆的,你咋不上天呢?居然真的跑回西南当你土匪头子去了?” 陆非厌含笑目挂着风流的笑意,但瞥见她惨白的脸色后,眉头一皱,“若是不舒服,便去歇息,打仗的事有我们呢。” 苏辞稀奇地瞧了他一眼,“我认识你十年,头次听你说人话。” “……” 陆非厌不怀好意地微微一笑,摆出一副“你先惹我的,看老子不怼死你”的架势,刚要开口一战。 大将军对他这表情再熟悉不过,当即道:“少和我扯淡,分出一对人马到城中寻一个人。” “谁?” “淳于初。” 这因病延误行程的南楚皇怕是早已到了兰城。 大将军对淳于初人品的信任,就和对自己如今的武力值一样,低出人生境界。 她话音刚落,就听将士进来禀报,说有一名唤落云的侍卫求见,真是瞌睡递枕头。 落云是个直肠子,进营帐后,也不废话,恭敬朝苏辞行礼道:“主上已如约入住兰城驿站,特请将军前往一叙。” 也不知淳于初是心大还是胆肥,算计完北燕帝后就这么堂而皇之住到了驿站里。 苏辞一去,就见禁卫军包围了驿站,北燕帝怒气冲冲从里面出来,上了轿子,扬长而去。 估摸着是淳于初料定了姬泷当前不会和他翻脸,一个大梁就焦头烂额了,倘若腹背受敌,可就有的受了。 她一时掂量不出淳于初的用意,他如此大费周章地布局到底为了什么? 大将军和褚狐狸相互揣测对方心思一辈子,谁也没降住谁。 苏辞思量着,一时走神,再抬眸就见那袭胜雪白衣立在驿站门口等着她,浅笑凝望,眸中是宠溺和如溺水般的深情。 “将军来了。” 说实话,那声将军让苏辞有一瞬恍惚,时光似乎倒流回将军府,那人依旧是她的谋士,像往昔般站在走廊下等她,不曾离去。 淳于初见她驻足止步,隔着几丈相望,似有山海阻隔,一抹苦笑,“阿辞,要永远这般对我避之如蛇蝎吗?” 大将军对在南楚皇心头插一刀这件事,可谓乐此不疲。 “是又如何?” 淳于初的墨眸只暗了一瞬,转而又璀璨如星河,淡淡一笑,“无妨,你既不肯来,我便去找你。” 说完,他缓步上前,不容拒绝地将手中披风搭在她肩头,像做过无数次般熟练,温柔嘱咐道:“兰城的夜凉,莫染了风寒。” “咸吃萝卜淡操心,与你何关?” “心疼。” “……” 他那般认真又虔诚的模样,让大将军把怼他的话又咽了回去,终于知道什么叫“狗咬王八,无处下嘴”了。 分卷阅读307 第70章 围城 大将军英明神武了小半辈子,血战沙场,对付四方豺狼之敌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哪怕如今司徒不疑兵临城下,她都没当个屁事。 唯独对上淳于初,她发现当这个家伙再次披上褚慎微的狐狸皮时,几乎立于不败之地——脸厚心黑,贼不是东西。 那人始终一抹狐狸笑,弯月的墨眸映着她一人,彬彬有礼道:“知道你要来,早已命人备下了晚膳,将军可愿赏我个脸?” “您这脸不仅镶金戴玉,还大得很。” 城外战火连天,苏辞没心情陪他用膳,坐在桌边完全是为了套话。 淳于初倒是对战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一味地给她夹菜,体贴入微道:“尝尝,皆是你喜欢的,莫烫着。” 苏辞眉头一挑,“咱敞开天窗说亮话,万军围城的局面可是你一手策划的?” 他轻笑放下筷子,倒还客套起来,“将军说笑了,我此时也身处兰城之中,若是城破,于我有何好处?” “说的和真的一样。” “我从不骗你。” 苏辞:“……”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怕遭雷劈吗? “你若不信,我可自证清白。” “呵。” “阿辞若需要,此次我的随行护卫共一千人皆可由你调配,抵御梁军,我也可以随你入军营出谋划策……” 大将军冷笑,“然后再做一次我的谋士,把我坑到粉身碎骨?” 淳于初眉目骤冷,目如古井般深深望着她,认真道:“不会,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一分。” 她厉声开口,掺着剑拔弩张的寒意,“可自始至终背后伤我的只有你。” 曾有一瞬,夜风拂过灯火,月无声,昔年形影不离的将军和谋士目光相交,无有温情,只剩怀疑和试探…… 淳于初低眉,苦笑中染了三分无奈,七分伤怀,“分明是阿辞偏心,舍不得许我半分信任……北燕帝断你左手,毁你双眼,废你武功,可即便这样,那人一旦有危险,你还是不顾一切相救,为什么?” “君恩如山,酬命以偿。” 那物换星移、人世沧桑的尽头终究站了一个小太子,在人生之处连着血脉种进心坎里,故而割舍不掉。 没有他,苏辞早死于深宫之中。 大将军面上风轻云淡,心里没停过算计,话锋一转,“你既然想自证清白,我也不拦你,清平之约尚在,南楚和北燕依旧是盟友。” 意思是少废话,赶紧带着你的人马给我去守城。 这便宜不占白不占,既然是相互算计,就看谁技高一筹。 但当苏辞真的把淳于初待到北燕军营,原本盯着城防图吵得六亲不认的十二上将突然止了声,动作整齐划一地将手落在腰间的佩剑上,各个一副“看老子不砍了你这混蛋”的表情。 炎陵的手比脑子灵光,剑已出鞘,寒光直指白衣,磨牙道:“褚慎微,你还有脸来?” 大将军开口呵斥道:“怎么?吃饱撑的就外面杀敌去,虎张脸给谁看?” “将军,你带这小白脸来干嘛?” “人家牙比你白,脑子比你好使,还帮你布阵杀敌,干嘛不能来?” 陆非厌含笑眸一寒,“用不着他。” 苏辞阴阳怪气道:“那你们可商量出了退敌良策?” 陆非厌一时搞不清大将军这胳膊肘往哪里拐呢。 炎陵面有些难堪地挠了挠头,小声嘀咕道:“不是还有您呢吗?” 何着日子过到今天,打仗还得靠她? 淳于初白衣俊雅地立在一群汗臭味浓郁的丘八堆里,运筹帷帐的模样和一帮焦头烂额的将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适时开口,“我以南楚君主之名起誓,此次是真心实意地想帮苏家军的诸位弟兄,绝无恶意。” 一堆心腹上将只有赵云生领会了苏辞使了半天的眼色,二话不说将兰城边防图拿给淳于初看,把闹心的军情讲给他听——一起闹心。 陆非厌将苏辞拽到一边,皱眉道:“你到底想干嘛?战事紧急,不怕他使绊子吗?” 大将军心中自有思量,目露寒光,“盯着他,若是跑了,唯你是问。” 淳于初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倒过来也成立,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未必是夫妻,是敌人,同样是走一步看十步的棋中高手,苏辞就算猜不透淳于初的坏心眼,那也笃定他留了后手。 如今兰城被围,派出去报信的将士生死未卜,援兵若不到,城破之时,以司徒不疑的尿性,定会一锅端了两国帝王。 淳于初没那么蠢,焉会是待宰的羔羊,倒是北燕帝,和南楚斗鸡眼斗了一辈子,反倒让大梁钻了空子,活活的傻缺。 大将军硬撑着弱到爆的身子骨,和淳于初钻研了一夜的破敌之法,名震天下的十二上将一时成了摆设,因为他们发现自个根本跟不上两人的思路。 大将军:“ 分卷阅读308 大梁军队自占领燕关后便止步不前,不可能几日的时间便连破七座城池,打到兰城,有诈。” 淳于初:“司徒不疑此次作战贵在一个快字,几乎是一顿乱攻,说明他后备不足,怕暴露破绽。” 九州之上,一南一北,一个淳于初,一个苏辞,前者算计江山,后者剑指天下,可叹既生瑜何生亮? 大将军:“但他究竟是怎么在几日内攻至兰城的呢?” 淳于初:“又或许,他从未……” 两人目光一亮,同时想到了什么,异口同声道:“拿南境地图来。” 十二上将干瞪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尴尬异常,他们离开南境多年,这次密谋入兰城也是为了逼宫,谁会把地图带在身上? 外加上,兰城的守城将军是个标准的酒囊饭袋,军中的桌椅板凳都被他变卖换了酒钱,能找到张像样的兰城地形图就不错了,哪里找南境全貌图? 大将军恶狠狠盯着一群饭桶,五年没操练这帮混蛋,满脸皆写着欠揍两字。 良久后,她叹了口气,命人找了张几丈长宽的白纸,提起狼毫,在砚台里蘸了蘸墨,从容落笔。 与此同时,淳于初会意,也提笔从白纸的另一头开始描摹。 起初,众将士还有些一头雾水,直到片刻后,他们依稀辨出二人所画…… 偌大的南境纵横百里,山势地貌复杂,城池错落,苏辞自东往西而画,淳于初自西往东而画,至纸中央两人笔锋合一,一条条未干的墨迹鬼使神差般交融,合成一图,山河鲜活于纸上,宛如神作。 惊绝鬼才! 大将军指着地图一笑,“果然,司徒不疑并非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才杀到这里的。” 淳于初亦是一笑,“从梅岭翻山,绕过七城,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兵围兰城。” 大将军:“如此一来,若不成事,司徒不疑将腹背受敌,困死在燕地。” 淳于初:“但兰城前有山险,只有司徒不疑派兵守住一线天,前面七城的将士便无法增援兰城。” 大将军:“从后面调兵,山海城距此有一日半的路程,算上来回的时辰,苏家军至少要守城三日。” 淳于初:“对,此危可解与否,全看山海城的援兵何时到。” 大将军:“只是之前派去报信的将士皆被梁军截杀,无一人能突围。” 她目光扫过众将士,“何人还愿前往?” 这送人头的事情,铁骨铮铮的苏家军将士焉会怕,无奈有人抢了先。 “我去”,言简不知何时出现在营帐中,负手上前,笑得活像只妖孽,不留痕迹地挤走了苏辞身旁的淳于初。 大将军险些跳起来,厉色道:“不行。” “为何不行?” “就是不行。” “小阿辞,你应该知道万军之中突围需要的是武林高手。” 这混账玩意的武功远在十二上将之上,怕只有淳于初有一战之力,确实是最佳人选,但…… “你个小屁孩瞎掺和什么,哪凉快哪待着去。” 言简被她气得直笑,用手比划了下两人的身高,“小阿辞,我早就长大了,你何时才肯承认?” 淳于初接话道:“我同意,以言简的武功杀出重围不是问题。” 大将军怒目而视,“我不同意,他若是不能全身而退呢?” 淳于初:“你当年厮杀疆场时,可是次次都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大将军其人,桀骜不驯,目下无尘,世上人往来千万,赞她也好,骂她也罢,从没几个停留在心头,唯有那几个昔日养在将军府的少年,她是真疼到了心窝里,自己苦了痛了,都想只求护他们一生安康、无病无灾。 璇公主早已随心上人私奔,子深也如愿官拜将帅,只剩下言为轻这么个糟心的东西时不时抽疯,莽撞得很,动不动就寻死着怎么提刀宰了南皇北帝,办事顶没谱。 苏辞:“我说不行就不行。” 若是出了三长两短,她如何对得起言夫人? 她这横了没一眨眼的功夫,脖颈一麻,就被淳于初敲晕在怀里,十二上将的眼神险些没把他剁了。 只见那人小心翼翼抱着苏辞,淡淡道:“她劳累一夜,歇息一下也好。” 言简倒是难得客气地和淳于初说了句人话,“多谢。” 两人从见第一面时就不对盘,相互膈应了十来年,头次融洽地相处。 稀奇的是,言简走时,楚皇陛下还亲自为其送行,毕竟生死难料。 军营门口,一袭玄青劲装的少年骑在马上,冷冷盯着白衣帝王,和睦相处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警告道:“你这次胆敢再害她,天涯海角我也要取你一命。” 淳于初淡然地站在原地,浅浅一笑,未做回应,待人走后转身闲庭信步地朝苏辞的营帐走去。 如今梁军进攻猛烈,十二上 分卷阅读309 将悉数上了城墙,城中百姓惶恐,将士伤亡惨重,可这焦土狼烟似乎动容不了他的心,整个兰城最闲的估计就是他了。 半路上,听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低语了几句。 淳于初闻之,缓缓一笑,漆黑的眸望不见底,“不必再等了,动手吧。” “是。” 第71章 代价 营帐中。 苏辞坐在床头,揉着隐隐作痛的后颈,正酝酿着怎么宰了淳于初,就见那人端着汤药走了进来,步伐轻缓稳重,一派公子如玉的温雅之气。 “别起身,你的身体越发差了,等打完这一仗随我回南楚休养可好?” 还别说,他人模人样的时候,真像个好人。 大将军对上他那双染了轻愁的眼睛,怼道:“你觉得可能吗?” 淳于初舀了勺药,吹凉后递到她嘴边,“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解毒。” 大将军一扭头,躲开了汤勺,“楚皇陛下,稍微有点常识的大夫都会告诉你,我活不了多久。” 他深深低眉,眼中似藏了狂风骤雨,“不会的。” “御医都没你这般自信。” “真有那一日,我陪你一起死。” 苏辞一怔,垂眉看不出所思,轻飘飘道:“不必。” 然后,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淳于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阿辞……” 有一瞬,大将军又没出息地跌落进他那双似雨温润、如古灯忧愁的眸子,像溺在一湾江水里,只听他虔诚如信徒道:“别再丢下我一人。” 苏辞没缘由地叹了口气,“褚七,我以前当将军的时候,就有个心愿……” “什么?” “没什么。” 愿他日解甲归田,与你浪迹天涯。 大将军抽回手,挑起件披风,戴上鬼面具,就出帐奔城墙去了。 不过一夜,司徒不疑那疯子带兵把兰城的城墙摧残得跟被耗子啃过一样,好不容易消停了会儿,又一直派人在城下哭爹喊娘地叫阵,非逼着苏辞出来。 “姓苏的那孙子不是还活着吗?让她出来跟老子一战。” 梁军的先锋官是个拎斧子的髯须大汉,城门下叫嚣了一个时辰都不带口渴的。 大抵,挑战苏辞是所有为将者的执念。 刚巧大将军刚慢悠悠地上了城墙,吊儿郎当地倚在墙边挑眉望下瞧,嫌弃道:“长得真磕碜,你想跟我打?” 炎陵自动请缨,嗓门大还吐沫星子横飞,“将军,让我去,非削了他不可。” 苏辞一手掰开他的脸,恨不得给他一巴掌,“五年未见,你这嘴咋还漏水呢?” “将军……” “别冲着我说话。” “是,让末将去。” “懂什么叫死守吗?他让你开城门下去就下去,棒槌吗?” 然后就见大将军棒槌地把头探出城墙,朝那名先锋官喊道:“你等等,我这就下去。” 炎陵:“……” 谁知苏辞随手地从袖中掏出一枚火琉璃,嗖的一声就扔了下去,平地一声雷,炸了…… 大将军以前有这么厚颜无耻吗? “看什么,兵者诡道懂吗?” 司徒不疑驱马上前,阴暗的眸中笑意不减,直勾勾盯着那袭红衣金甲,“你总是这般让孤意外。” 大将军轻蔑地俯视道:“你总是这般让我膈应。” 那人不怒反笑,“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弃城投降,你的命孤保……” 苏辞还没说什么,淳于初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弓弦一松,长箭射向司徒不疑,带着燎原的杀意,沉声道:“你不配。” 司徒不疑一剑斩断来箭,阴鸷一笑,“是吗?不知楚皇陛下的那些勾当,苏将军知否……” 淳于初的第二支箭射出,阻断了他的话。 紧接着,随南楚皇而来的一千侍卫顶替了城墙上的苏家军,各个持弓开射,铆着劲地要把人射成筛子。 司徒不疑在将士地护卫下后撤,但始终笑意盎然地看着苏辞。 战鼓鸣,第二轮进攻开始,这次足足持续到翌日清晨,苏家军伤亡近四成,真撑过三日着实是场硬仗。 大将军的那驴脾气上来后,死后不下城墙,淳于初只好贴身护着她,一日一夜下来苏辞身上倒是没见半滴血迹,楚皇陛下的白衣却染得格外狼狈。 连落云、听雨都看出来了,哪里攻上城墙的敌军多,大将军就往哪里扎堆,分明是把自家主上当枪使。 韩毅手脚麻利地爬上城墙时,苏辞眉头一皱,“不守着行宫,跑这来了干嘛?” “皇上有旨,命属下率两千燕狼卫增援。” “滚回去,一千兵力守行宫,你找我扇死你呢吗?” 韩毅一脸为难,“圣命难违,皇上请大将军去一趟行宫。” 这烽火连三月 分卷阅读310 的,姬泷又作什么死,见她管屁用,见她就等平定战事了吗? 但毕竟她又从一介布衣变成了倒霉人臣,牙碜地迈开了腿,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淳于初。 那人狐狸眸泛着光,缓缓一笑,“阿辞放心,我换身衣服就回来守城。” 说实话,她真的贼不放心,故而给旁边的陆非厌使了个眼色,这才离开。 刘瑾那八百年不动地方的老东西竟然早早候在行宫门口,见到苏辞后,躬身行了个大礼。 大将军一把扶住他,“您年纪也大了,这些虚礼以后便免了吧。” 刘瑾只有此时才像个和气的长者,笑眯眯道:“不可不可,除非您哪日不做将军了。” 苏辞顾念老人家的步伐,搀着他慢悠悠往里走,一抹苦笑,“我倒是想。” “您不该回来的。”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身陷险境,任由我那帮昔日同袍当搅屎棍。” 刘瑾无奈一笑,“他和他们都是算计准了您这份心肠。” “这份破烂心肠自来长着,一辈子了,改不掉,索性就这么着了。” 他发现大将军这人淡然得过头,比纯一和尚还多几分佛气,说她长了心,可又好似没长心一样,沙场上敌军伤她一毫,都会连本带利地捅回去,唯独撞见这些亲近之人,伤口再深,都生生受着、一声不吭。 看破和放下是两码事。 刘瑾忧心道:“城门那边可还顶得住?” 十万比五千,兵力悬殊啊! “我心中有数。” “唉,皇上也只是想见见你,毕竟与旁人而言只是一别五年,与你和他而言,是一辈子系上的疙瘩。”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刘瑾噗嗤一笑,“你这孩子,放在心里那么多东西,从也不见你吐出过来什么,你看得够明白,可总委屈自己也不是个事。” “习惯了。” “老奴说这么多,也只是想劝将军一句,日后多替自个想想,对错、是非、输赢都不重要,让你难过的人和事皆可抛下,将军欣喜与否才最重要。” 你盖世疏狂也好,尖酸刻薄也罢,百年之后,不过一堆白骨,临死前打算剩下点什么要心里有数。 待苏辞不紧不慢绕到后殿,一袭墨衣龙纹的帝王正负手而立在廊下,眉头微锁,永远一副心事沉重的模样。 走廊旁种了棵大将军叫不上名字的树,树冠上开着火红似蝶的花,风一过,花香扑鼻,带落片片花瓣,飘洒在走廊里。 “臣拜见皇上。” 有的时候人会恍惚,玄服帝王和红衣将军,一站一跪,几步距离,一眼望去他们相识最久,却离得越来越远。 “起身吧。” 苏辞遵旨起身,恭敬地候在一旁,从未抬过一次眼。 帝王失落地瞧着,久久沉默后,“还记得你我第一次在宫里相遇吗?” “不敢忘。” “可朕已经记不清了,记不清阿辞没有像小时候一样陪朕说话了,永远疏离、谦卑、陌生。” 大将军正儿八经地敷衍道:“皇上是一国之君,肩扛社稷,劳苦功高,臣民理应恭谨瞻仰。” “可阿辞从前不是这样的,你……恨朕吗?” “臣早就说过,对皇上,心中从未有过怨恨。” “苏辞”,帝王一怒,又生生吞下满腔火气,叹道:“朕想听实话……今日没有君臣,只有你我。” 大将军一愣,转身目光凉薄到了极点,浮动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杀意,“恨,师傅死的时候,臣恨……” 有一刹那,帝王的心像如同被凌迟过般,身影微晃,“那为何还有救朕?” “师傅,从小教导我们,做任何事情都会付出代价,故而人要三思而后行。圣人以学识换流芳百世,臣子以政绩换君王赏识,而皇上是天子,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用臣昔年认识的小太子换了铁石心肠,换了心狠手辣,换了……天下。” 北燕帝一笑,辨不出悲喜,只是眸子幽暗如深海,悲如秋月,“你会原谅朕吗?” “皇上能把臣当年天真和煦的小太子还给我吗?” “……” “原不原谅并非您所求的,您所求的无非心安,这东西臣给不了。” “阿辞。” 帝王上前一步,却惹得将军紧接着退了一步,万里之遥仍在,心绪起伏难平。 大将军躬身抱拳道:“皇上,战事紧急,请允臣先行告退。” 北燕帝未言,两人就这么干站着,站到落花满肩头,岁月无声却不会缄默,永远在描摹人事,在诉说万物——一去不归。 只听那人低声中掺着眷恋,最后一次执着问道:“朕的阿辞还在吗?” “陛下,这里只有将军。” 后来的后来,大将军用那个小阿辞换了小太子想要的江山…… 第72章 黄雀 分卷阅读311 北燕帝在走廊下站了很久,久到不知道苏辞何时离开的。 刘瑾迈着小步子上前,好意提醒道:“皇上,天凉了,还是进殿吧。” 帝王抬眸望着骄阳枝头,伸手去接片片落红,却无一落入掌心,宛如命运巧合般翩然错过,徒惹一笑。 “朕握不到手心里的,淳于初亦然,他和朕一样,参不透别离,放不下江山,求不得……” 苏辞。 玄衣毫无征兆地一口鲜血吐出。 “皇上”,刘瑾大惊,急忙搀扶住帝王,“来人,传太医。” 与此同时,城墙之上大将军一面瞧着梁军丧心病狂的攻势,一面恨不得一耳光抽死姓陆的。 “不是让你看着他吗?人呢?” 陆非厌也是哑巴吃黄连,“谁能想到他换个衣裳的功夫,还能遁地跑了,一国之君说话和放屁一样。” “不是让你寸步不离吗?” “他又不是绝代佳人,我一大老爷们老粘着他干嘛?” 大将军气得抬脚一踢,差点让他断子绝孙。 陆非厌护着命根子,一脸委屈样儿,“你来真的,他跑了就跑了,咱照样能退敌。” “你何曾见我把司徒不疑那弱智放在眼里?” “那你怕什么?” “怕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梁军的进攻一直持续到傍晚,西天一线,狂沙四起,黄土与晚霞相连,南境的落日自古荒凉,青黄相间的杂草随风摆动,加上染了血色的残破城墙,景致能萧瑟到人心坎里,哀伤一片。 就在苏家军力竭、难以支撑时,梁军后方突然被一支军队偷袭,里外夹击之下司徒不疑不得鸣金收兵,撤出战场。 炎陵一身残破的盔甲,腿上一条较深的伤口不住地溢血,眉目间大喜,“援军到了。” 纵苏辞不用亲自上阵杀敌,可北燕杀神就是杆旗帜,必须立在城墙上,旷日持久的战事让她神色疲倦,脸上一片凝重,“不是。” 陆非厌一直举剑护在她身侧,额角青筋一跳,“南楚王师,楚焰军。” 一名遍体鳞伤的小将攥着一只信鸽上了城墙,“前线急报,南楚偷袭燕关,已连夺七城,如今、如今……” 大将军望着城下被楚焰军冲散队形的梁军,不由冷笑。 司徒不疑以二十万大军费劲巴力攻下燕关,又分出一半兵力远绕梅岭围了兰城,致使燕关防守薄弱,让南楚有了可乘之机。 终究是淳于初狡诈诡谲,司徒不疑都啃不下的七城,竟在数日间被他一口吞了,如今趁两军交战数日、元气大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南楚既大败梁军,又接替司徒不疑的位置围了兰城,北燕帝这命数着实不咋样。 苏辞这般想着,便见一名瘦弱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上城墙。 “大……大将军不好,皇上病倒了。” 这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格外糟心。 待苏辞急匆匆入了行宫,方知北燕帝哪里是病倒了,分明是中毒。 金殿中,龙椅上的帝王脸白如纸,硬撑着龙体,听殿下南楚派来和谈的使臣大放厥词,险些气得毒发攻心。 北燕帝拍案,“两国的清平盟约尚在,贵国君主出尔反尔,不怕世人耻笑吗?” 南楚使臣趾高气扬道:“我朝陛下说了,他发兵北燕只为接回妻儿,名正言顺。” 帝王气得太阳穴暴跳,咬牙道:“荒谬。” 使臣牙尖嘴利,笑得不怀好意,“圣上心知肚明,我朝陛下托我问您一句,可还记得当年是如何从他身边夺走其发妻和骨肉……今日陛下如法炮制,以北燕七城、圣上的身家性命换一个人。” “放屁。” 这话是大将军说的,她阔步迈入金殿,规规矩矩地朝帝王行了礼,一脚踹了使臣个狗吃屎,拔剑对准他的咽喉,“皇上顾念两国邦交礼仪,我可不在乎。” 使臣感觉脖间一亮,竟是一丝鲜血溢出,对上鬼面具下那双久经沙场的杀气寒眸,哆嗦道:“将……将军,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大将军顽劣地挑了挑眉,“我有说要杀你吗?” 她凑上前,仔细瞧了瞧那人,半天就憋出了一句蛋话,“长得倒是挺白净的,来人,把他扒光了,给我扔男伶院蹂/躏一圈,再挂到城门上去。” 跟在后面的陆非厌:“……” 大将军以前有这么不是东西吗,呸,她一直就不是个东西。 俊美使臣闻言,气了个大红脸,愤然道:“士可杀不可辱。” “喲,你这人真难伺候,又让我杀你了?” “将……将军,陛下是真心接您回国……” “呵,有多真心?” 大将军手下一使劲,那嘴欠的使臣脖子一疼,伤口又深了几分,血止不住地往外流,当然这是他自个想象的画面,顿时鬼哭狼嚎道:“陛下已提前在贵国援军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兰城的粮草已尽, 分卷阅读312 将士伤亡惨重,你们撑不了多久的……” 苏辞眸子一抹微寒,冻人筋骨,嗤鼻笑道:“这么听来,他确实够真心的。” 那红衣金甲本就自带修罗煞气,目光中似暗藏地狱烈火,一眼便烧得人五脏俱焚。 使臣吓得魂飞魄散,直挪着屁股往后躲,“您别杀我,别杀我……” 大将军连瞧这怂包一眼都嫌弃,“来人,扔出城去,告诉楚皇若想议和,亲自来谈。” 龙椅上气得七窍生烟的帝王忽然发了话,狠狠盯着苏辞,生怕她跑了一样,“不许议和,你哪儿都不许去,朕不许……噗……” 这回是真的急火攻心,一口凌霄血喷了出去,便不省人事。 大将军的眉头自太医来诊脉后就没松开过,北燕帝中的毒并不致命,可怕就可怕在长时间不服解药,会使人陷入昏迷,神智受损,简单点讲就是傻了。 淳于初深知兵临城下、刀斧加身未必能让苏辞低头,大将军这辈子终究受情义二字拖累更深。 “将军,行宫外有人求见。” 侍卫禀报是,苏辞正站在北燕帝床边,思索着怎么处置这群“关键时候不顶用,一吼还吓尿裤子”的太医们,没好气道:“不见。” “那人自称褚七。” 苏辞回眸,眉头一皱。 陆非厌闻言怒气上头,飞身出殿,抢先一步朝宫门杀去,她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都拦不住,只能自认倒霉地迈开两条腿,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离宫门老远,她就瞧见陆非厌把剑架在一袭白衣的脖子上,那人不躲不闪,望着苏辞,浅浅一笑。 有时大将军真的分不清哪个才是淳于初的真面目,那人常年一身胜雪白袍,如山川日月精华凝聚的美玉,不染半丝人间烟火气,他并非如仙如画,而本身就是仙家,就是名画。 可相处下来才会察觉他总爱低眉浅笑,仿佛一只玉面狐狸,狡诈阴险,算计人心,无往不利。 他微笑而温柔地朝她伸出手,眼中满是宠溺,“阿辞,我来接你了。” 大将军在几丈之遥停下脚步,回之以冷眼,“我有说要跟你走吗?” “你说,若要和谈,便要我亲自来。” 使臣被拖出宫门还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他倒是来得快。 苏辞一眼看穿,“怕是楚皇陛下压根没离开兰城吧。” 褚狐狸的绝技之一便是糊弄大将军,屡试不爽。 他似悲伤、似无奈道:“你还在这儿,我哪也不去。” 大将军微微皱眉,辨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我真的不知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甚至不知……我是否真的认识你。” 他避而不答,浅笑道:“我既已来了,阿辞可愿坐下来与我好好说说话?” “如今君为刀俎,我为鱼肉,有说不的权利吗?” 她望了眼宫门前街角一处幕天席地的茶摊,伸手随意指了指,“就那儿吧,近,我懒得走。” 由于战事的缘故,现今兰城街道上连个闲逛的百姓都看不见,寂静萧条得很,像座空城,这处头顶支了块破布、桌椅积灰的茶摊三生有幸得帝将亲临。 淳于初准备倒周道,立即命随行侍卫奉上一壶好茶和两盏干净的茶杯,心情甚好地念叨着:“我在南楚京郊外置办了个背山面水的宅院,你不好热闹,若是愿意,我以后也不住皇宫,陪你住到京郊去。” 大将军发觉她委实看轻了自己,淳于初如此处心积虑地布局,当真只为了给她添堵。 苏辞挖苦道:“也不知我是幸还是不幸,劳烦楚皇陛下拿算计山河的那份心思来算计我。” 他倒意外的坦诚,“你猜的没错,兰城今日的局面皆是我一手策划的,从苏家军谋反到梁军围城,什么清平会盟、两国修好,我统统可以不在意,甚至司徒不疑利用完后,我也可以反手捅他一剑,可唯独你……阿辞,你让我拿你如何是好?” 大将军冷哼一声,“楚皇陛下说这句话时,不嫌脸上皮厚吗?永远一副无知所措的样子,可你一直在逼我,拿将士的命逼我,拿全城的百姓逼我,拿皇上的安危逼我……” “我若不逼你,以你的心性能一辈子八风不动,淡然不惊,甚至可以装作从未认识我,在一生的痕迹中抹出掉我这个人……我不甘心,凭什么阿辞一躲我便是五年,不思不念,不想不见……可我又怕逼狠了你,那宁折不弯的臭脾气上来,就再也不肯见我……” 淳于初有一点说的对,大将军极为能忍,就像龟壳里的乌龟,你戳她便动,不戳便岿然不动,若不挤兑,她能消磨个百八年的时光才伸头。 那人似痛极般悲戚道:“阿辞,纵我千种算计,也不过是百般挣扎后的无可奈何。” 她是他心头上的光阴,骨血里的名字,人世间唯一的偏执,若是放了手,山河名川、繁花锦簇的意义又在哪里? 自此世间,所闻所见全是你,又无不是你。 大将军也是一口怒火堵在心口,偏 分卷阅读313 偏骂不得、吼不得,“所以你还有理了?” 他眼睛慢慢变得狰狞血红,一瞧便知是入骨毒发作的前奏,整个人的气场都开始混杂一股暴虐的杀意,“是,你可知我有多想一刀戳死燕帝,戳死所有你多看一眼或是多看你一眼的人……阿辞,我不是圣人,也会妒,也会怨……” 苏辞一瞬锁眉,酸甜苦辣鲠在心间,好不闹腾。 她担忧地看向旁边的落云、听雨,一个劲地使眼色:你家主上都这样了,出门没吃药还是你们没带药啊? “阿辞,我可以永远捧着一颗真心来见你,任你踩踏,可若有一日连你都见不到了呢?” 其实,大将军是有私心的,淳于初若真的疯在了兰城里,于北燕有益无害,可终究她狠不下心,瞧着他在眼前一寸一寸把自己逼疯。 她望着他那双悲绝的血眸,便觉得心一阵阵抽痛,呼吸中都带疼,原来有些东西融进血脉里便割舍不掉。 苏辞低眉错开目光,看似淡漠开口,“你那颗真心又能维持多久?”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有一刹,她抬眸看他,目光一窒——他的眸中山河失色,只映着她一人。 “褚七,记住你说的话,我跟你走。” 第73章 偏执 城门口,苏辞随淳于初上马车离去时,伤亡惨重的苏家军将士相互搀扶起身,目光中燃起熊熊烈火。 陆非厌死死盯着那抹红衣的背影,以剑抢地,血染透了胳膊上的绷带,顺着剑身落到地上,低沉道:“你等着。” 大将军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真担忧他气得把一口牙咬碎,老了只能喝稀饭。 她微微叹息,摇了摇头,气沉丹田道:“苏家军将士听令。” 一声落,全体将士如打了鸡血般肃然而立,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耀眼到可与日月争辉的黄金甲胄。 “自今日起,三军之权由陆非厌执掌,护我北燕疆土,守我四境之民,不可废弛。” 军令如山,众将皆跪,俯首抱拳。 “谨遵大将军之命。” 苏辞临走都不忘坑陆非厌一把,给他递了一个“这烂摊子交给你”的眼神,潇洒登上马车。 “怎么了?” 马车中,淳于初见她突然隐忍地捂着心口,泛起一丝忧色。 大将军不着痕迹地掩藏住心房抽搐的剧痛,无所事事地挥了挥手,“看不出来吗?被你气的。” 那素来臭不要脸、巧舌如簧的南楚皇竟内疚地低眉,宛如一个做错事后任打任骂的孩童,愣是从那如切如磋的俊美皮囊上憋出三分幽怨极深的委屈。 “是我的错,你莫恼,扒皮抽筋来解气都可,但……” 他犹豫又小心地抬头看她,无奈的语气中掺着恳求,“别再逃走了行吗?” 这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算尽众生的南楚霸主吗? 大将军和褚狐狸交锋多年,头次生出丢盔弃甲的窝囊念头,莫名觉得噎得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心头的余痛又提醒着她,时日无多这件事怕要提到日程上。 回南楚的路上,小悔之随娘亲目睹了南楚文武百官轮番拦路劫道,外加劝帝王莫要从北燕撤兵,几乎每位朝臣路过苏辞的马车都要吐口唾沫,可架不住帝王心意已决。 淳于初倒没说瞎话,真的在南楚京郊外给她新建了座清幽的别院,一抬眸能瞥见群山青翠,一低眼能瞧着溪水长流,耳畔是鸟鸣,脚下是青石,倒与世无争。 苏辞二话没说带着儿子住了进去,然后猛然关上院门,让帝王吃了个响亮的闭门羹,偏不让他入内。 头几日,那九五至尊还老老实实在门外从黎明等到日落,后面就直接不讲究地翻墙进去,干起偷鸡摸狗的事情也像模像样的。 他自然不会闹出什么大动静,平日里溜进院子,也就亲手煮个茶、下个厨,然后偷偷摸摸让下人给苏辞端过去,做的最多的事也就是站在窗外偷瞄。 “瞧够了吗?你这君王倒是闲,连奏折都不用看吗?” 这日,大将军本在书房教悔之功课,一手便掌中的册子砸向窗外人。 他任册子砸了个满怀,伸手接住,墨眉一弯就是副清越的画,浅浅一笑,“不闲,只是想见你。” 悔之不由用小手捂住眼睛,这人的傻模样实在没法看,他也是佩服自家娘亲,就这样都没被拿下,真是心志坚定。 “滚。” “今日先不滚,容我多看两眼。” “我看你是欠揍。” “嗯。” “……” 大将军这两日也是长本事了,从扫院大爷那里借来一把扫把,抡上手就满院子追着那抹白衣打,显然是气极了。 小悔之小手叠支着下巴,趴在窗边,睁着滚圆的墨眸往外瞧,调侃道:“这要是说出去,那泼辣的是胸宽似海的将军,那撒泼的是雅正沉稳的帝王,谁信?” 恰逢寂 分卷阅读314 童啃着苹果从窗外走过看戏,嚼得津津有味,吧唧嘴道:“大将军和先生以前就这个德行,三句话不到就能掐起来,能从青天白日怼到日落黄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啥深仇大恨。” “也没人管管?” 流夏从后面走来,一脚踹了过去,泥泞的脚印盖在公子寂名贵的华袍上,“我先管管你,说,把我的剑藏哪里去了?” 公子寂麻利地窜上了屋顶,一副“怕媳妇怕得要死”的模样,仗着胆子顶嘴道:“你个女孩子家家总舞刀弄剑不好,万一伤到自个怎么办?” 流夏掐着腰,在屋檐下河东狮吼道:“你给我下来。” “我就不。” “下来。” “就不。” “下。” “是。” 那结海楼的少主脾气没硬过三秒,就灰溜溜地从房上下来挨揍。 悔之从旁观这一院子的鸡飞狗跳,学大人负手叹了口气,然后关上窗子淡定地读书,耳边不时传来亲爹爹的“惨叫”。 幸亏淳于初早有预谋地把老方丈请来给苏辞瞧病,那青灯古佛般的老者出现在庭院才制止了这一出闹剧。 “阿弥陀佛”,那声佛号如金经洗髓,除一身尘埃,让人心归于平静,“多年未见,苏施主安好。” 大将军和老方丈还是瞒聊得来,至少他看起来比纯一跟像个和尚,瞬间扔开扫把,拱手回礼,“方丈安好。” “老衲还未多谢苏施主当年救命之恩。” “方丈客气了,请。” 苏辞迎方丈入屋,瞪了一眼蹑手蹑脚跟上的淳于初,那人当即止步,拾起她扔下的扫把,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国之君已经决定把别院所有的扫把都烧了。 屋中,老方丈给苏辞号脉良久,神色无波无澜,最后只是双手合十道了句,“天时不可违。” 大将军倒是轻松,眉目不惊地给他倒了杯茶,“我这身子我自己清楚,强求不得,这病方丈也没必要和他说明。” “出家人不打诳语。” “可佛家也有云,事不可说。” 老方丈悲悯一笑,叹道:“确实,苏施主是陛下心头肉、骨中血,旁人碰不得,他本就身负入骨毒,一念疯癫便可成魔,您是一味良药,可镇其心神,却也是他的逆鳞,稍有不慎便能一举将其推入冥渊……” 苏辞低眉,心中却是不好受,“容我多句嘴,请方丈直言他的毒?” “说句不敬的话,比苏施主长久,若真有一日施主先行一步,那疯子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大将军举茶杯的手一顿,眸中闪过隐隐担忧,勉强笑道:“我这身子已没有让医家费心的余地,但他……烦请方丈好生照料。” 纵使她曾经恨过,纵使他说过要同生共死,可真到这一刻,黄泉路冷,这世上仍有千百种风光,她如何能看着他一剑抹了脖子、共赴黄泉? 五年别离真的心如磐石、不动不痛并非苏辞,因为她左下肋骨第三根往里一寸早住了一个人,战无不克的只有大将军…… 傍晚,日暮的泛黄的光洒在院子里,清风回荡在染上柔色的青山间,一个回头就是一场山河锦绣。 苏辞送老方丈离开时,向来招人嫌的南楚皇今日竟早早地走了,唯剩下她一人站在落日余晖里,遥望青鸟打翻砚台渲染的晚霞,耳根清净了,心也空了。 下人来报,恭敬道:“将军,陛下临走将晚膳和汤药都摆放在桌子上了,还备了罐糖,让您别总苦着嘴,多少吃一块。” 苏辞回望了一眼屋中的木桌,糖罐头雕刻得格外精致,是她喜欢的模样…… 下人领了吩咐,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对了,陛下还叮嘱明日天凉,已把厚衣裳摆在您床头了,还有……” 他原本就是个琐碎的人,昔年苏辞在刀口舔血,打起仗来就不管不顾,馒头都是淳于初一口口掰开硬塞给她吃,就连战袍缝补这种嬷嬷事都是他来干,还别说这养尊处优的金贵人儿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什么都会一手,什么都为她惦念着,什么都为她亲力亲为。 苏辞的目光从糖罐子移到天边晚霞上,静静伫立在院门口,突然很想很想看见那袭白衣…… 世上一半的情爱可以用两情相悦概括,另一半可以用情深缘浅形容,但有一种不同,有一种爱是悬在心尖的刀刃,动辄一剑穿心。 “将军,晚膳再不用便凉了。” 下人温声细语地提醒,她收回远眺的目光,眼角流露出一抹不经意的失落,转身便准备进院门。 突闻一阵马蹄声,白衣以孤日黄昏为背景策马而归,勒马于院前,呼吸有些不稳,眼中映着一人,缓缓一笑犹如清风拂月。 她问:“你不是走了吗?” 他笑容更盛,“后悔了,就回来了。” 说完,下马走上前。 苏辞轻轻皱眉瞧着,“哪里惹来的一身尘土?” 他笑着伸出藏在身后的手,“山涧的花儿开了 分卷阅读315 ,急着折一支与你看。” 大将军一愣,瞧着被他护在掌心的那支花,心像被什么狠狠揉了一下,不痛但难受得紧,单纯是心疼那人如此小心翼翼地爱着自己——真挚而卑微,生怕惹她丁点不满。 大抵,爱一个人的模样都是相似的。 他将花儿插在她发髻上,目光虔诚温柔,俯身吻在她额头上。 苏辞本可躲开却没有,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占我便宜没占够是吗?” 他一笑,“我想占一辈子。” “……” 这货说话越发得甜到腻歪。 “阿辞,我先认个错,方才偷听了你与方丈的话,所以一气之下跑了……” 她还没跑呢,他跑个屁? “……” 这光明磊落的君王不仅心机重,还心灵脆弱! 淳于初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掩藏住所有神情,执着道:“阿辞,你别想再逃开我,我不说假话,若你当真……” 苏辞立马怒了,厉声打断道:“淳于初你有病是吗?” 他黯然低眸,碎了的目光活生生诠释了何为委屈到心坎里,“你不在,难受。” 大将军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我还没死呢,别总咒我。” 说完,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挣脱开那个几乎让她沉沦的怀抱,阔步走出一段距离,又于心不忍地回头看那一脸受伤的某人。 她眉目不得不严肃起来,厉色道:“我不需要你陪我死。” 他眼睛一下就红了,入骨毒刹那间在血液里沸腾起来,“为何?” “舍不得。”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苏辞再说出割心话的准备,这三个完全不在他脑海里、毕生不敢奢望的字入耳时,几乎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半天没反应过来。 那三字轻飘飘的,与淳于初而言是实打实地一下砸进心里,一时分不清是疼是喜。 直到那抹红衣再度于夕阳院中回首,淡淡道:“我饿了,上次说要日日陪我用膳,可还算数?” 他温柔一笑,快步跟上,“算数。” 若你是我唯一的偏执,那我愿偏执到死。 第74章 暗潮 近来,南楚朝堂可谓乌烟瘴气,一帮子吃饱了撑的、忧国忧民的大臣们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都耍了一遍,几乎每天都有几个以死劝谏、抢柱明志的“贤臣”,折腾了半天,文武百官一个没见少,稀奇得很。 下朝后,年老力衰、坏心眼犹在的虚陶老头儿前脚刚回丞相府,后脚一帮子花甲之年的老臣就追了过来,跟说媒七大姑八大姨似的口水横飞。 “老丞相,您倒是出个主意,真的任由皇上这般胡闹下去吗?” “是啊,七城之地,大好的形势,只要咱们再逼近一步,北燕必元气大伤。” 虚陶被吵得脑壳疼,一拍案将婢女刚端上的茶杯掀翻了,“跟我这儿蹬鼻子上脸有何用,撤兵的圣旨已经在路上,并肩王力劝多次,在金殿门口跪了一天一夜,你见陛下动容了吗?” “唉,说到底都怪那妖女,先帝费尽周折都没让她死透。” 提起先帝,虚陶脸色一沉,阴郁地摸了摸官服的袖口,反倒有了一丝底气,似有深意道:“先帝大智啊……诸位大人放宽心,我南楚百年基业绝不会毁在苏氏妖女手中。” “丞相大人可是有法子了?” 虚陶晦暗的眸中闪过戾气,转瞬消弭无踪,刚要开口,却见管家慌里慌张地走进来,在他耳边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当即命人送客,匆忙奔了后院。 任老丞相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今日到访的一袭黑袍贵客竟是大梁新主——司徒不疑。 这位残暴出名的太子当日之所以败北,一半是因为和淳于初合谋反被算计,这一代的诸国天子中有一个共同特征——说话和放屁一样,动不动就阴你。 另一半也是因为他那胆小怕事的爹在朝中给他使绊子,促使司徒不疑终于忍无可忍地将谋朝篡位,将亲爹送上西天。 “不知梁王亲临,有何贵干?” 虚陶绷着脸,和这位阴晴不定的新梁王打交道绝不是件轻松的事。 司徒不疑一身黑袍,半张黄金面具遮住左脸,右脸俊美如鬼斧神工,却笑得阴鸷邪气。 “贵干谈不上,只是来和丞相大人做笔买卖。” “梁王真是抬举本相了,我南楚和大梁没什么买卖可做。” “哦,是吗?听闻楚皇欲与燕帝结盟进攻大梁,强强联手固然是好事,但丞相大人也动动脑子,以北燕帝的心机,他会只吞一个大梁吗?如今大梁势弱如同美肉,两只猛虎意欲分肉,分完之后呢?一山不容二虎,昔日盟友又是转眼的敌人,可怜楚皇养肥了势力最强盛的敌人。” 虚陶宛如呆头鹅般站着侧耳听,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清明。 这些年来北燕帝励精图治,重用江晚寒之流的纯臣,朝中武将虽不多,但苏家军 分卷阅读316 底子尚在,又有荀子深等后起之秀,国力日盛,才是南楚最大的威胁。 “若孤是楚皇,绝不会灭掉威胁较小的敌国来饲养最强的对头,其实孤此次前来,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只想提醒丞相大人掂量清楚利弊,别拘泥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看得长远点。” “说来说去,梁王也不过是说客,担忧南楚和北燕联盟发兵大梁。” 那人邪肆一笑,“你们这些人啊,不是满口的仁义苍生,就是满口的皇图霸业,家国两字可从不在孤心上,孤只想看着天下究竟能乱成什么样子,想看生灵涂炭那一日,孤最敬重的对手——苏辞,究竟是什么表情,定然极为有趣……” 虚陶不由心里骂了句:疯子。 “言尽于此,孤想丞相大人会想清楚的,贵国圣上何时想合作,随时恭候。” 语毕,转身离去。 “等等……” 虚陶那老狐狸终究没绷住,黑袍下的人斜嘴一笑。 …… 别院时光悠长,静好无扰,尤其是昨日刚下了场润雨,山间空气都透着清凉和淡淡的草香,绿意染了雨水,格外悦人,全无富贵京城的躁气。 一位不速之客求见时,淳于初第一个念头就是将人扔出南楚,绝不能让苏辞看见他一眼。 奈何扶苏澈此人脸冷话不多,干得却是噎人的实在事,怀中抱着个杀手锏上门,淳于初瞧见恨离那张与苏辞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脸,顿时愣住了。 “你是……” 一袭红衣缓步出来,嗔怪道:“怎么?连女儿都不认了,打算轰出去?” “没,我……” 苏辞朝扶苏澈露出一抹淡笑,从他怀中接过又胖了一圈的恨离,“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 他的冷留给天下人,暖却只给了她一人。 小恨离甜甜叫了声娘亲,水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白衣胜仙、呆若木鸡的人,“娘亲,这人长得好像哥哥,就是瞧着傻了点。” 扶苏澈还是好心肠的,“离儿,他是你亲爹爹。” 小悔之刚走到前堂,就听见自家没心没肺的妹妹花痴道:“你长得真好看,我最喜欢漂亮人儿,你肯定是我爹爹,爹爹抱……” 他在别院住了这么久,都没叫过那便宜父亲一声爹,娘亲多年的委屈不能白受。 那南楚至尊宠辱若惊地接过恨离,眉目如染了雾气,不由地笑了起来,还笑得有些痴…… 前些时日他还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孤独终老,如今却寻回了心上人,得了一双儿女,素来镇定自若的人也难免喜形于色起来,藏不住丝毫心事。 小悔之上前瞪了恨离一眼,朝扶苏澈行了一礼,“爹爹。” 这会儿轮到淳于初心里不是滋味了。 苏辞撂下一个自作自受的眼神,便招呼扶苏澈在别院住下,那气度容海的南楚帝王一听更不是滋味了,落云、听雨都依稀能闻到屋里一股醋味。 “不了,我此行本就是为了将恨离安全送到你身边,这便要走了。” 苏辞微微蹙眉,“这么快?” 扶苏澈心里有事,不好挡着南楚皇的面直说,只是余光扫了他一眼。 大将军当即会意,给某人递了个滚出去的目光,那人虽不乐意,但还是抱着女儿,牵着儿子出去了。 扶苏澈望着苏辞嘴边若有若无的浅笑,“看得出他将你照顾得很。” 她倒了杯茶,脸上尽是温色,“尚可,千依百顺,任打任骂。” 他脸还冷着,眸中闪过落寞,“这样我便放心了。” “你要去哪儿?” “舍妹来信说,北燕和南楚盟约已定,发兵大梁迫在眉睫,只是皇上对苏家军仍有戒心,三军主帅不敢轻易委任,茗儿求我回去主持大局。” 扶苏皇后近年来在宫里日子不好过,没了前朝的依仗,经谋杀功臣一事后,后位也岌岌可危,纵膝下育有太子,可后宫背景深厚又有子嗣的嫔妃不少,小太子的地位能不能一直巩固尚是问题。 前朝,她需要前朝有权有势的重臣支持。 苏辞:“你这还真是亲妹妹,坑自己哥哥上阵杀敌吗?” “她是有难处。” “那也不行,你一个当丞相的料子,当什么将军。” “并非,主帅之位已定了荀子深,皇上缺一名监军而已。” 苏辞眉心一皱,“是吗?怕终究是那人信不过我一手教出的子深。” 扶苏澈倒也没否认,轻笑道:“你教出的人都和你一个德行。” “保家卫国便该有保家卫国的样子,难道像那些满肚子馊水、卖弄心机的文臣吗?” 扶苏澈叹道:“有的时候朝堂上需要这种人,即便江晚寒大力改革官制,可金殿上立的不都是纯臣。” 大将军嗤鼻,“帝王的通病。” 别说北燕帝,就连淳于初在朝堂上也养了不少这样插科打诨的蛀虫。 分卷阅读317 “阿辞,听我一句劝,你凡事眼里容不得沙子,过于较真,一身骨血都压在一个纯字上,就拿南楚和北燕来说,你夹在中间,我怕……” 她义正言辞地打断道:“我不怕。” 他摇了摇头,“我瞧得出如今皇上表面上妥协,与南楚和谈,可当日兰城之辱,淳于初掳你入南楚,皇上绝不会善罢甘休。” 南楚国书上写着,邀北燕大将军入南楚指点军事,傻子都看得出来什么意思,北燕帝的脸哪里还挂着住? 苏辞:“我这人有吃有喝在哪儿都一样,还省了每日和皇上怄气……澈,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决定、什么样的事,我心里有数。” 他一笑,知道自己白说了,可他的担忧不是没道理的,苏辞心里装着淳于初,骨血里容着北燕,一旦有了冲突,进退都是万难,偏她又是个泾渭分明、黑白难容的性子,终究只会苦了自个。 扶苏澈:“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日你在南楚待腻了,便差人知会我一声……不管天涯海角,我定来接你,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苏辞如负千金般低眉,“澈,我还不起。” “我给得起,不用你还。”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枚夜明珠,拉起她的手,将珠子放到她掌心,“花了好久功夫寻来的,我日后不能再为你掌灯,让它陪着你。” 扶苏澈这人自来是个常年化不开的冰疙瘩,却有时会暖到人心坎里,想他一生痴念一半放在自家妹妹身上,一半留给苏辞。 人间冷暖,四月芬芳,都敌不过这样一个不动声色的人。 院门前,扶苏澈上马走时,深深望了红衣一眼,轻轻弯了弯嘴角,一骑绝尘而去…… 又是万里,故人不归。 “你又生哪门子闲气?” 大将军刚目送扶苏澈远去,回眸就对上了倚门驻足的淳于初,白衣还是那袭白衣,自带仙人风骨,可脸却跟刚从酸菜缸里捞出一样,眸中溢着一丝入骨毒发作的血红,被他压制得恰到好处。 “你怎知我生气了?” 苏辞对上他微染殷红血气的眼睛,蹙了下眉,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几乎是用哄孩子般温和的语气道:“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你能不拔墙角偷听?听了能不无理取闹?” 也不知这话戳着他哪根错乱的神经,眸子更红了,紧握的拳头青筋凸起,“阿辞厌恶我这样?厌恶我?” 这是哪只耳朵听出的混蛋话,还歪曲她的意思? 大将军快步上前,抬手耳光就要下去,恨不得一巴掌拍醒这混蛋,末了,被那人一副悲痛欲绝、眼泛泪光的模样给憋了回去,中指和大拇指一扣,重重弹在了某人的脑门上,十万火气都化为一缕无奈。 “怪不得老人都说,人太聪明了不好,心重,活着累,我又不跑不走的,你别扭什么?” 这迁就的话落到淳于初的耳朵里,品出一股求而不得、百转千回的温柔,周身狰狞的杀意火速缩回血脉里,眸色都正常了不少。 他摸了摸脑门,苍白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才反应过来自个是来干嘛的,急忙将手中披风搭在她肩上,宠之入骨,“夜里凉,别冻着,那个……” 他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瞧了她一眼。 大将军心头突然有点憋闷,一个入骨毒,一个她自己,到底将这冠绝天下的人折磨成什么模样了,她泛苦水的肝胆里生出一抹愧疚来,温声细语道:“你说,我听着。” 淳于初犹豫半天才开口,“明日是父皇祭日,我会携百官到皇陵祭拜,你来吗?” 大将军眉头一拧,半晌才憋出句极为不着调的话,又不敢说得太狠,“怎么?想让我将你爹从坟墓里活生生气出来?” 他急忙解释,“我想让悔之、恨离入族谱,顺便……顺便禀明祖宗先人封你为后,许你天下最好的。” 第一句话听着还凑合,后面说得啥,大将军给了他一个“你有病吧”的眼神,“我看你想列祖列宗不得安生。” 且不说那些死人,南楚朝堂但凡有个还能喘气的就绝不会让苏辞登上后位。 那人虽说现在看着白痴了点,但挡不住骨子里的狡猾,一眼洞悉,“宗亲和百官那里我都安排好了,就差你点头了。” 大将军淡漠地一口回绝,“点不了,我苏辞有为将的命,却没为后的命。” “阿辞……” “少来挤兑我,有空想法子让你亲儿子喊你声爹。” “就是冥思苦想,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苏辞瞪了他一眼,扯皮,天天就知道和她扯皮,转身嫌弃地走了。 翌日。 大将军和南楚先帝结的梁子是生死不休的那种,纵下黄泉都不想见,但她不能拦着两个孩子去祭拜祖父,外加上那一国之君抛弃脸面膈应了她一宿,最后一拍腿、一咬牙,不就给仇人上柱香吗? 去了。 皇陵祭拜这样的大场面,苏辞原本就没有露脸的意思,和那满朝看 分卷阅读318 她不顺眼的老臣撕逼吗? 她寻了个空档给先帝灵位前插了柱香,算是圆了淳于初的心愿,谁成想那熏人的香一燃,还呛了大将军一口,故而说她和先帝是真不对盘。 “苏将军身上染了多少南楚将士的血,竟也好意思在这里祭拜淳于皇室先祖?” 皇后关雎步入祭殿就是一阵嘲讽,上次相见还是个咄咄逼人、仪态万千的国母,如今浓妆都掩不住一脸憔悴,“也是,苏将军气度不凡,可自甘下贱入敌国为妃,当真可歌可泣!” 大将军轻蔑地勾起嘴角,一句话戳到她的痛楚,“我怎么听说是你南楚圣上执意封我为后呢?” 关皇后脸色骤变,五颜六色好不精彩。 苏辞没心思和她贫嘴,扭头就走,擦肩而过时稍停开口,许是瞧她可怜,“别担心,后位始终是你的。” 她剩下的日子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绝不会将自己闷死在皇宫里,说句刨心的话,之所以任淳于初拿捏,不过是放心不下他。 大将军一辈子叱咤风云,于国于家没过亏欠,可唯独对这个算计忽悠她一生的混账尚存点不忍之心,她怕自己哪一日真的撒手人寰,那入骨毒祸害的疯子会癫狂成魔。 关皇后突然冲她的背影咆哮道:“苏辞,我不知你用什么手段说服了老丞相,但我关家绝不会平白蒙此大辱,势必百倍奉还。” 虚陶?说服那老头儿什么,封后?怎么可能,那老家伙巴不得一手捏死她呢。 苏辞听得一头雾水,走出熏得她浑身难受的祭殿,才瞄了眼身后的落云、听雨,“她几个意思?” 落云一副“天下我最狂”的□□样,大大咧咧道:“将军您不用理会她,百官起初却是不同意封您为后的事,但后来老丞相摆明立场,他在朝中威望甚重,百官自然也不敢多言。” 大将军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眸色却深得让人看不清,笑道:“老丞相不是病入膏肓,就是被下药了吧?这他也能同意?” 虚陶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想弄死苏辞是有缘由的,南楚帝王身边留一个北燕将军百害无一利,这倒是是多大的好处能让那老古板见风使舵? “陛下自有妙计,您就安心等着月末的封后大典吧。” 苏辞似有所思的一笑,“我貌似还没答应吧?今个是十五,他倒心急。” 落云尚未看出端疑,“陛下心急也是应该的,册封太子的圣旨不日就要昭告天下了,您作为太子的生母理应地位尊崇,还有小公主……” 大将军只似冷非冷地一笑,这先斩后奏的事淳于初当真没少干,不,看样子他不打算先斩后奏,而是逼上梁山。 听雨善于察言观色,当即给了落云一胳膊肘,让他闭了嘴。 苏辞并未细究,“走吧,我也好久没给虚陶老头儿找不痛快了,瞧瞧他去,帮他减减寿。” 大将军难有个不糟心的时候,有时自个都在想,是不是只有一脚入了黄土才能求个清净,她心思细腻、头脑灵光,你若说她真算计不过淳于初,实在是她掺水。 可这用兵如神的人委实不敢轻举妄动,只因自己一悲一喜都牵连着一人的心绪,这千斤重担压在身上不好受,关键这“千斤重担”还是阴晴难测的作死玩意。 她心中不由思量:褚七,你到底又在谋划什么? 第75章 分道 若搁往日,想见这位南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委实不易,但明显今个这老东西也是心怀鬼胎,蓄谋已久地和苏辞来了“巧遇”。 “前面有个凉亭,老夫请苏将军喝个茶。” 大将军对于送上门、还缺根筋的货色,一向保持看你装逼的架势,“恭敬不如从命。” 凉亭中。 虚陶一把老骨头却没眼前的年轻人沉得住气,枯木般死气腾腾的利眸盯着苏辞,“苏将军可知,陛下有意封后,圣旨都备好了。” 她不紧不慢道:“是吗?可料想老丞相不会让这圣旨颁布下来。” 他利眸中闪过鄙夷,“这世上有什么能拦得住天子的心意?” “看来老丞相与我聊天也没几分诚意。” 说完,起身欲走。 虚陶目光一利,沉声道:“苏将军可知陛下为何急着封你为后?” 大将军悠哉地停住脚步,就知道这老头儿非歹挤兑一下才能说到点上,狂妄道:“噢,懒得听。” 老丞相急了,“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欲讨伐大梁,暗地里欲发兵北燕,打其一个措手不及,若你这北燕杀神回国,岂不多了块绊脚石。” 但若许以后位,将苏辞留在南楚,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其实大将军隐约早已猜到。 这世上的事百般纠葛,半点不饶人,徒惹她一叹,终有一日她要在北燕和淳于初之间做个抉择。 “我为何信你?” 虚陶眼中划过一抹阴暗的光,从广袖中掏出个东西来,“先皇遗诏在此,亲书发兵北燕、一统南北的遗愿。” 分卷阅读319 苏辞不得不高看他一眼,居然还藏了这份杀手锏,归根结底,这老东西也没安好心,纯碎是想挑破她和淳于初的关系,家国立场是他们之间的死结,是蛇的七寸。 “老夫已于几日前在金殿之上宣读遗旨,百官领命,天子首肯。” 当日他闷不吭声地搬出这张圣旨,连向来万事谋算在手的淳于初都被惊了一下,深深皱眉。 虚陶看着苏辞,那人依旧一抹浅笑,眉目间无半分波澜,与他设想的反应一点都不同,心中不安地咯噔一下。 大将军淡漠开口,“老丞相好计谋,不妨回头瞧瞧。” 那衣冠楚楚的一国之相僵硬地回头一看,才发现南楚皇不知何时一脸阴雨不定地立在他身后,顿时匍匐在地,“陛下息怒,臣并非有意……” 天子盛怒,冷眼地瞧着下跪的人,“丞相当初是怎么答应朕的?” 以封苏辞为后做条件,帝王同意发兵北燕。 虚陶悲愤和羞怒得满脸通红,一时意难平地忠心劝谏道:“陛下,这敌国妖女与您身份有别,普天之下有几个人会赞同你们在一起,您为何始终想不明白,您与她之间隔了家国,隔了千万将士的性命,隔了血海深仇,隔的是天道不容……苏辞,祸国矣!” 也不知怎的,苏辞二字在百姓闲谈中与祸国灾星四字越扯越近,可笑到无力,但虚陶说对一件事,这世上没几个愿意看他们相守一生,难怕淳于氏那群入了土的先祖都会被气得活过来,扇某个不肖子孙几耳光。 “拖下去”,帝王的声音冷到了极点,一时百口莫辩。 大将军风轻云淡地对上淳于初的墨眸,可他能从她眼中看到入骨的凉意——隔着国仇家恨,跨不过去。 有时当断则断并不是因为果敢,而是无可奈何。 苏辞狠下心,在久久沉默后打破僵局,“陛下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那袭红衣不管男装女装依旧风华绝代,一身将帅之气,如高山之巅的雪,淳于初已经很久没从她眼中看到过那般的凉薄了,是昔年沙场之上与敌军对阵的彻骨寒。 他动了动嘴唇,许久没说出话来。 若是可以,他只想不择手段地将人留在身边。 他瞒着她,小心翼翼地护着,也不过是希望她不再去蹚乱世这滩浑水,一辈子别再被家国大义所累。 可那人是苏辞,骨子里浸着千秋忠义。 他淡淡一笑,眼中是挥之不散的阴郁,“阿辞总要我在你和江山之间做选择,今日……我们倒过来可好,南楚后位和北燕之间,你选什么?” 大将军一怔,胸口如堵了西南十万大山,“你明知道,若有人敢犯北燕国界,我即便是爬,也会爬回去捍卫河山。” 淳于初低眉苦笑,这答应与他想的如出一辙,那份坚决犹在他所思之上。 “燕帝私下调动四境之兵,囤积几十万粮草于南境,野心昭昭,他当真只想吞并大梁?我身后的百官无时无刻不在告诫北燕蠢蠢欲动,先下手为强。” “褚七”,她恨不得一下看进他心里,厉声质问道:“想一统山河到底是先帝,还是你?” 曾有一瞬,淳于初先脱力般一笑,仿佛是种解脱。 “是我。” 似有什么在她心中发酵开了,酸涩满布全身,化为眸中消弭不掉的苦痛,“为什么每次当我想放下一切,和你安然度日时,你都会提醒我,你我之间是遥遥南北、万里之隔?” “阿辞,当北燕杀神重现于世那一刻起,你成全不只是百姓的希冀,还有帝王的野心……纵你一心求安定,求海晏河清,可杀神之名传世一日便会成为帝王剑指苍生的底气,你亲手打造的苏家军不再是国之利器,而是帝王开疆扩土、涂炭生灵的鬼军。” “我誓不会如此,但你呢?” 他苦笑一声,一语道破:“我们身后站了太多野心勃勃之辈,例如虚陶之流,他们的贪念、杀戮、权势皆压在你我身上,必要你我消弭干净,方能罢休……你我不是身处乱世,而是祸乱本身。” 南楚几百年才能出一个文武兼备、有颠覆苍生之谋略的帝王,大多数是扶不起的阿斗,乱世千年又出过几个杀神?即便他们意欲归隐,不问世事,但时至今日一干权力之辈将富贵荣辱皆押在这两人身上,岂会白白放过,一如北燕帝紧抓着苏辞不放,南楚朝臣有谁愿意放过淳于初。 世不可避,并非你想躲就能躲掉的。 淳于初:“北燕帝有一点没错,结束乱世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大一统,即便我去吞并北燕,姬泷也会反过来吞了南楚。” 大将军心里何曾不知,垂眸化开一抹悲凉的笑,终究是死局。 他眸子染上最后一抹奢望,“阿辞,我最后问你一次,家国和我,你选哪一个?” 这是一道要命的题,横插在两人之间,经年累月变成一道越来越深的隔阂。 苏辞一愣,随后拱手行礼,星眸凉薄如剑锋,又变回了那个一心向着家国的臣子,坚定得天 分卷阅读320 崩地裂都无法撼动,“望楚皇陛下放臣归国。” 纵他百般委曲求全,换来的也不过是她一瞬的犹豫,淳于初衣袍下的大拳紧握,与她久久对峙,千种滋味鲠在心头,不甘愤恨皆化为无奈。 想透了便会懂,于两人而言,这辈子最难的不过与子偕老罢了。 “若这是你的心愿,朕许了。” “谢陛下成全。” 话音落,苏辞头也不回地走出凉亭,怕他反悔,更怕自己反悔。 天下已至狼烟四起之时,此次一别,你我沙场两端,非生即死,竟半丝都奈何不得。 白衣站在亭边,望着那袭红衣,缓缓道:“阿辞,等到山河皆定那一日,我……” 苏辞步伐一顿,背对着他,藏去眸中令月沉沦的悲伤,只道了声,“不必了。” 褚七,我们……等不到那一日的。 落云、听雨在旁瞧着干着急,嘴里也编出点管用的话,未成想大将军身影刚一消失,自家皇上就捂着心口一口鲜血吐出。 两人急忙扶住,“陛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淳于初苍白的面容浮现一抹无可奈何的笑,苦涩道:“我们没有一辈子,所以我能许她的只有最后一个海晏河清……” 他愿拿他的时日无多成全她的所求。 …… 苏辞当日就离开了京城,直奔燕关,淳于初派了二十余名顶尖的侍卫一路护送。 悔之和恨离则托付给了老方丈,毕竟身上流着淳于皇室的血脉,留在南楚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只是好不容易快离开南楚地界时,一队人马突然追了上来。 大将军一身戎装,远在坐在河边歇息,见到虚陶,眸子一眯,“怎么?老丞相亲自来送行吗?” 她可不相信这老东西能按什么好心。 虚陶一身行将就木的老骨头裹在黑色披风下,长途奔波让他本就枯黄的脸直泛一种死人的白,下马后咳了半天,“苏将军不必如此,老夫此次前来并无恶意。” “噢,难道千里迢迢找我来谈心?” “这是老夫新研制的药丸,可以压制将军体内的烟云轻之毒。” 苏辞挑眉地瞧着他,并没伸手去接。 那老家伙也不恼,“说到底,老夫还要多谢将军,谢你放过我朝陛下,其实有一件事,老夫思来想去,还是亲自告知将军比较好,咳咳……” 他一副恨不得把肺咳出来的模样,身侧的下属没扶住他,让他面朝下就往地上摔,苏辞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虚陶抬起一双如豺狼雪亮的死人眸,咧嘴一笑,令人遍体生寒,“多谢将军,老夫不远万里而来,就是为了坦诚相告,当年先帝遗照并不是什么统一山河,至死念叨的只有三个字——杀苏辞。” 紧接着,一把匕首直勾勾插入大将军腹部,她当即甩开虚陶老头儿。 那昏庸的先帝一辈子没寻思过啥正事,唯独和苏辞死磕这一点至死不休,也哪里闷出来的深仇大恨。 方才还病得要死的老东西直起身来,宛如看蝼蚁般瞧着苏辞,指挥身后的侍卫,“一个不留。” 真是低估了这黑心的老家伙。 护送苏辞的侍卫反应过来时,已错过良机,纵然殊死拼杀,但架不住虚陶老儿有备而来。 他不缓不慢地接过一旁随从地上的长剑,阴险地瞧着被逼至河边的红衣,漫步上前,如同对待一只待宰的羔羊,“终归是大将军心太软了,注定赢不了陛下。” 至今为止,虚陶老儿都觉得南楚先帝在对苏辞这件事上的态度,可谓此生大智,这种人留不得。 他欲下狠手,苏辞目光一暗,步步紧逼之下,纵身一跃,跳入河中。 虚陶咬牙盯着月色下的河面,心生一丝不安,“追,老夫要看到她的尸体。” 那样的人若不能亲眼看她尸骨一寸寸烂透,怕是夜不能眠。 第76章 狼烟 苏辞醒过来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忽然觉得自己命大也许完全是老天爷还没折腾够她,也不知要到那般田地,老天爷才舍得给她一个了断,就此撂下一生的糟心事。 “小阿辞,别乱动,腹部的伤刚包扎好。” 言简按住她的肩,满目担忧,“我们去晚了一步,不然定戳虚陶那老东西百八十个窟窿。” 陆非厌推门而入,手中端着药碗,见人醒了,闹腾多日的心总算安了,从两人相识至今,都不知是多少次看着她在鬼门关打转,说不心疼是假的。 “也不知你到底看上淳于初什么,一辈子被他害成这样。” 这两人自苏辞入南楚后,想方设法欲把人救出来,恰逢一日收到南楚皇的信函,让他们到边城接苏辞回国,不管真假,两人连夜动身才捞回大将军一条命。 苏辞脸色惨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对上陆非厌的美人眸,平淡道:“此事与他无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他? 分卷阅读321 ” 虚陶那黑心的东西就没瞧她顺眼过,是她大意了,尊老爱幼这种事情还是要掂量着来,就怕有人为老不尊、心肠歹毒。 “南境战事怎么样了?你怎么跑到南楚来了?” “你放心,淳于初那贼狐狸说话算话,你一走,他便撤兵归还了燕关等数城,如今两国联盟伐梁,关系还凑合,但姬泷小儿信不过苏家军,让我们退守到燕关以内,由荀子深挂帅领兵和南楚会师攻梁。” “你火速飞鸽传书,让子深提防南楚反水。” 陆非厌皱眉,“你是怕?” “不是怕,是肯定。” 陆非厌瞧她笃定的神情,心头一震,忽然有一种风雨欲来的直觉,这飘摇的北燕江山早晚要迎来山崩地摧的一日,或就此覆灭,或涅槃重生,却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话又说回来,陆非厌土匪出身,见惯了贪官污吏、百姓水深火热,自幼磨出一副豺狼心肠,与那糟粕的家国没啥情感,唯一冒出头的一点良心都放在苏辞身上,旁的事情挪不出点心神。 “你先养伤,这些事我来操办,少费心。” “不行,我们现在就动身回北燕。” “大夫说了,你现在命就剩半条,不宜走动,等伤养好再说。” 苏辞哪里肯听话,当即要起身。 言简不由一叹,比起陆非厌,他在豺狼之心上可谓青出蓝,一心惦念着怎么宰了南皇北帝,亡国了与他何干,白赚瞧着高兴。 故而这混蛋迅雷不及掩耳地点了大将军的穴道,将她放平躺好,对上陆非厌“老子宰了你”的目光,无奈地陈述道:“有的时候褚慎微那烂法子还是管点用的。” 不然让她作天作地,把自己作死吗? 接下来几日,几人留在南楚边城休养,为了防止大将军作妖,言简和陆非厌这两个缺心少肺的混账玩意一致同意让大夫在她的药和饭菜里多加些安神助眠的药物,虽说这有助于养伤,但却也误了大事。 陆非厌接到飞鸽急报时,素来张扬闷骚的脸蒙上凝重,不得已推开苏辞的房门,将书信递给她,“我军攻入梁地后,遭到南楚和大梁合围绞杀,荀子深率主力突围,扶苏丞相为掩护撤退被绊住,如今仍身陷梁地。” 这江山指不定要乱成什么样子了。 大将军紧紧攥着手里的药碗,力气大到指尖发白,“立刻回北燕。” 如此一来,就算两人有意等苏辞伤好点,但战事不等人。 半路上,陆非厌便接到了第二封飞鸽传书,当即就惊了。 南楚和大梁结盟,六十万兵力临近南境一线,就算当年三大强国联手攻燕都没这么大的声势,这是要吞了北燕的节奏啊! 言简勒马,瞧着马车里颠簸得面色惨白的苏辞,“小阿辞,如今楚梁联军围了南境,若想入燕关,必须穿过六十万大军。” 他们此次出来,只带了百十来名亲随,虽说都是苏家军中以一敌十的好手,但穿过敌军腹地而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苏辞倚在马车边,心中从未停过思量,“扶苏澈率领的军队如今在何处?” 说到扶苏丞相也是倒霉,被亲妹妹坑着上了战场,为掩护主力撤退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一直带着群残兵败将徘徊南境一线附近,但根本跨不过重重敌军返回燕关。 南境一处不起眼的小山谷,里面挤了近千名将士,大多身上负伤,还有些撤退时救上的北燕百姓,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实人家。 “扶苏大人,咱们的干粮见底了,您别怪我多嘴,将士们能吃上口东西已经不容易了,还要分给群老百姓……” 坐在火堆旁自己包扎伤口的扶苏澈目光一厉,“若是这群人里有你的父母妻儿,你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副将一时语噎,缩到了一旁。 突然扶苏澈拾起身侧的弓箭,快速地给身后的将士打了个手势,众将士皆拿起武器,警惕地盯着狭窄的山谷口。 人影现,箭离弦,叮当一声,幸亏陆非厌挥剑打掉了直射来的箭,“是我。” “你怎么……” 扶苏澈一眼瞥见陆非厌身后的苏辞,连日生死一线的阴霾一扫而空,竟徒生一瞬欣喜,“你怎么在这儿?” 数日奔波让伤势未愈的她脸色极差,但对眼前这人从不吝啬笑容,轻弯嘴角,“我若不来都不知道,你是个比我还能作死的家伙。” 多次血战让扶苏澈的盔甲破烂不堪,换做任何一人都应是一身狼狈,唯独他依旧是那座不染纤尘的寒山,透着翩翩公子的气度。 他其实已经猜到,若苏辞知晓今日北燕的战局,定会不顾一切离开南楚归国,可……实为下策。 由于言简一行人提前备下了充足的干粮,倒是一时解了千名将士和百姓吃饭的问题。 扶苏澈和苏辞坐在火堆边,他将随身携带的最后一颗护心丹和水袋递给了她。 苏辞抬头看了一眼,相处多年早把他的心思看得一干二净,淡淡道:“不 分卷阅读322 要,你自己留着。” 这东西千钧一发时,能救人一命,岂能如此浪费。 他皱眉瞧着她疼到抽搐的侧脸,难得强势道:“你若不吃,我便是扔了,也绝不留着。” 大将军瞬间瞪了回去,两人僵持了半天,直到扶苏澈真的差点说到做到给扔了,她这才接过来吃下,期间也不忘狠狠地瞪他。 扶苏澈瞧着她较真的模样,嘴边一抹极浅的笑划过,低眉呢喃道:“舍不得你疼。” “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不该回来的。” “难道缩在南楚,瞧着淳于初灭国屠城,杀尽我北燕子民不成?” “阿辞不管你承不承认,我始终觉得你不适合战场,不适合为将,难怕你被世人尊为杀神,可你心中无半分杀戮之气,反而过于仁善,怎么斗得过这天下熙熙攘攘的鬼胎之辈?” “我已无退路。” 从她答应北燕帝上战场的那天起,死于河山便是最好的结局。 “但眼下这形势,不止敌国外患堪忧,北燕朝中纵有江晚寒苦苦支撑,可守旧派的臣子依然不少,肆意在皇上面前煽风点火。就拿此次攻打大梁,朝中那般庸臣没少起哄,各怀鬼胎,有人见不惯苏家军做大,有人则想收为己用,再加上帝王多疑,竟没几个大臣站出来支持苏家军上阵杀敌,反支持留而不用……难怕你回来,能挡得住敌军的明枪,却挡不住身后自己人的暗箭。” 千百年来,圣德明君未必能治不住乌烟瘴气的朝堂,说白了人心这东西复杂得紧,再掺上权势、金钱,有几个人爬得出世俗的泥潭? 难怕你一身正气,清明无畏,也有眼红心黑的人见不得你好,硬把你往泥潭里拉。 扶苏澈眉头紧皱,望了一眼漆黑无光的夜空,低沉道:“阿辞,随我离开这里可好?” 其实没人比扶苏澈更看得出北燕繁盛表象下日薄西山的暗流,这一仗不是说打不赢,可北燕帝是个怎样多疑狠辣的性子,那朝堂上的满朝文武是怎么的饭桶德性。 多少人以为大将军打一战只要面对疆场上的敌军便可了,可若真这么简单,那苏辞在战场上定能少挨几刀,焉不知朝中那些锦衣玉食的野心之辈断粮草、出卖军情、弹劾污蔑上将等等,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有时高位者权衡的不是百姓家国,而是利害。 死了一个将军,败了一场战,于远在千里之外的朝臣而言,不过是文书上白纸黑字的将士阵亡人数,还有一帮流离失所的乱民,但从政治场上官员们却能从中谋得滔天的利益。 苏辞心知肚明,血都被夜风吹凉了些。 她当年冒死替他除去谢王世家,想看到的绝不是这样的朝局。 但只要皇上无动于衷,诛了谢王世家,还会扶持千千万万的谢王世家,纵容他们争得你死我活,这是帝王之术。 苏辞:“我年少的时候也想过,想过我为什么持剑,为什么满手鲜血……起初,我是为了回报皇上年幼时给我的为数不多的那点温情,后来日子久了,我看着身后的堆尸如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力气像被抽干了,茫然地跪在地上,是两名小将一瘸一拐地扶我起,送到城墙下歇息……一路上,我看到被战火洗礼的百姓在痛哭中重建家园,看到被母亲护在怀中的稚子天真无邪地朝我笑,看到绝望笼罩的世道中尚存希望……” 像石缝里长出的花儿,渺小脆弱但不息生长。 “那个时候我便知道我想要什么了……澈,我守着这片山河,它是我的责任、我的血脉里养成的习惯,没有理由。” 如同你问一个人为什么要保家卫国一样,这世道里险恶的人心太多了,苏辞一生冥顽不灵,不想变。 良久后,扶苏澈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苏辞起身要走时说了句,“我陪你守。” 他大抵知道为何淳于初没有将她强留在南楚了。 这世人智者万千,可最懂苏辞的唯有褚七而已。 第77章 神怒 众人连夜商讨出突围计划,从六十万敌营中杀出条路,通到燕关城下,这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少一样都不可。 此次南楚和北燕各出兵三十万,分列左右,各自扎营,两国将士也是红眼多年,曾经更是打得不可开交,营地相接处还划了道楚河汉界,正对燕关城门,这便是天赐良路。 苏辞指着地图,有条不紊道:“陆非厌率三百人占据西侧有利地形,从左翼对楚军进行干扰,吸引敌军主力,营造重军突围的假象。 言简率两百精锐混入大梁敌营,火烧粮草,顺便四处点火,混淆视听。 趁敌军大乱,扶苏澈与我率剩余五百骑兵从两军扎营的交界处直冲狂奔,一鼓作气杀至燕关城下。” 众人纷纷点头。 大将军的安排自是没问题的,她一辈子磕在南境战场上,以少胜多的硬仗没少打,此行虽险,但众人的目的不是杀敌,不是立功,而是想办法入燕关,故而至少有九成把 分卷阅读323 握。 楚梁联盟本就是利益勾结,翌日按计划行事时,当两国敌军各自“后院”着火,一帮子忙翻天的敌军眼巴巴看着势如破竹般冲来一股队伍,竟开始争论中间这条“楚河汉界”到底该由谁来管。 故而,当扶苏澈和苏辞率军抵达燕关下时,死伤将士仅一成,也已经算是奇迹了。 但苏辞算漏了一点,如今燕关守城的不是苏家军,不是荀子深,而是由一名唤良商的将军,是朝中新贵,亲姐姐是皇上亲封的良贵妃。 良商似笑非笑地瞧着城下一身新伤旧伤的扶苏澈,不使援手,反而落井下石,“这不是扶苏大人吗?竟没死在梁地,真是福大命大。” 此人年仅二十,一副穷酸刻薄的长相,本该血气方刚的年纪脸却白得和鬼一样,看人的眼睛却总带毒,心高气傲,请旨南下领军,想讨个军侯官衔当当,也帮姐姐巩固宫中地位,好不容易争来个监军名头,却被扶苏澈顶了。 外加上,这些年来扶苏皇后和良贵妃可谓斗得如火如荼,宫中传闻燕帝偏爱良贵妃,已有废后另立的念头。 扶苏澈抬头望去,持剑的手虎□□裂,血顺着剑尖滴落,拧眉道:“良将军,请开城门。”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本将军?别忘了,你已经不是昔年高高在上的丞相了,一名小小的监军敢对本将军指手画脚?” 一开始,良商被燕帝派来守城,眼睁睁瞧着荀子深和扶苏澈率兵攻打大梁,自个半分功劳都捞不到,心里那个气啊,谁知战事瞬息万变,他竟摇身一变成了边关守城大将,老天爷把唾手可得的功勋送到眼前。 这人自大且无脑。 良商冷笑道:“扶苏大人就凭这几百兵马,穿过六十万大军腹地至此,别怪本将军怀疑,谁知是不是通敌叛国,这城门开不得……” 与此同时,楚军帅帐中。 淳于朗从侍卫手中接过汤药,扫了一眼禀报的将士,“你再说一遍。” “启禀并肩王,我在扶苏澈突围的兵马中发现一名红衣金甲的将军,虽然她没戴面具,但看着像北燕杀神苏辞。” 淳于朗嗤鼻一笑,“虚陶那老不死的还信誓旦旦地说杀了她,也是,若苏辞真死了,皇兄哪里会像现在这般淡定。” “属下还有事禀报,燕军那边不知怎么回事,将他们拒之门外。” 他眼中划过一抹嘲讽,“整顿兵马,本王亲自去会会她。” “是。” 将士告退后,淳于朗并未着急出去,反而端着汤药走到里间,看着躺上因涣神散而武功暂失、意识不清的天子,温柔地扶起他,让他靠着软枕,坐在床边。 “幼时臣弟体弱,皇兄担心后宫手段,都是亲自伺候我汤药,如今换臣弟来照顾你。” 说着,他细致将勺中的汤药吹凉才递到淳于初嘴边,一副兄友弟恭的良善模样。 淳于初尚有些力气,艰难地抬起右手,一把掀翻了汤药,声音微凉听不出喜怒,“在朕的饮食和汤药中加涣神散,这就是你照顾朕的方式。” 淳于朗看着地上碎裂的药碗,无奈地摇了摇头,可语气温和中透着强硬,“臣弟只想皇兄能听话。” “所以便挟天子令诸侯?” 苏辞离开京城后不久,南楚皇全心信任地弟弟就给他来了一出逼宫,和虚陶狼狈为奸,竟背着他答应了与大梁结盟,还擅自拿玉玺盖了国书和发兵的圣旨。 终究这世上能在你背后捅你一刀的,都是你会放心将后背交出去的人。 淳于朗竟有一瞬落寞,偏执入骨道:“在臣弟心里,皇兄永远是南楚的天子,谁都不能替代的存在,可您不该为了一个妖女舍弃大业……天下该是你的,你不要,臣弟帮你夺回来。” 淳于先帝养他的时候,就有意把他养歪,让他成为淳于初一把开疆扩土的刀,因此淳于朗从小便有一个观念,像皇兄那般完美的人理应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苏辞,于皇兄而言是亵渎。 “既然皇兄不肯好好喝药,那臣弟便带你去看一出戏如何?你定会喜欢的。” 另一边的战场上。 司徒不疑听到士兵来报说见到了红衣金甲,兴奋到狂躁,半分不耽搁,披甲提刀,当即领兵出营,杀到燕关城下。 良商拒不开城门,已错过入城良机,扶苏澈回望茫茫一片、望不到头的敌军大营,事态已从突围变到了羊入虎口,只觉有愧,“是我连累了你。” 他一辈子寡淡,走马观花过万里繁华,从无眷恋,只贪过一人。 大将军握紧难全剑,万军面前声线依旧平稳,仿佛这世上没什么能摇动她的心神,“你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 扶苏澈侧过头,深深看了一眼苏辞,似想把她的轮廓刻进心里。 他曾羡慕过燕帝与她冷宫十年的情谊,羡慕过褚慎微多年以军师身份相伴,可时至今日他于苏辞而言早已是不同的,足矣。 天空飘起了雪花,整个南境苍白一片,这边城疆场上 分卷阅读324 百年来不知染了多少男儿的血,因人心诡谲,而杀戮不止…… 两人身边剩下的不足五百名将士,其中只有一百人是苏家军的弟兄,称得上骁勇善战,剩下的普通将士们见了重兵围困的阵仗,皆面露恐惧,毫无斗志,有的连剑都握不稳。 司徒不疑策马上前时,不住狂笑,“苏辞,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吧,被自己人当做丧家之犬挡在门外……孤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归顺大梁,不……” 他饶有兴致地改口道:“归顺孤一人。” 论起来,司徒不疑和苏辞也纠缠了半生,从二人皆是少年时就在这沙场上斗得你死我活,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南境战场,单说死缠烂打真没人比得过司徒不疑,这份执念之深怕他自己都没察觉。 大将军冷笑一声,“行啊,留下你脖子上那夜壶,我便归顺。” 司徒不疑脸一黑,鹰眸如剑一眯,“你依旧如此不识抬举。” “我束手就擒,你信吗?” 就算是真的,也多半是憋坏水准备事后讹他,大将军在战场上是个从不吃亏的人。 “也是”,司徒不疑邪魅一笑,明明是该一刀杀了的对手,偏偏稀罕极了这人,势在必得道:“给孤抓活的。” “是。” 话音刚落,一支长箭就笔直朝苏辞射去,放箭的正是随后而至的淳于朗。 他惬意地于马上看戏,下令身后的士兵,诡异笑道:“就地射杀,一个不留。” 好在扶苏澈反应快,一剑斩断了暗箭,但紧接着南楚几百号弓箭手一字列阵,朝城门射出箭雨。 司徒不疑戾气的眸子瞥向淳于朗,一脸不满,但他并不急,苏辞这般命硬的人最终死在谁手上尚不可知。 淳于朗瞧着有中箭的北燕将士陆续倒下,心情大好,悠悠道:“一个武功尽废、被帝王架空兵权的北燕杀神活捉也无益处,不如直接杀了,将尸体挂在大营前,定能鼓舞我军士气。” 司徒不疑倒是刮目相看,“我以前竟不知,并肩王和苏辞有这般深仇大恨。” “蛊惑我圣上,乱我朝纲,她该死。” 说着,他眸中燃了一片火海,恨不得立即烧死眼前人,忽然一笑,吩咐身侧的小将,“把那几批淬毒的箭拿上来。” 将士恭敬呈上,淳于朗毕竟是从小在沙场长大的,骑射功夫了得,神态轻松地拉开重弓,回望了一眼轻纱遮掩的黄金马车,斜嘴一笑,朗声道:“陛下亲自督战,我南楚儿郎绝不可逊色,传我军令,取苏辞首级者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 一波箭雨刚停,得闻军令的将士和打了鸡血般拔剑冲向燕关城门,各个如狼似虎,宛如面前的是新鲜的血肉。 苏辞望了一眼被整齐军队护在中间的黄金马车,风雪吹动帷帐,依稀能看见一袭白衣的身影。 直到今日真的沙场对阵心中千般滋味难言,但大敌当前,绝非悲春怀秋之时,她目光中的悲戚一闪而过后,又变回了铁石心肠的将军。 褚七,这一世家国面前,终究容不得你我半点儿女情长。 淳于朗的箭锋一次次瞄准苏辞,但她身侧的苏家军将士一个个视死如归,以身相护,半分伤不到她。 他突生一计,阴鸷开口,“大将军可知,你脚下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燕关城下确实有条护城河,但南境终年酷寒,故而河水长期冰封,没半个铜板的用处,一年只有一两个月解冻,如今正值初雪,河刚冻上,数千将士在上面厮杀竟无丝毫裂痕。 苏辞未理会,即便已无武功,但为国之人心中有一口气血,单薄之躯依旧有惊人的爆发力,持剑斩了从扶苏澈身后偷袭的敌军。 淳于朗继续道:“前几日本王捉了些北燕百姓轰到城门前,迫其开门,良商将军‘大义凛然’,颇有心得地教给本王一些处理蝼蚁之民的法子,你看,悉数在你脚下……” 连日大雪,护城河早被积雪覆盖,如今被将士踩来踩去,倒让苏辞瞥见湖面一角——黑红色,骤然一阵心悸。 多少人的血才能把十丈宽的河面染成黑红色? 大将军一时脱力,险些跪在冰面上,被扶苏澈一把抓住,担忧的声音掺着恳求,“阿辞,别看。” 苏辞回眸看他,他知道? 淳于朗宛如胜利者般一笑,满眸不屑,心中看不起苏辞,更看不懂苏辞,皆是杀伐果断之人,皆是冷血无情的将军,可苏辞却生了颗可笑的慈悲心肠。 他不痛不痒的声音比大雪还凉,“八千百姓皆是割断手筋脚筋后,扔入护城河,恰逢河水冰封之日,大将军就不仔细看看你一心护的子民吗?” 那声音犹如刀山火海钻入苏辞耳中,心上火辣辣的疼。 楚燕开战之前,淳于朗就早有预谋地下令抓了所有到楚地经商、求学、访亲探友的燕人,只要是出现在南楚境内的燕人就是重罪,为了就是这一日。 大将军再也撑住,噗通一声跪在冰面上,直至这一刻,南境大雪的寒意才彻彻底 分卷阅读325 底凉进将军的骨血,凉到心坎里,痛得一口鲜血都吐不出。 而“乱世战火”这四字背后的鲜血淋漓才完完全全不再是史官笔下的一纸墨痕,而是死寂般的现实。 大将军跪在冰冷的河面,冻得发红的手一点点划开河面一角的积雪,冰面之下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提面孔浮现,狰狞地哭着,小手无力地向河面抓去,环抱孩子的是一位冻僵的母亲,睁着如铜铃大的血瞳望着燕关城墙,似乎在无声质问——将军安在? 苏辞胸口一闷,有一瞬眼前漆黑一片,她看不到南境战场,听不到金戈铁马,北燕和南楚给她下的两股剧毒在体内肆虐,喉咙里都是血腥味,她清楚感觉到自己这副破败的身体快走到尽头,却不甘心就此倒下。 嗖的一声,淳于朗趁此良机放暗箭,却没想到苏辞竟反手一剑将其斩断,动作快很准…… 那人竟站起来了,脊背挺得笔直,犹如北燕残破却始终屹立不倒的国门,像多年前一样,像他少年时在战场上偷瞥了一眼,却让他吓得屁股尿流的那位杀神。 淳于朗对上苏辞凉薄的目光,心头一惊,慌乱道:“放箭、放箭,强/弩手呢?杀死她……” 眼瞧着敌军上了强/弩手,强/弩的威力之强能射穿好几人,早已不是刀剑能挡的,剩余不足百名的苏家军将士分列成数道人墙,将苏辞护在中间,满脸绝然,视死如归。 苏辞眸红如血,大吼:“不可。” 不待反应,敌军鼓鸣,万箭齐发。 众将士:“我等誓死护大将军周全。” 以身为盾,护君安好。 大将军心头一震,时光在她面前缩地成寸,从她第一次带兵出征,一手组建苏家军,看着身侧之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唯剩下她封侯拜相…… 一将功成万骨枯。 强弩直接将一排排将士射得血肉模糊,几支劲头强劲的利箭穿过数名直直射向苏辞,而血肉模糊的将士已无力倒下。 千钧一发之时,扶苏澈想都没想一把抱住她,挡在她身前,七八支箭死死钉在他的背上,刺透肺腑,不得已一口鲜血吐出,溅在她白皙的侧脸。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苏辞瞳孔一缩,手上还摸到扶苏澈温热的血,视线因滚烫的泪而模糊,“不要……” 她仿佛又瞥见那年朝堂上宛如芝兰玉树,却冷得生人勿进的公子——是初见,那张冰山脸上写满了不待见。 后来她于皇城酒家二楼像个登徒子般和他搭讪,旁观那人信手在街上救人……她知道那是个瞧着极冷,却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大将军开始死不要脸地将他拖进了朝堂暗斗,上赶着招惹他,后来想想,竟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他护她,爱她,万事都由着她,纵然不爱笑,可望着她时,眸中总会有宠溺。 甚至到现在语气依旧温和纵容,“对不起,莫哀。” 终究只能陪你走到这儿了,护不了你的余生。 苏辞那双万物皆消弭于眼底的眸子蒙上水色,泪水顺着脸颊不禁滑下来,喉咙间哽咽汹涌难以自制,“澈,我错了……” 她像个无助的孩童,颤抖地抱着他,“我答应你了,我和你走好不好?这次你说,你想去哪里我便陪你去哪里……” 扶苏澈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别哭,我舍不得,终究最舍不得你……我若能早遇见你就好了,定不会让你遇见皇上、遇见淳于初,早早把你从宫里偷出来,好生养在身旁,捧在手心里护着,不教你兵法谋略,不教你天下大义,只让你糊涂一生、痴傻一世,断不许旁人伤你一分……” 他想着自己是自私的,一直都不愿意把苏辞交给淳于初,纵然再爱又如何——你的余生交给别人,我如何放心? 偏舍不得她为难,竟连抢人的胆子都没了。 那人一辈子冷,最后却笑着,想抬手帮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寻思着这人一生没掉个过几回眼泪,为自己哭成这般,已心满意足,“如此也好,我到来世等你,定然先找到你……” 可终究手抬到一半,失了所有力气,缓缓垂下头。 此生缘尽…… 苏辞亲眼看着他那双清透瞳眸渐渐黯然失色,所有温和纵然消逝,于这天地间再寻到丝毫。 她似乎又回到了沈涵死的那年,无力地瞧着眼前天崩地裂,任由老天爷耗尽她最后一点心头血,都赎不回那人。 敌军再次涌上来的时候,忽然城门大开,连夜赶来苏家军一举端掉了守城军,取而代之,见到城下惨状后,将士们红了眼,立即蜂拥而出与敌军厮杀。 几名上将悲愤地跪在苏辞身侧,满脸担忧,七嘴八舌地说着。 苏辞一直紧紧抱着扶苏澈的尸体,一瞬恍惚,只感觉有人在耳畔说话,却半点声音没听到,干巴巴地张口道:“撤军。” 炎陵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大将军凉薄刺骨的眸子看向他,不容否置道:“撤军。” 此时不是决战 分卷阅读326 的佳机,绝不可意气用事。 “是。” 那袭红衣金甲缓缓站起,肩上落着一尘不染的雪花,望向护城河对岸的楚梁大军,声音不大不小,却能清晰入耳,比南境的雪还要寒,如地狱亡音。 “三个月内,我要你楚梁六十万大军有来无回。” 北燕史书有记:燕昭十一年,楚梁攻燕,重兵压境,边关告急,朝堂大乱,大将军重回南境,统领四境之兵…… 史官记载到此,停笔良久,思量之下补上六字:杀神怒,山河亡。 第78章 朝堂 苏家军占领了燕关后,良商那小人腿脚麻利地跑回了皇城,生怕保不住小命。 起初,十二上将见苏辞悲痛欲绝的样子,以为她会像沈涵去世时那般消沉,没想到她当日刚安顿好扶苏澈的尸身,就召集一干将领研究退敌良策,而这一日一夜商量出的结果让众人胆战心惊。 他们似乎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人。 红衣金甲的眸很冷,比昔年更冷,是望一眼便会彻骨的冷,“可有人有异议?” 营帐中除了有十二上将,还有其他驻城将领,不少是北燕帝的眼线,从皇城派来的权贵公子之流,也不知来战场祸害个什么劲。 有人仗着皇亲的身份站出来,“苏辞,你未免太大胆了,皇上绝不会同意……” 炎陵和赵云生像昔年般分立在大将军身后,宛如两尊大佛。 苏辞轻蔑地弯了弯嘴角,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本就生得极美,说祸国妖孽都不为过,如今弯眉一笑自带三分鬼魅之气,瞧了眼身后的赵云生,声音凉薄,道:“杀。” 时至今日赵云生效忠的唯有大将军一人,手起刀落,血溅红了桌上的地图,血腥味顿时弥漫在营帐中,那可是礼部尚书的亲侄子! 大帐之内一时鸦雀无声,剩余的几名将领遍体生寒,额角直冒冷汗,他们保证今日若有半分异议,定走不出这营帐。 “末……末将没异议,愿听大将军差遣。” “末将也是,愿为大将军鞍前马后。” 言简和陆非厌在苏辞入城后,费尽周折才进入燕关后,一进营帐便见到这一幕,不由皱眉,他们当初兵分三路行事,谁都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言简心疼地看着她,面前这人眼中是一片死寂,如地狱腹地。 大将军挥了挥手,命一干将领退下,神色冷淡地对言简道:“你来的正好,替我去查一件事,燕关被围前皇上派了一批机关师到半月山,由黎清率领,之后不知因为什么皇上命人将黎清抓回皇城关押。” 这件事听起来不大不小,可仔细便能察觉不对劲,楚梁攻燕这么大的事情,皇上竟没把黎清派回南境,而且火琉璃的供应出现了问题,这次如此紧急的战事燕关竟拿不出几颗火琉璃来。 苏辞递给他一份密报,“那批机关师是在子深出征大梁前被派往半月山的,至今未归,你去探探究竟,把人都带回来。” 言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又吞回了肚子里,接过密报便走了,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不遗余力地帮她。 陆非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皱眉,“你为何要支开他?”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宜牵连机关城。” 陆非厌抿嘴未言,只是看着她。 “不问我要做什么吗?” “不管你做什么,苏家军上下誓死追随。” 即便她眉目再凉薄,可陆非厌依旧看得出,那仍是当年许下清风白日的红衣少年,他信她。 苏辞脸色苍白,强弩之末的身体撑得辛苦,嘴角却化开一抹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 半个月来,北燕皇城简直炸开了锅,八百里加急的快马一匹匹奔进皇宫,马上将士手中的烽火令如血殷红,像一道道催命符,让这钟鸣鼎食的锦绣之地弥漫着一层硝烟味。 “报皇上,燕关失守……” “报皇上,银雀城失守……” “报,同安、韶涵等八城失守,楚梁大军长驱直入,直逼我北燕腹地……” 朝堂上的百官脸上皆蒙了一层死灰,有些年纪大一个踉跄,险些瘫坐在宣政殿上,直逼腹地意味着什么,照这个架势不出两个月北燕必亡! 旧派老臣之首的范远道怒指烽火兵道:“苏辞呢,她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会败得这么惨?” 亡国的恐惧笼罩在百官头顶,有些文官吓得脸白手抖,骂骂咧咧道:“苏辞是干什么吃的?不退敌守国,是死了吗?” “呸,还北燕杀神呢,竟是个废物……” 龙椅上的北燕帝闻之面色不善,却始终没说什么,他派去边关的眼线全被苏辞除掉了,干脆利落,这是往日绝不会有的,这些年来他习惯在苏辞身边安插眼线,难怕那人知道,也不会拔除。 满殿栋梁之才骂得酣畅淋漓,唯有以江晚寒为首的新派寒门官员说一两句公道话。 分卷阅读327 刘瑾还是老样子,捧着拂尘站在犄角旮旯,笑眯眯地旁观这威严赫赫的朝堂,心道:多少年了?这朝堂上的栋梁之才换了一茬又一茬,除了那臭烘烘的皮囊不同,内子里究竟有什么不同? “报,大……大将军率十万苏家军还朝,已抵达城门口,并亲自为扶苏大人抬灵柩,正奔皇宫而来。” 帝王震怒,朝臣大惊,未得圣旨率重兵回京,苏辞这是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皇城主街上十万苏家军缟素,肃穆前行,声势浩荡,以苏辞为首的十二上将亲自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椁,白色冥纸漫飞铺路,那素来纸醉金迷、富贵奢靡的皇城一时间凄凉到泛着一股恶寒。 百姓们分立两旁,无一敢言。 镇守皇宫的禁卫军见状,不住遍体生寒,却无人敢拦,直让苏辞将棺椁抬到宣政殿门口。 扶苏皇后得到消息后,也不管什么后宫之人不得涉足朝堂的规矩,老早候在宣政殿外,遥遥望见棺椁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痕已深,“哥哥……” 从此之后,扶苏氏母仪天下、赢万千宠爱,但扶苏家只剩她一人。 大将军一身红衣金甲如故,周身杀伐之气似归来的地狱修罗,只是未戴面具,时至今日已经不需要了。 群臣还是第一次瞥见北燕杀神的真容,皆愣住了,谁能想到那鬼面具之下是一张冠绝天下的脸,美,绝美,倾国倾城,竟辨不出雌雄。 只是美人抬眸一刹,目中若藏了十万烈狱,煞得人如坠寒潭,又如踏火海。 苏辞立在殿门口,看了扶苏茗一眼,冷得毫无感情,“良商在哪儿?” 听闻此名,皇后脸上浮现滔天恨意,手中紧紧攥着绣帕,“藏在良贵妃宫中,那是她堂弟。” 她只恨自己无能,这些时日来都没能让良贵妃把人交出来,亲手为兄长报仇。 大将军一个眼色,陆非厌便消失无踪。 她抬头望了一眼这金碧辉煌的宣政殿,时隔五年再次踏入朝堂,亦是最后一次。 红衣金甲阔步而入,老远就听到满殿栋梁吵得鸡飞狗跳,寒音落下犹如刀剑加身,“方才是哪位大人说要议和的?” 一时间朝臣们纷纷默契地后退了一步,低头噤声,各个跟小鸡仔一般。 范远道终究是老臣中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不动如山的站出来,“苏辞,携重兵私自还朝,入金殿不拜君王,你想谋反吗?” 谋反谋反,这满朝权贵动不动就指责她大逆不道、兴兵谋反,也不知是怕,还是盼着。 大将军轻蔑一笑,“皇上当年免过我跪拜之礼。” 她看向龙椅上的帝王,那人一言不发,似是默认,昔年她被囚于皇宫时,确实免过。 只是慧眼如炬的北燕帝一时认不出这还是当年的将军吗? 苏辞逮住范远道这出头鸟,就没打算放过,“倒是范大人,本将军昔年端了谢王世家时,竟漏了一个范家,可是让范氏子孙这些年来作威作福、鸡犬升天了。” 五年前范家还没这般做大,至今竟也有谢王世家昔日权倾朝野的劲头,多是帝王纵容的。 范远道薄怒道:“大将军,皇上面前岂容你放肆?” 苏辞不做理会,幽幽扫过满殿大臣,“都谁主张议和,站出来给本将军瞧瞧。” 还真有不怕死的,礼部的良尚书深知今日他良家已和苏辞结下梁子,索性豁出去,站出来指责道:“梁楚六十万大军压境,边关十城沦陷,我朝兵力有限,议和是大势所趋,老臣倒想问问大将军都为国为民做了什么?” 苏辞:“扶苏大人的尸骨已置殿外,燕关城下无辜将士和百姓的尸骨仍在,我也想问问良大人的侄子都做了什么?” 良尚书怒指她,“苏辞,如今我北燕正值江山危亡之际,那芝麻绿豆的小事岂能和救国大事相提并论。” 苏辞冷笑,“芝麻绿豆的小事?诸位大人口口声声说为国为民,边关将士的性命和百姓的亡魂在这巍峨的朝堂上到底算什么?一纸奏折上的空闻吗?诸位大人出征前一心想着主战,遇见碰到钉子便一味求和,我泱泱大国就养出你们这帮欺软怕硬的庸臣吗?” 她掀开衣摆,跪向帝王,“启禀皇上,臣主战。” 范远道亦是跪下,阻拦道:“皇上不可,为今之计求和为上,割城赔款尚还能保住国本,壮士断腕尚有生机。” 旧派老臣纷纷下跪附议。 苏辞眸中闪过杀意,“我北燕国土和子民就是诸位大人说舍弃便舍弃之物吗?” 范远道:“若非大将军丢了南境十城,何以致今日局面?” 苏辞厉声打断道:“是吗?可在那之前,朝廷已经向边境停止供应粮草,南楚贿赂的使臣已住进你范家的府邸,各位串通一气的大臣连割城议和的奏折都拟好了。” 范远道大惊,她是怎么知道的,“竖子,休得污蔑老夫!” 新派寒门官员虽都是文臣,却不乏风骨,亦是纷纷出列下跪。 江晚寒第 分卷阅读328 一带头跪在苏辞身后,“臣主战,我□□大国岂可不战自降,弃子民于不顾。” “臣附议,我北燕国土一寸都不能让。” 北燕帝确实已有议和的心思,但他也知苏辞所谓的主战,并非他要的开疆扩土,收复城池后她怕是连一寸多余的土地都不会占,这远不是他想要的。 帝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利眸如剑似想刨开她的心,看看她究竟在想什么,冷声回荡在大殿,“南境十城可是你故意弃的?” 别人尚且不知苏辞,可帝王与她一起长大,岂会不知,那人是北燕杀神,派个文官去都不会半个月内丢掉十座城池。 “是,臣提前撤走十城百姓,故意留给楚梁大军空城。” 一言激起千层浪,朝臣哗然。 范远道逮着这罪名,作势破口大骂,“苏辞,弃家国于不顾,你算哪门子将军?” 六部尚书中,除了兵部尚书江晚寒,其他人纷纷附和,盯着苏辞的眼神像刽子手的刀,恨不得将其当场诛杀。 大将军冷笑,“诸位大人现在开始与我谈家国了?前年西南大旱,范大人联合户部尚书私吞十万两赈灾银的时候,怎么不谈家国?刑部尚书殴打死进京伸冤的寒门学子时,怎么不谈家国?吏部尚书买卖官爵,收受贿/赂时,怎么不谈家国?至于工部和礼部,呵……尔等在这富贵皇城锦衣玉食、搅弄风云之时,可知多少南境将士在大雪天连口饭都吃不上?多少边城百姓活活冻死?” 被点名的几位尚书顿时从头凉到脚,缩头缩尾,大气都不敢喘。 唯有范远道垂死挣扎,捂着被气到发闷的胸口,“小儿,你胡言乱语。” 直到今日苏辞才彻底明白,自己多年隐忍,做个忠臣良士,年复年看着将士前赴后继地送死,根本无法改变朝堂的腐朽倾颓。 她身侧的难全剑刹那间出鞘,架在范远道脖子上,“若这北燕朝堂上的腐败之风怎么都绝不了,我不介意一一摘了诸位大人的项上人头。” 众臣噤声,那人一身地狱归来的死气,眸中是染血的杀伐气,他们丝毫不质疑北燕杀神此言真假。 帝王瞧着那犹如修罗的人,冷冽开口,辨不出喜怒,“苏辞,你可知你今日犯了多少条死罪?” 红衣金甲直视帝王,坦然笑道:“知不知已没什么关系,十城之地臣可夺回,敌军臣也可以退,您提防臣谋反提防了一辈子确实没错,臣有这能力、有这胆子。” 她振臂一呼,“燕狼卫何在?” 顷刻间,三千黑甲铁血将士从宣政殿四面蹿出,围了朝臣。 恰逢此时,陆非厌拎着良商,大步上殿,直接将人扔到殿中央。 良商狼狈地趴在地上,哆哆嗦嗦瞧着满殿的形势,一边往良尚书身边靠,一边高呼,“大将军饶命,我是无心之失……” 苏辞提剑一步步走向他,竟是笑了,周身带着黄泉河畔的寒意,冷到人骨缝里,剑尖抵着他的喉咙,“无心之失?我且问你,将八千无辜百姓杀死沉河的主意难道不是你出的吗?你可曾仔细看护城河底密密麻麻的尸体,可曾知道那冰面下尚有未足满月的婴儿?” 寒剑一闪,血落封喉,喷溅而出的鲜血直直溅到离较近的范远道身上,那老东西吓得两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大将军抬起怒红的星眸,环顾抖如筛糠的大臣们,撇开朝堂纲纪,撇开上下尊卑,唯余一腔怒火,剑指群臣。 “我再问诸位朝廷柱石,若那数尺寒渊之下冻得是你们的手足、你们的妻儿,还能高谈阔论地与我说什么割城议和?” 她不服,不服这朝堂,不服这世道。 北燕帝突然苦笑,让人捉摸不透其用意,拖着玄色龙袍,缓步从龙椅上走下,直直朝苏辞走去,徒手抓过她的剑锋,让剑尖对准自己的左心。 群臣大惊,“陛下……” 北燕帝望着那双凉薄得空无一物的眸,心中泛起一抹苦涩,经年累月之后他终于将昔年的小阿辞逼得面目全非,把两人最后那点情分斩得干净。 人间事,几完缺。 最终是帝王先放软了语气,“朕知道天下人都会谋反,唯独你不会,可惜知道得太晚了……” 后来他疑尽天下人,都不会再怀疑她,却有什么用呢? 江山万里,故人不归。 北燕帝大手握紧剑锋,问她也是在问自己,“大将军到底想要什么?” 他的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 苏辞今日所为哪里是在谋反,分明是在逼他,不惜把自己置于不忠不义的千古骂名中,弃了嶙峋傲骨,弃了忠肝义胆,只为了逼他。 “臣想请皇上睁开眼睛看一看,看一看朝政腐败,看一看黎明百姓……” 她想再看一眼当年温柔和煦的小太子,那个心中尚对苍生存有怜悯的小太子,不是眼前这心狠手辣的帝王。 北燕帝无奈一笑,他竟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若朕做不到呢?大将军当是这世上最了解朕的人, 分卷阅读329 最知道朕是怎样熬过冷宫十年走到今日,最清楚朕想要什么。” 曾经风光无限的小太子早已跌落万丈泥潭,任人践踏,在那幽深的宫院中把心肠换了一副,人都是这般长大的,长成自己最唾弃的模样,自此无仁无义,也无悲无痛,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活得舒服点。 人就那半碗良心,你东推一把,他西撞一下,洋洋洒洒,怕是最后一滴都不剩,能怪那只有半碗良心的人吗?恐不尽然。 时光消磨掉了姬泷的柔善心肠,让他长叱咤风云的一代帝王,所求的不过是立于万人之上再无人轻蔑□□,掌握自己的性命,进而掌控天下人的性命。 苏辞陷在帝王幽深的眸中——冰冷而毫无仁慈,是人世蹉跎养成了这么个冷酷无情的君王,又能狠心责怪谁呢? 她缓缓道:“皇上见过真正的尸殍遍野吗?” 帝王不知她是何意,未言。 苏辞低眉悲伤一笑,“臣见过……十三年前,臣尚是边关一名低阶小将,大梁围城一月,粮草断绝,将士们难以果腹,守城将军竟下令烹煮城中妇孺而食,饮百姓之骨血以偷生,手提屠刀的将士眼冒绿光,笼中的妇孺满目绝望,死死地瞧着捍卫燕土的军人,所以……我手刃了那将军。” 大将军杀的第一个人,不是敌军奸臣,是黑了良心的行尸走肉。 她又道:“两年后,诸国攻燕,连夺数城,荀老将军苦劝我后撤,避其锋芒,但我死都不肯,皇上……您可知他们是如何对待被俘的百姓吗?您耿耿于怀的冷宫十年屈辱比得过百姓一生的绝望吗?您初读圣贤书时想要的当真是这般的天下吗?” 昔年,沈涵手把手教小太子写的第一个字不是皇家的姓氏,是个“仁”字,沈大学士那般恣意疏狂的人竟一辈子守了一个“仁”字。 令帝王想不透的是,人都是会变的,但哪怕大将军如今一身伤痕、满手鲜血,却还是固执地坚持人心之初那点东西。 从杀场到宫阙,从马前卒到万户侯,她冥顽不灵,不知变通,又让人羡慕——苏辞若是决定了什么,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长情,那是个长情的人啊! 所以,会受诸多拖累。 北燕帝忽然想见见幼时无忧无虑的小阿辞,那个明媚如阳的人儿。 他瞧着眼前冷硬甲胄压身的将军,铁石般的良心生出些心疼,许是良久没痛过,这一疼竟让他有些难以喘息——小阿辞的仁义是沈涵给的,可一生苦痛却是他给的。 帝王凄凉一笑,踌躇地转过身,摆了摆手,“退朝吧,三日后朕给你答复。” 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他从未像今日这般疲倦过。 说完,兀自走向后殿,背影寂寥。 苏辞也没拦着,她自始至终都无法做一个真的忤逆犯上之人,只是随后看了眼四周的燕狼卫,冷冷下令,“送诸位大人回府,严加看管。” 热闹了一日的宣政殿归于平静,空荡荡只剩清风。 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出大殿,独自走在漫长的宫路上,此时天已渐暗,西方还余几抹晚霞,染出一卷浓墨重彩的画,美得凄清,她失神地望着,像天地间一缕孤魂。 江晚寒追上来时,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有种预感:待到北燕安定之日,这苦苦支撑的人会不由分说地倒下。 “小辞……” 苏辞回眸的瞬间掩去脸上的疲倦,可她面色太白了,毫无血色,就像个行将就木之人,平淡道:“有事吗?” 江晚寒心中担忧,到嘴的话斟酌了半天,还是吐了出来,“你今日这般做……会遭天下人非议的。” 苏辞一笑,笑容里有一种世间孑然一身的孤寂。 她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身形不稳,江晚寒急忙扶住了她,紧接着就看着那人咳出一口口鲜血,手都捂不住,从指缝溢出,如红梅滴落在地上。 江晚寒大惊,慌了神,“小辞,我……我去叫太医……” 苏辞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缓缓摇头,格外冷静,“没用的。” “怎么没用,你身子不好就看太医,太医院里多的是医术高明的……” 她瞧着江晚寒那炸毛到要哭出来的模样,头次觉得这人格外顺眼,“有怀,若我还能再撑个七八年,也愿意用温和的手段改掉这些朝政顽疾,可我没时间了……” “闭嘴,狗屁没时间,咱再也不管朝政那些破事了,我这就带你去看太医,去他娘的家国兴亡……” 他说着说着,扶起苏辞单薄到一碰就要碎的身子骨,心像被针扎了一样,徒生一股无力感,悲从心来,竟放声大哭起来。 “小辞啊,兄长辞官好不好?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头我让你嫂子给你煲汤熬药,调理身体,咱定能好的……” 他控制不住地心疼,好好的一个人一点点被毁成这般,昔日鲜衣怒马、剑走游龙的少年熬成了一具残破的空壳子。 越想越难受,毫无形象的兵部尚书大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甩着,险些糊大将 分卷阅读330 军一脸。 苏辞心里都觉得好笑,她这要死不活的人还抽出一只袖子给他抹了抹眼泪,半哄半骂道:“行了,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害臊。” 谁知他听了,撒泼似地坐在地上,哭得更厉害,“你说你这都干的什么事吧……与楚梁为敌,与百官为敌,与天子为敌,不怕自个最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吗?那帮人云亦云的糊涂百姓当真会感激你吗?” 大将军闻言噗嗤一笑,堵不住江老妈子喷泉似的鼻涕眼泪,干脆撒手不管,在旁边看着,坦荡道:“难怕世人日后要将我开棺戮尸、挫骨扬灰,不必管,便也随他们去吧。” 这世道黑白颠倒,善恶模糊,她从未惧过,求不来将心比心就算了,计较那么多干嘛? 百年之后,不过一堆白骨,人就因为身前身后事计较太多,不得清闲,负重前行,可临终前问一句,谁能说问心无愧? 但苏辞能,就够了。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握紧江晚寒的手腕,目光一厉,嘱咐道:“有怀,把这些年来朝中大臣做过哪些事情列个单子给我,离开皇城前我会处理掉该处理的。” 一味怀柔是不行的,大将军是铁了心要洗刷朝中旧势力,若是一切顺利,哪怕“千古骂名”的屎盆子扣在头上都可安心入土。 江晚寒闻言,恨不得一耳光抽醒她,可瞧着她枯白的脸就下不去手。 人间千万事,圆不了一个苏辞。 …… 御书房门前,帝王负手而立向外看着,手中攥着一份苏辞亲自拟的文书,眉间染了轻愁。 “她还在跪着?” 刘瑾恭敬地奉上一盏茶,叹道:“是,大将军还在宣政殿前跪着,老奴劝了好几次,但没什么用。” “她打小性子就倔,也就师傅的话听得进去一二,偏那人不在了。” “大将军身子不好,听说上午又闷声咳了两次血,请来御医也不让把脉。” 北燕帝皱眉,眼中阴云密布,攥着文书的手紧了几分,“她在拿自己逼朕。” 他昨日夜里做了个噩梦,醒来时大汗淋漓,九五至尊骤生惶恐,这些年来故人都被他清理干净,真的回头看时才发现,除了小阿辞,他都不知能找谁心平气和地聊聊少年往事。 思至此,帝王又一阵心悸,迈开步伐奔宣政殿而去,生怕晚一步连支影片语都留不下。 他加快步子,老远望见那抹红衣金甲时,松了口气,可瞧着那人明明体力不支又强撑不倒时,心顿时沉到湖底,他丝毫不怀疑那沉重的甲胄快把她压垮了。 帝王缓缓靠近,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微颤,“阿辞……” 五脏六腑疼得她视线模糊,耳畔嗡嗡作响,习惯性地朝那人叩首行礼,“拜见皇上。” 这声“皇上”唤得他一愣。 他是帝王啊,早已不再是冷宫里与阿辞相依为命的小太子了。 一晃二十年多年过去了,这才发现帝王之尊、君臣之别会隔开很多东西,曾经握在手里的权势和江山有些虚无缥缈,而眼前这真实无比的人却怎么也抓不到。 姬泷身影一晃,被刘瑾扶住,苏辞拟的文书却从袖中掉了出去。 帝王良久才稳住心神,瞧着文书上清瘦有力的字迹,“这就是你所求的?” 苏辞的头磕在地上,脸色惨白,疼得浑身冷汗,抬眸瞥见文书一角,淡淡道:“是。” 文书只还差了加盖国玺。 “朕可以答应。” 苏辞有些恍惚,没想到他答应得这般痛快。 “……但朕有一个条件。” 大将军扯了扯嘴角,也是,帝王什么做过亏本买卖,只是她已没什么能给的了,故而没了畏惧。 “请皇上直言。” 他凛冽的眸化开一抹悲伤,语气温柔,像是在商量、在请求,“不管你此次出征生死与否,都回来见朕可好?” 他知道拦不住她返回南境,但他更赌不起,怕这一去那人会死在自己看都看不到的地方,只要想到这里,便满心抓狂,像有什么在撕扯肺腑。 苏辞一愣,迟迟未开口,这一诺她自己都不知许不许的了。 帝王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阿辞,回来见朕吧……若是死了,朕亲自给你下葬,若是活着,便陪朕说说话。” 说完,木讷地转身,在刘瑾地搀扶下一步步走回深深宫廷。 九五至尊,孤家寡人。 第79章 不归 一月大雪,苏辞率十万苏家军重返边关。 离开皇城时,她求帝王放了关押在狱中的黎清和以莫须有罪名囚禁于帅府的荀子深,当初北燕和南楚合谋攻梁,却遭南楚反水,反被大梁围攻,荀子深率领的二十万大军损失惨重,天子震怒。 司徒不疑更是巧施反间计,私造与荀子深的来往信件,再加上一帮子无事生非的北燕朝臣配合,竟让帝王以居心不良、勾结外族的罪名将他押回了皇城,通敌叛国的帽子 分卷阅读331 一下子扣在世代忠良的荀家人头上,荀老将军一病不起。 若非如此,当初镇守燕关的就是荀子深,扶苏澈也许不会死。 大军开拔之际,大雪落满皇城,天寒地冻,百姓们依旧夹道相送,添了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凄凉。 “小辞,等等为兄。” 江晚寒不知从哪里临时借来一副盔甲,骑着脾气颇大的老马,颠颠地追了上来。 苏辞:“你这是作甚?” 江晚寒笑道:“我辞官了,随你从军。” 苏辞眉头一拧,险些一马鞭抽过去,“胡闹。” 她这位结义大哥绝对是北燕史上数一数二的奇葩,当年被苏辞硬逼着入朝为官,死活不干,一哭二闹三上吊悉数给她耍了一遍,为官更是一股清流,臭脾气上来啥权贵都敢怼,好不容易在朝中站稳了脚,可谓官运亨通,北燕帝已有意许他丞相之位,这特么的说尥蹶子就尥蹶子。 江晚寒:“怎么胡闹了?为兄昔年也是弯过大弓、射/过猛虎的人,就算这些年来撂下了,可底子还在。” 确实,嘉靖年间的金陵才子榜首,文武双全,若非少年时得罪了谢王世家,害得双亲皆丧,收敛了性子,该是个多疏狂的人。 偏现今生出一股老妈子气,大将军瞧着就脑壳疼。 苏辞咬牙切齿,“嫂夫人怎么办?” 江晚寒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在她面前晃了晃,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嘚瑟道:“你嫂子写的,全是药膳方子,让我一路上好生照顾你。” 大将军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满脑门上写着“我不同意”,江晚寒被盯得发毛,他打赌苏辞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把他踹回皇城。 江晚寒叹了口气,眉宇间竟有些落寞道:“小辞,扪心自问,我这些年做的没你好,蜷缩在那诡谲朝堂上和一群牛头马面互掐,看着你在前线冲锋陷阵,说不担心是假的……咱当初时结义的盟约、年少的志向,不能总让你一个扛着,为兄知道这怕是你最后一遭领兵出征,就让我陪着你,做个帐前小卒都行。” 一辈子走来,什么大风大雨都经历过,但他就剩这么一个兄弟了。 苏辞良久未言,扬鞭赶来了路,算是默认。 江晚寒一喜,急忙夹紧马腹跟上。 阳关道上,扬沙满天,十万大军急行奋进,一去不返。 …… 燕昭十一年,一月十日,苏家军偷袭楚梁大军于陇西,大胜。 一月十六日,大军一鼓作气连夺皖南三城,捷报传入皇城,百官喜不自胜。 一月二十四日,楚梁联军以重军反击,被苏辞引入陷阱点燃火琉璃,伤亡惨重,不得已退守,北燕再收复一城。 二月初,敌军于盛都闭门不战,按兵不动,意图拖延苏家军,消耗其实力,大将军亲率三千燕狼卫趁夜潜入盛都,斩取贼首,敌无主将顿时溃败四逃,至此已夺回六城。 二月十五日,苏家军兵临韶涵城下,大将军不再与之周旋,以火琉璃强攻,重兵碾压,城破后下命屠尽城中敌军,一时间韶涵城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杀神残暴之名再次震惊九州,引史官辱骂、世人诟病,大将军再遭千夫所指…… 鲜为人知的是,那场战役中十二上将中年级最小的程锦阵亡了,二十岁出头本该是最意气疏发的年华。 那天战场上,易容的细作怀揣火/药打算和苏辞同归于尽,程锦察觉时奋力扑倒了贼人,被炸得尸骨无存……四散的骨血溅了大将军一脸,她被震晕倒在地上时视线已经模糊,脑海中回荡着第一次从战场把那孩子牵回军营的画面,是个还没剑高的娃娃啊! 当晚,苏辞在程锦残缺不全的尸骨前坐了一夜,起身时胸闷得要命,竟一口血吐了出去。 幸亏徐可风提前得知消息,一路上跑死几匹马,才在生死一线时赶到韶涵,从阎王爷手里讨回了一个苏辞。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钻进深山老林给这作死玩意采药解毒,一别仅数月,再出山时天下已大变,又是一番人事全非…… 他初闻扶苏澈战死、大将军血洗朝堂时,噗通一声坐在茶馆的板凳,半天没起来,他深知这次苏辞救不回来了。 营帐中,大将军醒来时,硬扛着肺腑里的剧痛,面不改色,只觉得赚了——她这样的人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别动”,徐可风快步上前,把人按回床上,端过药碗,脾气大得很,“喝药,一滴都不许剩。” 苏辞看了一眼漆黑的药汤,“你知道,我喝这些已经没用了。” 徐可风闻言气得肺都要炸了,“别跟我扯淡,让你喝你便喝。” 苏辞一笑,听话灌下苦掉渣的药,眉头都没皱一下,“与其给我这个,不如给点实在的。” 徐可风见她没作妖,好不容易松了点心,“什么是实在的?” 苏辞:“凝神丹。” 提神良药,死得快。 徐可风咬牙念出两字,“做梦。” 苏 分卷阅读332 辞说了句良心话,“我已经许久没做梦了。” 以前旧人们总会入梦,如今她一身死气,连鬼魂都不愿招惹。 徐可风暴跳如雷,“姓苏的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 苏辞:“话别说太满,小心噎着。” 徐可风:“你能不能拿你的命当回事?” 苏辞一本正经道:“当回事了,所以我还要再撑一个多月,你便行行好,帮帮我。” 徐可风站在原地喘着粗气,气得嘴唇发白,手直打颤,一副要厥过去的样子。 大将军心道不好,她再把大夫气死,可就真是千古第一人了,嘴上赶紧刹车,“行了,别一脸哭丧样儿,多晦气。” 这话说出来,显得她更不是个东西了。 大将军被徐可风恶狠狠地瞪着,难得低下脑袋开始反省自身,诚恳道:“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最不招你们大夫待见,尤其是我从小就没消停过,长大后更是作死,多少次都是靠你老人家救回来的……可咱两好歹算认识一辈子的人了,你也医了我一辈子,再医我最后一回可好?” 徐可风闻言,呼吸一窒。 从宫中初相识,少年御医第一次见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太监,他见证了苏辞如何从一个卑微宫奴到位极人臣,看似风光无限,可她这名震四海、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当真活得快活吗? 徐可风骤然失力,整个人苍老了不少,苦口婆心地劝道:“将军,我们就此算了可好?别再管什么家国大业、民生疾苦,你也是个人啊!” 他是医者,对苏辞有病人的情分,更有朋友之谊,这么多年下来看她几度生死,纵使见惯了世间生离死别,可真放到自个身上,他怎忍得住? 苏辞虽然病着,但眼睛依旧明亮,“你去问问外面那些犯我国土的敌军,看看他们能不能就此算了。” 徐可风急红了眼,“可你让我亲手送你去死吗?” 苏辞:“你便当全了我一个心愿,让我下黄泉时走得坦荡安心,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就当……我求你了。” 大将军一生要强,疼极也只会忍着,从没求过谁,他是第一个。 徐可风闻言只觉悲痛,踉跄了后退了一步,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良久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装满凝神丹的小药瓶放在桌上,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营帐。 他扪心自问,也许千秋之后还有北燕,但百年之后还有苏辞吗? 二月十八日,韶涵城中的血尚未干,苏辞已率大军急行至同安,守城的大梁将领看着城下宛如地府阴兵的十万铁甲,心头一寒。 “报,梁军主将派人来求和,意欲归降。” 帅帐中,苏辞正在和陆非厌等人商讨接下来的攻城战术,其余人闻言皆是面露喜色。 唯有大将军冷冷一笑,“传我军令,杀。” 跪在地上的小将一愣,“您是说……” “一个不留。” 连陆非厌闻言都是眉头一皱,那可是五万降兵,他刚要开口劝谏,却被苏辞轰了出来。 大将军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帅帐中,脸色惨白得过分,直到这会儿才敢卸下一身寒意和杀戮,目光落寞地盯着桌角发呆,若非还强撑着一口气,怕是凝神丹再有奇效,都不可能在一重重打击下熬到今日。 帐外小兵出声,“启禀将军,一名自称纯一的和尚在军营外求见。” 苏辞的睫毛轻微动了动,一口回绝,“不见。” 谁知半柱香后,那秃驴竟自顾自地闯入了帅帐,也是,论武功纯一怕是和全盛时的苏辞不相上下。 纯一大师一身脏得发黑发亮的衣袍,风尘仆仆地进来,还没忘家人的矜持,先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阿弥陀佛,贫僧拜见大将军。” 苏辞兀自坐在,低眉擦拭着掌中的难全剑,“擅闯军营可是重罪。” 纯一笃定道:“将军从不是如此迂腐之人,不然贫僧早死了多次。” 苏辞始终未抬眼看过他,“知道我为什么不见你吗?” 这秃驴也是高僧界的一朵奇葩,贪财抠门,邋遢荒唐,更不喜清规戒律,爱四海游荡,除了长得清秀出尘,怎么瞧也不像个称职的和尚,但心里装着出家人的慈悲,心肠好,待百姓是真的好。 苏辞:“因为你求的事情,我不会答应。” 纯一双手合十,心中颇有愤然,“贫僧听闻大将军立下屠尽六十万大军的重誓,又血洗韶涵城,特不远千里来劝谏,谁知刚到军营又得知您要斩杀五万降兵……贫僧斗胆问一句,当年东海城墙之上力保万民的苏辞可还在?” “……” 良久后,苏辞只是低眉不咸不淡地道了句,“你就当她死了。” 纯一:“将军……” 苏辞将难全剑咣当一声拍在桌子上,杀意四溢,“只要是脚踩在我北燕国土上的敌人,我一个都不会留。” 纯一:“可他们已经归降了,您昔年血染敌阵为的是百姓,今日为的却是残杀。”b 分卷阅读333 r   他是担忧,担忧这人真的一念坠魔。 若她成魔,世上还有谁能渡? 苏辞抬眸望他,目光多了一分视死如归的坚定,淡淡道:“纯一,你真的懂吗?” 和尚一愣,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苏辞收起难全剑,缓缓起身,目露凉薄,“人我依旧会杀,杀伐之名我也会担着,罪孽深重我不在乎……我要每一个践踏我北燕城池的人都心生忐忑,我要每一个屠杀我北燕子民的人都胆战心惊,我要立威,要以今日之血流成河为北燕日后百年的太平铺路……” 她不在乎后世怎么评说,说她残暴成性也好,嗜血如麻也罢,但她能为百姓铺出一条通往安宁的路。 纯一:“您的方法太激进了。” 她悲凉一笑,“纯一,我以后守不了南境了。” 这一句话似乎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苏辞颓废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帘外又起的大雪,“淳于初有句话说得对,我与他皆是乱世的一把剑,而持剑者是利益纠葛的人心,我们毁不掉恶念丛生的源头,所以只能折断剑,用最蠢的方式——以杀止杀,玉石俱焚……也许,当天下再无杀神,当家国再无需将军,当世人忘了苏辞,就是能迎来真正的盛世太平。” 岁月需要抹杀掉的不过一个苏辞——将军死,天下定。 纯一和尚呆住了,他自幼聪慧,修佛多年,本以为通晓世事,唯这一刻挠着秃头,似乎参不透了,满腔肺腑之言呼不出一个字——他好像更困惑了,又似乎懂了,懂了大将军当年在佛前说的那番话。 他瞧着苏辞走出营帐的背影,只觉得天下苦了这人。 赵云生在苏辞出帐后,迎了上来,低声回禀道:“将军,除斩杀了几名官职较高的将领,那五万降兵已悉数驱入西南山林,若他们知趣,自会翻山离开北燕,若是不知,黎清已带了火琉璃紧随其后。” “知道了,对外就说,皆被坑杀了。” “是。” 北燕史书有记,燕帝十一年二月末,大将军坑杀五万敌军于西南山林,血腥之气传百里,乌鸦绕山十日不绝……楚梁大骇,银雀城守将不战而逃,军心不稳,趁此良机,苏家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复燕关。 至此,北燕十城皆已夺回,十万苏家军与楚梁联军对阵于燕关城下,战鼓雷鸣,声势震天,这场诸国争雄的百年角逐归于南境,终要做个了断,大战一触即发…… 第80章 穷途 嗡的一声巨响,火琉璃在城下不远处炸开了花,虽说最倒霉的是敌军,但也把城墙上半数将士震得四脚朝天。 陆非厌一个没站稳,头朝墙砖磕去,若非头盔护着,定磕得头破血流,一时间眼前天旋地转,晕得想吐,“哪个王八羔子把火琉璃扔得这么近,想连城墙一起炸塌吗?” 耳畔厮杀声未歇,敌军还在接云梯往上冲,他半点不敢耽搁,勉强爬起身,当头劈下,一脚踹开云梯,不忘揉着头骂骂咧咧道:“谁?到底是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点心?” 江晚寒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王八羔子和废物点心两词迎面糊来,不免心虚地瞧了两眼陆非厌。 陆上将欲哭不泪,“江晚寒,江大尚书,我求您了,回中军帐里祸害苏小白脸去吧!” 他再扔两枚火琉璃,敌军灭不灭得掉不知道,他快阵亡了。 紧接着一声轰鸣,城墙摇摇欲坠,几欲倾倒,将城墙的人掀得人仰马翻。 江晚寒摔得生疼,险些一口气背过去,老妈子的碎嘴伸冤道:“咳咳……这次不是我。” 陆非厌这回真把额头撞破了,血止不住地流,染红了半张美人脸,他撑起身子,扒住城墙往下看,邪魅的眸中透着肃杀,啐了口血吐沫,皱眉道:“不是你,这般兔崽子手里居然有火琉璃。” 火琉璃自问世起就被北燕严加管制,但诸国觊觎多时,保不齐就有一两批流入敌国,只是不知南楚和大梁囤积了多少,若是数量较大的话,这场战岂止是不好打,能让南境脱层皮。 伤兵营中,徐可风穿梭其中,忙得汗湿了衣襟,耳畔轰鸣声不断,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地面时不时就要抖上一抖。 “徐大夫小心……” 荀子深因肩上中了一箭,被将士送来伤兵营包扎,耳朵一动,抬眼就瞥见了一枚火琉璃从天而降,一把将人扑倒,用身体挡住了大半冲击。 轰的一声,半座伤兵营化为乌有,血肉横飞,本就伤势惨重的将士们再遭重创,哀嚎声一片。 震到在地的徐可风被浓烟呛得直咳,抬头望去时一怔,虽然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光景,但还是心悸,火琉璃威力巨大,动辄就是数百条人命化为灰烬……于这乱世而言,那东西发明出来不知是对是错,是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 伤兵营离帅帐很近,估摸着是敌军想轰了帅帐,但毕竟隔着城墙,扔歪了。 苏辞直接下令将伤兵悉数挪到帅帐中,救人为先,然 分卷阅读334 后提剑上了城墙吸引炮火,果然红衣金甲站在哪儿,哪儿就是所有火力的轰炸点,往城中掷火琉璃的都少了。 荀子深被人抬走时,除了箭伤,背上又添了一片外焦里嫩的烧伤,血肉模糊,活像撸/掉层皮,徐可风手忙脚乱地给他包扎。 黎清闻讯赶来后瞧见,心疼得直掉眼泪。 城墙上。 大将军脚踩着地动山摇,敌军暗箭几次擦着脖颈过,传令以重火力碾压,绝不给敌军靠近城墙之机,南境苦寒之地一时被炸出了阳春三月的暖和气,哪里还有鹅毛大雪,到处都是漆黑一片的焦土。 一个小将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浑身黑得仿佛从火琉璃里滚过一圈,“将军,梁军在东南角轰了几百枚火琉璃,城墙塌了一半,陆上将直接埋进了废墟里,梁军想以那边为突破口,正火速向东南聚集。” 苏辞表面上岿然不动,实则一口鲜血顶到了嗓子眼,生生咽了回去,万军面前她不能倒,绝不能,抬脚就要往东南角走。 “将军,我去。” 荀子深何时又上了城墙,全副盔甲地跪在她跟前,“末将愿代将军前往。” 苏辞呵斥道:“滚回去,伤得半死逞什么英雄。” 一场战役,什么人该在什么位置上,如何排兵布阵,大将军心里有数,但如今敌军攻势猛烈,十二上将各守在燕关要地,根本抽不出多余的将领去支援,除了她自个。 若迟迟没有主帅调度,敌军定会趁着陆非厌生死不明之际,把东南角扯出个口子来。 荀子深依旧纹丝不动地拦在她面前,“将军,我已经不是当年冒失莽撞的少年了,不该心安理得地躲在您的翼护之下,荀家人应扛起家国大任……您是万军支柱,此时应坐镇中军帅帐,不可再轻易涉险。” 苏辞一个慌神,有些没站稳,她这才看清眼前人,男儿郎已褪去了年少的稚气,眸中燃着热血,目光极亮,像蛰伏的狼,纵然满身是伤却不改铁骨铮铮。 黎清是跟着子深随后上来的,本想劝他两句,可见这般情景心头一惊,如潮水般的痛撕扯心胸,因为她猛然发现如今的子深像极了曾经的苏辞——当年东海城墙上望着血海浮尸而心生胆怯的少年长大了,眼神更坚定,握剑的手更紧,连心都会在日复一日的杀戮中更硬…… 苏辞胸口一闷,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难过,欣慰的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难过的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她闭上眼,摆了摆手,“去吧,若是补不了东南缺口,就自己去向荀家满门先烈请罪。” “是。” 荀子深退下,斩钉截铁地朝东南走去,步伐坚定,一如当年只身便敢闯龙潭虎穴的红衣金甲。 也许这就是家国的意义,光阴把一辈人的忠贞傲骨刻进石碑里,囚禁于青史的鸿篇巨制中,却挡不住一代又一代人前仆后继,披荆斩棘,后人称之为“风骨”。 家国风骨,历久弥新。 …… 一日苦战,双方都损失惨重,梁楚那边火琉璃囤货肯定是不多,不然焉会到傍晚就鸣金收兵。 陆非厌被苏辞从一片断壁残垣中挖出来时,像个沾满泥土的血人,都辨不出来到底伤哪儿了,又或许浑身都是伤……好在鼻子底下还喘着口气,迷迷糊糊看到她时,竟欠揍地笑了,“小白脸,你欠我欠大发了,日后要还。” 大将军擦着他嘴角呕出的血,哽咽道:“行,我还。” 陆非厌双眼渐渐失去焦距,腾出最后的力气握紧她的手,不死心地叮嘱道:“等战事了结,陪我回西南山林喝酒……” 乱世多风雨,他们多久没醉过一场了? 想他陆非厌当过风流公子,做过天下匪首,耍过将军宝剑,一生算是精彩,可惜都不是他稀罕的,他所求不过是个喝酒的伴儿。 清风寨的凉亭仍在,明月依旧,陈酒未启,还差人而已。 荀子深替陆非厌守在东南角后,大将军难得听话地回了帅帐,她即便不用亲自上阵,也不会闲着,借沙盘推演战事,哪里需要补充火琉璃,哪里缺了将士,后方粮草和伤药补给皆在她脑子里。 好在荀子深没辱没荀家的门第,守住了东南城角,还补上了缺口,本应该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但…… 他一身血甲从城墙上下来时,噗通一声力竭地跪在苏辞面前,被大将军手疾眼快地一把接住,慌乱中摸到后背的温热,竟是一手血——背上的伤口破了,渗透了铁甲,连走过来的脚印都是殷红的。 他靠在大将军身上只觉的暖和,意识渐渐不清,像个孩子般喃喃道:“将军,我偷吃了您的凝神丹,没想到这么痛,您以后……别吃了行不行……” 这北燕,我以后替您守。 他没说完,便疼晕了过去。 苏辞心里一阵针扎般的疼,她眼睁睁瞧着陆非厌和子深一前一后倒在自己面前,只觉得自己真的快撑不住了。 入夜后,大将军一人立在城墙上吹冷风,眺望星火点点的敌军大营,不知 分卷阅读335 在想什么。 赵云生安排好夜间防守,赶来复命,担忧道:“将军,夜里风寒,您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苏辞望着梁军主营的方向,“你不觉得奇怪吗?” 赵云生:“什么?” 苏辞:“从收复城池到今日血战,都没看见司徒不疑的影子。” 赵云生闻言细想,也察觉不对劲,以司徒不疑的性子,怎么可能愿意缩在帐里指点江山,那疯子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和苏辞交手的机会,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徐可风臭着脸匆匆上了城墙,酷霸狂拽地递给苏辞一碗药,“喝。” 天知道徐大医痴为她操碎了心,刚医治完两个重症伤患,紧忙给她煎了碗药,营帐里找不到人,直接把药碗端到城墙上。 苏辞没接他这茬,“他们两个怎么样?” 反正,再多的药对她都是杯水车薪。 徐可风见她不接药碗,跟炸毛的猫似的,呲牙咧嘴道:“见阎王去了……你瞪我干嘛?喝不喝……心放肚子里,你死了,他们两个都死不了。” 大将军痛快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苏辞:“我问你个事,以蛊毒淬体来提升功力的人能撑多久?” 徐可风见药碗空了,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没过脑子道:“以毒淬体?那邪法最毁根基了,最短三四年就会耗尽精血而亡,五六年顶天了,死得比你服凝神丹还快……停,你想干嘛?我跟你说,你要是敢以毒淬体,我就和你拼了……” 大将军用眼神送了他白痴两字,“我说的是司徒不疑。” 徐可风:“他?” 对啊,那丧心病狂的大梁王淬体快六年了,就算没死,也不该这么生龙活虎地在南境蹦跶。 苏辞远眺梁王帐的方向,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弯起一抹冷笑。 恰逢军士来报,“将军,言城主回来了,说要要事回禀。” 大将军目光深沉,“他去了半月山这么久,也该回来了。” 说起半月山的机密,大将军把黎清从天牢中放出来后,听她解释过,涉及颇广。 这事说来话长,黎清天生是个做机关师的料子,十二岁时阴差阳错研制出火琉璃,那孩童贪玩发明的玩意竟成了后来能将千秋青史轰得地崩山摇的利器,而制作火琉璃最关键的一步便是加入流火——一种稀有的矿物,易/燃且可大幅度提升火琉璃的威力,大多埋藏在深山之下,提炼困难,所以北燕官制的火琉璃也是有限。 但北燕帝若想兵征天下,就必须要有足够的流火来制作火琉璃,可蕴藏流火的矿山太少了,直到有机关师恰巧在半月山发现藏量可观的流火……黎清之所以会惹怒帝王被关入天牢,便是因为不愿交出火琉璃的配方。 夜深天寒,帅帐中依旧灯火通明,好似这场片刻不容歇的战事。 黎清闻讯匆忙入帐,开口第一句便是,“那些机关师到底在半月山发现多少流火?” 半月山离燕关不远,言简一去就是两个多月,并非出了事,而是抵达后便控制了被北燕帝派出的几十名机关师,秘密探查半月山上流火的数量。 言简面色凝重,眉头若有若无地皱起,沉声道:“不是发现了多少,而是整座半月山都是流火,且纯度高得过分。”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包黑粉,正是从半月山取来的流火,黎清快步上前捏了一小撮放在鼻尖细闻,面色一变,“这东西不用提炼都可直接加入火琉璃中,甚至单拿出来用都比普通火器威力大。” 若为北燕帝所得,或被任何一国发现,后患无穷。 半月山的地理位置很让人挠头,横跨燕梁交界,半山归北燕,半山归大梁,卡在南境战场这不偏不倚的地带,所以两国没少在山上打仗。 言简:“机关师皆被我扣押了,暂时没有人知道这消息,但纸包不住火,一座山的流火摆在那儿,早晚出事……” 赵云生在旁皱眉瞧着,微微摇头,“这东西若被有心人发现,定会用战场,说白了遭殃的还是将士和百姓。” 而这正是大将军所担忧的。 今年的南境战场比往年惨烈太多,将士伤亡惨重,缺胳膊少腿算好的,有的直接被炸成一滩血肉,而这功过是非皆归于火琉璃三字,难怕是武功绝顶的荀子深和陆非厌不也还在床上躺着吗? 任你盖世英雄都敌不过一枚火琉璃,那东西骇人得紧! 思至此,黎清一个没站稳,噗通一声瘫坐在椅子上,骤然无力,“将军,我是不是做错了?火琉璃就不该被研制出来。” 本该忧心忡忡的苏辞现下却格外淡定看着南境地图,似乎已有所筹谋,平稳道:“火琉璃改变的是千百年的战局,你如何能抵挡一个时代的迈进?即便没有你,也早晚会有聪颖智巧的机关师发明出来……为轻辛苦多日,赵云生你先带他下去歇息吧!” 大将军比任何人看得都透彻。 赵云生:“是。” 分卷阅读336 言简未动,眸中含了千言万语,却苦无口说,见她认真钻研地图,终究不忍打扰,出了帅帐。 黎清迟迟没有退下,魂不守舍地坐在椅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苏辞抬眸看向她叹了口气,宽慰道:“火琉璃问世自有其道理,日后你把它用在正途上便可,该用在什么地方,不该用在什么地方,如何权衡,我怕是等不到那时候,所以往后轻重全靠你自己把握。” 黎清最听不得这些话,心下慌了,“将军,你这是在说什么?” 苏辞见她慌里慌张的傻模样,顿时一笑,“我说,半月山的事情我自有打算,你也不必操心。” 是啊,这些年来只要有大将军在,天都塌不了,她是将士心中的神袛,是北燕的脊柱,是杀场的利剑,但以后呢? 家国消磨了她一生,该放过她了,哪怕是入土为安。 将军帐中。 陆非厌好不容易睁开眼,就被炎陵糊了一脸冷毛巾,冻得浑身一颤,险些牵动伤口,当即破口大骂,“你丫干嘛呢?” 炎陵生来是个糙人,无辜地眨了眨眼,“军中人手不够,老子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这才屈尊降贵地来照顾你,咋了,你还嫌弃?” 陆非厌扇死他的心都有,“滚滚滚,活该你找不到媳妇,打一辈子光棍。” 炎陵:“嘿,说的你有媳妇一样,老子不照顾了,上阵杀敌去,那多痛快!” 当即扔了毛巾,提刀就要往外走。 陆非厌揉了揉气得突突的太阳穴,“等等,回来。” 炎陵把刀扛在肩上,气冲冲扭头,“干啥?” “这些日子闹腾糊涂了,一直有件事要问你来着,当初良商拒不开城门,把大将军堵在燕关城下,你们是如何得知消息前来解救的?” 炎陵一愣,“不是大将军传书信让我等增援燕关吗?” 陆非厌:“书信?” 炎陵:“对啊,书信我还没扔呢,大将军的墨宝我都好生留着,打算回头传给子孙当传家宝……唉,我放哪儿了?” 陆非厌:“……” 军中帐篷被炸毁大半,两人将就住在一处,炎陵说完就开始在他那鸡窝般的床榻上翻腾,半天才从枕下木盒中宝贝似地捧出一封信,突然想起燕关城下的惨局,愧疚道:“可惜我们还是去晚了一步。” 陆非厌接过来仔细端详了良久,“还真是大将军的字迹。” 若不是他深知,苏辞根本没写过什么狗屁增援信,还真的就信了。 普天之下谁能把大将军的字迹仿得这般□□无缝? 除了当年的鬼才谋士褚慎微,怕世间再无他人。 第81章 末路 翌日,南境下起大雪,将昨日战场上的狼藉悉数掩埋,徒留白茫茫一片,好似这般就能够藏起血腥味呛鼻的横尸遍野。 大梁王帐中,传出一阵摔碗怒骂声。 “滚,孤不需要喝药,身强力壮得很……” “王上,您就听御医一言吧。” “孤是大梁之主,为何要听庸医的话?来人,将那些说孤有病的玩意都拖出去砍了,现在就去……” 帐外的亲兵正在踌躇,是进账领命,还是说几句忠言逆耳,这时一名身形消瘦的青衣太监缓步走了过来,正是梁王最宠信的宦官。 亲兵们心中膈应这涂脂抹粉的阉/人,面上还是恭敬行礼,“宋公公。” 军中将士私下里都在传,梁王之所以偏爱这阴阳怪气的奴才,是因为此人有八分像苏辞,这些年来不管去哪儿都带着他。 这位宋公公男生女相,绝对是个教人魂牵梦绕的美人儿,不少将士瞧了都动心,可见皮囊委实好,就是品行奇差,是个嚣张跋扈、趋炎附势的阴险小人。 若是往日,宋公公定然对一众亲兵鼻孔朝天地嗯一声,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入营帐,今日格外反常,只是神情淡漠地点了点头,目光冷冷的。 亲兵们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瞬间羞红脸低下头,这阉/人实在生得太俊俏了,简直是祸水,似乎比平常更美,多了一股遗世独立的味道和……一丝大雪的寒意,许是他们在这大寒天站岗的错觉吧。 宋公公一入帐,就见司徒不疑奄奄一息地倚在床榻上看着,昔日战场枭雄如今面色枯黄、整个人干瘪瘪的像副尸骨,半副身子已经瘫痪,五感下降,浑身肌肉还会时不时抽搐,疼得他牙齿打颤,这是以毒淬体的下场。 司徒不疑目光混沌,根本看不清事物,依稀根据身影辨出来人,使唤道:“咳咳,你来得正好,孤新命人打造了一把美人剑,上次教你的剑法可记住了,舞给孤看。” 转眼,就有亲卫递上一把似玉无瑕的清冷宝剑,上篆刻着行云流水般的纹路,像极了当年苏辞陪北燕帝南下时舞的那把美人剑,人心难测,熟不知司徒不疑在心心念念些什么。 宋公公接过剑,恭敬地俯首躬身,低眉顺眼道:“是。” 青衣太监足 分卷阅读337 尖一点,身若飞燕,衣袂轻甩,剑如游龙般出鞘,竟端的是一派教人心折的风姿,生出几分仙人之态。 饶是司徒不疑眼瞎,依旧痴迷地盯着舞剑的太监,自言自语地低声道:“红衣,还差一身红衣。” 忽然,外面一声火琉璃的轰鸣,地面抖了一抖,亲兵慌张进来禀报,吓得匍匐在地上,“王上,苏辞率燕狼卫夜袭大营。” 若是平日,亲兵需大声禀报好几遍,那病到耳朵半聋的大梁王才能听清楚,今日却不用。 司徒不疑一瞬听清了苏辞二字,目光锃亮,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整个人亢奋地直发抖,“给孤披甲!取孤的方天画戟来!” 不知凭着怎么的执念,行将就木的大梁王竟回光返照地从榻上猛然起身,大喝道:“宋词,还愣着干嘛?伺候孤穿甲!” 宋公公温顺道:“是。” 亲兵震惊得眼神发直,瞧着那几乎算是死人复生的王上,那人笑得狰狞,像厉鬼一般,嘴边一直反复念叨着苏辞的名字,他心中不禁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王上对苏辞的执念怕是比对大梁江山的执念还深。 司徒不疑的黄金甲分量不轻,他眼下这糟粕的身子骨怕是金甲一压人就能立即断气,亲兵刚想劝两句,谁知宋公公捧着盔甲走到司徒不疑身边时,就被大梁王狠狠抓住手腕,蛮横地扯到跟前,金甲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司徒不疑兴奋得灵魂都在焚烧,吞人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太监,癫狂念出两字:“苏辞。” “宋公公”浅笑抬眸,风华万千,美得万物刹那生灭,慌了大梁王的心神,紧接着一把匕首深深刺入他腹中,配上帐外不绝于耳的厮杀声,血与雪交融,一热一冷,暗夜无边…… 亲兵大惊,刚欲呼喊救驾,就被苏辞袖中机关飞出的暗器封了喉,王帐外的亲兵不知遭遇了什么,亦是一声惨叫。 司徒不疑低头看着腹部的匕首,噗通一声背靠着床榻瘫在地上,眸红似滴血,嗤笑道:“没想到大将军一生光明磊落,也耍开了阴谋诡计,行这小人行径。” 大将军目无波澜,凉薄地瞧着衣角上溅的血迹,有些嫌弃地拂了拂袖,声寒如冰,质问道:“还记得程锦怎么死的吗?我只是以己之道,还施彼身,可惜……总觉得还得太轻。” 小人又如何,她连杀人屠城的罪名都不是第一次担了。 梁王仰天大笑,高兴得有些癫狂,“哈哈……苏辞你变了……” 没想到第一个发出这般感慨的竟是司徒不疑,他看得出苏辞的眸已冷到狠绝,行事越发毒辣,眉宇间甚至带着一丝沉沉的死气,“算起来你我也是少年相识,当年半月山一战初见,你十四岁,我十七岁,那时的红衣金甲何其肆意疏狂、目下无尘,一横剑便是千军怒,一归鞘便是战事捷,可如今……也和孤一样丧心病狂的疯子。” 苏辞目光微动,似平静湖泊中起了一丝涟漪,眸中透着一抹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淡漠道:“这世上谁不会变?” 一代代少年或长成忠义之士,或长成奸佞之徒,皆是自己所选,怨不得旁人半分,可这世上万般情非得已,是非一晃而过,岁月蹉跎后,才发现拼凑不出一个昔日少年。 司徒不疑强撑着身子要起来,未果,最终还是狼狈地坐在地上,咬牙道:“孤不甘心,孤还没有和你决一死战……” 大将军嘲讽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决一死战?你可知我是如何潜入你大梁军营?多亏梁王残暴不仁、尽失人心,大梁朝中的臣子和王公贵族要你死的人太多了,反倒便宜了我……若非你欠我的人命太多,我都不会亲自来,因为你不配。” 司徒不疑:“哈哈,孤不配?是又如何,孤不配为君,不配为王,但苏辞……你比孤好得到哪里去?你杀的人一样不比孤少,犯下的罪孽如孤一般滔天,该下九幽烈狱,可叹你骨子里还是个好人,判官见了怕都要笑——一个满手鲜血的人竟一腔仁慈,滑天下之大稽……” 苏辞一脸无所谓,拿起方才舞的美人剑,阴沉沉地朝他走去,“我不在乎。” “可天下容不下你这样的人”,他不知哪来的怒气,激动到经脉逆行,一口鲜血吐出,捂着胸膛咆哮道:“朝堂之上群臣利益勾连,你那碧血丹心于他们而言,是大患,是仇敌,于这天下熙熙攘攘的人心而言,你便是彻头彻尾的异类……你一心护的世人,他们……容不下你。” 大将军一路走来得罪了多少人,被多少人恨之入骨,长公主看不惯她赤胆忠心,谢王世家看不惯她霁月清风,帝王看不惯她心怀天下,而这些其实是他们求而不得的,所以会生妒,会生怨,会生恨,像天下大多数人一样。 时光荏苒终让苏辞那双月华般的眸子凉了,但又隐约能瞥见初见时少年眼中那抹流光溢彩,平淡反问:“我为何要让他们容下?我活成什么样子,护着什么人,是我的事情。” 活着已经够累了,何苦还要揣摩旁人的心思?她所求的不过坦荡二字,他日阴曹相见沈涵,莫让恩师戳着她脊梁骨劈头大骂而已。 司 分卷阅读338 徒不疑一怔,似中了诛心一箭,无力般扯了扯嘴角,“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可笑的人?” 大将军手中的美人剑已架在他脖子上,轻轻一划便是一串血痕,“有了。” 司徒不疑缓缓地闭上眼睛,成王败寇,他这辈子第一次认命,“孤曾羡慕过姬泷……他自幼时起便有你陪伴,一生相护,连江山都为他守着,可自孤懂事起,身边就空无一人,除了一帮各怀鬼胎的大臣宫人,外加上那个昏庸暴虐的父皇,连生母的面都没见过……苏辞,别怪姬泷忌惮你,无论文韬武略、胸襟心性,你比他强太多了,比诸国君主都强太多,若……这天下换你为王,该是怎样的光景……” 若是他身侧亦有一个苏辞辅佐,又该是怎样的一生? 剑落,血染王帐,那曾搅起乱世风云的枭雄走到末路,死在了他最倾慕的那把美人剑下,也许并非倾慕,人生之初、孩提之时哪个不是心性单纯,向往着日后能成为苏辞那般顶天立地、无愧于心的人,只是之后千般不得已,万般不由心,都变了。 本心如何,有的人弃了,有的人忘了,极少有人会像大将军这般一生既功德无量,又罪孽深重,毁誉参半,得失不论…… 司徒不疑已死,大将军走出王帐时,仿佛卸了半身千斤重担,有些摇摇欲坠,说到底是支撑她的执念了结了一半,这才是最糟糕的。 所以对周围的异常察觉得慢了几分,太安静了,原本应在帐外接应的燕狼卫不见了,她听闻寒剑出鞘声时,猛然回头,利剑已抵在心口处。 淳于朗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阴冷一笑,“大将军果然大胆,敢只身夜闯梁王帐,弑杀国君。” 苏辞眉目不惊,一脸淡然,“彼此彼此,若非南楚并肩王在梁王的汤药里做了手脚,我怕也没这么容易得手。” 淳于朗此人没他兄长聪明,但胜在心狠,见吞并北燕无望,便调转枪头对向盟友,暗中操纵,意欲吞并大梁。 他并未否认,眼睛一转,故意笑道:“你不过是我皇兄谋局中的一只蝼蚁罢了,猖狂什么?” “呵,是吗?” “当然,现在的局面皆在我皇兄的筹谋之中,大梁内忧外患,司徒不疑一死必乱,已不足为惧,倒是北燕,幸亏皇兄提点……如今大将军落到本王手里,想那燕关还能坚守几时?” 所以,当真又是那人的计谋吗? 苏辞微微收紧拳头,因过量服用凝神丹,脸色白得和鬼一样,半张脸隐在黑暗里,阴鸷一笑,“你当真以为,我敢孤身来此就没留后手吗?你踩的这片王帐之下悉数埋着火琉璃。” 话音落,她袖中的火折子抛出,烧了王帐一角,火光大现。 淳于朗心头一惊,暗道不好。 一切都发生在一刹那,火琉璃爆/炸冲击将众人震飞,站位倒霉的将士直接被炸得五马分尸,在暴怒中面目狰狞的淳于朗挥剑朝她砍去,千钧一发之时…… “小辞,当心。” 江晚寒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把扑倒苏辞,被淳于朗削去右臂,又以身护住她被冲击掀飞了几丈远。 淳于朗也好不到哪里去,被炸得成黑碳,爬在地上呕血,阴狠的眸子看向一旁不远处的苏辞,骂道:“你这个疯子……” 大将军被震得五脏六腑一阵抽痛,在地上滚了半天才勉强爬起来,匆忙扶起江晚寒,瞧见他血淋淋的右肩时呼吸一窒,双目通红,心脏像被撕裂般大吼道:“谁让你来的?” 黑血从他口中争先恐后地溢出,疼得说话声都含糊不清,“为……为兄若不来,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去了?” 军中将士都说大将军变了,性子越发冷血阴毒,更何况那些跟风倒的市井百姓,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口,可江晚寒这个做兄长看在眼里,只剩心疼。 他打颤的左手紧紧攥着苏辞的,“咳咳,没良心的东西……你临走时,我便察觉不对劲,连日后的战事都安排妥当了,将帅印交给赵云生保管……苏辞,你何其混账,你我兄弟十几载,到最后竟留给我一封伪装成书信的遗书,是想剜了为兄的心吗?” 她滚烫的热泪不住滴落,不住摇头,抱着江晚寒,整个人都怕得要命。 他眼神渐渐归于混沌,恍然一笑,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金陵才子榜首,暖得很,“小辞,和为兄回家……天下人不要你没关系,为兄疼你……” 说完,握紧苏辞的手渐渐松开,垂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王帐的火光冲天照亮了苏辞苍白的侧脸,只问那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天地同悲,“啊……” 为将十余载,世上最后一个唤她回家的人死了。 淳于朗撑着剑起身望着,有些诧异,很难把眼前这抱着兄长哭得几欲癫狂之人和力破万军的将军联系在一起,倒像个被世事折磨到肝肠寸断的可怜人。 昔年红衣金甲的少年郎如今眼中只剩一片暮气沉沉,握紧身侧的剑,抬头看向淳于朗,“我要你死。” 南楚后续支援的将士已经赶到,护在淳于朗的身 分卷阅读339 前,闻言没出息地心生恶寒。 大将军强撑着起身,将江晚寒背起,用腰带固定,死死绑在身上,垂眸间一片温柔,“兄长,我带你回家。” 言简率燕狼卫突破重围赶到时,老远就看到这样一幕:暗夜大雪,青衣儿郎的衣裳被血染得通红,持剑在乱军中厮杀,身上还背着个人,她目光冷冽凉薄,比雪夜还寒,像个已死之人。 “小阿辞住手,和我回去。” 言简与她僵持了半天,都未能夺下她手上的剑,梁军和楚军都围了过来,再这样下去他们只能成为瓮中之鳖。 苏辞眼中是空无一物的悲凉,“滚开。” “江晚寒还没死,他现在需要大夫。” 那一声恍如霹雳,唤醒了苏辞已麻木的神智,呆呆地看着言简,紧接着便见他一掌劈向她后颈,将人打晕。 …… 翌日,帅帐中。 也许是上苍怜悯大将军,江晚寒确实还有口气,徐可风穷尽毕生医术才勉强吊住那人的性命,“三日,若他能撑过三日,一切都好说,若……” 他瞧着苏辞一直木讷地坐在江晚寒床边,深知若是留不住江晚寒,大将军怕也走到穷途末路了,但医家不能说谎。 苏辞低眉看着江晚寒空荡荡的右衣袖,余光瞥向身侧的赵云生,“最后一战提前,去准备吧。” 赵云生微微皱眉,“您真的要……” 她面容憔悴,眸染血色,阴沉沉一笑,“梁王我都杀了,还差一个楚皇吗?” 赵云生担忧地看着她,满腔的于心不忍,良久后才俯首道了声“是”,匆匆离开帅帐,这场江山风雨终究要有个结局。 与此同时,北燕皇宫中。 帝王惊醒时,满头大汗,湿透了衣襟。 刘瑾闻声急忙入殿,恭敬地立在床榻边,叹了口气,“皇上,您又做噩梦了?” 北燕帝揉了揉额头,“前线可有战报传回?” “并未。” 他愁眉紧锁,“朕方才梦见阿辞了,被敌军围困,一身是血……” 刘瑾笑面脸突然一僵,太阳穴直突突,还是尽职尽责地宽慰道:“大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当真吗?” “皇上……” “算了,无论如何,朕都会等她回来。” 第82章 折兮 深夜,南境一阵阵寒风呼啸,席卷着大雪,楚军帐中几个士卒偷了一壶酒,凑在火炉前说闲话。 “你们听说了吗?北燕杀神行刺了梁王,梁国大乱,军队已欲撤出南境。” “那又如何?苏辞虽杀了司徒不疑,自己也没讨到什么便宜,据说她早年便身中剧毒,如今更是强弩之末,军中御医都束手无策,恐怕要升天了。” “也是,几轮战事下来,苏家军死伤惨重,十二上将折了好几个,咱南楚还有三十万大军,还愁灭不了她吗?” 几人正嘚瑟着,楚军营地突然鸣锣鼓,有士兵大喊:“苏家军夜袭,紧急集合。” 方才还牛逼哄哄的几个士卒顿时吓得摔了酒杯,纷纷出账,将士们听到苏家军的名号本能地发杵,各个草木皆兵的样子,拿兵器的手都有些抖,这是杀神刻进他们骨子里的畏惧。 领头的将领振臂一呼,“弟兄们,苏家军早死得没几个人了,咱还怕什么,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这一声才唤回南楚将士的斗志,北燕杀神起数将尽,苏家军更是困兽之斗,又有何惧? 与此同时,半月山顶,天寒地冻,一袭红衣金甲迎着风雪而立,一垂眸便能揽尽整个南境战场,密密麻麻的人群踏在白雪上,身着黑甲的苏家军与楚军交锋,兵戈声响彻天地,在这苍白的乱世上化开一抹血色。 许久不见踪影的雪戮狼正乖巧地蹲坐苏辞身侧,赤红的眸盯着山下营地的星火,散发着幽幽的光。 苏辞摸了摸它的头,“若非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连累你卷入这场战争。” 雪戮狼用头顶了顶她的手心,然后磨了磨爪子,仰天一声长啸,似万兽之王在发号施令。 这一战一直持续到天明,血腥夹着风雪弥漫在南境战场上,掺杂着火琉璃的硝烟味,呛鼻得很,入目处皆是尸骸…… 楚王帐中,淳于朗坐在案前,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着桌面,胸有成竹地听着前线战况。 传令兵跪在地上,“寇将军截断了苏家军的退路,将他们全部逼至半月山上,败局已定。” 淳于朗嘲讽一笑,“以卵击石者不自量力,皇兄看上的人也不过如此。”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翡翠屏风,屏风后的软塌上淳于初脸色惨白地盯着一旁案上的药碗,即便被囚禁,可那人一个病中的侧脸都风华绝代、公子无双。 淳于初倚在塌边,低眉深思的模样似一块美玉,苦涩地轻扯了下嘴角,摇头道:“她是天下人封的杀神,战场之上没人能胜得了她,你也不例外。” 分卷阅读340 那人当即恼了,“笑话,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她便能,难怕是我,当年若非以褚慎微的身份离间了她和北燕帝,燕关根本就破不了。” “那是因为皇兄对她太过心慈手软,不然北燕江山早已是囊中之物”,淳于朗拿起剑案上的长剑,眉间尽是不甘的暴戾之气,“我这就去取她的首级来。” 他还未出帐,就见一名亲兵浑身是血地滚了进来,狼狈不堪地匍匐在地上,“殿……殿下不好了,苏辞杀进来了……” 淳于朗拧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苏……苏辞。” 他一脚踢得亲兵在地上打滚,“胡说,寇将军不是把十万苏家军都围困在半月山上了吗?她哪来的兵马?” “殿下,是狼群……铺天盖地的狼群。” 淳于朗眼角直抽,竟忘了北燕杀神座下还有雪戮狼这等灵兽。 屏风后的淳于初反倒神色冷淡,似乎早有所料,劝道:“老八放手吧,你害死扶苏澈,重伤江晚寒,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为何要放手,臣弟说过,定要四海皆臣服于皇兄的脚下。” 他自幼命不好,母妃不过是父皇一夜风流的宫婢,一众皇子何曾把他当兄弟看过,八岁生辰那年被人扔入井中,三皇兄直接命太监投乱石填井,命悬一线之时是淳于初赶到拦了众人,心急如焚地跳下井救起了他。 从那一日起,他便发誓会把这世间最好的都捧到七哥面前。 淳于初对上他戾气深重的眸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狠下心道:“来人,拿下并肩王,即刻护送他返回南楚。” 淳于朗嗤鼻一笑,“皇兄在说笑呢吧,如今整个王帐四下都是我的人。” 话音未落,跟在他的身后侍卫长已将利剑夹在他脖子上,“王爷,属下得罪了。” 淳于朗还未从侍卫长叛变之事中反应过来,就见原本应四肢无力躺在床上的南楚皇竟站了起来,惊讶道:“皇兄,你……” 淳于初缓步从屏风后走出,他脸色仍旧惨白,身体虚弱并非装的,近来入骨毒发作得厉害,许是大限将至的缘故。 他坐在案前,给自己斟了杯茶,入口微苦,苦入肺腑,“老八,世人皆说南楚帝王乃天生的权谋家,算无遗策,是个极为可怕阴狠的人,其实不假,他除了年少轻狂之时算漏一个苏辞,折了一生,其他事从头到尾皆在谋算之中。” 淳于朗瞳孔一缩,惶恐道:“连臣弟逼宫犯上、胁迫你发兵北燕到今日这局面,都在你的掌控中?” 那人到底生了怎么样一颗七窍玲珑心? 他未言,吩咐道:“带王爷离开军营。” 淳于朗拼命挣扎,怒其不争道:“皇兄,你被那妖女蒙了眼吗?唾手可得的江山都不要,你明明可以……只要你愿意,天下皆是我们南楚的。” “老八,父皇一生为江山机关算尽,你觉得他临终时可欣喜?” “七哥你糊涂啊,明明以前不是这般的,你少年时谋断江山的气魄到底去哪儿了?” “我累了。” 他谋了一辈子,谋尽天下人,却谋不得一个苏辞。 淳于朗刚要被拖出营帐,迎面一只通体雪白、体型如虎的赤眸狼扑来,呲牙咧嘴地将他按到在地,带着血腥味的喘气扑打在其脸颊上,吓得他一怔,刹那浑身僵硬如铁,冷汗直流。 风雪顺着帐帘吹入,惹一室清寒,淳于初朝帐门口望去,只见红衣手握折兮剑,似踏业火而来,誓要燃尽一天一地的雪。 他混不在意来人一身杀气,墨眸映着她,眉目忽弯,浸过清淡的笑意,宠溺道:“你来了。” 似乎两人每次别离,再见面时只会一次比一次更糟,直到今日生死择一的地步。 苏辞望着他嘴角那抹暖入心田的笑,忽然疼得胸口一闷。 世人皆传南楚皇攻于心计、冷面如霜,可大将军知道那个是极爱笑的人,尤其是做谋士时,万般捉弄不过是为了逗她笑而已,然则这世上人海万千,他只对她一人这般笑过,从始至终,相逢至今…… 那人还是白衣冉冉,坐在中军帐里的案几前,像往昔一般,仿佛还是那个玉面谋士,似乎从未变过。 苏辞一身晓寒,竟发现没多少力气直视他的眼睛,冷然低眉,质问道:“今日这南境乱局是你一手谋划的?” 他浅笑如兰,声音极轻,似掺了一生的无奈,不予半分否认,“是。” “扶苏澈是你下令杀的?” “是。” “梁王帐外也是你命人截杀的?” “是。” 她握剑的手一紧,剑锋直指,再也忍不住地大吼,声嘶力竭道:“淳于初,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不在你的算计之中?” 你而已,可惜他说不出口。 偏偏苏辞此生最厌恶的便是权谋诡计,她怕隔着千层面纱,看不清自己究竟爱着一个怎样的人,是该留还是该杀 分卷阅读341 。 淳于朗见她周身杀意,也不顾身上的雪戮狼,挣扎着大叫道:“苏辞,皇兄是被我胁迫的,事情也都是我做的,你有什么冲我来。” 谁知大将军只是讽刺一笑,“你没那本事……” 论智谋,谁人是淳于初的对手?十个淳于朗加起来都比不过他一根手指。 淳于初苦笑地咳了两声,隐忍地咽下一口肺腑涌上的血,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人,“阿辞知我。” 她终究没勇气抬眸看他一眼,忽然调转剑锋,抬手刺向淳于朗,冷冷道:“不过,倒是可以先送你归西……” 与此同时,半月山上围剿的楚军追击到半山腰,才发现原本是瓮中之鳖的苏家军竟不翼而飞,山上全是套着黑甲的稻草人,领头的将领心下一凉,火速下令撤回,未走两步,便是一阵地崩山摧的轰鸣,整片南境大地抖如筛糠。 半月山本就是天然的流火矿山,再加上黎清在山上布满了火琉璃,一朝引爆,整座山四分五裂,烧成了天地间一尊格外醒目的火焰山,火光和黑烟直冲九霄…… 苍山、血色、火海勾勒在南境一线,这乱世到底还要葬送多少人? 赵云生率苏家军在十里外的一处山谷中,远观滔天的山火,回望身后阵容肃穆的王师铁骑,低眉瞧瞧手中的寒剑,满腔不舍和悲戚,传了苏辞此生最后一道军令。 “苏家军自今日起卸甲,十二上将就此隐退,家国宁则隐,天下乱则出,有违将军令者……杀无赦。” 十万铁甲立于满天大雪中,从最初的诧异到最后的俯首听命,万甲齐跪,尽显凄凉,“末将等遵命。” 鸟尽弓藏,自此以后这世上再无苏家军。 楚王帐中。 淳于初以身护在淳于朗面前,替他挡了一剑,折兮入骨三寸,血染白裳,“终究是我弟弟,便当我求你,饶他一命。” “皇兄”,淳于朗大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雪戮狼,一把扶住淳于初,懊悔满腔,“皇兄,你不必……” 紧接着,一阵震天撼地的巨响,三人险些没站稳,淳于朗刚好瞥见帘外雪天火山的景象,心头大骇,看向苏辞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个魔鬼。 淳于初亦是淡淡望向帘外的半月山,平淡道:“自此之后,三国元气大伤,就算朝堂之上再有人存心挑拨,也无济于事。” 釜底抽薪之计也。 苏辞低眉瞧着剑尖的血迹,心头骤痛,依旧凉薄道:“那楚皇陛下呢?此后能否放下野心?” 淳于初一笑,不顾自己的伤势上前一步,让剑尖刺进脖子稍许,血珠溢出,这是他此生最后的偏执,无论结果如何,都想一问。 “若我放不下,阿辞会如何?” 苏辞终于抬眸与之直视,眸红含泪,“杀。” 淳于初顿时一阵狂笑,眼眶通红,徒手握住剑对准自己的左心,大喝道:“既然大将军一心为国,怎么还不动手,杀了我至少能保北燕二三十年的太平。” 一心二字,他咬得极重,似乎在苛责什么。 自沈涵传大将军剑道起,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手抖,竟有些握不住折兮。 剑锋割破了淳于初的手,鲜血四溢,却挡不住他握剑往心房捅,“有时我也会想,我们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日的?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可若不错,此生遇不见你,但这一错……便是一生。” 你不知,我有多想做回褚慎微,回到那年、你身旁,再相逢一场。 可世事半点不由人。 苏辞垂眸泪落,早被他手上的血迹刺伤了心,往回撤剑,与他僵持。 “阿辞……” 他轻唤了一声,哪怕此时心如刀割,嘴边还是溢出一抹暖笑,“你可知,我羡慕过你,自你踏入这世道起,便持身忠正,黑白在你眼中泾渭分明,认准什么事情就是一生。可我不同,世事看久了,眼前便混沌一片,分不清善恶,辨不出对错,这恶人遍野的家国有什么值得垂怜的?你护了一世的人,他们诽你谤你,何曾管过你的死活?” “管过的”,她似有些力竭,声音嘶哑,清眸却一如当年,“姬泷再狠绝,儿时为了救我跪过他最厌恶的人,师傅面子再冷,不惜为护我周全断过双腿,刘瑾再笑里藏刀,却是深宫中唯一许我长辈慈爱的人……这些我都记得……世上待我好的不多,寥寥几人,但也够了。” 如同你有屠尽天下之心,却从未想过要伤我一样。 淳于初一抹苦笑,她这人啊,走过人间千里万里路,归来时仍是那个红衣少年,冥顽不灵,食古不化。 可他心悦的不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此爱成疾,药石无医。 白衣一步步逼近,浅笑如那场浓墨重彩的初见,“那便杀了我吧,成全你的家国,成全你的大义。” 苏辞不由后退,折兮隔在两人中间,如同这一世难全,犹记那年石鼓镇,戏子霞衣登场,惊艳四座,大将军望了一眼,就一辈子没移开目光,经年累月后编织成她最不愿 分卷阅读342 解开的一个心结。 你进我退,都一辈子了,所有的心心念念都磨成了日日夜夜的恨意,到底怎样才能携手并肩? 哐当一声,折兮剑脱手掉到地上,她知道,她再也做不了将军了, “你要我怎么杀你?” 苏辞泪痕已深,声音微颤,“褚七,你把我的心刨开了……手起刀落,偷走了一半。” 大将军剩下那半颗心里装的全是褚七,再也没办法一心装下家国。 他未言一愣,有泪滑过脸颊,心中漫开一股暖意,可一瞬后的余味却是无尽酸楚。 苏辞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往帐外走,望着边境满天飞雪,似有什么陈年旧伤从心底划开,失魂落魄道:“淳于初,终是你赢了,我只求……若有来生,你我陌路不逢。” 也许,不相遇对他们、对天下人都好。 那年南境空留一串一去不归的脚印,红衣踏雪离去,白衣驻足遥望,一个无法回首,一个收不回目光…… 东方露出鱼肚白,一轮朝阳落满天,霞光似火明艳,照在尸横遍地的战场上,焦土之上尽是残旗断肢,那是真正的人间烈狱。 言简率人来接应时,老远望见苏辞立于马上,恍惚地环顾四境疆场,神色茫然,眉宇间带着一股束手无措的悲哀。 “小阿辞……” 他心觉不好,策马狂奔向她,刚到跟前便见那人捂着胸口,眼眸通红,一口鲜血呕出,“我苏辞,获罪于天,亦将还命于天。” 说着,她手中的折兮剑竟毫无征兆、悄无声息地断了,人也从马上如残蝶坠落。 折兮已断,唯剩难全。 第83章 于归 三个月后,在战火中饱受摧残的燕关得到了重建,城池又恢复了往日繁华,一点都看不见往日兵戈铁马的影子。 主街上来往客商络绎不绝,一处茶楼人声鼎沸,说书先生拍下惊堂木,字正腔圆的嗓音透过喧嚣传遍茶楼。 “只道这千古大战一朝落下帷幕,六十万大军生还者无几,杀神之名声震海外,大梁和南楚纷纷递上降书,愿停战止戈、修百年之好,本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但奇怪的是十万苏家军在战后未还朝领赏听封,反而凭空消失无踪,就连大将军也……” 有听客急了,“老头儿别卖关子,大将军怎么了,你快说清楚。” 说书的捋着胡子,叹息摇头道:“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啪,惊堂木落下,茶楼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窗外杨柳青叶飘落桌上,有茶香从杯盏中溢出,似一段往事明灭。 良久后,一名听说的长者唏嘘道:“短短半年光景,没想到天下就大变了一番。” 小辈搭话道:“谁说不是呢,不光咱北燕,大梁自司徒不疑死后,朝中内乱不断,自己人和自己人打得不可开交,别提多热闹了……听闻,南楚那边也发生了大事,楚皇禅位于其弟淳于朗,退出了朝局。” 有闲人凑过来,诧异道:“南楚皇正值盛年,怎么就退位了?” “这谁知道呢,不过他退位前力排众议做了件好事,与北燕签订了百年不战的国书,咱以后这日子算是真正太平了。” “是啊,总算太平了!” 百姓们祈求的海晏河清到了。 那台上的说书人不知抽什么风,突然扯开嗓子唱了起来,声调悠扬悲婉,“一曲将军辞,枯骨几人知……” …… 南楚,皇宫门口。 淳于初褪去帝王繁重的朝服,轻装简行,孤身一人地牵着马缓步往前走,他脸色苍白,闷声咳了几下,白帕上偏是一滩血。 落云追了上来瞧见,担忧得整张脸都纠在了一起,“主上,您身体都这样了,这是要去哪儿?” “去见阿辞。” “大将军三个月前就失踪了。” “那又如何?我去找她,哪怕死在找她的路上。” 落云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人步伐艰难又坚定地走出皇宫,只觉得心如堵石,倘若上苍真有怜悯之心,为何不能成全一下这两个人呢? 淳于朗一身明黄的龙袍站在不远处,听雨立在他身侧,愁眉紧锁地看着一切,“您不劝劝主上吗?” 一向冲动易怒的淳于朗反倒平静了下来,掩去眼中的不舍,“让他走吧,与其让他不死不活地待在南楚,不如放他离开。” 京城街道上,白衣孑然一身,路过繁华三千,路过喧嚣鼎盛,路过人山人海,去寻一个人。 …… 北燕,尚书府。 江晚寒左手拿着棍子蛮不讲理地挡在自家府门口,空荡荡的右衣袖随风飘浮,一副拽上天的熊样儿,“臣早辞官了,不吃您那一套,今天谁敢入府门一步,天王老子我也照打。” 黎清直接搬出一筐火琉璃出来助阵,气势汹汹地掐腰站在一旁。 姬泷一身低调的玄衣负手而立,与之对峙,自带帝王三千威仪,这些时日他被姓江 分卷阅读343 的混账玩意气得头都大了,“朕就看看她。” 他不是没想过硬闯,但陆非厌率领其他几名始终不忍离开的上将日夜守在苏辞屋外,那姓陆的土匪本色,谁靠近就将谁扔出去,尤其是宫里派来的人,江晚寒更是说什么都不让。 恰逢江夫人出来,火急火燎地踢了他一脚,怒斥道:“别胡闹了,小辞又把药吐出来,根本灌不进去,赶紧去瞧瞧。” 三月前一战,天下已定,大将军心愿了却后身子骨就再也撑不住了,徐可风拼了老命、谢了顶才留住她一口气,起初是昏睡不醒,后来偶尔睁开眼,没多久又睡了过去,不吃不喝的,什么人也禁不起这么熬啊! 北燕帝眉头一拧,又急又怒,二话不说迈步往府里走,江晚寒心神大乱,也顾不上拦他,扔下棍子就往苏辞的房间跑。 当初大将军坠马后,言简一心想带人回机关城,但苏辞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回皇城。 她这人,终其一生都惦念着对小太子的承诺,让人憋屈出一肚子怒火又心疼得要命。 姬泷入屋后,一眼望见床上脸白如纸的人,秀眉颦蹙,像是在压抑什么苦痛,嘴边溢出没灌进去的黑色药汁,虚弱得好似随时会消散。 他心一阵抽痛,眼前蓦地发黑,险些没站稳,朝一旁喂药喂得满头大汗的徐可风伸出手,“朕来。” 徐可风见来人一愣,药碗也顺势被拿走。 帝王亲自搂过苏辞消瘦的身躯,那人昏睡中似有些抗拒,眉头不安地皱起。 好在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安抚心田,“阿辞,是我。” 那声音格外柔和,像初春的暖阳,徐可风诧异地抬头看他,有一瞬间甚至以为面前这人还是当年那个温柔和煦的小太子,惹人不住叹惋,不知病入膏肓的人到底是谁? 大将军难得好好地喝下了一碗药,帝王小心翼翼地用衣袖帮她擦了擦嘴角的药汁,温柔得让人心碎。 徐可风叹息地低下头,恭敬道:“日后怕是要劳烦皇上照顾大将军汤药。” 北燕帝将她放平躺好,盖好被子,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只要她愿意……” 末了,为了方便照料,帝王还是把人接进了宫里,可每日几碗汤药下肚,却从不见人醒,急坏江晚寒、陆非厌等人。 言简更是急得两眼通红,怒劈了一张桌子后,日夜不歇地把神医赵老从机关城拎来,再加上徐可风,当世两大圣手在此,却依然留不住一个魂入地狱的人。 这几日来,帝王推了所有的朝政,连奏折都不看一眼,仿佛丢了三魂七魄般整日守在苏辞床边,终究是痴了。 “她何时能醒?” 徐可风恭敬地奉上新配的汤药,嘴中泛苦,竟有些一言难尽,“其实,以臣对大将军的了解,本以为一旦战事了结,她就会……但她一直熬到了今日……” 他看向床上睡颜不安、频频蹙眉的人,叹道:“是心结,虽不知因为什么,但这个心结让她苦苦支撑到今日。” 到底是什么能把原本留不住的苏辞羁绊在人世和地府之间? 没人知道。 榻上人浑浑噩噩这段时间把往事都梦了一遍,从四岁入宫为奴,朱红的宫墙望不见尽头,她本以为能跟在那个明艳如阳的小太子身后一辈子,到后来出入战场,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爱嬉笑打骂的褚慎微——神机妙算的玉面狐狸,他低眉浅笑玩弄得一手好棋,从相遇相知托真心,到阴谋堆里分道扬镳,最后生死持剑相杀。 凡此种种,尽归诛心。 她不知在梦里徘徊了多久,恍惚听到玉箫声,打破了梦境轮回,再睁眼时只见一室晨光,窗外绿叶飘摇哗啦作响,一声声箫音流淌入耳,婉转悠扬,似世事一场大梦。 树下依稀有个人影,她强撑起身子看去,视线有些不清晰,嗓音嘶哑道:“谁?” 箫音骤停,一个小人影蹬蹬跑进屋,正是太子元宗,惊喜道:“大将军,您醒了?” 苏辞说不清心中那抹失落来自何处,任小太子嘘寒问暖、唤来御医,喜上眉梢地说着,“父皇亲自去给您熬药了,很快就回来。” 她沉默良久,垂眸凝视他手中的玉箫,一语剜心,“以前也有个人常吹箫给我……” 和那人唱戏的水准一样,时而催人尿下,时而若高山流水、天外之音。 元宗闻言模样傻傻地一愣,瞧着手中的箫,露出一抹陌上花开的干净笑意,“若是大将军喜欢,我可以再吹给你听。” 这孩子实诚得很,当即又吹奏了起来,清扬箫声合着窗外鸟鸣,日光流转树梢,惊起一人心…… 苏辞一醒最高兴的当属徐可风,这人只要还愿意醒就有救,可大将军哪里是能让他少操心的人,自醒来后宛如一根不知悲喜苦痛的木头,昔日星眸中的三千的流光尽归尘埃,黯淡得好似星河垂暮,不言不语、不死不活的。 徐可风没了法子,恨不得挠秃头,“皇上不妨多和大将军说说话,带她出去散散心。” 分卷阅读344 北燕帝在廊下望着屋中人,纵帝王之尊也无可奈何,“你觉得她会愿意吗?” “可也不能总这样,人会憋坏的。” 帝王未言,只是远远看着她,进退维艰,唯剩委曲求全、千种苦涩。 晌午时分,陆非厌进宫探望,见到榻上毫无生机的人,满腔憋屈都化作心塞叹息,只留下一份书信。 “若你看了,能想开一二,就当我没白来。” 宫人们不晓得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只知大将军看时,一刹泪如雨下,滴落在信纸上,偏又哭得无声无息,瞧得人好生心酸,恨不得替她难过。 信上一行清瘦熟悉的字迹:速速增援燕关——苏辞。 可持笔而书的人却非她。 多年之后,世人闲谈往事,谁都理不清,大将军和南楚皇之间到底是谁算计了谁。 翌日。 北燕帝不知何故带着苏辞来到了儿时住了十年的冷宫,他登基后便下令重建此地,如今金碧辉煌不比凤栖宫差,一砖一瓦皆是价值千金,一草一木更是绝对上品,奢华得天怒人怨。 他提前命人在宫院的木兰树下备上桌椅板凳、笔墨纸砚,可惜不是木兰花开的季节,树上光秃秃一片,但仍是陪伴二人长大的那棵树,这冷宫唯独这一处没变。 苏辞身子不好,平时更不愿迈出屋子半步。 帝王直接将人抱出了屋子,也不顾世俗议论,坦坦荡荡抱着他爱的人一路走到冷宫,温柔把人放到桌前的软椅落座,柔声哄道:“阿辞,你儿时不是常喜欢作画吗?” 说着,他铺好宣纸,用砚台压好,将墨笔塞到她手里,半蹲在她身侧,小心翼翼道:“今日再给朕画一幅可好?” 昨夜姬泷做了一个梦,梦里又回到最难熬的冷宫岁月,他端坐在木兰树下看书,小阿辞偷偷描摹了一张他的画像,满心欢喜地捧到他面前,红着脸不知说了什么,可惜他一心沉浸在书卷里没听到,反而怒斥她不学无术,撕了画像。 苏辞眼珠动了动,看了帝王一眼后,目光重新落回了空空如也的宣纸上,不为所动。 姬泷握住她的左手,捧到额间,几近恳求道:“阿辞能告诉我,十四岁那年木兰树下你说了什么吗?” 苏辞呆坐了许久,久到帝王都放弃去听那个答案,她却突然开口吐出两字:“喜欢。” 为君多年,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天子实打实愣在原地,欣喜、酸楚交织在心胸间,差点把他压垮,仿佛十几年的郁结于心终有解开了,却又不舍得就此解开。 与此同时,大将军鬼使神差地开始落笔,墨迹在纸上渲染开,一描一画勾勒出一袭白衣的模样,画到最后每一笔都似割在心头,一笔一泪落,泣不成声。 褚七,我思你,我思你…… 北燕帝眸中似藏了万千悲戚,依稀泛着水色,像被什么万箭穿心一般,痛入骨却呼不得。 他终不忍看她这般虐/待自己,眼眶微红,声音掺着泣泪般的颤抖,“阿辞,我放你走可好?” 他从未问过苏辞愿不愿意持剑杀敌,愿不愿意兵戈铁马,愿不愿意戍守边疆,他只是凭借着一个又一个承诺把人牢牢困在自己身边。 “自此后你想去哪儿,做什么,皆顺心意。” 这场玲珑棋局中终是帝王棋差一招,一败涂地。 阿辞,朕输了,朕放手。 …… 黎清接到北燕帝的旨意时,还吓了一跳,那自私又混账的皇上什么时候转性了,但既然能带将军离开这乌烟瘴气的皇城,她赴汤蹈火都行,也顾不上真的假的。 江晚寒听闻消息亦是一喜,拖家带口地准备跟苏辞一道离开皇城。 当夜黎清和江晚寒一家子收拾细软,备好马车候在宫门口,果真看到一袭红衣从皇宫中缓步走出,刘瑾亲自提着灯笼领路,临别前笑着在她塞了一块糖,目送她走出宫门。 而一身玄衣的帝王立在雕梁画栋的楼宇上,遥遥望着那袭红衣的背影,深邃的眉目染尽悲伤。 他还记得,那些年漫长的宫路上,小阿辞跟在小太子身后,琉璃般清灵的眸中含笑,陪他走过阴谋重重,走过腥风血雨,走过鹅黄色暖阳普照的寒冬,不离不弃地陪他走着…… 直到走远。 苏辞出宫时孑然一身,只带了陆非厌给她的那封信,紧紧攥在手里。 江晚寒和黎清见她真的出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将人扶上车,快马加鞭就往城外奔,生怕帝王后悔。 果不其然,马车刚走到朱雀桥边,就被追来的禁卫军统领严迟拦住了。 黎清将手伸到身侧的布袋里,掏出几枚火琉璃,打算炸出一条路来,“怎么?皇上反悔了?” 严迟:“并未。” 黎清警惕道:“那你来干嘛?” 严迟挠了挠头,有些难以启齿,“皇上说,江大人写的辞官奏折狗屁不通,才三十二岁哪门子的告老还乡,脑子被门挤了吗?所以……” 黎清:“所 分卷阅读345 以?” 江晚寒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心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严迟:“所以江大人不仅不能离开皇城,还要加官进爵,下官在这里拜见丞相大人了。” 江晚寒险些一口气背过去,造化弄人啊,他这辈子非磕死在官场上不可了。 严迟看向马车中的苏辞,无声叹了口气,恭敬道:“另外,皇上有样东西要送给大将军,请您回头看一眼。” 苏辞垂眉良久,才赏了帝王最后一个面子,下车回望皇宫的方向,那一瞬她眸中映着夜色,竟愣住了。 宫廷城墙上升浮灯八千,飘满了大半个夜空,恍如繁星,千殇未绝,美得恍若梦境。 皇城中的百姓纷纷驻足望着头顶上的红灯,大为惊叹,议论纷纷。 严迟拱手道:“皇上说,他毁了将军的眼睛,自知无法弥补,只能赠上一夜星辰,愿君余生长安。” 八千灯火点亮皇城夜空,暖了素来巍峨富贵的深宫,却又是谁的痴心错付? 苏辞仰望满夜空的星辰华光,淡淡哀伤流淌在墨眸中,似一湾途径四季冷暖的溪水,碎在晓寒深处。 他们结识于人生之初,本是这世上羁绊最深的两个人,可惜人间事多的是百转千回、不尽人意。 黎清瞧着夜色千灯一叹,这般场景就算是个心如铁石的人也难免会感动,但念起北燕帝其人,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姐姐,我们走吧!” 苏辞缓缓收回目光,终究未置一言,转身上车,却猛地停住脚,似有所感地蓦然回首…… 一袭盛世白衣站在朱雀桥头,正浅笑望着她,衣袂随风飘摆,还是那个人间谪仙。 桥上红灯高挂,人山人海,那一眼隔着两岸烟火,他固执地朝她伸出手,波澜了十余载的过往和今朝…… “在下褚南,字慎微,仰慕将军风采,千里投奔,愿献上攻打西蛮的妙计。” “将军,栗子糕吃不吃?没放糖,不甜。” “在下今日突生妄想——不想一辈子只做将军的谋士。” “你若生在我南楚多好,我定许你做个软玉温香的文臣,而不是马革裹尸的将军。” “阿辞,跟我走。” “谁若偷了你,我必杀之。” “等到山河皆定的那一日,我……” 阿辞,阿辞,阿辞…… 声声慢,痴痴念,情深一寸,伤多三分,何时能圆? 她望着桥上缓步走来的人,分不清心中是苦涩还是欣喜,“你怎么在这儿?” 淳于初一笑,恍若一场繁华梦、一坛陈年酒,只醉了苏辞一个人。 他道:“以后我不做帝王了,只做你一个人的臣子……再不必理会国仇家恨、世间大义,往后余生你我百无禁忌。” 说着,他牵起她的手,便再也不想放开,清眸有水色,“阿辞,你可愿意?” 褚七,你是欠揍吗? 褚七,不是让你滚到暖和地方去养病吗? 褚七,你想称帝吗? 褚七,你又算计我,骗我…… 苏辞一瞬泪下,似乎从前种种悲痛涌上心头,撇开过往今朝,不顾一切上前抱住他,于其耳畔泣不成声,“愿与君归。” 两人于桥上紧紧相拥,那年海晏河清,世间繁华万千,终成全了一对璧人。 “阿辞。” 这一声,这个人,从未变过。 你是我此生最不愿解开的心结。 你是我此生最不愿放下的偏执。 你是我走遍山河名川,最看不厌的四时美景。 惟愿…… 惟愿一世一双人,至死不相离。 第84章 大结局 五年后。 一名烽火兵十万火急地从边疆扬尘而来,凭借着帝王钦赐的金牌,直接把马骑到了宣政殿的玉阶下,顾不得喘息地往大殿里冲。 百官瞧这架势,皆是吓出来一身冷汗,自从苏辞五年前一战定河山,北燕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那殷红的烽火令了。 大臣们心里直突突,好不容易过了两天安稳日子,被这烽火兵一刺激,猛然忆起昔日战乱险象,任谁也不再经历一遍。 只见那烽火兵小心翼翼地呈上来的不是八百里加急的信函,而是一个不大的长木盒,里面的东西被白色的秀帕包着,依稀可以看出是一根半臂长短、一手可握的铁棒。 群臣见了,皆是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八百里加急送来个什么玩意? 倒是皇上只看了一眼,便把那东西放到了一旁,不再理会,像往常一样开始和大臣们议事。 皇上没提,满殿的糟老头子也不敢多问,不过看皇上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乎,一群学富五车、德高望重的国之重臣开始了日常的“泼妇骂街”,为了一堵墙应该修在哪里都能嚎半天,吐沫星子能溅出三丈远,当真老当益壮。 分卷阅读346 直到下早朝,那年轻的帝王起身离座,似乎想去摸木盒子里的东西,不知怎么地没站稳,一个踉跄,顺手带翻了木盒里的东西,竟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满朝文武皆是吓了一跳,内侍们手忙脚乱地过来搀扶。 银色玄铁棒砸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 武将们见了那木盒中的东西,全都浑身一僵,愣在原地,不知是谁先带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群征战南北、皮糙肉厚的将军们不禁涕泗横流。 军中将士谁人不识那银棒?正是苏辞的难全。 将军有两把剑,一长一短,一把折兮,一把难全。 折兮已断,唯剩难全。 如今难全还朝,怕是将军已经不在了。 从烽火兵出现的那一刻,皇上便知道什么消息来了,这是他当年吩咐的,特意赐下的金牌。 他怕,怕她去世了,他都不知,又怕……自己知道了。 帝王挥了挥手,免去了内侍的搀扶,伸手捡起那裹着难全的白色秀帕,上面用红线绣着一行清瘦的字:江山有难,复当来归。 阿辞,你骗朕,你要如何归来?魂归吗? 明明都已经放下所有奢望了,不再求你能留在我身边,只求你能好好活着,为何? “陛下……” 那叱咤风云、宠辱不惊的帝王终究为她倒下了…… 皇城百姓近日都一脸迷惑,只因满城将士皆缟素,也不知死了哪位将军,上至一品武将,下至走卒小兵,无一不披麻戴孝。 就连宗正寺的纯一大师都自发率领僧众祷告诵经,足足诵了七日,不过除了几名辈分高的主持知道究竟为何人诵经外,其他年轻的僧众们皆不知。 “到底什么人值得宗正寺上下为其诵上这漫卷经文?” 小和尚敲着木鱼,自言自语地嘟囔到。 若非贤明的帝王去世,都享受不了这般待遇。 坐在他旁边的纯一大师突然笑了,缓缓睁开的眸子,摇头道:“大将军向来不信鬼神,不知我等这般为她祷告,会不会把她气活过来?” “嗯?” 小和尚没听大清,痴痴地看着主持。 而纯一和尚望着远方,眼睛似乎透过徐徐的落日看到了往昔,那红衣金甲的少年将军负手而立在那佛殿前,目光比月色还干净,不悲不喜地说着。 “我这种人一身杀戮、满手血腥,不信佛是对佛不敬,信佛是亵渎神灵,不如敬而远之。” 纯一和尚虔诚起身,双手合十,对着夕阳一拜,一如当年为苏辞践行时说道:“愿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 十年后。 近来,不管是北燕,还是南楚,满朝文武都恨不得把头挠秃。 当年苏辞倾尽姓命、呕心沥血一战,换来两国百年和平,北燕和南楚这两个掐了几百年的大国倒是消停了,奈何瀛洲人卷土重来,偷袭北燕东海,来势汹汹,大梁联合西蛮残部在南楚西境闹得天翻地覆,连夺数城。 北燕皇宫,大臣们下朝后皆是满脸愁容。 荀老将军年过古稀,依旧请旨上阵,吓得荀子深险些当场给他爹跪下,他们一帮年轻武将还杵着呢,让老爹再披坚执锐,将来下了黄泉,怎么和大将军交代? 出皇宫的一驾马车上,北燕史上最奇葩的丞相江大人一身缝补多年的清袍,穷酸得出圈,他为相多年可谓怼遍满朝文武,一心为民,做到了真正的刚正不阿,人称铁血宰相,素来混账脾气,但对同车中人说话却格外恭谨。 “赵云生、炎陵几位上将已还朝,陆将军尚在从西南山林赶来的路上,究竟将挂帅之任交给谁尚需商议。” 那车中男子生得清雅如兰,从容似佛像,可当人望进那双眼睛,只剩下臣服的肃穆,颇有他父皇当年的风采。 这便是当年的北燕小皇子元宗,如今是一国太子、江山砥柱。 “大将军留下的已经够多的了,若非她当年的部署,恐怕我们会像南楚一样连丢数城。” 江晚寒不可否置地点了点头。 苏辞,一个活着能撼动江山,死后能卷起一番风云的人。 “不过,殿下可知南楚那边局势似乎稳住了?” 元宗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已经看过密报。” “据说,扼制住敌军势头的是一白衣少年,才二十岁左右。” “我看过他排兵布阵的手法,像极了……可知他长什么模样?” “这还真不知,只知他白衣银甲,极善箭术,但上阵杀敌一直戴着鬼面具,无人知其容貌。” 元宗如梦惊醒,皱眉道:“鬼面具?” 他突然想起当年机关城那五岁的男孩儿,满身伤痕,依旧倔强得不可一世,瘦小的臂膀不知是怎么拉开那和他同高的弓箭,死死地护在他母亲身前。 不,那样的人理应如此,因为他身上流淌着苏辞的血,他是苏辞的儿子。 分卷阅读347 马车骤然一停,惹得车中人一颠簸,人到中年、总惦记着告老还乡的江丞相险些摔了个狗吃屎,幸亏被太子一把拉住。 太子自幼习武,受教于纯一大师。据说太子小时候,纯一大师就对他说,太子金贵,教不出来。小太子在山门外求了一个月,发誓不喊苦不喊累不半途而废,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打败苏悔之,纯一大师这才肯教,就是天天吊着打。 马车外,车夫一阵喧哗。 “谁家的孩子不长眼吗?往马车下跑?” 相比之下,路边的母亲抱着刚被人从马车前救下来的孩子,抹着眼泪,一个劲地朝一位红衣蒙面的姑娘道谢。 路人们都看呆了,那姑娘是怎么出手救的人,身手太快了吧! 江丞相掀开车帘,一脚踹在车夫的屁股上,他平生最讨厌狗仗人势的东西,“你自己不看路,还怪人家孩子?还不滚去看看人有没有事?” 那红衣姑娘救完人继续往宫门的方向走,与太子的马车擦肩而过。 清风拂过,车帘微启,元宗的余光瞥见那一抹红衣,一瞬恍惚。 他二话不说地冲下马车,望向那红衣背影,有些不确定道:“恨……恨离……” 那女子脚步一顿,赤裳如火,回眸那刹如三千浮华掠过,似是故人归。 她转过身,解开面纱,微微一笑,“元宗哥哥……” 像,太像了,简直别无二致。 元宗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是第一次见苏辞的光景,他终于明白让他父皇甘愿用江山来换的女子究竟长什么样,美人二字辱没了她,将军二字才正好。 江晚寒看到苏恨离那张脸,简直像见鬼了一样,“小小小辞……” 一时间,当年被结义兄弟逼着入朝为官,搞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惨痛经历都扑面而来,说来也奇怪,明明惨痛,看到这张脸,却不由地想流泪。 大将军啊,经年未见,别来无恙。 另一边,从小纵横朝堂、巧舌如簧的太子竟然一时有些结巴,“离……离儿,真的是你……你是来……” 苏恨离清眸明亮,淡淡一笑,“来赴约,取娘亲的难全——江山有难,复当来归。” 苏辞一生为将,从未食言。 一年后。 姬泷,北燕这位传奇的帝王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苏辞死后,他更加勤于政务,夙兴夜寐,似乎一点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又像是着急去见一个人,怕她等太久。 他临终前,龙榻前跪了一众人,大臣妃嫔,无一是他想见的,哭哭闹闹的,吵得很。 好在他意识越来越模糊,耳力也不行了,难得清静,似乎又回到了幼时冷宫里与苏辞相伴的那份静谧。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十里林海中那红衣金甲踏着业火而来,朝他伸出手。 “阿辞,你来接朕了。” 扶苏皇后坐在一旁温柔地为他擦着额角的汗,那温柔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力气,好像只要她面前的这个人一走,她所有的温柔便都用光了。 她笑了笑,他一直想再看那个人一眼,至少最后终于如愿了。 帝王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迎来了一生中最后一封捷报。 为抵抗入侵的瀛洲人,元宗太子亲自挂帅,苏恨离拜大将军,十二上将为先锋,尽赴东海,苏辞的难全在恨离手中重现当年大杀四方的威风。 据说苏家军里的老人们见到了恨离皆是恨不得一把抱住,迎头痛哭,要不是太子一直护在她身前,那眼泪都能把她淹死,就这样,一群大老爷们的涕泗还溅了太子一身。 苏辞和淳于初的一儿一女,一个守在南楚边疆,一个护在北燕东海,没有辱没了家国。 北燕帝王一生冷峻,从没个笑脸,死时却是笑的,手中攥着那条白色秀帕,手指最后划过那秀帕上的字:江山有难,复当来归。 他知道,他的将军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曲终人亦散,山水有相逢。 完结撒花,之后不定期更新番外, 写初辞两人五年的隐居生活, 作者保证这个是甜的甜的,不虐。 万万万分感谢每一位读者, 在这里谢过诸位兄弟了,还是那句话, 若是有缘,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