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国公府里做团宠》 分卷阅读1 《我在国公府里做团宠》作者:九屿吃西瓜 文案(c6k6.com): 岐山上来了个男人,带着信物求见岐伯。 映枝取出师父岐伯的遗物瞧了瞧,背上包袱跟男人下山了。 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太子殿下从岐山上带回个仙子,身骑白鹿,云鬓雪肤,好似在发光。 没两天,镇国公夫人跳出来解释,当年接生出了岔子,这位流落在外的小仙子才是真千金。 于是大家都在等着这场“真假千金”的好戏,可谁知—— 后来 国公府依旧其乐融融,“不知礼数”“山野长大”的映枝成了家人的宝贝团宠。 对此,太子殿下有话说↓ 岑瑜:明明是我的宝贝。 阅读指南: 【排雷】【本文慢热,女主前期有个适应过程】 【排雷】【女主中后期会越来越好】 ①白切黑男主x又野又甜女主,架空,不修仙。 ②真假千金会感情好,和睦相处 ③睡前读物,看文图一乐,勿纠结,拒绝写作指导,不喜可以康康别的文,感谢阅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映枝 ┃ 配角:岑瑜 ┃ 其它: ☆、第 1 章(修) 初夏的正午,岐山上的风还带着寒意。正是一年四季中打猎最好的天气,只可惜映枝听见丛林那边传来不同寻常的声音。 刀剑出鞘声,山虎咆哮声。 “护送殿下离开!” 这又是谁进了山?映枝皱眉,长绳一甩,白鹿迈开四蹄在林中穿过。 林外的河边。 山虎猛扑,一匹马儿瞬间被拍在草地上,鲜血淋漓。慌乱的喊叫与嘶鸣,马蹄声,刀剑破空声一片混乱。 岑瑜捂着手臂的伤口急退,左右两侧亲卫横刀在前。 巨虎张开血盆大口,扑倒一个侍卫,眼看他的头就要被咬碎。 就在此时,一道虚影破开密林冲了出来。 “走开!” 白鹿的四蹄踏上河床的卵石,水花飞溅,映枝手持长弓,木箭嗖地插在侍卫身边。山虎一跃而起,露出尖利的牙齿,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映枝横弓与鹿背对众人,决然拦在虎前。她的黑发与白毛皮斗篷一齐飞扬,颈间的狼牙项链哗啦啦地响。 山虎一步步侧退,鹿也一步步侧行。 气氛一时凝滞,山虎伏低,呜呜两声一个急冲,叼起战马的残腿便蹿回密林。 沙沙声渐渐远去,众人这才大喘一口气。 “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映枝拉起长绳,白鹿回身。 岑瑜这才看清楚少女的脸,她细长的眉下一双澄澈的鹿眼,明明白日青天,恍惚藏了群星。 映枝久不和人说话,开口有些艰涩,一字一顿道:“我名映枝。” “在下岑瑜。”岑瑜刚要上前,一支木箭噌地钉在他靴前一步。 侍卫们纷纷怒目拔刀,只需一声令下就要发动。 映枝心生警惕,举着弓道:“你们,离开这里。” 岑瑜顿了顿她,山脚下流传着身骑白鹿的岐山神女赠丹的故事,同是岐山,同是丹药,这少女说不定与岐伯有关。 岑瑜行礼道:“姑娘可以唤我子瑕,此番上山并非有意打扰,是来寻一人,不知姑娘……可曾听过岐伯?” 映枝乍一听到岐伯的名字,心中泛起淡淡的哀愁,她轻轻抿了抿唇,道:“师父两年前就去世了。” 岑瑜的心猛地一沉,伸手取出自己怀中的银牌:“令师临终前可曾有交代过姑娘?家母送与我这银牌,并告知我可以上岐山来找岐伯,化解我命中劫数。” 世人皆知太子上岐山为陛下求丹,但谁也不知道这其实是他打的幌子。 映枝皱眉不言,她的确认得这玉牌,师父曾欠持金桔银牌的人一个要求,若是有人找来,要她跟此人下山,否则要一辈子守在山上。 “哦,这样。”映枝俯视着鹿下的男人,伸出手道,“那你跟我来。” 岑瑜的脸色微滞,映枝见他不动作,疑惑道:“上来呀?” “姑娘。”岑瑜拱手,又指了指旁边的马匹,“我骑马便可。” 映枝转眼望去,摇摇头:“山路很险,你这马不擅长跳跃,走不了。”她说罢微微挑起眉,又问:“你走不走?” 一众的侍卫纷纷低着头不敢看,岑瑜抿唇沉声道:“你们留在此处。” “殿下,不可!”“殿下,请让臣等与您同去!” 映枝的手伸着,岑瑜顿了顿,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白鹿蹲下身,岑瑜坐在映枝身后,和身前的少女足有两个拳的距离。 少 分卷阅读2 女的发香淡淡萦绕在他身周,白狐皮的毛斗篷软软温温。 映枝轻拉骑绳,白鹿起身,沿着河道向上而行。 “你抓稳点。”映枝道,“你这样坐,我的鹿会很难过。” 岑瑜修长的手指握住斗篷的一角,带着她体温的热度从暖化了指尖的冰冷。 “姑娘,男女同骑已不合礼法,在下……” “你会被甩下去的。”映枝转头,有些郁闷,怎么这人这么多事,“而且你会把我的披风也一起扯走。” 映枝只能看见岑瑜的喉结上下滚动,却看不见他的脸。 算了,管他呢,让他差点被摔下去就明白了。 映枝一拽长绳,白鹿猛地跃起! 重重树木向后急退,耳畔刮来忽忽的风响,映枝感觉背后的人在慌乱之中揽住她的腰,他的心跳得好似擂鼓,隔着一张斗篷自己都能感受到。 “你为什么不呼吸?会被憋死的。”映枝一手掩住唇,她向来对声音敏感。 身后传来一声粗重的呼吸。 白鹿飞身跃入山间云雾又飞身而出,眼前的白汽与失重的感觉一齐袭击着岑瑜。 眼前出现一圈矮篱笆,围绕着一座简陋的小屋。 白鹿停下来,映枝翻身下鹿。 “你等等,我收拾一下,马上就来。”映枝步履如风,转眼进了小屋。 岑瑜左臂僵硬,手攥得很紧。 映枝背着一个包袱出来时,看见岑瑜仍在鹿上,她把包袱系在长绳边,又拿着刷子使劲刷刷鹿毛。 “映枝姑娘。” 映枝抬起眼,想了半天面前男人的名字,道:“子瑕,什么事?” 清风撩起映枝的碎发,她两把捋起挽在耳后。 岑瑜眸色沉沉:“姑娘或许不知,山下有不少规矩。譬如,女子同男子,不便太接近。” 映枝清凌凌的眼眨了眨,师父说过,要入乡随俗,下山了就不能任性而为。 “好,我听你的。”说完映枝手扶鹿角,翻身上鹿。 “那山下还有什么规矩?”映枝露出一个笑脸,问,“子瑕快同我说说,要不然我下山就要闹笑话啦。” 岑瑜的唇角不禁弯起。 “你们山下是不是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我就下过三次山……” “是有的。” “那、有没有酒?师父最爱喝酒了,但他不让我喝。” “是有种酒很受女儿家喜欢,名叫兰花酿。若是姑娘愿意,回京后在下就带姑娘去曲水兰阁。” “真的吗?子瑕你人真好!” 十日后。 东郊的竹林深处,坐落着京城大名鼎鼎的曲水兰阁。这里是文人墨客清谈之所,大梁朝的“法外之地”。换句话说,管你三公六卿,进了院子,就是座中客。 而曲水兰阁不仅以清谈闻名,人们来此处更是为了一种酒——兰花酿。 院外,正煎茶送水的侍婢们看见突然蹿出的一人一鹿,发出阵阵惊呼。 映枝也愣了,她没想到竹林深处竟然有座精致的小院。今天早上子瑕说带她来买兰花酿,他们便一路走来了竹林。方才子瑕叫她等在林外,可她迟迟不见他归来,心里有些紧张,就也跟着寻过来了 映枝赶忙勒紧白鹿,问:“恕我无礼,请问……” 侍婢怔怔看着,失神道:“仙、仙子……” 此时,兰阁主人兰闻,正朝着院中的岑瑜道:“子瑕,你素来不贪杯,我给你一坛兰花酿就是!” 旁边立刻有人问:“都知道,兰阁的兰花酿带不出院门,除非装进肚子里,殿下是为谁求的酒?” 曲水畔静立的男人,雪衣墨氅,冠发垂带。 他不疾不徐地拂去衣上竹叶,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多谢兰阁主破例,是为我一友人。” 众人肚子里的想法不知转了多少弯儿。近来有人说,太子放下监国大事,竟为陛下去求仙丹。上了岐山是长生药没求到,却带回来一位仙子。 京城里传得越来越邪乎,比如仙子像传说那样骑白鹿,比如仙子今年八百岁,又比如哪位樵夫被送了长生丹,甚至樵夫吃了丹药白日飞升…… 荒唐!这又不是求仙问道的话本子,大家也不是活在乡野异闻里。 “呵,不知殿下上山求仙丹,还带回来个骑白鹿的仙人,是真是假?”有人打着酒嗝问,语气还带着些许古怪。 兰闻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一声。他抬头看去,见岑瑜衣衫磊落,脸上波澜不惊,仍挂着笑意。 只是长睫下,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兰闻刚要开口,倏然却听见竹屏外,侍婢们发出纷乱嘈杂的惊呼。 “仙人!” “是真的仙子!” “这是怎么了?”溪畔谈客们皱着眉,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目光一齐移向门口。 青竹屏上坠着的叶子微微摇动。 一头白鹿从 分卷阅读3 屏后探出身,上面坐着清丽的少女,她乌发雪肤,簪琼枝,佩秋兰。 映枝扶鹿角轻身落地,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声若春泉叮咚:“子瑕,我等不及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支持,本文不修仙!无鬼怪内容,架空。我写着轻松,各位看官读着玩,大家随意开心就好。 有问题欢迎询问,请勿断章取义勿考据勿杠,因为我是战五渣,一杠就会被杠趴,实在杠不过……各位手下留情(抱拳) 文中的白鹿可以想象成插画里又仙又白的长角鹿,马一样高。 别问我怎么做到的,呵,基因突变吧(顶锅盖跑 * 新文《穿成炮灰后主角和反派都为我疯魔》,点击作者专栏了解一下。 文案(c6k6.com): 枪口舔血的桑宴死了,穿成书中的无名炮灰——长着毛绒绒耳朵的大灰狼……人。 这是个修真的兽人世界,桑宴迅速占了地盘,过着吃饭睡觉打豆豆的平静生活。直到她在深巷里捡了一个面色潮红,昏迷不醒,但好看到惊人的青鸾……男人。 · 桑宴救了他,收了点补偿,然后把他随手丢给守城卫,继续过着砍人拿钱的日子。 十天后,这个男鸟人找上门来了,宣称自己怀了她的种,要她负责。 · 桑宴:??? 桑宴:当混混没学过生物吗? · 后来,桑宴功成身退,想找个小可爱回家结婚。 于是这本书的霸道男主、傲娇反派、小逃妻女主、恶毒女配、温柔男配全都闻风赶来。 · 众人:结婚选我我超甜!! 桑宴:…… 桑宴:告辞。 · 阅读指南: ①架空世界,架空 ②超A的骚话大美人x假冷艳真香死傲娇③BG ☆、第 2 章(修) 从岐山而来,身骑白鹿的仙子,跟大街小巷里的传闻一模一样。 方才那语气古怪的座客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少女,或者说,整座院子里没有人不盯着她瞧的。 兰闻只觉得眼珠子都移不开,古有“仙人骑白鹿,赠我长生丹”的传闻,但现在传说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仙子!”兰闻慌忙爬起身来,赶紧下拜道,“在下兰闻。” 映枝看看兰闻,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刚来京时,见人一个劲儿地瞧她,还会怯场。后来她才发现,大家好像都误会了什么。 “我才不是仙人,我是映枝。”映枝扬起头,清澈的鹿儿眼又转向岑瑜。 岑瑜站在她身侧,他在笑。 可不知为什么,映枝总觉得他的笑不同寻常。 “这位是岐伯高徒,映枝姑娘。”岑瑜抱袖行礼,上前一步,正好挡住了映枝半个身子。 兰闻恍然大悟,伸手取过竹边一坛酒:“请。” 岑瑜没等映枝迈步就上前取了酒:“恕子瑕无礼,今日有些急事,来日定与诸君再会。” 兰闻咽下留映枝一谈的话,他还不算狂放得没边儿。当朝虽民风开放,但留一女子在堆男人中饮酒,实是不妥。 映枝见酒已到手,开心得眉眼弯弯。她学着岑瑜行了拱手礼,翻身上鹿,三两下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岑瑜忍俊不禁,眼中透出一丝无奈。他拱手致歉,寒暄几句便也跟着走了。 院中,四下一片寂静。 三两息之后,像是扭动了什么机关,大家哄得一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时间沸沸扬扬。明明是清谈之地,却像是东城的菜市场。 兰闻在这片热闹里,忽然听见了嗒哒嗒哒的蹄声。 是映枝姑娘!她竟又折了回来。 映枝的双颊红扑扑,跑得又急又快。她勒紧白鹿停在竹屏边,从鹿身上系着的包袱里一阵乱翻。 噼里啪啦掉出来好些东西,散落在草地上。 映枝赶紧弯腰收拾,又翻手抛出一只玉瓶,丢向兰闻。 “兰阁主,先走啦!谢谢你的酒!” 白鹿回身,眨眼之间,少女又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兰闻抬手接住玉瓶。一晃,玉瓶里面有骨碌碌的响声。他开瓶轻嗅,幽香袭人。 “这是……丹药?”兰闻有些恍惚,难道传闻是真的? 众里一片虚伪的恭贺声,十几双眼睛都巴巴地盯着玉瓶:“兰阁主!” “真是仙丹不成?” “兰阁主,可否借来一观?” 这厢,一鹿一马沿道并行。岑瑜偏过头,语气轻柔地劝:“映枝姑娘才来京都不久,人间有许多俗规暗矩,我还没来及一一解释……” 映枝眼看着他又要长篇大论,扁嘴道,“我就是见子瑕迟迟不来,有些担心,怕酒带不出院子门,你就会兴起开封,喝醉上不了马,我该如何是好。” 分卷阅读4 岑瑜哑然失笑。 马蹄声嗒嗒,映枝见他不说话,赶快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径,虽然还没想到是什么原因,但先道歉再说。 映枝鹿儿眼眨巴眨,声音软软:“我明白错了。” 岑瑜见她这般模样,微冷的双目回暖,温和道:“映枝姑娘没有做错,是子瑕苛责了。只是……方才姑娘送了什么回去?” “那个啊,你见过。”映枝见他不怪罪,松了一口气,又从自己的包袱里使劲摸出一个掉漆的旧木盒。打开来看,全是深深浅浅褐色的丹药。 “他平白送我们酒,我也不好意思呀,送个药丸聊表心意。” 映枝举着一颗药丸瞥向岑瑜,只见他静静凝视着自己,半晌说出一句:“姑娘心善。” 映枝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她被岑瑜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红霞飞上双颊,谦虚道:“师父搓的补气养血九转白日飞升丸,平时三个铜板都卖不出去。还是子瑕你提的好意见,我用玉瓶一装,大家都抢疯了。” 岑瑜颔首,展眉笑了。 “阁主,阁主,您看。” 兰闻正品尝着来之不易的仙丹,忽然听见有人叫他。他睁开眼,旁边的侍婢递来一块玉牌:“方才那位白鹿姑娘,将此物遗落在竹屏边的草地上。” 兰闻接来一观,那玉佩上书一个“江”字。 江? 他仔细翻看两下,陷入了沉思。 良久,兰闻朝婢女招手道:“速请镇国公,不,请长公主来……” 当晚,京城胜业坊的镇国公府中传出隐约的哭声,有仆从端着玉佩,呈到国公夫人面前。 “我们的女儿……” “夫人莫哭,明日就求见太子殿下。” 初夏的清晨还不算炎热,太子别院里更是清净幽雅。 映枝坐在铜镜前,略有些僵硬,身边两个婢女正为她梳妆。她低下头瞧瞧身上的绫罗,却听得侍婢说:“姑娘莫低头,正给您绾发呢。” 映枝连忙抬起头,正看见铜镜里的自己。她大小长在山中,头发都是随便扎,胭脂水粉是一概没用过。深山里昼夜都凉,所以不论冬夏,她都披着白狐裘,里头穿着方便行走的棉布短衣。这等层层叠叠的曳地长裙,她只听师父说过。 侍婢又将香膏往映枝发间沾了沾,左右看去,面前的妙龄少女肤色白皙,鹿眼清澈,偏偏长眉飞鬓,楚楚动人里又带着点娇蛮味儿。 “姑娘怎得没有扎耳洞?”侍婢拿着一对紫玉坠子,对着那莹白的耳垂无从下手。 映枝沉默,师父从没在意过这些事。与其说是教养她,不若说是在放羊,还美其名曰:道法自然。 其实她知道,师父只是又穷又懒罢了。 “没事,那就先不带耳坠了。”映枝毫不在意,她舔舔自己的唇角,嘻嘻笑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呀?” 侍婢笑道:“现在就带姑娘去。” 正堂里,八宝圆桌上布满了菜肴,但桌旁只坐着一人,两边婢女为她布菜,勉强能赶上她进食的速度。 岑瑜下了早朝,迈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映枝用饭的模样从容利落,不管是软的豆腐还是脆的糕饼,小嘴一张,就瞬间消失在调羹上。 阳光照进来,把少女的睫毛染成金色。 映枝咽下口中的甜粥,抬起头,眼睛亮亮,向他打招呼:“子瑕早,今日我们要进宫献丹么?” 岑瑜的目光落在她的笑脸上,波澜不惊道:“映枝姑娘早,今日不去。” “好吧。”映枝点头,“那什么时候进宫跟我说就好。”说罢继续喝起粥。 岑瑜沉默地坐在一边,长睫掩去墨瞳中的神色。他静静地看着桌边的少女,忽然想起了几日前的事。 世人将岐伯传得神乎其神,但只有自己知道,岐伯是他母后临死前交给他的底牌。 大隐岐伯,他母后的友人,通晓天文地理,能知古今万事,在他出生时曾预言自己及冠后必死无疑。 算算也就是明年,但万事……总有一线生机。 “子瑕,子瑕?” 岑瑜回神,看见映枝正举着小调羹贴在唇边。 他立刻挂上了温柔的笑:“抱歉,方才是我出神了。” 映枝随意询问:“子瑕出神到哪里了?” 岑瑜放在桌上的长指收拢:“只是在想些宫中闲事。” 映枝闻言,以为他在愧疚没有及时带自己进宫献丹,安慰道:“不用担心,我答应过你暂时留在山下,就不会出尔反尔。况且师父跟我说过要帮你的忙,我只用在十月大雪封山前回去就好。” 想到帮忙一事,映枝又有些无奈,子瑕至今没说要她帮什么,估计也是知道她帮不上忙。况且她又不是真仙人,别人许个愿就能实现? 师父平时闲得慌,就爱弄些虚虚实实的,还送她了三个锦囊,叫她不知如何做抉择,就打开一个。她本没当回事儿。但好巧不巧,还真有人找来了,就是 分卷阅读5 岑瑜。 映枝其实不想下山,又好奇那锦囊里究竟是什么,于是直接打开第一个,上书十字—— 东来者紫气,身向处红尘。 那日岑瑜身着紫衣,从东边的险峰而来。 “殿下,姑娘。”门外忽然进来一小厮。 岑瑜微微颔首,小厮上前附耳说了什么。映枝在桌对面,只看见岑瑜的眉头罕见地蹙起,一脸严肃。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说完,取出一块方形的物件,外边用绸帕包裹着。 岑瑜翻开绸帕,里面是一块白玉牌,上书一个“江”字。 “这不是我的玉牌?”映枝愕然,她下山时应该丢进了包裹里。但昨晚却没有找见,还以为是留在家中了。毕竟她收拾得急,遗漏一两件东西也算正常。 岑瑜抬起头,神色复杂:“映枝,可否告知我,这玉牌从何而来?” 难道这子瑕还认得这玉牌不成?映枝耸肩:“师父说他捡到我时,襁褓里就有这玩意儿了。” 师父对她是个孤儿的事毫不避讳。在映枝刚开始有“我从哪里来”的疑问时,师父就郑重地告诉过她:“你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导致她一度以为孩子都是从垃圾堆里捡的,被师父好一顿嘲笑。 岑瑜沉吟片刻道:“这玉牌出自镇国公府,江家人都会在牌背面刻上小辈的名字,收入祠堂中。” 映枝满头雾水:“所以……” 映枝只知道这玉牌正面有个“江”字,背面却空无一字。 “所以镇国公府遣人来寻你,他们当年并没有来得及雕刻玉牌。”岑瑜说,“也就是说,你应是国公府的姑娘。” 岑瑜一边讲,一边紧盯着她的脸。映枝一脸茫然,只得拿起桌上的糕点吃了起来。 “好吧,那现在怎么办?”映枝有种身在云里雾里的感觉。 她总觉得有些不真实,自己从小到大都住山上。除了师父外,能见的,活的,几乎就是些花草动物。对于父母亲人之类的没有一个概念。 岑瑜垂下眼眸道:“此事有些蹊跷,若是映枝姑娘信得过我,这两日请稍在府内休整,容子瑕先去探查一二。” 映枝犹豫道:“那、那玉牌可否归还与我?” 岑瑜向小厮吩咐:“玉牌映枝姑娘收下了,去和国公府的人说一声,三日后子瑕会带映枝姑娘登门拜访。” “遵命。” 映枝握着玉牌,心里才开始渐渐忐忑起来。相比住在山里,下山后的这几天发生的事有些多,多到让她摸不着头脑。映枝忽然想起师父的锦囊,眼睛一亮,连忙告罪:“子瑕你先忙。” 说罢一阵风似地蹿回屋子里,徒留尚未开口的岑瑜坐在桌前,空对满桌残羹冷炙。 堂前屏风绣着孔雀与青松,侍婢们上来撤走碗筷,又搬来焚香笼子。一名侍卫带刀走了进来,静立在岑瑜身侧。 良久,岑瑜脸上的笑彻底冷淡下来,他沉声嘱咐:“让寇连仔细去查,镇国公府怎么多出来一位千金,还偏偏选在此时。” * 映枝午睡起来后,日头已偏西。侍婢来禀报,岑瑜方才来找过她,见映枝还未醒,便先去了书房。 映枝来到书房,看见书桌前的岑瑜,坐在一边开口问道:“子瑕来找我?” 岑瑜颔首:“我将姑娘的画卷送去国公府,镇国公也同我说过此事,两日后姑娘便可归家。” 映枝怀疑是自己午睡没清醒,她有一瞬发懵。 “那……我要回去国公府?”映枝轻轻咬了咬下唇,“那子瑕呢?” 岑瑜微笑道:“姑娘此去,或许不便与我经常见面,但映枝姑娘不必担心,镇国公与夫人都是和善人。” 映枝看着子瑕,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无法形容,他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朋友。 “好吧。”映枝低下头,鼓鼓嘴,望向窗外。 不经常见面也是能见面的,只是她的家人……她的家人,是什么样的呢? ☆、第 3 章 夏天亮的早,映枝愧疚心作祟,卯时未到就起床洗漱,去找白鹿。 都怪山下的东西太稀奇,饭菜也太好吃,掰着手指算算,她上次给白鹿洗澡还是三天前。 不会已经臭了吧? 一进马圈,映枝才发现…… 宽敞整洁的马舍,成垛的精细草料,白鹿站在一边的低洼里,三个马夫正用大片的白方巾擦干鹿身,动作小心翼翼。 她低头,沉默地看着手中粗制滥造的毛刷。 “你也很享受哦。”映枝轻哼道。 马夫们纷纷行礼,把方巾收起来便告退。白鹿睁开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 映枝举起手中的刷子,凑上去戳戳鹿。 白鹿嫌弃地往边上挪,转过脑袋,和映枝大眼瞪小眼。 映枝刚要 分卷阅读6 摸鹿脖子,忽然听见马舍外头传来窃窃私语。 “唉,你听说了吗?现在府中的,就是殿下带回来的那位,其实……” 两个侍婢抬起头,就要张开嘴呵斥了。映枝唰地竖起一根食指贴在唇边,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要听,其实是什么? “其实是镇国公府上的姑娘!” “你是咋知道的?”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八姑的三表舅的儿媳就在国公府里做工,听说前天国公府祠堂都开了!” “你信我!国公爷和夫人昨儿个都进宫里头去了。刚才前院我那相好的告诉我,今天国公府就要把姑娘接回去。” 子瑕昨天下午是给她说过此事。映枝点点头,瞄了一眼天色,再过一个多时辰就要搬家了。 她三天前翻出师父的锦囊,激动又忐忑地打开,谁知里面只写着三个字:勿犹豫。 她看见后倒是再没犹豫,反而是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叫她去认亲还是不认? “国公府上头不是有个姑娘了?” “呦你还知道江姑娘?” “京城里边谁不知道江大才女?我又不是乡下来的。” 映枝屏住呼吸,白鹿忽然跺了跺蹄子! 马舍边上一阵寂静,过一会儿,咕哝声又响起来了。 “唉,那我给你说个……的。江姑娘被退亲了。就在昨天,襄平伯爷被国公夫人用桃子砸出了门!” “退亲?” “哎呀你真是消息不灵通。襄平伯年前才说的亲,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掰,不是退亲是什么?……我听说呀,江姑娘其实不是……她是抱错的!” 抽气声突然响起,接着沉默,是闷笑,最后是叹息。 “那、这、这位,也太可怜了……那江姑娘,会不会被丢出去?” “得了吧,你有空操心一下你自己!” “去你的,谁天天到晚打听别人的消息……” 唏唏嗦嗦的衣料摩擦声传来,好像人已经走了。 映枝微微侧过头,发现旁边两个侍婢的脸色青白。 说实话,只要想到认亲这事,她心里就是一阵剧烈地跳。 “姑娘,卯时已经过半了。”侍婢咬着后牙,她明天一定要派人来这儿守着,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乱嚼舌根子。 “这么快,我们走吧。”映枝又摸了摸鹿,今天会有其他人牵鹿去国公府。 侍婢行礼,带着映枝出了马圈。 天已经全亮了,映枝走在道上,大口呼吸着微凉的晨风,暗地里给自己打气。 有什么好担心的。从小到大,哪个虎穴熊窝没去过?师父说了,现在越担心,以后就会越糟心。既然师父让她下山,那么起码要相信师父。 日头越来越高,有阳光直直洒进屋中。 侍婢从外面进来通报:“姑娘,殿下正在前院,国公府也派人来接您了。” 映枝一鼓作气站起来,将包袱郑重托付给侍婢。出门前,她回望身后这间屋子,这是她来京后第一个落脚之处。 映枝攥着袖角道:“我有些晕马车,国公府离此处……” 侍婢听后惊奇:“姑娘说笑了,国公府与太子别院同属胜业坊,就在隔壁街呀。” * 若说太子别院清幽,那么国公府就是真正的世家大宅,雕梁画栋,仆从众多。映枝在门口挥别岑瑜,又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进了前堂。 她还没转过屏风,就听得女声低哑:“……别说话,女儿要来了。” 映枝被女儿这词叫得红了脸,抬头望去,第一眼瞄见的并非镇国公夫人,而是侧座下的一位姑娘。 姑娘穿着藕荷色的襦裙,坐姿板板正正,身子纤细婉约如春柳,可偏偏抬着小巧的下巴。 映枝刚顿了顿,就见一雍容美妇人从堂上疾步下来,抬手就要扶上她的脑袋,又颤巍巍地停住了。 “这是、女儿,我的姑娘……真的是我的姑娘……”妇人捏着映枝的手,越捏越紧。她眼里闪着泪光,映枝一时看不清楚,是小心翼翼?还是不敢置信? 妇人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映枝,是映枝吧……我、我是娘亲。” 映枝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跳如擂鼓,要不是手被妇人握着,她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 她转头望向堂上,正中坐着一位英武的中年男子,眼眶微红。旁边还有一俊秀少年,低垂着头默默不语。 映枝只好回过脸,反握住妇人的手,磕磕绊绊地说:“娘、娘亲?别哭了,没、没事的” 她从没叫过娘,从口中说出来时还有些别扭。 妇人听见“娘亲”这个词,眼泪珠子忽然接连涌出,她一把抱住映枝,抽噎声从嗓子里溢出来:“我的乖女儿……是娘亲对不住你,都是娘的错,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受了好大的委屈……” “夫人。”堂上的中年男人叹气道,“快让姑娘坐下吧。” 分卷阅读7 妇人这才拉着映枝到边上落座。 这妇人既是国公夫人李氏,自幼出身将门,马上不输男儿,与镇国公是娃娃亲。今上当年打天下时,二人同进同出,女儿映枝就是在军帐里出生的。 映枝看李氏好不容易止住哭,却还是泪眼婆娑,她温暖的手拂过自己的发间脸颊,直到碰到自己头上的唯一的发饰,一根紫玉簪子。 李氏看着又要落泪:“枝枝……受苦了。” 映枝很少见人哭得这么伤心,慌忙间反握住李氏的手,使劲搜刮脑中的词儿,瞪着眼道:“这算什么事儿!娘亲,我们好久、好久没见,这是大喜的日子,别哭了。” 众人气息同时一滞。李氏一顿,看着映枝的笑脸,也蓦地破涕为笑:“对,我们枝枝说得对,这算是喜事,娘不哭了。” 李氏为映枝指了姐姐江柔,弟弟江临。映枝抿了抿嘴,努力端起笑脸,挥挥手道:“姐姐好,弟弟好。” “妹妹生得真像母亲。”江柔坐在那里,颔首道。 映枝转过头,仔细地瞧李氏,发现她们的确有五分相似,长挑的眉与菱形的唇,还有耳朵也长得一模一样。 她又转过头看江柔。 江柔的眉眼挂上了笑,可映枝总觉得她笑得有些奇怪。她出于一种直觉和本能,总觉得这位姐姐今日其实并不开心。 而弟弟江临仍然垂着脑袋行礼,只是道了几句安,话说得中规中矩,挑不出错也挑不出好。 在短短三日里,国公府开了两次祠堂,一次将大姑娘江柔改为义女,一次将二姑娘“江映枝”这个名加了进去。 但映枝却本能地感觉有些担忧,看,江家儿女的名连着姓,都是两个字的,只有她要叫江映枝了。 开祠堂的礼节繁琐且冗长,出来时,日头已偏西。 镇国公临时被梁帝急召去议事,李氏道是大家都累了,又担心映枝怕生,索性挥挥手让每个人都回院儿。自己倒是去下厨,为映枝单独做了一桌子菜,端进闺房里用。 映枝住的湘水苑本是座空院子,前两日被好生一顿打扫。李氏还赶紧赶慢,从京郊的别庄里挖了十几株梅树,又不知从哪儿挪来些山石珍葩,将院落布置的颇有野趣。 她进屋时,还有些恍惚。 即便不懂这房中物件都是怎么个好法,但就是好看极了。单个儿来看每个都精巧,一眼望过去也错落有致,仿佛天生就该摆成这样一般。 李氏跟在映枝身后,招人传来晚膳。下人们摆好桌椅,李氏便亲自给映枝布菜。映枝吃东西的速度极快,都是跟师父抢出来的,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桌上盘子就空了一半。 “枝枝来尝尝这个雀肉,娘怀你的时候就喜欢吃雀儿。” 她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薄油裹着嫩肉,散发出淡淡的焦香。 “娘。”映枝停下筷子问,“……你也吃点?” 李氏唇角一弯,轻轻抚摸着映枝的脑袋,心疼道:“娘亲吃了这么多年,可我的枝枝才吃几顿。” 映枝眨眨眼,她其实很想说,岐山里什么都有…… 李氏打量了一下映枝,见她面色红润,菱唇上泛着油光,这才放下公筷。她现在倒是能理解年幼时跟着自己的娘亲归宁,多年不见的外婆使劲往自己碗里添菜的心情了。 这丢了十几年的姑娘,要好好地喂,全都补回来。 “既然枝枝吃饱了,娘就给你看个东西。”李氏命人取了一只锦盒来,打开是对羊脂白玉绞丝镯,并着耳珰与吊坠。 “娘为你简单置办了点首饰衣服,等过几日还有裁缝来上门。明日呀,靖安郡王府赏花,枝枝就戴这个。” 李氏往映枝纤细的手腕上一套,两个镯子轻碰,发出叮叮脆响。 映枝赶紧稳住,好奇地摸了摸,道:“谢谢娘。” 黄昏总是短暂的,太阳就跟块石头一样,从天上嗖地掉进远山里。暮色沉沉,待映枝洗漱完,躺在闺房的纱帐中时,她才有些真切感。 初夏的夜有些凉,映枝望着床边这鲛绡锦缎,用手指搓了搓身上的丝制中衣。突然发现——自己差铺了。 她从床上翻起身,披了件外衫,晃晃悠悠地打开窗户。 窗外清辉正好,爬进窗里罩着孤零零的她。 无数个夜晚,她也曾在岐山上这么度过,师父在世时就陪师父一起搓药丸摘野草,师父去世后自己就一个人呆在山间小院里,这么静静望着月亮。 师父去世后,会不会在天上看着她呢? 想来是不会吧,师父那样的人…… 映枝想着想着,忽然听见一阵极有规律的敲门声。 是谁? ☆、第 4 章 “妹妹,你睡下了?” 映枝听这话,脑中浮现出江柔的脸,连忙道:“还没,姐姐进来吧。” 门开了。 江柔披着月光,莲步轻移。她身后跟着好几个侍婢,从门口鱼贯而 分卷阅读8 入,个个低头不语,但看起来十分有排场。 “妹妹怎得不点灯?”江柔话音刚落,旁边的婢女立马上来燃起身侧的连枝灯。火光耀耀,仿佛从清冷寂静的月宫回到了热闹的人间。 “我刚才要睡了。”映枝鼓鼓嘴,淡淡道,“可我睡不着。” 江柔温婉一笑:“我便知道妹妹第一天来府中,会有些不习惯。” 她素手一招,身边的侍婢恭敬端来几个长匣,逐个打开,里头各式各样。簪钗镯子,口脂胭脂,花钿螺黛…… 映枝从没见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新奇道:“姐姐,这都是什么呀?” 江柔微微颔首:“女儿家用的。想来娘亲也为你准备好了,昨儿仓促,姐姐只来得及给你弄点添头,还望妹妹莫怪。” “我为什么要怪?”映枝目瞪口呆,有些不理解山下人是怎么想的。她这是第一天来国公府,娘亲请她吃了好吃的,还送了她容易碎的手环,现在姐姐又送她好些女儿家用的。 映枝看着屋中这一排人,个个都抱着长匣,里头宝石的光泽闪闪烁烁,她一个都没见过。但没见过不代表不明白,山下人都喜欢发光的东西,越亮越喜欢,比如金子,比如银子……可想而知,这些东西有多贵,能换多少盐巴了。 “谢谢姐姐……姐姐等等!”对于天上掉下来的大笔横财,映枝有点愧疚,她一下跳起身,在自己的包中掏了许久,摸出一个大木盒。 “姐姐,这是师父搓的丸子,吃了补气养血,一颗只要三文钱。”映枝歪着身子勾起旁边的玉瓶,呼啦啦装了个满,递给江柔,“不知道够不够。” 江柔眉头轻皱,唇边却端庄的笑,道:“谢谢妹妹。”她接过玉瓶,启封轻嗅,“真是好药。” 江柔顺手将药瓶交给了侍婢,她的目光扫过映枝的脸和肩,正色道:“明天下午妹妹与我要一同去靖安郡王府的赏花宴,这些东西都是给妹妹打扮用的。” “这么多?”映枝犹豫,“姐姐一般收拾打扮需要多久?” “也就一个多时辰吧。”江柔习以为常,含笑看着映枝,“出门在外,女子的仪容举止就是她府邸的门面,她父兄的脸面。国公府家大业大,可也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映枝轻轻咬了咬下唇,清澈的鹿眼懵懵懂懂,点了点头道:“好。” 江柔满意一笑,她见映枝还算听得进去话,便再接再厉道:“妹妹既入了国公府,就要好好学学礼仪了。像方才那般跳脱散漫,可是不行。” 映枝咽了咽,她仔细看着面前的姐姐。她发髻简单却一丝不乱,神情温和,笑容妥帖,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韵味。 “礼仪?” 师父并没有教过她这种东西,也没怎么跟她提过。映枝想起明天的什么赏花宴,鼓着嘴问:“那明天我们去宴上怎么办?” “妹妹莫慌,有娘在呢。”江柔双眸微眯,她看着映枝良久,随即淡然一笑,心想明儿就跟娘亲说给妹妹请个礼仪教习。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映枝自觉有些尴尬,她想想左想想右,忽然想起今天第一次见姐姐时,她唇边的笑。 映枝偷偷斜过眼,瞄了瞄江柔。不知为何,她还是有种感觉,这个姐姐虽然总是端着笑脸,却并不像开心的模样。 就是眼睛里头没什么光彩。 映枝看着江柔回过头,突然发问:“姐姐,你为什么不高兴?” 江柔眉头一跳,被问个猝不及防,一时竟噎住了。满屋子的侍婢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声来。 就好似遮羞布被掀起,露出底下残酷的真实。外头都在疯一样地传国公府的事,都在看这名满京城的江柔笑话。 对他们来说是茶余饭后的八卦,对江柔来说却是自己的人生。 “妹妹多虑了。”江柔端起笑,急声解释道,“姐姐怎么会不开心。” 映枝抿着嘴,长睫轻轻颤动。江柔刚要补充,映枝猛地站起身道:“等下!” 她迈步到门边,探出半个身子,取出怀中的哨子使劲一吹。 尖利的哨声划破寂静的夜。 “妹妹在做什么!”江柔有一瞬间发懵,她被映枝突兀的举动吓得不轻,还没等她平复自己的心情,只听得树声沙沙,一只白鹿从东边的丛中一跃而入。 映枝站在门口,手一抬,牵着长绳就要往屋里走,侍婢们纷纷阻拦。 “二姑娘!” “二姑娘您的鹿!” 映枝散着一头青丝,笑着挥手道:“借过借过。” 她身形灵巧敏捷,呲溜一下就蹿到屋里。白鹿挤开两侧人,低下头,将带着角的鹿脑袋伸进门,然后整头鹿也跟着映枝蹿了进来。 侍婢们贴着墙边不敢上前,有的举着手张着嘴。 屋里,江柔握着帕子,呆滞地坐在床边,瞪眼看着身前高大的白鹿。 “姐姐?”映枝挠挠头,脸上有点热:“姐姐别难过,有什么伤心事吃一顿就好,或者来摸摸我的 分卷阅读9 鹿。” 她收拢长绳,拍了拍白鹿的脖颈:“不怕,它不咬人的。” 江柔此时脑子一片空白,颤巍巍伸出纤细的手,白鹿凑过去在她掌心轻蹭,温暖的触感从冰冷的指尖传来。 江柔抬头看看映枝,又看看鹿,两双清澈的鹿眼同时回视着她。 少女天生就喜欢纯净又美好的动物,江柔也绝不例外。映枝用白鹿逗笑过迷路在林间的幼童,也逗笑过误入深林的姑娘。 “妹、妹妹,你的鹿,叫什么名字?”江柔张着嘴,竟是忘了笑也忘了,脑子糊涂时还大着胆子摸了摸鹿角。 映枝听见这个问题,低头笑道:“说了不许笑话我,当年我还年轻,给它起的名叫……” “我不是叫映枝吗?所以它叫、叫映枝鹿……” 江柔有些意外,她没想到鹿还能这么叫,“真是个奇特的名儿。” 映枝见江柔没有笑她,又洋洋得意:“是呀,师父也说我这鹿的名字好生奇怪,但他还挺喜欢的呢。” * 这厢的国公府正院里,李氏正与刚回府的镇国公江成闲谈,聊过二女儿映枝后,话题一转,落在了大女儿江柔身上。 “你说,柔儿会不会有些什么想法?”李氏坐在梳妆台前,拨弄着手边的首饰。 镇国公江成放下手中的书,诧异道:“怎么会,我们又不那种人家,养了十六年的女儿说丢就丢?” 李氏仔细回忆起今日发生的事,眉头轻蹙:“你这个人,想得太简单。” “是你想得太复杂。”江成说,“我看柔儿也就是……不太适应。” 李氏一个白眼怼过去:“柔儿明摆着就是有心事,你这个都是做父亲的看不出来?倒是把那些朝堂上老奸巨猾的狗东西瞧得一清二楚。” 江成挨了自己妻子两个白眼,心里有些委屈:“孩子们一时半会儿想不通也正常,等过段时候就会明白了。我堂堂国公府还能养不起两个闺女儿?” “你这个浑人,木头脑子!”李氏气得拍桌子:“也不知道我当年看上你哪点了。” 她冷哼一声,拿起屏风边上的外套就往身上披。 江成见状一愣:“你去哪儿?” “去找柔儿!” 李氏进了江柔的院子,听见守门的婢女说她去找映枝,于是又紧赶慢赶来到映枝的湘水苑里。 刚一进门,她就看见房中一站一坐的两个女儿,还有一头挤倒了花瓶挤歪了屏风,占据了小半个房子的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姐妹两和鹿齐刷刷看向李氏。 李氏长着嘴半响,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嗓子,舒下胸口那股子紧绷气儿:“我的两个小乖乖,大半夜了!咱们明儿还要上靖安郡王府。” 映枝瞅了眼李氏,抿唇吹响口哨。白鹿侧过耳朵,长长的鹿睫扇动,竟自己回过身走出门去了。 江柔还沉浸在摸到白鹿的新奇感觉中,骤然被李氏打断,朱唇微抿,道:“那我们先走了,妹妹好好睡一觉。” 映枝看她唇角带着弧度,脸上也有了神采,于是舔舔嘴唇,飞快地眨眨眼睛:“姐姐明天见,娘明天见!” 江柔和李氏一起出了门,在路上与李氏说了礼仪教习的事,还不禁感叹道:“娘,你说妹妹这几年,都是怎么过的……” 李氏也跟着感叹。回主屋时,她将这晚的事同江成一说,两人坐在床头,也相对无言。 良久,江成长叹一口气:“唉,你说说,女儿这些年跟着大隐岐伯,都学到些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学到些什么呢? ☆、第 5 章 次日清晨,一辆马车从国公府驶出,李氏、映枝和江柔同坐车上,三人一起赴赏花宴会。 花宴上,夫人和姑娘们不同席.李氏让江柔先去海棠苑,自己和映枝去花厅走了一趟,算是带映枝正式露个脸。映枝谨记娘亲早上嘱咐她的事,挨个向众位夫人问了好。 好几个年长的高门妇人见映枝虽礼仪算不上完美,但举手投足都灵动鲜活。容色殊丽,肖似她娘却更甚几分,尤其一双鹿眼清澈纯净,一看就是个单纯爽快的好姑娘,因此见面礼送得也爽快大方。 映枝待在花厅这短短两炷香的功夫,竟又收了好几大盒子首饰香囊胭脂,才跟着侍婢一同往郡王府的海棠苑去了。 靖安郡王乃是当今长公主的独子,郡王妃也是出身高门的贵女,她得知镇国公府有二姑娘,昨日立刻补下了贴子,请江柔与映枝一起来。 消息一出,京城的贵女圈子里扬起不小的波澜,谁都知道江柔曾是镇国公府上的独女,样貌家世才情都是一流的。如今她爹娘不是爹娘,未婚夫也退了亲,不知往日里多少曾经嫉妒她的贵女们等着在看好戏。 其中,就有杨黛。 海棠苑里,几个如花娇艳的姑娘正议论纷纷。 “说是那江家二姑娘岐山大隐养大的。” 分卷阅读10 “第一次来赏花宴,你们可别欺负人家。” “我四弟同我讲,江家二姑娘身上绕着云,骑着白鹿进京城,还赠了长生丹给路边的樵夫。” 对面的紫衣少女柳眉一挑,掩唇娇笑:“蒋姑娘,你难不成想要长生寻仙去,不嫁人啦?” 蒋家姑娘刚要继续说那曲水兰阁的事,听了这话就闭住嘴。她姑姑就是京城里那位终身不嫁之人。每次别人说起不嫁人的老姑娘,都拿她姑姑做反例。 穿着紫衣通身贵气的少女就叫杨黛,她见蒋家姑娘不言不语,随即莞尔一笑,转头要和身边的小姐妹说起话。 却听侍婢过来通报:“姑娘,江家姑娘来了。” 杨黛抬头望去,只见帷幔边有侍婢挑帘,她那个假清高的死对头江柔走了进来。 杨黛发出咯咯的笑声,扬声道:“江姐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呀?” 江柔隔着半个席望去,看到紫衣少女生得一副美艳的模样,斜斜倚在塌上,举手投足都是风情。 江柔仪容完美地一丝不苟,她朝着杨黛微微颔首道:“还算好,多谢杨姑娘关照。” 杨黛心里暗嗤一句装什么装。她想起自己被江柔碾压的曾经,又想想现在外头是怎么说江柔的,心里畅快极了,酒都多喝了几盅,话也多说了好几句。 被周围凑在一起的姑娘们奉承了一阵儿,杨黛有些微醺。她抬眼看见孤零零坐在哪儿的江柔,开口刚要找不痛快,只见一位霜色襦裙的少女也跟着进了帷幔里头。 她披帛的青色淡如水洗,步履轻盈,若飞燕从湖面掠过。皎白手腕上的镯子又润又透,鸦色的发间坠着步摇,耳垂莹白,恍得人心动,整个人看上就像是玉作的。 席间贵女们顿时默不出声。 正座上坐着的是靖安郡王的妹妹,她却是第一次开口了:“是江家二姑娘映枝吧,快来跟着你家姊坐。” 映枝看着这一院子人,从善如流地道声谢,挨着江柔坐了下来。 一时间,众人纷纷和映枝打招呼,杨黛瞄了一眼上座,环顾四周,又瞄了一眼江柔和映枝,取过桌上酒一饮而尽。 压压气。 襄平伯家的曾五娘望着江柔,眉间多了几分担忧。她趁着周围人都在跟映枝讲话,叹气道:“柔姐姐,你……最近还好么?” 甫一出言,几人的目光都追随过来。 江柔唇角一抿,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客气道:“多谢曾五姑娘挂念,已经大好了。” 曾五娘见江柔比以往冷淡许多的模样,双眉轻蹙:“柔姐姐莫怪杏儿,就算二哥不能与柔姐姐结亲,杏儿……也永远把柔姐姐当亲姐姐。” 曾五娘脸上端着笑,举手投足的仪态竟是和江柔肖似,她心里泛起丝丝愉悦,看吧,从前高高在上的贵女居然是假的,现在原型毕露要跌倒在地了。 席间众人有的面露尴尬,不好插话,有的却抿着嘴笑。她们来这靖安郡王府,不就是为了看这场好戏?这还是江柔被退亲后第一次赴宴呢。 江柔淡笑,轻轻颔首,不欲与其多言。 映枝正捧着茶喝,听见这话很是好奇,小声问江柔:“她是谁?” 江柔敛下眸子:“是襄平伯府的五姑娘。” 曾杏儿偷瞄一眼上头的杨黛,心里盘算不少,忙点头亲热道:“江二姑娘唤我杏儿就好了。柔姐姐既是与二姑娘同岁,那杏儿就唤二姑娘枝枝姐姐了。” 映枝看看曾杏儿水灵灵的眼睛,又看看江柔桌下泛白的指节,心里多了几分疑惑,也多了几分猜测。 她虽然不太明白曾姑娘想说明什么道理,但大致意思是知道的。就像那满山跑的虫兽,即便再伏低做小,只要有那么点捕猎的企图,都藏不住。人也不会例外,花言巧语难道和野兽们的雌伏有区别? 映枝见姐姐眉头轻蹙,侧脸瞥向她,朱唇微动正要开口,干脆抢占先机,直言发问:“我记得曾姑娘是襄平伯府的吧,为什么要来当我们镇国公府的亲妹妹呢?” 席间突然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谁都知道镇国公府是顶尖儿的勋贵门第,而襄平伯只不过是个靠吃宫里拨款的三等伯府。最多还有个伯爷与大公子在朝中任职务,但两个加起来都顶不上半个手握兵权的镇国公。 曾杏儿急声道:“江二姑娘误会了,实是杏儿的二哥与柔姐姐近来才退了亲。现在外面的风言风语,杏儿听了也是很担心,这对柔姐姐议嫁还是有影响的” 映枝听闻过姐姐退亲,但在此之前却从没听过这个词儿。她只在山脚下的村子里见过一次成亲喜事,只觉得那里飘着饭香味,还有甜甜的糖块。 但马圈里的偷听,昨日姐姐的不开心,以及席上这曾杏儿不明不白的话,已经让她有个模糊的印象。 按姐姐的话讲,出门在外,贵女是她们府邸的脸面,那笑话姐姐,也就是在笑话镇国公府,也就是在笑话她。 映枝轻轻咬了咬唇角,刚要开口,这次却轮到姐姐抢了话头。 分卷阅读11 江柔面色柔和,语含深意道:“多谢曾家妹妹挂心我嫁人之事。妹妹自家中是有两个姐姐仍未出阁吧。” 此话一出,众女的目光都往曾杏儿身上扫,还有不少窃窃私语声传出。 映枝转向江柔,一头雾水。 曾杏儿的脸就像是宴上的花儿一样,又红又绿,咬牙暗道自己得意过头了。她年方十四,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待字闺中,江柔这是在嘲讽她想攀高枝,多管闲事,还急嫁不知羞。 江柔眼波流转,淡淡一撇,不再理会。反而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了映枝的手,附耳上去说:“妹妹吃东西吧。” 等酒过三巡,众人又开始飞笺作诗。江柔自幼才情过人,下笔成诗,宫中宴席上还受过已故皇后的赏赐,此时正低头挥墨。 而一边的映枝,却只顾着吃桌上的葡萄。她倒是识字,但是不会写文章,更别提写诗了,师父从没教过她。 杨黛捻起桌上的纸,轻轻吹了一口气。她环顾四周,见映枝桌上的笔墨丝毫未动,出言问道:“江二姑娘为何不动笔?” 映枝坦然答:“我没学过,不会作诗。” 杨黛掩唇轻笑:“这样呀,那姑娘跟着大隐岐伯都学了些什么?” 映枝仔细思考,发现好像师父什么都没教过她,就连自己的骑射功夫都是一个猎户指点的。 “识了点字。”映枝诚恳补充,“还有如何挖野菜煮鱼汤。” 杨黛忽得笑出声来:“江二姑娘真是好福气,好运气。若是我得了大隐的青眼,定是会每日请教的。” 映枝暗想,师父最讨厌别人烦他,每天都去烦一次,那三天就会被师父拿着扫帚撵下山。 映枝迟疑道:“那如果他不愿理你呢?” 杨黛状作好意提点:“三顾茅庐,心诚则灵,总有一天会答应。” 映枝点头,不忍打断这位紫衣姑娘的白日梦,只是真心祝福道:“那祝姑娘的总有一天早日来临。” 江柔在桌下又拉了映枝的手,微微摇头。杨黛是当今太尉的幼女,上头有好几个哥哥,自小娇生惯养长大。太尉在朝中势重,与镇国公府的关系也不甚明朗。 杨黛心里不爽快,不就是一个长着漂亮毛的麻雀,以为飞进国公府就能变成凤凰。皮相再好看?野人一个。江映枝这话说得,真是在山沟里长大的,没什么教养。 她从小要什么有什么,说白了岐伯就是个山野村夫,求着当她师父她都不会要。 杨黛原来只是讨厌江柔,现在看看江二姑娘,就觉得两人一般讨厌。不过江映枝这等有脸没脑的,碰上江柔这朵假清高的白莲花,呵,她就等着看好戏吧。 “那真是谢谢江二姑娘的好意。”杨黛心思一转,国公府的二姑娘又怎样?她今天非要让江映枝睁睁眼不可。 杨黛道:“我虽然不及姑娘的姐姐江柔姑娘,自小得蒋夫子亲授,得贵人赏识。但父亲也花重金,请了前朝大儒张旭,为我与兄长们授课。老师经常教导我,即便是才情过人,也要每日勤学。” “可怜江二姑娘不会作诗,虽不是你的错,但姑娘更要勤学苦练了,要么怎能赶得上身边其他人呢?姑娘听我一言,读书很辛苦,但要像你姐姐一样,读他个十年,总有成效的。” 此话一出,杨黛身边几个姑娘都在点头。 “杨姑娘劝人向学,真是心善。” “杨姑娘才思过人,每日还勤学苦读,杏儿实在是羞愧。” 映枝看着杨黛轻轻上扬的下颌,感到手上一冰。 是江柔轻轻拍了她的手。 只听得江柔不紧不慢道:“杨姑娘读书如此辛苦,不若和我来论论诗,如何呢?” 她素手一展,白纸黑字。想来三日后,京城又能传出江柔的名作了。 映枝大约明白姐姐不让她讲话,即便不知是为何,总之娘亲说听姐姐的,那就……听姐姐的,吃东西吧。 “江柔姐姐说笑了,论京城贵女们的诗才,谁能比得上镇国公府上最耀眼的明珠呢?”杨黛一边假笑,眸光一边转向映枝。 眼看映枝居然正低着头,专注地吃着葡萄,杨黛嘴角抽搐,这个花瓶江家二姑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天色渐暗,映枝跟着江柔和李氏,挥别郡王妃,端着一碗栀子花上了马车。 映枝嗅着手中的花,马车轻轻晃动,车里又暖和。她渐渐困的睁不开眼,李氏让侍婢取了靠枕来,映枝就倚在一边睡着了。 江柔坐在马车上,纤薄的身子随着马车摇晃。她捏紧帕子,默默看着映枝的小脸和脖颈,才晓得诗中所说的冰肌玉骨是什么个样。 江柔垂下眼,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释然。 这一天,终究还是发生了…… * 映枝再次睁眼,是因为马车停下。 李氏见她醒来,笑呵呵道:“枝枝,我们已经进了胜业坊,待会就到了。” 外边是初夏的蝉鸣声,车里萦绕着栀子的香气。 分卷阅读12 映枝揉揉眼,掀起车窗帘的一角,向外看去。 暮色初临,坊内的街巷空空。一道朱门半开着,门檐下是昏黄的灯光,照亮男人的侧脸。 他手握一杆宫灯,墨瞳漆黑,视线正与映枝对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事不会更,下一更是周五 谢谢支持,鞠躬 ☆、第 6 章 映枝心里一顿,眼眸晶亮,止不住地扬声笑唤:“子瑕!” 灯影摇晃,岑瑜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轻轻向她颔首。 夜风微醺,带着栀子花的香气,映枝抬手就要将帘子掀高,只听见远处铜铃叮叮。车轱辘在石板路上轧过,一辆两驾的马车驶来,正好停在朱门前,隔绝了二人的视线。 映枝望着马车,却望不见岑瑜。她刚要伸头张口,就被江柔按住手。 “妹妹。”江柔眉头微皱,“你在做什么?” 映枝哑然,她看看面色微沉的江柔,又看看面露疑惑的李氏,就算不清楚也清楚了。 车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映枝轻轻咬了咬下唇,放下帘子。她是想好好和家人相处,不想随便惹事的。 只不过,子瑕不仅是拿着信物来找她的人,更是师父去世这两年来,她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自己跟着他下山,跟着他来京,直到前两日回了家。 李氏清了清嗓,端起笑脸,轻声细语地问:“枝枝方才是看见谁了?” 映枝垂下眼道:“看见子瑕了……” “子瑕?”李氏眯起眼仔细想了想,“是……太子殿下?” 随着话音落下,帘外传来车夫的轻喝,马车又开始缓缓前行。 映枝抿着嘴点头。 李氏看见映枝的睫毛轻颤,鹿儿般清澈的眼神里藏着小心翼翼,不禁心软。 是她漏想了。这孩子昨天才进了家门,就算脸上是欢笑从容的模样,心里指不定慌着呢。要她自己是映枝,兴许昨晚都哭鼻子了,哪还能顾得上和姐姐逗趣。还今天一大早就爬起来洗梳,跟着她们去参加赏花宴,也是难为她的姑娘了。 “娘。”江柔正色道,“给妹妹请个礼教的嬷嬷吧。” 李氏叹气答:“不急,你妹妹才来京城,让她多歇一阵。” 她侧身拉过映枝的手道,“太子殿下把枝枝带回来,我们是该好好感谢一下殿下,今晚我们回家睡一觉,等明后两天有时间了,让爹爹带着枝枝去给殿下道谢,好么?” 李氏语气轻柔,就像哄三岁小孩一般。 映枝听见能去见子瑕,眼睛闪了闪。刚要开口说好时,又想到姐姐的教诲。 子瑕在下山前同她说过,要进宫去献丹,可尚未等来宫中传召,她的家人便找上门来了。今日娘亲带她去赏花宴,那些夫人贵女们举手投足之间都与她不甚相同。花宴尚是如此,那进宫可不要更多的礼仪?她还不知道见了陛下要说什么呢。 映枝忙倾身道:“娘,我明天就跟着……学礼仪吧。” 江柔见映枝对此事这般郑重,微微提起的心落了下来,她可不想自己的妹妹是个粗俗之人。 “妹妹不必着急。”江柔脸上的严肃化开,安慰道,“娘亲说得对,歇两天就歇两天,就算是要找个礼教嬷嬷,还要挑一会儿呢。” 李氏拉过两个姑娘的手,又问了问今日赏花宴上的事,江柔不想让李氏担心,只是规矩地答都好。 没说两句,车便停了下来。屋檐前亮起灯火,仆从们出来迎接。一时间牵马的牵马,提衣的提衣。 映枝走在提灯侍婢的后面,捧着装满栀子的玉碗,回头望去。 街的那端静静立着一辆马车。 “姑娘。”侍婢轻声唤道。 映枝点点头,跟着娘亲和姐姐进了府。 马车上。 岑瑜放下抬起的手。车帘的缝隙闭合,凉气也被隔绝在车外。 “回宫。” * 然而,说好的歇两天,也就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中午,宫中的圣旨就送到了镇国公府上,命太子三日后接镇国公与其女进宫。 午时的天色泛着淡淡的白,初夏里正是阳光明媚的好时节。 映枝看着父亲江成手中的明黄圣旨,心中却泛起淡淡的担忧。照往常来说,这时候的她才起床不久,应该披着白裘挽起裤脚,一边哼着歌一边在河中叉鱼。 而现在,她却要考虑进宫的事。 江柔看着爹娘二人略显凝重的神色,启声道:“宫中的礼节虽多,但两天也足够了。不如……这两日就由娘和我来指点妹妹一二。” “那就再好不过了。”李氏感叹江柔有心。江成不管家事,她平日里要主中馈,虽然国公府只有她们夫妻二人,以及三个孩子,但名下的铺子田宅都不少,纵使有管家帮衬,也是有的忙。 “咱们不说了,临儿马上要从校场回来,先传菜吧。” 饭桌上,映枝 分卷阅读13 轻轻搅动碗中的肉汤,热气腾腾。她端起调羹一尝,微冰的勺儿和咸香的汤滚上舌尖。 镇国公府世代都出武将,前朝战死沙场的不少,包括老镇国公。虽然这些年边境太平,但很多刻在岁月和骨子里的习惯改不掉,比如好吃肉,也好饮烈酒。 江柔细细嚼着面前的清淡小菜,同李氏商量着映枝进宫的事。正说到万一在宫中留饭,如何用银箸时,旁边的江临翻了个白眼,咕哝道:“姐,你也太古板了吧。” 江成开口训斥道:“没规没矩,怎么跟长姐说话的!” 江柔淡淡一笑:“无妨,阿临这两年正是顽皮的时候。” 江临哼哼两声,大口扒饭。他看着姐姐那个细嚼慢咽轻声细语的样子就烦。他从小就被江柔揪着,什么走路要怎么走,吃饭要怎么吃……都说大男人不拘小节,他才不要和女人一般见识。 李氏和江柔说得差不多了,转过头去笑着问:“枝枝,午饭后回屋小憩一阵儿,下午就跟着姐姐学礼仪可好?” 映枝端着调羹,点头道:“好。” 江临啃着鸡腿,见爹娘姐姐都关切地围着映枝转,心里有些不爽。他今日可在校场上拿了射箭第三名的好成绩,可爹娘居然只问了他两句就没有下文了。 江临斜着眼,哼一声:“女子学了礼仪,好嫁人。” 此话一出,平日里和善的江成脸色一沉。 啪地一声,江成打在江临的后脑勺上:“怎么说话的?我们送你去校场,就是为了让你挨揍吗?” 江临想起自己在校场那些悲惨经历,愤然撂筷子:“那当然不是!好男儿是保家卫国!” 啪地一声,江成又打在江临后脑勺上:“什么毛病!还敢顶嘴?吃你的!” 映枝默默地喝着汤,只见江临气得脸通红,转过头来狠狠瞪她一眼,然后低下头又开始啃鸡腿。 ☆、第 7 章 午饭后,李氏去看铺子进项,江临被暴躁的老爹拉去校场挨打到怀疑人生,而映枝,则跟着姐姐江柔学礼仪。 “宫里的规矩的确多,走路时肩要平,步子要小,不能扬着头,也不能只看自己脚底。”江柔絮絮叨叨了一堆,拿着戒尺往映枝的手臂上轻拍。 映枝穿着层层叠叠的衣裙,大睁着眼,战战兢兢往前走,好似如履薄冰。这衣服裙摆及地,她生怕一不留神就绊倒在地上。 她从刚才吃完午饭的信心满满,到如今的提心吊胆,只花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 在山上时她从没穿过裙子,更别提这样长的,既不能奔跑也不能骑鹿。 映枝看看姐姐,她明明也穿着曳地的长裙,是如何做到不踩裙子还走得飞快呢? “来,妹妹,走过来我们就去吃晚饭了。”江柔在一旁道,她没想到映枝连学个走路都要一下午的时光。 映枝听到江柔催促,自己也感觉腹中空空,她走了一下午,胳膊都端麻了。但一想到要进贡献丹,还是坚持了下来。 映枝迈开腿,缓缓向前,她看着江柔愈来愈近,自己好像也能越走越快,越快…… “二姑娘小心!” “妹妹当心!” 鞋底突然变得厚实,映枝直起膝盖没收回腿,衣摆一个绷紧,当场跪在了地上,连带着上身扑在桌边。 江柔早就看见她踩到裙摆,心重重一跳,忙不及拉她,刚要伸出手就听见嘭地一声,她即便不疼,牙也都酸了。 “妹妹,你还动吗?”江柔皱着眉伸手。 旁边的侍婢一拥而上,扶手拉椅,嘘寒问暖,将映枝掺到了椅子上坐下。 映枝咬着下唇,点点头。疼是疼,应该过会儿就好了。 但如果疼一疼就能学会,该多好…… 映枝的膝盖青了,晚上只能在屋中用了晚饭。江柔拿来上好的药膏,和李氏一同看过映枝。 李氏坐在屋里,掩着脸叹气,但想起她女儿居然踩到裙摆摔了个跟头,又努力控制自己憋住,别笑出声:“这事看来是真的不能急。” 李氏出身将门,小时候跟着常驻爹爹舞刀弄枪,十二岁之前都在马上过,她倒是能理解映枝为什么会摔成这样。 江柔把药膏递给映枝,她虽然心里焦急,觉得映枝这么大个人连走路都学不会,但摔倒这事的确有她一份责任。 映枝坐在床边,看着娘亲和姐姐都愁容满面,心里泛起酸酸的苦涩。 她……有点怀念在岐山上的日子,虽然那时没人跟她说话,也吃不上什么好吃的。 她也怀念和子瑕在一起玩的日子,那时候她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还有人和她说话。从白天到晚上,山下的每一件事都充满了新奇。 “娘,姐姐,你们别伤心了……是我不好。”映枝低下头,长长的羽睫遮住清澈的鹿眼,为什么她就学不会呢? 李氏与江柔对视一眼,赶忙一左一右上前安慰。 “这种事走着走着就会 分卷阅读14 了。” “妹妹别怪自己,是……姐姐没有拉住你。” 李氏招来侍婢,耳语几句,然后拉过映枝的手,正色道:“枝枝千万别妄自菲薄,你没有给娘添麻烦。” 要是她当年不把枝枝放在大营……李氏心中暗暗叹气,都是她和江成的错。但这人的一生,真正是身不由已,好些时候怎么做都会错,怎么做都会问心有愧。 侍婢取来一个盒子,李氏从里面抽出两张纸,放在映枝的手里。 “这是西市的一间绸缎铺子,一间糕点铺子。”李氏拍拍映枝的手,“今天枝枝不开心,娘亲送点小礼物,枝枝就别难过咯。” “谢谢娘。”映枝看着手上的两张纸,不明所以:“这是……” 李氏挥手道:“别和娘客气,这就是一点小零花,咱们国公府有的是钱,你姐姐也有。姑娘家手头有点自己的钱,做什么都会方便些。” 江柔看着映枝疑惑的模样,淡笑道:“妹妹,你上次吃的那龙须糖,就是从你手上这家糕点铺子出来的。” “真的?”映枝的眼睛闪闪,“谢谢娘。” “当然是真的!枝枝要是不信,明儿一早,娘就让那糕点铺子的,给你把店里每样吃食都送来一份。”李氏看着映枝甜滋滋的笑,转头调侃江柔: “原来柔儿才是最明白枝枝心思的那个,我这个做娘亲的,年级大了,不行啦。” 第二天,不知为何,映枝下地走了两回,就莫名其妙地走顺了。好像自己的腿有意识一般,迈多远的步子端多平的肩。 江柔把这事叫做开窍,意思是练得多了,就自然而然地会了。 紧赶慢赶,总算在午饭前记下了所有进宫要记得礼节。对此,一向板着脸的江柔都觉得很欣慰,还在李氏面前连连夸赞映枝好学。 映枝总算松了口气,她不求能做多好,只要不给家人丢脸就好了。 午后,映枝吃了饭又吃了一肚子糕点,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不缺觉,只是一时吃多犯困而已,所以并没有多睡。 窗外蝉鸣声渐响,映枝见屋中无人,悄悄摸摸翻身提起自己的糕饼盒,抄近路跳窗去了湘水苑后面的小梅林里。 湘水苑里有一条活水流经,映枝走过精致的折桥,吹响了口哨。 白鹿从梅林丛里探出,三两下跃到映枝身前,轻轻蹭着映枝的脸颊。映枝被蹭得痒痒,丢下糕饼盒,抱住白鹿的头回蹭。一人一鹿嬉笑打闹,头上衣衫上都沾着草屑。 梅林里,白鹿嚼着糕饼,映枝躺在树丛里发呆。 龙须糖真好吃,她明天要给子瑕也送一点。 一想到明日要见子瑕,映枝就起身从后院跑回了屋里。这两天她收到了不少好玩意儿,还有各种漂亮簪子,要挑哪个给子瑕看看呢? * 清晨,镇国公下朝后,与太子一道出了宫门。 镇国公江成身材伟岸,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都有着将门风范。 “小女顽劣,殿下海涵。”镇国公拱手道。 “国公不必多礼。”岑瑜笑意温和。他今日身着朝服,紫金冠带,看起来依旧清雅温润,却比平日添了几分威严。 国公府的正堂里,映枝端坐在椅子上,穿着打扮无一不典雅庄重。她望着身上层层叠叠的衣服,又看看外边盛夏的天儿,心里泛起莫名淡淡焦虑。 马上要见子瑕了,但马上也要进宫了。 李氏看出映枝的不对劲,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枝枝只是去献个丹药,只要按娘给你说的做,不会有事的。再说,还有爹呢。” 映枝看看左手边的两个盒子,一个是糕饼盒,另一个是丹药盒。 映枝有些想不明白,陛下想要买自己三文钱的丹药,为什么不找个人直接买走呢? 燥热的夏风带来一串脚步声,也带来两道低沉的声线。 映枝抬头望过去,看见父亲江成自门外走来。 他身侧的男人束冠华服,二人时不时说两句话,显得格外客气有礼。 是子瑕!映枝笑得眉眼弯弯。 岑瑜望过来,看见映枝的笑颜,唇边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李氏站起身,拉着映枝向太子殿下行礼,她在倏忽之间看向映枝好似闪着光的双眸,突然想起别人说的一件事。 雏鸟破壳后,会把看见的第一个活物认做自己的母亲。 她家姑娘,不会把太子殿下当娘了吧? ☆、第 8 章(捉虫) 李氏看着映枝恭敬地起身,行礼的姿势合度又不死板,心里不禁骄傲。不愧是自己的女儿,即便养在乡野,天生骨子里就带着贵女的风范。 然而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看到映枝两步上去,捏起太子殿下的袖子捻了捻,欣喜道:“子瑕!我从没看见你穿这种衣服唉。” 李氏和江成心里同时一沉。 江成眉头蹙起,轻声训斥道: 分卷阅读15 “枝枝,不得无礼。” 映枝望望父亲,又看看岑瑜,鼓着嘴背起手,向后退了两步。 江成连忙上前拱手道:“殿下,小女疏于教导,冒犯殿下,是臣之过。” “国公请起。”岑瑜伸手轻扶,和缓道:“令嫒秉性纯善,无心之举,算不得冒犯。” 映枝垂下眼睫说了两句赔礼的话,规规矩矩地跟着行礼上车,将手中的盒子放在身侧。 马车摇晃,映枝坐在父亲对面,伸出手揪了揪他的衣袖。从进府来,映枝就没见过这位早出晚归的国公爹几次。但他眉心挂着竖纹,平日里也不苟言笑,看着就是个严肃的。 “父亲。”映枝板着脸正色道,“我知错了。” 她从前只见过子瑕穿素色的衣衫,欣喜之余又一时冲动,才做出这种事。现在回想,这样的确是不合礼数,还连累父亲要给子瑕赔礼。 映枝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现在的子瑕不仅仅是她友人,更是太子殿下。 江成本就没怪罪她,只是心里有些担忧,见他家姑娘一脸凝重地跟他道歉,眉头一下就松开了。 “不是枝枝的错。”江成在心中长叹一口气,“是我们的错。” 映枝一双清澈的鹿眼蒙上疑惑,从未有人告诉过她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娘和爹也没同她讲。 她刚进府时对一切都很陌生,来不及问也来不及深思。 “父亲,我是怎么丢的?”映枝问。 江成迟疑一下便道:“前朝暴|政,当年我和你娘同为陛下征战,你娘发现她怀你时,已经有五个月了。你出生在大营里……” 李氏出生将门,马上功夫不输男儿,当年平阳一战至关重要,她欲助江成一臂之力,于是便披甲上马,将自己尚不足月的孩子交给了仆人照看。谁知李氏前脚刚走,敌军就突袭了后营。 当夫妻二人赶回来时,只看见一片熊熊大火。火扑灭后,周围寸草不生,尸横遍野。二人几番寻找,只在后营不远处见着了那仆人的尸首。 语毕,映枝半垂着头。她听师父说,当年师父从京城游玩回岐山时,途径一条河的下游碰巧捡到她。 映枝虽然不能理解丢了女儿是种什么样的痛苦,但若说是失去亲人,她想起师父刚去世的时光。那时的自己经常睡不着,即便睡着了,半夜都能哭醒。 想来,她的父母也是一样难过的。会不会,也经常在夜里哭醒呢? 映枝安慰道:“父亲别自责。虽然丢了一个女儿,但现在却有两个女儿了。我也是的,别人只有一对爹娘,我还有一个师父呢。” 江成闻言一愣,从来都严肃的脸忽然展开一个慈爱的笑容。 他揉了揉眼睛,忽然话锋一转,点头道:“这山下就是规矩多,咱们自家人不介意,在外人面前就要小心。” “但要是外头有人想欺负你,就回来跟爹说。” 映枝点头,虽然她不觉得会有人欺负她。 江成沉默了一阵,又开口补充道:“爹和临儿给你打回去。” * 太元殿。 正坐龙椅的梁帝两鬓斑白,眼下青黑,时不时还咳嗽几声。 “这是岐伯高徒,映枝吧。”梁帝伸手接过太监呈上的玉盒,盒由白玉制成,精美异常。他打开便看见一粒褐色圆丹置于锦缎之上,幽香扑鼻而来。 梁帝早年征战,落下病根,这两年暗疾发作,太医是哪个都不管用。于是他思来想去,注意打到了求仙问药上。 梁帝小心翼翼地捏起圆丹,仔细端详,抬头问:“这丹药……叫什么名字?” 映枝刚要回答,在旁的岑瑜却上前一步抢了话:“回父皇的话,此丹名为延寿丹。” 梁帝听了这话喜形于色,拍着大腿道:“好、好!朕的好皇儿。” 岑瑜淡笑道:“是儿臣应尽的孝。” 映枝在底下默默无语,补气养血九转白日飞升丸,既说明了用途,又听起来神秘,延寿丹究竟有什么好。 梁帝点头随口问:“朕听江卿说过,岐伯之徒原是国公府的姑娘,是怎么到岐山里去了?” 江成替映枝下拜:“陛下可曾记得石温?” 梁帝眯起眼睛,忽而恍然醒悟:“是那前朝将军做的?” 江成连声叹气,将事情原委道明。 梁帝笑中有深意,感慨道:“江卿,这些年受苦了。” 江成心里一顿,推辞道:“谢陛□□谅,臣当鞠躬尽瘁。” 梁帝的目光又移向映枝,在她脸上扫视两下,笑问:“江家二姑娘是叫映枝吧?今年也有二八年纪了。” “回陛下的话,臣女今年刚十六。”映枝一板一眼地答。 梁帝身边的太监长福看着映枝,小姑娘低着头,露出的一截细颈,白玉无瑕。他又轻轻斜眼看梁帝,突然开口:“映枝姑娘不必怕,您献了丹药,是有功之人。陛下向来赏罚分明,这是在问姑娘想要什么赏赐呢!” 映枝 分卷阅读16 听见声音,一点点地抬起头来,她瞄见梁帝的面目,桃花眼尾向上挑起,笑起来像狐狸,但的确是和颜悦色的,旁边的长福也面露善意。 可映枝心里却莫名有种挠痒痒的感觉,让她并不是很喜欢。 “谢陛下赏赐。”映枝爽快点头,“臣女下山来后觉得龙须糖格外好吃,但爹娘又不让臣女多吃。陛下好心,可以给臣女赏点龙须糖吗?” 梁帝听了哈哈大笑,脸皱开一朵花,他对着长福说:“赏,当然要赏,你爹娘不让你吃,朕送你吃,而且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映枝赞叹道:“陛下果然赏罚分明。” 梁帝摸着自己的下巴,笑着摇头:“传朕旨意,镇国公府二姑娘献丹有功,封岐阳乡君,食邑五百户。” 江成几人拜在阶前谢恩,映枝微微侧过脸看岑瑜,发现他此时站在左前方,垂着眼一动不动。 她看不清岑瑜的脸,最多能看到他袖角的褶皱。 须臾门外有内侍进来,到长福身边耳语,长福闻言脸色一变,又同梁帝低声禀报。 梁帝咳了两声,挥手道:“江卿,你且留一下,朕有些边关军务同你商量。” 江成瞥了眼映枝,只能低头称是。 众人叩安,长福差了两个小内侍送映枝出了大殿。 宫道上,映枝正数着砖块,她谨遵娘的嘱咐,一路上很少抬头。 太元殿前十分空旷寂静,除了远处宫人们行走的声响,她又听见了一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映枝姑娘。” 映枝顿住,抬起头,只见岑瑜站在她身侧,墨色的眼里是温和的笑意。 身前两个小太监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映枝赶紧跟了上去,与岑瑜并肩而行。 “映枝姑娘在家中住得可好?”岑瑜顿了顿,又道:“是子瑕失礼,现在要改口叫乡君了。” “没有失礼,子瑕叫我什么都好。”映枝忙挥手,“子瑕放心,家里人都对我很好。” 说到这里,映枝又想起这几日学礼仪摔过的跤,磕青过的腿。她看着岑瑜笑得温柔,之前压在心里的沮丧爬上了嘴边。 “就是学礼仪好枯燥。”映枝郁闷地感叹,“一点也没有山上好玩,我很想念子瑕,还想喝兰花酿。” 岑瑜的唇角扬了扬,又沉吟片刻,安慰道:“乡君莫难过,子瑕想到有个好去处不无聊,还请乡君稍安勿躁,静待三日。” 映枝闻言双眼一亮:“是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occ小剧场 映枝闻言双眼一亮:是哪儿? 岑瑜:我的心房 或者新房(捂脸跑) ☆、第 9 章(捉虫) “女学。”岑瑜答,“城东女学里有很多同龄人,想必乡君不会觉得孤单。” 映枝抿着嘴笑,点点头,眼里涌动着期待:“子瑕真有本事!” 岑瑜拱手道:“乡君过誉了。” 子瑕总是自谦。映枝刚要摆手,就听见旁边一道声音打岔,居然抢了她的话。 “皇兄明明雄才大略,不必自谦。” 映枝抬眼看去,只见宫门旁站着一个锦袍玉冠的年轻男人。一双桃花眼,尾端向上勾起,眼角眉梢都是尖尖的,生得就像狐狸,让她无端想起那金殿里的老皇帝。 岑瑜眼波微动,颔首道:“孤德薄才浅,实在愧不敢当。倒是皇弟满腹珠玑,不知何日能见教一二。” 映枝迷茫地看看岑瑜,又看看边上的年轻狐狸。 “都是些吃酒助兴时的拙作,搬不上台面。”狐狸薄唇一展,眼中凌波闪动,脸上尖利的棱角就都化作了暖意,仿佛春水照花。 京城里头都讲,二皇子寿王殿下貌若好女,风流倜傥。要是哪个女子从没有心上人,是因为还没见过寿王殿下。 岑瑜微微侧身,温声讲:“乡君,这是寿王。” 映枝连忙俯身见礼,寿王岑璟虚扶一把,笑着回礼道:“前些日子里京城都在传,岐山下来个仙子。我今日得见才知,原来那些九天玄女的画儿都是真的。” 映枝脸上一热,有些无奈道:“不,都是假的。” 之前她骑白鹿送丹药时有人这么讲就算了,怎么她现在穿着沉重的裙装,走在宫道上还会有人这么讲? 寿王也不反驳,只是看了眼映枝,闷笑出声。他又转头道:“皇兄先忙,愚弟还要去看望母妃。” 寿王行礼的模样潇洒自如,映枝听见他和岑瑜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然后还转过身来仔细跟她道别。 镇国公府的马车就在眼前,映枝叫住正要离去的岑瑜:“子瑕等等。” 岑瑜脚步一顿,映枝提起裙摆,刚要跳上车,想起学的礼仪,又停下唤侍婢从车上取来个盒子。 “这是从娘亲送我糕点铺子里拿的。”映枝举起盒子,“送给子瑕尝尝,可好吃了。” 岑瑜如墨的眼眸里泛起笑意:“多谢乡君好意。 分卷阅读17 ” 映枝嫣然一笑:“不谢不谢,子瑕请我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下山后还送了我衣服首饰,我都没怎么谢过子瑕。” “乡君无需客气。”岑瑜微微颔首,接过映枝递来的糕饼盒。 映枝手上一轻,指尖与岑瑜托在盒底的手碰上,然后顺着岑瑜袖口的绣纹滑过。 “乡君感觉如何?”岑瑜垂眸道。 映枝再次茫然,她抬头看着暖阳投在岑瑜脸上的光影,长睫下半掩着的眸子,瞬间豁然开朗。 映枝一脸狡黠,揪起岑瑜的袖子捻了好几下。 “很软……还温温的。” 岑瑜镇定自若:“乡君喜欢就好。” 映枝终于完成献丹大业,回家就把身上厚重繁复的衣裙全部换掉,并且由衷地希望再也不要进宫。李氏心疼自己的女儿累着了,就让她这两日休息整顿,不用急着学礼仪。 第二天中午,映枝吃完午饭不久,正坐在后院的小树林里磨笛子,就见一个侍婢跑过来喊她:“乡君,夫人和大姑娘找您去正堂。” 奇怪,什么事要去正堂?她嘴上却应了声,顺手把搓板挂在白鹿的角上,掸掸衣裙的草屑跟着侍婢走了。 一进正堂,就见李氏和江柔正坐着说话,二人见映枝来了,便招呼她过来喝些茶。 李氏牵着映枝的手问:“枝枝可识得字?” 映枝点头,又摇头。她好像认得一些,但这几日下山,发现自己不认得的字眼有很多。 李氏看了眼江柔,又道:“那枝枝想不想去女学?” 映枝闻言一愣,她居然没想到子瑕居然这么快就做好了。 江柔解释:“妹妹,女学是先皇后在世时所修,京城的贵女十三四岁开了蒙,家里愿意的,都会送去女学读书。” 那想必一定不无聊了,映枝问:“可我没学过什么,也能去吗?” 江柔虽心下疑惑,但还是原封不动地照说了:“今日女学掌院,也是我的恩师蒋夫子特来找我。夫子听说妹妹过目不忘,还自幼跟着大隐岐伯,所以想问问妹妹是否愿意去女学读书?” 过目不忘?映枝目瞪口呆,子瑕究竟是怎么说的她。她明明就是过目记得七七八八,睡一觉忘得干干净净。 “愿意的。”映枝答应,反正有子瑕在,先去了再说,“那我要什么时候去上学?” 江柔和李氏相视而笑,异口同声道:“明日。”首.发.资.源.关.注.公.众.号:【A.n.g.e.l.推.文】。 马车摇晃,映枝坐在车上抓紧时间搓笛子。子瑕好心将她送来女学,她也要送点回礼。师父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可不能白占别人便宜。 江柔坐在对面,见映枝搓笛子,只当是她兴趣使然。在她看来,贵女们有点一两小癖好无伤大雅,但要是沉溺于此就不好了。 在大梁的贵女圈里,女学虽不是什么难去的地方,所学也并不能同男子科举之流相比。 但去了女学,于外能攀上个知书达理的名声,今后方便谈婚论嫁。于内能寻个解闷的法子。多了不说,谁家赏花宴上没个作诗的事。 盛夏时池子里的莲花开得正好,映枝跟着姐姐江柔进了城东女学的院门。 院里随处种着梨树,映枝一进来就觉凉意袭面。眼前的回廊蜿蜒,脚下是平整的石板,木屐从上面踏过,发出哒哒的响声。 身侧是竹栏纱帘,映枝望过去,可以隔花看见对面的姑娘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正议论着什么。 “听说蒋夫子去教莲院了。” “蒋夫子不是一直在书舍?” “说是今天去的。我听我三妹说,蒋夫子的侄女就在莲院读书。之前没去,是因为……” 江柔将映枝带到一扇门前,道:“妹妹进去吧,蒋夫子应该就在里面。” 映枝扶上门,好奇问:“姐姐去哪里?” 江柔温婉一笑,指着幽静的竹丛:“姐姐去帮夫子整理古籍残卷,妹妹要是想来找我,从这道回廊走到尽头便是了。” 映枝点头道别,轻轻敲响了门。 女学会是怎样呢? 子瑕会不会来和她见面,蒋夫子会识破自己的过目不忘吗? 沉闷的声音回荡在长廊间,又很快消失,四周只剩沙沙的树叶声。 映枝咽了咽,举起手又要敲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映枝面前,她穿着青色的长衫,衣衫空落落,或许因为太瘦,一笑眼边上就有三道慈爱的鱼尾纹。 “蒋夫子。”映枝恭敬行礼。 蒋仪向映枝回了礼,关切道:“乡君进来吧。” 映枝用力点头两下,提着书袋迈开大步进了院门。 院子里,学堂上一片静默,十几双眼睛同时看向刚进门的映枝。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会有一段时间的适应期~但结果是好的,请小天使们耐心哦 分卷阅读18 ☆、第 10 章 映枝感觉自己像是被山里的荆棘刺着了一般,她对着众人缓缓点头,身边的蒋夫子就道:“这是岐阳乡君,从今日起来我们莲院同学。” 映枝走到蒋夫子指向的座位,周围的姑娘们好像都小她一两岁,有的已经隔桌开始窃窃私语。 她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些词儿,拼不出句子,但无端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外头是艳阳天气,自己却被遮在阴影里一般。 “你就是岐阳乡君,那个从岐山上下来,骑白鹿的那个仙子?” 身侧传来声音,映枝偏头看去,是个穿墨色襦裙的圆脸姑娘。 映枝答:“我不是仙子,我叫映枝。” 圆脸姑娘好像有点失望:“那仙丹也是假的了?” 映枝垂下眼如实答:“只是补气养血的丹药。” 圆脸姑娘撇撇嘴,小声咕哝:“我姑姑为什么来教莲院?是因为你吗?” 蒋夫子站在堂前,打断正要继续问话的圆脸姑娘:“期渺。” 映枝也不知道,只能摇头。蒋夫子走过来斜了蒋期渺一眼,顺手将手里的书卷递给映枝,站起身来开始在堂上讲《诗经》。 不到两炷香的功夫,映枝就听得两眼发昏,书上的字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有些看着熟悉,有些从来没见过。 一堂课约有一个时辰,映枝早已走神,窗外时不时有鸟鸣声,庭中池上开了好些莲花。她一会儿看书一会儿看窗外,脑中充满了岐山东西边哪处的蘑菇最好吃。 直到蒋仪走到她桌前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女学。 身后传来“噗嗤”一声笑,映枝的脸顿时羞得通红。 蒋仪口中继续念着什么,映枝坐在座上,身侧是蒋仪的青衫袖摆。她如芒在背,并强迫自己认真听讲,但是她看不懂,蒋夫子说的话她也听得一知半解。 为什么会这样?映枝咬着下唇,她宁愿待在无聊的家里…… 半个时辰在映枝的苦熬下过得如同半年。日头渐渐升起,蒋仪瞧了眼天色道:“诸位可以小休片刻。” 一时间叽叽喳喳声不绝于耳,映枝从书卷里抬起脑袋,看见蒋仪正向她走来。 映枝恍惚感觉自己就是群狼中的那头老虎,或者大雁群中的那头乌鸦,与周围的人都格格不入。以至于心里钻出小小的疑问,自己要答应子瑕,要来女学读书? 蒋仪有些踌躇,她本以为映枝自幼跟着大隐岐伯,学识一定不差。也是太子殿下拜托她时,自己先入为主了。 映枝眨了眨干涩的眼,手紧紧握住笔。 蒋仪俯下身道:“乡君如果听不太懂,跟不上,就一定要认真听,再莫走神了。”说完拍拍映枝的肩,转身出了门。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这都听不明白呀。” “她姐姐可是江柔姑娘,那她和江姑娘差距也太大了……” “你不知道吗?她山里出来的,怎么可能读过书,估计连字都认不全。” 映枝左右看看,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她尽量低下头不去听其他人说什么,自己握着笔一字一句地默读书卷上的字。她十分想念白鹿,也想念岐山,更想念师父。 如果她回不了岐山,就让她回家也行。 周围的姑娘们看见映枝抿着唇的模样,议论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杨黛姑娘说……是野人。” “错了,是岐阳乡君,山里来的乡君。” 姑娘们发出嬉嬉笑笑的声音,有个青色衣裙的少女还走到映枝身边,拍拍她的肩,笑着问:“岐阳乡君,你是野人吗?” 映枝抬起头,皱着眉问:“你是谁?” “我跟你一样呀。”少女答:“我是福安乡君。” 映枝淡淡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她不想理会这些人。 福安乡君上下扫视映枝,噗嗤一下又笑了出来。她这一笑,身边其他的贵女们也都笑了出来。 邻座的蒋期渺突然回身,冷声道:“你们都多大了?是不是很闲?” 话音刚落,蒋仪推门进来了,众贵女纷纷正色坐好,仿佛没事人一般。蒋仪扫视四下,见映枝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清清嗓子开始继续讲课。 映枝低头坐在座上,感觉鼻尖时不时会酸酸的,僵硬地听完了下半节课。 午时一过,莲院就空了。 映枝静静等着姐姐来接她,蒋仪坐在桌前读一本书。 窗外的阳光刺眼地亮,映枝半遮住眼睛。 半响,映枝开口问:“夫子,请问……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会来?” 蒋仪抬起头,疑惑道:“乡君,这里是女学,太子殿下为何会来?” 映枝闻言一愣,她握住手里已经磨好的笛子,喉咙里好像被塞着了一般。 她以为子瑕会来女学和她见面的。 映枝环顾四周,也对,她今天看见的都是姑娘,除了门口的侍卫外就没有见过 分卷阅读19 男子。 吱呀一声,院门响了,映枝抬头看去,只见江柔快步进来。 “夫子好。”江柔恭敬行礼。 蒋仪看见江柔,慈爱地笑道:“柔儿今日残卷修复的如何?” “未有半分进展。”江柔皱着眉摇头,和蒋仪说了几句残卷进展的事,又问:“夫子,妹妹今天可好?” 蒋仪停顿片刻,遗憾道:“乡君或许还不是很习惯女学吧,上午时不是很能听进去。” 江柔闻言顿了顿,俯身拜谢,带着映枝出了门。 马车上。 江柔拿着一叠纸,沉声问映枝:“今天蒋夫子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映枝憋闷道:“姐姐,我……听不懂,不想去女学了。” 江柔眉头拧起:“妹妹,学不会就要放弃,这不是镇国公府的二姑娘会做的。” 映枝脑中有点乱,但本能地不想让家人替自己为难:“我不喜欢我的同窗。” “妹妹。”江柔面色发冷,“京城多少人家都想把姑娘送来女学,你要珍惜这个机会。” “好的。”映枝看了眼江柔,默默低下头不说话。 江柔握住纸卷,她自十岁偷听到爹娘的谈话,得知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后,就一直很用功,不论做什么事都很用功。 学识她要敢拼那些男人,言行她要样样不出错,穿衣打扮也要做到无可挑剔,未来的夫君也要选最合适的。 她明白国公府真正的姑娘来了以后,爹娘不会抛弃她。但是外边的人只要明白她是假姑娘,自己一定会受到非议和轻视,就连结亲也会受影响。 但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她的出身也是这样,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江柔看了眼垂着脑袋的映枝,劝道:“妹妹,外边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们也别过日子了。” 映枝抬起头,不解道:“姐姐,那我该怎么办?” 江柔盯着映枝许久,饱含深意道:“那就努力学,让她们都无话可说。” “大姑娘,乡君,我们进胜业坊了。”门外传来侍婢的话语。 江柔应了声,放下手中的那叠纸,瞅瞅映枝,小声道:“这样,明天下午……姐姐带你去买胭脂,散散心吧。” 映枝怔愣,脸上扬起了笑脸,道:“好。”她指着江柔方才一直拿着的那叠纸,好奇问:“姐姐在看什么呀?” 江柔答:“这是书舍的拓本,里头是古人们书写的字符,现人早已不用。都是些古籍残简上的东西,蒋夫子正在尝试修复。” 侍婢撩开帘子,江柔放下手中的笔,先迈步走了出去。 映枝伸长了脖子往那纸上一瞧。 这字她认识,不就是师父教给她的那些吗? ☆、第 11 章 第二日从女学归来,江柔同李氏禀明,带着映枝去城西的香阁买胭脂。 映枝刚从女学回来,听说要到胭脂铺子玩,兴致一下就来了。她下山后只见过胭脂,却从不知道还有胭脂铺子这么个地方。 马车行在半路上,隔着帘子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没一会儿车也停了。 “这是怎么回事?”江柔隔着车帘问。 边上服侍的谷雨告罪,她掀起里帘从车厢出去,车外隐约传来她与车夫的交谈。 谷雨道:“姑娘,外头是个进京寻夫的妇人,半道上被人骗光了盘缠,正抱着女儿蹲在路中央哭。京卫马上就会拉她走的。” “她是缺钱么?”映枝往头上一摸,抽出一只簪子,递给谷雨。 江柔却挡住了她的手:“妹妹好心。” 江柔招了谷雨道:“去给那妇人点碎银子,快打发她走吧。” 谷雨点头应了声,拿着碎银子下了马车。 两个手持长刀的侍卫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路中,上面还下来一个侍婢,心中暗道不好。 京城这地界就怕冲撞了贵人,他们拉着那妇人急声催促:“赶紧走,再不走我们要投你进牢房了。” 那妇人蹲在地上不起来,身上的衣料破烂,浑身还散发着一股子酸味。抱着的小女孩约莫有六七岁,缩在她娘的怀里,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 两个京卫有些无奈,他们刚要伸手,就听见那侍婢叫道:“大人,请等一下。” 谷雨道:“这是我家两位姑娘送你的,快拿着吧,去找个客栈整顿吃饭,别在这里待着了。” 妇人忙得抬起头接住银子,磕头道谢。京卫举着刀不耐催促道:“赶紧拿上钱走。” “谢谢……谢谢,老天爷保佑你家两位姑娘。”妇人吓得发抖,她抱起女儿颤颤巍巍地往旁边走,两个持刀京卫把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往路边上赶。 众人见那侍婢回了马车上,在旁边议论得热闹。妇人抹着泪抓着京卫的手询问恩人是谁,其中一个看着远去的楠木马车道:“你们这群不长眼的,那可是镇国公府的车。” 分卷阅读20 “他家大姑娘好心,却落得个退亲的事儿。” “就是,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嫁出去了。” 两个京卫提着刀,骂骂咧咧道:“想被抓进大牢里去吧?” 人群一哄而散,只剩那妇人攥着银锞子牵着小女儿,左顾右盼,转身钻进了小巷子里。 香阁的伙计正站在门边上迎客,一抬眼就看见一个金顶的楠木马车驶来,心里一喜,今儿又有赏钱了。 “二位姑娘快请上雅间,小的马上取来香阁最好的胭脂。” 映枝和江柔落了座,就见那店伙计取来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三十六个方方正正的小盒,里头从深到浅的红,一套放在一起有种意外的满足。 映枝捡起一盒,凑在鼻尖下闻闻,淡淡的栀子香,换了一盒,桂花香。 江柔道:“妹妹这么喜欢胭脂,平日里却没见你怎么用。” 映枝摇头道:“我不会用,也懒得涂,谷雨说我不涂也可以。” 江柔看着映枝玉白的小脸,上面透着淡淡的粉,长眉浓淡得正好,菱唇不点而朱。的确是不必画眉,不必傅粉,更不必涂胭脂口脂,要是多添了颜色,还反倒压住了绝色。 “姐姐,我能全买下来吗?”映枝兴奋道。 江柔疑惑:“妹妹不是不用?为何要买?” 映枝又拾起一盒:“这么好看当然舍不得用了,就是要买回去整整齐齐摆在桌上,每天看着就能很高兴。” 江柔失笑,对着谷雨淡淡道:“那叫店家全拿了,给我们送去国公府上。” 她话音刚落,旁边雅间的门突然开了。 江柔打眼看过去,百鸟屏风前,一个金冠男子手持折扇。她的视线停在折扇上,扇骨是上好的料子,坠着块羊脂白玉。 旁边的店伙计忙恭敬道:“东家。” 男子行礼:“在下郑易,正是这香阁的东家。” 哗地一声,他展开折扇。 江柔定睛一看,那右下角居然盖着前朝草书大家的印章,还是真迹。扇面上书龙飞凤舞三个大字—— 我有钱 男子一笑露出一嘴白牙,江柔淡淡撇过头去。 “二位这么喜欢胭脂,实在是我郑易的伯乐,为表感谢,给您二位看看香阁镇阁之宝。”郑易一拍手,旁边的伙计取来两只木盒。 映枝打开一闻,冲鼻的气息扑面而来。 “咳咳。”映枝眼泪都出来了,“这是什么?” 郑易咧着牙道:“回乡君的话,这是胡椒味的胭脂,去年郑某从西域带回来的,可以尝尝,不,可以试试。” 这倒是跟别的不一样。映枝眼眶微红,吸吸鼻子道:“我喜欢。” 郑易挤挤眼:“一盒只要八钱。” 江柔算是明白了:“这两盒也添进去。” 郑易双眼锃亮,扇子一挥:“快!都给包上!立刻送去国公府!” 店伙计应了声,映枝跟着江柔回家,上马车时听见姐姐问她:“妹妹怎么想要这胡椒味的胭脂,用不上也难闻。” 映枝诚恳道:“其他能用的都收下,这盒不能用的我打算送子瑕。” 江柔端庄的神色有点崩坏:“太子殿下不会喜欢胡椒味的胭脂……” 郑易听见马车的轱辘声响起,转身回了雅间。 屏风内,一个玄色衣衫的男子正与自己对弈。 郑易关上门,唉声叹气:“真是好巧,居然赶着你在的时候来,不过倒是把去年的尾货卖了。” 岑瑜巍然不动,淡笑道:“也是凑巧。” “唉,我说。”郑易摊在椅子上,一脸八卦,“那个白鹿仙子是真好看,你带她下山,难道就没点……嗯嗯?” 岑瑜看着棋盘,眼都不抬道:“郑公子管得太多了。” 郑易翻了个白眼。 “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岑瑜落子,摇头道,“镇国公树大招风,不是良选。” 郑易上下扫视岑瑜,良久,嗤了一声,小声嘀咕道:“行,我看你能端着多久。” 城东女学莲院的芙蕖灼灼,映枝自来女学上课已经有好几日。 蒋夫子站在学堂前,放下讲了一个时辰的书卷,道:“诸位可以休息一阵。” 莲院顿时充满了贵女们的嘻笑声,几个姑娘在一起打闹着出门,镯子和步摇叮叮当当。 门外突然有人唤:“期渺,有人找你。” “来了!” 映枝转头,见蒋期渺应声起来,穿着木屐嗒嗒地跑出去了。 窗外的阳光太刺眼,照得她眼睛痛。映枝用手遮了遮。手上不小心沾了墨,也没注意划在了脸上。 她想出去躲阳光,谁知刚一起来,腿就麻了。 “嘶——”映枝扶着桌边缓了缓,她一抬头,周围的姑娘们都三两成群,对着她的脸指指点点。 是她的脸怎么了?映枝用手背一抹,惊讶地发现上面是黑的。 分卷阅读21 “看她的脸。” “都说了是野人。” “既不读书也不识字,不知道来莲院做什么。” 映枝没有理会,径直走出学堂去耳房沾点水擦脸,顺道出了莲院透透气。 她沿着长廊,朝着书舍的院门走,廊边上的姑娘们都是三两成群,只有她孤零零一人。晨间的阳光洒落在纱帘上,将她与那些热闹隔开。 盛夏的花从余光中掠过,吵闹声渐渐远去,映枝却听见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她心中咯噔一声,把脚步放得极慢极轻,然后悄悄在长廊间站定。 隔帘看去,一位娇小的姑娘正拉着蒋期渺的手叽叽喳喳。 而岑瑜正低头,对那娇小的姑娘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卡在这里你们会打我么……晚安(顶锅盖跑 ☆、第 12 章 发梢轻轻搔着面颊,有点痒。映枝下意识摸摸袖袋里的短笛。光滑的笛身,散碎的络子,这是她磨得最好的一只笛子。 算了,既然子瑕已经有别的友人…… 映枝再次望过去,这次只能看见那娇小姑娘的侧脸,她笑得多么开心,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两个梨涡。 这些人站在一起,气场多么贴合。 映枝垂下眼,没有再看,拐了个弯,贴着长廊轻手轻脚往书舍走。 有时候她也很想回山上,但一想到师父的遗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可惜她不是真仙人,也不是什么大隐的高徒,她能帮子瑕什么忙?请她下山说不定是个误会,她只是连字都写不好的寻常乡野姑娘罢了。 映枝迈进书舍的院门。 书舍在整座女学的西南角,安安静静地,屋边栽着一颗梨树,旁边临着的就是蒋夫子的私宅。 她走到门边,手要敲上木门时,听见里面江柔决绝的声音。 “夫子,请您准许。” “柔儿,这……书舍是参研残卷古籍之所,不是避难的地方……这是规矩。” “那学生自请去教莲院。” 映枝的手顿住,没有再敲下去。姐姐从来没有这么冷硬的语气,都是温柔和缓却不容置疑的。 “学生起初以为,妹妹是一时不适应。刚来女学的姑娘都会怕生,受点排挤也常见,过不了几天就三五成群出去玩了。直到学生昨日听见莲院的那些话,夫子难道不清楚吗?” 蒋夫子吞吞吐吐:“柔儿……这都是小姑娘家的事,过段时间,等乡君的学业再有点进益,就会好的。” “学生懂得,夫子管教莲院的姑娘是有些不方便,但学生没什么顾虑。况且这根本不是小姑娘家的事,妹妹这两天无精打采,家母昨晚还来问过。家母曾将妹妹托付给学生,现在是做姐姐的……过错。” “若是你走了,这残卷可怎么办。本来进度就不快……翰林掌院那边也在催……” 江柔沉默片刻,斩钉截铁道:“残卷是死物,恕学生食言,不能继续,请夫子责罚。” 蒋夫子深深叹了一口气,语气无力,“还是请乡君来书舍吧。” 屋子里一时无言,半响后响起江柔的声音道:“谢夫子体谅,学生定会管教好妹妹。” 脚步声渐渐靠近,映枝脸上一热,赶忙躲进树后。今日两回偷听别人墙角,心里又酸又涨,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要离开莲院了么? 吱呀一声,门开了。映枝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江柔的背影出了院门。 书舍里静悄悄的,院中左右都无人,只有梨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响,映枝仔细听,也没听见蒋夫子动作的声音。 这时候回去应该来得及,映枝不敢走院门,只因院门对着屋子的正门,怕被人瞧见。 书舍的墙一点也不高,她爬上院中梨树,借力上了墙头。 应该没人发现吧? 映枝往墙下一望,正好看见岑瑜站在墙下不远处,食指赶紧贴在唇上。 岑瑜轻启的唇又闭上,映枝心里一松,从墙头一跃而下。 地上的落叶被倏然惊起,飞了个满天,映枝掸掸衣袖,又摸到了那根短笛。 想起刚才娇小的姑娘,映枝低下眼,恭敬地行礼。 她只犹豫了一瞬,就小声道好,转身直接走了。 然而才迈出去几步,就听见身后人道:“乡君,方才的举动有些不妥,以后莫要再做了。” 映枝回头,岑瑜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眉眼之中一股子无奈,并没有责怪之意。 映枝停住了一瞬,想撑起一个假笑却做不到。于是咽了咽,道:“臣女知错,太子殿下教训的是。” 岑瑜也顿住了,唇角渐渐平缓:“乡君这几日受委屈,是子瑕的过错。若是乡君不想再来女学……” 映枝看着他风轻云淡的模样,心里一闷,直接打断:“无妨,我没受委屈。倒是殿下怎么在 分卷阅读22 这里?殿下一个男子,在女学随意走动,还是有些不妥。”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很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 岑瑜哑然失笑:“乡君误会了。长宁公主和乡君同窗蒋姑娘是至交好友。长宁身子骨自小就不太好,子瑕有时候会陪她出宫散散心。” 映枝在进宫献丹前背过,长宁公主的母妃只是一介宫女,因难产走了。 映枝点头道:“那殿下先忙着,我去莲院了。” 映枝转身离去,上了长廊。 除了木屐嗒嗒地响,她没听见任何声音,好奇回头一看,岑瑜仍旧在那里站着。 素色的锦衣,白玉的发冠,将他的身姿衬得,好像霜雪落上松枝。 她第一次见岑瑜时,是在岐山里。当时她刚刚喝完鱼汤,骑着白鹿在瀑布附近散步,就悬崖对面出来一个身着紫衣的男人。 她看了一眼就走了,来岐山上寻仙的人有很多,师父说他们多半是生平不得志的愚人,不要理会。 映枝摸摸袖袋里的短笛,心里一动,还是取了出来。 “殿下,这个送给你。”映枝提起裙摆,快步下来。 离岑瑜越近,她能看见他脸上的神色,眼瞳漆黑如墨,唇边的笑淡淡的,乍一看还以为他面无表情。 映枝伸手递笛。 子瑕到底是她第一个朋友。 尽管口头没有任何送笛子的承诺,但她心中却决定过、承诺过,所以笛子既然已经做好,就要送给他。 “殿下,我走了。”映枝最后看了眼岑瑜手中的笛子,行礼道。 “乡君请留步。”岑瑜握着微温的短笛,“子瑕此番前来,给乡君捎了一个礼物。” 映枝两眼睁大,还有回礼? 岑瑜取出一只木盒。 映枝双手接过,打开看,忽然睁大了眼,噗嗤一声笑出来。 “乡君不要生气了。”岑瑜微微偏头,定定看着映枝道,“短笛子瑕就收下了,等学会吹曲子,还望乡君指教。” 映枝抬起眼皮,轻轻咬了咬下唇。 “乡君莫咬嘴唇,咬破就不好了。”岑瑜忽然放轻了声音,“乡君想听什么调子,会吹什么调子?” 映枝道:“我能吹好多不同的调子,殿下要好好练习,可不要指教的时候被我说哭了。” 岑瑜唇边的笑加深,行礼道:“子瑕愚钝,要学会吹曲也要等下个沐休之后了,不知乡君是否得空?” “没空。”映枝微微扬起头,把盒子一扣,塞进袖袋里。 岑瑜忍俊不禁:“东郊的清远观山景不错,正适合纳凉,乡君自幼在岐山长大,一定会喜欢那里。” 映枝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道:“那笛子要吹得好听。” “一定让乡君满意,子瑕不敢怠慢。”岑瑜道,“乡君要回去了,和子瑕说话耽误了时间。” 映枝抬头望了望天色,赶紧道别,提起裙摆就快步往长廊的那边走去。等过了转角,她见左右无人,取出袖袋中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来看。 里面是两个栩栩如生的糖人,准确的说是一个映枝一个白鹿,两个糖人还能拼在一起,好像她牵着白鹿的模样。 映枝凑近,签字上带着浓郁的甜香味,好像是刚做好不久的。 映枝看着小糖人映枝,连一双鹿眼都能跟自己的一模一样,好似她俩大眼瞪小眼。 这个东西能吃吗? 莲院里,蒋夫子推开学堂的门,只见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坐着,除了映枝的位子是空的。 “我们等一等。”蒋夫子取了桌上的书卷翻开看。 莲院的姑娘大多都是二七年岁,有少数已经及笄。家中大多是京城里头的勋贵,比如福安乡君,就是太傅的嫡长孙女。 而此时的福安乡君,手底下死死捏着帕子。 她方才隔着长廊居然看见了太子殿下,更让她不可置信的是,那个野人岐阳乡君,居然和太子殿下在说话。 福安乡君气得双手发抖,东宫没有正妃,也没有良娣,她年初还求过祖父探探口风,结果却被向来偏疼她的祖父一口驳回。 太子殿下向来不近女色,为何却独独对江映枝那样笑?想到江映枝的脸,福安乡君心里又是一拧。 不过野人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她刚才把蒋夫子遗落在桌上的纸卷悄悄拿过来,替换掉江映枝放在桌上的纸。 一会儿等江映枝回来,她要让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福安乡君冷笑,山野里长大的就是不要脸面,看来是拿来勾引男子用了。 反正都是野人了,就让她名声再臭一点也好。 ☆、第 13 章 映枝是掐着点进的门,或许稍稍来迟了。 进门时她向蒋夫子赔礼,但蒋夫子仿佛并没有在意,只是让她回座上,然后开始讲课。 映枝低着头取开镇纸。 不对,自己走 分卷阅读23 的时候,明明把书放在这里了,而现在却是一叠散碎不成册的纸张。 可没了书该如何上课?昨日的功课她识全了字,却没有背下来。 映枝心头一跳,微微侧头,看见靠墙那边的福安乡君对自己露出一个笑,心里顿时就明白了。 映枝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纸张的纹路,这是一叠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要不要打断蒋夫子? 此时打断蒋夫子,是不是不合规矩? 算了,一个时辰快些过去,说不定回家时姐姐就说离开莲院的事了。 日头渐渐升高,蒋夫子讲完了整篇,身边的贵女们都在齐声吟读,映枝耳朵里听着声音,头垂着,嘴却紧抿。 “岐阳乡君,为何不和大家一起读呢?”蒋夫子扫视台下,皱着眉头。心道乡君从前学识不行,认真却是认真。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还跑神了。 昨日太子殿下说今日要陪长宁公主来女学的西长廊,岐阳乡君方才一定是见过殿下了。 蒋夫子劝道:“岐阳乡君,你要专心在书上。” 周围的姑娘们都憋笑,靠墙边的福安乡君忽然站起来道:“蒋夫子,岐阳乡君今天把书丢了。” 映枝急声辩驳:“我没有。” “那你的书呢?拿出来呀?” 映枝紧紧扣着自己桌上的纸张,没有动。 福安乡君嗤笑一声:“撒谎心虚了?大家之前都看见了,你满院子找书没找到,随便拿了一叠纸滥竽充数!” 福安乡君身边的几个姑娘纷纷应和,都说看见了。 蒋期渺刚才出去见长宁,没在莲院里,此时她伸头一看,映枝桌上那叠分明是姑姑经常拿的残卷拓本。 “岐阳乡君,你哪里拿的就赶紧放回哪里吧。”蒋期渺不太舒服,即使福安乡君平日里的行为有点过,她也不应该偷拿姑姑的拓本充数。 这残卷拓本其实不应该流到女学,但是姑姑曾再三保证有办法将残卷修复好,身为翰林掌院的父亲才松了口。 蒋夫子远远看着,映枝桌上那叠纸有几分眼熟,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她伸手抄起旁边小桌的镇纸,下面只有一本本装订成册的书卷,却独独没有她的残卷拓本。 “岐阳乡君,能否给我看看你桌上的纸?”蒋夫子额间渗出冷汗,只祈求拓本能完好无损。她这几年过得糊涂又窝囊,最后这点念想别再破灭了。 映枝捏紧了这叠纸,站起身递出。 蒋夫子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双手颤抖,疾步走来甚至有些失态,她一眼看见那纸上的字,心咚地一下落地。 “乡君真是……”蒋夫子抚着额,呼吸几下平复心中的狂跳,“乡君明日就去书舍了,手头的书丢了也无妨,我会给你重选一本的。” 什么?福安乡君瞪大了眼,这个野人居然能去书舍? “夫子,这样哪里公平!”福安乡君站起身,恨恨道,“凭什么岐阳乡君能去书舍?论学识她大字不识,论德行她居然偷窃!” “我没有偷窃。”映枝一字一顿道,“我刚才出了莲院,没有偷拿蒋夫子的纸。” 福安乡君心中妒火煎熬,怨气在肚子里横冲直撞。 江柔去也就算了,但映枝这野人凭什么去?她堂堂太傅嫡长孙女,容貌才情都算是一流,江家两个姑娘,一个长得姿色平平,一个脑子里都是水,哪个比得上她? 蒋夫子恍然反应过来,去书舍这件事不该在学堂上说,刚才急火攻心,一时失了分寸。 “诸位请坐,此事与课业无关,我们继续上课。”她刚要接过映枝递来的纸,又听福安乡君尖酸的声音。 “蒋夫子,请问岐阳乡君为何能去书舍?若是她能去,那么女学的公正何在,您从前教我们的都不算数吗?” “这……”蒋仪心里憋闷,福安乡君的祖父是当朝太傅,自己断是不敢得罪她的。但想起这残卷拓本,找了个理由道,“岐阳乡君对这残卷的修复……有……” “蒋夫子想说有什么?”福安乡君挑眉,“一字不识,进女学爬树玩吗?” 映枝看蒋夫子为难的模样,镇定道:“我还算认得几个字。” 这纸卷上的字,她的确认识,并非福安乡君所说的大字不识一个。 蒋夫子眉头微皱。 福安乡君怒意冲脑,这个野人还死要面子? 她上下扫视映枝,冷哼道:“我又不是无理取闹?岐阳乡君连诗三百都读不出来,可见真的不识字,就别丢脸了。” 映枝向来不说诳话,她低下头,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启声读道: “知道之易也易,云者三日,子曰此道之美也……”① 女声清脆,一字一顿,若珠落玉盘,叮咚悦耳。 福安乡君嗤笑一声,直接打断道:“岐阳乡君在读什么?蒋夫子讲的可是诗三百,你随便拼凑点字乱说一气,是想糊弄谁?” 映枝所读不过二十字,却如同当头棒 分卷阅读24 喝,狠狠敲在蒋夫子脑袋上。她心头大震,又倏然反应过来,可能是江柔给映枝说过一些残卷修复的事宜。 蒋夫子根本没理福安乡君,一把握住映枝的手,激动道:“乡君……请继续读下去?” 要知道她们才修好第一章的前五句,而这拓本上一共有三十句。 映枝愣愣地回视,又环顾四周,莲院的贵女们都不明所以,有的面露讽刺。蒋期渺抬头看着蒋夫子,双唇抿起。 “那我继续读了?”映枝问,“既然夫子不介意我耽误上课。” 蒋夫子脑袋昏昏,一心扑在那残卷上,重重地点头。 映枝犹豫念道:“……自爱仁之至也,自敬之至也……” 蒋夫子用力抿着唇,眼里仿佛有泪光闪动,忽然拍了拍映枝的手打断道:“乡君……不必读了。” 映枝疑惑,怎么又不读了? 蒋夫子取过映枝手中的纸,字字看下去,脸上露出一个笑,连连点头道好。 “乡君所知所学甚是广泛。” 福安乡君站在一边,惊疑不定,刚要开口,就听蒋夫子掷地有声:“诸位请安静。” 她站在堂前,语气一改以往的平淡,果决道:“不要紧的事课后再说,我们继续讲课,已经耽误不少时候了。” 福安乡君讪讪地闭嘴,回头见映枝坐在那里,手里拿着蒋夫子给她的书卷正在翻看。 学堂里的贵女们都感受到蒋夫子的态度,左右看看,彼此用眼神交流。只有蒋期渺猜到事情的头尾,愧色瞬间爬上脸,揪着映枝的袖子小声道: “乡君……我,是我误会了。” 映枝垂下眼,轻轻点头。 * 第二日,福安乡君坐在学堂里,只见推门进来的人并非蒋夫子,而是另一个年长的女学夫子,她双鬓花白,是宫中出来的教习女官。 福安乡君看着映枝空空的位置,心里一沉,问道:“夫子,请问岐阳乡君呢?” 新来的夫子答道:“岐阳乡君修复书简有功,翰林掌院今日在蒋夫子的宅邸亲自拜谢。” 福安乡君脸色一变,仍是不信:“夫子,是不是误会了,岐阳乡君可是连诗三百都读不下来。” 夫子闻言皱眉,训斥道:“岐阳乡君乃岐伯高徒,学识之广远超你我。还请福安乡君说话前三思,莫要出言不逊。” 福安乡君被这个新来的夫子当着整个莲院的面训斥,一股热意涌到头上,脸上似火烧。 而这厢的蒋宅前,江柔拉着映枝的手道:“莫要担心,福安乡君一事,姐姐给你处理。妹妹只用专心修复残卷就好。” “快进去吧,莫让翰林掌院久等了。” 映枝鼓着嘴点点头,推开了面前那扇门。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齐论·知道》,断句不对但架空古代,引用一下,请勿代入哦。 * 很快女主就要升职加薪过上幸福生活了(顶锅盖跑 ☆、第 14 章(捉虫) 翰林掌院是个高瘦的男人,唇上两撇胡子,说起话来一翘一翘。 映枝一进门,蒋翰林就愣住了。在他印象里,映枝或许像那些猎户家的女儿一般,行止粗野,粗手大脚。或者像那些世外高人,古朴沉静。 没想到从门外进来一个娇俏的小姑娘,小脸儿玉白,鹿眼清澈,顾盼生姿。 蒋翰林起身拜谢,取出两刀御贡上好的宣纸送给她。 “书简事小,乡君所尽之力却大。”蒋翰林笑眯眯道,这倒是了却她妹妹蒋夫子的一桩心愿。 映枝回礼道:“我也没尽什么力,都是姐姐和蒋夫子帮忙抄录的。” 蒋翰林的两撇胡子动了动,又过问了几句映枝的功课,赞扬几句,后道:“天色不早了,乡君别误了午饭。” 蒋夫子很疑惑:“阿兄,乡君懂得先秦古字,那剩余的残卷……” 蒋翰林微微摇头道:“稍候再说,今日就不麻烦乡君了。” 蒋夫子脸上还带有急色,却被兄长一个眼神制止。 映枝低下头,昨日蒋夫子说翰林掌院要托付剩余残卷给她修复,但现在看起来并非如此。 心里有淡淡的失落,但她刚来京城,才疏学浅,不得人信任也算正常。 映枝行礼,拜别二人,出了蒋宅。 马车驶向镇国公府,江柔忽然问:“妹妹有听过李元善李翰林么?” 映枝疑惑:“那是谁?姐姐问他做什么?” “没什么,他是今年殿试状元,入了翰林院。”江柔垂着眼,“我随便问一下。” 还没等映枝再说话,江柔又道:“妹妹明日跟着姐姐来书舍,就不必去莲院了。” 映枝乖乖点头。 江柔正色道:“但妹妹需注意,即便你懂得如何修复残卷,日常的课业也不能落下,矜骄傲慢会使人止步不前……” 映枝早已习惯江柔的长篇大 分卷阅读25 论,姐姐总喜欢板着脸教育别人,只是因为她夸赞的方式不同寻常。 “姐姐。”映枝眼睛一转,“我知道了。” 江柔眉头微皱:“妹妹莫要当耳旁风,人每日要三省其身……” 映枝笑着打断道:“姐姐,那我是不是天下最好的妹妹?” 江柔一个不慎差点咬到舌尖,她看见映枝清澈的双眼和弯起的唇角,一时顿住了。 江柔的脸忽然有点泛红,磕磕绊绊道:“是、是的。” 刚进家门不久,下人就来说蒋家姑娘递了信,映枝拆开信一看,里头是蒋期渺来通风报信,说她爹蒋翰林不愿让映枝继续修复残卷一事。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映枝垂着眼,淡笑一声,将纸折好随手丢掉了。 午饭后,李氏来映枝的屋里。 “这些日子枝枝忙,娘也忙,咱娘俩都没说说话。” “昨晚你睡了,我听柔儿讲,枝枝居然帮蒋夫子修复了残卷,娘真是为你骄傲。”李氏道,“这是你爹给你的文房四宝,这是娘给你炖好地护肝明目的汤。残卷上边的字那么小,枝枝也要注意眼睛的,不能累着。” 映枝想到蒋翰林早上说的话,张张嘴,最后只是垂眼笑道:“不会累的。” 李氏的目光停在映枝的眉间,说明了此行来意:“枝枝最近在女学有没有什么不顺的事情?” 有是有,映枝如此想,她已经要离开莲院,这些事就不必再提,指不定会给家里人惹上麻烦。 李氏又问:“就算枝枝不说,娘也能猜到,枝枝近来兴致不高。” 映枝没有说话,上一次兴致高是什么时候? “娘……我知道虽然你可能不会答应。”映枝使劲咬咬嘴唇,“我想……回岐山。” 李氏笑了笑,她好似完全不意外,拍拍映枝的手,叹气:“娘给你说说娘年轻的事儿吧,听完娘说的,再做决定也不迟。” 年轻的事?映枝想起李氏出身将门,被勾起了兴趣。 李氏揽过映枝,道:“娘是在北地长大,很少回京。你的外祖母早早就去了,外祖父镇守边关,娘从小就跟着他骑马上阵。等嫁给了你爹,就跟着你爹骑马上阵。” 映枝看着面容慈爱的李氏,她云鬓雪腮,富贵端庄,很难想象她年少时是一位巾帼英雄般的女豪杰。 李氏说道这里叹了一口气:“等天下平定了,娘回了京,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操持国公府、学规矩。” “那时候的娘呀,也很不开心,就像枝枝这样,枝枝会怀念岐山上的日子,娘怀念的是边关的烽火。” 映枝犹豫道:“那娘难道不想回去?” 温柔的手在她头上一下下抚摸,映枝又听见李氏说:“傻孩子,人过一辈子,怎么可能只活在一个地方。枝枝即便是一辈子待在山里,也会老,会生病,总要过不一样的日子。” 映枝垂下眼,的确是这样,师父去世前和去世后,自己过得就是不一样的日子。 她当时也很难过,但那种难过和现在的难过,不太一样,要是仔细想,也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娘是什么时候不想回去的?”映枝抬起头,鹿眼里好像浮动着雾气,教人看不真切。 “等娘经手的第一个铺子挣钱时。”李氏露出怀念的微笑,“那时候刚把杂事儿做顺手,觉得自己可厉害了。” 映枝垂下眼,她还没什么事能做顺手的,从学规矩到交朋友到进女学,仿佛她的日子在滑向坡底,滚落山崖,她想抓住什么东西,却越陷越深。 “可我,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顺手,虽然我会打猎也会设陷阱,还会叉鱼,但是山下又不需要我做这些……” 唯一能做的事,也被蒋翰林拒绝了,甚至连当面告知都没有。 映枝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一滴一滴从指缝中滑出来。 李氏忙安慰道:“枝枝别哭,枝枝已经做得很好了,蒋翰林拒绝了,咱们还不稀罕去帮他呢!” 映枝趴在李氏怀里。 从前,她每天早上洗漱后煮点鱼汤,中午出去打猎,下午采采蘑菇野果,晚上躺在草地里数星星。秋天备足了干柴,一整个冬天都不出谷。 而后来,下山是因为师父的遗言,留在京城是为了信物,来国公府也不是自己选的。学规矩、进女学,更是如此。 一切都看似顺理成章,她没有选择,她不再做选择。她没有想做的事,也没有能做的事。 就好似一只落叶,随着奔腾的河水流向远方,完全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断崖还是湖泊,只能想念从前在枝头舒展的美好时光。 所以那个一言不合就放箭的岐山姑娘,变成了怕惹麻烦的岐阳乡君,畏手畏脚,被泼脏水,任人欺辱。 这一瞬间,映枝突然醒悟。 从下山起,她再没为自己做过什么。师父给她锦囊,她就依锦囊行事。国公府找到她,她就来认亲。子瑕安排她进女学,她就来读书。蒋翰林婉拒了 分卷阅读26 她,她就要装作毫不在意地接受。 她把缰绳交给别人操控,还自以为越走越稳,熟不知早就迷失了方向。 她相信家人朋友会给她安排最适合的路,很可惜,这条路上没有她喜欢的风光。 从今日起,她再也不要做岐阳乡君,再也不要逆来顺受,随波逐流,任人欺辱! 映枝双手发抖,从李氏怀中起来,一把抹干泪水,愣在那里。 半响,她颤声道:“娘……我、我可以,出门吗?” 映枝深吸一口气,却越说越坚定,越说越不容置疑。 “娘,我现在就要出门。”她转头喊道,“谷雨,备马!” 李氏一顿,刚要诧异地开口,就看见映枝的脸。 她眉尾挑起,双目睁大,唇角紧抿,却像在笑一样。这是种自己从未见过的神采,好像画龙点睛的最后一笔,生动得不可思议。 李氏心头一动,伸手取过一旁的幕蓠,扣在映枝头上。 “带上这个。”李氏没有问映枝要去哪里,只是催促道,“快去吧。” * 蒋翰林在蒋夫子的私宅里留了饭,又跟着蒋夫子去女学收拾修复残卷的草稿。他公务繁忙,准备还要回翰林院一趟。 蒋夫子坐在书舍里,有点不甘心道:“阿兄明明知道,为何还要阻拦?” “阿妹,你太过执着了。”蒋翰林叹气:“治学需严谨,岐阳乡君是跟着岐伯,但她毕竟才及笄不久,也没有什么修复残卷的经验。” “万一乡君说错了字,会错了意,你该如何判断她说得是对是错?这前两篇不过短短三十句,此卷有上百句。错本一旦流传于世,岂不是辜负了先皇后的一片心血?” 蒋夫子沉默下来。阿兄手中的这些残卷,其实本来都藏于女学书舍,是先皇后年轻时所收集,专门托付于她。而先皇后一薨,这些书都流到翰林和宫中的藏书阁去了。 宫中的藏书阁不提,翰林院的文人都不怎么擅长修复残卷,况且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做?大家都上赶着升官发财。 她求过阿兄好几次,只希望能将残卷借出来修复,先皇后没有完成之事,她来完成。 蒋翰林看着他的妹妹,心里闷闷的。他两撇胡子微动,最后还是道:“阿妹……你也莫伤心了,等乡君的学识能和江大姑娘媲美,为兄……就给你剩下全本。” 蒋夫子苦笑一声,默默点头。 窗外的梨树沙沙。 蒋夫子叹气道:“那为兄就……先走了。” 他刚要转身,就听见屋门咯吱一声响。 女声突兀传来,清脆有力,好似碎玉折冰。 “请等一等!” 来人迈步进门,一把掀起头上的幕蓠。 薄纱翻飞飘摇,青丝随风摆动,露出她的一双眼,亮如晨星。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感谢大家的支持,再者针对这几天的评论统一回复解释一下~ * 虽然刚刚下山很新鲜,但我觉得女主这种经历,到山下来总要有个过程,在陌生环境里一下子完美适应我写着会感觉很奇怪。感情发展的话,男主一上来就爱上女主爱到要死很奇怪,家人看见陌生的女主就做个舔狗更奇怪,女主见到家人就无脑信赖也奇怪……【并不是说不合理,而是不符合我的写作要求。】你或许想在第二章看到,可我要到第xx章写到,那就是不合你的口味了 * 再者女主需要成长,我不写虐渣复仇,但不代表女主一辈子不长大。男主不是霸道偏执暴戾冷酷他真的就是普通的白切黑,会真心喜欢女主的白切黑…… * 我今天在文案(c6k6.com)上加了排雷。如果等不及或者想看那种一上来宠宠宠的文,其实jj有很多(小声哔哔一句我也能推荐一两本)。 但是我就是这么写的,如果你很失望就不好意思啦,总之感谢大家的支持~真心祝愿大家都能看到自己喜欢文。 鞠躬~~ ☆、第 15 章 映枝的脸颊红润,好像刚刚跑过,微微喘着气。 蒋翰林圆睁着眼,有些意外。小姑娘怎么折回来了? 映枝行礼直言道:“敢问翰林掌院蒋大人,您不让我继续做残卷修复,是因为我学识不如旁人,还是因为我太年轻?” 蒋翰林对这个有才有貌的姑娘很是欣赏,所以也格外宽容。 他笑眯眯耐心答道:“两者参半。” 其实两者都不是。残卷存留在翰林院时间已久,岐阳乡君是不可能进翰林的。但如果开库取书送去女学,加上清点等活计,损毁残卷的可能很大,一旦出了岔子,罪责难免。 很多时候不是他不想,而是权衡风险与得利,这是件不值得的事。 映枝狡黠一笑:“那我斗胆再问一个问题,您觉得今年殿试状元诗才如何?” 今年的殿试状元李元善,年仅二十,现在翰林供职,但这有什么关系? 蒋 分卷阅读27 翰林的胡子动了动,心下疑惑,缓缓道:“元善诗才过人。” 映枝道:“我听说他进了翰林院,这么会写诗的人怎么没被封将军?” 蒋翰林闻言一愣,只当映枝年少不更事,摇头笑道,“乡君此言差矣,李翰林的确诗才过人,但要做将军,需立下军功。” 映枝眉眼弯弯:“那就是了。我并非要考状元,也不是做将军,更不去作诗,那他们也不能来修书。” 映枝忽然睁大眼问:“蒋大人十六岁时在做什么?” 蒋翰林看着映枝清凌凌的眼,忍俊不禁:“那年本官刚及进士。” “那就跟我一样了。”映枝道。“蒋大人,我今年也二八,让我修复残卷吧。要是再等,我就要变成您这样的二品大官。” “不,说不定是二品夫人。那时候我也会向您此时一样,每天都有好多事情操心,哪有时间想着残卷的事。” “况且,夫子给您看过我之前修好的书了,不是吗?”映枝眸子灿亮,虽然在问,语气中却尽是自信的笃定。 蒋翰林啜了口茶,搁下茶盏,目带欣赏道:“确有此事,乡君果真不凡。” 不凡—— 是啊,她竟忘了。 不凡,不仅仅会毫无世俗经验的累积,与其他人格格不入。更意味着她拥有的,是世人从不曾窥得的学识与能力。 她受师父教导,她自幼长在岐山。 她永远不能融入世俗之中,永远不能和那些贵女一样。 因为她生来不凡,她应当做的,更是不凡之事! 映枝思潮涌动,她微微扬着下颌,鹿眸不只是清澈,更像夜空中撒了碎星,风华尽显: “翰林见我不过二八年纪,可别忘了,我更是岐伯之徒。” “我随师父自幼习先秦古字,那些残卷对世人来说是天书,而对我来说是师父念的睡前故事。” 映枝字字咬定,言话间光彩耀眼:“敢问翰林,于古籍一事,除我之外,有谁堪与我比肩?” “有谁,堪与大隐弟子比肩!” 蒋翰林微微一愣,又沉默了。 他如今有儿有女,仕途顺利,日子平淡幸福。 但谁人不年少?十六岁那年的一腔热忱,早已变成深夜窗头的白月光。 将一库存的残卷弄出来,这……也不是做不到。大不了等修好了,他公务之余,找人多费心审查,也不是个难事。 蒋翰林的胡须颤动,“这残卷可以交给乡君修复,但本官有个要求。” 映枝早已料到:“蒋大人是想亲自过目?那是自然,还要谢大人费心审查了。” 蒋翰林被说中心思,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赞许道:“乡君真是才学过人,通情达理,若为男子,以后绝不止步于二品。” 就凭岐阳乡君还能再闯女学来见他的勇气,蒋翰林觉得自己也应该有所表示。 “明日本官就将残卷送上女学,还请乡君多多照看了。”蒋翰林行礼道,翰林院那帮年轻人每天都清谈论理,等下回去让他们都动动手脚,好好忙活一个晚上。 映枝微微惊诧:“这么快呀?不急不急。” 蒋翰林摸着胡须笑道:“很急很急,乡君一片热忱,蒋某不敢耽误。” “那多谢蒋大人了。”映枝按规矩谦让了几句,把幕蓠戴好,第二次出了蒋府的门。 午后的天格外地晴,街市上人潮涌动。映枝牵着马走在一边,望着手中修好的残卷前半本。 山下和山上的生活的确不一样,但有些东西是一样的,就比如这半章残卷,在师父的抽屉里并非残卷,而是一本完完整整的书。 回忆起师父当年在山中小院里给她念书的一幕幕,映枝不觉地笑了。 她可不想做什么二品大官二品夫人,更不想在女学受气读书。 人生在世,难道不就要找点自己擅长的事做吗? 盛夏的风正好,将鸟儿的鸣叫声吹进幕蓠。 映枝翻身上马,哼着山间小调,迎着风一路向着国公府去了。 * 今日的朝堂,不似昨日,有些不同寻常。 梁帝气得把折子狠狠摔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 “皇上请息怒!”朝臣们一个个弓着身子,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但此时却有一个不怕死的。 谢御史抱着笏板,言辞激烈:“臣早有疑惑,太傅秩两千石,家中竟有宅田万亩,蓄养仆从歌舞妓近千人,钱哪里来?如今听了尚书的奏报才明白,原来是从江南盐商那里来的。” 太傅脸色惨白,双手颤抖。他曾经贪的钱都是叫人做好了尾巴,然后杀人封口的。谁知道他最近得罪谁了?他一个马上要乞骸骨的老头子,十年前的事被人揪出来。 晚节不保。 “赵爱卿,你还有什么话要讲。”梁帝面色沉郁,这种事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太傅像这样贪赃枉法,就不知道朝中和京外有多少官爵买卖。 分卷阅读28 赵太傅咬牙切齿,他没什么话能讲,刚才刑部尚书拿出的东西都是板上钉钉,自己无可反驳。 想到自己那一家人,他怎样也不甘心。就算死,他也要查出是谁在背后搞鬼! 一边的谢御史瞄了眼梁帝,又微微偏过头。 太子殿下立在大殿左方上位,墨瞳深深,不动声色地弯起唇角。 谢御史心领神会,又痛心疾首道:“太傅从盐商谋私,谁知道有没有买卖官爵,隐瞒实情上报。陛下!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赵太傅脸色又白一层,颤颤巍巍指着谢御史道:“谢御史口出狂言,证据何在!” “太傅何必激动?难道是末官说中了?” “你这是胡搅蛮缠!” “啪!” 梁帝拍在龙椅的扶手上,眼中好似酝酿着暴风雨:“即日革去太傅官职,清点家中私产。至于买卖官爵一事,交由大理寺彻查!” 城西的大理寺。 太傅被剥去官服,身着素衣,正提心吊胆坐在牢里。 说是牢房,但比关押普通犯人要好得多,屋中桌椅床铺虽简陋,但至少还算干净。 敲门声响起,推门的不是普通劳役,而是大理寺少卿。 赵太傅微微一怔,抬眼望去,竟然看见了太子殿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是白身,连忙要跪。 “恩师不必多礼。”岑瑜一把扶住太傅,面带忧色。 赵太傅看见岑瑜,心头狠狠一跳,一个真相马上要脱口而出,却听他言辞恳切: “恩师受苦了,子瑕定会尽全力为您洗脱冤屈。” 赵太傅一脸惊疑不定,他知道自己曾对这位太子殿下做过什么事,但那也是十几年。那时岑瑜尚小,这么多年也没有丝毫动作,或许他……根本不知晓? 赵太傅仔细观察岑瑜的脸,发现他神色并不作伪,更何况太子殿下素来有君子之风,自己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一个人能人前人后装都带着面具,还能从小就带着面具不成? 思及此处,赵太傅心思大动,声泪俱下,将自己多年苦衷托盘编出。 岑瑜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让他安心不少,时不时的安慰驱散了牢狱中的冰冷,而后的决策更是让他心生希望。 待岑瑜临走时,赵太傅双手交出一枚玉佩道:“殿下大恩,草民感激不尽!” “为恩师洗脱冤屈,此乃天经地义。”岑瑜恭敬辞别,出了牢门。 清晨刚过,岑瑜走下大理寺的石阶,上马车前取出袖中玉佩,放在阳光下瞧了瞧。 温润透亮,上好的玉佩,得来不费一点功夫。 虽然这些把柄一直在手上,但他之前从未想过这么早就抛出。 太傅,他的好恩师,也是临阵倒戈之人。 看在往昔的师徒情分上,他不会下太狠的手。 旁边的侍卫低着头,只听见太子殿下突然问:“寇真,离沐休还有几日?” 寇真答:“还有三日。” “好。” 太子殿下的袍角在他的眼底中划过,寇真微微抬头,无意瞥见他温柔的神色,眼中的笑意。 殿下真是谦谦君子哪!对自己都这么和蔼,寇真心情激动,如此想到。 与此同时,城东的女学里。 福安乡君走在长廊上,她今日早早就到了,便是想要抽空看看,岐阳乡君究竟是不是真的在书舍。 “乡君!乡君!” 福安乡君回头,只见一个婢女疾步跑过来。 她皱起眉不耐道:“干什么如此急躁!” 婢女的身子抖若糠筛:“乡君,太、太傅他被罢官革职,现在大理寺正在……府中清……” “什么?”福安乡君脸色大变:“你说祖父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作者有事不会更,后天见!(顶锅盖跑 * 中场休息ooc小剧场: 映枝:我可以! 蒋翰林:好可爱! 谢御史:嘴炮之王,哪里不对轰哪里。 岑瑜:全靠忽悠。 寇真:我不管我不听太子殿下就是对我好温柔。 以及史上最惨赵太傅:这个牢房物欲横流人心冷漠…… * 顺便抱住每一个小天使挨个亲一口,你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宝贝儿~~ ☆、第 16 章 侍婢将前后因果说与她听。 山崩地裂不过如此,福安乡君面色煞白,六神无主道:“那……那现在该如何……如何是好?” “夫人唤乡君回府。”侍婢道,“马车已经备好了,乡君快走吧!” 福安乡君提着裙摆急匆匆而去。 女学向来清净的长廊上,十几个侍卫小心翼翼地推着车,车边严严实实地裹着厚布、 车轱辘 分卷阅读29 在木制的板上辙出声响,不仅是莲院的贵女,几乎整个女学的姑娘都好奇发生了什么,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议论纷纷中,突然插进来一句。 “都是翰林院运过来的古籍残卷,是我爹拜托岐阳乡君修复的。” 众人转头望向声音来源。 蒋期渺站在长廊边上,她昨日偷听到爹爹的决定,就赶紧给映枝递了信,没想到映枝真去找爹爹了。 大家都知道蒋期渺的爹是翰林掌院。但岐阳乡君不是连诗三百都读不全吗?难道还能修复古籍残卷?这两天女学有点类似的风声,但谁都没亲眼见过那岐阳乡君做那事儿。 况且福安乡君早说了,岐阳乡君没什么本事,进女学进书舍,都是被自己的姐姐带进去的。 她们也想一进书院就能去莲院,也想有这么一个姐姐。 “人家从小跟着大隐岐伯,不是白活了这些岁月好么。”蒋期渺撇撇嘴,却很满意。 她从小就喜欢看些乡野异闻,当初听到京城里来了个骑白鹿的仙子,激动地一晚上没睡着。 当时她想,岐伯去世绝不叫去世,那叫飞升,而仙子下山也绝对是为了却尘缘。 可谁知等仙子进了女学她才醒悟,什么仙丹都是谣传,一时间失望透顶。关键是,乡君还带来那个终身不嫁的姑姑教莲院。 待昨日问过父亲,蒋期渺的心中才又升起一点点希望,乡君为何自幼学先秦古字?岐伯为何精通此道?或许他真活了八百年…… 一定要找个机会问问乡君。蒋期渺昂首挺胸回了莲院,她一推门,发现站在堂前的并非姑姑,而是名满京城的江柔姑娘。 江柔板着一张脸,手持书卷,扫视众人。她才学礼仪无可挑剔,是京城勋贵圈子父母口中贵女的榜样。 平时大家都说江柔看起来老气死板,太过端庄,但此时站在学堂上,身上的老气就变成了威势。 众贵女再也不敢像从前蒋夫子在的那般窃窃私语,一个个正襟危坐,很快一个时辰就过去,待到午间,所有人都知道福安乡君家中出事了。 “说是太傅贪赃枉法,买卖官位,还欺瞒圣上。” “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福安乡君把残卷偷出来,放在岐阳乡君桌上的。” “那你当时为何不说?” “谁敢说呀!” 待映枝从书舍出来透透气时,发现蒋期渺站在院门口。 映枝微微惊讶:“蒋姑娘?” 蒋期渺取出怀中的木盒,行礼正色道:“我此来是向乡君赔礼的。” 说罢上前直接把盒子塞进映枝怀里,她昨日和爹爹说明自己误会乡君一事,爹爹就给她挑了私库里前朝丹青圣手的名作。 映枝一愣,连忙说不要紧,莲院中的贵女里,反而蒋期渺对她最好了,起码从没嘲笑过她。 蒋期渺一脸严肃非常诚恳,映枝觉得很逗趣,抱着木盒又和她聊了几句。 “乡君的师父,为何精通先秦古字?”蒋期渺试探。 师父说过他年轻时就对古籍甚是喜爱,在战乱中收集了不少残卷,这么好几十年,才得以精通。 映枝答道:“是因为师父专注此道,多年累积。” 蒋期渺听见“多年”一词,心中一跳:“那是多少年?” 师父没有和她说,映枝微微摇头,缓缓道:“我不太清楚多少年,但应该是很多很多年了……” 甚至比她活的岁数都久。 果然!蒋期渺倒吸一口气,她的推断没错,岐伯一定是活了八百年的仙人。 那岐阳乡君岂不是…… 蒋期渺两眼发光:“乡君!我先回莲院了,我们下次再会!” 映枝愣愣地挥手,蒋姑娘为何一副心潮澎湃的模样? 已经快正午了,映枝拍拍怀中的木盒,准备回家, 一回家,映枝就收到李氏递给她的贴子,长宁公主请她同游清远观,就在三日后的沐休。 李氏好奇问:“枝枝是怎么认识长宁公主的?” “我在女学见过长宁公主一面。”映枝看着李氏疑惑的脸,不知为何有点心虚,清远观分明就是子瑕同她说过的地方。 三日转瞬即逝,到了沐休日这天,映枝到点站在国公府门口,就远远看见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从街道那端驶来。 “乡君请。”车上的内侍撩起外帘,映枝辞别身边的爹娘,带着谷雨上车。 车厢里头很是宽敞,她依稀听见父亲和那内侍寒暄的声音,眼前锦缎织成的内帘厚实不透风。 这是盛夏,为何不换上薄纱? 侍婢撑杆挑开,露出里头靠在软垫上的姑娘,她身型小巧,面色苍白,腿上还披着白狐毛软毯。 这个车厢里密不透风,对映枝来说有些闷。 “见过长宁公主。”映枝道。 长宁公主笑道:“乡君不必多礼,快坐吧。” 映枝从善如流 分卷阅读30 。那句“公主为何邀请我游观”从嘴边滑过,又咽到肚子里头。 “可是车中太热了?”长宁公主长着一张我见犹怜的脸,她接过宫人捧来的茶道:“乡君也喝些吧。” 映枝看着对面杯中氤氲的热气,再看看自己杯中的解暑凉茶,饮了几口道:“是有些,臣女……其实更习惯骑马。” “我也想骑马。”长宁公主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她今年不过十三的年纪,但也病了十三年。 “可我离马最近的时候,也就是坐马车了。” 软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映枝看着对面姑娘带着病容的笑脸,微微一怔,一种怜悯的情绪悄悄爬上心间。 她往怀里一摸,取出个小瓶子。 在山中打猎时总有受伤的时候,随身带着师父搓的丸子,早已是她的习惯。 映枝递过小瓶道:“这个送给公主,公主要保重身体。” 长宁公主双眼睁大,旁边的宫人道:“乡君,公主所用之物皆出自宫中内库,这私下里的……” “无妨。”长宁公主摆摆手,打断了宫人的话。 “多谢乡君,这丹药是什么?” 映枝笑眯眯地说起了师父起的名,子瑕献丹时曾将这丹药说成延寿丹,要是真能有延年益寿的功效,那自己屋里的一大盒岂不是能让人活到八百岁? 话匣子一下被打开,两人兴致勃勃地说了好些事。 不一会儿,车居然停了下来。 有几道马蹄声嗒嗒而过。 发生了什么? 映枝心里疑惑,刚要问出口,只见帘子被一点点挑起, 帘底是官道旁的石子,夏末的郊野草色还青,清风吹进来,令她精神一振。 “外边日头正好,乡君可想,出来走走?” 声音温和,尾音却挑起,是带着笑的问话。 岑瑜站在帘前,一身玄色骑装,墨色的眼瞳中映着天光,正笑着看她。 “我就知道子瑕你要来。”映枝也忍不住笑了。 外头的天色的确好,连风都透着草籽的味道。她都能想象这个时候出去,会有多快活了。 映枝微微偏头,忽然看见白狐毛毯的一角,心里那点飘忽的念头顿时消散。 “多谢子瑕,不过今天就算了,我陪陪公主。” 映枝对着长宁公主露出一个笑,却见长宁公主忽然一愣,转而扶额道:“乡君快去吧。” 映枝连忙摆手:“和公主闲聊也很有意思,至于出去走走,待会儿上了清远观也来得及。” 长宁公主以帕掩唇,笑道:“乡君误会了,只是马车太颠簸,我想歇一阵,待会儿我们去清远观就能见着了。” 映枝眨眨眼,马车明明不颠,但是病中人的总要比常人更为敏感一些,长宁公主兴许是累着了。 “那公主好生休息。” 映枝郑重拜别公主,下了马车。 外头的风有些大,将车里的沉闷从鼻尖吹散。 她轻轻将几丝碎发挽在耳后。 极目望去是山,山脚下尽是林,那清远观就坐落在半山腰上。 映枝仰头问岑瑜:“子瑕,我们走哪里?” 岑瑜的唇角勾起,左手拽过缰绳,一匹骏马就从后面上来。 “乡君不是想骑马逛逛?” 子瑕居然连这个都知晓。映枝今日穿了骑装,接过缰绳利落翻身上马。 马儿的四蹄踏动,映枝低下头。 岑瑜正凝眸看着她。 他的目光里有什么读不懂的东西。 几息之后,就听见岑瑜说:“乡君今日可带了幕蓠?” “当然带了。”映枝笑着点头,旁边的谷雨取来一只青色的幕蓠,周身的景象便朦胧起来。 谷雨看着自家姑娘一人一骑,旁边的太子殿下也翻身上马,双手绞在一起。 “乡君。”谷雨犹豫,这林子又深,万一出了岔子该如何是好? 映枝回过头:“谷雨不必担心,我去逛逛,你就和马车上,等到清远观我们就又能见到啦。” 谷雨刚要开口,只见太子殿下双眸黑沉,偏头扫过她一眼。 好似什么扼住她的喉咙,谷雨紧紧抿住嘴,眼睁睁看着二人纵马离去。 直到旁边的侍卫连声唤她,谷雨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背后浸出一层冷汗。 打马看花最好的时节是春日,但是此时也不赖,草尚未黄,叶尚未落。 映枝感觉自己就像脱缰的野马,从京城里出来放风。 野外不似京城,这里空旷开阔,人也自然会心旷神怡。即便不出来走走,看一看都觉得思绪能飞得很远似的。 二人渐渐行到林里,上山有一条小路,不算平坦也不算难走。 映枝站在山脚下,忽然兴致一起,扬鞭指着前方道:“子瑕,我们比比? 透过幕蓠的薄纱,她看不清岑瑜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的 分卷阅读31 视线。 “山路崎岖,乡君又带着幕蓠,还是谨慎为好。”岑瑜摇头道。 这叫什么崎岖? “你不比我就先跑了。”自己的提议被拒绝,映枝鼓起嘴,幽怨道,“子瑕,这件事我就要说你了。我跑过的山头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岑瑜忍俊不禁,他只能看见一层青色的薄纱,但可以想象那薄纱下气鼓鼓的小脸。 “好。”岑瑜笑道,“子瑕并非不信,而是乡君还要多加小心。” “那当然了。”映枝得意,她长鞭一挥,马儿撒开蹄子就跑。 岑瑜看着映枝一骑绝尘而去,也挥鞭跟在侧后。前面的弯道又急又窄,他皱起眉头刚要提醒,只见映枝一拽缰绳,马儿轻巧地侧身转向,向着前路奔跑。 当真是好骑术。 “你要比输啦!” 清脆的笑声从前路传来,岑瑜笑着摇头,他只要保证能比到清远观就好。 林声如潮。 两侧的槐树在余光中倒退,岑瑜的眼不仅看着前路,更分心看着映枝。 山风忽至耳边,身前人的幕蓠薄纱在风中飘摇。 哗—— 映枝的眼前一片昼亮,朦胧的薄纱挡不住天光,直接撞入眼中的是一簇簇繁盛的槐花,白色的花蕾骤然拂过她的眉眼。 被吹翻的幕蓠在空中掠过。 岑瑜伸出手,指腹滑过青色的薄纱,水波一般轻柔, 他手指收紧,握住。 两匹马一前一后,在浓密的槐花间飞跃而过,岑瑜抬眼。 映枝正巧回头。 怔怔的、清澈的眼倒映着他。 她双颊因为纵马奔跑,带着细腻的红润,就像熟透的朱果,不需要多靠近就有浓香。 几缕碎发调皮,缠着玉白的耳垂。 槐花越过的眼睫,好似蝶翼轻颤。 鹿眼眨了眨,长长的睫尾向上一勾、一勾。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冲上心间,岑瑜的思绪混杂,一时想不起在哪里看过这样的湖水。 槐花香浓郁,岑瑜快马上前,伸手穿过这细如繁星的花簇,穿过飞速向后而去的光斑,在两匹奔跑的马儿间,将幕蓠递上去。 映枝伸出手。 午间的阳光太耀眼,穿过一串串槐花,细细碎碎。 眼皮像被光线黏住了,她看不清,也有点睁不开眼。 薄纱丝丝绵绵,辗转流动,滑过她的指缝。 淡淡的香气也是薄纱,缠绕在她的鼻尖,又顺着风悄悄溜走,有几缕滑进她的衣领里。 痒痒的,凉凉的。 映枝握住幕蓠,轻轻一拉。 没拽动? 幕蓠那端,是沉稳的力道,映枝惊讶地抬眼。 岑瑜偏着头,上身稍稍倾过。转向她的双眸深深,声音低沉: “拿稳。” 风好似静止了。 映枝没拉,岑瑜也没放手。 刹那间,映枝心中寂静无声,除了自己的呼吸,什么也听不见。 光斑探进岑瑜的眸子,深处暗潮涌动,以往晦涩难辨,她此刻竟然看得分明。 右手无意识地放松。 马儿感受到缰绳的的纵容,加快了奔跑的步伐。 嗒嗒、嗒嗒。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突然,一串槐花扑鼻而来。嗡地一下,骤然被浓郁的香气蒙头罩住,映枝一个激灵忽地回神。 她拉紧缰绳,伸手扯过幕蓠,一把扣在头上,灵巧的长指拨转,系紧绳带,才发现哪里是马蹄嗒嗒,明明是心跳如擂鼓。 “多、多谢!” 岑瑜拉住跑得太快的马,微微放慢步伐。 那种忽上忽下的起伏渐渐平缓。 身侧前马上的姑娘依旧跑得飞快,幕蓠的青色薄纱迎风而动,扬起细碎的花瓣。 他眼睁睁地看着。 有那么一片,正好落在他的指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每次更新都能脑补可爱的小天使们长着洁白的小翅膀,提着小花篮,撒花~撒花~撒花~ 但是,如果我长了洁白的小翅膀,那就是,咕咕咕咕,飞走了…… 明天不鸽。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密阿玛斯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7 章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山,清远观的牌匾在眼前出现,映枝兴奋道:“我赢了!” 岑瑜跟在后面,谦虚道:“乡君好骑术,子瑕自愧不如。” 那当然。 映枝骄傲没边儿了,翻身下马道:“我除了不太识得山下人的字,其他都很好。” 岑瑜也下马,侧头看着映枝,附和道:“乡君所言极是。” 映枝满意 分卷阅读32 地笑,她想起字,就想起女学,思绪骤然回到前两日听的一件传闻上。 “子瑕,我可以问你个事吗。” 岑瑜顺手牵过映枝手里的缰绳,道:“乡君请讲。” “我前两天听说福安乡君的祖父,就是太傅,她被罢职了。”映枝进宫献丹前,简单了解过一些勋贵与官员的生平,但也只是大致有个印象。 “太傅可是子瑕的夫子?”映枝轻轻甩着手,跟在岑瑜旁边。 “是。”岑瑜垂下眼道,“乡君为何问起此事,是因为福安乡君?” 映枝只是好奇而已,她不能明白为什么,女学里近乎所有人都在说此事。 她抬起头。 岑瑜眉目舒展,语气轻柔道:“听闻福安乡君在女学中,还曾谤议乡君。” 子瑕怎么什么都知道?映枝愣了愣:“我……听姐姐说她两日没来女学。” 她没想过福安乡君落难,当然,也没希望她得意,只觉得离她远远的就是了。 岑瑜沉默片刻,缓缓道:“乡君今后都不必忧心,太傅身在大理寺监牢,其长子也被罢官,福安乡君再去或不去女学,都没有什么区别。” 映枝不明白。 “可是……福安乡君明明还是乡君,为何没区别?” 如今福安乡君未被收回封号,但也沦为个空名头。就像京城里的勋贵人家,有些听着是伯府侯府,实际只是领皇粮吃的闲职。 贵女们也一样,不论名头封得有多大,多好听。要看身份是否尊贵,封号只能算添头,主要看家中父兄。 岑瑜一点点解释给映枝听。 清远观的道士出来,领着二人进了后院休整。 映枝跑了一路,只觉得嗓子烧着火。她迈进屋门,刚坐在桌边,岑瑜就倒了两杯茶,去过一杯递来。 映枝连喝了三杯茶解渴,忽然想到一件事。 她从荷包里翻了翻,取出一个小巧袖珍的木盒,欣喜道: “子瑕快看,上次我去胭脂铺子,居然买到了一盒胡椒味的胭脂。” 岑瑜坐在映枝对面,静静看着映枝将胭脂盒子扭开。 她的唇瓣红润晶莹,长睫卷翘。 骄傲的语气和微微仰头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只叼着小雀邀功的猫儿。 映枝的手越过半个桌子,细白的长指,莹润的指尖,轻轻托着深色的小木盒。 胭脂带着淡淡的辛香,辛香深处还黏着浓郁的甜,融在屋子里。 屋外的小雀儿在婉转啼鸣。 屋中静悄悄,映枝伸着手,不知过了几息。 对方没有应声。 映枝抬眼,逐渐从朱红的胭脂上移。 半逆光坐着的男人,微微侧头,垂着眼,定定看她。 他坐得很直,脖颈的弧度流畅分明,从发间顺进交叠的衣襟里。 左手搭在桌上,修长的手指左右摩挲着玉白的杯壁。 那是上好的瓷器,触感温凉细腻。 岑瑜眼眸微动,有种看猫儿的宠溺,唇边渐渐勾起,闷闷地笑了几声。声音好似从喉咙深处传来,低哑又轻柔。 “多谢乡君。” 映枝手臂僵硬,两眼直愣回瞪着岑瑜。 为什么今天的子瑕,看起来很不一样,像是……换了一个人。 衣料厮磨,响声沙沙,指尖传来若有若无的温热,朝她手心探来的长指带着淡淡的压迫。 他的眼眸低垂,眼睫投下两排阴影。映枝看着看着,忽然直白道: “子瑕。”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岑瑜一顿,抬起头。 他眼底是惊诧,映枝刚要解释哪里好看,不料手一抖,撞上岑瑜手背,木盒不稳,就要滑落,映枝迅速翻转。 “啪!” 胭脂直直掉进岑瑜的茶杯里。 茶水泛红溅出来,洒在桌上。 映枝心头剧烈一跳。 “失失失礼了!”映枝手忙脚乱,一把伸手下去没抓住木盒却重重握住岑瑜的手。 手心的触感发烫到灼烧,不知是来自他手背的温度,还是茶汤。 这一刻好似凝滞。 刹那间映枝浑身的血液倒流涌上头,然后嘭地一声炸开花! 岑瑜瞳孔微张,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下颌的弧度骤然绷紧,几息后又放松下来。 “是、是我没注意!” 映枝又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尬笑两声,唰地一下收回自己的手臂,双拳藏在桌下捏紧,深深吸气。 胭脂的辛香更加浓郁,热气熏着了岑瑜的耳畔。 他的唇抿成一条线,直直望进映枝的眼里,好似要看穿什么。片刻,又敛下眸子,沉默地取出一只帕子递给映枝。 屋中一时如水滞塞,映枝接过帕子擦手。 岑瑜取过旁边倒扣的茶杯,提壶又斟了茶。 分卷阅读33 流声滴滴答答,在耳边弹拨,热气湿润蒸腾,模糊了对面岑瑜的脸。 在白汽间,他的神色平静温和,唇边带着惯有的弧度。 映枝好似被安抚,怦怦作响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松了一口气,心中的念头才开始聚拢成型。 自己接二连三地做出些不着边际的蠢事,子瑕应该没有在怪她。 不应该,不应该,这是怎么了…… 岑瑜听见松气声,眉头微不可查地挑起。他掀起眼看过去。 白汽间,如玉的小脸上红霞渐褪,小姑娘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垂着脑袋抬着右手,纤细的手指如笋芽,指腹反复摩挲着耳根。 茶壶落在桌上,响声清脆细微。 “自然是有人说过。”岑瑜垂着眼,神色舒淡,语含深意道。 “然而看着子瑕说好看,以至于不慎把胭脂掉进茶里的。” “乡君,可是第一个。” 他唇边翘起小小的弧度,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胭脂被热气蒸出的辛香浓郁,萦绕缠绵在口鼻间。 噌地一下,映枝的脸又红了。 “方才……是我莽撞了。”映枝咬了咬唇,诚恳道,“打翻了子瑕的茶,我下山一定赔你整盒茶叶。” 岑瑜缓缓摇头,温和道:“乡君是无心之举,不必愧疚,茶只是小事。” 映枝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垂,心里又稍稍镇定,看来赔茶叶或许真的有用。 岑瑜侧头扫了映枝一眼,“毕竟,打翻茶事小。”他微微颔首,搁下茶盏,慢条斯理地接着道。 “对子瑕容貌的赞许,却很大。” 岑瑜一字一顿,含笑道:“能得乡君喜爱,是子瑕之幸。” 映枝心里经历了七上八下的一天,到现在脑子里只有一团浆糊,只知道乖乖点头,她突然反应过来,又赶紧摇头。 面前的岑瑜神色淡然,正看着她。 映枝顿了顿,又猛地点头。 岑瑜忽地直接笑出声,而后强忍着笑道:“乡君……” “太子殿下。”门外传来声音,打断了屋里人的话。 岑瑜偏头看了眼天色,起身歉意:“失陪,之前我与观主有约。还请乡君在屋中先歇息,若是觉得沉闷,待会儿等长宁上来了,乡君可以找她去玩。” “子瑕不用多礼。”映枝连连摆手,“没事的,你快去吧,我不觉得沉闷。” 今日真是好古怪,她要一个人静静,或者去找长宁公主说会儿话,说不定就没事儿了。 岑瑜点头,开门离去。 没过多久,长宁公主便上了山,她看起来气色不错,一进观里就跑进映枝的屋子,两人东聊西侃,最后长宁还提议一起去走走。 映枝立刻就答应了,京城里闷在屋子里就罢,上山来就要多透透气。况且这么好的山景,不去白不去。 二人一拍即合,带着两个侍卫侍婢,迈出小院的后门,走在山间的小道上。 山间有淡淡的雾气缠绕,小道幽寂。 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一层遮着一层。 当然,也遮着树后的一行黑衣人。 ☆、第 18 章 也就是过了两炷香的功夫,长宁公主额头上便开始冒起虚汗。 映枝听见身边人的气息不稳,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便道,“我们回去吧。” 长宁依依不舍地望着山间的小道,她很少能出来玩,大多都只是去女学找找期渺,这次能来京郊还是沾了映枝的光。 “也好。”她的胸口起伏不定,遗憾道,“倒是我身子不好使,乡君没能尽兴而归。” 映枝爽朗一笑,她上山时还撒欢而地跑,现在只是想找人说说话罢了,便浑不在意道:“我今日早就尽兴过了。” 这位长宁公主语速很慢,但听着绵绵软软,让人觉得舒服。 不像有些女学里或者花宴上的姑娘们,映枝一靠近,就觉得哪里古怪。 总之,她还是很希望能时常和长宁公主见面的。 映枝转过头,郑重承诺道:“公主不要难过,我以后会经常带你出来玩的。” 长宁公主望着映枝的脸,她笑容温暖,眉眼弯弯,眼中好似含着一泓清泉,而泉水正流向自己。 长宁公主微微一怔,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以帕掩唇,凑到映枝耳边悄悄道:“乡君,你有酒窝。” “唉?”映枝不明所以,捂住嘴眨眨眼,犹豫道,“公主你有小虎牙。” 长宁公主挑眉,轻轻仰头道:“那不一样。” 乡君的酒窝看起来甜滋滋的,想让人伸手戳一戳。 一进院子,映枝就觉得哪里古怪。 好像墙还是墙,树还是树,内侍站在大开的屋门边候着,就跟她们走时一模一样。 但总有种淡淡的违和,就像盛夏的正午突然吹来一股子阴风, 分卷阅读34 映枝下意识拉住了长宁公主的手。 在趋吉避害、相面观气上,师父从未指点过她,而是放任栽培她的天性。 所以她向来有种敏锐的直觉,从前在山林中打猎,身陷险境时从未做过错误的抉择。 而此时,屋门口站着的宫人看起来格外诡异。 长宁公主被突然握住手,有些惊讶,又觉着是很自然的事。 但刚刚向前走了两步,她就被拽住了。 风声沙沙,映枝心中焦急,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个内侍抬起头,见映枝几人走近,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行礼,而是直直看过来。 长宁公主一顿。 映枝回头,身后的院门外,几个侍卫都不见了。 院子里的氛围突然一沉,内侍随即抽出腰间匕首,迈步逼近。 映枝伸手抓住旁边的扫帚,刚要抵挡,就听长宁公主厉声喝道: “你究竟是何人?!敢在本公主面前放肆!” 这时候说这话不会有用的,映枝眯起眼,那人身上带着血气,明明就是动了杀意。 谁知歹徒听见这话,竟然猛地站住脚步。 “长宁公主?”他皱起眉头,声音嘶哑,冷哼一声道,“冒犯了。” 他取一只小瓶,轻轻打开盖子,道:“还请公主和这位姑娘睡一会儿。” 映枝脊背僵直。 睡一会儿,可睡是睡多久?在哪里睡?醒来她还能完好无损,待在这清远观里吗? 长宁反握住映枝的手,掩在袖中捏了一下。 那人身型高壮,着太监常服,匕首森寒。 五尺,三尺,两尺……越来越近。 鞋底碾着泥,咯吱声刺耳。 鼻尖有一股浓郁异香,令人作呕,映枝屏住呼吸,一阵眩晕。 “这是什么?”长宁公主的身子发抖,却分毫不挪动脚步。 两人一同发出阴沉的笑声。 高壮蛮横的歹徒,纤细娇小的姑娘,都能想到是什么下场。 “公主不要动,动了就不好了。”他挥了挥手中的匕首,靠近长宁公主,上下扫视,然后将手里的瓶子一伸—— 就在此时。 长宁突然挥手打翻小瓶,啪地一声,那歹徒面容扭曲,暴起挥刀,长宁往他身上狠狠一撞! 歹徒一个趔趄,映枝举起扫帚朝着他的头就是一棍,拉起地上的长宁,头也不回地跑进屋里。 嘭地一声,门被甩上。 映枝手脚发软,扣好门栓,用力将椅子推到门边。背靠着门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院子里的人呢?都去哪里了?映枝侧过头,长宁公主歪在旁边,已是昏迷不醒。 外边脚步匆匆,传来嘶哑的怒斥声。 然后,身后的门被狠狠撞了一下。 力道之大,将她的背撞得生疼。映枝咽了咽,踉跄爬起来。 胃里翻滚着,恶心涌到嗓子边,头昏昏沉沉,眼皮都睁不开。 嘭—— 门又被撞了一下,椅子滋啦划在地上,惊得她一身冷汗。 嘭—— 门栓瞬间被撞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张带着刀疤,狰狞的脸。 他向屋里走,映枝咬紧牙关,连连后退。 忽然,有刀剑铁器相击声在院外响起,箭矢破空而来,歹人侧身一躲,箭尖钉在后墙。 他回头一看,身上滔天的怒意滚滚。 “该死!”他抽出匕首,扫过映枝,一把抓起长宁公主的衣领,匕首一转,正正抵在映枝的脸颊边。 岑瑜一袭玄衣,立在门口,眼神发暗,剑尖指向歹人的脸。 “放开。”语气冰冷。 匕首尖更近了,屋门口围着的已经全是岑瑜的人。歹徒咬牙切齿道:“太子殿下……可真能耐。” 剑尖也更近了。 岑瑜厉声道:“孤命你放开。” 匕首尖一颤,歹徒焦躁道:“殿下再走近一步,我就……” 在他全神贯注看向岑瑜时,身侧的映枝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手边的茶杯泼向歹徒! 散发着胡椒味的赤色茶水糊了歹人一脸,刺鼻辛辣的疼痛让他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 岑瑜挥剑而过,只听噗嗤一声,利器刺穿皮肉。高壮的身躯坠地,发出闷响,一片血渗在地上间。 死不瞑目。 匕首叮当落地,削断映枝腰间佩玉的系带。 映枝两眼发直,脑中一片空白,握着茶杯的手颤抖着。 原来面对人,和面对山野走兽是不一样的。 兽类皆有自己的习性与天敌,而人却难以预料,况且还有这不知名的迷香。 屋外的人一涌而入,岑瑜丢下剑大步走到映枝面前,俯身急声道:“乡君伤到哪儿了?” 映枝只坐了椅 分卷阅读35 子边,木木地抬头,还没换过劲儿来,昏昏沉沉的。 “没……”映枝带着鼻音,使劲揉了揉迷蒙的眼睛,“我没受伤。” 岑瑜转头命令:“叫寇真速去请大夫,带长宁回车里喝药。” 几人迅速应了声,有两个内侍进来扶起昏迷的长宁公主,急匆匆出了门。 岑瑜回过身,皱着眉地看她,半响,叹了一口气。 温暖的手指触碰她冰冷的手腕,热意驱散寒冷,映枝不禁打了个寒颤。。 “乡君这样揉眼睛,是会红的。”岑瑜忽然蹲下身,微微扬起头,在她面前轻声道。 “别怕,他已经不在了。” 他语气极轻极柔,带着气声的尾音,好似羽毛拂在耳边。 映枝缓了缓神,她也不是很怕。 好像在悬崖边上差点掉下去,如今缩回到安全的地方,整个人猛地松懈下来,有种带着迷茫的安心和庆幸。 “长宁还好么?子瑕受伤了吗?”映枝道,“我不揉了。” 岑瑜一顿,看了看自己握住映枝的手,轻轻松开。 “长宁不会有事,我亦没有受伤。”岑瑜缓声道。“乡君受惊了,是子瑕不好。” “子瑕不要自责,没事就好了。”映枝两眼红红,就跟小兔儿一般,坐在椅子上乖乖回话。 岑瑜眼神发暗,扣紧了手心,忍住自己内心涌起的冲动。 岑瑜沉默片刻,起身倒了一杯热茶给映枝,又问,“乡君现在想去哪儿?” “是想回家,还是想再四处逛逛?” 折腾了这么一天,映枝只想回家蒙头睡一觉。于是一行人在日头西斜之前,便往山下去了。 马车将映枝送回镇国公府,岑瑜打马回了宫中。 长宁公主盖着雪狐的毛毯子,捧着热茶歪在小靠上。 岑瑜大步进了门。 长宁公主看人来了,搁下茶盏,以帕掩唇道:“皇兄来得正巧呀。” 她面上的神情依旧是豆蔻少女般的天真,但却并非天真无邪,而是带着孩童般纯真的恶劣。 岑瑜面无波澜,道:“今日多谢。” 长宁一听这话,道:“谢什么,这都是权宜之计,她要是被迷晕了,那我自然也救不了她。双双落在敌人手里,傻子才会做。” “岐阳乡君可真是个有趣儿的姑娘。”长宁回想起映枝的笑脸儿,也忍不住笑了,“皇兄,我很是喜欢她。” 岑瑜淡淡扫了长宁公主一眼,放下手中的谢礼木盒,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 正堂里,座上的江成端着茶,面色复杂。 李氏看着刚回家不久的映枝,叹气道: “娘亲和你爹……知道你和太子殿下的事了。” 映枝一头雾水。 想起今日,她心里一紧,到底知道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百合内容,不要误会…… ☆、第 19 章 坏消息总是传得特别快,太子殿下陪长宁公主去清远观祈福时遇刺,为祸者是些前朝余孽。 江成和李氏在映枝进家门不久,就得到了这个消息。还好映枝安然无恙,一家人光是听见这事儿就觉得心惊胆战,于是赶紧唤映枝来正堂。 可前脚刚叫了下人,后脚就反应过来。 胜业坊里的风言风语,有太子殿下重伤,有长宁公主重伤,还有前朝余孽重伤的,唯独消失不见的,是映枝。 就好像她今日根本没去清远观一样。 两炷香前枝枝回来的时候,脸上毫无异色,只是有点疲惫。 江成和李氏一琢磨,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毕竟长宁公主下邀约帖的时候,根本就没提太子殿下也会同去。 江成端起茶抿了一口,道:“枝枝先坐。” 京城勋贵家的公子们,想见心悦的姑娘一面,都是叫自己的妹妹把姑娘约出来。 虽然他当年不是这么追李氏的,但谁不年轻?毛头小子们使的招儿他清楚地不得了。 江成看着堂前站着的映枝,还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顿时明白。 这就是自己失而复得的明珠被惦记了。 关键是,那个惦记明珠的人,还是帮他把明珠找回来的人。 江成瞥了眼李氏,迟疑片刻,咳嗽两声,道:“枝枝今日和公主去清远观,玩得可还好?” 映枝尚不知道遇刺的消息传进了国公府,她并不想让父母担心,眼睛一转,便答:“女儿一切都好。” 李氏回想起刚刚自己说的话,有点后悔。 她是心急才直言的。 她抿抿唇,又看了眼映枝。少女二八的模样水灵极了,自己年轻时容貌,女儿跟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这么大的年纪,就没见过谁比她家姑娘长得更出众。 而且 分卷阅读36 ,她姑娘身上有种京城贵女们都没有的气质,往那儿一站,就跟空谷幽兰一般。 太子殿下就算再正人君子,那也是个男人,要说他对枝枝没点心思,打破她脑袋她都不信! 但帝王家哪里是好归宿?当年陛下和先皇后那么恩爱,现在陈贵妃龙子都有俩。 要她说,枝枝心性单纯,受了委屈也不讲,如果真急着要找夫婿,一不能嫁帝王家,二不能嫁父兄妻妾多的。 “枝枝说今天玩得好。可是,我们方才听说,太子殿下与长宁公主在清远观遇刺!”李氏道:“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遇见那歹徒?” 映枝见爹娘都知晓了此事,便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省去上山和在观中屋子里打翻胭脂的事,总觉得说出来有些羞涩,不如不讲。 李氏听得心惊肉跳,江成气得拍桌子。 人站得越高,就越危险。太子殿下虽为储君,但上有心思莫测的陛下,下有将要及冠的寿王。 纵使他德行、容貌、家世举世无双,但嫁姑娘哪能只看这些,这时不时要遇刺,是个好夫婿就怪了! 在他看来,枝枝也是德行、容貌、家世万里挑一,别人家嫁女儿要攀高枝,他镇国公府就是京城里的高枝。 不如再多养个两年,此事要从长计议,若是挑不到心仪的,大不了选个品貌都不落他人的入赘…… 江成和李氏对视一眼,突然转过头,异口同声道: “枝枝,今后要少和太子殿下来往!” 映枝眨眨眼,爹娘从前没阻止过自己去见子瑕,但这次事出有因,担心她也是正常。 她正要开口解释,一道女声打断了思绪。 “爹,娘,妹妹。”江柔方才在屋中看书,听见映枝回来,本想过去瞧瞧。 只是刚出了门,就听见贴身婢女讲起清远观的事,惊出一身冷汗。 她紧赶慢赶来了正堂,看见映枝坐在哪里,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焦急的情绪一涌而上。 这让江柔猛地想起福安乡君,映枝是国公府的千金,为什么还会屡遭排挤,被福安乡君污蔑? 这个年纪的姑娘,讨厌另一个姑娘,还不就是那几个原因。 在她看来,太子殿下并非妹妹的好归宿,这女学不知道有多少姑娘仰慕太子殿下,妒忌心最会令人失了行事的方寸。 若是教人知道妹妹与殿下来往甚多,不论是真是假,那明枪暗箭,怕是防也防不住。别说遇险,那暗地里害人的腌臜事数不胜数。 联想到福安乡君的祖父是不久前才被罢职的太傅,而太傅曾给太子殿下授业,江柔明白自己猜到了真相。 映枝看见江柔进了门,笑道:“姐姐。” 谁知江柔不仅不笑,反而板起脸,严肃道: “妹妹,今后要少和太子殿下来往!” 堂中一时寂静,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映枝看看江柔,又看看爹娘,哭笑不得:“爹,娘,姐姐,我明白了。” 她这两日还要修古籍,应该没什么空闲与子瑕见面。等过些日子爹娘对这事儿印象淡下去,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今后,一定少与殿下来往的。” ** 夏末的天儿渐渐凉下来,蝉鸣声不炸天,翰林院却像炸了锅一般,热闹地异常。 “刘学士,不知能否借来一观?” “这……唉!你怎么能抢我的书!这可是掌院亲自交给我的。” “莫挤莫挤,有福同享,众位一起来看吧。” “看就看,你别挡着我!” 今年的状元郎李元善才走进门,就看见一群平日里悠闲自在,行止讲究的翰林学士们凑成一团,层层叠叠围在桌边。 “元善。”一个年轻男子招呼道。 李元善行了礼,疑惑道:“今日是怎么,这么热闹?” 翰林院西边的房里都是近几年进来的新学士,大家资历尚浅,年纪相仿,彼此之间都有几分交情。 “元善,十几日前,我们不是连夜清点内库残卷吗?” 确有此事,李元善点头,那日翰林西院可是叫苦连天。 众人都在腹诽,究竟搬这些天书有个什么用?看也看不懂,费这个功夫不如多钻研四书,写写策论,说不定哪日得圣上青眼。 那可是会一飞冲天。 更何况取出来是送去城东女学,那些姑娘家能读诗三百就不错了,又不是人人都像江柔姑娘。 但江柔姑娘也就是诗才过人,他们寒窗苦读,学的是四书五经,儒学道论,治国良策,可不只是填诗作词的花招。 “有一部残卷修译好了,你猜猜,是哪卷?” 李元善皱眉沉思,却没顺着同僚的心意回答,而是转而问:“是哪位高人修好了残卷?” 年轻男子一愣,他看到书时过于激动,反而把这事忘了。 但送去女学, 分卷阅读37 肯定是他们翰林掌院的妹妹,蒋仪蒋夫子所为,说不定掌院也参与。 “那还用问?肯定蒋仪夫子。” 此话一出,刘学士突然抬起头,皱着眉道:“林学士,这《齐论》并非蒋仪夫子所为。” 李元善冷不丁听见书名,双目睁大,心道果然如此。先秦大贤著论有十九篇,可前朝大儒却坚称是二十篇。 这异见他们都听过,也笑过。但古往今来,有谁看见过叫做《齐论》的最后一篇? 李元善大步上前,伸长了手取过这叠薄薄的纸,一目十行看过去。 他苦读二十载,四书五经早已烂熟于心,这《齐论》从行文到成说,与前十九篇浑然一体,竟然没有一丝违和! 李元善双手颤抖,心绪翻腾,急切道:“那究竟是谁?” “不会真是女学出来的吧?” “对啊,女学什么时候出了个这样的人物?” “刘兄,你有听掌院提起过?” 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刘学士一字一顿道,“是,岐阳乡君。” 在场的翰林学士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能背得出六部尚书侍郎的名号,但对于勋贵人家的贵女,却不是很熟悉。 “镇国公府的二姑娘,岐伯高徒,那位先前名动京城的白鹿仙子。” 李元善将手中书卷哗地翻到第一页。 那侧角上板板正正,写着修订之人的姓名,三个大字—— 江映枝。 江映枝——三个字落在洒金的御贡纸上。 落笔之人忽然一顿,一滴松香墨啪嗒滴落,随着纸的纹路慢慢晕开,边上的痕迹丝丝缕缕。 屋中的金兽香炉,燃起杳杳青烟。 缥缈迷蒙,缠绵不休。 岑瑜放下笔,忽然将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中。 他闭起眼,眉头紧皱,过了一阵,又把纸从篓中拣出来,放在烛火下烧成了灰。 然后起身走到一旁的柜边上,拉开暗格。 里面放着一枚碎裂的玉佩,系带被齐齐斩断,看那络子,像是姑娘家佩的。 岑瑜抬起头,窗前屋外的那颗树,已经开始落叶。 这玉佩,还是要亲自去还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岑瑜:这样就有借口去见枝枝啦! * 不好意思今天回家好累,睡过头所以晚了(顶锅盖跑 明天九点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听风 2个;密阿玛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0 章(捉虫) 作为今年的状元,李元善的位子有些尴尬。寒门学子多年苦读,一朝金榜题名,走马看花,是年少时每个夜里不眠的梦。 可如今身在翰林才明白,原来人上还有人,做了状元并不能就此扬眉吐气。 朝堂上的党派的利害错综复杂,他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若想站稳脚步,就要乖乖做一条鱼,选定一个好钩子咬上去。 所幸是,钩子已经找好了。 “寿王殿下。”李元善站在翰林院门口。 “方才有些事耽搁了,让李翰林久等。”寿王岑璟笑着回礼。 “哪里哪里,殿下邀我赏诗,末官等再久也是值得。”李元善说了两句客气话。 寿王礼贤下士,又慕他诗才,有心结交。而能攀上寿王,他再满意不过了。 李元善偏头看过,身前侧的男人面若好女,一双桃花眼不笑都有盈盈之意。他身着紫衣,紫衣也极衬他。 一路上遇见好些同僚,都用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扫视他。有的上来搭话,都被寿王轻轻淡淡三两句挡回去了。 “殿下,这边请。”李元善伸手向西边。 远处隐隐传来辩论声,一道浑厚低沉,一道清脆悦耳。 寿王折扇轻摇,脚步一顿,好奇问道:“是谁在那边?” 李元善望向声音来源,“回殿下的话,是蒋大人办公之处。” 寿王弯唇一笑,原来是那翰林掌院,蒋庐。 “本王既然来此,也不能失了礼。”寿王脚步一转,“不如先去拜见蒋翰林,我们再一同去西院赏诗。” 李元善不敢怠慢,连声应了。 翰林院的侍卫下人一见寿王那张脸,哪会拦着,二人一路畅行无阻。 翰林东院里栽了几株桂树,蟾宫折桂是个好寓意。 也正是时节,只有一株向阳的桂树开了花,香气尚不馥郁,却淡雅宜人。 “依我来看,此处不能这样断句,一是不合前文成说,二是不合先秦用词……” 越靠近,就听得越清晰。 女声不卑不亢,抑扬顿挫,若金石相击, 分卷阅读38 铮铮悦耳。 这声音好像在何处听过?寿王轻摇折扇,从桂叶底下穿过。 桂枝探过雕花木栏的窗,圆窗里的少女明眸皓齿,顾盼生姿。 她静听时仿佛一副丹青,抒发己见时,画中人便走了出来。 寿王一下顿住,再没有挪动脚步。 他见过她,在宫道边。只是上次她看上去没有这么生动,也没有这么……摄人心魄。 映枝前两日已经修好了第二卷,这次装订成册的是一部兵书, 蒋翰林看了异常震惊,赶忙下帖请她来翰林院讨论推敲些细节。 “乡君说得在理。”蒋翰林大笑道,“真是后生可畏!” 映枝笑得眉眼弯弯,“多谢蒋大人指点。” 蒋翰林摸着胡子,面上的赞许不予言表。自己当初冒了损毁残卷的风险,清点送去女学时还有点后怕。万一修译进展不佳,陛下又知道了,或许会责怪他做事轻率。 但现在的蒋翰林能肯定,自己当初就是瞎操心。 “蒋大人,请问还有其他问题吗?”映枝微微仰着头,她对自己所作很有信心,并非说完全不会出错,而是这些东西修译过来易如反掌,细节她也仔细推敲过,毫不怕人问。 蒋翰林眉开眼笑地摇头,他真是走了大运,撞上了岐阳乡君这般后辈,有真才实学,不羞不怯,又虚怀若谷。 若她是个男子,他定要把女儿嫁给她。 蒋翰林胡子抖了抖,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又思及镇国公,心里很遗憾。 叫那小子入赘,怕是都会被嫌弃。 映枝对于蒋翰林不着边际的想法毫不知情,只是轻快道:“蒋大人先忙着,那我就走啦,待会儿姐姐还要来找我去买胭脂。” 蒋翰林挥手:“乡君快些去吧,希望我没有耽搁乡君的大事。” 映枝爽快道:“放心吧,您耽搁不了我的大事。” 谷雨收了桌上的书卷,映枝就往门外走。 快到门口时她回过头跟蒋翰林打招呼,就感到一阵风拂过,映枝急急停住,差点撞上来人。 映枝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抬起头。 面前的男人一袭紫色衣衫,眼尾泛着淡淡的红,他瞳仁透亮,像含了春水。 寿王低下头,笑道:“见过岐阳乡君。” 门外掠过的风挑动他的发梢,落在眉与眼之间,让人很想轻轻伸手,将它拂去。 这张像狐狸一样的脸,她见过。 映枝行礼道,“方才是臣女冒犯寿王殿下,还请殿下见谅。” 或许他是来拜访蒋翰林的,那自己应该快点走了。 寿王连说无妨,虚扶一把。映枝起身就要告辞,没想到寿王突然叫住了她。 “方才本王在窗外,听乡君侃侃而谈,大受启发。” 映枝瞄了一眼寿王的脸,忽得想起女学里姑娘们的闲谈: 要说谁没有心上人,那是因为还没见过寿王殿下。 映枝微微摇头,她好像没有心上人,见了寿王殿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为何她们要那样讲呢? “臣女两句话就能启发殿下,是因为殿下本来悟性就很好。”映枝很确信,因为蒋翰林就是这么说自己的。 寿王饶有兴致地看着映枝,薄唇勾起,笑出了声,他还是第一次见夸他悟性好的姑娘。 是沾染了蒋家兄妹的脾性,小小年纪,像个夫子一般。 “臣女就不打扰殿下和蒋大人了。”映枝看寿王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有点摸不着头脑。 和寿王站在一起,她总有种头皮发麻的尴尬,还是赶紧走为妙。 映枝带着谷雨火速离去,没有注意身后寿王莫辨的神色。 她回到家时,姐姐还没有回来。马上就到正午了,昨日她们约好午饭前去胭脂铺子买胭脂,顺道一起在外面的竹泉阁吃醉虾,看来是要推延到午后了。 映枝坐在窗前,摊开书。趁这个时间,她还能再看两眼。 “飞走了!飞走了!” 窗外传来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打断,映枝扒开一条窗户缝,只见她的近身侍女在院前正和谁说着话。 “现在去给世子拿。”谷雨对着面前的江临恭敬行礼。 江临唉声叹气,他今天好不容易被爹放了一天假,不用去校场。放个风筝还能断了线,结果给掉在了那个便宜姐姐的院子里。 娘亲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训他。江临有些沮丧,说出去都让人笑话,他堂堂国公府世子,口袋里没几个钱。平日里爹娘都对他面上宽松,但能落到自己手里的银子却不多。这金线彩绘的风筝可是自己花钱买的,现在也毁了。 江临越想越气,哼了一声道:“不要了不要了。”说罢转身就走,边走心里还边滴血。 江临走出院门,还没迈两步,就听到脑袋后面有人喊:“等等!你风筝掉了。” 江临转过头,面前的映 分卷阅读39 枝并没有拿着风筝,一只手却指着院边上那棵树。 “要你管!”江临看见映枝,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仇人一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自从这个便宜姐姐来了,娘都不怎么送他糕点吃了。 映枝被斥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个弟弟平时不常见,吃饭时要么一直默不作声,要么快速扒完饭就遛回自己屋子。 “你还要风筝吗?”映枝仰头看了看树梢的金鱼风筝,做得精巧生动,反正她小时候是没玩过这种东西。 “都说了我不要!”江临气哼哼地盯着映枝。 “真的吗?”映枝耸肩,指着他面前的石砖问:“如果你不要,那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不动?” 江临一张脸憋得通红,前面谷雨跟他讲,会马上找人帮他取风筝。所以他才能借机耍脾气说不要,但那都是气话,怎么真的能不要呢? “说不要就是不要,要说几遍?而且这是我们家,我想站在哪儿就站在哪儿。”江临昂着头,试图以刁钻的角度蔑视映枝。 “哦。”映枝点头,她蹲下身从石砖边上的花盆里拾起一粒卵石。 江临皱着眉问:“你要做什么?” 映枝突然一笑:“你看!” 江临瞪大眼睛,只见映枝抛玩两下手中卵石,右臂猛地一甩—— 啪地一声,石子击中树叉,树梢上的风筝被狠狠一震,倒栽葱坠了下来。 映枝轻跃两步,上前接住风筝,拿在手上。 江临被映枝精准的投射技巧所震惊,看得目瞪口呆,他举着线圈,结结巴巴道:“谢……谢谢。” 映枝朝他郑重点头:“谢谢。”然后转头就走,发梢回转出圆弧,跟着它毫不留情的主人利落地离开。 “等等!”江临呆若木鸡,“我的风筝!” 映枝顿了脚步,不解道:“你不是不要吗?” 江临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可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映枝回了屋。他刚要离去,只见谷雨带着两个小厮,抬着高脚梯从对面匆匆赶到。 “世……世子,风……筝呢?”谷雨气喘吁吁,望着树梢,怔愣道。 江临胸口憋闷,一口气也喘不上来,冷哼道:“飞到天上去了!” 谷雨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江临别过脸去,背影有些落寞,低声说:“我先走了。” 夏末的光景多么美好,可快乐都是别人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还是去校场吧,或者回屋读读圣贤书…… 江临捏着线圈,边走边默念,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好男儿一诺千金,他花了十两白银买的金丝风筝,一加一减是他赚了赚了赚了赚了…… 谷雨连连叹气,多么好看的风筝,就这么被风刮跑了。 她对着江临的背影行了礼,转身走进映枝的屋子里,眼睛一瞥就看见那金丝鱼儿的风筝竖在墙边儿上。 “姑娘!”谷雨诧异道,“……世子的风筝怎么在这儿?” 映枝蓦地从书里抬起头,泰然自若道:“天上飞下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这么怼,我给他真香警告 ☆、第 21 章 江柔匆匆回来时,身边带着眼底青黑的蒋期渺。 “是我实在想见乡君,缠着江柔夫子一起来,又回家喝了药,这才耽搁了。”蒋期渺诚恳道。 前些日子,她无意间听江柔和蒋夫子说悄悄话。两人心疼岐阳乡君一心扑在残卷上,太辛苦了,想方设法要带她出去散心。 蒋期渺遂蹿出来提议去买胭脂。 她常去书舍找乡君,可十次去有九次都见不着面。还有一次,乡君送了她本从未见过的道家典籍,虽然薄薄的只有两页纸不到三百字,她却激动得整晚都睡不着。 为什么乡君偏偏要送她这本?而不送别的? 想起乡君的来历,蒋期渺灵感突来,这书里说不定暗藏了得道成仙的秘诀。 于是她连夜研习,还没发现仙人的秘密,却先因为熬夜而病倒了。 映枝倒是无所谓多晚,她也不急,便道:“这也就一个时辰罢了,蒋姑娘不要自责。若是今后你想来见我,提前一天和我打声招呼就好。” 蒋期渺一听这话,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又取出她从前压箱底的笔墨送给映枝。她出身书香世家,爹爹是翰林,爷爷是前朝大儒,珍藏的文房度用就是宫中都难以见得。 “多谢蒋姑娘。”手上传来的触感和娘亲送给她的完全不一样,纵使映枝不懂得什么是好笔墨,心里也明白了。 映枝有点受宠若惊,她那天也就无意捡了一帘刻着先秦古字的竹简,甚至都不用修订推敲,直接抄译下来,随手送了来找自己的蒋期渺。 没想到换回来的东西却价值千金。 马车驶出镇国公府,三人跟着胭脂铺子的掌柜郑易上了二楼。 夏末的天儿很舒服,能和朋友姐姐们一起 分卷阅读40 出去逛街,是再开心不过的事了。 映枝看胭脂看得高兴,只是出门前喝了好几碗甜汤,不一会儿便道:“姐姐你们先选着,我去更衣。” 江柔应了声,她对着胭脂挑挑拣拣,正沾着一点往蒋期渺带着病容的脸上涂,就听到旁边有人道: “这不是江柔姑娘?怎么没见岐阳乡君。” 映枝抬眼看过去。 少女金钗红裙,大眼浓眉,额间描着花钿,举手投足之间有股子张扬凌厉。 原来是杨太尉的独女杨黛。 江柔低声道:“家妹去更衣了。” 杨黛扫了一眼身前两人,一个老古板江柔,一个愣头愣脑的二流贵女蒋期渺。 难怪刚才她远远看见江映枝的背影,没一会儿就不见了。 这个江映枝,平白无故就得了个乡君的封号,而自己见过陛下许多次,只有些老气的胭脂水粉送上来。 杨黛有些意难平,江映枝也就是会修个书而已,勉强能称得上有点用。乡君算个什么?不过是一个名头罢了。 镇国公府就一个江成顶着,而她杨黛有太尉爹,有侍郎大哥哥,还有将军二哥,比这家两个人强多了。 她笑笑,挑衅道:“要说江柔姑娘还是赶紧操心一下自己婚事。还有令妹,从小长在山里,再不挑就来不及了。国公府两个老姑娘,不被人笑才怪。” “你怎么说话呢?!”蒋期渺一听有人诋毁,气上心头,没等正主发话,就先站起来抱不平。 江柔一把按住蒋期渺,微微颔首,淡笑道:“多谢姑娘时时刻刻操心我们姐妹二人的婚事。” 言下之意,就是杨黛管太宽,还总是盯着国公府比,不是嫉妒是什么? 江柔虽然平日里古板严厉,但也是从小在贵女圈子里长大的,这些勾心斗角,你来我往之事绝不在话下。 杨黛被她三两句怼得说不出话来,帕子一绞,仰着头对贴身侍婢道:“清荷,叫这胭脂铺子的掌柜的,把胭脂送到府上来。” “就要这些桌上摆着的,有多少存货就送多少,我要在院儿里陪卷儿扔着玩。” 卷儿是杨黛养的一条卷毛狗,平时最受杨黛宠爱。 江柔眉头一蹙,刚要开口,却被在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郑易打断。 “好嘞!杨姑娘,全给您包好,送去太尉府是吧?一共五千三百两白银,这儿是收据,劳烦姑娘画个名儿。” 杨黛眉头一跳:“五千三百两?” 郑易谄笑道:“对,这些胭脂都是我们铺子的新货,京城第一份,库存充裕。全套五千八百八十八,带出去就是引领京城贵女圈的风潮。姑娘是贵客,给您尝鲜价九折,现价五千三百两。” 杨黛心里一堵,差点骂出声来。平日里她买个胭脂,撑死也就是几两的事,而这盒中一共才八盒胭脂,居然要价近十倍。 “送去太尉府。”杨黛银牙一咬,提笔往纸上签了个名。大不了就跟爹爹撒娇,但面子必须要! 杨黛眼睛一扫,旁边的清荷上前啪地一下,将桌上的整盘胭脂扫在地上,红红粉粉洒了一堆。 蒋期渺面色铁青,就要发作。 郑易脸色丝毫不变,立刻笑着上来和稀泥,道:“今儿个是郑某怠慢,还请二位姑娘见谅。这隔间也不便坐了,郑某带二位姑娘去另一边。” 他转头对身边的伙计道:“要是乡君回来了,就去冬梅间。” 江柔和蒋期渺对视一眼,虽然她们没了再看胭脂的兴致,但思及今日是陪映枝出来散心,于是点头道:“好。” 与此同时,映枝从恭房里出来,门口站着个青衣侍婢。 侍婢福身道:“乡君,方才胭脂洒了,掌柜的带江姑娘和蒋姑娘去了三楼。”她伸手一指,“乡君从这边往上走便是。” 胭脂洒了,但她方才没听见有人上楼梯的声音呀? 映枝轻轻咬了咬嘴唇,歪头往那楼梯上看去。 安安静静,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 映枝迟疑了一瞬,点头道谢,然后拾阶而上。 街外的喧嚣渐渐淡了下去,她踏上三楼,握住扶手。 午后的暖阳从窗外照进来,长长的走廊上一道明,一道暗。 尘埃浮动在空中,清晰可见。 这里好安静。 风吹起层层幔帘,薄纱像云雾一般飘动,带着木质的,喧闹的,夏末的枯草香。 木板咯吱、咯吱,映枝不觉放轻了脚步向前。 她穿过第三道门,忽然惊讶地偏头看去。 一片耀眼的阳光里,岑瑜淡衣薄衫,落在桌上的手近乎在光中融化。 太刺眼,教人看不清他的眉眼。 映枝遮住自己的眼,只能模糊感觉到他在颔首,听见他轻声叹: “你来了。” “子瑕你怎么在这里?”映枝惊讶。 唰地一声,岑瑜拉下竹帘,成团的刺眼光芒被切成一道道细 分卷阅读41 丝。 “我在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ooc小剧场: 岑瑜(发出灵魂三连问):你有没有想我?你为什么都没来找我?QAQ你是不是心里有别的鱼了…… 映枝:吱吱—— 作者:咕咕咕(拍着翅膀飞走) * 因为是ooc小剧场所以,不会鸽的。 ☆、第 22 章 映枝揉揉眼睛,闻言又是一愣,他在等? “子瑕等了多久?” 他们本没有约,而子瑕却知道自己要来,难道他从上午开始一直在这里等? “不长。”岑瑜取出手中盒,道,“上次在清远观遇险,乡君遗落了此物,子瑕特来送还。” 盒中放着一枚玉佩,上面的系带被齐齐斩断。 隔间里有些暗,穿过竹帘的阳光乱麻一般,流过玉佩,莹润的光泽倏忽闪烁。 像她从前散步时看见的林中清泉,波光粼粼。 “子瑕。”映枝抬头,声音轻颤,“今后要是送东西……差人,送来女学便是。” 岑瑜颔首道:“乡君随身之物贵重,子瑕不敢怠慢,万一落入他人之手,怕是有损乡君闺誉。” 并不是闺誉不闺誉,映枝抿着唇,姐姐就在楼下,上次去清远观一事还没过去,若是爹娘知道自己出来见子瑕,还不得更担心? 况且,她和姐姐本来约定午饭前到胭脂铺子,这都已经快到晚饭时候了。 要是自己今天不来,他会一直耗在这里吗? 映枝叹气,道:“子瑕你,不必亲自来送。” 被两次拒绝,岑瑜的手微微一顿,陷入沉默。 其实,他完全可以差人送来。 或者不送来,也可以。 “好。”他扣上盒盖。 咔嗒。 清脆又沉闷,楠木闭合,回响在空荡荡的长廊里。 像是心脏被夹了一下,映枝的眼睛睁大,望向岑瑜。 他微微低着头。 那团乱麻的光一丝丝,一缕缕,拂过他眼角,鼻尖,唇边。 长睫渐次抬起,他伸手将木盒递来,袖间暗香浮动。 是淡淡的松木香。 “走罢。” 岑瑜站起身,右手拂开竹帘,哗—— 阳光冲进隔间,将长廊里尘埃与他身上的松木香骤然一烘,炽热扑面而来,从鼻腔传入脑海。 什么意思,走? 映枝的眼眶有些涩。 在一片看不清的光里,她张了张嘴,深吸一口气。 “子瑕,你是为什么要来见我?”映枝握着盒子,努力睁大眼睛,坦诚又近乎直白地逼问。 “你明明可以找人送来,你既然知道我的行踪,也应该知道爹娘和我说过什么。” 映枝抿了抿唇,剧烈的心跳让她的双肩随着呼吸起伏。 她是答应了爹娘,这些日子少和太子殿下来往。但从未决定过,永远不见他。 只是,她需要想明白,也要问明白。 究竟他冒着什么大的风险,来找她,是做什么? 究竟这种若即若离,若有若无,时见而时不见的,算什么? 在她心中,子瑕的确不同于他人,他是第一个带她下山的人,是带她进入所谓俗世的人。 他送她第一套衣衫,第一只玉簪,他带她喝第一盏兰花酿,吃第一口龙须糖。 如果那天,子瑕没有拿着信物上岐山。 那么她的一生,将只是岐山脚下一个古老而瑰丽的传闻。 “因为私藏他人之物,非君子所为。”岑瑜掩在袖中的手捏紧,轻声道,“既然已经物归原主,容子瑕先行一步。” 岑瑜迈开脚步,映枝忽然往左一挪,挡住他的去路。 她直直望向岑瑜的脸。 “是真的么?” 岑瑜的唇角渐渐平缓。 扑哧一声,映枝忽然笑出来,一手捂着双唇,仰头问: “所以说,子瑕一直是想来见我的,对么?” 岑瑜面无表情,不笑也不怒,就这么淡淡地垂眸看着映枝。 但映枝却越来越想笑。 子瑕平时都在笑,只有板着脸的时候,才格外生动。 她努力抿住嘴,双手握住盒子背在身后,然后轻轻咬咬唇,道:“爹娘只是担心我的安危,才让我不要去见你啦。” “等过一点时间,他们把上次在清远观的事忘了,就不会这样说。”映枝看了看自己的衣裙下摆,又抬头,眨眨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想让爹娘担心,也没有不愿意见你……我怕你像今天这样,我会耽误你一整天的!” 岑瑜袖中的手越捏越紧,喉结上下滚动。 映枝见他是逆光,而他见映枝却一清二楚。 她如凝脂的皮肤 分卷阅读42 ,娇嫩的菱唇,她微微上挑的眉尾,明亮的鹿眼中,是阳光里的一泓清泉。 她其实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爹娘不允许,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不明白有些门一旦被推开—— 就再难回去。 也正因为他明白。 夏末的阳光太过于猛烈,填满这隔间,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微动的风里,传来淡淡的枯草香气。 “嗯。”岑瑜轻声,“是我,再难回去了。” 什么?映枝两眼瞪大,很是疑惑。 子瑕刚才在说什么? 她的思绪被骤然打断,一时不着边际飞到八千里外,调侃道:“难道是……子瑕你和车夫走丢了?” 岑瑜低低一笑,垂眸看着映枝,摇头道:“乡君此话,是想要送子瑕回家不成?” 明明是你方才说回不去呀?映枝更是一头雾水:“不是……唉,送子瑕回家,这也不是难事。” “那今日就麻烦乡君了。”岑瑜毫不客气。 映枝菱唇微张,不敢置信:“子、子瑕你,我刚才就随口一说,连我都不信……” “君子一诺千金。”岑瑜正色,不徐不疾道,“乡君是要食言不成?” 映枝脸上一热,连忙挥手:“没有没有,我可以送子瑕回去,只是、我还要和姐姐还有蒋姑娘选胭脂……可能,可以,嗯……” 岑瑜微微颔首道:“子瑕能理解。乡君若是有难言之隐,也无妨。” 映枝微张的嘴慢慢合上,挥动的手也渐渐停了下来。 “那此次就先作罢。”岑瑜一本正经地行礼道,“就算乡君欠我一次,待下次再送子瑕回家也不迟。” 欠了一次? 映枝脸上发热,脑袋也发热,怎么自己突然就负债了? “妹妹——妹妹?” 楼下突然传来江柔的声音,吓得映枝一个激灵,手足无措,慌乱道:“好、好的!那我们下次再说。” 她赶忙伸出头,应了一声:“姐姐!我下来啦。” 转过头,岑瑜泰然自若,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映枝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猫着腰小声道:“子瑕我先走啦。” “乡君请慢走。”岑瑜温和道。 映枝皱着眉头,咬咬牙,食指凑在唇边,声音微不可闻:“子瑕你小点声。”然后指指楼下。 岑瑜颔首,眼看着映枝掸掸衣裙,一溜烟地跑下去了。 远处传来江柔略带担忧的责备,和映枝的软声撒娇。 岑瑜依旧站在原地,神色镇定,一动不动。 半响,忽然一个没忍住,闷闷笑出声来。 * 朝堂里头一派热闹,杨太尉遭到几位御史的轮流弹劾。 “西南百姓遭蛮夷骚扰,平南军有何作为?” “平南军副将治下不严,总打败仗,是太尉教无方!” “太尉报了平南军军饷不够,陛下添了三万两白银,却收效甚微。” 太尉杨晋手持笏板,低垂着脑袋,气得七窍生烟。 昨晚他看见自家姑娘五千三百两的银钱单据时,差点当场昏厥。今日在朝堂上又被莫名其妙拉出来责骂,严重怀疑有人要整他。 几位御史见镇国公的纹丝不动,心里摸着差不多就收。 金殿里的吵闹声渐渐停歇,本要说完了,又一个声音突然横插进来:“太尉之女蛮横无理,当街打骂百姓,抢人……” 杨太尉阴沉着脸反驳:“谢御史,朝堂之上议论一个姑娘的是非功过,怕是有违君子之道。” 关键这姑娘是他的闺女。 谢御史生了一张大脸,方方正正像个砖头,看上去可是铁面无私,他抱着袖子怒斥: “这可不是小事!太尉之女昨日砸下五千三百两白银买首饰,花钱时眼都没眨一下。” “可想而知,太尉大人的囊中有钱,西南军军饷何时能发?请陛下明鉴!” 朝臣们一听这话,皆眼观鼻鼻观心。有看戏的还心道谢御史是个能人,站在朝堂之上就知道太尉女花钱时,眼睛究竟眨不眨。 想起前些日子查处赵太傅贪赃买卖官爵一事,杨太尉脸上血色全无。 “陛下,是臣教女无方,但臣敢指天发誓,臣从没有贪哪怕一个铜板的军饷!” “行了。”坐在龙椅上的梁帝及时出言打断,他皱着眉头,很不耐烦道,“太尉杨晋教女无方,罚俸三月。” 这就盖了章。 梁帝揉揉额,每天听这些人吵来吵去,真是耳鸣头昏。只是他前些时候吃了那仙丹,精神头总算好些了。 真是人老了,他年轻时总想效百家争鸣的样子,以为朝臣争执是好。 但如今却觉得,这些人要么总说点鸡毛蒜皮的破事,要么就对着他的江山指手画脚。 “臣有本奏。” 梁帝累得不得了,强打着精 分卷阅读43 神掀起沉重的眼皮子,“蒋爱卿有何事?” 蒋翰林恭敬地递上一册书卷,旁边的内侍传到梁帝手边。 “这是什么。”梁帝皱着眉头一翻开,眼睛蓦地瞪大。 “启禀陛下。”蒋翰林面带微笑,不紧不慢道,“此乃失传已久的《长谷兵法》,微臣最近得一奇人相助,才让这不传之宝得以现世。” 旁边的些武将们一听到书名,两眼发光,内心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就算微微弓着腰也要尝试伸头探脑。 梁帝立刻来了兴致,他抚摸着厚实的书本,心里万分激动。 这才是他想听的。 建功立业、八方来朝,这才是他想做的事。 “是哪位奇人?朕要立即召见!” “陛下曾见过此人。”蒋翰林中气十足。 “这位奇人,她乃岐伯高徒,镇国公之女,岐阳乡君是也!” 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连镇国公都愣住了。 江家世代尚武,他刚记事时,一代名将的祖父就给他讲过这部失传的兵法。 传奇的残卷竟被藏在翰林院的书堆里吃灰,他本以为自己的姑娘只是修补典籍,小打小闹罢了。 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 江成清了清嗓子。 放眼望尽着全天下,不论男的还是女的,文官还是武将,哪个能比得上他家姑娘! 蒋翰林看陛下赞不绝口,随即提议道:“岐阳乡君学识渊博,不仅仅修订《长谷兵法》,更修订了《齐论》,还有……” 朝臣们听着蒋翰林口中的书名一个又一个,从交投接耳到下巴脱臼,还不到四五息的功夫。 “……故,臣启奏陛下,请岐阳乡君入宫中藏书阁,修订残卷。” 话音一落,金殿里静得连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朝臣们默默不言,无人敢应声。 岐阳乡君的确才学过人,但这不合礼法。 “这……这也太荒谬了!”杨太尉道,“岐阳乡君才多少年纪,怎能特开藏书阁?怎能担此大任?” 杨太尉这话既出,几个反对的朝臣嚷嚷声渐起。这倒是不在意朝堂上议论姑娘家,有没有违君子之道了。 就在此时,一直在旁静观的岑瑜却发话了。 “杨太尉此言的确在理。”岑瑜徐徐道,“只是藏书阁乃母后在世时所建,里面的残卷也皆为母后所集。若是能得以重见天日,是圆母后一桩心愿。” 杨太尉听了这话,想起先皇后的面容,犹豫了一下,又猛地摇头:“可区区一介女流怎能入翰林,怎能随意进出禁宫!” 镇国公站在一旁,对着杨太尉冷哼:“难道你区区一介武夫,还想去修残卷不成?” 杨太尉怒目而视,这江成也是一介武夫,还好意思说自己? 二人剑拔弩张,又是一句话横插进来。 “启禀父皇。” 二皇子寿王手持笏板,弯着一双桃花眼,扫过身边朝臣。 他施施然道:“儿臣曾有幸在翰林院,听过岐阳乡君与蒋大人的几句辩争。” 梁帝问:“如何?” 寿王一字一句:“乡君颖悟绝伦,博学笃志,儿臣听乡君一席话,大受启发。” 杨太尉还要辩驳,梁帝心中早已有定论,见众人无疑义,挥手就让太尉闭嘴了。 “那朕就亲点岐阳乡君,入藏书阁。”梁帝对着兵法爱不释手,又招长福过来,耳语几句。 金阶下。 寿王岑璟勾起唇角,微微挑眉,向着殿左前侧的看去。 岑瑜波澜不惊,笑意温和,只余一双墨瞳沉沉。 四目相对。 * 镇国公府中,映枝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对崭新的金线风筝,彩绘栩栩如生。 李氏笑意盈盈,摸着映枝的发梢道:“临儿那个破风筝有什么好,咱们要放风筝,就要玩最好最贵最漂亮的。” 映枝点头:“那我把弟弟的风筝还给他吧。” “不用不用。”李氏忙道:“就怕他玩物丧志!” 臭小子欠揍,没见他买个好刀好剑。花钱在风筝上,跟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国公府迟早要被他败光! 李氏背在背后的手一指,谷雨愣了愣,偷偷将立在墙角的风筝拿走了。 “枝枝平日里那么辛苦,要是不想出去找小姐妹们逛逛街,就放放风筝。”李氏道,“夏末的天儿正好。” 映枝哭笑不得,她如今也就是每日半天花在修订古籍上面,下午不是躺在湘水苑里和白鹿玩儿,就是出去尝糕点铺子里新出炉的糕饼。 映枝想说这风筝她有一对儿了,还是送一只给弟弟吧。谁知还没开口,就听得谷雨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 “夫人,乡君,外头有圣旨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分卷阅读44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柯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3 章 在江成还未回来之前,映枝和李氏接了圣旨。 陛下特赐映枝出入禁宫的通行符,亲点映枝入藏书阁修复一部残卷。 但这还没完,最令李氏和映枝惊讶的是,陛下升乡君为郡君,加封食邑三百,自此再无岐阳乡君,人人见到映枝都要称一声郡君。 映枝对这些封号没有特别的感受,而李氏一颗心却狂跳。 不同于随手封的乡君,郡君的封号一般赐皇室旁支血脉或姻亲,自开朝以来这还是第一例。 眼见着一箱箱御赐的锦帛金银、珍宝奇玩运进国公府,岐阳郡君的名号和行迹在全京城都传遍了。 不仅勋贵人家得了消息,当初议论两位千金的坊间百姓们都津津乐道。 镇国公府家的义女江柔诗才满京城不说,二姑娘映枝师从高人,所学所作皆回京后分封连升两次,可以见得陛下对其喜爱与赞许。 一时间,镇国公府门前来递帖拜访的络绎不绝,上至王侯贵胄的赏花宴,下至东市书行的掌柜东家,把胜业坊的大街堵得从早到晚,水泄不通。 李氏出门时,她的友人还在笑话,说平常勋贵人家的姑娘靠父兄升官,得个虚名封号。镇国公府是靠家他家二姑娘升官,地位水涨船高。 对此,李氏拍着胸膛昂着头回答:“你再眼红,那也是我家姑娘,有本事你也生一个?”说完就提着从竹泉阁打包的醉虾醉蟹,回家找映枝去了。 那些熙熙攘攘都被挡在国公府的墙外,和娘亲说过不想去赏花宴的映枝,一直都能安安静静地。 娘亲和谷雨给她收拾了笔墨纸砚,大包小包送上马车。 映枝随着马车进了宫,内侍带她来到藏书阁前。 “郡君请。” 藏书阁是一座木质的小楼,清雅别致,与宫中的金檐碧瓦不甚相同。 阁门口是一颗参天大树,夏末叶子还没落,满树的金红。 大门推开,发出嘎吱的闷响。 里头没有人。 一道道楠木书架排列在眼前。 尘封的书卷竹简,旧年的砚台气息,厚重地,静谧地,铺在深色的漆木地板上。 晨光从窗户里洒进来,一片昏暗的橘色,几道明亮的暖黄。 依稀可看见,窗外金红的树梢在风中摇晃。 迎着窗外的光,映枝向前走去,宫人们端着托盘越过她,默不作声地摆好笔墨纸砚,又鱼贯而出。 娘亲和谷雨怕她用着手生,准备的纸笔,怕是用不上了。 映枝拉开椅子。 香台里的甘松燃得极慢,低低的青烟一缕。 竹简落在桌上。 纤纤玉指若初生的笋芽,皓腕如霜雪覆于新藕。 枯墨一行行,凝在纸间。 藏书阁的二楼。 岑瑜静静坐在屏风的一侧,从这个角度他能够看见窗前伏案的少女,但若是少女抬起头,却不能看见他。 她侧脸的曲线被镀上一层薄薄的光,鹿眼里洒金一般,粼粼闪动。 有几根发丝散下来,勾在耳边,然后顺进雪颈里。 阁中的光阴太慢,慢到少女变成一幅画,慢到他屏住呼吸。 又太快,快到他心中的细芽飞快地抽条,然后随着光阴流到画上。 就这么停在她身旁。 岑瑜偏头看着自己身侧的百鸟屏风,不觉苦笑,他什么时候竟会做出这种偷窥的行径。 他两日前才见过她。 明明他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但得知她今日要来藏书阁,又转而想起自己好像需要从阁中取一方砚台。 他何时缺过砚台?但他还是来了。 来了也不去取,只是静静坐在二楼。 岑瑜一动不动望着楼下的映枝,耳畔依稀响起那日他所说的话,就像是这世上最难以摆脱的巫咒。 他再难回头。 他其实,早就难以回头。 或许是从第一次见她就开始。 上岐山寻岐伯那日,他解决掉两个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侍卫,但也负伤落单。 身后还有追兵,只能咬牙穿梭在迷雾重重的深林里,沿着崎岖的山道向上,不知走了多久。 最后他剥开密密麻麻的乱枝与树叶,阳光唰地照进眼睛,天地一片豁然开朗。 脚下是万丈深渊,对面是蜿蜒起伏的红岩,湍急的瀑布响声就在耳边,他的视线被隔岸所吸引。 广阔的天空下,一位少女立在石峰之巅。 她佩狼牙,披白裘,骑巨鹿,仰首眺望远方。 金阳为她周身镀上 分卷阅读45 神光,谷风倏忽扬起,少女的长发似山间云雾般舒展。 他嗓子干涩到说不出话来,抱着一线希望,道句冒然打扰。 少女猛地回头,长眉蹙起,打量着着隔岸的他,清澈的眼中尽是戒备。 然后她矜持地颔首,轻拉骑绳,长角的白鹿一跃而下,向着石峰那端跑去了。 传闻岐山的神女身骑白鹿,穿梭在山林间。他所见到的,应只存在于山脚下乡民们口耳相传的故事里。 回忆里的少女和眼前的窗边的姑娘重合。 原来,有些事命中注定,从来都难以回头。 每一次见她都是。 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步伐,不断打破自己的计划,不停告诉自己这只是无关紧要的想法。 如同山洪冲破坚固的堤坝,他看着自己的心绪如这滚滚东去越来越远,只能无力感慨一句逝者如斯夫! 不舍昼夜。 他不仅难回头,还无力挽留。 或许更不想挽留。 岑瑜站起身,向着楼下迈开脚步。 他的一生,每一步都走在划好的棋盘里。尺寸被精心丈量,不能有丝毫偏差。他有前行的路,有布局的子,有将要成型的局。 而现在却不一样。 幼时,太傅曾教他《洛神赋》,赋中洛水神女赠明珰而别。 可偏偏,岐山神女又被他遇见,还带在身边。 既然他不能阻止,那就让她永远待在自己的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楼阶上传来脚步声。 阁中还有人? 映枝偏头看去,笔尖微顿。 绣锦章纹,金钩玉带。 岑瑜自木阶而下,晨光晕在他白皙的脸上,眸如点墨。 映枝双眼一亮,又忍不住笑出声,忙以手掩唇。 不知道怎么地,这几日看见岑瑜就想笑。 岑瑜看映枝笑,也弯起唇角。 他走来桌边站定,指节敲着案面,声音低哑: “郡君为何笑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水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4 章(含入v公告) 映枝哪敢说为什么,况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就是很想笑。 忍住,忍住。 映枝放笔在笔搁,灵动的鹿眼一转,微微扬头道:“子瑕为何在这里,看来很闲哦?” 他并不闲,只是来见她并非是闲事。若这真的是闲事,那么他或许是个闲人, 岑瑜掩去眸中的深意,微微颔首道:“郡君贵人事忙,而子瑕却是个闲人,今日恰好路过藏书阁罢了。” 恰好路过?映枝轻轻挠了挠耳后,其实心里心里不太相信,只是挑眉道:“若是子瑕很闲,不如我帮你找点事做?” “郡君尽管吩咐。”岑瑜笑意温和,与寻常几乎一模一样,但面前的姑娘懵懵懂懂,一无所知,所以她什么都看不出。 岑瑜的礼节一丝不苟,答应道:“那子瑕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堂堂太子殿下在自己面前讲“恭敬不如从命”,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 映枝咬咬唇,眉眼弯弯道:“我要找的是一卷叫做《氾胜之术》的书。” “我大致知道在何处。”岑瑜道。 这是他母后留下的藏书阁,里头的书他都读过,不论看得看不懂。 “那就太好啦!”映枝本以为要花很长时间找寻,没想到却得来全不费功夫。 岑瑜很快就将这本书取了出来,他抬头望了眼天色,已是不早。 映枝的感觉很敏锐,她看了眼岑瑜,偏头问:“子瑕是不是还有事?先去忙吧。” 是还有很多事,已经被他耽误了。 岑瑜垂眸看映枝,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晨梦初醒,晃觉人间。 是失落。 若是明日能见她也好。想到这里,岑瑜越发客气,“今日冒昧前来,多有叨扰。只是郡君在这藏书阁中伏案,还要多出去走走。” 走走?这可是禁宫,映枝鼓起嘴,无奈地笑。 岑瑜看着映枝惹人怜爱的脸,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层温暖包裹住,他弯唇提议:“我知宫中有一好去处。” 映枝便知道岑瑜是什么意思。 她心存刁难,微微扬起头,挑眉娇哼:“我偏偏不去。” 岑瑜蓦地笑出声,状似恍然大悟道:“既然郡君答应了,明日子瑕就与郡君在藏书阁会面。” 等等,她哪里答应了? 映枝又恼又想笑,抿着嘴叉腰叹气。 堂堂太子殿下,闲得路过藏书阁,还来和她耍赖皮! 隔 分卷阅读46 日。 映枝早早便来了藏书阁,要抓紧时间把手上的这部书卷都整理好,待会儿子瑕就带她去走外头转转。 她坐在窗前一心一意地写,余光中忽然有什么东西闪过。 映枝抬头,是一只靛青色的蝴蝶落在窗棂上,正对着她扇动翅膀。 她在山中见多了类似的蝴蝶,也不稀奇,低下眼继续写,只是放轻了落笔的力道,尽量不去打扰它。 而梁帝从藏书阁旁边路过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金红的叶间婆娑,蓝色的蝴蝶轻轻落在少女的窗前。 而少女正微微垂着头,小脸莹白,人似月一般皎洁。 他刚刚从淑妃那里出来,喝了两盅酒,脸色红润,又有些迷糊。 “长福,那是谁呀?”梁帝眯起眼问。 后宫之中怎么忽然出现了一个如此美人,而自己却从未见过。 “回陛下的话,是岐阳郡君,您特赐她来藏书阁修译残卷的。”太监长福点头哈腰道。 梁帝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他喝醉了,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脑中皆是声色犬马,美酒佳肴。 “长福。”梁帝指了指身侧的藏书阁门口,“你待在这儿。” 长福一愣,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咽了咽,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恭敬道:“遵命。” 梁帝整了整衣摆,迈步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内。 映枝听见脚步声,惊喜地回头,一句“子瑕你来啦”刚要出口,笑容僵在了脸上。 “陛下。”她起身行礼。 梁帝走进了,和蔼道:“岐阳郡君请起,朕就是来看看。” 映枝不待梁帝扶,就赶忙起身。不知道为何,头皮发麻,整颗心像被提起来一般, 梁帝微微一笑,只道是小姑娘害羞,他指着桌边:“郡君接着写罢,朕不打扰你。” 映枝咽了咽,应了声。 梁帝站在映枝身后,少女低垂着头,露出一段雪白亮眼的细颈,包裹在浅蓝色的衣领里,令人不禁想去掀起这锦绡。 但好歹他还不算太糊涂,他清清嗓子,目光移到那书卷之上。 是半卷《氾胜之术》…… 上一次见这本书,还是在吴地时。 年少时他也曾志在天下,愿为生民立命。 梁帝忆起往昔的岁月,胸中激荡起热血,被酒劲一烘,上了头。 他看着映枝沉静的侧脸,心里感慨万千,岐阳郡君虽为女子,又年纪轻轻,但却一片赤忱。 倾国佳人,又有忧民之心,这样的女子,才配…… 梁帝轻轻俯下身。 映枝精神紧绷,乍然感到微风,一个激灵往旁边歪去。 啪—— 桌前的笔架被碰倒,右边的窗扇被甩上,惊起窗棂的蝴蝶。 映枝僵硬的偏过头,她的衣袖的一角被梁帝按住。 陛下要做什么?! 被一阵不好的预感当头罩住,她猛地拉动自己的袖摆。 浅蓝的锦绡无力地滑落。 但这股子不好的预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严重。 心脏狂跳不止,脊背上陡然一阵冰冷,映枝根本坐不住,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站起身直面梁帝。 梁帝头上有些晕,低声安慰道:“郡君莫紧张。” 香炉燃起一缕细烟,缓缓悠悠地向上。 一舒,一卷。 空气里浮动着青色的烟粒,辛香里带着冷意。 这可是陛下,她该怎么办? 藏书阁里寂静地可怕。 * 长宁公主正被侍婢扶着,慢慢走在宫道间。 “公主快看,是一只蓝色的蝴蝶!”身边的宫人喊道。 倒是挺好看的,长宁温柔一笑,这么好看的蝴蝶,捉来让人晒干,然后钉在她的梳妆镜前就不错。 蝴蝶飞动的方向一转。 长宁晃悠悠绕过面前的宫墙,一颗金红的树出现在眼前。 她刚要迈步,猛地收脚。 半开的窗,岐阳郡君站在窗前,眉头紧皱,正开口说些什么。 依稀听她语气急促。 她偏头一看,父皇身边那个太监长福正襟危站,立在藏书阁门口。 像是当头一棒,长宁浑身冰冷,缩回墙后。她用力握住身边侍婢的手,压低声音急切道:“快!快去请太子殿下来。” 宫婢一愣,这是怎么了? “快去,快去啊!就说陛下在藏书阁请太子殿下来见。” 宫婢连忙应声,提起裙摆向东宫的方向奔去,路上差点撞上人也不管,直到她远远看见岑瑜一身朝服从宫道那头走来。 “太子殿下!”宫婢扑通一声跪倒地,喉咙似火烧一般,她大口喘着气:“殿下,公主,说陛下在藏书阁请殿下,去见。” 分卷阅读47 父皇在藏书阁,请他?岑瑜微微一滞,万千思绪忽然聚拢,心狠狠一跳。 藏书阁外,长福远远看见岑瑜疾步走来。 他步履间衣袍翻动,似是十万火急。 长福端着笑脸,拖着长调说着话,行着礼:“殿下,您,怎么来了?” 岑瑜面色冰冷,眼中似酝酿着黑沉的风暴,“孤要进去。” “唉,殿下莫急。”长福头大如麻,看见往日里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这般焦急,顾不得想多,咬着牙拦住。 “陛下正在阁中,召见岐阳郡君,请容奴才禀报一声。” 岑瑜心急如焚,周身的气场似被凝滞一般,厉声道:“让开。” 长福忍不住一颤。 噼里啪啦! 阁中忽然传出桌椅翻倒的声响,还有映枝刚出口的惊呼。 岑瑜阴冷的眼神如刀锋划过,挥袖拂开长福,大步迈进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早一点,明天(周四)入v,三合一掉落,v章评论掉落红包。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下面是预收文,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点进作者专栏,收藏一个。 —— —— 新文《穿成炮灰后主角和反派都为我疯魔》 文案(c6k6.com): 枪口舔血的桑宴死了,穿成书中的无名炮灰——长着毛绒绒耳朵的大灰狼……人。 这是个修真的兽人世界,桑宴迅速占了地盘,过着吃饭睡觉打豆豆的平静生活。直到她在深巷里捡了一个面色潮红,昏迷不醒,但好看到惊人的青鸾……男人。 · 桑宴救了他,收了点补偿,然后把他随手丢给守城卫,继续过着砍人拿钱的日子。 十天后,这个男鸟人找上门来了,宣称自己怀了她的种,要她负责。 · 桑宴:??? 桑宴:当混混没学过生物吗? · 后来,桑宴功成身退,想找个小可爱回家结婚。 于是这本书的霸道男主、傲娇反派、小逃妻女主、恶毒女配、温柔男配全都闻风赶来。 · 众人:结婚选我我超甜!! 桑宴:…… 桑宴:告辞。 · 阅读指南: ①架空世界,架空 ②超A的骚话大美人x假冷艳真香死傲娇③BG ☆、第 25 章 藏书阁内, 桌上的笔墨纸砚四处散落,昂贵的松墨被泼在地上, 焚香炉碎裂,一股子烟尘味儿。 梁帝歪扶在桌子上, 捂着腰。映枝站在旁边, 捂住嘴。 岑瑜一进门,映枝就转过头去, 清澈的鹿眼里尽是惊慌失措。 她好似被捏紧的心脏骤然放松下来。 这里是禁宫的藏书阁,并不是女学书舍, 更不是国公府她湘水苑的闺房。 梁帝醉醺醺要过来握她的手,她不敢冲撞陛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两次躲避。 看到映枝这幅模样, 岑瑜强压下心中的怒意。 “父皇?”岑瑜大步上前, 立在映枝和梁帝的中间,将映枝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他皱起眉头,声音抑制不住地发冷,“需要儿臣扶您起来吗?” 梁帝摔了一跤, 头上那点酒劲早就摔没了。疼痛从腿上传来,脑中瞬间清醒。 “不必。”他踉跄勉强站起身。 说不必,岑瑜的脚步就顿住, 没有再向前。 他长身玉立,面上看起来一派君子风度,实际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捏紧成拳, 指甲嵌进肉里。 映枝捂着嘴的手渐渐放下来,眼前被岑瑜的背影遮住,看不见却能听见陛下的声音传过来。 梁帝站直,扫过岑瑜,回想起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既尴尬又恼火。 他只是喝了酒有些冲动,又见美人字写得有些潦草,想要指点她一二罢了。 要是论平常,镇国公家的姑娘,不论有多么国色天香,才学过人,他是万万不会动心思的。 梁帝抬起头,身上的龙袍多了几道褶皱。 他清了清嗓子,见岑瑜的衣摆也有那么几道褶皱,端起架子质问道:“朕来视察岐阳郡君修订《氾胜之术》,瑜儿来做什么?” 梁帝背在身后的手捏紧,这张脸,这双眼,像极了他的先皇后。 当年,他们也是恩爱非常,情比金坚。 可惜有多恩爱,后来就有多愧疚,有多愧疚,就有多心虚。 而有多心虚,现在就有多厌恶。 映枝心中一紧,咬牙想开口提岑瑜辩驳,却被抢了话。 “儿臣方才忽然想起,这藏书阁有一方砚台很不错,想拿给父皇瞧瞧。”岑瑜心思微动,面不改色地撒谎: “不过路上遇到明惠宫的宫人急匆匆跑来,差点撞上儿臣,所以有些匆忙。” 映枝微愣,子瑕说的事,她一点也不清楚。映枝咽了咽,说不出来话 分卷阅读48 ,心却在狂跳。 明惠宫是惠妃所居之处。梁帝正觉得没有台阶下,顾不得砚台不砚台,抓住这句话就道:“哦?那宫人可有说是出了什么事?” 岑瑜无比了解梁帝的心思,他见鱼已上钩,唇角微微下瞥,眼底沉淀着寒意:“说是惠妃娘娘受了风寒。” 梁帝眉头一皱,立刻摆出一张忧心忡忡的脸。 岑瑜拱手道:“父皇尽管去吧,这里由儿臣善后。” “那朕先走了。”梁帝刚要走,却觉得面子还是过不去,随即板起脸斥责:“瑜儿要注意自己的行止,你乃国之储君,断不能如此失礼!” “父皇教训的是。”岑瑜应声,礼节无可挑剔,神色也无半点不寻常。 他低下眼,便无人能看穿他的内心。 国之储君?怕是父皇心中并非这么想。 心虚的人总是会强逞威风。 不去看这满地狼藉,梁帝总算拾回了点面子,又转头扫了眼映枝。 他不咸不淡道:“岐阳郡君莫要耽误事,还有,你的字也要多练练。” 映枝咬着唇,答应道:“陛下教训的是。” 两个人都听命于自己,梁帝的帝王尊严平复下来,看似施施然,实则快步迈出大门,带着长福走了。 藏书阁里一片寂静,阳光穿过窗前的树,在屋中洒下叶子的影。 岑瑜眉头紧锁,与平时那般君子翩翩的风度完全不一样。 他直接从一堆狼藉上跨过走来,声音低哑,问:“你有受伤吗?” 映枝刚才躲闪及时,撞在了桌边。她捂着自己的手,背在身后,眼睛有点涩。 不是因为疼,她曾受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伤,受到过比这严重得多的惊吓,依旧能生龙活虎。 只是这一次,子瑕突然一问,不知怎么地,她心里就有一颗委屈的种子,偷偷冒出一个芽来。 明明自己早就过了一疼就要哭的年纪。 “我没事,还要多谢子瑕。”映枝强打起笑脸,“子、子瑕来得这么快,我还没把残卷修订完。” 岑瑜双唇紧抿,眼中幽深如不见底的潭水。 她往日清澈又明亮的眼里有点点泪光,垂下的眼睫无辜又柔顺。 就像刚逃出生天的小鹿,缩在一边偷偷舔舐自己的伤口。 方才被压抑的怒意翻腾上来,又被浇灭,剩下灰烬一摊。 只想细细收拢,别再让风吹着了。 子瑕……怎么不说话?映枝的手在背后蹭了蹭,却被一只手捉住腕间。 长指骨节分明,炙热的温度从手腕上传来,暖化了冰冷,浑身的血液才开始慢慢流动。 “你伤到手了。” 很轻,带着气声,好像说话声音大点她就会被吹跑一般。 自己的手被岑瑜翻来覆去地检查,想缩又缩不回去。 这都已经一炷香了,方才只是撞红了而已。 映枝耳尖微热,看向岑瑜。 方才的阴冷之色消失,他又变回了那个面色温和翩翩君子。 但她此时却完全忽略,究竟哪家的君子会不顾礼教,拉着姑娘的手不放。 岑瑜忽然停住,目光上移,回视映枝。他的眼底流动着什么,让人看不真切。 映枝感到热意从耳尖,渐渐蔓延到脸上,顺进脖子。 然后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心。 一触即离,柔软的,痒痒的,小心试探的。 二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了一个小臂的距离。 光的来处不同,影子却在墙上交叠。 就像蔓草被暖流推动,顶端的茎叶纠缠在一起。 风穿过叶子的声音如潮水,一浪接着一浪,触摸映枝的耳畔。 半响。 “是我的错。”岑瑜低低道。 他无法否认,这是他的父皇,这是他已故母后的藏书阁。 他没有及时阻止,所以他让她受伤了。 突如其来的道歉,映枝无所适从,小声道:“子瑕,你没做错什么。” 绵延的云将阳光遮住,屋里忽然暗了下来。 楠木的书架、古旧的竹简。 这个世界是淡淡的昏黄,而她好像被一层薄纱罩住,朦胧、晦涩、难以看清。 却又温暖,安心,不愿离去。 “郡君。”岑瑜沉默一阵,忽然凝眸郑重道:“今日别再修译残卷了。” 映枝鼓起嘴道:“别担心啦,又不是什么大事。” “以后也别再来藏书阁。”岑瑜的声音坚定,好似命令。 可她还有半本没译完,映枝无奈,做事总要有始有终吧…… 岑瑜摇头,拾起地上的残卷交给映枝:“这种事我来做。” 他走到案前铺开桌上纸,动作如行云流水,微微偏头,掀起眼,一字一顿道:“我来写。” 你来写?映枝怔愣,手握这帘竹简。对于她来说, 分卷阅读49 其实最头疼的并不是看懂残卷,而是找到对应的字,然后加以断句。 映枝想起梁帝的话,道:“子瑕不要嫌弃我写的字有些……” “不,郡君的字很好看。”岑瑜垂眸打断:“郡君的手受了伤。只管念,由我来代笔。” 映枝没想到是这样,犹豫地拨开书卷的系带,开始慢慢念起。 岑瑜落笔极快,映枝念在哪儿他就写到哪儿。 这些晦涩难懂的语句,在他笔下竟然没有丝毫凝滞,字迹气韵流畅,又清晰明了。 映枝读得越来越快,平日里要用一整天才能完成的事,不到一炷香就结束。 她的声音清脆,一字一顿,好似明珠滚落玉盘,叮当,叮当。 敲在岑瑜的心上,却能将那些阴暗暴虐的杂念一点点敲下去,心绪渐渐 早些写完,她就能早些离开。 这种事,他不会允许第二次的发生。 映枝眼中闪动着光,手中的竹简很快只剩最后一根。 “子瑕真的很厉害!”她真心赞许道。 岑瑜听到夸奖,唇边忍不住扬起弧度,长睫垂着,掩饰眼底的喜悦。 自然,身为太子殿下,这点夸奖怎能让他侧目呢? 岑瑜头也不抬,翻过这张纸,伸手递给映枝另一卷。 笔尖柔软,流过细腻的纸,留下润泽的淡香。 很快,旁边堆成山的竹简被一扫而空,映枝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还被岑瑜递了一盏茶喝。 “只有这些?”岑瑜偏头问。 他眉目淡淡,仿佛这就是世上最不起眼的小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完成。 映枝的小脸红扑扑,激动的神色无以言表:“还有最后一卷,子瑕你等等,我现在就去找。” 映枝站起身,岑瑜也跟着站起身道:“我陪你去。” 书就在第三列书架,二人分头寻找,映枝在这端,岑瑜在另一侧。 一卷卷竹简被打着条笺,上面的小字认起来颇为费力。 明明窗外沙沙,时而有鸟鸣,可她觉得如此安静。 安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同频。 找到了。映枝看着那泛黄的纸,上面黑色的字,确认几番后伸手一摸—— 没有意想中竹简的粗糙,指边是温润的触感,带着丝丝热意。 从书架的缝隙间看过,映枝正好与岑瑜墨色眼眸对上。 他的目光微动,停留在竹简两手交叠的地方。 这只手,刚才握住过她的手腕,然后帮她写过整整一厚叠的书卷,如今在她的指尖旁边。 肌肤相接之处,一温,一热。 映枝猛地回神缩手。 太过于炙热,看一眼都会被烫到。 映枝缩着脑袋低下头,隔着书架传来岑瑜沙哑的声音: “是这一卷?” 就像一块糖,在小火慢炖的锅中融化。咕嘟,咕嘟,翻起气泡,是甜腻如浆。 旁地的竹简被拨开,岑瑜露出脸,他指着这一排竹简道:“是哪一卷?” 绵密的糖丝缠绕拉起,热意溶溶,包裹住所有的书卷。 映枝瞄了一眼小字,隔空指着那卷书。 岑瑜笑意温和,唇角还是那个弧度。掩在书架后的指节微微弯曲,另一只手故意指向一卷错误的竹简,道: “郡君说的是这一卷?” “不不不。”映枝面红耳赤,伸手握住旁边的竹简道,“是这一卷。” 她一拽,没拽动。 书架后,岑瑜勾着那卷书的线绳,唇边的笑容更深。 “究竟是哪一卷?” 映枝双眼瞪大,倏然反应过来。绯红晕上脸颊,她恼羞成怒,恶向胆边生,越过书架的隔档一把握住岑瑜的手腕。 “这一卷!” 岑瑜怔怔。 她莹白的手腕,纤细的手指娇嫩如新笋。 他本想到此为止,但滑腻绵软的触感,又将隐藏的那点逗弄之心勾了起来。 岑瑜目不转睛地盯着映枝,如同潜伏的凶兽,看猎物的时间太久,不小心……手一滑。 映枝的手指碰上了岑瑜左手的无名指指尖。 指骨的坚硬与指腹的柔软,薄薄的茧覆在上面…… “郡、郡君?”女声突然响起。 映枝惊觉,猛地收回手。 她尴尬地偏过头,发现是长宁公主正站在藏书阁的门口。 “见过公主。”映枝只觉得今日脸上的火烧了又熄灭,熄了又烧。 长宁颔首回礼。她方才去了明惠宫一趟,这才匆匆赶过来。但一进藏书阁的大门,就看见眼前这一幕。 正午的暖阳里,书架右边面如冠玉的男子神色温柔,他伸出左手,而身前的少女耳尖红红,彼此隔着书架,手交叠在一起。 长宁公主眯了眯眼。 看来还算及时,而且皇兄这是……想 分卷阅读50 明白了? 思及此处,长宁眼中流过莫名的光彩,她不动声色地扫过岑瑜,取出帕子,掩住唇轻轻咳嗽了两声。 “郡君,我们好久不见,你近来可还好?” 映枝听见咳嗽声,忙上前关切道:“臣女一切都好,现在快要到秋天了,公主可要注意身体。” “我这副身子,也就这样了。”长宁拉住映枝的手,温婉一笑,“但不知为何,只要见到郡君,就会好一些。” 她难道还是灵丹妙药不成?映枝抿着嘴,止不住地笑,“这是为何?” 长宁又走近了,偏头看着映枝。 一双鹿眼清澈灵动,仿佛她年幼去行宫时看见的春泉。 长宁撒娇一般摇动双手,“是因为每次见郡君,我心里都觉着高兴,一高兴,就忘记自己的病啦。” 她微微侧身,抬眼看去。 岑瑜站在映枝背后,看着长宁的眼眸发暗,面色沉沉。 长宁举起自己与映枝牵着的手,露出一个得意的坏笑,她都能透过他脸读出一句话:你放开。 她可怜的皇兄哦,啧啧,连拉个小手都要小心翼翼地骗。因为是个男人,所以吃蔫? 映枝看着长宁的笑脸,心中泛起怜惜,道:“那我以后经常来宫里找你玩吧,或者公主来找我玩也可以。” “那我们就这么定啦。”长宁眼中一亮,雀跃道:“郡君还有事吗?不如来我宫中,我那里养了一只两只白□□儿,摸起来软乎乎的,郡君一定会喜欢的。”vx公号:anantw66 “长宁,不得无礼。”岑瑜突然开口打断,“郡君有要事在身,隔几日再来找你。” 映枝想起最后那卷书,心里有点遗憾,她也想摸摸软乎乎的白猫。 自己还是见好就收吧,长宁公主轻轻拍拍映枝的肩,安慰她今后还能再来,然后又咳嗽了几声,旁边的宫人就上来劝她回宫歇息。 映枝也跟着劝了几句,行了礼。 待长宁公主远去,岑瑜脚回身向屋子里走,映枝一偏头,也跟上他的步伐,走在岑瑜身后。 “郡君喜欢白猫儿?”岑瑜拉开椅子落座,侧眼看她。 映枝点头道:“嗯,不过子瑕你是不是还忙,我们要不然明天再说?” 岑瑜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之间,仿佛在分辨什么东西。 映枝被盯得有些发毛,疑惑道:“子瑕在看什么?” 须臾,岑瑜转回头,摊开书卷道:“郡君,今日事今日毕。我们还是先将这最后一卷写完。” 他顿了顿道:“天色已经不早了,郡君还要早早回家。” 映枝被一板一眼地教育,想到子瑕帮了自己的忙,于是乖乖点头道好。 岑瑜沉默半响,又忽然补充道:“东宫里,也有猫儿。” “?”映枝已经拉开竹简,手就这么停住了,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子瑕想说什么? “哦。”映枝强行接话,“是这样的呀。” “郡君要是想,下次相会时,我带给你看看。”岑瑜左手的三指蜷缩,掩在袖中。 他今晚回去,就要叫寇真尽快去寻两只白猫来。 原来是这样,映枝笑容甜甜:“那就多谢子瑕啦。” 只要她能离长宁远点,什么都好。 岑瑜看着映枝的笑脸,这才也满意地弯了弯自己的唇角,道:“只是我有个不请之情,怕是要麻烦郡君。” 映枝道:“子瑕不要客气,直说便是。你今日帮我把这些残卷都修译好了,我还不知道怎么谢你。” 岑瑜展开怀中薄薄的两页纸:“郡君可识得这个?” 映枝拿来一看,好像是一张药方。 “郡君若是在想怎么报答,那就帮我把这方子译出来。” 岑瑜修长的手指轻点,纸张一颤一颤,手心里痒痒的。 “好。”映枝忍住那点痒,忙不迭收起纸答应道,“子瑕我们快写吧。” 岑瑜看着映枝捏紧的手,眼中流过笑意:“郡君可以念了。” 清脆的女声就在殿中响起。 * 映枝回家刚进门,就看见李氏端坐正堂,捧着茶盏正饮着。 “娘。”映枝低头行礼,李氏也应道:“枝枝从藏书阁回来了,累不累呀?先回屋歇一会儿吧。” 映枝摇头道:“不累。” 她今日就只顾着念书,连脑子都不动,陛下交与自己的残卷便都被修复好了。 子瑕说他要带回去整理,映枝也没拦着。 想到自己和子瑕待了整整半天,映枝瞄了眼娘亲,心中发虚。 她刚要迈步,就听见李氏声音凉凉,好似饱含深意道:“枝枝,你且等等。” 一颗心猛地被提起来,映枝脚步僵硬,抿着唇慢慢转头。 她不会,是被娘亲,发现了吧? 冷汗好似要从额头上冒出来,手心里也有些湿。映枝背过手捏着袖 分卷阅读51 角,怯怯地抬头,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什么都有。 万一娘亲问起来,她该怎么讲?说陛下喝醉了想要教她写字?说自己摸了子瑕的手? “娘、娘亲。”映枝讨好一般地尬笑着,贝齿轻轻磨着下唇,“娘亲找我来是什么事?” “枝枝先坐。”李氏扫视身侧,两旁的侍婢纷纷行礼,然后恭敬地退出正堂,还把门带上了。 李氏站起身,一步步走近,坐在映枝的身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一片死寂,风被挡在门窗外,堂中的气氛滞塞,好像能滴出水一般。 映枝屏息凝神,正等着狂风暴雨的来临。 李氏幽幽道:“枝枝可见过翰林院的李元善?就是今年的殿试状元。” 映枝一口气憋住,回道:“好、好像见过?” 李氏叹气:“那……枝枝觉得他如何?” 这件事问映枝有些不妥,原本江成同她说了后,她不打算问枝枝。但犹豫再三,她还是问了。 姑娘家看人,和那些男人们看人,是不一样的。 即便是父母做主,媒妁之言,结亲人的意思也要问。 “是这样的。”李氏犹豫解释道,“李翰林品行好,模样周正,虽然出身寒门,但一定是前途无量。” 婚姻大事早点问早点定,晚两年再嫁,最好不过。 她前几日和江成才商量过,枝枝这个性子,嫁到哪家指不定都会受委屈。 不如她手头先筛着京城勋贵家的公子们,让江成也在外头看看,有没有模样好,家世清白,身无负累的年轻人。 那是做赘婿再好不过的人选。 映枝听到这话,才松懈下来:“娘,我其实没见过李翰林几次。”映枝努力回忆,也想不起来那位李翰林的脸。 李氏睨了一眼映枝。 她家姑娘兴许是还没开窍,说起这些不红脸也不羞涩。 李氏索性又问了几个人名,什么宁王世子,平西将军家的长公子,北亭郡王……文的武的都有。 映枝被李氏绕得云里雾里,摆手说都没见过,她哪里知道这些都是谁? 母女两讲了半天,映枝竟然打了个哈欠。 李氏一愣,拍着自己的腿道:“娘也真是的。” 她握住映枝的手哄道:“娘的乖乖枝枝赶紧回去歇一歇,这些事爹和娘来给你操心。” 映枝没把李氏的话当回事,只当是她问自己都认识哪些人家的公子。 “娘,那我先回屋啦。”映枝轻快地行了礼。 她现在回屋睡一觉,等等起来看看那张药方。 子瑕和她约好明日相见,虽然没有说让她明日就把药方换回去,但她想提早弄好,然后给子瑕一个惊喜。 映枝脸上不觉露出甜滋滋的笑,刚要迈步,忽然听见李氏在背后幽幽道: “枝枝,你今日进宫,没见着太子殿下吧?” 映枝被吓得一个激灵,浑身僵硬,转过头咧开一个笑:“娘,没有的事。” 她撒谎了,她居然撒谎了。 李氏眯起眼,上下扫视映枝,又慈爱地笑道:“乖枝枝,快去吧。” 映枝心慌慌,不知道李氏倒地有没有发现,心虚之下,干脆一溜烟跑回了湘水苑。 不同于国公府,此时的禁宫里,传来暴风骤雨般的怒骂,还有梁帝在御书房摔镇纸的声响。 “长福,你跟着朕有多少年了?” 阶下的蓝衣太监跪俯在地上,瑟瑟发抖,头上被镇纸砸破,血顺着脸流下来。 “回……回陛下,已经有三十年了。” 梁帝气得说不出话来,今日是怎么回事? 早上藏书阁的事已经够气他了,没想到这下午才是真正的无法忍耐。 梁帝坐在椅子上,扶着额,一阵眩晕。 自己信任的大内侍,居然会伙同后妃,将他还没满三个月的幼子丢进池塘里。 “来人。”梁帝哑声,最终闭着眼,无力叹道,“拖出去吧。” 长福一听,抖若糠筛:“陛下,陛下!奴才是冤枉的!是唔……” 旁边两个侍卫捂住长福的嘴,手臂一架,将佝偻的身躯拖出御书房。 龙涎香从铜炉中缓缓升起。 梁帝睁开浑浊的眼,指向身侧的一个蓝衣内侍:“今后你来顶他的职。” 常禄忙叩首谢恩,他一直在御书房侍候到傍晚,然后出了殿门,转过一处隐蔽小道,从东宫旁边一扇小侧门外一闪而入。 夜是静悄悄的,无人知晓。 “殿下,都办妥了。”常禄低头禀报。 十二连枝云纹灯将密室照得通明,岑瑜坐在案前,长指轻轻敲着桌面。 “将人带过来。”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暗卫扛着一只被捆成粽子的人进来。 嘭地一声,粽子被丢在地上,暗卫拱手,取下他头上的布套。 分卷阅读52 长福乍然见到光,刺眼到流泪,他在一团明亮中看见了案前端坐的男人,脸和脖子登时涨得通红,目眦欲裂。 “明白了?”岑瑜面无表情,仿佛是随口一问。 长福的胸口剧烈起伏,又渐渐平息。 “问你一个问题,答好了,明天就不会很疼。”岑瑜取出巾帕,拭了手道: “当初孤在岐山上遇险,是寿王,还是父皇?” 烛火声噼啪,长福呆滞地愣在那里。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 岑瑜微微挑眉,心下了然。须臾,他垂下眼眸,淡淡笑道:“原来真的是父皇。” 烛火摇动,架上悬着的笔投下一道道阴影,仿佛猛虎的指爪,根根尖利黑沉,戳向岑瑜置于案上的手。 “去吧。”岑瑜挥手。 石门转动声响起,密室里只剩岑瑜一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叹息声微不可闻。 他望着墙上那副归隐山水图,轻声道:“莫不是真的想,做孤家寡人。” 岑瑜吹灭烛火,抚平衣袖的褶皱,起身回了寝宫。 他明日,还要去见映枝。 **更 多 文 公 众 号:A n g e l 推 文 国公府里。 映枝起床后坐在梳妆镜前一照,发现自己居然有了黑眼圈。 她昨日翻遍了家中的书,也没有弄明白下半张药方上写得是什么,然后一不留神,就到了深夜。 要不是谷雨守夜时听见声音,进来查看,估计她就要通宵了。 映枝揉揉眼睛,忽然想到,术业有专攻。就像子瑕熟悉典籍,她熟悉道经,如果自己去药铺一趟,找找那些精通草药的大夫,说不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映枝唤来院中一个小侍婢,交给她一枚小巧精致的腰佩,道:“送去别院的门房,就说我今日下午有事,去不成了,问他能否改换成明日?” 小侍婢将腰佩仔细藏进自己怀里,应声出门。 早饭桌上,映枝跟李氏提出自己要去东市逛逛。 李氏问都没问就答应了,自家姑娘每天蒙头研究那些残卷,看上去是好,但她总觉着姑娘家家,要好好享受十五六岁的闺阁时光,多和小姐妹们出门走走。 “枝枝今日不去藏书阁啦?”李氏随口问道。 “不去了。”映枝答道。 昨日藏书阁发生的事的确不愉快,但子瑕已经帮她把所有要修订的残卷都写好,甚至还拿去整理。 她相信子瑕说的话。他说她今后再也不用去藏书阁,那他一定有办法。 李氏坐在饭桌上笑道:“咱们家的枝枝,被陛下亲点入藏书阁,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 江成和江柔都纷纷应和,只有江临依旧把头埋在碗里,大口喝着甜粥。 映枝脸上的微笑僵住,她看看面露赞许的三位家人,犹豫道:“我……其实,不想去藏书阁了。” 此话一出,饭桌上一片寂静,筷子和笑声都停了下来。 “是怎么回事?”江成启声问,“枝枝为何不想去了?” 映枝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说出藏书阁的事。 “也没有什么原因,就是不想去了。” 她抬眼看看姐姐江柔,目光划过江成与李氏,最后垂下眼。 她或许让姐姐失望了吧,父亲应该给他的友人同僚们讲了此事,娘亲前面也收了好多请帖…… 但她不会去的。 “枝枝。”江成清了清嗓子道,“这个决定做得好!” 映枝蓦然抬头,江成和李氏脸上都一片赞许,姐姐也是面露笑意。 这是? 虽然不知道为何,姐姐和爹娘都支持自己。 心里仿佛有一阵暖流流过,映枝忍不住笑了出来,双眼闪动着光彩:“爹,娘,姐姐,为什么呀?” “哪里有为什么?”李氏摆手,语气里带着宠溺和责备道,“你姐姐早就跟我说了,说你一天到晚埋头苦读,这样不好,要多出去走动,听听戏看看花。” 江成也郑重道:“是这个理,枝枝和我们分别了十六年,可一回家不是去女学就是去藏书阁。现在礼仪也学会了,这字也认识了,不如就在家中多陪陪爹,或者跟爹去校场?” 李氏嗔道:“想得美,枝枝当然要陪我。” 江成拒不接受这种说法,他可是穿着两件贴心小棉袄的男人,一辈子都不嫌热。 “娘亲说得很在理。”江柔放下碗道,“妹妹放在女学的精力有些过多,身为贵女,不但谈吐礼仪学识要好,衣裳首饰茶酒花,哪样不需要了解?一心只读圣贤书可不行。” 映枝眉眼弯弯,只顾着点头道好。 饭后,映枝带好幕蓠,带着谷雨前去东市。 不同于其他坊有宵禁,东市从早开到晚,临街的商铺热热闹闹,人头攒动。 自己修译完这药方子,也可以来逛逛。 可她要先 分卷阅读53 办正事。映枝走过一处街巷拐角,忽然听见有人唤“郡君”。 回过头,巷口人来人往,周围并没有任何熟人。 自己可是带着幕蓠的,大概是听错了吧。 映枝转身,迎面而来一位锦衣公子,薄唇轻勾,一笑眼波生动,恍若春日枝头的桃花盛开。寻常女子见了他这般好模样,怕是要自惭形秽。 “郡君。”寿王岑璟作礼道,“今日怎么有闲心来逛这东市?” 果真是叫自己,映枝如实答道:“寿王殿下有礼,臣女今日是有正事要做。” 寿王闻言挑眉,折扇轻轻敲着手心,道:“那本王来猜一猜,郡君是去哪里。” 他状似沉思,一双桃花眼波光流动,指向二人身侧不远的牌匾,语调慵懒道:“可是这京城最大的同心堂?” 是这样没错,映枝环顾周围好几家商铺,他是怎么猜出来的? “看来是我猜对了。”寿王翻手,折扇指向那名叫同心堂的药铺,笑道,“郡君请。” 他要做什么?映枝心生疑惑,却没有在寿王身上感到恶意。 “殿下请。”映枝拱手道。 寿王颔首,转身刚迈开一步,露出巷口边上站着的人。 一片热闹喧嚣里,唯独他身周二尺冷清。 岑瑜玄衣玉冠,腰配长剑,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启声道:“郡君。”然后目光一转,和映枝身前侧的寿王相对。 “原来是皇兄。”寿王语气轻佻,唇边的笑愈来愈深,展开折扇,微风摇动。 “二弟,别来无恙。”岑瑜慢条斯理地拂去袖间褶皱,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一点QAQ,来撒花花的小天使发红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见青山多妩媚 6个;路漫漫 3个;清晏、密阿玛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爷帅气我的没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6 章 子瑕和寿王殿下虽然是兄弟, 但长得却只有三分像。同在皇宫中长大,身上的气质却完全不一样。 “子瑕。”映枝看见岑瑜, 回以一个笑,“你收到我传……” 还没说完, 映枝生生住嘴, 半句“我传出去的口信”被憋进肚子里,惊觉自己说错了话。 可惜太迟了。 寿王挑眉, 流露出好奇的目光:“难道郡君还和皇兄有约?” 映枝攥着自己的袖角。 送出腰配也不过一个时辰,乍然看见子瑕, 担心他不知自己今天下午要爽约,她一时心急,这才没分场合口不择言。 映枝看看两人,现在该怎么办?自己来同心堂是为了修译药方, 提前做出来给子瑕一个惊喜。 要是找借口, 说自己是因为修译药方而约,那惊喜就要飞了。 不找借口,这种私下里约见之举,还被人抓个正着……也不知道寿王和爹爹认不认识, 会不会告诉爹爹。 同在朝堂上,一定认识的吧! 正当心急火燎,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 映枝想到了个法子,不如说自己送了个谢礼? 不错,这个理由毫无缺漏! 映枝刚要开口, 岑瑜淡淡瞥了一眼寿王,直接在映枝回话前说道:“郡君是说今日下午不能赴约?派人传来的口信,子瑕收到了。” 映枝瞪着岑瑜,目瞪口呆,子瑕你不要说出来! 岑瑜两步走近,墨色的眸底翻动着莫名的暗流。 所以他才来此处。 他本在东宫里处理政务,收到消息后又有探子来报,说岐阳郡君出现在了东市。 她平日里鲜少出门,此次来东市,是要赴谁的约?以至于突然推迟他的约见。 寿王随手合上折扇,唰地一声,扇梢在手中挽出个花:“姑娘家临时有事要爽约,也是人之常情。兄长再生气,也不能追来东市呀。” 子瑕……生气了?映枝怔愣,难道他真的是因为自己爽约追来东市? 可是子瑕明明已经得到了自己的口信。 糊里糊涂,映枝看看岑瑜又看看寿王,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京城,鲜少有人不认识寿王。尤其是他出众绝伦的容貌,坊中从文人墨客到戏院青楼,只要一出现,就是座上宾。 巷子里出来几位结伴而行的姑娘,看见寿王殿下站在巷口,又羞又怯,激动与敬畏并存。 岑瑜斜了眼身边走过的百姓,掀起眼皮看着寿王,不徐不疾道:“看来对于约姑娘家出游一事,寿王殿下颇有经验,还望给愚兄传授一二。” 低沉的声音滚过耳边,他将颇有经验这四字读得很重,说完又不动声色看了眼映枝。 眼看着子瑕和寿王居 分卷阅读54 然站在巷口聊起天来了,又见时有停下来的路人伸着脖子围观,映枝头皮发麻,忙不迭提议道: “站在这巷口有些碍人来往,我还有些要事要做,就……先去同心堂了?子瑕,寿王殿下,你们先聊。” 岑瑜与寿王忽然都止住嘴,在静默间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望向映枝,异口同声道: “郡君先请。”“郡君先请。” 怎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映枝匆忙扶着幕蓠,在巷口姑娘们如针尖麦芒的目光下,快步进了同心堂。 东市的同心堂,背后的东家就是镇国公府,娘同她说过。 甫一进门,映枝就感到一阵药香扑鼻而来,右边是义诊的正堂,一串人排着队等,而左边是药铺,只有零星几个人进进出出,除了拿药的药童,还有一位三十上下的妇人倚在桌边。 掌柜珍娘看见映枝,眼睛一亮,赶忙起身迎接,道:“郡君。” 早上她得了了消息,说岐阳郡君要来东市转转,镇国公府在东市里的铺子都被紧急告知了此事。 姑娘家逛街都去胭脂水粉,茶馆酒楼,哪会来什么药铺杂货铺? 只道是国公府对这位姑娘真是好,不舍得找一堆人跟着她败她兴致,也担心她出门会出个岔子,恨不得给所有人都打好招呼。 珍娘脸盘圆圆,铜铃大眼吊梢眉,她爹就是堂中坐诊的大夫,此时正坐在一旁号脉。 映枝凑近了,笑着颔首,看看旁边那正咳嗽的病人,转过头放轻声音道:“是珍娘吧。” 她微微撩起幕蓠的纱帘角,露出一张玉白的脸,双眸盈盈如秋水,丹唇贝齿,呵气如兰。 真当是绝世佳人,珍娘暗叹,更何况佳人还如此平易近人。 “郡君别客气。”珍娘挥手,不顾自己这儿只是个药铺,慷慨道,“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想吃啥喝啥?” 仿佛自己来了酒楼一般。映枝掩唇笑出来,“此次前来,是想找人帮我看看这个。” 映枝悄悄露出袖中的纸张的一角。 身后脚步声响起,她赶忙又塞了回去。 珍娘抬眼一看,同心堂门外逆着光,走进两个身量差不多的公子。 一位手持折扇,容貌昳丽,貌若好女,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眼尾微微上挑。 她自然认得,是寿王殿下。 另一位,面如冠玉眼如墨,静若孤松独立,行时风神洒落。 珍娘惊诧,京城里居然有这般人物,是哪家的贵公子? 二人一齐走进同心堂,旁边来看诊的病人们见了,都议论纷纷。 不远处传来姑娘们的窃窃私语和小声惊呼,妇人们提着篮子走过,一边挥着帕子一边调笑。 映枝的手伸进幕蓠里捂着脸,好生尴尬。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偏要来。子瑕跟过来,她怕手头的东西被发现。寿王跟过来,那才是真的是莫名其妙。 或许是他们兄弟二人有话要说,只是借个地方罢了。 映枝这么安慰着自己,仿佛羞怯的小鸟躲进窝里。 珍娘一眼就看出映枝是脸皮薄。小姑娘家世好、生得好品行又好,没几个公子仰慕,不可能的。 “郡君请跟我来。”珍娘笑道,“咱们里面坐,让这二位公子稍等片刻。” 映枝的心骤然松了下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转过身向岑瑜和寿王行礼,然后快步跟上珍娘,绕过屏风,往里间一个屋子去了。 门一关上,映枝就取下头上的幕蓠。她今日的心情实在是跌宕起伏,从喜悦到羞怯,耳尖都热热的。 为什么最近总是脸红?就好像得了什么急症一般,心绪也起起落落。 “郡君有什么问题尽管问,珍娘我精通药理,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珍娘随手递给映枝一个小纸包,道,“这是山楂糖雪球,还有乌梅干,是我们自家做的,郡君尝尝。” 映枝打开纸包,里头的糖雪球红艳艳圆滚滚,上面结着一层薄薄的霜,她捻起一颗,放进嘴里。 清甜裹着酸香,在舌尖跳动,味觉和嗅觉被揉在一起,好似酸甜的山楂轻轻裹住口鼻,然后滚落进胃,贴在心旁。 “很好吃。”映枝两眼亮亮,道,“不会太久,也就占用珍娘一炷香的时候。” 珍娘觉得这个小姑娘又懂事又贴心,笑呵呵地应了:“郡君莫要急,咱们说多久都好,珍娘可闲了,就算不闲,也想偷个懒来和郡君说话。” 映枝抿唇一笑,随即取出那两张薄薄的纸,问起珍娘来。 而珍娘自幼跟着父亲,知医理懂药性,很快就把这些药名一个个弄明白了。她拿着这两张纸,疑惑道:“这应是个解瘟疫的方子。” 她看一眼药名 映枝看着几个药名,根本不清楚上面写着什么,也不清楚有何用。 珍娘站起身,转向屋后的一大面墙,那儿立着一个大柜子。一个个小隔档上描黑刻着药名,整整齐齐,分外可爱。 分卷阅读55 珍娘拿着一只小银斗,按着方子取药,映枝好奇便凑过去瞧。 “这个黑色的草我见过。”映枝指着道,“发烧的时候,可以配上另一种白色的籽,煎水喝很好用。” 珍娘挑眉,拉开一个柜子道:“是这个吧。” “对。”映枝瞧了一眼,眉开眼笑。当年她下山一趟就发烧了,师父半夜出去给她采药煎汤,一晚上就好了。 想起那段时光,映枝露出怀念的笑,她又看了眼珍娘,俏皮道:“我这算不算班门弄斧呀?” “不算。”珍娘面露赞许:“没想到姑娘还懂药理。” 珍娘是误会她了,映枝摆手道:“我就是知道这些草药长什么样,但叫什么名、有什么理,都不清楚。而且……这也并非是我的方子。” 这是子瑕给她的方子,想到这里,她不禁瞄了眼门。 吱呀一声,门居然被她盯开了。 一个药童背着竹篓,从那长条的光里进来。 在这扇木门的开合间,她能看见门前的绣花白屏风上,朦胧映着两个人的侧影。 门合上了。药童道声打扰,进来将竹筐放在一边。映枝回过头,只听得珍娘噗嗤一笑, “我看那寿王殿下对姑娘应是有意,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娶亲,要是没有,郡君也有意的话……”珍娘挑着眉,调侃道,“寿王殿下那模样真真是,要是我年轻个十岁,就上啦。” “说得好像人家会看上你一样。”那药童板着脸道,“你怎就这么心大呢?人家可是寿王殿下,二皇子,随便诽议不怕被割舌头!” 珍娘翻了个白眼道:“那东市秦楼和戏台子里,还有什么曲水兰阁,里头的姑娘公子们,天天把寿王殿下挂在嘴上,都要被割舌头。” 药童被怼了个正好,闭者嘴不说话。珍娘又道:“还有那另一位公子,他也生得真好看,通身的气度尊贵,还偏偏有那么一股子君子风度,他也不错。” 映枝小脸爆红,心道这位珍娘真是胆大,那可是太子殿下! 还是不要告诉她真相了吧…… 珍娘理了理袖子,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包山楂糖雪球塞给映枝,朝着她讨好地媚笑。 映枝心生不妙,有种被贿赂的感觉。 “话说。”珍娘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问,“他们两人,哪个是你的情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清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漫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林霸霸的林小瓜 2瓶;ursunit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7 章 屋子里不仅有药香, 还有山楂酸酸甜甜的气味,挑动着鼻尖。 浑身的血液一涌上头, 有如一锅沸水在脑子里煮开,映枝甚至怀疑自己脸上开始冒白烟。 然后这锅沸水边竟然闪过子瑕的侧脸, 映枝捏着这包山楂糖雪球, 使劲晃晃脑袋,力图摆脱这迷糊的感觉, 还有脑海中的人影。 心跳动的速度极快,好似整具身体都随着一起颤动。 这间屋子变成无底洞, 要把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从思绪深处吸出来,或者她就这么坠落。 差一点。 “谁、谁都不、不是。”不比以往清脆,反而软软绵绵,吞吞吐吐, 瞻前顾后一般。 在今日不知道第几次脸红后, 映枝已经麻木了,耳边传来珍娘拍桌的哈哈大笑,声音之洪亮仿佛要掀翻屋顶。 太过分了,映枝闭者眼捂着自己的脸, 要是能缩进地缝里,或者桌子底下就好了。 可什么时候她是如此的胆小怯懦? 不过是一个珍娘,一个子瑕, 一个寿王殿下而已,难道还能比山林里的猛虎要可怖! 映枝咬咬唇,试图硬气起来, 把山楂糖一把塞进自己的怀里。 她回忆起姐姐是怎么板起脸训人的,在心中准备好措辞,一鼓作气昂起头呛声道: “大胆!不、不许笑!我乃岐阳郡君,镇国公府的二姑娘。” 映枝鼓着嘴,小脸红扑扑,眼里有得意也有犹豫,她自觉气势十足。实际在珍娘眼里,就如同想要扮老虎的小猫。 珍娘闻言一愣,笑僵在脸上,然后: “哈哈哈哈——”更嚣张了。 映枝羞愤欲死,抱着山楂糖雪球落荒而逃。 人心比山里的猛虎要可怖,古人诚不欺她也。 她再也不要来同心堂了! 珍娘摸了把脸,这才笑着赔礼道:“郡君莫要生气,珍娘送你出门。” 她将药材按照方子配好,淡褐色的纸一包,线绳系得飞快。 “这两包药给郡君添上,回家试试。”珍娘说,“今后郡君尽管来吃山楂糖,别 分卷阅读56 客气哈。” 映枝决心看在怀中小鼓包的份上,不和珍娘计较了。 屋门被打开,正堂里喧嚣嘈杂从不远处传来。白屏风一道遮住她的视线,只能听见屏风后两道清晰的声音你来我往。 “郡君颇得蒋大人赏识,上回去翰林院与郡君讨教时,愚弟便已知晓。” “那是自然,昨日愚兄闲来想去藏书阁取一枚砚台,碰巧遇见郡君,也与她论学几句。” “哦?兄长平日里连歇下来饮盏茶的功夫都没有,怎还得闲去藏书阁?” “倒没有贤弟说得如此夸张,饮茶的功夫是有,不久前与郡君饮茶时,郡君还曾答应送子瑕一盒茶叶。” “兄长怎得向姑娘家索要茶叶?愚弟这里正好有一包好茶,等郡君出来后送她,望能有幸得她一品。” 这两人……映枝扶好幕蓠,眼一斜。 珍娘挑着眉回视她,那张脸仿佛在说:还说不是?究竟哪个是你情郎? 珍娘可是会每月见一次娘亲的,若是她无意间将今日说与娘亲听,那自己仍与子瑕相见一事,岂不是会露馅? 爹娘尚未放心前,她是断不想打草惊蛇的。 不仅如此,这同心堂是看病取药的地方,若是想要闲聊,不如去对面的茶馆。 绝不能被这么误会。 映枝瞄了一眼珍娘,下定决心,鼓起勇气。 心一横,她快步走出屏风,门口的阳光倏然出现在眼前,穿过幕蓠的纱帘。 薄光朦胧,衣带迎风。 “子瑕,寿王殿下。”映枝轻声直白道,“二位还有何事想找我详谈?” 两人同时住口。 水洗青的幕蓠,淡色的衣裙,少女姿态坚定地立在洒进正堂的晨晖中。 她应是恼了。 岑瑜面色淡然,侧目向身侧的寿王瞥去,眼底的阴沉一闪即逝。 谁人不知寿王殿下风流美名在外?京城秦楼楚馆里的妓子们都认识。 他的好皇弟,才见过映枝几次?凑到她面前献殷勤,不过就是图一时新鲜。 可映枝是岐阳郡君,镇国公府的千金。寿王错就错在太轻浮,他的殷勤都出自百战不殆的花招。 而并非真心。 映枝才下山不到数月,对这些人心阴私懵懵懂懂,若是她不小心着了寿王的道,后果将不堪设想。 岑瑜眼底的寒意渐深。 不仅仅如此,寿王看似是个纨绔,实则暗藏虎狼之心。 他接近映枝是为了什么?是对她容貌的迷恋?对她才学的赏识? 怕都不是。镇国公府手握镇北军虎符,权势和地位,或许才是这位皇弟真正想要的。 岑瑜温和一笑,面不改色地说谎:“郡君,此番前来东市,也是要来这同心堂。只是不知贤弟为何仍留在此处?” 寿王唇边弯起惑人的笑意,只是笑里带着微不可查的冰冷。 他太过于了解这位皇兄,大梁的太子殿下。 光风霁月?都是骗局! 他私下里的阴招没少出,这样步步为营、冷心冷肺、深藏城府的一个人,利益和权势都摆在感情前面,会不停地对镇国公府家的这位姑娘献殷勤? 难不成还是真动了他那颗万事不留痕的心了? 不是另有图谋才怪! 寿王的折扇轻点在手心。 还记得那日他路过翰林院,桂枝馥郁,隔着细碎繁复的花看见那扇窗。 窗外秋意将至、百草将枯、万物将凋零。 只有窗里的花枝与美人鲜活、生动、令人倾心。 如此美人,值得他好好珍藏。而不是被他披着羊皮的皇兄拿去利用,然后呢? 是弃若敝履还是推出去物尽其用? “愚弟此番来同心堂,只是想多见见郡君罢了。”寿王轻叹一声,带着拖长的尾音,他的确是有此意,但遇见郡君却是碰巧。 他侧过头,丝毫不避让,直直对上岑瑜。 目光交接之处,有如实质。 映枝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整间药铺的气氛都变得格外凝滞。珍娘唰地一把将厚布横帘拉上,隔开从义诊堂百姓们时不时飘来的视线。 岑瑜从容上前,刻意忽视寿王的挑衅,伸手取过映枝食指上勒出淡淡红痕的药包,道: “郡君等下还有何事?若是无事,子瑕便送郡君回家。” 映枝的拇指捻了捻红痕,忙摆手道:“我无事……不用了不用了,子瑕先去忙吧。” 寿王折扇一展,笑得一脸风流。他从身旁小厮手中接过一小罐包装精巧的茶叶,也两步上前道: “郡君,这是我寻来的滇南老普洱,醇香厚重,比兄长常喝的清茶有味得多,郡君尝尝喜不喜欢?” 一左一右两道压迫感劈头盖脸而来,难以喘气。映枝忍住想要后退的脚步,透过幕蓠看看岑瑜,又看看寿王。 分卷阅读57 师父,爹,娘,姐姐,她该怎么办。 谁来告诉她这种无缘无故陷又气氛诡异的局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映枝看着寿王伸来眼前的手,手上的小盒,心里发出悲鸣。 她不想接,但让人家久等不好,大不了她以后再差人回个加倍贵重的礼,比如文房四宝之类的罢。 “多谢殿下。”映枝伸手接住了茶叶,抬头一看,依稀可见子瑕的笑意温和,然而目光古怪又幽深,即便是隔着幕蓠的薄纱都能见。 她想起不久前寿王殿下说子瑕生气一事,心里越发地虚。 “那、我先,回家了?”映枝看着眼前两个人杵在她面前,你不动我不动的模样,艰难地开口,试图自救。 堂堂太子殿下,堂堂寿王殿下,难道不知道这是失礼的行为? 映枝想着想着,心虚竟然慢慢化作点点无奈。 他们彼此争强好胜,战火烧到她身上了? 寿王闷闷一笑,语气模糊暧昧,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滚出:“那郡君,我们今后藏书阁见了。” 岑瑜侧目,黑眸深沉不见底,一字一顿道:“那贤弟今后怕是要落空了,郡君不会再去藏书阁。” 寿王微微一滞,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他并未被岑瑜的话唬住,反而挑眉道:“哦?那正和我意。愚弟本来就觉得,郡君这个性子,应该更适合去猎场上走走,不若我改日带郡君去瞧瞧。” 轻浮放浪。岑瑜双眼骤然眯起,双唇微抿,他偏头看向映枝,发现映枝幕蓠正偏向寿王。 映枝听见猎场,的确有些意动。 但如果她和爹爹讲,要去猎场,那么爹爹也会带她去的,不必麻烦寿王。 岑瑜敛下眸子,他好像的确忽视了此事。 “下个月就是秋猎,郡君的确可以去散散心。” 映枝点点头,而寿王满意地笑了,他自万花丛中过,还片叶难沾身的缘由,就是他懂得姑娘家在想什么。 “天色不早了,我们就不便耽误郡君回家用午饭。”寿王启声,桃花眼一横,反而看着岑瑜道。 岑瑜淡然一笑,也道:“先行一步,再会。” “再会。”映枝行了礼,看着岑瑜和寿王殿下一前一后出了药铺的门,大松一口气。 她今天回去一定要好好吃一顿,然后睡一觉,等明天再赴子瑕的约…… 今早推脱还被子瑕碰巧撞见,映枝忽然想到,该不会是子瑕以为她推了他的约,转而去约了寿王? 越想她越觉得有可能,若是她自己约了期渺,或是长宁,结果早上被告知不来了,出门一走还正巧撞上她们和其他小姐妹一起出游。 任谁都会误会的吧,怪不得子瑕有点生气。 映枝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取出自己刚刚修译好的药方,她明天应该解释一下。 刚才一边听了半嘴的珍娘刚忙完,走过来边收拾桌子边笑道:“郡君,这二位公子不是要送你回家?” 哪里有!映枝扶额,一个太子殿下,一个寿王殿下,难道他们都没事做吗? 等等,子瑕把她那两包药拿走了! 映枝一把将药方塞进怀里,刚要起身去追,忽然又想到可以问珍娘再要一副。 况且这方子也是子瑕的,那两包药拿去就拿去吧。 怀中有些硌硌的感觉,映枝取出一看,是山楂糖雪球和乌梅干。 乌梅黑亮,山楂红润,都结着白霜,在阳光下一照,分外可爱。 还好有好吃的零食安慰自己。 映枝捻起一颗雪球放进嘴里,酸酸甜甜,又捻起一颗乌梅干放进嘴里…… 眼侧的阳光被挡住,映枝嘴里鼓鼓含着零食,偏头一看。 是子瑕! 他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目光下移,他手上还提着刚才从自己手中拿来的药包。 映枝一手掩着嘴,一手指指自己的嘴,眨眨眼。 不好意思,她在吃东西。 岑瑜眸色深沉,脸上没有一丝笑。 他提起药包,快步走来,一手伸出,掌心向上,冷冷道:“郡君,做人言而有信,之前郡君的胭脂掉进我的茶杯里,说好要赔我一盒茶叶。” 什、什么? 映枝微愣,瞪大眼睛,满嘴塞的都是山楂乌梅。 她鬼使神差地取出怀中的茶叶盒,颤巍巍地放在岑瑜的掌心。 岑瑜一双黑眸低垂看着手中的茶叶盒,唇边这才露出往常那般温和的笑。 “多谢郡君。”他收起这盒茶叶,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子瑕那里还有很多茶,明前龙井,大红袍,包括这滇南老普洱,明日子瑕便托人给郡君送去国公府。” 映枝尽力嚼着,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真的不用,家里什么茶都有,自己也不是很懂茶叶,平日里喝就是嘴里有个味儿。 映枝咽下嘴中的零食,抿抿唇,道:“子、子瑕莫 分卷阅读58 生气了,我……” “我没有生气。”岑瑜举起手中的药包,瞥了眼一旁的珍娘,淡淡道,“郡君该回家了。” 映枝解释的话被打断,思绪也被岑瑜带走,回头也看了眼装作在忙的珍娘,急急劝道:“子瑕真的不必送我回家,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好,既然郡君这么说了。”岑瑜偏过头,只有一个单字,一个短句,话语中听不出喜怒。 簇簇光霞自他眉睫间穿过,墨色的长睫和眼瞳都被染成浅浅的褐色,衣摆轻摇,一阵沉默。 片刻,他忽然侧目看她,语气幽深道:“郡君莫忘了,还欠我一次。” 欠他一次…… 岑瑜微微低头,俯下身,她能清晰看见那双眼眸里的暗流涌动。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一字一顿道:“还请郡君今日,送我回家。” 映枝心里一紧,突然咬到后牙边上的半颗乌梅干,滋味迅速席卷舌尖,潮水般充满整个口鼻间。 真的…… 好酸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提前了…… 之前和基友聊天的时候,讲太子殿下名岑瑜字子瑕,然后不小心打成了紫霞…… 由于我的女主是个岐山仙子,于是基友开了巨大的脑洞说:你的cp就是紫霞仙子cp 我:??? 我:曾经有一份真挚的基情摆在我面前,我也很珍惜,直到此时此刻我才追悔莫及。 基友:一万年 × 哈哈哈所以你们要康康这位沙雕基友的完结古言文吗? 《皇上逼我去宫斗(重生)》by 小檀栾 文案(c6k6.com): “佛说六道轮回,却独独把我困于此处,不见恶鬼,不入地狱,生生活成了一个天地间的怪物。” 这短短的光阴,旁人是走过了便过了,虞令绯却被困在这里,不断重复着死亡与重生。 再活一世,虞令绯决定入宫。 少年皇帝阴鸷无情,喜怒无常,虞令绯从来是远远避开他。 头一次,虞令绯决定入宫寻觅一线生机。 不求博得帝宠,但求安稳,不祸及家人。 可皇上为什么拖着我去宫斗呀,虞令绯好气 虞令绯心里暗骂,表面娇娇怯怯:“臣妾害怕,臣妾不行的,臣妾不会宫斗。” 皇帝抱着她诱哄:“别怕,朕给你撑腰。” * 顺便提一句她的预收文《不许推开小叔叔》会特别好看哈哈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清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皮卡超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8 章 唇齿发酸, 舌根发酸,连呼吸都仿佛都是酸的。 岑瑜的神色镇定, 仿佛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提一个再合理不过的要求。 但或许是丽日当空, 太过明晃晃, 又或是这正堂空旷,太过于敞亮。 在纤毫细微都无处躲藏之间, 映枝留意到他的唇角好似没有那般弯,笑意好似也勉强, 连眼角都没有攀上。 完美无缺的外壳被她窥见了缝隙,一只娇柔的绿芽从缝隙中悄悄钻出来,在暖和的风中摇晃,不动声色地轻轻蹭着她的心。 映枝明白了。 子瑕的确是在生气。 可这种生气却像绿芽勾了勾叶梢, 莫名让她心底泛起丝丝甜意, 映枝捋起耳边几根调皮的碎发,回过头。 珍娘猛地转身,装作在收拾药篓,手上忙活着, 嘴上还嘀咕着:“现在的公子姑娘们我是看不明白,也管不着管不着哦。” 乌梅干的酸味过去,回甘翻上了舌尖, 映枝被这回甘甜地发笑。 “子瑕……你尝尝这个?”映枝取出怀中的山楂糖雪球,泛着粉的指尖挑开纸包,伸手凑上前。 岑瑜的神色莫辨, 映枝又抬高了手臂,撒娇一般笑道:“子瑕你吃一个嘛。” 岑瑜微微动容,捻起一颗,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从唇边一路滚落进喉间。 酸是涩的,甜是挑逗的,一来一往,被暖阳一烘,融化成糖水儿,涓涓流动在心底,又控制不住地从心底里流出来。 所以吐息是甜的,风是甜的,而面前的小姑娘—— 映枝扬起皎白的小脸,止不住地抿着唇笑:“怎么样?” 岑瑜幽深的眼眸忽然亮起点点晶莹。 “看来很好吃哦。”映枝挑着眉,笑嘻嘻道。 “嗯。”岑瑜抿着唇,却总也压不住上扬的唇角。 他状似无意地偏过头看了一眼屋外,喉结上下滚动,语带温柔:“郡君。” 映枝低应一声。 岑瑜唇边扬起一个真正温和的笑,提了提起手中的药 分卷阅读59 包,站直身,低语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东市的街巷错综复杂,映枝被带出药堂时才反应过来。 谷雨呢?她来时的马车怎么办? 岑瑜看着犹犹豫豫的映枝,心下了然,淡淡道:“都已经安排好了,郡君不必担心。” 映枝恍然点头,和岑瑜一起上了马车。 外面看着朴素的马车,里头却装潢却丝毫不见简朴,映枝坐在软绵绵的靠垫上,就好像坐在了棉花堆里。 她坐马车时经常会感觉憋闷,严重一点还会泛恶心,可这辆车行动时却很难感受到颠簸,纱帘也十分透气。 映枝取出袖中的药方,薄薄的两张纸变成了四张,两张是原方,另两张是她在珍娘那里批注好的。 “子瑕,我今早给你递口信,并不是故意爽约的。”映枝递上纸,“我昨晚把这方子差不多修译好了,有几个药名不太熟悉,才想找同心堂的珍娘帮我看看,这样下次见你就能直接给你了……” 岑瑜垂下眼眸,伸手接过。 他今早看见寿王与映枝在一起,的确有些昏了头。但待到映枝进了同心堂时,就已经明白了。 可明白是一回事,而心中翻涌的不甘是另一回事。 不过现在却正好。 他才不会给他的皇弟以可乘之机。 “多谢郡君。”岑瑜收下药方,心里却一沉。 她这么火急火燎的,甚至连今日自己的邀约都要推迟,那更别说昨晚。 “郡君昨晚何时睡的?”岑瑜的手搭在茶杯边,低声问。 映枝老实答:“我忘了……” 岑瑜不说话,映枝眨了眨眼,小声补充道:“但、但应该不晚,谷雨,谷雨还醒着。” 其实她知道已经很晚,况且谷雨也不是没睡,而是睡醒了。 映枝暗叹,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撒谎了。 岑瑜的双眸凝着她,眼里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他沉默片刻,最终放轻了声音道:“郡君今后还是要早睡,为一点小事熬坏了身子,不值得。” 映枝捧着茶,认真道:“给子瑕的药方不是小事。” 旁边的香炉中燃了一缕醒神清心的香,淡淡地,萦绕在整个车厢里。 岑瑜端起茶饮了一口,搁下茶盏。他静静盯着盏中水面的起伏微澜。 他给她药方,只是为了方便约她下次相会,没想过这般本末倒置。 “与赴我之约相比,是小事。” 正当此时,一声奇怪的叫声从车厢前面,岑瑜背后传来,压过了岑瑜的回话声。 映枝伸头朝前方望去,岑瑜微微一滞:“郡君稍等。” 他掀起身旁置物盒的锦布,没想到那布下并非置物盒,而是一只精巧的笼子。 岑瑜扶袖一伸手,竟然从笼子里掏出一只白猫。白猫在他手中喵呜喵呜地叫,却不像寻常野猫那般四爪乱挥舞,反而乖乖地举起两个粉嫩嫩的小爪爪,被岑瑜放在了马车的案几上。 这是只异色瞳的白猫,一只眼金一只眼蓝,漂亮地不可思议。 “它是公猫母猫,叫什么名字呀?”映枝脸上的惊喜之色不予言表,“我可以摸摸它吗?” “郡君可以摸。”实际上,岑瑜被问住了。 他昨日回东宫后,就立刻叫寇真去明惠宫的猫儿房讨了只温顺干净的白猫,却没有问这究竟是公猫还是母猫,也没有起个名儿。 岑瑜侧眼看见案边油纸包裹着的山楂糖雪球,抿了抿唇,口中还有淡淡的甜味,他轻咳两声,道: “名叫……糖雪球。” 岑瑜淡淡斜一眼,一直站在旁边当柱子的寇真便上前一步:“回郡君的话,糖雪球是只公猫,才满半年。” 映枝一把抱过猫,动作敏捷又娴熟,她自小在山林中长大,摸过的动物不计其数。 她听到“糖雪球”三个字,噗嗤一声笑了,挠着猫下巴问:“子瑕,这是你起的名儿?” 岑瑜眸色幽深,挑眉道:“郡君何出此言?” 映枝捏捏糖雪球的小肉垫:“像子瑕这样的人,起名字不都喜欢从先人诗词里摘几个字,要么就要引经据典,总之很风雅。但糖雪球就……” 岑瑜看着案几对面的小姑娘与白猫,一人一猫说不上哪个更娇憨,便接道: “就如何?” “就很软乎乎的。”映枝已经开始在揉糖雪球又白又温暖的肚子,“像个姑娘家起的名儿,比如我。” 映枝扬起头,正好与岑瑜对上,他目光里带着温暖的笑意,映枝在此刻恍惚明白了诗中的那个词—— 如沐春风。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铜铃叮叮,窗外街巷里热闹的叫卖声渐近又渐远。 岑瑜挑开帘子,往窗外一瞧,已经快要到胜业坊了。 “郡君可喜欢这猫儿?”岑瑜弯了弯唇角。 映枝两眼发亮,欢喜答道:“可喜欢了。 分卷阅读60 ” 岑瑜颔首,道:“郡君若是实在喜欢,子瑕便把糖雪球送给郡君。只是它在东宫出生长大,怕是也离不开东宫。” 旁边的寇真强行板着一张脸,但心中已经笑成了一个憨批,要不是他没有失忆,还记得昨晚自己去讨了这猫儿。听殿下这真诚又真挚的语气,还真的以为冷冷清清,戒备森严的东宫里养着一只叫糖雪球的猫儿。 映枝忙道不必,“要是糖雪球习惯东宫,就别让它挪窝了。” 岑瑜状似遗憾:“那日后郡君若是想再见糖雪球,来东宫便是。” 映枝的脑袋点了一半,忽得想起那日在藏书阁发生的事,摸猫儿的手慢了下来。 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岑瑜便看穿了映枝在想什么。 车厢里一时寂静,只有车厢外木轮碾在地上的轱辘声,和远处若隐若现的喧嚣溶在一起。 “不会有事的。”岑瑜突然哑声道。 不知为何,他又重复了一遍,只是声音渐弱:“不会有事的。” 映枝一愣,完全停下摸猫儿的手,将糖雪球高高举起,塞给岑瑜,安慰道:“我相信子瑕,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只是担心……宫禁那么严,万一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岂不是连累你。” 岑瑜听罢摇头轻笑:“郡君既然说了相信我,那子瑕定不会辜负郡君的信任。” 马车停了。 映枝从车上下来时,发现不远处便是胜业坊,隔着熙熙攘攘的大街和小巷,她看见那熟悉的高墙。 一个陌生的女婢带着映枝穿过两道门,乍然出现在眼前的便是她来时乘坐的马车。 “郡君出来了。”谷雨站在马车前道,“马上午时了,郡君可是饿了?” 映枝道没有,她方才吃了好几个山楂糖雪球,现在还不觉得饿。 谷雨仿佛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映枝默不作声地上了马车,没有对之前发生的事提及分毫,也忍住了自己好奇想问谷雨一嘴的心。 多说多错嘛。 午饭后,映枝睡了个昏天黑地的午觉,醒来坐在自己屋里消食。 窗外的秋风渐渐起来了,十分凉爽。靠在椅子上看窗外湛蓝的天,总觉得天十分地高远。 咚咚—— 敲门声。 映枝翻身坐起来,就见李氏带着几个侍婢进了门。 “枝枝不用起来。”李氏从身后的侍婢手里接过个白玉的碗,将上头的盖子一去开,里头是冒尖儿的石榴,一粒粒红得晶莹剔透,剥好了堆在碗里。 侍婢搬小靠取案几,映枝从李氏手中接过这玉碗,拿着银调羹挖着吃,清甜味儿,十分满足。 李氏招呼侍婢去来切开的石榴,自己坐在一边剥。 “娘你也吃。”映枝把碗递过去。 李氏笑着摇头道:“娘早就吃过了,这是西域进来的石榴,枝枝只管吃着,娘给你剥。” 映枝眨着眼,看见旁边两个侍婢也在剥,她们一会儿就能剥一小碗,比李氏快很多。 为什么娘还要给她剥石榴? 映枝有些疑惑道:“娘不剥,别累着了,陪我说说话就好。” “怎么会累着呢?枝枝可是娘最爱的枝枝。”李氏哈哈大笑,她伸出食指,轻轻刮了下映枝的鼻尖。 “剥再多的石榴,只要想到这是给枝枝吃的,娘心里就觉得欢喜,娘就想剥,哪会累着?” 映枝本来就吃了一嘴的石榴,唇边都是红艳艳的痕迹,现在鼻尖也沾了甜滋滋的石榴汁。 映枝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端着碗从小靠上跳起来,从桌上取了乌梅干来,递给李氏。 “娘尝尝这个,我今天去同心堂,掌柜的珍娘送给我的。” 李氏嚼着酸酸的乌梅干,甚是爽口。她看着映枝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忽然眼眶有些湿热。 “很好吃。”李氏暗暗吸了吸鼻子,压下心头的触动。 “娘喜欢就好。”映枝把这包乌梅干塞进李氏怀里。 四小碗石榴很快剥好,李氏和映枝边说着话边吃,日头渐渐西斜,她还要去看看旁边几个铺子的帐,于是申时一过半,就带着侍婢们走了。 映枝坐在桌前,将一桌的草稿纸张仔细收拾,这上面写着昨晚她读到深夜,都百思不得其解的药方。可今日再看,字字句句都十分明了。 心里觉得欢喜,哪会觉得累着。 她一点也不累,是因为……她、她。 她喜欢子瑕?! * 正堂里,李氏请了两个裁缝来给映枝做点秋冬的衣裳。 谷雨将换下的衣服拿过来,铺在桌边。两裁缝便展开卷尺,等后两日定好了花样,还会送过来让李氏过目,最后才能去见这位岐阳郡君,为她量体裁衣。 李氏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亲自盯着,或许是天色晚了,她瞧着这衣裳,总觉得有些眼花。 李氏凑近了那裙摆和衣袖,两手往上面一拈——b 分卷阅读61 r   怎么沾了猫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密阿玛斯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9 章 映枝前天熬了夜, 昨天又睡了个漫长的午觉,晚上直到子时才睡着。 第二天起床时已经是晒三竿, 映枝揉揉眼睛,推开锦被, 从床上坐起来, 梦的余劲儿还没过,旁边的铜炉里也燃着安神的香。 怎么没有人叫醒她? 又迷糊又清醒, 映枝掩着唇,打了个哈欠。 “喵。” 是猫?!映枝立刻捂住嘴, 眼睛往旁边一斜,床尾居然真地蹲了两只猫儿。一只灰背白肚白爪爪,一只姜黄金眼,尾巴圈着, 正歪头看她。 门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随即屋门开了,李氏脚步轻快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众侍婢。 “枝枝醒来啦?”李氏笑着道,她见映枝和两猫儿大眼瞪小眼, 便问,“喜欢吗?” 李氏昨儿个见枝枝衣服上沾了猫毛,猜是枝枝喜欢猫儿, 出门抱了猫。于是今天一大早,李氏就差人去靖安郡王府讨了两只乖顺的猫儿回来。 靖安郡王妃在上次赏花会上见过映枝,倒是个心地纯善的小姑娘, 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叫侍婢拎着猫儿来屋里时,映枝还在睡着。谷雨说是里屋直到子时才没了翻身的声音。 那哪能行?李氏手一挥,道是别叫郡君早起和大家一起用早点,等睡醒了单独送屋子里吧。 映枝欣喜不已:“当然喜欢。” 昨天她还遗憾不能和糖雪球多待一阵,今日就从天而降两只猫在她床边。 原来她还有心想事成的本事。 映枝散着一头青丝,伸手抱住扑来床头的猫儿,笑道:“谢谢娘亲。” 李氏见映枝喜欢,心里又舒坦又喜悦,笑容一下跃上眼角,绽开两道细纹。 “枝枝可是睡醒了?要是困就再睡一会儿,不困咱们就洗漱,娘给你带了些新出炉的云片糕,还有你最喜欢的龙须糖。” “好呢。”映枝把猫放在一边,侍婢们一拥而上,端水的端水,摆桌的摆桌。 李氏拂着帕子看着两只小猫儿,分外满意。她家姑娘想要什么不可以?何必在外面抱什么大白野猫,在家抱就好,想抱几只就抱几只。 她们国公府,有的是地方。 * 而此时的朝堂上,格外拥挤。朝臣们分列两侧,梁帝从身边的内侍常禄手上接过了一卷书。 “岐阳郡君已将这《氾胜之术》修订完整,请陛下过目。” 梁帝扫过书封,展开书卷,上面的字迹一板一眼,工整俊秀。 岐阳郡君…… “启禀陛下,臣有本奏。”阶下的谢御史声音洪亮。 梁帝的思绪被打断,皱着眉抬头问:“何事?” “陛下知人善用,乃千古明君。”谢御史先拍马屁,他高举笏板,抑扬顿挫道:“昨日捷报,西南军大获全胜。此事有两大功臣,一是镇国公之女岐阳乡君,修译《长谷兵书》,二是翰林院李元善李学士校对兵书,三都尉刘焕,先身士卒,力挽狂澜,臣请奏加封其人。” 梁帝的目光扫过镇国公江成,挥手道:“准奏。” 谢御史双眼眯起,往旁边一瞄,岑瑜正站在左前侧,纹丝不动。于是便接着嚷嚷:“反观杨太尉,尸餐素位,任人唯亲,其长子任西南军副将,连吃败仗,有何作为!” 杨太尉气儿不打一处来,怒目向谢御史,怎么整天就知道针对他!这浑身上下就只有一张嘴的,是吃了炮仗了? 目光一接,二人立即呛起声,吵吵嚷嚷火花带闪电。 梁帝心里涌起一股烦躁,把书随手丢一边,方才脑子里的什么郡君乡君都不见了,他抚着额挥手道:“行了行了,无事退朝。” 旁边的太监常禄不动声色地收起书,眼观鼻鼻观心。 岐阳郡君此事,便算是成功被揭过。 朝臣们叩首退出大殿,岑瑜向常禄使了个眼色,也脚步一转,往殿外走去。 宫道远处,李元善身边围了些许家中有女的勋贵官员。 江成揣着笏板,刚也要上前,听到身后一声“国公”,停住了脚步。 杨太尉大步走来,脸色铁青,愤愤看着江成:“没想到向来明哲保身的江大人,也有站队的一天。” 江成一脸纳闷,“太尉此话怎讲?” 杨太尉冷哼道:“怎讲?讲刘焕都尉,谢御史。江大人站就站,装傻充愣,真没意思!”说罢拂袖离去。 江成愣在原地,皱起眉,隐隐感觉不妙。 这都尉刘焕原先是镇北军中的,是他的旧部之一。自从北边匈奴被打退,一些将领南调,去了西南军中。 而一 分卷阅读62 嘴炮仗的谢御史,好似一直说他家姑娘好话,今日又举荐刘焕…… 江成猛得回头,岑瑜朝服金冠,步履从容,正向他走来。 “国公。”岑瑜温和笑道,“恭喜。” 宫道上只有零星的朝臣走过,看见二人也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 等等……谢御史不就是太子殿下的人吗? 江成两眼倏然瞪大。 他们今日在朝堂上玩了这么一出,于是自己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太|子|党?! 江成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岑瑜那正人君子的笑脸此刻越看越像只老狐狸。 真真是奇怪!这么费劲周折,让别人误会还套不着好,太子殿下想做什么? 江成心里憋闷,回到家时,正要吃午饭。温热的咸汤暂时抚平了他的愤怒。 自己有妻子,有儿女,这种冒险之事应当从长计议…… 江成抬起眼,扫过桌上几人,妻子喝着茶,临儿埋头刨饭,柔儿正给枝枝夹菜。 电光火石之间,江成茅塞顿开。 太子殿下说不定就是想抢他家枝枝。 ……无耻! 他不会让枝枝嫁给这种人的! * 江成在京城这个权势的漩涡中屹立不倒,并非是徒有其表之辈。 饭后,他思来想去,从陛下身边的内侍长福消失,到枝枝拒绝再去藏书阁,朝堂发生之事历历在目。 太子殿下为何此时出手?难道和闺女有关系? 江成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心里一紧,担忧地坐立难安,急忙道:“去唤夫人……和二姑娘来。” 映枝来到正堂中时,江成和李氏正端坐上座。 堂中气氛一时凝滞,她能隐隐感觉到爹娘神色的紧张。 难道出了什么事? 江成双手放在膝上,单刀直入道:“枝枝,你跟爹娘老实说,是为什么不想去藏书阁了?” 他方才和李氏二人商量了有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越谈越觉得心中发冷。 入禁宫不可带侍婢,由宫人领路。所以枝枝究竟为何不想去?在藏书阁里发生了什么事? 原先他们夫妻二人不想追根究底,是因为他们赞同枝枝的抉择,不想她太在意他们的意见。 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不在意枝枝的想法。 映枝轻轻咬着下唇,她总觉得爹娘知道了什么似的。 “就是、不想去了。”映枝敛下眸子,这件事都过去了,她不想再让爹娘担心。 李氏和江成对视一眼,这明摆着就有什么事发生! 一想到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或许出了什么岔子,李氏心惊肉跳,急躁一涌而上,她按捺着恐慌,道,“枝枝!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爹娘是担心你受委屈。” 江成看映枝吞吞吐吐的模样,心里一沉。看来问是问不出了,不如采取点权宜之计。 他语气略带严厉,皱眉故意吓唬道:“枝枝,此事重大,可能会关系到我们镇国公府的安危。” 镇国公府的安危? 映枝果然被唬住,张了张嘴,将前因后果如实说来。 磕磕绊绊的声音在堂中响起,江成的脸色越来越黑,他久经沙场,身上有一股子煞气,平日里都被谦和的外表所掩饰,现在毕露无遗。 末了,映枝看着堂上爹娘二人,小声道:“我还好了……多亏了子、太子殿下。” 李氏望着江成,江成回望李氏。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顾及映枝的感受,忍住想要拍桌子的冲动,缓和了神色。 心里既愧疚又愤怒。 愧疚的是他没能来得及保护他的闺女儿,愤怒的是梁帝竟然趁着醉酒,对枝枝下手。 想当年梁帝还年轻时,自己与李氏不惜背叛前朝昏君,为他征战南北。 可如今这个梁帝,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志在天下的少年了。 江成攥着拳,既然梁帝敢做出这种事,就要付出代价! 自己手上有十万镇北军,虎符在手,这就是最好的筹码。 “太子殿下说得对,枝枝别担心。”江成冷哼一声,又压下声安慰道,“但今后,爹敢保证,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他动你一分一毫。” “爹不用拼命。”映枝乖乖点头,眼眸弯成月牙,反过来安慰江成,“太子殿下说,这种事再不会发生的。” 想起太子殿下,江成面色古怪又尴尬,须臾,点头道:“枝枝不用操心这些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还想去藏书阁,爹都让你安安心心地去。” 李氏啪地一声打在江成的胳膊上,训斥道,“还去什么去?!说什么瞎话呢!” 江成捂着胳膊,委屈道:“那你说枝枝想去哪里?” 李氏也被问住了。夫妻二人一顿,同时转头看向映枝。 映枝被盯了个大红脸,摸着耳垂道:“我、我想去……秋猎?” 昨天临 分卷阅读63 下马车时,子瑕跟她细细讲过,说秋猎能打到不少好东西,她还从没去过呢。 江成摆手道:“好,那我们就去秋猎。” 他有许多种法子,绝不会让梁帝见到枝枝。 夫妻二人目送映枝出了正堂门,李氏才露出激愤不平的脸。 嘭! 一声巨响,李氏拍着桌子,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咬牙切齿道:“他敢!老娘把他眼睛珠子剜出来!” 江成扶着额,连忙劝道:“夫人慎言……那可是陛下。” “这要让我怎么慎言!”李氏冷嗤一声:“他当年那个痛哭流涕跌下马的怂蛋样老娘又不是没见过?今后敢动我姑娘一根毫毛?他试试看我敢不敢!” * 下午,映枝按照惯例睡了个午觉醒来,谷雨奉上一张红色的邀约帖。 “是长宁公主送来的。” 映枝打开那帖子,里面还有一个小信封。上面写着“岐阳郡君亲启”六字,一板一眼,看不出是哪位的字。 这是谁写的信中信? 映枝脸一红,偷偷把信藏了起来。 侍婢们端走洗漱的金盆,又理好床铺,燃起淡淡的熏香。 映枝静静等着,直到众人都忙完,无声地侯在一旁。 “你们先下去吧。”映枝挥手道,“待会儿我唤你们再进来。” 谷雨领着众侍婢出了屋。 映枝屏息凝神,静静侧耳听。 外屋没有动静。 她赶紧摸出这封信,轻手轻脚,十指纤纤小心撕开封口。 带着松墨香的雪金笺展开,寥寥两行清逸的字迹便出现在眼前—— 郡君见信好,糖雪球甚是想你。 落款是一个四瓣的猫爪爪印。 作者有话要说:  先丢出来一章,等会还有几更,我在修存稿,等不及的小天使可以明天早上一起看。 mua~各位小天使见文好,作者君甚是想你们。——落款是个鸽爪印 ☆、第 30 章 猫爪爪梅花一般, 映枝捂着嘴忍住不笑出声。 忍不住了…… 映枝走到塌边,闷着锦被笑。 身边两只猫儿跳上她的膝头, 映枝掀开锦被的一角,小脸红扑扑, 双眼如月牙一般又弯又狡黠。 她捏起灰猫的肉垫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子瑕是怎么把墨迹好不好洗…… “你们应该都会喜欢糖雪球的。”映枝细白的食指轻轻点着菱唇,小声道。 * 秋意渐浓, 李氏身后跟着一群仆从,匆匆忙忙走在去湘水苑的道上。 这天儿凉的一日比一日快, 还有不久就要到秋猎了,到时候全京城的贵女公子们都要去,国公府家大业大,不知道多少人会盯着。 她前两日打好板, 把料子送去给映枝挑。映枝说选哪个都好, 给裁缝随便指了三匹。 李氏当时仔细瞧了瞧,也觉得不错,她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可江柔过来,一打眼过去就皱着眉, 道是不行。 为什么? 江柔解释,这几件料子衣服平平庸庸,若是真穿着去了, 就当了枝枝身段容貌的绊脚石。 李氏一拍大腿。她是忘了,柔儿自小就爱捯饬这些胭脂首饰,衣料花样的。于是大手一挥, 交由江柔全力操办此事。 但是,做衣裳不得要个四五天?李氏暗暗焦急。 脚步声繁乱,一众人进了湘水苑,隔着个前庭就能看见映枝闺房的门大开着。满屋子的布料布匹,溢出来一般。侍婢们有条不紊,进进退退。 映枝坐在椅子上,江柔手拿一截淡绿的料子转过头。 “娘。”“娘来啦。” 李氏匆忙摆手:“柔儿挑好了没有?” “去秋猎的衣裳已经挑好了。”江柔今早带着两个裁缝把所有的布匹都试了一遍,不厌其烦。 她越试,越觉得还能有更好的,越试……越上瘾? 映枝仰着莹白的小脸,乖乖坐在椅子上,一副说举手就举手,说站起身就站起身的模样。 江柔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童年时,自己打扮布娃娃的时光。 当然,妹妹比布娃娃好看多了,打扮起来也是……趣味十足? 瞧着李氏又送来的十几种料子,江柔端着长尺,一鼓作气试了个全。最后指着身边码成小山的布料堆道:“就这些了。” 映枝转头一看。 这么大堆? 难道不是没被选中的? “姐姐,这堆有七十多匹了吧,不过就是做秋裳。”映枝哭笑不得,“每天换一套,一整个秋天都穿不过来。” 江柔瞧着这堆料子,淡淡道:“那不简单,妹妹早上一套,晚上一套。” 她也并非故意要挑这么多。 只是觉着,打扮妹妹有种奇妙的成就感,就好像 分卷阅读64 在胭脂铺子里买胭脂,要买一整套的。在女学里抄过簪花小楷的经书后,要裱装得整整齐齐挂起来。 十分满足,所以一不小心就挑了几十种。 李氏松了口气,秋猎的衣裳挑好了就好。 她转过身去吩咐道:“先做秋猎的,其他的放一旁。一天就做出来可行?” 两个裁缝面面相觑:“夫人,这素色织锦的料子有些难,大姑娘说还要掐银丝绣暗色流云纹,怕是一天做不出。” 李氏沉吟片刻:“那就加紧了做,越快越好。” 两个裁缝踌躇一阵,领了单子下去。 * 近正午,江成刚刚下朝,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是李元善在前面走。 李元善身为殿试状元,虽然出身寒门,父母双亡,但好在没有族亲拖累。且为人恭谦,有才学有眼色,模样端正,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京城里头的勋贵人家都不傻,眼睛都瞄在朝堂上,见着这么好苗子都想来捋一把。 江成清了清嗓子,大步往前走,旁边的官员见镇国公居然也跟上来了,心思一转,只道是好苗子要被捋走了。 “李翰林。”江成露出一个看女婿的微笑。 李元善受宠若惊,国公府有两个未嫁的姑娘,他知道是知道,可没想到镇国公居然能看上自己。 “江大人。”李元善不卑不亢地回了礼。 他打小就机敏,过耳不忘。 镇国公家有两个姑娘,都是名动京城的贵女。依镇国公之意,是哪位姑娘呢? 二人互相恭维了几句,江成是越看越满意。 “李翰林虽然年轻,可才学过人,不必妄自菲薄。假以时日,定能一鸣惊人。” 李元善心思一转,才学? 国公府中才学出众的,是那位叫江柔的大姑娘,他也曾听闻其诗,仰慕其人。 至关重要的是,年初京城那真假千金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也听过。那江柔姑娘并非镇国公夫妇的亲生女儿,而是个抱养的,闹出事来后就被襄平侯府退了婚,现在挂着义女的名头。 李元善心里有了底,他瞧瞧镇国公温和的笑脸,心里不禁感叹。 看来这勋贵人家还是注重血脉,不是自己亲生的,哪怕养了十几年,说嫁也只说他这个寒门子弟。 但自己在这官场上,就如萍草一般,他这个位置,上朝时勉强能站在文官的尾巴上,都出金殿老远了。 他迫切地需要一门亲事,能助他度过难关,往上升。 即便是国公府的义女,也比前两天那侍郎家的嫡女要好。 李元善道:“国公爷当年平阳一战,可谓是名传天下,末官幼时便已心生仰慕。” 江成哈哈一笑,自谦道:“都是些虚名,不要也罢。我倒是希望能用它换个家中和睦,尤其是我家二姑娘,当年也是因着我受了苦啊。” 李元善心里一惊,难道不是江柔姑娘?可国公府的二姑娘,那可是真正的嫡亲血脉……但听闻那姑娘山野里长大,心性单纯。 说不准,镇国公夫妇养了那江柔姑娘十几年,养出了感情。 而二姑娘到底不是亲自养大了。算一算,他们相处的时日也有个小半年了,彼此生了间隙也有可能。 还没待李元善开口,镇国公又道:“我江成一辈子,其他事都问心无愧,只有这闺女我放心不下。想养在府中,又怕养成老姑娘遭人嫌弃。” 这么一说,李元善就明白了。 这是想招自己做赘婿。 秋风呼啸而过,穿过朝服,带走身上的体温。 李元善握紧略微冰冷的指尖,一瞬间千般思绪喷涌而出。 他想起自己少时壮志,以及十年寒窗苦读,想起这官场上的人心诡谲。最后想起那日在翰林院看见的,雕花窗里少女如月皎洁的侧脸。 下一个三年,就会有新的状元郎。不仅如此,年少英才的人何其多,他怎么能被落下! 况且真姑娘,总比那义女要好。入赘也无妨,今后…… 李元善眼中跃动着欣喜:“国公爷说笑了,令嫒绝世佳人,求娶者定如过江之鲫。” 江成抚须大笑,神清气爽:“我见李翰林颇为投缘,若是等下得空,不如去曲水兰阁品酒论道?” “那末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翰林笑道。 看来他猜得没错,的确是这国公府的二姑娘。他的喜事,多半要成了。 * 绸缎庄里的裁缝连夜赶工,终于在第二天早上裁制好了新衣裳,奉到国公府上时还是大清早,映枝正要赴长宁公主的约。 李氏趁着宫中来接的人未到,拉着映枝试试衣裳。 江柔进门时,看见的就是一身素色织锦衣衫的少女。她身上披着火红的披风,上头绣着梅枝,领口缀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用颗流光溢彩的南海明珠扣在一起。 真当是耀眼得不能直视。 李 分卷阅读65 氏乐得嘴都合不拢,拉着江柔就道好:“那些京城的姑娘家,哪个能有我们枝枝好看!” 披风不似冬季的那么厚实,但摸着密不透风,很适合这个天儿穿, 江柔素来刻板的脸也冰雪融化:“妹妹秋猎就穿这件,记得要把披风也穿上。” 就像是娃娃终于穿上了缝好的衣服,江柔拉着映枝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颜色。 “娘,咱们有没有金冠,最好是镶着明珠的。”江柔问。 寻常姑娘家不束冠,若是去秋猎,最好还是莫带着金钗,马儿一跑容易落下。 “没有也得有!”李氏爽快答应,拍着江柔的手说,“我们赶紧去开个库,正好给枝枝再配几套首饰,你给娘把把关。” 江柔赞同不已:“妹妹年纪小,库里的首饰有些太庄重,不如娘和我出门去买件,或是叫庄子里的人打几套出来,这样也好搭衣裳。” 李氏连连道好,娘俩说做就做。 李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高兴,转身就从侍婢拿过纸,写了个条子递给候着的裁缝。 “二位连夜赶工,辛苦了。那日我们选的布料,都按照大姑娘说的做成各式衣裳,送到二姑娘屋里来。国公府给你们先付一半定金,做好一件就送来一件,找管家结账就是。” 两个裁缝看见那纸上的数字,目瞪口呆。 她们从没接过这么大的单子,要知道寻常贵女家中,一季能做个四五套就顶着了。 两个裁缝眉开眼笑,真是今年运气格外地好,绸缎庄十几个人,连同他们所有人家里,一冬天都不用发愁了。 左边绣娘嘴中的喜庆话就没断过,这位郡君可真是有福之人。不仅是自个儿能享福,这还能给她身边儿的人带来好运。 两个裁缝刚刚喜气洋洋地下去,谷雨就跑进来了。 “郡君,外头的马车到了。” 映枝匆匆忙忙换了身裙装。临走前李氏抓住她的手臂,小声道:“你爹都给你安排好了,会有个手腕上画着玉如意的宫人带着你。枝枝跟着她走就好,万事不必担心。” 映枝愣了愣,点头道好。 只是这次进宫她是要去见长宁,说不定也会见到子瑕。若是父亲知道了,那该如何是好? 一旦那手腕上玉如意的宫人和子瑕的人撞在了一起…… 映枝心里揣着小鹿一般,七上八下地,坐上马车。 禁宫的高墙她见过许多次,是种略微有些暗的朱红,重重宫闱便成为了望不到边的红。 上边的金檐在秋日的阳光下明晃晃,让人不觉被压着头走,尽量不去伸长了脖子瞧。 果然有个宫人,在接她时手腕一转,上头一支墨色的玉如意。 映枝跟着她走,一路来到红墙下。 那里竟然又有一个手腕上画着玉如意的宫人。 二人身形一交错,映枝便被带到了一道小门前。 “郡君到了。”宫人对着小门轻叩。 映枝好奇地问:“这里是长宁公主的碧宁宫?” 那宫人居然点头称是。 映枝望着墙头,她又不是第一次进宫,不清楚公主的宫殿是个什么样。 这墙头看起来太高,宫人带她走的小道也不太像是去后宫的路。 门开了,一个脸生的小太监低眉顺耳,“郡君请进。” 门关上了,周围四下无人,一片死寂。 大块的地砖铺得平实,看不出来这是哪里。 蓝衣太监的袍角在前面一晃一晃。映枝刚过转弯,就见远处墙头一道虚影横冲而来,以迅雷之势直直撞向她! 映枝反应奇快,一把抓住,手上温热软绵的触感和想象中的毫不相同。 “喵。” 糖雪球勾着尾巴,一蓝一金的猫眼儿晶莹剔透,伸着爪爪就往映枝怀里钻。 “糖雪球,你好像长大了不少呢!”映枝掂了掂糖雪球,小太监开了另一道侧门。 宫道幽长,朱红的重门大开,一扇接着一扇,就像一张张庙中神兽的巨口。 从这里直直望进去,仿佛整个人都要坠入无底深渊。 可在深渊的尽头,一身玄衣的岑瑜站在那里,正笑着看她。 糖雪球喵喵呜呜地叫,映枝放开手,白团子就奔向岑瑜。他俯身轻捞,糖雪球就顺势窝在了男人怀里。 “郡君,又见面了。”岑瑜伸手固定住猫咪乱动的脑袋,越过一道道朱红的门,走向她。 身后的门关上,蓝衣的小太监也消失了。 这里宫墙层层叠叠,好似一座迷宫。 这座迷宫漫长、曲折、复杂,又静悄悄的。只有她和子瑕两人。 还有一只猫。 映枝不觉放轻了声音:“子瑕你同我说的,宫中的好去处,就是在这里么。” 岑瑜停在映枝身前,摇头道:“是子瑕委屈郡君了。” 好去处现在依旧可以去,只是他不愿 分卷阅读66 意冒这个风险。这座禁城里,只有他的东宫是最安全的。 而他东宫最安全又最熟悉的地方,便是此处。 “怎么会,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去哪里都好啦。我们要走走么?”映枝脸上闪过一丝赧意,不去看岑瑜,却去看糖雪球。 糖雪球在岑瑜怀里乱蹬,两只爪子按在他手臂上,伸长了脖子要够着映枝,之前那股子乖巧劲儿早就不见了。 映枝被猫儿这调皮样笑到,岑瑜便抬起手臂递过。 映枝顺势接了糖雪球,摸摸毛:“它重了不少。” 岑瑜垂眸也看糖雪球,颔首道:“是宫人喂养的好。” 映枝抿着嘴笑,单手扶了扶头上的金簪:“我还怕糖雪球会想我想得瘦了,看来只是我担心。” 岑瑜的目光上移,直到映枝发间那做工精细的步摇,淡淡道:“或许糖雪球再不见郡君,就真的要瘦了。” 他蓦地低下头,视线和一双猫儿眼对上。 不知为何,糖雪球往映枝怀里缩了缩。 映枝问:“子瑕,东宫里怎么有这么一个地方?” 狭窄的宫道,七拐八绕的路,高高的朱红宫墙上有金色的瓦,但若是仔细瞧,有些瓦掉了漆,有些瓦间生了草。 当年建造此处的宫人应是很用心,但为何如今年久失修? 岑瑜带着映枝走到一扇门前,轻轻推开,里头还是一模一样的朱红宫墙。 “这是母后当年在世时,依照奇门遁甲之术修建的。” “我幼时曾来过此处。” 映枝眼睛亮了亮:“子瑕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岑瑜突然顿住,回视映枝。须臾,他的眸底突然生起粼粼波光一般,不但不答,还反问道:“郡君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映枝想起自己小时候,耳尖红了红,带着怀念的神色,摸着下巴道:“我小时候可调皮了,不是上房就是上树,就没有我上得去下不来的地方。只要我不跑丢,师父就不会训我。” 岑瑜微微皱眉:“山林里野兽横行,令师不会担心郡君的安危?” 映枝鼓着嘴,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道:“师父说生死有命,我还有好长好长时间可活,所以不会有危险。即便有,也会逢凶化吉,才也没有必要担心。” 岑瑜默默和映枝走着,过了好些时候,眉头才松开。 他展颜一笑,摇头叹道:“令师确实不似凡尘中人,而子瑕只是一介俗人,做不到这般通透。” “子瑕也不差啦。”映枝笑着耸肩。 四下都无人,靠近两旁的宫墙,就能闻见古旧的气息。仿佛走过这个拐弯,就能回到从前一般。 头顶上的天被切成一条条窄窄的蓝,幽寂的另一个含义是无人打扰的静谧。 这的确是个好去处。 “子瑕还没说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映枝清澈的眼里透着些许俏皮,凑近了逼问道,“快说,不许耍赖,要不然我就让糖雪球挠你。” 说罢还捏着糖雪球的肉垫挥舞两下。 岑瑜被严刑逼供,只好坦白从宽,笑道:“现在是什么样,曾经就是什么样。” 岑瑜看着映枝发间的金丝蝴蝶步摇,还有步摇旁边的发旋,背在身后的手捏紧,仿佛在忍着什么似的。 映枝垂下脑袋,微微噘着嘴。 这个答案也是非常子瑕了。 岑瑜双眸微敛,掩去复杂又无奈的神色,唇边的弧度弯起,带着若隐若现的释然。 他小时候…… 他很庆幸,人可以长大,所以他不必永远做软弱无力的,八岁的稚童。 所以越往后走,就越能掌控手中的一切。 映枝不知道子瑕带着她走了多久,日头被遮蔽在云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她来到折扇熟悉的侧门口。 方才走过的迷宫像是梦一般,去和来时都毫无踪迹可寻,只有怀中的猫已经睡着了。 岑瑜接过猫道:“郡君过两日是要去秋猎?” 映枝点点头:“子瑕也要去么?” 岑瑜笑着不答。半响,却抬起眼又道:“那郡君慢走,我们有缘再会。” 搞得神神秘秘,映枝也气鼓鼓地笑:“无缘就不会啦?” 岑瑜接过映枝怀中的糖雪球,猫儿醒来后舔了舔爪子,摸了把脸。 “无缘?”他幽深的眼眸里流动着不知名的光彩。 岑瑜的唇角越发弯起,从喉间漫出的嗓音低沉,又饱含深意。 “郡君怎知,无缘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啊还有的,我在抓紧时间修存稿,比心 ☆、第 31 章 映枝从宫中回来后, 李氏第一时间赶到湘水苑,拉着她左右瞧瞧, 又仔细问过进宫见了谁。 映枝的手掩在袖子里,绷住脸上的神色, 瞎编乱造了点长宁公主的事。 李 分卷阅读67 氏这才放下心来:“下次长宁公主要是再约你入宫, 枝枝要是不想去,娘给你想法子回绝掉。这提心吊胆的, 也不是个办法。” 映枝乖乖地点头,待李氏走后, 她见四下无人,就取过一只玉牌交给院中扫洒的侍婢,道:“明早去传信,就说我下次就不进宫了, 娘亲会担心的。” 侍婢郑重收好了玉牌, 映枝还左右张望几圈,又蹑手蹑脚回了屋。 天色渐晚,早睡才能早起呀。 * 秋日的清晨,白霜急急结霜, 一辆暗金织锦的马车从街道头匆匆而来。 车夫一身劲装,拉住缰绳。马儿四蹄踏动,没有发出一声嘶鸣, 只是鼻间和马身都冒着白汽。 “去敲他的门。”车中传来一道慵懒的男声。 “是。”车夫脚步稳健,三下叩响木门,声音回荡在幽长空旷的巷子里。 吱呀一声, 门开了。 李元善披散着头发,见到眼前的车夫,蓦地一愣,他微微抬头。 绣着繁复花纹的车帘被掀起,露出帘后男人的一双桃花眼。 寿王坐在车里,手中把玩着一柄折扇。 “见过殿下。”李元善赶忙行礼,一颗心却被提起来。 寿王殿下已经许久没来找他了,为何这大清早的却会出现在他门口? 李元善忽得想起自己披头散发,刚要开口道失礼,却被寿王打断。 “李翰林。”寿王讲话的调子如其人,带着拖长的腔和上扬的尾音,平日里听煞是暧昧缠绵,此时却阴冷到了骨子里。 “听闻李翰林近日可是风光无限,就连镇国公也青眼相待。” 李元善背后冒出汗,体温一蒸又冷了下来,被清晨的风这么吹着,冻得骨头都痒。 “国公爷只是想与下官讨教些诗词赋论……” “呵。”寿王轻轻地笑出声,他伸直了长腿,叹道:“李翰林心怀大志,却屈居翰林院,实在是可惜。” “不过,听本王一句劝。”他打开折扇,抚摸着上头的落款,隔着半掀起的车帘,一字一顿道:“把那亲事,推了。” “靠岳家可不是一个好路子,难免被人戳脊梁骨。” 李元善的心猛地一跳,思绪纷乱繁杂,憋闷,委屈。 那他还能靠谁!前几日和他同样入殿试的榜眼已经领了官职赴任,而他这个状元却徒有一个虚名。 让人情何以堪? 寿王侧目看着他,丢下折扇道:“李翰林好好考虑。” 说罢帘子放下,车夫一抱拳,翻身上了马车。 李元善呵出一团团白汽,眼睁睁看着那马车就要前行,他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忽然扬声道:“殿下!下官、下官遵命。” 马车应声停下。 几息后,车夫跳下车,对李元善露出一个笑:“李大人识时务,殿下不会亏待大人的。” 李元善回礼,马车这次真的远去。他往后背一摸,中衣都被浸湿了。 优待亏待他不论,若是被寿王殿下记着……那他的前途也别想要了。 然而,在李元善上朝后,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不亏待。 身为天子近臣的参旨乞骸骨,梁帝提了另一位中书舍人做参旨,于是这空出来的位置,就突然落在了李元善的头上。 朝臣们嫉妒得眼都红,这可是天大的好运! 这么一道圣旨,得顶他们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十年。 年纪轻轻,出身寒门,就已是正五品,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李元善下朝时,还是懵的,他四处望想找寿王殿下,却不见他踪影。 身旁有个内侍不动声色地走过,对着他小声道:“殿下嘱咐,襄平侯家的四姑娘是个良配,请大人自行斟酌。” 但凡有点眼色的都知道此事不需斟酌,李元善头皮发麻,胸中的憋闷与委屈在此时都化作了兴奋。 入赘国公府能给他带来什么?仕途更顺利一点。 不过是个容貌殊丽的姑娘罢了,现在等着他的可是扬眉吐气、功名利禄。 要美娇娘? 哪里没有? 李元善脚步停顿了一瞬,回头看见身后镇国公愈来愈近的身影,露出一个矜持的笑。 * 早朝过后,江成回到家中时,气得不行。 “那李元善,今日在朝上刚升个官,就反悔了!”他冷哼一声:“此事怪我,算是我识人不清。” 李氏一听,诧异道:“什么?” 她眸中隐隐闪过怒意,眉头紧皱,沉默片刻,又开口:“不,此事怪我。” “或许,我就不该动找人入赘的心思。” 江成一口气慢慢平顺下来,也道:“不过,男人都想升官发财,万一真得做了大官,欺负我们枝枝该如何是好。” 李氏很是惆怅,想到国公府这风光劲儿,两个姑娘的亲事却都没着落。 还好没有 分卷阅读68 到说亲那一步。 若是像柔儿那般折腾,镇国公府就是两个姑娘都被退亲。即便他们不惧流言,可姑娘们走在外边难免受委屈。 江成安慰道:“夫人莫急,待到秋猎,那天全京城的公子姑娘们都来,咱们再好好挑挑。” 这次他的选婿的标准还要划去一个寒门子弟。有些人的确官场上靠得住,也有真才实学,但结亲……还是算了。 或许真的是有万里挑一的,但他的姑娘多金贵?禁不起这个险。 * 待到秋猎的那日清晨,江成在出门前拉着江临好一顿告诫。 “这次去秋猎,你要是还敢没规没矩,回来就等着挨板子吧。” 江临鸦青色骑装,少年的身姿挺拔,透着桀骜不驯。 “爹,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江临犟嘴道,“我还不至于丢国公府的脸。” 江成瞪了江临一眼,又转而安慰将要上车的映枝:“枝枝不怕,这两日好好玩,有什么事儿爹给你看着。” 映枝望着爹爹的脸一阵,才明白他在说陛下,笑着用力地点头道好。 爹爹一个娘亲一个子瑕一个,三个人都在,她根本不会有事的。 江临偷偷瞄着身旁两个姐姐,好一派前拥后簇。他嘴里头小声嘀咕,姑娘家的就是麻烦。 旁边的麻烦映枝突然感受到一股视线,她转过头,发现是平时不怎么见到的弟弟江临。 江临本想呛声说看什么看,迫于爹爹的压力,只好违心撑出一个尴尬的笑。 映枝见江临突然对她笑,也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唇边两个酒窝深深,鹿眼清澈,领口雪白的狐狸毛和南海明珠耀耀,衬得她光彩照人。 江临一愣,狠狠回头。 算了算了。 这个姐姐生得的确好看,虽然是个麻烦,但是走在一起是很有面子…… 每年这个时候,陛下都要去上林苑秋猎,京城里有点地位的勋贵人家、文武朝臣都会跟随。 上林苑的行宫旁扎了许多大帐,贵女们坐在一旁正闲谈着,就听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 杨黛紫衣白裘,从马上一跃而下。 父亲是太尉,哥哥是将军。家门熏陶下,她自小就擅骑射,比许多在京的贵公子都强。 贵女们眼中露出惊艳的神色,纷纷向她打招呼。杨黛微微仰着下颌,拿着她的桑木弓,扫视这一圈姑娘们,敛去不屑的神色。 不过都是些二流的世家,和自己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下人们搬来靠椅,杨黛撩起衣袍直直坐下,停顿片刻,启声道:“怎么没见江家姑娘们?” 左边襄平侯府的曾杏儿应声道:“是还没到呢。” 杨黛瞥了一眼,不再说话。侍婢低声问:“姑娘要是觉着无聊,可要去那边的猎场?” 杨黛向来是不会在这等场合干等着,此时却一反常态,撑着脸道:“不,我觉着这儿风光不错,别来打扰我。” 身周的姑娘和侍婢们听了这话,都谨小慎微,不再凑到杨黛面前找不自在,话题一下转到曾杏儿身上。 “恭喜曾家姑娘了,那李公子年纪轻轻就是中书舍人,以后说不准就是参旨。” “还是去年的新科状元,才学容貌都是一等一的。” 一旁的姑娘道:“前些日子,就连镇国公也动了意,还在曲水兰阁邀请李状元喝酒呢,谁曾想落却到了曾妹妹家。” 曾杏儿眼底幽暗,捏着帕子含羞带怯,掩着红润的脸颊,道:“这么讲多不好,镇国公大人也是要为他们家姑娘说亲的。” 此话一出,众贵女的脸上都有点微妙。 曾经曾杏儿的兄长因为国公府闹出抱错千金的事,便退了江柔的婚。 而如今,原本要和镇国公府说亲的李元善又和曾杏儿订了亲事。 虽然不知是哪位姑娘,但李元善这种身份,没选那高门的镇国公府,却转而选了寻常勋贵家的曾杏儿,估计镇国公这倒贴的脸有些不好受。 一旁的杨黛淡淡嗤了声,区区五品小吏,镇国公府现在是越来越不行了。 正当此时,车轱辘声从远道的转弯处而来,渐行渐近,停靠在不远处。 马车上一个“江”字,杨黛握弓的手紧了紧。 精美的车帘被挑开,江柔淡绿衣衫,清新雅致,被侍婢扶下车。 杨黛松开握弓的手,这江柔不善骑术,每次秋猎都只能当个摆设,最多吟几句诗,今年也如此,根本不足一提、 江柔远远望见杨黛,微微颔首,却没有上前,而是侧身静立在那里。 帐前凑成群的贵女们视线全部集中在那辆马车上。 侍婢又要扶。 一只莹白纤细的手从帘中伸了出来,正当此时,从官道对面飞驰而来两匹骏马,上头是两个顽皮的少年郎。 拉车的马儿被惊动,侍婢惊呼一声:“郡君当心!” “妹妹先别下来!”江柔也跟 分卷阅读69 着急呼。 车帘翻飞,秋意枯黄,火红的披风是天地间唯一一道艳色。 少女不搭侍婢的手便轻身跃下,素色的衣袍上光泽涌动,如有流云掠过。而袍角飘扬又落下,好似飞燕栖在金檐。 两个莽撞的少年看得怔愣,又突然反应过来,赶紧下马赔礼道歉。 江柔板着脸正要训斥,映枝却轻轻握住她的手。 洁白软绒的狐狸毛蹭着少女的脸颊,她软声道:“无妨。” 一时间大帐边上居然安静下来,无人出声也鲜少有人动作。 杨黛攥住弓,左右环顾,心里止不住地往外冒酸水。 映枝刚刚告别去陪陛下猎老虎的爹爹,又被李氏带去夫人堆里炫耀了好大一圈,这才和姐姐回到大帐边上。 李氏还告诉她:“多去和小姑娘们说说话。” 映枝想起在女学孤孤单单的日子,随便应了声,却转眼就忘。 她好像并不是特别招同龄的姑娘喜欢。 没想到刚一到大帐边上,就有好几个年纪相仿的贵女主动凑上前,拉着映枝说起话来。 曾杏儿站在一旁,低下头,便无人能看见她的神色。 别人不知道,但曾杏儿自己却知道,她的未婚夫李元善,本来要同那镇国公府的江映枝说亲的,说的还是入赘。 可李元善是什么人物?新科状元,入翰林尚未满一年就提成了五品,今后官拜宰相都有可能,怎会屈居人下? 曾杏儿一想到自己会嫁的男人,曾经却要给江映枝做赘婿,就实在忍不下胸中的憋屈难言。 她脸上却分毫不显,眼尖地看见杨黛握弓的手,心里顿时有了出气的法子。 曾杏儿莲步轻移,凑到杨黛身边道:“我听母亲说,宁王世子在中秋宴上对杨姐姐一见倾心,前两日还请陛下赐婚呢。” 杨黛正不爽着,想起那不要脸面的宁王世子,就更来气。 她眼一斜,瞥到江柔江映枝二人,心里却登时舒坦多了。 “宁王世子么?我倒是不太清楚。”杨黛嗤了一声,“我又不愁嫁,不像有些人家的姑娘,一个被退亲,一个差点被退亲,她们才是真正该去请赐婚的。” 映枝听得一头雾水,本能地觉着杨黛是在讽刺姐姐和自己。 但,她什么时候差点被退亲了? 江柔偏过脸,淡淡道:“杨姑娘对自己的婚事漠不关心,倒是喜欢管别人家的事。” 杨黛脸色一变,“那个李元善……” “江姐姐莫怪杨姐姐。”话没说完,曾杏儿立刻挡在杨黛身前,一张清纯的脸泫然欲泣。 “是……是杏儿不好。郡君品貌皆盛,求娶之人如过江之鲫,将来定下的亲事也会是千百倍的好。” 李元善?众贵女看看曾杏儿,又看看江映枝,窃窃私语声渐起,这下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 原来镇国公府是要给那江映枝说亲。 但是,岐阳郡君家世好、容貌好还有美名在外,那李公子怎么就转而求娶曾杏儿了? 究竟是为何?难道……是郡君什么难言之隐? 江柔脸色冰冷,这曾杏儿与她兄长都不是什么好人。 过去踩了自己,她就当被狗咬了。现在居然还要来踩她妹妹,把国公府的脸面当垫脚石吗? 那李元善是什么人?妹妹又是什么人? 拿着五品小吏来泼镇国公府的脏水,她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几道目光暗中扫过那火红的披风。 映枝疑惑地望着姐姐,江柔面色复杂地瞥了一眼映枝,正要开口怼人—— 烈马嘶鸣,帐前的惊呼声如巨浪击石,一时间人心浮动。 “快、快看,是寿王殿下。” “小声点……寿王殿下怎么来了这里?” 杨黛一愣,看见那骏马上容貌非凡的紫衣男人,脸上止不住浮起红霞。 她今日也穿紫衣…… 寿王金冠锦衣,打马而来,身后跟着一名劲装侍从。 他勒住缰绳,他翻身下马,举手投足皆能牵动人的目光。 “曾家姑娘说得在理。”寿王语调缓慢缠绵,听得曾杏儿心怦怦跳动。 他上挑的桃花眼摄人心魄,唇边勾起一个笑,目光直直锁在众里那最亮眼的那人身上。 “岐阳郡君品貌皆盛,求娶之人如过江之鲫。本王,也只是那其中的一只罢了。” ☆、第 32 章 杨黛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寿王, 差一点就被气哭。 她第一次见寿王殿下时,是十二岁。 那时候的她打马从闹市而过, 冲撞了一辆马车,本要张嘴呵斥, 没想到帘子撩开, 看见了一张难忘的脸。 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杨黛从那一刻起就知道,她这辈子一定要嫁给寿王、 京城里所有的 分卷阅读70 姑娘都喜欢他又能怎样?她相信寿王殿下会明白, 自己是太尉之女,其他人不能给的, 她可以给。 然而她去问爹爹,爹爹却头一次训斥了她,说婚姻不是儿戏,嫁给寿王殿下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复杂。 杨黛仍是不死心, 寿王虽然风流之名在外, 但她不在乎,只要每天能见一回他的那张脸,自己就会满足。 可岐阳郡君不一样。 寿王殿下从前万花丛中过,对那些地位低微的女人毫不动心, 这次居然会说出如此露骨的话。 自己究竟哪里比那岐阳郡君差? 这么多年她处心积虑与寿王殿下“碰巧”相遇,竟然抵不过郡君来京的短短半年?! 杨黛眼眶都红了,猛地站起身。 江柔神色凛然, 不惧寿王通身的皇家气度,直直挡在映枝身前,斩钉截铁道:“寿王殿下好意, 此处是女眷帐营所在,还请殿下尽快离开。” “的确,是本王唐突了。”寿王唇边的笑意渐深,连躬身行礼的姿势都那么牵动人心。 “本王听闻此次秋猎,会放出一只毛色上佳的雪狐,因而冒昧来问郡君一句,可是喜欢雪狐皮?” 他的目光流连在映枝粉颊边的绒毛上,随后道:“不过现在本王知晓了。” 众目睽睽之下,映枝很是不自在,但还好姐姐挡在她身前。 江柔感受到映枝要动作,立马拉住妹妹的手。 以她的经验,这时候妹妹最好不回话,不反应,让自己来对峙。 倾心寿王殿下的姑娘数不胜数,妹妹做任何举动,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会被某些有心人歪曲,然后一盆子脏水泼上去。 镇国公府,还没到任人置喙的地步! 江柔颔首,果决道:“多谢寿王殿下好意,只是家妹不太懂这些衣衫首饰的门道,都由家母和臣女准备,而这雪狐皮毛的衣饰,家妹已有很多件了。” 言下之意,是镇国公府不稀奇这雪狐,还请别要拿这雪狐做借口献殷勤。 寿王看着江柔几瞬,双眸微眯。他压下心头的怒意,没有再强求。 毕竟是郡君的家人,是镇国公府十六年的义女,若是寻常人敢这么忤逆他…… 江柔捏捏映枝的手,轻声训斥道:“还不给殿下行礼?” 映枝望了眼姐姐,作出一副听姐姐话的模样,乖乖行礼。 寿王勉强撑起笑,回过礼刚要上马,就听见一旁的杨黛道:“殿下请等等。” 杨黛背起桑木弓,不顾侍婢的劝阻,拉过马道:“殿下是要去猎场?正巧臣女也要去。” 方才她看见江柔替江映枝拒绝,心里这才好受一点,须臾又升起不甘。 寿王殿下放下身段来问,这江家姑娘还偏偏不受,真是不知好心! 寿王坐在马上劝道:“杨姑娘还是要谨慎为妙,此时的猎场不是军中的校场,飞矢无眼。” “那又如何?”杨黛也跟着上马,“殿下知道,我骑射可是不输男儿。” 寿王颔首,礼貌地笑,挥鞭而去。 杨黛跟在后面,临走前回头向着映枝望去。 下午有射箭逐猎的比试,陛下还会亲点前三名,赏赐猎物。 自己一定会是同列第一。 映枝跟着姐姐回大帐里头后,帐外的姑娘们才叽叽喳喳起来。 不外乎是江柔无状怼寿王、寿王殿下好心却不领情、江柔一个义女却训斥国公府的千金等。 倒是没有再诟病映枝的。 弟弟江临跟着江成从猎场上回来后,在大帐里给两个“足不出户”的姐姐吹嘘他的见闻。 映枝听了有些意动,她也想出去打猎,而不是坐在这大帐外边和其他贵女一起闲聊。 李氏刚从陈贵妃那里回来,她端着茶盏喝水,同身边的江成对视一眼。 他们一瞧映枝就明白她是什么心思了。但是今天下午有些特殊,每年的秋猎,陛下都只去上午的半场,下午就回行宫,留给年轻的公子们围猎。 可今年,陛下居然还要亲自观看,也不知道是想要做什么。 这事有些难办…… 江柔看出父母的顾虑,也觉着妹妹留在帐中比较好。然而转眼又看见那沮丧又强打精神的小脸,江柔还是忍不住道:“我知道一个法子,让妹妹既能去,也不会被瞧见。” 李氏惊奇:“是什么?” 江柔道:“将妹妹扮作男装,带个帷帽,再让临儿谎称受了点轻伤,父亲派了侍卫来护着他。” “那怎么能行!我也太丢脸了吧!”江临皱眉,不待父母发话,就立即拍桌道。 “闭嘴。”江成厉声呵斥。 映枝听见自己能去秋猎,心情一下扬起来,又听见弟弟说的话,顿时回到了谷底。 “爹,娘,姐姐,我在这里……还。” 江成摆摆手,打断映枝。 他脸色一沉,身上威严如有实质,低声问江 分卷阅读71 临:“临儿,你方才说什么?” 江临被父亲强大的气场震慑,弱小的身躯瑟瑟发抖,一张嘴已经不能自控:“我、我方才说,这怎么能行,姐姐这么美,扮作男装,让人知道了,是多么丢脸的事。姐姐应该穿着这红披风去,合该是整座猎场最最最耀眼的姑娘!” 江柔和映枝听了这话,笑得前仰后合。 江临一脸屈辱,就差抱头痛哭了。 男子汉大丈夫,他能伸也能屈屈屈…… 江成在江临上马前,拍着他的肩告诫道:“你是个男人了,要护好二姐,不要让她受伤。” 他偏过头,那边的江柔正给映枝系帷帽绳结,随即压低了声音严肃道:“千万要小心,不可让陛下注意到二姐。” 江临眼睛蓦地瞪大,这突如其来的使命感刺激着他的心脏。 在这一刻,他恍惚觉得自己并非一个保护姐姐的弟弟,而是一个将执行密令的将军。 “说到做到!”江临拍着胸膛保证。 成功拿捏住儿子的江成哈哈大笑。 尘土飞扬,他看着两匹骏马在道上渐渐远去,十分欣慰。 若是夫家难靠,待到他百年之后,能扶持枝枝一把的,也只有临儿和柔儿了。 秋草枯黄,晴空高远, 映枝默不做声地跟着江临,下午的围猎里,世家公子们会分成好列,每一列都能拿到尾羽不同颜色的箭矢,每个人的箭矢上都有不一样的编号。 射杀猎物多的列队胜出,而射杀猎物最多,且箭矢留存也最多的三人,将会被陛下亲召。 这可是万中无一,在陛下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还未取得功名的少年们都跃跃欲试,江临取箭时,向宦官说明了自己负伤。 往年也不是没有这般事发生,宦官爽快地给了映枝一束箭矢,不同于场上任何列队,以便区分。 江临带着映枝入列,还偷偷检查了一下映枝的帷帽,确保系得够紧。 “江临哥!” 远处一个少年手持青色羽箭,策马而来。他伸手拍向江临的肩膀,被江临一手拽住。 “袁帧,你这两天儿都跑哪儿去了!”江临嘴上不饶人,却掩不住脸上的惊喜。 袁帧是平西将军的幼子,与江临年纪相仿,被其父托管到江成的军营里每日训练,二人结下了难兄难弟般真挚的友情。 两人互损了几句,就听见袁帧嘲讽道:“你这围猎还带侍卫?” 映枝握缰绳的手一紧,江临打哈哈道:“我腿上破了点皮,娘不放心,就派人跟着。” 袁帧少年心性,不以为然:“妇人家就是磨磨唧唧的,我娘和我阿妹也是这样。” 江临瞄了姐姐映枝一眼,面上赞同,心里冷哼。 袁帧这臭小子懂什么?自己是在执行密令。 映枝一直不吭声,静静地打量附近的人,反正有帷帽挡着,谁也看不见她。 “江临,你的……”袁帧欲言又止。 “什么?” 袁帧挠着头抿着嘴,脸上反常地出现一丝红晕,“我、上午陪我娘的时候,看见、你二姐了。” 江临和映枝听见这话,心里同时一跳。 江临额上冒出冷汗,问:“我二姐怎么了?” 远处围猎开始的哨声一响,身边的骏马嘶鸣,蹄声隆隆。 袁帧脸上越来越红,最后红成一个苹果,声音也微不可闻:“你、你二姐可有心上人?” 映枝一时没听清,身边冲来好几匹马,她拉住缰绳稳住身形。 而江临拼命忍住回头看映枝的冲动,脖子憋得通红,举起手中的弓箭就往袁帧身上打。 袁帧哧溜一下蹿出去老远。 “你这个狗无赖!”江临气得直骂。 他……拿袁帧当兄弟,袁帧却在觊觎他二姐?? * 映枝策马行在林中。 很不幸,她与江临在浩浩汤汤的马群中挤散了。 方才她隔着十几人去望江临,只见江临脸上血色全无,奋力想要向她冲过来。 然而太迟了,在所有马儿都向前奔跑的人群中移动,不亚于逆浪而行。 正午过去,余热还未散。马儿踏着枝叶,在林中发出疏疏地响声。 她倒是一点也不急,若是有必要,现在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岐山那么多重谷,林子也比这个密,她还不是每天都能按时赶回家中? 映枝翻身下马,把缰绳拴在树桩。然后两手一勾,轻巧地翻身上树。 高处的风大,吹着令人精神一振,心头舒朗。 映枝扶好了帷帽,在怀里掏出一把长杆草,坐在树枝上开始编小玩意儿玩。 不知过了多久,风中传来一股血腥味。 她一把将编好的小鹿塞进怀里,警觉地四下张望。 是从东北方向的土坡后传来的。 下树上马一气呵 分卷阅读72 成,映枝策马飞驰,越近越觉得心惊肉跳。 除了血腥味,还有低沉的呜呜声。 这种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岐山里那些受伤的猛虎在死前就会发出这种声响。 而让她心惊的并非猛虎,却是另一道女子的惊呼声。 两侧的树木在飞速倒退,映枝挂好缰绳在鞍,抽出筒中箭矢,搭弓拉满。 那土坡越来越高,就在登上顶峰视野骤然开阔之时,飞矢嗖地一声蹿出! 土丘后。 杨黛捂着手臂的伤口,盯着眼前的猛虎,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任性地追随一只白狐而来,没想到却遇到了这只将死的恶虎。 这只山虎应是陛下放在猎场的,可她明明听说,今年的山虎已经被陛下一箭射杀,却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血腥的臭味冲击着鼻腔,杨黛绝望到想要呕吐, 爹爹,哥哥,娘亲……对不起…… 求求上苍,谁能救救她!她发誓今后再也不任性而为了! 杨黛跌坐在地上,向后蹭着移动。 鲜血在草地上拖出两道长痕。 恶虎发出威胁的咆哮,虎身伏低,就要蓄力。 杨黛看出它想要做什么,恐惧将大脑炸成一片空白,尖叫就要溢出嗓子。 蹄声嗒嗒,一只利箭嗖地飞来! 噌地一声,鲜血飞溅。饥饿又虚弱的恶虎被射中要害。 箭矢以迅雷之势接二连三地射出,恶虎轰然倒地,眨眼间就没了声息。 杨黛大喘着起,怦怦的心跳仿佛要从嘴里翻出来,她猛地回头—— 山丘之上,骏马嘶鸣,带着帷帽的少年手持长弓,英姿飒爽。 秋风猎猎,金阳高照,扬起他的袍角翻飞。 死里逃生,惊惧远去,杨黛感觉有什么东西骤然击中了她的心房。 少年挥鞭,马踏落叶而来,他收回手中箭,道: “你还好么?” 声音清澈,带着些许低沉的稚嫩,恍惚在哪里听过。 杨黛记不得,也顾不得想。 他身着侍从衣装,应该是哪家贵公子的侍卫。 “我、我还好。”杨黛喉咙干涩,脑子混作一团,脸上烧着一把火。 耳边似是响起父亲的话语。 ——等将来,黛儿就明白了。年少时为了一张脸而倾心,是多么可笑。 对啊,杨黛的胸口剧烈起伏,不论身份高低,不论面容样貌,她的英雄,就应该是这样。 “敢问恩人尊姓大名!”杨黛强忍颤抖起身,语气炙热,她任性、放肆又大胆。 “我乃太尉之女杨黛,今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映枝吓得差点一哆嗦,这杨家姑娘是不是江湖话本子看多了。 怎么办……还是,别让她知道好了。她素来和自己不对付,免得徒生尴尬。 而自己也不便露面。 映枝又压低声音道:“在下不便告知,姑娘还是快快处理伤口为好。” 杨黛又焦急又感动,他一定是正人君子,怕身份低微配不上自己。 “请公子一定要告知我姓名,此事我定不会说出去。”杨黛摇头抹泪,脸红道:“或者……让我看一眼、公子的脸。” “姑娘,虎爪有毒,还请快快处理伤口。”少年拒绝。 但杨黛往往认定什么事,到死都不会轻易改变。 “不,我要先看你的脸。” 面前的少年一阵沉默,随即道:“姑娘、保证不说出去?” 有戏了,杨黛笑着点头。 “那……好吧。”少年举手。 杨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 此刻伤口都已经不痛了,这个世界只有自己与眼前的少年。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怦。 帽檐被一双素手掀起,帷帽的纱帘在风中飞舞,几缕发丝轻轻摇晃,那张被遮蔽的脸如今清晰又明了,一览无余。 莹白的皮肤,清澈的鹿眼,微微上挑的眉尾,水润的菱唇。 这张脸…… 这张脸? 这不是江映枝?这是江映枝吧?? 杨黛的脑子嗡地一下,要出口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神情崩坏,如遭到史无前例的致命打击。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她无以为报要做什么来着? 她现在立刻马上可以就地当场晕过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杨黛:我杨呆呆就是…… 杨黛:真香! 太子殿下:这章迷路了,我要赶来收拾残局了。 寿王殿下:我也……(不剧透了) ☆、第 33 章 “杨姑娘, 我并非有意作弄你,而是有难言之隐。”映枝看着杨黛手臂上的爪印和淡淡血迹, 急声道,“虎爪有毒, 我现在 分卷阅读73 就送杨姑娘快快回大营!” 那这样自己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映枝抿着唇, 眉头紧皱。 这该如何是好? 但是,叫她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丢在她面前。她狠不下心, 也做不到。 杨黛神色复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又恼火又羞愧。最终全部化成了委屈,一涌而上,眼泪扑扑地落下。 趾高气扬的大小姐杨黛居然哭了? 映枝怔愣,正要掏出手帕, 却听到远处蹄声隆隆而来。 慌忙之间, 映枝扣上帷帽。 山丘之上,金戈铁甲,男人一袭玄色披风,腰配长剑, 身侧的侍卫个个手持长弓,对准了山丘后。 子瑕?! 映枝刚要出声,却谨慎地没有动作。 岑瑜面色冷然, 不似往日那般温和。他的视线淡漠地扫过巨虎的尸身,然后停在旁边的二人身上。 “山虎已死。”岑瑜波澜不惊地下了定论,策马上前, 淡淡道:“杨姑娘受伤了。” 他随手指向身侧的侍卫:“你们俩速送姑娘回去。” 那两名侍从动作稍显凝滞,岑瑜不经意地瞥过杨黛的手臂,又指向身侧的一名侍卫道:“虎爪有毒,去通知杨太尉。” 从头到尾没有看映枝一眼,只当她是个普通的侍卫。 映枝暗暗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随杨黛道了声太子殿下。 还好子瑕来得及时,现在她既不用暴露身份,也不需要担心杨姑娘丢了性命。 可这个念头刚过去,另一个酸涩的念头又爬到心间,映枝帷幔下的嘴抿起。 子瑕……究竟有没有认出她? 抽泣声和三道脚步声渐远,映枝刚要抬头,脑袋上的帷帽却被摘了下来。 岑瑜眉头紧锁,眼底生寒,语中竟然带着责备:“你受伤了?” 映枝瞪着子瑕,觉着自己很奇怪。 明明她没受伤,明明是大不了的事。可偏偏听见子瑕这语气,就想和他呛声。 她射杀山虎,救下杨黛,子瑕不夸她,也不安慰她,还语气冰冷地质问她。 “不必担心,我没事。”映枝忍住心中莫名其妙的翻腾,偏头糊弄道。 岑瑜怔住,不明白映枝的语气为何如此冷淡。 他方才越过山丘看到她的身影时,惊得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用尽全力才忍住不直接上前问她的冲动。 随之而来的是后怕,特别是见那巨虎的尸身。 虽然他们第二次相遇时,映枝就当着他的面赶走了一只山虎。但理智上明白,和感情上的明白是两回事。 看见岑瑜沉默不语,映枝心脏感觉像是被扭着一般,她摩挲着箭筒旁的皮绳,一结一结纠缠在一起。 映枝夺走帷帽,又背过手去,拉好箭筒赌气说:“我要走啦。你快回去大营看看杨姑娘吧,她伤得……可重了。” 可刚要转身,却被岑瑜拉住了手臂,一回头—— 他竟然笑了?还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真气人!还敢嘲笑她。 映枝别着小脑袋就是不看岑瑜。 旁边的树上有一排毛绒绒的麻雀挤在树梢,偏西的太阳带着秋日的暖意,它们的羽毛被染得金黄,像一个个光团子。 “郡君。” 映枝尝试抽自己的胳膊,但是没有成功。 映枝咕哝:“太子殿下……做什么?” 耳边传来岑瑜闷闷的笑,笑声痒痒地,挠着她的耳朵,映枝依旧别着的脸上渐渐浮起红霞。 他怎么敢笑! 岑瑜温声赔礼,态度恭谦又带着点小心翼翼:“郡君请息怒,方才侍从中有两个奸细,子瑕只是把他们支开罢了。” 一听这话,映枝的脸更红。 她……什么时候学会这般无理取闹了。 “那、那关我何事?”映枝咬着唇,却还莫名犟嘴。 她说完又觉得不妥,心虚小声补充:“子瑕快别拉我,这么多人。” 岑瑜望着映枝湿润的双眸。 她脸上的红霞如最甜美的朱果,细白的贝齿轻轻咬着殷红的菱唇。 “别咬了。”岑瑜墨色的双眸对上她的眼,俯下身,声音低沉又沙哑:“不会痛么。” 万籁俱寂,耳畔所有的声音都化作虚无。 映枝缩着脑袋,蓦地睁大眼。岑瑜离她只有一掌的距离。 气息近在咫尺,又交织在一起。 他身上有淡淡的松香…… “皇兄这么贸然握着姑娘家的手臂,怕是不妥。”一句话突兀地横插|进来。 岑瑜缓缓直起身,侧目看向声音来源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 寿王身骑黑色骏马,紫衣金冠,唇角勾起挑衅的弧度。 也似是追着这山虎而来。 岑瑜脸上挂起看似温和的笑意,垂在身侧掩在披风中的另一 分卷阅读74 只手却逐渐捏紧。 他今早听线人来报。 寿王殿下突然出现在女眷的大帐之外,当着众人的面问岐阳郡君是不是喜欢雪狐皮。 岑瑜淡淡回道:“不妥?倒也没皇弟当众闯进大帐,唐突女眷更不妥。” “皇兄消息灵通,愚弟不敢比。”寿王不咸不淡道。他翻身下马,目光落在岑瑜握住映枝小臂上的手,流波的桃花眼微敛。 很显然,这是仗着好时机,快了他一步。 气氛突然凝滞如水,压抑得难以呼吸。 在这诡异的对视中,映枝不动声色抽了抽自己的手臂,岑瑜偏过头,轻轻放开。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映枝带上帷帽,牵过缰绳上马。 “时候不早了。”她清了清嗓子,果断道:“臣女该回去了。” 啪嗒一下轻响,一个什么东西落在了草地上。 映枝坐在马上看不清,但往怀里一摸就明白,是她方才坐在树杈上用草杆编成的小鹿。 寿王微微挑起眉,先行一步,直接从地上捡了起来。 草杆枯黄柔软,编成的小鹿娇憨可爱。 “郡君心灵手巧。”寿王轻轻捏动小鹿,拢在手心仰头看映枝,“本王有个不情之请,这小鹿可否送与本王?就当是……那盒茶叶的回礼。” 映枝双唇抿住。 出于谨慎考虑,映枝本想拒绝他。 可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寿王殿下前些时候还送了她一盒茶叶,要是这点小要求都不答应,会不会很失礼? 映枝瞥了一眼岑瑜,刚要开口说拿去吧,只听得岑瑜插话。 “若是皇弟喜欢,孤愿寻两个做这草编玩意儿的匠人送与皇弟。”岑瑜上前,挡住寿王投向映枝的视线,道,“只是这郡君的东西,还是物归原主为好。” 此话一出,映枝就把要说的都咽进肚子里,捏紧了缰绳。 现在这小鹿何去何从,已经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寿王挑眉,冷哼一声:“皇兄虽贵为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若是连这点小玩意儿都要管——” “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岑瑜沉默不言,映枝唯见他喉结上下滚动,右手忽然按在长剑上。 不、不至于吧?映枝一不小心,差点把嘴唇咬破了。 秋风飒飒,如弓弦紧绷,一触即发。 映枝看看岑瑜,目光又移到寿王身上,头疼地扶额。 她错了,她就该带着杨黛赶紧回大帐,或者今早拦着杨黛,或者就待在家中。 可惜她既不能未卜先知,也不能让时光倒流。 这样拖着不是长久之计,可当着子瑕的面拒绝寿王,当场落人家面子,是不是更为不妥? “一点都不为过。”岑瑜不怒自威,淡漠地回视寿王,语气不容置疑。 “郡君的事,皇弟也不是已经插手管了?不知陈贵妃作何想。” 寿王脸色一白,眼中燃起点点怒火,说到陈贵妃,的确是刺中了他的要害。 此地不宜久留,他要尽快回去,以免母妃发现…… 寿王哂笑道:“皇兄,我们与其在这里讲话,倒是耽误了郡君。” 他直接将小鹿收进怀里,行礼道:“先走一步。” 岑瑜盯着寿王的背影片刻,淡笑一声,也翻身上马,偏头对映枝道:“郡君,我们走。” 总算脱离困境的映枝忙不迭地点头,她拉起缰绳,回头望那虎尸。 “郡君不必担心,侍卫们会收了那虎尸的。”岑瑜打马上前,伸手靠近映枝发冠,从上边取下一片落叶。 他动作自然随意,映枝甚至都没发现什么,只感到一阵风拂过。 却将旁边的侍卫寇真看得胆战心惊。 岑瑜瞥他一眼,回过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郡君可是心疼丢了那小鹿?我虽然不能送郡君一只一模一样的,但东宫库中充盈,郡君想要什么,下次亲自来挑几件便是。” “多谢子瑕,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映枝忙道,“那草编小鹿我现在就能随手编两个,一点也不值钱。” 岑瑜却一字一句,认定道:“不,很值钱。” 映枝一顿。首.发.资.源.关.注.公.众.号:【A.n.g.e.l.推.文】。 岑瑜微微一笑,眼底滑过难以察觉的兴色:“若是让郡君难为,那不如子瑕用几只摆件来换郡君的草编小鹿?” 映枝犹豫几番,不好再拒绝,只得道好。 岑瑜的笑中带着满意,长睫敛去眸中深意。 寿王有一只,他将会有很多只。 映枝倾过身,伸长手臂捞过几根草。 她这次秋猎后,找个机会给寿王回礼,然后明明白白同他讲清楚吧。 * 映枝与岑瑜并骑而行。也就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候,远远看见江临站在一颗树后。 他身旁还 分卷阅读75 有一抬小轿,女声软和,隔着林子隐隐约约传来。 “你别哭了。” “我没哭!” “本公主答应陪你找侍卫,就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这是弟弟的声音? 映枝偏过头,向岑瑜坦白道:“子瑕,我此次扮作侍卫跟着临儿,是父亲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走丢了。” 岑瑜笑道:“国公好计策,扮作侍卫的确稳妥些。” 二人策马上前。 江临眼眶泛着红,一偏头就看见映枝带着帷帽,整个人没有半点受伤或是狼狈的模样,一颗心嗖地落地。 他要吓死了! 映枝第一次看江临要哭不哭的模样,有些手足无措。 这位弟弟平日里怼天怼地,满嘴男子汉大丈夫,谁知现在却像那杨黛一样,要掉金豆子了。 她刚要出声安慰,就听见一旁的子瑕道:“江小公子,又见面了。” 江临的抽泣戛然而止。他眼含两包泪,怔怔行礼,道:“太子殿下?” 岑瑜颔首,温柔笑道:“孤听郡君说,按江小公子的箭术,今年理当争得同列第一的。而江小公子为了护她,到现在为止连一只猎物都没去打。” 映枝瞧瞧抹泪的江临。 原来子瑕还和弟弟认识。 不过自己什么时候说这话了?她连江临箭术如何都不太清楚。 江临低下头,道:“多谢太子殿下,没打着猎物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万幸没有负了父亲所托。 这场围猎对世家子弟很重要,尤其是尚武的江临。 如今北边匈奴退居千里之外,西边戎狄也早与大梁讲和,就连南蛮前日也安定下来。 大梁或许不再需要征战沙场的将军,而武官的晋升的出路也变得狭窄。 这错过了一年的秋猎,也不知下一次挣得功名是什么时候了。 映枝不会清楚这个道理。但她明白,如果江临一个猎物都没打着,那么青列将沦为此次围猎比试的末流。而拖后腿的江临在同龄人面前也不会好过。 “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要不要折回去,应该还能猎到不少?”映枝提议道,凭她的经验,就算比别人晚了一个多时辰,最后也应当不会太差、 岑瑜看了眼映枝,轻轻摇头。 他上前对着江临,赞许笑道:“孤曾听人说,将才不能以骑射武艺而论,最重要的是忠勇义毅,懂得谋略取舍。” “今日江小公子明明可以拔得头筹,却义无反顾放下来找郡君,可见你一诺千金,是信义之辈。” “不愧为,镇国公之后。” 江临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他平时把男子汉大丈夫挂在嘴上,可那都是自己说着自己听的。这猛然被素有贤名的太子殿下夸了一大串,还说自己不愧为镇国公之后…… 江临一颗心怦怦跳,脸上的笑怎么也止不住,又羞又喜,就想下马蹦两下。 他感觉自己像飞在云端,好不容易找回了点声音,垂着头道:“臣、臣不敢当。” “如何不敢当?”岑瑜偏头向映枝,阳光穿过层层树叶,在他脸上光华流动,墨色的眸子里尽是笑意。 “江公子不仅品行端正,骑射武艺也非浪得虚名,假以时日定能成一代良将。” 映枝回望着岑瑜,子瑕话是说给江临听的,但却面对着她。 清风把他的字句吹得断断续续,吹开这些文绉绉的词儿。 映枝忽然发现底下藏着什么。 “看来,子瑕很是欣赏临儿。”映枝两眼亮晶晶,唇边两个酒窝醉人地甜。 岑瑜抬眼看脸红挠着头的江临,又敛下眸子,低声笑道:“是的。” 和你的家人能和睦相处,是很有必要的。 因着天色渐晚,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围猎便要结束,映枝和子瑕商量后准备直接回大帐。 江临在岑瑜面前两眼放光,叽叽喳喳说着话,每当岑瑜笑着颔首或者回他两句,江临都兴奋地不能自持。 长宁公主方才一直在轿子上静静坐着不语,好似只是在整理腿上的白绒毛毯。 映枝看见她忽然转过来看着自己,于是拉了缰绳凑过去。 “郡君,令弟隔年多大了?”长宁公主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悄声道。 映枝瞥了一眼前方吵闹的江临,道:“回公主的话,十三。” 长宁公主脸上没有一丝小女儿情态,只是挑起眉,点了点头。 也就是半柱香的时候,身周的树越来越稀疏,映枝几人从林中出来,远远看见大帐尖。 然而,比大帐更近的是打林外来的一群人。 那为首身骑骏马的,是她爹爹江成。 映枝猛地偏过起头,岑瑜的背影就在她眼前。 这证据确凿……她和子瑕见面的事还能瞒住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小天使们快去睡啦,明天我们继续日更万字 分卷阅读76 ☆、第 34 章 “爹爹。”江临策马上前。 映枝捏紧了缰绳, 扮演一个侍卫,默默低着头跟在江临身后。 眼底马蹄掠过半枯的草, 发出干哑的沙沙。 林中不算安静,但远处乌鸦的啼叫却清晰可闻。 还是……给爹爹认个错吧。 只听江成道:“枝枝。” 映枝一个激灵, 抬起头。 江成的眉心有个川字, 他一拽缰绳,跃过映枝, 随即翻身下马行礼:“太子殿下,长宁公主。” 此话一出, 映枝和江临也赶紧下马行礼。 “诸位请平身。” 岑瑜的声音好似风里松吟,与这如潮水的林海溶在一起。 江成站起身,与岑瑜寒暄几句。 在旁边默默不说话的映枝感觉自己就跟做贼一样,心虚。 她悄悄抬起眼看爹爹, 却正好与他飘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映枝慌忙垂下眼, 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带着帷帽,爹爹是不可能看见她脸的。 江成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他刚才有多担心! 半个时辰前,大帐可不像现在这般安静。那杨家姑娘身上带着虎爪的伤,白着一张脸, 被两个侍卫送了回来。 消息就像炸锅一般,陛下年年都会射虎,每年都是一箭必中。今年的说辞还是一样, 猛虎已被射中,关进了牢中。 江城今早还去看过,他一打眼就发现那山虎脚步虚浮, 皮毛干涩,是事先饿了好些日子,或者就是喂过药的。 谁知道竟然出了这岔子? 总之杨家姑娘前脚进了大帐,后脚行宫就来人了。 内侍带着一众侍从浩浩荡荡而来,极有排场,当着大帐里所有人的面问这是谁家的箭矢。 说是那山虎被捆回去后又逃了出来,结果被一位有勇有谋之士射杀。 虎尸尚在原地,勇士却不见踪影,陛下一声令下——去寻。 大帐之前众人心思浮动,看见这箭矢的尾羽,交头接耳,纷纷询问是谁家带了侍从。 李氏一看就变了脸色,急匆匆去找江成。而有人想起杨黛姑娘,内侍又进了杨家的帐子里询问。 帐中一群贵女围在床前嘘寒问暖,内侍走进来吓了众贵女一跳。 “敢问杨大姑娘,是谁射杀的这巨虎?”内侍举着箭矢道。 杨黛面上闪过一丝赧色,捏着锦被的角嗫嚅:“是……江姑娘。” 内侍没有听清,众贵女侧耳伸头。 可在旁的曾杏儿却听见了,她两眼瞪直,诧异出声。 内侍皱了皱眉,拔高声音拖长了调子又问:“请姑娘再说一回,是谁射杀的这巨虎?” 杨黛回忆起当时江映枝救她的画面,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咬牙道:“回总管的话,是岐阳郡君,江家二姑娘,江映枝。” 帐中一片寂静,众贵女面面相觑。这杨姑娘是伤了手臂,难道还伤了脑子不成。 不可能。岐阳郡君那模样,那身板,是能射杀巨虎的人? 就连内侍脸上都闪过一丝僵硬,他道声安后出了帐子,向江成一问,便得知岐阳郡君不在帐中之事。 内侍笑着连连道喜,挥挥手,下头就有一众人恭敬奉上大礼。 江成送走这名叫常禄的太监,眉头紧锁,担心女儿的安危,立马带人前往林间,找了过来。 江成板着脸,瞧瞧映枝,又望向江临,忽然问:“你二姐射杀山虎,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江临早就做好被爹爹训斥的准备,但如今手心却捏出了一把汗。 这句话透露出太多江临不懂的信息,射杀山虎…… 是太子殿下射杀的山虎吗? 映枝瞪大双眼,眼看着江临就要开口。 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直接抢话道:“爹爹!临儿和我遇到了山虎,之后我们合力射杀了它,还救了、救了杨黛姑娘。” 映枝头皮紧绷,“之后,我们遇到了、太子殿下。” 这话说得漏洞百出,可映枝偏偏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还差点咬着舌头。 只要一问杨黛便知真假,但爹爹,应该不会去问杨姑娘? 江临偏看映枝,映枝回瞪了他一眼,脸上就差写着“你要是敢说一句话,我们就完了”这几个字。 江临的眼神暗了暗,低下眉道:“是的……后来我们就和太子殿下出林子了。” 林中的风停了,空气中弥漫着烈阳暴晒过枯草的味道。 映枝甚至怀疑,只要一把火,就能燃起来。 江成收回了视线,又对着岑瑜行礼道:“小儿顽劣,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岑瑜方才一直没出声,现在的面色也分毫不变:“无妨,郡君骑射技艺精湛,比那些校场里的男儿都强许多, 分卷阅读77 怎能算是顽劣呢?” 江成谦虚几句,又与岑瑜说起些朝堂上的事。 映枝见爹爹和子瑕聊得开心,这才松懈下来。一摸后颈,竟然是冷冰冰的。 江临的身子微弯,很显然也是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只见他一夹马肚,凑来映枝身边。 “二姐。”江临扬起头,嘴撇着,脸上黑红,就像浓墨和朱砂搅合纠缠在一起。 “占人功劳,并非君子所为。”他冷哼一声,“这个人情,我会替你还回去的。” 映枝的眼清澈见底,能轻易看清楚她眸中惊诧的情绪:“替我?” 江临抿唇,用他的手指想,都能明白,那巨虎就是太子殿下射杀,估计是被二姐撞上了。 怎么二姐还不认账? 映枝带好帷帽,与爹爹和子瑕分别,随着江临到了行宫前的空地,回归列队。 江临筒中的青色羽箭只少了一根,却一个猎物都没有打到。 同列的少年们纷纷怒目而向,又看看他身侧作侍卫打扮的映枝,更添愤慨。 自己带着伤,就不要随便来祸害他们,好吗? 江临探头探脑四下寻找,却没有见袁帧的身影。映枝和他单独待在角落里,身边的小太监清点猎物时也直接越过了他们。 “你别伤心啦。”映枝试图安慰道,“今天是我拖累了你,回去后我教你两个射猎的技巧?” 江临本垂头丧气,一听这话像打了鸡血——可惜是带着怒意的鸡血。 “要你管!”江临两眼圆瞪,像个一戳就涨的河豚。 映枝被吼了一声,偏过头不说话。 算了,她理亏。 两姐弟就这么站着,你不出言我也不,中间隔着两个小臂的距离。 也就是半柱香的时间,行宫有个身着深蓝色锦袍的宦臣举着一柄弓,从金阶上下来。 正交头接耳的少年们纷纷噤声,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宦臣。 行宫前的汉白玉砖地开阔又空旷,回响着他尖细的高声宣布: “此次围猎,胜出列为——青列。” 身边骤然响起欢呼,映枝连忙捂住耳朵,往旁边看去。 “是我们!”手持青色羽箭的少年们脸上容光焕发,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得胜后把礼节忘得一干二净。 鼓声隆隆,周围安静下来,那宦臣接着道:“青列头筹:镇国公世子江临——岐阳郡君——,御赐徽弓一双,黄金百两……” 有如平地一声雷炸在耳边。 众人纷纷转头看向江临,一脸不敢置信,他可是什么都没射到啊?怎么得了头筹? 还有,岐阳郡君是怎么回事? 秋风猎猎,吹得人衣袍飞滚。 那宦臣合上手中折章,往阶下走,人群便向两旁分开。 映枝心中一凛,转头看旁边的江临懵头懵脑的模样。 或许是……那只山虎? “陛下身体有恙,不便亲见。” 常禄,既是陛下的贴身宦臣,微笑着道,“二位年纪轻轻便能合力射杀一只山虎,还救下杨家姑娘,不愧是将门之后,有勇有谋,仁心信义。” 映枝自觉身份已经公之于众,再遮遮掩掩便是失礼。索性直接取下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干净莹白的小脸。 即便她扮作男装,鸦色的青丝全都束在头顶,也削不弱眉宇间的倾城之色,反而还添了一丝英气。 映枝拉着江临谢了恩。常禄便吩咐了侍卫几句,折回行宫里。 此时有两个侍卫将围猎的名次贴在左边的榜上,众人抬眼一看,除了榜首的江家姐弟二人,第二名仍是青列——袁帧,也怨不得青列此次胜出。 也就是几息之间,江临和映枝便成为在场之人的焦点。 不少人一涌而上,将二人周身围的水泄不通,亮着星星眼问是如何射杀山虎。 江临闭嘴沉默不语,脸黑得更锅底一般,而映枝则抱着箭筒说起了山虎的弱点和习性。 听她言之凿凿,定是有真才实学。 这个年纪的公子哪个不慕强? 更何况是岐阳郡君这般模样家世和骑射技艺都一流之人。 映枝带好了帷帽,缓声道:“后来太子殿下来,送了杨家姑娘回大帐。所幸杨姑娘骑射之术也不错,要不然即便是我及时赶到,也无力回天。” 说着说着,在旁就有一位褐衣骑装公子挤进人群。 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在映枝面前:“在下杨决,家妹愚顽不服管教,连累郡君与江世子。郡君救下家妹一命,杨府必当重谢。” 江临这才动了动手,道是请起不必客气。 映枝关心道:“杨姑娘伤势如何了?” 杨决起身道:“家妹已无碍。” 映枝得知了杨黛的消息,也算安心,毕竟是她救下的人。 江临臭着的一张脸很快赶走了那些围上来的人。 少年们也不觉 分卷阅读78 得稀奇,那江临平日里就傲得跟个孔雀一样,但的确是有真才实学,门第出身也一流。 * 傍晚和江临回大帐时,映枝遣了人去杨家的帐子投拜帖。 杨家那边很快过来侍婢通传:“郡君随时都能来。” 映枝瞧着天色还早,于是便起身跟着侍婢一同去了杨家的帐子。 帐中,杨黛正闲得发慌。 她天性好动,去年这时候她还在猎场旁边吃烤鹿肉呢,谁知今年就要被迫待在帐子里养病。 “姑娘,郡君来了。” 杨黛脸色一变,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脑袋被车轮碾过般。 江映枝怎么就来看她了? 她刚才就是客气一下说随时都能啊! 难道就、就不能体谅她一下,她没脸见江映枝啊? 帐帘一掀起,映枝走了进来。椅子上的杨黛如临大敌,梗着脖子居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映枝微微眯眼,疑惑不解,杨姑娘这是怎么了? “杨姑娘。”“郡君。”二人一齐开口。 映枝微微一顿。 “姑娘先讲。”“郡君先讲。”又是一齐开口。 杨黛羞恼不已,脑子都转不动,拧着腿上的毯子就要站起来。 “姑娘不必起身。”映枝爽朗一笑,取出怀中的小玉瓶,“此番前来,是给姑娘一个补气养血的药丸。” 她伸手。 莹润的手指,白玉的瓶身,被帐中的烛光一照,亮得晃眼。 帐中带着秋夜独有的寂寥,杨黛颤巍巍接过玉瓶,鼻子骤然一酸,眼眶热热的。 她抬起眼扁着嘴,看着灯下的映枝。 橘黄的暖光覆在少女的侧脸上,她的眼睛鲜活又灵动。 就好似春夜里的湖水,看一眼就觉得温柔。 她杨黛,见多了阿谀奉承,见多了其他贵女眼中那般算计,却从未见过这种眼神…… 她曾经也羡慕过的,不带杂质的暖意。 “多谢郡君。”杨黛瘪着嘴,彻底临阵倒戈。 寿王殿下,对不住了! 她好像……真的要变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寿王:??? 岑瑜:不好意思,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映枝收获迷妹x1 * 今天至少更新万字,9点前都会放出来,大家等不了就9点回来康一眼,mua~ ☆、第 35 章 秋猎回来后, 映枝就收到了新作的秋裳,还有下人们送来的桂花糕。 有了好看的衣衫自然要出去走走。江柔瞧着那晶莹剔透的软糕, 便提议与映枝一同去国公府下糕饼店试吃。顺道去旁边的珍玩首饰店里,淘些样式新颖的首饰。 满城的秋意格外凉爽, 街道旁垂着的旌旗在风中鼓动。映枝下了马车, 笑着将吹歪的幕蓠扶正,倒也十分轻快。 糕饼店门口聚了一堆人, 隔着条街就能闻到酥香的味道。 江柔挽了映枝的手道:“妹妹这边来。” 二人带着仆从由这巷子穿过去,绕到了后院儿里。 谷雨上前同那看院儿的伙计打招呼, 他忙大开院门,连连点头:“小的这就去找掌柜的。” 糕饼店的掌柜是个两鬓花白的胖老头,给映枝和江柔端上来的豆糕花糕的也多是甜口,旁边还放着碗蜜糖水, 说要蘸着吃。 映枝尝了一口。 简直甜掉牙了。 她抬头看去, 那掌柜的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阳光下十分晃眼。 做了十八年糕饼铺掌柜,还能拥有如此牙口,可真稀奇。 江柔挪过桌上的茶盏道:“妹妹, 这桂花蜜冻还是要配着清茶才好。” 掌柜的笑道:“大姑娘对吃食了解甚多。” 映枝照着姐姐说的做,就听见噔噔噔的上楼脚步声,一个软软的女童音传来:“爷爷!” 那老掌柜一拧眉头呵斥小童, 又赶忙向面前两人赔礼道歉。 映枝见这小女童扎着一对羊角辫,娇憨可爱,摆手道是无妨。 那小女童对着映枝和江柔规规矩矩地行礼, 跟她爷爷一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豁牙。然后也不吵闹,就乖乖坐在一旁啃软饼吃。 江柔一边说着,映枝一边尝着,直到掌柜的端上了热汤和核桃酪。 白汽氤氲,谷雨便推窗透透气。 小女童两眼黑亮,跟着老掌柜下了楼,拉着他的衣角悄悄道:“爷爷,我长大想做那个白衣衫的姐姐,每天都能有人给我端糕饼吃,还能陪我说话。” “做你的白日梦吧。”老掌柜哭笑不得,拍着她的羊角辫道,“你现在不也每天吃糕饼,有人陪聊?” 京城入了秋,就很少有雨,即便有也是快来快去,天儿总是晴的。 于是糕饼铺子对面的珍玩阁中,那当窗 分卷阅读79 坐着的人,便把隔街端着瓷碗吃核桃酪的少女瞧得一清二楚。 “殿下,我下去招呼客人,您慢慢喝茶。”郑易摇着扇子提起衣摆下了楼。 岑瑜应了一声,低下头。糖雪球从旁边的软垫上跃起,就着他的腿一滚,在他衣袍上留下了一层猫毛,然后大摇大摆地上了桌。 岑瑜轻笑,伸手刚要将毛掸去,就听见糖雪球喵呜一声,蹿下桌奔向楼梯口。 隔街,映枝头戴幕蓠,身后跟着手提两盒糕饼的谷雨。 她刚要出去,就看见正对门冲出一团白影。 是糖雪球。映枝双眼蓦然瞪大—— 晚了! 骏马嘶鸣,一辆马车来不及停,就在眼前。 车夫用尽全力,拉住缰绳。 眼看着糖雪球就要从马蹄下滚过,旁边斜刺出一双手,一把捞起了大白猫。 那车夫吓得不轻,怔愣几息,对着那抱猫的中年妇人大声:“哪家的畜生,不明白东市除了人只能有驴马骡子上道吗?” 他抹了把汗,赶忙向车里人告罪。回头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带着幕蓠的小姑娘突然跑上前来。 她衣衫料子轻柔素白,披帛湛蓝,上头金丝细绣。 非富即贵。 映枝从那救猫的妇人手中接过糖雪球,连连道谢。 车夫一对上映枝就哑了声,半响,皱着眉头叹气道:“姑娘,不是我说……这猫儿怎么往大街上跑,太危险了。” 还没待映枝说话,谷雨就带着几个侍从上前,团团围住马车,将映枝护在身后。 他们凑近了给车夫看过镇国公府的徽牌,又取了些银子递给他的主家赔礼。 那车夫的主家收了银子,道是无碍,还要赶急事,便径直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马车,谷雨凑到映枝身旁:“郡君若是累,就把猫儿给奴婢吧。” 映枝抱着糖雪球摇头。 怀中的猫团缩在一起,她心疼不已。 江柔也从糕饼铺子里出来,方才她看见妹妹冲出去,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只是为了个猫儿。 “郡君,江大姑娘。”一道清越的男声传来。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首饰铺子门口。 只见郑易从里面出来,拱手道,“不如来我这儿喝两盏茶压压惊,顺便拿些东西喂喂猫儿。” 江柔瞥了眼映枝怀中那双瞳异色的白猫,脸上划过疑色与深意,点头道好。 她半搀半拉,带着映枝进了首饰铺子。 好在糖雪球吃了点煮过的鸡肉后,便安稳下来,窝在软垫子里眯着眼。 谷雨在旁和那妇人说了几句话,绕过屏风上前禀报:“郡君要那妇人进来么?” 她顿住一瞬,又道:“郡君可还记得,初夏那阵儿,郡君和大姑娘去胭脂铺子,半路上遇着个妇人挡在道儿上。说是上京寻亲,被骗了盘缠,大姑娘还送了些碎银子给她。” 映枝是完全不记得此事了,可江柔听罢颔首道:“就是那方才救猫的妇人?” “是。” “那真是巧了,倒要好生谢谢人家。”江柔拍拍映枝的手,安慰道,“那猫儿已经没事了,妹妹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啦。”映枝反握住江柔的手,笑道。 屏风外的妇人得了传唤,进来向江柔和映枝行了礼,自报了姓名籍贯。 “谷雨,拿点银两给这位赵夫人。”江柔发话道。 谁知赵氏却不接。 “使不得、使不得,上次姑娘就给了我银子,就算是我救这猫儿的报酬了。” 江柔端庄一笑,颔首道:“你且收下这银子。这猫儿我妹妹喜欢的紧,况且是异色双瞳,在外头也是百金难觅。” 赵氏听见百金,两眼发直,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我听闻夫人从家乡赶来,上京是来寻亲的?”江柔搁下茶盏,也不强塞钱,反倒问起话,“不如将夫人的亲人姓名告知与我,京兆尹应对持路引之人备份在案。” 赵氏肤色黑黄,头发上添着白丝,两手粗大,是常年劳作的结果。 她不知道什么是京兆尹,或许见过最大的官员是巡街的侍卫。 “是、是我那夫君。”赵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叫李元善。” 李元善?! 屋中霎时静得可怕。江柔手握绢帕,倾身又问:“夫人,您夫君名叫李元善?” 赵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忽然眼泪掉了下来,她一边用残破的袖子抹着泪,一边哭诉。 原来妇人是个教书先生的独女,而李元善是她爹的学生。还没出嫁,先生就去世了。 她感念夫君守信义仍娶了她过门,不论后来日子过得多苦,都供着他读书。 直到一年前,李元善上京赶考,就再没了消息。 妇人也不是没有打听过,可她落脚的城南坊间都是三教九流之人,这愣是从仲夏到入秋了,没听过一人认识 分卷阅读80 她夫君。 江柔与映枝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惊诧。 映枝瞧着这妇人,几次想开口,又被江柔按住了手。 李元善,这位平步青云的状元郎,原本娘亲是要给她挑来入赘的。 没想到……他有妻有女,可为何娘亲从没听他说起过? 江柔淡淡扫了映枝一眼,意示她别出声。 “夫人且安心,对镇国公府而言,这只是小事。”江柔心中有隐隐怒意,面上却不显分毫,转头道,“夫人且把落脚之处告诉我这婢女,待我们查清了,就上门告知。” 那妇人千恩万谢,要不是谷雨拦着,差点就磕头了。 她站起身刚要走,回过头,欲言又止。最终咬咬牙道:“二位、二位恩人,若是我那夫君已身死,尽管告诉我便是,我、我受得住。” 江柔温婉一笑,点头道好。 映枝明显感受到姐姐的不对劲,看那妇人离去,便问道:“姐姐,你生气啦?” 江柔瞥过来,摇摇头,又垂下了眼眸。 妹妹或许不明白,可她却一清二楚,这女子的嫁娶婚事有多么重要。 若是当初真的被那李元善得了便宜…… 思及此处,江柔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捏紧。 “这妇人的事我们需同娘亲禀报。”江柔一板一眼道,“起码在问过那李状元之前,莫要从我们这儿走漏了风声。” 若是那李元善否认他家中有妻女,倒不如先叫娘亲为这妇人寻个差事安定下来,再让人去查。 朝廷命官谎报家中实情,还胆敢踩着高门贵女的婚事往上爬? 当她们是傻子不成! 江柔敛去眸中的算计。 映枝在旁边逗糖雪球玩,猫儿蹦来蹦去捕捉一个小毛绒团子,看上去映枝是它的老熟人了。 屋中安静了片刻,映枝感受到一股探究的视线,她蓦然抬起脑袋。 姐姐江柔正盯着她。 “姐姐?”映枝拿毛绒团的动作慢了下来,糖雪球便凑过来蹭映枝的手。 江柔眸色暗暗,语含深意,幽幽道:“妹妹,这是谁的猫?” 映枝看看依偎在她臂弯的糖雪球。 等等。 这是子瑕的猫! 映枝感觉自己的一张嘴被黏住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糖雪球越蹭,她的脸就越红。 江柔看着映枝这般小女儿情态,微微一顿,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她也是过来人。 一时间江柔不说话,映枝也不说话。 街上小贩叫卖冰糖葫芦的声音,忽远忽近,带着糖丝儿的甜味和山楂的涩味,从窗户缝里钻进来。 熙熙攘攘的,江柔唇边露出苦涩的笑。 姑娘家的情意就像这坊市里的叫卖,热热闹闹,百转千回。等天儿渐黑,那人走楼空,只剩下一片死寂。 她早就不奢求什么了。 退婚也好无情也罢,怪只怪她知道世态炎凉,可没认清是有多凉。 “妹妹。”江柔屏退了谷雨,招呼映枝来身边,低声问,“他可有家室?” 映枝抱着糖雪球,一双眸子半敛着,长睫轻颤,乖乖摇头。 “那他对你可好?”江柔的声音有些低哑,“他同你一起时,可有看别的女子?” 映枝坐在江柔旁边,一张脸羞的通红,点点头又摇摇头。 江柔抿着唇,顿了顿,严肃告诫道:“他若是故意惹你伤心流泪,让你受惊担忧,就不是良人!” 糖雪球在映枝的怀里滚了两圈,伸出小爪爪勾着映枝的手指。 子瑕是如何待她的? 自己受惊担忧的时候,子瑕总会突然出现,比如在清远观,比如在藏书阁,也比如在秋猎。 江柔看着映枝无知无觉的模样,头上金丝蝴蝶步摇微微颤动。 少女的容颜娇美,性子好似山间灵动的小鹿,身份门第高贵。 这世上少有男子能抵挡的了这般姑娘。 可正因为如此,才格外需要小心。 花儿会零落成泥。越美好,越绚丽的东西,往往最受人觊觎,也最容易消失。 就像她自己,只是有个镇国公府的名头在,就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上门提亲。 这些人又有哪个是真心?好比那李元善,就像那年初退婚的襄平侯二公子。 想要的不过是国公府的权势。 万一有天,这权势、青春都没了呢?妹妹会如何?自己又会如何? 江柔清了清嗓子,继续逼问道:“妹妹,他可是看中了国公府的门楣?有些人为了权势,什么招儿都能用。” “要是和这种人结亲,不仅妹妹会被笑话,镇国公府也会被笑话。” 映枝愕然,辩解道:“姐姐,你误会了!没有的事。” 堂堂太子殿下,应该,不会看中国公府的门第吧? 况且,子瑕结识 分卷阅读81 她在先,认亲在后。 映枝想到此处,怔怔看着面色阴沉的江柔,忽然想起一件事。 自从上次秋猎外头就有人传。 说姐姐仗着爹娘的宠爱,教训起真正的国公府嫡女,是在嫉妒。 可她心里却明白,这都是外人看到的。 就像岐山脚下的乡民们看见骑白鹿跑过的她,便说是岐山神女一样。 姐姐虽然每次都说些厉害刺耳,教训人的话,却从没有伤害过她。 映枝豁然笑道:“不是这样的。” 她注视着江柔的眼眸,突然拉住江柔的手,真诚道:“我明白姐姐在担心我。” “我一直明白的。” 映枝还记得她刚刚下山时,懵懵懂懂,无拘无束。 如果姐姐从没细细教她礼仪,从没有严苛地纠正她,她说不好就会在各路宴席上闹出许多笑话。 想必,姐姐也曾被这么严苛地对待过。 也正因为姐姐被退婚,被别人嘲笑,所以才会这么严厉地告诫自己。 映枝抿住菱唇,忽然笑了起来:“娘亲说担心多了,是会长白头发的。” “姐姐还这么年轻,为什么总是板着脸呢?” 江柔蓦地一愣。 为什么板着脸,是因为她的这辈子,或许没有什么值得笑的地方。 又或许可笑的地方太多了,所以她才不值得。 她幼时曾不小心听见过,爹娘说起事情的真相。 此后的岁月里,她便一直努力做好一个京城贵女,样样都要最好,样样都要完美。 贵女能做的她要做,做不到的她也要做。 外人看着光鲜,身在其中才明白,一步走不对,步步都是错,没有重来的机会。 她挑了一个声称仰慕她的,门第没有那么高的公子结亲,还以为这就是最稳妥的结局。 退亲的那日,江柔才真正明白。 哪有什么走对走错,她生来便是错的,她别无选择。 江柔的唇角颤动,往上勾起。 隔间外头人来人往,吵吵嚷嚷。 映枝目不斜视地瞧着江柔。 江柔的一双杏眼微微弯起,如倒映在水中的月牙。 这个笑……又丑又美,可映枝却很喜欢。 江柔看着映枝微微鼓起的嘴,哑声道:“我不会,同爹娘讲的。” 映枝瞪大双眼,头上的金翼飞蝶颤动得厉害。 这话突兀、出乎意料、莫名其妙,让她有种恍惚之中没有听清姐姐在说什么般。 “郡君,江大姑娘,小的来给二位添茶。”隔间外响起熟悉的男声。 “请进。”江柔道。 郑易腰间别着扇子,提着茶壶上前。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茶香淡淡弥漫在整个隔间里,和屋外的山楂糖味混在一起。 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喝甜茶。 江柔偏过头,正正对着映枝,挑眉道:“还不快去?” 映枝眨眨眼,迟疑道:“去、去哪里?” 江柔顿了顿,取出帕子,往眼下一摸,轻哼道:“问郑掌柜去哪儿,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郑易倏然被点名,也跟着一愣,嘴里不自觉蹦出两个字:“楼上?” 映枝瞧瞧郑易,又瞧瞧面露不愉的江柔。 她脸上绽开笑容,春花都盛放一样,起身捞过糖雪球,歪头笑道:“那我、去啦?” 江柔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语带警告:“我们两炷香就走,妹妹要记得恪守礼节,不可……” “哎呦我的大小姐呀!”郑易吃了熊心豹子胆打断江柔的话。 他拖长了音调高声叹,“安心,郡君可是聪慧着呢!郑某给您奉茶!郑某陪您聊天儿!” 江柔面色发冷,嫌弃地看着郑易的折扇。 街上那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好似就站在窗外不远处。钱袋子里的铜板碰撞,叮叮当当地,掺在孩子们叫闹的声音里。 江柔捏着帕子,一板一眼地答:“我自然安心,这街边热闹,我喜欢坐这儿,你别跟着凑。况且,我妹妹自是心思玲珑,冰雪聪明,何须你来讲!” 世人都容易被言语蒙蔽,世人大多活在虚浮的假象里。 可她妹妹不一样。 大概是……有些人,天生就能拨开迷雾,看见真心吧。 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 映枝扛着糖雪球,快步出了隔间,走在长屏风的后头,眼一抬便是木质的楼梯。 这珍玩阁与胭脂铺子同在郑易的名下,阁中布局也差不了太多。 还是木质的小楼梯,还是一样的静谧。 她踩上了台阶。 咯吱,咯吱。 轻纱的帷幔都被挂起,帘脚在浮动。 回廊中有淡淡的风,微不可查,但有落叶被晒过的枯香。 糖雪球喵 分卷阅读82 呜一声,从她怀中跃下,四只爪爪轻快踏过深色的木板,响声沉闷。 光阴仿佛在倒流,倒流回今年的夏末。 但她明白夏末早就过去。 所以午后的阳光更像是月光,给回廊里蒙上温柔的幕帘。 糖雪球在不远处停下,一双骨节修长的手就把它抱起来。 “以后再敢调皮,就不许出东宫了。”低低的男声响起。 “喵呜呜……” 映枝往前走。毫不出人意料,岑瑜正拎着糖雪球。 “郡君来了。”他墨色的眼眸里静水无波,清隽的面容没有半点异色。 还郡君来了…… 映枝咬了咬嘴唇,在岑瑜对面坐下。 两人半响不说话,映枝看见糖雪球粉粉的爪垫上几丝灰尘,率先哼哼道: “糖雪球……今日想我了么?” 岑瑜放下糖雪球,取了壶来添上茶。 他垂着眼眸,神色镇定,没有半点波澜:“糖雪球今日不是去见郡君了?” 映枝的嘴不觉鼓气,瞪着岑瑜。 她语带挑衅,摇着头道:“对,糖雪球他今天专门从东宫跑出来见我。” 岑瑜扶袖推过茶盏,动作行云流水,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女与猫。 白色的轻衫素雅,出尘脱俗,群青的披帛上金银丝线交缠。 就像……她身旁的猫儿,一篮一金的眼眸,纯白的毛色。 岑瑜垂下长睫,淡笑道:“郡君可知,糖雪球为何要跑来我这里?” 映枝瞧着糖雪球喵喵直叫。 然后岑瑜打开身边的木盒,糖雪球便把猫脑袋埋进去,吸溜吸溜吃起精心炮制好的鱼片来。 为何? 映枝的鹿眼瞪得圆溜,看着糖雪球馋嘴的模样,道:“是因为……它饿了?” 岑瑜饮了一口茶,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说不准,猫儿的心思往往难猜。或许……” 他抬起眼,正好对上映枝看过来的目光,唇边勾起笑,忽然语含深意道: “或许糖雪球,是想‘鱼’了?” 想……想鱼?想瑜? 映枝愣了一瞬,定定看着岑瑜。 须臾,她脸上炸出大片的红霞:“我、我没有!” 岑瑜看着对面眼眶都羞红的小姑娘,自己倒是面色如常,甚至语气里还带着恭敬,轻声问道:“郡君没有做何事?” 映枝伸手摸着自己的耳垂后头,难道是,她想多了? 应是外头有光照进来,岑瑜幽深的眸子忽然闪了闪,又笑道: “难道,郡君也是想了鱼?” “还是,没有想鱼?” 嗡地一声。 映枝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怎么现在才发现。 子瑕真是……太可恶了!! ☆、第 36 章 映枝站在楼梯口, 等了好几息的时间,才把脸上那股子热意压下去。 下楼进了隔间, 只见江柔冷着一张脸,而郑易摇着扇子坐对面, 正摇头晃脑, 吹嘘着什么一般。 他瞧见映枝进了门,起身行礼道:“郡君来了。” 映枝回礼, 江柔就发话了:“我替妹妹选了些样式新奇的头面,平日里就适合戴这些不太厚重的样式。” 盒子一开, 郑易从左到右展示过去,映枝瞧得是眼花缭乱。 “都很好看。”映枝笑道。 郑易的自豪溢于言表,他刚要开口继续吹,就被江柔冷冷的声音打断, 煞是不耐烦: “时候不早了, 我们回府前还要去女学一趟,我落了两本书要取。” 映枝很久没回女学,正好也随着江柔一道去看看。 今日应是沐休日,所以城东女学的门口空空荡荡, 没什么人。 二人一路畅行无阻,来到书舍。穿过那扇木门,就瞧见一个杏黄衣衫的姑娘坐在梨树下抽泣。 走近了才发现, 是那蒋夫子的侄女儿蒋期渺。 映枝自打去了藏书阁,就很少再见到蒋期渺。她从藏书阁出来后,净玩儿去了, 女学是一天也再没上过。 “蒋姑娘,你为何要哭呀?”映枝凑上来问。 她有些后悔这么久没来女学了。蒋姑娘平日里最喜欢看些神鬼志怪的话本子,但现在的书舍里可是一本都没有。 映枝想逗蒋姑娘笑,却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蒋期渺一双眼哭得红肿,抬起头来还在抹眼泪。江柔抓住她的胳膊,递了帕子,蒋期渺就这么握着帕子不吭声。 “蒋姑娘倒是说出来才好。”江柔淡淡道,“这么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蒋期渺低头嗫嚅:“是我姑姑。” 蒋期渺的姑姑蒋仪,在京城里也算是有名 分卷阅读83 。不仅仅是因着她女学夫子的地位,更是因着她克死两任未婚夫,之后便拒绝再说亲事了。所以大家都说蒋夫子至今未嫁,今后也不会再嫁了。 映枝也听过一耳朵。 “我从小到大,哪次说亲没被她连累过……”蒋期渺扯着帕子。 这次蒋期渺说亲不顺,本来只是没相中的小事。可对面儿的夫人在背地里嚼蒋夫子的舌根子,还被做侄女的蒋期渺听见了。 蒋期渺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直接跳出来质问那家夫人,结果争辩不过,反被扣了个刁蛮的帽子,回家就被爹娘训哭了。 蒋期渺越说越委屈,姑姑这么我行我素,难道就没有想过,她的家人也会被戳脊梁骨吗? 江柔神色莫辨,一时无言。她抬起头,只是环顾这女学。 秋意已深了,连房屋都显得萧瑟。 再过不久,雪就要落下了,这个书舍还能留个几年呢? 映枝对这些嫁娶之事不甚了解,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但这并不耽误。 映枝看姐姐也不说话,犹犹豫豫想了半天,抿唇试探道:“那……我给蒋姑娘讲个事儿?” 蒋期渺礼仪也不顾了,自顾自地在擤鼻子,胡乱地点点头。 “我师父也是终身没娶的。”映枝坦然道。 蒋期渺眼巴巴地看着映枝:“然、然后?” 映枝嗯声,偏头道:“没有然后了,蒋姑娘还想听什么?” 蒋期渺无语,他本在期待映枝讲个一炷香的故事,譬如什么禅师与年轻公子,最后得出个大道理,没想到就这么一句“我师父也是终身没娶”。 江柔明白得快,听了却皱眉道:“这不一样。” 第一,岐伯是个男人,第二,岐伯是个隐士。与蒋期渺这般贵女,不能相提并论。 蒋期渺被这么一打断,倒是再没哭。 杏树上的叶儿都落了一地,枝梢上光秃秃的,看着无端有种凄凉。 “那令师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蒋期渺心中升腾起一丝好奇,她的父亲每日上朝下朝,回家读书,然后被母亲训斥来去。 可大隐呢?不用上下朝,家中也没个夫人。 映枝的食指尖点着红唇,斟酌道:“师父每天采药,然后就把我丢在家中。但是回来时都会带给我一些好玩的东西,比如好看的花儿,还有漂亮的蝴蝶。” “后来等我长大了,他说他一把年纪走不动山路,就让我出去给他打猎。但我出去打猎,他就偷偷溜下山偷烧鸡,还叫我别下山,别学他。这可是上梁不正……他就不怕下梁歪吗?” 蒋期渺噗嗤一声笑出来:“令师一代大隐,怎么还会偷烧鸡?” 映枝皱着眉,得知此事的那一天,她也很惊讶。眼睁睁看着师父光辉灿烂的形象轰然倒塌,映枝还去质问师父为什么。 那天师父浑身都是烧鸡味,对着院中的菊花与篱笆,仰望苍山,摸着胡须道:“大道为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偷烧鸡哪能叫偷,明明是你师父我与万物合二唯一。” 后来映枝再提,师父就恼羞成怒抄起扫帚追着她满院子跑。 映枝说完,捂着脸叹气道:“蒋姑娘,所以我师父哪里是什么大隐仙人,或许只是个喜欢吃烧鸡,还会拎着扫帚揍人的凡夫罢了。” 蒋期渺乍然破涕为笑,映枝见她笑了,自己也笑。 此时书舍外来了侍婢寻蒋期渺回家。临走前江柔还叮嘱她,不论发生什么,先问问爹娘,莫要不顾礼节与人生了争执。 “学生明白了。”蒋期渺告别。 她从映枝的故事中明白了,争辩不过就不争,直接母债子还,下次找爹娘哥哥拎着扫帚把那家公子追着打一顿就好。 * 秋雨看似快来快去,太阳还高高挂着,可天儿却急转直下,凉得厉害。 江柔带着映枝找到李氏,说起那李元善的事。 李氏听罢,听了这事气得胸膛起伏,拍着桌子便骂:“那李元善好狠的心肠!我原本想他只是趋炎附势,没想到却是个过河拆桥的白眼狼。他妻子孤身一人,还带着个闺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抛弃妻女!” 李氏自己也有家有女,自然对那赵氏有几分同情,骂完便叹气道:“那赵姓妇人兴许是消息不通,状元郎炙手可热,京城里头不少百姓都有耳闻。要明白她夫君究竟是谁,也只是时候长短罢了。” 江柔还算谨慎,沉思片刻,劝道:“兴许这中间有些误会,娘亲先找爹爹过问那李元善……” “柔儿,没必要过问。”李氏冷哼一声,“前些时候你们爹去问那李元善,他说自己孑然一身,并无拖累。你爹去查官府的备案,上头写着也是他并未娶妻。” 说到此处,李氏抬起眼,拉过映枝的手,脸上的怒色稍稍平息。 “枝枝,是娘不好。差一点就……”李氏欲言又止。 她的确是莽撞了。看来结亲还是要找个知根知底的人,最好就在眼皮子底 分卷阅读84 下,京城里长大的。 映枝双唇微张,她感觉自己就跟看走马灯似的,什么好坏都没受着,就光是瞧见那一出出戏码闪过。入赘这事儿看不清摸不着,娘亲不必同她道歉。 映枝反握住李氏的手,摇摇晃晃,嗔道:“娘,怎么可能差一点,你看这不是差了很多很多点么?” 看见女儿对她撒娇,李氏的脸稍稍缓和了些。 江柔走近了温婉一笑,接着道:“对,妹妹是吉人自有天相,怎么会差一点。” 映枝使劲点了点头,抽出手,和江柔对视一眼。 安慰一个急性子暴脾气的娘,任重而道远。 李氏正同谷雨吩咐着,先去给那赵氏找个差事,打算等安定下来,大的小的都吃饱穿暖了,再同她讲李元善的事。 万一她所言不假,口中那夫君真是新科状元,也方便劝着。 李氏长叹一口气,这就算是发善心做善事。为枝枝积福了,让老天爷赐给她个合心合意的良婿。 正午的秋风紧,一阵脚步声从堂外传来。眼见着小厮们打门边进来,后头跟着一脸怒意的江成,还有鼻青脸肿的江临。 今日本是沐休,江临却依旧要去校场,真是不公平。 他本以为爹爹会在家中陪娘亲,所以心思一动,就偷溜出去买烤芋头吃。 然后被江成抓了个正着。 “你打临儿了?”李氏拉过江临,惊讶道。 江成瞥了一眼江临,端起桌上的茶猛饮一口,沉声道:“自己说!” 江临脸上辣辣的,又羞又疼,爹娘和两个姐姐都在,仿佛三堂会审一般。 “我偷偷跑出去买芋头,回来时爹突然出现,吓得我、芋头掉地上了。” 李氏皱眉:“那你也不能打孩子的脸!” 江成冷哼一声,江临挠挠脑袋接着道:“然后,我不小心踩着半个芋头,就自己摔的……还磕在石子儿道上了。” 李氏没绷住,突然笑了出来。 江成无奈地扶额,他知道他儿子是个蠢的,可没想过是这么蠢的。他沉吟片刻,脑中忽然掠过秋猎时候太子殿下还夸过江临,还夸过映枝…… “枝枝。”江成道,“你这两日在家中可是无聊,要不要跟着爹去校场里逛逛?” 映枝想都不想就道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其他地方玩玩。 可江临一听,却如临大敌。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爹,校场可是男儿家去的地方。” 江成眼睛一横:“那也是我的校场,关你什么事儿?” 这可不是普通小事,这可事关他的尊严! 江临握紧拳头,铁了心要撞南墙,跟家中权威对着杠。 “二姐为什么能去?”江临质问。 江成被气笑了:“你和你二姐秋猎时,不是一同射了老虎?她箭术精湛,就连太子殿下也多有赞许,怎么不能去?” 映枝和江临大眼瞪小眼,江临萎了。 在他印象里,那是太子殿下射杀的老虎,然后二姐平白占了便宜,可这话不能说出去。陛下的奖赏都下来了,说出去那叫欺君之罪,即便让爹爹知晓了,也少不了一顿训斥。 真是可耻……江临愤愤不平地盯着映枝,他一定要想方法拆穿她二姐贪功的真面目! 映枝回望着江临,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不适应,于是露出一个安慰的笑。丝毫没放在心上,随即就转过去和姐姐说话了。 江临一愣,叽叽喳喳的女声回荡在耳畔,瞬间怒火中烧。 竟然还敢笑,还敢无视他……无耻!! * 去校场那日,已过立冬。今年的夏特别长,碰到秋天就急转直下,格外地冷。 这种天儿最容易害风寒,李氏担心映枝生病,便让底下的绸缎庄多赶制几身冬衣出来,既要暖和又要出挑,方便骑马射猎的要有,能同贵女们赏雪看梅的也要有。 所以这一来二去,雪就下来了。 待映枝进了校场,地上的薄雪已经融化。 有道是下雪不冷,雪后的晴天最冷。一群少年郎们冻得直抿唇,眼瞧着一身花青色大氅的姑娘跟在镇国公后头,手里还揣着汤婆子。 他们嘴上不说,脸上不屑,心里都快要嫉妒死了。 那姑娘转过头,这嫉妒就变了味儿。 帽沿缀着一圈兔毛,她肤色比那雪还莹白。作男装打扮,但那双眼灵动,就像雪地里开出一朵娇嫩的花。 就可惜离得有点远,看不太清楚。 映枝转回了头,厚实的料子遮住了冷风,也遮住了她的脸。 江成递给她一把弓玩,指着校场道:“这些毛头小子们都是京城长大的,临儿也在里头。一个个花拳绣腿的,爹的副将有时候会来训训他们。” 映枝点点头,跟着江成,绕着这校场逛了一大圈,见识了不少,回到大帐中喝热茶歇息,顺便看着爹爹处理军务。 隔着帐帘传来喧闹 分卷阅读85 的声响,江成叫了个铁甲的侍卫问话,说是校场那边儿在比箭。 想着映枝也精通箭术,江成这里还堆着好些东西,怕她无聊,便问映枝要不要去瞧瞧看。 “好呀。”映枝双手捧着茶,白汽似云朵一般托着她的脸颊。 江成叫谷雨取过来一只遮风的幕蓠,还有备好的兔毛围脖,把映枝裹了个严严实实。 他才不会让那群臭小子白瞧他姑娘。 映枝跟着那侍卫来到校场边上,隔着密集的铁栅栏,就能看见里头挥旗的人,吹哨的人,还有三三两两结对控弦射箭的人。 她从小门里进来,没有打扰任何人,但仍是有少年郎看见她。 虽然带着幕蓠,但大家都瞧见过那一身花青的大氅。 江临举着弓有些疑惑,怎么自己的搭档突然像打了鸡血一般,说话声音也大了,举弓的幅度也大了,还时不时地瞟他。 江临皱起眉,回头一瞧。 ……这不是他二姐?? 映枝看见江临,向他挥挥手。 江临左右两顾,发现不少小公子都朝映枝这边看,有意无意地。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江临放下弓三两步跑过去,低声责问,“这里是校场,不是姑娘家待的地方,飞矢无眼,二姐你还是快回去。” 江临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喜欢用大人的口吻说话,映枝不了解,却经常听江柔这么说。 “你们比试箭术?我也想比比。”映枝扬扬手里的弓。 那头江临的搭档也来了,是上次秋猎比试莫名消失的袁帧,他受了轻伤,休养过几天。 “姑娘要跟我们比试箭术?”袁帧潇洒地行礼,但在江临看来就是装模作样。 映枝笑着说是,两人丢下阻拦不急的江临,一前一后地往校场中心走。 少年郎争强好胜,即便休息时也会搞出些名堂,比试箭术,比试摔跤。众人看见映枝过来,把勾肩搭背的鲁莽赶紧都收起来,还搬来了箭靶子问映枝要不要试试。 袁帧道:“岐阳郡君可是与江临在秋猎上并列第一的。” 一时间众位少年郎惊叹不已,吹捧之词能把映枝凑上天了。 但箭靶子还是放得近了些,不过映枝没看出来。 一场比试只有三箭,中红心多者既胜出。 “我先来与郡君比比。”袁帧厚着脸皮抢了第一个,在一众少年郎的哄笑里红了脸。 映枝举起弓,三箭毫无悬念就中了。这等距离,怕是初学者都能十中三四。 而袁帧举起弓,沉稳地射出第一箭、第二箭。 皆是正中红心。 映枝听着身旁人嘻嘻哈哈的声音,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也开心地笑。好在有幕蓠遮着,并无人看见。 袁帧偷偷往映枝这里斜了一眼,少女暗绣的袍角微颤,似是在紧张。 他握弓的手紧了紧,然后搭弓拉弦,骤然放开,只见那箭矢噌地一声—— 偏离了红心两寸。 袁帧的箭术众人皆知,绝不是这么松懈的……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更加猛烈的哄堂大笑,掀了天一般。 周围的人你挤我我挤你,轮流拍着袁帧的肩膀道:“好样的,居然射偏了!” 年纪轻轻的少年们嘴上没个把门,接二连三冒出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中红心中了谁的心”之类的狂言。白汽升腾在校场上,模糊着少年们红了的脸。 映枝不太明白他们想表达什么意思,但这冬日里有热闹的人,也有清冽的风,一折腾倒也爽快。 除了旁边的江临。 他面色阴沉,几步上前嗖嗖揪掉箭靶子上头的羽箭,又命人将箭靶拉得老远。 笑声渐渐停住了,天空中有雪花落下来,静悄悄铺在地上。 “君子有六艺,你们方才在做什么?那箭术当消遣!”江临举起弓,环视四周,掷地有声道。 “只要上了校场,你我便不仅仅是姐弟。”他脚步坚定,沉稳地立在那里,昂头对着映枝,一字一顿道:“敢不敢跟我比比?” 袁帧眉头一沉,刚要却被旁人拽住护肩。 这二人是姐弟,外人不好插手管。 “好呀。”映枝点头道,“我们还是射三箭吗?” 她的语气轻快,却让江临的心里更添沉重,或许只有让她受个挫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要是她就此认错悔改,今后那射虎的事情败露了,他就勉强帮她承担一下责任。 “没错,可正式的比箭,可不像方才那样闹笑话。”江临说,“赢了没有奖赏,输了的却有惩罚,我最后问你一次,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映枝无奈耸肩道,“是什么惩罚?” 江临眯起眼,视线扫过身后一圈深黑色的铁栅栏。 反正他也只是吓唬她,没想要真罚,让她知难而退就好。 江临轻笑两声。 …… 分卷阅读86 江成刚刚处理完手中军务,忽然听见一阵哄堂大笑。 这群臭小子,真是兴奋起来就过了头。 他起身前往校场,门边放哨的侍卫看见江成来了,急急忙忙通知众人。 少年郎们火速列队,站得板正规矩,映枝带着幕蓠,坐在台边,谷雨却不在旁。 江成大步走来,看见映枝安安稳稳的模样,方才放下心。 “爹爹。”映枝掩在幕蓠下的脸闪过一丝急色,欲言又止。 江成颔首,他的目光扫视过整个列队,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劲。 临儿呢? 他猛地一回头,看见江临一身栗色骑装,正面壁思过。 “过来。”江成道。 江临不吭声。 映枝急忙出声:“爹爹,临儿他……” 江成立掌打断:“不必为他开脱。” 映枝捂住脸。 四周寂静,江成心中憋着一股子气,他上前一看—— 江临双目含泪,大张着嘴。舌头……被黏在了铁栅栏上。 江成:??? 江成:“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可能比较晚(看我什么时候码完) 小天使们憋熬夜,明早起来就能看到啦。 ☆、第 37 章 谷雨及时赶到, 用热水把江临的舌头拯救下来。 底下众人龇牙咧嘴地笑。即便是如此威严的江成,也镇不住。 亏得是谷雨来得及时, 要不然冻久了,舌头会掉一层皮。 江临跟着爹爹回了大帐休息, 谷雨倒了些温水递给江临。 映枝倾过身, 指指他的嘴,示意他还好不好。 江临放下手, 低着头。 方才他们在校场,二人比箭, 隔着老远的距离和呼啸的北风,就连江临也无法保证自己会射中红心。 他三箭放出去,雪花越来越大片,粘在眼皮子上看不清, 可对边的袁帧气喘吁吁跑过来讲:“两箭都中了红心!一箭偏离了三寸。” 江临心中早有把握, 那一箭就是突然变强的北风刮歪的, 这种情况无法避免,除非是老辣的弓箭兵,或者臂力过人。 能偏离三寸已是很好了。 当时江临抬起头, 瞧向映枝,放宽了要求。 “天气不行,连我都做不到回回正中红心, 你三次只要能中一次,就算你赢。能中箭靶,惩罚就作废” 映枝一阵无语, 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好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班门弄斧。 众目睽睽之下,映枝搭箭控弦,一箭接着一箭,嗖嗖嗖三声飞驰而过。 江临眉头蹙起,刚要说这样射箭是不可能射中的。只见袁帧从远处匆匆跑来,一双眼晶亮。 “全中红心!全中!” 江临的脸噌地涨红。 映枝的曾经,那可是每天都会用弓。若是比试刀法或摔跤,铁定输,比箭术,铁定赢。 她闷闷地笑出声,瞅着江临调侃道:“没关系,只是天气不行,连我都没法保证回回中红心,你三次中了两次,惩罚作废吧。” 身边的少年郎们乐得发狂,纷纷学着江临曾经的语气,唏嘘道: “男子汉一言既出、一诺千金、驷马难追,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江临的脸绿了。 坐在首座上的江成听完故事的始末,不仅不心疼江临,反而哈哈大笑,端着热茶问:“临儿现在觉得如何?” 江临羞愤欲死,手指在桌子底下绞在一起,抬眼偷偷瞄映枝。 现在他脸疼,舌头也疼。 他相信那山虎是他二姐射杀的了! 千真万确! 谁要是还敢跟他说不是,他就亲自把那个人的舌头黏在铁栏杆上! “……我错了。”江临缩着麻痛的舌头,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 江临大舌头已经有好几天。因着连续下雪,外头又传来西边闹瘟疫的事,江成准许他不去校场。 这些日子里,映枝又接到了长宁公主的邀约贴,还不止一次。上回去了城东的佛寺,这回约在曲水兰阁。 水倒是都结冰了,地上覆着厚厚的雪。 江临也跟着映枝来,爹爹耳提面命嘱咐他照顾好姐姐。 说来也奇怪,映枝最近都没见着子瑕,可长宁一位帝王家的公主却能常常出宫。 长宁公主笑道:“那是因为今年这天儿无情,前些时候西边闹了场瘟疫,皇兄在处理政务,所以比较忙,我出来陪陪郡君。” 实际上是皇兄命她出来陪陪郡君。长宁公主端起热茶,一张笑脸粉盈盈暖融融。 她不能喝酒,映枝也不好喝酒,江临要骑马,更不能喝酒。 映枝听见那陪陪郡君的话,抿着唇笑。 分卷阅读87 年轻姑娘们凑在一起,定是要聊八卦的。至于江临,不过是个陪场来混吃混喝的小弟。 长宁公主道:“襄平侯府的四姑娘曾杏儿,郡君听过罢?她二哥当年还退了江柔姑娘的婚。” 是这样没错,映枝清咳一声,没说娘亲之前的打算。李元善现在已经有了未婚妻…… “她们何时成婚?”映枝点头问道,“怎么就突然没了消息。” 明明之前娘亲还说去查那李元善的籍贯,后来就没了下文,再后来,这事儿都被她忘在了脑袋后面。 长宁公主眼儿一转,压低了声音道:“这事我还是听人说的。就在昨天,襄平侯请那李李状元到竹泉阁里饮酒,半道上撞见个妇人带着孩子,当场扒着李公子的衣裳就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叫夫君。” 映枝心里一咯噔,她昨晚可没听娘亲说这事。 娘是被瞒着了,还是正在暗地里解决? 谨慎为妙。 映枝压下疑虑,又问:“那李状元如何?妇人又怎样了?” 长宁公主说:“李状元被扯烂了袍角,当街斥责那妇人。襄平侯还当是哪儿来的疯婆子,守城的侍卫也说他们曾经见过这妇人,就赶她走了。” 映枝听罢,面上绷着不动声色,一根根细白的手指渐渐捏紧。 此事应当赶紧通知娘亲,赵氏之前精神恍惚的模样还在脑海里。 万一赵氏见她夫君无情,生了寻死的心思就不妙了。 她眼睛瞥到楼下的谷雨,霍然站起身道:“公主先喝茶,我去更衣。” “去吧。”长宁应了声。 映枝急匆匆地下楼。 兰阁的小楼风雅,不做那火墙,只是摆了各式熏炉,室中不但不冷,反而暖得正好。 长宁转过头,只见江临坐在桌对面,翘着脚,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江小公子?”长宁眼底滑过一丝恶意,“你姐姐回家了。” 江临蓦然惊醒,左右两顾,发现并没有人。 “什么?” 他呆滞了一瞬,霎时眼眶都急红了,大步越过长桌,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口。 马车依旧在那里,车夫还在悠闲地給马刷毛,一点也不像是要走的样子。 “你……”江临倒有了些起床气,怒目而相。又忽得想起眼前人是公主,死死咬着牙。 哼! 长宁公主咯咯地笑,掩着唇的帕子都在颤动。 这笑声绵软,却在江临耳里却像针刺。 他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嘴里憋了好久,蹦出来一句: “要不是看在我二姐的份上,我现在就走了!” 长宁公主听他大放厥词,不但不伤心,反而笑得更欢快。 “要不是看在郡君的份上,本公主现在就治你的罪啦。” 江临一口血憋在胸口,同是皇宫里出来的,怎么她就如此刁蛮!! * 待映枝回家时,李氏坐在正堂里。 “枝枝回来了,快过来。” 声音平静,却似有暗潮汹涌。 堂外照进来冬日的阳光,带着冷意,映枝跨过那道光影明暗的线,就听得李氏道: “赵氏,她把孩子安顿好,然后一个人去城南的荒郊上吊了。” 映枝惊得瞪大眼,她的担忧果然没错! “娘。”江柔突然插话,无奈道,“您怎么就说话大喘气呢……” 李氏皱眉,摆摆手,越说越气:“还好枝枝及时派谷雨回来了,我赶忙差人去看。” “她留了封遗书,可算是循着踪迹找过去了。之前她并未同我讲,她在街上遇见李状元一事。” “但依着我早上收到的这封信,要说李元善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还不认账?!” 啪—— 李氏把一张纸拍在桌上,那上头白纸黑字写着赵氏家乡里正的供述。 “你们说说,这还能是假的?” 堂中一片寂静。 映枝叹了口气,安抚道:“娘别为这样的事气坏了身子。” 她走上前拉着李氏的手,轻轻捏了捏,笑道:“赵夫人没事就好,人救回来最重要。这些李状元的事,娘亲不都有法子解决嘛。” 李氏看着眼睛弯弯的映枝,心里那口气顺了一点。 映枝再接再厉道:“娘亲,赵夫人之前好像就恍恍惚惚的,脸色也不好,要不要……找同心堂的大夫给她看看?” “我曾经害风寒的时候,心里头就总觉得很闷很闷。所以呀,身子好了精神头才能好。” 比起愤恨李元善的忘恩负义,映枝其实更怜惜那位差点殒命的赵夫人。 半响,李氏解颜一笑,自己倒是光顾着生气了。 她年轻上战场时,也救过很多妇人,多是前脚命救回来,后脚又因为受不住丧夫丧子的打击自尽了。 当下,还是找个大夫为赵氏看看病,找人宽慰宽 分卷阅读88 慰。 “枝枝说得对。”李氏拍了拍映枝的手,转过头给谷雨吩咐起来。 就当是为她的姑娘们积德,这发善心救人一命,可比去道观寺庙里烧香要强。 随后李氏又问了些映枝小时候的事,映枝便说起曾经那些上房揭瓦的经历来。 几人笑作一团,笑声把刚进门的江成都吓了一跳。 隔日,当朝天子近臣,中书舍人李元善抛弃妻女,谎报家境一事就被捅到了朝堂上,梁帝勃然大怒。 李元善见了白纸黑字的证据,只得认了罪,当场被罢官下狱。 朝臣们一片慨叹之外,真情实意地感谢襄平侯当初把这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抢走了。 白眼狼爬得快跌得也快,而与他结亲的襄平侯府也真是倒霉。 听说他家姑娘都纳征择吉都办好了,没想这当头一棒,亲是断然不能结了。 襄平侯一脸愠怒,面对朝臣们斜来的眼光,他倍感耻辱。 没想到自己精心挑选的女婿,是这么个抛弃妻女的货色。 江成睨着身旁的襄平侯,冷哼一声,心里只有一个词: 活该! 谁叫襄平侯当初临阵倒戈,退了他家姑娘的婚。 现在这叫报应不爽! * 而镇国公府内,映枝和江柔手挽着手正要出门逛街,就见到一顶小轿子从门外进来。 谷雨看着映枝好奇的脸,低声道:“郡君,这是赵氏妇人,今日她来门口提着礼,说要见夫人当面谢恩。夫人怜惜她身子还弱,就叫门房为她抬个小轿。” 映枝点点头,她刚要迈步,发现那小轿又停了。 轿帘被一双哆哆嗦嗦的手掀开,赵氏就要下来。那轿夫赶紧搭手,劝道:“夫人小心。” 赵氏缓声道了谢,苍白着嘴唇快步走到映枝跟前。 噗通一声,赵氏竟然跪了下来。她感激涕零道:“郡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民妇愿做牛做马!”说罢就要磕头。 “夫人快快请起!”映枝连忙扶起,喃喃道:“我也没做什么,就是找人通传了下。” “不论怎样,郡君都是救了我一命。”赵氏起了身,吸吸冻得通红的鼻子。 旁边的江柔叹了口气,感慨道:“我们都知夫人这些年不辞辛苦,照顾你夫君。现在出这事,一时想不开也正常。只是你莫要再糊涂,想想你家姑娘!” 赵氏抹了把眼泪,道:“是、是我一时糊涂。现在已经清楚了。” 她已向官府诉状和离,想来不日便有结果。 映枝会心一笑,欣慰道:“这就对了呀。不是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 “是的,是的,郡君说得对。”赵氏看着面前的姑娘。 她脸儿粉白,眉眼含笑,青碧的外披,俏生生煞是好看。 “就不耽误郡君出门了。”赵氏苍白的脸上弯起一个笑。 映枝也道:“没耽误,只是夫人快进屋,莫着凉了。” 告别赵氏,映枝和江柔上了马车,她们打算去东市尝尝糕点铺新出炉的热糕饼。 下午回家时,映枝看见路边的小童举着只破旧的草蚂蚱,忽然想起一件事,晚饭后便去见了爹爹江成说话。 “枝枝想送礼给寿王?”江成的手微微一顿。 映枝的手背在身后,如实道:“对,之前寿王送了我一盒茶叶。后来秋猎时又取走了我随手编的玩意儿,说就当是茶叶的回礼。” 江成眸色一沉,顿时明白了女儿是什么意思。 分明就是寿王殿下搞的阴谋诡计。 寿王殿下风流名声在外,才不能让他得逞! 江成一手撑膝盖,神色郑重道:“好,此事枝枝不必再担心。” “爹爹给你备好礼,亲自送给寿王。” 映枝笑眼眨了眨,谢过爹爹,江成又问了几句喜不喜欢去校场玩的话。 映枝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当然喜欢!爹爹真好,还带我去校场玩。” 江成听罢洋洋得意,一张脸笑得春花灿烂。 当晚,他坐在正屋里给李氏吹嘘自己的决策有多英明,女儿都夸他。 李氏朝他翻了个白眼,道:“枝枝明明更喜欢我,她还经常拉着我的手撒娇。” 江成难得不服一次:“你这个人就会发脾气,还要别人来安慰你。” “那恰恰证明枝枝更喜欢我呀。”李氏嗤笑道,“赶明儿我就去问枝枝,如果咱们夫妻俩同时掉水里了,她先救谁?你猜她会怎么说,肯定是先救我!” 江成:“……” 问就问!他明天上朝前就要赶紧去跟枝枝透露,他不会划水! 映枝带着谷雨也回了屋,两只猫儿见主人回来了,便围在她的腿边喵喵叫。 她坐在案前的椅子上,一把抱住它们,放在膝头。 这是个晴朗冬夜,外头也没有风,却能闻见雪的味儿,沁人心 分卷阅读89 脾。 一轮弯月高高悬起。 映枝透过窗缝,看着那月儿许久。 月华如纱,也如不知名的思绪。 摸不着抓不住,拂过她的脸颊。 映枝侧目,那墙上秋猎时用的长弓也高悬。弯弯一轮,如同天上月。 猫儿暖融融两团,挤在膝头作毯子,闭上了眼。 寂静。谷雨推门,吱呀—— “郡君可是要看书?奴婢给您点个灯。” 映枝本不准备看书,听见谷雨的话,却莫名嗯了声。 一盏罩灯就被放在案上。 灯座填着香饼,温起来时,屋中的就浮动着暖香。 映枝瞧着那罩灯,弯弯的柄就如…… 天上的月儿。 何处都是月,何处也都似月。 谷雨轻声道:“郡君,国公爷命我给您递个话,这两日若是还想去校场玩儿,直接说便是了。” 映枝点头,谷雨又奉上一张长宁公主的邀约贴,便退出去了外屋。 映枝摊开书,却也无心看书。目光移到桌边的细颈白瓷瓶,里头插了一束花。 冬日里没有花,这花儿是谷雨初夏时采的,晒干后精细修剪。 凑近了,仿佛还能闻到夏天阳光留下的气息,秋日落在叶间露水的清新。 映枝将花儿轻轻一拨,瓶里还有几根细长坚韧的野草,与这淡雅的瓶子一点也不搭。 这是哪儿来的? 映枝捻着草,思绪忽然飞到不久前的秋猎,自己坐在树上用长长的草杆编小鹿的时候。 她还曾经答应过子瑕,要送他两只草编小鹿。只可惜秋猎后都太匆忙,自己也只见过子瑕一面而已。 映枝弯起草杆,莹润的指甲一挑。 书灯拉长了她的侧影,一只小鹿便在她指间逐渐成型。 第二日,映枝送出手中那玉牌信物不久,院中的小侍婢就回来了。 二人躲在湘水苑后院的假山后头,周围没有其他耳目。 “郡君。”那侍婢递回信物道,“那边,没有人。” 没有人? 映枝微微诧异。 侍婢道:“不知为何,从前都有人接应。这次兴许是最近西南疫情严重,殿下太忙,所以……” 映枝敛下了眸子,摸摸怀中的小鹿。她取回那玉牌,道:“我知晓了。” 那她要去何处寻子瑕呢……难道她要耗着空等不成? 映枝望向东边,国公府的高墙上是新漆的绿瓦。 越过这墙,便是—— 太子的别院。 作者有话要说:  江成(持刀):所有来摘白菜的猪蹄子都给我走! 受害者名单: 李氏(夺刀砍了江成) 师父(蹲在天堂啃鸡腿) 岑瑜(最后偷偷抱走了白菜) 寿王(失败) 杨黛(误) 长宁公主(误) 皇帝(被处极刑) ☆、第 38 章(捉虫+微调) 冬雪初霁, 萧瑟的风中带着冷意,连阳光都被吹得暗淡。 一辆马车驶入胜业坊, 绕过主街,停在一座清幽小院的后门外。 门是木门, 上头还贴了半个福字, 老旧泛黄,也不知道是哪年留下来的了。 “殿下。”门房半开了门, 小声道。 岑瑜从马车上下来,一行人脚步整齐, 进了别院。 快到书房门口时,寇真疾步上前至岑瑜身后,提醒道:“殿下,您的外氅上沾了些灰, 不如交给属下送去浣洗房。” 岑瑜顿住脚步, 玄色的袍角划出一条圆弧线。 他停在庭前的青石板路上,夹道是几株老杏树。 “灰?”岑瑜垂下眼。 太子殿下价值千金的大氅上头干干净净,哪曾有灰。 寇真见状,抱拳的手紧了紧, 他拿捏不好殿下的心思。 但殿下今早祭母归来,在坟前过了一遭,这外氅肯定是不能穿进屋的, 免得添上晦气。 岑瑜不言。 他偏过头,好似在庭中赏花一般。 可哪里有花? 冬日的积雪团团累在枝上,犹可将就一下, 作春日花开时的光景。 岑瑜解下了大氅。 侍从麻利地递上新的外披,这一来一去不过就眨眼的功夫。 半响。 寇真恭敬地低着头,犹豫道:“殿下,请回屋吧。这天儿冷,您最近也操劳,还望殿下以贵体为重。” 他的声音比落雪还要轻缓,仿佛响一些,就要惊着人般。 岑瑜停顿片刻,回了神,微微颔首。 书房的火墙已经烧了许久,屋里炎如夏日。 寇真抬过屏风打开窗户稍稍透气,又送来些许密令暗折,便退出门外。 屋 分卷阅读90 中静得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岑瑜坐在案前,一一过目。 里头有一折有关他的恩师,也就是前太傅的密信,是昨日送来的。 前太傅投靠了寿王和陈贵妃,现已在大理寺病亡。 岑瑜面无波澜,提笔在上头写了好些字,然后顺手放在左侧。 屋中燃着苍炱,焚香的烟细细一缕,带着沉静的苦味。 岑瑜揉了揉额角,抬起头。 他直直看过去,能见那半开的窗扉,外头杏树上的积雪被风吹着,打着圈落在地上。 杏花如雪,雪如杏花。岑瑜看着雪,便想起花盛开时的模样。 他年少时的模样。 那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了,或许是十年,或许是十二年。一年年过去,他也不再勉强自己记住。 那年母后带他去清远观拜见观主,回来时便在此落脚。春日里杏花开得极好,他站在花树下,看见书房里有个蓝衣的太监在与母后禀报,声音透过这扇窗,传到他的耳朵里。 “娘娘。”那太监艰难道,“陈贵妃……诞下了龙子。” 她的母后静默片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 “好,本宫知晓了。” 从那时起,他就注意到母后总是害病。 也或许是他从前未放在心上过,还以为每逢冬天,周遭的人都会害一场风寒。 父皇看见那孩子,龙颜大悦,即刻便赐名岑璟,封了寿王。 寿王岑璟打小就生得好看,岑瑜虽然不喜欢陈贵妃,却很喜欢这个长得跟妹妹似的弟弟。 而岑璟,一度也很喜欢跟在岑瑜后面叫皇兄。 只可惜,岑璟长大了一点,变成寿王殿下,就明白叫皇兄是不够的,应该成为皇兄那样的人。 岑瑜第一次指点小寿王读书,一句“之乎者也”都没说完,外头进来那个眼熟的蓝衣太监。扑通跪地,带来另一个消息。 “皇后薨了。” 后来岑瑜才明白,那些总是会害病的,除了渐渐长大的孩子,还有渐渐消逝的人。 父皇第一次落泪,然后饮了许多酒,当晚宿在了御书房,还拉着一个宫女。 朝臣们有时会上奏提议继后的事,父皇却力排众议,昭告天下。 只要他还在坐在龙椅上一日,大梁朝就只能有一位皇后,一位太子。 当年一同打天下的老臣们激动得泪流满面,尤其是岑瑜的恩师,赵太傅。 太傅拍着他的肩,语中皆是劝慰与鼓励。还许诺他,要带他去一直想念的邯郸学宫的遗址见识一番。 然而,他没能见识到学宫遗址,他见识到东宫的一场大火。 火势汹涌。 仓皇欲逃出宫殿时,他看见了太傅的背影。 浓烟滚滚中他大声呼救,太傅的脚步停顿一瞬,然后匆忙走开。太傅身边一名禁宫侍卫上前,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火光灼灼,刀光森森。 那个蓝衣太监舍身救了他。 东宫里的奇门宫道是唯一没有被火舌吞没的地方,少年的岑瑜在露重风寒的角落里躲了一夜。 初春的夜里总是很冷,比冬天还冷。 那个春天的岑瑜从宫中出来,来到别院里,将母亲传给他的遗言兑现。 别院的书房,正对着窗外杏花树的柜子上,第三个抽屉后边的暗格里,有个银牌。此后有一个难以度过的生死大劫,拿着银牌上岐山,去寻叫岐伯的隐士,他是母后的……人。 岑瑜静静看着窗外那株杏树,苦笑一声。他明白,太迟了。岐伯已仙逝,映枝不通卜筮之术,他也不会让她…… 突然,那杏树后的墙头上冒出一个脑袋。 映枝的小脑袋左转转,右转转。 乍然四目相接。 岑瑜:…… 映枝:!!! 映枝左手捂住嘴,眉眼弯得如月牙。右手撑在墙头上,一跃而入。 门口的寇真听见声响,拔刀怒喝:“什么人?” 就算是早知道有人守在门口,映枝也措不及防被吓一跳。 岑瑜立刻出声阻止了寇真。 映枝站在青石板路上,掸了掸衣摆上的灰渍。她的玉钗上仿佛卡了根断枝,越想取就越缠在头发上,使劲一拉,发髻就歪了。 映枝沮丧地扬起脑袋。 岑瑜的眼中好似有波光流动,或者是星星掉进了夜空里。他的眉尖微微皱起,却依旧放轻声,叹道:“郡君快进来,外头冷。” 映枝捂住自己的发髻,脸色微红,抬腿就要往边上走,绕去屋门。 她已经翻墙了,就在行止有度的子瑕面前,给自己可怜的礼仪留点面子吧。 走正门,不跳窗,她还是一名恪守礼节的贵女。 “郡君。”岑瑜冷不丁出声,声音低沉,在这静寂的庭院中格外明显。 映枝蓦地被叫住,回头问:“子瑕什么事?” 分卷阅读91 岑瑜恢复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打开两扇窗页,伸手道:“郡君这边走。” 等等,子瑕说哪边? 映枝怔愣。 别院的窗开得很大,若是夏夜,便是赏星的好地方。那些当年建屋设梁的工匠们怕是没有想到,他们精心安排的窗户,居然还能有这等用途。 “这边。”岑瑜似是读懂了映枝眼中的惊愕,却依然重复道,“郡君,外头冷,绕到屋门口怕是还要走很多路。” 他的手臂伸出窗外,金丝织锦的袖角静垂。那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隔着好几步的距离依稀可见腕间淡淡的青筋起伏。 映枝瞄了一眼庭前,深吸一口气,折回头一步步走近。 “屋脚那里有个凸起的地方,可以借力。”岑瑜轻声道,“以郡君的身手,翻过来不是难事。” 若是让那些朝堂上的老臣们知道,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居然一本正经地引诱岐阳郡君翻窗,怕是下巴都要摔碎。 可偏偏他脸上风轻云淡,仿佛只是在伸手接一道奏章,而非在示意“拉着我的手,翻过来”。 映枝找到那个凸起,脚尖站上去。 “子瑕是怎么注意到这么细致的位置?”映枝瞄了一眼脚下,就算是仔细瞧了,她也不会发现这块同色的小砖。 “我自然知道。”岑瑜心平气和,随即握住映枝的四指,“郡君,右手。” “哦哦。”映枝放开捂脑袋的右手,也搭了上去。 子瑕的手比她的要大很多,掌心的热度从冰冷的指尖传来,一直蹿到耳尖上。 映枝双手握住岑瑜的右手,仿佛攀在悬崖的峭壁上。 “郡君可以上来了。”岑瑜道。 映枝抿住双唇,仰头道:“那我跳了哦,子瑕你站远点,小心我上来就撞到你。” 岑瑜淡笑:“不会。” 映枝双膝微弯,看着那阳台的高度,纵身一跳。 想象中的高度却没有如她意,一阵力道从手上传来。就好似飞燕振翅时,有顺风助它扶摇直上般。 岑瑜拉着映枝的手用力一提,恰到好处地往后退两步。 窗外透着温润的天光,少女的身姿如飞燕栖巢,轻风带起她的发梢与蕙带,腰间的环佩泠泠作响, 眨眼之间映枝就踩在了屋中的地面。 而且并没有撞到子瑕。 但是离他有点过近了。 映枝不动声色地往身侧挪两步,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岑瑜微不可查地挑起眉,而后却像并不在意一般,径直转过身从案边拾起一个小熏炉,又抽了条狐皮手垫包着。 “郡君将就一下。”岑瑜垂眸递过去,“子瑕这里没有汤婆子。” 映枝抱着暖暖的熏炉,呆呆地点头。 “子瑕你生气啦?” 岑瑜没有回答映枝这个问题,反倒是平心定气道:“郡君过来坐,有根断枝缠在你发间了。” 映枝轻轻咬着嘴唇,抱着熏炉坐了下来:“子瑕……我下次再也不翻墙了。” 岑瑜又岔开了话题,道:“郡君先别动,我把断枝取出来。” 就是不接她的话。 映枝隐隐感到不对,可太子殿下的心思千万别猜,猜不中的。 头皮上有细微的拉扯感,映枝坐在椅子上不敢轻举妄动。 织锦的袖摆在她耳边拂过,带起淡淡的松香,是子瑕常用的熏香。后颈有若隐若现的温度,她能感受到手指在发间的轻微动作,解开缠绕的温柔。 忽然头皮一阵轻,映枝问:“树枝取下来了么?” “取下来了。” 一只手从她身侧伸来,手心上是根生着倒刺的小枝丫。 岑瑜温声道:“郡君今后可不能再做这种翻墙头的事了。” “哦?”映枝拿起小树枝,背对着岑瑜,挑眉道:“那我今后可还再做那翻窗的事?” 身后之人沉默了片刻,又补充道:“若是无人看见……或是像方才那样。” “倒是无妨。” 映枝半转过身去,子瑕正垂眸看她,眼中既是无奈也是笑。 映枝也露出傻兮兮的笑。她把头上的金簪步摇都拔下来丢在案几上,抽出发带叼在嘴里,站起身随便绾了几把头发,然后扎了个结实。使劲一拉,稳稳当当。 随即问道:“子瑕,你最近是不是很忙?我听说西南有疫情,就连爹爹都不让我去校场了。” 岑瑜颔首道:“国公担忧也是在情理之中,近日来西南疫情|事已毕,郡君可以出去玩了。” 映枝:“难怪,我今天早上去递信,结果跟我说那边没人接应,原来是子瑕都把人手调去办正事啦。” 岑瑜取茶壶的手一滞:“无人接应?” 映枝迟疑地点点头。 岑瑜的眼中划过了然,随即道:“是子瑕的疏忽,那接应之人是我的心腹,亦是我母后的旧部,今早同 分卷阅读92 我一起去祭拜母后了。” 时机还未成熟,他不会让别人发现自己与映枝的事,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能有。若在传递消息上出了纰漏,不论对她的名誉还是朝堂的局势,都会是不可逆转的伤害。 映枝听见祭拜母后,却哑了声。 原来是这样…… 今天见面时她就莫名感觉子瑕有些低落,往常他见到自己都是会笑的。 本来还以为子瑕今日只是气她翻墙。 映枝环顾这屋子,小心翼翼道:“今日是……” 岑瑜答:“是我母后的忌日。” 他说完便淡笑一下,他并不想谈论这件事。岑瑜把茶盏推向映枝,新开了个话头问:“郡君今日来找我,是为何事?” 映枝轻轻搔着脸颊,把一两根发丝别在耳后。 岑瑜见映枝不说话,自顾自地接着道:“上次秋猎时,郡君还答应了子瑕,要送我两只草编小鹿,也不知郡……” “我带来了!”映枝慌忙打断,取出香囊中的两只小玩意儿,放在桌上。 岑瑜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笑道:“郡君心灵手巧。” 那草编小鹿看上去真得跟乡下小童幼年时的玩具一样,映枝拿出来摆在岑瑜精致的茶盏旁,却有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映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下次给子瑕做个更好的?” “这两个已经很好了。”岑瑜瞧了眼天色,“郡君过来,可是有人替你瞒着?” 映枝来时并没有期待这别院中有人,只是想留封书信就走。不一会儿谷雨就要来叫她吃饭,可不能让身边人发现湘水苑后院里空空如也。 “那我……先走了。”映枝干巴巴道。 岑瑜温和笑道:“郡君再会。” 映枝站起身。 熏炉放在桌上,有毛皮作垫,所以悄无声息。 她刚走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 只见岑瑜静静坐在那里,仿佛与这安静的屋子融为一体。 他手上的茶盏已不再冒热气,衣袍袖角也不再摇动。 映枝忽然感到一股惆怅蒙上心头。 师父去世那年,她也总觉得屋中这样死寂。 不论窗外怎么鸟鸣阵阵,怎么溪水潺潺,她都听不见。 在时觉着太吵闹,离开时觉得太安静,这就是养大她的那个师父。 会笑着给她捉蝴蝶,会为她念睡前故事,会留下莫名其妙的锦囊,会溜去山下偷烧鸡,却只给她带串糖葫芦的师父。 “子瑕。”映枝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掐住,几次想开口,却最终只是缓缓道,“你……别伤心了。” 岑瑜站起身,释然一笑:“多谢郡君好意。” 窗外的杏树在初冬的微风中摇晃,一些雪疏疏落下来,渗进泥土里,了无踪迹。 岑瑜看着那干枯的老杏树,淡淡道:“无妨,生老病死,都是在所难免的事,天行有常。” “你看,只要到了时候,花都会凋谢,人也会离开。” 映枝本想说不是,却一时找不出该如何反驳。或许子瑕就是这样擅辩,在说理上她从未说过他。 映枝息了声。 * 午饭时,江成点评西南的疫情几句,还道这次陛下身体抱恙,太子殿下施行了一些仁政。 映枝默默地听着,直到江成的一句话传到她的耳朵里: “夫人,我记得太子殿下的生辰就在下个月,府中备了什么礼?” 映枝手上的筷子微滞。 子瑕的生辰? 生辰这个词对映枝来说,还有些许陌生。师父不过生辰,她也从来没有办过生辰,就连自己出生的日子还是听娘讲的——正月初八。 李氏道:“殿下的生辰从未大办过,每年我们也只是随个常礼吧。” 江成点头道好,随即说些别的去了。 而映枝心里那股子惆怅,却久久盘桓。 她回到屋中,忽然看见窗前,那案上的细颈瓷瓶,里头插着几根褪色的海棠枝。 * 冬日苦寒,东宫里的人来人往,不少官员都在今日送上一份例礼。 而别院里依旧冷清,岑瑜坐在书房的案几边,突然听见外头有人通传。 随即一个老翁缓缓而来,手中抱着个小盒子,道:“殿下,这是……这是那边那位姑娘送来的,说是请殿下在窗边打开。” 窗边打开? 岑瑜接过,那老翁便退了下去。 盒子手感沉重,稍稍晃动还有声响。岑瑜凑近了轻嗅,上头是一股熏香的味道。 他绕过屏风,打开窗,冷风灌进屋中,窗外的杏树枝依旧干枯。 他将木盒置于台上,拨动上头的机关。 啪嗒—— 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他看见一颗小小的树,树枝东拼西凑,上头粘着春日夏日里晒干的花朵。 分卷阅读93 大的小的,花里胡哨,五颜六色混到一起。 还有一张字条。 ——子瑕快看!我发现这棵树上的花永远不会凋谢。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了,现在不要月石,不影响什么也不会多花钱钱,不用回来看,mua~)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花花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密阿玛斯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一个兰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露沾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九慕 19瓶;密阿玛斯 10瓶;lenny 5瓶;一颗撞树 1瓶;ZY 一瓶;林霸霸的林小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9 章 岑瑜看着这颗小花树。 那日他的所言隐隐在耳边回响。 生老病死, 都是在所难免的事,花会凋谢, 人也会离开。这世上万物有矩,天道有常, 红尘间的苦乐都不会因着一个人而改。 却独独只有她, 能率性而行。 就像一只暖和又柔软的猫儿,轻轻跃到他心尖。突然打了个滚儿, 挑起一阵温柔的悸动。 惊讶不已,更措手不及。 他想忘记的, 想隐藏的,想抹去的,那些不能被掌握的过去,就如同一道道带着砂砾的原野烈风, 将他雕刻成如今这般模样。 而她穿过这片荒原, 竟如同阳光穿透春日的湖水,轻而易举。 一眼望尽湖底,不费一言一语。 冬天花儿难寻,京城里也没有晒干花的风俗, 她如何找来这么多完整的花? 岑瑜小心翼翼地关上窗。 屋内没有点蜡烛,有种傍晚般的昏暗。 他伸出手去触摸那花儿,花瓣细微地颤动。 映枝送的花树算不上好看, 他曾收到过玉石作的树,南海的珊瑚树,紫檀根雕的老树。 可要说哪里特别, 大概是别人用了十分的心意准备礼物,而她用了十分的心意愿他欢欣吧。 岑瑜感到一阵温暖从心间涌出,流过四肢百骸,甚至温热了眼眶。 花永远不会凋谢。 那人也,不会离开? 岑瑜想到此处,双眼蓦地一亮,心跳从未如此的快,甚至指尖都在颤抖。他攥紧了右手,取过大氅披上,快步走出屋门。 守门寇真见了,忙抱拳道:“殿下,您该回东宫了,马上……申时了。” 一句话如三冬冷水,浇在岑瑜的头上。 那股子温热渐渐退回心间。 是。 申时了,该回去了。 要见她,不是此时能做的事,还是一件冒风险的事。 岑瑜的双眼暗了暗。 * 飞燕宫里,寿王生母陈贵妃正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桌上摆了八样拼盘,鲜活生动,分外讨喜。 旁边受邀而来的福安乡君衣带素雅,簪花绾发,也坐在旁边,取了一牙柿饼嚼。 宫女带着杨黛进来时,福安乡君正说着什么事,将那陈贵妃逗得咯咯笑,保养得当的脸上也绽开了细纹。 “这是杨姑娘来了。”陈贵妃朝着杨黛招手道,“这是福安乡君,说不定你们都曾听过彼此呢。” 杨黛一瞄对面,脸上带着三分客气,心下却不屑。 前太傅被罢官多久了,听说前些时候什么都没查出来,人却病死在大理寺牢中了。 兴许就是陛下可怜他们赵家,才没把这乡君的名头也剥走。 这位福安乡君还能进宫来?不过就是凭着她娘和贵妃的闺中交情罢了。 杨黛当年也巴结过陈贵妃,就是为了寿王殿下,而陈贵妃性子好,也从未拒绝过她。 不过,那都是秋猎以前的事了。 这次陈贵妃叫她来,明着说赏雪,难道与寿王殿下有关? 对面的福安乡君看到款款而来的杨黛,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捏紧。 半年前,她还是太傅的嫡长女,家中父兄都在朝中任要职,放眼全京城也没几个拥有乡君封号的外姓贵女。 半年来,她受尽了冷眼与讥讽,从云端跌落的滋味不好受。 所以陈贵妃给她的机会,她才不会放过。 陈贵妃脸上一派温柔:“杨姑娘近来可好?” 杨黛不敢马虎,恭恭敬敬地答了。 陈贵妃搁下茶盏,笑道:“我皇儿前些日子还同我说呢,杨姑娘骑射技艺精湛,敢冲进秋猎场上去。要不是宫人们办事不利,让那山虎逃走,怕就是秋猎场上的同列第一了。” 杨黛谦虚了一句,垂下眼眸。 陈贵妃为何提这事?杨黛留了个心眼。 这京城里 分卷阅读94 的勋贵圈子都知道秋猎那天发生的事。贵妃这话里的意思,是拿她与岐阳郡君作比? 福安乡君也附和道:“是呀,杨黛姐姐往年都是同列第一的,就是这次出了点意外罢了。” 杨黛心下不屑,谁是你姐姐,福安怎能和她相提并论。 但面子功夫却做得十足。 “是我技不如人。”杨黛垂下眼,握紧了拳,果真如此。 想到岐阳郡君,她心中就一阵复杂,既羞愧又别扭。 福安乡君与陈贵妃对视一眼。 杨黛是个骄纵的大小姐,稍一撩拨,她就会像疯狗一般蹿出去,只哪儿咬哪儿,好用极了。 陈贵妃抚袖,她袖摆上的牡丹浓艳,衬得她端庄的面容丰盈艳丽,若是贵妃的模样气质有个标准,那她一定是典范。 “杨姑娘切莫妄自菲薄,冬至那日有宫宴,贵女之间还有投壶比试。以杨姑娘投壶的技艺,本宫就等着姑娘出彩了。” 陈贵妃看杨黛的目光慈和中掺着期待,有如看儿媳一般。 杨黛压下心中诡异的感受,笑着应了声。 三人又说了些话,陈贵妃道是乏了,便让福安和杨黛去御花园看看雪。 有一个陈贵妃坐镇,杨黛还愿意应付福安两句。 这没了陈贵妃,杨黛就翻脸不认人。 “福安乡君。”杨黛冷哼一声,“乡君慢慢赏着吧,我要去前头逛逛,正好试试这块暖玉好不好使。” 她手一展,一块通体莹白的玉石在阳光下盈盈泛光。 福安乡君气得犯呕:“随杨姑娘的意。” 要不是祖父去世,现在她用得着给这些人好脸吗? 杨黛高傲地嗯了一声,扭头就走。 身后的福安乡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杨黛,你到时候也不过是个亲王的侧妃罢了。 而她福安乡君可是至少要做贵妃的人,蝼蚁还能翻过人的手心不成? 穿过长廊,就来到御花园前。宫人们将道上的积雪清扫干净,树上和檐上留着软软茸茸的雪团。 杨黛刚一进御花园,就看见站在长廊后的寿王殿下。 她顿住了脚步。 喜欢了好几年的人就在她面前,杨黛本能地扬起笑脸,柔声道:“殿下。” 不似以往的风流,此时的寿王殿下却冷下了脸,皱起了眉头。 “杨姑娘。”寿王收回折扇,神色不耐。 母妃命他一定要在此等候,等谁也没说,但他早就猜出来了。 怪只怪他当时鲁莽,在秋猎时出头,让母妃得知了他对岐阳郡君的意图,这才出手。 母妃明确提出想要他娶杨黛作正妃,但他并不喜欢她,从第一眼见就不太喜欢这骄纵的大小姐。 但因着她是杨太尉之女,寿王次次都按住心神,耐心地说话。 只是这次,触及他的底线,他不愿意忍了。 杨黛眼中的寿王是带着柔光的,她丝毫没有注意他的不同寻常,只是像以往那般挑起话头道:“殿下,最近雪下得……” “还请杨姑娘自重。”寿王突然打断了杨黛的话,沉声道,“母妃的决定,不代表本王的决定。” 瞬间,杨黛脸色煞白。 自重是……她想象那样的自重吗? 尽管知道寿王殿下或许对她无意,但他从未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过她,或者,任何一个人。 寿王殿下,是温柔的,是会体贴他人的。 杨黛闭了闭眼,难道殿下一直纵容她,只是因为陈贵妃的缘故? 当面被这样拒绝,杨黛心上像是被插了一刀。 她闭上眼,忍住涌上眼眶的那股热意。 片刻,杨黛强迫自己仰头,状似无意道:“多谢寿王殿下教诲,臣女……先去赏花了。” 说罢连礼数都忘了周全,只是挺直了背,向着御花园深处而去。 身后的婢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二人从萧瑟的花园里一直走过,谁都不能阻拦她分毫。 杨黛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突然在一处假山后停住,捂着脸蹲下身抽泣起来。 “姑娘……您、您别哭了。这……” 杨黛息了声,闷闷地不开口。 半响,她抹干了泪水,对着侍婢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要是我听见有人走漏半点风声,就拔了你的舌头!” 侍婢连连道是。 假山后没有风,杨黛蹲这里倒也不冷,还不容易被人察觉。 过了一会儿,她刚准备站起身,突然又听见一串脚步声,隐隐而来的还有说话的声音。 “乡君,你可知道若是此事败露了……” “殿下,不会败露的,只要您配合臣女,郡君只会……” 男声语调带着一股慵懒的味儿,而女声她才听过不久。 杨黛只觉得刮来一阵刺骨的冷风,她屏息凝神,示意旁边的侍婢 分卷阅读95 不要出口。 假山外的亭中,寿王拉下织锦的帷幔,道:“那乡君有何妙计?” 福安乡君的眼中闪过恶毒的神色,她方才听见了寿王殿下与杨黛的话,不仅如此,她还看见了杨黛那张苍白的脸。 真是快意人心。 同时,这也勾起了她脑中的另一个回忆——寿王,应该是对岐阳郡君有意。 自己虽然没有去秋猎,但还是听到了点风声。 岐阳郡君。 福安心中充满了嫉妒,正因为她们从前在做过同窗,还亲眼看见太子殿下还去女学找那岐阳郡君。 她绝不能让江映枝得逞。 陈贵妃答应过她,会助她一臂之力嫁给太子殿下,而她只需要为陈贵妃做些小事…… 福安乡君的手心渗出汗,轻声道:“岐阳郡君与太子殿下两情相悦一事,殿下可是知晓?” 寿王微微一滞,他其实有所察觉,但却不曾细想过。 福安乡君的唇角勾起,再接再厉道:“殿下,这里有我爹爹从南蛮带来的药,无色无味,宫宴那日,只要您安排好人……” 听见此话,寿王的脸骤然冷了下来,眼中酝酿着风暴,厉声呵斥道:“乡君好歹毒的心肠!” “还请殿下慎重考虑!”福安乡君手心濡湿,她破釜沉舟,阻拦道: “就算殿下去求娶岐阳郡君,郡君怕也不会答应!不如先成事,等生米煮成了熟饭,殿下便能再做打算。” 寿王浑身紧绷的劲儿在顷刻间消失。 岐阳郡君不久前回了他的礼。 这男女之间礼尚往来本是旖旎之事,可那盒子偏偏是镇国公亲自送来的。 带给他的还有一句话“多谢殿下抬爱”。 近来朝中形势越来越紧张,镇国公府尚未站队。 但以镇国公疼女儿的程度来看,不论他愿不愿意站队,最终他都将成为皇兄的左膀右臂。 自己于情于权,竟然都没有半分的胜算。 寿王神色复杂,望着亭外的假山,心中如有两道巨浪相击,分不清哪道势头更强。 良久,他咽了咽,哑声道:“好,我答应你。” “殿下英明。”福安乡君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假山后,杨黛惊恐地捂住嘴。 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里,大小姐杨黛的世界两次天翻地覆,她感觉自己的过往如同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她恋慕的寿王殿下,居然是这样的卑鄙小人,居然会答应下药的提议。 她杨黛,虽然刁钻了点,她承认,喜欢耍脾气了点,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想想都恶心,真是有违人之纲常。 仅仅是因为他想,就要先害得郡君名誉尽失,然后才好得手吗? 这跟那些没有开化的山野土匪有何区别?! 而郡君又是怎样对自己的,杨黛心中一清二楚,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去镇国公府。 杨黛与她的侍婢缩在假山后,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才匆匆出来。 明日就是冬至,她要快快回去通知郡君。 * 杨黛得以出宫时,已是傍晚。她火急火燎赶去胜业坊,一见门房却得知—— 镇国公府一家去郊外的寺庙上香了,至今未归。 这可怎么办才好,杨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要不是这是在别人家门口,她就要开揪着人家问了,究竟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这位姑娘,您有什么事就吩咐小的,或者留个名儿。等明日国公爷和夫人回来了,小的会尽快告知。”门房道。 杨黛咬咬牙,没出声。 此事若不能亲口告知郡君,她宁愿不说,以免被些耳目听见,岂不是会更可怕? 门房站在那里许久,也不见杨黛开口,谨慎催促道:“姑娘?” 杨黛心如烈火煎熬,眼眶都红了。 今日的岑瑜暗中出宫,进入胜业坊后,便透过车帘缝,看到杨黛站在镇国公府前直跺脚。 镇国公一家今日去城郊上香,杨太尉之女站在这里做什么? “去问问。” 寇真领了命,快步走到杨黛不远处,高声道:“杨家姑娘,在下寇真,是……” “是谁?谁也别给我来添乱!”杨黛急得快要哭了,怎么总有些不长眼的来打扰她。 寇真沉默片刻,又道:“在下寇真,是东宫的金刀侍卫。” 杨黛听见东宫二字,猛地抬起头:“你、你说你是太子殿下的人?” 寇真颔首。 杨黛脸上闪过一丝赧色,脸因为焦急而涨得通红:“方才是我大声了点……” 她又摆手道:“算了这个不提,太子殿下呢?我有要事相告!事关岐阳郡君的要事!” 寇真听见岐阳郡君,赶忙请杨黛进了别院。 岑瑜坐在案前听杨黛说完今日所见所闻,一直沉默着。 杨黛没敢抬头看 分卷阅读96 岑瑜,却见他手边的茶水竟是一口没饮,生生放凉了三四杯。 “多谢杨姑娘告知。”岑瑜站起身,语气里头甚至带起了恭敬。 杨黛忙行礼。 岑瑜的声音低沉,仿佛黑云压抑着将要到来的疾风骤雨。 “明日在宫宴上,会有人来寻杨姑娘。还请姑娘配合孤行事。” “臣女万死不辞。”杨黛方才的脸色青白,听见这话才舒下一口气。 今日她仿佛在刀口上滚了两三圈,已是身心俱疲,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于是便行礼告退。 屋中一片寂静。寇真进来时,看见岑瑜手边那杯子已经空了。他一摸那壶,也快见底了,而且壶皮比他的手都凉就是了。 “殿下,属下为您换壶茶。”寇真的声音放得极轻。 岑瑜背对着他,好似在出神,低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而寇真却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在推敲考量什么事。这次或许是件大事,就连自己出声,也没把殿下叫醒来。 寇真默默地上前,蹑手蹑脚提走壶,想来殿下是不会怪罪他的。 窗外的树影婆娑,在夜风中摇曳,投落了淡淡的影在窗纸上。 屋内的连枝灯也在摇曳,岑瑜突然站起身,提笔快速写了两封信,分别装如两个信封,盖上密戳。 此事,要做两手准备。 夜风呼啸,两匹快马赶在宵禁前,消失在冬夜里。 * 隔日,是个难得的晴天。映枝脖子上一圈兔毛的围脖,衬得她的脸皎洁白皙。 出门时,冬日清晨的阳光从长街尽头照过来,街上远远飘来烧饼的油香。 这次的宫宴是江成李氏,带着映枝和江临,下了马车不久,四人便分散开来。 江成和江临去面见皇上,而李氏与映枝则前往后宫。 先皇后早就薨了,所以每年宫宴,都是陈贵妃主持。 例行了礼,用过几道宴席后。李氏便带着映枝过了场,收到了不少京城夫人们的称赞。 映枝被好几个夫人拉着手,问问这儿问问那儿,她如今的礼仪已是很妥当,答得规矩认真。 众夫人都眉笑颜开,看着面前漂亮的小姑娘一板一眼的模样,活像只站在台上的猫儿,举着粉白的小爪爪轮番搭在她们的手上,面对相似的问题,说着差不多的回答。 “郡君觉得京城里哪家公子最好看?”一位夫人调侃道。 李氏睨了她一眼,直接嗔道:“常夫人慎言,保不准我就把你家姑娘娶回来给临儿作妻子。” 那常夫人笑道:“求之不得,要不要再来个亲上加亲?我家大公子才及冠,生得一表人才。” 众夫人都在笑没见过这么自卖自夸的,转口就改叫她常婆。李氏轻哼一声:“你嫁女儿可以,想要我家姑娘嫁?美得你!” 夫人们笑作一团,映枝也偷偷抿着嘴笑。 这个京城最好看的公子嘛,当然是…… 李氏看时候差不多了,便赶映枝去姑娘家那里坐坐,夫人们对着映枝依依惜别,转头又来巴结李氏。 映枝进了东边的院子后,发现各位贵女正在投壶比试,有好些陌生的面孔,映枝并不认识。 映枝正要走向她的座儿,就看见杨黛一身雪青色披风,朝自己走来。 “郡君。”杨黛左右看看,突然背朝众人,眉头拧成一个结,低声快语,“待会儿拿左边那杯。” 映枝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杨姑娘你……” “左边那杯!”杨黛再次重复,“郡君千万要记好!” 说罢使劲捏了映枝的手。 手上骤然传来的疼痛把这雾和水同时吹散,映枝看着杨黛瞪大的眼,以及她鬓角隐隐冒出的汗珠,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从杨黛来,到映枝点头,不过三两息的时间。 杨黛双唇紧抿,往前又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郡君要来和我们比试投壶吗?” 话音一落,那边就又响起众人的话。 “听闻郡君在秋猎比试上拔得头筹。” “对呀对呀,我听我弟弟说,郡君在校场上,隔着那么远的靶子,刮着大风,还能次次正中红心。” “我们都无缘得见,正好奇着呢。” 在众女的夸赞议论声中,突然冒出一道熟悉的女声,格外突兀。 “可投壶早已经开始了。” 映枝微微偏头,正好与那人对上视线。 是福安乡君。 福安乡君在众人或是不屑或者鄙夷的眼神中,握紧了手中的箭矢。 她要忍。 这些人现在冷眼对她,她早晚要翻身把她们踩在脚下。 “既然郡君来晚了,想要插队,不如自罚一杯酒。”福安乡君一指,那台面上放着两只玉杯,里头空空。 一旁的宫人竟然就听了她的话,立刻提壶满上,举起右边的杯子,恭敬端来映枝身边。 分卷阅读97 映枝看着眼下那清澈如水的酒,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她能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地跳。 杨姑娘是指这杯子吗? 如果是的话,她为何要提醒自己这件事。 而自己……该相信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来迟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晏 4个;111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0 章 映枝的袖角微动, 酒已端在她面前,离她眼睛只有一臂远。 杨黛心脏都要炸开了, 圆瞪着眼,恨不得自己有隔空传声的武功。 别喝, 别喝啊!那是沾了药的杯子! 映枝咬住唇, 缓缓抬起手。 “长宁公主到——” 一声高喝打断了在场所有人的举动,只见一队宫女们撑伞而来。众人纷纷行礼。 “大家都快平身吧。”长宁公主将袖炉递给身边内侍, 让她们退下,“我来晚了。” 她环视一圈, 可爱的圆脸上露出一对梨涡,笑道:“你们在玩投壶呀,我能和你们一道吗?” 此话一出,有几人脸上微妙, 目光在福安与映枝之间梭巡。 还不待映枝出口, 杨黛就先挑眉道:“福安乡君方才说了,来迟的人要罚一杯酒。” 众人呼吸一滞,杨黛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敢这样对长宁公主讲话。 而福安乡君却气上头,这个长宁怎么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这个时候来。 她不敢反驳公主,只好暗中剜了一眼杨黛和映枝。 映枝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想起长宁公主的时常咳嗽的模样, 她收回手道:“公主身子弱,就别喝酒了。” “那怎么能行?玩投壶就要有规矩嘛,我懂得。”长宁公主笑了笑, 三两步上前,伸手就要拿那宫女手上的杯子。 “公主请慢!”福安乡君双眼蓦地瞪大。 长宁公主偏头,樱桃小嘴微微撅起,无辜地问:“怎么啦?” 她越是一派孩子气的模样,就越是衬得福安乡君的嘴脸丑恶。 福安乡君盯着那酒杯,双手冰冷,头皮发麻,“公、公主恕罪,臣女只是觉得,怎能让公主来喝为其他人倒的酒?” “那再倒一杯不就好。”长宁公主好似有些不耐,对着面前的宫婢催促,“你还不快去?” 宫婢微微一滞,“……遵命。” 她暗中瞄了眼福安,然后放下手中那玉杯。一旁的内侍端来一只银托盘,里头是个个相似的玉杯。 倒酒声叮咚响起,福安乡君死死盯住那只在托盘旁边被抹了药的杯子,后背上泌出一层薄汗,浸湿了中衣。 映枝也定定瞧着眼前的玉杯,一晃眼竟然混在那堆白玉杯里了。她心中余惊未定,仔细瞧都有哪些。 那宫婢看似眼观鼻鼻观心,余光却也不动声色地跟着那抹了药的杯子。 酒已满上,宫婢原封不动地举起酒杯,“郡君请。” 映枝看着这只怼过来的酒杯,抬眼扫过杨黛,杨黛躁动不安,目光好似吃人。 扫过福安乡君,福安乡君向她微微挑眉。扫过长宁公主,却看见长宁公主对她露出一个甜滋滋的笑,还眨眨眼。 不知为何,映枝突然莫名安心,就像有人在暗中保护她一般。 她缓缓伸出手,握住宫婢递来的酒杯。杯中的清香淡雅的果酒微温,如一泓山泉。 福安乡君的眼越睁越大,时间仿佛随着呼吸渐渐停滞。 再等一阵,再等一阵她就能踩着这些人的脸,让她们感同身受一下自己这半年来尝过的滋味! 处心积虑想要达成的目的就在眼前,她甚至能看见事发后,岐阳郡君崩溃痛哭的面容。 快喝呀,快喝呀! 众目睽睽之下,映枝一饮而尽。 福安乡君的双肩骤然松懈下来,一时竟忍不住笑出声。 此时,长宁公主回头,好奇道:“乡君,你在笑什么呀?” 映枝也跟着看向福安。 福安乡君一愣,她脸上扭曲的神色还未消退,唇边带着得意的笑。见众人看过来,她急忙道:“是臣女失礼。” 只听长宁随口道:“那乡君陪我喝吧,就当自罚一杯酒便是了。” “是。”福安乡君闭了闭眼,压住心头的愤恨。 最艰难的地方已经走过,她只需要静待一阵。 还是那个宫婢,端来一只玉杯,她抬起眼与福安对视,眼中仿佛写着“事已成”几个字。 福安乡君也随着长宁公主饮了一杯。长宁饮罢,笑道:“我们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快玩投壶吧,我 分卷阅读98 还要瞧瞧郡君的箭术有多厉害呢。” 尴尬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众女们纷纷应和道:“对、对,我们快投壶。” 一时间热热闹闹,方才的紧张烟消云散。 映枝在投壶的比试中毫无意外地拿了第一,其余的贵女们纷纷喝彩。 除了福安乡君。 但方才闹出来的一出,众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不再对福安乡君有好脸。 福安乡君偷偷记下了那些冷眼对她的人,然后趁无人察觉,悄悄消失在院门口。 投壶比试输了的自罚一杯,给贵女们准备的酒都是温过的果酒,香气醇厚,即便是贪杯也不会醉人。 映枝灌了一同比试的杨黛好多杯,杨黛却仍是不服输,硬要拉着映枝再比一场。 旁边的姑娘们赶忙分开二人笑道:“杨姑娘还是让跟我们比比吧。” 于是映枝这个常胜将军功成名退,坐在席间喝热汤。宴中四周都挂着遮风的帷帐,倒是一点也不冷。 饭菜香气扑鼻,若是单看这宫宴的菜品,真是来得值当。 不多时,有个内侍掀开帐帘走进来,对着映枝行礼,“郡君,我家主人有请。” “你家主人是谁?”映枝放下调羹。 内侍左顾右盼,轻声答:“是太子殿下。” 映枝听罢脸上绽开笑容,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好呀。” 映枝瞧了瞧那边叽叽喳喳的热闹,和身边的宫婢低声说了自己去更衣,然后悄悄离去。 那边的杨黛刚才投完一轮,环顾四下,却不见岐阳郡君的人影。 她的脸唰的一下失去血色,忙丢下箭矢问:“郡君去哪儿了?” 周围的贵女都在讲:“郡君方才去更衣啦,杨姑娘问这话,是醉了么?” 杨黛神色紧张,今天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看见点不寻常的事就要怀疑。 方才杨黛不好当众同映枝说明,听见映枝只是去更衣,闹了个大红脸,道:“是,我是醉了。” 她偏头看向一旁安心喝茶的长宁公主,既然公主都没发话,那应该是没事的。 * 宫道上的雪都清理干净了,映枝跟着内侍慢慢走着。 “殿下怎么今天找我呀?”映枝道。 虽然她明白,子瑕一向神出鬼没,时不时就会给她一个惊喜。 内侍微微一顿,道:“是殿下的旨意,奴不敢揣测。” 不敢揣测? 映枝收了声,看着身前内侍佝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丝异样。 然而下一瞬,他们就停在宫墙的拐角边。 映枝环顾四周,这里十分僻静,连鸟鸣声都很远。有风吹过,却带起一阵步摇泠泠声。 内侍鞠躬:“郡君,到了。” 话音刚落,那宫墙的拐角边就出现一位绿衣姑娘。 竟然是福安乡君。 映枝一顿,唇边的笑淡了下来。 她此时才明白,这根本不是子瑕来找她,只是福安乡君的阴谋! 福安乡君想要做什么?映枝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翻起的疑虑,抿住双唇,决定先发制人。 她从发间拔下一根金簪,一字一顿道:“现在送我回去。” 福安乡君仿佛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嗤笑道:“郡君是在白日做梦吧?你知不知道方才你喝了些什么?” 映枝:“什么?” 福安乡君不屑地扫视着映枝的脸,仿佛施舍一般:“有个好名字,叫五陵春色。” 映枝不语。不明白福安乡君在讲什么。 扪心自问,她没有对不起福安乡君的地方。 福安乡君看着映枝孤零零一人,居然还十分镇静,真是哪儿来得勇气? 她心里的怒火越来越旺,从心口一路烧上头。 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瞧瞧那拿簪子的手,都在颤抖,掐着时间来算,这会儿药劲该上来了。 “郡君,做寿王殿下的侧妃有什么不好呢?”福安乡君只想放肆地大笑出声,她感觉胸中激荡着快意,烧得她耳朵都通红,“或许幸运点儿,镇国公把这事压下去了,你就能踩着杨黛做正妃了。” “寿王殿下?”映枝皱起眉头,爹爹不是替她拒绝了寿王殿下? 映枝看着福安乡君。 她的耳朵红得惊人,也或许是冬日太冷了,她的身子和手都在颤抖,出口的话也带着颤音。 “怎么?郡君脚踏两只船玩得还开心吗?”福安乡君越说越亢奋,两眼充满血丝,瞪得如铜铃般,“你要点脸好吗?国公府的脸都被你这个野人丢干净了!” “你是不是心里头很得意,你这个山坳里头来的比我们京城的姑娘都能勾男……” “住口!”一道男声打断了她的话。 只见寿王大步从旁边的宫道而来,披肩的大麾随着步履摆动。他眉头紧皱,手往旁边一指,呵斥道:“下去。” 分卷阅读99 福安乡君的脸也涨得通红,她喘着粗气,转过头来,可惜白雾模糊了她的面颊,映枝看不清她的神色。 “下去。”寿王浑身上下散发着凶恶的气息,一双桃花眼尖头尖尾,剜起人来如同锋利的刀刃割肉。 他狠狠瞪了一眼福安乡君。 映枝看见寿王,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福安乡君和一个内侍还好,若是加上寿王……她估摸着胜算的几率,一双眼扫视周身的宫墙。 禁宫的宫墙极高,根本不是她能轻易跳过去的。 冷静。 想想在山里遇到凶兽的时候,想想师父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寿王看着映枝,一双眼中充满了怜惜和情意,他突然向映枝走了两步。 金簪尖骤然指向寿王! “郡君别怕。”寿王呼出一口气,缓缓抬起手臂,“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此事,待明日……本王会亲自求母妃,娶郡君作寿王妃。” 映枝本能地感到厌恶,她瞥过寿王的手,心中飞速掠过等会儿刺出的方向。 只是不知道刺杀皇子是什么罪了。 可她也想不了那么多,映枝的直觉一向惊人地准,她隐隐感觉到,如果她此时不反击,将会酿成大祸。 寿王的指尖越来越近,映枝又退一步,肩膀上传来的冰冷让她明白自己撞上了宫墙。 “我不想做寿王妃。”映枝露在外头的手臂只覆着两层单衣,冬天冷,她的指尖可见地泛白。 寿王的脸上浮现一丝急色,他咽了咽,索性不再纠缠,直接上前快语道:“郡君,外头冷,快跟我走……” 嗤—— 一道精细的袖箭猛地飞来,从寿王的虎口擦过。血珠飞溅而出,落在金簪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轰轰作响,持刀的侍卫们从狭窄隐僻的宫道中如潮水般涌出。 映枝蓦地回头,岑瑜一身玄衣,快步流星般走来。他冷眼挑眉,脸上好似浮着一层寒冰。 “你应该感谢父皇。”他面无表情道。 侍卫们将面前三人团团围住。 金簪当啷落地,映枝松开咬住的下唇,这才发现自己伸出披风的手臂被冻僵了,她赶忙向旁边退后几步。 寿王扫视着面前的一队禁卫,心知今日之举已经败露。 感谢父皇?真是可笑。从小到大,他每天都活在岑瑜的阴影下,父皇夸皇兄学业精湛,治国之材。 可自己呢?父皇可曾看过他一眼? “皇兄居然调动了禁卫军。”寿王冷笑一声,也不再客气,翻脸道,“就不怕父皇来问?” 岑瑜瞥他一眼,向前两步,直接解下大氅,将映枝裹了个严实,护在身后。 “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岑瑜突然厉声,“要不是父皇还在,你现在就不会站着讲话了。” 外披十分温暖,映枝有些麻木的手臂渐渐恢复了知觉。 被岑瑜身上独有的松木香包围,映枝一张小脸缩在柔软的绒毛里,微微惊讶。 子瑕从未用过这么严苛的语气讲话,映枝想,他应该很生气。 岑瑜直视寿王不让分毫,片刻,他的目光划过一旁的福安乡君,眉头忽地蹙起。 寿王咬牙切齿,他往日里的那副好皮囊被撕开,露出底下的阴险狡诈来,“皇兄,我也劝你好自为之。以父皇的现状来看,你还能站着说话多久呢?” 岑瑜转过头,不欲多言,仿佛看寿王一下都是污染眼睛。 他扫过一眼,众侍卫便回到他身后。 “郡君,我们走。”岑瑜转过身,垂眸道。 映枝扬起小脑袋,点了点,不多说一句话,乖乖跟着岑瑜往来时的路走。 侍卫们竟然留在了原地,映枝最后回过脸去看福安与寿王。阳光照出她浅色的眼底,露出里头的忧思与诧异。 飞快的一眼,映枝垂下了长睫。 她跟着岑瑜拐过两道宫墙,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人讲话。 四下无人,岑瑜突然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低声问映枝:“郡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长宁没有拦下你么?” 长宁公主?映枝抬头回视岑瑜,甚至能看见他黑沉的眼中倒映着的自己。 “没、没有。”映枝急忙道,“寿王和福安呢?” 她说完这话就觉得有些词不达意,现在回想起来,映枝心底只留着淡淡的气愤。 “我、我也没有可怜她们的意思,就是……他们会如何?”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岑瑜伸出手,轻柔地掖住她大氅的领角:“郡君不必担心。” 映枝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她细白的小手从两道大氅里头钻出来,也捻了捻岑瑜身上的玄色衣衫,问:“子瑕不冷么?” “……不冷。”岑瑜见映枝关心自己,弯起唇角,“郡君不怕么?” 他昨晚书信长宁,叫她做好一切准备,把毒酒倒掉,顺便在宫宴时看住映枝。他自己则会前往宫 分卷阅读100 道处与寿王对峙。 没想到,今天却全变了个样。映枝居然身处险境,而福安乡君则中了五陵春。 岑瑜的心一沉。 映枝使劲摇头,抿着唇笑:“一点也不怕,紧张倒是有点,也不算没那么紧张,就是手有点冷。我曾经还射过山虎的。这种事就是小菜一碟嘛。” 岑瑜听了这话,反而不笑了,板着脸小声教育:“人心远比山野走兽要凶恶。” “不……” 映枝清凌凌的眸子一闪,刚要反驳,脑袋上却突然传来温热沉重的触感。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缩进大氅的毛领子里。 岑瑜做了他想做很久的事,揉揉映枝的脑袋。 “我说是就是。”岑瑜看似一本正经,不容拒绝,但唇边若隐若现的笑早已出卖了他。 竟敢反驳她……映枝被一下一下揉着脑袋,气鼓鼓抬起眼瞪岑瑜,超凶超凶地。 超凶超凶的奶猫,或者会到处乱撞的小鹿。岑瑜轻轻收回手,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有多满意。 “宫宴还没结束,我现在就送郡君回去。” “对了子瑕。”映枝忽然想起宫宴上的事,问:“我今天来宫宴时,杨姑娘突然对我说要用左边的杯子……然而宫婢们拿来拿去,最后我都没看清楚哪只是哪只。此事是子瑕吩咐的么?” 岑瑜一顿,颔首道:“是。” 其实他并没有完全信任杨黛所言,所以在那之前就已经将毒酒杯换走。宫宴上应该没有一只杯子是抹了毒的。 但他依旧通知了杨黛,此举是一石二鸟,既能试探杨黛是否对映枝真心,又能拔出福安乡君这颗不知会何时发作的毒瘤。 所以,一切问题都应该出在长宁身上,岑瑜悄悄捏紧了拳。 映枝走着走着,向岑瑜投去一瞥,不经意发现了他的异样。 映枝偷偷瞄着岑瑜的手,轻轻拽了拽岑瑜的袖角,然后站定,郑重道:“子瑕,今天谢谢你。” 岑瑜蓦地回头。 朱红的宫墙边,少女笑逐颜开,冬日的阳光在她的眸子上蒙了一层金色,亮晶晶地好似在闪光。 岑瑜眼中流过让人读不懂的情绪,动容道:“郡君……不必道谢。”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些许的愧疚。 “那我们走吧。”映枝歪着头,俏皮地挤挤眼,“要是娘找来了,就完蛋喽。” 岑瑜本想纠正映枝,贵女可不能说“完蛋”这样的字眼,却又将这话咽了下去,最后居然化成一个难以掩饰的笑。 他点头笑道:“郡君说得对,就要完蛋了。” 映枝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异样,迈着轻快的步子跟着岑瑜走了。 * 寂静的碧宁宫中,空旷地吓人。 长宁公主正坐在椅子上逗猫,只听一道脚步声从门外走来。 她头也没回,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轻声叹道:“皇兄来了。” 岑瑜负手而入,直接开口发问:“郡君是怎么回事?” 长宁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的笑不似在人前那般天真。 或许也可以算得上天真,天真又带着孩童独有的残忍。 “皇兄可是喜欢这样英雄救美的戏码?”长宁公主轻轻抚摸着猫儿,圆脸上两个梨涡浮现,“放心啦,你把郡君也想得太弱了点吧。要我说,今天二皇兄要是能得逞,我的猫就送你。” 岑瑜的脸彻底冷了下来,沉默片刻,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雅雀无声。 长宁公主瞪大了眼看岑瑜,“咦?你生气啦?” 她撇撇嘴,道:“好了,那我知错了,我帮你教训教训二皇兄……” “不要添乱。”岑瑜硬声打断道,“福安乡君也是你做的?” 长宁公主把猫放在桌子上,“是呀,皇兄好不容易托付我一件事,我当然要办得尽善尽美。” 她掩着唇笑:“怎么样,二皇兄配前太傅的孙女,这对儿皇兄喜欢吗?” 岑瑜冷着脸不答。 “听说福安前些时候还在女学欺负过郡君呢。”长宁公主放下帕子,“皇兄是出气了,却没轮到我,这次就换我玩玩了。” 岑瑜静静看着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的母亲难产而亡,她被惠妃收在膝下,却是被阉人带大的。 父皇子嗣本就不丰,更有几个夭折在了十岁以下。这些年宫中的孩子,也只有长宁能看似顺利地长大。 “孤知道你想做什么。”岑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现在不是好时候。” 长宁的手突然一顿,然后垂下了眸子。 半响,她闷闷地说:“哦。” * 从宫宴回来的第二天,李氏就带着江柔开始挑年货。 镇国公府热热闹闹,这是映枝回家后的第一个新年,更是她在家过的第一个生辰。 映枝从来没有办过生辰,李氏听 分卷阅读101 了直心疼,江成则一拍腿,当下决定,大办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映枝枝要过生日啦! 岑瑜:在线想生日礼物。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朵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114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1 章 大办一场说是容易, 实际上要准备的有很多。 沐休日,李氏和江柔在对着账, 快到中午,太阳高挂。从校场回来的江临一脸青白, 绕过正堂走到后院里去了。 他来时映枝正在院中堆雪人。然而早上刚下的雪现在还松散, 映枝拍来拍去只团了个不大不小的球。 “二姐,你不冷么?”江临站在路边问, “快回屋去吧,要不你害了风寒, 爹就要骂我了。” 映枝抹掉手上的雪,道:“爹爹怎么会责备你?” 话音刚落,江成便从道旁走来,看见江临和映枝站着说话, 皱眉就训斥: “臭小子怎么把你二姐拦在这儿?她害了风寒怎么办?” 江临:“……” 他明白了, 他在家中的地位垫底。 映枝睨了眼江临,噗嗤一声笑出声,摇头道:“爹爹,我只是在堆雪人, 没有被临儿拦住。” 江成看见映枝身边的雪团,也来了兴致,拍拍江临的后脑勺道:“行了, 我们一起来帮你二姐堆雪人。” 于是一大两小三人开始在院中的假山边上劳作。 谷雨来时就看见下大上小两个雪球垒在那里,黑曜石的眼朱砂的嘴,没有鼻子, 胳膊用截树枝代替,头上还长着一把枯草。 风一吹过,那雪人居然还脱发。 江成拍着胸脯道:“真是旷世杰作!” 江临附和:“我见过最好看的雪人!” 映枝默默不语,她回想起上次给岑瑜黏花树的经历,终于明白她做手工的技艺是继承谁的了。 午饭时,江成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福安乡君被指给寿王作侧妃了。 映枝埋头装作专心吃饭,一双耳朵竖起来般。 江成道:“赵太傅早就投靠了寿王殿下。但奇怪的是,他人都去了,几个儿子也不成气候,寿王为什么还要和赵家结亲。” 李氏心里头也奇怪,且是今天传出的消息,如果按照皇子侧妃的纳征规矩来,商议亲事也应该是几个月之前了。如果正好赶在赵太傅失势前,也说得通。 “行了行了,大家都吃饭呢,有什么事我们等会儿回去说。”李氏瞪了一眼江成,也不看看孩子们都在饭桌上,提这档子事做什么。 映枝没听出个一二三来,但下午和江柔出门时,却被蒋期渺灌了一肚子八卦。 “哪是提前说好!”蒋期渺坐在糕饼铺子里的二楼,喝了口热汤,道,“福安乡君昨天下午就不见了。宫宴上你们可能没注意,我一直跟我姑姑在一道,所以也没看见。” “但是我出门时听我哥讲,那是福安乡君宫宴上勾了寿王殿下,两个人被惠妃当场撞破。” 说到此处,蒋期渺打了个寒颤,道:“这都是什么恶心人的事,听说福安乡君还用了药。” 江柔也一脸厌恶的模样,“听着就脏人耳朵,快过年了,就别给自己添堵了。” 映枝听罢,心中竟然毫无波澜,甚至连一丝怜悯都生不出来,只想长叹一声“何苦呢”。 不过她并非是会纠结在乱七八糟过去中的人,看见姐姐给她挑的新衣服新首饰,很快就把那些碍眼的事儿丢在脑后了。 虽然映枝不关心了,可不代表其他人不关心。 这档子惊天丑闻不知从哪里走漏了风声,传遍了京城的坊间茶楼。事关天家,于是都在私底下悄悄地传。 然而,八卦就是一种越说“不要告诉别人”,流传就越广泛的奇怪事物。 等坐在金銮殿上的梁帝也从身边的常禄口中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 他本就不太康健,听见他的亲儿子居然闹出这种事,愤怒震惊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吐血。 前几天陈贵妃才向他请的赐婚,说是福安乡君的娘曾与她是闺中密友,况且前赵太傅虽有贪赃买卖官爵的嫌疑,福安一个姑娘家却是不知情的。 当时梁帝一听是侧妃,又是不成气候的赵太傅家,便挥手允了此事。 而现在,欺君之罪难逃。 朝中官员们嗅到了暴风雨前的气息,蒋翰林悄悄来胜业坊别院见太子时,岑瑜正在拿着一只玉镯雕刻。 “殿下,福安乡君被指给寿王一事……” “蒋翰林不必担忧。”岑瑜将玉镯放在一旁的绒布上,抬头道,“赵太傅家已是日落西山,不会再起来了。” 蒋翰林作为一个治学严谨,事事求证的人,一 分卷阅读102 向是不太相信那些坊间传闻的。在他眼中,寿王殿下纳侧妃,一定透漏着朝中的动向。 但听了太子殿下的话,蒋翰林微微安心,同时心中还可怜那福安乡君,想必她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岑瑜又道:“至于福安乡君,蒋翰林听见了什么,便是什么。” 蒋翰林一愣,心中的怜悯顿时化作了厌恶。不论赵太傅立场如何,但至少在学识方面,蒋翰林年轻时是佩服他的,如今听见他后人竟做出这等事,一时间唏嘘不已。 真是有辱门风。 蒋翰林摇头叹气,不再想此事,而是转而道:“殿下,陛下或许会将寿王殿下被送去封地。” 岑瑜眸色渐深,颔首道:“孤知晓了。” 窗外的天阴沉,蒋翰林来也悄然去也悄然。书房里烛火闪烁,岑瑜静静沉思片刻,又拿起一旁的玉镯开始雕琢。 上好的羊脂玉温软润透,他在上面雕了两只幼鹿,几枝细竹。鹿行于林,样子是他前两天画好的,玉石也是从东宫的库中挑了最好的。 门外进来一位老翁,手上端着食托。岑瑜举着手中的镯子在灯下一照。 “钱伯,你看这镯子如何?”岑瑜问。 钱伯眼睛已经有点花了,他眯着眼看去,玉石品相完美,上头的雕刻也栩栩如生。 他不禁欣喜道:“好看极了,殿下第一次雕玉就能有如此水准。” 岑瑜方才还有点担心,怕自己手艺疏漏。此刻听见钱伯的夸赞,满意地点头,而嘴上却谦虚道:“还有许多不足之处。” 钱伯白色的胡须抖了抖,笑道:“就算有不足,那位姑娘也不会嫌弃的。” 岑瑜也笑了。 他又仔细看这玉镯。 他听人说过,寻常姑娘家喜欢镯子、扇子、同心结一类的玩意儿。 思及此处,岑瑜又犹豫了。 万一映枝不喜欢戴镯子该如何是好?她自小长在山间,会不会很少戴手串镯子之类的饰品。 岑瑜的目光落在对面的柜子上,那上头放了一盏七彩琉璃风灯,是从西域流过来的摆件。 兴许她会喜欢这类稀奇古怪的东西,岑瑜垂下眼。 不如,让郑易把去年带回来的珍奇都拿给她看看。 * 临近过年,京城里头的家家户户都忙了起来。 李氏出去看铺子,江柔则坐在正堂中,她今年还和李氏学着主中馈,年货上的清单要一一仔细核对,所以经常挑灯夜战。 映枝看姐姐眼下遮都遮不住的黑眼圈,也想帮她的忙。 于是姐妹二人坐在正堂里,送走了糕饼铺结货的白牙掌柜,迎来了谷雨。 “郡君,大姑娘,外头是香阁的掌柜,带着胭脂水粉香饼,还有些首饰衣衫料子。” “请他进来。” 香阁的掌柜?映枝忽然想起来,那是京城里头最出名胭脂铺子的名儿,掌柜的是一位总是喜欢摇折扇的…… 郑易满脸带笑,走了进来,身后的伙计们有好几排,端着胭脂首饰稀奇的珍宝摆件,各式各样眼花缭乱。 “郡君,姑娘。”郑易点头哈腰,指着左边道,“新年大吉,首饰衣料水粉胭脂,全部八八折。” 他又指着右边道:“这是小的派人从西域带回来的好玩意儿,全京城独一无二,千万不能错过。” 江柔向来不喜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问映枝喜欢哪个。 映枝摸摸鲜艳的衣料,又看看那细颈长嘴的银壶,还有各式各样的香料熏炉,都是不曾见过的东西。全京城独一无二,果然是名不虚传。 她眼睛一扫,就看到正中摆着的一盏七彩琉璃风灯。 郑易赶忙为她点上烛火,刹那间照得周围五光十色,绚烂动人。 “郡君,这琉璃灯,您也瞧见了,太好看了。我郑易行商多年来第一次见这么精巧的东西,是很多年前从西域流过来的。郡君要是喜欢,就一定不能错过。” 郑易卖力地推销,一副恨不得当场塞给映枝的模样。 映枝的确很喜欢这风灯,但是旁边的银壶细长高挑,样式她从未见过。 江柔侧目去看映枝,发现她犹豫不决,于是便抓紧时间选起胭脂水粉和首饰来。 不仅是自家用的,给别家夫人姑娘的年礼也要选。 待江柔选完,映枝也挑完了,她指着那盏琉璃风灯道:“就这个吧。” “就一个?”江柔惊讶,“妹妹不再挑几个?” 映枝乖乖点头,她虽然哪个都喜欢,就像衣橱里成排的漂亮衣服,这么多东西,她用不完的。 江柔看穿了映枝的想法,转头就挥手道:“郑掌柜,右边这些全要了,麻烦去和管家结账。” 郑易眼睛乍然一亮,不待映枝说话,赶忙招呼伙计们:“快快快!全给镇国公府留着。” 一时间正堂里忙忙碌碌,仆从们熙熙攘攘,郑易喜笑颜开带着仆从们告别 分卷阅读103 ,整个过程也就一炷香的时间,行动迅速生怕反悔一般。 待正堂中的人都走干净了,旁边的江柔拍着映枝的肩,一派端庄的模样教育道:“妹妹,镇国公府有的是钱。你是国公府的嫡女,当有国公府的风范。你不用选,你要挑,看上什么指就好,全都要也行,这些人都会为你送上门来的。” 座上的映枝张张嘴,哑然失笑。 走出门外的郑易简直神清气爽,他发现镇国公府的岐阳郡君就是财神娘娘。 郑易招呼身边的伙计来身边悄悄道:“去给殿下说一声,事儿已经办妥了,其他东西郡君全都收下了。” 小厮走了后,郑易呼吸着胜业坊外带着芝麻香味的空气,还有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果然,上门推销就是跑得次数多,赚得也多。 “下一家,我们走!” * 今年的镇国公府比往年都要热闹,处处张灯结彩,年味儿十足。 李氏笑着给府中的每个仆人都发了沉甸甸的红包,众人口中的吉祥话就没断过。 大年三十的傍晚,夜空清朗高远,映枝吃过一桌丰盛的团圆饭,穿着崭新的冬衣,站在窗边看刚刚冒出头的星星。 屋里的火墙烧得正暖,屋外的烟火气飘进来,勾得人鼻子痒痒。 这是她过过的最热闹的年了。从前她在岐山上时,曾经远远望见过山下灯火通明的场景,锣鼓喧天传到山上,闹得她一宿都睡不好。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她就身在这锣鼓喧天中,反而觉得格外喜庆。 江临还是少年,吃过了就犯困,江柔一直不停地摇醒他,以免他一觉睡到大天亮。 旁边的供桌摆满了贡品,江成带着一家人进香。 拜过天地祖先后,李氏便问映枝:“新的一年里枝枝有什么愿望?” 江临抢答道:“我要去沙场上扬名立万!” 江柔按住江临:“每年都是这个愿望,让你二姐先说。” 江成也按住江临:“打什么仗?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映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愿望。 一家人都盯着她看,在等她说出自己的愿望。 “有许一个……说出来就不准了。”映枝扬了扬小下巴,笑嘻嘻道,“不告诉你们。” 江临听得抓心挠肺,二姐怎么说一半吞一半,他真得很好奇啊! 李氏哈哈大笑,伸出手轻轻弹映枝的额头,“小姑娘家家的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哦。” 映枝被弹了脑门,缩缩脖子抿住嘴笑,就是不说。 烟花声突然炸开,众人往窗外望去,夜空中五彩缤纷,接连不断。然后是远的近的鞭炮声,连天上的星星都被遮住。 一家人出去时,轰隆隆什么也听不见了。空气里是雪味和火|药味,还有甜丝丝的,新年大红色的糖味。 江临对着映枝指着天空,嘴一张一合。 “什么?”映枝捂着耳朵,“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说你想不想放烟花” 李氏摇头道:“不行你想去自己去,别拉你二姐作陪。” 果然知子莫若母,江临的脸拉了好长好长,哼哼唧唧自己跑去跟仆人们放烟花。 他这两天不用去校场,玩得都没边儿了,看几人站在庭院里仰着头,他突然心生一计。 江临捏了把雪球,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对准李氏的背。 卟—— 李氏刚要转头嘱咐江临注意安全,没想到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雪球。 江临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哭天喊地立马告饶。 周围的侍婢手忙脚乱要给李氏抹去脸上的雪,被李氏挥退:“不用,老娘今天要亲自教训教训这小子,让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她说罢就要拉起袖子上前,被江柔映枝拦住:“娘!过年莫生气,莫打人。” 李氏轻轻拍开她们的手道:“你们别拦我。”说罢气势汹汹就要上前。 江临撒腿就跑,李氏弯腰,捏起一个雪球嘭地砸在江临后脑壳上。 江临见逃不掉不如绝地反击,也开始捏雪球砸李氏。二人雪弹纷飞波及无辜,江成映枝和江柔接二连三被连累,亲自下场加入混战中。 最后,几人将罪魁祸首江临埋进雪地里,李氏按着江临的头问:“还皮不皮?!” “不不不。”江临满头是雪,喘气道,“几位英雄好汉饶我江临一命!” 几人这才把江临挖出来。 打更的声响传到耳边,子时已到。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年了。映枝抬头望向天空,没有月亮,星星却隐隐约约在烟云间闪烁。 这是十六年来,最闹腾的一个新年。 她希望年年都能这么过,更希望师父在天上,也要过一个温暖的新年。 * 过年江成去校场了,李氏却不用看铺子,请了几个夫人 分卷阅读104 到国公府里,凑了一桌玩飞叶牌。 贵妇人们玩牌才不是单纯地玩牌,一定要佐些八卦为好。 “你们知道么?年前福安那事儿?”常夫人看着牌随口道,“活该了,她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陛下下旨了,寿王殿下年后就要去南边儿封地。” 李氏嚼了口花生,摸着牌道:“寿王殿下去南边儿封地,陈贵妃就没拦着陛下?” 旁边的一个蓝衣夫人道:“拦了,我听我侄女儿说,陈贵妃在御书房跪了整整一个晚上。” “再说了,陛下前两天不是……哪能顾得上。” 李氏仔细一想,心中暗道不好。 前两天京城里传,说大年初三那日大雪纷飞,从京郊的苍山上下来一位身披鹤氅道士。他白眉霜发,仙风道骨,披雪自荐入宫,为陛下作法炼丹祈福。 此人乃清远观观主。 陛下龙体有恙……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 “娘,我回来了。”一道低哑的少年音响起,江临进了屋,他刚从校场回来,看见这么多夫人,忙一一行礼。 几位夫人笑着应了,还取了些压岁钱递给他。 “阿嚏!”江临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李氏睨了一眼江临,道:“等会让府中的大夫给临儿号号脉,听说西边的疫病又起来了,身体的事可不能马虎。” 因着江临或许害风寒,给众人过了病气。这把叶子牌打完,李氏几人便散了,待府上大夫来看看,有备无患。 映枝在湘水苑看过大夫,喝了一碗半苦不甜的药。 她前几天过生辰,收了不少礼物,加上年前国公府买的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堆满了湘水苑的私库。 天色还早,映枝打算去瞧瞧都收了什么礼。 谷雨把礼单递给映枝,她一溜看下来,发现竟然没有子瑕的名字。基本上都是贵女们随的礼,要么就是长辈们送来的贺礼。 “郑掌柜的送来的东西都在哪儿?”映枝问。 谷雨往旁边一指,映枝就看见那琉璃风灯。 她的目光瞟过一旁,突然发现一只檀木盒子,上头带着封条,那字迹有些眼熟。 行云流水,笔走龙蛇。 映枝拾起盒子仔细瞧了瞧,她一定在哪儿见过这字。 映枝撕开封条,里头是一张小小的雪金笺,上头只有一个猫爪爪印。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揭开盒中的绒布,里头是一只羊脂白玉镯,致密细润,一看就知是价值连城。 谷雨见了惊叹道:“郡君,这镯子真好看。” 映枝拿起玉镯与谷雨看,对着光一瞧,上头还雕着些栩栩如生的小动物。 “是呀真好看。”映枝道。 子瑕雕的小猪真好看。 谷雨又惊叹道:“这小猪旁边还有篱笆呢。” 她说完又觉得有些奇怪,为何这玉雕师会在姑娘家的镯子上雕这些。 映枝没看见谷雨疑惑的脸,心里却美滋滋。 待她拿着玉镯走出私库,却又突然反应过来。 为何子瑕要在给她的玉镯上雕个猪圈?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岑瑜雕刻技艺只能评3分 ☆、第 42 章 江柔与江临似是不约而同一般, 在上元节前先后害了风寒,李氏勒令二人不出门, 在家休息。 尤其是把病气过给江柔还依旧活蹦乱跳的江临,更是被变相禁足了。 这样, 本来约好的逛元宵灯会便只剩映枝一人。 一个人出去本不妥, 李氏又不忍心败了映枝的兴,于是命人从衣橱里取出一件鸦青的衣袍。 “枝枝今天穿这件出去。”李氏想了想, “再多带两个侍卫就好,许多姑娘家都这么逛灯会。” 映枝抬眼一看, 这件衣衫,是男装。 料子摸起来细致,穿在身上也合身,一看就是比着她的身量做出来的。 没想到娘亲还给她做了这种衣衫…… 虽说是男装, 款式简洁利落, 却显得少女的腰肢不盈一握,鸦青色的深沉把她本就白皙的肤色衬得更亮眼,但大氅一披,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谷雨给映枝带了玉冠, 然后李氏递来一只花脸彩绘的傩戏面具。 “这是你姐姐去年上灯会时买的,就在东市的头上,枝枝先带着。等到了那里, 可以选选其他有趣儿的面具。” 木质的面具触手温和,带在脸上也一点也不觉得闷,只是视野没那么开阔, 路倒是能看清。 “谢谢娘。”映枝顶着张五彩缤纷的面具,装模作样吓唬李氏。 李氏笑呵呵地挡回去了。她年轻时也曾逛过几次边关的花灯节,都是美好的日子,姑娘家应当都去逛一次等会。 映枝出去时雪已经停了。天渐渐暗了下来,没有云也没有风,圆月高悬在空中,耳畔传来远处各路吆喝声 分卷阅读105 。 有一个侍从跟在她身后,还有两个不近不远地缀着。 此处离着灯会很近,映枝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找到娘亲说的那家傩戏面具摊子。 上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具,都是木头制的。映枝挑选了好久,拿了一只钟馗面具。 黑红的脸,眉毛冲天而起,胡子炸成一圈,分外滑稽。 “这位小公子,你头上的面具是去年在我们家买的吧。”摊主是个精瘦的老伯,欣喜道,“那是老客了,给你便宜些。” 侍卫替她付了钱,老伯笑眯眯地叫卖:“明年再来我家买啊,看看这面具,多衬你。” 听这话映枝突然笑出声,一旁也在买的客人调侃道,“老伯,你家面具能把小孩子吓哭,怎么就衬这位小公子了?” 那老伯爽快摆手,“你懂什么,我们做傩戏面具的就是越花哨越吓人,就越好。像这小公子,我见不着他的模样,但一定不差的,当配我们家最吓人的面具。” “而我,我这张老脸就要配个潘安的面具才好喽。” 映枝提着面具的细绳,笑着道了谢,寻了一处隐蔽的角落换好,然后边走边看灯。 今天满京城的人都出来似地,那些好看的灯笼都挂着灯谜。摊子前头挤了不少人,答对灯谜就能买下灯。 映枝停在一个彩棚前,盯着一个灯谜看了许久,也没猜出个答案来。 下面的两排灯倒是能猜出两个,上头的画儿她却不喜欢。 看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答对不少谜底,甚至还带走一盏漂亮的元宝灯,映枝有点灰心。 然而她并不知道,许多彩棚里的灯谜都是民间百姓耳熟能详的俗语俗物,映枝从没机会听过。 因此那些不识字却逛过几次灯会的农户佃民,听着灯谜也能猜出一两个来。 “公子,属下知道这个灯谜的谜底。”旁边的侍卫看映枝似垂头丧气,好心道。 “先别告诉我。”映枝及时阻止了他,仰着头挨个看过去,“我想自己猜。” 要是别人说了谜底,岂不是很没乐趣? 映枝索性去其他摊子前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猜中的,没想到刚走两步,视线就被旁边一处热闹的摊子吸引了。 那摊前的人都拍着桌子,一会儿爆发出一阵大笑,或者是唏嘘。最后不知摊主说了什么,大家伙一哄而散。 “小公子,玩关扑不?”摊主是个中年男人操着一口方言,手上拿着一贯钱,朝着映枝招呼道。 映枝偏头一看,只见墙上挂着一排排灯笼。 最高的那个是盏莲花灯,做工精巧。来来往往的人都望它一眼,有些停在摊口询价。 “小公子看上了那莲花灯啊。”摊主捏着小胡子,意味深长道。 今天他已经赚了个满钵,许多人都是来扑买那盏莲花灯的。 “一百文就好。”摊主伸出一根手指,“十枚铜钱,浑纯,灯就是小公子你的了!” 关扑既是掷铜钱赌买物件,浑纯既是落地时全是背面。十枚铜钱的浑纯并非易事,要不然关扑摊子也不用做了。① “好。”映枝看着摊前那么多人都在丢铜钱,心里也跃跃欲试。 不过一百文钱。 摊主呵呵地笑,他早就看到这位“小公子”衣着华贵,身边还带着侍卫。 那双手纤细,一看就是富家大小姐出门,这样的姑娘身上通常都会有些闲钱来玩两把。 侍卫替她付了银子,映枝站在摊前掂量着手中的铜钱,轻轻一抛—— 正面落了桌。 摊主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小公子,这也是不凑巧。” 按照规矩,这一百文钱就归摊主所有了。 映枝耸耸肩,这铜板她没抛过,正面落了桌也是正常。 摊主见她不走,甚至一言不发,又试探道:“小公子还想扑些什么?您这儿还有九枚铜钱,下面这排的小花灯您丢个三纯出来,我就不要钱送您。” 三纯,既是三个背面落桌。 映枝扫了一眼最下排的花灯,没有一个她喜欢的。 她还是想要那上头的莲花灯。 “我还能再扑一次莲花灯吗?”映枝又掂量了一下铜钱,指着上头问,“还是一百文钱?” 摊主微微惊诧,这还真是个有钱又任性的姑奶奶。 “当然行,您扑多少次都好。”摊主满脸谄笑,“扑十次不中,这灯三百文卖您。” 旁边有看客劝道:“小公子,可别沉迷关扑,这莲花灯放出去也不贵,远远不值一千三百文。” 映枝笑着道了好,身边的侍卫又替她付了银子。 映枝捏着铜板,在手心感受着它的重量,然后轻轻抛起,让它落回手心里。 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摊主注视着那枚铜钱,为即将到来的悲剧默哀。 映枝手臂一用力,铜板在空中翻动。 咚—— 分卷阅读106 背面。 铺着红布的桌上落下第一枚铜板。 摊主哦呦一声,笑呵呵道:“小公子运气不错。” 他今天哄着这位财神娘娘就好。 “借您吉言。”映枝摸着铜板,心中隐隐有了底,随即抛出下一个铜钱。 第二次,背面。 第三次,居然还是背面。 映枝一个接一个地抛,每抛一下都要在手中掂量一次。 她抛起的次数越来越多,周围旁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那摊主惊疑不定,捏起一枚桌上的铜钱反复看,怎么看都是一枚普通的铜钱,正反两面俱全。 这是怎么回事? “已经八纯了。” “已经九纯了!” “上一次见九纯是啥时候你还记得不?” “我这辈子八纯都没见过,还九纯呢?” 当啷一声响,最后一枚铜钱落桌,赫然是背面。 围观的看客登时爆发出一阵喝彩,众人纷纷道贺。 “小公子运气太好了。” “今年一定开门红。” 映枝望着头顶上那莲花灯喜不自胜,压下声谦虚道:“承让,承让。” 比她厉害的人有很多,但大多都不会来关扑铺子上丢铜板便是了。 摊主做了这么多年的关扑,也只见过两次十枚铜钱的浑纯。 他赶忙摘下头顶上盏莲灯递给映枝,一脸谄笑着递上去,“这莲灯是您的了。” 淡粉的莲花一瓣瓣,层层叠叠,花蕊是一只烛,光从里头透出来柔和宜人。 “多谢。”映枝取了莲灯,正准备走,又被摊主拦下了。 他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问:“敢问小公子,您方才……是运气好还是真有些窍门?” 映枝看着摊主抓耳挠心的模样,如实答:“有窍门。” 关扑摊主眼睛一亮,“小公子可否同我说说这窍门?给您免单扑个十次,或者我给您一百文……都行。” 映枝带着钟馗面具的脸上看不见神色,她摩挲着莲花灯。 半响,她突然俏皮道:“不,我就不告诉你。”说罢就提灯走了,脚步轻快,拦都拦不住。 远远听见身后传来众人跃跃欲试的话: “还做生意么?我也来试试手气!” “今天这里可是出了一个浑纯呢!” 自此,每年的花灯会上,这位关扑摊子摊主都要对着自己的客人吹嘘,说有个小姑娘在他这儿投过十枚铜钱的浑纯。 别人要问他这小姑娘长什么样,他只道是带着钟馗面具的。结果传来传去,居然有人上门来问:“听说有年深夜里,钟馗下凡来你这儿掷了个浑纯?” * 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变成钟馗下凡的映枝走在街上,她手上的莲花灯羡煞人,有同样是女扮男装的小姑娘跑来问她卖不卖莲灯,映枝摇着头婉拒了。 夜渐深,人居然不少反多,街上越来越挤。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映枝远远看见不远处挂着一只金色的元宝型灯盏,耀耀夺目,仿佛跟夜空里升起太阳一般。 三心二意如她,手中的莲灯立刻就失宠了。 映枝带着侍卫挤开人流,挤到铺子门口,抬头就看见那灯高高挂在这间小棚的最上头。 小棚不似其他摊子,这里的老板是个书生打扮的男子。 他身型瘦长,与他夫人一个扎灯笼一个结账,看见带着面具的映枝,露出笑脸来。 那金色的灯盏上坠着一道灯谜,映枝看到灯谜后,生怕别人和她抢,取过纸笔就写了两三个答案。 “都不对。”书生摇头,“小公子莫伤心,这个灯笼今晚怕是一直要在这里挂着了。” “如果一直没人答对。”映枝放下笔,殷切地望着那灯笼,“三百文卖不卖?” 书生摇头道,“答对灯谜,五十文就够了。” “好吧。”映枝正了正面具,“那我多看两眼。” 书生哑然失笑。 旁边有卖烧饼的小贩路过,带来浓郁的葱油香气。 一阵风吹动她的发梢,映枝忽然有所感,转头望向身侧。 她身侧站着一个苍青衣衫的男子,身形颀长,白玉束冠。一张魁星的面具遮住了他的脸。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灯火喧嚣,一盏盏烛光在眼前摇曳,变成夜里的一个个光斑。 这些忽然都远去,只剩身侧的男子。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她却莫名认出他来。 他提笔在纸上落下两字,并着银钱递给那书生。书生脸上一喜,眼中倒映着烛光般,取过那高高在上的金色灯盏,送给了他。 映枝拂去耳畔的发丝,他也偏过头望向映枝。 二人目光交汇时,他开口道:“公子的莲花灯好看,可是从关扑摊子那里赢来的?” 映枝听着“公子” 分卷阅读107 二字,笑着点头。 男人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灯盏,又道:“我见公子的灯盏,心生喜欢。不知公子有没有兴趣与我交换花灯?” 他提了提手中金色的灯盏,映枝才看清楚那上面的一道道朱红画痕。 刚才太亮了,又在高墙上挂着,没能看得仔细。 这根本不是个元宝灯盏,那灯纸上画着的明明是一条锦鲤。 那灯真的很明亮,映枝看它时甚至要侧着看才。 “我也很喜欢公子的锦鲤灯。”她道。 他的十指修长,递灯过来时有种良玉修竹似的美感。 映枝接过这灯,将自己手中的灯也送过去。 灯杆交换时他的指尖擦过映枝的手背,微凉的触感有些痒痒的。 “多谢公子成全。”他规行矩步,一本正经道,“在下姓余,家住长兴坊。” 声音波澜不惊,好似真的只如初见。 映枝忍住不笑出声来,却生出点坏心思,文绉绉地调侃道:“不必客气,余公子理当配鱼灯,此乃天作之合。” 岑瑜的手微滞,随即低低一笑,对着映枝说:“那公子提着莲灯,可是姓连了?” 映枝偏不如他意,面具下的贝齿轻轻刮着下唇,握着手中的灯,学着他道,“可没那么巧,在下姓枝。” “枝姓?”岑瑜低头看这莲灯,又望向映枝,继续扮演一个余公子,“这个倒是少见,敢问是哪个枝呢?” 他的声音如暗暗流动的泉水,悦耳又低浑,撩拨过琴弦。 映枝一时愣住,与枝同音的姓有哪些?她一时竟然想不出来。 岑瑜左手负在身后,苍青的袖角摇动,闷声笑道:“总不能,是知之为知之的知吧?” 枝枝为枝枝…… 映枝有种被连续叫了两遍名字的错觉。 岑瑜淡笑,丝毫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又紧接着道:“或者是,支支吾吾的支?” 三遍了。 映枝感觉耳尖开始冒热气。 她没有一次能在这种文字游戏中战胜岑瑜,索性破罐子破摔,十万分的不服气道:“是枝,木字边的枝。” 旁边的摊主书生却偏偏在此时插话:“是共结连理枝的枝?” 唰的一下,耳尖的热滚到了脸颊上。映枝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岑瑜带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那双眼中分明露着笑意。 “的确少见。”那书生作为一个旁观者,丝毫不入戏,还找起理由来,“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是、是啊。”映枝别别扭扭地接,清越的声音再也压不住,“老板先忙,我就先走了。” 说罢扭头瞪了一眼岑瑜,钟馗面具带在小姑娘的脑袋上,凶神恶煞。 都怪他,装腔作势就罢了,还敢戏弄于她。 书生笑道:“那二位慢走。” 他眼看着两人的背影进入人群,对身旁的妻子感叹:“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书生坐下编灯笼,一阵儿,他若有所思,突然发问:“我怎么觉着这两位公子之间有些不同寻常?就是感觉很微妙,难道是……” 他的妻子一边收着钱,一边哼道:“是你眼瘸,那明明是个小姑娘。” * 人声鼎沸,头上的大红灯笼串成两串,高高挂起。金色的流苏碎碎地摇摆,让人想伸高了手去抓一把。 映枝看着那流苏,自顾自地往前走,身侧的侍卫偷偷瞄了眼跟在她身边的那位余公子,还有余公子手中的莲花灯,犹豫不决。 “公子,要不要属下……把他赶走?” 映枝的余光里,苍青的衣角被淡粉的莲花灯映着,光华晃眼。 “随他去。”映枝轻哼。 侍卫摸不准映枝是怎么想到,只好默默跟在一旁。 于是几人走过买烧饼的铺子,走过傩戏台,走过三家买花灯的彩棚,岑瑜依旧不言不语跟着映枝。 突然,映枝挑眉,好似心不在焉地问:“余公子,你怎么还跟着我?咱们萍水相逢,就不怕我坑害于你?” 岑瑜心知自己惹了小姑娘生气,当然不会随便就走。况且,他今日就是为她而来的。 他语气温和,摇头否认道,“在下久仰枝公子大名,或许公子是第一次见在下,而在下却已不是第一回见公子了。” 真是□□无缝。 映枝随性反驳:“哪个枝公子?是重名了吧。况且,我还带着面具呢,你怕是认错人啦。” 此话一出,余光里突然空空如也,身边人顿住了脚步。 子瑕做什么? 随即映枝也停下,稍稍回头去看岑瑜。 冰糖葫芦和芝麻香烧饼的甜味都带着嘻嘻哈哈,他却静静站在那里,在人来人往之间,在彩棚花灯旁边。 看不见神色。 人群如浪潮,从他身侧呼啸涌过。 分卷阅读108 灯会太挤,太吵,太浓烈。 烟火气,烛光,都太闪耀,把天上的星月遮住。 世人皆去追赶花灯年节的喜悦。来不及,太匆忙,分不出心神,向他们投来多余的一瞥。 “不怕。” 岑瑜的脸上覆着魁星的面具,而映枝脸上覆着钟馗的面具。 绳结卡在耳边,彼此眼中只有夸张的、诙谐的彩绘。 仿佛带上这个面具,他们说出的话都会成为看热闹时的玩笑。 却听他一字一顿,郑重地讲:“我不会认错。” 他怎么会认错。 从北邙到南海,从西域到东瀛,从先秦起到所有相继的世世代代。 重名之人可以有千百个,相似的面孔也可以有很多。 但眼前人,却只能有一个。 映枝别扭的心就这么平静下来,她提了提手上的灯笼,放缓了声:“好的。” 她轻轻挽起袖子,二指将卡在小臂上的圆镯拨到手腕间,悄悄露出一个角。 “恭喜余公子,你的确没有认错人。”映枝学着那关扑摊子老板的语气,面具下的笑眼弯弯, 岑瑜看到那藏在袖角下的镯子,圆润的玉石圈在少女的腕间,上头还是他亲手雕刻的幼鹿行于林,一时心中涌动起暖意。 “上元灯会有趣的地方还很多,不知公子是否介意与在下同游?” 映枝挥过灯笼,向前一指。 “自然是不介意的。” 岑瑜微微一拱手,二人便并肩顺着热闹的长街而去,一路到灯火阑珊的尽头。 * 上元节一过,京城里的大小商铺又慢慢恢复了人气儿,然而热闹了没多久,就又蔫了下去。 李氏匆匆忙忙打国公府外进来,找了江柔江临映枝在正堂,板着脸严肃道:“这一个来月,你们都先别出门。” “娘,我和大姐的病都好了啊,为什么不能出门?”江临一听,唉声叹气道。 李氏的双唇紧抿,眼飘过映枝,又道:“待会儿让大夫再给枝枝号个脉,前几日枝枝不是去上元节玩,还遇到友人了吗?” 映枝袖中的手指一下捏紧。 她跟娘亲交代过,自己遇见了一位故友,是在岐山脚下认识的。 这话说着没错,事实的确如此,映枝当时还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了一下。 李氏叹了一口气,忧虑道:“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西南那边年前突发瘟疫,你那友人既是从岐山边上来的,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你过了病气……” 子瑕身上肯定不会带着西南那边的疫病。 映枝自己心中是清楚的,于是转而安慰道:“娘亲且放心,我身子一向好,长大以后就没怎么害过病。” 李氏唇边陷出一道道纹路,江成最近忙得家都顾不上回,朝中的局势也难以揣测。 这个紧要关头,还是处处小心为妙。 二月,早春未至京城,比南边绿芽生发更快的,是重返人间的瘟疫。 递送入京的折子堆积成山,梁帝的精神头每况愈下,每天靠着清远观观主的丹药提神。 初三这日,金銮殿上一反常态,有如热水下了油锅,众臣纷纷站出来,谢御史、蒋翰林等人甚至以死谏相胁。 面对朝臣们的质疑,梁帝勃然大怒,竟然直接把头冠摔在了地上,并且义无反顾地下了谕旨—— 命太子殿下亲去风雨飘摇的西南疫区赈灾。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扑好像没有十枚铜钱的浑纯,一般都是六浑纯,由于是架空,我瞎编的。 ☆、第 43 章 风雪连天, 倒春回寒。 大帐中的盆子烧起一把火,江成坐在正座上, 对面是他昔日的政敌——杨太尉。 或许此时不该叫他太尉,三日前, 陛下革了他的职。 继年前的寿王被勒令回封地、命太子殿下涉险赈灾, 下头又递上一个急报。 西南疫情恶化,流民暴动。 杨太尉的长子手持平南军虎符, 往日都是戍边打南蛮的,这次流民暴动是出乎意料, 甚至不在平南军的职责之内。 但陛下仍以一句“办事不利”将杨太尉及其长子的职位直接革去。 “没有抄家流放就好。”杨致道。他现在已经是一介白身,三十年的功名荣辱都随着梁帝那一声令下烟消云散。 江成放在桌上的手捏紧成拳,“我只是担心,下一个, 就是我镇国公府了。” 杨致冷嗤:“国公爷不必担心, 依陛下这样,不过早晚的事。你我都是当年一起走过来的,看看前朝那些开国功臣,哪位不是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江成怒目相视:“现在是说风凉话的时候?” 杨致的眉头皱起, 他也是有儿有女之人,谁知道陛下会不会突然兴起,把他再揪出来踩两脚。 江成也在想同样 分卷阅读109 的问题, 他的儿子不惧历练,可他的妻子与女儿呢? 最稳妥的,就是赶紧定下一门知根知底、家风好的亲事。万一镇国公府真糟了难, 两个姑娘也能跟着夫家在京城过安稳的日子。 “还有一件事。”江成暂且放下家事,把心思放在朝中布局上,“太子殿下如今要去西南疫区,你可有法子?万一……是谁也说不好的事。陛下子嗣不丰,寿王殿下也不是个好选择。可陛下的龙体……” 若是有其他人在场,肯定会惊出一身冷汗。这二人居然在议论储君继位之事。 提起梁帝,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陛下在朝堂上发怒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会无缘无故做出些奇怪的举动。再想起前段时间京城里谣传的清远观观主下山一事,江成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前朝也曾盛行服用五石散,甚至有人行散不当以致猝死的。 江成道:“陛下怕不是沉迷服丹饮符?” 杨致道:“你现在才明白?”他好似很惊诧,“你想想你家二姑娘,去年陛下是怎么命太子殿下去为他求丹问药的。” “原来从那时就开始了么?”江成面色冷然,长叹一口气,“所以说,清远观观主,一个出家修行之人,平白无故来搅这浑水。” “他是谁的人?” 杨致摇头道:“不管是谁的人,要不是寿王殿下欺君瞒上,闹得陛下呕血,这些破事起码要晚个三四年发生。” 而他们毫无准备。 帐外的雪落地即化,江成一时沉默不言,忧心忡忡。 寿王殿下被发配封地,太子殿下被送去西南。 陛下究竟想做什么?真正的孤家寡人吗? * 而此时被杨太尉追着骂的寿王,正在寿王府中清点最后的物件。 福安乡君,或者是赵侧妃,现在正坐在案前的椅子上。 窗户大开着,寒风裹挟着雪花呼啸涌入屋中。 她眼下青黑,眉目之间清秀不再,只剩疲惫,像是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把窗户关上。”寿王一走进门,就不耐道。 福安眼底划过阴狠,捏住帕子的手如鸡爪一般,骨节暴起。她的胳膊抖了抖,最终还是站起身关上了窗。 一室寂静。 寿王站在柜前,打开抽屉,取出两枚玉佩。 福安转过头,在寿王看不见的地方盯着他的后背,目光就像一条阴冷的蛇吐着猩红的信子。 她今日的遭遇,全都是拜陈贵妃所赐。 自己不过是个陈贵妃用来拖太子殿下下水的棋子,可笑! 说什么怜惜讲什么旧情。自从她下药失败,嫁给寿王以后,陈贵妃就跟翻了一张脸似的。 往日的端庄雍容的皮一撕开,谁知道里头是什么东西。 寿王似有所惊觉,皱眉回头看,正好与赵侧妃的视线撞在一起。 母妃叫他暂时忍一忍,等到了封地…… “赵侧妃,我要提醒你一句。”寿王本来就高,此刻更是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赵家如今是什么处境,你如今是什么处境。” “你心里应该清楚。” 说罢,寿王收起玉佩,转身走了出去。 福安眼中迸出狠厉的寒光,死死咬住后槽牙。 既然她不好受,她也不会让别人好受。她虽不能动寿王,但是江映枝,不是还勾着太子殿下吗? * 李氏这天早上收到了一份火漆密信,上头写着镇国公亲启,但制式却不庄严,字迹看上去也像是姑娘家的。 同江成说了一声后,李氏悄悄拆开了信封,里头的内容着实让夫妻二人惊疑不定。 “你说……这是,真的么?”李氏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手中的信纸也在颤抖。 江成明白朝中局势,看见这张信纸,竟然头都犯晕。 “我们叫枝枝来,问问她吧。” 最近朝中风声紧,西边的疫情又严重,映枝学会了打叶子牌后,就每天来找江柔玩。 可今天还没玩到一半,就被李氏叫到了正堂。 眼见着李氏眼角都挂着忧愁,江成也愁眉紧锁。 “爹,娘,这是怎么了?”映枝坐在下座,侍婢给她递上一盏热茶。 轻轻拨开茶盖,白汽从里头直蹿出来。 李氏将手中的信纸放在桌上,轻声叹道:“枝枝,你看一眼。” 映枝取过信纸,思绪如同波涛翻滚。内容触目惊心,从头到尾讲的就是一件事。 ——岐阳郡君与太子殿下已私定终身。 映枝的耳边嗡嗡作响,心脏狂跳,浑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涌上头顶,。 李氏喝了一口茶,抬起眼,问:“枝枝,这上面说的,可是真的?”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映枝的脸涨得通红,既羞又恼,还有被揭穿谎言的愧疚。 她深吸一口气,赶忙否 分卷阅读110 认:“没有,我从未和太子殿下……” 私定终身这个词卡在喉咙间,如同一根倒刺,吐不出也咽不下。 李氏的手微微颤抖,和江成对视一眼,忧虑道:“枝枝,你给爹和娘,好好说,你跟太子殿下是怎么回事?” 若说一点也没察觉,是不可能的。女儿天天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她即便不能第一时间看出来,过不了多久也会明白。 再说谁家姑娘长这么大没点儿小心思,年少仰慕一个公子再正常不过,她也是过来人。 可为什么偏偏是,太子殿下。 映枝低着脑袋,轻轻咬住下唇。 李氏扶额,“你姐姐知道么?” 映枝可不想拉姐姐下水,她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关姐姐的事的。” 李氏沉默下来,扭头看着江成。 江成在李氏眼中看见了他的顾虑。 如今朝中局势紧张,他镇国公府表面看上去一派和平,但实际上暗流涌动。 他有一万个法子保证全家人的性命,但若是枝枝嫁给了太子殿下…… 就不说淌不淌这趟皇家的浑水了,太子殿下不日将前往西南疫区,凶险异常,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 即便是回来了,按照陛下如今多疑的性子,保不准还有其他糟心事发生。 “枝枝,你跟爹说。”江成放轻了声,缓和道,“你想嫁给太子殿下?” 李氏第二次扶额,揪着江成道:“你怎么……你这个木头!你怎么能这样讲?” 江成轻轻按住李氏的手,示意她稍安勿燥,然后静静看着映枝。 “我……从来没有想过。”映枝缓缓抬起眼,迎上爹娘的视线。 她是真的没想过,只觉得现在的日子过着也挺好,每天有好吃的有漂亮衣服穿,没事了可以同姐姐和蒋期渺一起逛街。 子瑕也时不时能来找她玩,好像生活中没有什么惊天大事,如果能一直这么延续下去,就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李氏刚要开口,又被江成止住。 夫妻二人一眼就看明白,映枝这就是喜欢岑瑜,只不过她现在还小,没长大,身边的朋友也都还没出嫁。 即便是听过些订亲出嫁的事,也觉着离得好远,所以不会留心,更不会操心。 江成接着道:“那如果爹爹现在说,枝枝以后不要见太子殿下了,枝枝愿意答应爹爹么?” 映枝说不出那个“好”字。 她明白爹爹的意思。就是再也不去见子瑕,再也不去想他,再也不给他回信,然后拒绝他送来的所有礼物,最后或许跟另一个人…… 一想到这样,映枝的眼泪都要上来了。 李氏明白江成的意思了,他是想要和枝枝坦白。 枝枝并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姑娘,所以说清楚了,或许会比明令禁止更好。 江成把语气放得更轻,慢慢道:“是这样的,枝枝和太子殿下在一起,以后可能会很辛苦。可能要担心许多事,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且不说殿下将来会不会有其他妃子,纳妃与联姻,本就是天家笼络人心的手段,将来的事,谁也不能保证。” 映枝听得似懂非懂,但她明白爹爹是什么意思。 “而且,对于太子殿下,要是娶了你,大家都会觉得,镇国公府是向着太子殿下的。稍稍有点风吹草动,也会有人指摘殿下在朝中拉拢人,有二心,这些对他都很不利。” 对他很不利。 映枝垂下了眼,捏紧袖边的手也渐渐松开。 爹爹说得话很复杂,并不是她懂得的事。 但她不是不明白,而是就算曾经看见了子瑕的神出鬼没,也没有去仔细追究。 于她,或许只是茶余饭后的惊喜,午睡醒来时瞧见案前纸上的猫爪印。 而于他,则是本已身在险境,却偏偏沿着刀锋前行,背地里被割的鲜血淋漓,还仍做出一副轻轻松松,温文尔雅的模样。 江成见映枝的态度软化,轻叹一声,道:“所以说,枝枝别喜欢太子殿下了,今后……会伤心的。” 映枝蓦地抬起眼,李氏和江成都面露关心,两人四只眼齐刷刷看着映枝,在等她说出一个答案。 “爹,娘,我明白的。”映枝咽了咽,紧接着道,“但是……我还是、还是喜欢。”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不可闻。双肩垂下来,有种颓然的意味。 堂中一时陷入沉寂。 早春的风格外地响亮,呜呜地吹过房檐,吹得窗外的鸟叫说不清是乌鸦还是麻雀,断断续续,无端让人悲伤。 江成沉默了很久很久,身边的香都烧过了两根。 杯中浮在水面的茶叶全都沉了底,李氏忽得撇开江成,站起来走到映枝身边,握住映枝的手。 少女的手绵软细腻,就像她的心思一般。 李氏终究还是不忍心,这是她的亲闺女,在外头遗落了十六 分卷阅读111 年。 衣服、首饰、佳肴、华屋,这些东西枝枝从没问她开口要过,唯一开口的,他们现在又不能满足。 “枝枝,那你去问问殿下。”李氏一直望进映枝的眼睛里,“你先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娶你?剩下的,我们再做打算也不迟。” 映枝定定看着娘亲的脸。 江成又叹了一口气,他今天叹的气怕是比这大半辈子加起来都要多。 若是太子殿下答应了,那么他就要提前部署镇北军,乃至提前找好退路。 “可以……一试。”江成摸着自己的胡须,好似已经在计划着该怎么办了。 “好。”映枝深吸一口气,鼓气勇气道。 在映枝跟爹娘谈过的第二天,京城中的风声更紧张。 进出京城都需要凭证,有五队侍卫轮番值守,检查这些人有没有头疼脑热的症状。 就连往日最热闹的东市也冷了下来。 映枝不便出门,但是她取出子瑕给她的玉佩,并着一封信交与湘水院的那位小侍婢。 侍婢归来时说已经送到了,映枝的心跳仍有些快。 她写了好长一封信,道明了事情原委,可问子瑕愿不愿与她结亲,这种事让映枝有些难为情。 却也不明白这难为情是从何而来。 然而,一天过去了,并没有人回信。 映枝坐在窗边,恹恹地看着窗外的麻雀。 第二日,映枝蹲在后院里给白鹿刷毛。 还是没有回信。 第三日,映枝翻遍了当时修复的古籍,一字字一句句在她眼中流过,从白天到黑夜。 依旧没有回信。 在第四日的清晨,她派了那侍婢再去看一眼,她回来时什么都没带,只有一个摇头。 那边不仅无人接应,连店铺都关门了。 映枝在午睡前悄悄翻过墙,潜进太子别院里。 别院里竟然人去楼空,所有的书架与书籍,香炉与案几,小件的都消失。留在书房中的大件,也都被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已经好些日子没人来了。 映枝拿着印有糖雪球爪印的雪金笺,在这书房里枯坐了一个下午。 第六天早上,映枝去见了刚刚下朝来的江成。 “爹爹,你近日有见太子殿下吗?” 江成脸上带着忧色,也摇头:“这几日都没见殿下上朝。” 映枝点点头。 “爹爹,如果说……我是说如果,万一殿下没答应,爹爹会怎么办?”映枝抬头问。 江成和李氏早已商量好此事,现在的形势一触即发,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颠覆全盘。 他索性就给映枝直说了。 “爹和娘会为你寻一门知根知底的好亲事,对方或许门第不是很高,但家风正,也安稳。若是将来有个什么好歹,起码你在京城里头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当然。”江成安慰道,“这只是爹爹想的,最稳妥的法子,枝枝要是想嫁给太子殿下……”江成的眉间浮上忧色,须臾又被掩去。 “将来有个什么好歹?”映枝的眉宇间藏着惆怅,偏头问,“爹爹是指,国公府,会有什么难过的坎?” 她的眼依旧如一泓清泉,可这清泉不小心被人搅动,于是生了波澜。 江成不再隐瞒映枝,点头道是。 他保不准,下个就是国公府,所以要提前做好打算。 他轻轻摸着映枝的发顶,又安慰道:“不过枝枝不必担心,这些事是爹的事,有什么事发生了,爹给你们顶着,都会给你们安排好的。” 映枝合上了嘴。 江成的身型高大威武,面上带着煞气。但是岁月为他的眉眼添上皱纹,笑起来煞气全无,只剩温柔与慈爱。 映枝看着爹爹眼角的皱纹和鬓角的白丝,心不在焉地点头道好。 第十天的傍晚,映枝同意了。 * 镇国公夫人要为二姑娘挑选夫婿,这个消息传到岑瑜耳朵里的那日下午,他刚从京郊回来。 疫情紧急,梁帝龙体有恙,断断续续卧病在床,精神头时好时坏。朝中上下的许多折子都暗中送来东宫处理。 太子监国并非个名头,许多朝臣依旧在劝谏梁帝,请求收回其成命。 梁帝听见这些人在自己耳边嗡嗡,简直烦不胜烦,还派人去催促岑瑜尽早启程。 但,梁帝不是在御书房,就是在炼丹房。自从清远观观主入了宫,其余在宫中的道士们都不见了踪影。 东宫的内殿里繁乱,在这气氛压抑的时刻,大家都夹着尾巴做人。朝中局势如同一只蛰伏的凶兽,谁都不知道它何时要暴起。 堆积成山的折子都被清点过一番,岑瑜回来时一言不发,整个人冷得如三九寒冬。 他不眠不休,等差不多批阅完所有紧要的奏章,已是深夜。 “殿下,您真的该歇息了。”旁边的寇真道 分卷阅读112 。 寇真怎么也止不住心中的担忧,殿下自从陛下下旨后,就开始部署去西南赈灾的一切。 加上流民□□,陛下身体抱恙,还要操心监国之事,还要适当在政事上糊弄陛下。 粉饰太平、欺下瞒上的技巧并非高超,而是梁帝的心思早就不在治国之上,却偏偏想要把这权力捏在手里。 寇真偷偷瞄了眼岑瑜,就算隔着这么远,也能看见他眉宇之间浓重的疲惫,墨色的眼中沉郁,眼白也泛起红血丝。 他揉额角太过频繁,即使屋中醒神的香浓地呛人。 岑瑜拾起桌边另一沓折子,道:“备车,去别院。” 别院不是被搬空了么?殿下去别院做什么。 寇真焦急道:“还请殿下以贵体为重,您已经近五日没怎么休息……” “去备车。”岑瑜打断寇真的话。 他的声音低哑,甚至干涩到有杂音。 “……遵命。” 一辆马车从禁宫高墙附近驶出,一路到了胜业坊侧边的小门。 已是宵禁,小门却开了,岑瑜像是迫不及待似的,大步走进别院,打开书房。 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已经命人将所有重要的物件搬离别院,可这次再回来看,是为了一点点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 案几上空空如也,大柜上也空空如也。 岑瑜推开窗。 今夜夜空晴朗,星河高悬。 窗外的杏花树仍在,可去年冬天的雪已融化干净了,徒留光秃秃的树杈,在倒春寒风中摇晃。 “殿下……”寇真传唤道,“郑掌柜求见。” 岑瑜的手离开窗扇,“让他进来。” * 郑易坐在椅子上,面对被搬空的书房,光秃秃的案几和大柜,有些不适应。 他没想到,居然有一天,太子殿下会坐在这样的地方同他讲话,甚至都能听见回声。 “待我走后,暗线留在京城,钱伯和其他生意撤去洛阳……还有,一旦寿王有领兵从封地离开的意图,就立刻带人去找镇国公。”岑瑜取出怀中的符牌,递给郑易。 郑易摸着手中的牌,一愣。 这可是能调动太子亲卫的令牌,却被如此轻易地交给了他。 “殿下,镇国公府都已经放出风声来了。”郑易此刻依旧坏笑道,“郡君要不然会说给蒋家大公子,要么会说给常家大公子,即便镇国公出事,她都不会有事的。” 岑瑜的脸骤然冷了下来。 郑易停止在岑瑜底线边缘反复试探的作死举动,忙不迭又问了不少问题,譬如要带着镇国公几人去哪里,譬如后续怎么安排。 岑瑜一一答了,郑易这才起身行礼告退。 他出门后,脸上那点嬉皮笑脸才慢慢没了,略显平静的脸上露出忧虑来。 而屋中的岑瑜,则静静坐着,阖上了眼。尽管疲惫至极,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她在议亲。 她在议亲,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议亲? 他这两日去了京郊,当然不知道。 可她为何没有送信物来。 若是因为东宫政事繁乱,为何连这别院书房都空空如也。 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和自己讲,难道从前那些事都是他一厢情愿。 明明她对他是有…… 想到这里,岑瑜突然顿住,睁开了眼,站起身。 可笑的是,他竟然有些不确定。 映枝对谁都很好,会送人礼物,会知恩图报,会同父母撒娇。 或许她本就是一个善意的人。 岑瑜的脑中嗡嗡作响,连日的疲劳却让他不甚清醒,仿佛有人在撕扯他的脑袋 他明白不能轻易地下定论,或许有什么他没考虑到,在一团乱麻时不该冲动。 可他是这么想的,却避免不了。像是第一次被太傅考校课业,心脏揪在一起,妄图找出些细节佐证他的观点,回忆里却一片空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认识到,他失控了。 岑瑜从墙边跃过去,做着和映枝去年一模一样的事,只是这次是他来找她。 春夜寒冷,他感觉自己如坠冰窟,呼出的白汽都是冷的。 他看见映枝垂着眼,坐在窗前,秉着一盏烛火,正翻动着几张画卷。 隔着这么远,他都能看见画卷上身着各色衣袍的男人。 尽管岑瑜心中隐隐有猜测,为什么映枝会去议亲。但看见这一幕,他心中还是止不住地泛起酸涩。 她想嫁给哪家公子? 是不知道嫁哪家更好么? 映枝的手一顿,忽然抬起头。 她脸上带着惊诧的神色,“子瑕?你怎么来了?” 是明月既上,夜色清朗。 这一轮月她仿佛在哪里见过,只不过当初懵懵懂懂,如今却看清了现实。 分卷阅读113 春月皎皎,万物生发,有人披星戴月而来,静静站在她窗外。 那月是天上月,那人是月下人。 是她心上人。 她有一万个问题要问,比如你去哪儿了,你怎么不回我的信,东市的店铺为何关了。 你……愿意和我结亲吗? 岑瑜看着那册子,声音沙哑:“郡君要选哪家公子结亲?常家还是蒋家?” 夜色浓郁,映枝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岑瑜的喉结上下滚动,听他说: “蒋家公子性子太过疏狂,总喜欢埋首书卷,还好饮酒,夜里常常与同僚饮到天明,醉了还会站在屋顶上高歌。” “常家公子太过懦弱,怕是一生难以有建树,万一出了事,怕是护不住郡君。” “宁王世子前些时候上门追求前太尉独女,还发誓非他不嫁,不是良选。” “孟尚书这么多年未娶,只因为有个难以忘记的表妹……” 岑瑜一字一句,语速奇快,看似冷静地分析,实际上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放在火中炙烤。 他垂在衣摆边的手捏紧,纵使知道蒋家公子常家公子等人都是京城姑娘心中的良人,自己在背后中伤也并非磊落之举。 但他难以忍受,在得知她要嫁给其他人。 他并非圣人,他也会有私心。 映枝被逼急了,咬住唇,脱口而出:“我……我谁都不想嫁!” 岑瑜一顿,垂下眼眸。 果然。 或许真的,只是他自作多情了。 “那郡君,为何要议亲。” 映枝压下心中的烦乱,强打起精神,用往日里拉弓的力气拉起自己的唇角,轻声道,“因为,我答应爹爹了。子瑕快回去吧……这夜里冷。” 岑瑜看着映枝,她在笑。 她在拒绝。 夜风呼啸而过,如同恶鬼伸出利爪,吸干身上的温度。 弯起的唇角就如同一把涂着剧毒的镰刀,插进他的心脏,在他腹腔中狠狠地搅。 回去? 相隔不过十尺,可他总觉得离她越来越远。 为什么常家和蒋家可以,但偏偏他就不行? 他平日里有多么喜欢看她笑,现在心里就有多少闷痛。 肝肠寸断,原来不止存在于那些悲秋悯春的诗句中,他一时分辨不了哄响涌向头顶的,是理智还是冲动。 岑瑜死死掐住自己的袖边,却不能缓解一丝一毫。 映枝合上了画卷,烛火摇曳。 爹爹说得对,她也明白。 与常家,或者蒋家结亲,不仅仅是对镇国公府好。 对她,是最好的,对子瑕,也是最好的。 但她终究有不甘心,她从未想过有今天的局面,或者,结局。 “子瑕,如果你……你不是太子殿下。”映枝压下喉间的哽咽。 如果他不是太子殿下,如果她也不是镇国公的女儿。 如果他没有出生在皇宫里,她也没有长在岐山上。 如果他们只是山脚下平凡的两个人。 那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但也不一定。 师父说,世人皆苦,人总会被烦恼缠身。 映枝忽然露出一个笑来,她斟酌着,寻找着最恰当的词儿,缓缓道:“子瑕,如果你不是太子殿下,我也不是……我,说不定,我还会……跟你说亲呢。” 岑瑜站在原地,一时竟摸不清映枝是怎么想。 如果他不是岑瑜,她也不是映枝。 或许吧。 如果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先辈,当初都做出了另外一种选择。 或者来世的他们,只出生在热闹又平凡的人家。 那他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但他不想让她嫁给别人。 不论他是不是这大梁的储君,不论他最后的结局是登上那个位置,或者因疫病客死他乡。 他这一去,不一定会活着回来。 岑瑜竭力克制,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安排好了一切,保证她万无一失。 可却偏偏忘了他自己。 如果,自己就是那万无一失中的“一失”呢? 他可以此刻开口要求映枝,不要嫁给别人。或者告诉她,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等他回来。 心中好似被放了一杆秤,一头是他想要她永远不嫁给别人,即便此去生死未卜,即便他死在西南。 另一头,是映枝嫁给谁,都最好别嫁给他。 但如果他死在了西南,映枝……会不会一直这样等他? “这样也好。”岑瑜哑声,用尽全身力气说出那句,“常家大公子……很好。” 低沉的声线划破皎洁的月光,映枝指尖轻颤,似是在思考,须臾艰难地,轻轻地点头。 岑瑜本想说祝你与新婚夫君白头偕老,但话到 分卷阅读114 嘴边却转了好几个弯,最后变成了“多谢。” 映枝微微惊诧。 岑瑜静默一刻,又补充:“失礼了。” 夜色渐褪。 他转身就走了。 春夜寒冷,来时心如烈火,归时心如止水。 岑瑜疾步行走在月光下,他望着天边隐隐破晓的晨光,试图牵动自己的唇角,却连自嘲的笑都没有露出一个,只剩苦涩。 他不是会放手的人,有些事他就算死,也不想拱手让人。 但她是个意外。 她从来都是个意外。 那他……允许这次意外的发生。 只有这一次。 在这一生。 屋门被打开,大麾被披上,寇真牵过马—— 在旭日东升,京城醒来之前,城门开启时发出沉重的吱呀。 一骑绝尘而出,消失在茫茫荒野。 作者有话要说:  最多两天这个坎就会过去的! 明天在作话中放出额外的七夕节无责任无逻辑小段子,你们想看哪个? A.岐山村承包鱼塘奔小康的塘主枝x你掉了金鱼叉还是银鱼叉的美人瑜 B.艾利斯顿城东女学新生枝x前校董儿子现社会精英投资商人瑜 留言请二选一(不能都选哦),截止到8月7日晚6点,票数高的我去写。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emmm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4 章 自从李氏放出议亲的风声后, 京城许多人家纷纷上门,想要给自己家的公子提亲, 国公府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议亲的过程繁杂,李氏抓紧时间相看人, 幸好江柔年前跟李氏学了理账, 现在到能帮衬一下李氏。 春光正好,满天柳絮好似飞雪。 映枝坐在窗前, 柳絮临风,从窗外飘进来。 她伸出手, 指尖素白,皓腕上套着一只莹润的玉镯,柳絮就落在她手心。 “郡君,这是大姑娘送来的。”谷雨端着食托进门, 取出一叠鲜花饼。 谷雨抬头, 映入眼的就是身姿轻盈的少女,坐在窗前赏景的模样,她的手伸出窗外接柳絮,静如一副画。 “郡君。”谷雨又轻声唤了一遍。 映枝移过眼, 看见鲜花饼,不知为何,却总也提不起胃口。 谷雨暗暗叹气, 自从夫人给郡君议亲,郡君就总是这样恹恹地,听说姑娘家的嫁人前心里都会觉着惆怅, 就她昨儿个和郡君放风筝时还好。 映枝点点头,走过来拿着鲜花饼吃。 不一会儿,江柔来了湘水苑,她来时映枝还没吃完。 “妹妹,外头天儿这么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江柔挥退了谷雨,坐在映枝旁边。 映枝咽下口中的甜馅,往窗外看了一眼。 “姐姐,我们去哪里?” 江柔心里明白映枝是怎么回事儿,她也听爹娘说过了。 “东市的胭脂铺子开门了。”江柔道,“郑掌柜派人过来,说是新到了一批胭脂。” 映枝道是好,江柔的肩松了下来。 二人坐在胭脂铺子里,郑易过来和江柔说价钱。映枝听着听着又走了神,望着窗外的街道,从屋子上伸出的长杆上挂着旌旗。那旗子下头的长穗摇动,映枝就盯着它一直看一直看。 直到旁边都没了声音,她一转头,看见江柔和郑易都扭过头看着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谷雨,只不过谷雨气喘吁吁地,像是刚刚跑过来。 “姐姐?”映枝突然感到不对劲,“这是怎么了?” 江柔脸色略显苍白,舔了舔嘴唇,她怕这件事说出来,映枝会受不了。 江柔握住映枝的手道:“我们先回去,娘有急事找我们。” 她话音一落就起身,映枝提着一颗心跟在江柔身后。 到国公府门前时,映枝看见李氏正指挥着几个侍卫备马备物。 难道是谁要出远门了? 李氏见到映枝回来,拉住她的手急声道:“枝枝,娘要跟你说件事。” 映枝的心怦怦跳,睁大眼睛看着李氏。 李氏艰涩道:“前些日子西南边不是有流民暴|动?他们……放了把火,好在不是很严重,听说烧了岐山的几个山头。” 映枝的手猛地一抖。 那她和师父住的小屋呢?她的山谷呢?师父的坟呢? “娘,我要回岐山去看看。”映枝的脸惨白。 李氏就知道映枝会回去,岐山虽离着京城不太远,但离着西南疫区也不远。 疫病没传过去,但既然流民能烧了山,说明那里并不安全。即便是起义已经被镇压,她还是不放心。 但她知道,这件事她拦不住, “议亲之 分卷阅读115 事,娘先给你看着,总之等枝枝回来再做决定。”李氏无奈又焦急,“枝枝要是想回去,现在就去收拾行李罢。” 映枝一刻也难停,收拾东西出门时,江成也从京城外回来了。 江成遣了四列驻京镇北军在城外等候,还有两个善武的女武卒保护映枝。 “枝枝,你记着,一旦遇到大批流民,就去这里。”江成圈出距离岐山不远的一个平原,“这里是平西军驻扎的营地之一,守将是爹爹的好友。” 映枝点了点头,旁边两个身型健瘦侍卫打扮的女人接下了谷雨手上的包裹。 江成站在府门外,有些哽咽,拍着映枝的背道:“枝枝……快去快回,京城万一出事,爹爹会给你送信。” “我明白的。”映枝带着护手,翻身上马,她低下头看过去。 李氏用帕子抹着泪,江柔眉头紧皱,江临眼中满是惶恐。 她们渐渐模糊,映枝一摸,发现是自己流泪了。 “爹,娘,姐姐,临儿。”映枝握紧了缰绳,“那我去了,等到了岐山,我会给你们传信的。” 告别非常短暂,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映枝纵马出城。 春日的柳絮飞花吹入京城,她从城里出来,与暗中等待的四列侍卫相遇。 身下的骏马能日行八百里,到岐山也不过短短三日。 放眼望去望去,岐山一片焦土。 山脚下的岐山村已经化作断壁残垣,马蹄踏过深黑的土壤,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烟味。 “郡君,此时进山,怕是会有危险。”身边的侍卫道,“不如让属下替您探探路。” “不必了。”映枝红着眼眶拒绝,说罢驾马向山上走。 连日的奔波劳累总比心中煎熬要好。周身的景物已经与记忆里的大不相同,只能依稀分辨出河滩与林坡地。 岐山从前大雾终年难散,深深密林遮天蔽日,有许多地方崎岖难行。岐伯在山谷门口按照奇门绝阵种下了三十三颗黄杨,这么多年来只有映枝明白如何出入。 可惜,再智谋双绝,也比不过一场山火。 映枝站在山谷外,看见远山依稀青翠,可这里,却只有一片焦黑。 山谷前的黄杨林,已经烧成了灰。 映枝翻身下马,身形踉跄,差点被地上的石头绊倒。 “郡君当心。”女侍卫扶了映枝一把。 眼眶是温热的,眼泪是滚烫的,捂着眼睛的时候手都在抖。映枝本想道谢,喉咙中像卡了一根刺般,不说会梗着,说了会刺痛。 “我去去就回。” 女侍卫刚要开口拦,又闭上嘴。 映枝丢下马,从狭窄的步道跑过去,地上的土地斑驳,眼前的小屋虽然没有倒塌,但外头的墙壁已被熏的焦黑。 还有……墙边的人。 岑瑜孤零零站在屋前,身边散落了一地的铲子。 他回过了头。 他的仪容不似在京时那般一丝不苟,有些零碎的发丝垂下来,远看着衣摆上都能有沙尘的气息。 映枝的鼻尖和眼眶都红红的,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子瑕,你怎么在这里。” 映枝几步上前,脚下的土地软得出奇,都是灰烬。 岑瑜的脸上闪过一瞬亮色,这点亮色如流星,又倏忽消失,只余深夜一般漆黑死寂。 “郡君请节哀。”岑瑜垂下了眼,并没有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上前两步,准备去扶映枝。 “我没事。”映枝的脑袋昏昏沉沉,早已顾不了那么多,山火已经烧着了心头。她快步越过岑瑜,走小屋口。 没有一处,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她尝试抹干净脸上的泪水,却越流越多。 往昔的回忆浮上心头,映枝的眼睛上好似蒙了一层厚厚的纱,朦胧又温暖。 透过纱,可以看见野花开在瓦缝上,春燕筑巢檐下。师父坐在桌边,正给她缝过冬的围脖。 而小小的映枝上蹿下跳,举着树枝耀武扬威。 “师父,我今天捅了马蜂窝还没被蜇。” “又捣蛋!不是说了不许捅马蜂窝!”师父气得火冒三丈,抄起墙边的笤帚追着她就要教训。 映枝的目光跟随他们,看着二人一路嘻嘻哈哈,从屋里跑到屋外,在百花盛开的院子里绕着圈。 然后师父一不小心被绊倒,躺在花丛中倚老卖老不起来。 “啊!徒儿,为师死了,起不来了,围脖你自己缝吧,记得缝大一点,明年还能带。” “师父,你又装死。”小小的映枝气鼓鼓。 映枝又用袖子抹了一把眼。 于是这层温柔老旧的纱就被揭去了,露出眼前真实的废墟。 师父去世了。 她也长大了。 沧海桑田、生老病死都是世间常事,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永久地留下来。 分卷阅读116 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光,映枝颓然坐在屋前,吸着鼻子。 “没事的,我就坐一会儿。”她道,“就一会儿。” 她的手上沾了尘土,她的脸上被抹得黑一道白一道。 如果尘土也能称之为脏,那她的脸上脏脏的,像在泥了打了滚的白猫。 岑瑜站在离她两步的地方,他静默着,呼吸几不可闻,整个人仿佛被强行按住,纹丝不动的静止。 半响,他居然也在映枝身边坐了下来,递上一只手帕。 映枝胡乱地抹着脸,泪水渐渐停下来。她呆呆地看着前方,什么都没想。 前面那一圈深黑色的篱笆依稀可见,山谷入口十分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 在穿过这道缝隙,更远的地方,是岐山没有被烧毁的山头。 天是苍蓝的,风是干涩的,没有鸟鸣,更没有蝉鸣。 万籁俱寂,不过是死寂,空洞又无力。 岑瑜静静陪着她坐在这寂静的山谷中,中间隔着两拳的距离。 谷外隐隐传出交谈的声音。 “殿下,属下回来了。”那道缝隙透出的光被堵住,一行金甲侍卫出现在入谷处。 为首的两人扛着一根杆子,杆子上头还缀着几片绿色的叶子。 其余的侍卫上前拿起铲子,在屋前的石板路旁一块不算黑的地上挖坑,然后把树放进坑里,填土埋上。 眼前的场面让人摸不着头绪,映枝怔愣,这些人……是在种树? 那几个侍卫方才在谷外与映枝带来的人相遇,便已明白了她是谁。 “殿下,郡君。”他们纷纷行礼,然后又整齐地退下了。 从进来到出去都很迅速,仿佛要赶着去做什么。 岑瑜站起身。 风把他的衣摆吹起,不经意拂到映枝的手上。 “郡君,帮我个忙。”岑瑜对映枝伸出手,温和道,“给这棵树浇点水。” 映枝的双眼有些肿,她接过岑瑜递来的水壶,把一壶水倒得干干净净。 倒完水的映枝揉揉眼睛,她看着这颗树,突然就笑了出来,唇边挂着落寞与讥诮。 这满山的树都烧没了,山谷里的土地有的地方焦黑,有些地方还算幸运,没有被烧着。 但在这里种树,真得能成活? 一时间,山谷中寂静,多了风穿过树梢的声响。 良久,身边又传来一道模糊的声音。 “我能,明白。” 太轻了,轻若稚雁初生的绒毛,从她的耳畔划过,然后消散进风里。 映枝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见,或许她此时脑中轰轰的情绪还没退散,所以什么也听不见。 岑瑜的眼中倒映着她的脸,就像一面镜子。 映枝透过他的眼,仿佛看见自己的眼中也倒映着他的面容。 俗世与喧嚣皆远去,这里没有别人,没有大梁,没有国公府,没有太子殿下,也没有岐阳郡君。 二人面对面,站在一起。 发丝在颊边纠缠,衣角在身前触碰。 虽然他并没有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她也没有伸出手,揪住他的衣袖。 但是风却把彼此的气息融为一体。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认真地说:“我明白的。” 天行有常,只要到了时候,花都会凋谢,人也会离开。 不论是他还是她,美好的过往从来都留不住,从来都是在所难免的事。 但是,岑瑜一直没有说完。 “花开了会谢,人也会离开。” 他的指腹轻轻划过树叶,如同触碰爱人的青丝。 “或许这些旧事离去了,所以新生才能到来。” 长风过境,千山同枯,放眼望去尽是焦土。 这一点初生的春意,悄悄在风中舒展。 “所以别哭了。”岑瑜眼中凝着温柔的光彩,“你的家人在等你,朋友也在等你,去哪里都好,枝枝会有平安幸福的一生。” 他能保证。 岑瑜的手垂了下来。 他要走了。 “那你呢?”映枝扬起头。她看见岑瑜的面容清减不少,往日的温润如玉消失不见,在此刻却有种刀锋出鞘的凌厉。 映枝看着他眉角的锋芒,看着他微微紧抿的薄唇,看着他锐利的眼尾,看着这个不太一样的子瑕,突然破涕为笑。 映枝的长睫上仍旧挂着泪珠。阳光突破层云,从谷外照进来,晶莹剔透。 她说:“我也明白的。” 不是从前太懵懂,而是她一直忘了。 这是子瑕,也是岑瑜,是太子殿下。 心怀苍生,而幸运的是,也生在帝王家。 “你说得没错。”映枝的眉眼弯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殿下也要一路顺风。” “还有……旗开得胜!” “好。”岑瑜笑道,“定 分卷阅读117 不负郡君所望。”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七夕节快乐!有情人终成眷属~根据统计放出投票多的A选项,塘主枝x美人瑜cp。 我看到也有很多小天使选了B选项,那么本文完结后B选项会出现在隔壁的番外合集里~等完结后差不多一周我会放出来。 放飞自我无逻辑ooc不负责哦。免费的不许差评哼! 一. 岐山村响应国家全面小康号召,深入开发旅游项目,兴建度假村。 想要努力致富的枝枝也下山承包了一片鱼塘,里头养了很多肥美的鲫鱼。 · 游客们在岐山度假村落脚时,除了上山游玩,骑白鹿拍照,还有来枝枝的鱼塘体验垂钓。 · 没想到抓拍枝枝的照片被传到网上后,网友们沸腾了。 · “小姐姐图糊成这样都这么美,真仙女下凡。” “人家不仅人美心善而且还承包了鱼塘,仙女塘主我愿意!” “啊啊啊啊啊我是一只土拨鼠!我遭受了美颜暴击!” · 度假村每天都在爆满,游客们一拥而入,纷纷想来和这位仙女塘主合照。 岐山村轻松完成了县上给的创收指标,村长终于带着全村人民脱贫致富,老泪纵横激动不已。 · 于是,枝枝被授予岐山村十佳青年企业家的荣誉。 ·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养鱼。”枝枝面对着记者采访的话筒,一本正经地说,“至于这个十佳青年企业家的荣誉,我受之有愧。” · 于是,后来的一两年里,大家居然再也没见过这位仙女塘主。 避风头的枝枝昼伏夜出,晚上打着手电筒,去检查鱼塘。 · 这天正逢月圆,映枝在拉网,手上猛地一沉,什么东西卡住了。 映枝点起岸边的灯,水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一个月亮。 · 怎么肥四?映枝挽起裤脚,准备下去康康。 · 哗啦—— · 突然,月亮被破开,男人的半个身子乍然露水面。 他的长发湿漉漉,从肩头滑落,长睫上滴着连串的水珠,一张脸半明半暗,掩在模糊的夜里。 · 枝枝:Q口Q 下一秒,枝枝抄起手边的鱼叉,愤怒道:“你这个偷鱼贼!” · 噗通! 枝枝只感到手上一滑,鱼叉莫名其妙掉进了池里。 · 说不害怕是假的,她的鱼塘离最近的村民住屋也有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就算此时大声呼救,估计也不会有人听见。 · 但这可是法制社会。 枝枝连连后退,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 耳边响起嘟嘟的忙音,映枝的手一颤,怎么可能? · 那个男人靠近了岸边,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枝枝。他的手臂从池子里伸出来,嗓音低哑: · “请问,你掉的是这根金鱼叉,还是这根银鱼叉?” · 枝枝看着左边金光闪闪的鱼叉,活像她不久前看过的《海王》中亚瑟手里的三叉戟。 不,这不是重点…… · “你是谁?”枝枝鼓起勇气,瞪大眼睛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鱼塘里?” · 男人放下鱼叉,月色笼罩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有种迷惑人心的美感。 · “我是岑瑜,咕嘟咕嘟吐泡泡人鱼国的首席候选执政官。” 枝枝:…… 枝枝:我看起来很好糊弄? · 枝枝怕到极点,反而生起气来,气到脸颊都鼓鼓的。 “我还是岐山村的十佳青年企业家。”枝枝超凶地呛声,“这个鱼塘是我承包的,里面的鱼也都是我的,你现在走,我就不追究你偷我的鱼了。” · 岑瑜的眼眸闪了闪,忽然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好。” · 枝枝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瞪着岑瑜的脸。 再好看的脸也不能成为他半夜偷鱼的借口。 · 半响,枝枝没动,岑瑜也没动。 · 枝枝皱眉:“你不是说好?” 岑瑜:“你不是说这个鱼塘里的鱼,都是你的?” · 映枝顿了顿,点点头。 只见岑瑜双手撑在案边,忽然从水中一跃而起,月光下一条覆着黑色鳞片的鱼尾泛着寒意。 是真正的鱼尾。 · 岑瑜:“人鱼,也算鱼。” 枝枝:O口O · 二. 枝枝的事业越做越大,从一位仙女塘主枝变成了养殖公司霸总枝。 每天,网上都有无数人哭喊着想要枝枝为他们承包鱼塘。 · 有天枝枝下班回家有点晚,准备洗个澡睡觉觉。她一打开浴室的灯,就发现自己的浴缸被 分卷阅读118 占用了。 · 热气氤氲,一条黑尾美人瑜躺在浴缸里,向枝枝勾勾手。 · 岑瑜:“来,跟我一起吐泡泡。” 枝枝:…… · 自从霸总枝发现岑瑜真的来自咕嘟咕嘟吐泡泡人鱼国后,她就在某宝网站上买了个吹泡泡圈。 · 泡泡客服:亲明天是七夕节唉,亲是买来送情人的吗?这个礼物可能不太贵重呢。 枝枝:你们推荐什么? 泡泡客服:这个全自动吐泡泡机只要58呢亲,豪华贵重比18块钱的吹泡泡圈要好得多呢亲 枝枝:万一他想亲自吹泡泡怎么办? 泡泡客服:亲亲,这里的建议事您直接亲上去呢。 枝枝:…… · 七夕节,映枝把收到的吹泡泡机送给岑瑜。 岑瑜玩了两天,就把它收进柜子里了。 · 枝枝很疑惑:“你为什么不玩吹泡泡机了?” 岑瑜:“因为我想亲自吹泡泡了。” 枝枝:…… 枝枝:“过来。” · 岑瑜:?(靠近) 枝枝:mua~ 岑瑜看着枝枝,墨色的眼中亮晶晶。 岑瑜(温柔地):啾咪~ · 第三天枝枝下班回家后,打开家里的电脑处理工作,然后鱼塘旺旺居然开机自动登录了。 枝枝:?? 然后她看见了自己的用户名:泡泡客服。 · 枝枝:岑鱼鱼!你给我过来! 岑瑜:吹泡泡店是我名下的产业之一呢亲。 · 枝枝:……你为什么要骗我? 岑瑜:……哦。 枝枝:哦? 岑瑜:因为我想亲自吹泡泡了。 枝枝:?? 岑瑜:啾咪~ · 三. 岑瑜成为了咕噜咕噜吐泡泡国的首席执政官,准备迎娶枝枝。 · 枝枝:“这可怎么办,你在人类社会没有身份证明。” 岑瑜(取出户口本):“谁说我没有?” 枝枝:?? 枝枝:枉我好心收留黑户。 岑瑜(在人后露出得逞的笑) · 有天下乡考察鱼塘时,枝枝公司的法务小姐姐把枝枝拦住,告诉她一定要注意婚前财产公证,还说了一堆关于身边姑娘们没做财产公证结果被渣男坑掉房车存款的实例,疯狂暗示枝枝某位天天住在她家中的小白脸很危险。 枝枝:“好的我让他去做。” 法务小姐姐:……我的傻白甜老板难道是锦鲤吗要不然公司怎么做到这么大还不被人坑的。 · 后来结婚时,岑瑜居然带枝枝包下了一个游轮,出海办了婚宴。 · 枝枝:0。0原来经营某宝店这么赚钱呀。 岑瑜:…… 岑瑜指着远方:“这都是我家的。” 枝枝:??? 岑瑜:“为你承包这片海洋。” 枝枝:…… 岑瑜(再次温柔地):啾咪~ · 多年后,有网友无意拍到当年仙女塘主,发现她最近嫁给了一位空有皮相的小白脸。 小白脸长得那叫一个好看,美得惊天动地不似凡人,但是他居然住在仙女塘主家里。 · 有人趁机采访他娶了真·仙女·塘主·霸总·枝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岑瑜随口说:“有人为我承包鱼塘。” · “……”真是恬不知耻厚颜无耻大言不惭啊!你知不知道你实现了十三亿大梁国人民的梦?! · “那对于仙女塘主与科学院合作研发的X4型鲫鱼,您怎么看?” “X4型鲫鱼?我没听过。” · 岑瑜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他算哪条鱼?” “……” 无逻辑无逻辑!!(居然有2k多字)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曹过鹿_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李一分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5 章 映枝回镇国公府的那日, 京城已近夏。胜业坊门口有小姑娘们提着篮子叫卖,篮中是穿成了手串的茉莉花, 香气四溢。 映枝打马路过时,就掏钱买了几串, 戴在手上。 国公府里, 李氏忙前忙后,昨日收到映枝的书信, 信中说她今日下午应该就能回府。 虽然近日里京中仍不太平,但接风洗尘宴还是要有的, 她们国公府关起门来拜桌,老天爷都管不着。 “夫人,郡君回来了!” 李氏脸上一喜,拉着江柔就出门迎, 她站在门口又担忧起来。 这次岐山大火, 枝枝走时就很伤心,也不知道 分卷阅读119 她在岐山上有没有吃好睡好,万一忧虑过重,把身子熬坏了该怎么办。 一想到岐山上着火, 李氏心中就哀叹,这都是什么事儿。但一转念,如果当初枝枝没有回到国公府, 反而一个人在山上,那真是……想都不敢想。 这边的李氏心焦意乱,身旁的江柔却看出李氏的担忧, 叫身旁的侍婢去让府中的大夫准备着。 隔屏外一阵脚步声,人未到,一股清淡的茉莉花香倒是随风而来。 “娘,我回来了。”映枝走到门口。 李氏连日来的担忧一下就涌上了头,眼中泪光闪烁。 映枝上前握住李氏的手道:“娘,我都回来啦,你就别哭了。” 李氏拿着帕子抹泪,叹道:“是、是,娘年纪大了,就总容易掉眼泪。” 江柔看妹妹虽然面上不显疲惫,但从外头回来哪有站在门口说话的,也跟着劝道:“爹和临儿过一阵儿就要回来了,先让枝枝回屋沐浴歇一歇吧。” 映枝沐浴后,吃了饭又见过家人,临近傍晚回到自己的屋中,李氏便抱着几根画卷来看她。 “枝枝,这是娘这些日子挑过的人家。”李氏摊开手上的纸卷,每个都是一副公子的画像,“你看看,想见哪个,喜欢哪个?还是就挑常家公子?” 映枝摇摇头,转过身郑重地握住李氏的手,道:“娘,我不想议亲了。” 李氏诧异:“枝枝不是走的时候还说要议亲,这下怎么又不议了。” 因为,她见过子瑕了。 子瑕并非不愿意娶她,而是他身为太子殿下,有他要完成的事。 映枝一笑,眉眼间都是走时不曾有的神采,“娘,你现在可是答应谁了?” “答应倒是没有。”李氏叹了口气,“枝枝一天不结亲,我就一日不放心。” “娘。”映枝的眸光照着烛火,郑重道:“我不想议亲,我想多陪陪爹爹和娘。” 李氏还当她小女儿心态,转而笑着摆手道:“枝枝怎么可能永远陪着爹娘……” “夫人。”门外传来谷雨的禀报声,打断了李氏的话。 “进来。”李氏吩咐。 谷雨提着灯,推开屋门,脸上的神色可不如这春夜平静,反而是慌张的。 “夫人……胭脂铺子的郑掌柜来了,国公爷请您和郡君过去。”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一是郑掌柜为什么这个点儿来府上,二是为何国公爷来叫。 “我们去看看。”李氏心中揣着疑惑,起了身。 李氏带着映枝来到正堂时,江柔和江临也坐在侧旁。 江成高居正位,堂中是一袭黑衣的郑易。 夜色渐沉,郑易环顾四下,见人都在此,便手举令牌,斩钉截铁道:“请国公爷与您的家眷同我出京。” “这是怎么了?”李氏道,“为何我们要出京?” 江成眉头紧蹙,眼中迸射出寒光,他上下扫视着郑易,然后开头同李氏解释了缘由。 郑易今日下午收到线报,寿王在封地里调兵,或许意图暗中进京。 太子殿下对此事早有吩咐,郑易收到线报就立刻来国公府。江成起初觉得可笑,直到他亮出令牌,对朝中动向条分缕析,心里才信了四五分。 他江成是不能走的,但要他把妻子儿女都托付出去,郑易此人,还是要震慑一二为好。 “太子殿下好意,我明白。”江成若有所思,目光移向映枝,又转回到郑易身上,“可临阵脱逃,不是我江成做的事。” “那国公爷有何打算?”郑易脸上那层嬉皮笑脸的面具被撕开,剩下的只有强硬的态势,“难道国公爷想要眼睁睁看着……” “郑掌柜不必知道我江成想做什么。”江成镇定自若,浑身煞气尽数释放,沉声打断,“倒是郑掌柜,你究竟为谁效力?如今陛下病重,太子殿下远在西南,我怎知你不是偷了这令牌,然后来我镇国公府上玩阴谋诡计!” 一时间气氛紧张,郑易与江成相互试探。 映枝看着爹爹和郑易一左一右,互不相让,只觉得头大如麻。 她走到爹爹身边,凑到耳畔小声道,“爹,郑掌柜的确是太子殿下的人。” 子瑕在匆忙离开岐山时,只给她说过一件事:郑易可信。 此话一出,江成陷入了沉默。 他不想让枝枝嫁给太子殿下,但殿下的为人,他并不怀疑。 郑易举起左手,郑重发誓:“我郑易受太子殿下救命之恩,此生绝无二心,否则愿天打五雷轰。” 江成的目光划过映枝,划过李氏,划过江柔和江临,最终压下眉头,道:“夫人,你带着孩子们出京游玩。我留在国公府里。” 李氏眉目一凛,点头道好。 * 映枝住在京城附近的别院里已有半月,这里消息不通畅,国公府里隔日来信,汇报的都是平安无事。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分卷阅读120 京城里一派平静,除了陛下龙体有恙,经常卧病在床,好像没有什么动荡。 直到这天早上,新绿从枝头冒出来,映枝和江柔坐在院中看书,许久不见的郑易却出现在了这座别院外。 李氏让她们姑娘两个待在院中不出来,自己去见了郑易。她回来时脸色青白,握住江柔和映枝的手道:“你们爹爹突然昏倒在府中。” “爹爹怎么昏倒了?”江临第一个惊呼出口,他扒着李氏的手臂,微张着嘴,两眼漫出恐慌。 映枝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不详的预感成真,就像悬而未落的一块石头砸下来,地面都在震颤。 李氏看着面前的儿女们,心头两端在不停地拉扯。 一端是自己的孩子,一端是她生死未卜的丈夫。 “柔儿,枝枝,临儿,你们在这别院里好好待着。”李氏揽住江临的肩膀,眼中好似燃起火,“跟着郑掌柜,不要出院子,娘要回去京城一趟,看你们爹爹。” 江临年纪小,被吓得哭了出来:“娘,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你们好好待在别院就是帮了娘最大的忙。”李氏拍拍江临的肩,“临儿,保护好你两个姐姐。” 窗外已经有蝉鸣声,一声响过一声,仿佛在催促。 李氏深吸一口气,取下墙上的佩剑,目光流连过屋中的三张脸。 人年纪大了,有了羁绊,尤其是有了孩子,就会心软,就会瞻前顾后。 她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她的儿女们? 李氏忍住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她年轻时可不会这么多愁善感。 她取下脖颈上的玉佩,递给身边的映枝,“若是十日后我还未归,你们就跟着郑掌柜去洛阳。拿着这玉佩去找城西的李太守。” 那是她的兄长,虽然他们只在逢年过节时送个例礼,现在能靠得住的人,也没有谁了。 姐弟三人都没有想到事态会如此严重,暴风雨来得如此之快,打得人措手不及。 “娘亲快去吧。”江柔上前,把江临的手从李氏的胳膊上掰下来,果断道,“万事小心。” 一一叮嘱过三人后,李氏纵马出了别院,独身一人向京城而去。 傍晚,月明星稀。 郑易风尘仆仆来到别院,为江柔和映枝送了些入夏的用度。 映枝觉得,住在这别院里,与住在镇国公府没有太大的区别,事事都有人料理,只是心里头总是吊着,晚上也睡不好。 “郑掌柜,我爹到底是怎么回事?”江临今日下午没有午睡,趴在被窝里哭了一鼻子,到现在眼睛还是肿的。 郑易摸摸江临的头,安慰道:“国公爷不会有事的。” “那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昏倒。”江临揉着眼睛,根本不信,爹爹前段时间揍他还那么疼,怎么会是突然昏倒的人。 郑易叹了一口气,寿王殿下在此时出手,意图控制住朝中手握兵权的几位老臣。杨太尉已经倒下,第二个便是镇国公。 江成突然昏迷的消息瞒不住,他在得知此事后也想到,李氏一定会选择回京城。 郑易沉吟片刻,还是没有说出真相,道:“此事我虽不明内情,但江世子请放心,国公爷吉人自有天相。” 江临听罢,坐在椅子上默默不说话,倒是再没纠缠。 可江柔却不放心。 见叶知秋,如果爹爹昏倒是这片叶子,那这叶子背后的秋,又是什么呢? 江柔和映枝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惊疑。 “郑掌柜,现在局势紧张,请您不要藏着掖着。”江柔道,“镇国公府的儿女不会为这点凶险而退缩。” 郑易双唇紧抿,一句没事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江柔步步紧逼,接着道:“郑掌柜见谅,只是我身为镇国公之女,有必要得知真相。” “为什么,我父亲会在此时出事?” 郑易面对江柔的质问,被逼无奈之下,只好说出那句唯独告诉过李氏的话。 “寿王殿下出手了。”郑易缓缓道。 江柔眉头一沉,敲了敲桌子,皱眉道:“原因?” 郑易扫了眼映枝,心知此事也瞒不了多久。 京城上下已经传遍,他们不论是待在这京郊,还是十日后前往洛阳,岐阳郡君早晚会知道。 晚知道不如早知道,趁现在镇国公府一家还安稳,还在别院待着,不如告诉他们。 况且以江柔这种死板的性子,万一岐阳郡君激动,还能拦着些。 郑易艰难开口:“原因大约是……太子殿下染了疫病。” 有如平地一声炸雷,映枝浑身血液仿佛倒流上脑,耳边传来郑易的那句话,让她有种身在噩梦里的错觉。 太子殿下,染了疫病。 “你说什么?”映枝就要冲上去,被江柔一把拦住。 天旋地转,映枝张不开嘴,却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分卷阅读121 “你说子瑕染了,疫病?” 郑易向江柔使了个眼色,赶紧道:“郡君请冷静,此事尚不知真假,或许是寿王放出的谣言,一个幌子而已。” 映枝咽了咽,岐山上岑瑜的神色眉眼依稀在眼前。 她还祝他旗开得胜,他还答应自己不负所望。 映枝声音颤抖:“他病得严重么?他什么时候染了疫病?” 映枝的脸惊慌失措,郑易沉默片刻,摇头道:“还请郡君冷静,此事尚不知真假。我们现在也没得到任何消息。” 也就是说,不知生死。 映枝扬起头,眼尾是红的,唇瓣是苍白的,吐出的声音是沙哑的,“没消息么……” 江柔反握住映枝的手,细腻,冰冷,像冬天的生铁。 不该是这样的。 “枝枝,你先坐一下,喝杯茶。”江柔捂着映枝的指尖,“随行去西南的有不少太医,殿下一定会逢凶化吉。” 映枝坐下来,反握紧了江柔的手。 “姐姐,我想去……见见他。” 江柔垂下眼,不敢看映枝。 山高路远,这又不是在众位侍卫的保护下去岐山,枝枝一个人,自己怎么能放心得下。 她是长姐,今天才答应过娘亲要好好照看弟弟妹妹们。如果她现在放映枝走,娘亲回来了,要作何想? 映枝一张小脸泫然欲泣,郑易脸上的纠结之色越来越重。 “江柔姑娘。”郑易小声提道,“郡君晚上偷偷溜了怎么办。” “我感激郑掌柜的好意。但这种时候,还请您不要找法子了。”江柔狠狠斜了他一眼,“去西南,妹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赔不起。” 郑易只是太子殿下的属下,而她却是妹妹的家人,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江大小姐别气,我郑易给您赔罪。”郑易心里五味陈杂,他只是给江柔提个醒,让她看住了郡君,或者仔细劝劝。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郑易暗叹。 “您考虑的是周全,但咱们现在这情况是周全不了的。不如您和郡君好好说说。” 江柔的脸色僵硬,“郑掌柜,我心急了点,说话有些冲,还请您谅解。” 但她的确被戳中了心事。 万一妹妹被她拦着不去,而太子殿下真地死在了西南…… 那妹妹怕是要,抱憾终身了。 江柔抬起眼,她仿佛体会到了母亲今早的心情。 屋中的声响渐渐落了地,四周回归一片宁静,外头的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怪叫,又平息。 映枝往日清澈的双眸渐渐沉寂,双手也垂落在桌上。 如果她走了,娘回来了,姐姐和弟弟还有郑掌柜一定不会好过。 在这种紧要的关头,她或许不该提出这般任性无理的要求。 难道,她就什么都不能做? 难道她要干等着,等到娘回来,等到爹醒来,等到一个或是悲痛或是惊喜的消息吗? 映枝垂下了头。 “郑掌柜,太子殿下如今在何地?”江柔突然发声,“从这里去西南,骑脚程最快的马,需要多久?” 映枝猛然抬头,江柔双眸圆睁,目光犀利,似是在打量隔桌的自己。 “回江柔姑娘的话,需要六日。”郑易小心翼翼道。 “六日……”江柔双唇紧抿,就算一个来回,也要十二日。 要么娘亲回不来,他们动身前往洛阳。要么娘亲回来,发现自己让妹妹单独上路。 “备马。”江柔站起身,“郑掌柜那里可有舆图和侍卫?” 郑易犹犹豫豫:“舆图有,侍卫……江姑娘,您是真想好了?” “还请郑掌柜帮我妹妹准备。”江柔客气道。 郑易哀叹一声。 人自家人都不拦,他也没必要拦。况且……他也想知道太子殿下到底有没有事儿。 殿下留给他的侍卫还挺多,只是此行人马贵精不贵多,走官道,势必会被寿王的人发现,不如走小道…… 郑易心里头盘算着,出了门。 江柔转过头,把茶盏推向映枝,语带焦虑:“枝枝,你此去且扮作男装,一定要谨慎,外头心怀恶意的人多,千万要小心。” 映枝饮了一口茶,道:“我明白了。” 不多时,谷雨从屋外跑进来,手里提着银票和荷包。 映枝双目粼粼,接过她递来的一叠银票,还有两包碎银和金叶子。 外头风声潇潇,骏马的嘶鸣声从远处传来,夏初的夜晚依旧凉爽。 每年都有这样的初夏夜,但并非每个夏夜都如此令人彷徨。 “姐姐……对不起。”映枝捏紧手中的银票,小脸俏白,鼻尖红红,好似一只小兔子。 “是我,总是任性。” 烛火摇动,离别就在眼前。 江柔的手顿住。 犹记一年前的此 分卷阅读122 时,映枝刚到国公府里,还曾牵着白鹿让她摸。 光阴竟如此之快,快到她来不及回想。 “是我,对不住妹妹。”江柔的叹气声几不可闻。 江柔抬起眼,和映枝对视。 她比映枝高一点点,年纪应该也比映枝大一点点。 江柔向外头望了一眼,催促道:“枝枝快去换身衣服,东西要备齐,这次去西南,若是见了太子殿下,不必急着回来,给洛阳传书即可。若是没有,就赶紧回洛阳。” 映枝疑惑:“那娘亲……” “我来应付娘亲。”江柔握住映枝的手,沉稳有力,不容拒绝。 视线交汇之时,映枝听见江柔道:“妹妹尽管去做,你想做的吧。” 江柔的一双杏眼隐约闪过水光,须臾又被烛火下的阴影掩去。 来去都太匆匆,有很多话来不及说,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什么礼节,还有面子,其他……都不值一提。”江柔的唇角突然扬起来,她的面容清秀,只是这夜晚昏暗,叫人看不太清她的神色。 只听得声音低哑:“从前,是姐姐说错了。还望妹妹,不要怪姐姐。” 暖黄的光晕满了整个屋子,映枝张了张嘴,忽然笑叹道:“不。” “我从没有怪过姐姐。” 郑易很快带人牵过骏马,站在别院外给随行的侍卫交代。 待到映枝换好衣装,带好斗笠,坐在马上时,群星已渐明。 “我会向洛阳传书的。”映枝坐在马上,手握缰绳,马儿性子烈,四蹄不安分地踏动。 郑易和江柔,还有被从床上拉起来的江临站在门口。 “传书前先问问太子殿下。”郑易提醒道,“现在风声紧,还望郡君行事多加小心。” 江柔抬起头,郑重道:“妹妹,万事要小心,一路顺风。” 江临一脸懵,在听见映枝要走时,慌乱地也说要跟着走,被江柔一顿教育。 “二、二姐。”江临在身上左摸右摸,然后从怀中取出一袋金叶子,“这个给你。” 江柔一把按住他的手:“临儿快跟你二姐道别。” 江临愣了愣,仰头道:“二姐,一路顺风。” “姐姐和临儿,还有郑掌柜也要多保重。”映枝抬头望进夜色的尽头,又低下头问,“如果有爹爹的消息,可以给西南传书么?” “好,等爹爹一醒,我就传书西南。”江柔笑着答道,“说不定信比妹妹先到呢。” 骏马发出一声长嘶,夜幕中传来映枝的回应,她抬眼望向夜空中的星宿,扬鞭策马,向着西南而去。 别院的门檐上挂着一盏灯,灯下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江姑娘,我还以为你绝不会答应呢,现在该如何是好。” “……” “完了完了,等镇国公夫人回来,我们就完了!” “……” “话说江姑娘。”郑易挤眉弄眼,“您还真放心啊,这可是去西南疫区。郡君她任性,您还跟着她一起任性?” 江柔淡淡瞥他一眼。 从前的她,的确会这么做。 想让妹妹尽快成为一个举止合当的贵女,让她避开所有被嘲笑的可能。她殚精竭虑,为映枝选出最漂亮最适合的路,只因她自己是最熟悉这条路的人。 却从没问过枝枝愿不愿同她一起走。 江柔哼了一声:“郑掌柜同我一样,是个俗人,人生在世规矩条框甚多,还不许我妹妹任性那么几了?” 她说罢就拉着江临进了门。 初夏的蚊子多,自以为揣摩人心很在行的郑易啪一巴掌拍自己脸上,上头什么都没有。 * 六日后。 西南的夏比京城的更早,蝉鸣声一浪接着一浪,将热意从耳畔烘到人脑袋里。 岑瑜独自坐在军帐中,翻看手里的公文,时不时咳嗽几声。 这段时间西南的疫病有很大好转,但他并未费太多心思在处理疫病上。 案前堆着的全是暗线从寿王封地递回来的情报,双方势力都如藏在暗处的蜘蛛,不断的织起一张张网。 他退出了京城,却把蛛丝撒向了寿王的封地。 “殿下,您该吃药了。”寇真掀起帐帘,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黑苦的汤药。 岑瑜头都没抬就道:“放在桌上吧。” 寇真看着岑瑜,一张脸纠在一起,几度想开口最后还是压下喉间的叹息,重复了一遍:“殿下一定记得喝药。” 岑瑜嗯了声,寇真便退出气氛压抑的大帐,向冶炼兵器之所走去。 “寇侍卫长请留步!”半路跑来个传令的哨兵,忽然拦住了寇真。 “怎么了这是?”寇真转过身,那哨兵递上来一块令牌。 “回寇侍卫长的话,营外来了人,说要见您。” 寇真翻看这块令牌。 在京侍 分卷阅读123 卫……怎么会在此处? 难道出了什么事? 重重巨木掩映,哨兵们站在高台上。此地是军机密处,鲜少有人到来。 映枝头戴斗笠,宛如一个普通的侍卫,站在几人中间。 他身边侍卫曾在寇真手下做事,思及通报要见太子殿下不太稳妥,于是便解了令递给哨岗。 寇真出来时,一眼看见这几人,心中不禁起疑,右手不自觉按在刀柄上。 “你们不是在京城?怎么跑这里来了?” 映枝听见寇真的声音,抬头,微微掀起自己的斗笠檐,露出一双眼。 “……”这一打眼,寇真腿一软,吓得差点跪下来。 他的心中在疯狂咆哮,郡君!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虽说最近流疫有所好转,但哪轮得着这京城里头的贵女来闯,更何况还是“这位”贵女。 “进来吧。”寇真竭力板着脸,头大如麻。 映枝快步上前,越过几个侍卫,走到寇真身边。 “子瑕呢?”映枝不顾连日奔波的疲惫,急忙问,“他……还好么?” 寇真感觉自己的头更大了,究竟是谁告诉郡君,殿下身在此处。 “太子殿下……”寇真欲言又止,“您还是亲自去看吧。” 映枝看见寇真皱在一起的眉头,一张小脸登时惨白。 她心急如焚,匆匆跟着寇真来到大帐前,寇真一掀帐帘。 大帐正座上,坐着一个玄衣男人,正咳嗽着。 映枝忽然就走不动路了。 夏日的风拂过她的脸,她的发髻有些许松散,眉眼之间都是倦意。 千里奔袭昼夜不休。 她迷路,她遇到流民,她以为自己害了疫病,还差点丢掉了舆图。 鼻子好酸。映枝艰难地迈出两步,捂住自己的脸。 岑瑜呼吸都停滞,怔怔站起身。惊愕,惊喜,担忧,墨色的双眸里只有不敢置信。 “枝枝?”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或许是他的气息不稳,所以声音略微发颤。 岑瑜绕开案几大步上前,行动之间眉头蹙起,仿佛在忍耐什么。 啪嗒。 眼泪滴落在手上,映枝眼眶红红,鼻尖也红红,扁着嘴,“你是不是、是、得了疫病,你……” 啪嗒,啪嗒。 眼泪似珠连串一般落在手背上,清澈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映枝抽噎不停,脑袋里乱哄哄的。 “你还、瘦了,还、喝药,你……” 松香和药香骤然遮盖住鼻尖,有比泪水更滚烫的衣料覆在脸上。 映枝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床温暖的被窝卷起来,尽管夏日的空气更加炎热,可被窝总是恰到好处的温暖和踏实。 连日来的焦虑尽数化作泪水奔涌而出,她从没发现过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哭。 难过的时候躲在被窝里哭一场也是好的,但如果这个被窝是子瑕,就有点羞人了。 发顶上好像轻轻抵着一个下巴,映枝吸了吸鼻子,揪住岑瑜肩上的衣料,然后把泪水全都胡乱蹭到他的前襟上。 “郡君不哭了。”岑瑜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怕惊着她,“我没有害疫病,也不会死的。” “里骗人……”映枝闷闷地说,哭得很伤心,一颗小脑袋埋在暖烘烘的松香里。 岑瑜本来看见映枝落泪,心里还闷痛,但一听见她说话,不知怎么居然就笑了,笑声透过胸腔传出来,也是闷闷的。 “我没有骗人。”岑瑜像哄孩子一般,轻轻拍着映枝的背,“好了好了,郡君不哭了,我并非害了疫病,而是受了点小伤。” 寿王派来刺杀他的人没有成功,却也让他受了不轻的伤。岑瑜索性将计就计,装作染了时疫的模样。 映枝一听受了伤,把“小”字都忽略了,抬起脑袋瞪着圆溜溜的眼从岑瑜怀里出来。 长睫上挂着泪珠,双眼旁边一圈都是红红的。 “子瑕受伤了?伤到哪里了?” 岑瑜看着映枝略显散乱的发髻,微微摇头道:“都是小伤,郡君不必担心。” 然后映枝就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自然不可能是自己受伤了,一定是…… 映枝眼中隐隐有泪光,“子瑕你又骗人。” 眼看着映枝又要变身哭包,岑瑜的眼中出现一丝慌乱,立马解释道:“只是被划伤了,伤在肋骨旁,一点也不严重,已经包扎好了,平日里喝点药就好。” 他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白皙的肌肤如同最上好的瓷器,但是比瓷器更柔软,也更细腻。 “我错了。”岑瑜近乎低声下气地哄道。 映枝低着头抬着眼,眼底倒映着岑瑜怜惜的神色。 “你知错就好,我原谅你了。”映枝咕哝着,扭头一看,旁边的案几上放着一只碗,碗中盛着黑乎乎的汤药。 她走去伸手 分卷阅读124 触碰碗壁,还好还是热的。 “那子瑕快喝药吧。”映枝止住泪水,咽了咽,伸手把碗端起来。 酸苦辛辣的气味扑鼻而来。 岑瑜温柔道:“郡君连日奔波,一定是累了,不如先……” “子瑕先喝药。”映枝抹了一把眼泪,坚持道。 她伸直了胳膊,把碗递到岑瑜面前。 岑瑜温和的笑脸上隐隐出现一道裂缝。 作者有话要说:  难过的时候躲在子瑕的被窝里哭一场也是好的(住口!) 不好意思最近三次元好忙,今天来晚惹,好累我去睡了QWQ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曹过鹿_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114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6 章 “多谢郡君。”岑瑜伸手取过碗, 看似从容不迫地一饮而尽,随后倒了些清茶漱口。 他的神色依旧泰然自若, 唇边的笑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毕竟男人都是要面子的,更何况是堂堂一国储君太子殿下, 在喜欢的姑娘家面前怎能露怯呢? “郡君连日奔波, 一定是累了,不如先去沐浴歇息。” 尽管岑瑜有许多问题想问, 但看见映枝风尘仆仆的模样,还是忍住了。 映枝本就彻夜未眠, 方才还哭过一鼻子,头也昏昏沉沉的,四肢都脱力一般,的确想睡一觉。 此地戒备森严, 军营里头都是男人。于是岑瑜带她去旁边的军帐中, 又唤了两个做勤杂的妇人服侍映枝。 军帐里的床铺比不上京城锦绡细丝的被服,但比岐山上是要好得多。映枝沾上枕头就沉沉睡过去,一觉睡醒来,天已大黑。 外头的蝉鸣声格外地响亮, 夜里算不上寂静,可寂静与安宁有所不同。 胳膊和腿上都酸酸麻麻的,是骑马拉缰绳太久的遗症。 映枝揉揉眼睛, 从温暖的被子里翻起身,然后摇动了窗边的小铜铃,两个仆妇便端水进来伺候映枝洗漱更衣。 “我可以去找殿下么?”映枝喝光了碗里的热粥, 抹抹嘴巴,问身边儿那位仆妇。 “回姑娘的话,殿下早就吩咐了,您什么时候去都行呢。” 映枝点点头,现在已经亥时了,也不知道子瑕睡了没有。 刚想到此处,另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就从外头进来,仰着笑脸通报道:“姑娘,巧了,殿下刚到外边。” “那快让子瑕进来吧。”映枝的眼睛一亮。 两个仆妇彼此一打眼,都心照不宣笑呵呵地出去了。 然而心里却不禁好奇地揣测,也不知道这帐中坐着的姑娘是什么来历,尊贵如这位殿下,想见一面都要在外头通报。 岑瑜一人提着灯,掀起帘子进来。他唇边含笑,环顾帐中摆设,却语带歉意道:“此地偏僻简陋,倒是委屈郡君了。” 即便是二人认识这么久了,他说话依旧有三分客气。 映枝揪着自己的一缕头发,轻哼道:“对呀,我好委屈。” 岑瑜没想到她会这么讲,却也明白自己为何又惹恼了她。 案边的烛火闪动,岑瑜放下灯,坐在映枝对面,衣袍拂过木质的椅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既然委屈,那郡君为何要来此地?”他好整以暇地问。 映枝放开自己的发丝,转而揪起腰间的佩带。 真是明知故问的子瑕。 可惜,映枝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脸皮薄,一说就会脸红耳尖红的单纯姑娘了。 映枝清了清嗓子,用起了从前岑瑜常用的招数——不答反问。 “子瑕觉得呢?我为何要来此处?” 岑瑜抿着唇,眼眸里暗潮涌动。 即便他心里一清二楚,映枝为何要来此处,但却还是会忍不住问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问多少遍都不会觉得腻。 “是子瑕无状。”岑瑜垂下眼,掩去兴味的神色,仿佛在诚恳地认错。 映枝隔着桌子向岑瑜望过去,见他认错态度很好,这才满意道:“子瑕明白就好。” 若是这些话被流传出去,那些东宫的人怕是要把下巴都跌碎了。区区一个郡君居然敢威胁太子殿下认错,真是无法无天。关键是,太子殿下还这样回答—— “郡君说得是。”岑瑜颔首道。 他看着映枝神气的小脸扬起,就像他曾经在宫中见过会唱小调的小黄鹂,昂首挺胸一副我是天下第一的模样。 他唇边的笑再也忍不住地勾起,开口是低沉又微哑的声音: “我明明知道郡君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那句‘只为了见子瑕一面’,却还故意问郡君对我的心意,实在是冒犯。” 分卷阅读125 火苗噌的一下上涨,映枝只觉得旁边的烛火烧到了脸上。 子瑕怎么总是一本正经地说这么羞人的话! 映枝又委屈又气,鹿眼里堆满了羞恼,恨不得现在就钻进被子里不见人了。 这么久了都说不过子瑕,她怎么就没有一点长进呢。 嗤喇的一下,映枝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脚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既然子瑕没事,我都见过了,那我走了。”映枝别过脑袋,迈开步子就要走。 她这几日心急如焚,风餐露宿千里迢迢,跑来此处,倒是成为一个笑话,让某人得意洋洋了。 糟了,岑瑜唇边的笑凝住。她生气了。 “郡君。” 映枝猛地被拽住,她气鼓鼓又心烦意乱地往后看一眼,只见岑瑜骨节修长的手握住她的手腕。 映枝刚要开口说放开,就被岑瑜打断了: “郡君能来看我,没有比这更令我高兴的事了。” 烛火摇曳,映枝脸上的热意渐渐褪去,却能岑瑜掌心的温度。 岑瑜郑重地看进映枝的眼中,认真地说:“此事是我不对,但我绝无糊弄郡君之意。” “也从来没有过。” 自始至终,都没有过。 他可以使阴谋诡计,可以奸诈无行,可以玩弄权术以谋人心。 在岑瑜原本的计划中,岐伯弟子的位置是在皇宫中的炼丹房里。 但他早就明白了,想要保住映枝和镇国公府一家,就要推倒棋盘重新布局。 岑瑜站起身,于是映枝从俯视变成仰视。 灯在他侧边,昏黄的暖光浅浅晕开,今夜他的面容格外地清晰。 而映枝半个身子却融进黑暗里。 蝉鸣声越来越响,一声声打在心上,风从薄纱窗外吹进来,帐中流动着仲夏夜里野花的淡淡芬芳。 这芬芳若隐若现,倏忽从鼻尖溜走。 岑瑜咽了咽,仿佛在下定什么决心,又接着道:“枝枝,等我一个月,等我回京。” 岑瑜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让映枝无端想起她在岐山上时,曾坐在夏夜的小院里。 月色如水,洒在树梢,枝叶扶疏。 有谷风倏忽而过,于是一片翠绿的叶子,就温柔地落在她的眉眼之间。 一个月是……为什么? 映枝看向岑瑜。 他的唇角没有含笑,眼中也没有笑意,但脉脉流动的,比笑意更深刻,也更令人沉醉。 岑瑜一字一句,生怕他再藏着掖着,她就会误解。 生怕他此时不说,就会有人后来居上。 更生怕说得隐晦一点,她会听不明白。 “因为我心悦于你,想娶你为妻。” 和蝉鸣声相比,他的嗓音很轻,轻到风一吹就散。 但承诺的轻重,从不因声音的高低而变。 映枝怔怔站在原地,任由窗外吹来的风拂过眼角眉梢。 烛火随着风一起摇动,包括今夜的月光,和月光下的一切生灵。 像是一道柔软的藤蔓从她心间长出,然后轻轻缠绕着。细嫩的新叶打着小卷儿,每一次触碰她心房时,都眷眷依依。 “子瑕,看过那封信了?” 映枝目光灼灼,细白的贝齿咬着菱唇。 岑瑜眉尖微低,眼中流露出不解,犹豫道:“是哪封信?” 映枝的唇抿成一线,突然绽出一个笑,清澈的眼在烛火的照耀下生出灿灿眸光,恍若天上星辰。 “没有什么信。”映枝笑嘻嘻道,“是我说错了。” 不知为何,子瑕没有看过信,却更能勾动她心中的悸动和暖意。 他是愿意的,不用她问,不必她担心,都是愿意的。 他们之间有过阴差阳错,可阴差阳错在她此生中,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 她气馁过,想随波逐流过,所幸的是,上苍也给她机会以弥补。 或许师父说她能逢凶化吉的原因就在此,不论过去发生的事有多么凶险,只要她还没放弃,将来总会越来越好的。 岑瑜的眼眸微动,笑叹道:“你怎么又落泪了。” 他语气中却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有些无奈。 映枝拭去眼眶边的泪花,吸吸鼻子,摇头道:“说想娶我,可堂堂太子殿下,却也不问我想不想嫁,难道是想强娶不成?” 岑瑜哑然失笑,滚在喉间的笑声闷闷的,他取出帕子沾干映枝指尖的泪水。 “你说错了。”岑瑜垂着眼眸,长长的眼睫也遮不住他眸中的笑意,“是子瑕想娶你,不是堂堂太子殿下。” 花言巧语…… 映枝突然警觉,“听说太子殿下能娶好几个,是真的吧?” 她仰着小脑袋眨着眼的模样就像一只小兔子,听见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然后乍然竖起耳朵。 岑瑜眼眸含笑,看 分卷阅读126 着映枝,“枝枝觉得子瑕是这样的太子殿下?” “谁知道呢。”映枝微微低下头,眼睛瞟到一边,继续抿着嘴笑,她当然知道子瑕不是这样的人。 岑瑜微微摇头,唇边的笑意久久不散。 堂堂太子殿下看破不说破。 夜渐渐凉,满天星河从东方升起,流过这片天空,窗外的蝉鸣声弱了下来,军营中很多人都熄了灯。 岑瑜望向窗外,突然问映枝:“枝枝现在困不困?” 映枝刚睡醒来,精神头正足,怕是难以再入睡了。 “子瑕困么?”映枝问,又摇头道,“我是一点也不困。” “那郡君有没有兴致出去走走?”岑瑜提起桌边的灯,扬了扬,“今日一游,明日郡君就启程回京,我派人送郡君回去,走官道,最多五日就能到。” “现在?”映枝微微诧异,但没什么不可,她在岐山也经常夜里出去设陷阱。 而且现在其实并不算晚,想来子瑕也不会让她困困地上路。 “好呀,我们去做什么?” 岑瑜弯起一个笑,“自然是——” 他一直想和她做的事。 “秉烛夜游原。” 他递给映枝一个避虫的香囊,带着映枝走出大帐,夜色扑面而来。 两道马蹄声在军营中响起,又渐渐远去。 夜是水,也是层层叠叠的纱,在这荒原上纵马奔驰,如同在幽暗的水与纱中穿行。 远处真的隐隐有水流涌动声,从前头的树林转过,一道大江横在眼前,朝天尽头的群星奔涌去。 一轮圆月悬在江头,水波澄明流光。 月下的映枝转过头。 岑瑜提着灯,报以回视。 * 从京郊到西南,映枝花了六日,而从西南到京郊,映枝只花了五日。 她传信去洛阳并未得到回应,而姐姐也一直没有来信,她索性先回别院看看。 映枝到达别院门口时,大门正紧闭,她下马敲响门,应声开门的却是郑易。 “郡君?”郑易眼中带着惊诧,“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映枝拍去手上灰尘,急声道:“郑掌柜,爹怎么样,娘有没有事?” 郑易伸出头左顾右盼,四下无人,赶紧让映枝一行人进了门。 “镇国公在三日前就醒了,镇国公夫人来了信,说她这两日不好出京。国公府里头的事我打探不到,京城里的暗线全都被撤出来了。”郑易边走边说,“这几日江柔姑娘天天编造郡君在别院中的事儿,编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要不是我还会来这别院中看看,我都信了。” 映枝这才安下心来,还好娘亲没发现她。 郑易的话非常多,不愧是京城里头数一数二的商人。 “还有,江柔姑娘拿着郡君留下的书模仿了一笔郡君的字,我看着像极了,国公府那里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打开房门,只见江柔坐在屋中,正指点江临的功课。二人看见映枝,怔愣之下又惊喜。 “妹妹回来了!”江柔这么多日提着的心骤然放下来,她起身吩咐在旁的谷雨打水备衣。 “二姐你终于回来了!”江临也惊呼道。 “姐姐,临儿。”映枝坐下来,喝了盏茶,润润干涩的喉咙,“你们这两天还好么?” “这里一切都很好。”江柔坐在映枝旁边,说了许多这两日发生的事,仿佛在倾诉自己的焦虑一般。 她见映枝一直不吭声,就继续说着,终于脸上的笑渐渐隐去,担忧爬了上来。 “妹妹,你……这几日怎么样?”江柔小心翼翼地问。 映枝顿了顿,想起子瑕的话—— 切莫将西南之地的情报告诉任何人。 虽然她信任姐姐,但她既然答应了子瑕,这件事还是暂时放在心里为好。 “我见到他了。”映枝垂下眼眸,也不好说别的,多说多错。 江柔一见映枝这幅模样,心中一沉,就赶紧岔开话题,说起江临功课的事。 郑易本来还要问,被江柔一个眼神扫过去,闭紧了嘴没敢说话。 江临无缘无故被江柔挑了刺,但一声都不敢反驳,面上不知所措。 他刚才知道了什么消息? 看二姐和大姐还有郑掌柜的反应,难道是殿下真得得了疫病,然后……还很严重不成? 果然不出江临所料,两日后的夜里,李氏从镇国公府回来了。 她一声夜行衣,头上戴着斗笠,面上蒙着黑纱。 映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娘亲,仿佛江湖上惩奸除恶的侠女。 李氏揭开脸上的面纱,看见她的三个儿女齐聚一堂,瞬间从英姿飒爽的侠女变成了慈爱又脆弱的母亲。 堂中点着一盏灯,李氏语速极快,将这几日镇国公府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你们爹爹应当是出去应酬,在竹泉阁吃鸿门 分卷阅读127 宴时被下了药。”李氏说到此处咬牙切齿,“他们想在这时候压住我们镇国公府?想得美!寿王那个乳臭未干的狗贼,老娘给他爹打江山的时候,他还没投胎呢!” 江柔听得心惊肉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握着李氏的手道:“娘,那可是寿王殿下……” “寿王怎么了?陛下我都敢骂!”李氏哼了声,“他也就只会用这种不入流的伎俩罢了。” “那下药之人……” 李氏拍了拍江柔的手,“放心,你们娘虽然老了,但是还有点用,下药之人已经被我揪出来了。之前没在信里给你们仔细讲,是怕你们担惊受怕。” 说到此处,她不知想起什么,一双眼瞟向映枝。 映枝整颗心都虚成了无底洞,“……娘?” 李氏并没有喝茶,只是抿了抿干涩的唇。她的眼神有点飘忽,似是不敢直视映枝。 映枝眉头渐渐蹙起,这不像是娘亲发现她偷跑出去的反应。 “娘,这是怎么了?娘先喝口水。”映枝端起一杯茶。 李氏浅浅抿了一口,她挥挥手,江柔一滞,于是赶紧拉了江临道:“临儿,今天的功课还没做完,跟姐姐去做功课。” 江临不明所以,一张脸塌下来,“我要跟娘亲多待会儿!” 郑易一脸了然,在一旁劝道:“江世子,功课要紧,你什么时候都能见你娘。” 于是两人连哄带骗,把江临搞出去了。 堂中只剩下李氏和映枝二人,寂静得可怕。 映枝也不笑了,只听见李氏哑声道:“枝枝,娘给你讲一件事,你听了……你听了想哭就哭出来。” 映枝的眼越睁越大,心中隐隐有预感。 映枝的手温热,李氏的手冰凉。 只听她的娘亲垂下眼,眼眶还有些红,咽了咽,丢出一个炸雷。 “太子殿下在西南染了疫病,约是八日前……薨逝。” 映枝使尽全力忍住! 忍得皎白的小脸和雪颈都通红,忍得指尖都在颤抖。 不行了她要笑出来了,八日前……那不是她和子瑕见面的日子吗? 原来骗人的感觉是这样的爽快呀! “娘……”映枝出口的都是气声,她看着李氏悲伤的模样,心里划过十二分的愧疚,但是—— 映枝深吸一口气,状作沉痛道:“我,好伤心啊。” 好伤心啊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男票死了好伤心啊哈哈哈(划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11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lice 8瓶;李一分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7 章 李氏看着映枝强颜欢笑的模样, 内疚不已。 要是她当初拦着点,如今枝枝或许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李氏起身, 走过来把映枝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背, 手底下少女的身躯在轻微颤抖。 “枝枝哭一下, 哭一下就好了。”李氏叹气。 趴在娘亲怀里的映枝笑得双肩发颤但不敢出声,过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她从李氏怀中扬起头, 双颊被捂得红润。 “娘,你别难受了。”映枝装模作样地揉揉眼睛, 诚恳道,“我真的没事儿,最多再等一个月,我就不难过了。” 再等一个月, 子瑕就回来了。 李氏听了这话心头一震, 又仔仔细细看着她的姑娘。 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分外平静。 她姑娘不像是会寻死觅活的人,或许……枝枝对太子殿下的情意,并非自己想的那般深刻?又或许, 枝枝根本识不清男女之情? 李氏的心上下难定,回想起从前的事儿,觉得哪个都像, 哪个又都不像,干脆吩咐谷雨这几天多看着点映枝,以防万一。 议亲的事也暂停一下吧, 毕竟她家姑娘情窦可能初开,心上人还死了。要是现在给她塞个夫婿,那不是给人心里添堵吗? 缓个几年说不定就好了,正好她还能再陪姑娘几年。 “枝枝,天色晚了,快去睡吧。”李氏哄道,“娘亲也要回国公府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映枝点点头,辞别了娘亲。 她回房时长舒一口气,打算等子瑕回来时告诉他这场闹剧。 关于自己是如何蒙混过关的。 夜色渐深,映枝睡了。 而连夜回了国公府的李氏,则丝毫没有睡意。 她一进府,就看见江成坐在正堂里,左右下方都坐着不少武将,个个腰带金刀,身穿铁甲,见了她起身抱拳喊国公夫人。 这些人李氏认识不少。 她眉头一蹙:“寿王来了?” 江成:“也就是这两日了。” 分卷阅读128 堂上好似压着黑云,众人皆沉默不语。 * 第二日,镇国公府上来了一位贵客。 蒋夫人打着要玩叶子牌的名义上了门,找李氏说话,但话里话外都是定亲的意思。 李氏脸色有点尴尬,她和蒋夫人的关系很不错,之前为枝枝选亲事也意属蒋家大公子,可惜现在不行。 “蒋夫人,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李氏叹道,“咱们这么亲近的关系,能托付生死的,我就跟你说实话了。” 蒋夫人手一顿。 “我那姑娘钟意的公子,不久前去了。”李氏是断然不能让蒋夫人知道此人就是当朝太子殿下的,于是就找了个理由搪塞,“你也知道,我那姑娘在外头养了十六年……” 蒋夫人一听这话,心里也酸涩,摆手道:“这……那就先算了,好好安慰一下枝枝吧。” 两人连声叹气,顺道对着朝中局势通了通气。 “咱们都要做好二手准备。”蒋夫人忧虑道,“太子殿下已薨逝,寿王……不知什么时候要发作。” “是啊。”李氏脸上也是愁云惨淡。 * 寿王带军围困京城的这天早上,一场暴雨倾斜而下。守城的将领不知道该不该开城门,尚在犹豫时就被一箭射落城门。 禁宫中,梁帝坐在御书房里,而大总管常禄则跪在他面前,两股战战。 “陛下……寿、寿王殿下进京城了。” 梁帝端茶盏的手一滞。 啪—— “居然是他!”梁帝气得直咳嗽,“逆子!” 他猛地站起身,在龙椅前来回走动,厉声道,“让禁卫军统领给朕拿下!不管死活!” “镇国公呢?!”梁帝不太清醒的大脑思索着,“他怎么还不来救驾!” 然而就在不久前,梁帝才趁着镇国公昏迷,把他的兵权削了。 常禄不敢提醒,赶忙领命磕头,退出大殿。 外头的阵雨还没停,天上的乌云滚滚。 常禄捋了捋自己的衣摆,带着小太监们一路走到宫门口,慌慌张张道: “袁统领!陛下得了密信,寿王殿下将声东击西,从侧门进来,还请袁统领速去支援!” 那禁卫军统领一看,是陛下身边的大总管。 “甲列乙列,跟我走!”袁统领带着大批人马,去了侧门。 雨声不歇,雷声隆隆,在一片嘈杂间马蹄声自远处而来,越来越近,直到耳边。 寿王身披金甲,不待袁统领叫阵,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两军在禁宫侧门厮杀,响声震天,就连在正门的常禄也能听见。 “殿下您晚点来啊……”常禄伸着脖子剁剁脚,心里默念:但是,太子殿下啊,您不能来太晚,太晚就赶不上热的陛下了! 而此时的梁帝,却在炼丹房里。 “真人!救救朕!” 一个鹤氅莲冠的道士正在打坐,他面容不算年轻,白发白须,仙风道骨的模样如同画上的真君。 “陛下为何如此慌张?”他声音淡淡,似飘在云端。 梁帝差点跌坐在地上,声音颤抖:“真人的话都应验了!果然有人逼宫……只是,是朕的那不孝子!” “哦?”道士站起身,不紧不慢,眺望窗外远方的云,“那陛下依照贫道所言去做,不就成了?” 梁帝咽了咽,他总不能说他手上缺人,吞吞吐吐道:“可朕……朕手上……” 道士似看穿了梁帝心中的担忧,叹息道:“陛下且用此物。” 他从架上取下两个小瓶,一红一白。 “陛下服下白瓶中的丹药,再用红瓶中的药对付反贼。” 梁帝接过,轻轻一摇,里头是粉末。 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近来经常服丹养生,有时药劲正头难受,就吸一些这红瓶中的药,不出一炷香便能入睡。 “真人。”梁帝服下那白瓶丹,顿时有了精神,“事成之后,朕封你为国师!” 那道士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半分激动之意,反而提点道: “陛下且在金銮殿行事,龙气重。” “好,就按真人说得做!”梁帝看着红瓶,眼中尽是狠厉。 他带人火速赶到金銮殿,急急忙忙坐在那龙椅上,手中紧紧捏住红瓶。 可他第一个等到的,却不是他那好儿子。 “父皇,请让儿臣进来!”一个娇柔的女声响起,“今当此大难,儿臣愿为父皇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门外的侍卫通传道:“是……长宁公主。” 长宁?梁帝眯起双眼,他不常见这个女儿,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忠孝。 正好,自己还缺一个替死鬼。 父母恩情,拿命来偿,天经地义,梁帝冷笑一声:“让她进来。” 不多时,远处传来金戈相击声,宫人们的尖叫声,还有纷乱的脚步声 分卷阅读129 。 寿王重伤了袁统领,叛军一路开到金銮殿前。 马蹄踏上汉白玉石阶,仅存的禁军根本挡不住这些武器精良气势汹汹的叛军,在刀光下血溅三尺,身首分离。 金銮殿前排满的侍卫全被尽数杀死。 “父皇。”寿王手持长刀,进了殿里,每走一步,金砖上都留下一个血色的印记。 梁帝面色不渝,隐忍着心头的怒意。 他等会儿还要用这药粉,此时不能发作。 寿王笑得讽刺:“父皇已经看见了,就不必儿臣解释了吧?” 梁帝沉声:“你想做什么?” 寿王心头划过一丝异样,他的父皇好像有些不同寻常。但多年夙愿得偿,涌动在胸口的澎湃已经压过了其他杂念。 今日,将成为他登上龙椅的第一天! “父皇现在写传位诏书,把玉玺给我。”寿王字字句句带着拖长的尾音,往日里听很是旖|旎,但并非现在。 现在,梁帝被他看似胜利者的嘴脸激怒了。 “放肆!” 刺啦一声,寿王手上的长刀在金砖上划出一道刀痕,仿佛划在梁帝脖颈间一般。 长宁公主发出一声惊呼,又捂住自己的嘴。 寿王冷笑道:“还请父皇三思,儿臣不想见血。” 梁帝脸色铁青,他眼睛一斜,身边的长宁公主战战兢兢地过来服侍,递笔研磨。 诏书既成,与玉玺一并被放在托盘上,长宁公主低垂着头,端给寿王。 寿王的眉头越挑越高,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他的手刚刚要触碰那玉玺,长宁公主的手一抖! 意料之中的落地声并未响起,红雾扑面而来,寿王来不及屏息,直接吸入一大口。 嘭—— 长宁被掀翻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长睫掩下眼中的阴暗之色。 “去死!”寿王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在举刀之前眼神扫过梁帝,方才心头的那丝异样突然被拔出。 顷刻之间,刀锋转向,金属捅入皮肉之声痛得硌牙,鲜血喷涌而出,在龙椅前洒成一朵花。 寿王缓步上前,拔出这把刀,俯视梁帝。 梁帝一点点抬起眼,张嘴,话没说出来,血却出来了。 宫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梁帝的手颤抖。 陈贵妃带着一些禁卫,施施然走入金殿。 “皇儿,何必呢?留陛下一命吧,杀父弑兄,并非好名声。”陈贵妃的话与她的容颜一般仁慈。 她的目光扫过旁边的长宁公主,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长宁公主缓缓站起身,行礼道:“贵妃。” 陈贵妃唇边的笑还未勾起,寿王突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殿下!”“殿下当心!” “都不许过来!”长宁公主陡然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寿王的喉边。 她半蹲着,拖拽着寿王的领口,寿王那双桃花眼紧闭,脸上气色红润,仿佛睡着了一般。 形势逆转的速度如此之快,快到众人都来不及反应。 陈贵妃那张仁慈的脸立刻崩塌,咬牙切齿道:“给我拿下!” “再敢上前一步,就要见血了呢。”长宁公主露出一个天真又残忍的笑容。 “陈贵妃,您要拿下呢?还是忍住呢?” 陈贵妃一顿,脸上浮现一层寒意,“早该让你跟你那贱人娘一起死!” “我娘?”长宁公主小圆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不解道,“贵妃不是把我娘杀死了么?我哪里见过呀。” 陈贵妃怒不可遏,可眼睁睁看着那刀锋在寿王的喉间划出一道血痕,心里也痛得流血。 “你要是敢伤我皇儿一分,我就叫你赔十分!” “原来只会放狠话呀……”长宁公主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挑眉道:“那我试试?” 金殿里一片寂静,残余的龙涎香燃起断断续续的青烟。 长宁公主没动。 不多时,陈贵妃冷笑一声,“谁是放狠……” 谁知,话还没说完,陈贵妃的脸色就变了。 只见寿王身下的金砖上慢慢淌出血。 长宁公主唇边的笑越来越大,“贵妃,我还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说谎哦。我说见血,就见血。” 她眼睛往下一低,只见另一把匕首插在寿王后背。 “贵妃,母债子偿,这不过分吧?” “你、你快放开我皇儿!”陈贵妃慌了,双唇颤抖,瞳孔紧缩,“你不许碰他!” 此时的场景竟然如此可笑,一个豆蔻少女竟然用一只匕首压制住一众禁卫军。 身边的侍卫们全都拔刀,只待一声令下就要上前。 陈贵妃吓得花容失色,带着长指甲的手指指着长宁:“快放开我的皇儿!” “长宁,放开他。”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刹那间,金阶前 分卷阅读130 的铁甲兵如浪潮般,从四面涌来,将金殿门口团团围住。 陈贵妃一回头。 只见岑瑜束冠佩剑,迈进金殿,一双黑眸沉沉。 “皇兄,你怎么来晚了?”长宁公主笑道,“我等你很久了呢。” 岑瑜到的并不晚,只是长宁公主太过放肆,打乱了一切计划。 “不过太——晚了,二皇兄他死了。”长宁公主嘟起嘴,“大皇兄别怪我。” 陈贵妃听见寿王死了,发出一声尖叫,就要冲上去。 岑瑜带来的西南军当即发动,长宁公主突然笑着跳开。陈贵妃面色惨白,跌跌撞撞来到寿王面前,轻轻一翻身。 一根匕首插在他背上心后的位置。 “我的皇儿!” 眼泪滴落在金阶上,陈贵妃发出尖锐的哭声。 她明白大势已去,从头到尾自己和寿王都被玩弄在鼓掌之间,对着长宁毫无贵妃架子地破口大骂。 长宁公主却笑着听,边听还边鼓掌叫好。 岑瑜却没有理会这场闹剧,他来到龙椅前,伸手一探,梁帝依旧有脉搏。 “传太医!”他目光扫过长宁,冷声道,“你太任性了。” 长宁公主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她的手指勾了勾腰间的环佩,轻声道: “可我今天很开心,这么多年最开心的一天呢。” 岑瑜的脸冷了冷,想起长宁公主曾经的遭遇,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 盛夏的蝉鸣声轰轰烈烈,京城里发生了三件大事,比蝉鸣声更加轰轰烈烈,甚至令人措手不及。 一是寿王殿下逼宫,最后死于金銮殿上。 二是陛下受此惊吓,中风了,躺在床上时醒时睡,即便是醒来也说不出话,只能呆呆看着床帐上的绣纹发愣。 第三,是当朝太子殿下没死,居然还从西南回来继位了。 虽然梁帝尚未去世,但全朝上下竟然没有任何一人有异议。 前些时候,梁帝的阴晴风雨捉摸不透,现在的朝臣们看见新帝温和的面容,反而都松了一口气。 继位大典仪式并不繁琐,但涉及到要重整混乱的朝政,还要大赦天下,近乎所有朝臣都忙得不可开交。 包括江成。杨太尉官复原职,与他继续在朝堂上斗嘴,二人可谓是能同患难却不可同富贵的最佳典范。 映枝被接到镇国公府的那天下午,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爹爹从宫中回来。 国公府一家终于团聚,几人都喜极而泣,尤其是江临,他发誓再也不调皮捣蛋。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李氏一边冷哼,一边摸着江临的脑袋。 她的目光转向映枝,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太子殿下,不,今上并没有死在西南……那她的姑娘会被召进宫里吗? * 这厢的御书房,却是一派有条不紊。 年轻的新帝坐在正中,下头是几位心腹重臣,正在商量关于江南官职改革的事儿。 几人言罢,岑瑜决定了施行的制度,众臣皆退去,只剩……蒋翰林。 岑瑜手握书卷,微讶道:“蒋卿还有何事?” 蒋翰林眼睁睁看着几位同僚退去,倍感肩上的任务艰巨。 “的确有一要事。” 他咽了咽干涩的嗓子,道:“陛下虽然才登基,可这立后之事还要尽早。” 蒋翰林垂下头。陛下还是太子时,东宫里就没什么人。太上皇在位时对膝下的两个皇子十分忌惮,也从来不摧促他们的婚事,甚至有时候还会阻拦。 这次,他可是冒着被严词拒绝的风险,背负着同僚们身后的期望而斗胆进谏的! 御书房里一片死寂。 蒋翰林的背上渗出一层薄汗,明明这御书房的冰鉴添得够足。 “好。” 蒋翰林道:“还请陛下三思,立后为……” 等等! 陛下说什么来着? 蒋翰林抬起头,只见岑瑜淡淡回视。 岑瑜的语气平静,好似已经考量许久:“蒋翰林觉得,镇国公府的二姑娘,岐阳郡君如何?” 蒋翰林一听到“好”字,欣喜不已,但随即听见“岐阳郡君”二字,却又犹豫了。 他思及前些日子夫人给他说的事,又看看陛下年轻英俊的脸。 陛下……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不能让陛下被蒙在鼓里,或者更有甚者,无缘无故背负骂名, “陛下,此事或许有些困难,岐阳郡君怕是不愿意嫁。”蒋翰林道。 岑瑜眉头微蹙:“为何?” 蒋翰林犹豫几番,虽然深知这并非君子所为,但他为了陛下,还是道出了真相。 “……臣的夫人告诉臣,郡君有个意中人,且这位公子前不久……才去世。” 御书房里燃着提神醒脑的薄荷香,良久,岑瑜嗯了一声。 “朕会考虑 分卷阅读131 的。”岑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蒋翰林心里发虚,还愧疚不已,恨不得当场负荆请罪。 他发誓一定好好补偿镇国公府和岐阳郡君! 蒋翰林行礼告退。 天色渐晚,御书房里久久没有声响,半响,居然传出这位年轻帝王的口谕。 “备车,去别院。” 常禄讶异道:“陛下此时出宫?” 岑瑜淡淡地扫过去,唇角露出温和的笑意。 他都已经去世了,还不能出宫吗? * 国公府中,映枝躺在床上打着哈欠,忽然听见有人敲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病得厉害,还忙QAQ,留言的小天使发红包,攒攒运气祝我快快恢复身体健康。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11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莜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8 章 这么晚了, 是谁在敲她的窗户? 映枝翻起身,披上外衣时, 心中就有几分明白了。 无非是子瑕。 她已经许久没见子瑕了,他刚刚继位, 一定很忙碌, 怎么大晚上还不睡觉,反倒来看她? 窗户悄悄被打开, 映枝努力控制着不发出声响。 屋外的蝉鸣声渐渐清晰,月儿从窗缝中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像美人轻轻拂起她的面纱,含羞带怯一般。 月光下他的眉眼温柔,映枝咬着嘴唇发笑,止也止不住。 “你怎么来啦?我还以为是贼呢。” 岑瑜眉眼温润, 也笑道:“郡君以为是贼, 却为何会开窗呢?” 明知故问。 映枝靠在窗边,两手捧起脸颊,细白的小臂撑在窗沿上,同窗外的岑瑜说起话:“你猜我为何会开窗呀?” 岑瑜的目光里含着纵容和宠溺, “那郡君猜我为何会来呢?” 映枝纤长的手指捏着耳垂,清凌凌的鹿眼一转,小声道:“现在是子时, 因为你想我了,才来入我的梦呢。”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郡君才邀请我来入你的梦?” 岑瑜的嗓音低沉又柔和,每一个字都仿佛勾着她的耳朵。 映枝咬咬自己的菱唇,轻哼一声,长长的睫毛卷起,像是柔软的细蔓。 岑瑜唇边的弧度愈发上扬:“但是,既然子瑕都来郡君梦里了,又怎能失礼呢?” 他伸出负在背后的手,递来映枝面前。 是一枝槐花。 白色繁复的细小花朵,好似今夜天上的繁星。 “送给郡君。”岑瑜轻声道。 映枝的双眼一下亮晶晶,她取过槐花轻轻放在鼻尖,淡淡的芳香萦绕。 京外的槐花开得正好,岑瑜今早特地命人采了送进宫里。 他静静地看着,窗前他的小姑娘,拿着他送的花,带着酒窝的笑脸也只有他能看见。 一切不如意的,不稳定的,他曾担忧的,恐惧的,都过去了。 明日他就会下圣旨,昭告天下,封他的小姑娘作他的皇后。 “枝枝,我答应你。”岑瑜的声音比月光还要温柔。 “?”映枝举着槐花枝,疑惑地看着岑瑜,“子瑕答应我什么?” 岑瑜又从袖间取出一个带着火漆的信封。 这是他回来后,去东宫中取旧物时,在一堆折子里找见的。 当时的东宫太繁忙,或许他的幕僚们看见这封信没加盖联络的密印,就当作普通的信件作延后处理。 后来他紧急去了西南,于是这封信就被遗落在了东宫。 难怪她会去议亲。岑瑜心中微微酸涩,要是他当时没有顶着部下们的强烈反对,亲自去了岐山,那或许她就要嫁人了。 信封在夜风中轻轻摇动,火漆上流动着淡淡的光。 映枝看见这封信,恍然想起一件事。 当时的她十万火急,在这封信里,非常直白地写了一句“子瑕可否和我结亲”。 真是太羞人了! 脸上一热,心好似被悬在一根线上。 不过这时正当夜晚,子瑕应该不会看见她脸红吧…… 曾经的她为什么不冷静一点,为什么不含蓄一点,哪怕写“爹娘要给我议亲,我不愿意嫁给别人”也好呀! “子瑕,这封信,可以给我看看么?”映枝红着脸讨要。 她拿回来后,一定要把证据烧掉。 岑瑜眼眸微闪,默默看穿了映枝心底的小伎俩,于是偏偏不如她意。 “恕我不能给郡君,因为这封信我要珍藏。” 这有什么好珍藏的?!映枝脸更红了。 她怎么有种被捏住把柄的感觉。 分卷阅读132 岑瑜温和的笑中好像带着点恶劣,他挑眉,眼中都是兴味: “原来,郡君这么早就想嫁给我了。” “看来子瑕很得意。”映枝气哼哼道,“可惜我后悔了,不想嫁了,祝子瑕坐拥三千后宫佳丽。” 她说罢就要关窗,岑瑜赶紧握住她按在窗扉上的手。 “还请郡君三思。”岑瑜眼中的笑意如月光淌出,态度却很认真,“京城的姑娘们都有自己的如意郎君,郡君让她们嫁给子瑕,岂不是拆散了许多有情人?” 映枝一想,也是哦,这样是不公平。但须臾她一晃脑袋,才发现不对。 “子瑕可是一国之君,一定是许多姑娘心中的如意郎君。” 岑瑜听到此处,才微微叹了口气:“郡君此言差矣,现在的姑娘们都喜欢嫁给蒋家大公子、常家大公子,或者宁王世子。再往前看,姑娘们都想嫁给寿王殿下。而子瑕,却是无人问津。” 他说蒋家大公子,常家大公子,还有宁王世子时,语气都酸溜溜的,然而映枝并没有注意到。 映枝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是很多姑娘们都想嫁给寿王,或者那些京城中的风流才子们。而子瑕身边,的确没有很多姑娘。 主要是,子瑕在京城里头的名声,都是贤德有才,而并非样貌出众。 她转过眼去,月光下岑瑜的面容清隽,衣带随风微动,让她无端想起岐山冬日里的雪覆青松。 子瑕明明很好看,不输寿王的好看,尤其是他的眼睛,仿佛一砚浓墨,望不见底边。 怎么可能没有姑娘喜欢,一定是子瑕故意的。 映枝盯着岑瑜的脸,幽幽道:“那我岂不是很亏,我要嫁个很多姑娘喜欢的,比如……” 她想了半天,竟然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名字。 岑瑜沉思片刻,旋即镇定自若地改口道:“不对,子瑕的确是许多姑娘们心中的如意郎君。” 映枝的唇角微动,放下关窗的手。她已经习惯子瑕这么一本正经地耍赖皮了。 “郡君,也是这些姑娘中的其一,不是么?”岑瑜接着笑道。 二人为了一个不知从哪里来,不知是谁家的“许多姑娘”翻来覆去地绕着圈。 映枝拢了拢身上的外衫,歪着小脑袋嗔道:“子瑕现在可是一国之君了,金口玉言哪能随便……” “郡君?” 身后的门外突然传来谷雨的问话。 二人同时噤声。 霎时间,映枝的背后泌出一层冷汗,她清了清嗓子,道:“谷、谷雨,怎么了?” 屋前雕花的门栏,门缝中有光透进来。映枝浑身僵硬,眼睛瞥到后窗外的岑瑜,示意他赶紧走。 “郡君,您可是醒了?” 映枝一转头,只见岑瑜依旧站在窗外。 还不快走!映枝捂着嘴使劲指指窗外。 岑瑜看着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里恶狠狠的神情,唇角扬起笑,无声唇语道:郡君,再会。 “我……我只是有点渴了。”映枝一边慌张地点头,一边高声道。 她再次回头时,窗外已空空,只留一轮明月高悬,于是赶紧将槐花枝插在窗外。 吱呀一声,谷雨提着一盏灯,推门进了屋。 她一看窗户竟是开着的,心下疑惑,却还是提醒道:“郡君莫要着凉了。” 映枝不敢多说,只是道好。谷雨关了窗,又提了茶壶添上水,映枝勉强喝了些,压压惊,这才又睡下。 真是好险。映枝躺在榻上,不仅又偷偷笑了出来。 子瑕登基了,居然还会翻墙来看她。 当初是谁郑重其事跟她说莫要翻墙来着的?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谷雨带着小侍婢们端水为映枝洗漱。 清晨的阳光正好,梳妆台前的少女面容娇美,乌黑的长发好似最柔顺的绸缎。 谷雨为她绾了个发髻,轻声问:“郡君今日想戴哪只簪子?” “戴这只点翠的吧。”映枝打开梳妆盒,手却不小心一碰。 啪嗒—— 一层妆盒掉出来。 意外的是,妆盒里没有装任何簪子饰物,只有一只小小的布包,或者,锦囊。 谷雨忙叫了侍婢们收拾妆盒,拉着映枝的手问:“郡君有没有伤着?” 映枝看见那锦囊,一时恍然。片刻才回过神来,只道是没有伤着,又接过小侍婢递来的小锦囊。 思绪回到刚来国公府之时,映枝忽然想起曾经师父说的话——如果有什么事儿犹豫不决,那就打开一只。 她并没有什么犹豫不决的事,或许曾经有过。 映枝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一截泛黄的纸卷露了出来。展开纸卷,上头居然是一片空白。 空白? 师父为何要给她留空白的锦囊? 天是万里晴空,一丝云都没有。 窗外的鸟鸣叽叽喳喳,分 分卷阅读133 外热闹,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枝枝起来了。” 未见人先闻声,李氏带着众人走进了湘水苑。 “娘亲。”映枝偏过头。 只见李氏促狭一笑,手轻轻挥动。 身后的侍婢抱着一只白玉瓶,放在窗前的案几上。 瓶里头竟然插着一大束槐花枝,花香扑鼻而来。 映枝看得有些懵,心跳得也有些快。 她想起昨晚那枝槐花,被她插在屋后的窗外。 这花丛何处而来,不言自明。 “枝枝,这是今早从宫里头送来的。”李氏施施然坐在椅子上,口气酸溜溜又无奈。 案几上那束槐花在阳光下白得耀眼,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味儿。 映枝伸出手去触碰,莹粉的指尖沾上露珠,繁花娇嫩柔软,大约是今晨新采的花。 子瑕不是昨晚才送她一枝么? 难不成,他还要每天都送一束。 映枝掩住唇笑,双眸流光。 李氏本来想挑三捡四一下,瞥到映枝那张笑脸上去,却简直没眼看了。 她感觉自己像是话本子里那些棒打鸳鸯的恶婆婆,或者恶丈母娘。 但她们过得日子可不是话本子,有些事还是要提前问好的。 “枝枝,娘问你。”李氏转过身,双膝对着映枝。 她的目光诚恳,紧紧盯着映枝,仿佛即将开口的是这世上最郑重的事。 “若是陛下召你入宫,枝枝可是愿意?”李氏认真道,“枝枝可是要想清楚了,陛下乃一国之君,历朝历代就没有空置后宫的君王,谁都不能保证今后会如何。况且,人心易变……” 李氏越说越担忧。那些深宫里头的后妃,没了君王的宠爱,眼睁睁看着新欢一个个入宫,磋磨此生岁月。 她的姑娘要是有了这般遭遇,会不会也后悔入宫的抉择? 映枝微微一滞,她也听过这些话。 不论是姐姐同她说的,还是蒋姑娘同她说的,无非都是入宫的姑娘们,看上去荣华富贵,实际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映枝低下头,手上那张泛黄的纸卷上一片空白。 她突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让她自己去拿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曹过鹿_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9 章 “娘。”映枝攥紧了纸, 抬头看着李氏,“娘愿不愿意让我入宫?” 李氏蓦地一愣, 旋即又笑开,“枝枝说什么傻话, 不论入宫还是待在家里, 娘只是希望枝枝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映枝点了点头。 子瑕,会纳其他人入宫么? 这个疑问刚升腾起来时, 映枝凭借直觉做出的回答就是——不会。 子瑕不是那样的人,她也明白他是怎样的人。一个人能找很多种借口和理由, 但行事的结果、言语中的目的,却是真实不假。 这么久了,也有这么多风雨了,子瑕是怎么对她的, 她很清楚。 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那当初在西南时,她就会拒绝子瑕了。 “娘,我……自然是愿意的。”映枝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又突然扬上去, “要不,我问问子瑕他以后会不会召其他姑娘入宫?” 李氏定定地看着映枝,转而安慰道:“枝枝别去问了。” 她拍拍映枝的背, 道:“要是入宫了,回府里住的次数就少了。这些日子枝枝安安心心地和你姐姐出去玩,想做什么都可以。” “其他的呀, 让你爹爹给你去解决。” 映枝笑着扑到李氏怀里蹭了蹭,道:“好的,娘亲最好了。” 李氏望着窗外的眼微微眯起。 想娶她家枝枝,没那么容易。她才不管做了皇帝还是做了谁,不给点下马威,怎么能行? * 禁宫中,炼丹房里。 丹炉燃起袅袅青烟,大总管常禄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躬身垂头,不言不语。 他身前有个床榻,帐子上的纱帘精致奢靡,掀开纱帘坐在床边的年轻君王,则面露遗憾。 岑瑜接过宫人端来的汤药,轻轻舀起一勺吹凉,送到塌上卧着的人唇边。 “父皇,喝药了。”岑瑜轻声道。 塌上昔日威风的梁帝已经口不能言,他浑浊的双眼渐渐睁开,里头没有一丁点神采,嘴角的涎水滴落,左手抖个不停。 旁边的常禄心里感叹,太上皇已经中风成这般神志不清的模样了,陛下还真是好心,亲自喂他药。 费了好大的劲,一碗汤药终于见底。 “启禀陛下。”蓝衣的内侍从门外进来, 分卷阅读134 低声禀报道:“长宁公主求见。” 岑瑜放下药碗,淡淡道:“求见太上皇还是求见朕?” “回陛下的话,公主是求见陛下的。” 岑瑜静默片刻,眼中流过莫名的思绪,道:“让长宁去御书房等朕。” 内侍行礼退下,炼丹房中一片静默。 岑瑜看着塌上人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容,不知在想什么。 半响,只听得一声轻叹落在地上 “父皇,你后悔么。” 可惜,没有人回答他了。 岑瑜到御书房时,长宁公主正坐在一旁喝着茶。茶是热的,氤氲出一团团白汽。 长宁公主行过礼,脸上笑意盈盈,直言道:“皇兄应该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 岑瑜取过一旁的奏折,眼睛都不抬一下,答道:“陈贵太妃不可能交给你。” 长宁的小脸登时垮了下来,“为什么?” 岑瑜抬起眼。 长宁公主的身型娇小,正是盛夏,她还铺了一片毛皮毯子在膝上。 其实,她身子并不弱。 岑瑜又垂下眼。 七年前的那个冬日,陈贵妃诞下的小公主夭折,产后伤心欲绝的贵妃怀疑是长宁公主暗恨她,所以为之,于是命人在御花园池子的冰面上凿了一个窟窿,然后将长宁推了进去。 自此,不论盛夏严冬,只要长宁不披毛毯,就觉得冷。 “她是贵太妃。”岑瑜淡淡道,“何况她也已经疯了,兴许也活不了多久。” 长宁皱起眉头,嘟着嘴道:“皇兄一定是怕我对她用私刑。” 岑瑜心道的确如此,要是陈太贵妃落在长宁手里,出来时就不一定只是疯了。 御书房的香燃尽三根,长宁公主见岑瑜丝毫不松口,索性起身告退。 她明日再来。 总有一天,陈贵太妃会落在她手上。 要让这位先皇宠妃尝尝什么好呢? 长宁公主笑眯眯地出去了,刚走到殿门外,就看见一个身着武将朝服的男人跟着内侍朝着御书房而来。 “公主。”正面走来的江成行礼。 长宁公主脸上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有礼有节地道好,又问:“本宫听闻前些时候江世子遭了山贼,脸上还受了伤。” “臣的犬子脸上的伤好全了,没留疤。”江成尴尬一笑。 江临前两天在校场被揍得鼻青脸肿,还正巧被去找枝枝的长宁公主看见,羞愤之下说自己出京游玩遇到了山贼,与之大战三百回合虽英勇负伤但成功克退贼匪。 为此,隔天陛下还在早朝上提及此事,问他京郊的山上是不是有贼匪盘踞,气得他回家就又把江临揍了一顿。 他的儿子,谁也不像,怎么就喜欢死要面子活受罪呢? 江成辞别长宁公主,整了整衣冠,在内侍的带领下,挺直了脊背迈进御书房。 御书房里,香炉中正燃起第四根线香,这是宫中的御贡用香。青烟一燃起,整个房中都有淡淡的清凉感。 深吸一口气,薄荷的甘香入肺,可屋中的气氛却没有分毫的平静。 江成不卑不亢地行礼,抬起头,双目如炬,先发制人道:“臣听闻陛下,想要召臣的二姑娘进宫?” “镇国公请坐。”岑瑜毫无怪罪之意,还竟起身相迎。他笑得温和,颔首道:“朕是想封岐阳郡君为后。” 江成斜了一眼身旁那楠木椅子。 坐? 他偏不坐! 他家姑娘也别想娶,哼! “多谢陛下赐座,臣站着就好。”江成看似眼观鼻鼻观心,但这叫大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谁第一个从了,谁就是输家。 要不是此人是当今圣上,他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江成斩钉截铁道,“臣,只有这一个亲闺女,自小养在山间,性子野,怕是享受不起宫中的尊贵。” 江成带映枝去过一两次校场,自然知道他家枝枝贪玩好动的本性,这宫闱重重尽是高墙的,枝枝怎么可能喜欢? “国公所言极是。”岑瑜从左边一堆奏章中取出一只折子,常禄接过,递给了江成。 江成双目微眯,眸中透露着威胁。他冷哼一声,打开折子一看,脸却僵住了。 岑瑜坐在正中的龙椅上,笑道:“这座禁宫是前朝留下的,朕自幼长在此处,也觉着甚是无趣。再说等郡君进宫了,其他宫殿多半是要空出来。” “不如,将后宫推倒了重建,至于此处的开支,就从朕的私库里出。” 郑易在他手下行商多年,从西域到南海均有置业,所积累的财富更是多不胜数。把这藏污纳垢的地方彻底拔去重建,所用之时也不过三四年。 江成看着那折子上的条目,又是花园又是丛林又是溪水和各类奇兽珍禽的,有一瞬间发懵。 半响,他嘴里蹦出来一句:“陛下,这……不妥。” 分卷阅读135 这他娘的哪是皇宫?!这明明就是儿戏! 不说别的,就算陛下在朝堂上挑个头,怕都是要被御史们揪着话把子骂昏君。 岑瑜似是料到江成会说什么话,只是嗯了一声:“朕意已决。” 江成满腔悲愤看着那折子。 他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着看着,居然,还有点心动? 陛下此举状似昏君,但昏却是昏在他家枝枝头上了,这就……怎么说。 很英明。 果然人都是有私心的,江成合上折子,心里酝酿着。 他可不能一个来回就被打败了,下马威还得下,就算是陛下,他也要挑挑鼻子和眼。 “不瞒陛下,臣其实想给小女找个赘婿。小女涉世未深,怕是对后宅之事不甚了解,臣就生怕她受委屈。”江成又出招,“而陛下膝下仍无子嗣,还是要尽早开枝散叶为好。” 这话说得就很难听了,好似嫁入皇家是要受委屈的一样。如果这在其他任何一个君王面前,怕是当场要治江成的大不敬之罪。 可惜,这是在岑瑜面前。这位可怜的新上任的年轻大梁新帝,还在等他的岳父松口放人。 岑瑜偏过头,对着常禄颔首。常禄便取过架上一只紫檀木盒子,打开一看,是一道朱笔亲书的明黄谕旨,盖着国玺,庄严隆重堪比册封御诏。 这一打开,江成的脸又僵住了。 岑瑜唇边的笑意不改,目光温和,不徐不疾的声音回响在御书房里:“朕就将此御诏赐予国公府,若是哪日郡君想留或是想走,全凭国公之意,朕绝不干涉。” 江成看着诏书旁的赏赐,里头有京城里的豪宅,京郊的良田,吴地最负盛名的流觞阁,包括郑易手上西域商道的三成利润,南海商道的五成利润…… 最关键的是,平西军三枚虎符中之一竟然也在此中。 也就是说,只要枝枝离开皇宫,这些都是她的……或者,是他镇国公府的。 想走想留,不会拦,也让将来的陛下拦不住。 江成感觉自己遭遇了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打击,他默默抬起头,震惊到连脸上震惊的神色都没有了。 古有昏君建酒池肉林的,有兴建高台藏娇上万的,有烽火戏诸侯的,和现在龙椅上这位一比,好像也没差多少了。 陛下,您今日是疯了么? “镇国公忠君爱国,朕一直都知晓。”岑瑜以一如既往的,温和的笑回应了他。 这日下午,江成回了镇国公府。 李氏来正屋里找他,急声问:“陛下怎么样?” 江成手里捧着紫檀木的盒子,一脸肃穆。 李氏的心高高提起,只听江成长叹一口气,破口大骂道:“昏君!”然后竟然又嘿嘿笑了出来。 李氏对着江成翻了个白眼,拧了他的胳膊一把,恶狠狠道:“你疯了吗?这可是枝枝要嫁的人啊。” * 陛下要封后的事传遍了整个京城,封后大典定在了明年开春。坊间百姓们津津乐道的是,陛下居然还要推了禁宫重建。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都像炸了一般,轮番对江成进行弹劾。 而江成不仅不难受,反而还很骄傲,谁叫他的闺女世上最好,陛下都栽昏了头呢? 众臣一听很是不甘心,纷纷表示他们也可以。没想到陛下力排众议,压下了所有进谏选秀纳妃的折子,并表示: 今生只娶岐阳郡君一人,要不然就不娶了,众爱卿自己选。 朝臣们气得人仰马翻,说好的明君呢?看这样子是要色令智昏啊! 但随着夏去秋来,秋去冬来,江南盐商被下马,吴地贪赃的佞臣被一个个□□,京城里头的大小官员纷纷夹紧了尾巴做事,上朝时劝谏的人就少了许多,最后甚至安安静静地为陛下准备封后大典一事。 朝堂上一派风平浪静,没人顾得上置喙陛下的家事了。 李氏在封后大典的前一晚遛进映枝的湘水苑,抹着泪塞给映枝一本小册子。 “枝枝看看这个。”李氏将那书放在案边,脸上微红,没有多言,又转而和映枝说了好些体己话。 映枝这几天被宫里来的嬷嬷教导了封后大典上的礼节,每天晚上到点儿就困,现在已是困得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李氏见她丝毫没有闺愁,嫁女儿的一腔愁绪憋在心中,索性让枝枝早点睡,自己去找江柔哭诉去了。 映枝坐在屋中,轻轻叹了口气,子瑕跟她写过信,说进了宫还是可以随时出来玩的。 娘亲这种心情她能理解,只是过两日她们还会再见到的。 天色已晚,映枝困得头脑昏昏,钻进被子里就睡了。 第二日,除了登基那天开过一次的正宫朱门再一次被打开,这座至高无上的禁宫迎来了一位与陛下并肩同行的女子。 从正午到傍晚,祭天册封的仪式隆重至极,陛下在其他地方素来节俭,但对此事却不吝千金。 三 分卷阅读136 十六列仪仗从宫道上走向正宫门前,映枝站在金銮殿前,岑瑜的身边。 钟声响了,城阙之上,相继有成片飞鸟掠起。 远方的天空渐渐辽阔,渐渐高远。 温柔的春风迎面,岑瑜的衣袍翻起。春阳透过参差的檐间,照进他的眼。 “枝枝,不会有别人,只会有你。”岑瑜认真地看着她,就像那日在西南那般郑重,“但海誓山盟谁都能说,我更愿意用此生践诺。” 映枝笑道:“好,我一直都信你。” 她不是会活在无谓担忧中的人,她能看见子瑕的付出,更愿意相信他的许诺。 这夜好似下了一场暴雨,春雷骤然划破黑夜,香炉里的烟渺渺不断,火星忽明忽灭。 窗外的雨水倾泻而下,打落一枝的海棠,花瓣落在细纱遮帘上,朱红浓艳旖旎。 缠绕在枝上的藤蔓柔软,勾着那依附吐露细嫩的新芽。池中的红鲤浮出水面,在氤氲湿闷的空气中露头呼吸,倏忽又一下钻入沉沉的池底。 雨声扰得人睡不着觉,耳边的声音模糊不清。 一夜窗棂敲击,时而疾风骤雨,时而微风细雨。窗前的花在雨中几番摧折,不胜风露,含羞带怯地垂着头。 这夜好似下了一场雨,家家户户点起了灯。 国公府里,李氏夺了江成的书,嗔他几句,二人熄灯睡去。 明日江成沐休,李氏要去看铺。江柔在女学读书,郑易还会挨家挨户上门推销。 明日江临依旧鼻青脸肿,被长宁公主笑话。明日谷雨站在御膳房里尝新菜,宫人们一溜端去凤鸣宫。 而凤鸣宫里,岑瑜披着外衫阅奏章,偏过头,看见懒觉睡醒的映枝在揉眼睛。 昨夜的雨在清晨到来前结束,海棠花瓣上滴落了朝露。春芽初长,新叶初发,曦光照进屋中,带着青涩的绿意。 映枝睁开眼,岑瑜笑着对她说:“枝枝,可要用早膳?” 她带着拖长的尾音,软软绵绵:“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他道。 明日的糖雪球看见只蝴蝶,一个飞扑跳出窗外。 煦煦和风里溶着鸟鸣,穿过它的爪间,越过汉白玉的宫阶,飞过蜿蜒起伏的金檐,一路从宫中吹向未知的远方。 百年的盛世佳话在文人墨客笔下传颂不止,在滚滚东逝的岁月里成为一艘小船。 这座江山将如同它的君王一般温柔,留下史官青简上的寥寥几字,待后人们当窗对月时浮想。 学识渊博者要为此刻做注脚,却用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野戏荒腔——身骑白鹿的岐山神女。 她坐在金殿前的栏杆上,指着人间与天幕的尽头。 她回过头俏皮地眨眨眼,提议道:“子瑕,你瞧!外头日头正好呢,我们出去玩吧。” 岑瑜笑意盈眸,站在她身后,揉揉她的长发,轻声道:“好。” 好。 你瞧,外头春光正好。 而我们都还年轻,可以白头偕老。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