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婢生猛》 分卷阅读1 书名:宠婢生猛 作者:瓜子和茶 文案(c6k6.com): 回眸一笑百媚生,万碧不笑都媚态横生 可惜她没被一朝选在君王侧,家穷只能卖身王府去烧火 只因颜色好,成了人们口中魅惑主子的狐狸精 千夫所指,万口唾骂 万碧,我忍,我忍,我再忍!等我抱上大腿……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靖江郡王有个艳绝天下的宠婢 得罪郡王不要紧,得罪这个宠婢,郡王能把那人皮给剥了 为了赶走这个狐媚子,亲娘宁王妃是想尽了法子 娶厉害媳妇辖制,外加美貌侧妃分宠,栽赃陷害更是一套一套的 可任凭怎么折腾,这郡王跟前第一人的地位就是无人能撼 后来靖江郡王成了景平帝,万碧又成了后宫第一人 升级成太后的宁王妃向天祈祷,快降道雷把这狐狸精劈死吧! 万碧:呵呵,老天没听见!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小奴婢打怪升级的故事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万碧,朱嗣炯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身份(捉虫) 端午刚过不久,宁王府后园子的大槐树依旧在这个时节开了花,一串串洁白的槐花缀满树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素雅的清香。 说起宁王爷,那可是是京城有名的“三无”王爷。哪“三无”?无能无脑无有权,年近四十,还没混着块封地,虽是当今亲子,却不得圣心,混得连二流的勋贵都比不上,只是一味的混吃傻玩,是以宁王府夜夜笙歌,日日热闹非凡。 然而这后园子却和宁王府的氛围格格不入,寂静异常,大白天也很少有人来。一来这里地处偏僻,少人打理;二来死过人,传闻闹鬼,阴森森的没人敢来。 但万碧不怕,她向来胆大,别人不敢来,正好,这里就成了她的专属地!当差余暇,或者心情烦闷时,总爱来这里散散心。 今日也是如此,午后,趁着管事嬷嬷不在,她又爬到槐树上,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繁枝茂叶之中,嗅着槐花的清香,仿佛又回到了故乡。 她七岁时进王府为婢,那年家乡闹灾,不得已,家里将她卖了二十两,临行前,她娘哭着说一定会赎回她。 如今三年过去了,家人还没消息……,万碧的目光越过树枝,越过院子,越过王府高高的围墙,越过京城的万千房屋,在暮暮尘埃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家。 鼻头一阵发酸,万碧使劲儿揉揉眼睛,将涌上的热意按了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园子里多了个衣着华贵的小公子,不过七八岁的模样,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是伤心难过。 万碧心细,她瞧着这小公子面生,好像不是府里的,忍不住在树上喊他,“小公子,你怎么一个人?” 那小公子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明显吃了一惊,抬头看到绿叶白花中,坐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笑靥如花的小丫鬟,他怔了半晌才说,“你是谁?” 万碧晃荡着脚, “我叫万碧,是大厨房的烧火丫头。看你穿的这么好,是哪家来做客的小公子吧,这里可不是好玩的地方,快回去吧!” 小公子却不想走,凑上来问,“你在吃什么?” “这个啊?”万碧捏着一串槐花,呲溜呲溜从树上蹿下来,“槐花。” “你为何要吃花?” “以前我娘总拿槐花蒸菜团子吃,想家了,我就忍不住想吃。”见他好奇地盯着自己,万碧便摘下一朵,“你尝尝,清甜的,微微有些苦味。” 小公子接过来,有些犹豫地慢慢往嘴里送。 “停下!”远处响起一声厉喝,一个三十左右的嬷嬷带着两个婢女匆匆忙忙奔过来,啪地拍掉小公子手中的槐花,半哄半训,“炯哥儿,外头的东西怎么敢乱吃?” 那人看到万碧,先是愣了下,又虎着脸呵斥万碧,“哪里的小蹄子,什么东西竟敢往三少爷跟前送?三少爷有个不好,你有几条命可填的?” 万碧方后知后觉自己犯了个大错,战战兢兢跪下说道,“嬷嬷恕罪,是奴婢眼拙,万万不敢了,求嬷嬷饶了奴婢这一回!” 这小公子正是宁王三子,嫡子朱嗣炯,自小在皇后身边长大,刚回府不久,所以万碧这等粗使丫头并不认得他。 这嬷嬷姓李,皇后亲自指给孙子的奶嬷嬷,朱嗣炯是她一手带大,对她十分依赖。而她因此也成为宁王府数得着的管事嬷嬷,连王妃都要买她几分面子。 李嬷嬷满脸怒容,不依不饶还要发作万碧,朱嗣炯拉拉她,“李嬷嬷,我也没怎样,让她走吧。” 听小主子这么说,李嬷嬷虽然没有好脸色,但总算是放过万碧了,只临走时冷着脸说了句,“记住你的身份,你没资格在三少爷跟前伺候!” 万碧 分卷阅读2 仍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低低应了声,待他们走了,才慢慢爬起来,自嘲一声,身份,是啊,自己不过杂役院一个粗使丫头,怎么可以在主子面前露脸? 对于李嬷嬷的虎威,万碧是心有余悸的,但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王府的主子,她还是控制不住的兴奋,满肚子的话憋了几天无人可说,等见着柴火房的容嬷嬷——这府里为数不多对她好的人——忍不住话匣子就打开了。 她边拾掇着柴火边说,“容嬷嬷,我前几天见着三少爷了,长得可真好,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好看!” 容嬷嬷四十多岁,有着一张并不慈祥的脸,眼角耷拉、嘴角耷拉、双颊内凹,“你又闲着没事儿乱跑,冲撞了主子,看不打死你!” 万碧笑嘻嘻,“我知道哪里去得哪里去不得!不过说来也怪,三少爷怎么一个人跑到后园子去了?身边也没个伺候的!——我看大少爷每次都是丫鬟婆子一大堆人跟着。” 容嬷嬷放下手中的烧火棍,冷言冷语说道,“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主子的事儿哪轮得到你嘀咕?看来是皮痒了!”说罢作势要打。 万碧急忙向旁跳开几步,“嬷嬷,别打别打,当心闪了你的老腰!让阿碧自己打两下给您出气可好?” “呸!”容嬷嬷忍不住笑了,随后正色道,“阿碧,嬷嬷说的话你记住了,如今三少爷刚回府,万事待定,那些家生子儿挤破脑袋想要去他院子里当差。咱们身份太低,又没根基,尽量别去凑这热闹,让有心人看见,还不定怎么生事!” “嬷嬷,你想哪儿去了!我才没想那么多。好了,今儿个是发月钱的日子,我得去干娘那里看看能不能要几个钱出来!” 看着万碧蹦蹦跳跳离开,容嬷嬷不由摇头,她干娘吴婆子是有名的抠唆人,只进不出,从她口袋里拿一文钱出来,比登天还难!这丫头去要钱,肯定吃排头! 万碧来到杂役院,果不其然,吴婆子一听万碧要拿钱,立刻竖起两只三角眼,指着万碧的鼻子道,“哪里来的钱?你一个月不过三百钱,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一个月还要饶进去不少钱,这还没朝你要呢!” 吃的是王府给下人的份例,穿的也是王府发的衣服,至于用的,她什么时候给过自己一根线?自从进府,被管教嬷嬷分派了干娘,月钱都给她拿着,两年了,自己连一个大子儿都没见过! 但万碧敢怒不敢言,只能赔着笑,好言相求,“干娘,我知道受你很多照顾,可是咱们年前就说好的,每月你给我一百钱,你看,这都小半年了……,而且,如今我也大了,留了头,少不得要用些胰子、头绳之类的,这些府里又不分派。” 吴婆子冷哼一声,“你不是和绮雯交好?现在她进了大少爷的院子当差,什么好东西没有?你让她饶给你些,便是用剩的也不打紧!——你满府去问问,像你这样外来的身份,哪个不是干娘领月钱?哪个又敢和干娘来要钱?你当差出了错都是你干娘替你受着,没有让你额外孝敬就不错了!” 我一次也没有把差事干错过!万碧委屈得很,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又倔强地不肯走开,就在原地直挺挺站着。 旁边已有人看了过来,指指点点。 吴婆子怕万碧闹开脸上不好看,便从腰间掏出几个铜板,往地上一扔,“就这几个,再多没有!” 说罢,转身进屋咣当关上门。 万碧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蹲下身子将铜板一个个捡起来,抹着眼泪回去了。 不知不觉又来到后园子,此时日头西斜,天边晚霞映着夕阳,好似一团团燃烧的烈火。万碧攥着那几个钱,坐在石头上发呆,这样下去,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银子赎身? “你为什么哭?”耳边响起清亮的男童声音。 万碧抹干眼泪一看,是三少爷,忙规规矩矩行礼。 朱嗣炯笑笑,抬抬手,“没事,这儿就咱俩,不用那么多礼。” 这三少爷刚刚回府,身边没有玩伴,而那些奴仆们见了他唯唯诺诺,一个个好没意思,前几天见了万碧,只觉得这小丫鬟长得真是好看,看着她的笑脸,心里不由也觉得敞亮。 万碧纳闷他怎么又独自来到这里,四处看看,“三少爷怎么一个人?李嬷嬷没跟着吗?” “奶兄生病,嬷嬷回家去了,姐姐们去领东西,屋里没人,我自己出来玩。” 万碧还真有些怵头李嬷嬷,听说她没在,心里莫名就松了口气,脸上表情也自然许多,但又觉得不对,然而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见这位小少爷东张西望的,一副找东西的模样,“三少爷,你找什么?奴婢帮你找。” “听说这后园子里有口井,我想去瞧瞧。” 万碧心一惊,这里的确有口井,但那里死过人,不干净! “小少爷,这里没井,奴婢陪您去别处玩玩吧。不然,奴婢给您编个蝈蝈笼子?” 朱嗣炯一听没有井,顿时怔楞一下,又听万碧给他编蝈蝈笼子,小孩心性被勾起来,就坐在一旁石头上看她编。 万碧在路 分卷阅读3 边挑了些狗尾草,一双灵巧的手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就编了个精致漂亮的草笼子。朱嗣炯很是欢喜,拿着爱不释手,“真好,真好,再编一个!” 见小主子高兴,万碧也来了劲儿,变着花样足足编了好几个,又陪着朱嗣炯在草丛里捉蝈蝈,玩了个不亦乐乎。 朱嗣炯出了一身汗,衣服也弄得灰扑扑的,就连头上也挂了几根草,万碧也差不多,二人对笑一阵后,朱嗣炯突然说,“阿碧,你别在柴火房了,来我院子当差,咱俩天天一起玩儿!你可愿意?” 万碧的心砰砰跳了起来,手微微发抖,勉强按捺下心中激荡,低头说,“愿意不愿意,奴婢也说不好,听主子吩咐就是了。” 朱嗣炯笑笑,看看天色,“我要走了,哦,这个给你!”他把荷包解下来递给万碧,“别再吃槐花了,我问了太医,那个东西生吃不好,你若是想家了,就吃一颗糖。” 荷包里装的是松子糖、饴糖、窝丝糖等各式糖果子,万碧心里一热,眼泪就要涌出来,“那奴婢就谢三少爷赏了!可这荷包不能拿,我就只拿糖吧。” “为什么荷包不能拿?” “这荷包一看就不是奴婢能有的东西,若是有人问起,奴婢应据实相告,不免又牵扯出您身边的姐姐们来——三少爷出门为什么不跟着?解释起来太麻烦,反正也是赏奴婢糖吃,奴婢就用手帕包着吧。” 听她说了一大堆,朱嗣炯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恍若大悟。万碧抿嘴一笑,“趁三少爷院子里的姐姐还没找来,赶紧走吧。” 万碧将朱嗣炯送到院门口,看着他进了院才走,到了柴火房将那包糖给容嬷嬷。 容嬷嬷哭笑不得,“傻丫头,不过几块糖,还值得你孝敬我?” “这是我第一次得赏,怎么也得给您头一份儿!嬷嬷,等我以后挣着钱,我孝敬你一个大房子,也买人来伺候你!” “嗯嗯嗯,我等着!”容嬷嬷一副应付的表情。 “嬷嬷,你别看我现在是奴婢,可我不信我一辈子是奴婢,早晚我会出人头地!到时候把你老接出去,让你也做老封君!”万碧鼓着腮帮子说。 出人头地……,容嬷嬷心头突地跳下,脸色微微变了变,慢慢说道,“嬷嬷不要做什么老封君,平平安安一辈子是最好的。阿碧,今后像这样的话,放在肚子里再不要说出来!” 万碧点点头,“我记住了。” 一阵风吹过,窗外树影婆娑,叶子纷纷随风舞动,发出呼啦啦的响声,似是为这个小姑娘的雄心喝彩,又似是阵阵警醒。 作者有话要说:  推古言连载文,觉得还可以就戳下作者专栏收了吧~ 《痞子相公》 晋王府赏荷宴,赵瑀稀里糊涂从假山上摔下来,幸得王府小厮拼死相救,才捡回一条命。 不想赵家礼教森严,竟以“名节有失”迫她自我了断, 在她认命般赴死那一刻, 苍白的手牢牢握住她手中利刃,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她的心头, 那小厮笑得痞气十足:“多大点儿事,嫁我!” 他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最真心的话。 赵瑀跟着他,从孺人到一品诰命,再到超品国公夫人, 而当初讥讽嘲笑她的人,如今只有跪在地上给她请安的资格。 诚如他当初所言,一世荣光,尽披卿身。 PS:男主没有显赫身世,痞气霸道,外邪内正 女主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温婉端庄 现言预收文《指尖上的战栗》 白茵印象中的林放,是锁在防盗门后面的小男孩,是没人瞧得起的“野种”。 孤单、瘦弱、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给他一颗大白兔,他的眼睛就会盛满星光。 白茵童年最大的乐趣就是捉弄他,因为他从不告状,即便再多嘲笑,也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十年后再见,他已是林氏财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财富、权势、地位……应有尽有, 他是人们追捧的对象,是女人仰慕的男神,强悍得令所有对手胆寒。 却是白茵避之不及的存在, 因为她知道,林放斯文的外表下,心里住的是恶魔。 第2章 抉择 时间转眼到了七月盛夏,宁王府的一塘荷花盛开于池,阵阵清香随风四散开来,正是赏花好时节。 宁王妃盘算着办个赏花宴,请一请宗室勋贵,无他,长子朱嗣炽今年都十三了,世子的封号还没下来,前些日子她逼着宁王又递了请封折子,但至今也没有消息,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想着请这些人帮着在御前殿后说些好话。 帖子都送出去了,万事俱备,只等后日客人上门,但偏偏此时出了事,这赏花宴是办不成了。 是因三少爷落水了! 当时宁王妃正在平王府做客,刚得知消息,一时手脚酸软,心都要跳出来,后来听郑嬷嬷说人救上来了,才稍稍放下心,回府一看,小儿子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若不是胸腹还微微起 分卷阅读4 伏,看上去就和死了差不多。 儿身是娘心,虽说这孩子一向和她疏远,总隔着一层不亲近,但当娘的看到儿子这般模样,哪有不心疼的,顿时掩面哭起来。 郑嬷嬷在旁劝道,“王妃别太难过,身子要紧,若是您哭坏了身子,炯哥儿醒来可让他怎么过得去?况且,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您就不想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句惊醒梦中人,宁王妃忙厉声道,“炯儿怎么落水的?” 郑嬷嬷忙摆摆手,左右看看,低声说,“哥儿是一个人跑到荷塘玩的。” 宁王妃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伺候的人呢?好大的胆子!” “哎呦我的王妃,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您想,哥儿刚回府不过俩月,就落了水,皇后娘娘知道了,免不了又给您扣上‘看管疏忽,偏心漠视’的帽子,” 想起皇后那张威严冰冷的面孔,宁王妃硬生生打个哆嗦,她此生最怕的,便是这位皇后婆婆! “王妃,我仔细问过了,当时只有一个小丫头在场,咱们何不利用下,既能堵皇后的嘴,又能除掉阮侧妃。” 阮侧妃是宁王最宠爱的女人,也是宁王妃最恨的女人。 宁王妃眼神闪闪,“此话怎讲?” 郑嬷嬷附在王妃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说了一通,宁王妃面有犹豫,“能行吗?” “能行!只要那小丫头咬死了不松口,阮侧妃就难逃此劫,皇后那边也好交待。”郑嬷嬷言之凿凿。 王妃最终答应了,毕竟,比起照看疏忽,奸人谋害导致此次落水,之于自己的责任更小,而且,看阮侧妃倒霉,是她最高兴的事儿! 所谓无巧不成书,万碧真是切身体会到这一句话的妙处。 傍晚的时候,她又被吴婆子支使去跑腿,回来的时候想去荷塘里摘几个莲蓬吃,却看到有个小脑袋在水里起起伏伏,奋力挣扎。 当时四下无人,她也顾不得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救人心切,仗着自己水性好,跳进池子里就去救人。 谁成想落水的竟然是三少爷朱嗣炯! 万碧终究还是个孩子,力气不够,只勉强把朱嗣炯的头托出水面,根本就游不回岸边。让她庆幸的是,终于有人听到呼救声,赶来把他俩拉上了岸。 众人都忙着救治三少爷,没人顾及她。 万碧快累死了,独自坐在一旁呼呼喘着粗气。悄悄走来个面生的婆子说王妃要见她,万碧只好挪着如面条一般软的双腿,跌跌撞撞的跟在那人身后。 越走越偏僻,万碧莫名心慌起来。 那人忽然站定,回身伏在万碧耳边如此吩咐一番。 听明白那人所言,万碧顿时如遭雷击,脑子麻木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语气中充满威胁,“听话,日后主子不会亏待你;不听,你就等着生不如死吧!” 万碧又惊又怕,一路怎么走过来的都不知道,待她醒过神来,已到了王妃的院子里。 转过穿堂后面的八宝楠木屏风,走过厅房,就是王妃的正房。 早有丫鬟给她们撩起门帘。 一股馨香扑面而来,万碧从未闻过这么好闻的香气。 进了屋子,万碧的眼睛就不够使了,她也分不清摆的铺的都是什么,只觉得到处金碧辉煌,一时看的有些发呆。 那人轻咳一声,万碧立刻低头垂下眼睛。 “就是她?” “回郑嬷嬷的话,就是这个丫头。”那人带着几分谄媚,接着低声说,“您放心。” 郑嬷嬷?万碧心一动,那不是王妃的心腹嬷嬷吗?她偷偷抬眼,飞快瞄了一眼,大骨头架子的身材,窄额头,小眼睛高颧骨,薄嘴唇。 郑嬷嬷微一点头,扫了万碧一眼,冷淡说道,“跟我来吧。” 万碧低眉顺眼地走进王妃的厅堂,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上面宁王和宁王妃分坐左右,宁王旁边站着一位身着素白月华裙,杏黄小袄的女子,与容貌清秀的宁王妃相比,明显更为娇艳,正是宁王最心爱的女人阮侧妃。 宁王妃点点头,给郑嬷嬷一个眼神。 郑嬷嬷问万碧,“你叫什么?在哪个院子当差的?” “奴婢叫万碧,是大厨房的烧火丫头。” “多大了?” “奴婢十岁。” 郑嬷嬷接着问,“是你先发现三少爷落水的?” 万碧点点头。 “把你所见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万碧心越跳越快,颤抖着声音说,“黄昏时候,奴婢去给后花园洒扫处送喷壶,刚到荷塘边,听见有人在水里喊救命,奴婢一时也没多想,直接跳下水救人。” 王妃皱皱眉,看了郑嬷嬷一眼,郑嬷嬷会意,“你就没看到三少爷是怎么落水的?” 万碧跪在地上不住发抖,来时路上那人的话还清晰地回响在耳边,“推三少爷下水的人穿青色裙,裙边绣着丁香纹。” 可她 分卷阅读5 根本就没看见!此刻她再傻,也知道自己卷入了后宅之争,她的命在那些贵人眼中就如蝼蚁,稍有不慎就交代了。 头上又传来郑嬷嬷严厉的声音,“仔细想想,当时都看到了什么?” 一声轻笑,阮侧妃甩甩手里的帕子,向宁王挑挑眉,宁王安抚地看了看她。 王妃最看不得他俩眉来眼去,冷哼一声,“炯儿平日最怕水,更不会一个人到水边去,必是有人害他!万碧,当时你看到了什么?实话实说,没人能难为你!” 万碧额头开始冒汗,惶恐不安,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 看着这幅场面,阮侧妃强忍着没笑出来,宁王脸色已不耐。 郑嬷嬷上前一步,挡住宁王和阮侧妃的视线,低声说,“你这蹄子,不过走了这么一段路,就把事情全忘了?” 怎么办,要怎说?万碧不认识那个婆子,不知是不是郑嬷嬷的人?她代表着谁?这是王妃的意思还是郑嬷嬷自己的意思?那几句话到底说的是谁,会牵扯到谁?是要实话实说还是按那婆子的话说? 郑嬷嬷不断催促,万碧心乱如麻,下意识说道, “我……,我……,我也记不太清了,当时,假山后面好像闪过青色的裙角!” 郑嬷嬷松了口气, “那裙角上绣的什么花纹?” 万碧犹豫再三,终是一横心,“奴婢没看真切,只看到一片青色裙角。” 王妃将杯盏重重往桌上一扣,万碧吓得一哆嗦。 “你好好想想,是什么花纹?柳叶纹?兰草纹?还是丁香纹?” 万碧头叩在地上,沉默不语。 “哎呀呀,姐姐还不如直接说,是炎儿的奶娘把三少爷推下池子的!” 阮侧妃笑嘻嘻地说,“谁不知道,她最爱这三种花纹,又最爱着青色裙子。” “又有谁不知道,姐姐您一直瞧我们娘俩不顺眼,更为王爷偏疼炎儿不知生了多少气。如今刻意将此事往妹妹身上引,又是为的什么呢?” “放肆!”王妃再也忍不住,“你算哪个牌面儿上的,我犯得着拿自己儿子的命栽赃你?” 阮侧妃连忙说,“姐姐好大的脾气,妹妹可不敢这么说。只是这事着实蹊跷,王爷,可否允妾问这丫头几句话?” “问吧问吧,早点弄清楚早完事儿!” 听宁王这么说,王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阮侧妃笑笑,“你叫万碧对吧?我问你,你既是烧火丫头,那时正是忙晚饭的时候,你不在厨房帮忙,为何会跑到后花园去送个无关紧要的喷壶?” “回侧妃娘娘的话,是干娘让奴婢去替小红跑腿,小红是干娘的女儿,奴婢不敢不去。” “小红?干娘?叫她们上来。” 王妃不解,阮侧妃笑笑,示意下人赶紧去。 不多时,两人就传到了。 阮侧妃当即要问罪,“交给你们的活计也是你们能随意推诿的?那还要管事嬷嬷分派什么?来人,先拖下去各打二十板子!” 吴婆子马上叫冤枉,“奴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分明是那万碧小蹄子抢了这活儿去。” 小红也哭,“请主子明鉴,奴婢本来都打算走的,万碧非要去,一把夺过喷壶就跑了。” 万碧急了,“分明是你说自己不舒服,硬要我去的。” 吴婆子心疼女儿,是以经常让万碧替女儿干活,这在杂役院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二人忽然被上房传话,听说万碧在花园惹了事,这可吓着了,生怕受牵连,来时就打定主意,别管什么事,全往万碧身上推! 她们这一推,可把万碧害惨了。 阮侧妃噌地站起来,指着万碧喝斥,“不知死活的小蹄子,算计到我头上来了!说,谁指使你干的?” 万碧脑子嗡的一响,“奴婢冤枉!” 阮侧妃转身就哭上了,“王爷~,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啊,好端端的祸从天上来,这丫头不知道受谁指使,刻意跑到后花园,使三少爷落水,又要陷害我!啊呀,王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阮侧妃一唱三叹,摇肩扭腰跺脚,泪珠儿呼啦啦落个不停,把宁王哭得心都颤了三颤。 王妃受不了,“阮瑶,你说清楚,谁指使这丫头害你?分明是你故意害我儿子!” 她二人争吵不休,在旁伺候的奴仆们忙低下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宁王烦透了,大喝一声:“都给我住嘴!” 屋里顿时安静了。 宁王喘着气,指着万碧说,“我只问你一次,你到底看到什么?有没有人推三少爷下水?” 万碧以头叩地,“回王爷,奴婢到荷塘的时候,三少爷已在水中,不知道是不是别人推下的,奴婢只看到假山后晃过青色裙角。王爷,奴婢句句属实,奴婢救了三少爷,奴婢没有推三少爷下水。” 王妃眼睛如刀子般剐着万碧,又绷着嘴瞥郑嬷嬷。 郑嬷嬷低着头,不敢看王妃。 阮侧妃呵呵笑笑。 分卷阅读6 这时候,从暖阁里跑来一个丫鬟,“王妃,三少爷醒了!” 王妃和宁王急匆匆的赶过去。 阮侧妃慢慢走到万碧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说,“算你捡了条命!” 万碧看着她重新归坐,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一会儿功夫,王妃和宁王出来了,王妃的脸色僵硬,十分难看。 宁王看起来却轻松了许多,“好了,炯儿说是他自己不小心落下荷塘的,与他人无关!没事了没事了,都散了吧!”又打个哈欠,“善后就交给王妃了。阿瑶,快走吧,你不是要给我喝酒唱曲儿的么!” 看着款款离去的二人,王妃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屋里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到,万碧连大气都不敢出。 郑嬷嬷小心翼翼地说,“王妃,晚膳未用,奴婢给您熬点枣仁粥可好?” 啪!王妃狠狠甩了郑嬷嬷一巴掌,“你干的好事!” 郑嬷嬷的左脸立刻紫涨起来,她不敢呼痛,马上跪下不住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王妃板着脸,盯着万碧,好半天才说,“赏这蹄子十两银子,也别枉费她辛苦一场!” “奴婢不敢。”万碧重重给王妃磕了个头。 “不敢?”王妃嗤笑一声,“我看你敢得很啊,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小伙伴古言文,蛮好看的,已肥可宰~ 【隔壁世子又病娇了(重生】by 十月海 文案(c6k6.com): 简淡本是首辅家的嫡千金,却因八字克亲被送到商户家养大。 归家后,她放弃爱好,掩藏本性,也没能换回亲生父母和双生姐姐的真心喜爱,代嫁、守寡,最后被双生姐姐杀死在自家后花园里。 一朝重生,她只想报仇,剁掉每一只伸过来的黑手。 什么父母亲情,什么亲王世子,通通滚一边去。 这一世,她只愿遍历山河,人间值得。 【病娇世子的逗你玩日常】 “简淡这名字不好听,不如叫蛋、蛋,笨蛋的蛋。” “三姑娘拳打的不错,每天辰正准时打给我看。” “这些点心猪都不吃,都送三姑娘你了。” 简淡说:要是沈余之没有触犯我的骄傲,我也很容易原谅他的骄傲。 沈余之说: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我所有的骄傲都被狗吃辽,一切只为与她打上交道。 所以,这还是个“病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的故事。 肤白貌美心毒的女主vs总是不由自主病娇的亲王世子男主。 第3章 莲子 宁王府一通喧闹后,朱嗣炯平安转醒,但宁王妃却不大痛快。 没有扳倒阮侧妃,反而平白赚了阮侧妃的讥笑和宁王的埋怨。 没有推卸掉责任,迎来了意料之中的皇后申斥,并说,如果她还不会养孩子,那就把孩子再送回宫,皇后替她养! 宁王妃心中的怒火和憋屈,就发在了下人身上,除了朱嗣炯的乳母李嬷嬷没有动,院里伺候的都给打了个半死,撵出去永不许进府。 而先前郑嬷嬷对宁王妃的种种保证,如今成了落在脸上噼里啪啦的巴掌。 郑嬷嬷虽是王妃跟前的红人,但论起信赖,她比不过自小和王妃一同长大的张嬷嬷。她本想借此机会讨好王妃,趁机压过张嬷嬷,却没料到万碧根本不上道儿!郑嬷嬷这个恨啊!自此对万碧是“另眼相看”。 可她们没有一人去深思,为什么三少爷会孤身一人来到荷塘? 这段时间,万碧的日子相当不好过。 在她决定不按照那婆子吩咐的去做的时候,她已经想到了后果,现在来看还好,不过脏的累的差事多点儿,打骂讥讽多点儿,饿肚子的时候多点儿,咬咬牙就过去了,比起丢了性命,这些都不算什么。 那个婆子,万碧再没见过,她偷偷问过容嬷嬷,容嬷嬷在府里呆的时间长,依稀记得那人在大花园花房当差。而花房的人,因三少爷落水,不久前全被发卖出府。 万碧无比庆幸,就连吴婆子抢了王妃赏她的十两银子都没那么难过了。 当然,还是心疼得哭了好几天,十两,她不吃不喝干两年九个月才能攒够! 今天,她又被吴婆子骂了,只因为她没替小红洗衣服……,面对吴婆子满口污言秽语,万碧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推了她一把。 吴婆子如何肯吃亏,抄起扫帚就要打。万碧又岂会乖乖站着等她打,向着院门就往外窜。 小红怕她娘吃亏,也挽起袖子追万碧。 “这是怎么了?”一个身着水红裙子,青缎子比甲,束着深蓝汗巾,模样俊俏的丫鬟从门外进来。 万碧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绮雯姐姐,救我救我,干娘要打死我呢!” 绮雯在大少爷院子里当差,刚被提为二等丫鬟,在大少爷跟前也算说得上话。 吴婆子见是她,不便再喊打喊杀,“ 分卷阅读7 绮雯姑娘啊,这丫头不懂规矩,我教她呢!” 绮雯说,“吴大娘,大少爷让我打几根络子,要得急,万碧手巧,我先借她一会儿用用可好?” 能说不好吗?大少爷可是王妃的心头肉,凡是涉及到大少爷的事,下人们谁敢说个“不”字? 万碧顺利逃脱,绮雯领她到花园子里逛。 “绮雯姐姐,不打络子吗?” “傻丫头,这不是为了把你带出来唬她嘛!” 对于万碧的遭遇,绮雯也只能安慰她几句,这当下人哪有不受气的,就连王妃身边的管事大嬷嬷还挨巴掌呢! 因还当着差,绮雯不过坐了一会儿,就匆匆走了。万碧坐在荷塘边,盯着一池的荷花发呆,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憋火,强咬紧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一个小石子从万碧身边划过,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万碧没在意。 又是噗通一声,这枚小石子不偏不倚落在万碧跟前,溅起的水花飞到万碧衣服上。 万碧彻底恼了,扭头喝道,“哪个不长眼的瞎捣乱!” 三少爷! 万碧有些讪讪,“三少爷,怎么是您啊,您身子大好了?” 朱嗣炯抛掉手里的小石子,“受委屈了?” “才没有!” “眼睛鼻子都是红红的,哭啦?” “没有!” 朱嗣炯走过来,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扔到她怀中,“擦擦!” 万碧想了想,拿起帕子擦擦脸,“三少爷,您怎么又一个人出来?” “我想去荷塘边,他们肯定不让去,索性我自己出来。” “去荷塘?”万碧很惊讶,凡是落水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对水产生恐惧,更何况上次三少爷几乎淹死在荷塘里。 万碧不明白,也就不敢乱说话,二人一路无话,来到荷塘边。 万碧看出来,三少爷一直在强撑,他的腿都在瑟瑟发抖,背在身后的小拳头也捏得有些发白,既然如此害怕,为何又要强迫自己来这里? “你水性很好?”朱嗣炯突然问道。 “是啊,奴婢在水边长大,会走路的时候就会游水了!” “你没淹过水?” “有啊,有句话不是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什么腿抽筋啊,什么被水草缠住啊,好几次奴婢差点没命!” “你不怕?” “怕有什么用,全家人就靠着河里那点东西补贴补贴,打打牙祭。” 也许是想到了家人,万碧有些伤感,很快又调整好心情,笑嘻嘻说,“三少爷,我看那莲蓬长得很好,我摘几只,那莲蓬子可好吃了!” 朱嗣炯笑了,好像每次碰到她,说的都是吃。 见他笑了,万碧以为他同意,便脱下鞋,噗通一声跃入水中,几下就游出去好远,少顷,手里拿着几只莲蓬上了岸。 万碧很快剥好了一只,她拈起一粒递给朱嗣炯,“你尝尝?” “直接吃?莲芯很苦。” “不苦,你尝尝!” 朱嗣炯犹豫着吃了一粒,满口清香,甜润可口,“很好!再给我一只可好?我回去慢慢吃。” “本来就是给少爷摘的!”万碧将方才的手帕缠在莲蓬茎上,递给朱嗣炯,“莲茎上有刺,您拿着这块儿!” “你也快回去换身衣服。” 万碧笑笑,“我送您离开这水边儿再回去。” 和万碧分开后,朱嗣炯拿着莲蓬来到王妃院子里请安。 屋里迎出来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嬷嬷,微微有些驼背,面目甚是和蔼。 “炯哥儿,怎么晌午的时候过来了?这大太阳的,快坐下歇歇!” “张嬷嬷?你回来了!”朱嗣炯惊喜道。 “这才刚刚到。” 张嬷嬷给他擦着脸,心疼地说,“哎呦,瞧这小脸红的!——跟着的人呢?都是怎么伺候的!” “我不耐烦他们跟着”,朱嗣炯轻轻道,话题一转,“母亲呢?我给她带来些莲蓬!” “王妃……王妃有客来访,这会儿只怕还没走,不如你先到东廊套间歇会午觉?” 东套间是大少爷朱嗣炽分院子前住的地方,即便现在也时不时回来住。 偌大的王妃院子,竟然没有一间专门给他歇脚的屋子。 朱嗣炯摇摇头,“我就坐在这里等吧。” 张嬷嬷还有事要忙,吩咐几个小丫鬟伺候着。 朱嗣炯虽然是王妃亲儿子,可王妃对他却并不亲近,他又没有半点少爷脾气,即便是下人们怠慢,他也从不多言,所以不过一会儿功夫,那几个小丫鬟就躲着偷懒去了 空荡荡的花厅中,朱嗣炯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小手费力地剥着莲蓬,将白白的莲子剥出,整齐的放在碟子中。 “唉!可真是气死我了!”王妃从隔扇后进来,满面怒容,后面跟着张嬷嬷和大丫鬟落霞。 王妃坐下就开始抱怨, 分卷阅读8 “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不过是让那几位皇叔皇婶帮着说几句话,怎么就这么难?一个个推三阻四的,好像怕被我们连累似的。还有太子,当初立太子的时候,我们王爷可没少出力,现在却不说一句帮忙的话。我们请封地就藩,对他也有好处不是?” 张嬷嬷不住拿眼神示意这里还有人。 王妃这才看见朱嗣炯,“哦,炯儿来了啊。” 朱嗣炯早就站起来了,“儿子给母亲请安。” “嗯嗯,坐吧,落霞,给三少爷拿些果子吃。”王妃漫不经心说了一句,转脸又和张嬷嬷诉苦,“亲王成年后就藩,这是惯例,其他几位亲王都有藩地,怎么到我们王爷这里,反而就没有了呢?” 王妃喋喋不休,只顾说个痛快,张嬷嬷几次想打断,都没抢过话头。 朱嗣炯坐在一旁,仍是一言不发剥着莲蓬,手指头泛着红,大拇指的指甲都劈了。 “王妃!”张嬷嬷再也忍不住,声音提高好几度,终于打断了王妃的话。 王妃还没明白,直到再次看到朱嗣炯,才发觉在小儿子面前说了一大堆不该说的话。 她面露尴尬,语气略有些生硬,“炯儿啊,大人在这里说话,你别听着了,出去玩吧。” 朱嗣炯将剥好的莲子放在王妃跟前,“母亲,儿子尝着这嫩莲子也别有一番风味,特地拿来给母亲尝尝。” “莲子?”王妃有些发愣,随后点点头,“知道了,去吧。落霞,送三少爷回去。” 看着朱嗣炯小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张嬷嬷心头不由得发酸,想想这对母子的关系,温言劝道,“王妃,您对炯哥儿也太冷淡了些。” “冷淡?!你瞧瞧他给我送的什么东西!”王妃没好气地将那碟莲子一推。 张嬷嬷诧异道,“这莲子有什么不对吗?” “莲子,怜子!他这是提醒我,要多多怜惜他!真是,我还亏欠他了?我生他去了半条命,以致于再不能生,我又说什么了?” “炯哥儿才多大,他能有那心眼?怕是王妃多想了。” “我想多了?”王妃自嘲般的笑笑,“打他生下来,就在宫里养着,那宫里的可都是人精,一句话能有三种意思,和他们打交道,一万个心眼子都不够用!况且,他又不是皇后的亲孙子,可愣是让皇后对他疼爱有加,说他没心眼,鬼才信!” 张嬷嬷可真不知说什么好了,“我的小姐啊,炯哥儿可是您亲儿子!”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王妃更气,“亲儿子?我看他是那姓李的亲儿子!见了她比见了亲娘都亲!” “那李嬷嬷打小儿就带着炯哥儿,比旁人亲近些也是有的,王妃何必跟个奶妈子生气?”张嬷嬷苦口婆心劝着,“炯哥儿今年好不容易才从宫里回了府,他没在您身边长大,王妃还是要多关注他。” “我又何尝不想和他亲亲热热的,可这孩子就是和我隔着一层。你就说这莲子吧,不就是想让我多疼疼他,直说不就行了?何必绕这圈子?总说我偏疼炽儿,你见炽儿和我打过哑谜没有?” 王妃说着说着,心里的委屈劲儿上来,眼泪也跟着流下来,“总说我不疼这孩子,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心疼?炽儿有的,难道少了他的?怎么我就在皇后面前博了个偏心的名声?他怎么就不知道在皇后面前替他娘申辩几句?” 这娘当的,还和八岁的儿子置上气了!张嬷嬷真是体会到无可奈何,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正要再劝,门外小丫鬟战战兢兢,来传宁王的口信,说是和阮侧妃一起去西塘避暑,这半个月都不回王府。 听得此话,王妃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脸色阴沉如锅底,伺候的丫鬟婆子敏感地察觉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个个屏声静气,拼命缩小存在感。 树上的知了都识趣儿般的不再聒噪,在这诡异的宁静中,忽的稀里哗啦声声响,王妃将边桌上的东西全部打落在地。 朱嗣炯辛辛苦苦剥的莲子,滚得四处都是,又被笤帚一扫,簸箕一收,倒入秽物桶,再不见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言情和耽美中间隔着一个马里亚纳海沟,但还是想推荐这篇都耽校园文,真的很甜啊!感兴趣的可以瞅瞅~ 【学霸不能偏科吗】by 禁庭春昼 文案(c6k6.com): 毕夏是全校皆知的大学霸。 历史老师说,他一抬头我就反思是不是自己说错了。 语文老师说,上课看同学们困了就让他讲点名人轶事。 地理老师说,他会徒手画地图。 英语老师…… 有一天,秋锒发现,这样一个所有老师公认的大学霸,居然在考前狂背数学例题? 毕夏一脸淡漠:没见过学霸偏科吗? 秋锒看着他背的题,心想,莫非我也有当学霸的潜质? 小剧场 毕夏:教我数学,我救救你那笔字。 秋锒:你有病? 后来…… 秋锒:我教你数学吧? 毕夏迟疑:嗯…… 分卷阅读9 秋锒:那你去跟老师说,咱俩换到一个寝。 毕夏:……嗯? 秋锒:亲一口教一题,亲嘴管一天,日夜不休包教包会 毕夏:滚 第4章 福祸 热闹的夏季一晃而过,天气慢慢凉了下来,京城西郊数万亩坡地上的枫树黄栌红艳似火,秋风飒飒吹来,遍地绛红色的落叶婆娑起舞,煞是好看。 每到秋季,皇上都要去西郊登山赏红叶,今年恰逢六十寿诞,各地藩王都奉旨来京庆贺,皇上游兴大发,下旨王孙臣工同游,因此宫里宫外忙的是不可开交,连宁王这个闲散宗室都被拉去里外跑腿帮忙。 黄道吉日,帝王出游,浩浩荡荡一群人,而宁王自然也要随行,顺便把一家妻小都带上——皇上年纪大了,喜欢热闹! 这些与万碧并没有什么联系,她还是杂役院的烧火丫鬟,之前朱嗣炯曾说过要她进院当差,也不知是这位三少爷忘了,还是王妃或者哪位嬷嬷阻拦,总之是再没了下文儿。 王府的主子们一走,府里呼啦啦跟去了小一半的奴仆,剩下的人少了管束,顿觉轻松,一来二去,偷懒的偷懒,耍滑的耍滑,连万碧这个小丫鬟都觉得府里规矩松了很多。 前阵子万碧整日的忙,偶然听说王妃突然发作了大少爷院子里一批人,也不知绮雯有没有受到波及,如今好容易得个空闲,想去看看绮雯,却不料她随着大少爷去了西郊——看来她非但无事,反而更进了一步。替小姐妹高兴之余,万碧有些失落,她自己的出路又在哪里? 今早起来,万碧照旧先去拾掇柴火,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周遭过分的宁静,空气都仿佛静止一般,她偷偷溜到墙根底下,一墙之隔的街道也是寂静得很,连馄饨挑子的叫卖声都听不到。 忽然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从墙外响起,夹杂铁甲的嚯嚯声、男人声嘶力竭的嘶吼声,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大地仿佛都在颤抖,墙头都震下好多渣子。 还没等万碧反应过来,又接连几声巨响。 万碧拼命压下心中的恐惧,裙子一撩,噌的上了树,爬到最高的树杈子上,借助高度优势,她清楚地看到了西郊山上冒出的黑烟。 万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直觉一定是有大事,因为街巷上突然冒出很多全副披挂的官兵,拿着明晃晃的刀,四处砸门。 这条街上住的不是勋贵,就是高官,何人如此大胆?! 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升,万碧吓得面色发白,心砰砰乱跳,连忙往王府大门的方向看去,只见门外半里,尘土飞扬,约有上百名兵勇提刀握枪向王府冲了过来。 来不及细想,万碧迅速下了树,撒腿就往柴火房跑。 还没等她跑到柴火房,宁王府的大门就给砸开了,看门的一句“来者何人”还没问出,就一命呜呼。 这些兵勇杀气腾腾,上来不由分说劈头就砍,打砸抢杀,到处放火,凶神恶煞状若土匪。 几乎是顷刻之间王府陷入火海,人们争相逃命,呼号连天。 万碧仗着身形小,又熟悉路,先一步跑到柴火房,好在这里地处偏僻,还没有殃及到祸乱,她便一把拉起容嬷嬷就要往外跑。 容嬷嬷止住她,“阿碧,难为你有这份心,老婆子老了,跑不动,你还是自己走吧。” 万碧急得直跺脚,“嬷嬷,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快走快走!” “慌什么!”容嬷嬷低喝一声,“刚才的巨响是火炮的声音,想必是西郊出事了。” 万碧睁大眼睛,“嬷嬷,你怎么知道” “老婆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容嬷嬷冷哼一声,正色道,“阿碧,皇上在西郊,这么大的动静,定然是有人谋反!京城接下来相当长的时间会很乱,看在你一直对老婆子还算孝顺的份儿上,我问你,你想要做个平安但是普通的小老百姓,还是要出人头地,挣一个前程?” 容嬷嬷神色肃然,以往浑浊的双目此刻炯炯有神,气势大盛,竟好似换了个人。 “若是第一种,你就跟在老婆子身边,老婆子自有活命的法子;若是第二种……”容嬷嬷顿了顿,低声说,“你悄悄溜到后园子,那口枯井旁边,也许有你想要的,但,是福是祸可说不准!” 时光一点一滴过去,外面兵勇的呼喝声越来越近,万碧脸色几经变幻,猛一抬头,她目光灼灼,神情坚定,终是下定了决心。万碧跪下给容嬷嬷磕了个头,“嬷嬷,我这就去了,你……你要好好保重。” 容嬷嬷塞给她几两碎银子,又抓了把锅底黑给她把脸抹黑,“阿碧,人心险恶,你多长点心眼,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嬷嬷等着你回来……” 一片混乱之中,万碧溜着墙角,连滚带爬,终于是抢在前头来到后园子,这里她熟悉得很,很快在半人多高的草丛中找到那口枯井,在旁边的假山洞子里,她看到了三少爷! 万碧几乎惊晕过去,“三少爷,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去西郊了吗?” 朱嗣炯 分卷阅读10 嘴角抿得紧紧地,小脸绷着,一句话不说。 不远处传来搜查兵勇的大呼小叫,来不及多想,万碧拉着他就往西北角跑,那里有条阴沟,直通外街,万碧先跳下去,伸手接他,“少爷,快下来。” 乌黑的水泛着层层白沫,臭气熏天,朱嗣炯站在一旁,几欲作呕,更别提跳下去。 “少爷,命重要干净重要?下来!”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朱嗣炯还在犹豫,万碧等不及,一把把他拉下来。 朱嗣炯闭着眼,屏住呼吸和万碧从阴沟里爬了出来。 街上早就乱成一团,但万碧注意到,那些兵勇们只围攻宗室勋贵大臣们的府邸,普通百姓家倒还好些,只要不愣头愣脑出来看热闹,倒不会有人刻意为难。 万碧便拉着朱嗣炯悄悄躲在一处人家的墙根儿,他俩浑身污泥,脸上身上黑乎乎臭烘烘,俨然两个小叫花,根本没人注意。 街上闹哄哄两三天才慢慢消停下来,万碧早就寻了两身略干净的衣服换上——其实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她没敢告诉朱嗣炯。此时不只朱嗣炯,就连万碧也惊讶自己的胆大。 现在他们遇到一个难题,是继续逃到城外,还是留在京城等宁王来找。 “不能留在城里,你也看到了,他们明显是冲着宗室勋贵来的。”万碧忧心忡忡,一心想着怎么出城。 朱嗣炯开口讲了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父亲会来找我的,我回来时给他们留了信儿。” 他终于肯说话了,万碧心里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问他,“你一个人怎么回来的?西郊都发生了什么?” 朱嗣炯也很茫然,木木说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到了西郊,太子叔叔就一直将我和其他几个皇孙、世子带在身边,我连父亲都没见着。后来太孙哥哥借口和我游山,单独把我送了出来,让我找个地儿躲着,等局势稳定了再说。” “他不肯说为什么,我觉的不对不肯走,他这才告诉我,这是太子叔叔和皇爷爷定下的计谋,他们要趁着这机会,一举拿下藩王,彻底压制藩地的势力。我临走前派人给父亲母亲送信,让他们躲起来避避风头,下山后,李嬷嬷把我送进府就回家去了。” 万碧惊呼一声,“李嬷嬷让你一个人……!” 朱嗣炯心里也有点难过,“嬷嬷的家人比我更重要……” 万碧不知说什么,血浓于水,李嬷嬷优先考虑自家人也无可厚非,如果她处于同样境地,十有八九也会这样做。 虽然朱嗣炯坚信他的家人会来找他,但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宁王寻他的迹象,而且满大街流传的消息是,太子谋反,皇上宾天,闵王、鲁王、靖王等三位亲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杀了太子,而宁王、平王等人出逃不知所踪。 太子谋反?连万碧这样的小丫头都不信,别提别人了!朱嗣炯也说皇爷爷一向器重太子,几乎是手把手教他政事,近来更是将大部分朝政交给他,除非太子疯了才会谋反。 是以,分明是三王谋反!但太子已死,皇上驾崩,闵王就要坐上那把椅子,如今大局已定,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朱嗣炯却不这么认为,“我根本没在西郊看到皇爷爷!” 万碧没明白,朱嗣炯慢慢说道,“从京城到西郊,皇爷爷一直没露面,里外都是太子叔叔操持,我猜,皇爷爷根本就没去西郊!” 也就是说,皇帝还有翻盘的机会?这些事,万碧不懂,只好顺着他在京城东躲西藏好几天,但事态愈演愈烈,大街小巷都贴满闽王即将登基的告示。 宁王虽然没有消息,但此时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京城已被三王控制,宁王也没有精力和人手回来寻他——见朱嗣炯越来越沉默寡言,万碧怕他想不开,便如此安慰他。 朱嗣炯终于决定出城了,再不出城,他就可能死在这里——城里的搜查越来越严,闵王发出消息,只要有人捉住不肯归顺的宗室子弟,无论死活,黄金千两!而且墙上贴的告示中,就有朱嗣炯的画像,那画工简直了,惟妙惟肖! 黄金千两?!万碧看着朱嗣炯,那是多大一堆金子啊! 可能是万碧的眼神太□□裸,朱嗣炯忍不住撇着嘴说,“你想把我交出去?” “不不!”万碧急忙否认,“就冲着你给我那一荷包糖,我也不会出卖你!” 朱嗣炯低头一笑,“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我以后……肯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第5章 捡条命 闵王封了城,如何出城成了问题,万碧愁眉苦脸好几天,正恼火的时候,一阵恶臭传来,随着骨碌碌的车轮响声,一辆粪车从眼前过去。 万碧有了主意!谁都不让出城,但有一种人却是非出不可,且没人拦他,那便是倒夜香的。 朱嗣炯内心是崩溃的,上次从阴沟里钻出来已是他的极限,那味道恶心得他几天没吃下饭,而这次,粪车?!还要钻到马桶里?绝不! 一个时辰后,他二人藏在粪车里。 分卷阅读11 说起来,这比上次爬阴沟更刺激,因为他们两个直接钻进粪桶里,那守门的将士刚掀开桶盖,一股屎尿恶臭迎面而来,直接熏吐了,赶紧放行,哪里还顾得上看桶里是否有人。 对啊,谁会想到龙章凤姿、锦绣堆里出来的小王爷会藏身满是秽物的粪桶? 俗套?恶心?可这是万碧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粪车出了城,待到无人处,二人从桶里翻身而出,一路狂奔,不顾天气寒凉,扑通扑通跳进河沟里。 掏大粪的傻了眼,而后看着倾泻一地的粪水,也不由自主地……吐了。 万碧和朱嗣炯总算是从京城逃了出来。 城外的搜查明显稀松,他二人又累又饿又冷,走了许久,好不容易在荒郊野外看到一户农家,什么也来不及想,上前就向农家讨两身衣服并一些吃食。那家人甚是热心,不但没有收钱,还让他们在家过夜。 他二人窝在炕上,盖着薄被,长长舒了口气。此刻的破衣粗食,与往日的锦衣玉食是天差地别,但于朱嗣炯来说,能捡条命已是万幸,哪里还有余地去挑肥拣瘦! 夜深了,窗外下起了小雨,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朱嗣炯已经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而万碧却怎么也睡不踏实,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总觉得不安宁。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万碧急忙闭上眼睛装睡。 呼吸声粗重,是这家的男主人,听动静,他从门外悄悄走进来,在炕头站定,似乎是在看着他们两个。 他要干什么?万碧慌乱不已,却强自镇定,依旧装睡。那男人轻轻推了推他们,万碧忍着没动,朱嗣炯哼哼两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不一时,那男人走了出去。 待听不到他的动静,万碧就睁开眼睛,悄悄下了地,看着他进了西屋,便偷偷躲在门帘子后偷听。 “睡了?”妇人轻轻问。 “嗯,睡得和死猪一样。”男人呵呵笑了几声,“这可真是老天爷叫咱发财!这两个兔崽子,还说到下村走亲戚,他们那样子,能是乡下人?” “那男娃子别看一副狼狈,可那细皮嫩肉的,那做派一股贵气,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这阵子城里乱哄哄的,说不定就是哪家逃出来的公子哥!年纪正当好,那些大老爷们最喜欢这样的,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妇人言语中掩饰不住的兴奋,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还有那个女娃子,我细细看了,啧啧,那皮肉骨相绝了,长大后必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姿色!这个女娃子我要□□几年再出手。”妇人忍不住笑起来,“我还发愁没法进城弄几口人出来,真没想到,在这里还有生意送上门,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咱们发财!” 他二人只顾说说笑笑,全然不知门外还有人偷听。万碧已听得汗毛倒立,冷汗直流,怪不得临走时容嬷嬷给她涂了一脸锅底黑,原来还有这种担心在!可更可恶的是,这对拐子竟敢对三少爷起坏心!万碧真是恨得牙痒痒,她悄悄退了回来,琢磨着如何脱身。 她一回头,朱嗣炯竟然已经醒了,靠在墙上眼睛晶晶亮。万碧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听没听见那拐子说的话,她可真不愿意让这些腌臜事污了三少爷的耳朵。 但朱嗣炯显然已知情,他对万碧点点头,轻声说,“等他们睡熟了,咱们就逃!” 二人相视无话,唯紧紧拥在一起,静待黑暗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西屋慢慢安静下来,二人蹑手蹑脚下了地,穿过堂屋,卸下门栓,眼看就要逃出去。 “咣当!”朱嗣炯却踢翻了小脚凳,在这寂静的夜晚,无异于惊雷。 “谁!”西屋立刻响起男人的暴喝。 万碧情知不妙,拉着朱嗣炯就往外冲,那男人已追了出来,几步就把朱嗣炯抓在手里。朱嗣炯连踢带打拼命挣扎,万碧也是疯了一般厮打。 然而小孩子的力气与壮汉怎可相提并论?那男人一脚便把万碧踢翻,疼得万碧趴在地上起不了身。 “别弄坏了货!”女人拿着一捆绳子追来,尖声喝道。 这就要完了么?万碧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走,腿脚酸软,连被那女人抓住胳膊都没有挣扎。 “啊——”男人突然一声惨叫,捂着肚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的小腹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而朱嗣炯握着那把匕首,满手是血。 女人发出凄厉的叫喊,放开万碧朝那男人扑过去。 朱嗣炯趁机挣脱开,一把拽起万碧,向前没命地跑! 不辨方向,不辨道路,二人唯有一个念头,跑! 等二人再也跑不动,瘫倒在地时,已是天光大亮,茫然四顾,他们不知道置身何处,看到不远处山脚下有一座破旧的山神庙,便进去稍作歇息。 万碧燃起火,和朱嗣炯相互偎依着取暖。 朱嗣炯脸色依然惨白,眼神发木,身体微微发抖,右手紧紧攥着拳。 “还好有你,不然可逃不出来,都怪我,不 分卷阅读12 该轻易相信别人!”万碧轻轻握住他手,搓了搓,给他哈了哈气,又面露悻悻,“真是便宜那两个王八,我应该回去再补两刀!” 万碧在旁边叽叽喳喳,如麻雀般说个不停,杀人的恐怖渐渐消退,朱嗣炯脸色好看了些,“可惜了,那把匕首还是太孙给我的。” 见他好转,万碧松了口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匕首救了咱们的命,也算值了!” 万碧四处寻了些野果子,二人勉强吃了些,虽然身心疲惫,却不敢在此久留,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继续向未知的远方走去。 已是深秋,北方大地万木落叶,入目皆是黄叶枯草,寒风吹过,黄叶漫天,枯草折腰,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片肃杀之气。 不知名山,山沟里有个小村落,不过十几户人家,村东头有个四处漏风的茅草屋,原先的主人早不知哪里去了,此处便成了万碧和朱嗣炯的栖身之所。 因村子太小,由别处的里长一同管着,万碧只说是投奔亲戚来的,结果战乱找不到,将身上仅有的几块碎银子给里长,那里长见是两个孩子,外面又是兵荒马乱的,就没有刻意为难,拿了银子随便编了户籍许他们在此住下。 他们二人在山上捡些毛栗、榛子、山楂之类的,背到二十里外的镇上去换些米面,万碧在王府里跟绮雯学了一手好针线,再加上嘴甜,见人不笑不说话,因此也能揽到些缝缝补补的活计。虽然每日吃的都是野菜窝窝,但好歹不用饿肚子,这里偏僻,也没有人来搜查,二人总算是可以喘口气了。 西北风越来越冷,看着这四面漏风的茅草屋,万碧是真心发愁,二人连身棉衣都没有,冬日可怎么过? 朱嗣炯安慰道,“咱们多捡些柴和干草,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万碧放下手中捣鼓的草汁子,苦笑着摇摇头,这位少爷大概是从来没真正体会过冬天的冷,莫说烧柴火,就是燃起炭盆,只要窗棱子没关紧,那冷风就能像刀子一样割上人的脸。 “我看风声已过,你别用草汁子再涂脸了,黑一块黄一块的,以后洗都洗不出来!”朱嗣炯很是不赞同万碧的掩饰方式。 万碧低头抿嘴一笑,“我的爷,你别管奴婢这张脸了,还是担心担心咱们的肚子吧!” “阿碧,我不是说过吗,这里没有爷,也没有什么奴婢。” “嗯……我记着了。”许是近来二人共历磨难,朝夕相处之中少了主奴的上下,多了份相濡以沫的温情,万碧胆子也大了起来,问了自己一直没想通的问题,“为什么你一直要找后园子那口井?” 朱嗣炯一下沉默了,双眸里映着熊熊的火焰,脸上却没有一丝温度,万碧觑着他的脸,不敢说话,屋里只听得到火堆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良久,他才说话,“我生下来就抱到宫里,而母亲很少进宫,我们见面少,自然不亲近,……说来好笑,我曾一度认为我不是母亲生的。” “刚回府时,我无意间听下人们说,王妃之所以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是她的孩子。我出生之后两日,父亲一个爱妾被逼投井自尽,那人才是我的亲娘。” “这怎么可能?”万碧十分诧异。 朱嗣炯笑道,“就凭几个奴仆的话,当然不能信,但我还是心里犯疑,忍不住就想去找那口井瞧瞧。直到后来落水,我才明白,他们是故意引我去的找井,只怕当时也想要我的命呢!” “这和落水又有什么关系?”万碧不明白。 “母亲他们都以为是我贪玩胡闹才落水,其实我是被推下水的!” “什么?!”万碧惊呼一声,“是谁?” 朱嗣炯悠悠道,“钱嬷嬷,大哥的奶娘!”他看了一眼呆住的万碧,笑道,“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我是从水中的倒影看到她的,可是还没来及反应,就被她推下水,若不是你,我怕早就成了水中冤鬼!” “那你为什么和王妃说是自己不小心落水?不应该把她抓起来审吗?” “为什么呢……”朱嗣炯无奈摇摇头,“我怕了啊!我不知大哥是否与此有关,而母亲眼中向来只有大哥,父亲又糊涂不省事,若是我贸然说出来,只怕会被反咬一口,” 万碧没想到王府至亲之间竟有这么多弯弯绕,心底一股寒气升上来,转念想到自己被问话的经历,不由心有戚戚然,“还好我没有听那婆子的话,不然和你说的对不上,恐怕当时我就是一个死字了!” 朱嗣炯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待万碧一五一十说清楚,他也不知说什么好,他二人还真是,阴差阳错间,各自捡了条命! 第6章 白衣吕秀才 一晃月余,外面依旧乱哄哄,听说闵王刚登了基,就和鲁王打了起来,后来又听说平王发兵要打京城,而皇上和宁王,自始至终没有消息。 外面的战乱没有波及到这个小山村,山民淳朴,难得一片安宁,万碧和朱嗣炯便隐匿其中。 山里的冬天总是来的早,刚进冬月,便迎来第一场雪。 分卷阅读13 雪是半夜下起来的,开始还是雪粒子,到了凌晨便成了飞舞的雪花片。 万碧二人住的茅草屋不过丈余见方,空落落的,几块破木拼凑的板子上堆的是干草,上面铺着破破烂烂的一块布,勉强算作床。从门缝里飘进的雪薄薄铺了一层,屋子中央虽燃着火堆,但一丝暖气都没有。 万碧早早起了床,看着漫天大雪开始发愁,他们可连过冬的粮食都没有,若是大雪封了山,去不了镇上做活儿,这日子就更没法过了。 她将昨天捡的柴捆绑结实,准备去镇上卖掉,好歹先过了今天再说! 朱嗣炯要和她一起去,万碧不让——他已经生了冻疮,又没有棉鞋,与其逞强冻伤了脚,还不如老实歇着。 山路的积雪埋到了脚腕子,万碧空着肚子,背着柴跌跌撞撞走着,脚已冻麻,感觉不到疼,平日里一个时辰的路,今天竟然走了半天才到。 因为天冷,她的柴很快就卖出去了,看着手里那几枚铜板,万碧苦笑,这几个钱只够一人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徘徊在街头,想着如何能挣口饭吃。 不知不觉中来到镇西头李家门前,李家开着间杂货铺,乡下又有百十亩地,家境殷实,万碧之前做过他家的帮工,知道李老爷是宽厚之人,就想着能不能再去他家讨点活计。 正犹豫着叩门,大门吱扭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走出来的是李家的长媳,她二十岁上下,中等身材,椭圆脸蛋,一身簇新的红棉袍,脸上还带着新嫁妇的腼腆与羞涩。 万碧眼尖,一眼看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眼睛一转便有了主意,笑脸一扬,“李嫂子,你好呀,这大冷天的,你去哪里啊?” 李嫂子一抬头看到一个黑黄干瘦、衣着单薄的小丫头,仔细看了看方说,“原来是万家妹子,我去前街布铺买点料子做衣裳。” 万碧嘻嘻笑道,“嫂子,是不是给未来的小少爷做?” 李嫂子脸一红,“你这丫头,眼睛倒好使,别到处瞎说去!” “哪儿能呢!——嫂子,我听说怀孕不能动针线,这衣裳你还是让别人做吧。而且,你这有了身孕,家里的洗洗刷刷的活儿可就别做了,现在你身子最重要!” 一提这事,李嫂子就烦上了,婆婆身体不好,常年卧床吃药,小姑子以“姑娘”自居,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公公又不舍得雇人,自她嫁进来,是里里外外的忙活,如今她刚有孩子,正是需要保养休息,就是为孩子着想,她也不能那么累死累活了! 万碧看她脸色变幻,便知道有戏,心中暗喜,脸上却不显,“嫂子,你身子不便,有什么跑腿儿的你找我就行,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李嫂子心中一动,“万妹子,你看嫂子这行动不方便的,你能不能帮嫂子把家里的活儿做做?” “这有什么不行的!嫂子你歇着,我来干。”万碧爽快的答应了。 在王府待了三年多,万碧虽然只是个粗使丫鬟,但行走规矩也是经过王府管教嬷嬷严格教导过的,再加上她手脚勤快,眼色颇佳,又有心表现,是以很快让李家老小感受到做“主子”的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足以让人飘飘然,欲罢不能。 万碧很顺利谋到了这份“下人”的差事,而且,李老爷为表仁慈,还特许她“弟弟”——朱嗣炯——与她一同住在柴房,相对的,李家不给她工钱,只管饭。 虽然她一人要伺候李家上下六口人,但今后的生活有了着落,万碧终于松了口气。 而朱嗣炯看着终日埋头劳作的万碧,握着那整日泡在冷水中,红肿皲裂的双手,第一次体会到心酸流泪。 万碧却很乐观,能吃饱是幸福的事情,她很是感谢李家,但有一件事她忍不了。 李老爷的小儿子九岁了,开春就要上私塾。 教书先生姓吕,落魄的大家子弟,中了秀才之后屡试不中,一气之下不考了,回老家教书!别看他考试不行,教书可在行,第一年就教出个案首来,一下子声名大噪,生源滚滚而来,不得不设下门槛,入学之前先考试! 而李小公子,很幸运考上了,李老爷便想着,让朱嗣炯给自己小儿子做个书童,伺候小儿子进学。 朱嗣炯倒不在乎,万碧的辛苦他看在眼里,能减轻她负担,他是十分乐意的。 但万碧万万不乐意!她家少爷是什么身份,怎么能伺候别人?住进李家前,她都和李老爷说好了,她什么都能干,但“弟弟”是不给人使唤的! 如今怎能出尔反尔?万碧当然不同意。而李家也觉得万碧给脸不要脸,忘了自己的主人是谁,对万碧是一顿打骂。也许是当惯了“主子”,他们忘了,万碧并不是他们买来的“下人”。 朱嗣炯怎能看着万碧挨打,鸡飞狗跳之后,万碧和朱嗣炯就被赶出了李家。 时已近年关,家家户户忙着过年,一派热闹的气氛,她二人身无分文,只一身薄棉袄,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不然,我们还回山沟旧窝棚里去。”朱 分卷阅读14 嗣炯说。 “不,不回去!”万碧语气坚定,眼中透着一股子执拗,“是我疏忽了,少爷,你该去读书!” “读书?!”朱嗣炯反问,“我们哪里有钱去读书?” 万碧不再说话,拉着他急匆匆就走,少倾,来到一户人家门前,那家门上挂着一块匾,上书“白衣卿相”,字迹龙飞凤舞,潇洒俊逸。 好大口气!朱嗣炯看着那块匾,又惊讶又好奇,不知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万碧直接叫门,过了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个瘦瘦的男人。 男人年纪约有三十,国字脸,没有留胡子,浓眉细眼,一脸的惺忪,身上穿着件皱巴巴的青色棉袍,洗的已有些发白,膝盖的部分灰尘瞩目,还带着几根草。 他看了看万碧和朱嗣炯,眯着眼问:“二位何事啊?” 万碧扑通一声跪下了,朱嗣炯吓了一跳,那男人也忙不迭说,“小姑娘这是干什么?不年不节的,你跪我我也没红包给你啊。快,快起来,你说我一个男人也不好扶你,赶紧起来啊。” 万碧砰砰连磕三个响头,额头立刻红肿一片,“吕先生,求您收下我弟弟。” “哦,来进学的啊,好说,先考试,合格了交束脩。”吕秀才打个哈欠,懒懒说道。 万碧低下头,“我,我没有钱……”见吕秀才吃惊,她又急急说道,“但我可以给您干活,我有的是力气,我什么都能干!我弟弟聪明的很,求您收下他!”说罢,又开始砰砰地磕头。 朱嗣炯这才明白万碧意思,他看着万碧,手紧紧攥起来,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细细血丝。 “别别别……”吕秀才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可别磕了,我最见不得这个,你这也太为难我……” “吕秀!你不在院里跪着,又死哪里了——”院内传来一声大吼,吕秀才身体不由一颤,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院里风风火火跑来一个女人,二十出头的样子,高个子,浓眉大眼,飒爽英姿,她一把揪住吕秀才,指着他鼻子道,“好你个吕秀,胆儿肥了啊,敢在我鼻子底下耍滑!” 吕秀才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娘、娘……娘子,有人敲敲敲……敲门,我出来,看看。” 吕娘子这才看见跪着的万碧,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朱嗣炯不待万碧说话,直接跪下,“学生求学,求先生收下学生。” “少……”他这一跪,惊得万碧几乎跳起来,强忍着把“少爷”二字吞下去。 吕秀才看出了万碧的震撼和纠结,眼光扫扫朱嗣炯,问道,“你叫什么?” 朱嗣炯犹豫一下,答道,“学生姓洪,因排行第三,就叫洪三。” “洪……三……”吕秀才盯着朱嗣炯看了半晌,笑笑说,“起来吧,跟我去书房,先看看你的学问如何。” 一听有戏,万碧大喜过望,又是砰砰磕头,那副痴楞呆样连吕娘子看了都笑,“小姑娘可怜见的,额头都磕肿了,快起来进屋暖和暖和。” 吕秀才和朱嗣炯在书房,万碧也不闲着,吕家只有吕秀才夫妻二人,吕娘子不擅家务女红,而这些事恰是万碧的特长,因此当吕秀才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看着焕然一新的庭院和堂屋,不禁揉揉眼睛,张大嘴巴说,“天啊,这是我的家吗?” 吕娘子一巴掌拍过去,“吕秀,你是说老娘太懒吗!” 吕秀才摸摸后脑勺,赔着笑脸说,“娘子,为夫岂敢有此非念。娘子本是女中豪杰,侠义风范,怎能为这些琐事所累。” 万碧愣愣看着他夫妻二人打闹,有些不知所措。此时,朱嗣炯从书房走出来,笑着冲万碧点点头。 吕秀才安慰好娘子,对万碧说,“呃……,小姑娘,你弟弟的资质很好,我可以收他入学,束脩也可以不收。但你可愿意留下来给我家干活帮忙,平时也就是打扫打扫屋子,洗洗刷刷什么的,重活不用做,管吃管住,每月我给你三百钱,可好?” 万碧听明白吕秀才的意思,喜不自禁,又哭又笑,当即跪下恨不得再给他磕十个八个响头。 吕秀才急忙闪到一边,“别磕啦别磕啦,娘子,快拉她起来!” 吕娘子早就把万碧拉起来,她手劲很大,几乎像拎小鸡儿一样把万碧从地上拎起来,“阿碧,总这样见面就磕头,以后还怎么说话,在这里不用拘束,以后还要你多帮我呢!” 看着他二人,万碧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抹抹眼角,“多谢先生夫人,万碧今后一定会好好伺候二位!” 吕秀才打个冷颤,“可别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话,这话我听了害怕。” 吕娘子啪又给了他一巴掌,“你小子讽刺我,怎么,又想那个红颜知己了?” 吕秀才噌地窜出去三尺远,“娘子,要行拜师礼,为夫先行告退。” 不待吕娘子发话,吕秀才已拉着朱嗣炯一溜烟儿的跑了。 吕娘子哈哈大笑,对已看傻的万碧说,“阿碧,走,我给你们找几件厚衣裳,再做点吃的, 分卷阅读15 看你瘦的,一会儿多吃点!” 万碧很庆幸遇到了吕家夫妇,若不是他们,自己和三少爷很可能过不了这个年关,而且,吕先生对三少爷也是青眼有加,经常给他开小灶授课,吕娘子为人豁达爽朗,怜惜他二人孤苦,生活中照顾颇多。 朱嗣炯却有些疑虑,与私塾的其他学生不同,吕先生侧重给他讲史书及经略之法,但见万碧和吕家人相处得甚好,便偷偷将疑虑掩藏心里。 每日忙忙碌碌中,天气转暖,时光到了阳春三月。 一个意外事件,瞬间打破小镇的平静安宁,也彻底颠覆了万碧对权的认知。 其实事情起因不大,李家的小儿子被狗咬了。 第7章 狗 阳春三月,山间溪水潋滟,岸边新柳吐芽,和风袅袅,吹得百花都盈盈欲笑,屋檐下春燕啄新泥,枝头上黄莺婉转叫,连麻雀都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的凑热闹。 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冬天里如硬石一般的冻土也终于可以下得去锄头,有道是一年之计在于春,为了秋天的好收成,人们早早下地开始一年的劳作。 而读书人讲究一日之计在于晨,吕秀才规定辰时初刻便要到馆晨读,迟到者就要挨手板。可这日到了巳时,李小公子还没来。 他一向好学勤奋,从不迟到,且李家又没人来请假,吕秀才担心出事,就让万碧去瞧瞧。 因年前和李家闹过不愉快,万碧有些怵头去,便求师娘一起去。 吕娘子的娘家姓郭,原本万碧称她为郭夫人,但她嫌此称呼太疏离,就让万碧同朱嗣炯一样,叫她师娘。 听万碧道出其中缘由,郭师娘不禁失笑,满不在乎说,“这点小事还值得挂在心上?你和他家两不相欠,早已清账!如今你在我吕家,代表的是吕秀,他们如果轻视你,就是瞧不起先生,那以后也不用再来上学了。” 有了师娘这一番话,万碧犹如得了尚方宝剑,一切顾虑全无,气昂昂地就去了李家。 刚走到镇西头街口,就看见李老爷和长子提着棍棒,怒气冲冲快步走过来,恰和万碧当头碰上,李老爷看了一眼万碧,没说话擦身而过。 万碧忙拦住李家长子,“李大哥,吕先生让我来问一问,小公子今日怎么没去学堂?” 李大哥一脸的怒容,气呼呼说道,“我家小弟让狗咬了,要歇几日。”说罢,也不待万碧回话,甩开步子就追李老爷去了。 万碧无法,只得回去。郭师娘一听此事,便道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不能不闻不问,又拉着万碧买了二斤点心,到李家去探望,顺便弄清了事情来龙去脉。 今日清晨,李小公子一如既往早早起来上学,哪知刚走到镇中大街口,从旁窜出来一只黑毛小犬,悄无声息照着腿就是一口。 李小公子娇生惯养,连碰破层油皮都要哭一阵,哪里经得住这个,惊恐之下惨叫哭喊连连,声音惊动四邻,众人连忙救人,合力赶跑黑狗,才算从狗嘴中救下他。等李老爷赶到,李小公子已是昏过去。 其实伤口并不深,李老娘怕闹倒春寒,不准小儿子换春装,所以他还穿着厚厚的冬装,也幸好那狗未长成,牙齿还不甚锐利,只在他腿上留下浅浅两个牙印,然而这样已足够吓得李小公子死去活来。 爱子遭了罪,李老爷如何肯罢休,叫着大儿子拎上棍子就要去把狗打死——这正好是万碧早上碰见的那一幕。 且说李老娘,拉着郭师娘的手边哭边骂,李嫂子在旁照料,李姑娘冷着脸站在一旁,使劲搅着手中的帕子。 郭师娘只能劝慰,并许诺待小公子身体好了,吕秀才给他开小灶补功课。 “让万碧过来伺候我弟弟!”李姑娘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郭师娘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压根儿没多想,“邻里邻居的,是该互相照顾,我和阿碧得空了肯定要过来看看。” 李姑娘啪的甩了下帕子,“我说,万碧过来伺候我弟弟,等他好了再回吕家!” 屋里一片寂静,郭师娘这才算听明白她所言,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李姑娘,你家又不是没人,干嘛让阿碧过来伺候?” “若不是她,我弟弟也不会被狗咬!” “此话怎讲?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万碧讶然反问道。 李姑娘一脸愤恨,“若是你弟弟做我弟弟的书童,每日接送伺候,我弟弟也不会被狗咬!” 这番说法好不讲理,且见她又拿三少爷说事,万碧是勃然大怒,冷笑数声,“我倒不知你李家的思路如此新奇!你弟弟被狗咬,就恨不得让别家孩子替他!你家孩子娇贵,别人家孩子就命贱?你们不说找狗主人理论,却来找不相干人的麻烦?什么东西!——呸!我看这狗咬得好!” 此话对李家来说无疑是往伤口上撒盐,痛彻心扉,效果有如油锅里加滴水,瞬间就炸开了锅。李老娘立刻就骂开了,李姑娘当即扯着万碧厮打,李嫂子拉这个,劝那个,混乱中反而挨了小姑子几巴掌 分卷阅读16 。 “够了!”郭师娘大吼一声,一手一个将万碧和李姑娘拉开,素着脸说,“贵处繁忙,我们不便多叨扰,这就告辞了。” 不止万碧生气,这次就连郭师娘也觉得李家过分了,好长时间都没再去李家,但八卦之心是人皆有之的,万碧有意无意间,还是得知了李家的消息——李家和孙家干上了! 咬人的狗是孙家的,事后孙家也到李家登门道歉,并赔了许多银钱。一般来说,这样也就算了,但李小公子受了惊吓,接连几日高烧不退,李老娘心疼得要命,越想越恨,不但要打死孙家的狗,听说那狗是孙家小姐养的,还定要孙小姐亲来给儿子赔罪。 孙家也是呼奴唤婢的大户,据说还和知州扯得上关系,在当地也是硬气得很,孙小姐更是当大家闺秀培养,准备高嫁的,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能抛头露面去给外男赔罪,名声还要不要了?是以断然拒绝李家要求。 李家当然不肯就此罢休,到处宣扬孙家小姐养狗为患,欺凌乡里。从来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传十十传百,经过数百人的口,那事情与开始已是大相径庭,孙小姐不但成了无盐女,还品行恶劣、不守妇道,简直是污秽不堪之人。 孙小姐的亲事不出意外的黄了,孙小姐一气之下差点上吊。 两家算是结了仇!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李小公子也有一个多月没来上学,吕秀才是个负责任的先生,拿了人家的束脩,自然要教课,便去了李家。 谁知还没到李家的门前,就遇上一群狂吠的猎犬发疯,若不是他跑得快,就被狗咬死了! 吕秀才一路狂奔回家,擦着满头汗,心有余悸对郭师娘说,“还好总被娘子追赶,练就一双飞毛腿,才幸免于难。” 然而李家就没这么幸运了,当天,万碧就听说李小公子被狗活活咬死了。 这是万碧不曾想到的,虽说她不喜欢李家,但李家毕竟在她危急时候伸出过手,而且,李小公子是个踏实肯学的好孩子,竟然这么死了!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万碧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什么都干不下去。 吕秀才也良久沉默不语,末了,让郭师娘准备纸礼去李家吊唁。 李家已如天塌一般,李老娘去了半条命,躺在床上人事不省,李老爷一夜白头,脸色阴郁,咬牙切齿发誓和孙家干到底! 这狗是孙家表少爷放的,因京城一直乱哄哄的闹,他娘就让他到乡下避避风头,结果这位混不吝的少爷听说表妹受了委屈,脾气一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狗和狗腿子,冲到李家就关门放狗,生生要了李小公子的命。 死了人,他却满不在乎,扬言有本事就去告,他等着! 他姐姐是知州夫人,他爹是皇商,他家有钱有势,最近又投靠了闵王,借着这个势,他更是不把一个小小的乡绅放在眼里,闹出人命,他屁股一拍,接着玩去了! 李家告到县衙,县令一看,告的是顶头上司的小舅子,心里就发毛,接了诉状,只说去拿人,就再没了下文。 李家憋屈,天天堵在县衙门口叫冤枉,县令怕事情闹大,便让师爷去说和。 师爷的意思是多赔点钱完了。孙家也没想到真会闹出人命,彼此都是在这里生活多年的乡邻,能用钱和解,自然是愿意的。 关键是李家,师爷是个中高手,连哄带骗,威逼利诱玩的是纯熟,小儿子没了,但还有大儿子不是,还有小孙子不是,日子还是要过的,何必闹个你死我活?得饶人处且饶人,孙家和上面都念着你家的好,尽后自会好好补偿。 杀子之仇,如何能忍?李老爷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是个认死理的人,劈头盖脸将师爷一通骂,嚷嚷着如果县里管不了,他就去府里,府里管不了,他就去京城告御状,杀人偿命,定要孙家拿命来赔! 闵王刚登基,正是需要收买人心、制造爱民形象的时候,若是李老爷上京去告,还说不准真成了!那还能有县官的好儿? 县令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师爷察言观色,揣测了东翁的意思,自有办理的一套法子。 万碧和郭师娘几次去李家送东西或银子,一进李家门,她就觉得喘不上气。 白幔素帐,满院恸哭,就连李家上空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阴沉压抑,好似一块重石压在心口上,无法呼吸。 吕秀才帮李家写了诉状,还给几位做官的同年去了信——但又有什么用,如今几位藩王打翻了天,朝政混乱,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去管别人? 万碧每过几日就去李家打扫打扫,做做饭,洗洗衣服,李姑娘依旧没有好脸色,冷眼盯着她,时不时还骂她几句,但万碧未还一句嘴,只沉默着做事情。 孙家大门紧闭,全家悄悄搬去城里,孙家表少爷早就带着一众下人游山玩水去了,而县令大人更是推三阻四,拖着李家不办案。 眼见状告无门,李老爷憋着一口气到处找人托关系,势要告倒孙家。没多久,李家经人搭线,和一位县丞见 分卷阅读17 了面,听了李家的遭遇,这位县丞是义愤填膺,痛斥官场黑暗,并安慰李家,此事他管了,一定要给他们讨个公道! 他一脸正气,信誓旦旦,对几乎陷入绝望的李家来说,是仅有的救命稻草。 县丞要越过县令,直接告到州府,少不了上下打点,这打点的银钱,自然是李家出!李家拿出全部积蓄,变卖所有田产,交给那位县丞,盼着他能给自己儿子伸冤。 可这位县丞自拿了钱,再也不见身影。 李老爷方知,自己上当了! 第8章 破家县令 不知不觉间,柳叶由嫩绿变为深绿,爬山虎细细的藤蔓布满了围墙,与院内的桃李交相辉映,微风吹过,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影。 静谧的庭院中,万碧看着满墙的爬山虎发呆,她无论如何想不到李家会有如此劫难,前阵子还活蹦乱跳的李小公子,如今却躺在冰冷的棺木里,死不瞑目! 更可怕的是,李家竟然状告无门,满腔冤屈无人可诉。 不过一个七品芝麻官,就可以在一方为所欲为,俨然土皇帝!万碧不禁打个寒噤,勉强压下心底的寒意,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 郭师娘提着一篮子新鲜桃子过来,又递给她一块碎银子,“阿碧,把这桃子给李家送去。——回来时顺道去胭脂铺子买点香脂胰子,你的脸总是黑黄黑黄的,抹点香脂调养下。” 万碧急忙接过篮子,扶着郭师娘坐下,“师娘,郎中不是不让你随便走动吗?!” 郭师娘刚诊出来有孕,怀像不好,郎中让她卧床休息,可她哪里是闲得住的人,又爱打抱不平,若不是吕秀才摁着,万碧劝着,只怕早就替李家出头去闹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她一个秀才娘子,无权无势无钱,除了义愤填膺,除了叹息几声,暗地贴补贴补,又能做些什么?只能私下周济周济罢了。 朱嗣炯要与万碧一同去李家,说起来李小公子也是他的同窗,出了这事本应去探望,但万碧一直不让他去。 “我知道你怕李家迁怒于我。”他轻轻说道,脸上带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哀伤和成熟,“可我们好歹一起读过书,之前没送他一程就不应该……” 李家这些事,万碧不愿让朱嗣炯掺和进去,她不想让三少爷徒增烦恼,但朱嗣炯坚持,万碧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思。 可这一去,差点没把朱嗣炯气出个好歹来! 李老爷被人诳去全部家财,一气之下跑到县衙,敲响登闻鼓,对着县令是一顿破口大骂,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媚上欺下,只差没说犯上作乱,意图谋反。 这一举动引起乡邻轰动,县太爷火冒三丈,直接以“咆哮公堂”为名,把李老爷投进了大狱,这还不算,当堂扔下令牌要李大公子过堂。 万碧他们赶到李家的时候,正碰上衙役们来办差,说是协同调查,请李大公子去衙门里坐坐,可见人就绑,那如狼似虎的凶狠模样,谁都能猜到去了会有什么后果。 李嫂子挺着肚子坐在门槛上哭天抢地,李姑娘拽着衙役不让走,衙役恼了,一胳膊抡过去,直接把李姑娘掀翻在地。 朱嗣炯原本就对李小公子之死耿耿于怀,见此情形如何按捺得住,当即拦住他们,厉声道,“把苦主当罪犯,随便拿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衙役头目瞥了他一眼,鼻孔朝天说,“小杂毛,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管你爷爷的事情?” “放肆!”朱嗣炯气得俊脸通红,“大胆奴才,竟敢如此张狂!” 他这一怒喝,带出几分皇孙威仪来,那衙役头目不自觉后退一步,想想不对,梗着脖子问道,“你是谁?” “我是……”朱嗣炯下意识就要说出来,万碧猛地捂住他的嘴,向衙役头目赔笑,“官爷莫怪,他年幼不懂事,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说罢,连拉带拽把他扯到一旁。 那衙役对着朱嗣炯轻蔑一笑,“小杂毛,想出头充好汉,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这是老子的地盘,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 朱嗣炯浑身发颤,眼中冒火,真想不管不顾公开身份,将这些狗杀才治罪,奈何旁边万碧死死拦着不让他说话。 待那群人过去,万碧才松开朱嗣炯,不顾主仆身份,头一次对他冷下脸,“我的爷,你不要命了吗?” 朱嗣炯低着头不说话,但紧抿的嘴角显示出他的不服气。 万碧叹口气说,“我知道你看不过去,可不能为了救他把你搭进去!” “我不怕,就是那县令在这里又如何?我堂堂天潢贵胄,龙子凤孙,他敢把我怎样。” “他是不敢把你怎么样!”万碧冷笑道,“可他只要把你往京城一送,你的小命立刻不保,那咱们还钻粪桶从京城逃出来干什么?直接让闵王砍了脑袋多省事!” 朱嗣炯说不过她,只倔强的将头扭到一边。 “爷,与其强出头,不如回去找先生想想办法!”万 分卷阅读18 碧苦口婆心劝道,“好歹把李家父子保出来再说。” 李小公子枉死,李家父子下了大狱,这件事在小镇上闹得是沸沸扬扬的,当地几位乡绅也觉得县太爷有些过了,吕秀才和他们几人出面,和县太爷反复交涉后,县太爷才松了口,“一千两银子,交钱放人!” 县太爷只管讨好了上司,哪管下面百姓的死活!百姓说他好,可百姓不能提拔他,上司说他好,他一定能升官发财! 讲理吗?不讲理!有办法吗?没办法!告他吗?没法告! 所以,李家赶紧凑钱吧。 之前李老爷已把最值钱的田地卖了,李老娘只能卖了铺面、卖了房子、卖了首饰,再加上吕秀才等人的接济,东拼西凑,才凑了八百两,却再也拿不出一文钱了。 看着卧床的老母亲,待产的嫂子,李姑娘一咬牙,把自己卖了二百两,到县里钟财主家当妾。 李老娘又昏死过去,如今二十两就能买个不错的丫头,二百两,可想那钟财主家是什么样的火坑! 可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李老爷和李公子好不容易从大狱里出来时,已不成人形,李老爷浑身是伤,出气多进气少,李公子腿被打折,小腿扭曲,伤口处露出森森白骨。 抬回家的当晚,李老爷就咽了气。 那夜,满街都回响着李家凄厉的哭声,李老娘直接在孙家门口吊了脖子。 而李公子挣扎了两日,也走了。 李嫂子连给丈夫和公婆埋葬的钱都没有,在乡邻的帮助下草草办了后事,自此不知所踪。 不到三个月,在小镇上也算殷实的李家,家破人亡,而始作俑者却毫发无损,逍遥法外。 第9章 穷人莫叹 目睹李家的遭遇,万碧只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就连灿烂热烈的太阳都无法温暖她心底的寒气。她生平第一次知道,无依无靠的平民在强权下,是多么的脆弱渺小,第一次体会到,王府嬷嬷常说的“捏死你就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这句话的含义。 宰相门前七品官,如果高门的奴仆都有县太爷这样的权力,那么…… 战乱不会永远持续,也许有一天,三少爷会回到王府,那他至少也是个郡王!万碧的心忽然不平静起来,她不由想,自己之前一心想要赎身离开王府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拥有自由身的老百姓未必有自由,卖身契上的奴仆也未必没有自由! 想起初次见到李嬷嬷时,她口口声声说的“身份”二字,万碧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什么,但还没有等她想清楚,又是一个晴天霹雳响起! 吕秀才夫妇要离开镇子了。 乍闻此消息,万碧和朱嗣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吕秀才苦笑着解释,“没办法啊,县里的学政不让我开私塾,这里没生计,我只能走了。” “为什么?之前一直开得好好的!”万碧不解。 朱嗣炯想了想,“是不是因为李家的事情?” 因帮着李家出头,吕秀才很是招了县太爷的不痛快。 吕秀才点点头,又摇摇头,“也许吧,但县令大人不喜欢我倒是真的,这对童试也不利,所以来就学的人也少了。我仔细想了想,与其处处掣肘,不如另谋他路,干脆换个地儿,树挪死,人挪活嘛!” “可师娘有孕在身,不宜劳累!”万碧急急说道。 “雇辆大车,走稳当些也就行了,我身子骨壮实,没事儿!”郭师娘插嘴说,还拍拍自己胸脯表示很强壮。 万碧和朱嗣炯对视一眼,先生从来都是以妻为天,而师娘此胎怀相不好,能让他们如此急切离开这里,想必事情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轻松。 “我帮您收拾东西,还有,我给小师弟做了小衣服小鞋子什么的,您一起带着吧。”万碧勉强挤出一丝笑,她是真舍不得吕秀才夫妻。 郭师娘大大咧咧的笑道,“好呀好呀,我正愁这些针线活儿没人做呢!” 她们说笑着离开,屋里剩下朱嗣炯和吕秀才二人。 吕秀才拿出一张纸,缓缓说,“这院子是我买下来的,就送给你们姐弟了,这是房契,你收好!若是缺钱了,卖了也未尝不可。” 朱嗣炯十分吃惊,“先生,这我不能要!” 吕秀才摆摆手,“少说这些没意思的话,给你便拿着,以后你出息了再还我一套好的!” 朱嗣炯低着头,眼睛热辣辣的,不知说什么好,就要跪下给他磕头。 吕秀才伸手托住他,不让他下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师生之谊记在心里就好,用不着这些虚礼。——哦,我们准备去福建,那是个好地方,你以后有时间可来找我,咱们好好叙旧。” “还有,我给你留了一箱子书,上面做了批注,我虽然不在,可你功课不能拉下,你也不必去其它地方就学,那些老夫子讲授的东西不适合你。”吕秀才说话间有几分怅惘,“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只 分卷阅读19 有亲身经历了方知其意义,可惜当朝者只知争权夺势,又有几人肯真心为百姓着想,唉……” “先生心怀天下,若是入仕,定然有番大作为。” 吕秀才噗嗤一笑,“入仕?!我都考八百遍了,连举人都不是!罢了罢了,除非哪位大人物慧眼识珠,否则我这辈子就是个酸秀才的命喽!” 见他如此豁达,朱嗣炯踌躇半天,犹犹豫豫说道,“先生,其实……其实我不姓洪,我……” “哈哈哈哈”,吕秀才一阵大笑打断他,“不姓‘洪’,和我一样姓‘吕’吗?这个姓可不好,一不小心就……” “一不小心就什么?”郭师娘撩起门帘进来,似笑非笑看着他。 吕秀才咕噜喉咙一动,脸色僵硬,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没,没什么,娘子,为夫收拾东西,你老人家歇着!” 虽然万碧很希望他们多留几天,但吕秀才夫妇夫妻还是急匆匆走了,在他们刚离开镇子不久,县里的衙役就上了门,也没说什么事,转了好几圈,才悻悻离去。 为吕先生庆幸之余,万碧不禁和朱嗣炯叹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这个乱世,做老百姓太难了!” 朱嗣炯什么也没说,万碧却觉得他的眼神愈发锐利,整个人气质和之前不大一样,多了些冷冽和成熟。 万碧欣喜这位少爷长大了,但面对他的变化,又有些茫然。 郭师娘走的时候给万碧留下十两银子,足够他们小半年的花销,但坐吃山空不是万碧的风格,她有一手好绣工,做的荷包、香囊十分精细,且心思巧妙,打的络子也是花样百出,拿到集市上去卖,或者揽些绣活儿,倒也能挣口吃的。 眼见到端午了,真是卖香囊的时候,万碧精心绣了二十多个,又拿上其它的绣活儿,准备给县城的吴记铺子送去。 朱嗣炯见她出门,也要跟着去,“我整日读书也累,和你一起散散心。” 镇子到县城有二十几里的路,万碧知道他这是不放心自己,心中一暖,低头笑了笑。 二人说说笑笑,一路走来也不觉得累,到了县城,绣品卖了二百来文,万碧便想给三少爷打打牙祭。 太贵的吃不起,路边有个卖扒糕的摊子,五文钱一块,万碧买了两块,切成小块,放上醋汁蒜末,点上几滴香油,端给朱嗣炯,“你尝尝,这是荞麦面做的,别瞧着黑乎乎的不好看,可味儿不错,酸酸凉凉筋道得很,正是夏天吃的。” 朱嗣炯笑道,“你当我还是以前的少爷羔子吗?如今什么吃不得?……别说,味道还真不错,你也吃啊。” 他夹起一块递到万碧嘴边。 万碧笑盈盈的张口吃了,“你且在这边坐坐等着,我去前街买点蜜枣子和咸肉,晚上咱包粽子吃。” 不多时,万碧就买好了东西,她没有回去,而是来到一家高门大户前,那铜钉黑漆大门紧闭,两个大石狮子张牙舞爪,门匾上书写二字“钟府”。 万碧转到后门上,徘徊许久,才鼓足勇气上前敲门。 还没等她过去,门从里面开了,一辆独轮车骨碌碌推了出来。 万碧忙闪到一旁。 那车从万碧身旁经过,上面一卷破席,裹着什么东西,万碧并没有注意,正要问门房几句话,忽听后面咔嚓一声,原来是那车轧上石头歪了一下。 破席子噗一声落在地上,散开了。 那里面,赫然是一张因极度恐惧和痛苦而扭曲到变形的脸。 灰白的眼珠子向外凸着,似乎随时要从眼框中掉出来。 万碧恰好和这双眼睛对上,如一盆冰水迎头泼下,她头皮发麻,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想叫,却叫不出来,腿一软,就向后倒去。 有人从后抱住她,将她眼睛紧紧捂住。 “阿碧,莫看!”朱嗣炯在她耳边低声说。 万碧眼泪唰地流下来,抱着他的胳膊颤声说,“是,是李家姑娘。” “别怕,有我在!”朱嗣炯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们回家。” 推车的把破席子重新卷了卷,扔到车上,摇着铃,一唱三叹,“往生去,莫回头,祈来世,莫受穷。” 第10章 情愫 李家的事之于小镇百姓,就像往湖里扔了块石头,当时激起层层波澜,待石沉湖底,湖面复归平静,宛若无此事发生。 毕竟,大家都要养家糊口,在生活的艰辛下,旁人家的是是非非,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热闹一阵也就过了,他们更关心的是如何讨生活。 同理,老百姓穷得很,最看重实际,无论谁上位,只要他能让自己吃饱穿暖有钱花,就拥戴他,哪里管他是谋反还是篡位! 显然闵王并不具备此项才能,他上台不到一年,就被鲁王和靖王以“德不配位”的名头干掉了。 剩下的两位王爷争得不可开交,但之后爆出的一条大消息,让闻者瞠目结舌。 当今皇帝在平王藩地现身了。 分卷阅读20 一年多没有消息,众人都以为他和先太子一同归西,结果人家突然就出现了! 师出有名,平王率大军拔营北上,鲁王靖王背水一战——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拼一拼,也许能赢呢? 轰轰烈烈,这战事一打就是快三年。 百姓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哪怕身居僻壤,未遭受战火的万碧二人也切身感到这一点。 看着已露底的米缸,万碧好看的眉毛拧成了结,“只够三天的粮了,明天无论如何我都要林员外家把那绣屏的活儿揽下!” “不行!”朱嗣炯把盖子重重一盖,“不许去,那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不就是嫌林少爷多看了我几眼吗?太多心了!人家是好奇我怎么顶着这么丑的一张脸!”万碧指着自己黄兮兮的脸说。 “哪里丑,好看着呢!”朱嗣炯双手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番,认真说道,“别再抹草汁子,糟蹋了这么漂亮的脸,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从京城出来将近四年,三少爷眉宇间早已脱去孩童稚气,露出少年的英气和蓬勃,身量就像雨后春笋,一天比一天高。 被他这么瞧着,万碧脸皮有些发烫,轻轻推开他,“你快看书去吧,我去做饭。” 吕秀才留下的书,朱嗣炯看了无数遍,早就倒背如流,他慢步跟出来,倚在门框上看万碧干活。 轻风吹过树梢,掠过万碧的发丝,又抚上朱嗣炯的心。 看着她的身影,他心头涌上两句诗,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 万碧恰是这样的年纪,荆钗布裙,遮挡不住她逐渐婀娜的身形,未施粉黛的脸虽然发黄,但艳丽娇媚的眉眼仍让人挪不开眼。 他忽然想到几年前那拐子的话——“长大后必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姿色”,想到这里,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油然而生,痒痒的,好像有小虫子在爬。 “万侄女在家吗?”外面有人叫门。 “在呢,在呢!”万碧忙跑过去开门,“哎呦,是左婶子,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边说着,边往里让。 左婶子笑眯眯地进了屋子,拉着万碧的手不放,夸了又夸,“这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你是数得着的人,人长得俊不说,手也巧,那绣的花啊,就跟真的一样,蝴蝶蜜蜂都往上扑。” 万碧谦虚几句,拿不准她的来意,只笑着不说话。 左婶子眼珠转转,“你看你们也没爹娘,你快十四了,这终身大事可该自己上点心。婶子一向把你当自己孩子看,心里替你着急啊,你这样的性情模样,怎么也不能嫁给个庄稼汉呐,肯定要嫁到富贵人家!我看,县里的……” “阿碧!”朱嗣炯一撩门帘走进来,“饭还没好?我饿了!” 万碧立刻蹦起来,“这就去做——左婶子,要不要留下一起吃?” “咳咳,咱家的米还够吗?”朱嗣炯毫不客气的说。 左婶子一时尴尬,应付两句就走了。 万碧便说,“你吃炮仗了?” 朱嗣炯没理她,转身去了书房。 第11章 暗生 白天朱嗣炯莫名其妙一顿脾气,让万碧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在他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吃完晚饭,又恢复那副平静淡然的样子。 晚间,就着油灯豆大的光亮,朱嗣炯在炕桌上练字,万碧守在旁边做绣活儿。 看着手中的活计,她不由想起了绮雯,“我这手绣活儿还是她教的,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皇上有了消息,但还没听到宁王的消息。 朱嗣炯将手中的毛笔放下,“等皇爷爷回了京城,自然一切分晓。——你别绣了,当心眼睛熬坏。” 万碧也觉得眼睛发涩看不大清,遂将针线收拾到笸箩,“你也别写字了,——你那么肯定皇上会赢?” “当然!从古至今有几个谋反能成功的?且,之前持观望态度的各地也都开始勤王,战乱平定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听得这话,万碧露出笑容,“到时候少爷就可以回王府了!” 朱嗣炯却摇头道,“还不知道父王情况如何,战乱多年,等局势明朗了再做打算。” 正说着话,他看到万碧嘴唇有些发白,捂着肚子,似乎十分疼痛的样子,忙凑过去问,“不舒服?” 万碧这几日一直腰酸,尤其今天小肚子隐隐做疼,便知道是每月那几日要到了,“没事儿,小日子到了。” “你躺着,我去沏姜糖水。” 万碧制止不及,等从他手中接过姜糖水时,还有几分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这些?” 朱嗣炯说,“看书啊,书上都写着呢!” “书上还写这个?!”万碧十分诧异。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也自有千金方!”朱嗣炯笑道,把炕桌移开,扶万碧躺下,“躺好,我给你揉揉。” 分卷阅读21 这怎么行?万碧忙摁住他的手,“我的爷,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咱俩钻粪桶的时候,还光着身子跳进河里一起洗澡呢!”朱嗣炯不由分说,将万碧强摁在炕上,手抚在她小腹上就开始揉,“或许你还和我计较什么主仆身份?这么长时间了,你到底也不和我交心……” “没,没有。”莫名的,万碧开始结巴。 他的手很暖,一下一下,或轻或重。 油灯的光亮昏黄,却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他的脸衬着光,眉眼愈发显得柔和。 曾听吕先生讲过,很早很早之前,有一美男子叫潘安,每次出门,都让人用果子掷满了车,后来人们便用“貌若潘安”来形容姿仪秀美的男子。 若是真有潘安,想必就是三少爷这般的模样吧,万碧想着想着,脸都要烧起来,她直觉这样不对,应马上让三少爷停下,可又贪恋这片刻的温柔,就这样吧,等回了京城,怕是再也不能与他如此亲密相处了。 许是累了,又许是揉的太舒服,不知不觉中,万碧沉沉睡去。 看着昏黄光晕下她熟睡的脸,朱嗣炯黯然长叹,他日回了王府,切莫与我生分了才好。 时光荏苒,漫山的树叶绿了又黄,持续了四年的三王之乱,终于在这个秋天平定了。 今上重回京城,平王成为此次平乱最大的功臣。 而一直没有消息的宁王也终于出现了,他一家妻妾子女——除了三少爷——都跟在皇帝身边,毫发无伤。 朱嗣炯当即决定,回京! 第12章 难进的大门 同样是秋风黄叶,白地枯草,有人说“秋风夜雨伤离索”,也有人认为“我言秋日胜春朝”,端看人心境不同,体会到的意境也不同。 朱嗣炯和万碧颇有后者之意,他们将吕秀才留下的院子卖了一百五十两,有了这笔“巨款”做盘缠,相比离京时的仓惶无助,二人此次上京倒显几分从容镇定。 雇了辆骡车,走走停停,将近一个月,直到十月底,终是又回到了这繁华胜地。 他二人并未直接去宁王府,而是到小客栈先安顿下来,洗去一身风尘,找件没有补丁的衣服换上。 此时东方天空蒙蒙发亮,清晨的薄雾还未消散。 从客栈一路走来,朱嗣炯的长袍下摆已被露水打湿,他站在宁王府门前,抬头看那“宁王府”三字,只觉这里变得那么陌生,那么遥远。 万碧将朱嗣炯的衣角抻平整,曼声说,“我去叫门。” “我去!”朱嗣炯摇摇头,拉着万碧大踏步过去,“砰砰砰”用力叩响那朱漆大门。 好半天,大门旁边的角门才开了一条缝,一个老门子打着哈欠,扫了他们几眼,以为是哪个打秋风的穷亲戚,心中先轻蔑几分,一脸不耐烦问干什么。 万碧抢先回答,“快去向王爷王妃禀报,三少爷回府!” “啊?!”那人嘴巴大张,呆滞片刻,猛然一阵爆笑,“什么三少爷?谁不知道三少爷早就死了!切,又来个撞骗的!” 朱嗣炯面露不悦,万碧已是赫然变色,“胡说,瞎了眼的狗东西,三少爷就在这里,你敢咒他!” 那人听万碧敢骂他,顿时变了脸,“活腻歪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宁王府!还三少爷,三少爷死了不知多少年了,还敢冒充龙子凤孙……” 他斜眼看了看朱嗣炯,不怀好意笑道,“乡下人不好好在家种地,看你细皮嫩肉的,跑到城里卖屁股吗?” 如此欺辱之言,饶是朱嗣炯脾气再好也忍不下去,俊脸涨得通红,上前就是一脚踢过去。 这一脚没踹到实处,那人虽只是个门子,但看的是王府的大门,一点点“把门权”就足以播弄手段、使奸耍滑,但凡上门客谁不对他客客气气的,哪里吃过这个亏,立刻回去招呼人手,要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乡巴佬教训一顿。 眼见几人闹哄哄的出来,朱嗣炯怒气未消,要叫管家来问话,惹得他们哄笑不止。 万碧见他们一个个撩起袖子,似乎要动粗,怕混乱之中伤到朱嗣炯,忙劝他离开,“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后再惩治不迟!”说罢,连拉带扯把他拽走,走出去一段距离,背后那群奴仆的耻笑怒骂声犹能听见。 朱嗣炯脸阴得要下雨,万碧连劝慰带开导,插科打诨,好容易才让他露了笑。 见他面色转缓,万碧舒了口气,“爷先别急,我去后门问问,看能不能和绮雯见一见。” 可别说找到绮雯,万碧连后门都没敲开。 无他,几处门房都是一气儿,在一处吃了闭门羹,其余的地方是绝不会再给你通融的。 万碧无功而返,朱嗣炯此时已平静下来,反而给万碧宽心,“无妨,反正还有些银子,我们好久没回京城,先四处逛逛再说。——以后你进了府,想要出府玩可没那么容易。” 他二人踱步到了东街马面胡同时,已日上三竿,这里是一般人家所在之 分卷阅读22 地,自然不如御前街高大宏伟,此处房舍低矮,地面坑洼不平,却非常热闹,远远就听见叫卖声一片。 铺面里有卖烧鸡卤肉的,路边有挑着摊子卖馄饨水饺的,还有挎着篮子叫卖水梨儿枣子的,狭窄的巷子两旁满是一个个小摊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子的笑闹声,声声入耳,充满寻常人家的生活气息。 他们早上未吃饭,此时真有点饥肠辘辘,腹中不约而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二人相视大笑,走到馄饨摊前,要了两碗馄饨,热气腾腾的馄饨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让人不由食指大动。 正吃着,忽听旁边两个妇人在嚼舌头,讲的是某个大户人家奶娘的事情。 万碧心一动,问朱嗣炯,“你知道李嬷嬷家在哪里吗?” “以前听她说起过”,朱嗣炯马上明白了万碧的意思,“好几年战乱动荡,也不知她家还在不在。” “碰碰运气吧,若还是行不通,只能请小王爷去敲登闻鼓伸冤喽!”万碧俏皮地眨眨眼睛,打趣道。 朱嗣炯被逗乐,噗嗤一声笑出来。 李嬷嬷家在帽子胡同,离这里并不远,二人一路打听,踅摸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青砖围墙,少了些许修缮,显得有些破旧,墙头几根枯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院门虚掩,门上黑漆斑驳。 朱嗣炯有些犹豫,这好像与他印象中的李嬷嬷作风不太一样。 万碧却不管那么多,拍门叫道,“有人吗?请问这里是李嬷嬷家吗?” 不一会儿,有个梳着丫髻的小姑娘来应门,穿着桃红交领小袄,葱绿撒花百褶裙,外套一件翻毛棉坎肩,十二三的样子,肤色很白,脸蛋圆圆挂着婴儿肥,许是天冷穿的多点,显得有些圆润。 她问道,“你是谁?” 万碧笑眯眯说,“我们来找李嬷嬷,请问她在家吗?” 那姑娘扭头喊道,“娘,有人找你!” 果然找对了!万碧顿时像吃了一副灵丹妙药,浑身上下都轻松下来。 而朱嗣炯也舒了口气,面上浮现一丝浅笑。 “谁啊?”里面走出一个妇人,一身秋香色杭缎袄裙,外罩着灰青色比甲,脊背挺直,面带倨傲,不是李嬷嬷又是谁? 她根本不记得这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小丫鬟,看了眼万碧,“你是谁?找我何事?” 朱嗣炯一眼就认出李嬷嬷,跨前一步颤声道,“李嬷嬷,你不认得我了吗?” 他自生下来就被抱到宫中,皇祖母的确疼他,却不能常常陪他,在那深宫中与他朝夕相处七年多的,便是这位李嬷嬷,是以她虽待他有私心,但朱嗣炯仍旧把她当做亲人。 历经磨难后再相见,叫他如何不激动,想起当初对自己的种种照拂,朱嗣炯险些流下泪来。 看着眼前这位少年,身着农户最常见的褐色粗布棉袍,那袍子看得出是新换的,上面还带着褶子印。那少年衣着虽然寒酸,但精神很好,双眸清澈有神,面容雅俊。 “你是……炯哥儿!”李嬷嬷眯着眼仔细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慌忙抱住他哭喊道,“我的哥儿诶,你可去哪儿了,嬷嬷找你找得好苦哇!” 不待朱嗣炯回答,她又吩咐女儿,“芳儿,去叫你哥回来伺候哥儿,让他不用去布铺帮工,你再去买二斤猪肉,要肥点的。——炯哥儿,晚间嬷嬷做你最爱吃的红烧丸子,看看这瘦的,唉,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好在回来了,你见过王爷王妃没有?哎呦,嬷嬷糊涂了,这哪里像见过的样子!老头子,别瞎忙活了,快看看谁回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朱嗣炯往里走,朱嗣炯插不上嘴,回头示意万碧跟着他进去。 此时李嬷嬷眼里只有朱嗣炯,哪里还看得到后面的黄脸丫头万碧,待进了屋子,方才注意到她。 “这是阿碧,她救了我,这四年也多亏她在我身边,我才能捡条命回来。”朱嗣炯拉着万碧坐在自己身边,给李嬷嬷介绍道。 万碧笑笑,复又站起来给李嬷嬷行了个礼,“奴婢万碧,见过李嬷嬷。” 久不行礼,动作有些生疏,但还能看得出来,她曾受到过严格的礼仪训练。 李嬷嬷看着万碧的目光有些疑虑,刚要问话,朱嗣炯却伸手将万碧拉回到座位上,还不满说,“坐下说话,这又不是王府里,什么奴婢不奴婢的!——嬷嬷,她之前在王府当差,彼此都不是外人,这些礼数省了吧。” 李嬷嬷察觉此女在三少爷心里地位不一般,忙笑道,“可不是,你既陪着主子度过风风雨雨,日后自然有你的造化,说不得老婆子还要借你的光呢!” 万碧忙说不敢,寒暄过后,李嬷嬷便问起朱嗣炯这些年的经历。 朱嗣炯挑着几样能说的说了,李嬷嬷是抹眼泪又是骂那些个作乱的,又听他们被王府门子阻扰,进不了门,气得直拍桌子,“真是灌了黄汤昏了头,不知好歹的东西,看我回去怎么惩治他们!” 天色渐晚,李嬷嬷的意思是让他们在这里歇息 分卷阅读23 一晚,等她先去王府禀报,让王府派人来接,方才是王府嫡子的威仪架势。 他二人并无异议,奔波一天,确实累了。 临睡前,李嬷嬷让芳儿去给朱嗣炯上夜,结果芳儿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噘着嘴说,“三少爷不让我伺候,把我赶回来了。” “夜里没人服侍怎么行,我去和哥儿说。”李嬷嬷急匆匆就要下地去厢房。 “娘,别去了!”芳儿扭着身子说,“人家早就有人伺候啦,喏,就是那个万碧!” “她?”李嬷嬷慢慢坐回来,面有所思,半晌才说,“我知道了,你自去睡吧。” 窗外月色明亮,李嬷嬷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乍见朱嗣炯,很是吓了一跳,毕竟宁王府在动乱中遭了难,他一个八岁的孩子,即便逃出来也无法独自活下去,所以不止她,宁王府众人也以为他三少爷死了。 当初把他独自丢在王府,说实话,李嬷嬷还是有几分愧疚的,有时候还会烧点纸钱什么的,但当看到朱嗣炯活生生站在眼前,这种愧疚就变成了害怕,怕朱嗣炯恨她丢下他不管。 还好,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今天看来,他并无芥蒂的样子。 好不容易捱到动乱过去,宁王归了京,李嬷嬷本以为能重新回府当差——王府的管事嬷嬷,那可是肥差!可宁王妃却以三少爷不在为由,直接打发她走了。 李嬷嬷气得直跳脚。 后来她又想去找宫里的老相识,想让她们在皇后面前递个话,可皇后身边的人都换了好几拨,她哪个也不认识。 眼看家用越来越紧巴,她又没有进项,真急得她牙疼。 朱嗣炯的出现,宛如给瞌睡的人送来了枕头! 李嬷嬷在黑暗中无声大笑起来,手里有了三少爷这块宝,今后还有什么可愁的?……但,炯哥儿和那个黄脸的丫头看样子非常亲密,这倒有些麻烦,不能让炯哥儿身边有比自己更亲近的人! 盘算来盘算去,几个计划在李嬷嬷脑中渐渐成形,主意一定,心中大安,困意随之席卷而来,李嬷嬷打个哈欠,嘴边挂着笑,沉沉睡去。 第13章 归来 自从三王之乱平定,京城有好几月没什么新鲜事儿了,可今儿个一早,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 废物王爷宁王的三儿子回京了! 在叛乱中失踪,躲过了乱兵屠府,逃过了闵王追查,在民间流落四年楞没给饿死,如今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然而这废物的儿子不见得就是废物,宁王府的三少爷就比他爹出息得多! 提起宁王,那可真是让人不得不羡慕,当初西郊山上兵变,多少王公贵族顷刻丧命,连太子都薨了,结果人家宁王爷带着一家,不仅成功提前溜下山,还成功在犄角旮旯找到了皇上,顺利度过了这四年。 如今连失踪的儿子都回来了,啧啧,这逆天的运气! 现皇上只剩两个亲儿子,宁王和平王,但是,太子也留下一子。 论宠爱,自然是太孙!论英武,当属平王!若是论运气,无人能出宁王其右! 皇上日渐年迈,皇嗣的选择,成了朝野上下最为关注的问题。 这些事情,现在的万碧是不懂的,目前的朱嗣炯是不关心的,他们只想着顺利回王府,平稳度日。 他们并不愿多喧哗,结果李嬷嬷跑去和宁王妃涕泪俱下哭诉一场,把朱嗣炯说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艰难有多艰难,话语中满满的心疼和些许的抱怨。 抱怨什么,自然是宁王府对三少爷的不管不问。 “我们炯哥儿可怜啊,大冬天还穿着满是补丁的单衣,手脚都是冻疮!” “我们炯哥儿可怜啊,能吃上野菜团子就算是过年了!” “我们炯哥儿可怜啊,没人疼啊,只能看着人家父母想念自己爹娘!” …… 把王妃说的呀,那点儿愧疚全成了不忿,这究竟是你儿子还是我儿子?合着我就是个恶毒后母是吧? 王妃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心里想的什么,面上就显现什么。 张嬷嬷瞧见,知道自家主子的别扭劲儿又来了,忙在旁打岔说,“眼下重要的是赶紧把炯哥儿迎回来,叙旧的话等哥儿回来再说不迟!” 说到底,宁王妃还是心疼儿子的,就准备和李嬷嬷一起走,亲自接小儿子回来。 但让长子拦住了,大少爷朱嗣炽,——现在已册封为宁王世子,他慢条斯理说道,“帽子胡同里鱼龙混杂,多是市井小民,母亲身份尊贵,实在不宜屈尊纡贵去那种地方。再者从来只有子就父,哪有父就子的?母亲只管在府里等着,我去把三弟接回来!” 李嬷嬷本打算说动宁王妃去接的,她有自己的小算盘,若是王妃亲迎,不仅表示出王府对三少爷的重视,而且于自己面上有光,以后回来当差,那些个奴仆们也不敢小瞧自己。 王妃 分卷阅读24 耳朵软,自己大费口舌,好不容易说动了,却因世子一句话,满盘打算落了空。 李嬷嬷心情沮丧,等出门看到朱嗣炽的架势,却又瞠目结舌。 只见他一身八旒七章青衣青绿亲王世子冠服,乘坐象簬车舆,侍卫身着戎服,手握旌旗,矗立路旁,更有手持团扇、香炉、唾壶等物的婢女侍奉左右,而一众奴仆举着回避、肃静的虎牌,耀武扬威的开始清道,驱逐闲杂人等。 车舆起,世子出行,顿时鼓乐齐鸣,浩浩荡荡一群人,前呼后拥打道而行,这般威仪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出巡了! 如此兴师动众,是李嬷嬷非常喜闻乐见的,她坐在小轿中,轿子晃晃悠悠,她有些飘飘然,不由端出一副诰命夫人的气派。 这不是她狂妄,无论前朝还是本朝,有好几个奶嬷嬷因为小主子得势从而得了诰命的。 她奶大的可是皇子嫡孙,一生即便平庸无能,最差也能混个郡王爷当当! 她还知道,这位小主子在宫中时就和太孙关系十分亲密,太孙肯定是要做皇帝的,自家小主子运道还能差的了? 如此一想,李嬷嬷惯常严肃的脸也浮现一丝笑,似乎看到未来的荣华富贵在向她招手。 正胡思乱想,陶醉于美梦时,嚓一声轿子落地,她惊了一下,有人撩起轿帘请她下轿。 朱嗣炽的仪仗已到了帽子胡同。 万碧以为王府派管家来接,根本没想到宁王世子会来,更没想到世子会以这么大的阵势驾临。 新晋的宁王世子下了车舆,看见有两男两女在门口等候,他略顿了顿。 李嬷嬷从后赶来,将朱嗣炯推上前,“炯哥儿,快给世子爷行礼!” 不待行礼,朱嗣炽一个箭步跨过来,握住朱嗣炯的手说,“三弟,可想死我了,真没想到我们兄弟还有再见之日!”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这位失而复得的三弟,许是在民间历经过不少苦难,不过十二岁的朱嗣炯相比同龄人,少了一份稚气,多了几分稳重。 侧立旁边的万碧也在端详这位初次见面的世子爷,他长得与三少爷并不相似,十六七的年纪,中等个头,皮肤白皙,细眉细眼,举手投足一派温文尔雅。 朱嗣炯嘴角挂着淡笑,“托皇上的洪福,战乱得以早日平定,我才有命回来。” “不错,当今乃千古明君,文治武功无人可比,那几个乱臣贼子岂是对手?”提及当今,朱嗣炽肃然起敬,一脸正色道,“我们身为宗亲,须要时时聆听圣训,常正己身,全力为皇上分忧才是。——三弟你久居民间,只怕没有余力进学,等回府后,我给你选师傅,你还要多加用功才是。” 朱嗣炯:“……” 万碧心想,这位世子爷讲话怎么一套一套的,兄弟叙旧怎么扯到为皇上分忧了?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们三少爷没有进学,那一箱子书他早倒背如流了! 世子爷当然不会知道一个小小奴婢的腹谤之言,他满面春风,拉着朱嗣炯就上自己的车舆。 二人并肩而立,与长兄一身华贵威仪的世子冠服相比,朱嗣炯的粗布衣裳更显穷酸,个子又矮他半头,活像个小厮跟在主子身边。 万碧突然就不舒服起来,喉咙干涩,胸口满涨,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阿碧!”朱嗣炯回过身来找她,万碧忙走过去,给二位主子见礼。 “这是……”朱嗣炽看着万碧问。 朱嗣炯便介绍了一番。 灰扑扑的袄裙,又肥又大,万碧一脸菜色,给朱嗣炽留下了乡下土妞的印象。 在人前,世子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风范,他笑容可掬的夸奖了万碧“义仆忠魂,堪为表率”,又提醒“今后务必尽心侍奉主子,不可居功自傲”。 万碧适时的低头,再次表示谨遵主子教诲,恰当表现出奴婢应有的谦恭态度,她心里清楚的很,今后这样的话还不知要听上多少遍,她这类表忠心的话,也不知还要说上多少遍。 朱嗣炯看到万碧低眉顺眼,一副听训的模样,他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背在身后的手却握了又握。 万碧并没有跟随朱嗣炯,她被单独安排在一辆奴仆的马车中,进了王府,也在王妃院子的偏房歇着,等待上头主子们的召见。 从二门下车,一路走来,收获了各色人等的目光,好奇、审视、轻蔑……,伴着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若是四年前的万碧,定会诚惶诚恐,不知所措,但如今的万碧,已能做到泰然处之,不是她胸怀气度多宽广,而是因为有了朱嗣炯这个撑腰的。 而且,万碧更为在意的是容嬷嬷,一别四年,不知她在哪里,过的可好,还有绮雯,唉,刚才真应该问一句世子爷的。 桌上摆着精致的果子和点心,但万碧一点胃口也没有,她独自坐在这里一个多时辰了,实在有些坐不住。 今日没有风,外面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窗棱照进屋子,些许尘埃在光芒中跳跃,屋里没有别人,万碧蹑手蹑脚走到窗边,拨开一条缝向外瞅。 分卷阅读25 就在窗子刚打开的瞬间,外面闪过一条人影。 万碧吓了一跳,连忙将窗户关好,思忖一会儿,悄悄走到外间隔断屏风后,微微一探头。 外面果然坐着一个老嬷嬷,身子倾斜,似乎在专心听什么。 万碧额头冒出冷汗,快步走回去坐好,耐着性子继续等。 过了片刻,进来一个削肩蜂腰的婢女,她身量细挑,雪白的瓜子脸上两道淡淡的柳叶眉,身着酱紫色比甲,月白小袄,淡藕合色罗裙,头上只插着根一点油金簪子,盈盈走来,“万碧妹子,我是王妃身边的落霞,王妃召见你,请随我来。” 有道是礼多人不怪,她刚进来,万碧就赶紧起身行了个礼。 落霞见她知礼,先多了几分好感,扶她起来笑道,“妹妹别这么多礼,你我都是一样的。” “三少爷和我说过姐姐,姐姐在王府时间久,做事稳妥,是王妃身边第一得力人,进府前,三少爷直让我和姐姐多学学,还请姐姐千万别嫌我笨,以后多指点指点我才好!”万碧反手握住落霞的手,笑眯眯说道。 这话说出口,落霞不禁多看了她几眼,看不出这个黄脸丫头还挺会顺杆上爬,且不管三少爷有没有说过这话,这人是大功臣,三少爷在王妃面前可没少夸她,眼下与她交好总是不错的。 二人都有意攀交,一来二去熟络起来。 看万碧面露忐忑,落霞安慰她说,“王妃人很和气,你是有功之人,只管领赏就是。” 万碧苦笑,你哪里知道我当初莫名其妙卷进过王妃和阮侧妃之争啊。 但这些都来不及多想,万碧整整衣服,理顺头发,深吸口气,这次见王妃的缘由与上次截然不同,想来王妃不会为难她。 况且四年艰辛,饱尝人间冷暖,她成长了许多,不再是当年卑微无知的小丫头。 重回王府,她已不同往矣。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的小天使们留个小脚印吧~ 评论,文收,作收,狠狠砸向我吧! 第14章 王府众生相 外面起了风,将树上将落未落的黄叶卷下,在空中耍了几圈,又轻轻抛在地上。 洒扫婆子们忙拿起扫帚,打扫庭院——王妃最讨厌落叶枯草。 在一片哗哗的扫地声中,万碧跟着落霞穿过花厅,来到暖阁。 暖阁离花厅不远,安着琉璃窗子,烧着上好的银霜碳,烘的脸上暖洋洋的。 地上铺着大红地团花锦纹绒毯,踩上去又厚又软,十分舒服,铜胎掐丝珐琅香炉燃着香,飘出丝丝袅袅的轻烟。 暖阁大炕上铺着猩红绣金团花织锦褥垫,当中一张紫檀木香几,上面摆着几样果子,王妃抱着朱嗣炯坐在右边,世子朱嗣炽斜坐在左边。 下面一众衣着服侍不俗的嬷嬷丫鬟伺候两旁。 三人眼睛都有些红肿的,看出才刚哭过不久,在旁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一个个也是眼睛红红。 早有人给她拿了绫锦蒲团放下脚下,万碧快步上前,俯首跪了下去,“奴婢万碧见过王妃、世子爷、三少爷。” 宁王妃点点头,说了声,“起来吧,看座。” 小丫鬟便搬了个青瓷雕花鼓墩给万碧坐。 万碧连说不敢,十分拘谨。 朱嗣炽不以为然道,“既然母亲让你坐你就坐,这里是王府,何必弄这些小家子气?” 他踩踩脚下,“不然你就坐脚踏上!” “阿碧不要在意上下尊卑,快坐。”朱嗣炯沉声说,“你当得起!” 万碧这才坐下,但仅仅是挨了个边儿。 虽然打了个照面,但一来时隔较长,二来万碧肤色和四年前相差太大,王妃早就忘了她是谁,问了些诸如多大了、有无家人之类的问题,万碧规规矩矩答了。 宁王妃不记得,有人记得。 自打万碧进门,郑嬷嬷就瞧着她眼熟,再听名字,立刻记起她是谁。 害她吃一顿嘴巴子的人,她死也忘不了! 于是郑嬷嬷看着万碧的眼神就有些不善。 而万碧也不是傻子,察觉到郑嬷嬷散发出的阵阵寒意后,随即给朱嗣炯一个眼色。 朱嗣炯自然是知道她们之间那点龌龊的,会心一笑,就要告辞,“母亲,我先回院子换身衣服,稍后过来陪您用膳。” 他现在还穿着那身褐色粗布棉袍。 宁王妃后知后觉自己光顾拉着儿子哭了,还没给他洗漱的空闲,忙不迭说,“让落霞伺候你去,那院子……消息突然,匆匆忙忙收拾了,也不知合不合你心意,有什么用不惯的,让落霞再给你置换!” 这就是要把落霞指派给朱嗣炯的意思了。 朱嗣炯看上去很是欣喜,“有落霞姐姐操持,肯定差不了,只是……” 他回头看了看万碧,“让阿碧也跟着我吧,有她在,我觉得安心。” 这丫头跟了儿子四年,对他的起居习惯定然十分了解,贸然换了人, 分卷阅读26 难免让儿子不适应,王妃如是想着,便想做个顺水人情,点头道,“这样也好,让她接着服侍你去,也提一提等级,二等也好,一等也好,都任凭你做主!” 这样不好!郑嬷嬷一激灵,几乎叫出声来,但还好压住了,而且她发现在场的不止她一人反对,李嬷嬷竟然也面露异色! 两个各有打算的人目光交错,又飞快移开。 二人均想,此人可以利用! 朱嗣炯听母亲这样说,眼中登时满是喜悦,看向母亲的目光也有了几许孺慕之情。 宁王妃看小儿子如此,内心很是愉悦,顿时母子关系拉近不少。 朱嗣炽却在旁边冷哼了一声,微微翻了翻眼皮。 他声音很轻,但对大儿子一向倍加关注的宁王妃还是注意到了,就问,“炽儿,怎么了?身子不适?” 这话问的,朱嗣炽真想给她个大白眼,亲娘诶,咱能不这么坑儿子吗? 但是看着母亲一脸无辜、十分关心的脸庞,朱嗣炽只能默默的把白眼翻回来。 正当他口舌僵硬,不知如何作答时,解围的人来了! “王爷、阮侧妃、二少爷来了!” 伴着丫鬟的通禀声,帘子撩开,一个娇媚婉转的声音说道,“哎哟哟,我们来迟了,姐姐不会怪罪吧!” 这声音一响,宁王妃的脸就晴转多云,再听到“我们”二字,便多云转阴,等看到他三人联袂而来,亲亲热热好似他们才是一家人,那脸上顷刻之间就乌云压境,眼看就要雷电交加。 屋内空气凝重了几分,充满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宁王坐在朱嗣炽刚才的位子上,仍旧大腹便便的样子,因走的急了,喘了半天气才说话,“今儿个去宫中见父皇了,炯儿明天进宫面圣。” 他招手让朱嗣炯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番,拍拍朱嗣炯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话语间有几分哽咽。 从小到大,自己与父母相处的日子满打满算不超过半年。 而如今父亲鬓角生了白发,母亲眼尾也有了细纹,二人已不再年轻。 思及至此,朱嗣炯对父母的怨怼也消去不少,亲情流露,不由红了眼角,“父王,母亲,孩儿不孝,自小不能承欢膝下,这几年又累得父母为孩子牵肠挂肚,寝食难安,孩儿……今后定会好好尽孝心,侍奉双亲!” 闻此言,宁王不禁热泪盈眶,宁王妃也用帕子擦擦眼角,脸上是欣慰的笑,刚才的怒气旋而不见。 朱嗣炽默默念道,谁为你牵肠挂肚寝食难安了,你回来才会让人寝食难安! 宁王瞥见万碧,“这就是救你的丫头?” 才捉到空儿给宁王见礼的万碧说,“不敢当这‘救’字,侍奉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宁王点点头,“有胆识,知进退,好!好!赏!” 宁王妃又后知后觉自己没给万碧打赏,赶紧吩咐张嬷嬷和郑嬷嬷从私库挑几件东西赏万碧。 “炎儿,怎么不和你三弟见礼?”阮侧妃推了一把儿子朱嗣炎,接着贴到宁王身边,“王爷,你看三少爷还穿着旧衣,想必王妃还没准备好,现做也来不及。炎儿和三少爷的身量差不多,我看不如挑几件没上身的给三少爷。” 二少爷朱嗣炎长相肖似阮侧妃,男生女相,神态温和,行礼后就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他比朱嗣炯大两岁,个子却差不太多。 宁王有感她的细心周到,正要夸几句,却听王妃不快说道,“我儿子犯不着捡你儿子的旧衣穿,张嬷嬷,让针线上的人今晚务必赶制出来三少爷的衣赏!郑嬷嬷,你去找找炽儿的衣裳,拣几件不穿的先给炯儿换上!” 不止世子和三少爷要扶额,万碧也暗自扼腕叹息,这话不能说出来啊!先不说阮侧妃,那二少爷可是王爷的亲儿子,向来备受宠爱,你这么赤/裸裸的表现出对庶子的厌恶,打的不是阮侧妃的脸,是宁王爷的脸啊! 宁王妃一直斗不过阮侧妃的原因,万碧似乎明白点了。 果然,阮侧妃瞬间暴红了脸,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浑身打颤,跌倒在宁王怀中抽抽噎噎哭道,“我苦命的儿,偏偏投生在我肚子里,……正经的龙子凤孙,却让人瞧不起,我苦命的儿啊,是我害了你啊……” 宁王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但宁王妃从来不看他脸色,只管自己痛快,见阮侧妃如此惺惺作态,如何忍得?两道弯眉竖起,就要发作! “父王母亲!”朱嗣炯大喝一声。 场面顿时安静了。 朱嗣炯慢慢说道,“谁的也不必给我,我自有换洗的衣裳。天色不早,儿子先行告退。” 从王妃的院子出来,万碧顿觉耳根子清净不少,朱嗣炯神情也轻快许多,还轻轻拉了拉万碧的手,只不过碍于落霞还在身边,不能表示太过。 朱嗣炯仍旧住在之前的院子,看得出许久没有人住过,下仆们也是匆忙收拾出来,虽然干净敞亮,各色器具俱全,但总少股子人气。 分卷阅读27 匆匆洗漱后,朱嗣炯犹豫了下,还是换上了大哥的旧衣——王妃着人刚送来,都是好料子,说是旧衣,但不过穿过一次两次而已。 掌灯时分,王妃那边传饭。 朱嗣炯让万碧在院子里歇着,不必跟他过去,这是他的私心。 回王府这一大半天的,他重新感受到遗忘已久的上下尊卑,目睹万碧见人就磕头,他坐她站,他吃她看,心里着实不好受。 他更喜欢以前两人围着小炕桌亲亲热热地吃饭的样子。 但他知道以后相当一段时间这都不太可能了,这王府,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寻他的差错,揪他的把柄! 天已完全黑下来,几颗寂寥寒星在深蓝的苍穹中隐隐闪烁,风吹过来略有寒意,他深吸口气,一头扎进这茫茫夜色中。 后面的落霞和李嬷嬷脚步匆匆跟上去。 磕了一天的头,万碧的确有些累了,这些个礼数,比她干一天活儿都累! 小丫鬟给她送来的份例,一荤一素一汤,万碧独自慢慢吃了,这王府的饭菜自然比她之前吃的好上数倍,但身边少了一个人,总觉得空落落的,连这上好的饭菜都不香了。 饭罢,她无事可做,捧了茶正看着烛火发呆,门外有人问,“万碧在吗?” 声音十分熟悉,万碧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是干娘吴婆子来了! 第15章 大丫鬟 看着红光满面的吴婆子,万碧只能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并发自内心感叹,真是祸害活千年啊! 吴婆子依旧拿着干娘的架势,一屁股坐在暖炕上,没说话,先四处打量屋子。 这是朱嗣炯特指给万碧的小套间,位于院子的西厢房,靠着正房,屋里铺设的也都是好东西。 吴婆子眼中闪着贪婪的光芒,瞅见万碧的脸,撇撇嘴说,“瞧你一脸的寒碜样,黄不拉几的,怎么能到三少爷跟前服侍?不如让你妹子来给主子伺候个茶水什么的!” 万碧差点一口水喷到她脸上! 这妹子,自然说的是吴婆子的女儿小红。 万碧眼神闪闪,笑道,“干娘,三少爷刚回来,府中是两眼一抹黑,王妃肯定要指派管事嬷嬷打理院子,与其着急忙慌摸错了道儿,不如等院子诸般事由落定,我再去说可好?” 这话说的在理,吴婆子也分辩不出什么,但又不甘心就这么走,眼睛便在屋子里一扫。 “唉,这屋里摆的用的,我见都没见过,看得我直眼花,可惜这些都登记在册带不走,否则我真要卖几样东西换俩钱儿花花!”万碧慢条斯理又不无遗憾叹道,“我现在穷的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擎等着府里份例赶紧发下来呢!” 吴婆子就啐了她一口,“眼皮子浅的东西,不过几年,就把府里的规矩都忘了!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以后你惹了祸事,我绝不会给你求情!” 万碧暗自冷笑,也不说话,只慢慢饮着茶。 吴婆子见她手里拿着的是只官窑素色釉小杯,不禁咋舌,单这杯子至少就值十两银子!她不安分的转转眼珠,想怎么把这杯子要过来! 只要这丫头说自己不小心打碎了,找管事的销了帐就行! 她正琢磨着怎么开口,一个穿红着绿的丫鬟提着食盒从门外进来,“万姐姐,三少爷让我送几样吃食给你。” 她边说着,边打开食盒,一碟酥油鲍螺,一碟胭脂鹅脯,一碗莼菜鲈鱼羹。 万碧刚吃了饭,就让她先放在那里,“敢问妹妹怎么称呼,你看我刚回来什么也没有,劳烦妹妹跑这一趟,我给妹妹绣个荷包可好?” 小丫鬟捂嘴笑道,“我叫白露,三少爷早就打赏我了,万姐姐慢用,我先回去当差了!” 自这些吃食摆出来,吴婆子一双眼就没离开过桌子,白露一走,立即去端,“你一个人哪吃得了,你妹子还没吃饭,我拿回去给她吃!” “慢着!”万碧脸色陡地沉下来,“干娘,主子赏赐的东西,万碧不敢私自给他人,待三少爷回来,万碧回禀了,再给干娘送去!” 吴婆子又气又恼又羞,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她没想到这丫头竟敢顶撞她,一甩袖子恨恨道,“翅膀硬了,攀上高枝儿就不把你娘放在眼里了?小心爬的高,摔得狠!” 万碧不想刚进王府就与人吵架,索性扭过身去不理她。 吴婆子虽想狠狠骂她几句,但到底不敢在三少爷院子里撒野,嘟嘟囔囔一阵独自去了。 夜色渐深,一轮银盘似的圆月挂在树梢之上,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一地。 万碧托腮看着月亮发呆,三少爷和父母团圆了,可自己的父母又在哪里呢? 不知什么时候,朱嗣炯回来了,他悄悄站在门外看着万碧。 炭火烧得很旺,万碧换了家常小袄,在朦胧月光下,身材显得更加纤细。 朱嗣炯放轻脚步,在背后轻轻唤她,却见她双腮挂泪, 分卷阅读28 不由大吃一惊,“可是有人欺负你?” “哪有的事!”万碧抹去眼泪,强笑道,“有你做靠山,谁敢得罪我?——我是想家了。” 朱嗣炯却误以为她要赎身回家——因万碧不止一次透露出这种想法,他一着急,握住万碧的手急急说道,“咱不是说好了以后都在一处吗?你不能走!” “我走什么走!”万碧知他误会了,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安慰他说,“我只是想起爹娘……好了,不说了,明日还要早起进宫,赶紧歇息吧。” “阿碧,你现在是一等大丫鬟了。”朱嗣炯笑道,“张嬷嬷已记档,明天你找她领月钱去!” 万碧浅浅一笑,“知道了,我的爷,赶紧睡去吧。” 谁知就上夜一事,又生出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李嬷嬷是随了朱嗣炯重回了王府当差,王妃还让她做管事嬷嬷,她便把自己闺女芳儿一并带入府伺候。 芳儿和朱嗣炯年纪相当,李嬷嬷有自己的打算,便让芳儿到朱嗣炯房里上夜。 朱嗣炯仍旧没给这个面子,直接把万碧叫进来,说没她陪着害怕。 李嬷嬷无法,只得领了芳儿出来在外间歇息,她明确感到危机感,这个三少爷,不再是四年前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娃娃了! 翌日天色微明,朱嗣炯就随着宁王和王妃进宫面圣,李嬷嬷借口给皇后请安,一同跟了去。 其中细节不表,只说万碧,用过早饭,就见针线房的人大包小包过来送衣服。 绫罗绸缎,有朱嗣炯的,也有她的。 来人说,“三少爷昨晚特意嘱咐了,让把姑娘的一并赶出来。因没来及给姑娘量尺寸,也不知差多少,还请姑娘试试,我们马上改。” 待万碧换上,竟然十分合身。 针线的人内心是震惊的,只因这尺寸是三少爷比划给她们看的,却不成想这么准确!顿时看万碧的眼神有些复杂。 万碧觉出她们投过来的目光有异,稍一思索就明白怎么回事,不禁哑然失笑。 她也懒得解释,在册子上签押后就出门去了。 月例银子啊! 有道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上穿水红撒花洋缎小袄,下着葱绿百褶裙,外套件杏黄长比甲,腰间束着浅绿汗巾,鸦黑的发髻间插着一根鎏金菊花纹银簪。 万碧快要及笄,身形已露少女的窈窕之姿,如此打扮,更显得她如一支临风的芍药,娉娉婷婷一路走来,那身影引得不少人注目。 人们才发现,那张发黄的鹅蛋脸,原来并不难看! 张嬷嬷见了她,也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是一日就大不同了!” “还不是这身衣服映衬的!”万碧笑道,见张嬷嬷待她和气,心下稍定,还好不是找郑嬷嬷。 “这是你的二两月银,这是三少爷的二十两月银,并十两笔墨银子。” 二两!万碧内心一阵窃喜,旋而疑虑说,“三少爷的月银我代领?李嬷嬷那里……” “三少爷亲口吩咐的,不会有错,安心拿着。” 万碧便心安理得收下了。 张嬷嬷又说,“你和落霞多学着点,她年纪不大,但也算是王府的老人,又伺候过王妃,哪个房头都会给她几分面子。” 万碧忙站起来,垂首称是。 “不是训/诫,你不用惊慌。”张嬷嬷温和笑笑,拉她坐下,“落霞二十了,准备聘到外头,我的意思是,你趁这段时间多和她学学。” “你既已是大丫鬟,就要担起责任来,三少爷院子里的事还要多操心才好!三少爷对你信任有加,你切莫辜负了他。” 万碧怔了一下,抬眼看去,张嬷嬷却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嬷嬷,……我想向你打听个人。”纠结一番后,万碧还是决定开口,“柴火房的容嬷嬷,你知道她的下落吗?” 她一早就去寻容嬷嬷,可没找到。 “容嬷嬷?”张嬷嬷一愣,“……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万碧顿觉失望,又问道,“那绮雯可还在世子院中当差?” “她啊……”张嬷嬷笑了,“还在,你去一问便知。” 朱嗣炽院子的规制明显比三少爷高了一个档次,恢弘雄伟,非常符合他的世子身份。 如今万碧已是整个宁王府都知晓的风云人物,又升了大丫鬟,所以刚报出名号来,立即就有人带她去找绮雯。 “阿碧!”绮雯听到消息,飞快跑出来,拉着万碧上看下看,神情激动,“我还当再也见不到你了……,老天有眼,让咱们姐妹再见面!”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二人携手进了绮雯房中,哭一阵,笑一阵,述说姐妹离别情。 万碧仔细端详着绮雯,她穿着鹅黄高领小袄,翠绿地绣金花银蓝宽边对襟长褙子,鬓间侧带一只衔着珍珠的凤头金步摇,真是穿金戴银,绫罗绸缎裹身,。 但,她挽着妇人的发式! 绮雯有 分卷阅读29 几分不好意思,推推万碧,“别这样瞧我!” “姐姐,你,抬了姨娘?” “我哪有这样的好福气!”绮雯黯然道,“只是个通房丫鬟而已。” 万碧忙安慰她,“看你这通身的排场,想必世子爷是疼你的,抬姨娘还不是早晚的事!” “能伺候世子爷已是我天大的福分,其他事不敢想……”绮雯不无艳羡看着万碧,“我比不得你,有如此大造化。” 万碧怔楞说道,“我有什么大造化?” 绮雯张口欲说,忽闻外面一阵行礼问好声——世子爷回来了! 她来不及与万碧细说,一路小碎步奔到门外。 而万碧非常头疼那位世子爷莫名飞来的大道理说教,于是从小门偷偷溜了。 朱嗣炯直到申时才回来,他进门就将一个雕花紫檀匣子交给万碧,让她赶紧收好。 万碧便放到他卧房中黑漆螺钿立柜的暗格里,自己贴身带着钥匙。 她出来的时候,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李嬷嬷脸上泛着红,胸口一起一伏,似乎生了很大的气,看到万碧,就狠狠剐了她一眼。 万碧莫名其妙,看了看朱嗣炯。 这位少爷倒很淡然,叫上万碧研墨,若无其事看书写字去了。 夜间,朱嗣炯让万碧把那匣子拿出来。 这时万碧才明白为何李嬷嬷那么生气。 第16章 都是银子惹的祸 夜阑人静之夕,半空的月亮透过薄云,给大地万物蒙上一层朦胧纱衣。 外间的人已熟睡,就着窗外蒙蒙月光,万碧在夜色中起身,燃起烛台,轻手轻脚将那紫檀匣子取出来。 朱嗣炯示意她打开瞧瞧。 万碧好奇打开一看,是几张地契并珠玉之类的东西。 “这是两个庄子,一个铺面,还有五千两的银票。”朱嗣炯一样一样指给她看,“你都收好了,这可是咱现在的全部家当。” 庄子位于京郊附近,一个三千亩,一个五千亩,这两张薄薄的纸拿在手中,万碧却胳膊一沉,险些掉在地上。 “天!这么多!”万碧眼中放出欢悦的光芒,几乎压不住心中的激荡。 “这算小的,不过皇爷爷说都是上等田,出息好。还有这铺面,在西大街上,是京中最好的位置,是皇祖母私下给我的,你得空想想看是租出去,还咱们自己开起来。” “这五千两是我替你讨的赏,皇爷爷还夸你‘忠仆’来着。——那些御赐物件只能摆着,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头一次见这么多银子,万碧很是激动,紧紧将匣子抱在怀里,在屋里转了几圈,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朱嗣炯瞅着她直乐。 好容易万碧平静下来,问道,“后半日的时候,李嬷嬷是因为你没把这些给她保管,才生气的?” 朱嗣炯点点头,“先前不止月银,我得的赏赐也好、别人赠送的也好,都是她替我保管。月银倒也罢了,哪个奶嬷嬷不从哥儿身上得点好处?只是那些物件中,很有几件我珍爱的,昨日我问她这些东西,她却说全在战乱中丢失了。” 四年穷苦生活,使这位金尊玉贵的王府嫡子彻底接了地气,对钱财的概念不似之前虚无缥缈没有实感,他切身体会到,手里有钱,心中不慌! 所以李嬷嬷的答复让他有了不满。 “也许真是在王府兵乱之中被抢走了呢?” “那时我刚回府不久,她根本没将东西收拾进来!”朱嗣炯嗤笑道,“我离宫时,那些东西都是清点后带走的!” 万碧没有说话,三少爷言语中透着猜忌,或许从李嬷嬷将他独自留在府中时,这种不信任感就产生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信任的基石随之必会土崩瓦解。 万碧不会故作姿态替李嬷嬷辩解,涉及三少爷的利益之争,她不会妥协! 李嬷嬷觉得近来真是走了背字儿! 去领朱嗣炯月例银子时才得知,她连此项权力也没有了。 她差点没气歪鼻子! 虽说是三少爷的月例银子,但他花钱的地方很少,且他花了钱,李嬷嬷就会想方设法找个由头添补回来。 是以这银子几乎全被她拿回了自家。 这下可少了三十两的进项! 又是万碧!李嬷嬷枯坐在屋里咬牙切齿。 芳儿领着一个婆子进来,“娘,她要找你!” 李嬷嬷抬眼一看,是个外院的粗使婆子,更没好脸色,“何事?” 来人正是吴婆子,她卑躬屈膝,赔着笑脸说,“我是万碧的干娘,问问她月例银子的事。” 一听万碧,李嬷嬷怒火更胜,拉着脸说,“她的事,你自去问她!” “这不是找不到她嘛!人家是三少爷身边的大丫鬟,忙啊~” 听她阴阳怪气似有抱 分卷阅读30 怨,李嬷嬷来了兴趣,“你是她干娘,怎么她还敢轻视你不成?” “哎呦,我的嬷嬷诶!”吴婆子一拍大腿,开始大倒苦水。 “她现在可是瞎子上街——目中无人啊,没得势的时候,天天追在我屁股后头,一口一个‘干娘’叫得那个亲,还硬把月例塞给我。我哪里看得上她那几个钱,不过是让她图个心安!” “可如今人家得势了,立马翻脸不认人,别说把月例银子给我,只怕我还要赔她不少钱!” 吴婆子唾沫横飞,喋喋不休的一股脑把酸意发泄出来,说的口干舌燥时,才发现李嬷嬷正若有所思看着她。 这目光吓得吴婆子一激灵,顿时哑巴了。 李嬷嬷目含悲悯,叹道,“我知道当干娘的不易,可我是有心无力。” “这话说的,谁不知道三少爷院子的事情都是您说了算!——您领了院里的月例,直接把她那份儿给我就行!她还敢和您作对不成?” “你可算说错了,这院子里说了算的不是我,是你的干闺女!” 啊——!吴婆子张大嘴巴,这怎么可能? “不只三少爷的月例,就连私库钥匙都是她拿着!” “这、这这……”吴婆子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这丫头一个月要往怀里搂多少钱啊! 李嬷嬷见的人多了,她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遂慢悠悠说,“原本这丫头直接进府伺候,我就不赞成来着!” “三少爷什么身份,身边哪个伺候的不是精挑细选、学足了规矩才放到跟前?” “不懂规矩就算了,连最起码的孝道都不懂?百善孝为先,连娘都不放在眼里,我真担心她带坏了少爷!” “只可惜我不是她干娘,说不得啊!” 这些话入耳,吴婆子顿时眼前一亮,此刻她脑中尽想的是如何打压万碧的气焰,让她乖乖听话! 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啊,急得吴婆子抓心挠肺的。 她草草敷衍几句,急匆匆离开。 李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冷笑,想拿三少爷的钱,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这日,万碧正和落霞收拾朱嗣炯的衣服——过几天他就要去宗学上课,眼见这天越来越冷,没几件厚衣裳可不行。 正忙活着,白露疾跑过来,“万姐姐,王妃让你赶紧过去,有话问你!” 问话,有什么可问的?三少爷的事情都是由落霞回禀王妃。 万碧一头雾水进了王妃的房中。 刚进屋,她敏锐察觉到气氛冷凝,王妃脸色不太好,嘴角向下紧抿。 张、郑二位嬷嬷俱在,看她的眼神大不相同,一人面带悲悯,一人目露不屑。 初回府时,王妃只顾安抚小儿子,万碧又是一身肥大的土布棉袄,浑身散发乡土气,所以根本没注意她。 如今经有心人提醒,她再看万碧,就多了审视的意思。 新衣服十分合身,她身量虽未长成,但体态玲珑之姿已初现,盈盈细腰,不足一握,娉婷姿态,如风摆杨柳。 看着她,王妃莫名就想到阮侧妃。 再看她的脸,怎么之前没察觉这丫头的眉眼如此精致? 王妃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出身低下又妩媚妖娆的女子! 万碧进门一句话没说,规规矩矩行了礼,行动间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但王妃却瞧不上她了,越看越觉得一股狐媚子劲儿! 王妃心想,郑嬷嬷眼光果然老辣,炯儿渐通人事,这丫头这般好模样,若不提前防备,生出不体面的事来如何是好? 通过刻意的提醒,王妃已记起万碧是何许人也,就是当日不肯指认阮侧妃的人! 对于上位者而言,有没有能力先放到一边,他们看重的,是听话与否! 也就是说,“忠心”二字! 王妃自动将万碧归为“不是自己人”一类,这样的人,她是不允许留在儿子身边的。 她端起茶来啜了一口。 郑嬷嬷得到示意,对万碧说,“你从乡野民间乍然来到王府,规矩没学到家,伺候不好主子,念你有功,赏你一百两银子,由干娘领回家去罢!” 这话宛如平地一声惊雷,万碧惊得嘴唇发白,本能想要辩解两句,但她旋即一转,说道,“郑嬷嬷教训的是,万碧是有些规矩不足,现正加紧和落霞姐姐学着,若是还不合乎王府的规矩,万碧也不敢厚颜在这里多呆。” 她恭恭敬敬说,“只是可否请王妃开恩,给奴婢放籍,奴婢想回老家找爹娘。” 王妃无可无不可,自己走了更好,也省得儿子埋怨她这当娘的! 郑嬷嬷却不愿让她如此轻巧就逃离府中,便冷笑道,“怪不得说你不孝顺,你干娘虽没生你,可到底在府里照拂你几年,你得了势不说回报,反而急着撇清关系!” “才说你几句,你就要一走了之,扔下三少爷不管不顾,不顾及半点‘主仆情意’!” “我知道你这种人,以 分卷阅读31 退为进争取时间,想回去和三少爷哭诉,让他替你求情是吧?” “三少爷来说,我们王妃肯定左右为难。若是准了,留你这么个祸害在少爷身边,白等着调唆么?若是不准,岂不是让母子心生嫌隙?你这招挑拨离间的毒计高明啊!” “你这等不忠不义不孝之人,就该被发卖出府,走得离京城远远的!” 郑嬷嬷连珠炮似的一番话袭来,满是恶毒猜忌,字字诛心! 万碧脸色霎的变白,隐隐泛着青色,急怒之下,她一时不知怎么应答,只绷着嘴角,倔强地盯着郑嬷嬷,紧握成拳的手微微发抖。 发卖出府?张嬷嬷觉得过火了,委婉劝道,“王妃,满城的人都知道是这丫头救了三少爷,若……” 郑嬷嬷从旁插嘴,“你这话不对,什么叫‘救’?奴仆护主天经地义,她弃主不顾才是大罪!阖府上下瞧瞧,但凡跟着主子从外面回来的,哪个不是九死一生护着主子?若是因这微末的功劳就自高自大,为避免今后生事,还是赶出去的好!” 两位嬷嬷对嘴之时,万碧已冷静下来,她此刻心里敞亮,必定是有人在王妃面前上眼药。她回府不过几日,是谁,为何? 万碧本就聪明,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左右不过那几个人! 转瞬间,已有对策。 她“扑通”就是一跪,目含凄凉,朱唇未启泪先流,呜呜咽咽哭诉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留言,求小天使捡走我,最近莫名慌得一匹~~ 第17章 一计不成 朱嗣炯曾说过,他娘最讨厌人哭,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哭! 女人的眼泪对付男人,或许是种武器,但对付女人,却往往适得其反。 但万碧仍对着王妃哭起来,因委屈的不是自己,是三少爷! “说什么三少爷求情,奴婢又算哪个牌面上的人?三少爷会因一个奴婢和王妃心生嫌隙?只怕郑嬷嬷您不是高看了我,而是看轻三少爷和王妃母子关系!” 你不是给我扣大帽子吗?我就给你扣顶更大的! 万碧边哭边指着郑嬷嬷道,“你指桑骂槐说三少爷忤逆,忤逆是大罪!轻则杖刑,重则夺爵流放!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要置他于死地?” 哈?忤逆?夺爵?王妃眼中闪过不解,不过赶走一个狐媚子,还有这些弯弯绕? 而张嬷嬷则是一脸愕然看着万碧。 郑嬷嬷真没想到万碧会反咬一口,气得涨红了脸,上前提起万碧衣领,照脸一个大耳刮子,怒喝道,“贱婢,竟敢攀咬我!——王妃,何必听她胡言,早早赶出去完事!” 万碧的脸立刻紫涨起来,眼前一阵发黑,她压着怒火,尽量平静说道,“王妃,奴婢还有话讲,可否容奴婢说完?” “王妃还是听她讲完的好。”张嬷嬷慢悠悠说道,“前脚刚说她是忠仆,后脚就急吼吼逐出府,请王妃细想,这样合适吗?” 好像……是不太合适,王妃点点头,“说!” “郑嬷嬷你口口声声说奴婢不忠不孝不义,我却不能认。”万碧抹了一把眼泪,“连皇上都说我‘忠仆’,你却说我不忠,你是质疑皇上?” “你!我、我……”郑嬷嬷张口结舌指着万碧,却无法辩驳。 万碧却不肯就此放过,“‘不义’?我从未提出要走,何谈不顾主仆情意?还有‘不孝’!”她冷笑几声,“敢问郑嬷嬷,是对亲娘孝顺是‘孝’?还是对干娘奶娘孝顺是‘孝’?” 别说郑嬷嬷脸色大变,便是张嬷嬷都心头突突跳起来。 王妃本是斜倚在座上,此刻已直起身子,呆呆看着万碧出神。 “生养之恩大过天,我想我的亲娘有错吗?”一提到母亲,更是触动了万碧的心事,本来的假哭变成了真哭,顿时哭得声嘶气噎,断断续续说道,“干娘在府里……吃的饱、穿的暖,我当差四年……月钱都是她拿着。” “主子恩典,提了月钱,……我是没把月钱给干娘,可我想攒几两银子周济家里有错吗?” 郑嬷嬷气势不如刚才,仍强自说道,“你爹娘还不知在哪里,找什么借口!” 万碧双目几乎冒出火来,“爹娘不在身边就能忘了他们?那和畜生有什么两样?!” 此话真真说到了王妃心坎里! 小儿子与奶娘亲不与她亲,一直是她的心病,这丫头所言,还真触动她几分。 郑嬷嬷脸色灰白,心里一阵发凉,她知道,此次不成了! 王妃想着自个儿的心事没说话,郑嬷嬷被万碧一番话堵得无话可说,张嬷嬷向来话少,因而,屋里陡然沉寂下来。 这诡异的静寂中,外间响起霍霍的脚步声,门帘一挑,朱嗣炯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跪在地上的万碧,脸上五指印赫然在目,双眼已哭得红肿,嘴角甚至还有一丝血迹。 朱嗣炯脑袋嗡的一响,失声叫道,“这是怎么了?何人打你?” 分卷阅读32 见他进来,万碧反而不哭了,捂着脸低头不语。 朱嗣炯三步并两步奔过去,情急之下伸手去拉万碧,要看她的伤势。 张嬷嬷轻轻咳了一声。 朱嗣炯的手顿了顿,在空中转了个弯,抱拳在胸前,给王妃作揖行礼 “你怎么过来了?”王妃问道。 “回母亲的话,儿子的字得了方大儒的嘉许,特拿给母亲来瞧瞧。”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卷纸捧到王妃面前。 这纯粹是扯谎,落霞偷偷给他报信,他随手拿了张字当托辞。 王妃看不出字的好坏,但她知道方大儒是本朝第一大儒,能得他一句夸奖,是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荣耀! 见王妃颜色霁和,朱嗣炯顺势说道,“不知这丫头犯了什么错,惹得母亲如此生气?” 犯了什么错?王妃怔了怔,郑嬷嬷说的几条全被这丫头反驳回去,总不能说她觉得这丫头长得太美会勾引儿子吧! “呃……”王妃看向郑嬷嬷,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你出的主意,你来说! 郑嬷嬷眉棱骨动了动,觍着脸说道,“万碧不懂王府规矩,应出府学好了规矩再回来。” “你打的?”朱嗣炯轻飘飘一个眼神过来。 他语调中冷冰冰不带一丝温度,郑嬷嬷只觉一股寒气擦过脖梗,硬生生打了个寒噤。 她是母亲身边的老人,朱嗣炯不便这个时候给她没脸,便带了几分委屈对母亲说,“母亲,阿碧刚回府没几天,不熟悉王府规矩是难免的,在府里找个老嬷嬷仔细教导也就是了。——儿子的规矩也生疏了不少,难道……” 他睨了郑嬷嬷一眼,“儿子也要出府学好了规矩再回来?” 郑嬷嬷几乎想给他跪下了! “这说的什么话!你是什么身份?”王妃嗔怪了一句,“去去去,领她走吧。” 朱嗣炯笑笑,带着万碧回去了,王妃屋子复又恢复平静。 所有人均想,此事不能就此作罢,来日方长,日后再说! 万碧刚回院子,满脸焦急担忧的李嬷嬷匆匆迎上来,“万碧,你可回来了,我正要找炯哥儿去给你求情呢!……啊,你的脸怎么了?哦?炯哥儿也在!” “没事,让嬷嬷担心了。” 李嬷嬷还要再说,朱嗣炯却止住她,“嬷嬷下去吩咐一声,这几天不要拿琐事打扰阿碧,再叫小丫头过来伺候。”说罢,扶着万碧进了屋子。 厚锻帘子在李嬷嬷面前落下,隔绝了内外。 从王妃院子出来时,许多人都看到万碧的狼狈模样,也差不多能猜出来,万碧招了王妃的厌。 李嬷嬷早知道其中经过,不免幸灾乐祸,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几个小丫鬟捧着铜盆、香胰子、干细布等物件过来,万碧忙去洗脸。 朱嗣炯一边替她擦洗,一边捧着她的脸仔细看,只见那半边脸红肿紫涨,几处破了皮儿,鼻子一酸几乎坠下泪来,怕她瞧见,又悄悄拭去。 万碧将药膏塞到他手里,“不过是皮肉伤,没什么打紧的。你给我抹药!” 小丫鬟们早已下去,屋里没有别人,朱嗣炯就问万碧其中缘由。 万碧不欲多说,“大概是有人眼红我,在王妃面前搬弄是非。” “你不必替人遮掩,我知是那郑婆子,她竟敢打你!”朱嗣炯铁青着脸,“此事不算完,我定要给你讨回公道。” 不只她一个,只怕干娘也有份儿!但万碧不愿拿后宅这些隐私事儿让他劳神,“你且忙你的功课,别操心这些事情,我自有应对法子!” 朱嗣炯不以为然,他自会去问别人,不能让万碧吃这个哑巴亏! 正说着话,李嬷嬷拿了一个白瓷小盒进来,“阿碧,这是白玉膏,治伤最好,不出三日,保证你的脸恢复如初。——女孩子家的脸何其重要,快换了药去!” 那药膏洁白如玉,晶莹滑腻,散发着沁人的清香,十分好闻,比之前涂的黑乎乎的药不知好上几倍! 这是宫里的药,朱嗣炯笑道,“嬷嬷有心了。” 李嬷嬷却满是愧疚的说,“都是一个院子里的人,看她受人家欺负,我自然不好受。唉,可惜我位卑言轻,说不上话!” 她觑着朱嗣炯的脸,慢慢说道,“张嬷嬷兼管王妃和哥儿两处院子,位高权重,怎么就不知道在王妃面前说几句好话呢?” “若是从前,谁敢拿哥儿院子里的人作筏子……” 朱嗣炯不接话,李嬷嬷无趣,讪讪住了口。 那药膏涂上去十分清凉,万碧顿觉火辣辣的左脸舒缓不少,向李嬷嬷谢了又谢。 万碧真的累了,被屋里的热气一熏,愈发觉得眼皮沉重,也顾不得他二人在,斜靠在塌上昏昏沉沉睡过去。 听说万碧受罚,吴婆子暗喜,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就想着去郑嬷嬷跟前再卖个好,顺便问问万碧的月钱以后能不能直接给她。 且说郑嬷嬷,虽没能把万碧赶出去 分卷阅读33 ,但也让她在王妃面前挂上了号儿,记住了这个“狐媚子”,只要时不时吹点耳边风,不愁弄不死那个小蹄子! 这还要感谢吴婆子送的由头,因此,郑嬷嬷难得和颜悦色,还给她几两碎银子,让她今后常过来说话。 这二人是拐着三道弯儿的亲戚,然而郑嬷嬷从来只用鼻孔看吴婆子。 忽得了她的青眼,吴婆子喜得抓耳挠腮,嘴巴愈发没个把门的,“真不愧是郑嬷嬷,几句话就让那小蹄子吃个大亏,这下看她还敢不敢瞧不起咱这些老人!” 郑嬷嬷撇撇嘴,端起茶杯,示意她可以走人了。 吴婆子却不懂这些,犹自奉承道,“不出几日,您老肯定是王府总管事嬷嬷!张嬷嬷年老,用不了多久就会出府荣养。还有那李嬷嬷说起来也是个体面人,现在却被那小蹄子压得死死的,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此话怎讲?” 吴婆子便将那日李嬷嬷的话一五一十复述一遍。 郑嬷嬷虽不怎么精明,然也是在内宅摸爬滚打多年的,听得此话,哪里不明白李嬷嬷这是将吴婆子当枪使了! 不对,是将自己当枪使了!自己还因此得罪了三少爷! 郑嬷嬷好心情顿时没了,几句话打发走了吴婆子。 吴婆子喜滋滋揣着银子往外走,院门口正巧碰上朱嗣炯。 许是兴奋过了头,她脑子一热就跑过去给三少爷请安,生怕贵人记不住自己,便把万碧搬了出来。 听说是万碧的干娘,朱嗣炯认真看了她几眼,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很好!” 在主子面前露脸喽!吴婆子是心花怒放,昂着脖子找人炫耀去了! 第18章 再生一计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凛冽的西北风越刮越紧,天冷,人就闲,人闲,话就多! 万碧被打一事在王府传得沸沸扬扬,而且她与世子通房绮雯常来常往,因此人们说来传去,就成了万碧艳羡绮雯,想开脸做三少爷的屋里人,仗着自己有功去勾引三少爷。 所以她被王妃打了! 这些流言碎语,万碧懒得理会,当然理会也没用!有争辩的功夫,还不如多给三少爷做几件衣裳。 如今朱嗣炯去宗学读书,白天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府里,万碧索性闷在房中做针线。 然事与愿违,她不去找事,事却来找她。 这日,吴婆子披头散发跑来,不顾什么规矩,冲进了朱嗣炯的正房。 她见了万碧先啐一口,接着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骂万碧断了她的活路。 万碧冷着脸,直接让院里婆子将她叉出去,还是小红火急火燎跑来,哭着求万碧救他爹,万碧才搞清楚怎么回事。 小红的爹是门上管茶水的。 得知那个乡巴佬真是三少爷后,一干门子都吓傻了,惴惴不安好些时日,也没见上面发作,本以为侥幸逃过一劫。 哪知前几日三少爷却突然翻旧账,那天当值的,每人二十大板,全都撵出府,永不录用。 他还特别指出,有个姓吴的最为不像话,他全家都要轰出去。 这人就是吴婆子的男人,他还是真是有点冤,只不过揣着手躲在门后看热闹,反而成了罚最重的那个。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将吴婆子击得僵立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本能想到是万碧从中作梗,再加上有心人挑唆,她不顾一切就找万碧来闹。 其结果可想而知,万碧请来张嬷嬷做主,而张嬷嬷直接叫来人牙子,干净利落将她全家卖了出去。 这事根本和万碧没什么关系,但又传成了万碧撺掇三少爷赶走自己干娘。 毕竟,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还带着伤,在刺骨寒风中,瑟瑟发抖,满面凄苦地被逐出生活了半辈子的王府。 怎么看都是弱势受欺负的一方,府中下仆很有些感同身受。 都说眼见为实,可人们往往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一厢情愿将真相理解为自己所希望的那样。 但无论怎么说,万碧恃宠而骄的名声在府内外慢慢流传开了。 这几天姚姨娘很高兴,她闺女,也就是宁王庶长女朱素瑛的亲事定了,女婿是襄阳伯世子马风。 想想女儿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姚姨娘是满面春光,走路都带着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时至今日郡主的封号也没下来,王府庶长女和王府郡主的出嫁规制可差的不少。 这事儿还需要王妃从中斡旋。 姚姨娘就跑来探口风,然而见王妃神情恹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年老色衰,早没了王爷的宠幸,从来都是看人脸色度日。 但又不甘心一无所获,跟王妃告退时,偷偷给郑嬷嬷使了个眼色。 她在月亮门旁等了许久,手脚都僵了,郑嬷嬷才姗姗来迟。 姚姨娘先塞了个荷包给她,笑道,“为着大小姐的亲 分卷阅读34 事,嬷嬷忙前跑后辛苦了,这点钱拿去打酒吃吧。” 捏捏荷包,郑嬷嬷笑了笑,这位姨娘所为何事她也知道,“姨娘放心,你一向对王妃恭敬有加,瑛姐儿也孝顺,王妃是当成亲闺女的事给办的!” “谁不知道王妃最最宽厚仁和。”姚姨娘赔笑道,“那郡主的封号……” “早就上表了,你回去安心等着吧!” 心中大石头落地,姚姨娘发自内心地笑了,一高兴,就多问一句,“今早看王妃神色不快,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还不是为孩子操心?唉,昨晚还说儿子生来就是讨债的!” “这是怎么说的,世子爷和三少爷都是人中龙凤,让人看了欢喜都来不及,怎会……” “你哪里知道其中缘由……”郑嬷嬷看左右无人,附耳说道,“是炯哥儿身边有人作妖。” “啊?!” “嘘!……就是那个万碧,她……”郑嬷嬷欲言又止,叹道,“我也是道听途说,毕竟不是他院子里的人……唉,炯哥儿回府本是天大的喜事……唉,王妃愁得一晚一晚睡不着。” 郑嬷嬷长吁短叹,就是不肯说缘由,把姚姨娘的胃口吊得高高的,实在缠她不过就悄悄说了句,“且去问他奶嬷嬷,——万不可透露是我说的!” 人的好奇心一起,就不容易消停。 和郑嬷嬷分开后,姚姨娘心痒得就像有只猫不停地抓,她脚尖一转,掉头去了朱嗣炯院子 张嬷嬷不经常过来,即便她在,姚姨娘也不敢和她攀交。 落霞和万碧也不在——宁王将临水阁给三少爷做书房——她俩看着小厮搬东西去了。 打头的人不在,底下的人乐得清闲,是以院子里静悄悄的。 但也有人尽忠职守,比如李嬷嬷,在正房外间收拾东西。 看到姚姨娘过来,她吓了一跳,继而若无其事问,“今儿不知刮了什么风,把姚姨娘吹过来了!您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找炯哥儿?真不巧,他上学去了,要后半晌才能回来。” 姚姨娘笑道,“与三少爷有关,却不是找他。大小姐来年就要出阁,想请三少爷背上轿子。” 世子不肯背,就来找三少爷,怎么不去找二少爷?无非就是想用嫡子的身份给自个儿闺女抬轿子罢了! 李嬷嬷嘴角抽抽,“这要王妃定夺。” “是,我的意思是先请嬷嬷探探三少爷的意思……” “奴婢可不敢当,姨娘还不如找万碧!” 又是万碧!姚姨娘眼神闪闪,“她刚进府,哪能有那么厉害,怕是言过其实了。” “姨娘大概还不知道,那丫头仗着炯哥儿的喜爱,变着法儿的挑唆生事,前些日子吴婆子一家,不就是她进了谗言才倒霉的么?咱们王府这么多年,只见买人,哪见卖人的!” “所以王妃才心情不畅啊!”姚姨娘恍然大悟。 李嬷嬷心思一动,转了话题,“听说大姑爷出身高贵,不知是哪家?” “是襄阳伯世子!” 这是姚姨娘极为自豪一件事,本以为会听到李嬷嬷几句奉承话,谁知李嬷嬷脸色却不大好看,“怎么,嬷嬷觉得这亲事不好?” “门第相当、郎才女貌,自然是极好的亲事,只是……”李嬷嬷犹豫说道,“我上个月去见宫中的姐妹,还听有人说道他家的事。” 见姚姨娘明明焦急万分,却偏要装着矜持的样子,李嬷嬷不禁好笑,在她耳边低语一番。 姚姨娘的脸登时刷白,“这可是真的?” “外面都传开了,姨娘总不出门,所以不知道。”李嬷嬷不乏同情的意味,“姨娘,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姚姨娘掩面哭起来。 “姨娘!”李嬷嬷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难道非要我把话挑明?只要大小姐抓住姑爷的心,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姚姨娘失魂落魄出来,方才李嬷嬷的话让她心头一片冰凉,原来这门人人口中的“好亲事”,竟是如此的不堪。 她漫无目的在后花园走着,看着阴沉的天空,心里越发的难过,想起一心待嫁的女儿,姚姨娘就恨不得掩面大哭一场。 走着走着,迎面碰上三个人,纷纷给她行礼。 是世子屋里的绮雯,新进三少爷院子的落霞,还有一个人,看着眼生。 “你是……万碧?” “回姨娘的话,正是奴婢。” 她的声音娇婉动听,如莺啼燕啭,让人听了不由心儿微微颤。落霞和绮雯都算得上美人,可在她身边,相貌硬比成了平平无奇。 可惜她肌肤有些发黄,不符合时人追求的莹白如玉。 姚姨娘端详她半天,笑道,“好个齐整的丫头,怪不得三少爷疼你。” 这话说的语意不详,万碧不好接话,只是干笑。 “听说你手巧,寻个空闲来我这里,烦你打几条络子。” “不过几条络子, 分卷阅读35 姨娘说要什么样的,奴婢给送过去。” “待我想着了告诉你,你可务必要来啊。”姚姨娘拍了拍万碧的肩膀,款款而去。 绮雯指着万碧,对落霞笑道,“姚姨娘一向对我们寡淡,如今倒赶着这蹄子套交情。——看来你面子不小,以后姐姐有个难事,还望你伸出援手才是。” 三人嘻嘻哈哈,一路笑闹。 到院子时,朱嗣炯已从宗学回来,正斜坐在暖炕上看书。 他身穿蓝锻直缀,外罩一件石青缂丝褡护,腰间束着金线软带,脚蹬青缎皂靴,一身装束整整齐齐,愈发显得面如冠玉,神采奕奕。 万碧看了又看,忍不住说,“我的爷越来越好看了,瞧瞧这气度,嗯……雍容华贵!” 朱嗣炯哈哈大笑,拉着万碧挨着自己坐下,拿出个半尺见方的红雕漆盒递给她。 “又有什么好东西?”万碧打开一看,几乎晃瞎了眼! 满满一盒子的珍珠! “太孙那里得来的东珠,虽不是最好的品相,倒也不算太差。你捡又大又圆的留着打首饰,剩下的磨成粉匀脸用。” 东珠……抹脸上……,万碧目光呆滞看着朱嗣炯,“爷,你钱多烧昏头了?” “瞧你吓得!”朱嗣炯捏起一粒东珠把玩两下,又扔到盒子里,“这算什么,等以后我给你更好的!” “快别!给我也白搭,我又戴不出去!”万碧摇头叹道,“还是留着爷用吧!” 朱嗣炯身子向前微倾,正要同万碧说什么,落霞在门外轻咳两声,一撩帘子进来了。 “阿碧,后门上有个姓容的婆子找你!小丫鬟在屋外等你许久不见出来,又不敢进来,我一瞧冻得可怜见的,就替她给你报个信儿!” 姓容的婆子?!万碧听到这儿就霍地蹦起来,来不及和朱嗣炯说一声,风一般奔出去。 她满心想着旧人,压根儿没听清落霞后面说什么。 第19章 荒唐人荒唐事 万碧跑到二门,扒着垂花门探头往外看,待看见容嬷嬷的身影,心中又乐又悲,人好像飘荡在空中,周遭万物也好像在旋转,满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只盯着容嬷嬷默默地流泪。 到底真心相处好几年,容嬷嬷难得动容,“傻丫头,不认识了?” “嬷嬷!”万碧终于出声儿,抱着容嬷嬷是嚎啕大哭,似乎要把心中的委屈都哭出来。 便有旁人看过来。 领容嬷嬷来的小厮很机灵,“万姐姐,你看这风口怪冷的,老人家经不住,还是回屋说话的好。” 万碧掏出一角碎银子给他,“好孩子,这点钱拿着买果子吃。” 足有半两!小厮眼神一亮,忙作揖道,“小猴儿多谢万姐姐的赏!” 小猴儿?这名把万碧逗得破涕为笑,他个儿不高,身材精瘦,鞠躬哈腰,两只眼睛透着机灵劲儿,真是活像只小猴子。 见万碧对他和悦,那猴儿最会顺杆上爬,趁势讨好道:“万姐姐,我就在二门上当差,您今后有什么跑腿儿的事,交与我最稳妥不过!” “你这猴儿是想着多捞几个钱吧!”万碧笑骂,不与他多说,扶容嬷嬷进了内院。 再见万碧,她穿戴已是不俗,容嬷嬷便知她过的不错,待在她屋里坐定,看屋内陈设,心中已有估量,“三少爷对你很是不薄,阿碧,你也算苦尽甘来了!” “总归还是伺候人的命,哪有什么苦啊甘的!”万碧端过一杯茶,“嬷嬷喝茶,三少爷说是什么贡茶,我也尝不出好坏,凑合喝几口暖暖身子。” 上用的青花缠枝莲纹压手杯,其中茶水色白如玉,香气如兰,乃是极品的虎丘茶。 万碧叽叽喳喳说着离别后的种种,而容嬷嬷默然不语,良久才说,“阿碧,早听说你颇为受宠,如今看来所言非虚,你今后可有打算?” 打算?万碧仔细思忖片刻,慢慢说:“我还不到十五,有什么打算也言之过早,走一步算一步吧!倒是嬷嬷,还回来当差吗?” 看着她企盼的眼神,容嬷嬷失笑,“不回来我找你干嘛?” 万碧大喜,“那不如来三少爷院子!” “这个主意很好!”朱嗣炯大踏步进来,止住她们行礼,“不是外人,用不着多礼。” “这位就是容嬷嬷吧,阿碧承蒙你多年关照,如今好不容易见面,自然是在一处的好。不如在我院子里做个管事嬷嬷。” 容嬷嬷却摇头,“多谢三少爷,奴婢不是那块料,还是在柴火房待着自在,主子让我回老地方当差罢。” 朱嗣炯和万碧均没想到她拒绝的如此干脆,朱嗣炯还待再劝,万碧一拉他,“就按嬷嬷的意思。” 和容嬷嬷重逢,了却了万碧一大块心事,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脸上眼中都带着笑,越发显得明眸善睐、顾盼生姿。 这日她正在廊下逗鹦哥玩。 院里来了个俏丽的丫鬟,“万姐 分卷阅读36 姐,姨娘烦你的络子打好了吗?” 万碧抬头一看,正是姚姨娘身边的丫鬟夏草,忙找出几根新巧的络子递给她,“打好了,劳你跑一趟。” 夏草笑着不接,“万姐姐还是亲自去一趟吧,和姨娘一起看看如何搭配。” 万碧虽不愿,可却不过夏草央求,只能随她走。 到了姚姨娘那里,姚姨娘一拿到手就夸赞不已,但随之将络子放在一边,笑容满面,拉着万碧的手问了些出身哪里,家里还有何人,平日里喜欢做什么之类的问题。 问得万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好不答,随口应付几句,就托辞有事离开姚姨娘的院子。 万碧刚走,里间帷帐后就出来个珠环翠绕的妙龄女子,正是宁王的庶长女朱素瑛。 姚姨娘忙起身把女儿拉过来,“姨娘给你找的这个丫头如何?那日我一见她就留意上了!” 朱素瑛目露鄙夷,不屑地说,“模样还行,就是小了些。” “我的姑奶奶,你懂什么,她这年纪恰好。等你生下子嗣,她也长成了,正好派上用场。” 原来那日姚姨娘从李嬷嬷口中打听到,别看襄阳伯府表面光鲜,可内里甚是荒唐,竟然闹出过父子聚麀的丑闻!尤其是世子马风,最为好色,尽管美貌姬妾不计其数,还整日在外寻花问柳! 自己的女儿偏要嫁给这种人!可后悔无药,只能想法子应对。 要在后宅站稳脚跟,子嗣和夫君的宠爱必不可少。子嗣应不是问题,论起夫君宠爱……,姚姨娘看看自己闺女。 朱素瑛长得像宁王多些,白白嫩嫩很是圆润,长得不丑,但绝说不上漂亮! 所以要从陪嫁丫头上下功夫,姚姨娘就把主意打到了万碧身上。 可她忘了,或许她根本就没意识到,朱素瑛是堂堂亲王之女,身份尊贵,襄阳伯不过三等爵位,她只要端出郡主的身份,襄阳伯府就得乖乖敬着! 只要她不作死,这辈子必是稳稳当当的。 但朱素瑛也没想到这点,还在介意万碧的长相,“长得也太好了些!得了宠爱,可别反咬我一口!” “模样差的姑爷能待见?” 姚姨娘苦口婆心劝着,“她是外头买来的,在王府毫无根基,老子娘也早就没了音信。你只要牢牢拿着她的卖身契,就等于掐住了她的嗓子眼儿,还怕她反了不成?” 朱素瑛仍有些犹豫,“母亲已给我选好陪嫁丫鬟,这会不会让母亲不快?” “不会!王妃巴不得赶紧打发她走呢,这事成了,王妃还要谢我三分!” “为何?” 姚姨娘神秘兮兮地将所闻告诉女儿。 朱素瑛吓了一跳,“姨娘,那可就得罪三弟了!” “你懂什么!”姚姨娘白了女儿一眼,“他再不愿意也要听王妃的,而且这王府以后是世子爷的,三少爷定要开府另过。——咱们又不靠着他过活。 “那万碧能答应吗?” 姚姨娘真有点虚脱无力的感觉,“哎呦,我的大小姐,怎么这般糊涂?那万碧算个什么东西?轮得着她说同意不同意?这是主子的恩典,她只有跪下谢恩的份儿!——你只说这人你看不看得上?” 朱素瑛犹豫下,微微点头。 “那就成了,剩下的姨娘给你办!” 这两天右眼一个劲儿地跳,跳得万碧是心神不宁的,索性撕块白纸贴到眼皮上——叫你白跳! 但这幅尊荣是不能带到外面去的——绮雯派人找她过去,见来人慌慌张张,好像出了什么大事,她抹掉那片白纸就急匆匆去世子爷的院子。 绮雯正急得上火,一见她来,宛如看见了救星,“快快,看看这洞怎么补上。” 金翠绚丽的织金挑花大裘,隐隐闪动荧光,一看就不是凡品。 但下摆处有个指甲盖儿大小的洞,看样子是炉火星子溅上头烧的。 万碧苦笑道,“这是用孔雀尾羽捻成线织的,别说这线难得,绮雯姐姐,我哪里会这种织法!” “那可怎么办?”绮雯几乎要哭出来,“世子知道了,定饶不了我。” “既然不能照原样补上,不若绣个花儿遮掩!”旁边有人插嘴,万碧一瞧,是姚姨娘身边的夏草。 这提醒了万碧,她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用金线绣个小团花上去,既能描补上,也和花纹不相冲。” 绮雯忙拿来金线,万碧小心翼翼、边绣边看,花了大半日,终是将这窟窿补上了。 夏草拿着大裘左看右看,惊呼道,“我的天,简直看不出缝补的痕迹!” “好妹妹,这次你可救了姐姐一命!”绮雯心头一松,忍不住落下泪来。 万碧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瞧你,我这手绣活还是和你学的。” “可如今早就超过姐姐了!”绮雯叹道,竟有落寞之色。 夏草抱着大裘笑道,“我先去伺候贵客了,你们慢聊。” 万碧讶然,“这……不是世子爷的 分卷阅读37 衣服?” “是襄阳伯世子的,我收拾的时候不知怎么弄了个洞。”想起那人黏糊糊的目光,绮雯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万碧有点不想呆了,起身告辞,但刚走到院门口,夏草叫住了她,说世子爷找她。 她一向不与世子爷打交道,不知所为何事,怀揣疑问踏入了朱嗣炽待客的花厅。 除朱嗣炽外,花厅还有一个年轻公子,锦衣玉袍,矮胖身材,方脸眯缝眼儿,高鼻梁,见万碧进来,那眼立刻睁得老大。 万碧没想到还有外男在,来不及退出去,只得上前问道,“世子爷,您唤奴婢来有何事吩咐?” 朱嗣炽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旁边那人已是大声说道,“是小爷叫你,小爷是伯府世子,当不得你一声‘世子爷’吗?” 万碧一怔,脸露不快,夏草慌忙说道,“是我没说清楚,万姐姐千万别生气,这位是咱们王府未来的大姑爷,因你补好了大裘,要赏你。” 此人正是马风,他一双眼在万碧脸上扫来扫去,嘴里嚷嚷说,“你这丫头手巧,人长得也好,待小爷好好赏你!” 万碧压着火说,“不敢当客人的赏!世子爷,三少爷院子里还有事,奴婢先行告退。” “急什么,小爷……” “万姐姐!”夏草上前一步,不偏不倚恰好挡住她的去路,“你看大姑爷的络子松了,你帮他重新打一个可好?” 他佩戴物件,干我何事?万碧大怒,又听夏草说道,“反正这根也是你打的,一事不烦二主,万姐姐不要推辞。” 万碧回头一看,马风腰间系着的,就是她前几日给姚姨娘的络子,瞬间惊得瞠目结舌! 朱嗣炽双手一拍,哈哈笑道,“这可是人没过去,东西倒先过去了!马风,你什么时候勾上了我三弟的人?” 马风呵呵笑道,“你说反啦!我风流倜傥,只有别人勾引我的份儿!” 万碧气得发昏,额头青筋暴起突突地跳,她深深吸口气,掩去怒容,含笑道,“倒不知这络子落在你手里,如此倒罢了,你解下来我瞧瞧。” 她一笑,马风身子先酥了半边,依言解下络子给她。 万碧拿在手里掂掂,“刚才那大裘呢,补的急,有处针脚还露在外头,即是大姑爷的衣裳,少不得再细细弄弄,一并给我可好?” “好好好!美人说话,小爷是有求必应。” 万碧拿着那两样,后退几步,然后看着他们一笑。 别说马风,朱嗣炽也晃了神。 万碧的脚边是炭盆,她拎着衣服在上面抖了抖。 在他们三人的惊呼声中,万碧嚯地扬手将络子大裘摔进了炭盆! 第20章 出口气 众人阻挡不及,眼看着万碧将那金翠交辉的大裘狠狠扔到炭盆。 夏草脸吓得煞白,“啊呀”一声怪叫,不顾炭火烧手,急急将大裘从火中抢出来,然为时已晚,羽线见火即着,纵然扑灭,却已烧毁了小半边。 这件难得的珍品就此毁了。 两位世子爷变了脸,朱嗣炽指着万碧,“你、你……”结结巴巴却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马风脸皮紫涨,盯着万碧的目光阴森寒冷。 “你自去找我家三少爷说罢!”万碧拂袖而去。 马风如何肯善罢甘休,吵闹着要将她拿下。 朱嗣炽劝住他,“毕竟三弟的人,闹开了于你我面上不好。……你稍安勿躁,既然你瞧上她了,兄弟总要做个人情给你!” 他有自己的想法,数月不见,万碧竟出落得如此娇艳动人,特别是面有薄愠的模样,双颊如桃色晕染,眉尖微蹙惹人爱,明眸斜睨,那一眼望来,差点儿没勾掉他的魂。 自己那几个侍妾和她一比,都成了死鱼眼。 这样的美人,在三弟那里,自己只能眼巴巴看着,若是在马风手里……,朱嗣炯心头突突地跳起来。 且说万碧怒气冲冲跑出世子院子,本想找姚姨娘理论,但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渐渐冷静下来,便去寻容嬷嬷讨主意。 容嬷嬷一边听,一边往灶膛里加柴火,末了拍拍手道,“这只是造势,你要提防她下一步动作。” 万碧怔住,下一步? “别愁眉苦脸的,过来我与你说……” 从柴火房出来时,暮色苍茫,天空愈发显得阴沉,不多时下起雪来。 如细沙般的雪粒子借着风势,嗖嗖地往脖领里钻,万碧打了几个寒战,缩缩脖子一路小跑回了院子。 有了容嬷嬷面授机宜,万碧安定许多,见了朱嗣炯时已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屋里李嬷嬷和落霞在伺候,见她回来,落霞打趣道:“可算回来了,三少爷都念叨了大半日。若再不见你人影,只怕要去世子院里捉人。” 朱嗣炯看她肩头领口有些潮湿,头发上还挂着雪粒,连忙说,“外面下雪了?——你快去换身衣服, 分卷阅读38 小心别受了风寒!” 李嬷嬷状若无意说道,“听说未来的大姑爷来了,都是亲戚,哥儿该去见见,别总让王妃说你不通事务。瞧世子爷多会做人,一口一个‘大舅哥’叫着,还请去品茶了。哦,万碧,你在世子院子里见着……” 她话未说完,万碧已掀帘而去,那帘子“啪”的一声打在门上,兀自抖动不止,惊得一屋人愕然相对。 “这是给谁撂脸子看呢?”李嬷嬷脸涨得像红布一样,气得声音直抖,“哥儿,你瞧瞧她那张狂样子,这么没规矩,怪道挨巴掌!” “住口!”朱嗣炯喝道,继而缓缓说道,“都下去吧。” 李嬷嬷被他一声暴喝吓住,不敢多言,她回到自己屋子,犹自没回过神来。 她万万没料到,这个曾绕着自己玩捉迷藏,饱含孺慕不停唤自己“嬷嬷”的软糯稚儿,今天竟为了一个浪蹄子,当众给自己没脸。 芳儿踅过来,递给她软巾擦脸。 看着自家闺女那张发面馒头似的脸,李嬷嬷一阵心烦,“从今起,一天只许吃一顿饭!” 芳儿:“……啊?!” 且不说李嬷嬷如何憋屈,此时朱嗣炯已从万碧口中知道了事情大概,暴怒得五官错位,浑身发抖。 倒把万碧吓坏了,不住给他顺气,“我又没受欺负,反而毁了他件大裘,论起来,生气的该是他!” 朱嗣炯沉沉说道,“你放心,这口气我替你出!” 未来大姑爷登门,宁王便叫全家人一起用晚饭,男女分坐,中间用屏风隔开。 马风是跟着平王打进京城的,高谈阔论间全围绕着平王功绩,为其歌功颂德。 老大朱嗣炽与马风一唱一和,老二朱素炎适时捧两句,酒席上是一派其乐融融,唯有朱嗣炯既不说话,也不吃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马风已喝得东倒西歪,这个样子显然是要宿在王府。 小厮们扶着他去外院客房歇息,朱嗣炽硬拉着两个弟弟去书房看皇上御赐的墨宝。 喧闹过后,王府复归平静。 残月如钩,冰冷的月光似水般倾泻下来,将王府大院镀上一层银光,衬着萧索的树木,给王府平添几分肃杀。 已是亥时,朱嗣炯还没回来,万碧心不在焉地做着针线,时不时看外面的动静。 “万碧!”李嬷嬷急匆匆进来,后面跟着绮雯,“快找两件衣服,炯哥儿醉酒吐了。” 绮雯跑得气喘吁吁,大冷天额头都带着细细的汗,“阿碧,赶紧跟我走,三少爷一个劲儿地喊你!” 醉酒?万碧稍一迟疑,但马上找出几件换洗衣服。 见她抱着就走,李嬷嬷忙扯住她,“悄悄送过去,万不可声张,当心王妃知道了责罚!” 这是自然!万碧来不及多说,跟着绮雯快步离开。 夜已深,她们又刻意捡着僻静地方走,是以这一路均未见到人。 但万碧很快觉察不对,“姐姐,这不是去世子院子的路。” “世子他们在外书房。”绮雯解释道。 去外院?万碧陡然一惊,脚步慢了下来。 “阿碧,你这是什么眼神?……不相信我?” “不,……没有,姐姐你想哪儿去了!”万碧笑道,“要过二门,我怕惊动别人。” 绮雯松了口气,“不怕,从旁边的夹道过去,那儿上夜的婆子我认识,已偷偷给我们开了锁,保管谁也不知道!” “如此……甚好!”万碧笑容更大,反而催绮雯快些走。 谁知到了二门附近,万碧攸地跑去门房,把绮雯吓得,想叫不敢叫,想拉来不及,看着万碧的身影消失在二门后是干着急。 一会儿万碧又回来了,拍着胸口说,“走错了,可吓死我了!” “你啊!”绮雯紧紧拽住她,再不敢撒手。 这是一条极其僻静的夹道,若不是绮雯领着她来,万碧是绝不会知道王府还有这条路。 绮雯轻轻推开门,“阿碧,你先进去给三少爷送衣裳,我找婆子拿钥匙。” “绮雯姐姐,你真好!”万碧轻轻道。 “别说客气话,赶紧……啊!”背后被人猛地一推,绮雯一脚跌进了夹道里。 啪嚓,门被万碧从内栓上。 “阿碧,你这是做什么,快开门!”绮雯拍着门板,慌乱不已,声音已然带着哭腔。 “绮雯姐姐,我想起来了,我家少爷明日有功课,他是绝不会饮酒的。”万碧慢悠悠说道,饱含怅惘和无奈,“我跟你来,是想看看你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 “我不懂你说什么,快开门!” 绮雯压着嗓门唤了半天,但门那边没有动静,她终于耐不住,颓然倒地,哭泣道,“阿碧,是世子让我叫你来,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世子吩咐,我不敢不从啊!” 寒风从夹道中刮过,发出呜呜的鬼叫,绮雯毛骨悚然,倚在门上苦苦哀求,“阿碧,求你……求你… 分卷阅读39 …” 门嘎吱一声开了,万碧居高临下看着她,“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绮雯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世子……让我,找姚姨娘,说,饭熟了……”她声音越来越低,说不下去了。 万碧脸色大变,手止不住颤抖,她长长叹了口气,“你我姐妹一场,你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你不义——你就装作不知道,接下来按你们商定的办,不然,我现在就叫人,看倒霉的是你还是我!” 办砸了差事,想想世子的手段,绮雯背后一阵发冷,她左思右量,终是答应了。 夜深人静的王府,猝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张嬷嬷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行色匆匆奔向二门。 姚姨娘和郑嬷嬷跟随左右,一脸兴奋。 就连李嬷嬷都在后面,因为万碧久久未回,她出去找人的时候,“恰好”碰上张嬷嬷。 偏僻阴暗的夹道涌进这许多人,安静至极,无人说话,直扑黑咕隆咚的穿堂小屋。 屋中人犹未发觉外面状况,门外人只听里面男人怪声乱叫。 张嬷嬷脸色僵硬铁青,命婆子们叫门,郑嬷嬷首当其冲,姚姨娘摇旗呐喊,李嬷嬷一脸看好戏表情,众丫鬟婆子纷纷猜测是哪个倒霉蛋儿撞刀口。 只有绮雯,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马风被抓个现行,也不惊慌,这原本就是他们计划好的,但当他看清了怀中何人,才变了脸色,“怎么是她?!” 他一脸晦气穿好衣服,随口说道,“小爷不是吃干抹净不认账的人,回头你们送伯府去!”便大摇大摆走了。 夏草茫然看着一屋子人,她只记得和绮雯分开后,刚要去找巡夜的人,就被打了一记闷棍,醒来就面对此场面,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而姚姨娘打死也想不到在这里的竟是夏草,当场瘫软。 夏草既听话又能干,是她唯一的心腹! 张嬷嬷眼睛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脸上阴晴不定,厉声道,“今晚之事不准泄露一字!将这蹄子绑了,听候发落。” 这么大声势来拿人,怎么可能不泄露?转天就传的沸沸扬扬。 王妃得知,先笑话一通姚姨娘,姑爷竟然和丈母娘身边的婢女搞上了! 但经过张嬷嬷委婉地提醒,才醒悟这事打的是她的脸,她是嫡母——外头的人不会笑话姚姨娘,只会笑话她这个当家主妇! 为遮人耳目,只得将夏草当做陪嫁丫鬟给了朱素瑛。 也不知道是不是夏草的福气,不过一气瞎折腾,竟然怀上了!把朱素瑛给恶心的,一年没搭理她姨娘。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只说王妃,好一场气! 她直接禁了姚姨娘三年的足,又连串发作一众下人,郑嬷嬷因煽风点火非要大张旗鼓去拿人,又是一顿巴掌。 李嬷嬷万幸躲过了巴掌,可她儿子却在王府整顿中受了罚——他管着大厨房的采买,让人查出手脚不干净,被赶出了府。 她去找朱嗣炯求情,却碰了一鼻子灰,气得头疼病发作,正好给朱嗣炯提供借口,让她挪出府养病。 王府闹哄哄的,万碧便让朱嗣炯保一个人。 “谁?总不会是绮雯吧!” “我没那么瞎好心。”万碧叹道,“她是有她的难处,可我若真是中了计,唯有一死!” 朱嗣炯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阿碧,你记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哪怕真的……我也要你活着!” 万碧心中一暖,含笑说:“我哪有那么傻!——我说的是二门上的小猴儿,那晚他帮了我大忙,我看他胆子大又机灵,你不如留在身边做个长随。咱们手上的人太少了!” 这不算什么难事,朱嗣炯自是答应,想起那肮脏事,嗓子一下变得暗沉嘶哑,“阿碧,我太弱,让你为宵小觊觎,我……我会变强,让所有人都不敢欺负你!” 不知是不是朱嗣炯做局,不过隔月,马风就出了事。 他在花楼喝酒,为争一个舞妓和安国公世子起了冲突,安国公世子也是个混不吝的,一脚踹断了马风的子孙根。 当万碧得知这个消息时,忽然特别想看看此刻姚姨娘母女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_(:з」∠)_ 求抱走、求留言、求收藏~~~ 捶胸顿足、撒泼打滚求一切 第21章 选媳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冰雪消融,河水汩汩流淌,岸边新柳浅绿,与远处几点寒红交相呼应,映着晨曦,在春风中轻飘曼舞。 几许春寒料峭之中,宁王长女朱素瑛,终于得封郡主称号,风光嫁给了襄阳伯世子马风。 出嫁前,她是真心实意大哭了一场。 苦,心里苦! 王妃才不管这个隔着肚皮的闺女如何想,她现在一心一意操心长子的婚事。 宁王世子,这个名头够响,她是满城贵女可劲儿挑,挑来挑去,选中了 分卷阅读40 镇北侯罗家嫡长女。 镇北侯是皇上肱骨之臣,世代镇守西北,因长女到了适嫁年龄,便送回京来选婿待嫁。 王妃曾见过她一面,端庄贤淑、落落大方,甚是满意。 但重要的是儿子满意才行! 宁王妃是个好母亲,打听到罗家后日要到大佛寺上香,就想安排个“偶遇”,让朱嗣炽暗中相看。 一人太突兀,索性让小儿子也陪着。 后日是二月初一,万碧十五岁生辰。 及笄之年,又是回府后第一个生日,朱嗣炯本想给万碧好好庆贺下,却给这事搅合了,不免有些丧气。 万碧安慰他,“我一个小婢女,也不好张扬过生辰,等晚间你和我吃碗面就行。王妃那边,场面上你好歹要过得去。——王妃看不得你兄弟二人不和。” “这我明白。”朱嗣炯叹道,“若不是怕母亲伤心,我早和他闹翻了。没见过这样的哥哥,和外人合伙算计弟弟的人!” 尽管三少爷愤愤不平,还是无可奈何按照母亲的吩咐,一同去了大佛寺。 大佛寺建于魏晋年间,因寺内供奉四丈九尺高的铜铸大悲菩萨而得名。 然寺内最为有名的是北苑中一对千年槐树,名曰 “龙凤槐”,树根在地下缠绕,树冠在空中相通,真是应了那句“在地愿为连理枝”。 传说此树是月老种下,颇有灵气,只要心诚,便能和意中人白头偕老,厮守终身。 久而久之,树上挂满了信男信女许愿的红布,。 朱嗣炯是不信这些的,却被大哥生拉硬拽过来。 清风徐徐吹过,满树飘红,和着佛塔风铃叮叮的声响,愈发显得这寺院寂静幽深。 空中遥遥传来和尚们的唱诵声,伴着似有似无的钟磬木鱼,置身其间,仿佛天地万物都都远离而去,整个人从凡尘俗世的纷扰中沉静下来,从容、淡定。 朱嗣炯不由痴了。 忽地身子一歪,他被朱嗣炽拉到石塔后,胳膊被大哥拽得生疼,朱嗣炯皱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噤声!”朱嗣炽一瞬不瞬盯着门口,随着阵阵娇声软语,闪现一行女子的身影。 为首的女子约二八年华,身着浅金桃红散花褙子,杏红挑线缕金裙,柔和端庄中透着精明干练,正是罗家嫡长女。 她刚一进来,朱嗣炽的目光便牢牢锁定了她。 这几名女子未发觉此处还有他人,嘻嘻笑着围着龙凤槐转圈。 “求菩萨保佑大姐姐觅得如意郎君!”年纪稍小的罗二小姐双手合十,满是调皮之色。 “我看你是想给自己求吧!”罗大小姐拧了拧妹妹的小脸蛋,“二伯父怕是舍不得你出嫁!” 姐妹二人嘻嘻哈哈笑闹,跟在后面的高个儿女子却很安静,她服侍较之二人略显平常,亦步亦趋跟着两姐妹。 “石姐姐,你也过来许愿。”罗二小姐招手唤她过来,将一个红布条递到她手中。 我?!石莹又是讶然又是茫然,她家与镇北侯府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因家境实在困难,不得已厚着脸皮与侯府攀交,好在她长袖善舞,上下周全,得了太夫人的喜欢,这才能与侯府正经小姐同进同出。 她不过七品官之女,能有什么好姻缘?石莹黯然神伤,却怕扫了罗家小姐的兴,佯装兴高采烈将那红布系在树枝上。 不经意间回眸,瞥见石塔后面的人影。 朱嗣炽也瞧见了她,在她惊呼之前,将小弟一把推了出去。 此举实在出乎意料,朱嗣炯被推得踉踉跄跄,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不偏不倚摔在罗二小姐面前。 罗大小姐霍然变色,将妹妹拉到身后,后面的丫鬟婆子团团簇拥上来,将姐妹二人围在中间。 朱嗣炯一骨碌爬起来,衣服粘了灰,脸上脏了一块,头顶两片树叶,那副狼狈样子,看得罗二小姐躲在姐姐身后偷笑。 石塔后面的朱嗣炽已不见踪影。 “来人,拿下!” 镇北侯府的下人多少都会点功夫,听大小姐吩咐,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就把朱嗣炯扭住。 “慢着慢着!”朱嗣炽急匆匆跑来,一揖到底,“舍弟年幼不懂事,冲撞了诸位小姐,朱嗣炽替他赔罪。” 他一报上名字,罗大小姐立刻明白过来是宁王府的人,忙放了朱嗣炯。 朱嗣炯既羞恼又尴尬,俊脸红一阵白一阵,怒视着他哥不说话。 “你这人,明明是你不对,怎么好像受委屈的是你?”罗二小姐大眼睛忽闪忽闪,十分灵动活泼。 朱嗣炯不理她,径直去了。 “三弟,快回来,向人家道歉!唉……不知您府上是哪家,改日我们登门赔罪。” 罗大小姐但笑不语,略一屈膝,带着妹妹转身离去。 “诶、诶……”朱嗣炽有心追过去再说几句,又怕小弟回去找母亲告状,无法,一跺脚拦小弟去了。 默立的石莹见左右无人, 分卷阅读41 快步转到石塔后面。 “石姐姐,快来!”那边罗二小姐迭声唤她。 石莹口中应着,将什么东西塞进袖口。 这边“偶遇”了罗家小姐,那边也早早“偶遇”了罗太夫人。 但王妃的心情很糟糕,她刚起了个话头,太夫人就直截了当说大孙女亲事已定,这次进京就是来完婚的。 扯谎!她明明白白打听到罗大小姐还没定人家,这是瞧不起宁王府吗?王妃很是不悦,甩下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拂袖而去。 罗太夫人不以为然,老实说,即便孙女没定亲,她也瞧不上不着调的宁王府。 这场精心安排的“偶遇”不欢而散! 朱嗣炯没随着母亲提前回府,在街上转了一大圈才回来。 他神秘兮兮将万碧拉进屋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生辰礼。” 是根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 朱嗣炯轻轻将簪子插入万碧发髻,又殷勤地拿来靶镜让她瞧。 镜中人笑靥如晕,娇颜似玉,云鬓墨染,眼波流转,这样艳丽姿态,饶是日日见她的朱嗣炯都失了神。 “不得了,不得了!”他手捂额头倒头栽在塌上,“爷的魂儿没了。” 万碧噗嗤一声失笑,复将簪子摘下放好,“太打眼,等以后能戴出来时我再戴。——你出去这半日,李嬷嬷又来找你,好一通哭!我看总这样也不是办法,不然还让她回来当差?”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大神,怎么还要请回来?”朱嗣炯手指绕着万碧的衣带玩,漫不经心说,“干脆吩咐门上别让她进来。” “那怎么成?”万碧扯过自己的衣带,正色道,“如果她到街上拦你呢?而且她在宫中也认识几个人,有什么闲言碎语传进宫中也是件麻烦事。爷,她到底是你奶嬷嬷,你没抓到她错处,旁人会说你……刻薄寡恩。” 朱嗣炯叹气道,“那就依你,让她进来当差吧。原以为回了王府不用受气,结果还是这么憋屈。” 听他话里有话,万碧忙问怎么回事,朱嗣炯便将大佛寺一事告诉她,不无抱怨。 万碧笑得直打颤,“爷这次可丢人丢到内宅小姐面前了,可越是这样,人家越有印象,说不得就看上你了!” “敢笑我!”朱嗣炯抱起万碧就呵她痒。 “爷,爷,我错了!”万碧耐不住,笑得花枝乱颤,边躲边求饶,“别闹,外面有人,看到了不像话。……爷,我没说玩笑话,左右不过这两年你就要说亲。……别说什么只要我的话,我什么身份我自己知道,哪怕有泼天大功,也不可能做郡王妃。” 朱嗣炯脸色蓦然苍白,呆滞地嚅动了一下嘴唇,却不知说什么。 “再说,爷还小,懂什么男女之情,喜欢和我在一处,不过是念着落难的情分,等爷长大,看的人多了,或许就忘了呢……”万碧轻轻说道,起身走了出去。 朱嗣炯怔怔呆住,待醒转过来,屋里屋外已无万碧的身影。 不知几时外头阴了天,冷风夹着细雨飘落在庭院中,发出沙沙的声音,朱嗣炯站在廊下,心底生出一片寒凉。 听说王妃正在为长子选媳的事头疼,宁王破天荒地来到正院找王妃商议。 世子妃关系甚大,宁王还是挺上心的。 王妃正好一肚子怨气,见他来了,便说起镇北侯府的事情,将那太夫人狠狠抱怨一通,还说必要找个身份更为显赫的儿媳妇! “胡闹!”宁王扬手将茶盏摔得粉粉碎,脖子上青筋暴起,霍地站起来指着王妃骂道,“蠢妇!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宁王虽然不待见王妃,但从说过重话,顶多冷脸不说话。 王妃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暴怒,有些吓傻了。 屋里伺候的人眼见情况不对,悄悄退了出去,只有张嬷嬷不放心守在门口。 “你、你……迷魂汤喝多昏了头?人家瞧不起我们,你不说替我们出气,反而冲我发火!” “你懂个屁!你光想着找个高门贵女,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 王妃懵了,挑媳妇还要看时候? 宁王一看她那茫然的表情就知道这傻媳妇什么也不懂,颓然向椅上一坐,有气无力说道,“如今太孙和平王势如水火,闹得不可开交,我是哪个也得罪不起!……你说你这个节骨眼上,偏偏要和手握重兵的镇北侯议亲!议亲不成,你还给人家甩脸子看,那是镇北侯亲娘!和母后姐妹相称,你快去想想怎么缓和关系!” 王妃喃喃说道,“我们又不想要那个位置……” “可看你做的事,人家能信吗?”宁王急得直拍桌子,“不行,炽儿的亲事要赶紧定下来,不能找出身高贵的,不能找位高权重的!……你从六品官以下选,若是模样性情好,就是小户人家也使得!” “什么?!”王妃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我儿子可是亲王世子!” 宁王大吼一声,“就算他是亲王也不行!你若找不来,炽儿的亲事我来定!” 分卷阅读42 说罢看也不看王妃一眼,噌蹭几步离去。 “天,我苦命的儿——”王妃失声痛哭,掩面跌坐在椅中。 第22章 石莹 初春季节,乍暖还寒,前几日还是春光明媚,这几日倒春寒一来,人们不得不将换下的冬衣重新穿上。 但在宁王府,即便套上两层冬衣,也无法抵御主子们散发的刺骨寒意。 上面不大痛快,下人做事就愈加小心,唯恐触了主子的霉头,比如说世子的通房绮雯,就因失手打碎个青花缠枝莲纹花浇,足足在青砖地上跪了三个时辰。 在一片寒意凛然中,也有不畏严寒来到访的人。 “翰林院编修石磊之女?那是谁?不见!”王妃没好气说一句。 张嬷嬷劝道,“那姑娘说曾在大佛寺与王妃有一面之缘,王妃落了东西,她特地送来。那小姑娘等了许久,冷天寒地的,不如见一见吧。” 大佛寺?王妃细细回想半天,也没想起来有个姓石的姑娘,“我不记得落了东西,张嬷嬷你去见见。” 张嬷嬷领命,但一盏茶功夫后又回来了,面有难色说,“石小姐说,事关重大,她须当面还给您。” 还真矫情!王妃挥挥手,“让她进来。” 片刻,王妃见到了这位石小姐。 她身量颇高,一张瘦削的瓜子脸上,细细柳叶眉,微微吊梢眼,挺直鼻梁下,樱桃小口未语先笑,“石莹给王妃请安。” “坐吧,听说你有东西还我?”王妃懒得与一个六品官之女客套,直达题意。 石莹没想到王妃这么直接,微微一愣,但马上笑道,“前几日我与罗家姐妹一道见过王妃,本应当时就还您,但没找到机会,不得已,只好厚着脸皮登门了。” 王妃好奇问,“你和罗家什么关系?” “我家是罗太夫人娘家的亲戚,如今我常陪在太夫人身边,有空就和罗家姐妹看书写字,做些针黹女红,一起出入,是以才有机会得见王妃。” 听了这话,王妃对她有所改观,露出几分笑,“怪道石姑娘看上去举止不俗,进退有度,原来是罗太夫人调/教出来的人。只是不知我落下什么东西在你那里?” 石莹环视左右,悄声说,“可否请王妃屏退他人?” “张嬷嬷留下,其他人下去。” 石莹迟疑从袖中掏出一物,捧到王妃面前。 王妃定睛一看,竟是大儿子的三蓝绣荷包,黄底儿的缎面上赫然绣着一个“宁”字!她一下将荷包紧紧攥在手里,“你怎么有这个?” “王妃莫急。”相比王妃的急躁,石莹倒显得气定神闲,“是世子爷在龙凤槐那里落下的,至于其中缘由,王妃一问世子便知。此事罗家姐妹并不知道,还请王妃和世子爷安心。” 这么说罗家不知道大儿子暗中相看的事情,王妃心头稍松,“好孩子,难为你这么周全。张嬷嬷,去拿几匹好料子给石姑娘。” 石莹连忙止住,“不过举手之劳,不当王妃赏赐。而且我拿着东西回侯府,难免让人误会。” 王妃一琢磨,倒是这个理儿,只是心里有些过不去,拉着石莹手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哪里委屈,能得王妃几句教诲,对莹儿来说,是莫大的福气。” 她言语温和,态度恭敬,几句话说得王妃心里熨帖极了,兴致一来,便和她多聊了几句。石莹颇会察言观色,专捡着乡野趣事,或者子女孝敬感天动地的故事说,一说便到了晌午,王妃就留她用饭。 饭后,王妃倦意上来,摁着额角,好像不太舒服。 石莹看她眼下隐隐发青,“王妃,可是睡眠不好?” “是啊,最近总是醒着犯困,可躺下却睡不着。”自从嫁给宁王,王妃一直睡不安稳,近来烦心事太多,越发难以入睡,进而又犯了头疼病。 “也许是操劳太过,不如我给您念念佛经?也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张嬷嬷也很担心王妃的身体,立刻说此建议好。 王妃无可无不可,找出两本佛经来,让她坐在一旁读。 石莹读的很慢,声音如同她人一样,沉静、温和,似乎带有某种魔力,让人随着她的声音飞天度外,忘却尘忧。 渐渐地,王妃觉得她的声音越来越远,眼皮越来越沉,不多时,便发出浅浅的酣睡声。 石莹轻轻将佛经放在一旁,蹑手蹑脚出来,稍稍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张嬷嬷,王妃睡熟了,天色不早,我该告辞了。” 张嬷嬷很是感谢她,亲自把她送到了二门。 许久未有的好觉,王妃觉得这姑娘还有两下子,等她再来请安时,便顺口邀她常来说话。 一来二去,石莹成了宁王府的常客。 时间长了,难免有人猜测王妃用意。 张嬷嬷就问王妃是否有意石莹为世子妃。 结果王妃急忙摇头又摆手,“那孩子虽然不错, 分卷阅读43 但家世太低,配不上我儿,我就是让她来念经的!” “王妃无意的话,少让她来的好,以免让人误解。”张嬷嬷看着王妃一副难以取舍的表情,笑道,“若是王妃喜欢她,不如认作干女儿,时时让她来读读佛经。” “快算了吧!”王妃更不乐意,“府里的庶子庶女就够我头疼的了,还弄什么干女儿?我又不是没孩子!——那就别让她来了。” 因而石莹就吃了几次闭门羹。 石莹是个很稳得住的人,她细细思量后,自觉言行没有不当之处,她或多或少也听到一些传言,说实话,她内心是暗喜的,甚至是企望的。 但王妃的态度已不言而喻。 看着面前巍峨的王府,石莹暗暗握紧拳头,她已从罗二小姐口中得知宁王妃提亲的事情。 罗家将这事当做笑话,她却不能,宁王世子妃,今后的宁王妃! 自己的相貌品行不比罗家小姐差,父亲官职虽低,但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自己也算得上是官家小姐。 皇后当初不也仅是六品官之女,她为何就不配做世子妃? 石莹深吸口气,此路不通,那就另辟蹊径。 隔天,宁王府二小姐朱素娥就收到了石莹的帖子。 朱素娥年仅八岁,也是庶出,生母早逝,虽是王府的正经主子,却是个冷灶头。她曾在王妃那里见过石莹,对这个和蔼可亲的大姐姐非常有好感。 但二小姐也怕石莹来这里打探消息,毕竟府里都流传她是世子妃的人选。 还好,石姐姐一句未提,只是说些闺阁趣事,下棋写字。 她的字娟秀又不失筋骨,颇有大家风范,朱素娥不禁叹道,“若我能写得像石姐姐一样漂亮,父王还不知怎么夸奖我呢!” “王爷喜欢书法?” “字画篆刻,父王都很有研究。”朱素娥一直觉得外面对父王有偏见,逮到机会就分辩一番,“连方大儒都夸父王的画好,只是父王从不宣扬而已。而且,有次父王故意拿着他临摹的画去卖,那古玩店硬是没看出来是赝品!” 石莹不禁讶然,人人都说宁王昏聩无能,胸无点墨,谁知道他竟是风雅之人! 她还欲再问,却见小丫鬟领着一个人进来,那人长相极其明艳,眼波扫来,石莹不由一窒。 万碧捧着个乌木匣子,道了声万福,“三少爷得了块上好徽墨,命奴婢给二小姐送来。” 不是宁王世子的丫鬟!石莹僵直的背微微松懈下来。 从二小姐那里出来,万碧路过花园子时,不经意间看见小猴儿和一个丫头躲在大柳树后面嘀嘀咕咕不知干什么。 她轻轻咳了几声。 那两人如被电击了一般,唰地蹦开,那丫头捂着脸就跑。 小猴儿先是惊慌失措,一见是她,便嬉皮笑脸说,“万姐姐,你差点把我屎尿吓出来!” “呸!少和我耍滑头,这青天白日的,你和内院的丫头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嘿嘿,这不是没让人看见嘛!万姐姐,她是我老乡,真的,我俩一村的,嘿嘿,老乡,不就要相互照应嘛!” 万碧白了他一眼,“猴儿,听说三少爷给你赐了名?” “侯德亮”小猴儿用树枝在地上端端正正地划出三个大字,“嘿嘿,怎么样,这名儿不错吧!” 万碧端详了一会儿,叹道,“我也不能猴儿啊猴儿的叫你了,看得出三少爷是要用你的,你要认真当差,别因有的没的耽误爷的正事。” 小猴儿——侯德亮知道万碧在敲打自己,忙肃然道,“姐姐放心,若是办砸了差事,不等您说话,小猴儿把头拧下来给您当球踢!” “我要你脑袋干什么?”万碧失笑,又问他,“我交代你的事情办了吗?” 侯德亮挠挠头,苦着脸说,“姐姐是不是记错了地名?去了两拨人都没找到,卖过闺女的人家不姓万,姓万的人家没卖过孩子。” 万碧失望极了,侯德亮忙安慰,“姐姐莫急,总归大致地方还是知道的,我们再慢慢寻就是了。再说,等哪日姐姐成了贵人,说不定娘家人就上京来找呢!” “贵你个头!小心我撕你的嘴!快滚吧,以后少在内院晃荡!”万碧笑骂他一句,将他轰了出去。 侯德亮一句“贵人”,让万碧心乱如麻。 她坐在水边,看着飞花被风卷起,在空中飘荡,风停了,飞花变成了落花,掉在水面上,随着流水,不知又漂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种淡淡的哀愁和惆怅渐渐漫上来,越来越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自己的将来在哪里? 三少爷心心念念娶自己,可连那位石家姑娘尚且入不了王妃的法眼,更别说自己!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哪样也不占! 找到家人,放了籍和家人团聚?万碧忽然就想起无名镇上李老爷一家的悲惨下场。 做姨娘?三少爷必定会对自己很好,可哪个正妻能忍得了如此受宠的小妾 分卷阅读44 ? 李姑娘那双灰白凸显的眼珠蓦然闪现在脑海中,一阵彻骨透髓的恶寒袭来,万碧如坠冰窟。 “阿碧!”朱嗣炯见她久久不回,便一路寻了过来,待看到她冷汗淋漓,浑身发抖的样子,吓得脸色大变,上前一把抱住她,“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叫齐太医!” “不……不用,回来!”万碧止住跟着他的丫鬟婆子,缓了一会儿说道,“我没事,刚才有条蛇吓到我了。” 朱嗣炯迭声吩咐婆子们赶紧打蛇、打扫花园,又不住安慰万碧。 这边一通的忙乱,全尽收八角亭中王妃的眼底。 第23章 王爷中意的人选 大儿子亲事不遂,王妃本就心烦不已,又见小儿子不顾身份围着一个婢女团团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瞧瞧,哪像个王府公子样儿?这是没尾巴,不然非摇到天上去!” 旁边伺候的人听了,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将头埋下。 郑嬷嬷是不肯放过任何煽风点火的机会,“哥儿懂什么,还不是那个贱婢勾引的!把着哥儿不让人靠近,落霞都要退避三舍,如今连哥儿的梯己都是她拿着!” 王妃问张嬷嬷,“不是你管着吗?” “府里几位哥儿,梯己都是身边的大丫鬟管着,到炯哥儿这里不好破例,而且他亲口和老奴讨要,老奴也不敢不给。” “传我的话,让落霞管帐,还有炯儿一应贴身事务,落霞一并管起来。” 王妃的话传到三少爷的院子,万碧干净利落地把银子和账目一起交给落霞,面上没有一点儿不快。 七十二两三钱,落霞看着账目不说话。 李嬷嬷踅摸过来,斜眼瞅瞅,“就这么点儿银子?” “您老这是说的什么话?”万碧哼了一声,“爷的月银不过三十两,你算算爷回府才几个月?” “谁说月例银子了!哥儿得的赏赐呢?我可记得宫里赐了银子和庄子的!还有过年的时候,哥儿可是得了不少好东西!” 万碧愕然,继而讥笑道,“想不到李嬷嬷俩月没在府中,却对爷的东西这么上心!我只管月银,其它的你去问爷!” 李嬷嬷这次再回府,朱嗣炯对她不咸不淡,她是不敢去问的。 万碧一撩帘子去了,李嬷嬷一腔憋屈犹自难平,不由对落霞诉苦,“我辛辛苦苦带大的哥儿,却被这个小蹄子迷得东倒西歪,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这话可笑!爷是主子你是主子?什么时候爷要听一个奶妈子的话?”万碧忽又回来,斜倚在门框上冷笑,“李嬷嬷你久不在爷身边伺候,怕是把规矩都忘了吧,要不要出府学好了规矩再进来伺候爷?” 这话似曾某人说过,李嬷嬷又气又急,哆嗦着嘴唇,指着万碧开口要骂。 万碧却不给她回嘴的机会,连珠炮似地说,“你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还想教导主子?你儿子惦记采买的银子,你惦记爷的银子,你们这对母子真够厚颜无耻的!爷开恩让你重新回来当差,你别不知好歹!” “别仗着爷小时候吃过你的奶就肆无忌惮,爷现在已不吃奶了!还记得当年你对我说的话吗?记住自己的身份!” 李嬷嬷几乎气晕过去。 万碧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脸对落霞说,“落霞姐姐,爷要出门,让我拿五十两银子。” 落霞忙给她银子,但她一反常态,如此咄咄逼人着实出人意料,落霞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原话说给王妃。 王妃从来都不待见李嬷嬷,倒是挺乐意万碧挤兑她,心里想着最好这俩两败俱伤才好,便只让落霞继续盯着小儿子的院子,别插手她们的争斗。 朱嗣炯打算让万碧管西大街铺子的帐,便带她出府瞧瞧铺子。 沿街店铺鳞次栉比,街上人流如织,这是万碧回京后第一次出门,十分兴奋,隔着马车窗子看个不停。 在一家文玩店门口,有个身影万碧看着眼熟,“那是不是王爷?” 那人挺胸腆肚,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绸缎衣,做寻常富家翁打扮的,不是宁王爷又是谁! 朱嗣炯看了看,吩咐马车继续前行,笑道,“父王总爱去那家古玩店,还乔装成平常人家,这事不新鲜,府里都知道,算是父王的一个乐子罢。” 与此同时,在对面的茶楼中,也有人注意到了宁王爷。 这是二楼雅室,石莹轻轻关上窗棂,她已探听到今日宁王会来这里,是以带着父亲准备来场“巧遇”。 她父亲石翰林手里摩挲着一枚鸡血石印章,眼中满是不舍。 “爹爹,让你为难了。” 石翰林慈爱地拍拍女儿,“是爹爹无能,莹儿不必介怀。等爹爹卖了这印章,就去银楼挑首饰去,再去裁两身好衣服!” 下个月是罗太夫人的寿辰,他家也收到了请帖。 可一向乖巧的女儿却哭闹不肯去,怎么问都不说缘由,最后还是丫鬟香杏 分卷阅读45 说“小姐连套体面的衣服首饰都没有”,他才明白怎么回事。 镇北侯府那个锦绣堆,奴仆都自视高人一等,而自家贫寒,女儿在那府里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和白眼。 还是他这个父亲无能!为了女儿的面子,他一咬牙,要把珍藏多年的印章卖掉。 他不通俗务,女儿说哪家店公道,他就来哪家店。 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石莹眼中闪过一声彷徨。 “小姐,不告诉老爷吗?那老爷会不会搞砸了?”丫鬟香杏很是担心自己老爷的能力。 “告诉他才会搞砸!父亲一身书呆气,不愿攀附权贵,当初我去侯府他就极力反对。若是知道是王爷,他肯定绕着走,只有不知道对方身份他才会畅所欲言。” 石莹非常了解自己的父亲,石翰林此时在文玩店和宁王正谈得兴起。 话说他刚拿出那枚鸡血石印章,宁王就被吸引了。 这是块极好的鸡血石,血色鲜、凝、厚,质地细腻,莹润亮透,极具贵气,宁王一眼就看上了。 掌柜的只肯出二百两银子,“不是小人故意压价,这块石头好是好,但是缺了一角,不好篆刻,只能给这么多。” 这银子还不够买个好点的头面,石翰林额头冒汗,语气有些急躁,“只要篆刻得法,完全可掩盖这小小瑕疵。若你们工匠不会,我来教他们!” 掌柜的不由一乐,“合着您老还要在我们这里赚份儿工钱?” “不、不是……”石翰林不善言辞,干着急说不出来。 宁王从旁插嘴,“听起来这位先生懂篆刻?” 石翰林满脸沮丧,木然点点头。 “我出五百两,这块鸡血石可否转给我?” 石翰林大喜过望,忙不迭说好。 “但要先生亲自篆刻,我想看看先生的掩盖之法。” “可以可以,您要什么样的字图?” 他二人不顾掌柜的还在,比比划划就探讨起来,石翰林不亏两榜进士出身,有真材实料,说得宁王连连点头,大为佩服。 掌柜的笑道,“洪老板,恭喜恭喜!您得到件心头好,小店即便少了桩买卖也替您高兴!” 宁王谈兴正浓,随手甩了锭银子给他,“屁话,我哪个月不照顾你们生意?今天遇到对脾气的人,爷高兴,赏你了!——石兄,咱们换个地方详谈可好?” “洪兄,不嫌弃的话去在下家中可好,我那里一应器具俱全,再便宜不过!” 这一会儿功夫,二人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今天的事是否能成,石莹也不知道,她自始至终悬着心,待看到父亲上了宁王的马车,这心才又回到肚子里。 随即有些哭笑不得,——她爹把她给忘了! 马车绝尘而去,石莹不禁扶额长叹,本想在宁王面前露脸留个印象,反而弄巧成拙错失良机! 她无精打采带着春杏回了家。 但是上天到底是眷顾她的,她一眼认出家门口那辆马车——宁王竟然来了她家! 石莹没瞒着,一五一十告诉了母亲。 不同相公的木讷呆气,石夫人马上反应过来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机会!她着急忙慌翻箱倒柜,拿出压箱底的东西要好好款待这位贵客。 “不必这样,就当做一般人对待!”石莹止住母亲,“娘你盯着书房,有什么动静马上告诉我。” 日头渐渐西斜,春杏捧茶送去书房,顺手收拾了下书案。 宁王爷便瞧见了最上面的字,“这字写得好!” “哎呀!”石翰林讶然,“莹儿的字怎么跑上来了?……这是小女的字,她时常来书房练字画画儿,总和我的东西混在一起。” 宁王爷三子二女,谁也不擅长字画,此为他平生憾事之一,是以就产生对“别人家孩子”的艳羡,想要见见石姑娘。 待见了她,就觉得有点面熟。 石莹不顾父亲的异样眼光,盯着宁王看了半天,忽地惊呼,“您是宁王爷?” 宁王想了半天才记起曾在王妃身边见过这个丫头,不禁笑道,“怪道看你面善,原来是给王妃念佛经的小丫头!” 这就是承认了身份,石翰林惊得目瞪口呆,如木雕泥塑一样痴楞原地。 宁王看他模样,心中一股别样滋味升起,潇洒说道,“石兄,本王唐突了!” 石翰林清醒过来,忙行礼道, “不、不……,我,下官、下官冒犯了!” 宁王一阵大笑,“你还不如你闺女洒脱,我是个闲散宗室,不在朝中任职,就别说什么下官不下官的了。” 石莹顺势请宁王留下用饭。 自家哪里有好菜好酒,石家夫妇有些犯愁,狠狠心准备去外面叫桌席面,女儿却说,宁王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与其打肿脸充胖子讨好,还不如让他尝尝普通人家的家常菜,反正自家什么情况他也瞧见了。 女儿聪慧,于接人待物上一向稳妥,就按着她的意思办 分卷阅读46 ! 宁王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尝尝家常便饭,也觉得不错。 这一顿吃得是宾主尽欢,宁王一高兴,就把随身佩戴的龙纹玉佩赏给了石莹。 石翰林或许还没意识到这表明什么,但他的妻女已明白宁王的意思。 第24章 意难平 位于西大街的铺子位置非常好,铺面又大,朱嗣炯和万碧都觉得与其租出去,还真不如自己开起来,二人便想把铺子收回来,但做什么买卖好,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反正铺子还有几个月才到期,倒也不急。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要到处玩玩,时过申时,他们才回府,正碰上针线房的人送丫鬟婆子的春装。 万碧身为大丫鬟,做的衣服自然不差,可朱嗣炯不甚满意,说料子不好,让针线房将所有绸缎料子都拿来。 针线房知道万碧在三少爷心中地位不一般,但也不敢越过府里正经主子,把好料子给万碧用。 因而她们拿来的,不是质地好但花式陈旧老气,就是花式新颖但质地不好。 是以挑了半天,三少爷哪个也看不上,针线房的人平白看了一通三少爷的冷脸,抱着料子讪讪的走了。 万碧觉得好笑,“当初满是补丁的破衣烂衫又不是没有穿过,如今就嫌这新衣服不好看了?快别折腾了,我穿着挺好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诶,我有主意了!”朱嗣炯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眉飞色舞,连比带划地说,“西大街的铺子,就开成布庄,专卖上等绸缎,你喜欢什么尽可去咱的铺子里挑,再雇几个好裁缝,什么衣服新式就给你做什么!” “这不成给我开铺子了?” “本就是给你开的!” 万碧脸色一正,故作认真说道,“那从今儿起这铺子就归我了,爷可不许反悔!” 朱嗣炯轻轻握住万碧的手,“阿碧,我的便是你的。” 万碧只当他说笑,抽回手说道,“这话说反啦!” 她莫名觉得有些心烦,想出去透透气,却冷不防被朱嗣炯扯回来,他力气很大,万碧站立不稳,狠狠摔在他怀里。 “爷,有没有伤到?”万碧被他紧紧抱着动弹不得,不知所措间,猝然对上他一双极其认真的双眸。 “阿碧,我知道你担忧什么,……你放心!” 斜阳余晖从窗子映照过来,给屋内镀上一层玫瑰般的暖色,微风轻拂,丁香花的味道随风潜入,徐徐萦绕在二人周围。 万碧仰头怔怔看着他,往常三少爷看她的目光总是温和的,而此刻的目光,强势、霸道,但又如此的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存在她一个人。 周遭声音渐渐模糊,唯有二人的心跳声清晰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隐约传来落霞的声音,朱嗣炯放开万碧,在她耳边轻轻说:“阿碧,信我。” 给王妃晨昏定省是朱嗣炯每日必不可少的功课,万碧从不跟着去。 晚饭后,她一个人百无聊赖,便站在廊下捏着米糕逗雀儿玩。 这次出府回来,万碧左手多了对翡翠镯子,晶莹剔透,飘缀翠绿,映得她霜雪似的皓腕,说不出的美。 芳儿独自提着水桶摇摇晃晃走来,瞬间就看到了这对镯子。 “芳妹妹,你提水也不多叫个人,这么重,当心闪了腰。”万碧赶过来帮忙。 “不重!”芳儿才不说她叫不到人帮忙。 两个人合力将水拎进屋,万碧招呼她吃点心,“这是宫里的新做法,我尝着味道不错,看你最近瘦了不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 无李嬷嬷盯着,芳儿是敞开了肚皮吃,不但吃了满满一盘子,还想要些带走,万碧干脆将剩下的全给她了。 吃饱喝足,芳儿犹自不走,看着万碧说,“万姐姐,你的脸怎么变得这么白了?用的什么胭脂膏子?让我看看行吗?” “我没用那些东西。”万碧从紫檀多宝阁方匣拿出个手掌大小的珐琅盒,“我用的是珍珠粉配的香脂。” 珍珠粉?!芳儿打开一看,盒子里是一粒粒淡粉色的珍珠丸,充满甜杏的香气,“好姐姐,给我试试可好?” 哪个少女不爱美?万碧笑笑,拈起一粒,掌心揉开了给她匀在脸上。 芳儿摸摸自己的脸,细腻柔嫩,光滑似玉,她将珐琅盒紧紧握在手中,可怜巴巴地祈求说,“好姐姐,这也给我了吧!” 万碧面露难色,这香脂配料珍贵不说,是三少爷托了无数人才得了方子,好不容易才做成这么一小盒,当宝贝似的给了自己。给她几颗可以,全给的话万碧可舍不得。 芳儿怕她拒绝,急急跳下地,拿着点心和珐琅盒就走,“好姐姐,谢谢你了!” “等等!”万碧唤住她,面上显出几分不快,但旋而一笑,回身拿出个金镯子套在她手上,“芳妹妹,你也大了,女儿家总要有几样首饰,这个镯子给你留个念想吧。” 还有意外 分卷阅读47 之财!芳儿喜不自胜,一溜烟地跑了。 芳儿颠儿颠地把这些东西拿回家,以为她娘会欢喜,没想到招了她娘一顿打。 李嬷嬷认为这是羞辱,她万碧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施舍自家?更可恨的是女儿受其辱还不自知! 想当年自家何曾看上过这些东西!李嬷嬷眼圈一红,坠下泪来,如今这是怎么了,宫中的旧相识越来越难见到,没有她们在皇后跟前时不时提自己两句,皇后恐怕早就忘了还有自己这么个人! 炯哥儿对自己也越来越冷淡,下人都是看主子脸色的,个个长了双势利眼,自己的处境是越发的难。 扯不上皇后这张虎皮做大旗,又没有三少爷这个依仗,别说王妃不再高看她一眼,就连万碧都敢指着她鼻子骂! 李嬷嬷脸色灰败,全是对万碧的恨和不服气,她明明是比自己低下的小奴婢,凭什么能跃居自己之上? 心中酸溜溜,到底意难平! 她哭了一宿,第二天当差的时候还是眼睛通红,朱嗣炯看到没说话,其他人也就当做没看见。 李嬷嬷心里的愤恨之火更盛,左思右想,终是下了决定。 她怀里揣着万碧给芳儿的金镯子,若光是金镯子也就罢了,难得的是上面镶了五颗金刚钻,她眼力还是有的,少说也值个一百两。 这是万碧勾引主子的证据!她要找王妃告状去,她治不了万碧,王妃总治得了! 她还没进到王妃的院子就让万碧拦了。 “李嬷嬷,瞧你一股鬼鬼祟祟的样子,藏着捂着的,偷东西了?” “放屁!你少血口喷人!” 万碧忽地上前一扯她衣服,当啷一声,那金镯子掉在了地上。 李嬷嬷忙捡起来,瞧见万碧脸色难看,不由嘲讽道,“小蹄子,害怕了?有胆子勾引爷们,没胆子认?且等着王妃发落你吧!” “哈!”万碧失笑,“王妃为何发落我?院子里丢了个金镯子,那是三少爷孝敬王妃的,我正要找张嬷嬷禀告去,却不想在你这里人赃并获!” 李嬷嬷心陡然一惊,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掉坑里了,“明明是你给芳儿的!” 万碧看着自己刚涂的指甲,漫不经心说道,“谁瞧见了?” 李嬷嬷像挨了一记闷棍,即刻脸色惨白,冷汗直流,但她毕竟经历的场面多,强自冷静下来,咬牙说道,“真的做不了假,假的也成不了真,你我只要到王妃面前对质,总会真相大白!” “亏你还是从宫里出来的人,真真假假,还不是上面主子一句话?” 李嬷嬷不肯认输,“你以为王妃会信你?小小年纪就长个狐媚子模样,王妃恨不得把你赶出去才痛快!” “王妃不信我还不信三少爷?我有三少爷护着,你有哪个撑腰?” 一句话问得李嬷嬷语塞,半晌才说,“我好歹也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在宫里贵人面前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万碧哈哈大笑,“你且想想,你与宫里旧人见面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近来你多次去找她们,可有回信?你可想过原因?” “皇嗣未定,平王和太孙之间矛盾愈演愈烈,我们王府肯定会卷入这个漩涡。你身为宁王三子奶嬷嬷,众人避嫌不及,又怎会与你再生瓜葛?” 原来如此,难怪屡次找她们都杳无音信!李嬷嬷恍然大悟,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住。 寂静的竹林中回响着万碧冷然的声音,“况且,宫内人避嫌,王府就不需要避嫌?你频频联络宫里,就不顾忌王爷怎么想?” 万碧一句接一句,如大石般狠狠砸向李嬷嬷,她眼前发黑,再也支持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之前在王府荣耀一时,无非是借着皇后和三少爷的势,可这势借得一时,借不了一世!嬷嬷,我尊称你一声嬷嬷,你到底奶大了三少爷,到底在宫中陪他度过几年孤寂的岁月,我没将事情做绝,特地来拦着你,就是不愿看到你狼狈地被赶出府去。给彼此都留点颜面,你主动出府荣养吧!” “若是我不呢?” 万碧看她的目光带着怜悯,又像是讥讽,“彻底得了主子的厌弃,还有活路吗?” 转天,李嬷嬷就以年老多病为由请辞,三少爷虽未多留,但赏了她五百两银子,让她出府荣养去了。在外人看来,这份主仆情意也算圆满了。 落霞不这么认为,她清楚得很,李嬷嬷是被逼无奈才出府的,担心自己也会步其后尘,干脆跑来求张嬷嬷让自己回王妃的院子。 张嬷嬷听了,讶然失笑,“你和她不同,大家都知道你是王妃安排在哥儿身边的人,反而不会难为你。” “我在那里也是个眼瞎耳聋的摆设,还不如回来。” “又不是让你监视三少爷,你正常当差就行,不要想别的!”嘱咐好落霞,张嬷嬷也暗生感慨,困扰王妃多年的烫手山芋,万碧如此轻易就解决了。 不,是炯哥儿解决了! “张嬷嬷,王妃和王爷又闹 分卷阅读48 起来了!”小丫鬟白露慌慌张张跑来,一脸惊惶,明显吓得不轻。 一踏进王妃的屋子,张嬷嬷就被眼前景象惊呆了,入目一片狼藉,碎瓷片、残花败叶、果子点心满地都是,小丫头们哆哆嗦嗦地趴地上收拾,而王妃鬓发散乱,正倒在塌上哭得声嘶气噎,见到她来,一下扑到她怀中,“嬷嬷,我活不下去了!” 第25章 悄然的变化 自从嫁给了宁王,自家小姐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张嬷嬷抱着王妃心疼不已,“我的好小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朱五那个混蛋!”王妃怒极,张口叫出了宁王的小名儿,“他竟擅自给炽哥儿定了亲事!就是那个姓石的!” 这消息太过意外,张嬷嬷惊得非同小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王妃抽抽搭搭,断断续续说了事情的原委。 今日一大早,宁王就赶过来说他给长子看好了亲事,对方是书香门第,其父是朝廷命官,还是饱学之士,女儿是知书达理,且品貌俱佳,此实乃不可多得的好亲事! 王妃以为是哪个世家大族,饶有兴趣一问,结果是那个她根本瞧不上的石莹! 这下了得?王妃死活不同意,当即就闹开了。 俩人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宁王脾气上来,硬邦邦撂下一句,“你出身高贵?娘家不过是没落的世家,一样不入流的破落户!” 这些话在王妃听来,句句好似尖刀,刀刀扎在心上。 日落西山的娘家是她的疮疤,最恨人提起,宁王的话,生生将这疮疤血淋淋地撕开,摆在她面前,告诉她,你不过也是个不入流的破落户! 王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张嬷嬷拍着她的背,边抹泪边温言劝慰,“都是在气头上,话赶话,不是姑爷的本意,这么多年,姑爷明里暗里照拂颇多,小姐细想想,你每年补贴娘家多少银子,姑爷可有说过一句?” 这倒也是,想起每年往娘家送的白花花的银子,王妃心情稍缓,“可炽儿的亲事就这么定了不成?” 较之自家小姐,张嬷嬷更倾向宁王的意思,“王爷既然如此坚持,肯定有自己的考虑,王妃可以再细细考察石家姑娘,若是品行端正,也不是不可以。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门第低点不怕,剩下的等娶进门来王妃慢慢教就是了。” 有一点她没说出来,门第低的好拿捏,若是真来个娘家得势精明强干的贵女,王妃那点心眼玩不过人家! 婆媳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王妃极不甘心,却无可奈何,咬牙切齿道,“等炯儿说亲的时候,我必要娶个身份显赫的名门之女!” 张嬷嬷真是连气都不想叹了,出身低的世子妃和出身高的弟媳,王妃你到底是想要家里有多乱! 两家都有意,亲事定得很快,吉日就选在十月初九。 宁王世子成亲,自有一众人等忙里忙外操办诸项事宜,人来人往,整日热热闹闹,一派喜气洋洋,连二少爷朱嗣炎都帮着跑前跑后地忙活。 独三少爷例外,任凭王妃如何暗示,依旧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与王府的热闹格格不入。 王妃怕长子怨恨小儿子,朱嗣炽大手一挥,“三弟小,安心读书重要!”把王妃感动的呦,逢人就夸长子贴心。 其实朱嗣炽巴不得离他三弟远点,他和姚姨娘联手设计万碧,结果弄了个鸡飞蛋打。他还犹记朱嗣炯看他的眼神,阴森森的冒着绿光,活像黑夜里的一头恶虎! 后来听说马风子孙根被人踹断了,他再见朱嗣炯的时候,莫名就觉得某处滋儿滋儿地肉疼。——他连那丫头的小手都没摸到好不好! 面对还不到十四的朱嗣炯,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草鸡,然而转念一想,何必让那块顽石磕坏了自己这个玉瓶儿,算了,身为王府世子,不和无知小儿一般见识! 大哥对自己如此复杂的感情,朱嗣炯完全不知,他现在痴迷弓箭,只因春狩时他输给了平王世子,得了好一番嘲笑。 朱嗣炯是个不服输的拧脾气,求皇爷爷赏了个箭术师傅,日日勤学苦练,憋着一口气要在秋狩压平王世子一头。 他常不在府里,担心万碧受欺负。 万碧笑道,“如今是人人见我绕着走,生怕我找他们晦气!爷,只要你一日强似一日,就无人敢欺我。” 一听此言,朱嗣炯读书习武都更加用功,甚至几次求皇爷爷给他个差事干干。皇上见他兴致颇高,便随便指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谁知朱嗣炯办得极好,倒让皇上对他另眼相看。 七月盛夏,宁王府满池的荷花盈盈绽放,碧绿的荷叶铺满了整个水面,那荷花红里透着粉,粉里挂着红,如娇滴滴的美人般亭亭玉立在碧玉盘之上。 这日傍晚,万碧闲来无事,便来荷塘边纳凉,不想迎面碰上绮雯。 她们有小半年没见过了,绮雯身形消瘦,愁容满面,眼睛也没有往日的光彩。 万碧忍 分卷阅读49 不住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绮雯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回身就走。 “等等!”万碧拉住她,没好气说道,“怎么好像我亏欠你?” “是我无颜面对你而已。世子爷亲事将近,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先走了。” “等等!绮雯,你想过之后要如何伺候主子吗?” “之后?”绮雯奇道,“你是说世子妃进门后?这话问得怪,自然是按规矩伺候主母和世子爷!” “话虽如此,但听说石家几代从没纳过妾,我担心石小姐对你……” “阿碧,你逾越了!”绮雯喝道,见万碧脸色难看,语气放缓说,“你还记着当年的情份,我……谢你。不管石家怎样,这是王府,有哪个爷们不纳妾?只要我恪守规矩,好好侍奉世子妃,想来她不会难为我。” “规矩?——若你真这样想,为何如此惴惴不安?” “有空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心事被戳中,绮雯有些下不来台,羞恼道,“拜你所赐,我不过是个无宠的通房,入不了主母的眼。你却是三少爷的宠婢,日后必定是做姨娘的,你且想想怎样与未来的郡王妃相处才是正经!” 二人不欢而散,昔日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如今却话不投机半句多,万碧说不上心中什么滋味,烦闷之下,又去柴火房找容嬷嬷。 容嬷嬷正在收拾柴堆,万碧撸起袖子帮忙。 “打住!瞧你一身绫罗绸缎,哪是干活的模样,快一边儿呆着去!” 万碧笑道,“下次我换身干活的衣服再来。” 砰一声,容嬷嬷敲了她一棍子,“一脸精明相却长个猪脑子,你这不明晃晃告诉别人你要去哪里么?记着,别让人那么轻易猜到你的心思!” 万碧愣了会儿才明白,啧啧咂嘴道,“嬷嬷,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见容嬷嬷笑而不答,万碧絮絮叨叨将心中烦闷和盘托出。 提及绮雯,容嬷嬷叹道,“那个孩子本性不坏,可惜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少蹚世子院里的浑水!” “嗯,我只是难过,当初我们那么要好。” 容嬷嬷停下手里的活计,长长叹口气,“人心难测,世事无常,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阿碧,你若一直跟着三少爷,这些事你只会经的更多……” 时光攸的来到金秋十月,碧云天,黄花地,在略显萧瑟的秋风中,宁王府迎来了石莹的花轿。 石夫人对女儿的未来忧心忡忡,王妃对这门亲事的不满有目共睹,婆母不喜,娘家又帮不上忙,做媳妇的处境肯定艰难。 石莹笑母亲小看了自己,连罗太夫人那么难哄的人她都应付得了,更别说心思浅显的宁王妃! 的确如此,这位新晋的世子妃长相温婉,总是笑意盈盈,说话轻声细语,对上恭敬孝顺,对世子温柔小意,对下和蔼可亲,不过两三个月,就赢得了王府上下的交口称赞 尤其是对王妃,晨昏定省从无遗漏,一去就在王妃身边立规矩,服侍王妃比贴身丫鬟还要周到,凡事都以王妃的意思为先,这让王妃心中很是熨帖,觉得娶个门第低的儿媳妇也不是件坏事。 王妃唯一认为她做得不好的,是对那些侍妾太客气了,世子有几个屋里人,石莹一来,就提了两个做姨娘。 一个是别人送给世子的舞姬,一个是绮雯。 石莹解释道,“那舞姬是平王世子送的,自然要高看一眼。绮雯打小伺候世子,提了姨娘也是告诉其他人,只要忠心侍奉主子,日后总有造化。” “罢了,你是个稳妥人,就依你的意思!若那几个敢作妖,母亲就替你打发了。” “怪道人家都说我命好,有您这样胜似亲娘的婆母,莹儿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石莹眼中泪花闪烁,微微发抖的声音充满感激之情。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王妃很是受用,愈发看这儿媳妇顺眼。 伺候好王妃午睡,石莹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郑嬷嬷给她奉茶。 石莹着急回院子,并不喝茶,她边走边说,“郑嬷嬷,前儿个给你拿去的膏药还得用?” 郑嬷嬷满脸笑容,“得用得用,一贴下去我腰就不疼了,敢问世子妃,这膏药是哪里买的?” “这是上用的,外面买不到,我再让香杏给你送些过去。嬷嬷留步,快回去吧。” 世子妃对自己着实不错,郑嬷嬷不由心生欢喜,有了世子妃和世子这个热灶头,就不必战战兢兢怕三少爷报复了。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须得让王妃更器重世子妃!郑嬷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只等着王妃醒来好去吹吹风。 伺候王妃是个体力活,回到自己院子,石莹靠在塌上就不愿动弹。 她奶娘何嬷嬷边给她揉捏,边轻声说打听来的王府闲言碎语。 无非就是阮侧妃和王妃的不和,这些石莹早就知道,但只要危及不到她的世子妃之位,她是懒得多费心思的。 而且从世子的言语 分卷阅读50 中得知,他并不把父王宠爱的庶弟当回事,反而更忌惮三少爷朱嗣炯。 石莹不明白为什么他偏偏介意一母同胞的弟弟。 门外丫鬟通报,大姑奶奶来了。 此人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为什么事?石莹忙请进来。 朱素瑛是来送请帖的,十日后襄阳伯府办赏菊宴。 “派个婆子来不就行了,还值得你跑一趟。”石莹觉得她不是为这事来的,便和她东拉西扯,就是不入正题。 果然,朱素瑛忍不住了,吞吞吐吐说出她的来意。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忍不住,刚才码字的时候听到一首歌太对胃口,《我要你》,墙裂安利! 单曲无限循环中 第26章 美人之祸 襄阳伯是平王的旧部,平王很给面子,不仅带着全家来凑热闹,居然还把皇上说动了,兴致勃勃要来伯府赴宴。 伯府诚惶诚恐准备接驾,之前准备的大理石山水纹屏风就有些不够看了。 婆婆一撺掇,朱素瑛就想借三少爷的大漆嵌软螺钿描金山水人物纹屏风,给伯府宴席充场面。 这屏风的名字,石莹问了两遍才听清楚,心中纳闷,借三少爷的东西,跑她这里干什么。 朱素瑛又说了,用世子妃的名义去借。 饶是石莹城府再深,脸上也挂不住。 石莹并未一口回绝,只说试试,至于能不能借出来,她可不敢打包票。 肯帮忙就好,朱素瑛松了口气,略坐坐就走了,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提襄阳伯府,至于为什么,她满脸尴尬,扭扭捏捏就是不肯说。 送走朱素瑛,石莹马上唤来何嬷嬷,“你可听说三少爷和襄阳伯府间有龌龊?” “没有听说过什么,大姑爷做事荒唐,三少爷也许看不上他。”何嬷嬷低声说出大姑爷睡了姚姨娘丫鬟的事情。 “那也不至于在他面前连提也不敢提伯府,两家毕竟是亲戚,等世子回来我再问问他。” 说到朱嗣炽,最初他是看不上这位世子妃的,但石莹模样上乘,温柔体贴,且床笫间非常配合,没有大家闺秀的拘谨端方,即便他拿着秘戏图要试些新花样,她也从不抗拒。 渐渐的,他接受了石莹。 这晚,二人酣畅淋漓后,石莹便提出这个疑问。 朱嗣炽没瞒她,将姚姨娘和马风设计万碧的事情告诉她,当然,隐去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想起万碧那勾人的模样,朱嗣炽不淡定了,抱着石莹又是一通折腾,睡前模糊说了一句,“别去三弟跟前讨不自在。” 夜凉如水,一丝风也没有,静得让人发狂。 石莹睁着眼木然盯着上面的承尘,她承欢多次,早就熟悉他的套路,可刚才那次,他神情动作大不相同,好像变了个人。 就在他提起万碧之后。 真让人恶心! 朱嗣炽鼾声如雷,石莹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石莹破天荒的告病,没去和王妃请安,王妃心疼儿媳,着人立刻请来了齐太医。 齐太医捏着山羊胡子号了半天脉,“神不得通、肝失疏泄、脾脉虚弱”掉一通书袋,开张平安方了事。 而朱素瑛心心念念的屏风,到底也没借来。 石莹病中不能伺候世子,让他去别处睡了。 何嬷嬷过来上夜,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夜深了,何嬷嬷眼皮开始打架,朦胧之间忽听石莹说道,“你看世子是不是对万碧有意思?” 何嬷嬷一激灵,立刻睡意全无,“这话是怎么说的,谁不知道万碧是三少爷的心头肉,世子再怎样也不可能对兄弟的屋里人下手!” 半晌,黑暗中响起石莹幽幽的声音,“那万碧对世子呢?” “那更不可能……,小姐,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石莹长长叹息一声,“……没有,只是觉得她长得太好,心中不安而已。话说,若她是世子的侍妾,这里怕是连我站的地方都没有。” “小姐放宽心,这是不可能的事。王妃十分不喜万碧,一心想要打发她出府,不会同意纳她为妾。” “你也知道?!”石莹讶然,后又笑道,“这万碧到底招了多少厌弃,阖府上下几乎没人说她好!前几日和王妃闲聊,听她话的意思,想让我替她把万碧打发了。” 何嬷嬷当即急眼,“小姐千万不能答应,当娘的不管,嫂子反倒去管小叔子的屋里人,这传出去可让小姐怎么做人!王妃摆明了是要拿你当枪使,办成了,三少爷怨的是你,办不成,就是小姐挑拨他们兄弟关系!” “我有拒绝的权力吗?” 何嬷嬷顿时语塞。 石莹侧过身子,“睡吧。” 她听到何嬷嬷长吁短叹好一阵才渐渐睡安稳,不同于奶娘的不忿,她很愉快地接受了王妃的吩咐。 既然无法拒绝,就面带微笑接受 分卷阅读51 。 且,自从察觉世子对万碧有不一样的心思,她就容不下这个女人了! 石莹还记得婚后与罗大小姐再次相见的情形,昔日总是居高临下的罗大小姐,规规矩矩的给自己行礼! 她也可以挺直腰板,昂头看罗大小姐,也可以优雅缓慢地说一声“请起”,——这种滋味无与伦比! 因此,哪怕有一丝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她都容不下。 石莹生病,绮雯自然要侍疾,几天下来,石莹还没好,她反而病倒了,不得已,只好回去静养,但药吃了无数,病却一日重似一日。 万碧终究还是惦记他的,可碍着世子总在院子,她不好过去。 过了大半个月,终于找到了机会——王妃娘家来人,各院的主子们都被叫去正院认亲。 万碧悄悄过来,当看到瘦骨嶙峋的绮雯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你还记得我……”一滴滴眼泪从绮雯无神的眼中滚落,顺着她凹下去的双颊,洇湿了绣花枕。 “你这,这,怎么了这是?” “这是我的命,……我的、报应!”绮雯呼吸粗重,说话十分费力,她看着光鲜亮丽的万碧,眼中忽然闪现异样的光芒,“我不后悔,你,有三少爷,为什么还要勾引世子?” 万碧不愿与一个病人多计较,“我从没勾引过他!” 绮雯干涸的嘴唇咧了咧,“你、太美,不用勾引,只需一个眼神,他们就会扑上来。” 满腔的热忱已化为冰凉,万碧深吸口气,看着绮雯的目光充满苍凉和无奈,“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算是全了咱们姐妹的情意。” 她站起身就走,绮雯猛地坐起,揪住她的衣角,“我是因你而死!世子妃疑心你和世子不干净,我生生瞒着不敢说。” “原来你是吓病的!”万碧噌地把衣服拽过来,“你放心大胆地去说,把世子和姚姨娘怎么设计我全说出来!” “你不敢说,这事扯开了,还不知道牵扯出多少腌臜。但你不说,就得罪了世子妃,两面不讨好!你不敢怨恨别人,就把委屈发泄在我头上,我竟然还巴巴地看你!”万碧自嘲般笑笑,甩手走了。 “我才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绮雯颓然靠在迎枕上,嘴唇蠕动,喃喃自语。 胸口好像堵了团棉花,万碧闷得难受,不愿带着郁气回院子,便去花园散心。 天已黄昏,灿烂的晚霞和火红的夕阳交相辉映,霞光中落叶闪着细碎的光芒,在甬道上织就五彩地衣,秋风飒飒吹过,树上枯叶争先恐后脱身而去,红的黄的,漫天起舞,要在生命的最后,绽放最美的光华。 万碧缓缓走过,因探望病人,她穿了件素净衣服,白地橙色小花长裙,月白浅青灰叶纹褙子,眉尖微蹙,几许悲凉,宛若出尘的仙子,置身人世间的绚丽繁华。 万碧只顾低头走路,不小心撞到一个人,忙不迭声道歉,对面那人却一声不吭,她心生诧异,抬眼看是谁。 年轻公子满目惊艳,一瞬不瞬正盯着她。 万碧羞得脸红耳赤,扭身仓皇而逃。 那人兀自久久矗立原地,“有如此佳人美景,谁敢说秋意凉寒霜满地……”他喃喃自语,已然痴了。 “啪”一声他突然拍下脑门,不无懊恼顿足,忘记问佳人是谁了! “表哥,你唉声叹气的,怎么了?” “啊,小表弟!”此人正是王妃的内侄,名唤王梦成,行事随心所欲不受拘束,生平最大爱好是骂程朱理学。 朱嗣炯揶揄道,“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撞鬼了?” “不是撞鬼。”王梦成摇头叹道,“是撞天仙了!书上总说‘天香国色’,我一直纳闷到底什么模样才配得上这四个字,今日方知,只有字配不上人的,没有人配不上字的!” 他没注意朱嗣炯脸上越来越明显的怪异之色,还陶醉在刚才一幕中,自顾自说道,“美,真美,一颦一笑每个动作都美到极致,我竟不知如何形容她!真可惜,不知她是谁。” 王梦成脸色突变,“她不会是谁的侍妾吧!”又马上否定,“不对不对,她没梳妇人头,……到底是哪个院子的。” “够了!”朱嗣炯高声打断,拉着他就往回走,“母亲那里快摆饭了,我们赶紧过去。” 王梦成诧异问道,“不是要去你院子么?” “我改主意了!”朱嗣炯头也不回,拉着表兄迅速远离此地。 晚上回来的时候,朱嗣炯对此还耿耿于怀,瞅着万碧郁郁道,“真想把你关起来,谁也不让看见!” 万碧正在收拾床铺,听见这话嗔怪道,“爷干脆做个笼子把我装里头得了!” “金屋藏娇!”朱嗣炯哈哈笑道,然想起这位陈皇后的下场并不好,笑容就凝在了脸上。 “我不怕做金丝笼里的雀儿。”察觉到他情绪低落,万碧笑嘻嘻说,“我吹不得风,经不得雨,喜欢漂亮衣服,爱吃各样美食,又需人时时哄着,这么难伺候的人 分卷阅读52 ,还是在爷的地盘上横行霸道罢!” 她一边说,一边推着朱嗣炯上床歇息。 朱嗣炯知道她故意逗自己开心,将刚才那点郁郁抛到九霄云外,拉着万碧在身边躺下。 万碧挣扎着起身,“爷,不合规矩!” “你怎么也‘规矩’‘规矩’不离口了?”朱嗣炯不肯松手,不由分说把她抱在怀中,“躺下,咱们说说话。” 许是练武的原因,他看着瘦,却很结实,衣衫下肌肉微微隆起,散发着少年独有的蓬勃气息。 躺在他臂弯中,万碧意外觉得安心舒适,没说上几句话就安然入睡。 月下看美人,愈觉娇媚,朱嗣炯渐渐陶醉,忘却了睡意,忽想起表兄,一阵牙疼。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翌日,王梦成登门造访。 第27章 三跪到底表公子 天不亮,朱嗣炯就去练武场射箭去了,这是他每日必修的功课。 花房的人送花过来,万碧看着一盆茉莉开得正好,就想放到三少爷的小书房里,功课做累了,看看花,闻闻香也挺好。 她捧着花刚到小书房门口,跑来一个小丫鬟唤她,“万姐姐,表少爷找三少爷,我给你领过来了。” 怎么把人领内院来了,万碧刚要说她几句,猛然发现这位表少爷正是昨天撞到的那人,不由怔住。 王梦成做梦也没想到还能与她再相见。 昨日惊鸿一瞥,让自己魂牵梦绕,夜不能寐的她! 但见她穿着白绸水红镶边交领衫,米黄撒花半臂,桃红马面裙,粉黛薄施,峨眉淡扫,端着一盆翠叶柔枝,盛然开放的茉莉,翠绿的叶子衬着雪白的花,越发映得她娇颜似玉,宛如从画上走下的仕女一般。 眼见她雪白的脸上生出两团红云,似羞似恼,扭身就要走,王梦成脑子一热,只想着怎么拦下她说上几句话,不管三七二十一,“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她面前。 把万碧惊得,差点把茉莉扔他脑袋上。 把旁人吓得,死死捂住嘴才没喊出声。 把朱嗣炯气得,拿着长弓照着他的背就来了一下。 这一下打醒王梦成,他哇呀一声蹦起来,“表弟,你疯了!” “你才是疯了!”朱嗣炯没好气说,他刚踏进院子就看见表哥朝阿碧下跪,这要是让母亲知道,还让不让阿碧活了。 朱嗣炯环视一圈,冷冰冰说道,“在场的人我都记下了。” 不管众人如何惶恐,朱嗣炯接过万碧手中的茉莉,温言道,“你回屋歇着,过会儿我去找你。” “表哥,请进!” 王梦成看着表弟皮笑肉不笑的脸,忽然觉得书房敞开的门像是一张血盆大口,自己就是送入虎口的羔羊,他脑后生风,脚底生凉,后退一步,转身欲逃,“我先去给姑妈请安。” 朱嗣炯拎着他的后领就拽了进来,王梦成在进去之前,还不忘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万碧,姑娘,我为你可是连命都不要了! 万碧在门口笑得直打跌。 “表弟,那个姑娘是你什么人啊?”王梦成瘫在太师椅上,一脸贱兮兮的笑,“你年纪这么小,肯定不是你房里人对不对,咳咳,表兄我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 朱嗣炯也笑嘻嘻的,但嘴里说的话没有半点温度,“表兄,君子不夺人之好。” 小表弟难得露出真性情,王梦成顿起作弄之心,故作坚定,“为了美人,我宁肯当小人!” “我、不、给!” 王梦成见他真的生气,心下好笑,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说,“表弟,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姑娘,你又娶不了她,干嘛非占着?” “表哥,若还想和我做兄弟,就不要再提此事!” 朱嗣炯表情肃然,大有一言不合就请你走人之意,王梦成无法,悻悻道,“罢了罢了,我还是做个君子吧。唉,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日后还不被你媳妇揉搓死,可惜呀,红颜薄命,我本想救人于水火,做她的盖世英雄……” “滚滚滚!”朱嗣炯听得心烦,连推带搡把他给轰了出去。 王梦成被赶了出来,冷风一吹,才想起来他是来找表弟借书的,光顾着逗这个小表弟,倒把正事忘了。 王梦成摇头自嘲一笑,踱着方步,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欣赏起王府的秋景来。 当他看到路过那片林子的时候,哑然失声。 万碧的身影浮现在眼前,鼻尖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的幽香。 内心深处一阵躁动不安,刚才自己所言,到底是戏言,还是真心话?他的心突然就乱糟糟的,什么也想不下去,只呆呆站在昨日与她相逢的地方。 王梦成忽而焦热难耐,如置火上,忽而如坠冰窟,寒冷彻骨,他脸色变了又变,深深吸了两口寒意凛然的空气,终是做了决断,不再犹豫,快步向正院走去。 他娘正在厢房歇息,见儿子一脸严肃的进来 分卷阅读53 ,很是吃了一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天天没个正形的儿子也会有这种表情? 王梦成进门就给他娘跪下了,“娘,我要成亲。” 王夫人眨眨眼睛,端起茶润润嗓子,“你来京城才两天,见过几个人,能瞅上哪家姑娘?” “我瞅上三表弟的大丫鬟了。” 王夫人一口茶把儿子喷了个水淋淋,“你抽的哪门子风?” 王梦成淡定地擦干脸,一字一句说道,“娶不到她,我就发疯。” “你……”难得儿子这么认真,王夫人仔细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年,进士!” “亲娘,你是我亲娘!”王梦成从地上一蹦而起,抱着她娘啃了一口,一团风似的跑出去,话音犹响,“状元!” 王夫人嫌弃地擦擦脸,心里却在偷乐,只要能让儿子上进,管她是丫鬟还是小姐!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王夫人是个爽利的人,立刻找小姑子去提亲。 王妃听了,对万碧的恨意是更上一层楼,巴着我儿子不说,还勾引上我侄子了! 想想这个狐媚子叫自己姑妈的样子,王妃一阵恶寒,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她是个丫鬟,怎配做我王家媳妇!” 你王家早就日落西山,擎等着你侄子东山再起呢!王夫人知道自家小姑脾气,耐心劝道,“梦成虽然跳脱,但看人没看走眼过,他如此上心,想来那个丫头是好的。千金难买心头好,得了她,梦成也能安心读书,重振王家门楣。” 但无论王夫人怎么说,王妃就是不点头。 王夫人无法,只能暂时作罢。 石莹从郑嬷嬷那里听到这个消息,自告奋勇替舅母从中斡旋。 她有自己的小算盘,此门亲事能成的话,可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万碧这个隐患——成亲后,王梦成要回祖宅读书。王家祖宅在金陵,此去远隔千山万水,定能彻底绝了世子的念想。 “那岂不是要和万碧做妯娌?”何嬷嬷想想都觉得侮辱了小姐的身份。 石莹站在紫檀花几旁,正摆弄着那盆盛开的芍药花,她拿着把小银剪子,“咔嚓”一声,剪掉一根突出来的花枝,随手扔到地上,“她也配?” 待万碧嫁进王家,自会有人将马风与她的风流轶事慢慢透露给王家母子。 那王家表哥也真是个傻子,三少爷那么宠万碧,他们之间还能没点儿事?捡了别人的破鞋穿还沾沾自喜! 说到做到,世子妃果然厉害,一句话就打动了王妃,“母亲,您想想是三弟重要,还是表哥重要。” 自然是亲儿子!一句惊醒梦中人,王妃点头了,让那狐媚子祸害别人家去吧。 经石莹提醒,王妃吩咐谁也不准说出去。 朱嗣炯下个月要去京西大营历练,趁他不在的时候,再发嫁万碧。 王夫人为让儿子安心,没有瞒他,王梦成一听,喜得抱着他娘原地转了三个圈,但他不同意瞒着万碧,“大丈夫做事不拘一格,但要坦坦荡荡。” 王梦成直接找万碧去了,奈何万碧轻易不出院子,他又实在怵头小表弟,只能扒着墙头找机会。 冷风中打了无数个喷嚏之后,他终于和万碧说上了话。 听说他要娶自己,万碧惊愕不已,张大了嘴,瞪大了眼,如被雷击了一般僵立原地。 王梦成眉飞色舞说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哈哈!像我这样一表人才,情深义重的夫君哪里找去?” “谁说要嫁你!”万碧忍不住嚷他,又怕惊动别人,压着嗓子厉声说,“再胡说小心三少爷教训你!” “你为什么不想嫁我?”王梦成反问,“嫌我家穷?我是白身?告诉你,我学问好着呢,不出三年,肯定给你考个状元回来,你就等着做诰命夫人吧!” “才不是……”万碧有些气急败坏。 “哦——,你是不是怕婆母难缠?”王梦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放心,我娘和姑妈是两个脾气,她人好得很,我喜欢谁她就喜欢谁!” “我不喜欢你!”万碧再也忍不住,大声说道。 一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凝结了。 许久,终于有声音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喂!” 万碧抬起头来看他。 “你喜欢小表弟?” 万碧扭过脸去不说话,羞得脸红到耳朵根儿,小脚轻轻踢着地上的杂草。 这个样子哪有不明白的! 王梦成脸色一白,眼中浮现复杂的情绪,还不死心说道,“我是比不上他,但我也有一样他比不了。” 他声音有些发抖,听得出他在拼命压制内心的不安和激动,“我一辈子只认你一个,不会纳小,即便你先我而去,也绝不再娶。” 万碧霍然抬头,直直盯着他,眼中满是震惊。 王梦成举起右手,一字一顿说道,“我,王梦成,在此发誓,若娶得万碧为妻,终生必惟其一人,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分卷阅读54 “住口!”万碧有些张皇失措,她捂着胸口冷静片刻,双手合十,敬拜四方,“各路神灵在上,此人刚才说的是疯话当不得真!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王梦成笑了,“万碧,我喜欢你!” 秋风乍起,卷着落叶,在地上划过,发出哗啦啦的轻响,庭院无声,分外静谧。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阿碧?” 听见朱嗣炯的声音,王梦成腿一软差点摔下去。 万碧下意识回答,“在这儿。” 朱嗣炯寻声过来,见他二人一个墙头,一个地下,四目相望,气氛诡异,心不禁“咯噔”一下有点着慌。 当他看到万碧双颊桃色如晕,不胜羞怯的样子,脑子嗡地一响,什么也顾不得了,上前把万碧拽到身后,冲着王梦成喝道,“滚出去!” 王梦成翻身滚了进来,“小表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姑妈答应我和万碧的亲事了!” 犹如五雷轰顶,朱嗣炯瞬间脸色灰白,身体打了几晃,他倔强地昂着头,紧握的手不住地发抖,“我不点头,谁答应也不作数!” 万碧怕他急坏了身子,忙要开口劝慰,却见王梦成说道,“我以正妻之位许她,你能许她什么?荣华富贵?” “我以真心许她,这辈子就她一个!” 王梦成还欲再问,却见他二人相依相偎,手儿紧紧牵在一起。 他淡然一笑,重新换上吊儿郎当的腔调,佯装哀声哭泣,“完了完了,美人拐不走了!” 朱嗣炯懒得理她,拉着万碧往回走,他还要找母亲问问怎么回事! “小表弟!” 他二人回头,却见王梦成对着朱嗣炯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古言连载文《痞子相公》,已开求收藏~~~~,戳作者专栏可见啦 文案(c6k6.com): 晋王府赏荷宴,赵瑀稀里糊涂从假山上摔下来,幸得王府小厮拼死相救,才捡回一条命。 不想赵家礼教森严,竟以“名节有失”迫她自我了断, 在她认命般赴死那一刻, 苍白的手牢牢握住她手中利刃,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她的心头, 那小厮笑得痞气十足:“多大点儿事,嫁我!” 他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最真心的话。 赵瑀跟着他,从孺人到一品诰命,再到超品国公夫人, 而当初讥讽嘲笑她的人,如今只有跪在地上给她请安的资格。 诚如他当初所言,一世荣光,尽披卿身。 PS:男主没有显赫身世,痞气霸道,外邪内正 女主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温婉端庄 第28章 她是我的命 王梦成这一跪,把朱嗣炯惊得讶然失色, 不明白这位狂人又有什么打算。 “有求于人, 强人所难,下跪又何妨。”王梦成坦然道,“小表弟, 我还是喜欢她。”见朱嗣炯抬腿要踹, 忙把下句说出来, “你们情深似海, 我甘拜下风!” “小表弟,你是人中之龙,将来自有你的一番事业,我不忍日后佳人落泪难过,万望你铭记今日所言,真心只许她一人。” 说罢,王梦成潇洒而起,拂尘而去。 朱嗣炯瞪着眼闷不做声, 半晌才反应过来, 表兄临走还不忘在阿碧面前表现他的衷情。 瞅见万碧怅然若失的模样,他更是气急, 忽觉心中一阵绞痛,口中又酸又涩,恨不得将阿碧的脸扳过来,只看自己。 哪知王梦成又蹿了回来,情真意切对万碧说, “阿碧,若他待你不好,就来找我!我王某人一个唾沫一个钉儿,无论多少年过去,说话都算话!” 在朱嗣炯要杀人的目光中,王梦成脖子一缩,脚底抹油,溜了。 直到回了屋子,朱嗣炯的脸还是黑如锅底。 万碧劝他别和王梦成一般见识,反正自己对王梦成无心。 朱嗣炯叹道,“他对你有意,我不生气。只是他做事光顾自己痛快,根本不想会给别人带来多大麻烦!” “他这么一折腾,母亲又要把帐记你头上!” 万碧装作满不在乎,“反正王妃也不喜欢我,多一笔少一笔也差不了什么。” “阿碧,我心里着实不痛快!”朱嗣炯沉声道,“表哥口口声声说喜欢你,就算他行事癫狂,离经叛道,但此等终身大事,为什么不问你一声就直接决定?” 原来他介意的是这个! 万碧心中一暖,“许是没有问的必要,无论谁来看,这是做梦都要笑醒的好亲事!” 朱嗣炯有些后怕,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应该是母亲封了口,要不是表兄过来一通浑说,下个月自己一走,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佯装轻松说,“既已解决,就别想这烦心事!说说咱们的,下个月我要去京西大营,开春才回来。” 万碧很是诧异,“过年也不回吗?这办的什么差?” 分卷阅读55 朱嗣炯锁着眉头,慢慢给她解释,“涉及到朝堂,太孙想从平王手里夺点兵权,说服了皇爷爷,让我去京西大营探探底。” 京西大营是齐王带来的老底儿,跟着齐王一路血雨腥风打进了京城,情意深厚不说,更是用无数银子喂饱了的,想从这里撬开豁口,无异于虎口夺食。 “不能不去?” “我也不想去,但太孙近来对我有些疏远,若是再拒绝,他必会疑心我投靠了平王。”朱嗣炯耐心解释,“襄阳伯府仗着是咱们府的亲家,到处宣扬和我关系亲密,他家是平王心腹,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太孙就有点信以为真。” 和襄阳伯府关系好,这也有人信?万碧扶额叹道,“咱们不站队不行吗?” “不行!”朱嗣炯斩钉截铁说道,“我不能让平王登基!” 三少爷是怕襄阳伯府得势,马风再来找自己晦气,万碧鼻子一酸,“爷才十四!” “十四不小了,皇爷爷十四岁的时候都领兵打仗了!阿碧,这一去小半年,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爷不必担心我,上次那个算命的不是说了吗,我天生运道好,一辈子有贵人相助,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朱嗣炯低头在她耳畔轻语,“你的贵人就是我!” 他的气息很灼热,万碧觉得腮边痒痒的,不由就红了脸,娇嗔道,“爷,当心人看见!” 她目含春水,娇昵柔媚,口似檀香,艳丽姿态更胜往常,朱嗣炯觉得心中似有团火在烧,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翻身就将她压在塌上,“这屋里哪有别人?” 朱嗣炯双臂环在左右,牢牢圈住了她。 万碧的心簌簌乱跳,不知如何是好,眼睛东看西看,就是不敢看他的脸。 “阿碧,看着我。” 他很少用这样命令的语气说话,万碧不由一怔,愣愣地抬眼望过去。 他的目光温柔似水,好似一汪清泉,缓缓流入她的心田。 湿热的吻,温柔地印在她的额头、眉梢,如同一根羽毛,拂过脸颊,覆在她柔嫩的唇上。 虽是朝夕相处,但如此亲密的动作还是第一次。 万碧无法呼吸,无法思考,觉得自己好似飘荡在空中的花儿,随着风势,越飞越高,渐渐不知置身何处…… 许久,朱嗣炯才放开她,在她鸦黑的鬓角轻柔一吻,“阿碧,我也喜欢你。” 万碧还没回过神来,星眼微饧,腮边桃色如晕,红艳艳的香唇微张,就像那沾了露水的玫瑰般惹人怜爱。 朱嗣炯喉咙动了下,扯过锦被将她盖了个严实,“爷要留着!” 万碧躲在被中吃吃地笑起来。 想起还有王梦成那档子事儿,朱嗣炯不由头疼,安顿好万碧就奔到了母亲的正院。 王妃的院子一片鸡飞狗跳,王梦成正在抱头鼠窜。 亲事说定,王夫人本来挺高兴,结果儿子不知又抽什么风,坚决不成亲了,气得她抄起扫帚追着儿子一顿打。 朱嗣炯默默地挡在王梦的逃跑必经之路上,在他低头狂奔,无暇顾及其他之时,轻勾脚尖,用了三分巧劲,将他摔了个十分严重的狗啃泥,观赏片刻表兄的狼狈模样后,施施然离去,来到母亲的屋子。 王妃也很郁闷,万碧没送出去,白高兴了! 见儿子一脸了然,王妃心有惴惴,这个打小不和她亲近的儿子,恐怕要因此和她生出更大的隔阂。 “母亲大概已经知道我要去京西大营当差的事情。” 原来是这事,王妃立刻一脸喜色,“我儿才十四岁就能替皇上办差,这可是露了大脸了,看谁还敢说我宁王府无人!” 朱嗣炯却道,“这个差事棘手,办好了,没有功劳;办不好,只怕儿子此后都不能在京城呆着了。” 王妃吓得一愣一愣的,又听他说,“儿子要一心一意去办差,不能有后顾之忧,母亲,儿子最大的担忧想必您也是知道的。” 王妃眉毛跳跳,“你说的是万碧?” “母亲,表哥这事纯属他自己瞎胡闹,怨不得阿碧。” 提起这事王妃就来气,“苍蝇不叮无缝蛋,那万碧什么货色我比你清楚!” “母亲!”朱嗣炯脸色登时变得难看,“阿碧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不喜?”, “她错就错在长了那副狐媚样!”王妃见儿子如此维护万碧,心里越来越不舒服,这些天积攒的怒气全然爆发出来。 她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来,指着小儿子喝道,“那小蹄子迷得你七荤八素,你只听她的,连你娘都不认!如今敢这么顶撞我,难道不是她挑唆的?” “母亲你误会了,阿碧没有!” “哼!”王妃气乐了,“阿碧?好个阿碧!——好,就算她没挑唆,可你为她……敢跑到你娘跟前来替她打抱不平,就凭这点,我也容不下她!” 朱嗣炯知道这话是谈不下去了,他撩袍跪倒,“母亲生我养我,断头难还!……但 分卷阅读56 儿子如今离不得万碧,她就是我的命!……母亲若不想让儿子活了,尽管去发落她吧!” 他郑重给王妃磕了头,大踏步离去。 看着儿子愈来愈远的背影,王妃“哎呦”一声跌坐椅中,拍着桌子恨恨道,“这就是生来讨债的啊!” 又叫张嬷嬷,“你留心选几个漂亮丫鬟,男人都贪鲜儿,我就不信炯儿一辈子就爱她一个!等炯儿撂开了手,看我怎么治她!” 王妃在气头上,张嬷嬷不敢说不,唯唯称是,待她好点了,方说,“左一个右一个往哥儿屋里塞丫鬟,人多生事,不是上策,哥儿现在十四了,不如留心给哥儿挑个媳妇。” “要找个厉害的!”王妃一心要找个能辖制住万碧的儿媳妇。 于是主仆二人开始掰着手指头算哪家的姑娘合适。 王家母子转天就提出辞行,尽管王妃再三挽留,但他们去意坚决,只好作罢。 他们来去匆匆,徒留下一桩风流公子与美艳丫鬟的风流韵事。 很快就到了朱嗣炯去京西大营的日子,万碧早早大包小包的把东西收拾好,可三少爷嫌累赘,什么都不带。 万碧急了,抢白了几句,脾气一上来,也不去送他,只坐在屋中默默垂泪。 朱嗣炯着急和父母辞行,哄了她几句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心中忐忑不安,万碧终究是坐不住,踅摸到王妃院子附近,暗自希望还能和三少爷见上一见。 阵阵喧闹声传来,万碧转身躲在角落里,看着一群人簇拥着朱嗣炯从院门出来。世子和三少爷分立他两旁,周围还有几个陌生的公子。 他一身戎装,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衬得他俊雅的脸英气十足,他大声和周围的人说着话,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这样的朱嗣炯是万碧未曾见过的。 似乎是觉察到有人看他,朱嗣炯望过来,却发现空无一人,不禁摇头失笑,阿碧气性越来越大,这会儿肯定还生气呢,怎会来送他。 一群人晃晃荡荡走远了,万碧仍旧躲在角落里,此一别,便是三四个月不能见面,二人从未分开过这么久,可看他那样子,英姿勃发神采飞扬,好像多盼着去似的,竟一丝伤感也没有! 万碧就有些闷闷不乐。 一晃朱嗣炯走了两个多月了,虽然时常捎信回来,但这信不知要经过多少人拆阅,是以上面说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 万碧看了,着实无聊! 将近年关,一冬也没下场雪,又冷又干,府里陆陆续续有人感染风寒,连二小姐都病倒了。 京城内外也有一批一批的人生病,郎中们满街跑个不停,药铺都断了货。 慢慢流言四起,瘟疫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文,觉得好看就收一下吧~ 古言宅斗【隔壁世子又病娇了(重生)】:重活一回,爱谁谁!by 十月海 古言完结文【驯服反派小狐狸(穿书)】:穿书末世女征服反派大boss!by 十月海 虽然有壁但真的好看:都耽校园文【学霸不能偏科吗】:学习使我快乐!by 禁庭春昼 第29章 绢花 虽然朝廷再三辟谣,并且抓了几人重罚, 但笼罩在人们心头上的那片乌云, 依旧黑压压的,挥之不散。 越尊贵的人越惜命,宁王府囤积了大量的药材, 天天熬黑药汁喝, 各位大小管事, 更是瞪大眼睛, 竖起耳朵,若有人擤鼻涕,打喷嚏,立刻送出府去。 一旦出府,再进来就难了,因此所有人都很小心。 万碧也是如此,除了去看容嬷嬷,从不出门, 整日就闷在屋里做针线。 这日晌午, 门外有人说话,隐隐传来啜泣声, 万碧出来一看,是二小姐身边的晓月。 她眼睛鼻子通红,正站在门口哭着和落霞说话,落霞在旁不住低声安慰。 “怎么站外面说话,当心冷风吹皴了脸!”万碧忙让她们进屋, 打来热水,拿来胰子香脂给晓月洗脸。 落霞叹道,“王妃要将二小姐移出府养病。” 万碧十分惊讶,连小主子也要出府? “过几天我们要去乡下庄子,今天和几位姐姐辞行,谁知道他日还能不能见面。”说着说着,晓月又哭起来,胖乎乎的小脸蛋皱成一团,又是鼻涕又是眼泪。 “胡说!怎么就不能见面了?”万碧拿着手帕给她抹眼泪,二小姐和晓月一向待自己和善,听闻此事,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落霞问万碧,“你和我一起去二小姐那里瞧瞧吧。” 这是正理,万碧却说,“我正做着少爷的衣服,差几针就好,姐姐先去,我过会儿就到。” 话这么说,但到了掌灯时分,万碧才拿了个小包袱,出门去看二小姐。 此时石莹也在二小姐那里,面带戚然,“你这病已有起色,齐太医也说了,就是普通的风寒 分卷阅读57 ,为什么还要挪出府去?我和母亲说说,看能不能免了。” 朱素娥瘦了不少,虽有病容,却不见愁容,坦然道,“出去也没什么不好,庄子上空气清新,地方宽敞,又没有府里规矩多,的确适合养病。” 她自己不当回事,石莹不好再说,收了眼泪,指着花梨木小几上的黄绸布锦盒说,“宫里娘娘赏了一匣子绢花,我挑了两朵新样子的,妹妹戴着玩吧。” 女孩子都喜欢花儿啊粉儿的,朱素娥果然来了兴趣,打开一看,两枝碗口大的宫制绢花,一朵牡丹,一朵芍药,还隐隐散发香气。 朱素娥非常喜欢,连声道谢,姑嫂二人说话间,晓月把万碧领了进来,正瞧见二小姐拿着绢花在头上比划。 石莹笑道,“你来得正巧,我正说分花的事儿,晚些给各院送去,你和落霞也挑几枝。” 万碧自然是谢过。 待石莹走后,万碧拿出小包袱,“这是三十两的碎银子,还有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小姐让丫鬟收好了,庄子不比家里,吃的用的别委屈了自己。” 这才是真实惠,比那些不痛不痒的劝慰强百倍! 朱素娥握住万碧的手说,“万姐姐,我不和你客气,……多谢你了。” “这是三少爷的银子,要谢,等回府了您亲自谢他去吧!” 万碧没有多待,嘱咐了几句话就走了。 晓月不禁有些咋舌,这么多银子,万碧就敢做主拿出来? “小姐,这银子能收吗?” 朱素娥干净利落说道,“收!不知道你家小姐穷的叮当响吗?” “三少爷也许不知道……” “是肯定不知道!但万碧做事,三哥绝不会说个‘不’字。——我看万碧是躲着人来的,应该是不愿让人知道,你悄悄收好不要声张。” 晓月便欢欢喜喜将银子收起来。 万碧绕到柴火房看了看容嬷嬷才回院。 落霞手里正拿着大红山茶绢花摆弄,见她进来,一指炕桌上的匣子,“郑嬷嬷送来四朵绢花,我先挑了两朵,你可别跟我抢!” 她挑了两朵大红色的,剩下的绢花是粉色和黄色。 万碧笑道,“这花正好和你那身嫁衣相配,就是姐姐不说,做妹妹的也会把这花先拿给姐姐。” 听出话中调侃之意,落霞脸一红,“等你成亲,我也送你红……”忽想起万碧大概一辈子也穿不了正红,忙止住话头。 落霞脸上有点挂不住,随便指了个事,讪讪地走了。 万碧拿起一枝花瞧瞧,那绢花做得十分精巧,活灵活现和真的一样,上面还撒了些金粉,映着烛光发出亮闪闪的光芒。 一股香气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喷嚏,那金粉竟然随风四散,万碧鼻子发痒,又是好几个喷嚏。 “什么破花!”万碧把花扔进匣子,随手搁在一旁。 不是世子妃要送花么,怎么是郑嬷嬷送过来?万碧心有疑问,但一阵困意袭来,脑子发蒙,忙上床歇息了。 第二天起来她就有点头重鼻塞,心中暗惊,难道去一趟二小姐屋子就被染上了? 有这么凑巧的事吗? 她看到匣子里的绢花,心砰砰跳起来。 万碧猛然起身,拿着那匣子直奔落霞的屋子。 落霞脸色红润,嗓音清晰,没有任何症状。 “我反悔了!”万碧拿出娇蛮姿态,拿起匣子里的花递给落霞,“我也想要一朵红花,姐姐和我换换嘛!” “你这个人!好好,算我怕你,换!换!”落霞好笑又无奈,拿出那两朵红花,“你喜欢哪个自己挑,都给你也行!” 她脸上无一丝异色。 万碧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又缩了回来,撅着嘴说,“算了,不换了!” “你!”落霞真有些头疼这位三少爷的宠婢,想要说她几句,万碧已风风火火跑了。 寒冷的劲风一吹,万碧不禁打了个寒战,身上一阵阵发冷,她情知不妙,不敢叫郎中,也不敢乱吃药,趁着二小姐还没走,偷偷找她拿了点清热解毒的药丸。 但这些药没有任何效用,不过两日,万碧就有了风寒的症状。 落霞不敢隐瞒,报给了王妃。 张嬷嬷叹息不已,此次万碧是板上钉钉要出府了,三少爷回来肯定又要和王妃再起争执。 不过一刻钟,郑嬷嬷得了王妃的令,带着一众粗使婆子气势汹汹地冲进万碧的屋子。 她本以为会费一番力气,却不想万碧早已收拾好,斜靠在炕上,挎着一个蓝布包袱,见她们进来,异常平静地说,“走吧。” “脱了她的衣服,搜身!”郑嬷嬷威风凛凛喝道,早把某人嘱咐她的“尽快送走,不要生事”忘的一干二净。 一个婆子上前说,“万姑娘,府里规矩,都要看看是否夹带东西,姑娘请随我去内室脱衣检查。” 万碧鼻塞声重,脑袋昏沉沉的难受,勉力说道,“包袱打开,脱衣不 分卷阅读58 行!……郑嬷嬷,你今天敢剥我的衣裳,明天三少爷就能剥你的皮!” 话到最后,她声音陡然提高,又尖又利,惊得众人都是一颤。 郑嬷嬷衡量一下,还是服了软,冷哼一声,“打开包袱看看。” 几两碎银子,几件换洗衣裳,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郑嬷嬷很意外,这万碧难道以为自己还能回来?又仔细看了看万碧,她的衣服窄袖口细腰身,也不像能藏东西的样子,遂向外一努嘴,“走!” 落霞在廊下咬着手绢,看见万碧出来,想过去又不敢过去。 “落霞姐姐!”万碧先开口,“我去了,少爷的屋子烦你多看着。” 郑嬷嬷不耐烦了,“还费什么话,快走!” 两个婆子架起万碧就往外走,出了门,自有另外的安置。 万碧在的时候,落霞总被她压一头,心里没点想法是不可能的,但她一走,落霞反而觉得心情更沉重几分。 落霞很怕,十分的怕,怕三少爷回来发作她——是她告诉王妃万碧生病了。 越寻思越惶恐,落霞就找她娘商量,想将婚期提前,在三少爷回府前出嫁。 落霞不敢说自己牵扯到主子之间的是非,东拉西扯,费了半天口舌才也没把她娘说通。等她筋疲力尽回到院子时,听到万碧的屋里有动静。 可别是有人偷东西!落霞悄悄地上前,却发现是郑嬷嬷在翻腾东西。 “郑嬷嬷!”落霞不由惊呼出声,但随后恨不得扇自己个嘴巴子。 郑嬷嬷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摔地上,回头见是她,脸色又恢复正常,反而大大方方地问她,“前几天我送来的绢花,万碧放哪里了?” 落霞摇摇头,“我不知道,嬷嬷,那花怎么了?” “那是好东西,她既然没拿走,别平白糟蹋了,找出来给别人戴!” 郑嬷嬷翻了半天没找到,有些气急败坏,忽一眼瞥见上房,竟去三少爷的房中翻捡。 落霞脸都吓白了,“嬷嬷,使不得!” 然而三少爷的房中也没找到,郑嬷嬷看见那黑漆大柜,灵光乍现,打开一瞧里面果然有个暗格,“落霞,钥匙给我!” “嬷嬷,我没钥匙。”落霞声音发抖,带着哭腔,“我都不知道这里面的机关!” 郑嬷嬷捣鼓了一阵,出了一脑门子汗也没打开,只能作罢,临走之前警告落霞,“我是奉了上面的令来的,你如果敢说出去,只能是个‘死’字!” 落霞只能应是,心里一团乱麻,恨不能立即从这泥潭抽身而去。 夜深了,一快两慢的打更声响起,已是三更天,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层层乌云,越积越重,苍穹好似一口黑压压的锅,扣在大地上,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万碧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黑黢黢的房梁,空气中弥漫着酸臭腐烂的味道,呻/吟声、哭泣声、咒骂声,充斥于耳。 这是哪里?万碧吃力地坐起来,茫然环视四周。 低矮的棚屋,昏黄的烛光,地上铺了一层稻草,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人,个个面黄肌肉,蓬头垢面,大部分都是目光呆滞,一脸的麻木痴呆。 “他还没死!”一声破锣嗓子,吸引了万碧的注意力。 圆滚滚的矮胖子,连蹦带跳,方脸络腮胡,绿豆眼蒜头鼻,一张蛤/蟆嘴中露出黄色大板牙,脸面涨得通红,拦在两个兵勇面前,声嘶力竭喊道,“他还没死,不能烧!”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起,固定更新时间改为晚九点,有余稿的话3/6/12随机更新,其它时间捉虫~ 第30章 神人李重生 药王曾说过,上医医国, 中医医人, 下医医病。李重生很想做个上医,奈何他拿起四书五经就瞌睡,不得已退而求其次。但因相貌丑陋, 让人见之生弃, 便只能做个下医。 且是给所谓 “下九流”的百姓治病的铃医。 然而他医术卓绝, 治一个好一个, 渐渐也有达官贵人找他去看病。哪知此人脾气甚是古怪,昔日你瞧不起我,今日我偏不给你瞧! 是以他宁肯去瘟疫肆虐的重灾区,也不愿低头哈腰给那些养尊处优的贵人们看病。 那两个兵勇知道他的脾气,便说,“李郎中,这人胸口都凉了。” 李重生急得直跳脚,活像一个球儿在地上蹦跶, “我说没死就没死, 他还能活三天,三天后你们再来抬人!” 年轻的兵勇性子急, 粗声粗气喊道,“他这要死不活的模样,活三天也是受罪,早死早超生!” 李重生霍然变色,暴跳如雷, “放屁!放屁!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想活?” 年长的忙说,“李郎中别生气,听您的,我们先回去,三天后再来抬他去烧!” 李重生给那人扎了几根,强行灌了半碗药,忽然抱头大哭起来,“哇哇哇,救不活啊!” 他这边乌拉哇啦哭得伤 分卷阅读59 心,忽听见一个女声唤他,“李郎中,能给我瞧瞧病吗?” 那声音很虚弱,听上去就知道这人病的不轻,李重生循声望去,待看清万碧的模样,不由倒吸口气,“天啊,这副长相羡慕死我了!” 万碧见他不过来,又说了一遍。 李重生扔下手里的药碗,呼哧呼哧奔过来,对着万碧的脸是看了又看,接着抓起她的手开始把脉。 “咦?”他脸色渐渐凝重,让万碧换只手再诊,又拿银针刺破万碧的手指取血,最后摩挲着下巴沉吟半天,方说,“你这不是病,是毒!” “毒?”万碧先是惊惶,渐渐地脸色平和,是啊,无缘无故就生病,不是毒是什么? “这是什么毒?能解吗?” 李重生不答反问,“最早发病症状是不是和风寒一样?” 万碧点点头。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毒了!是从牲畜皮毛上取的病……”李重生咬住话头,摇头道,“说了你也不懂,放心,这毒提炼的不够精纯,量也不大,死不了!” 万碧悬着的心稍稍下落。 “七天!七天过后,你必然生龙活虎,比从前还好!” 万碧松口气,笑道,“那就多谢大叔了!” “大、大叔?!”李重生傻了,“我才二十!” 万碧怔楞一下,忙改口,“大、大哥!” 不是我眼拙,是大哥您长得太着急! 李重生口无遮拦又爱说话,万碧便从他口中搞清了状况。 瘟疫爆发不是谣言,最初规模并不大,本可控制,但地方官串通一气瞒报,朝廷没有重视,等发现瘟疫流行的时候,已控制不住局面。 此时只能采取最直接有效的办法,隔离治疫! 而万碧就身处隔离的牛头村。 她原想出府后去西大街铺子里暂住,可上马车没多久就失去意识,醒来就到了这里。 府里的主子肯定早就听到瘟疫的风声,不然若只是风寒,缘何如临大敌般恐慌?不过是朝廷没有明示,他们不敢说而已。 有人便借着这次机会,给自己下毒,拿着生病的由头,送到这瘟疫村,自己就是没被毒死,也会染上瘟疫而死。 一旦得逞,三少爷就是想查都查不出真相! 思及至此,万碧倒吸口冷气,她太小看后宅女人的心机手段了!本以为她们要的只是赶自己出府,却没想到她们要的是自己的命! 太大意了!万碧不由扼腕叹息,这也是手里没人的弊端,唯一一个能探消息的侯德亮,还跟着三少爷去了京西大营。 三少爷定也没想到她们会下此狠手! 万碧又想,她们,是谁? 她的眼神慢慢变得幽深阴晦,仿若深不见底的黑潭,望之令人胆寒 七天下来,万碧果然恢复如初,气色比之前还好! 她迫不及待要出去,却在村口被兵勇拦下来,“上面有令,许进不许出!” 看着悻悻而归的万碧,李重生在一旁幸灾乐祸,手舞足蹈,“瘟疫没过去你就想出去?吃瘪了吧?哈哈,你那张漂亮脸蛋不管用了吧!……怕死吗?做我的跟屁虫,保证你活到一百岁!” 万碧气呼呼地不理他,这个李重生,就是个嘴贱的话痨! 病患太多,照料的人手严重不足,好容易逮住个康健人,李重生怎肯放过,半是认真、半是捉弄,硬让万碧给他打下手。 万碧不是矫情的人,李重生救了她的命,这点忙她必然要帮,另,见识了李重生的医术,她心里有了小打算。 她和村妇一起做些洗衣做饭之类的杂活儿,和李重生一起照顾病患,万碧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干活儿丝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索! 且她人长得漂亮,说话做事脸上都带着笑。 真挚的笑,也是一剂良药,慢慢地,那些病患的脸上少了等死的麻木,多了求生的渴望。 李重生觉得自己捡到宝了,顿时生起了收徒之心。 万碧送他俩字,“做梦”!她可舍不得离开自家少爷。 想起朱嗣炯,万碧满是担心,他身边就一个侯德亮,也不知那猴崽子伺候得到不到位,京西大营情况复杂,也不知他是否应付得来,有没有遭人排挤算计。 她满腹心事,不由带了几分愁容,眉尖微蹙,好似西子捧心,看呆了一众闲人。 “万姑娘,外面有人找你!”一个兵勇过来,红着脸瓮声瓮气说。 不会是三少爷吧!万碧心中隐隐期待,又觉得不大可能。 她忐忐忑忑过去,是容嬷嬷!正隔着高高的围栏翘首以盼。 “嬷嬷!你怎么来了?”万碧没想到她会找到这里来,十分意外。 容嬷嬷风尘仆仆,一脸倦容,“丫头,可还好?” 万碧鼻头发酸,把泪意压下去,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嬷嬷,我没事,这不是久待之地,你快回去!” “老婆子一把年纪 分卷阅读60 ,生啊死啊早就不怕了,丫头,你等着,我去找三少爷救你出来。” 万碧大惊失色,“不可!三少爷有要事在身,不能分神,嬷嬷千万不要找他!” 容嬷嬷眉头微皱,“若你染上病可如何是好?” “有我在,她死不了!”李重生吭哧吭哧喘着粗气跑过来,扔给万碧一大包药,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大锅的药熬了没?张三的饭喂了没?李四儿子的烧退了没?王五媳妇都要生了,干净被褥你准备好了没?” 他看了看容嬷嬷,忽然冒出一句,“你活不了多久啦!” 啪嚓,草药掉在地上,万碧脸色惨白,抓着李重生问,“什么意思,嬷嬷怎么了?” “哇呀呀——”李重生吱哇乱叫,“松手松手,疼死我啦!” “丫头,别听他胡说,嬷嬷没事。”容嬷嬷倒是很平静,“丑胖子,得空把嘴洗洗,臭气熏天!” 李重生啪一声把嘴捂住,瞪着眼睛,鼓着腮帮,肚皮上下起伏,好一只漂亮的癞蛤/蟆! 万碧破涕为笑,“嬷嬷逗你呢,快别这个样子!” 李重生气得跳脚,拉起万碧就往回走,“老太婆想多活几天的话,赶紧离开这里!回去避冷驱寒,万不能着凉!” 万碧的声音随风飘来,“嬷嬷放心——” 能放心么,进了疫区,有几个人能活着出来? 容嬷嬷掏出一个荷包塞到领头的兵勇手里,“军爷,请多照拂那丫头,日后必有重谢!” 那小头目没有收,“老人家话说反了,是万姑娘一直照拂我们!” 此话怎讲?容嬷嬷再精道,也没想明白。 “谁不知道驻防疫区是个倒霉差事,稍不当心就会染疫。多亏了万姑娘,天天给我们熬药,我们当中一个染病的都没有!” “是啊是啊,听说别的疫区死了好多大头兵!” “万姑娘做的饭也好吃!” “万姑娘还给我补衣服呢!” “啊?……她还给我洗过衣服呢!” “都是送一处洗的,你怎么知道是万姑娘不是村婆子?” …… 他们自动将其他人屏蔽,把所有的功劳都算在万碧身上。 容嬷嬷哭笑不得,一直绷紧的脸也缓和下来,看来暂时不用担心这丫头了。 一阵闷痛,容嬷嬷捂住胸口,微微喘着气,真的要不久于世了么…… 万碧也担心容嬷嬷的身体,缠着李重生要他说个明白。 李重生正埋头捣药,闻言头也没抬,“陈年旧疾,一句半句说不清楚。” “能治好吗?” “不能!” “你不是神医吗?你不是什么都能治好吗?” 李重生放下手中的药杵,认真说道,“第一,不是所有病都能治!第二,你看那老婆子有治病的意思吗?” 那可要怎么办,万碧急得想哭。 李重生长吁口气,“若是放任不管,她顶多活半年,若是听我的话好好调理,或许能多活两三年。你别急,等瘟疫过去,我给她好好瞧瞧。” “真是……多谢你了。” “别着急谢我,我有条件。”李重生凑到万碧跟前,低声说了一句。 万碧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半晌才道,“成交!只要你给容嬷嬷看病,我定会按你的要求去做!” 这场瘟疫的阴影,直到开春才消散。 季春二月,杨柳抽条,杏蕊吐白,捂了一冬的人们终于能出来透透气,沐浴春日的阳光。 虽然因为瘟疫,王府上下都没过好年,但也有好消息——三少爷朱嗣炯得封靖江郡王! 把王妃乐得嘴都合不拢,为什么呢,只因二少爷朱嗣炎的郡王还没封下来,她终于给阮侧妃添了个堵! 阮侧妃才不把这个当回事,她正给儿子挑媳妇,反正成亲前郡王封号怎么也能下来。看着王妃洋洋得意的样子,暗搓搓地想,要不要提醒下王妃,想好怎么和你儿子说万碧的事情了么? 门上传信,靖江郡王朱嗣炯,三日后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我要虐三少爷!哈哈哈! 第31章 暴怒的三少 京西大营的事情一解决,朱嗣炯连夜就走。 有人与他开玩笑, 说他着急回去穿郡王服。他只笑笑, 不解释。 阿碧!他的阿碧,他想她快要想疯了! 与她分开的那刻起,就盼着相见, 繁忙的白日还好, 到了寂静的深夜, 思念便如洪水一般涌来。 睁眼是她, 闭眼是她,醒来口中唤的,还是她。 长夜漫漫,寂寞冷清,最难熬的便是入夜,最渴望的也是入夜。 阿碧的笑,阿碧的嗔,都让他沉溺梦中, 不愿醒来。 如今终于能回去了, 他一刻也等不了,只要能与阿碧早点见面, 跑死这匹“照夜白”他也不在乎! 分卷阅读61 他迫不及待要看到阿碧见他时惊喜万分的模样。 她是先会哭,还是先会笑,是先心疼自己瘦了,还是先嗔怪自己穿衣太薄。 等见了阿碧,定要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狠狠亲上几下,她一定会咯咯笑着边躲边求饶。 这次回去,再也不与她分开! 朱嗣炯是迎着晨曦到的,整整比预期提前了一天一夜! 当门子看到三少爷时,满目骇然,都忘了行礼,屁滚尿流地往里跑,“三、三少爷回来啦——” 朱嗣炯愕然,自己虽然满面风尘,衣服脏污,但也不至于吓到人吧。 侯德亮在后面靠着墙,喘着粗气,扶着腰站也站不直,“郡、郡王、爷,回去,先换衣服!” “用你提醒?”朱嗣炯笑道,大步流星,直奔内院。 还没到门口,就见落霞急急忙忙迎上来,“三少爷,王妃在正院等你。” 朱嗣炯匆匆不停,边走边说,“阿碧呢?” 落霞脸色一下变了。 听不见回答,朱嗣炯回头看过来,当即一愣,“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没,没……”落霞慌乱不已,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四处乱看,就是不敢看朱嗣炯的眼睛。 朱嗣炯发现她的异样,心下微沉,低声问,“发生了何事?” “没,没事。” “说!”朱嗣炯厉声喝道,他的声音中透着巨大的压力,落霞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只是低头垂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嗣炯拔腿就往院子里跑。 “炯哥儿!”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他。 张嬷嬷拄着拐杖颤巍巍走过来,依旧是慈爱的目光,“炯哥儿,回府了应先去给母亲请安才是啊,怎么出去一趟,规矩礼数全忘了呢?” “嬷嬷,我回去换身衣服。” 张嬷嬷拉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着,“不妨不妨,和自己亲娘还见外?快走吧,王妃等得望眼欲穿了,好歹体谅下她的心情。” “嬷嬷,阿碧好吗?” “好,有什么不好的。”张嬷嬷的语气沉静缓和,没有半分波动,“你回来了,她就解脱了。” 解脱?朱嗣炯心突地一跳。 然而张嬷嬷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一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更是紧抓着他的手腕,半点不肯放松。 朱嗣炯怕伤了这个老人家,不敢用力挣扎,就这么半扶半拉到了王妃的正院。 朱嗣炯进门就跪下给王妃行礼。 “我的儿!”王妃连忙下来扶起他,摸着他的脸,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黑了,瘦了,我的儿受苦了。” “不苦,您瞧儿子还长高了呢。” “是啊,三弟这是建功立业,皇上都对他赞许有加,夸他‘颇有大将之风’,母亲应该高兴才是!”世子朱嗣炽在一旁笑道,言语中不乏酸溜溜。 一众兄妹都在,轮番见礼过后,王妃拉着朱嗣炯问东问西,朱嗣炯耐着性子答了半天,见母亲仍没有放人的意思,忍不住道,“母亲,儿子一路风尘过来,先回去换洗下。” 王妃有几分不知所措,习惯性转头看张嬷嬷。 张嬷嬷叹气,刚要开口,石莹插嘴说,“眼看就要到早膳时间,不要来回奔波灌冷风。母亲这儿也有三弟的换洗衣裳,就在这里让人伺候着洗洗。” 她高声道,“倚竹,浅月,过来服侍郡王爷。” 两声娇媚的应答,西厢房的帘子一动,便听到细细碎碎的走动声,环佩叮当,两个妙龄女郎含羞带笑,款款而来,行动间如弱柳扶风,轻盈得似空中飞燕。 媚眼如丝,天然一副风流态,若是仔细瞧瞧,眉目间还有几分万碧的影子。 在座男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过去。 朱嗣炯依旧坐着不动,脸上还是笑,眼中却冷意森然,他沉声问道,“母亲,为何不让我回院?” 王妃又看张嬷嬷。 张嬷嬷知道瞒不住了,轻声说,“炯哥儿,你安安静静听,不要激动,……万碧,万碧已经去了。” “去了?什么意思?”朱嗣炯没有听懂。 “她……”张嬷嬷有些说不下去。 石莹难掩恸哭之情,“三弟,万碧去了,她没挺过去,没等到你回来就去了!” “什么?”朱嗣炯一僵,眼中全是茫然之色,呆坐半晌,不知所措地站起左右看看,又坐下,木然问道,“你说什么?” “哥儿啊,你要挺住!”郑嬷嬷拿着帕子开始抹眼泪,“前阵子京城闹瘟疫,万碧染疫,死了。” “死了?谁死了?” “万碧,是万碧,万碧死了!”王妃忍不住大声说道,“她死了,你别再想她了!” 朱嗣炯像被人重重撞击一下,身子一闪竟歪在椅子上。 他脸色惨白,嘴唇不住哆嗦,胸口仿佛有千斤重,压得透不过气来。 似乎有人攥 分卷阅读62 着他的心,狠狠地捏成一团。 朱嗣炯捂着心口弯下腰去,瘫在椅子上,不停地干呕。 王妃吓坏了,“快,快叫太医!” 那两个女郎急急过来服侍,一个搀扶,一个送水到嘴边。 朱嗣炯一把挥开,霍然起身,“人呢?人在哪儿?” “哥儿啊,哪里还有什么人啊,早就拉到焚化场烧了。”郑嬷嬷扯着嗓子哭喊。 朱嗣炯猛然转身,额上青筋暴起,血红的眼睛盯着郑嬷嬷,“是你把她送过去的?” 那要吃人的目光把郑嬷嬷吓得结巴起来,“不、不是。” 朱嗣炯耳朵嗡嗡作响,脑子一片混乱,看着郑嬷嬷,新仇旧恨,心中邪火无处可发,当胸一脚踹飞了郑嬷嬷。 咔嚓咔嚓几声,是肋骨断裂的声音,郑嬷嬷发出凄厉惨叫,昏死在堂下。 死一样的寂静,无人敢说话,只闻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朱嗣炯环视四周,被他阴森森的目光扫过,众人皆是一凛。 王妃颤声说,“怎么,你还要为一个婢女打杀你娘不成?” 朱嗣炯默然不语,摇摇晃晃向外走去,迈过门槛时,踉跄了下,竟一个跟头从台阶上滚了下来,狠狠摔在地上,怎么起也起不来。 “郡王爷——!”侯德亮带着哭腔跑进来,他衣着狼狈,看样子刚与人撕扯过,“万、万姐姐……,王爷!” “扶我起来……”朱嗣炯艰难说道。 侯德亮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他架了起来,瞧见他胸前点点血迹,又惊又怕,“郡王爷,你吐血了?” 朱嗣炯擦擦嘴角,“回院!” 屋内窗明几净,应是刚打扫过,空荡荡的。 她惯常躺的美人榻上,被褥换成了新的。 朱嗣炯躺在暖炕上,恍惚中,她似乎睡在旁边,伸手去摸,却是冰凉的床榻。 如此陌生的屋子! 他忽然起身,拉开衣柜,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他的衣服。 大到外袍,小到绫袜,全是新的,这些都不是阿碧做的。 一丝念想都不给他留吗? 朱嗣炯暴喝一声,“落霞!” 落霞战战兢兢走进来,直直跪下。 朱嗣炯靠在榻上,不说话,也不叫起。 她不敢起身,就那么跪在地上,缩成一团,大气也不敢出,良久,才听他嘶哑的声音,“说。” 说什么? “看到什么、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侯德亮在外间门口提醒。 落霞一激灵,便将郑嬷嬷送花、找花一事说了出来。 “你的花呢?” 侯德亮去落霞屋子翻了个遍,找出了那两枝绢花,仔细查看没有问题,方呈给朱嗣炯。 她的花没有异常,郑嬷嬷只找阿碧的花…… 脑中什么东西飞快闪过,朱嗣炯漆黑的瞳仁骤然一紧,眼底的风暴越积越重,“你为什么挑红花?” 这是疑心自己!落霞冷汗直流,“奴婢……奴婢想成亲的时候用!” “成亲?哼,呵呵呵……”朱嗣炯笑了几声,那笑声听得落霞毛骨悚然。 他猛然坐起,哗的一声掀翻了桌子。 茶杯、碟子、插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落霞不敢躲闪,以头触地,凭茶水、碎瓷片打她一身。 “你不是要成亲吗?好,今晚就成亲,和你男人去阴间做夫妻吧!” “爷饶命!爷饶命!”落霞砰砰磕头,转瞬间满头是血。 侯德亮进来说,“爷息怒,这人还要留着审一审。” 朱嗣炯颓然躺下,无力挥挥手,“你去安排。” 大丫鬟都吃了排头,底下的丫鬟婆子更不敢过去,能躲多远躲多远。 许是气氛太让人害怕,廊下的雀儿也不敢再叫。。 侯德亮小心收拾好地面,轻声禀告,“爷,落霞审完了,她确不知情,应是让人利用了。” 朱嗣炯递给他个匣子,“找人查查这花有什么问题。” “爷,你打开了?小心……” “我自有分寸!”朱嗣炯打断他的话。 侯德亮顿了顿又问,“送万姐姐出府的人员名单有了,爷看怎么办?” 是问要不要大办、狠办的意思。 他顾及母子兄弟情,又有哪个顾及他? “都抓起来,挨个审,还有郑婆子!别用府里的人手,用私卫,你领头办!” 这次历练,皇上赏了他一队侍卫,本一起返程,没他马跑得快,预计后晌才能到府。 “是!爷,这会不会打草惊蛇?没人撑腰,郑婆子不敢这么干!” “蛇?!”朱嗣炯似哭似笑,“猴儿,这满府都是蛇啊!” 靖江郡王的侍卫比想象来的快,侯德亮按照吩咐,对外宣称进了贼,府门一关,就开始满府抓人。 “胡闹!拿来的贼? 分卷阅读63 ”朱嗣炽带人冲到三弟面前,“叫你的人赶紧住手!你眼里还有没有父王母亲?这府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朱嗣炯负手居高临下看了朱嗣炽一眼,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竟敢和自己这么说话,朱嗣炽差点气疯,手一挥,后面的侍从跃居上前。 不待主人吩咐,朱嗣炯的侍卫唰地拔出腰刀。 明晃晃的刀片寒光四射,吓住王府侍从。 毕竟是从战场下来的兵,见过血,杀过人,铁血风范,单一个眼神,就杀气腾腾。 平时只知摸鱼偷懒的王府侍从怎可与之相提并论。 朱嗣炽见他的人都怯懦不敢上前,从旁边人手中抢过刀就砍过去,当然,他只是做个样子,吓唬吓唬,他就不信三弟敢以下犯上揍他! 揍了正好,让母亲将三弟赶出去,嫡子惟他一人就够了! 他想错了,根本用不着朱嗣炯动手。 一个浑身精武之气的侍卫斜里冲出,刀背重重砸在他手臂上。 朱嗣炽杀猪般地叫出来,他的胳膊断了! 一众下人目瞪口呆,郡王的人伤了世子! “做的好!杨广,回去领赏。”朱嗣炯目含赞许,继而冷冷看向众人“若有人阻挡,格杀勿论!” 朱嗣炽疼痛难忍,五官扭曲,咬着后槽牙说,“朱嗣炯,等着父王母亲家法伺候吧你!” 朱嗣炯仰头大笑,旋而脸色一冷,“都给我拿下!” “都给我住手——!” 说曹操曹操就到,宁王和王妃罕见地一起出现了。 第32章 拥你入怀 “我的儿——”王妃看到世子角度诡异的断臂,直接昏了过去。 朱嗣炽又急又气, 母亲你好歹替我出口气再晕啊! 宁王已是怒不可遏, “孽障!你要拆了王府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都给我住手!住手!” 他暴跳如雷,但朱嗣炯的侍卫没听到主人叫停,自然不肯住手, 该拿人拿人, 该审问的提到小黑屋关起来! 宁王说什么朱嗣炯根本就没听, 他直勾勾盯着王府上方的天空。 天上的云压得很低, 乌云翻滚,远处隐隐传来雷声,要下雨了…… 这王府,该好好清洗清洗了! 朱嗣炯将身子一侧,让出一条路,“父王可告御状。” 什么?宁王登时瞠目结舌,宁王爷父子反目,府中打杀一团, 他藏着掖着都怕来不及, 还往父皇那里捅,让父皇再骂他一顿吗?让朝野上下看宁王府的笑话吗 丢人, 太丢人! 家丑决不能外扬!胳膊折了也要藏在袖子里! 宁王下了封口令,反正阿阮和二儿子都没牵涉其中,让王妃母子三人闹去吧! 不住喊疼的朱嗣炽看着离去的父王,恨不能自戳双目,这爹太窝囊! 父王都管不了他, 自己还是溜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两眼一翻,晕了。 下人们抬着王妃和世子,呼啦啦走了个干净。 风携着雨,雨带着风,噼里啪啦打下来。 朱嗣炯巍然不动,打湿的袍角被风卷起,在空中啪啦啪啦地响。 万年青绿油油的叶上,沉重的水珠如泪般一滴滴流下来,落在地上,砸在心里…… 宁王一心不愿让皇上知道,但皇上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过小半个时辰,宁王府这桩公案就摆在了皇上的案头。 头发花白的老皇上摇头叹道,“竟为一个婢女大动干戈,这不像他的作风,太沉不住气了!” 太孙说,“靖江郡王幼时颠沛流离,一直和这个婢女相依为命,若是无动于衷,才叫人心寒。” “孙儿啊,忠仆是要器重,但也要防他们借着主子的宠信肆意妄为,尾大不掉才是棘手。” 太孙忙躬身说,“孙儿知道了。” 皇上点点头,“嗯,你去趟宁王府,让靖江郡王见好就收,出口气就得了,还真要让御史们参他的目无尊长、忤逆不孝吗?朕还要用他!” “是!”太孙领旨下去,走到殿外看到一个小黄门捧着奏折过来,“苟道,发生什么事乐成这样?” 苟道低头哈腰给太孙行礼,一脸的喜庆,“禀殿下,得皇上隆恩,瘟疫消散,这是各地疫情的简略。” “我当什么好事,疫情损失严重,你笑呵呵的,是过去领板子?” “殿下,奴才天生一副笑模样,改不了啊!”苟道故作愁眉苦脸,那挤眉弄眼的模样更加好笑。 “哈哈,你个阉货,快滚进去吧!” 苟道唯唯诺诺,真个儿趴地上开始滚,那副蠢样又惹太孙一阵大笑。 太孙已远去,苟道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皇上看完简略,奇道,“怎么疫情最重的牛头村反而死的人最少 分卷阅读64 ?” 苟道解释说,“当地官员组织得当,防疫治疫都没有丝毫马虎,请的郎中医术高超,所以他们染病人数最多,死的人却不到一成。” “牛头村,县官可是姓林?” “皇上好记性,此人是高首辅的门生。” 苟道见皇上似有所思,忙说些趣事打岔,“说起来,这牛头村的郎中奇丑无比,叫‘赛钟馗’,他的医女貌若天仙,叫‘活观音’!这一丑一美,偏偏还形影不离。” 皇上果然来了兴趣,“为何这么叫?” “钟馗捉鬼,魑魅魍魉望风而逃,观音施露,百病祛除万事安康!” 皇上哈哈大笑,“朝廷命官的功劳全被这俩人夺了,呃……,看太孙走了没有,让他和靖江郡王一起去把这两人叫进宫来,朕瞧瞧到底长什么样!” 朱嗣炯哪有心情去办差,任凭太孙如何说,就是阴沉着脸不动地儿。 太孙不悦,拂袖而去。 侯德亮进来将口供呈给朱嗣炯。 “香杏?牵扯到世子妃?”朱嗣炯有些意外。 “爷,要不要拿人?” “废话!拿!” 可没等侯德亮去世子院子里拿人,石莹就把香杏送到了王妃那里。 是香杏的尸体!还有一封认罪书。 她如数供认,如何串通郑嬷嬷给万碧下毒,再如何送到瘟疫村。 为什么? 因为万碧恬不知耻勾引世子,还收买她想陷害世子妃,让世子夫妻二人之间生隙,好趁虚而入。她气不过,就想替大家除了这个王府隐患,所有罪责她一人承担,与他人无关! 和遗书一起拿来的,还有几样贵重首饰,朱嗣炯认得,那是阿碧的东西。 朱嗣炯拿着这封“遗书”,手微微发抖。 王妃倒是感伤这位的“忠心”,黯然说,“她虽然做的不对,但也是为王府好,炯儿,大家都知道万碧不是好东西,你怎么就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呢?” “这就了结了?是什么毒?从哪里来的毒?怎么进的王府?这封认罪书是真是假?香杏是自杀还是他杀?母亲,大嫂,你们都查清楚了吗?” 他的目光直直看向石莹。 巨大的压力山呼海啸般迎面袭来,石莹顿时心头乱跳,身体不由僵硬似木,大脑一片空白。 朱嗣炯已懒得再说,他起身拿着首饰就走。 待他彻底离开,石莹才从窒息般的压迫感中缓过来,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为何世子这么忌惮靖江郡王。 他有一种天然的气场,不怒自威! 王妃也有些怔楞,这是她沉默俊雅的小儿子,怎么刚才感觉像见到了父皇? 王妃不禁打个冷战。 朱嗣炯漫无目的走着,阿碧不在了,他该何去何从? “郡王爷!”容嬷嬷踱步过来,“可否借一步说话?” 四下无人,容嬷嬷问,“郡王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朱嗣炯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恨意,“自然是给阿碧报仇。” “老婆子说一句,丫头这事,恐怕王府几位主子都不干净,有蓄谋已久的,有递刀子的,有隔岸观火的,郡王爷若是继续追究,就是与整个王府为敌!” “呵!就是与天下为敌又怎么样?我不能让阿碧枉死!” “这样做,郡王爷会不得善终!” 朱嗣炯摇头笑笑,“嬷嬷,我给你预备了宅子,这几天你就搬过去吧。” “那丫头还没死!” 朱嗣炯骇然回头,脸上说不清是惊还是喜,“阿碧活着?” 容嬷嬷缓缓点头,“她活着,南郊牛头村,郡王爷一去便知!” 话音未落,朱嗣炯疯了一般拼命向外跑,飞身上马,直奔牛头村。 侯德亮也骑马紧追,“杨侍卫,跟着郡王爷!” 雨早已停了,太阳冲出云层,将灿烂光芒撒向大地。 一行三人风驰电掣疾驰,如闪电般从慢悠悠行进的太孙车驾旁飞过。 “那是……靖江郡王?”泥水飞溅,太孙抹抹脸,纳闷道,“牛头村的方向?他不是不去吗?” 疫情将过,各地陆陆续续撤了驻防,但牛头村的官兵,却不大愿意走,借口善后清理,硬是和上峰多讨了一个月。 还不是为了多看几眼“活观音”! 活观音的名声越来越大,十几里地之外都有人借口来瞧,他们可要将万姑娘保护好! 远处马蹄声疾,似有人来。 “靖江郡王到——!”侯德亮竭尽全力喊,“快开门!” 哇塞,难道郡王都听说活观音的名头了? 兵勇不敢怠慢,迅速移开路障。 几乎是大门打开的同时,一人一马穿隙而过。 “阿碧!阿碧!”朱嗣炯勒住马,大声呼喊。 无人回应! 朱嗣炯莫名心慌,无所适从。 分卷阅读65 “你是找阿碧姐姐吗?” 朱嗣炯低头一看,是个牙没长齐的小童,他翻身下马,压住心中不安,“你说的阿碧姐姐,是不是长得很美很美?” “是啊是啊,她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姐姐。” “她在哪儿?” 小童向东一指。 朱嗣炯飞也似的跑过去,斗篷灌满了风,敞开飞舞,如同一只大鸟舒展了双翼,就要翱翔九天。 高高的榆树下,几个村妇打扮的人提着篮子,嘻嘻哈哈笑闹着摘榆钱。 他一眼就看到了阿碧。 她挽着头发,头上包着一块蓝底白花的旧帕子,穿着灰色土布衣衫,腰间系着灰蓝色的汗巾,仰着头,举着篮子,正指挥树上的孩童往下扔榆钱枝儿。 一股酸意冲上鼻腔,呛得他眼睛发涩,喉咙似有棉花团堵着,想叫却叫不出声。 万碧觉得有人看她,回眸望去,瞬时呆立原地。 他一脸憔悴,下巴隐隐发青,一身衣服皱巴巴、灰扑扑,又是土又是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唯有一双星眸,灼然生光,一眨不眨看着她。 梦中见了无数次的人,如今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两人都痴痴望着对方,却不敢上前一步。 “阿碧!”他轻轻唤道,“我来了。” 她眼角缀着泪花,嘴边是甜蜜的笑,提起裙子,不顾一切地奔向他,对面的人,正张开双臂迎接她! 待怀中扑进来香温玉软的娇躯,朱嗣炯才真真实实感受到这不是梦,他的阿碧回来了。 这一天下来,恍如隔世。 紧紧拥住她,朱嗣炯狠狠地亲了下去。 去他的规矩,去他的主仆尊卑,去他的有碍名声! 他心尖儿上的人,他想怎么宠就怎么宠! 拥你入怀,永不放开! 第33章 意外的惊喜 纵然万碧羞得烧红了脸,也舍不得将三少爷推开。 她经历了一番生死, 三少爷何尝不是?她甚至不敢去想, 当三少爷知道自己出事时会有什么反应。 因此,她环着他,轻轻回吻着他, 告诉他, 我在这里。 风吹树梢, 柔枝轻摇。 树上的孩童早就忘了摘榆钱, 好奇地瞪大了双眼。 地上的村妇个个捂住了脸,仍不忘从指缝中偷看。 侯德亮和杨广也呆若木鸡,看傻了眼。 缠绵的深吻,一抒胸中意,朱嗣炯松开万碧,仰头一阵爽朗大笑,斗篷一挥,将万碧裹在其中, 口中呼哨。 一声马嘶, “照夜白”轻快地跑到主人身边。 朱嗣炯抱着万碧翻身上马,轻踢马腹, 转眼间没了踪影。 侯德亮很无奈,又要拼命追主子,这两天可要老命了! 他见杨广还呆立原地,嘿嘿一乐,打趣道, “杨侍卫,你莫不是看美人也看傻了吧。” 杨广脸一红,显得有几分木讷。 “站住——!”李重生跑得浑身是汗,一把揪住侯德亮,“你们把万碧带哪儿了?” 侯德亮扽回袖子,“你是谁?” “你先说你们是谁!” “我凭什么告诉你我们是谁?” “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就不告诉你我是谁!” 这怕不是个愣子加傻子!侯德亮扭头就走。 “啊——,有人把‘活观音’抢跑啦!”李重生的破锣嗓子惊天动地响起来。 这可了得,呼啦啦围上一批人。 杨广默默握紧了刀。 “你他妈胡说什么!那是我家郡王爷的人!”侯德亮气急败坏喊道。 郡王爷?李重生眨眨绿豆眼,万碧果然有些来头。 侯德亮二人着急追主子,甩了李重生骑马就走,但没走几步迎面碰上了太孙,不得不下马行礼。 太孙说,“听说靖江郡王把‘活观音’带走了,怎么回事?” “回殿下的话,那是我家郡王爷的婢女。”侯德亮言语含混。 什么婢女重要得让郡王爷亲自来接?太孙马上联想到宁王府那顿闹腾,笑道,“既如此,我就带‘赛钟馗’走,告诉你家郡王,别光顾着抱美人,事后要向皇上禀告。” 这下万姐姐的名声更响亮喽! 侯德亮打了几个哈哈,赶紧告退。 黄昏时刻,朱嗣炯抱着万碧归来,轰动全府。 王妃没有想象中的生气,今天小儿子的表现着实震撼到了她,她又心疼又害怕,听说万碧没死,先松了口气。 这下小儿子不用发疯了。 世子的院里那口气提得更紧了! 赔上了香杏,搭上了郑嬷嬷,好不容易笼络的人手去了大半,结果万碧又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真他娘的憋屈! 夫妻二人嘀嘀咕咕半天,决定先维持 分卷阅读66 表面上的平静,暗中提防朱嗣炯的报复。 石莹还安慰夫君,“既然知道了他的软肋所在,就不怕没有机会。” 朱嗣炽哼哼唧唧,满脸的丧气,“这宁王府,不,这京城有他在一日,我就觉得一日不安心,小时候他就喜欢往皇上跟前凑,又百般讨好太孙,现在连私兵都有了,他就是想要这个世子之位!” 你也可以往皇上跟前凑,讨几个差事干干!石莹忍不住腹谤,忽听朱嗣炽小声说,“下次你再设计万碧,千万别把她弄死了,最好交给我收拾!” 石莹气得真想吐血! 寻回了阿碧,朱嗣炯也终于有心情捯饬下自己,从净房出来,又恢复成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万碧也洗去一身晦气,只着贴身小衣,散着长发,盘腿坐在暖炕上,披着朱嗣炯的衣裳。 朱嗣炯脚步一顿,喉咙不自觉动了下。 “别瞎想!”万碧嗔了他一眼,“我的衣裳都没了!——那个放花的匣子,你找到了?” 她藏在黑漆立柜顶上的二层小仙搂中。 一般人只注意立柜里面的暗格,反而忽略了最高处。 “嗯,……放心,我没中毒,哪个像你那么傻!” 万碧斜睨一眼,佯装生气。 朱嗣炯一笑,出去吩咐几句,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食盒。 他挨着万碧坐下,“陪我吃点。” 吃着吃着,就吃上了豆腐。 短时内经历大喜大悲,在天堂与地狱间走了个来回,纵然朱嗣炯心智早熟,毕竟也只是未及弱冠的少年,明明人一直抱在怀中,可总觉得惶恐不安。 那种身陷深渊的绝望,撕心裂肺的疼痛,无处宣泄的愤怒,让他此刻都心悸不已,他迫切需要一种真实感来抚慰。 朱嗣炯哗啦一声踢翻炕桌,抱着万碧滚到暖炕内侧。 外间传来小丫鬟胆怯的声音,“郡王爷,有事吗” “滚!” 外面一阵细碎脚步声,复归平静。 万碧边躲边说,“我的爷,不行!” 朱嗣炯已把衣袍脱掉,露出精壮的上身,刺啦一声撕开她的衣裳,含糊不清说道,“现在没人敢管我们!” 万碧胸前一凉,下意识就去遮挡,然双手已被他牢牢握住。 少女的潋滟风光,让这位童子郡王看一眼就把持不住了。 “爷,鼻血!”万碧噗嗤一声笑出来。 朱嗣炯手背胡乱一擦,好像猛虎一般扑过去。 万碧忍不住叫出来,“哎呦,我的爷,你要砸死我啦!” 少年的血沸腾着,咆哮着,在身体内四处奔腾,曾经幻想多次的场面就在眼前,朱嗣炯呼呼地直喘气,“阿碧,别躲!” “不行!不行!爷,真不行!”万碧不住扭着身子躲他。 “你别扭,越扭我越忍不住。”朱嗣炯喘着粗气,双手用力,将万碧拉了回来,“他们都叫你‘活观音’,今天爷教你什么叫‘观音坐莲’。” 他猛地将万碧抱起,万碧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之时,他的手已毫不客气地摸过去。 朱嗣炯猛然僵住,脸上显出极其复杂的神色。 万碧满脸通红,用力推开他,穿好衣服下地,“我都说了不行。” 小日子! “你去哪?”朱嗣炯披上衣服,跳下来将万碧打横抱起,“从今儿起,你和我一起睡!” 翌日清晨,万碧就穿上了针线房连夜赶出来的衣服,用的是最好的料子。 看着她们诚惶诚恐,还赔着笑脸的样子,万碧不禁好笑,如今靖江郡王的威名远播,她们看自己的眼神多了畏惧,还有讨好。 这样也不错。 落霞不知去了哪里,万碧没有问,郑嬷嬷等人自没有好下场,她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些马前卒。 她和朱嗣炯都知道,真正的主使者还带着面具,装扮着一出假惺惺的大戏。 以后还有的玩儿呢! “阿碧,打扮好没有?”朱嗣炯一撩帘子进来,他要带阿碧出门散心。 “好了!”万碧盈盈站起。 头上斜插一只金烧蓝镶宝凤钗,身着金色撒花缎面对襟褙子,米白色交领中衣,米黄色折枝花卉刺绣马面裙。 她笑颊粲然,双目生辉,比得凤钗上硕大红宝几近失色。 朱嗣炯嘴角上扬,心情也跟着灿烂起来。 他明目张胆拉着万碧,一起登上马车,挑首饰、买香粉、戏楼听戏、郊外踏青,更是大包小包买了一大堆。 日头西斜,朱嗣炯没带着万碧回府,却来到东城一户人家门前。 “这是哪里?” 朱嗣炯神秘一笑,上前扣门。 门开了,一个年轻男人连连哈腰作揖,“恩人来了,快,快,里面坐,爹,娘!快来!” 万碧惊呆了,“大、大哥?” 万大哥上下打量万碧半天,有点不敢相认,“阿 分卷阅读67 碧?……你是阿碧?” 万碧已是泣不成声,“是我,是我。” 万家人听见动静,齐齐出来,万姐夫更是呲溜呲溜蹿在最前面,一脸谄媚的笑,“哎呦,恩公啊,可把你盼来了!” 他看见万碧,第一眼,好漂亮,第二眼,诶?怎么有点眼熟? 大姐夫一出现,万碧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拉着朱嗣炯的胳膊摇了摇,“谢谢你。” 朱嗣炯轻轻一推她,“去吧。我过会儿来接你!” 万大姐搀着老母亲,一眼就认出万碧,母女三人抱头痛哭,一时没顾得上这位恩公。 万姐夫一直和朱嗣炯套近乎,想求他给个差事,但见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黏在小姨子身上,心下顿悟,遂不多留恩公。 有些话,还是背着他说比较好。 在门口哭声震天不是个事儿,一家人进屋坐下,万碧就将这几年的经历挑着能说的说了些。 万家人看上都还好,但少了一人。 “爹爹呢?” 万母又哭起来,“头几年就病死了。” “好了好了,现在一家人团聚,岳父大人也能含笑九泉了!”万姐夫急忙抢过话头,光哭,别的事都别干了! “妹子,这些年又是灾荒,又是战乱,我们一家人能活下来也不容易,你可千万别怨我们没找你。”万姐夫笑嘻嘻地试探。 万大姐很是感激,“要不是恩公找到我们,我们就饿死在关外了。” 万母关心的是女儿,“阿碧啊,你穿戴得像个官太太,你和恩公是什么关系?” 屋里顿时一静。 “娘,我是他的婢女。” 万姐夫不信,哪个主子对婢女这么上心,“妹子,看他瞅你那样,可不像看下人。” 万碧一笑,她这个姐夫,小混混出身,好吃懒做油嘴滑舌,人是贼精贼精的,最会顺杆上爬。 “姐夫,我只是个丫鬟而已,你可千万别多想。” “不多想,不多想,哪能多想呢!咳咳,妹子,你能不能跟恩公说说,给你大哥、你姐夫找个差事干干?” “等我回去问问看,时候不早了,大哥,你把马车上的东西搬进来,我收拾收拾,郡王一会儿该来接我了。” 屋里没人动,万碧停住脚步,疑惑问道,“怎么了?” “你、你、你说谁?谁是郡王?”万姐夫结结巴巴问道。 原来他们还不知道爷的身份,万碧笑道,“就是你们的恩公啊,他是靖江郡王!” 屋里一阵倒吸气。 万姐夫猛一击掌,嘎嘎大笑,“我们家要发达啦!” 第34章 赈灾 从万家出来,已是戊时, 明月皎皎, 垂柳依依,咕噜咕噜的车轮声,将这寂静的夜衬得更寂静。 万碧靠在朱嗣炯的怀中, 今儿个跑了一日, 又和家人哭了半天, 着实眼饧口涩, 昏昏欲睡。 朱嗣炯轻轻敲了敲车壁,示意马车跑慢点,他揽着万碧,摩挲她细嫩的皮肤,指尖的触感让他一阵心痒,又恨不得马车快点跑。 远处传来纷乱急促的马蹄声,到车前戛然而止。 马车一晃,停了下来。 外面是侯德亮急促紧张的声音, “郡王爷, 皇上紧急召见,府里找你快找疯了。” 朱嗣炯撂下句“杨广送人回府”, 立刻上马,飞奔而去。 万碧想和他说句话都来不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能闷闷坐回车里。 无意中瞥见杨广盯着自己,万碧顿时心头火气, “啪”地把车帘砸下,没好气说道,“回府!” 朱嗣炯一夜未归,万碧有些坐立不安,打发小雅去各处打听消息。 小雅是朱嗣炯从自己庄子上提进来的小丫鬟,专门伺候万碧。 她一笑俩酒窝,长得十分讨喜,口齿伶俐,荷包里总是装着零嘴,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也因此,很快和小丫头们打成一片。 “万姐姐,我满府转了,不止郡王爷,宁王、世子爷,还有二少爷今早上都被叫进宫里去了。” “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还跟我打听呢!” 都去了宫里?万碧暗自心惊,那定然是发生了大事,“你去找杨侍卫,让他出门探探消息。” 在万碧焦急不安的等待中,晌午,杨广探来了准确的消息。 “今年桃花汛提前了,黄河护堤溃决,皇上急诏王公大臣,商议赈灾事宜。” 小雅板着脸孔,学着杨广的木讷模样,故意粗声粗气说,“下官找了宫中的兄弟,郡王安好,最迟午后就能回来,请万姑娘放心。” 万碧吁口气,旋而哈哈一乐,“还下官?谁是他上峰!小雅,你别学他说话,笑死我了。” “万姐姐,你说皇上会不会让郡王爷去赈灾?” 万碧的笑僵在了脸上,似是找理由安慰自己, 分卷阅读68 “不会,那么多朝廷要员,郡王年轻没经验,又不在朝中任职,赈灾事关重大,怎么会让他去?” 朱嗣炯直到日头西落才回来,一进门就嚷饿,狼吞虎咽吃了碟点心,咕咚咕咚灌了壶茶进去,重重往塌上一瘫,长长叹出口气,“可累死我了!” 万碧在旁边给他轻轻捏着腿,虽有满腹话儿想问,可看他那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又默默咽了回去。 他双目微合,不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鼾声。 万碧给他盖上薄被,悄悄地走出去,“小雅,叫侯德亮到小书房来。” 侯德亮在万碧面前很随意,边吃边说,“郡王爷要去开封,说是赈灾什么的,吩咐我同行,三日后就走。万姐姐,你在府里要把自己保护好喽,这次可差点要了郡王爷的命!” “呸!吃你的吧!”万碧啐他一口。 果真让小雅那张乌鸦嘴说中了,这才刚回来,又要走…… 月上中天,朱嗣炯才醒来,睁眼就去寻万碧。 她温温柔柔的,正给他缝衣裳。 屋中烛光摇曳,温馨宜人。 朱嗣炯静静地看着,不愿出声打扰。 万碧抬头,二人目光交错,彼此相视一笑,心意相通便无需多言。 “阿碧,皇上派我去赈灾,三日后启程。” 此消息早已知道,但听他再说一次,万碧心里还是难过,“怎么是你去?” 朱嗣炯无奈道,“去年花了五十万两刚修了黄河堤坝,今年就决了堤,皇上大发雷霆,将灾情的折子全砸在工部尚书的脑袋上!皇上气坏了,严令彻查,平王和太孙都举荐自己的亲信,互不相让,几乎快打起来了。” “高首辅推举我去,皇上一口答应!”朱嗣炯摇头道,“也不知怎么我成了香饽饽。” “刚回来,又要走!”万碧很是不舍,背过身擦擦眼泪,后背一暖,被朱嗣炯抱在怀里。 “阿碧,我怎么舍得和你分开,这次咱们一起走!” “真的?!” “连我也不信?”朱嗣炯轻轻拧了她一把,“既然要和我一起去,外面的事多少要知道些。” “皇上命我为钦差,林勤和罗致焕协理。” 万碧多少听说过林勤,他是管辖牛头村的县官,但罗致焕又是谁? 朱嗣炯耐心说,“林勤治理瘟疫有经验,是我向皇上讨来的,罗致焕是镇北侯府的二爷,却是皇上指派的。” “派武将去赈灾?” “是防民乱,皇上令他暂领当地兵权。河南一带是平王藩地,罗家是皇上的心腹,此去大概也有勘察之意,” “皇上要对平王动手?!” 朱嗣炯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万碧,“你都想到了?皇上这招真的不甚高明!”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笨!” “哈哈,我错了我错了!”朱嗣炯揽过她,亲了几下,“总之,咱们明着只管赈灾,即便有人来探你口风,也要一问三不知。” “爷太高看我了,我算什么,还会有人来探我的口风?”万碧失笑。 朱嗣炯但笑不语。 靖江郡王为了身边婢女,几乎将王府掀了个底朝天,杖毙了母亲的管事嬷嬷,逼死了大嫂贴身丫鬟,打断了大哥胳膊,发落了半府的下人。 虽然宁王捂着藏着,可这消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京城。 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都是说他色令智昏、暴虐成性。 他不在乎,只要能保阿碧周全,他宁可做人们口中的混世魔王。 尽管时间很紧,万碧还是抽空回了趟家,未多停留,放下三百两银子,私下和万姐夫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了。 马车摇摇晃晃,停了下来,外面好像有人吵架,夹着一个耳熟的声音。 万碧掀开车帘,映入眼中的是熟悉的身影,她惊喜交加,“吕先生!” 吕秀才回身一看,“你是……万碧?” 几名凶神恶煞的家丁围着吕秀才,后面一个华服公子,叉着腰骂骂咧咧。 万碧跳下马车,“怎么回事?” “我不小心弄脏了这位公子的衣服,非要赔一百两银子。” 万碧冷笑一声,对那公子说,“想要钱?问靖江郡王去要!” 靖江郡王名头一亮,果然吓退众人。 “吕先生,请上车!” 看着马车咕噜咕噜走远,那华服公子仍痴痴远望,“原来是靖江郡王的宠婢,果真名不虚传,若能一亲芳泽,宁愿肝脑涂地。” 旁边家丁:少爷,醒醒! 听说吕先生来了,朱嗣炯放下手中千头万绪,和他深谈许久。 万碧则去接郭夫人,本以为能有个小师弟,然而可惜得很,他们的孩子没保住。 郭夫人仍旧没心没肺的样子,“命中无子,强求不来,我和老吕都想开了。——倒是小丫头你有造化,那臭小子竟然是个郡王!你们口风够紧的。” “ 分卷阅读69 情况凶险,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师娘海涵。”朱嗣炯携着吕秀才跨步进来,“阿碧你安顿好师娘,此次赈灾,吕先生和我同行!” 郭夫人很是诧异,却见吕秀才微不可见一点头,便改口道,“正发愁没有生计,郡王爷雪中送炭,感谢感谢!” 找宅子、搬东西,里里外外忙活,万碧帮吕家安顿好后,已是天黑时分。 吕秀才在福建惹了个不得了的大人物,不得已带着老婆上京,一来避祸,二来赶考,因今年闹瘟疫,春闱推迟一个月,眼看就要考试,怎么突然决定跟着郡王去赈灾? 不止郭夫人有此疑问,万碧也不明白。 “今日与吕先生一番深谈,方知他是有雄才大略之人,他虽在民间,却看透了朝局!”朱嗣炯目光中隐隐透着兴奋,“五十万两白银修的堤坝,经不起一次桃花汛!黄河决堤,是天灾,更是人祸!河南官场有多少人牵涉在内?其中又有多少是平王的人?” “若是查到实处,就能狠狠打击平王的势力,最好让他一蹶不振!等太孙登基,你我便逍遥自在去。” “吕先生愿意吗?读书人都重功名,你可不要强人所难。” “他?吕先生巴不得呢!你道他怎么说?‘金榜题名也不过是从七品官做起,熬多少年才能熬出头?还不如做郡王的幕僚,日后大功告成,高官厚禄还不是手到擒来?’,别人是假清高,他是真名利!” 万碧却笑了,“爷,郡王的幕僚放出去就能做高官,原来郡王有这么大的权力?” 朱嗣炯一愣,脸色慢慢严肃起来。 很快到了出发的日子,因带了吕秀才,朱嗣炯就把侯德亮留下,“你和小雅将后院看好,还有绢花上的毒,在我回来前必须查清楚!” 侯德亮被吕秀才挤下去,便有几分不服气,万碧知道这猴儿的心性,“你和吕先生争什么闲气?追查这种后宅隐私,也只有你这个心腹去做,郡王才放心!” 侯德亮这才好些。 同行的还有李重生,他是哭着喊着求来的这差事,一脸晦气的他看到万碧,立刻大倒苦水,无非是抱怨宫里贵人以貌取人,狗眼看人低! 给贵人看病,低头哈腰恭恭敬敬不说,拿个诊金,还要磕头谢恩。 谢个屁!我给你看病我还要谢你? 李神医古怪脾气一发,老子不伺候了! 还不如给穷人看病,老百姓崇敬的目光,极大满足了他的心理要求,熨帖,舒服! 自己简直就是神明再世! 万碧看着一脸陶醉沉浸在幻想中的李重生,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带着百八侍卫,拔营开路。 这趟差事注定不是一帆风顺的,刚到直隶与山东边界,就遇到了响马。 彼时朱嗣炯正和罗致焕几人商议如何赈灾,忽听“咻”一声哨箭划破天际,顷刻冒出无数人马,潮水一般杀了过来。 朱嗣炯立刻去找万碧,却被罗致焕牢牢抓住,“郡王爷还是待在末将身边,若你有个闪失,皇上可饶不了我!” 朱嗣炯挣脱不开,嘶哑着嗓子喊,“杨广,去保护阿碧!” 杨广护在他身前,有些犹豫,朱嗣炯急得踹他,“快去!” 杨广将身一拧,一个燕子穿云,嗖地消失在乱兵之中。 随行侍卫都是精兵强将,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然很快组织起有效的反击,那批响马一看讨不到好,唿哨一声,抢了东西就跑。 有罗致焕的保护,几位大人只受了点轻伤。。 吕秀才钻到马车底下,毫发未伤。 李重生屁股上中了一箭,哎呦哎呦叫得那个惨。 可万碧不见了。 朱嗣炯满头冷汗,要带人亲自去找。 “杨广在她身边,不会有事,我会留下人手找他们。”罗致焕还是牢牢抓他不放,“响马来得蹊跷,此地不宜久留,郡王还是随着末将尽快去驿站驻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晓晓”的地雷 感谢“ ”的营养液 感谢“哈哈哈”的营养液 感谢每一位留言的小天使 感谢每一个收藏的小宝贝儿 感谢每一个看文儿的小伙伴 有你们,我才能继续前行! 爱你们~~~~~~~ 第35章 捡了个麻烦 万碧觉得杨广真是个累赘。 二人一起落了水,谁知这人竟是个旱鸭子,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上岸。 这到底是谁救谁? 暮色苍茫, 乌鸦声声怪叫,林风吹过,湿漉漉的万碧打了个冷颤。 她从杨广身上摸出火石。 触及伤口, 杨广疼醒了。 一睁眼就是欺霜赛雪的皓腕素手, 在他身上东翻西摸。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 当下就有了反应。 于是脸上狠狠挨了万 分卷阅读70 碧一巴掌。 直到第二日凌晨, 万碧脸还是冷的。 杨广自知得罪了主子的心头肉,不敢说话,辨认好方向,一瘸一拐领路。 万碧默不作声跟在后面,捡了根树枝扔给他。 二人回到昨天遇袭的地方,空无一人,地上只余斑斑血迹,提示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万碧有些发愣。 杨广发现树上留下的记号, “他们去了下个驿站。”又似是安慰, “钦差遇袭,非同小可, 谨慎些是必要的。” “用你说!”万碧语气很冲,“跟着他们走就是了。” 两条腿的人如何赶得上四条腿的马,且慢慢地,路上的记号消失了。 他们走的是官道,莫名其妙总有人来袭, 不得已,杨广带着她从乡野小路绕道而行。 因此,他二人追到了河南境内,也没看到朱嗣炯的人马。 万碧是真生气了,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使小性儿,可就是忍不住! “许是发生了什么事……”看着万碧要杀人的目光,杨广默默移开了视线。 但很快万碧就顾不上自己那点小情绪了——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退回河道的河水依旧暴躁,浑浊的水面上卷着稻草、树枝、断木残梁……,夹杂泡得肿胀的尸体,打着漩涡,泛着层层白沫,奔腾着、咆哮着,一刻不停止撞击着河岸。 村庄内房屋倒塌,残垣断壁堆积在淤泥中,满目疮痍。 满脸皱纹的老妇坐在地上大哭,“都没了,一辈子攒的东西都没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对着被洪水摧毁的田地,抱头仰面哭喊,“苍天啊,你开开眼吧!” 年轻的汉子一下一下在污泥中挖掘,然而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妇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幼子,跪在丈夫的尸首旁,目光呆滞,只剩对未来的绝望。 万碧的心不住哆嗦,她褪下手上的金镯子,给了那位妇人,“大嫂,日子还要过,且看着孩子,你要打起精神来。” 那妇人呆呆看了万碧半晌,一声哀嚎扑在丈夫身上,“你个天杀的,为了那几个铜板,就狠心丢下我们去了!” “快别提钱的事,小心也把你抓走!”旁边有人悄声提醒那妇人。 “大哥,此话怎么说?”万碧立刻发现不对。 见他面带惶色,万碧瞪了一眼杨广,“钱!” 杨广默默掏出一锭银子。 那汉子将银子紧紧攥在手心,左右瞧瞧,低声说,“发水那天,县里下来人,雇劳役去修河堤,每人二十个大子儿,结果当天晚上就决堤了。” “那些修堤的人,不是淹死了,就是让衙役抓走了,大伙儿都说,是他们触怒了河伯,才引发了大水。” 万碧和杨广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震惊。 万碧定定神,“大哥,决堤的时候,可有什么异样?” “那晚和我婆娘干得正……” 杨广咳了几声。 汉子嘿嘿笑了下,“就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我以为是地龙翻身,拉着我婆娘就跑,刚出来就看天边白花花一片,那水一下子就到了腰,我们没命往山坡上跑,这才捡了条命。” 万碧还想细问,杨广忽然拖着她就走。 背后阵阵呼斥,“那两个鬼鬼祟祟干什么的?抓住他们!”随之是叮叮铮铮地兵器声。 “抓好!”杨广低喝一声,搂着她的腰,施展轻功,几下荡出去好远。 两边树木快速倒退,万碧只觉耳边呼呼风声,宛若腾云驾雾,不由娇呼连连。 待双脚重新落地,她才发现,自己双手竟紧紧搂住杨广的脖子,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杨广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万碧一把推开他,然双腿还是软的,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 杨广伸手又扶住了她。 “你、你、放开!”万碧气得眼睛都红了。 杨广松手,万碧摔了个完美的屁墩儿。 又气又恼,又羞又愧,赶路的辛苦,遍寻不到朱嗣炯的焦急,被他抛下的委屈,一瞬间全爆发出来,万碧坐在地上开始大哭。 杨广依旧默默地守在一旁,不出言劝慰,也不离开一步。 哭够了,万碧一抹眼泪,霍然起身,“走!” 二人来到兰阳县城。 这里也好不到哪去,同样进了水,县衙里的淤泥都有一丈多。 更严重的是,满城的灾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都在饿肚子。 一个不慎,就是民变! 他们在县衙门口,杨广正要亮腰牌,里面一阵呵斥,衙役们赶出来个十二三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生得瘦弱,手里捧着只缺了口的大海碗,踉踉跄跄被推搡出来,绊在门槛上,身子一趔趄,撞在万碧身上。 万碧被杨广扶住没有摔倒,却被泼了一身汤水。 那小丫头已摔下台阶 分卷阅读71 ,手里的海碗摔了个粉碎,里面的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她嘴一撇,“哇”地放声大哭,“爹啊,爹爹啊——” 万碧有些无奈,“小妹妹,别哭了,我给你银子,你再去买点可好?” 小丫头擦擦眼泪,刚要接银子,一眼看到了杨广腰间的令牌,她眼睛一亮,怯怯说道,“你们可是朝廷的人?” 万碧心头突地一跳,笑道,“小妹妹,你是哪里的人啊?” 小丫头犹豫了下,拔腿就跑。 万碧二人连忙跟上去,转过巷子口,看到那小丫头在等他们。 “你们是钦差的人吗?”她张口就问。 “小妹妹,你说什么钦差呀?” “靖江郡王,前几天他还来这儿巡视,这位大人的腰牌和那些侍卫的一样!” 郡王爷来过这里!万碧心下一喜。 杨广十分警觉,“你刻意记住这腰牌,所图何事?” 他声音严厉,吓得小丫头向后缩缩身子,“我……我有冤情。” “既然能见钦差,为何不拦路诉求?” 他咄咄逼人,小丫头受了惊吓般哭了,“我,我不敢,刘同知也在!” 看来这并不是个普通的民间女子,万碧柔声安慰道,“小妹妹,你出身哪里?别怕,慢慢说。” “我、我是兰阳田县丞之女田果儿,他们说我爹贪了修堤的银子,把我爹抓走了,可我爹是替人顶罪的!”田果儿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你们带我去见郡王爷,我冤枉,我冤枉啊——!” 万碧忙拉起她,“起来,跟我们走吧。” 杨广的伤口没有好好包扎上药,又水里泥里滚过,时间一长,伤口愈发严重,他渐渐觉得身子发虚,有些支撑不住。 他本想让兰阳县衙派人护送他和万碧去开封。 但带着田果儿,就不好再惊动官府,他只能咬牙硬挺。 从兰阳县到开封,一路都是流民,看着衣着不俗的万碧,有人眼睛放光。 杨广脸色已十分的难看。 田果儿以为他不喜欢自己,生怕他扔下自己不管,就紧跟着万碧,寸步不离。 万碧试图问些话出来,但田果儿嘴紧得很,定要见到郡王爷才肯说,万碧颇为无奈。 赶了一天的路,终于看到个破庙能进去歇息。 里面已坐满了流民,人声嘈杂。 杨广找个了不显眼的角落,让万碧和田果儿坐里面,他挡在外面。 杨广掏出两个馍馍,递给她俩,这是最后的干粮。 田果儿三下五除二吃下去,舔舔嘴唇,又盯着另一个。 那个是万碧的,她掰开一半,递给杨广,眼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杨广有一丝犹豫,开口要拒绝,却被万碧硬塞到手里。 他没吃,又放入怀中。万碧冷哼一声,转过身去闭目假寐。 夜色深了,庙内渐渐安静下来。 杨广抱着刀,盘膝而坐,忽然耳朵一动,双目豁然睁开,有人来! 伴着大声呼呵声,进来七八个满脸横肉的粗壮汉子,举着火把,为首的是一个黑塔似的大汉,穿着黑绸裤,打着赤臂,胸前长长一道刀疤。 他提着把宽边大长刀,一进来就粗声粗气喝道,“能喘气的都他妈给老子起来!” 庙里顿时哭叫声四起。 这是真正的土匪!杨广一下握紧了刀。 “大哥,真他娘晦气,这都是一群流民,屁都没有!” “有长得俊的没有?” 人群中响起女子的尖叫声。 “大哥,都他娘饿死鬼似的。” “滚滚滚,都他妈出去,这地儿老子占了!” 田果儿使劲往万碧身后挤,轻声啜泣,“他们是不是来抓我的?” “大哥,那儿还有人!” 火把忽地移过来。 杨广已起身挡在万碧前面,“几位道上的朋友,在下是吃官饭的,有道是井水不犯河水,这里有纹银五十两,请诸位喝顿酒,算是交个朋友!” 一听说是官差,这几人气势先弱了几分,又听有银子拿,立刻杀气全无,领头的抱拳笑道,“既然官爷有差事在身,我们不便打扰,这就走!” 杨广舒了口气,真打起来,他现在未必应付得了。 “呀——,老鼠!”田果儿猝然尖叫,浑身抽搐,手足舞动。 万碧措不及防,一下被撞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凌晨”的地雷! 我亲耐滴小天使们,我会努力再努力! 第36章 隐情 万碧被撞倒在地,茫然抬头, 她发髻微散, 娇喘吁吁,香汗点点,几缕发丝黏在额前, 白瓷般的脸被火光罩上一层朦胧的绯红色, 更显娇艳。 土匪头子将银子一扔, 哈哈大笑, “兄弟们,上上等货色。” 分卷阅读72 杨广知道要糟,铮一声抽出腰刀,迎头而上。 他纵然武艺高强,但有伤在身,且以一对八,百招一过,已是险象环生, 全凭一股精神气支持。 土匪头子看准空档, 冷不丁将他砍翻,狠狠踢到一边, 狞笑着越步上前,伸手将万碧拖了出来。 万碧拼命挣扎厮打,但徒劳无用。 杨广忽从地上一跃而起,一声暴喝掷出手中腰刀。 土匪头子“哇呀”惨叫,抓着万碧的胳膊被飞刀生生砍断, 一口气没上来,疼昏过去。 众土匪一时骇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广摇摇晃晃,血红的眼睛盯着他们,“滚!” 他上前一步,土匪后退一步。 一个小个子哆哆嗦嗦,不知是吓坏了,还是想为老大报仇,竟握着匕首冲过去。 “噗”一声,杨广的手直插小个子胸腹,竟穿胸而过。 哗啦哗啦,血流一地,小个子身体颓然倒地。 众土匪吓得吱哇乱叫,顷刻逃了个干净。 杨广晃了晃,仰面直直倒了下去。 田果儿不停地尖叫。 “闭嘴!”万碧喝道。 她还是不停地叫。 “啪”,万碧狠狠给她来了下。 田果儿捂着脸,不叫了,紧紧闭着嘴,眼中全是惶恐不安。 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万碧小心翼翼解开杨广的衣服,轻柔又仔细地给他擦拭伤口。 他的伤全在前胸,此人从未想过转身而逃。 万碧胸口闷得难受,长长叹口气,似要把心中郁气全部吐出来。 她脱掉褙子,刺啦刺啦撕开自己的中衣给杨广包扎伤口,勉力收拾好后,她几乎脱力,靠在一旁昏昏沉沉睡去。 田果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万碧再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破庙中没有别人,很安静,尸首也不见了,地面上只有淡淡的血迹,看得出被人很用心地打扫过。 杨广提着水囊进来,“往前二十里是曲兴镇,有驿站,……你再坚持下。” “我没事,倒是你,浑身是伤,千万别走半路趴下,我可拖不动你!” 杨广难得露出一丝笑,“我也无碍。” 他脸色苍白,精神却很好,万碧便放下心来。 万碧去更衣,杨广在庙外看着天空发呆,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 是田果儿,她目含泪光,祈求说,“大人,能不能不去驿站?我怕他们来抓我。” 杨广冷然说道,“不能!” “姐姐说她能坚持,你……” “一百个你,也比不上她一根头发丝金贵!” 田果儿眼泪迸出,还想再求,杨过已转身离去。 寻到万碧,杨广悄悄说,“小心田果儿。” “我知道,但是她父亲与决堤一案有关,她又死活不肯多说,除了带她走还有办法吗?若真有决堤隐情,或许能帮上郡王的忙!” 一路奔波,终是到了开封,打听到钦差住在府衙,杨广直接在门口亮了腰牌。 仆妇们看着万碧,纵然一身污衣也难掩娇艳之色,这就是差点急疯靖江郡王的宠婢? “阿碧!阿碧!”朱嗣炯一阵风似地跑过来,抱着万碧看了又看,满脸自责和后怕,“我差点又丢了你。” 他双颊凹了下去,眼底下两团青紫,要多憔悴有多憔悴。 万碧抱怨的话就说不出了,“我不是好好的么,你那个侍卫厉害得很,我一点儿伤都没有!” “待我稍后重重赏他!”朱嗣炯将头埋在她胸前,“我派了好几拨人去找你,都没有音信,我真是……” 其实他一路也遭到数次偷袭,不得不掩去行踪,不过他没说,丢了万碧,他任何借口都没有! 屋里的仆妇早就退了个干净! 万碧抚摸着他的头发,慢慢说道,“许是走岔了吧,我们一路躲着人走的。” “别抱着我啦,我十来天没洗过澡,脏兮兮的!” “不臭,香的!”朱嗣炯“啪滋”一大口亲在她脸上。 净房里哗啦哗啦的水声,一下下撩拨着朱嗣炯的心。 他无聊的坐在屏风后,有一搭没一搭和万碧说着话。 “你不要总守着我,那个田果儿你不去问问?” “不急!”朱嗣炯慢悠悠说道,“他爹在大牢里都没喊冤,她比她爹更了解内幕?况且,本郡王是谁?想见就能见?她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 “抻抻她,让她等着,越忐忑越慌张越好,那时再见她,用不着多费口舌,她自然什么都会说出来!” 万碧从净房转了出来,只穿着贴身小衣,“不怕漏掉线索?” “哈!死了张屠夫,就得吃带毛猪?”朱嗣炯顺手拿过细棉布给她绞头发,“你说决堤当夜有巨响,这就是线索!” “我让吕先 分卷阅读73 生带人悄悄去寻修堤的劳役,看能不能找到几个活着的。” 万碧刚洗完澡,眉目间带着雾气,犹如含露嫩莲,看得朱嗣炯蠢蠢欲动,他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前几次没得手,总憋着股劲儿,如今又忍不住了。 万碧却不让他,一一穿戴整齐,“爷是来赈灾的?还是来玩的?你看看外面那些灾民,眼巴巴等着你救命呢!白日宣淫,我都替你臊得慌!” “好好好!万大御史,我这就去赈灾,赈灾!”朱嗣炯整整衣服,一步一回头往外走,无意中扫过万碧换下来的衣服,中衣似有撕扯的迹象,他脚步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出去了。 林勤这边已是忙得焦头烂额,罗致焕只管兵防,其它不闻不问,靖江郡王为了一个婢女魂不守舍,惟他一人埋头赈灾事项。 但他位卑言轻,无人把他当回事,要粮无粮,要钱没钱,这几天下来四处碰壁,各处推诿,几乎快把这位儒雅的读书人逼成疯子。 今天靖江郡王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议事堂,他顿感肩上一轻。 果然,靖江郡王斩钉截铁几句话,颇有效果。 “各处粥铺,要立筷不倒;李重生的药材三日内必须运到;实行宵禁,预防生事。” “另有三点禁令:第一,禁止各粮商哄抬粮价、囤积粮食,违者斩;第二,禁止低价收购灾民田地,买卖价格不得低于未受灾临县的中等田地价格;第三,有大户捐粮者,百石粮可授予九品官身闲职。” 这些是吕秀才提前制定好的, 第一点还好,第二点勉强可以接受,这第三点抛出来,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刘同知迟疑道,“郡王爷,买官卖官……这是明文禁止。”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一切由我担着!”朱嗣炯轻飘飘一句话过来,“刘同知,你的府银账目整理好了吗?” 刘同知连连苦笑,“郡王爷,府银一向都是知府亲自管理,前任的知府刚调去山东,接任的知府还没上任,我初接账目,也是一团乱麻,千头万绪理也理不出来啊!” “第一批救灾的粮食马上就要吃完,第二批粮食朝廷还在筹措,最快下个月才能运过来。中间有二十天没粮,就等着府银买粮,你再晚些,激起民变你担得起吗?” 刘同知不住擦着冷汗,低头唯唯诺诺,“是!是!”想想不对,“不是,不是!” 朱嗣炯不再理他,“林大人,请随我来。” 二人到了后堂。 “阿碧,看茶。” 娉娉婷婷人影过来,奉上一碗茶。 林勤忙起身,低头微微弯了弯腰。 “林大人,听说你和田县丞是旧识?” “是,我们是同科。” “嗯,你怎么看他的贪墨之罪?” 林勤沉吟片刻,字斟句酌说道,“他在河工上颇有一套,为人耿直,不大会变通。河工建设自来是泼水似的使银子,我与他几年未见,也不知他秉性变了没有。” 朱嗣炯摸摸下巴,“他的家人如何?” “说起这个,唉!”林勤不由黯然几分,“他夫妻伉俪情深,当年我还与他一道迎亲……,可惜他夫人难产而亡,只余一女,如今他抄了家,下了大狱,也不知那孩子怎么样了。” “他女儿在我这里。——阿碧,带田果儿上来。” 田果儿梳洗过后,换了身衣服,此时再看,好个清秀的小家碧玉。 依旧是楚楚可怜、怯怯生生的模样,恰如一只受惊的小白兔。 她双目垂泪,跪在朱嗣炯面前,深深叩头,“拜见郡王爷。” 朱嗣炯没叫起,“你有什么冤情。” “郡王爷,我爹没有贪银子!我家的衣服没有一件不带补丁,我家穷得吃不起肉,我爹连猪下水都舍不得买!抄家只抄出了二两银子,那还是给我娘忌日用的!郡王爷,您说,我爹贪银子,这银子都去哪里了?” 她的口齿出奇伶俐。 “可你爹已经认罪了!” “不可能!”田果儿尖叫起来,“我爹最疼我,他绝不会让我成为罪官之女!” 她急急膝行上前,贸然抓住朱嗣炯的袍角,仰面哭求说,“郡王爷,您发发善心,让我见见我爹,我爹绝不会贪银子,他必有隐情,见了我,他肯定会说出来!” 朱嗣炯嫌弃地拽出衣角,对面有所思的林勤说,“你去安排,今晚提审田县丞,罗致焕协审。” 三月的夜风带着暖意,钻过窗子,调皮地作弄着万碧的额前碎发。 万碧依着窗户,看着院中如钉子般矗立的杨广,叹道,“你的伤还没好就跑来当差,不要命了?” 杨广背对她,“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无趣!万碧关上窗子。 在她百无聊赖等待中,朱嗣炯终于回来了。 他浑身杀气腾腾,脸上犹带着怒气,嘴角紧绷,紧握椅子的手微微发抖,看上去气得不轻。 分卷阅读74 第37章 又是银子的事儿 黄河决堤,兰阳县一夜之间被洪水吞没, 万亩良田被淹, 十几万人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民怨载道。朱嗣炯料到决堤必有隐情, 但没想到会是如此严重。 非是天灾, 乃是人祸! 那堤坝生生是让人炸开的! 朱嗣炯气得发晕。 万碧给他顺了半天气, 陆陆续续才听明白缘由。 据田县丞所供, 去年府里根本没拨下银子修堤,只是随便在堤坝上填填补补应付了事,上峰逼着他在工程案上画押完结,事后他得了五千两银子。 银子他一分不敢动,以闺女的名义存在万通钱庄。 今年桃花汛提前,他担心堤坝溃决,夜夜都去巡视,哪知却见到县令带着人炸堤。 田县丞惊惧之下, 情知此事非同小可, 连夜将女儿送到亲戚家,果不其然, 第二天他被下了大狱,有人暗中以闺女性命威胁他,他只能认了罪。 当地官府便以底层官员贪墨,偷工减料导致黄河决堤结案。 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主簿, 已在狱中自缢身亡。 但今日见到田果儿,他再无顾虑,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万碧不解,“为什么要炸堤?黄河一旦决堤,上面肯定会派人来查。” “我也想不通,林勤猜测,他们许是怕新任巡抚查河工的帐,索性炸堤,大水一冲,什么痕迹都没有,查也无从查起。若不是你听了只言片语回来,又恰巧有个田果儿,这决堤真相恐怕无人能知。” “那炸堤的县令呢?” “淹死了。” “……既然没有修堤,那银子呢?” 五十万两雪花银,都贪了么? 屋里一片沉默。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门外杨广说,“主子,林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林勤拿着本册子,跌跌撞撞进来,“郡王爷,田县丞自尽了!” “什么?!”朱嗣炯从椅上弹起。 “这是他留下的书信。” 血迹斑斑的信上,详细供述了修堤决堤经过,并有他的指印画押。 皱皱巴巴的册子,上书四字“河工经略”,写满了他治河的心得和建议。 末尾一句,“黄河水患并非不可治理,此乃罪臣毕生心血,献与郡王,望能替朝廷百姓解忧。罪臣愧对天恩,只能以死谢罪,膝下唯有一女,孤苦飘零,恳求郡王照拂一二,罪臣泣血顿首于狱。” 朱嗣炯看着册子出神。 随着凄厉的哭喊声,门咣当被撞开,田果儿闯了进来,后面是一脸无奈的杨广。 “爹爹——!”她一头晕倒在朱嗣炯脚下。 有了田县丞的供述,再加上吕秀才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的两个劳役,朱嗣炯开始彻查决堤一案。 当地官场很是见识了一番靖江郡王的雷霆手段,两个月过去,落马了一半的官员,其中有平王的人,也有太孙的人。 此案渐渐明朗起来。 万碧是不操心这些事情的,她每日的任务,就是好好给朱嗣炯顺气,这位郡王爷差点被腐败的官场气死! 这日阳光正好,吕秀才笑眯眯来了,“小丫头,可否拨冗赏杯茶吃啊?” 万碧噗嗤一笑,“先生尽说玩笑话,您来当然有好茶伺候。” 香茗在手,云雾悠悠,吕秀才啜了口茶,笑道,“小丫头,老先生现在有一难事,左思右想不得其法,烦闷异常,只能到你这里寻个指点。” “先生,您不用说弯弯绕的话,有话直说。怎么和师娘这么多年,也没学到她的优点?” “哈哈!河工银子的流向,虽无十分确凿,也八九不离十,郡王爷却犹豫怎么结案。……这银子兜兜转转,竟进了太孙和平王各自的私库!继续查,两面不讨好,所以郡王爷只想查到州府一级。” “那先生的意思?” “管他什么平王太孙,据实上报,一查到底!可惜郡王不听我的。” “你想让我劝劝?我哪有那个本事。” “老先生走投无路,只能请万大姑娘伸出援手帮一把。” “可是先生,郡王的处境你有想过吗?” 吕先生捋着颌下美髯,“小丫头,一门心思扑在你家郡王爷身上是没错,但偶尔也要看看外面的风景。其实从郡王接下这个差事起,这件事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小丫头,我还有一句话,与其依附他人,处处掣肘,为何不自立门户?” 万碧倒吸口气,心头狂跳,回过神来,吕先生已施施然离去。 晚上朱嗣炯回来,看到万碧独坐垂泪,不禁吓了一跳。 万碧说,“看到外面那些灾民卖儿卖女,有些伤感。当年我也是因为家乡受灾,活不下去了才被卖掉。” 她靠在朱嗣炯的肩头,“整村的人都出去逃荒,越走人越少,到 分卷阅读75 了保定府,活下来的还不到一半。……我爹病了,等着药救命,我娘没办法,只能卖了我……我长得好,能多卖十两银子。” 万碧的声音哽咽,“我娘怕把我卖到脏地方去,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给人牙子磕头……”她渐渐有些说不下去,擦擦眼泪,环住朱嗣炯的脖子,“还好,我到了府里,遇到了爷,若是没遇到你……” 感到怀中人的不安,朱嗣炯用力抱住她,“不要想没发生的事,有我在,你只管安心。” “嗯,我只是可怜那些老百姓,家破人亡,他们又是招谁了惹谁了,平白受这些磨难!那些黑了心肠的官,满口仁义道德,个个人五人六,不过都是披了张人皮的恶狼!” “爷,你不能放过他们!我亲眼见了受灾的村子,惨,太惨了,老百姓都活不下去,凭什么那些贪官污吏能活下去!” 朱嗣炯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哎呦,想不到我的阿碧还是个一心为民的侠义女子!” “只是感同身受罢了,和你们不同,我可是穷人家的孩子。” “我也不是‘何不食肉糜’的纨绔膏粱子弟,你家爷不会放过一个贪官污吏。快,伺候你家爷歇息吧。” 万碧这个金钟一撞,异常洪亮,第二天朱嗣炯就采纳了吕秀才的意见,准备据实上禀,一查到底。 “郡王,还有府银一事,不如一同上奏。” “府银?刘同知不是说银帐一致么?” “我敢打赌,库里没有一两银子!” “那日我们查账没有问题啊,银子都在库里!” “但不是官府的银子,那是从各大票号商号借来的银子!” 朱嗣炯这下惊得非同小可,白着脸半天没说出话来。 厅中静得只闻飒飒的风声。 “你怎么知道?” “郡王,这一个多月,多少人争着请我赴宴,其中可不少都是有钱人家的当家人,这是他们透露出来的消息。” “因为我‘无意中’泄露出,郡王爷要把府银全部押运上京,充当买粮钱。他们怕银子打水漂,又不敢明着要钱,是以想通过我告诉郡王,这钱是他们的!” 朱嗣炯的脸色已经不用能“难看”来形容了,他咬着牙,“把刘同知带过来,我要亲自审他!” “不可!”吕秀才说,“他没那么大的胆子,背后必另有其人,贸然审问必然会惊动幕后人,这事还是交给我办!” 吕秀才只是去刘同知府里下了盘棋,就轻轻松松拿到了商贾借款的账目,外加府银的去处——被上任知府送给了平王。 朱嗣炯也真不含糊,锁拿一众人犯,整理好所有证据口供,详细写了份奏折,命罗致焕即刻派人呈递御前。 这一份奏折到了京中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朱嗣炯此刻不愿意想,他躺在院中树荫下,吹着熏熏然的春风,一脸和煦的笑,逼问吕秀才到底怎么说动的刘同知。 吕秀才摇着把泥金折扇,嘬着薄雾缭绕的香茗,笑道,“他是高首辅的门生,而我借用了高首辅的名头!” 刘同知既不是太孙的人,也不是平王的人,他只认一人,内阁首辅——高敬! 那日,吕秀才大摇大摆进了刘府,不问其它,只说下棋。 刘同知先是不以为然,下着下着,一脸严肃,再后来是冷汗淋漓,最后已是满目骇然看着他。 吕秀才下的那盘棋,和高首辅书房那盘残局一模一样。 高首辅曾说,这是他最为得意的门生十年前下的,他本想让其入阁,奈何他无意仕途,只想做个闲云野鹤。 那盘残局,时至今日无人能解,也只有高敬一人摆得出来。 这个貌不惊人的吕秀才,毫不费力下出了这盘棋,还说,“刘同知,见棋如见人,难道还用我拿出高首辅的印信吗?” 刘同知不敢再问,马上将暗中搜集的证据和线索全部交给了吕秀才。 “我是扯虎皮做大旗,先把刘同知诳得不分东西,等他回过味来,我已拿着东西跑了!” “吕先生竟得了高大首辅青眼?真人不露相,失敬失敬!” “郡王爷过奖了,唉,当初年少轻狂一时意气用事,非要凭着自己本事考出个名堂来。结果岁月蹉跎,年近不惑还是个穷酸秀才!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拜入高敬门下,没准现在都入阁了!” 事已了结,二人一阵互相调侃后,吕秀才起身告辞。 他走出门外,罗致焕正等着他。 “罗将军,有何贵干?” 罗致焕笑道,“吕先生,你这一身屠龙术、满腹帝王策,可找到卖家了?” 吕秀才面色如常,“罗将军不也待价而沽?” 二人均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 风轻柔吹过,带来一阵幽香,朱嗣炯微微睁开眼睛,远处是万碧的身影,掐着角落的月季花。 “阿碧,过来!” 那人转身,竟是田果儿! 朱嗣炯好 分卷阅读76 心情顿时没了。 她怯怯说道,“阿碧姐姐不要的衣服,……我看扔了可惜,就,就捡过来穿。” “不要穿她的衣服,回去脱了!” 见他要走,田果儿咬咬嘴唇,突然说道,“郡王爷,我想送阿碧姐姐礼物,等她和杨大人成亲的时候送给她,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朱嗣炯慢慢转过身,脸色铁青,“你说什么?” 第38章 她是爷的人 院子的风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停了。 田果儿忽然觉得无法呼吸,“我, 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不知道万碧是什么人?” “她, 她是……” “她是爷的人!”朱嗣炯一声暴喝,惊得树上的鸟儿扑棱棱地乱飞。 田果儿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别在爷面前哭!” “是, 是, 我看他们举止亲密, 以为……” “亲密个屁!”朱嗣炯气得骂人, “再满嘴胡吣,就给我滚出去!” 田果儿吓得跪倒在地,分辩说,“我没胡说,我是读书人家的女儿,爹爹从不允我说谎的。我分明看到他们衣服都脱了!” 朱嗣炯脑子嗡的一响,有些结巴,“衣、衣服……脱了?” “是, 在庙里, 阿碧姐姐把杨大人的衣服都脱光了,就、就剩了条裤子, 她也把自己的衣服脱了,还睡在杨大人身边,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的确都是真的,挑挑拣拣、模棱两可几句话勾勒出个模糊画面, 更能令人浮想联翩。 朱嗣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强压住胸口上下翻腾的气血,一字一句恶狠狠说道,“把你刚才说的话都咽回肚子里,若是我再听到有人提一个字,我就扒了你的皮!” 田果儿呜呜地想哭又不敢哭,拼命点头。 冷静片刻,他又说,“把这身衣服脱了,你不配穿!” “是,是,我这就还给阿碧姐姐。” “烧了!你穿过的东西还敢给阿碧?还有,不许叫‘阿碧姐姐’,你没资格喊她的名字!” “是,是!”田果儿哆哆嗦嗦,头也不敢抬,唯唯应诺。 满腔怒火几乎烧晕了朱嗣炯,他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闯进内室。 “怎么了?看你一脑门子的官司!”万碧坐在塌上正叠着衣服。 她的眼神清澈,全是对自己的担忧。 只她一个眼神,怒气就散去一半,朱嗣炯发现,他对阿碧完全发不出脾气。 他比自己想象的更爱她! 朱嗣炯就势半躺在美人榻上,靠着大迎枕,将万碧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没什么,这次杨广护卫有功,我想赏他个恩典,让他去宣州卫所做个百户,你看如何?” 万碧有些莫名其妙,“这些事我不懂,爷说好便好。” “阿碧,你,你喜欢我吗?” 万碧别的见识暂且不说,朱嗣炯的心思是一摸一个准儿,他怒气冲天地进来,明明一副质问她的样子,却转而提起杨广,又冷不丁冒出这个傻问题。 她和杨广能有什么事?这人怕不是听了三言两语,又吃起无名飞醋! 万碧捧着他的脸,低头认真地看着他。 他有双纯澈的眼睛,墨兰如夜空,点点星光璀璨。 但此刻眼中全是焦躁惶恐,似乎她的回答,决定着他下一刻的生死。 万碧眉眼弯弯,满含笑意,“朱嗣炯!” 朱嗣炯一愣,这是阿碧第一次如此称呼他。 “我喜欢你!” “朱嗣炯,我喜欢你!” 他有些发呆,似是在回味这句话的含义,紧接着,他眼中绽放出绚烂光华,嘴角不可遏制地向上扬起,越咧越大,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 “阿碧,我也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朱嗣炯抱着万碧蹦起来。 二人笑闹着,一不小心滚到了炕上。 万碧不愿意让他心里有疙瘩,便将和杨广的二三事一一说了个清楚。 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一想到万碧的衣服竟然裹在其他男人身上,他就嫉妒得发疯,再想到万碧的小手从别的男人身上掠过,他就恨不得撕了那人。 看着他一脸郁卒的模样,万碧点着他的鼻子嗔道,“你听哪个嚼舌头了?” “田果儿!啧,你救了她,她却反咬一口,真不是个东西!” “我倒能理解,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猛然来到龙章凤姿的靖江郡王身边,能没点想法?当然是下死命地抓住不放,要怪,只能怪我的爷太优秀!” 心上人的仰慕,让朱嗣炯喜滋滋美了半天。 “不说那晦气女人,一会儿我就打发她走!——奏折递上去半个多月了,皇上还没有旨意,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竟困在了开封府。” “回去了有 分卷阅读77 什么好,你是把太孙和平王都得罪了,哎,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朱嗣炯枕着双手,有些出神,慢慢说,“是该想想退路了。阿碧,袭击我们的人前后好几拨,我一直以为是平王的人,可罗致焕却说他们路数不一样。哼,怕是太孙也不愿我掺上一脚,想让我知难而退!” “那天先生来……”万碧便在他耳边轻轻将吕秀才的话说了一遍。 “与其依附他人,处处掣肘,为何不自立门户?”朱嗣炯霍然变色,“他真这么说?” 万碧点点头,“后来我细想想,怎么就那么正好,前脚你刚得了赈灾的差事,后脚我就在街上遇见了他。” “……他和高敬有旧,又是高敬向皇上举荐的我,……刘同知是高敬的人,一个同知,他竟然能掌握那么多证据?!” 朱嗣炯额头泌出细汗,他呆呆看着万碧,“阿碧,我是不是做了高敬手里那把刀?” 可高敬同时打击太孙和平王干什么?难道他看好的是宁王? 昏聩无能的皇帝,权倾朝野的首辅! 朱嗣炯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他猛然起身,奔到门外,“杨广!动用所有人手,去查炸堤的县令,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我翻出来!” 杨广锦衣卫出身,如今虽做了朱嗣炯的侍卫,查案的手段还没丢下,五天后就回来复命。 祖宗十八代都有了,但此人的履历极为普通,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 朱嗣炯一页一页来回翻看,忽然眼睛一亮,“武鸣县?!” 武鸣县,这个名字好耳熟!朱嗣炯紧张地思索着,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县里有没有个镇子叫无名镇?” “下官不知,请容再查。” “快去!”朱嗣炯几乎是咆哮。 一盏茶功夫后,杨广复又进来,“主子,武鸣县就是以前的无名镇,原本归到临县,后来……” “够了,出去!”朱嗣炯十分暴躁地打断他。 杨广躬身退了下去。 朱嗣炯浑身力气都像被抽去,颓然跌坐在椅中,他清楚地记得,无名镇李老爷一案的主审官,那位县太爷,和他的上峰一起投靠了叛乱的闵王——所以才敢乱判一通。 闵王兵败,皇上本要将所有追随者都杀了,是高敬劝说“应对被胁迫者网开一面,昭示天恩”,皇上听从他的建议,赦免了一批人,避免朝野上下血流成河。 这位县令,想必就是高敬保下的! 救命之恩,舍身相报,他不惜一死炸开河堤。 这才有了直达御前的惊天大案。 这案子查得出奇的顺利!就像有人将线索一个接一个抛出来,引导他去查某人想让他查出的真相。 那田果儿,就算阿碧不把她捡回来,想必也会通过其它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朱嗣炯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蹿了上来,面前似乎有张密不通风的大网,无声无息地兜头盖脸罩下来。 吕先生,到底是不是高敬的人,这件案子始末,他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在无名镇上遇见他,真的是巧合吗? 再细想想,三王之乱时,自己经历的种种事由。 头皮一阵发麻,朱嗣炯忍不住打个冷颤,跑到内室一把抱住万碧。 “阿碧,你是怎么进的府?” “我是被卖进来的啊,你不是知道的?……你手怎么这么凉?” “中间去过别处吗?你说详细些!” 他的脸毫无血色,苍白得可怕,声音也抖得厉害,万碧从没见过他如此惊惶的样子。 她稳稳神,尽量将声音放缓,“离了我娘,我跟着人牙子来到京城,后来在一处院子学了接人待物的规矩,再后来被领到王府,王府的管事嬷嬷直接选中了我。” “哪个管事嬷嬷?” 万碧摇摇头,“我不认识,后来也没见过,有什么不对?” “只是觉得奇怪,王府的下人不是家生子,就是从庄子上选来的,很少从外面买人。” “这有什么奇怪?和我一起进府的有十来个呢!”话音未落,万碧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 “爷,我才发现,一起进府的丫头,如今就剩下我一个!” 朱嗣炯扯扯嘴角想笑,但那笑比哭都难看,“乱兵进府之时,你怎么知道我躲在哪里?” “容嬷嬷告诉我的……”万碧似乎意识到什么,紧紧揪住朱嗣炯的衣襟,“难道容嬷嬷也有问题?可一进府就是她护着我,没有她,我活不过半年!” 以前从未注意的细枝末节,如今连了起来,朱嗣炯心里已是惊涛骇浪,自以为的种种因缘际会,不过是他人的刻意安排。 朱嗣炯抱着万碧半天没说话,良久,在万碧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眼中复归平静,“阿碧,别怕,一切有我!你是我的人,我必会保你喜乐安康一辈子!” 又过了半个月,皇上的旨意终于到了——靖江郡王卸任,案宗移交,大理 分卷阅读78 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 朱嗣炯非常平静,将手上东西一交,带着万碧准备一路游山玩水的回去。 他还对吕秀才说,“先生果真神机妙算,一切都让你说中了。这次回京,我保举你做给事中!” 吕秀才私底下找万碧,“郡王爷好像生我的气了!” “我也不大清楚,先生有话不如直接与郡王谈。郡王一来讨厌别人有事瞒他,二来最恨被当做棋子,只要先生不触及这两点,想来是无事的。” 吕秀才捋着胡子呵呵笑着,心里却犯了愁。 朱嗣炯私下也找了杨广,“你这次功劳不小,论理该赏个官职,但我实在缺人,还想把你留在府里。” 不待他说完,杨广马上单膝跪下,“属下愿留在府中做侍卫。” 杨广面上无半点勉强,朱嗣炯抬抬手,“起来,不要跪来跪去。” 外面传来女子的娇斥声,朱嗣炯走到门外,院子里,阿碧正指挥着仆妇收拾东西。 朱嗣炯忽问道,“阿碧给你包扎伤口用的细布呢?” 此言入耳,杨广的心扑腾一响。 他背着身,杨广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回主子话,李郎中给属下换药时,已全部扔了。” 朱嗣炯转过身,看了他一会儿,“回去后你做阿碧的侍卫。”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犹如一声惊雷在杨广耳边炸响。 风吹过,树枝不安地摇晃了下。 流云飞度,树影斑驳,这位年轻郡王俊雅的脸忽明忽暗,一双星眸灼然生华,似乎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心。 杨广慢慢跪了下去,垂首道,“但有使令,万死不辞。” “很好!”朱嗣炯点头说,“我视她如同至宝,自然要把最好的侍卫留给她,你可不要觉得屈才!” “属下不敢!” 朱嗣炯轻笑,慢慢踱到万碧身边。 杨广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启程的日子一晃就到,靖江郡王欲行之际,又出了个小插曲。 那位孤女田果儿,跪在车驾前不肯走,定要跟着郡王上京。 她哭哭啼啼,引得一众百姓围观,还以为是郡王爷惹的桃花债! 第39章 乱局 嘤嘤嘤,嘤嘤嘤, 车窗外的弱女子不停地哭。 朱嗣炯觉得有只苍蝇在耳边飞! 他真想一脚把田果儿踹飞, 世上怎会有如此讨厌的女人? 万碧给他揉着胸口顺气,“不气不气,看我打发她。” “何必跟她废话, 直接把她扔到一边去!” “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莺莺燕燕往你身上扑呢, 正好拿她练练!” 朱嗣炯便掀开一角车帘, 饶有兴趣看万碧怎么打发田果儿。 一众闲人指指点点, 看得正欢,忽见绣金红缎车帘一挑,环佩叮当,下来一个遍身绫罗,穿金戴银的美人儿。 那美人云鬓高绾,眉黛春山,秋水剪瞳,眼波横转, 几乎勾掉一众看客的魂儿。 “田姑娘, 你不在家守孝,跑到这里哭哭啼啼做什么?” “我一个人孤苦伶仃, 怎么活得下去?求求郡王爷可怜可怜我,带我走吧!” “林大人已经给你置了份产业,怎么会活不下去?” “我……我一个人,守不住。” “放心,林大人都已和这里的官府打好招呼了, 会照顾你的。”万碧绝口不提朱嗣炯,“来人啊,请田姑娘回家去。” 立刻有两个侍卫过来。 田果儿扑上去抱住车辕,尖声叫道,“我不回去,郡王爷答应过我爹照顾我的!” 万碧笑起来,她居高临下看着田果儿,大声说道,“你爹是谁?贪了河工银子的朝廷要犯!郡王爷会答应你爹照顾你?白日发梦也要有个限度!” 周围一片哗然,听说是贪官之女,自有一众灾民咬牙切齿! “不,不是这样的!”田果儿拼命摇头,身形摇摇欲坠,口中喃喃道,“没有我爹的口供,案子怎么能破?那日郡王爷明明答应的……” “你说什么?”万碧忽然弯下腰,靠近她脸旁。 田果儿一愣,万碧已直起腰来,轻蔑一笑,“你要自荐枕席?你?犯官之女,竟想服侍郡王爷?” 围观人群哄然大笑,更有闲汉不住发出怪叫。 靖江郡王何许人也?正经的龙子凤孙,自他来到开封府,多少高门大户的闺女挤破头都进不去他的门,你一个罪臣家眷就想一步登天? 笑话!就是郡王爷答应,满城的大闺女小媳妇也不答应! 田果儿的泪扑簌扑簌落下来,“我没说,我没说这话,你冤枉我!” 万碧绕着田果儿左右看看,忽笑道,“若是郡王爷看上你倒也罢了,可看看你的模样,凭什么伺候我家爷?” 万碧登上车,朗 分卷阅读79 声笑道,“想要服侍我家爷,至少也要比我长得好才行!” 田果儿的一颗心,直直地坠了下去。 侍卫上来把她拖到路边,田果儿没有挣扎,她不顾周围人的耻笑,一双眼睛在随行人员中焦急地搜索。 终于,她眼睛一亮,连滚带爬跑过去抓住一个人的袖子,“林伯伯,别丢下我一个人,带我走吧。” 林勤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田果儿——这曾经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女娇娃,想起与她爹的同科情谊,他摸摸田果儿的头,叹道,“孩子,若是不嫌弃,来伯伯家里,伯伯的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一起做个伴儿吧。” 马车摇摇晃晃,靖江郡王拥着自家的宠婢,乐滋滋说道,“阿碧,回去我们就把事办了!” “啊?!” “哪个女人敢往我身上贴,你就往前一站,指着她鼻子说,‘丑,滚!’” 万碧吃吃笑起来,“不怕人家说你色令智昏,纵婢行凶?” “我就是喜欢你仗着我的势,耀武扬威的样子!”朱嗣炯张口含住她的樱唇,变着法儿调戏那丁香小舌。 靖江郡王的车驾晃荡了小半年才回到京城。 此时兰阳水灾已结案,皇上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重重处罚了州府一级的官员,平王推说不知情,交出了几个亲信顶罪,如数归还了国库银子。而太孙那边更简单,推了个詹士背锅了事,连银子都没还。 如此处置,满朝哗然,有御史一头碰死在金銮殿上。 皇上拂袖而去,高敬不置可否,内阁唯首辅马首是瞻,对此事一言不发。 而朱嗣炯自知将人得罪个遍,此时最好远离漩涡中心,便借口纳妾办喜事,高挂免客牌,谁来都不见,全心全意扑在美人身上。 京城便流传,靖江郡王是个不务正业的好色之徒。 把他亲娘宁王妃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阮侧妃给二少爷朱嗣炎——如今已是宁靖郡王,找了一门好亲事,郡王妃是安国公庶女蒋依玉,虽说是庶女,但也系出名门。 在王妃看来,国公府的庶女,比世子妃石莹这个七品编修嫡女有分量得多! 因此,她憋着一口气要给小儿子说个出身高贵的嫡女。 可朱嗣炯一回府就和王妃言明,他要纳万碧为贵妾。 有如此受宠的贵妾,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还肯嫁过来? 她憋着火,小心翼翼和小儿子商量,能不能做个通房就算了,妾什么的太抬举万碧了。 朱嗣炯回了一句,我只是来知会您一声。 把王妃气的呦,捂着胸口匀了半天气,捶着桌子哭闹道,“你是成心想气死我?我都同意让那个狐媚子留下来伺候你了,你还要怎样?你就一点儿都不顾及你亲娘?” 朱嗣炯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娘一眼,“若不是因为母亲,儿子早不管不顾将她娶过来做我的郡王妃!” “也请母亲疼惜下儿子,我早就说过,万碧是我的命,母亲是真想让儿子死吗?” 王妃蓦地回想起小儿子状若疯狂的模样,心肝微颤,“儿大不由娘,我不管了!” 万碧现在关心另一件事——容嬷嬷的身体。 李重生比他们早回京城,已给老人家诊了脉,他暗地和万碧说,回天乏术,最多延续半年。 万碧很伤心,虽然朱嗣炯怀疑容嬷嬷,但在过去的孤寂岁月中,唯一给她温暖的就是容嬷嬷,她实在不愿意把这位老人想成别有用心的人。 “嬷嬷,你要好好听李郎中的话,乖乖吃药,我想嬷嬷能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丫头,没有谁能永远陪你走下去,到了最后,都是一个人……,所以你要习惯别人的离开,哪怕是你最亲密、最信赖的人。” “嬷嬷,别这么说,我有点害怕。” “害怕?”容嬷嬷目光灼灼盯着万碧,“老婆子知道你怕什么!你怕被周围的人利用,你怕郡王的疑心,你怕失了他的宠爱,死无葬身之地!” 如遭雷击,万碧瞬间呆住了。 “阿碧,你疑心嬷嬷了是不是?” “没有!” “你还是太小,没学会掩饰自己,嬷嬷的眼睛花了,看不清东西,可还看得清人。孩子,带嬷嬷去见靖江郡王,有些事,他该知道了!” 和朱嗣炯见面后,容嬷嬷没过两日就离开了王府。 临走前,她对万碧说,“靖江郡王对你一往情深,若是他只是个郡王,别管你是妻是妾,他日开府,大门一关,你们两个尽情过自己小日子去!若他有朝一日真坐上那个位子,丫头,你的路可就不好走了。” 万碧一时不能理解。 她看着万碧,慈爱又怅惘,“没关系,慢慢来,终究只有自己经历了,才能真正长大!前路漫漫,嬷嬷真希望你能走远些。” 万碧去小书房找朱嗣炯,他面有所思坐在桌前,见她进来,习惯性地将她搂在怀中。 万碧神情恹恹,“我怀疑自己是被 分卷阅读80 人安排到你身边的。” “我却要好好谢谢她!”朱嗣炯捉着她的玉手抚弄,“我无比庆幸是你!” “容嬷嬷……果真有问题?” 朱嗣炯犹豫了下,点点头,“她是宫里出来的人,任务就是在我身边埋颗钉子,可惜她一时心软,人是埋下了,但没成钉子,反而成了心头肉。” 万碧被他逗笑,“那嬷嬷是谁的人?” “傻瓜,宫里出来的,还能是谁的人?” “……太子?可他都死了!” “说你傻还真傻上了!”朱嗣炯失笑,“宫里还有太子亲娘呢!” 皇后!万碧真有点说不出话了。 “不止这些,连你中的毒也和她有关!”朱嗣炯眼神渐渐冷下来。 万碧很是意外,“她为什么给我下毒?” 朱嗣炯揉揉眉心,长长吁出口闷气,“若不是容嬷嬷,我还真不知道皇后如此忌惮我。” 皇后一心想让自己儿子登基,她看哪个亲王都像逆贼! 没有就藩的只有一个宁王,自然是她的心头大患。 宁王不成器,但宁王还有儿子! 宁王世子也不像样,但还有宁王三子! 皇后打小将朱嗣炯养在宫里,事事教导以太孙为先,并安排李嬷嬷离间他和宁王妃的母子关系,让李嬷嬷成为对朱嗣炯影响最大的人! 后面一场三王之乱,太子死了,好在太孙活着。 朱嗣炯自幼和太孙交好,并一再表示支持太孙,但她还是放心不下,必要掌握他一举一动。 然而李嬷嬷招了朱嗣炯的厌恶,派不上用场,成了弃子。 皇后便想起容嬷嬷,她交代过要在朱嗣炯身边安插个钉子。 容嬷嬷说,之前安插的人都在战乱中死了——她不愿也不能把万碧当成钉子用。 这漫长的、似乎永远是黑暗的日子中,万碧又何尝不是她的些许光明? 皇后想再安排人进来,万碧就成了绊脚石,有她在,朱嗣炯不会亲近其他人。 接着就发生了绢花之事。 “容嬷嬷后来才知道皇后给你下毒,她怕自己不知不觉被人利用,坚决要走。” 万碧出了会儿神,方说,“所以她那么快就在牛头村找到了我,可她走了,皇后能放过她吗?” 朱嗣炯没说话,只是抱紧了万碧,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让这人留在万碧身边。 “……绢花这事和世子妃没关系吗?” “没有直接证据表明石莹参与其中,但我不信她是干净的!”朱嗣炯叹道,“眼下真是一团乱。” 皇后、太孙、平王、高敬,府内府外各种势力交错,面对乱糟糟的时局,靖江郡王的眉头越皱越紧。 耳朵微微传来痛感,又麻又痒,是万碧在咬他的耳朵。 她的笑带着狡黠和挑逗,“爷就半分不疑我?” 朱嗣炯将她拦腰抱起,一阵大笑,“就算你是鸩酒,爷也会眉头不带皱一下喝下去!” “阿碧,明天,明天爷就收了你!” 第40章 卿如蜜桃 今晚是靖江郡王的第一次,他很紧张。 从无经验的他十分担忧不能给心上人留下美好甜蜜的回忆。 因此,他钻在小书房反复研究“秘籍”,看得几乎喷血,他自以为习得其中精髓,那是昂首挺胸、洋洋得意,准备一展雄风! 结果看到盛装打扮的万碧,想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却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 阿碧身着喜服,端坐在床上,面白如月,羞颜似晕,眉梢眼角俱是风情,衬着烛光,显出无限风姿。 朱嗣炯脚下发虚,飘飘忽忽坐到她旁边,盯着她呆呆看了半晌,忽想起什么似的掏出一块红盖头,轻轻罩在万碧的头上。 眼前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红色,周遭都暗了下来,天地万物仿佛消失不见,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万碧有那么一瞬间是懵的,渐渐的,心中漫出酸酸甜甜的味道,嘴角甜蜜地笑,鼻子却发酸,眼睛一热,泪珠儿滑过,滴在喜服上,洇出两朵娇花。 待朱嗣炯慢慢掀开她的盖头时,入目的便是一朵露润的玫瑰,在他面前盛然开放! 娇艳欲滴,花香醉人。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但觉热血在四肢百骸中冲波逆折,浑身发烫,伸手就去解万碧的衣服。 那层层叠叠的衣服,偏与他作对,朱嗣炯手指尖微颤,越解越乱,他一着急就要撕开。 “停停停!”万碧娇嗔说道,“别弄坏我的衣服!你等着,我自己脱。” 朱嗣炯就傻愣愣地看着万碧轻解罗裙,脱去一件又一件,身上只剩大红肚兜和亵裤。 分卷阅读81 三千青丝瀑布般垂下,遮住她的酥背,一双玉臂裸露在外,丰盈娇美,柔若无骨。 直到她的芊芊素手解下他的腰带,褪去他的喜袍,朱嗣炯才回过神来。 万碧眉目暗挑,故意说,“爷,剩下的还要我来吗?” 朱嗣炯二话不说,一把扯掉自己的衣服,之前想好的招数忘得一干二净,章法全无,只凭体内最原始的冲动,紧紧抱着她,在怀中狠狠揉搓。 万碧从来不知道她家爷还有如此霸道凶猛的一面。 炙热的气息喷在脸上,他的吻铺天盖地袭了过来。 他的舌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又吮又吸,力气之大,万碧觉得自己魂儿都要被他吸走了。 “阿碧好甜,就像熟透的桃子,……吮一口,汁甜如蜜……” 万碧脸红得真像个桃子了。 “……你来!” 万碧茫然。 “学我刚才的样子,亲我。” “我才……” “别说话,吻我!” 万碧顶着红布似的脸,闭着眼睛,笨拙地重复他刚才的动作,却一不小心咬破他的唇。 “还是爷教你吧!”朱嗣炯轻笑,整个人压了上来,万碧身上一沉,下意识就去推,手碰到一处,如烫到一般,急忙回撤。 然手被摁住,她的小手被他的大手牢牢包裹,被迫随之而动。 血液逐渐沸腾,体内似有火烧,衣衫脱得干净,仍觉燥热难当。 朱嗣炯不出意外又流了鼻血,万碧心疼又好笑,“我的爷,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啊!” “叫你笑话爷!”朱嗣炯叼着她,含糊不清说,“让你知道爷的厉害!” 万碧很快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风中一朵落花,被风卷起,又抛下,起起伏伏,就是无法落地,劲风吹过,身子猛然一轻,如升入九天云霄,飘飘然,几欲成仙。 朱嗣炯已是大汗淋漓,体内的猛兽一时得逞,暂且消停了。 万碧手中多了一块玉佩,是只有皇家正妻才能拥有的龙纹玉佩。 “爷这是许我一人吗?”万碧钻到他怀中,“可不许食言!” 肤腻似脂,朱嗣炯手下轻抚,似一根羽毛划过,引发一阵战栗,如玉般的娇躯白中透红,红中透白,盛景迷人,他又忍不住了,刻苦学习的种种招式适时浮现在脑海中。 朱嗣炯凑在她耳边,“上次我说要教你‘观音坐莲’,还记得吗?” 于是,万碧很是体会了一把“坐观音”的感觉,直到第二天太阳升上树梢,她的腿还抖的。 她累得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她家爷反而跟打了鸡血一样,天不亮就跑到练武场上操练起十八般兵器。 外间传来小雅的声音,似是在与人争辩。 万碧起身穿好衣服,一步三晃走到隔间,“小雅!” 外面的小雅带着几个小丫头马上进来伺候,后面跟着张嬷嬷和王妃院中的婆子。 万碧慢腾腾地梳洗后,仿佛刚看见张嬷嬷,讶然说道,“张嬷嬷来了,快请坐!”她身子前倾,似要站起,然眉头轻拧,又坐了回去。 张嬷嬷眼光十分老辣,这会儿的功夫已将万碧打量个遍。 万碧长相本就艳丽,如今经了人事,眉间春意掩也掩不住,一双妙目似笼着层薄雾,嘴角轻勾,慵懒之中透着娇媚的风情,竟比以往更加娇艳动人。 如此美人,自己见了都爱,怪不得炯哥儿爱之如命。 想到来意,张嬷嬷不由暗叹一声,缓声说,“老奴来给万姨娘贺喜。” 万碧正要答谢,却听张嬷嬷口风一转,语气冷淡,“炯哥儿宠爱姨娘,但也请姨娘自重,哪有姨娘歇在主子屋子的规矩?这正房,是郡王妃的!” “请姨娘即刻收拾东西,搬回西厢房,若是东西多,老奴带了丫鬟来,帮着姨娘收拾!” 万碧笑道,“嬷嬷年迈,不敢劳您大驾,您只管坐在这里喝茶,看着小丫头们收拾就行。小雅,快扶嬷嬷坐下,将前儿得的云雾茶给嬷嬷泡上。” 她没有抗拒,张嬷嬷微微松口气,转身端出一碗汤药,放在万碧面前,低声说,“万姨娘,这是府里的规矩,别让老奴为难。” 黑乎乎的药汁,泛着浓重的腥苦味儿。 万碧垂眸看了看,仍是笑盈盈的,“嬷嬷,我肠胃不好,可否容我先吃早饭?” 她瞥了一眼小雅。 “我去给姨娘拿饭!”小雅如一条灵活的泥鳅,从丫鬟婆子中“ 分卷阅读82 呲溜”钻了出去,转眼不见人影儿。 张嬷嬷阻止不及,沉声说,“姨娘省点事,大家都轻便些!” 她一个眼色过去,左右婆子上来就捉万碧的胳膊,竟要强行灌药。 “慢着!”万碧大吼一声,霍然起身,“张嬷嬷,你说我吃了这药,会不会生病呢?” 张嬷嬷脸色沉了下来,“姨娘真会顽笑,放心,这就是普通的避子汤,于你身子无碍。” 万碧似笑非笑看着她,“张嬷嬷就这么笃定?” “后宅手段我见多了,你真病也好,装病也好,炯哥儿是绝不会信我害你的!来人,灌药!” 万碧眼波一扫,旁边伺候的几个小丫头纷纷上前阻拦。 两拨人闹成一团,万碧笑吟吟端着茶在旁欣赏。 “都他娘的给我住手!”朱嗣炯人未到,声已到。 一路跑来,他额角挂着汗,微微有些气喘,“敢到我院子撒野,一个个嫌命长不是?” 他看见婆子手中的药,头皮一炸,眼中冷光森然,喝问,“那是什么药?” 万碧不答,只看着张嬷嬷。 张嬷嬷无奈说,“炯哥儿,府里的规矩,嫡子未出,侍妾不得有孕,这也是为万姨娘好。” “什、么、药?” “……避子汤。” 朱嗣炯站在万碧身前,将她整个人罩在自己身后,“张嬷嬷,把药端回去,阿碧用不着这东西!” “炯哥儿!”张嬷嬷脸色霎地变得白里泛青,这傻孩子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别让我说第二遍!” 打发走众人,万碧脸上笑开了花,跳到朱嗣炯怀中,勾住他的脖子,一双眼睛晶晶亮,“我家爷好威武!” 她嘟着香唇想亲过去,不防看到他唇上的伤——那是她昨晚的“杰作”! 万碧有点不好意思,“疼不疼?” 朱嗣炯的嗓音猛然暗沉下来,带着嘶哑,“不疼,痒的!” 他抱着万碧进了内室,伸进裙里作弄一番,顾不得她呼痛躲避,一撩袍子就要挺身而上。 门外响起小雅想哭的声音,“郡王爷,侯德亮说有要事禀报。” 戛然而止! 万碧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媚眼如丝,皆是戏谑。 火气顿生,朱嗣炯狠狠揉了两把,他下手没轻没重,万碧娇呼一声,疼得花容失色。 朱嗣炯立刻后悔了,搂着她轻声哄着。 万碧忍着痛,轻轻推推他,“快走吧,别耽误你正事。” 走到门口,万碧又把他唤了回来,扯过一方丝帕,将他的手擦干净,“去吧!” 朱嗣炯香了她一口,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挪着步子离去。 小书房,朱嗣炯瞪着侯德亮,“这就是你说的要事?” 秋狩伴驾,不算要事?侯德亮目瞪口呆看着自家郡王爷,这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探来的消息。 皇上冷落郡王一个多月,这明显是要重新启用的节奏。 为啥郡王不高兴?为啥郡王的目光好像要杀人?侯德亮满脸写着不明白。 朱嗣炯起身就走。 虽不知他为何生气,但机智如猴儿的侯德亮马上献殷勤,“郡王爷,小人老家送来两筐蜜桃,个个水灵灵的甜如蜜,请爷尝个鲜儿!” “侯德亮!” “是。” “以后不准再吃桃子!” “是!……啊?” “去打扫马厩一个月!” 侯德亮张大嘴巴,欲哭无泪,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得知张嬷嬷被小儿子轰了出来,宁王妃气得脸发白,不停和大儿媳抱怨小儿子的不省心。 面对婆婆的喋喋不休,石莹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深深的理解,这让王妃觉得心里舒服了点。 “其实母亲大可不必如此烦恼。”她说,“张嬷嬷之前说的对,三弟缺个媳妇管管。” 一提这事王妃更愁,“我都探了口风,可满京城都知道他有这么个狐媚子在身边,人家都不乐意啊!” “不一定非在京城里找啊,我看江浙一带就不错,文风盛行,底蕴深厚,又是出美人的地方,不如……”石莹尽力诱导王妃。 “对啊!”王妃一拍手,“在京城以外找,我定要给他找个厉害媳妇,最好是会武的!那狐媚子胆敢不敬,上去就一顿打!” 什么样人家的女儿会武,自 分卷阅读83 然是武将! 话题似乎跑偏了,石莹眉头跳跳,正要扯回来,王妃已吩咐张嬷嬷重新物色小儿媳人选。 石莹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使不出。 侯德亮的消息是准确的,皇上果然下旨,靖江郡王秋狩随行伴驾。 若是靖江郡王能料到后来之事,打死他也不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凌晨”的地雷! 谢谢“杭无二”的营养液! 感谢小天使们爱我~~~~~ 第41章 猎场 初秋的北苑猎场草树连绵,广袤草原一望无垠, 风吹过, 白云悠然,树影婆娑,草丛如波浪般起伏, 沙沙作响。 久居京城的人, 见的大多是鳞次栉比的亭台楼榭, 曲径通幽的胡同, 乍来此处,无不心旷神怡,更有人把酒临风,诗兴大发,洋洋洒洒大做文章。 朱嗣炯却很不爽,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只因他的阿碧被人觊觎了! 他带阿碧出来散心,却不想阿碧刚下马车,就看傻了一个书呆子! 阿碧对着自己笑了一笑, 那傻书呆一头撞在树上昏了过去。 朱嗣炯鼻子差点气歪, 又没冲你笑,你晕个屁! 更让他郁闷的是, 这傻书呆回去念念不忘,做了篇什么《神妃赋》,把万碧说得是天上有地上无,还套用前朝的诗句“一枝红艳露凝香”,以杨太真作比, 这就更令人心往神驰,恨不能一睹芳容。 连皇上都好奇,“你那小妾到底长什么模样,把朕的探花郎魂儿都勾没了。” 言语之中竟有把阿碧带来瞧瞧的意思。 让阿碧如同奇珍异宝般展示在众人面前?朱嗣炯自然不肯! 皇上自恃身份,当然不会勉强自己孙子。 但太孙和朱嗣炯年龄相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宫里也有几个绝色,硬要和万碧比比。 朱嗣炯一口回绝! 太孙也犯了倔,死缠烂打要去看万碧的模样,甚至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朱嗣炯沉默了,就在太孙以为他终于让步的时候,他却平静又异常坚决地说,“断手断足,我仍可以活!没有衣服,冬无法御寒,夏无法遮羞,我活不了!” 二人对立许久,谁也没有说话,风飒飒吹过,杨树林呼啦啦作响,好似一群人拍着手发出阵阵嘲笑。 “你知道我并非对她有什么觊夺之念,……我只想要你一个态度!”太孙不无遗憾叹道,眼中满是痛惜,缓缓离开。 他走得很慢,那背影看上去有几分落寞,似是在等人过去安慰。 朱嗣炯毫不犹豫,大踏步向相反方向走去,他脚步匆匆,靴子嚯嚯踩过草丛,袍子下摆上下翻飞,眨眼就走出去好远。 待太孙回身的时候,朱嗣炯早不见了人影儿。 太孙满目骇然,兀自怔楞了会儿,愤然离去。 万碧倒没有朱嗣炯那么生气,还逼着郡王爷给她念那篇《神妃赋》。 朱嗣炯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忍着恶心念了一遍,奈何阿碧水平有限,拗口的之乎者也听不大明白,只好又给她逐句解释了一遍。 夜半思念佳人,神不守舍,恨不能梦中相会,一解相思苦…… 万碧听到这里乐不可支,朱嗣炯在心中已将此书呆大卸八块。 可总不能把阿碧藏起来不见人,他还想要带她好好玩玩。 他便想了个主意,找顶帷帽给阿碧戴上,将她那张明艳绝世的脸严严实实遮起来。 这不是更引人注目么?万碧有点哭笑不得,考虑到自家爷的小心眼,还是乖乖戴着帷帽去了猎场。 果然,万碧跟着朱嗣炯一出现,就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目光。 男人是好奇,女人是不屑。 朱嗣炯一会儿还要下场,将她送到宁王府女眷坐席,捏捏她的小手,“等我给你猎头鹿,做双鹿皮小靴,冬天我们去南苑赏雪去!” 隔着皂纱看不清他,万碧伸手撩开,巧笑倩兮,“爷,练了一年多的弓箭,可别再输给别人啦!” “咣当”,场边的侍卫满面通红去捡掉在地上的长枪。 朱嗣炯噌地把皂纱给她拉好,“不许再撩开!” 号角声声,不能再耽误,朱嗣炯急急忙忙翻身上马,马鞭轻抽,“照夜白”便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万碧感到有人在看自己,转头望去,周围并没有人。 错觉吗? 正在狐疑间,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呼呵声,秋狩开始了。 宫人早就预备下数百头黄羊、狍子、鹿等,一听号响,放开闸笼,那些野牲畜没命般四散奔逃。 场中人纷纷扬鞭催马,马嘶连连,尘土飞扬,大地似乎都在千军万马的铁蹄下颤抖。 万 分卷阅读84 碧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兴奋得坐不住,踮着脚尖抻着脖子使劲地看。 高空中,一只海东青盘旋几圈,俯冲下来,已是按倒了一头黄羊,它噼啪噼啪扑了几下,竟抓着羊提起十余丈高,引发一阵叫好。 “那是平王世子的鹰,果真厉害!” “听说平王世子宝贝着呢,平时连碰也不让别人碰一下!” 一听和平王世子有关,万碧顿时没了兴趣,眼睛只去寻自家爷。 因万碧说了句“男要俏,一身皂”,朱嗣炯便穿了黑色劲装,混在人堆里十分的不显眼。 可他的马显眼,“照夜白”满身如雪,惟四蹄乌黑,万碧一眼就看见了。 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先看马,再看他,也不知道这位小心眼的爷会不会吃马的醋! 在朱嗣炯旁边,有一匹马紧跟着。 那匹马和“照夜白”完全相反,通体乌黑,只四蹄雪白,正是名驹“乌云踏雪”。 马上是一名女子,红衣胜火,热烈张扬。 他二人似是在追逐一头鹿,越跑越远,消失在远处山林中。 不知为何,万碧心里发闷,眼眶忽然涌满了泪,只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空中传来一声尖啸,将愣神的万碧拉了回来,刀子般的利爪近在咫尺! 万碧连连后退,过度的惊恐让她叫也叫不出来! 周围的女眷纷纷尖叫逃窜。 眼看那海东青就要抓上她的脸。 裂帛似的声音响起,人影闪过,“扑”一声,那海东青硬生生被砍成两半。 血顺着下颌,一滴滴地流下。 杨广牙关紧咬,双目圆睁,扭曲的脸沾满血迹,显得分外狰狞。 许是太过凶险,他不由微微颤抖,手中的刀发出轻微的嚓嚓声。 “我的海东青——!”平王世子大老远就哀嚎上了,扑到跟前,看到他惨死的宝贝,一双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平王世子的忠实跟班,宁王府的大姑爷马风一指杨广,“狗杀才,纳命来!” 杨广握紧了手中的刀。 但那两人突然就偃旗息鼓,愣愣看着他身后发呆。 杨广回头望去,不由一窒。 万碧跌在地上,帷帽早摔到一旁,她吓坏了,瑟瑟发抖,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鹿,惊恐无助又楚楚可怜。 她长了一张娇媚艳丽的脸,根本不是柔弱的长相。 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她身上出奇的协调,冲撞相交,融合出一种极致的美。 这种美,让人恨不能与她携云握雨,追求她极致的绚丽。 马风已大叫起来,“万碧!你竟然更美了!想不到靖江郡王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倒挺会调/教人!” 他这一嚷嚷,不少勋贵子弟都探头探脑往这儿瞧,还有几个涎皮赖脸的纨绔,急吼吼地冲过来。 杨广扯下斗篷呼地将万碧从头到脚盖个严实,打横抱起,不见他怎么动作,人已飘出去几丈远。 马风捅捅平王世子,“人走啦,别看了,瞧你眼都发直,小心你后院葡萄架倒了!” 平王世子笑道,“怪不得靖江郡王藏着掖着不给人看,果真绝色,和她比,我那几个都上不了台面!——唉,可惜了我的海东青!都是你,非挑唆我来!” “得得,赶明儿我给你拿金子打一个!” “这个侍卫是顶尖的身手,可惜也不是我的……” 平王世子长吁短叹,感慨他人命好。马风却想,怎么在朱嗣炯面前渲染一番刚才的英雄救美,让他心里膈应膈应。 朱嗣炯现在的确很膈应,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冷冰冰说,“这是我打的鹿!” “你的鹿,你叫它一声,它答应吗?”红衣女子颦眉杏眼,言语捉狭。 “那上面有我的箭,是我射中的!” 她看了看,嘻嘻一笑,从箭囊抽出箭,扑一声刺入鹿腹,“现在这上面也有我的箭啦!” “你!”朱嗣炯火冒三丈,拖着鹿就走。 “不行!”她竟一屁股坐在鹿上,“除非把我也抢走,否则别想抢我的鹿!” 朱嗣炯把鹿腿往地上一扔,上马就走。 她猛地冲到前面,伸手拦住。 朱嗣炯急拽缰绳,“照夜白”前蹄腾空,嘶叫几声才安静下来。 “你疯了!”朱嗣炯气急败坏喊道。 她静静看着他,“朱嗣炯,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他……哪知道你是谁!” “大佛寺,你摔倒在我面前。”似是想起他当时的狼狈模样,她忍不住笑起来,“你变了很多,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你了,怎么样,厉害吧?” 朱嗣炯努力回想,还是没想起她是谁。 “我是罗家二小姐,镇北侯府二爷的独生女!” 罗致焕的女儿?朱嗣炯脸色稍缓,“罗二小姐,看在罗将军的面上,这头鹿送给你了!” 分卷阅读85 “我叫罗筱婳,你可以叫我罗二!我听我爹说了你查案的事,他很欣赏你的胆量魄力。我还听我哥说了你在京西大营的事,你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一来就把那帮兵油子镇住了!还有,还有,你为你的婢女,发落半个王府的人,他们都说你好色糊涂,我却觉得你情深义重!” 生怕他突然走掉,罗筱婳抓着缰绳,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大堆。 朱嗣炯从她手里用力夺过缰绳,淡淡说,“多谢美誉!” 轻踢马腹,“照夜白”嘶鸣一声,嘚嘚向西奔去。 几乎是同时,罗筱婳翻身上马,一边追赶,一边大声喊,“朱嗣炯!等等我!” 前面的人没有回头,速度愈来愈快。 “记住,我叫罗——筱——婳——!” 他的身影渐渐看不到了。 到底没追上,一人一马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罗筱婳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双手拢在嘴边,竭尽全力地喊,“朱嗣炯,我喜欢你——!” 残阳似血,映得晚霞如火般燃烧,仿佛要在消失之前,在这广袤无垠的苍穹中留下最后的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厚着脸皮求一波收藏~~~~~ 一二三、收! 二二三、收! 文收、作收 作者君、打滚求收! 第42章 夜深沉 淡淡的雾气笼罩在这片大地上,天色将黑未黑, 万物朦胧, 影影绰绰,似真似假、似有似无。 一颗星星都没有,只有模糊的圆月, 恹恹地散发出惨淡的光芒。 杨广单膝跪在靖江郡王的大帐外, 一动不动, 如同雕塑。 小雅从他旁边走过, 满脸的同情加幸灾乐祸,两个时辰了,这家伙还挺能跪! 她蹑手蹑脚走进大帐,将手中托盘轻轻放在案上,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朱嗣炯脸上带了伤,青一块紫一块,几处见血,看得出狠狠与人打过架。 可把万碧心疼坏了, “一个打俩, 也不怕吃亏!” “他们伤得比我重,马风胳膊都让我撅断了!”他满不在乎说道。 万碧眼光瞄了一下小雅。 小雅扮个了哭脸, 冷不防被朱嗣炯瞅见,得了他一记眼刀,哭丧着脸躲了出去。 “我说……” “你不必为他求情!”朱嗣炯怒气未消,“我留他保护你,你瞧瞧他干了什么?” “他的确保护了我, 没有他,我的脸早被抓花了!” 朱嗣炯歪着头看她,“你为他和我争执?” “我的爷,你的心眼比针鼻儿还小!”万碧手上用力,朱嗣炯哇地叫起来,“轻点,谋杀亲夫啊你!” 万碧将细布一扔, “你疑心我?我还没说你呢,那个女的是谁?” “哪个女的?” “猎场上和你形影不离的红衣女子!” “她?”朱嗣炯一愣,继而一副牙疼的样子,“快别提她,硬抢我一头鹿,若不是看罗将军面上,我非一脚踢飞她不可!” “哟,什么人能抢了你的鹿?别不是故意送给人家的吧?”万碧搂着他的脖子,吹气如兰。 “我吃饱了撑的送她!”朱嗣炯压过来,“乖乖伺候爷,明天再给你打头鹿回来!” 多次水乳交融,万碧已褪去青涩,羊脂白玉般的秀腿勾上来,缠绵一吻,“爷,放心,再不会咬破你嘴唇。” 朱嗣炯哪经得起她撩拨,匆匆排兵布阵,就要直捣黄龙。 “外面,外面!”万碧忍着冲到嗓子眼的呻/吟,用力拍他的肩膀。 朱嗣炯瞪她,“你故意的!” 万碧挑眉一笑,“就是故意的!如何?” “杨广!” 过了几息,帐外响起喑哑的声音,“属下在。” “这次饶了你,下去!” “是!”杨广摇摇晃晃站起来,跪得太久,腿脚都麻了,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帐中忽传来万碧的叫声,声到一半戛然而止,似是被捂住了嘴。 杨广下意识就要奔过去,刚跨出一步,马上明白过来,转身飞也似逃走了。 不知跑了多久,他的脚步越来越沉,绊到了什么东西,跟头咕噜滚下草坡,一头栽在水泡子里。 水很凉,心口很烫,那里放着万碧的荷包。 从猎场回来时,他鬼使神差偷了她的荷包,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直愣愣地看着天,夜空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芒。 芙蓉帐暖,春宵苦短,朱嗣炯依依不舍离开床铺,给万碧掖了掖被角,悄悄出了帐。 东方泛起鱼肚白,他深吸一口略带凉意的空气,开始活动筋骨,一趟拳打下来,额头已见薄汗。 “你还蛮用功的!” 朱嗣炯一个趔趄差点把自己摔了。 原来是罗二小姐,不知什么时候 分卷阅读86 站在帐边,笑眯眯地正看他。 “你是做贼的吗,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我一直站在这里,是你没看到我!” 罗筱婳带了几分委屈,“人家天不亮就来等你,特意给你把鹿送回来!” 一直在?朱嗣炯暗想,这群侍卫该收拾收拾了! “喂,搭把手!”她拍拍搭在马背上的鹿。 朱嗣炯背着手不动,“我不要了!” “不行,本姑娘决定还给你,就一定要还给你!” “来人!送罗二小姐回去!” “等等,等等!”见他走,罗筱婳急忙去追,然被几名侍卫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帐内。 罗筱婳郁闷了会儿,忽又心情转好,“不要正好,我下次还来!” 万碧自然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她一面梳妆,一面问道,“刚才谁在外面?” “罗致焕的女儿,昨天撒泼耍滑抢了我的鹿,今天又死乞白赖非要还给我,真是有病!”朱嗣炯十分费解。 他顺手拿起螺黛,给万碧细细画眉,左右端详一番,叹道,“还是我的阿碧好!” 万碧抿嘴一笑,同为女子,那位姑娘的心思她大致也能猜到几分,既然自家爷不上心,她当然也不会说破。 可她还是小看了罗二小姐。 校场点兵,她兴致冲冲来看自家爷的英勇雄姿。 不过中途去更衣,就被这位堵在了净房门口! 堵不到她家爷,就来堵她么? 侯门嫡女,重臣掌上明珠,罗筱婳骨子里就带着傲气,十四五的年纪,俏丽刚健,言谈举止充满自信。 此刻她看着万碧啧啧称奇,“果真好看,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 她的目光带着惊艳和赞叹。 但万碧很不喜欢她打量自己的目光,好似自己是一个珍奇的摆件。 “罗二小姐,你拦我有什么事?” “来看看你长的什么样。” 她轻蔑又不客气,万碧有点恼火,“我家郡王爷还在等我,请让开!” “别急,我只问你一句话,朱嗣炯喜欢什么?你身为他的小妾,这点总该知道。” “我的确知道!”万碧展颜一笑,犹如临风芍药,“他喜欢我!” 罗筱婳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灵醒过来,仍不服输般地挺着胸脯说,“喜欢你又怎样?妾通买卖!” 万碧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哼了一声,“罗二小姐好家教,一个没出阁的姑娘,竟然管起别人家的后宅!” 全身血液一下子涌上头顶,罗筱婳脸腾地红了,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待她回过神来,已不见万碧的踪影。 她蔫蔫地走出来,迎面过来大罗氏——罗大小姐,如今是汝南侯世子妃。 大罗氏看她垂头丧气不见往常风采,很是纳闷。 罗筱婳抱着堂姐的胳膊,“姐,你和姐夫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大罗氏有点不好意思,刚要嗔怪几句,却看小妹脚步一顿,整张脸白得吓人。 她顺着小妹的目光看过去。 拐角处,高高的白杨树下站着一男一女。 大罗氏不禁感叹世上竟有如此美貌女子,她稍稍昂着头,正说着什么,眉宇间神采飞扬,笑靥如花,一双妙目深情缠绵地望着眼前人。 那男子身材高挑瘦劲,背着手,微微弯着腰,偶尔点头,间或附和两句,他的目光一直黏在这女子的脸上,眼中溢出的爱意,让已为人妇的大罗氏都怦然心动。 这是一对互相深爱的璧人! 为什么小妹如此失魂落魄? 大罗氏想起小妹最近总念叨的人,“那是……靖江郡王?” 罗筱婳没说话,抓着堂姐的手更用力了。 “妹妹,他不是良配!” “我知道,可我就忍不住……想他。” 大罗氏叹道,“时间长了,看不到就不想了,我们该回家……别跑,我今天才知道你死活非要跟我来的目的,不成!我带你先回京城,今天就走!” “我不回京城!”罗筱婳小姐脾气上来,大声说,“低头四四方方的地,抬头四四方方的天,出个门儿比登天还难,我那是坐牢!” “你都住了两年多了,怎么还没习惯?” “反正我不回去,我要跟着爹爹去京畿大营,我也会骑马耍刀,我要做巾帼将军!”罗筱婳甩手跑掉。 大罗氏急得跺脚,她真是对这个任性的妹妹毫无办法。 猛然间疾风吹过,带着腥味儿,天边一大片乌云压上来,电掣金蛇,云翻黑墨,大雨倾盆而至。 大罗氏急忙找避雨的地方,迭声吩咐下人去寻小妹。 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寻人的奴仆们一肚子抱怨不敢言。 大雨磅礴,连日不停,狩猎当然进行不下去,见皇上意兴阑珊,太孙便建议去北苑行宫,那里有大片的胡杨 分卷阅读87 林,正是观赏的时节。 难得的是平王也赞成。 皇上大手一挥,准! 自有一众孝子贤孙、忠臣良将协调各方、详密规制。 从御前退下,已是亥时,漆黑夜色宛如化不开的浓墨,大雨依旧哗啦啦地下个不停。 朱嗣炯领了巡防的差事,刚拿令牌出来,就被人截在营帐前 罗筱婳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刘海紧贴在脑门上,长靴沾满了泥,衣襟滴滴答答淌着水,脚下很快形成了一片小水洼。 巴掌大的瓜子脸紧绷着,她的眼神中透着倔强倨傲,“朱嗣炯,我有话对你说!” 朱嗣炯有些犯难,不知是该说“我很忙”,还是“懒得听”。 还是闭口不言的好,话多生事,他还想早点回去和阿碧卿卿我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人身上。 见他绕开自己,罗筱婳瞬间崩溃。 “朱嗣炯!”她哭喊道,“你的眼睛是瞎的吗?” 真是牙疼!朱嗣炯勉为其难说了句,“罗二小姐走好!” “你,你这个混蛋!” 马鞭呼啸而至,朱嗣炯侧身闪开,语气如冰,“辱骂冲撞皇亲,罗二小姐可知该当何罪?” 罗筱婳将马鞭一扔,捂脸大哭,“我好不容易甩开人,风里雨里赶了一夜,就为了来看你一眼!” “我一个女孩子,不顾人耻笑几次追你、拦你,厚着脸皮和你搭话,受了你的冷嘲热讽还不停讨好地笑,你不懂吗?” “朱嗣炯,我喜欢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迟了”的手榴弹! 谢谢“笑开了容颜”的营养液! 感谢小天使们~ 再吆喝一句,求收啊求收啊~~~ 第43章 黎明静悄悄 急雨敲棚,砰砰如鼓, 声声捶心, 让人烦躁难安。 朱嗣炯,我喜欢你! 此话入耳,他有些恍惚。 曾经也有人对他说过一样的话。 那时他的心情是怎样的?心花怒放, 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畅快至极! 想起阿碧, 心中的烦乱瞬间烟消云散, 朱嗣炯罕见地对罗筱婳露出笑容。 “谢谢, 不用!” 像挨了一记闷棍,罗筱婳只觉头一阵眩晕,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想哭,想叫,却只是怔楞,呆呆看着他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去。 含苞欲放的花儿还未盛开, 便已枯萎。 就这么……结束了? 嚯嚯脚步声, 来了两个侍卫,“罗二小姐, 郡王让我们护送您回京城。” “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一名侍卫说,虽然和郡王原话有些差异,但总归是一个意思。 朱嗣炯的原话是“押送”,但他们怎么敢“押送”罗将军的女儿! 宛如即将渴死的人得了一滴甘露,罗筱婳灰败的脸立刻生动起来, 重新焕发出光彩。 他还惦记自己的安全,他心里不是没有一丝感动,也就是说,自己还有机会! 罗筱婳呵呵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哭,越哭声越大,甚至有盖过雨声之势。 面对嚎啕大哭的罗二小姐,两名侍卫面面相觑。 隔日,皇帝拔营,去北苑行宫。 这里有大片的胡杨林,一眼望不到边际,秋风飒飒,湛蓝晴空下,金灿的胡杨如同苍茫大地上跳跃的火焰,壮美、绚丽,焕发出震人心魄的美。 万碧身穿淡蓝印花交领长衣,白底绣花百褶裙,漫步在金黄璀璨的林中,长长的湖蓝披帛随风飞舞,恍若仙子。 朱嗣炯含笑看着她,心情也跟着灿烂起来。 到了行宫,太孙建议换防,朱嗣炯巡防的差事没了,成了闲散人。 太孙开始防备他,意料之中,却隐隐有些失落。 让他惊讶的是,平王也痛痛快快交出了驻防的权力。 想不通这两人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他索性带着万碧出来散心。 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个老熟人! “吕先生?!”万碧又惊又喜,“您怎么来了?” 对比朱嗣炯客气又疏离的态度,万碧这点喜色让吕秀才慰藉不少。 “钓鱼呀!”吕秀才一扬鱼竿。 万碧眼睛立刻瞪圆了,“你的鱼钩是直的!怎么钓……” 她忽然明白过来,走到既能让朱嗣炯看到自己,又不会听到他们谈话的地方。 朝阳透过林间缝隙照射下来,给她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绚烂的胡杨林,在她面前也黯然失色。 朱嗣炯望着她的身影,温情脉脉。 “神妃仙子,果然名不虚传!”吕秀才叹气,“这丫头是越长越美啦!” 朱嗣炯不悦道,“你怎么也拿此事说话?” “你难道不知?如今她的名头比你大!”吕秀才捋着 分卷阅读88 胡子,摇头晃脑,“当朝探花郎一篇《神妃赋》,引发无数遐想啊!上到文人雅士,下到贩夫走卒,无不谈论这‘神妃’究竟是何等样貌,更有甚者,不惜重金求购小丫头的画像!” 朱嗣炯恨恨道,“都是一帮闲得蛋疼的玩意儿!” 吕秀才悠悠说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人之本性!老夫着实喜欢这丫头,你可要把她护好喽!” “你来就是说这些?” “非也,乃是钓你!诶,别生气嘛,久居高位,不仅疑心多多,脾气也见长啊!——郡王请看这行宫,背靠陡坡,前横湖泊,左傍丛林,唯一出路就是右面的官道。” “官道重兵把守,无手令不得进出,太孙还调了五千兵力,把行宫团团围住。五千,相当于一个卫所!虽说圣驾在此,但未免太过兴师动众!郡王就不觉奇怪?” “还有,平王此次随驾,身边只有百十个亲卫,是该说他心大呢,还是另有所图?” 朱嗣炯眼光一闪,“你的消息好灵通,看来很受高首辅器重。” “老夫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从无对郡王半点不利之心!兰阳水灾一案,我因势利导,推波助澜,虽有私心,却为大义。一心为民、敢揭真相、犯龙颜者,唯靖江郡王!老夫没有看错人,吾心甚慰呀!” 朱嗣炯扯扯嘴角,“原来是在考察我。” 吕秀才赧然笑笑,旋而脸色一肃,拱手长揖,“人择明君而臣,鸟择良木而栖,吾愿为主前锋,为社稷驱邪恶!” 呼一声,平地骤然刮起旋风,卷起一地落叶,好似一条金龙直冲云端,啸于九天之上。 朱嗣炯一时没有言语,半晌方说,“这片胡杨林,风沙之中守护这片荒滩原野,即便枯死,形态怪异扭曲,仍旧屹立不倒,我即钦其风骨,又叹其悲壮。” “死得其所,何来的‘悲’?” 朱嗣炯长叹一声,“……先生请起。” 吕秀才慢慢直起身,活动活动僵硬的腰。 “郡王决心已定?” “未定!” 吕秀才被噎得直翻白眼。 朱嗣炯两眼出神地望着万碧,良久,吁了口气,说:“我从未想过那个位子,我只想和她白首偕老。” “若是太平盛世,轻而易举,可现下东南有倭寇为患,西北有北羌作乱,上有勋贵大行土地兼并,下有酷吏吸食民脂民膏,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早已不堪重负,民不聊生,郡王去开封那一路,想必见的不少。” “各地陆续发生民乱,可那几位,哼!”吕秀才不屑道,“不是一心争权夺势,就是只顾吃喝玩乐,有几个为民着想?只怕这国亡了,还‘隔江犹唱后/庭花’!老夫我一腔抱负,满腹才学,岂能卖给他们?” “所以你就瞧上我了!”朱嗣炯无奈道,“我是个胸无大志之人,只想顾自己的小家。” “好,郡王只想和小丫头双宿双飞,但你细想,这几人哪个上位,能让你舒舒服服过自己小日子?” 看他神色变幻,吕秀才决定再下一计猛药,“纵观历史,兄夺弟媳、父夺儿媳、帝夺臣妻,这样的皇帝还少吗?更别说,一个侍妾!” 此言如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朱嗣炯瞿然变色。 吕秀才知道再说下去,这位势必要恼,只要他对自己的话有几分上心,就不虚此行。 “老夫万望郡王深思!” “若我还是不允?” 吕秀才苦笑,“那老夫只能回去做个田舍翁,所托非人,宁缺毋滥。” 他拱手告辞,临走时还神叨叨和万碧说了一句,“小丫头,未来不可限量。” 万碧没有去想这句话的含义,她只担忧自家爷——朱嗣炯眉头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虽有她在旁温语柔声劝慰,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应付几句。 万碧头一次有种无力感。 但这种无力感很快消失殆尽,朱嗣炯突然接到旨意,今夜轮值,御前护卫。 一想整夜都见不到阿碧,朱嗣炯二话不说,躲在房中,抱着万碧玩了一天的花式杂耍。 生龙活虎,性趣盎然,哪有半分颓然之色? 累得手指都不想动一下的万碧,真觉得自己是白操心了! 朱嗣炯无聊地坐在侍卫处,脑海里都是阿碧的各种神态,他仔细回想,将几个阿碧貌似享受的姿势默默记下,嗯,下次继续努力! 子时已过,丑时未到,偌大的行宫死气沉沉,黑黢黢的,灯光也不见几点,只偶尔有巡逻的侍卫走过,靴子嚯嚯踩在青砖地上,倒衬得夜晚更加静寂。 朱嗣炯觉得有些不对劲,太静了! 他推开门,无边的黑暗张牙舞爪扑面而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对! 朱嗣炯立刻向主殿跑去。 那里非常平静,他微微松口气。 大概是因吕秀才那番话,自己开始疑神疑鬼了!朱嗣炯摇头自嘲 分卷阅读89 一笑,又回到侍卫处。 这一大圈下来,快到寅时,想想快见到阿碧了,他心头一阵轻松。 “主子!”杨广从黑暗中闪出,“万姑娘命属下给您传信——马上回来!” 朱嗣炯倒吸口气,“阿碧怎么了?” “她安好,吕先生来了,和万姑娘说了几句话,万姑娘就急命属下找你。” 吕秀才带了一个让他惊掉下巴的消息——平王要起事! “这怎么可能?里里外外都是太孙的兵,他怎么起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是平王没有依仗,怎么敢住进这全是太孙人手的行宫!” “你怎么知道……” “我刚从高敬那里来!”吕秀才打断他的话,“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平王人马已悄悄向行宫调集,此消息来源宫中,确凿可靠!” “那皇爷爷……” 吕秀才又没给他说话机会,“郡王还看不出来?皇上年迈,想管管不了!高敬一切心知肚明偏作壁上观,你以为他会保宁王?错!皇室旁支不知多少,扶持哪一个都行!” “郡王爷,现下你有两个选择,其一,明哲保身,找个地方躲起来,待事情落定后再现身,说不定能捡个漏儿;其二,火速请兵勤王,但此举凶险,也许会赔上你的性命!” 吕秀才说完,眼睛直直盯着他。 朱嗣炯脸色惨白,手心黏糊糊全是冷汗,他强压着心头的惊慌,垂首思索片刻,再抬头看来,眼中不见慌张,唯有决然,“离这里最近的是宣府卫所,我去请兵勤王!” 吕秀才怔了下,“郡王不掌兵权,又无虎符,如何请兵?” “皇……” “现在你根本见不到皇上,你敢闯宫,太孙立刻会将你抓起来!” 朱嗣炯咬牙道,“父王母亲也许会死,我不能干看着什么也不做!” 吕秀才摇摇头,语气间竟有几分痛惜,“郡王,去京畿大营,找罗致焕!” 第44章 遇到你真好 一道明闪划破天际,似要把这黑幕般的天空撕开一个口子, 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响起, 震得窗子不停地颤抖。 罗致焕? 朱嗣炯此刻最不想提的人就是他! “为何?” “罗致焕有三千私兵,可解此难!” 朱嗣炯大吃一惊,“朝廷严禁豢养私兵!” “哎呦, 郡王爷, 你可真是……”吕秀才无奈笑道, “这种事谁会放到明面上?他的私兵都是战场上下来的精兵, 平时养在田庄,一旦有事,就是以一敌十的铁骑!” 朱嗣炯立刻就要走,吕秀才又拦住他,“这可是他保命的家底儿,你要想好如何打动他!” “歃血为盟!” “他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要拿他的东西,就要许他相应的好处!” “我知道。”朱嗣炯看了看万碧, 笑道, “放心,我过两天就回, 杨广留下,看形势不对就跑,他逃命的功夫可是一流!”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朱嗣炯厉声道,这是他第一次对万碧如此声色俱厉。 万碧无法,只能给他披上大氅, “我等爷回来。” 雷声轰隆隆响个不停,却不见雨点落下。 “先生,你说罗致焕会同意吗?”万碧支着胳膊问。 吕秀才叹息一声,“难!谁做皇帝都不会难为镇北侯府的人。他出兵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不出兵也没有任何损失。” “没别的办法?” “老夫想破脑袋也只想到他,惭愧惭愧!……我本想让你们俩躲起来避避风头。” 万碧的脸庞映着摇曳的烛火,散发出朦胧的柔光,她轻轻说,“他不会躲,他不会看着父母陷入危境而无动于衷。宁王不喜他,王妃又是个偏心眼,可他还是割舍不掉这份亲情。” 吕秀才长叹一声,颇有感慨万千的意思。 “先生,若是罗致焕不出兵,你说郡王爷会怎么做?” 吕秀才一时语塞,讪笑道,“小丫头,我可不如你了解他。” “我想,他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将他的父母救出来。——杨广!” 杨广应声进来。 “郡王临走时给你说了什么?说实话!”万碧厉声喝道。 杨广犹犹豫豫说道,“吩咐我全力保护你,若是……若是他回不来,让我,好好照顾你。” 吕秀才瞪大了眼。 “听听,这都交代上遗言了!”万碧虽是嗤笑的语气,但眼睛红红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先生,看来你的鱼要没了。” 吕秀才讪讪不知说什么好。 万碧猛然起身,“先生,你确定罗致焕能解此局?” 吕秀才缓缓点头,“只要他肯出兵,我就能确定!” 分卷阅读90 万碧笑道,“还好是罗致焕,否则我还真没办法。” “此话怎讲?” “罗致焕的独女,对我家郡王情有独钟!” 吕秀才惊得瞠目结舌,“这、这、这是真的?” 万碧自嘲般笑笑,“前几天我还讽刺她手伸到别人家内宅,如今我反而求她进内宅,哈!” 吕秀才听出点味儿,惊道,“小丫头,你要干什么?别乱来!那小子对你什么情意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她在笑,可怎么看怎么是在哭,“我总不能看着他去送死!” “也许他能说动罗致焕!” “我也希望如此,但我不能这么干坐着等!”万碧披上斗篷,“杨广,送我去京城。” 夜将明未明,京畿大营,寂静无声。 杨广站在营盘门口,身旁是裹着黑色斗篷的万碧。 一个五大三粗的校尉兴冲冲跑过来,冲着杨广肩膀就是一拳,“好小子,终于想起来看我了!” 连日疾行,杨广身体已到极限,他被打得身子一歪,强撑着没有摔倒,“陈平,罗致焕还在这里吗?” 陈平嘻嘻哈哈地说,“找他?你是不是想进京畿大营?我就说嘛,给靖江郡王当什么破侍卫,好男儿就当驰骋沙场!放心,我和罗将军熟得很,这事一说准成!” 他一眼看到万碧,下巴差点掉地上,“你他娘的什么时候搞上这么漂亮的……” “慎言!”杨广打断他,拽着他走到一旁,两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陈平忽大叫“不行不行”,摇头摆手。 万碧悄悄走上前。 “我从未求过人,但,陈平,我求你!” 他双膝一弯就要跪倒,惊得陈平一把扶住他,“跪我?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陈平脸色不住变幻,终是双拳一击,咬牙道,“向西三十里,背阴山坳。” 这是罗致焕养私兵的地方。 杨广带着万碧就走,刚走出二十里地,迎面碰上了朱嗣炯。 从朱嗣炯愕然的表情上就知道,他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万碧站在马下,仰面看着他。 他形容憔悴,眼神中却透着决然,表情肃然,浑身弥漫着悲壮的杀气。 万碧明白了,他没有说动罗致焕。 朱嗣炯紧握缰绳的手青筋暴起,他拼命抑制自己抱她的冲动,他知道,自己一旦碰触到她,所有的意志顷刻之间就会瓦解。 但,生而养之,自当断头为报!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明白。 “阿碧!”朱嗣炯笑了,“遇到你真好!” 万碧也笑了,“朱嗣炯,遇到你真好!” 她向旁闪开,让出道路。 朱嗣炯深深看着她,似乎要把她的容颜刻在骨子里。 “阿碧,好好活下去!”他喊了一句,不再看她,马鞭一抽,“照夜白”嘶叫连连,如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 一众侍卫驱马紧随其后。 尘土飞扬过后,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杨广,去罗家!”万碧面无表情。 “谁找我?”罗筱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万碧?朱嗣炯的侍妾万碧?” 她的奶娘何嬷嬷刚出口“是”,话音未落,罗筱婳已如风一般跑了出去。 万碧站在中庭的海棠花树下,一五一十说了个明白。 消息过于惊人,罗筱婳明显处于半痴半呆状态,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说,“若是我爹爹不出兵,他会怎样?” 他,自然是指朱嗣炯。 “会死,很有可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罗筱婳下意识就往外跑,迈了几步,醒转过来,“那私兵就是我爹的命根子,若是你们消息有误,死无葬身之地的就是我爹爹!” “罗将军的命根子难道不是罗二小姐吗?” “你想让我逼我爹答应?”罗筱婳轻蔑笑道,“我凭什么为一个真假莫测的消息,赌上我爹的命?” “此言差矣,你不是为了一个真假莫测的消息,你是为了你心中所爱。” “我爱他,可他不爱我!”罗筱婳吼道,眼圈发红,“我将脸面抛在地上任他踩,换不来他一句安慰的话!” “那你就是要放弃了?”万碧笑笑,“告辞!” “等等!”罗筱婳叫住她,“他那么爱你,你就眼睁睁看他送死?” “不,他生,我生,他死,我死!我去替他收尸,找一块风景秀美的地方,我随他去,葬在一起,血肉都化在一处,混入泥里,再也不分出他和我,自此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 罗筱婳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打击,满脸涨红,她没好气大叫道,“你一个妾室,凭什么与他合葬!” 她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想激我,好,算你成功!不过,你用什 分卷阅读91 么交换?最重要是打动我爹!” “靖江郡王妃,够不够分量!” 罗筱婳不可置信看着她,“你、你,大言不惭,此事岂是你能做主?” “我不能,它能!”万碧将龙纹玉佩递到她面前。 罗筱婳大吃一惊,“你竟然有这个!……你不怕我进门后发卖了你?” 万碧摇头,“罗二小姐不会出此昏招,你真正想要的,是他的心!” 罗筱婳接过玉佩,掂了几下,叹道,“是啊,只要他还对你一往情深,我就拿你没办法。可你也别太得意了,终有一日,我会让他爱上我,那时候,你就自求多福吧!” “所以,请您为了那一日,努力说动罗将军。” 罗筱婳肆意大笑起来,“为了那一日,我就是死,也要逼我爹答应!” 她伸出手,“现在我们目标一致,算得上是同盟?” “对,目前是同盟!”万碧幽幽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忽然有点佩服你!”罗筱婳眼中带着一丝玩味,“你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我一直都是个明白人,今后也会继续明白下去。” 万碧微微低头行了个福礼。 “来人,备马!”罗筱婳又如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出了罗府,天光已大亮,晨曦落在万碧身上,不见温暖,只有冰冷。 看着前面明明已疲惫不堪,却硬撑着挺直脊梁的女子,杨广几经犹豫,缓缓说出了心中的话。 “南海万波碧涛之中,有一座孤岛,常人难以寻到踪迹。岛上四季花开,好似仙境,你可愿意去看看?” 万碧猛然停住,她没有回头,良久,才说,“杨广,你是不是可怜我?” “不不,没有……” “你是不是喜欢我?” 杨广脑子嗡的一响,如被雷击中,痴楞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万碧回过头,眼中无悲无喜,“你觉得我会输,你觉得我下场会很惨,所以你想带我离开?” “杨广,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但是,不用!” “你还是不了解我,我喜欢我家郡王爷,只喜欢他一个人,为了他,我什么都肯做!” “这点委屈算什么?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哪怕是要我的命,我都给!” “而且,你就那么笃定我会输给她?”万碧忽然笑起来,眸子晶然生光,只这一瞬,杨广就看出她似乎与以往不同了。 果然,她笑道,“日子还长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晚啦 在外奔波一天,又累又困,码字完成,碎觉觉~~ 第45章 唯一的路(一更) 秋阳杲杲,光润玉颜。 万碧迎风而立, 罗衣飘飘, 轻裾飞扬。 杨广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对于女子,时人爱用花作比,诚如杨广, 他看万碧好似养在房中的玫瑰, 明媚鲜艳, 却需人精心呵护。 然如今的她, 宛若生长在荆棘丛中的蔷薇,虽前行路上皆是锋芒,却无惧无畏,脚踏荆棘而行,所过处,似血蔷薇,昂然怒放。 她脚下,既是荆棘之路, 更是蔷薇之路。 杨广不禁好奇, 这个女子,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她回头, 没有自怨自艾,丹唇轻启,“回北苑行宫!” “又回去做什么?” 万碧扶额,苦笑道,“挨骂去!” 北苑行宫外, 太孙和平王的人马已然开战。 行宫后身陡坡,朱嗣炯正要带队趁乱冲进行宫,却听身后大喝,“郡王慢行!” 是一路急行军而来的罗致焕,朱嗣炯讶然之余,止不住的欢喜,“罗将军不愧是忠臣良将!若能替皇上解此困,不要说国公,就是异姓王也未尝不可!” 罗致焕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愧不敢当!说起来,还是我那闺女把刀架到脖子上,以死相逼,我才不得不帮你!” 朱嗣炯一怔,没有接话茬,指着行宫方向说,“罗将军,我为先锋冲下去,你殿后!” “不急,他们刚刚打起来,等两败俱伤之时,你只管坐收渔翁之利!” “可皇上处境危急!” “平王不敢弑君!” 杀了自己亲爹上位,还不被后世史书骂死! 罗致焕道,“行军布阵,我罗家不输任何人,再等半个时辰,你我便直接冲进去!” 注意到朱嗣炯的焦急,他宽慰道,“请郡王放心,总归能达你所愿!不然我闺女还不得和我拼命?——她从小没娘,都让我给宠坏了,今后还请郡王格外包涵些。” 朱嗣炯目光十分茫然, “罗将军,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罗致焕腮边肌肉轻轻抽动了一下,脸上微微变色,但旋而面色如常,“是误会,总有解开的一天!” 朱嗣炯的消 分卷阅读92 息很准确,罗致焕如今骑虎难下,已经退不得了! 正殿内,平王带人将一众皇子皇孙、王公大臣团团围住,除皇上皇后和几个近臣勉力保持平静外,多数是惊慌失措,抖个不停,尤其是宁王,瘫在地上拉都拉不起来。 太孙怎么也没想到,他布置的人手半成都投靠了平王,精心布置的困局,转眼间困住了自己! 这怎么可能?! 看着太孙铁青的脸,平王痛快极了,“贤侄,你还是太年轻了,殊不知钱帛动人心啊!你身边的人都是三王之乱后新进的,我身边的人,可是风里雨里跟我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光是论忠心,你就落了下乘。” “孽子!”皇上怒喝,“倒行逆施,作乱犯上,我要废你为庶人!” 平王被激怒了,脸色骤变,“我这么做是谁逼的?是你!” “是谁把你从死人堆里背出来?是我!是谁替你平的乱?是我!是谁保你重登大宝?是我!没有我,你早死了!” 他怒目圆睁,几乎冒出火来,“可你呢?他想杀我,你竟坐视不理!” “你宁肯将皇位传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也不给我!这小子做了什么?他是为你杀过敌还是挡过刀?” 皇上气得不轻,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气,哆嗦着说,“他,他是嫡子嫡孙,按制应继承大统!” 平王一阵大笑,“按制?去他娘的按制!老祖宗守规矩的话,现在还在乡下种地,何来你的皇位?” “一样都是儿子,从前你偏心太子,由着他削藩,结果导致三王之乱!如今你偏心太孙,由着他杀我,结果,哈哈,看看死的是谁!” 他嚯一声抽出佩剑,狞笑着走向太孙。 太孙脸霎地由青变白,后退几步,不知被谁绊了一脚,扑通一声跌在地上。 眼看平王的手就要抓到太孙,皇后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平王毫不客气,剑光一闪,将她刺了个对穿。 “梓童——!”皇上跌跌撞撞奔过来。 平王一抽手,鲜血立刻喷了出来,飞溅到一旁宁王妃脸上,她惊声尖叫,双手乱挥,被平王踢了个筋斗,四仰八叉晕倒在地。 皇上已是气疯了,对着平王是又踢又打。 平王提剑,高敬暴喝一声,“平王,你真要弑君?” 场面顿时一肃。 砰!砰!殿门剧烈地颤抖起来,房梁竟扑簌簌落下尘土。 一声巨响,朱漆大门被人从外撞开,刀出鞘,弓上弦,一支彪悍精武、杀气冲冲的队伍涌进大殿。 当中是朱嗣炯,他瞥见满脸血迹的宁王妃,以为身遭不测,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 罗致焕扶住他,低声说,“大事未定,稳住!” 朱嗣炯定定神,手一挥,后面的侍卫将五花大绑的平王世子推到前面。 “平王叔,”朱嗣炯缓缓道,“你的兵败了!” 爱子被人拿住,平王便知大势已去,摇头叹道,“千算万算,竟没想到你请动了罗大将军!” 他觑着罗致焕,“不知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个万事不沾身的老油子替他卖命!” 罗致焕一派大义凛然之色,“忠君报国乃是臣子本分!你杀害嫡母,挟持皇上,罪不容诛!” 平王转头看看瘫在地上的宁王,表情十分古怪。 “罢了,回天乏力!”他摇头叹道,放开了皇上。 诸人心头皆是一松,太孙惨白的脸也终于有了点血色。 平王趁其不备,一个箭步上前,明晃晃的利剑带着尖啸声,正中太孙心窝! 太孙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一声未吭倒了下去。 “痛快!痛快!”平王仰天大笑,“父皇,这就是你偏心的结果!” 皇上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楞着眼睛看着太孙和皇后的尸首发呆,但觉胸口一热,口中发咸,吐出口鲜血,突然发了疯似地,吱哇乱叫,“孽子,孽子!” 他手中握着匕首。 平王没有躲,眼睁睁看着那把匕首刺入自己胸膛,他竟流里流气地笑,“父皇,你的江山将由你最瞧不上的儿子继承,哈!真是……痛快!” 平王身亡,跟从他造反的内侍、侍卫顿时乱了营,有的弃刀而逃,有的跪下求饶,顷刻间被罗致焕的私兵抓了个干净。 朱嗣炯先查看母亲的情况,见她只是吓昏,身上并无伤口,这才稍稍松口气。 一旁的宁王眼睛发直,嘴角呈现一个奇怪的角度,似笑似哭,神情怪异。 高敬走到宁王面前,“殿下,不是发愣的时候,还不快去看看皇上!” 躲在宁王背后的朱嗣炽最先醒悟,他噌地蹿出来,殷切地扶着皇上,“皇爷爷,龙体为重,若是皇祖母还在,也不会想您为她伤了身子!” “梓童……”皇上身体晃了晃,软软倒了下去,引起一片大呼小叫。 乱乱哄哄之中,朱嗣炯悄悄离开大殿。 外面 分卷阅读93 的人忙着清理尸首,潮湿的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气。 一场祸事了结,宁王夫妻平安无事,朱嗣炯却觉得胸口发闷,说不出来的憋气。 “郡王为何愁眉不展?” “吕先生,”朱嗣炯长吁口气,“今日方切身感受到‘天家无父子’这句话的冷酷。” “乡下人为了一亩地,半间房,兄弟间都能打个头破血流,更何况这万里江山?古来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例子还少吗?” “眼下时局已变,郡王还应早做打算!”吕秀才提醒道,“此次平乱你立了大功,必会招来世子妒恨,他的确愚蠢,但不可掉以轻心!还有宁靖郡王,虽说他一向不争不抢,但这是皇位,他又最得宁王喜爱,十之八九会生别的心思。” 夺嫡?已经到这一步了?朱嗣炯一时还接受不了,“父王还没继位呢!” “皇上命不久矣。——且,小心高敬,你可不是他看中的人选!” “他的势力竟大到左右皇嗣的选择?” 吕秀才冷笑道,“他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而宁王不善朝政,只会更加依仗高敬!郡王当下应避免与之为敌,要尽力笼络。” 朱嗣炯更觉头疼,“我怎么觉得处境更难?” “郡王,你如今只能进,不能退!” “我知道,”他点点头,十分衰惫地说,“我去看看皇上。” “还有一事!”吕秀才拦住他,却犹豫半天才说,“郡王,现在你不宜立敌,答应罗致焕的事情,还是尽快做到的好!” “稍后我就奏请皇上,异姓王不行的话,至少争个国公的爵位。” 吕秀才愕然,“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朱嗣炯反问。 吕秀才摇头苦笑,“这下可麻烦了,……你,你去问小丫头吧!” 阿碧?朱嗣炯心头一阵急跳,她突然出现在京城,随后罗致焕一改前态,倾力相助,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别打哑谜,说!” 他劈雷般猛然爆发,吓得吕秀才心头突突直跳,半晌才语无伦次说,“她、她说,要请罗二小姐入宅。” “什么?!”如同挨了一记闷棍,朱嗣炯眼冒金星,喘过不气,回不过神。 一阵凉风飒飒吹来,朱嗣炯摇摇欲坠,吕秀才忙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喘吁吁说,“她,她竟敢……,不成,此事决计不成!我去找罗致焕说明白!” 吕秀才急得直跺脚,“我的郡王爷,你这不是找死吗?罗致焕什么人?他能忍下这口气?他肯定转头就支持别人!你朝中无重臣扶持,军中无势力相帮,既没有宁王宠信,又没有王妃疼爱,你、你……” 朱嗣炯仍不管不顾去了。 吕秀才看着他背影摇头叹气,胡子都快揪光了。 “衡玉,”高敬颤巍巍踱过来,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我道靖江郡王怎能脱困,原来是有你相助,你不吭不哈,连你老师也瞒过去了!” “老师!”吕秀才忙躬身作揖,笑呵呵说,“俗话说得好,宁给好汉牵马坠镫,不给赖汉当祖宗!学生久居乡野,深觉此话有理啊。” 高敬眼皮一抬,眼中射出异常锐利的光芒,与他那张长满老年斑的脸极不相称,“可这位爷太过儿女情长,不是帝王的合适人选!” 吕秀才目光炯然,没有说话。 靖江郡王会想明白的,时局大变,他已无路可退!夺嫡,是他唯一的路!唯一能保她的路! 第46章 飞蛾(二更) 朱嗣炽根本没寻到罗致焕。 皇上诏令,罗将军马不停蹄直奔京城, 查抄平王府。 他想追, 却被他亲娘宁王妃拉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儿啊, 你救驾有功, 情面大, 赶紧和皇上说说, 让咱们一家就藩吧,这一出出的宫变,为娘实在受不住!” 朱嗣炯愕然。 一众侍从愕然。 张嬷嬷再次为自家小姐折服,“王妃,您都是要做皇后的人了,还就什么藩!” “皇、皇后?”王妃想起皇后惨状,不禁打个哆嗦,呆滞半晌, 才回过味来, “我,皇后?” 是啊, 平王事败,这一支算是没了,太孙身亡,无子嗣。 宁王是皇上唯一的皇子! 王妃倒吸口气,眼皮一翻又晕了过去。 石莹把她人中生掐出紫印子, “母亲,要紧时候,挺住!” 王妃嘤一声转醒,腾地站起来,满面喜色,精神焕发,“皇后!我要做皇后了!炽儿要做太子啦!” “母亲,还在国丧期。”朱嗣炯冷冷道。 人替自己幸运的时候,就不会替别人伤心。 更何况,死的是皇后,头上再无人压着,王妃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想想不对,王妃急忙把嘴角往下拉拉,忽然想起什么,“莹儿,炽儿在哪里 分卷阅读94 ?” “在皇上那儿。” “这个傻孩子!”王妃焦急吩咐她,“你叫他快去你父王身边伺候,这个时候还不赶紧表现?” 惊喜太过,石莹也有些难以自持,竟忘了告退就匆匆离去。 王妃拉过朱嗣炯,“我的儿,这次多亏了你,我们一家才能逢凶化吉,你想要哪块藩地随便挑!你父王若不答应,我就和他拼了!” 朱嗣炯慢慢缩回手,“待儿子回去想想,母亲歇息吧。” 他直到走出门外,还听到王妃兴奋得发抖的声音,“我不是在做梦吧,我竟然要做皇后!……赶紧给朱嗣炎封王,带着姓阮的一块滚!炯儿都就藩了,我看他们还有什么脸赖在京城不走!” 朱嗣炯脚步微顿,再抬起,只觉灌了铅似的沉。 皇上的寝宫十分寂静,只有几个内侍在旁伺候。 他躺在塌上,惨白着脸,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俨然和一具尸首差不多。 朱嗣炯觉得皇上好像即将燃尽的油灯,昏昏暗暗、凄凄惨惨、光亮如豆,倏忽之间微微一跳,险险熄灭。 他鼻子有些发酸,轻轻唤道,“皇爷爷。” 皇上微微睁开眼,见是他,脸色好看了些,“炯儿,你救了皇爷爷的命。” 没有自称“朕”。 朱嗣炯喉头一阵发堵。 “你做的很好,皇爷爷高兴,……宁王那个孬种也出了好苗子!”皇上呼吸很不均匀,他闭上眼重重喘了几口,“炯儿,宁王不是当皇帝的料,你那两个哥哥也不是。” 他紧紧抓着朱嗣炯的手,“你,一定要做皇帝,祖宗基业,不能毁!” 朱嗣炯不知说什么好。 皇上松开手,积聚最后的精力,一样一样交代,“镇北侯拥兵自重,西北军只认他不认朝廷,罗致焕掌管京畿大营,他们兄弟若里应外合,朝廷危矣!罗家,既要用,也要防!” “高敬,理政是个好手,但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要防!” 他猛然一阵咳,朱嗣炯忙替他捶背,皇上挥挥手,颓然说,“老了,朕老了……,可这江山,不能亡。” 内侍苟道进来,“陛下,高首辅求见。” “宣!”皇上用力握了握朱嗣炯的手,“你心里要有数。” 高敬和朱嗣炯打了个照面,他眯着眼睛说,“靖江郡王没去烧宁王的热灶头,还惦记着皇上,真是有心了。” 朱嗣炯心里头乱糟糟的,没去细想。 待他看到万碧时,纷乱的情绪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阿碧!”他恼怒道,“你好大胆,竟然给我订亲事,你把我当什么了?” 连日奔波,万碧早就困顿不堪,她没有分辩,只用目光上上下下瞅朱嗣炯,那依恋、爱慕、庆幸的神情使朱嗣炯心头一热,眼中突然涌满泪水,只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她说,“你活着,真好!” 朱嗣炯一下把她抱在怀里,“傻瓜!” “没有比活着更美好的事,只有活下去,才能改变未来。——再说,我都接受了,你就别再难为自己,看的让我揪心。” 朱嗣炯还是委屈,“我为你守身如玉,你却把我往别的女人那里推!” 万碧失笑,“对不住,我的爷,从今往后,我定然把你牢牢看紧,做个醋缸子!” 她推开他,“吕先生还有事和你商量,赶紧去。” 送走朱嗣炯,万碧吩咐小雅准备热水沐浴。 她将头深深浸在水中,裸露的香肩微微颤抖。 久到小雅以为她要淹死自己的时候,万碧霍地从水里抬起头。 她眼睛发红,不知是不是水淹的。 “万姐姐,其实你没看起来那么豁达,你很难过的是不是?”小雅难得聪明了一回,“你怕郡王爷难过,故意装作满不在乎。” 万碧失笑,“胡说,我才不在意!哪个有钱有权的男人没有三妻四妾?”她说着,却把头转到一边。 “去拿细布,给我把头发绞干。”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 小雅回来时,万碧已穿好衣服,面色如常。 小雅给她绞着头发,“万姐姐,我觉得你好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小雅咂了半天嘴,想形容却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不一样了,嗯……从前好像一只猫,现在好像老虎。” 万碧一下笑出声,“你这是骂我呢!” 过了一会儿,她幽幽说道,“小雅,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这变化,是无穷尽的。” 吕秀才和朱嗣炯密谈了半天,临走时说了句话,“常人之妾,终身卑微,唯有帝王之妾,可傲居人上。” 朱嗣炯看着无边的暗夜,默立不语。 院中燃起庭燎,飞蛾绕着火堆不停地飞,终抵抗不住诱惑,一个个扑入火中。 剩下的,只有噼噼啪啪作响,跳跃的火焰。 京城罗 分卷阅读95 家,罗筱婳逼着父亲去提亲。 罗致焕无奈,“现在是国丧,过几天再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哪有女方主动去提亲的道理?” “万一他反悔了怎么办?” “反悔?”罗致焕冷笑道,“想要过河拆桥,也要看这座桥他拆不拆得了!” 罗筱婳不管,闹得罗致焕头疼。 “好好好!等宁王妃回来,请你祖母去提亲可好?” 罗筱婳高兴了,但大罗氏很是担忧小妹,想着怎么让她打消了念头才好。 她夫君却劝,“这门亲事,侯爷那边也同意。” “我爹?”大罗氏奇道,“他什么时候操心过儿女亲事?” “你难道看不清形势?宁王板上钉钉继位,他们要扶持靖江郡王!” “扶持一定要结亲吗?再说宁王有嫡长子!” “他都成亲了,难道让小妹做小?——你还不明白吗?” 大罗氏惊呼一声,“要的是子嗣?” “封王拜相,不过是一时荣耀,想让你我两家长长久久兴盛下去,都不如皇上有自家血脉来的稳妥!”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这皇位都不如自家人坐着保险! 大罗氏一时百感交集,哀的是,小妹被家族当做政治赌注,幸的是,嫁了自己喜欢的人。 可小妹,能幸福吗?想起靖江郡王那个美艳无双的宠妾,大罗氏不住叹气,都快把山叹倒了。 在罗筱婳的企盼中,宁王府的人终于回来了,且在罗老夫人和宁王妃见面后不久,朱嗣炯便来找她。 罗筱婳撒腿就跑,绣鞋几乎飞出去。 朱嗣炯站在中庭的海棠花树下,背对着她,听见动静,回身看来。 他穿着银白暗花软绸箭袖圆领袍子,腰间系着白玉带,挂着个精巧的银黄荷包,足穿青缎凉里儿皂靴,气度雍容华贵,超然出众。 罗筱婳看看自己身上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有些局促不安。 朱嗣炯的眼神清澈、淡漠,“罗二小姐,你我两家虽在议亲,但还未定。有些话我要提前和你说,我很感激你帮我,但嫁给我,你不会幸福。” “我最大的幸福就是嫁给你!” 朱嗣炯微微叹气,“承蒙错爱,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喜欢你。” 罗筱婳的笑容凝固了,“我、我知道。” “我不会是个好丈夫,我只钟爱一人,我容不得别人欺她。” “你说的是万碧吧!我不会难为她,……只要她不招惹我!” 朱嗣炯垂下眼眸,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罗筱婳怕他反悔,急急说道,“我爹爹说了,若是你不认账,他就拿着龙纹玉佩告御状,皇上势必会重重罚你!我们罗家势力遍布军中,只要我爹爹一声令下,他们才不管你是什么郡王,照样把你揍个半死!” 朱嗣炯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冷冷说,“我真是小看罗将军了。” “那是!”罗筱婳不禁带出几分得意,“我爹和大伯厉害着呢,有他们做你靠山,谁也不敢欺负你!” “呵,我在你口中倒成了吃软饭的!” “不是不是!我是说,我们罗家很厉害,哎,不是,我是说,你找了个有势力的岳家!” 朱嗣炯又叹口气,“罗二小姐,对不起。” 罗筱婳以为他不承认这门亲事,脸色唰地变了,“你若不答应,我就让我爹请皇上赐婚!” “你误会了!”朱嗣炯真是头疼,“这门亲事,我认了!” 罗筱婳呆住,只听他清冷的声音响起,“阿碧做出的承诺,就如同我做的承诺,我认!” 罗筱婳陷入狂喜,没听出另一层意思。 “但,我能做到的,只是给你正妻应有的体面和尊重,其它的,给不了。”朱嗣炯说,“所以,对不起。” “足够了,只要让我在你身边,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她已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你一定会爱上我,我这么好,你不爱我是你的损失!” 朱嗣炯目光极为复杂,厌烦、讥讽、怜悯、愧疚,他闭上眼,再瞿然睁目时,眼中唯有坚定,“如此,甚好。” 靖江郡王和罗二小姐的亲事两家口头定了,只待一年孝期后迎娶入门。 世子朱嗣炽要气疯了,窝在屋里团团转,恼恨王妃怎么给老三找了个这么厉害的岳家。 石莹劝道,“什么事都要反过来想一想,虽是结亲,也有可能是结仇!” “此话怎讲?” 石莹笑道,“之前我还没想到怎么除掉三弟,这门亲事倒给我送了个好主意,且等罗二小姐进门,我必有大礼相送!” 第47章 气煞(三更) 立冬,北风呼号, 天气阴沉, 一时下起散雪,先是细细碎碎,愈下愈猛, 和着风, 成团在空中飞舞, 不过半日, 整个京城都被裹成了苍苍茫茫、朦朦胧胧一片白。 分卷阅读96 这样的寒冬,自然是要猫起来。 朱嗣炯已和万碧窝在房中近十天。 做什么? 自然是造小人儿! 他的差事又被皇上免了,长天白日无事,正好做运动! 他看着上面的万碧,眼神渐渐迷离。 许是屋里烧得炭火太旺,万碧出了身薄汗,那墨一般的长发贴在曲线玲珑的娇躯上,映衬着她莹白如玉的肌肤, 黑的越黑, 白的越白,更显出几分冶艳。 “阿碧, 累不累?不然你躺下。”朱嗣炯气喘吁吁。 万碧的确有些累,“还好,像骑马。” 朱嗣炯愕然,呼地翻身把她压住,“又来取笑爷!” 狂风骤雨中, 溅着泪的花更让人沉迷不可自拔。 “阿碧,快些给我生个孩子吧。” 万碧只笑不说话。 “我每日这么勤奋耕种,怎么不见种子发芽呢?”朱嗣炯很是郁闷,“你没喝避子汤吧?” “没,自从上次你发脾气,王妃那边再没管过我。” “明日叫李重生来,他不是号称神医吗,好好给你调理调理!” 翌日,李重生果然给万碧看出点毛病。 她有严重的宫寒! “你难道在冰水里泡过吗?简直就像揣了个冰疙瘩!”李重生瞪着眼说。 “大冬天冷水洗衣,她做了四年。”朱嗣炯疼得心直哆嗦。 李重生还想再嚷嚷,得到万碧一记眼神警告,不说话了,开张方子,嘱咐万不可贪凉。 临走时,他悄悄对万碧说,“你当初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呢!” 万碧笑道,“早就做好了,赶明儿给你送去。” 她送李重生出去的时候,不巧碰到大姑奶奶朱素瑛。 襄阳伯作为平王余孽,满门抄斩。 朱素瑛因是宁王女儿,逃过此劫,但郡主的封号被皇上夺了。 她恨,恨万碧,恨万碧比花还娇艳的脸。 若不是万碧勾引马风,马风也不会与朱嗣炯交恶,有朱嗣炯求情,也许皇上会看在他是宁王女婿的份上,饶他一命。 人有时要找个怨恨的对象,才能活下去。 万碧觉察到她眼光不善,绕道而行,可走出好远,还能感到背后如刀子一般的眼神。 真麻烦!万碧沉下脸,暗暗琢磨开了。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罗筱婳进门的日子。 这一天,万碧没有出院门。 朱嗣炯穿着喜服,脸上无悲无喜,例行公事般地去迎亲。 罗筱婳根本坐不住,她一身大红喜服,不住在屋里走来走去,“来了吗,他来了吗?” 她的丫鬟娉婷屋里屋外来回跑,“来了来了,是郡王爷亲自迎亲!” 罗筱婳欢呼一声,原地跳了几跳,眉飞色舞和她姐姐说,“看吧,我就说他会来!” 大罗氏应景似地笑笑,他又不是天子,迎亲当然要亲自来! “大哥他们不会为难郡王吧?不会不让他进门吧?”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只管坐下等!”大罗氏一把扯她坐下,“你比新郎还急!” “就是急,我盼这一天盼好久了!” 一年没见过他了,那天见面后,他再没来过,自己数次去宁王府,都没见到他人。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漫长的像是过了一生,门外终于响起了他的声音,罗筱婳几乎落下泪来。 之后的事情她恍恍惚惚,等回过神来,已置身宁王府。 新房很安静,还散发着油漆味和木头的味道,是新打的家具。 这是她和他的家!罗筱婳开心得要飞起来。 头顶着盖头,让她很憋气,她一伸手将盖头扯了下来。 “不行,盖头要姑爷揭!”何嬷嬷急道。 “等他来了我再盖上!”罗筱婳左右看看,纳闷道,“怎么这么冷清,人呢?” “您是郡王妃,谁敢来闹洞房?等明儿早上认亲的时候,就都能见到了。” 罗筱婳哦了一声,心下有些失望,忽又问,“那个万碧呢?” 何嬷嬷哭笑不得,“小姐,哪有小妾跑到洞房给主母添堵的?她不出现是正理,等明天,让她来你这里立规矩!” “可我答应过朱嗣炯不难为她!” “小姐!”何嬷嬷叹道,“这怎么是难为?天底下哪个妾室不到正室跟前伺候?姑爷本就宠爱她,你更要拿出正室的气魄,压她一头,让她知道好歹,分清尊卑,明白自己的身份!” “听嬷嬷的,明天先给她个下马威,杀杀她的威风……”何嬷嬷附耳指点一番。 罗筱婳还是犹豫,“那朱嗣炯会不会生气?” “虽说夫为妻纲,但一味忍让听从,久而久之,他就不把你当回事了!”何嬷嬷看着自家小姐这般小心翼翼,十分心疼,“你已是郡王妃,他还敢休你不成? 分卷阅读97 他若敢欺负你,咱们罗家去御前打架也要给你争口气!” 罗筱婳点点头,“那就按嬷嬷说的做,明天我非让她吃个哑巴亏不可!” 她抻着脖子往外看,“朱嗣炯怎么还不来?” 门外,娉婷看着脸色阴沉的朱嗣炯瑟瑟发抖。 朱嗣炯没进门,转身走了。 万碧磕着瓜子,正和小雅聊天,见朱嗣炯进来,差点把手里的瓜子撒一地。 “怎么跟活见鬼似的?”朱嗣炯把喜服一脱,扔了出去,只着中衣躺在床上,“还不来伺候爷!” 小雅忙避了出去。 万碧摇头笑道,“这不合规矩,你该去郡王妃那里。” “爷本来也没想和她同床共枕,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想和她说说话就走,结果却听到她要整治你!”朱嗣炯气哼哼说。 “看来我还是有运道的!”万碧将他拉起,“可你也不能在这里睡。” “为什么?” “我现在是一步也错不得,正须循规蹈矩的时候,你新婚当夜跑到小妾房里睡,这不是给人家送上绝好的理由发作我吗?” “这本来就是我的院子。”朱嗣炯小声嘟囔,“我回自己院子睡还有错?” 朱嗣炯没让万碧挪屋子,在王府找了另外一个院子给罗筱婳住。 万碧连哄带求,连推带拉,把他轰了出去。 房门“咣当”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 朱嗣炯有些瞠目结舌,风一吹,打个寒战,“阿碧,冷!” 门开了,抛出来几件衣服,又“啪”地闭上,差点砸到朱嗣炯的鼻子。 朱嗣炯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跑到书房睡去了。 罗筱婳枯坐一夜,何嬷嬷边劝慰,边骂朱嗣炯。 娉婷觑着何嬷嬷的脸,一句话不敢说。 好在第二天认亲的时候,朱嗣炯来了。 何嬷嬷的脸色很难看,但罗筱婳看到他那一刻,脸上已是云开雾散。 “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我,我会等你的。”罗筱婳认真说。 朱嗣炯叹气,不知为何,一看到罗筱婳,他就想叹气,“罗氏,走吧。” 昨夜发生的事自然没能瞒住王府众人,因此看罗筱婳的目光就带了别样意味。 罗筱婳昂着头,佯装不知。 王妃对她很是喜爱,不仅给了丰厚的见面礼,还信誓旦旦说,“我看你就像看自己的女儿,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狐媚子敢冲撞你,母亲给你做主!” 朱嗣炯冷着脸,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耐着性子陪王妃等人用过早膳,朱嗣炯匆匆告退。 万碧已到罗筱婳的院子门口等着伺候主母了。 朱嗣炯根本没让她敬茶,拉着她便走。 看着他们的背影,罗筱婳忍了许久的脾气一下子爆发了,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烂。 “呦,这是怎么了?”石莹一脸诧异地进来。 “石姐姐!”罗筱婳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太欺负人!” 旁边的何嬷嬷老泪纵横,“我家的小姐就没受过这般侮辱,不行,我们回娘家去!” 石莹忙拦住,笑道,“嬷嬷别生气,哪有成亲第二天就回娘家的,这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 “三弟是有点孤拐脾气,可也是心疼弟妹的,你就看这院子,这屋子,哪一样不是新的?” 罗筱婳沮丧道,“他又不来。” “人都恋旧,他住惯了自己的院子,贸然来这里,不习惯也是有的。” “他自己的院子?” 石莹仿佛发现自己失言似的,面上尴尬,干巴巴地说,“我想起来了,世子找我还有事。”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罗筱婳霍地站起来,疯了一般跑出去。 她抓着人就问,很快到了朱嗣炯的院子。 她气势汹汹冲进来,后面跟着几个侍女。 正房中传来阵阵笑声,间或呼痛声,还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罗筱婳突然停住,被钉在那里,好像面前的土地顷刻间裂开一样。 那几个侍女一下红了脸。 小雅急忙从厢房跑出来,刚要叉腰骂人,一看是她,不由暗自苦笑,“郡王妃,用不用奴婢给您通报一声?” 不用了吧,是个明眼人就知道,这时候该静悄悄离去才对。 罗筱婳木着脸一动不动。 小雅踅到门前,惨兮兮地说,“郡王爷,郡王妃来了。” 朱嗣炯憋了一夜,此时正在妙处,别说是罗筱婳,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顾不得,他吼了一嗓子,“都给老子滚!” 罗筱婳捂着脸哭着跑了。 过后,她狠狠向朱嗣炯发了通脾气,但朱嗣炯既不还嘴,也不还手。 待她再也无力哭闹的时候,他站起身,整整被她撕烂的衣服,仍旧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三日回门时 分卷阅读98 ,朱嗣炯脸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别人问,他只说和几个纨绔打架弄的。 罗筱婳不由生出了几分愧疚。 但随后一个消息,把这点愧疚冲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愤怒。 万碧有喜了! 第48章 子嗣 欲望是永无止境的,得一便要二, 得二就望着三, 这并不是令人唾弃的不耻心思,欲壑难填,乃人之本性。 罗筱婳呆坐窗前, 天色已是黄昏, 暮色冥冥, 归鸿翩翩, 风起处,枯叶飘零,平添几分寂寥,诚如她现在的心情。 万碧竟然有了身孕! 嫡子未出,就要先有庶子! 这就是朱嗣炯所谓的“尊重和体面”?这是把她的脸往地上踩! 千辛万苦求来的就是这个……,一种难以名状的怨恨充满胸腔,煎熬着她。 何嬷嬷气得发昏,“简直不把我们罗家放在眼里, 这个孩子决不能生下来!” “不生下来, 难道还打掉?”罗筱婳有气无力,“这是皇家血脉。” “他宁王还没当皇帝呐!就是当了, 罗家也不怕!”何嬷嬷气咻咻地说,“小姐,这第一个孩子对男人来说意义不一般,姑爷肯定倍加疼爱,而且, 有孩子傍身,万氏会更猖狂!” “进门的时候,王妃不是说会撑腰吗?咱们让她来处置,姑爷即便恼怒,也恨不到小姐头上。” 对啊,所有人都知道,王妃不喜万碧。 罗筱婳顿时来了精神,满怀期望来请婆母帮忙。 哪知她刚提个话头,王妃就喜滋滋说,“我又能踩姓阮的一头,她还没孙子呢!” 好似迎头一棍,罗筱婳差点晕过去,何嬷嬷在旁边气得直翻白眼! 这都一家子什么人! 罗筱婳兴冲冲而来,怒冲冲而去。 王妃纳闷,“她怎么了这是?” “王妃,罗氏想让您发作万氏。”张嬷嬷问,“您想要保万氏的孩子?” “这是我孙子,为什么不要?” “这是庶子!”张嬷嬷叹道,“罗氏进门还没一个月,这时候妾室有喜,简直就是在打罗家的脸!” 难道要把孩子打掉?王妃有点肉疼,自己儿子的庶子,和自己夫君的庶子,她认为不能相提并论。 王妃有点不高兴,“她不愿意动手,却让我去做坏人!我娶她进门是干什么的?辖制不住侍妾是她没本事,我不管,随她们折腾去吧!” 她瞥见过来请安的石莹,没好气说,“你都嫁进来几年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石莹愣住,又听王妃说,“炽儿二十多的人了,连个孩子都没有,你向来大度,多给他抬几个通房,你生不出来,总有人能生!” 晴天霹雳,无妄之灾,石莹真恨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王妃不肯帮忙,何嬷嬷要回罗家报信,请太夫人出面解决此事。 但罗筱婳不愿让娘家掺和进来,她还对朱嗣炯抱一丝希望,决定找他好好谈谈。 得知万碧有孕,朱嗣炯笑得腮帮子都酸了。 万碧给他揉着脸,“别笑了,皱纹都长出几条!” “撒下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我能不高兴?阿碧,你只管歇着,想吃什么想玩什么,爷统统给你弄回来!” “听说儿子像娘,若是儿子,还不迷倒满城的姑娘!”朱嗣炯兴致极高地讨论生男生女问题,“若是女儿,我可舍不得把她嫁出去!” 他一副老岳父的模样,对未来的女婿咬牙切齿。 万碧眉眼弯弯,温声说,“爷,谢谢你。” 谢什么?朱嗣炯被她说得一怔。 “郡王爷,”小雅在帘外说,“郡王妃来了。” 朱嗣炯不由长叹一声,“请她去小书房。” 小雅撩开帘子,朱嗣炯边系腰带边往外走,抬眼正看到罗筱婳站在门口。 她说,“我竟要到书房见自己夫君?我是客人?” 朱嗣炯没说话,直接出去,颇有几分你爱来不来的意思。 罗筱婳冷笑几声,抬腿跟上。 小书房很整洁,一进门就闻到幽幽的茉莉花香,。 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当中摊着一幅画,是未完成的仕女图。 罗筱婳走近刚要细看,朱嗣炯已把画收起来。 他坐在案后的太师椅上,揉揉眉心,叹道,“说罢。” “我要和你睡觉!” 朱嗣炯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这个孩子我让万氏生,但我也要孩子!” “不可能!”朱嗣炯断然拒绝,“我说过只能给你尊重和体面!” “这叫什么尊重体面?!”罗筱婳尖细的声音猝然响起,惊得廊下的画眉扑棱棱乱跳,“我活守寡似的看着你们亲热,我才是你的妻子!” 许是刚才和万碧谈到女儿, 分卷阅读99 朱嗣炯竟对罗筱婳产生丝丝内疚,他默然了会儿,让内疚慢慢过去,重重吞下一口空气,“罗氏,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对其他女人没有欲望。” 罗筱婳嘴唇已咬得发白,“她长的是好,可再美的颜色,总有看腻的一天!” 朱嗣炯摇头叹气,不愿再说什么。 “你要庶子,也要看我爹答应不答应!” “我会和罗将军说清此事。” 罗筱婳非常肯定,“我爹定会替我撑腰,他绝不会放过你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罗致焕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还拍着朱嗣炯的肩膀劝慰道,“不必介怀,我们家不讲究嫡子庶子,只要有出息,就是好儿子!” 看他明显一副吃惊的样子,罗致焕笑道,“筱婳不懂事,回头我说说她,你让万氏安心养胎,罗家也算孩子的外家,待孩子出生,我们好好庆贺一番!” 朱嗣炯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走出罗家大门的时候,忽然毫无由来地有点情绪,又叹了口气。 父亲这样态度,罗筱婳难以置信,抄起马鞭就要杀回娘家。 大罗氏将她从半路截了回来。 “知道你肯定愤愤不平,祖母让我来看看。”大罗氏柔声说,“二伯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若逼迫姑爷处置万氏,他有可能照办,但记恨的是你,这是雪上加霜!” 罗筱婳不说话,只狠命揪着荷包上的穗子。 大罗氏一把抢过那荷包扔在一旁,正色道,“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想想你当初一心嫁他为的是什么?” “我忍让得够多了!” 大罗氏点着她的额头,“怀上不一定能生,生下来不一定能康健,即便能长大成人,谁知道那个孩子能长成什么样?” 罗筱婳目含迷茫,似懂非懂。 大罗氏叹气,“你这孩子心眼太少!——何嬷嬷,你是老人了,该怎么做不用人提点吧?” “大小姐放心,老奴就是拼了命,也不让别人欺负小姐!” 罗筱婳捏捏拳头,“万氏打不过我!” 大罗氏真是连气也不想叹了,想起来时二伯父吩咐之事,“当务之急,是你尽快怀上孩子!” 我也想啊,我一个人怎么成?罗筱婳心里嘀咕,嘴上却不好意思说。 大罗氏并不知道他们没有圆房,“姑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把小姐脾气收收,趁着他对你心存愧疚,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拢住,想尽办法也要生下嫡子!” 直到临走,大罗氏还在反复嘱咐小妹“尽快怀上孩子”! 也许是真的内疚,这天晚饭后,朱嗣炯竟破天荒地来到罗筱婳的院子。 “我已和罗将军见过面,”他搓了搓手,看得出也有点紧张,“罗氏,谢谢你……” 他思索片刻,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放心,即便阿碧生下长子,也不会危及你的地位,日后……自然有你和罗家该得的荣耀。” 罗筱婳根本没听出来他什么意思,她内心已被喜悦填满,面对难得的良机,她脑子里只回响一句话“尽快怀上孩子”! “你坐着等等,我去给你泡茶,是你最喜欢的云雾茶,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得了几两,你等着、等着啊!” “不必,我不……” 罗筱婳已一团风似地跑出去,完全没听到朱嗣炯后半句“喜欢喝云雾茶”。 他不爱喝云雾茶,只因阿碧爱喝,他才到处搜罗。 但看着罗筱婳殷切地捧着茶,一脸讨好地笑,他有些于心不忍,拿起来喝了一口。 又苦又涩,朱嗣炯差点吐了,强忍着咽下去,“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 “你这就要走?”罗筱婳满脸失落,“再陪我说几句话,我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多无聊!” 朱嗣炯叹道,“明天我和母亲打声招呼,今后你想出门就出门,想回娘家住几天也行,不用报备。” 他忽然觉得有些热,不由自主扯扯领口,心跳得厉害,口干舌燥,下意识去找水喝。 罗筱婳急忙把茶送到他手中。 朱嗣炯递到嘴边,却停住了,那种燥热难耐的感觉,他太熟悉了。 “啪”!朱嗣炯将茶杯摔了个粉粉碎,怒喝道,“罗氏!” 他脸色潮红,面目狰狞,吓得罗筱婳一哆嗦。 但朱嗣炯没有继续发作,他头晕目眩,心痒得没处抓挠,只觉一股邪火在体内横冲直撞,咆哮着寻找出口。 他摇摇晃晃往外走,不小心绊了下,身子一斜倒在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中。 罗筱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今晚别走了,好吗?” 她身上的香气让朱嗣炯更加发狂。 他呼呼喘着粗气,炙热的气息喷在罗筱婳脸上,拨弄着她的心,激荡难平。 罗筱婳解开他的腰带,嘟着嘴就去亲他。 第49章 打脸 分卷阅读100 畜知足不知羞,人知羞不知足。 朱嗣炯卡着罗筱婳的脖子, 非常想问一句, “你怎么不知足也不知羞?” 他咬破舌尖,混着血腥气的疼痛冲散掉些许昏眩,唤回一丝清醒。 罗筱婳被他猛然推开, “砰”一声撞在桌角, 头晕眼花过后, 哪里还看得到朱嗣炯的人影。 听到动静, 何嬷嬷奔过来,看到自家小姐额头红肿,失魂落魄坐在地上,老泪立刻流了下来,“小姐,地上凉,快起来。” “我就那么招他讨厌?连碰都不肯碰!”伤心至极,罗筱婳反而笑了, “我下了一包的药, 他不要我,让万氏伺候他去, 我看那孩子还保不保得住!” 一包的药?!何嬷嬷倒吸口冷气,那药量能药倒一头牛! 用在人身上……,何嬷嬷很庆幸姑爷没留下过夜。 “小姐,若是万氏因此落胎,他二人必会因此生隙, 若是他舍不得万氏受苦,就得让别人伺候。有一就有二,尝到其他滋味,自然不会再痴迷一人。” 罗筱婳桀桀笑起来,“我等着,我一定等着那一天。” 火烧火燎,朱嗣炯觉得自己快死了,他不断推开想要搀扶他的人,血红的眸子如同野兽一般四处寻找猎物。 终于,他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万碧骇然看着他,“爷,你这是……,啊!” 看到万碧的那一刻,朱嗣炯紧绷的精神瞬间垮塌,嘶吼一声,扑在她身上胡乱抓摸,又啃又咬。 伺候的人早吓得退了出去。 万碧拼命挣扎,“爷,放手,孩子!孩子!” 他置若罔闻,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简直像换了个人。 万碧察觉他的不对劲,狠狠踹了几下,连声呼喊小雅。 小雅硬着头皮进来,闭着眼睛拽朱嗣炯。 朱嗣炯发了疯般,直接把小雅踢了出去,“都他妈滚,都给老子滚出去!” 下人们连滚带爬逃了出去,顷刻间,院中鸦没雀静,只闻朱嗣炯如野兽般狂躁的声声吼叫。 早没了往日的温存体贴,朱嗣炯撕碎她的衣服,不管不顾直接冲了进去。 万碧一口咬在他肩上,下死劲咬出了血,但这位爷好像不知道痛,没有任何停顿。 他眼神狂躁迷离,浑身烫如火炭。 “阿碧,我好难受,我要死了。”他喃喃道,“火,火要烧死我了。” “住手……”万碧疼得抽泣,无力抵抗,被迫随他而动,只能无助地护着肚子, 朱嗣炯感到下面之人身子变软,更觉兴奋,一把将她倒提起,手握纤腰,没命地作弄。 万碧只觉天旋地转,周围渐渐模糊,手,渐渐垂落。 她意识逐渐模糊,晕过去之前,她还在想,自己千万不能出事。 不为自己,为他。 天色将明未明,李重生呼呼睡得正香,门被人一脚踢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丢到马背上。 杨广像拎小鸡仔似地把他提到了朱嗣炯面前。 朱嗣炯衣冠不整,抱着万碧坐在地上,面如死灰,悔恨、绝望、茫然不知所措。 他说,“我叫不醒她,怎么叫,她也不理我……” 说话的语气像是死了一样。 李重生吸吸鼻子,屋中弥漫的靡靡味道,让他火冒三丈,“疯了吧你!她刚怀上!” 把着脉,他问,“做了多久?” 朱嗣炯从嗓子眼挤出两个字,“……一夜。” 李重生真想攥起把银针一股脑刺他脑袋上,“幸亏有我,不然你就等着一尸两命吧!” 男人这种东西真不是个东西!李重生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男人。 “行针,把她放到床上。”他转眼瞪着杨广,喝道,“你还戳这儿干嘛?” 杨广怔怔看着万碧发呆,被他一嗓子叫醒,涨红着脸躲了出去。 小雅在外面候着听吆喝。 “昨夜为何不唤我来?”杨广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小雅奇道,“为何叫你?你来干什么?” “阻止郡王爷。” 小雅直瞪瞪看着他,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他们在那啥……,你、你怎么阻止?” 杨广默然不语,茕茕孑立于庭中。 小雅惊奇地发现,他身躯不住地颤,紧握成拳的手青筋暴起——他在全力克制自己的愤怒! 小雅又聪明了一回,把惊掉的下巴捡起,装作若无其事。 好久,好久,屋里终于响起李重生如释重负的声音,“你可算醒了。” 小雅二话不说就往屋里跑,杨广奔到门口,猛然一顿,将迈过门槛的腿收了回来。 万碧悠悠转醒,先去寻朱嗣炯,她极力让自己显得轻松,“我很好。” 朱嗣炯脸上的肌肉难看地抽搐了下,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 万碧安慰似地 分卷阅读101 握了握他的手,“不怪你。” “好啦好啦,别在我跟前酸!”李重生咂摸着蛤/蟆嘴,甩了一把汗,“这个孩子暂且是保住了,卧床一个月保胎,今后别再闹什么幺蛾子了!” “还有你!”他斜睨着朱嗣炯,“闺房助兴也不是不能用药,可这药性太猛,把我开的药好好喝了,清清毒,否则你一辈子不举!” 此话提醒了朱嗣炯。 晨曦载曜,白露凝霜,偌大的院子秋风萧瑟,死一般的沉寂,似乎在等待什么,让人心慌。 罗筱婳整夜未睡,说实话,她希望朱嗣炯找其他女人发泄。 所以,得知是万碧,她很失望。 这胎肯定保不住,朱嗣炯肯定找她算后账,她要怎么迎接他的怒火? 她竟有些期待,被恼恨也比被漠视强! 但当她看到朱嗣炯时,马上否定了这种想法。 他暴怒得五官扭曲,俊雅的脸燃起火来格外可怖。 “她落胎不怨我,是你自己弄的!”罗筱婳强自辩解,不由自主向后倒退。 “让你失望了,她很好,孩子也很好!”朱嗣炯说,平静的声音下蕴含的是让人恐惧的威压。 “罗氏!”他跨前一步,“谢谢你警醒我。” 罗筱婳不解,忽眼前一花,耳边呼呼风声,随后剧痛传来,半边脸似乎被石板重重碾过。 她被朱嗣炯一巴掌扇到地上,哇一声吐出口血水,其中混着两颗牙。 “小姐——!”何嬷嬷惨叫着扑过去。 罗筱婳眼底发黑,金星乱冒,左耳朵嗡嗡地响,声音变得遥远异常,只看到何嬷嬷嘴一张一合。 “你说什么?”她大声问道,然在何嬷嬷听来,不过是蚊子般的哼哼。 何嬷嬷抱着她大哭,罗筱婳茫然地看着朱嗣炯的人在屋子里进进出出,抄家似地翻捡。 所有可疑的东西都抄走了,朱嗣炯下了禁足令,无限期的。 除了石莹和朱素瑛,宁王府没人来看罗筱婳。 罗筱婳半边脸肿得山高,敷着厚厚一层药。 石莹忍不住落泪,“三弟下手太重,你总归是他的正妻,竟一点面子都不留?不但闹得阖府上下均知,连外头都知道你被郡王扇了耳光,这才新婚一个月!唉,那起子爱嚼舌头的还不定说什么呢!” “请世子妃帮忙给罗家传个信儿,从小到大,就没人敢碰小姐一根头发丝!”何嬷嬷双目红肿,恨恨道,“此事不能这么完,必须让郡王给小姐赔罪!” 罗筱婳摇头,只是哭,说不了话。 “我马上就去!——你们也要想个法子,堂堂侯门嫡女,竟让一个烧火丫头出身的妾压得抬不起头来!”石莹叹道,“弟妹,你就是太顺着三弟,该劝诫还是要劝诫!” “世子房中也有几个不安分的,偏他爱得要命,我一样发卖出去,当时闹了一场,过后不也好好的?三弟沉溺万氏的美色,做事糊涂,更需要你这个正妻来规劝!” 一直默坐的朱素瑛冷不丁冒出一句,“窝囊!” 她翻着眼皮,枯井般死寂的眼中陡然生出光亮,“杀了她又如何?” 石莹嘘了一声,“大姐,慎言。” “怕什么?哪家的后宅没死过人?谁家的主母没治死过侍妾?”朱素瑛嘲笑道,“我还道三弟妹是将门虎女,却原来是个怂包!” 她说完起身就走,石莹说了句“别放在心上”,匆匆追过去。 罗筱婳手攥出了血。 石莹果然去了罗家,隔日,罗太夫人、长孙媳余氏、大罗氏就来宁王府兴师问罪。 朱嗣炯什么都没说,只将从罗筱婳房中搜出的东西一样一样摆了出来。 光是助兴的药就有十来种! 她从哪里弄的药?!罗太夫人目瞪口呆,大罗氏一脸惭色,余氏不安地将目光转到别处。 王妃气势大变,精神抖索,横眉冷笑讥讽道,“都说丧妇长女不娶,我以为罗家不同,却不知情况犹甚!听说西北民风开放,这次可让我大开眼界,哪天请罗氏再给我长长见识?”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不想弄得人尽皆知,所以才将她禁足。”朱嗣炯打断母亲的话,“若不是太夫人问起,我绝不会说。” 罗太夫人深觉脸上无光,连孙女也没瞧一眼就离开了王府。 罗致焕得知,沉吟良久,忍了这口气。 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大罗氏到底不放心,后来又去看小妹,见了她的惨样,又是心疼又是恨其不争气。 “是你们都逼我赶紧怀上孩子,我才下药的!”罗筱婳嚷道,左耳一直听不清楚,她又烦又气,一肚子火全发在大姐身上。 大罗氏被她噎得一愣,叹道,“下药,须人不知鬼不觉,你这药还不如不下!——药从哪里来的?” “大嫂给的,你再要些送来,哦,大嫂不是有队女兵吗?你让她分我一半!” “药别想! 分卷阅读102 你要女兵干什么?” “你别管,给我送来就行!” 罗家还是心疼她,隔了半个月,送来二十个女兵,因罗致焕特意向宁王提请,是以很顺利就到了罗筱婳的院子。 朱嗣炯随后就拨了几个侍卫给万碧用,更特许杨广进院贴身护卫万碧。 外男进院,还贴身?王府一片哗然。 流言风语顿起,朱嗣炯这个醋瓶子居然没倒,只因他接了个出远门的差事——二妹朱素娥定亲,他送嫁去金陵。 第50章 与人私通? 朱素娥的亲事,定的是广平侯嫡次子廖勇, 军功起家, 廖家军是东南地区最重要的兵力。 皇上想把这部分兵力交到朱嗣炯手里,以便与罗家对抗。 与其说是让他送嫁,不如说是与廖家商议接管事宜。 彪悍善战的廖家军, 对他非常有诱惑力, 吕秀才也极力赞成他去金陵。 但京城到金陵, 千里之遥, 来去要一个月,如今多事之秋,他着实不放心万碧。 万碧从朱素娥那里回来,叹道,“二小姐生母早逝,王爷王妃又不上心,连郡主都没请封,你找机会和皇上提一提封号的事。” “你没看到她的嫁妆, 王妃甩手全扔给世子妃操办, 看着表面风光,其实中看不中用, 都是面子货,就没几样拿得出手的。” 朱嗣炯奇道,“不是有几个上等田庄吗?” “那些都在京郊,还是王府的人打理,出息根本到不了二小姐手里!”万碧摇头, “就这,大姑奶奶还在旁边冷嘲热讽,我都听不下去!” 她拿出一个红金漆盒,“这是六千两银票,东城铺子的地契,还有些首饰什么的,我这身份不好给她添妆,你悄悄给她送去。” “你大大方方去添妆,我已请封你为侧妃,不必再顾虑身份。” 侧妃可上玉碟,自然不同于侍妾。 “我?皇上能准吗?” “你肚子里可是皇爷爷的重孙子,他是一口答应,这几日旨意就会下来。”朱嗣炯笑道,“你且安心等着!” 小雅端着安胎药进来,裙角不小心蹭到了朱嗣炯。 他连人带椅仰面翻到,稀里哗啦,摔得那个惨! 小雅目瞪口呆,“我什么时候练就了绝世神功?” 万碧忍着笑,“多亏了郡王妃,他现在……,竟怕起了女人!” 朱嗣炯狼狈地爬起来,指着小雅说,“方圆一丈,不许靠近!” 又说,“阿碧,我不是怕,我只是觉得莫名恶心。” 郡王爷心有余悸,那药威力太大,大到但凡女人在他身边经过,他不自觉就想起那种比死还难受的感觉! 所以,如今他恨不得周围一个女人都没有,当然,阿碧除外! 万碧想,若是罗筱婳知道,也不知会不会后悔。 册封万碧为靖江郡王侧妃的旨意隔天就到了王府。 但朱嗣炯同时接到了皇上的口谕,责令他必须去金陵,那口吻,大有你不去就绑着你去的意思。 朱嗣炯苦笑,皇上做的一手好买卖! 万碧劝他,“皇上是在给你铺路,既然要做大事,就不要婆婆妈妈,你别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送走朱嗣炯,万碧将院门一关,安心养胎。 除了李重生时不时给她请脉,倒也没人烦她。 罗筱婳也将院门一关,独自生闷气。 这日,石莹和蒋氏一起来找罗筱婳,她们面色焦急,欲言又止。 “三弟妹,王爷丢了件要紧东西,外头翻遍了也没找到,王妃吩咐在内院找找。”石莹陪着笑,“你……” 罗筱婳的女兵围了过来,石莹和蒋氏面面相觑。 “你们下去!”罗筱婳挥挥手,说道,“抄捡我院子?好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石莹笑道,“弟妹误会了,抄捡谁也抄捡不到你这里,是想请你一起去万侧妃那里看看,她是三房的人,理应由你管教。” 罗筱婳根本不想见她那张脸,下意识就要拒绝,却见何嬷嬷对她使眼色,她眨眨眼,“那就去……吧。” 何嬷嬷请示石莹,“世子妃,可否允我们带几个人?” 石莹拍手笑道,“这可是瞌睡送个枕头——她那院子里,又是侍卫又是高手的,我还发愁进不去可怎么办!三弟妹,有劳你了,最好多带几个人。” 罗筱婳便把整队女兵都带上,浩浩荡荡去寻万碧。 路上,何嬷嬷低声说,“小姐,待会儿我闹点动静出来,瞅准机会让万氏小产。” 罗筱婳不同意,“那我和朱嗣炯更不可能和好啦。” “人多手杂,趁着混乱,谁能知道怎么回事?即便姑爷回来生气,咱们只推说不知,他又能怎样?” 罗筱婳犹豫间,一众人已到了门口。 门上的婆子要进去禀报 分卷阅读103 ,让她们稍等。 罗筱婳脸顿时烧了起来,朱嗣炯不和她住一起也就罢了,她来他的院子,还被拒之门外! 像是被人窥破了心思,她觉得众人投过来的目光带着怜悯,又像是讥讽,她大概是宁王府最大的笑话!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要遭到这样的侮辱? 她脑子发热,下令女兵强行撞门,那看门的婆子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一跟头被推到旁边,一群人呼啦啦进了院子。 进院就看见几个侍卫竿子似地矗在正房门口。 石莹不禁笑道,“好大的威风,就是世子也没这么大的排场,这个万侧妃可真是三弟的心尖尖啊!” 罗筱婳的脸愈发阴沉。 小雅小心翼翼扶着万碧出来,“如此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抄家。” “万侧妃慎言!”石莹喝道,“王妃令搜查,不得抗拒!” 万碧妙目一扫,笑道,“这架势容不得我拒绝,搜吧!” 院子里顿时闹闹哄哄,鸡飞狗跳。 罗筱婳站在她面前,“让开!” “郡王的屋子也要搜?” “所有的地方都要查看!”罗筱婳伸手去拉万碧,却被杨广挡住。 她照脸给杨广来了下,“你算什么东西,敢拦我!” 万碧冷笑,“郡王妃这是来找茬的?” “就是找你的茬又怎样?” 石莹插嘴问道,“难道这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怎么都不让我们进?” 罗筱婳此刻迫切需要的是彰显她郡王妃的威仪,“来人啊,给我进去搜!” 二十个女兵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蜂拥而至。 那几个年轻侍卫,对着一群大姑娘小媳妇,还真有些放不开手脚,反而被她们挠了个满脸开花。 杨广护在万碧身前,厉声道,“你们一个个都忘了主子的吩咐?” 那几人脸上一凛,不敢再应付。 但罗筱婳已趁乱钻进去,万碧急忙起身,许是急了点,小腹微微有些痛。 “呀——!”一声女人尖叫,紧接着“哇——!”一声破锣似的惊叫。 屋里有男人?众人一脸呆滞。 罗筱婳捂着脸跑出来,直冲万碧而去,杨广忙揽着她躲开。 这一幕,落在了石莹的眼中,她先是讶然,后若有所思。 罗筱婳指着万碧骂道,“你、你不要脸,竟敢和人通奸!她屋里有个男人,还光着身子!” 此言一出,场面一肃,众人的表情可谓十分精彩。 宁王府再乱,再没规矩,可也没有发生过如此丑闻。 何嬷嬷眼中燃起兴奋的火焰,她大声道,“世子妃,万碧淫/乱后宅,您协理王妃管家,还请秉公处理,不要徇私!” 徇私?我和她有什么私交!石莹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正色道,“万氏,想不到你竟淫/荡至此!捉奸见双,事实明了,你还有什么好说?随我去见王妃。” 张嬷嬷气得不轻,铁青着脸说,“万侧妃,炯哥儿待你如珠似宝,他刚走才几天,你就如此耐不得寂寞?你难道真是个狐媚子不成?” 蒋氏没有说话,只悄悄躲在角落,冷眼旁观。 小雅嘴已裂开,无声笑起来。 一贯严肃的杨广不知想到了什么,想笑又憋着笑,表情十分古怪。 这倒让石莹有几分迷茫。 万碧那娇艳的脸上挂了霜似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嘲讽,“是啊,郡王才走几天,你们就急着处置我,甚者忙着给他扣王八帽!” “放肆!”罗筱婳的鞭子带着尖啸劈空而至,“我打死你这个臭不要脸的!” “撤手!”杨广大喝,隔空抓住鞭子,手上用力一拽。 罗筱婳虎口发麻,不由自主放手,自己也被带得向前跌了几步,幸好何嬷嬷扶住了她,不然非摔倒在万碧面前不可。 她彻底被激怒了,冲女兵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 罗家女兵唰地拔剑,那几个侍卫也抽出了腰刀。 蒋氏吓了一跳,却见石莹没有说话,便默默地又往后站了站。 张嬷嬷虽是王妃跟前老人,但这一院子都是主子,她说话无人肯听。 双方已是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马上开战之势。 “通通通,通个屁!”李重生从屋里闪现,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他瞪着罗筱婳“换个衣服就叫通奸?你刚才把我瞅光光,是不是该自尽以示忠贞?” 罗筱婳显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愣怔了下,仿佛听见众人在她背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王八蛋,我撕烂你的嘴!”何嬷嬷扑过去厮打李重生。 “快住手!”万碧急得心慌,越发觉得身子不舒服。 刺啦!李重生的外袍被撕开,露出里面的衣服。 何嬷嬷住了手,呆呆看着李重生。 安静是可以传染的,从这两人传到这 分卷阅读104 一角,传染了刚才还喧闹不止的整群人,整个院子都安静了。 大家都呆呆看着李重生。 怎么看怎么是糙汉子的李重生,竟穿着女人的衣裙,还,如此的合身…… 黑胖如熊,蠢状似猪,一袭红裙,宛若杂耍小丑。 罗筱婳最先忍不住,指着李重生,笑得直不起腰来。 石莹也没有了世子妃的端庄,靠在丫鬟身上笑得花枝乱颤。 就连置身事外的蒋氏也捂着嘴不停地笑。 顷刻,满院子都是女子哈哈哈的笑声。 李重生紧闭着嘴,圆瞪着双目,鼻翼一张一合,胸脯剧烈地起伏不停。 “你这样子,哈哈,活像只癞蛤/蟆!”罗筱婳擦着眼泪狂笑。 “笑个屁!老子就是喜欢做女人怎么啦?”李重生喊道,“就是喜欢!” 就是喜欢!这几个字不是喊出来的,像是从心里什么地方血淋淋地抠出来,带着痛、无奈和悲怆。 万碧心酸得难受,使劲推开杨广,跑过去给李重生将衣服整好。 她吸吸鼻子,“回屋换身衣服。” “不,老子就这么走!”李重生倔脾气上来,一擦脸,边走边恶狠狠看着满院子的女人,“你们最好求菩萨保佑一辈子别生病!” 万碧追过去想再说几句话,刚走几步,裙子不知被谁踩住,不由向前摔倒。 前面是台阶! 刹那间,万碧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凌空翻了身,仰面倒下去。 出自本能,她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抓向旁边。 砰!砰!扑! 危急关头,小雅奋不顾身扑过去当肉垫。 她五体投地趴在地上,被压得直翻白眼,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老天,万姐姐什么时候这么重了? 她费力地回头一看,竟是杨广坐在她身上! 小雅立刻火冒三丈,但随后发现不对。 所有人都如雷劈了般看着她身上的人。 杨广紧紧抱着万碧,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拢在怀中。 万碧靠在他的肩颈上,轻轻说,“放开。” 杨广似乎是听错了,反而紧了紧胳膊。 一声呻/吟,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石莹蜷缩在地上,捂着肚子,裙子上洇开了血迹。 丫鬟们顿时张皇失措,无头苍蝇般的忙乱不已,一时没人顾得上他们。 小雅捅捅杨广:能否高抬贵臀? 第51章 得与失 王妃双目微阖,快速地拨动佛珠, 喃喃低语。 一阵秋风过来, 吹得院子枯草老树乱响,她突然一阵寒意,心砰砰乱跳, 什么事也想不成, “不会出什么事吧?” 朱嗣炯漫不经心说, “石氏办事稳妥, 您放心。” “唉,可惜我那没出世的孙子!”王妃擦擦眼角。 朱嗣炽眼神闪烁,“日后有嫡长孙,不比一个庶孙强?” 他继而亲昵地抱住王妃,头摩挲两下,“母亲多疼疼我吧!我都打听了,这次他送二妹出嫁,就是去掌东南兵权!” “他有儿子, 皇上必会更偏心他, 他若上位,我就一点儿活路都没了!”朱嗣炽抱怨说, “如今我这胳膊还伸不直,但凡阴天就疼得要命!” 回想起小儿子清洗半个王府的事,王妃叹道,“炯儿就是太暴戾。” “我当了皇帝,绝不会像三弟那样忤逆母亲, 定会好好孝顺您。” 对于这一点,王妃深信不疑,长子始终把她摆在第一位,比小儿子强多了! “王妃不好啦!王妃不好啦!”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 “胡说,你才不好了呢!”王妃训斥道,“出什么事了?” “小、小产……” 王妃不耐烦打断说,“不就是小产,找个大夫给她瞧瞧,这点儿小事也来烦我!” 朱嗣炽跷足而坐,面色悲伤语气惋惜,“三弟回来会何等伤心啊!” 小丫鬟纳闷,“世、世子,是世子妃小产……” 朱嗣炽的悲伤凝结,两眼慢慢发直,“谁?” “世子妃!”小丫鬟重重说。 王妃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嚎上了,“哎呦,我的小孙孙!” 朱嗣炽如三九天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懵了,石氏什么时候有孕的?为什么小产的不是万碧? 万碧喝了药,沉沉睡去。 李重生瘫在椅子上长长吁口气,“累死我了,我头一次见怀孩子怀成这样惊心动魄的!” 小雅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还好保住了,不然郡王爷回来非打死我们不可!” “神医大人,”她指指门口,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张嬷嬷还在外面等着,请你去给世子妃看看呢。” 李重生兴奋得一跃 分卷阅读105 而起,三步并两步跑到外面,大嗓门震天响,“报应——!” 小雅躲在门后,捂着嘴偷乐,她捅捅守在门口的杨广,“你说郡王爷回来,会不会休了郡王妃?” 杨广默立片刻,吐出两个字,“不会。” 小雅叹气,“我怎么突然有点可怜她。” 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而且这个代价往往比预想的要多。 可石莹没想到自己付出的代价竟然这么大! 小产,大出血,好不容易捡条命,却永远失去做母亲的权力。 她盯着床帏,眼中只是木然,没有绝望。 耳边是朱嗣炽喋喋不休的抱怨,“你怎么连有身子都不知道?我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生生让你作没了!” “蠢妇!”他气急败坏骂道,“你笑李重生干什么?他可是神医,连皇上都对他客客气气!这下可好,他不给你看病,你再也生不出孩子,我还要你干嘛?” 石莹嘴角抽了一下,“何嬷嬷,咬死她。” “什么?”朱嗣炽没听懂。 石莹强撑着说,“咬死何嬷嬷,是她故意踩万氏裙子,是她故意害万氏,把罗筱婳拉下水,让朱嗣炯和罗家结仇!” 她必须要证明,即便生不了孩子,她也是朱嗣炽不可或缺的人! 朱嗣炽眼睛一亮,搓手道,“好,好主意!我这就去安排。” 他问也没问一句自己的身体,石莹闭上眼睛,过了半晌,无奈说道,“香杏,这几天给你开了脸,去伺候世子爷。” 旁边伺候的香杏面上掠过一丝欣喜,话中却不敢带出来,“小姐,多换几个大夫瞧瞧,保不准儿能调养好。” 石莹苦笑,“那也是以后的事,世子无论如何也要有个孩子,不能让别人抢先!” 这是让自己生庶长子的意思!香杏不可遏制地露出笑容,但马上掩去,她太知道自己小姐的心机和手段,“奴婢还是先伺候小姐,等小姐好了再去伺候姑爷。” 石莹不再说话,她实在是累,心累! 迷迷糊糊中,外面一阵喧哗,随着稀里哗啦东西破碎的声音,罗筱婳带着一身寒气和怒气闯进石莹的卧房,身后跟着几个女兵。 “石莹!”她怒冲冲喝道,“你给我起来说清楚,谁看见何嬷嬷踩万碧的裙子?凭什么把她关起来?你们合起伙来陷害我!” 香杏反应极快,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不住磕头,“郡王妃手下留情,我家小姐体弱,受不得惊吓!” “赶紧把人放了,不然我砸烂你的院子!” 石莹有气无力地说,“我不知此事,弟妹不如去问问母亲。” “你不知?”罗筱婳嗓门陡然提高,尖细的声音似乎要刺破房顶,“指认何嬷嬷都是你院子的人,你敢说你不知道?你少耍奸,给我起来,咱们到母亲面前对质!” 世子办事……,石莹真不知如何说他,但此时气势不能输,她脸上一肃,“三弟妹,我毕竟是堂堂世子妃,是你长嫂,你在我面前大呼小叫,不成体统!” “在我面前摆谱?你不过是依附我罗家的落魄女,如今还没飞上枝头就要做凤凰?养条狗还知道看家护院呢!” 诸事不顺,罗筱婳已是气昏了头,心中怨气无处可发,口不择言乱发脾气。 石莹双目霍然睁大,往日她们吆五喝六拿自己当奴婢使的场面,从脑海闪过。 知道罗家瞧不起自己,可没想到在她们眼里,自己连狗都不如! 哪怕自己已是世子妃! 她口中泛起一股腥甜,哇地吐出口血来。 香杏爬起来就往外跑,“救命——,杀人啦!罗家要打杀世子妃呀!” 胡说八道!罗筱婳眉头一拧就要出去喝止,却听石莹说,“三弟妹,与其担心何嬷嬷,还不如担心你自己,等三弟回来,你要如何交代?” “你有没有想到,三弟会如何处置此事?” 罗筱婳呆住,她是真的没有想过! 所有人都等着朱嗣炯回京,罗致焕也不例外。 他眉头紧锁,手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沉吟半天,叹道,“朱嗣炯本已对咱家心存愧疚,筱婳这么一闹,那点愧疚全都没了,反而会恼上几分。待他日后登基,这关系可不大妙。” “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筱婳肯收收她的脾气,伏低做小,姑爷不难回心转意。”罗老夫人担心的是另一桩,“外面都传筱婳把宁王世子妃打了,还说咱们罗家居功自傲,不把皇室放在眼里,这难免惹皇上猜忌,你务必尽快平息此事。” 罗致焕揉揉眉头,“筱婳还是太沉不住气,好好一手牌,打成这个样子!” “那何嬷嬷也太废物!”罗太夫人提起来就生气,“看着老成持重,办事却毛毛躁躁,现成的把柄往别人手里送!” “重要的是筱婳的正妻之位!”罗太夫人说,“我会找几个貌美的丫鬟给筱婳送过去,我说话她不听,你抽空去看看她,别整天争风吃醋,先稳固好地位!” 分卷阅读106 而罗筱婳看到娘家送过来的两个貌若春花的婢女,几乎气炸了肺,“爹,我是不是你亲闺女?你不说替我出气,还给我添堵!” “你是我闺女,可你更是罗家的闺女!”罗致焕沉着脸,“这么多年我都白教导你了,凡事都要以罗家利益为先。” 看着女儿不服气的小脸,罗致焕说了实话,“我们罗家要的是后位,外戚势大,他不可能宠爱你。” 他声音不大,却把罗筱婳惊得瞠目结舌,半截木头似地僵坐着。 “能有嫡子最好,没有的话……”罗致焕目光霍地一闪,“只要认你一人为母,庶子又如何?” “我、我知道了……”罗筱婳干巴巴地说。 罗致焕看到女儿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酸涩之意油然而生,拍拍她的头,“孩子,罗家不会忘记你。” 罗筱婳咬着嘴唇,扭过头不看他。 父亲的脚步声渐渐远离,罗筱婳终忍不住哭起来,但此时无人安慰,只有娉婷傻愣愣看着她。 时近年关,朱嗣炯才从金陵回来。 他再次让王府的人见识了他的愤怒。 朱嗣炯“请”来了朱嗣炽、朱嗣炎、蒋氏等,把王府所有下人集中在一起。 凡是进他院子搜查的下人,鞭笞五十。 那些人虽是奴仆,也是有头有脸伺候主子的,个个养尊处优,这顿鞭子下来,基本废了。 但她们还是很庆幸,因为何嬷嬷更惨。 在诸人面前,何嬷嬷活活被杖毙,血肉模糊,地上的血迹很久才消失。 几位主子当场就吐了,蒋氏从此再不吃肉。 罗筱婳哭闹求情皆不管用,朱嗣炯只一句话,“要么她死,要么和离!” 她的那队女兵,被朱嗣炯充入军营。 宁王府无人肯替她发声,她回娘家哭诉,换来的是祖母的训斥——皇上得知重孙没了一个,把罗致焕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把他京畿大营的差事撤了。 罗家这时候不能强替她出头,大罗氏告诉她——忍! 罗筱婳欲哭无泪,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只觉得忽然间,什么都变了。 以往总是张扬肆意的她,渐渐沉默下来。 万碧很是过了一段平静日子,天气慢慢变热,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转眼到了六月。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产期,朱嗣炯寸步不敢离她,生怕一个不当心,再出点意外。 但皇上偏偏爱找他,山东、直隶等地相继大面积爆发蝗灾,皇上令他去赈灾。 不去!朱嗣炯直接在金銮殿上跳脚,坚决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春快乐~~ 第52章 宴无好宴 入夏以来没有下过一滴雨,地面烤得滚烫, 即便到了傍晚, 夕阳还放着蜡白的光,一丝风也没有,热得人难受。 “这鬼天气!”朱嗣炯半躺在竹凉椅上, 呼呼摇着扇子, “阿碧, 热不热?” 万碧坐在一旁, 只穿着轻罗纱衣,散着裤腿,圆润的脸上汗津津的,“不热,不如你单独睡,还能用冰凉快凉快。” 朱嗣炯取了颗冰湃葡萄放嘴里,不为吃,只为取那凉意, “我把皇上气得吹胡子瞪眼, 好不容易推了赈灾的差事,就为了和你多待会儿, 你还往外轰我。” 他气哼哼的样子把万碧逗乐了,“算了吧,你是为了看你儿子!” 李重生隔三差五就来诊脉,早就告诉他们这胎是个儿子。 这是皇上头一个也是唯一的重孙,为此还赏了万碧不少东西。 赏赐一到, 宁王府的人顿时看万碧的眼神不一样了。 朱嗣炽明显着了急,奈何他左一个妾右一个通房,就是没见怀上的。 他怕失了圣心,抢着要了赈灾的差事,准备显示自己的理政才干。 提起这事,朱嗣炯就想笑,“皇上拨给他十个御医,他还不满足,定要李重生跟着。皇上嘴上不说,心里着恼,如今皇上身子就靠李重生调理才撑到现在,要李重生,不等于嫌皇上命长么!” “别小瞧他,他耍奸计陷害人可是一套一套的。” 朱嗣炯点点头,手不由自主伸进万碧衣内,手下绵软的触感让他的心阵阵发痒,“阿碧,你这里大了不少。” “忍着,等生完再说!”万碧推开他,“前晌世子妃那边来人,后日要办个什么赏荷宴,请了不少贵妇,要一起商量救济灾民,搭棚施粥的事,要我过去。” 蝗灾很厉害,京城里已出现不少灾民。 “去吧,你是时候大大方方出现在那些贵妇面前,放心,有爷给你撑腰,你大胆地去!” 是时候了?万碧挑挑眉,这位爷又有什么打算? 她伏在他耳边,“爷,你是想出了什么主意整世子一把?” 朱嗣炯哈哈大笑,“鱼饵已放,端看鱼儿上钩不上钩了!” 六月 分卷阅读107 荷花满池塘,但今年大旱,宁王府的荷塘也见了底儿,王妃喜欢赏荷,见此景甚为遗憾。 世子妃不惜重金挖了沟渠,引了运河的水灌满荷塘,才有满池荷花卓然盛开。 人人交口称赞石莹的孝顺,万碧却嗤之以鼻,运河水量不到往年的一成,下游的人们就指着那点水过活,你哗啦啦引到自家院子里玩水,也不怕老百姓骂死你! 但赏荷宴却因此办得十分风光。 京城数得上的人家都来了,但在座的只有万碧一人非正室。 没人与她同坐,她满不在乎,坐在一角,捏着樱桃,边吃边看。 王妃被人簇在中间,满耳的阿谀奉承,她是满面红光,笑得嘴就没合上过。 未来的皇后娘娘,人人巴结,这种滋味真的很好。 石莹在旁侍奉,周道体贴,端庄大方,接人待物隐隐透威仪,俨然已有太子妃风范。 蒋氏安安静静坐在稍远的地方,只和几个相熟的人说话,但时不时瞄一下王妃。 她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她。 斜斜坠马髻,头插嵌宝衔珠金凤簪,烟粉色花卉刺绣对襟纱质褙子,橘黄抹胸,橘黄高腰裙,不露一丝多余的肌肤,却给人一种含蓄的诱惑。 王妃也注意到万碧吸引了太多的目光,不由眉头微皱,“炯哥儿媳妇呢?” 石莹回道,“已着人去催。” 正说着,罗筱婳来了。 仍旧一身大红衣裙,梳着飞扬跋扈的飞仙髻,满头珠翠,极力让自己显得自信张扬。 但厚厚的浓妆也遮不住她脸上的憔悴。 向王妃行过礼,她走到万碧跟前。 万碧只欠欠腰,并未起身,“夫人莫怪,妾身子重,郡王爷特许不需行礼。” 罗筱婳盯着她肚皮,羡慕、嫉恨、迷茫、后悔,目中诸般情绪流露,终归于平静,那是一种绝望之后的平静。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万碧见她没有发作,倒有些意外,“小雅,难道郡王妃转性儿了?” 小雅擦擦嘴角,笑道,“您是借了肚子里小少爷的光!” 万碧失笑,塞给她一个桃子,“吃吧吃吧,看你口水都流下来了。” 小雅背过身去,咔嚓咔嚓啃起来,那副小老鼠偷吃的模样又逗笑了万碧。 她说,“等你出嫁时,我添妆不给别的,给你两箱子吃食!” 小雅面皮一僵,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 水榭那边锣鼓声声,咿咿呀呀已是好戏登场。 台上小生姿容秀美,举手投足风流潇洒,一下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万碧奇道,“这人倜傥贵气,倒不像个优伶。” 小雅已是双目放光,满脸的憧憬,“是沈乐之!唱得好、长得更好,‘德清班’就因为有他在,才进京个把月就红得了不得,一般人都请不到!世子妃还真是下功夫。” 万碧嗤笑一声,“有我长得好?” “……那,没有!”小雅默默腹谤,您都神仙妃子了,还和我们凡人较什么真儿啊! 罗筱婳坐在大罗氏旁边,神情落寞,“为什么他不喜欢我?” 她不是要人回答,只是自言自语。 大罗氏心头发酸,“小妹,男人都爱犯贱,你越上赶着追他,他越不把你当回事,先冷着他,天长日久,总有一天他会注意到你。” 罗筱婳拿着小银叉,一下一下戳着白瓷碟里的点心,“他从金陵回来后,再也没踏进过我的院子,万氏有身孕不能服侍,爹爹送来的两个婢女他却连看也不看!” “我以为他嫌外头来的不干净,就把娉婷开了脸给他,……娉婷比不上万氏美,但也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可你猜他怎么着?” 罗筱婳苦笑,眼角发红,“他竟把她赏了小厮做老婆!” 大罗氏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娉婷梳着妇人头,她问,“嫁的谁?” “我的贴身丫鬟怎么能嫁给小厮?”罗筱婳恨道,“第二天我就把娉婷抢了回来,” 她想起当时的情形,讥笑道,“那人还跪着求我留下娉婷,呸!他不过一个三等奴仆,还敢肖想我的丫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当场打断了他的腿!” “只是可惜,我得的消息晚了,让那畜生玷污了娉婷的清白!”罗筱婳不无遗憾说道,看娉婷的目光有几分愧疚。 娉婷头垂得更低了。 这样的处理……,大罗氏叹息一声,拉着娉婷的手说,“事已至此,徒劳难过无用,把眼光放长远,好好伺候你家小姐,罗家不会亏待你,你的老子娘已升罗家管事,你弟弟……” 她拍拍娉婷的手,“你弟弟是个读书的料,我会找个恰当的机会向太夫人提提给他放籍的事。” 娉婷手很凉,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奴婢定当伺候好小姐。” “往后就是咱俩相依为命了。”罗筱婳说着眼睛开始湿润,忽看到从水榭台上过来的人, 分卷阅读108 手一抖,银叉“啪”地落在桌子上。 刚才还是莺声燕语的人群,都住了声儿,一起看向水榭。 夏风悠然而至,水榭栈道旁盛开的荷花轻摇微点,一身青色道袍的沈乐之徐徐而来,宽大的袍袖轻拂,飘飘好似神仙。 他腰间系着一个银铃,行走间叮叮轻响。 即便有人刚才没有注意到他,听到这悦耳的铃声,也会移来目光。 他是清冷雅洁的长相,偏偏有一双桃花眼,眼风一扫,几乎勾掉在座一半的魂儿。 连万碧也有些讶然地看着他出神。 叮当当,许是没系紧,那银铃从他腰间滑落,好巧不巧,滚到万碧脚下。 沈乐之的声音如同他人一样清冷,“可否请夫人将银铃还给在下?” 雀儿鸣啭,树上的知了幽幽长鸣。 无人说话,众人都盯着万碧和沈乐之,连王妃都伸着脖子往这里看。 沈乐之久听不见回音,便挺起腰,目光直直看过去。 万碧眼中全是戏谑,以袖遮口,忍不住吃吃笑起来。 她越笑声音越大,寂静无声的宴会,只闻她一人的笑声。 小雅忍不住跟着她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笑,“万姐姐,别笑了,小心动了胎气。” 万碧还是忍俊不禁,指着沈乐之对小雅说,“你说,若是郡王爷知道他敢这么看我,会不会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沈乐之脸色大变。 好不容易止住笑,万碧站起身来,轻蔑地望了他一眼,“说的我要抢你铃铛似的,我稀罕你那破烂玩意儿?” 她走到王妃面前,微微屈膝,“王妃,妾身不适,想先回去歇息。” 王妃顺口说,“好。” 万碧扶着小雅往回走,走到半路忽说,“看戏是不是要打赏?” 小雅点点头。 “赏他二十两银子,难为他唱了出好戏!” 沈乐之难堪不已,他虽是优伶,可仗着姿容秀美,举止贵气,去哪里受到的都是美誉,如此下不来台还是第一次。 他面红耳赤,匆匆领了赏,逃也似地退了下去。 这一次去宁王府,德清班得了不少的赏钱,班主感慨道,“还是内宅女人手面大,今天一天挣的钱,顶得上半个月的!乐之,多亏了有你啊。” 沈乐之没说话,拿着一支白玉珠钗反复地看,珠是拇指大的南珠,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这支钗价值不菲,且看起来是常戴之物,是谁赏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笑开了容颜”的营养液!谢谢“娃娃鱼?”的营养液! 每逢佳节胖三斤,作者君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哀嚎——三斤打不住肿么办? 第53章 龙行必有雨 时至七月,接连几天都是闷沉沉的阴天, 一丝风都没有, 街边几乎干死的柳条有气无力垂落下来,一动不动。 人们日日望着天,盼着风, 盼着雨, 可老天爷只是沉着脸, 连个吐沫星子都舍不得给。 七月七这天, 越发阴得厉害,闷得像在蒸笼里似的,西边的黑云还在一层层压过来,好似一张黑幔罩在大地上。 忽亮起一道闪,像明晃晃的刀从黑幔上划过,紧接着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房宇也为之颤抖。 宁王妃差点被那雷声惊得跳起来,她拍着胸口, 心里不由埋怨, 这万氏生孩子也不挑个时候,这又是雷又是闪的, 吓死人了! 但皇上都派人来守着等消息,自己也不好不来,真是给她脸! 轰隆隆的雷声中,内室传来婴儿嘹亮的哭声,不停转圈圈的朱嗣炯脚步一顿, 惊喜交加看向门口。 “生啦生啦!”小雅率先跑出来,“恭喜郡王爷,果真是位小少爷!” 内廷总管苟道凑趣道,“恭喜王妃,恭喜郡王爷喜得贵子!” 朱嗣炯笑得见牙不见眼,迭声吩咐,“赏!赏!重重的赏!” 他性急,抬腿就进去,稍后再出来时,臂弯里多了个襁褓,虽是初为人父,但抱得是有模有样,看得出练过多次。 王妃就着他胳膊看了一眼,感慨这要是嫡长孙多好,想起长子至今无所出,不由唏嘘,眼中竟泪光闪闪。 朱嗣炯以为他娘是激动的。 苟道倒是仔细看了,笑道,“咱家要早些回宫,皇上那边还等着哪!” 朱嗣炯忙说,“今日烦劳公公,待孩子百日,还请公公赏脸喝杯酒。” 苟道满面笑容,“一定一定,郡王留步。” 雷声已停,外面暴雨如注,天地间雾蒙蒙一片,干旱的北方大地终于迎来了渴望已久的大雨。 苟道突兀地说了句,“龙行,必有雨!” 正给他打着伞的侯德亮心头突地一跳,压下慌张,笑呵呵说,“皇上真龙天子,泽润天下,有赖他老人家洪福齐天,才有这场及时雨啊!” 苟道脸上的笑纹更深,附和着歌 分卷阅读109 功颂德,待出了王府,小轿中途一转,悄悄去了高首辅府上。 雨整整下了两天才停,恰是洗三日,苟道特来观礼,还带来了皇上给重孙子赐名——朱祁睿。 皇上重视,王府其他人也不敢怠慢,哪怕心中各种嫉恨的,脸上也装着喜气洋洋。 不管是真欢喜,还是虚情意,朱祁睿的洗三礼很是热闹,收生姥姥赚了个盆满钵满,吉祥话就没停过,说得王妃和宁王也喜笑颜开。 罗家的余氏、大罗氏作为孩子外家也来观礼,并送了相当拿得出手的厚礼,但罗筱婳的反应却让这份礼物略显尴尬。 她人是来了,却始终冷着脸,双目无神,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朱嗣炯看见她就想叹气。 余氏对这位小姑子也不大理会,硬从她手里夺了队女兵,两天就折腾没了,心疼得她整整哭了一晚,结果人家事后连个屁都没放! 大罗氏苦口婆心劝着小妹,“好歹是嫡母,这么多人看着,装也要装一下!——你还真打算和他一辈子冷着脸?” “又不是我生的,高兴不起来!”罗筱婳冷冰冰说道,“我肯坐这里就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 大罗氏叹道,“你该长大了,不能什么事都摆在脸上。就说石莹吧,她比任何人都恼恨这个孩子的出生,可你看她,笑得比谁都真切!” “她才不会恨,这孩子又不是她的庶子,碍着她什么事?自然是乐得讨好皇上和公公婆婆!” 小妹这句话噎得大罗氏胸口疼。 余氏凉凉一句,“你也知道她在讨好皇上?皇上龙颜大悦,你却明目张胆撂脸子生气,这不是和皇上唱反调?你还想让二伯父再被皇上骂个狗血淋头?” 她摇头叹道,“小妹,我是真羡慕你啊,只想着情情爱爱,家族安危利益你统统不上心,便是公主也没你这般好命!” 没给小姑子还嘴的机会,余氏挂着真挚的笑,找宁王妃说话去了。 好命?自己分明是最惨的那个人!受到娘家人的奚落,罗筱婳有气无处发,抬手将杯子狠狠砸向地面。 大罗氏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那杯子摔了个粉粉碎。 刺耳的声音驱散了欢声笑语,安静得诡异。 便是宁王也露出了不悦,怎么说这也是他亲孙子,大喜的日子,罗家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更稀奇的还在后面,罗筱婳第二天竟然和王妃说,她要亲自抚养朱祁睿。 她硬邦邦地说,“我是嫡母,有教养庶子的责任。” 话虽如此,但你前脚喊杀喊打,后脚就要养孩子?王妃不置可否,让她去和朱嗣炯商量。 结果当然是拒绝! 意料之中,罗筱婳让人回罗家知会一声,不是她不养庶子,是人家不给她养! 把罗太夫人气的,让你另养庶子,又没让你养万氏的儿子!她现在真怀疑罗筱婳到底是不是罗家的种,整个罗家就没有这么没脑子的人! 这样下去,即使朱嗣炯荣登大宝,罗家也不见得能从中分得一杯羹,之前的心血必会毁于一旦。 七月十六是高敬夫人的六十寿辰,罗致焕思索良久,让人给女儿传信,吩咐她那天务必去给高夫人贺寿,婉转表达交好之意。 罗筱婳去了,但只和高夫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再没开口,她枯坐着,看了整整半日的戏,打赏了半匣子首饰,戏一散就告辞了。 高夫人纳闷,她是来贺寿的,还是来看戏的? 随着七夕那场大雨,京城的闷热一扫而光,天气凉爽,万碧这个月子坐得很是舒服。 万家人随之水涨船高,万母也能时不时进府瞧瞧女儿,她为人老实,说的都是让女儿服侍好郡王,伺候好主母。 万碧满口答应,临走时和万大姐说,让万姐夫抽空来一趟。 她出钱让万姐夫开了个茶楼,万大姐以为是问收益的事,劝道,“下次我把账本带来,他一个外男,进出不方便,再让人说闲话。” 万碧笑道,“托你外甥的福,我母凭子贵,一般人也不敢乱说,你只管让他来就是。” 隔日,万姐夫就上门了。 他一身酱色江绸袍子,方头大耳,挺胸凸肚,手里摇着把棕竹骨黑漆扇,腰间挂着白玉佩,完全是乡绅名士打扮。 万碧上下看看,“呦,姐夫,我都不认识你了!” 万姐夫笑起来仍旧是那副痞痞的坏样,“大妹子,你叫我来可不是为了那点钱吧?” “早说了那茶楼收益全归你!——石家的事如何了?” 提起这事,万姐夫非常气馁,“嗬!你可不知道,这石家太邪乎,我盯他们足盯了两年,愣没发现一点儿破绽,石翰林老实得不能再老实,除了上衙就是回家,连顿花酒都没喝过!” “石夫人呢?” “也没什么,他家亲戚少,基本就是关起来门来过日子。” 看来石莹防范得很严,万碧眉头越拧越紧。 万姐夫试 分卷阅读110 探问道,“那姓石的给你下绊儿了?” 万碧点点头,“之前怕家里担心没说,她几次没得逞,我怕她狗急跳墙对睿儿下手。” 万家的所有希望全在朱祁睿身上,万姐夫一下来了精神,“妹子你只管吩咐!” “你这样……” 万姐夫眼神发亮,一拍大腿,“妹子,你坑起人来比我在行!” 万碧白他一眼,“多谢姐夫夸赞。” “都是为了大外甥嘛,妹子,我做梦也没想到,咱家成了皇帝的外家!” 万碧为之色变,“姐夫,不可乱说!” 万姐夫洋洋得意道,“乱说?外面都传开了,外甥一出生就带来了风雨,这是什么?这就是真龙天子!” 万碧倒吸口气,伏天里竟出了一身冷汗,她一字一句说道,“姐夫,让你茶楼说书的先生不管荤素多编几个段子,再找几个唱曲儿的,绝不能让人在茶楼谈论此事!” “什么真龙天子的话,不许再提!” 她的语气太过严厉,万姐夫收了玩笑心思,赶回去布置。 万碧叫来杨广,吩咐他盯着罗筱婳,“她近来频频外出,又一反常态不再缠着郡王爷,我实在搞不懂这位有什么打算。” “此事用不用瞒郡王爷?” 万碧思索片刻,“先瞒着吧。” 但另一件事不可瞒,万碧忧心忡忡提起“真龙天子”的谣言。 朱嗣炯没她那么紧张,“不过一群好事之人乱说,我会让人压压风头。你刚出月子,别操心那么多,总归万事有我,你只管养好身子、养好儿子!” 万碧将信将疑,但之后山东爆出的消息,彻底抢了她儿子的风头。 山东灾区断粮,饿死无数,灾民活不下去,反了! 皇上调了左军都督府和中军都督府等七八个卫所的兵力,才算堪堪镇压下去。 “朝廷不是一直都给灾区拨粮?”万碧奇道,“你到底给世子下的什么饵?” 朱嗣炯苦笑,“我再怎样也不会算计灾民的口粮,山东还有平王余孽,我诱他去结交罢了,别管他真心假意,只要拿住他们私会的证据,就足以让他翻不了身。” “我这网刚铺开,就爆出了民变!粮食充足,怎么会断粮?之前也没有奏折说缺粮。”朱嗣炯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朝堂上也众说纷纭,皇上急令朱嗣炽回京御前奏对。 朱嗣炽终于回来了,没有预想的惶恐,反而意气风发,他身边跟着个女子,小心翼翼护着肚子。 朱嗣炽得意,我也有儿子啦! 第54章 看戏去 有那么一种人,不用别人帮忙, 天生就能把自己作死。 朱嗣炽没死, 但也没好到哪去,他叫皇上用玉如意砸了个头破血流,昏死在御前, 连伤口都没包扎, 直接抬回了王府。 王妃心啊肝儿啊哭喊了半天, 被宁王一句话吼得失了魂。 宁王说, “我真想切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草包!” 好不容易等自家爷下朝,万碧赶紧问,世子到底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朱嗣炯怒容满面,“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拿着朝廷的赈灾款讨好当地官员,真是本末倒置!” 这位世子爷, 将粮款大肆发放给当地官员、名门望族, 再用极低的价钱购入大量发霉的粮食,发给灾民。 一顿两顿还算凑合, 吃一个月的霉米,哪有不生病的? 大灾后有大疫,防疫本就是重中之重,世子爷这么做简直是雪上加霜,更过分的是, 他带去的十个御医,全都给达官贵人看病,一个也没往灾区放! 饿死、病死,死的人太多,自然激起民变。 “这么大的事,就没人奏明皇上?” 朱嗣炯冷笑道,“这正是皇上大发雷霆的缘由,当地大大小小数百官员,竟无一人敢上奏!谁都知道父王会继位,大哥身为嫡长子,九成九是储君,那些人一来拿了好处,二来为着自己的前途,个个敛声屏气不敢多言!” 万碧默然,这腐败官场……,该下狠手整治! 朱嗣炯长长吁了口气,“阿碧,吕先生当初在北苑行宫说的话,我当初认为是危言耸听,如今方觉这太平盛世俱是假象,我朝早已危若叠卵!” 可惜宁王府有此忧患意识的,唯他一人。 受了皇上劈雷闪火一顿发作,朱嗣炽几乎吓破了胆,半夜时时惊醒,初回京城那点意气风发全然不见。 石莹出主意,“今上身体每况愈下,我看坚持不了多久,与其费神费力讨他欢心,不如多从父王身上花心思,只要他不厌弃你,依着你嫡长的身份,继位顺理成章!” “你说的轻巧,父王如今恨我恨得什么似的!” “父王脾气来的快去的快,好好哄一哄,他转脸就忘。”石莹笑道,“讨人欢心无非投其所好,他喜欢书法篆刻,我 分卷阅读111 们就从这方面下功夫,父王寿辰快到了,你我备一份契合心意的寿礼,他自然会对你另眼相待。” “这事就交给你办了,——还有,我带回来的那个,既有了身孕,抬了妾吧!” 石莹仍旧是贤惠地笑,“还用你吩咐,我早安排下去了,放心,我比你还要紧她呢!” 朱嗣炽满意地点点头,心事放下,困意上来,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见他睡着,石莹便出来躺在暖阁的美人榻上,香杏忙给她捶腿,觑着她的脸说,“夫人,真的让那女的把孩子生下来?” 石莹正闭目假寐,听此言不由一笑,“香杏,别动不该有的心思!” 香杏脸色霎地变白,“奴婢不敢。” “你是我打小的丫鬟,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她抬抬眼皮,“你去通知二门准备马车,明天和我一起回趟娘家。” 石翰林于篆刻木塑上很有眼力,石莹打算让父亲帮忙淘换些古物,不求多昂贵,只要新奇就好,无论如何,这次定要在宁王寿辰上扳回一城。 翌日,她在二门上意外碰见罗筱婳。 自石莹小产,二人关系再无表面上的融洽,几乎没说过话。 罗筱婳看到她却主动上前问,“大嫂,父王寿辰,请堂会吗?” 石莹一愣,随即笑道,“那是自然。” “戏台子搭在外院?” “弟妹你是怎么了?”石莹失笑,“外院我们女眷怎么看?还在水榭上搭个戏台子,塘边设座。” 罗筱婳面色缓和,似是松了口气。 石莹眼神闪了一下,“弟妹你若有空,回头咱们一起参详参详,看请哪个戏班子!” 罗筱婳顿时笑起来,那股欢喜劲儿让她五官都生动起来,“我有空,后半晌就去。” 二人出了府,两辆马车各奔东西。 香杏好似发现了惊天秘闻,神神秘秘说,“夫人,奴婢瞧着郡王妃梳的是垂髫髻,她已为人妇,怎么还梳姑娘头?” 石莹嗤笑一声,并未说话。 车轮骨碌碌地响,石莹的心思也转开了。 万碧也在准备宁王的寿礼,她绣了一件万里江山图屏扇,用紫檀木做屏座,这插屏不名贵,却很应景。 朱嗣炯给她揉着肩,“找绣娘绣就成,非要自己动手,有那功夫还不如多抱抱睿儿!” “我是为谁呀!”万碧斜睨他一眼,“郡王妃肯定没准备,你又不上心,我再不操持,岂不是让别人骂你不孝!” “反正我怎么做父王也不喜欢我。”朱嗣炯叹道,“送什么东西都一样!” 这是他的心结,万碧不欲再提,说起另一件事,“那日我从郡王妃院门前过,里面咿咿呀呀的,莫不是她在唱戏?” 朱嗣炯怔楞片刻,半晌才说,“随她吧,深宅大院的日子本就憋闷,有个喜好会觉得日子好过点。” 万碧幽幽道,“爷,你是不是觉得愧疚,想要补偿她?” “啊?!”朱嗣炯脸上有点挂不住,顺势在她胸前抓了一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爷怎么教训你!” 满室春光,旖旎风流,久未开荤,朱嗣炯勃然兴起,心中那点内疚早丢到九霄云外。 他对此不以为怪,万碧却觉得哪儿不对劲,罗筱婳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以为她彻底放弃了心中情愫。 曾经的执拗,放下了? 但杨广也说没发现异常,“她只是听戏,听完就回来,但只听沈乐之一人的戏。” 沈乐之?万碧脑中浮现一人的面孔,左右思量一番,她说,“走,看戏去!” 戏楼很热闹,沈乐之这出戏扮的是短打武生,一身黑色短打,身手矫健敏捷,动作干净利索,引发叫好无数。 戏是好戏,可看了半日,万碧也没瞧出这沈乐之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也就是长的好点,难道罗筱婳真转了性儿?万碧悻悻而归。 朱嗣炯刚从跑马场回来,正准备换衣服。 他身着玄色劲装,万碧直愣愣看着他,“爷,你在北苑猎场是不是穿的这身?” 朱嗣炯低头看看,“好像是。” 万碧不住上下打量他,那目光看得朱嗣炯有点发毛,“阿碧,怎么了?” 万碧没理他,翻箱倒柜找出件道袍扔给他,“换上!” “我还没洗……” “换上!”万碧已开始扒他衣服。 朱嗣炯无奈任由她折腾。 万碧捧着他的脸看了又看,神情慢慢变得古怪,似是自言自语,“我怎么就没发现?” “发现什么?”朱嗣炯不明所以。 万碧却不再说,在他唇上轻轻一啄,“你可真是个香饽饽!” 快到中秋,天气反而热起来,宁王府后园子甬道上,两行合抱粗的槐树,浓翠欲滴,知了长鸣,漫步其中,有种幽静深远的感觉。 宁王妃很喜欢清早在此散步,作为孝顺的儿媳,石莹 分卷阅读112 必定随侍左右。 “炽儿那个小妾怎么样了?” 石莹忙回道,“前日郎中来诊脉,说一切都好,请母亲放心。” 王妃不满,“请的哪个郎中?怎么不请御医?这是炽儿第一个孩子,你务必要照料好了!” “是,”石莹低眉顺眼,见王妃脸色霁和,便说,“有一事请母亲示下,父王寿宴上的堂会,三弟妹要请德清班。可寿王叔也请了他们,两家偏生赶到一日,寿王叔比咱们定的早。我的意思是换个戏班子,可三弟妹不知为何,定要德清班,我也是为难……” “寿王?”王妃皱着眉头,不悦道,“他一个闲散宗室还敢和我们争?不管他,你只管让德清班过来!” 石莹差点咬了舌头,“母亲,我是说,三弟妹似乎太执着……” “这件事罗氏做的对!”王妃大声说道,“你父王是什么人?储君!就该拿出应有的魄力来!” 王妃又对她不满了,“你也太软弱!” 石莹苦笑道,“母亲教训的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香杏满脸惊慌,“世子妃,石家来人,夫人病重,让你速速回去!” 石莹顿然脸色惨白,失声道,“怎么会?前几天母亲还好好的!” 她一时慌了神,“母亲,我,我回娘家看看。” 王妃忙让人包些人参之类的给她带着,“先用着,不够再回来拿。” 石莹连道谢也顾不上,匆匆跳上马车就回了娘家。 石家宅子不大,小小一座三进院子,石莹刚进门就听见母亲洪亮的哭号声。 她脚下一绊差点摔倒,不是说母亲病重?这嗓门听起来不像啊。 听说女儿来了,石母披头散发跑了出来,抱着石莹哇哇大哭,“儿啊,娘是活不了了,你爹要逼死你娘啊!” “爹爹那么老实的人怎么会逼您?别是您又胡搅蛮缠!”提心吊胆、着急忙慌跑来,结果一看母亲没事,石莹不由流露出不耐烦。 石母气恼,拍了她一下,“你就知道护着你爹,你爹……你爹,他外头有人了!” 说到伤心事,石母又忍不住哭起来。 “绝不可能!”石莹断然否决,“我爹不是那种人!” “人都带到家里来了,还说不是?就在后头屋里,我领你去。” 第55章 起哄架秧子 太阳落下去了,暮色渐渐笼罩大地, 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飘飘渺渺升入空中,四散开去。 万姐夫换了身打扮,补丁摞补丁的衣服, 灰扑扑的脸。 他蹲在路边阴凉处, 面前是一篮子甜瓜,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叫卖, 眼睛却一直盯着石家大门。 这都进去一天,还没出来,饿死老子了!万姐夫又拿起个甜瓜咬了下去。 屋里烛光摇曳,石莹坐在母亲旁边,她也真是累了,“娘,你误会了,那吴娘子是修补木雕的工匠。” “什么工匠非得要女的?借口!我都看见他们搂搂抱抱。” 石翰林又是尴尬又是无奈, “什么搂搂抱抱, 我那是和她一起修,免不了靠的近些!木雕佛总共那么大, 难道要我们隔着七八丈干活?” 解释的话他不知说了多少遍,“那木雕佛造像是辽金时期的东西,是我特意给莹儿寻来的,马虎不得,我须得时时盯着才放心。吴娘子是最好的木器修复工匠, 我请她就是干活,真没别的。” 石母犹自不信,“那破木雕漆都掉没了,还缺胳膊少腿的,谁拿它当宁王寿礼?也不嫌寒碜,你就是找借口!” 石翰林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眼力,登时急赤白脸说,“几百年的岁月,虽部分金漆掉落,露出木胎,但保存基本完好,造型流畅,刻画自然,尤其是那开脸……” “好了!”石莹出言打断,让爹爹说下去可就没完没了,“爹爹,你去忙你的,父王寿辰快到了,我们没多少时间。” 石母没有阻拦,只用时断时续的哭泣声表达她的委屈不满。 石莹揉着额角,叹道,“娘,那吴娘子我看了,五大三粗,一身的胶漆味,就是个干活的粗人,你和她争什么气?” “你懂什么?”石母努力睁开红肿的眼睛,“你以为所有男人都喜欢美人?有的男人,不在意相貌,只在意……” 她急得不知怎样说才好,想了半天才说道,“叫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对,知己!” “我本来也没多想,可我进去送茶,……你是没瞧见那场面,那女的一个眼神过去,你爹就知道她要什么,我和你爹二十年了都没这么默契过!” 石母又开始涕泪滂沱,“我不过提醒那人注意男女大防,你爹就骂我多事,他竟为了一个外人骂我,二十年头一次啊!” “娘,这事我会处理,让她把佛像修完再说。”石莹有些烦躁,无意再劝,“天色已晚,我回去了,你不要打扰他们,一切以修复为先,切记切记 分卷阅读113 !” 石母心有不甘,奈何无人替她出头,送走女儿后,本想服个软,把丈夫哄回来,哪知他又去找那女的修佛像。 看到窗子上二人影子渐渐重叠,石母的掌心掐出了血印子。 石家宅院复又安静如斯,万姐夫从黑暗中站起,慢悠悠踱着方步,哼着小曲儿,“哎呀呀,一截糟木头啊,锤死个金罗汉呐……” 天已黑定,天穹上寒星闪烁,庭院里夜风习习,朱嗣炯抱着睿儿,半靠在安乐椅上,指着天上的星星教儿子辨认方向。 他兴致勃勃,睿儿却小眼惺忪,小嘴哈欠连天。 万碧伸手去接,“把孩子给我,他该睡了。” 朱嗣炯依依不舍递过去,“这小子,睡得太早。” 万碧睨他一眼,“孩子能和大人比?”她抱着睿儿去了屋里,过会儿出来时,手里端着盘西瓜。 那瓜甘甜多汁,朱嗣炯连吃几块,“不错!” “阮侧妃着人送的,真是稀奇!” 朱嗣炯笑道,“不稀奇,——我举荐二哥去山东收拾残局,皇上准了,他们大概是表谢意。” 为何是朱嗣炎?万碧想了想,“你要把他立起来,分散世子的注意?” “算是吧,但我更想探探二哥的真心,他看似什么都不争,但诸般祸事一样没惹上,该有的好处一样没落下,我担心,我和大哥闹个天翻地覆,他不言不语捡个便宜!” 经赈灾一事,世子失了圣心,风评也每况愈下;朱嗣炯虽有才干,但宠爱侧室冷落正妻,单这一条,就让人说他“好色”。 相比这二位,朱嗣炎没有突出的优点,但也没有让人诟病的地方,规规矩矩,一直站在两位嫡子的影子下。 若没有嫡子在前面挡着光亮…… “一君一臣,一天一地,一日登基,荣辱生杀皆存于一念之间,如此大利,我不信他不动心。”朱嗣炯沉沉道,“我退下来,且看他如何运作。” 得知他的打算,万碧就知道如何应对,她心里还有一件事,犹豫多时,还是说了出来,“有空的话,你找个机会提醒下郡王妃,娉婷总是和世子妃身边的香杏凑到一起,可别叫人算计。” 朱嗣炯讶然,随即头疼,“得空我找她说下,唉,估计她也不听。” 果不其然,罗筱婳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俩来往我是知道的,你看着谁都像坏人,我可没你那么多疑心!” 朱嗣炯叹道,“你心里有数便好。” “你心里也要有数!”罗筱婳讥笑道,“你不爱我,瞧我哪儿都不顺眼,你爱万氏,瞧她样样都好,哪怕她给你戴绿帽,你也欣然接受!” “放肆!”朱嗣炯勃然大怒,手扬起来又猛然僵住,缓缓放下,他吐出胸中浊气,“罗氏,我知道你心里憋闷,是我对你不住,我们……和离吧,罗家想要的,我会给。” “你给不起!”罗筱婳大笑,“而且我死也不会和离,绝不会让你把万氏扶正!她生的孩子,必须是庶出,永远都要低人一等!” 话不投机半句多,朱嗣炯一撩袍子径自去了。 罗筱婳追出门外,极力嚷叫,“你儿子能出生,真该好好谢谢杨广,……那般死命抱着万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孩子的爹!” “啪”!朱嗣炯回身狠狠给她一下,他脸上似挂了层寒霜,语气如冰,“罗氏,把我的愧疚消磨完了,对你、对罗家又有什么好处?” 见他毫不留情离去,罗筱婳伏在地上,泪如雨下,语不成声,“我才不要你的愧疚,我要你的……爱,你为何爱一个贱婢也不肯爱我?……我哪里不如她?” 娉婷费力地扶起她,温声劝道,“小姐无暇美玉,何必与一块顽石死磕?没的伤了自己,他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但总有人识货,总有人如珠似宝把您捧在手里。” “小姐,您的脸都肿了,从小到大谁敢弹您一指甲?您嫁进来都挨他两巴掌了!”娉婷心疼得直哭,“不然回娘家吧,让老爷给您出气!” 罗筱婳摇头,“我爹早不是疼我的爹爹了……” “不若去西山别苑,那里风景好,又僻静,咱们找咱们的乐子,小姐您金尊玉贵的人,凭什么因他委屈自己?” 不知想起了什么,罗筱婳似哭似笑,呜呜咽咽唱道,“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杯……” 第二日,她便带着几个贴身丫鬟去了西山庄子,朱嗣炯得知,什么也没说,只是扶额不住叹气。 天气渐渐转凉,宁王的寿辰快到了,石莹打算回娘家看看佛像,谁知还没登上马车,一道惊天霹雳骤然炸响,——她娘被官府抓了,罪名是逼死民女! 石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昏过去。 石翰林一瘸一拐来王府找女儿帮忙,他失魂落魄,言语间颠三倒四,“佛像手指断了,要用鱼鳔胶,我去西郊……,你娘突然来了,好一群人,抓着吴娘子就打,她、她就碰壁自尽了。” “你去西郊干什么?吴娘子 分卷阅读114 怎么和你在一起?” “她和胶农熟,我去她家,你娘就来了。” 石莹还是没听明白,“爹爹你能不能说清楚!” “割胶要凌晨,天太黑,我不小心扭了脚,就去她家歇息,你娘大概以为我和她有不轨之举,大闹一场,吴娘子就……” “你让她把胶拿来就行,为什么要亲自去?” 石翰林讪讪道,“我没见过,听她说得我有些好奇……” 石莹直觉自己被人算计了! 但当务之急是把母亲救出来,她强迫自己冷静,“爹爹你去狱中打点,别让娘受罪,花多少银子从我这里拿。你和娘务必口风一致,是吴娘子勾引你,你不为所动,娘是气愤不过才和她撕掳,她是羞耻难当自己寻死,和咱们没关系!” 石翰林愣住,“可、可人家没勾引我啊,是你娘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又打又骂,那些污言秽语……,我都听不下去!” “爹!”石莹厉声喝道,“什么时候你还替别人说话?这事冲的是世子和我,你替我多想想行不行?” 石翰林被女儿吓到,“好、好……” 石莹取了三千两银票让爹爹打点,可没想到爹爹连顺天府的门都没踏进去,她急了,求世子出面解决。 不就是个贱民么,多大点儿事! 朱嗣炽认为是小事一桩,顺天府尹也客客气气地请他喝茶,但话里话外不容通融,“人命关天,生生激起了民愤,下官的府衙都被胶农围了好几天!下官也是不得已才扣住世子爷岳母,还望您体谅。” 他还语重心长说道,“说句逾越之言,世子爷正当谋定大事紧要关头,众口铄金,世子爷也要维护自身清誉啊!” 朱嗣炽顿悟,忙摆出一副大义凛然,“天子犯法与民同罪,更何况他们,你只管秉公处理,我宁王府绝不会插手,若有人敢打着我的旗号干扰你判案,你告诉我,看我不治死她!” 他回府后便将石莹大骂一顿,责令她与娘家断绝往来! 石莹如何肯答应,爹娘可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派人私下找到吴家,让他们撤诉,多少钱她都给,吴家也痛快,五千两银子! 石莹先给了一千两,剩下的等撤案再给。 吴家收了钱,石莹松了口气,可没等来撤案,反而等来了顺天府升堂。 第56章 落架凤凰 富贵得来不易,失去只是一呼一吸。 作为本朝第一位被传上公堂的亲王世子妃, 石莹似乎看到富贵如浮云一般, 飘渺而去,当看到吴家人拿出那一千两银票时,她觉得那片云散了, 再也看不到。 自己真是愚蠢, 明明猜到是有人挖坑陷害, 还一脚踩了进去。 怎么办?她冷汗直流, 脸苍白如纸,但她毕竟见过场面,很快镇定下来,轻声说,“我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全部推出去,反正她没亲自和吴家人见面。 大堂外面观者如云,多数是平民百姓, 感同身受, 他们大多对吴家人报以同情。 听这位高贵的世子妃推说不知,外面立刻有人嚷嚷, “看吧看吧,我就说他们肯定随便找个人顶罪!” “给一千两,分明是做贼心虚!” “可惜那吴娘子白死了,徒留下老父幼弟,以后可怎么活下去。” “活什么活, 得罪了天潢贵胄,只有死路一条。” …… 万姐夫坐在旁边的茶水摊子上看热闹,人群中嚷的最欢的那几个闲汉,都是他安排的。 外面人声嘈杂,石莹坐在大堂上,看上去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言谈举止皆是世子妃的风范气度。 “卢大人,那吴娘子引诱我父在前,构陷我母在后,事发后畏罪自尽,吴家不知悔改,竟妄图攀扯本夫人,诬告天家皇孙媳!大人熟知律法,想来应知如何判罚。” 卢府尹捋着胡子,清矍的脸色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一拍惊堂木,“吴家父子,你们可知诬告该当何罪?” 跪在堂下的吴老父老泪纵横,连连喊冤,“我家闺女是正经人,……石大人,都说你为人正派,我才让闺女去你家干活,红口白牙,你们怎么能胡说?怎么能给我闺女身上泼脏水!活活逼死了我的闺女啊——” 石翰林坐在一旁,满脸愧色,嘴唇蠕动,想说什又不敢说。 石母早就按耐不住,迎面啐了一口,“什么正经人半夜三更引着外男入家?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家闺女压着我相公,还想霸王硬上弓,呸,不要脸!” 外面观者一阵哄然大笑,石翰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真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吴小弟气得哇哇大哭,“胡说,我姐姐是在给你相公正骨!”他冲着石翰林不住磕头,“石大人,你说句话啊,求你说句实话!” 石翰林以袖遮面,不敢看,却始终没有说话。 卢府尹眼中明显带着揶揄, 分卷阅读115 “石大人,那吴娘子是意图强你呢?还是给你正骨呢?” “她、她……”石翰林神不守舍,脑子乱成一团,忽听闺女咳了一声,抬眼就看到石莹刀子般的目光射了过来,他一激灵,闭目咬牙说道,“是吴娘子想勾引我。” 石莹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 吴老父惊愕地看着石翰林,半晌说不出话来,猛然间哭号一声,“冤枉——,求大人验尸,我闺女是石女!” 石女?!一瞬间,大堂上的空气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静。 别说石家人,就是卢府尹也目瞪口呆,如遭雷击。 外面有人怪叫,“真是开眼界,石女也能勾引男人!”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般,起哄的,叫骂的,嘲笑的,声浪几乎掀翻府衙的房顶。 石莹眼底发黑,她直直望着卢府尹,此案可轻可重,端看他怎么判了。 卢府尹眼中精光一闪,拍案而起,正气凛然,“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便是皇亲国戚又如何,我舍了头上的乌纱帽,也要为黎民百姓争这一口气!” 石莹脸色苍白得可怕,浑身像是浸在冰水里,冷得她透不过气,脑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案子判下来了,石家人颠倒黑白,妄图干扰律法,责令夺石母诰命身份,判罚千两白银。 石翰林德行有亏,虽没革去功名,但无颜在翰林院待下去,辞官带着石母回了老家。 万姐夫得意洋洋来邀功,“妹子,姐夫这手笔不错吧,一下就替你铲除后患!” “只是可惜,那吴娘子怎么就自尽了呢?”万碧眉头微皱,主意是她出的,具体是万姐夫办的,但她不想闹出人命。 万姐夫没她那么感伤,“她身患绝症,也活不了多久,死了,反而能替家里多得点银子。” 万碧叹道,“多给银子,尽快安排他们离京,找个地方妥善安置。”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妹子你太妇人之仁,咱们只放了引线,这爆竹点不点得着、炸不炸得响还要看石家。” 万姐夫又说,“卢府尹也是个妙人,是郡王爷安排的?” 万碧摇头否认,“他并不知此事。” 她心思一动,如此不给世子面子,难道是朱嗣炎的人? 不管如何,总算达成目的,万碧将杂念抛之脑后,“先前让你在西山那边盘的店,办好了吗?” “文书都有了,你看开什么好?” 那家店处在罗筱婳西山别苑的必经之路上。 “开个酒肆,你找两个心腹伙计在那里盯着,把常上山下山的人都记下来。” 万姐夫一脸坏笑,“妹子你又打算整谁?” 万碧白他一眼,“未雨绸缪罢了,我真希望是杞人忧天!”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小雅兴冲冲进来,满脸幸灾乐祸,“万姐姐,世子要休了世子妃,世子妃正跪在王妃堂前哭呢!” 万姐夫哈哈笑起来,“妹子,痛打落水狗乃天下最爽快的事,你不去扔块石头?” 万碧立起身,“小雅,把昨儿个新得的大石榴挑上几个,我们去二房那边看看!” 小雅应声而去,万姐夫悄悄拉住她,“你这丫头,怎么还叫万姐姐?我妹子是侧妃娘娘!” 小雅一拽袖子,哼了一声,扭搭扭搭地走了。 凉风渐起,薄云遮日,庭院中绿树成荫,飒飒作响。 蒋氏和万碧剥着石榴,聊着闲天,不无同情说,“世子妃都跪了大半日,王妃连门儿也没让进,世子暴跳如雷,说谁敢给她求情就打出去。唉,好歹做了几年的夫妻呢!” 万碧道,“世子一直瞧不上她的门第,当初进门就是强压着头成亲,如今闹出这事,正巴不得休了她再找个高门贵女。” 她压低声音,“王妃大概也有此意,昨儿个我家爷给王妃请安的时候,看见张嬷嬷拿着名录正在画圈。” 蒋氏手一顿,“人还没走呢,就想着新媳,这也太让人寒心。” “有了新人,谁还记得旧人!”万碧摇头叹道,“可惜呀,世子妃还是王爷亲自选的儿媳,也没落下好结果!有石家这一出,世子再说亲的话,我看王妃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王爷插手。” 再选媳,就可能是选太子妃,之前瞧不上宁王府的人,此时怕是打破头也要挤进来,依着王妃的脾性,定会选个门第显赫的儿媳。 蒋氏眼神闪闪,岔开话题提起子嗣,她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请万碧帮忙让李重生给她看看。 她嫁进来两年多了,一无所出。 万碧很痛快地答应了,只是李重生最近总在宫中,要下个月才有空。 他能给自己诊脉,蒋氏已是喜出望外,哪里还敢求别的,言语间对万碧热络许多。 她们说说笑笑,万碧直到日头西落才回去。 第二日,石莹的事就落定了。 宁王摁着世子不许休妻,任凭王妃吵翻了天,他只充耳不闻,说 分卷阅读116 ,若世子敢休妻,他就不认这个儿子! 王妃百思不得其解,朱嗣炽反反复复把宁王的话过了几遍,霎地脸色青白,耳鼻眼睛都有些扭曲,“母亲,莫不是父王属意二弟或三弟?” 石氏和蒋氏,都是宁王定的儿媳,门第高低一眼可见。 朱嗣炯虽不为宁王所喜,但他有极为重要的子嗣! 石家在京城名声已经臭了,这样的岳家只会连累朱嗣炽,不会给他夺嫡带来半点好处! 宁王偏偏不准他休妻,定要石莹占着世子妃的位置…… 王妃勃然变色,将佛珠砸到桌子上,“若他敢把位子传给朱嗣炎,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朱嗣炽面目狰狞,默然良久,方咬着牙说,“儿子多了真是讨厌!” 因“悲痛过度,神志不清”,石莹被送到京郊的庄子上“养病”,只有两个粗壮婆子陪着。 说是伺候,其实是监视。 香杏留在了王府,她跪在石莹面前痛哭流涕,“小姐,不是奴婢狠心,实在是世子爷不放人,他要奴婢伺候,奴婢不敢不从!” 石莹冷冷看着她,忽而一笑,“香杏,你心大,是好事,我祝你早日飞上枝头变凤凰!世子肯定会找个出身高贵的做侧妃,你啊,抓紧时间下手!” 香杏低着头不敢看她,听闻脚步声渐渐远去才站起来,拍拍膝上的灰尘,昂首去了。 她在花园子里摘花,想着怎么讨好世子,却见小雅着急忙慌地乱跑,心下一动,偷偷跟着她来到二门。 小雅揪住侯德亮嚷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郡王爷面前说坏话了?” 侯德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跟什么啊?” 小雅急得直哭,“郡王爷打了杨广四十军棍,连万姐姐求情都不管用,杨广都快被打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姜饼小人”的地雷和营养液,谢谢“笑开了容颜”的营养液! 我所有的小天使们,爱你们~~~~ 第57章 抽他! 香杏一路踅摸到朱嗣炯的院门前。 大门紧闭,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觑着眼睛, 扒拉着门缝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可小雅焦急的模样不似作伪。 香杏绕到角门旁,瞅瞅四下无人, 踩着石头、扒着墙头、抻着脖子使劲往里瞄。 绿树成荫, 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 只隐隐约约听到扑扑的闷响声。 一下一下, 好像是大棍子砸在厚被上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声,求饶声,婴儿剧烈的啼哭声。 香杏支着耳朵听了半天,站得腿肚子几乎转了筋,却没听到只言片语。 她面带悻悻,小心翼翼挪着腿正要下来,忽听里面骤然响起男人的暴喝, 伴着女人的凄厉的惨叫, “砰”一声响,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 香杏吓得一哆嗦, 从石头上跌下来,摔了个狗啃泥。 “郡王爷非要打死杨广不可。” “万姐姐求情,却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还挨了巴掌,说什么不守妇道。” “郡王爷要把小公子扔出去……” “叫他们当心, 偏不听……” 跟着小雅陆陆续续偷听的话,顷刻间就连成了线。 香杏想起石莹曾说过,杨广看万碧的眼神不一般。 有奸情! 必是东窗事发,朱嗣炯发作杨广和万碧,搞不好连儿子也弄死了!她心中大乐,真是天上掉馅饼,偌大的功劳撞到怀里来,赶紧禀报世子去! 许多人总是一厢情愿将事情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去想,当蛛丝马迹符合心中所想时,更会坚定自己的设想。 今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树梢上的白云如奔腾的马群般飘过。 朱嗣炽的心情如同天气一样的好,但脸上的表情是悲愤交加,他步履匆匆,引着宁王夫妇直奔朱嗣炯的院落,“三弟真是得了失心疯,虎毒不食子,他竟要活活摔死自己的儿子!” 宁王目光阴沉,王妃半信半疑,“你可瞧真切了?炯儿那么疼孩子的人,不太可能吧。” 朱嗣炽连连跺脚,“这么大的事我能乱说?那孩子……,唉,都是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他贴在母亲耳边说了几句。 王妃登时变色,一股怒火冲上脑门,气得声音发抖,“贱婢,我早说她不是好东西,可怜我的儿,我定要给他出这口气!” 朱嗣炯的院门仍旧紧闭着,朱嗣炽性急,不待下人上前,亲自拍着门板叫门。 好半天门才开了,那婆子一看是他们,竟欣喜异常,忙不迭地开了门,那副如释重负、死里逃生的样子,让朱嗣炽更加坚定了心中猜想。 院子里几乎没有伺候的人,安静得可怕,空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仔细看看,地上还有点点血迹。 朱嗣炯听到动静,迎了出来,脸色涨红,嘴唇紧抿,一副余怒未消的 分卷阅读117 样子。 他看到这气势汹汹的一大群人,心觉有异,眉头一拧瞪向大哥。 朱嗣炎被他冷电般的目光逼得心一哆嗦,不由自主后退几步,躲在王妃身后。 不待问安,宁王抬腿就往屋里走,“睿儿呢?我来看看孙子。” 朱嗣炯愣了下,回过神来后忙挡住宁王,他眼神有些闪烁,遮遮掩掩说,“他、他睡了,父王不若改日再来。” 宁王顿时大怒,“本王看孙子还要挑时辰?说,你把睿儿怎样了?” “什……什么,怎样了,父王你在说什么?”不知是不是心虚,朱嗣炯有些结巴,“他真睡了,小孩子脾气大,不能扰他……” 宁王一扬手“啪”地给他一记耳光,骂道,“放你娘的屁!还唬我?如今睿儿是父皇的唯一的念想,你要了他的命,就是要了父皇的命!你就是装,也得给我装个孝子贤孙!” “我谁的命也没要!”朱嗣炯兀自分辩,但就是不让宁王进屋,当即又挨了宁王几下。 王妃已然哭上了,冲宁王喊道,“你冲炯儿发什么脾气,他才是最委屈的那个!——我的儿,母亲给你做主,孽子没了正好,那狐媚子赶紧打死了事!” 朱嗣炯吃惊得瞪大眼睛,“母亲,你说什么呢?什么孽子狐媚子?” 朱嗣炽大着胆子上前拍拍三弟的肩膀,叹道,“摊上这种事,同样身为男人,大哥理解你……,可皇室血脉不容混淆,那万氏和侍卫私通生下孽子,稚子虽无辜,却不应存世!你放心,这惊天丑闻,哥哥会替你瞒下。” “父王也不必着急,皇上那边,让三弟编个瞎话,报个急病身亡,皇上尽管疼爱孩子,当时难过,但往后有了新重孙,一准儿就忘了。” 这新的重孙子,自然是他的儿子!朱嗣炽说着说着,脸上已开始挂笑。 朱嗣炯先是愣愣听着,但越听脸色越冷,他挥开大哥的手,一字一板说,“大哥这话我听不懂,何来私通?何来孽子?我的女人、我的儿子,就凭空让你满嘴喷粪肆意污蔑?” 他脸色骤变,眼中冒着火,指着朱嗣炽鼻子大骂,“你和石氏,三番几次对我和阿碧下手,勾结马风图谋不轨,对母亲进谗言挑拨离间,泼阿碧污水坏她名声,挑拨罗氏害我子嗣!栽赃陷害下毒你诸般毒计尽出!” “我敬你是大哥,对你一让再让,你却丝毫不念兄弟之情,竟连我儿子都不放过,他还不到百天,就要背个‘孽子’的名声,你活生生要逼死他,逼死阿碧,逼死我!你到底居心何在?” 这一通劈雷火闪的发作,让朱嗣炽避无可避,闪无可闪,急切间又难一一辩白,只气急败坏嚷道,“你做了绿毛龟,干我何事?凭什么迁怒于我?母亲,别听他胡言乱语,他疯了、疯了!” 朱嗣炯二话不说,捏紧拳头朝着大哥的脸招呼,砰砰几拳下去,朱嗣炽脸上就开起了颜料铺。 他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挨揍的份儿,疼得他爹啊娘啊乱叫一气。 王妃花容失色,尖声喊人拉开他们,嗓子几乎破了音。 朱嗣炯犹不解气,踹开拉架的下人,将朱嗣炽摁在地上左右开弓,那叫揍了个爽! 直到王妃哭喊着不顾一切扑在朱嗣炽身上,朱嗣炯才住了手,恶狠狠说,“再有下次,就不是拳头能了结的了!” 朱嗣炽面目全非,肿着脸哼哼唧唧不知在说什么。 王妃抱着长子哭个不停,满口都是埋怨小儿子的话。 朱嗣炯无意和母亲打嘴仗,躬身对宁王道,“父王,儿子情急下无状,请父王责罚。” 宁王犹豫道,“睿儿果真是你儿子吧?” 房门“咣当”开了,万碧抱着睿儿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宁王面前,将睿儿塞在他怀里,“贱妾从未做过对不起郡王之事,自问无愧天地,若王爷不信,只管将睿儿摔死,将贱妾打死,贱妾绝无一句怨言!” 朱嗣炯大惊失色,“阿碧别胡闹,那可是咱儿子!” 阿碧惨然笑道,“你看看这府里还有我们娘俩的活路吗?” 躺在王妃怀里的朱嗣炽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说好的打骂万碧摔死儿子呢? 睿儿似乎刚睡醒,小眼惺忪,嘴边吐了个泡泡儿,睁眼一瞧,好像认得祖父似的,咯咯笑着,张着小手去揪宁王的胡子。 怀中婴孩眼神如碧空般清澈,那是未被尘世沾染的纯净。 宁王内心某个地方忽然间软了、塌了。 他长吁口气,小心翼翼将睿儿还给朱嗣炯,居然还抚摸几下小儿子的头,似是安慰。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朱嗣炯有些不知所措,看着父王的背影离去,嘴巴张张,却只字未言。 宁王经过朱嗣炽身旁,没好气骂道,“蠢货!” 朱嗣炽不敢抬头,只能自认倒霉,但朱嗣炯没打算放过他,“母亲,大哥,你们缘何这般笃定孩子不是我的?最好给我个确切的回复!” 朱嗣炽气焰矮了一截,指着香杏说,“她说的,她说亲眼 分卷阅读118 看到!” 香杏没想到世子爷如此轻易就卖了她,只吓得体似筛糠,泪流满面。 朱嗣炯森然笑道,“你何时何地看到何事?” 香杏根本不知如何作答。 朱嗣炯厉声喝道,“贱婢,造谣生事,污蔑主子,诬陷皇室血亲,你有几条命可填?” 王妃怕小儿子再打长子,忙说,“这贱婢搬弄是非,发卖了就是。你大哥也是担心你,才误信谗言,你可不能因此和大哥生隙,让姓阮的看笑话捡便宜,那可就中了人家的计了!” “发卖太便宜她,交给儿子可好?” 王妃忙不迭应声,“行行行!” “还请母亲规范下人,此等谣言我不想再听到!” “行行行!” 朱嗣炯闪开一条道,一群人呼啦啦离去,原地徒留瑟瑟发抖的香杏。 侯德亮悄声上前,“爷,在哪里抽?” “世子院门前。” 香杏还没明白过来,就被拉到朱嗣炽院门口,按在大树下,绑在春凳上,扒了裤子,在白得发面馒头似的屁股上,雨点般的鞭子抽的噼里啪啦山响。 一道道鞭痕立即渗出鲜红的血来,香杏虽丫鬟出身,但自出娘胎就没受过这个苦,嘴裂到耳后根,杀猪一样地嚎叫。 疼痛让她顾不得羞耻,她只盼着世子爷能顾惜颜面,出来阻拦——她可是他的侍妾啊! 但没人来救她,失去意识之前,她脑中异常清晰的是,罗氏身边的何嬷嬷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场景。 怎么就忘了呢?香杏头一歪,再没了声息。 朱嗣炽瘫在塌上,眼神如恶鬼一般凶狠,只是配着他状若猪头的脸,瞧上去有几分滑稽。 舍掉香杏他一点儿也不心疼,这贱人假传消息,害他失了颜面不说,还白挨老三一顿打,就是老三不发落她,自己也容不得她。 但老三忒不是东西,哪有扒了裤子抽鞭子的?香杏可是伺候过他的人! 抽的是她的屁股吗?抽的是他的脸! 还特意在他院门前抽,来来往往人那么多,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朱嗣炽从没这么恨过别人,他迫切希望老三立即死于非命,可一脑袋包疼得他脑子嗡嗡地响,什么主意也没有。 珠帘轻响,香风飘然而入,是他从山东带回来的侍妾金凤儿。 金凤儿扶着肚子,抹一把夺眶欲出的泪水,“世子爷受委屈了。” 朱嗣炽哼哼几声。 “世子爷近来不顺,别是犯了冲,不如择个吉日去道观进香,转转运。” 朱嗣炽想想,这段时间确实诸事不顺,“你着人去张真人那里,看他什么时候在。” 金凤儿笑道,“张真人忙着给皇上炼丹,一直在宫里不见得有空,道观由他大弟子陈道长掌管,不如……” “就他吧,”朱嗣炽不耐烦挥挥手,“叫他弄个法坛,给爷把晦气全祛除!” 第 58 章 端倪 其时正是十月初,京城的护城河潺潺流动, 碧天薄云, 黄叶白草,秋风扫过,垂杨柳上枯叶萧然飘落, 躺在寒水上、衰草中, 凭添几分离愁别绪。 天地一片冷然肃杀中, 宁王寿辰如期而至, 宁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各色人等纷至沓来,毫不吝啬献上一片赤胆忠心。 罗筱婳陪着罗太夫人坐在王妃旁边,她越发瘦削,腮边的肉几乎瘦没了,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大得突兀。 她身着郡王妃冠服,许是真红大衫衬托, 许是化了浓妆, 脸色白中透红,她脊背挺得直直的, 眉宇间少了落寞,多了昂然,似乎之前那个飞扬骄傲的罗二小姐又回来了。 王妃对她很是不满,和罗太夫人说,“你劝劝你孙女, 好好的郡王妃不在府里呆着,偏跑到别苑去,我巴巴叫几次都不回来,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还好她知道今天是王爷寿辰,坐这儿露个脸,不然我看你罗家的脸往哪儿搁!” 罗太夫人有意无意间向万碧那边看了两眼,苦笑道,“非是她不想回来,姑爷心系佳人,眼中再看不到旁的。有道是一山难容二虎,筱婳识大体,不欲让姑爷为难,只好避其锋芒。” 王妃也看到了万碧,这是她近日来第一次正眼瞧她,乍看之下,觉得和印象中有所不同。 万碧穿着鹅黄绣竹叶梅花圆领袍,青灰撒花马面裙,虽不能与郡王妃的冠服相提并论,但隆重中见清雅,似乎更符合寿辰的氛围。 生完睿儿后她有些丰腴,圆润的鹅蛋脸消去几分娇媚,倒显得富贵端庄,双眸炯然生光,顾盼之间显得光彩照人。 再看看罗氏,王妃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埋怨道,“罗氏也太不争气,正妻反而被小妾压得抬不起头来。罗老太爷当年也有不少姬妾,怎么没见太夫人你远走避风头?还不是你们罗家没教好孩子!” 罗太夫人被噎得一愣,但宁王妃今非昔比,她不好明着与她 分卷阅读119 打擂台,只能忍气吞声听她数落自家孙女。 王妃喋喋不休,罗筱婳充耳不闻,满脸不在乎,眼睛只看戏台子,时不时还跟着打拍子。 这样子更让王妃生气,索性扭脸不看她,罗太夫人只剩叹气。 席面一角,万碧小声和蒋氏说着话,“三日后李重生有空,我让他过府请平安脉,你到时候来我这里,别声张,咱悄悄让他诊脉。” 蒋氏很是感激,有心投桃报李,“我那里还有两筐贡梨,赶明儿给你送去,平秋燥最好不过,弄些梨水,睿儿也能吃。” 朱嗣炎刚从山东回来,差事办的好,受了皇上嘉奖。 “那就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蒋氏看看上首,低声说,“你家夫人回来了,你可要有个章程。” 罗筱婳正目不转睛盯着戏台,台上的沈乐之反串青衣,面白唇红,身段风流,看得她如痴如醉。 万碧瞥见,不由叹息一声,“她不会留下的。” 蒋氏打趣道,“把正室逼得不能归家,你也算京城一个传奇了!” 万碧白她一眼,“多谢夸奖。” 蒋氏呵呵笑了几声,压低嗓子,“这些话我只和你说,多少你也顾忌下……外面都传开了,你家爷逾规处置世子的侍妾,而且那般的羞辱,虽说她不对,但……也要注意名声,别为打老鼠伤了玉器。” 万碧冷哼道,“她满口胡沁的时候就该想到下场!若是不给点厉害瞧瞧,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编排我们,也正好给某些人提个醒,想要羞辱别人,就要做好被人羞辱的准备!” 的确,自那之后,再无人敢说万碧与人有染,睿儿身份存疑之类的话。 她颇有些随心所欲看你能奈我何的意思,蒋氏居然有点羡慕。 快到午时,万碧惦记着孩子,提前离了席。 院子里依旧静悄悄的,与世子好排场,去哪里都前呼后拥相反,朱嗣炯喜静,大多数时候身边只留一两人伺候。 出乎意料,朱嗣炯竟也早早回来,正躺在熟睡的睿儿旁边假寐。 他睁眼见万碧进来,往里让了让,“陪我躺会儿,……和你商量个事,我想把杨广派到宣府卫所。” 宣府是九边重镇之一,地处京师西北,咽喉要地,且兵力不亚于京畿大营。 万碧思索片刻,问道,“罗家有新动作?” “你一下就猜中了!”朱嗣炯点头,“皇上打算收紧兵权,刚准备召镇北侯进京述职,边关就报北羌来犯,不得不临时改变旨意。时机卡得这般好,皇上起了疑心,命我分化罗家的兵权。” “若西北的镇北侯动不了,那只能动京城的罗致焕,但罗致焕也早有防备,他把亲信陈平放到宣府做千户,加上他多年在京畿大营经营的势力,不容小觑。” 陈平,万碧对他还有几分印象,当初就是从他口中得知罗致焕养私兵的地方。 “杨广去那里能做什么?” “他和陈平关系匪浅,我想着能挖个墙角最好,挖不成给他挖松了也行!” 离间计?万碧讶然,“可人人都知道他是你的人,罗家必会对他多加提防。” “要的就是人人都知道!”朱嗣炯笑道,“本就打算明着来。” 他似乎成竹在胸,万碧略略有些吃惊,“……原本就是你的侍卫,不用问我。只是我还有些事要他去做,不急的话,缓几天可好?” 朱嗣炯奇道,“你要他做什么?” 万碧避而不答,只说,“总之不是害人,——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放心……” 她凑到他耳边,吹气如兰,“你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用不用我剖开心给你瞧瞧?” “不用剖开心,剖开衣服就行。”朱嗣炯忍不住动手动脚,却被万碧轰了出去,“外面宾客那么多,你还不快去支应,大白天的别在我这里起腻。” 朱嗣炯出来,正看到小雅捂着嘴偷乐,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咳了几声,整整衣服,板着脸走了。 路过花园子时,竹林里响起一声二声悠长的戏腔,带着哀调,从静寂的空气里戚戚然传过来。 朱嗣炯下意识望了过去,幽深处影影绰绰两个人,莲步款款,水袖纷飞,似是在男女排戏对唱。 听不清唱词,只觉得女声玉惨花愁,似有无尽烦扰,男声温柔缱绻,情意入骨。 若是个懂戏的,必会为戏中人动情,与之同哭同笑。 然朱嗣炯对音律一窍不通,他皱皱眉头,戏班子人太多了吗,怎的跑这里练戏?咿咿呀呀的好不烦人,还是速速躲开的好! 他脚步未停,三转两转没了人影儿。 凉风吹过,竹叶簌簌作响,风住,林中重归静谧,不闻戏声。 罗筱婳两眼出神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你说,他认没认出我?” 沈乐之躬身侧立,低着头不言不语。 娉婷面上犹残泪痕,似是沉溺在戏词中不可自拔,答非所问,“小姐唱得真好 分卷阅读120 ,沈大家唱得也好,再有您二人这扮相,我真觉得是公主和驸马,竟分不清是戏里还是戏外。” 罗筱婳听得有些心烦意乱,踱步转悠了半晌,才说道,“回别苑,他既瞧不见我,我也没必要看他的冷脸。娉婷,你说的对,我们寻自己的乐子去!” 娉婷忙去吩咐门上准备马车,临走将沈乐之拉到一边,悄悄说道,“沈大家一会儿从角门出去,我让马车停在巷道口,你和我们一起走。” 沈乐之一时怔楞,“不合适,人多眼杂的。” 娉婷捂嘴轻笑,“我家小姐都不在乎,你反倒扭扭捏捏,……今天小姐的态度你看不出来?她的意思你不懂?……说好了,你可快点。” 沈乐之心扑通扑通乱跳,到底敌不过诱惑,寻了个借口和班主告假,偷偷上了罗筱婳的马车。 杨广从墙角处闪现,一路跟着,直到确认马车进了西山别苑才回来禀报万碧。 万碧心里也是乱糟糟的,罗筱婳在别苑幽会外男,无论是不是有私情,这罪名也足够休了她。 罗氏被休,对她自然是有好处,但这样做会不会激起罗家的报复?罗致焕会不会把愤恨发泄在朱嗣炯身上? 她在屋里转来转去,始终拿不定主意。 杨广看着她,突然冒出一句,“为什么不告诉郡王爷?” 万碧愕然。 杨广说,“不要替郡王爷拿主意。” 如一盆凉水从头淋下,万碧顷刻就清醒了,叹道,“真是关心则乱,你说的对,我竟慌了神乱了分寸!——不过现在别说,你去找我姐夫,让他在西山的酒肆里盯着,若是到了掌灯时分还不见人下来,咱们就找郡王爷说去。” 日头渐渐西斜,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挟着细雨,打得窗棂沙沙作响,万碧站在窗前,静静听着,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寒。 朱嗣炯还在前院应酬。 杨广在门外轻轻敲了敲,万碧推开窗子,隔窗看着他。 他摇摇头。 万碧叹息一声,吩咐道,“去请郡王爷回来。” 第59章 背后 天气既阴又冷,黑黢黢阴沉沉的夜幕中细雨飘摇, 几骑人马拥着辆马车疾驰在京郊的道路上。 车内气氛沉闷, 风灯随着马车的摇晃忽明忽暗,映得朱嗣炯的脸阴晴不定,晦暗不明。 车在驶, 轮在转, 车里人各种心事也在转。 万碧首先开了口, “若是我搞错了, 你可不能怪我!” “我怎会怪你,”朱嗣炯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我是没想好怎么做。” 他长叹口气,继而愣了下,苦笑道,“真是怪了,每次提到她, 我都忍不住要叹气。” 大概是天生八字不合吧, 万碧在心中默默说了一句。 “我真希望她另有心上人,于她于我都是解脱!” 他语气沉重中透着疲惫, 万碧忽有些烦乱,这罗筱婳,似乎给他的压力过于大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 二人沉默着,一路到了西山别苑。 秋风夜雨,寒意凛然, 刚下马车的万碧不由打了个寒战,身上一沉一暖,是朱嗣炯脱了氅衣给她披上。 万碧的心稍稍安定下来,随后自嘲般一笑,自己怎么也患得患失起来。 自有侍卫上前叫门,门子一看到朱嗣炯就吓得腿软,问什么答什么。 朱嗣炯直奔后院,一路没遇到几个奴仆,有企图阻拦他们的护院,都被朱嗣炯的亲卫弄了个五花大绑。 很快到了花厅东侧,一道回廊桥曲曲折折架在浅池上,直通到对岸水榭。 对面灯火辉煌,隐隐传来唱戏声。 朱嗣炯大踏步走过去,万碧紧随其后,杨广等几个亲卫守在回廊这头,不敢跟上前。 走得越近,声音越清晰。 男声断断续续地念白,“如捻青梅……小扣柴扉久不开……” 女声有些气喘,带着笑声,“春色正浓,空教人风雨替花羞。” 朱嗣炯打算推门的手僵住了,脸色尴尬又古怪,他听出来那是罗筱婳的声音,这二人在干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他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拉着万碧又退了几步,“阿碧,不然我们找地方歇歇,等他们完事了再来?” 万碧仔细考虑一番,“我想早些回去抱孩子。” 想起睿儿,朱嗣炯心头那点犹豫顿时烟消云散,既然决意来此,还是早些解决的好。 他清清嗓子,大声咳了几下。 里面声音小了些,过了几息,罗筱婳尖细的嗓音嚷道,“哪个狗杀才在此狂吠,还不快滚!” 万碧愕然,朱嗣炯差点栽个跟头,忍不住喝道,“罗氏!” 屋里彻底静了下来,窸窸窣窣声音过后,罗筱婳开了门。 朱嗣炯早背过身去,因此她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 分卷阅读121 相比他的尴尬,罗筱婳反而落落大方,皮笑肉不笑道,“你来的倒巧,请屈尊纡贵去花厅坐坐。” 她没有丝毫羞愧,理直气壮的,好像偷情于她而言,不过吃饭一样平常。 朱嗣炯讶然过后,以为她想开了,忽觉如乍开闷笼般的轻松,吐出胸中浊气,“我们是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但万碧却看出罗筱婳有几分色厉内荏,暗想此人一向执拗,未必真如表现出的那般洒脱。 她没有遵朱嗣炯所言回避,而是站在花厅外窗子下偷听。 朱嗣炯的声音很低,万碧模模糊糊只听到“罗家、和离、交代”。 她微微松了口气,如此能解决的话最好。 罗筱婳尖利的声音陡然响起,“我绝不和离!” 万碧心头突地一跳。 “我说过,我绝不会让你将万氏扶正,就是死,我的牌位上也要写‘靖江郡王妃朱罗氏’!” 朱嗣炯气急,“你、你都……犯了七出,我直接休你罗家都没话说。” “休我?朱嗣炯你凭什么休我?若不是我爹爹出兵,你早死了!知恩图报懂不懂?如今用不到我了,就想把我一脚踹开,做梦!” “朱嗣炯,若你对我有一丝丝怜惜,我也不会找其他男人!” 罗筱婳呜呜咽咽哭起来,“我好累,我对你笑到牙酸,却换不回来你一个笑脸……我也是女人,我也想被爱,也想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 她幽幽怨怨诉说自己对朱嗣炯的一番情意,窗外的万碧已无意再听下去,她悄悄出来站在水边,冰凉的夜雨落在脸上,驱散了心中烦躁,冷静下来后,她忽想到一个人。 花厅中烛光摇曳,罗筱婳满脸泪痕,犹自倔强盯着朱嗣炯,仿佛他才是罪不可赦的那个。 朱嗣炯默然良久,方说,“我当初就和你说过,我只钟爱一人,除了她,我谁也不爱……事到如今,我也有错,和离是你我最好的选择。——只要你父亲不犯上作乱,我必保他一世荣耀。” 罗筱婳知他心意已决,仍想做最后挣扎,“我只求一个正妻的位子,咱们各过各的。” 见朱嗣炯摇头,她桀桀笑道,“若你敢休我,我就告诉爹爹是你和万碧故意陷害我,你就等着罗家的报复吧!”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朱嗣炯。 他冷笑道,“罗氏,我并非征求你的同意,既不愿和离,我就给你一纸休书,我倒要看看,罗家如何报复我!” 懒怠再与她说,朱嗣炯推门而出。 这会儿功夫,亲兵已拿到了沈乐之的供词,朱嗣炯扫了一眼,诧异道,“无人指使?情不自禁?” 一个下九流的优伶,不怕砍头和郡王妃私通,罗氏有这么大的魅力? 朱嗣炯将信将疑。 “爷!”万碧从廊桥那边匆匆而来,一脸的凝重,递给他几页纸,“娉婷的供词。” 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罗筱婳与沈乐之何时何地相会,其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连二人的穿戴都记了个仔细。 “娉婷说了,她愿意回罗家作证。”万碧叹道,“贴身的丫鬟都恨不得她倒霉,罗二小姐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朱嗣炯揽过她,“以后再不用提罗氏,咱们回家!” 翌日东方刚蒙蒙发亮,罗筱婳就被塞上马车,连同一纸休书和绑得粽子般的沈乐之,齐齐送到了罗家。 朱嗣炯和宁王说了缘由,王妃那里,只轻描淡写说了句“不守妇道”。 休妻一事来的突然,但王妃很快接受,她已不满罗氏这个儿媳,儿子休妻倒趁了她的心意,忙着给大小儿子挑媳妇去了。 王妃一番动作,再加上有心人渲染,不出三日,靖江郡王休妻一事就在京城传开了,一反常态无人说他宠妾灭妻,人们津津乐道的是,贵妇人和红戏子间的风流韵事。 罗家无人发声,罗太夫人病倒了,罗致焕告假侍疾。 他看着飘飘荡荡失魂落魄的女儿,捏着休书的手微微颤抖,腮旁肌肉抽搐几下,眼中闪过杀气,朱嗣炯,你等着! 宁王府少了罗筱婳,小雅几个乐滋滋的,朱嗣炯和万碧却并不显得轻松,沈乐之当真无人指使? 端看谁能从中得利。 朱嗣炯与罗家反目,于谁有利? 朱嗣炽和朱嗣炎!罗家必会投靠其中一人。 表面上看,是石莹将戏班子引进来的,这很容易让人想到朱嗣炽。 但朱嗣炽从山东回来后就失了圣心。 罗筱婳频频出现异样也是差不多的时间。 以往安安静静躲在嫡子的身影后,宛若隐形人的朱嗣炎,开始不声不响地发出光彩。 万碧额头突突直跳,她从朱嗣炯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屋里很静,静得连廊下轻手轻脚走路的丫鬟的动静都听得到。 “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朱嗣炯缓缓说,“阿碧,我这一退 分卷阅读122 一试,果真试出他了。” 万碧见他心情不畅,柔声劝道,“但凡天家的人,有几个对那位子没想头?君臣天差地别,这是小可的事?大利当头,人情自然要往后放!” 她这几句话一下镇住了朱嗣炯,“我的阿碧想得如此透彻,倒让我汗颜。也罢,知道总比不知强,早早做防备就不怕他什么。” 他情绪好转,万碧也跟着心情开朗起来,微蹙的眉头舒展,抿嘴轻笑,宛若雨后初霁,配着满颊红晕,眼波流转,真是艳若桃李,便是日日见她的朱嗣炯都不由得一呆。 “阿碧,你怎的这么好看。”朱嗣炯将手伸入她小衣内,轻揉慢捻,几下撩拨得万碧娇喘吁吁,就要化成了一汪水。 兴致上来,也不管白日黑夜,朱嗣炯撩袍直入其内。 他来势汹汹,万碧几乎承受不住,搂着他的脖子道,“爷,又不是毛头小子,还如此性急,……你快些……哎哎,不是!今日当真有事,……我约了人!” 朱嗣炯咬着她耳朵,“今日不让我松快了,谁来我也不停,都轰出去!” 他虽强硬,但万碧自有妙招,几下动作,朱嗣炯便早早完事了。 恨得他连连跺脚,“不算不算,再来一次。” 万碧换了身衣服,嘻嘻笑道,“人差不多要来了,爷,烦你看顾睿儿。” 来人正是李重生,百般无聊坐在花厅喝茶,见了万碧先发了一通牢骚,怪她让自己等那么久。 万碧哄了他几句,就着人去请蒋氏。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蒋氏就到了,万碧嘱咐李重生几句,避了出去。 李重生给她诊了半天脉,皱着眉头说,“什么毛病都没有,看什么看?” 蒋氏赔着笑说,“进门两年,一直无所出……” “让你男人瞧病去!”李重生没好气说道,“生不出孩子不见得是女人的毛病。” 蒋氏霎时脸色大变,寒凉天气,额头竟冒了汗,她稳稳神,正要再打探下,万碧却推门而入,后面跟着苟道。 “李御医,马上回宫,皇上急宣!”苟道面色如常,但持拂尘的手不住发抖,暴露出内心的慌乱。 李重生急急忙忙走了,蒋氏也心事重重地告辞。 万碧回到屋子,朱嗣炽已换上郡王冠服,沉声道,“皇上急诏我入宫,你在家看着睿儿,关紧院门!” 第60章 新篇章 朱嗣炯彻夜未归,宫中也无任何消息传来。 万碧辗转反侧半宿, 直到晨光熹微才略略打了个盹儿。 迷迷糊糊中, 隐约听到外面人声嘈杂。 小雅又急又气进来,“万姐姐,宁靖郡王带着人要搜查咱们院子!” 朱嗣炎?!万碧吃了一惊, 马上穿戴好, 匆匆迎了出来。 院门已开, 朱嗣炎站在门槛外, 一身郡王冠服,看上去神采奕奕。 他面色温和,似是怕吓到院内女眷,声音平缓,“奉皇上口谕,查看府内各个院子,并非查检,不用惊慌。” 他身后是锦衣卫, 身旁站着一个身穿蟒服的内侍, 年约五十,须发皆白。 万碧便知此事不是作假, 忙请他二位到花厅用茶。 三人坐定,万碧试探问自家爷的情况。 朱嗣炎笑道,“便是你不问,我也要说。临出宫时三弟特意交代我支会你一声,他无事, 约莫后晌就能回来。” 万碧心头一松,脸上的笑也真挚了几分,说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其它事一字不问。 她沉得住气,知分寸不多打听,倒让那位内侍多打量了她几眼。 不多时,锦衣卫就搜出来几样东西,不过是在院外墙角下。 朱嗣炎请她过去瞧。 两只偶人,上写着朱嗣炯和睿儿的生辰八字。 万碧看了一眼就心慌不已,捂着胸口失声道,“是谁如此恶毒,竟行巫蛊之术?” 朱嗣炎叹道,“不仅三弟这里,我的院子,父王那里都发现此物,就连皇上……,唉,大哥简直是魔怔了!” 那内侍轻咳一声,朱嗣炎似觉失言,面有赧色,命人小心拿了证物回宫复命。 这群人来去匆匆,顷刻间走了个干净。 不待万碧吩咐,小雅呲溜一下跑出去打听各院消息。 小半个时辰过后,她眼睛亮晶晶地,一副你快问我的表情。 万碧失笑,“雅姑姑,不知外面是何风声啊?” 小雅马上憋不住了,“世子院子乱套啦,所有下人都锁了起来,连身怀六甲的侍妾都没放过,东西翻得一团乱,那院子简直没下脚的地儿!” “王妃将阮侧妃好一通骂,到处鸡飞狗跳的,我回来的时候,她正闹着进宫评理。” 万碧摇头,“进宫也是碰壁,搜查的是锦衣卫,这已表明了皇上的意思。” 小雅惊呼,“世子是不是要完了?” 分卷阅读123 “噤声!”万碧警告似地看她一眼,低声说,“改改你这毛毛躁躁的脾气,宫中未有明旨,不可乱说!” 小雅吐吐舌头,蹑手蹑脚退下去,出了正房,恰看到杨广在庭院中站着。 她拎起裙子,偷偷溜到他背后,猛地拍下他的肩,“吓到没?吓到没?” 杨广面无表情看着她。 “真无趣!”小雅皱着鼻子说,“听说您老要高升啦,咱们共事这么久,怎么也要请顿便饭才是。” 虽无回应,小雅仍自顾自说,“瞧你的苦瓜脸,傻子,放出去不比在府里有前途?这是给你机会呢!” 杨广一如既往沉默着,小雅手比指划,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蔚蓝的空中,一群信鸽飞过,飒飒风来,哨鸣回旋,悠扬又自然。 杨广注视着消失天际的鸽群,轻声说,“谢谢你。” 小雅揉揉眼睛,仰头吸吸鼻子,绽开大大的笑容。 时过酉时,树影婆娑中,一轮浑圆的太阳沉沉西下,余晖映照大地,给树梢、屋脊都镀了一层紫红色。 朱嗣炯便披着这层瑰丽的霞光推门而入,上来就抱住万碧,“阿碧,皇爷爷快不行了。” 语音里是浓浓的鼻音,这人几乎快哭出来。 朱嗣炯将头埋在她怀中,肩膀微抖,发出轻轻的抽泣声。 万碧默然搂着他,温柔地摩挲他的背。 好半天朱嗣炯才缓过来,“大哥串通道人,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被拿个正着,皇爷爷气得昏死过去。” 所以昨天才着急忙慌地急召李重生回宫。 万碧安慰他,“有李重生在,皇上必会转危为安。” 朱嗣炯神色黯然,李重生已告诉他们,皇上大限已到,就这两天的事。 万碧沉吟片刻,“世子会不会是遭人陷害?皇家最为忌讳巫蛊,凡行之者皆诛,他不应不知。” “他自己都承认了!”朱嗣炯冷笑道,“锦衣卫一吓唬,他竹筒倒豆子全说了,虽说是道人蛊惑,但他有这个心,就罪不容诛。” “阿碧,我马上要去京卫指挥使司,不能多待,你也准备着,保不齐皇上想见睿儿。” 万碧眉头一跳,京卫指挥使司,京城要戒严么? 果然,当晚京城开始宵禁,转天内外戒严。 一连两天都是阴天,秋阳惨淡,寒风乍起,落木萧萧,更显得京城一片肃杀。 朱嗣炯在宫里侍疾,他时不时摸摸袖筒的奏折,有心拿出来奏请,但看到皇上病骨支离,还强撑着召见重臣交代国事,便实在不忍再拿此事叨扰。 可等父王登基,母亲为后,此事能否奏准还真不好说。 他很是牙疼。 今晚皇上的精神好些,唤他过来,“你袖子里藏着什么?” 朱嗣炯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您看出来了……” “你欲言又止、左右为难的样子,朕瞧着十分有趣,本想再抻你几日……咳咳……”一阵剧烈的咳,皇上喘着粗气摇头说,“抻不得了,拿来。” 朱嗣炯忙递过去。 是请封万氏为郡王妃的折子,皇上扫了两眼,一把扔到炭盆中烧了。 猝不及防,朱嗣炯惊得脑子发懵,半晌才语无伦次地说:“皇、皇爷爷,这……为何?” “她对你的影响太大,于帝王而言绝非善事。且你独宠她一人,颇有惧内的苗头,朕不得不防武氏篡国之祸!” “皇爷爷!”朱嗣炯失声叫道,“我敢以性命担保,万氏绝不是那种人。” 皇上目光灼然,厉声道,“她不是,她的家人呢?底层小民,粗陋无知不修礼法,贸然得泼天富贵,焉不知惹出何等祸事,到时她来求,你又如何?” 朱嗣炯跪倒在地,应声说,“我在此明言,万家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你势必要她?” “皇爷爷,万氏与我相识于微末,同甘共苦这么多年,我对她早已深爱入骨,再无法对其他女子动情。” 朱嗣炯叩头恳求,“也请皇爷爷斟酌,往后我这郡王妃的位子还不定多少人盯着,与其日后扰得不得安宁,还不如早早定下,绝了有心人的念想。” 皇上沉吟良久,没做决定,反而吩咐苟道,“把人都叫来吧。” 殿内灯火通明,炭火熊熊,人人热得身上发燥。 皇上裹着厚厚的衣裳,眯着眼靠在大迎枕上,脸上浮着不正常的潮红。 地上一溜儿跪着宁王父子和几位内阁重臣,唯给须发苍白的高敬赐了坐。 皇上呼呼喘着气,“朕时日无多……”他挥手止住众人,“朕心里有数,……苟道,念!” 苟道从明黄锦盒中取出一道圣旨。 众人的心皆是一颤。 写得是洋洋洒洒、骈四骊六,可谁也没注意华丽辞藻,众人只听明白一个意思。 册封宁王为太子! 苟道念完了,躬身将圣旨 分卷阅读124 交与宁王。 虽知是九成九的事,但有朝一日成真,还是那么不真实。 宁王昏昏沉沉抬起头,心里时而乱糟糟,时而热烘烘,对未来是喜是忧,对父皇是敬是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红肿的眼睛呆呆看了皇上半晌,忽伏地大哭,“父皇,儿臣惶恐啊!” 皇上似是用完了最后的力气,颓然说道,“知道惶恐,还有指望。” 朱嗣炎泰然自若,一副毫不心动的模样,但握拳的手却激动地发抖,他瞥见一旁的朱嗣炯,不禁一愣。 朱嗣炯脸色木然,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 皇上自然也瞧见了,暗道这个孙子还跟爷爷置气! “拟旨,万氏孕育子嗣有功,着封,靖江郡王妃!” 殿内一静,妇人之事,谁也没想到皇上提起这一茬。 朱嗣炯反应了几息,随后大喜过望,连连叩头谢恩。 朱嗣炎想的却是,难不成皇上是为了给朱祁睿一个嫡出的身份?自己暂无子嗣,落了下乘,但万氏出身低,三弟得不到岳家助力,于自己而言,反倒是好事。 因此,他十分诚挚地表达了贺喜之意。 翌日清晨,册封的旨意就到了万碧手里。 院子里一片欢腾,丫鬟婆子变着花儿地贺喜,小雅捧着笸箩满天撒钱。 万碧命她收收,“自己院里撒撒就行了,别到外面显摆,王妃那边正不痛快,咱们别撞她晦气。” 一同到宁王府的,还有废宁王世子朱嗣炽为庶人,高墙禁锢,永不许复入宗室的旨意。 小雅说,“王妃该知足了,皇上没砍了他的头就该谢天谢地。” 万碧倒理解,“身为母亲,当然不忍见自己孩子受苦,我猜,以后有机会,她会想方设法免了朱庶人的罪。” 小雅撇嘴,“有权就是任性!夫人,你以后也是有权势的人,不知道你会是怎样的任性。” 这句话说得万碧愣了神,自己也可以任性了么? 想想看,竟有些跃跃欲试! 当天下午朱嗣炯带着万碧,抱着睿儿进宫谢恩。 皇上强撑着精神,抱了抱睿儿,赏了他一个玉扳指。 万碧不知所以,朱嗣炯却知道,那是皇爷爷最爱的一只,不由心生唏嘘。 许是交代好后事,皇上再无牵挂,冬月十一,帝驾崩。 同日,宁王于灵前即位,是为德嘉帝。 隔月,封原宁王妃王氏为后,原侧妃阮氏为贵妃。 让人奇怪的是,德嘉帝没有封赏两个儿子,皇后也好,臣工也好,都提了几次,他都避而不谈。 朱嗣炯和朱嗣炎仍旧是郡王的爵位。 父皇没有另赏府邸,二人仍带着家眷住在宁王府。 二人也一直赋闲在家,美名其曰“守孝”。 直到来年二月,才有了差事。 德嘉帝要修行宫,内帑无银,户部不肯借钱。 皇帝怒了,查账! 第61章 各有打算 二月二,龙抬头, 德嘉帝一抬头就要啸九天。 没银子了! 他刚提出来修北苑行宫, 内阁首辅高敬就颤巍巍伏地大哭,“陛下,国库连年亏空, 实无力支撑行宫修缮费用, 恳请陛下三思啊。” 他不信, 问户部要钱, 户部耿尚书梗着脖子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不用国库,朕自己掏钱总行了吧,德嘉帝命内帑出钱,苟道拿着账本哭丧着脸——不但没钱,反而欠着织造局五十万两银子。 内帑竟欠织造局银子,便是糊涂如他者也觉得不对劲, 就在此时, 有御史弹劾浙江布政使贪墨,指其暗通织造局, 蛇鼠一窝,浙直地区无官不贪,请皇上彻查。 浙江布政使是高敬的女婿,查他,必定牵扯到高敬。 当即有人痛诉御史污蔑重臣。 御史练的就是嘴皮子, 朝堂上顿时吵成菜市场。 德嘉帝有点懵。 最终,他选择各打五十大板,罢了御史的官,但要查浙江的帐! 很明显,德嘉帝也不信高敬是干净的,在他的认知中,三年县太爷还十万雪花银呢,更何况这位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 内阁商议了半日,推举靖江郡王领衔此事,内阁全力配合。 亲儿子办事总比外人可靠,德嘉帝思索后,御笔一挥,准! 这桩差事便砸在朱嗣炯头上。 皇后觉得她儿子倒霉,不住抱怨皇上偏心:“让朱嗣炎去吏部当差收买人心,却让你做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这明摆着是得罪人的差事,” 朱嗣炯闻言不禁失笑,“母后言重了,都是为朝廷办事,谈不上收买人得罪人的。” 皇后觉得小儿子傻,但如今就他一个依仗,只好谆谆教导,“你父皇只是要银子,不想官场 分卷阅读125 有太大动荡,你为人太犀利不留情面,须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朱嗣炯心不在焉应付两句,提起另一事,“此次我带万氏一起去,把睿儿放到母后这里可否?” 皇后先觉得遗憾,本想塞两个人的,但有万碧在,这人就不大能送得出去了。 然转念一想,天天抱着睿儿去阮贵妃那里晃荡,让她眼馋似乎更为解气,皇后遂喜笑颜开一口应下 季春二月,京城天气仍十分干冷,屋脊上的积雪还没有化开,运河上仍结满一层冰凌。 朱嗣炯走的陆路,车驾浩浩荡荡,摆开了郡王的阵势,颇有些招摇过市的意思。 才出京城没多久,万碧就开始惦念儿子,“为何一定要我跟着,把睿儿扔在后宫,母后又不是心细的人,我怕……” “情况不同往昔,母后只会倍加疼爱睿儿,你只管放心就是。”朱嗣炯凑到她耳边,呢喃说,“你也将多花点心思在我这里,咱们争取回去时给睿儿添个弟弟或妹妹。” 万碧一把推开他,“说正经的。” 朱嗣炯揽着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馊主意!”万碧摇头。 朱嗣炯“啪滋”香了一口,“请夫人成全,事后给你记头功!” “但你可要想好,回京后会面对什么,值不值得?” 朱嗣炯枕着手半躺,望着车顶出神,半天才说,“不拔了毒疮,到时候烂了心肺,可就彻底治不好了。” 他态度如此坚决,再想到他接到这差事时,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万碧狐疑道,“那御史莫不是你安排的?” 朱嗣炯呵呵笑起来,“还是没瞒过阿碧,那人是吕先生的旧交,信得过。” “林大人此次随行也是你授意的?” “那倒不是,谁都知道这差事会得罪高敬,林勤四下不靠,纯属倒霉被踢出来顶缺儿!——不过也好,我正好瞧瞧此人可用不可用。” 万碧不解,“你怎能肯定内阁会让你接手?” 朱嗣炯叹道,“我不肯定,若内阁不推举我,我也会说动父皇让我查帐。高敬这手,我也不明白,想来他有所布置才敢让我查账!” “罢了,我陪你演好这场戏!”万碧斜睨他一眼,“丑话说前头,若你敢招惹什么莺莺燕燕,可别怪我顶着‘悍妻’的名头生事。” 朱嗣炯被她逗得一乐,“阿碧,我那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万碧顿时吃吃笑起来。 他二人马车内柔情蜜意,小雅坐在车辕上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暗暗叫苦,这差事真不好干,不仅要在寒风中伺候,还有看着主人甜甜蜜蜜秀恩爱,可让待字闺中的本丫鬟情何以堪! 在小雅的一肚子委屈中,靖江郡王的仪仗车驾于三月到了金陵。 六朝古都烟雨迷蒙,杏开白蕊,柳绽鹅黄,一派美景摇人心扉。 江南风光与北方大不同,万碧第一次来此,按捺不住好奇,从车帘缝隙中偷偷打量外头的风景。 皇上特许朱嗣炯暂居金陵行宫,但他计划先去看看小妹。 快到侯府时,一直扒着车窗探头探脑的万碧坐了回来,整整服侍妆容,瞬间是郡王妃的端庄气派。 朱嗣炯只觉自家媳妇怎么这么好玩。 广平侯府一众人已恭候多时。 那些女眷对万碧的美貌早已如雷贯耳,一心想看“神仙妃子”到底什么相貌,能把靖江郡王迷得七荤八素。 更有几位怀揣想法的,费尽心思打扮,卯足了劲儿要和万碧一争高下。 朱嗣炯先下了马车,未待众人行礼,回身去扶车上人。 车帘打起,象牙般芊芊玉手露出,衬着郡王妃的真红大衫,白的愈白,红的愈红,更显娇艳。 再看万碧,略施粉黛,发似乌云,眉黛春山,目含秋水,双颊桃色如晕,端的好相貌,竟让人看一眼都心跳不已。 那几个有想法的姑娘悄悄低下头,偷偷往人群深处挪了挪脚。 但也有想撞南墙的。 侯府接风宴上,朱素娥和万碧悄声道,“你可要把我哥这块肥肉看紧了,不知有多少人打他的主意呢!” 万碧奇道,“侯府已是皇亲,还想亲上加亲?” 朱素娥暗指一处,“是婆母的娘家,你瞧,就那个病蔫蔫的……来了来了!” 广平侯夫人周氏带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姑娘给万碧请安。 周夫人笑道,“这是我娘家侄女,唤作莞儿,自小喜欢刺绣,听闻郡王妃的绣工乃是一绝,非缠着我要拜见您。” 万碧满面笑容,“周夫人快别臊我,到了这里,我那绣活怎能拿得出手?——小姑娘长得让人心疼,快坐下。” 万碧不动声色打量了周莞一眼。 她容貌并不十分出色,脸色异常苍白,眼角一颗泪痣,微蹙的眉头似有无尽心事,嘴角两个酒窝若隐若现,若是笑起来,定然妩媚温柔,不见哀怨之气。 周 分卷阅读126 夫人说:“这丫头老实听话,若是郡王妃不嫌弃,让她时常过去陪您说话。” 万碧褪下一只翡翠镯子赏给周莞,握着她的手,却问道,“这般好出身、好模样,瞧着也有十四五了,许人了没有?” 周莞低下头,脸微微发红。 周夫人显然没摸清万碧的路数,稍愣了愣,方说,“还没。” “哎呀,巧了!”万碧一拍手笑道,“我这里正好有个人选,寿王的小孙子今年十八了,还没婚配,我瞧着正是一对儿,若是周家有意的话,我就去说和说和。” 寿王虽是个闲散宗室,但辈分大,当今也得尊称他一声皇叔。 周家祖上是江夏侯,降等袭爵,下一代爵位就要收回。 朱素娥知道自己婆婆的心思,无非是想攀上三哥,给娘家多谋条出路。 但万碧说的亲事着实不错,说实话,这门亲事算周家高攀。 可惜周夫人不领情,虽还笑着,语气却淡了下来,“我只是她姑姑,做不得主,多谢郡王妃美意。” 万碧笑笑不语。 场面有些尴尬,幸亏朱素娥在,插科打诨圆了过去。 朱嗣炯虽然歇在行宫,然只在偏殿寻了个院子住下。 入夜,万碧对朱嗣炯说,“小妹公主的封号什么时候下来?” “快了吧,怎么了?” “我看她婆婆是个难缠的,不如早些开公主府另过。” “她得罪你了?” 万碧哼了一声,“你这块肥肉,我吃的嫌腻,别人看的眼馋。” “别管谁来,你打发了就是!我绝无二话,你忘了,我现在可是‘惧内’!”朱嗣炯咬着她的耳朵,“你只管做‘妒妇’,你越嫉妒,我越欢喜。” 万碧脸一红,连连往外推他,“什么破趣味,真是无聊!” 朱嗣炯顺势躺在她旁边,长吁口气,“阿碧,明天就要开始查账,还不定怎么忙乱,我怕没时间陪你。” “这点轻重我知道,再说,官员们摸不清你的喜好,可女人的喜好无非那几样,保不齐来我这里撞金钟。” 朱嗣炯哈哈笑道,“让她们尽管来,阿碧,你记着,什么都别顾忌,她们送什么你收什么!……呃,除了女人。 ” 万碧忍不住笑起来,“我的爷,你喝多了不成,送女人能往我这里送?便是我刚来半日都知道,十里秦淮,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 “乱红争艳,爷,你可别看花了眼!” “你也太小看你家爷了,我龙子凤孙,岂会进入那等烟花之地?” 然朱嗣炯很快食言了,他没想到坐船都能坐到花船上去! 第62章 江南第一美 秦淮河碧水清澈,河畔酒肆茶楼鳞次栉比, 岸边人流如织, 往来楼船交错,笙箫吟唱不绝于耳,真个六朝金粉之地, 十分迷人景致。 小画舫之中的朱嗣炯十分惬意, 他半靠在软塌上, 翘着腿, 晃荡着脚,无半点天潢贵胄的威严。 织造局的提督织造太监王泰躬身在旁伺候。 朱嗣炯指指绣墩,“老王,坐,你也是和应天巡抚平起平坐的人,这不是宫中,不讲那些规矩。” 王泰不过四十上下,中等身材, 眼睛颇小, 却炯炯有神。 他含笑温声说:“小奴是天家的奴才,您是主子, 小奴伺候您是应该的。” 朱嗣炯啧啧道,“屁话,天下只有一人是你主子,若这话传到父皇耳朵里,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啪啪两声轻响, 王泰轻轻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陪笑道,“小奴……” “你有官差,不必称奴!”朱嗣炯摆手打断他,皱眉问,“你说应天府真那么清水?林勤都查五天了,一两银子都没错账,简直堪称典范。” 王泰讪笑,“小……下官只管织造局,这,实在不知。” 朱嗣炯不满道,“你少给我打马虎眼,织造局归属司礼监,司礼监代表着谁?巡抚见了你都要点头哈腰,你敢说你对他们的勾当全然不知?” 王泰一脸的为难,苦笑道,“下官真的不知。” “真是恼火!”朱嗣炯气得一脚踢开伺候的小内侍,“查不出他们的错,就查你的错!内帑竟然欠你织造局的银子,简直匪夷所思。” 王泰忙跪倒说,“请郡王详查,下官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我织造局绝无问题。” 他如此自信,朱嗣炯反倒觉得冤枉了他,没好气说,“起来吧,我不过随口说说。” 船外飘来阵阵琴声,那琴声时紧时慢,挑拨勾画,令人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朱嗣炯不由起身望过去。 那是一艘两层的画舫,装饰华美,悠然飘荡在秦淮河上,时不时传出阵阵娇笑。 王泰觑着他的脸色,试探道,“郡王不若上去看看。” 朱嗣炯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不知 分卷阅读127 道……”他脸上竟露出几分惧怕,低声说,“我家那位,太厉害!” 靖江郡王妃擅宠专房,难道是因为郡王惧内? 王泰有些愕然,但旋而一笑,“郡王不必担心,这画舫我瞧着眼熟,应不是花船。” 他走到船头,扬声喊道,“是孙家的画舫吗?” 话音刚落,那艘画舫二楼闪现一人,“王大人竟也来此游玩?稀奇!” 王泰见了来人,不怒反笑,“我是不成的,陪着自家小主人过来玩玩。” 对面的人急忙奔下来,“王大人,可否引荐?” 王泰笑笑,转身回了舱内。 朱嗣炯已听到外面的动静,好奇问道,“孙家是谁?” “禀郡王,倒不是外人,他是织造局官商,江南首富孙耀宗。” 朱嗣炯眉棱骨微动,嘴角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凑近王泰轻声问,“哦?倒不是外人……,能守口如瓶吗?” 王泰几乎失笑,强忍着说,“郡王尽管放心。” 朱嗣炯哈哈大笑,“让他进来!” 王泰出去唤人,随着几声船板跳响,舱内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迎面拜倒。 此人眉清目秀,身形消瘦,宝蓝色圆领大袖澜衫,长相儒雅,举止斯文。 没有商贾铜臭气,浑身上下反而是读书人的气度。 朱嗣炯便生出有几分好感,笑道,“起吧,老王说你不是外人,就不必见外了。” 他一边隔窗看着孙家的画舫,一边随口问了几句织造局的生意,“去年生意如何,织了多少匹绸缎?” 孙耀宗答道,“二十一万匹,俱已上交织造局。” 王泰附和,“局内账目二十一万三千五百匹,年前呈交内帑。” “嗯嗯,挺好挺好……”朱嗣炯心不在焉应道,忽看见对面画舫窗子旁坐着一位美人,饶是日日对着万碧这等容貌的他,也不禁晃了一下神。 王泰看到他的神情,偷偷对孙耀宗使了个眼色。 不过如此!孙耀宗心中嗤笑一声,恭恭敬敬请郡王爷赏脸登船。 朱嗣炯暗自冷笑,脸上却是欢欣鼓舞,一副正中下怀之意。 不愧是江南首富,画舫内一物一器无不精致名贵,单紫檀案上摆着的那件天青釉葵花洗,就是前朝难得的珍品。 朱嗣炯爱不释手,把玩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放下,叹道,“雨过天晴云破处,果真美妙。” 王泰努努嘴,孙耀宗微微颔首表示会意。 眼见快到申时,今日目的还未达到,朱嗣炯索性直言不讳说了出来,“明人不说暗话,老王,我最近手头紧,问你借点钱。” 借王泰的钱,就是借织造局的钱。 王泰连笑也笑不出来了,“郡王爷,您这是要小人的命呐。” 朱嗣炯不干了,“谁不知道织造局的织造提督是个肥差,我不为你那点油水,揽这个破差事干嘛?” 王泰还是不松口。 眼见朱嗣炯要着恼,孙耀宗忽问道,“不知郡王需要多少?” 朱嗣炯伸出三个指头。 孙耀宗沉思片刻后说,“三十万两我一下子凑不齐,我这里有二十万两,一会儿让家人送来,您看可否?” 朱嗣炯慢慢收回了手指头,点头笑道,“孙先生为人痛快,这样,我给你写张借条,日后手头宽裕了再还你。” 有借条,就不算是受贿。 至于什么时候手头才能宽裕,那自然是郡王爷说了算。 孙耀宗忙下去吩咐管家回府取银票。 再回来时,他托着个铜镀金匣,打开一看,皆是面额一万两,见票即付的银票。 朱嗣炯也不含糊,唰唰几笔写下借条,盖上小印,只是那借条上却未写明何时归还,他将借条给孙耀宗时,特意看了下他的脸色。 孙耀宗面色如常,似乎此事再为平常不过。 朱嗣炯心中便有了计较。 他面上松快,其余两人也轻松了不少。 王泰冲孙耀宗微不可见地一点头,后者马上明白,合掌轻拍三下。 金漆五屏风后传来细细的环佩叮当声,朱嗣炯微微愣了愣。 屏风马上被人挪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位身着月白交领兰花刺绣长袄的妙龄女郎。 与万碧夺目的娇媚艳丽不同,她是那种似云雾一般的清丽飘渺的美。 她深深道了个万福,露出如天鹅般的雪白后颈。 王泰看朱嗣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自觉此事十拿九稳,随即说道,“郡王,此人尚可?” 朱嗣炯木木点头,“尚可、尚可,这是谁?” “江南第一美人苏娇娇,难得入了您的眼。”孙耀宗建议道,“她琴技堪称一绝,可否请郡王赏脸品鉴?” “好!好!”朱嗣炯连番点头,心里却暗暗叫苦。 靖江郡王什么都好,就是不通音律,若是欢快激烈的曲子还好, 分卷阅读128 他还能听个热闹。 若是什么高深幽远的慢调子,于他而言,无异于对牛弹琴,逢听必睡。 不凑巧,为显高雅不落俗套,这女子偏偏弹的是《广陵散》,且特意说了“此乃小女子费尽心力续谱而作。” 一曲弹完,朱嗣炯努力睁开双目,虎口都掐紫了,强撑着没睡过去。 东西再好,不对脾胃,也是白搭! 朱嗣炯干巴巴地夸了几句,忽没头没脑冒出句,“她不是妓子吧?” 王泰刚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闻言差点呛着。 孙耀宗回了回神,说道,“原是清倌,我给她赎了身。” “原来是孙先生的人,”朱嗣炯悻悻说道,“孙先生好福气。” 孙耀宗欠身说,“小人不好这个,只是喜欢她的琴音罢了。——娇娇,给郡王爷奉茶。” 朱嗣炯虽说“不用”,但人人都以为他是客套。 苏娇娇莲步款款而来,轻盈得好似风中柳絮,放下茶盏时,玉手似有似无拂过朱嗣炯的耳旁。 在她过来之时,朱嗣炯就觉浑身难受,她的手忽这么一掠过,顿觉汗毛倒立,冷汗直流,下意识就蹦起来往后躲。 这是画舫二楼,他临窗而坐。 众人呆傻痴楞、眼睁睁看着郡王爷仰面从窗子摔出去。 下面可是秦淮河! 孙耀宗最先反应过来,抓着苏娇娇就往下边扔,“快跳!” 苏娇娇伺候他许久,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丝毫没有迟疑,顺着他的力道,双足一蹬,从窗子中跳了出去。 她用了全力,竟比朱嗣炯还先落水,好巧不巧,就落在他正下方。 秦淮河一带,王公贵族、三教九流都有,什么时候都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 这落水的一幕,自然被无数人看到了。 旁人看来,是美人不慎落水,公子爷奋不顾身相救。 好一出“英雄救美”啊,待看到从水面露出的美人,惊艳了一众旁人。 再看到一群奴仆大呼小叫“靖江郡王落水啦”、“郡王爷怎么自个儿跳下去了”,旁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谁不知道靖江郡王最爱美色,有此举不足为怪。 “英雄”的靖江郡王大呼倒霉,也没心思继续游玩,换了衣服气呼呼地带着侍卫走了。 与那二人分开后,朱嗣炯就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奔赴府衙和吕秀才、林勤细细谋划了一阵,直到天色漆黑一团才回行宫。 一进门,他就兴高采烈地叫道,“阿碧,这次我可钓着条大鱼!” 万碧从内室缓步过来,皮笑肉不笑道,“是啊,还是条美人鱼!”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个封面,赶脚像是换了件新衣服~~,乐滋滋滴~ 第63章 天下第一妒 朱嗣炯万万没想到,不过几个时辰, “英雄救美”的这出戏就传到媳妇耳朵里, 不到黄昏,人就送到了行宫附近的一座民宅中,还连带那件天青釉葵花洗。 莫说他根本没纳她的心思, 就是有, 也没孙耀宗这么办事的。 孙府众人抬着轿子, 一路招摇过市, 逢人便说是靖江郡王新纳的小妾,江南第一美人苏娇娇。 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大有货已出手,概不退换之意。 孙耀宗就那么肯定自己会收了苏娇娇? 怎么感觉像是迫不及待把她推给自己…… 但朱嗣炯来不及细想,当务之急是哄好阿碧。 万碧侧坐塌上,眉头微蹙,唇角微翘,似颦似喜, 眼中明显闪动着揶揄, “还算知道分寸,没直接把人送到这里。——爷, 今晚要不要趁热乎收用了啊?” 她很少露出这般表情,朱嗣炯不禁喉头一动,挨着她坐下,“下头人不懂事瞎胡闹,阿碧你莫生气, 我马上把她送走便是。” 继而他恨恨道,“那个姓孙的,我饶不了他!” 万碧笑嘻嘻说,“我觉得人家挺好,生怕我为难,在外头给你置办个外宅,得了人还得了宅子,爷你是一本万利啊!” 朱嗣炯十分委屈,“他们乱泼脏水,连阿碧你也不心疼我。” “那你怎么跟着人家跳秦淮河了?” 提起这事朱嗣炯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是让他们给设计了。” 他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遗憾道,“我怎么就没砸死她!——你放心,这种拙劣的‘美人计’我才不会上当!” “江南第一美人,你就舍得?” “世上没人比你更好!” 朱嗣炯霍然起身,张口叫人把她送走。 “等等,”万碧拉住他,嗔怪道,“急什么,我还留着她有用。” 朱嗣炯忙不迭表衷心,“阿碧,你放心大胆地随便用,为夫绝无二话!” 他那模样逗笑了万碧,心头些许阴郁顿然消散,想想也是,自己犯不着因一个 分卷阅读129 他毫不上心的外人与他闹别扭。 朱嗣炯见她颜色霁和,暗暗松了口气,又听万碧冷笑道,“他们敢当众下套,真当我是个摆设?” “你说的是孙耀宗和王泰?”朱嗣炯有些吃惊,他以为阿碧恼恨的是苏娇娇。 “当然要找主谋头子算账,发作一个小喽啰算什么本事。”万碧面露不屑。 朱嗣炯听了,摩挲着下巴说,“最好先从孙耀宗处下手——他太有钱了!” 他拿出那铜镀金匣子,“二十万两,眨眼的功夫就拿出来,眉头都不带皱下……我本想借三万两试探下,他却误认为是三十万两!” 便是尊贵如朱嗣炯,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 且瞧孙耀宗习以为常的样子,似乎有不少人朝他借钱,这其中必定有异。 想想他的财力,区区一介皇商,竟能富可敌国!再想到他做的是织造局的买卖,这就不得不让朱嗣炯起疑心。 他想查织造局,这是各种官僚势力的交错点。 但织造局和宫里牵连太深,搞不好就会扯到先皇,若没有十足把握,朱嗣炯不想贸然和这群太监对着干。 万碧知他心中所想,旋即笑道,“你不是想查织造局的帐吗,我正好先给你探探路。” 朱嗣炯奇道,“你有办法?” 万碧要借着苏娇娇的由头生事。 “这法子并非十拿九稳,成,则收利,不成,收名!”她叹道,“可惜不是什么好名声。” 朱嗣炯打趣道,“妒妇就妒妇吧,既要面子又要里子,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这一句话又惹恼了万碧,她睨了朱嗣炯一眼,似笑非笑说道,“郡王爷说的对,做戏要做全套,请郡王爷今晚去别处睡吧。” 朱嗣炯一下子傻了眼。 一夜过去,东方日明,晨曦渐渐放开光华来,把草上鲜明可爱的露珠映得如珍珠一样璀璨,枝头黄莺,啼声婉转,又有那穿花的彩蝶,迎风飞着,纷纷起舞。 在这安静祥和的清晨,从金陵行宫冲出一群人,簇拥着靖江郡王妃的车驾,气势汹汹直奔孙耀宗府上。 孙家大门恢弘大气,门子拿着扫帚,刚准备打扫自家门前,却见一队带刀侍卫凶神恶煞般地杀过来,吓得把扫帚一丢,连滚带爬跌进门内,扯着嗓子叫唤,“不好啦——,抄家啦!” 外院管事狠踹一脚,骂道,“大清早的嚎什么丧,抄家?这金陵城就没人敢抄我孙府的家!我去看看谁这么大……哇!” 他被一个侍卫迎头一击,当即血流满面,昏死过去。 孙府奴仆们都傻了眼,谁也不敢再说话。 门槛早被卸了下来,万碧的车驾一直到了二门前。 孙耀宗闻得风声,匆匆来见。 万碧并不下车,隔着车帘骂道,“好个不知死活的混账,竟敢给郡王送人,真当我是好性儿不成?” 这位郡王妃约莫是不好向郡王发脾气,才不顾规矩,一早跑到自家来撒气。 孙耀宗如是想着,跪在地上回话道,“郡王妃冤枉小人了,这事是郡王爷吩咐的,不干小人的事。” 伴着重重的拍案声,车内传来气急败坏的叱责,“若没你们这起子小人挑唆,郡王爷能受那贱人迷惑?” 得手了?孙耀宗心头一动,看来靖江郡王没能抵挡住娇娇的美貌。 他悬着的心放下同时,却觉怅然若失。 又听车内人骂道,“一晚上就让那贱人迷得魂儿都丢了,竟还让我抬她为妾,我呸!你用过的人还想做我郡王府的侍妾,姓孙的你活腻歪了吧!” 孙耀宗听她骂得难听,忍不住辩道,“郡王妃误会,苏氏并非……” “闭嘴!”万碧懒得与他废话,厉声下令,“给我砸了孙家!” 侍卫们齐声应喝,一个个冒着绿光,立刻开始四处搜罗。 孙耀宗矍然变色,顾不得贵贱尊卑,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声喝道,“郡王妃,无故搜捡民宅,律法不容!” 万碧满不在乎地说,“那你就去告我吧,应天府、总督府,哪怕是告御状,我都奉陪。” 孙耀宗虽然气恼,却不敢把万碧如何,只吩咐管家赶紧去府衙报信。 但孙府大门小门都被侍卫封了,谁也出不去。 有忠心的家丁阻拦侍卫的,都被揍了个鼻青脸肿,倒地不起。 孙耀宗毫无办法,还得听着万碧冷嘲热讽,“活该!谁让你给我夫君送女人的,哼,我要不给点厉害瞧瞧,往后谁还把我放在眼里?” 敢情是拿自家立威了!孙耀宗又好气又无奈,算了,破财免灾,让她出了这口气,赶紧送走这尊大神。 然而他似乎小看这位郡王妃的醋意了, 那些侍卫满院各房折腾得天翻地覆,砸门扭锁翻箱倒柜稀里哗啦一片声响,一个个腰里塞得鼓鼓囊囊,兴高采烈的,全然是捞油水的模样。 若损失的是钱财,孙耀宗根本不在意。 分卷阅读130 但他们连内宅女眷屋子也不放过,百十来人散开,串房细搜,不止金银之物,就连书本画册都一窝蜂地装走,有的身甚至在墙上、地上敲敲打打。 不对,绝对不对,分明是搜查的架势。 孙耀宗额头的青筋胀起老高,暗道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不见府衙来人。 他哪里知道,府衙的官员一早被朱嗣炯叫走喝茶了。 日上三竿,万碧看差不多了,才吩咐侍卫收手,临走时冷笑说,“想给自己找后路,也要找对路才是。” 孙耀宗站在狼藉不堪的院子当中,面有所思。 “老爷……”大管家气喘吁吁跑来,“佛、佛堂!” 后院的小佛堂,翻了个底朝天,佛像歪斜倒地,后身破了个大洞,看样子是被人砸开的。 孙耀宗但觉“嗡”的一声,耳鸣了好一阵,眼前发黑,一下软瘫在地。 真是个不信邪的,竟然连佛像都敢砸! 太小看这位郡王妃了,他连连苦笑,这一天到底来了。 不知娇娇,在这位手下能不能善终。 孙耀宗没想自己,反而担心起苏娇娇来,心里隐隐生出几分后悔。 只希望真如外界所言,靖江郡王是个好色的,凭着她的姿容,总有一席之地。 管家又来报,郡王爷来了。 孙耀宗勉强打起精神应对。 朱嗣炯一脸羞愧,满口的歉意,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他就此作罢,不准告状闹大,又迭声吩咐手下人帮着收拾满地狼藉。 孙耀宗为人精明,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默然不语,看着他们又重新搜了一遍。 “郡王爷,夫人又带着人跑到织造局去啦!”小兵勇满头大汗来报。 “这可怎么好!”朱嗣炯急得连连跺脚,心想阿碧动作太快了,他一眼瞥见吕秀才,遂装模作样道,“吕先生,你带一半人手去拦住夫人。” “就说我的话,织造局守卫众多,是能闹事的地方吗?让她赶紧回家,再闹腾小心家法伺候!” 吕秀才憋着笑,带着人快马加鞭给郡王妃帮忙示威去了。 万碧果然在织造局进行的不那么顺利。 王泰并不买账,当即给了个软钉子过去。 “郡王妃久居后宅,不懂这里的规矩也是有的,织造局不是您能闹腾的地方。” 万碧上下打量王泰几眼,呵呵笑道,“你和我论规矩?” 她踱步绕着王泰转悠了半晌,才说道,“只有人才会讲规矩,世上的人,分男人、女人,请你告诉我,你算什么人?” 第64章 护短的郡王爷 别看只是个织绸缎的地方,当地官府管不了织造局, 但织造局却能对地方事务参一脚。 因管事的皆是宦官, 织造提督太监更是直接听命于皇上,在地方上俨然代表着皇上的意思。 所以,王泰在外从来都是被当成祖宗敬着, 知府见了他都点头哈腰。 即便之前在宫里, 嫔妃们对他也是客客气气。 这般被揪着痛处骂不是人还是头一次。 当着一群小太监、侍卫的面, 如此下不来台, 王泰心中激愤可想而知。 他脸色一青一红,脸上肌肉难看地抽搐了下,咬着腮帮子说,“我是皇上的家奴,打狗还要看主人,郡王妃无故羞辱我,就不怕皇上责怪?” “我还是皇上的儿媳妇呢!”万碧鼻子哼了一声,“你一个家奴, 竟把手伸到主人儿子的后宅, 我没打你都是轻的。” 万碧喝道,“给我动手翻, 我倒要看看这里还藏着多少腌臜!” 王泰不肯退让,严令守卫阻挡。 那些守卫大多是锦衣卫,万碧带的人显得有点迟疑。 万碧见状,回身指着侍卫们喝道,“一个个都是木头不成?难道要我亲自动手?” 郡王妃着恼, 侍卫们不敢再搪塞,纷纷抖索精神开始折腾。 两伙人顿时闹成一团,但万碧带的人多,很快占了上风,有人已开始挨间屋子搜捡。 王泰见势不妙,立即往外撤,准备搬救兵去。 他刚到门口,就碰上吕秀才一干人。 吕秀才一把挽住王泰往回走,不停道歉说好话,并连声吩咐侍卫们住手。 然而没人听他的,渐渐的,连他带来的侍卫都开始到处翻腾。 吕秀才急得抓耳挠腮,哀声叹气,不住抱怨世风日下,醋意滔天的妇人真可怕。 万碧安安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充耳不闻。 吕秀才一咬牙,一跺脚,挽起袖子亲自上阵,他拉这个侍卫,拦那个下人,里外一通忙活,几乎跑断了腿,累得瘫在椅子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却是把织造局各处看了个明白。 王泰只是冷笑,他若再瞧不出这套把戏他就是个傻子! 只是拿不住是不是郡王爷的授意,王 分卷阅读131 泰想到一副贪财好色模样的朱嗣炯,心中一阵发紧,自己好像看错他了。 将近午时,万碧的人才收手,较之孙家,翻捡过后的织造局简直可用“整洁”来形容——此地非同小可,侍卫们下手还是有分寸的。 见他们一无所获的样子,王泰冷嘲热讽道,“可搜出什么东西没有?” 万碧立起身,佯装恍然大悟,“我怎的忘了!”她看着王泰啧啧叹道,“真是气糊涂了,你……这里怎么会有女人!” 两次三番地羞辱,王泰一忍再忍,几乎恼羞成怒,眼见万碧若无其事地要走,他心想若这么让她走了,自己在下属面前再无威仪可言。 王泰盯了她一眼,恶狠狠笑道,“好,郡王妃说得真好!但织造局可不是你家后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别说您是郡王妃,这地方,就是亲王也得守规矩!” “您不屑和咱家讲规矩,那咱家就去圣上面前和你论论规矩!” 一瞬间空气仿佛冻住了,所有人陡然沉寂下来。 “我倒不知,一介家奴有何资格和主子讲规矩?”门口有人朗声说道。 嚓嚓的脚步声响起,门外涌进一群杀气腾腾的兵勇,当中正是朱嗣炯。 他握着把泥金牙扇,笑盈盈地走过来,扇子在王泰肩上拍了拍,“老王,和爷说说你的规矩。” 王泰气焰刚盛,不想朱嗣炯竟冒了出来,看意思竟是给郡王妃撑腰来了。 他忙分辩道,“郡王爷,不是小奴驳您的面子,郡王妃无令擅闯织造局,又对掌事太监大放厥词,这确实不符规矩,若是上头怪罪下来,小的吃挂落不要紧,难为的可是郡王妃!” 朱嗣炯一直微笑听着,至此问道,“老王,你上头是谁?” 王泰一愣,“司礼监。” “司礼监掌印太监是谁?” “……汪公公。” “你可知汪保是谁?” 王泰莫名其妙,“汪公公就是汪公公——”言犹未毕,左脸“啪”地一声,已是着了朱嗣炯一记耳光,身子一斜,几乎栽倒在地。 “汪保是爷的奴才!”朱嗣炯瞪着眼睛骂道,“爷赏你一巴掌,叫你清醒清醒!你是什么东西?奴才的奴才,配和爷讲规矩?” “亲王到这里也讲你的规矩?放屁!我看你当土皇帝当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还敢威胁郡王妃?她是谁?她是天家的儿媳妇,是皇孙的亲娘,是我朱嗣炯的老婆,你活得不耐烦了敢和她对着干!” “爷就是现在撤了你,父皇也绝无二话。——王八蛋,内帑竟欠你们这帮狗杀才的债,爷没没查你就给你留了面子。” 朱嗣炯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惊得王泰一霎时变了颜色,他扑通跪倒在地,不住辩解道,“郡王爷,织造局的账目一清二楚,若有疑问随时可查!小奴对郡王妃无半分不敬,绝无威胁之意。” 朱嗣炯踱着方步,眼中冒着森森的寒意,“今日之事不过是场误会……” 王泰垂首说道,“小奴明白,此事立止于此。” 他面上恭敬,至于心中怎想,就不得而知了。 朱嗣炯挥退众人,只余王泰,他一改先前怒色,转脸对王泰笑道,“你滚起来,看你挺伶俐的,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 他变色之快,把王泰弄得直愣神。 朱嗣炯打开扇子,又合上,反复几下,缓缓道,“只一个苏娇娇,我媳妇就恼怒不休,扰得大家不得安宁,看来此地我也不能多呆,但是差事还没办完……” 他目光一闪,俯身低声说,“父皇的心思我明白,无非是没银子花心里不痛快,你去弄两百万两,拿到银子我就走人,两厢便宜。” 王泰愕然,“郡王爷,两百万两?!小奴没处弄钱啊。” 朱嗣炯不耐道,“土财主那么多,还愁没钱?总之三日之后我要见到银子,若是见不到……”他狞笑着,扇子敲敲王泰的头,“你的上边就和下边一样——没有了!” 从织造局出来,已是黄昏时分,火红的夕阳挂在天际,缤纷落霞下的街巷中,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和着骨碌碌的车轮声,显得绚丽又恬静。 万碧靠在朱嗣炯怀中,娇笑道,“我的爷,今儿你可真威风,王泰对我不阴不阳的,你一去就治了他,痛快!” 朱嗣炯抚摸着她的秀发,“不过一个宦官,我还能叫他欺到你头上?” “爷,汪保是谁?” “他是父皇的大伴,管我叫小主子的,早些年身体不好一直在府外荣养,我也只见过几次,最近才被召进宫。” 宫里宦官大多是前朝旧人,这算是德嘉帝安插的心腹。 朱嗣炯有点担忧,“王泰那阉货,专会背地里阴人,我们要提防着点儿。” “他威风不了几天啦!”万碧笑道,“刚刚吕先生看得分明,织造局的库房没有一匹绸缎!” “什么?!”朱嗣炯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端午前要交宫里三万匹绸缎,怎会一匹都 分卷阅读132 没有?” “还有,你猜我在孙家找到了什么?账目!”万碧比划了一下,“记着织造局近十年的进出项,但没有账目细则。” 朱嗣炯猛地一倾身子,眼睛猫似的放着绿幽幽的光,低沉沙哑地说,“这条大鱼,终于落网了。” “我去和吕先生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做,你先回去,今晚不必等我吃饭。”他嘱咐几句,匆匆忙忙下了马车。 他这一走,万碧三天后才见到他。 朱嗣炯眉头紧锁,看上去有些阴郁,他躺在摇椅上,愣愣看着窗棂出神。 从孙家搜出来的借条数额巨大,达三千万两银子之多! 孙耀宗一个皇商也太有钱了。 而且那些藏在佛像中的账目绝对有问题,进出项根本对不上。 朱嗣炯直觉和织造局欠款有关,吕秀才建议抓孙耀宗审问。 人是抓了,可什么也不肯说。 如何才能撬开他的口? 朱嗣炯疲惫地揉揉眉心,叹道,“大刑都上了,打得皮开肉绽的,还是一句话不说。想不到那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却是块硬骨头,我倒有几分佩服他。” 万碧思索半晌,忽说道,“你之前说,苏娇娇像是他硬塞给你的。” 话题转变之快,朱嗣炯呆了呆才说,“是啊,都知道我惧内又好色,送女人肯定是偷偷地送,他反其道而行之,似乎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苏娇娇是我的人。” “他宁肯冒着苏娇娇被我发落的风险,也要明晃晃地把人送来,——孙耀宗坚信你必会收用苏娇娇!” “什么人能让他有如此的自信?定然是他眼中的完美无缺之人,所以他理所当然认为你不会拒绝!”万碧笑道,“是人都有弱点,我似乎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了。” 她一下来了精神,霍然起身,眼中波光晶莹,“爷,那个美人在哪里?我要去会会她!” 第65章 闻名不如见面 这日清晨,不见朝阳, 天空浮着一层阴云, 不多时下起雨来。 雨均匀又细密,飘飘摇摇地荡落下来,如烟似雾, 天地似被罩上灰色的纱幔, 雾蒙蒙地什么也看不清。 苏娇娇住的院子离行宫不远, 细雨濛濛中, 万碧轻车从简,不过两刻钟就到了。 下人前去扣门,小雅向外张望下,抱怨道,“这大门太小,马车进不去,夫人少不得要下车走路。——您何必亲自前来,应叫她去拜见您。” 边说着, 小雅已掀开车帘, 撑着油伞请万碧下车。 万碧拎着裙角下来,里面人得到信儿, 苏娇娇慌忙迎出来拜见。 饶是万碧,见到苏娇娇也不禁一怔。 只见她穿着镶领淡青底粉蓝撒花对襟束腰比甲,白色圆领中衣,白色百褶裙,乌鸦鸦的发鬓间只插了根白玉珍珠钗。 清雅素净, 好似九秋之菊。 万碧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让她起身,因笑道,“这般好相貌,难怪惹人惦念。” 苏娇娇垂首不敢正视,低声说,“贱妾蒲柳之姿,当不得夫人谬赞。”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苏娇娇一路引着万碧入内。 这是一处三进的宅院,外院平平,进了二门,走了一射之地,却见前面豁然开朗,一色的常青藤、牵牛花、蔷薇刺梅,枝枝蔓蔓虬结在一起,搭成花墙。 阔大的院落屋舍都是黄茅结顶,木窗竹篱毫无富贵之气,丝丝烟雨,幽幽虫鸣,反而更使人有种神秘和寂寥的感觉。 不得不说,苏娇娇居于此中,正合了她身上的气质。 这宅院孙耀宗置办的,思及至此,万碧愈加坚定心中所想。 入房内坐定,苏娇娇又要行礼,万碧止住她,“我来找你说话,你跪来跪去的可怎么说?” 苏娇娇这才挨着椅子边坐在下首,她偷偷抬眼,迅速看了下万碧。 这一眼,就让她心惊不已,原以为自己已是罕见绝色,哪知这靖江郡王妃姿容更在自己之上。 她好似盛开在花墙顶端的艳丽蔷薇,自己好似墙角一株默然微开的白兰。 与之相比,“蒲柳之姿”倒是真的了。 苏娇娇垂眸掩去黯然失意,琢磨起郡王妃来访的目的。 不待她多想,万碧已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孙耀宗快死了?” 苏娇娇握着帕子的手一紧,佯装不在意道,“贱妾自来此后闭门度日,是以不知。且今已有新主,旁的人早与我无关。” “新主?你说郡王?”万碧冷然说,“没我点头,你就进不了我家后宅。莫说郡王没收用你,就是收了,我一样能把你扔出去!” 苏娇娇脸色微变,不再说话,只用力绞着帕子。 “但你这样的美人,扔出去太可惜了。”万碧紧紧盯着她,“金陵城都知道我善妒,敢打郡王爷主意的女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你,仗着自己美貌就认 分卷阅读133 定能得到郡王的庇护?做梦,既然那么想男人,我就成全你!听说你是妓子出身,那就回老地方去吧。” 苏娇娇勉强镇定说,“夫人不会,这样做是打郡王的脸。众人皆认为我是郡王的侍妾,即便郡王不要我了,天下也没人敢沾惹我。” “所以这就是你想到的保身之策?”万碧冷笑道,“殊不知强权之下,一切都是白搭!” 苏娇娇已保持不住面上的镇定,手指尖微微发抖,额头泌出细细的汗。 万碧决定再下一计猛药,“你说的也对,为了郡王的面子着想,我也不能把你送到脏地方去。” 她强挤出一脸的恶笑,看得旁边的小雅憋得腮帮子都酸了才没笑出来。 “我把你送给宦官吧,名义上是宫女,暗地里……听说有的阉人很有些爱好。” “不——!”苏娇娇尖叫一声。 她叫得凄厉无比,听得万碧心里发瘆,身上起栗。 她面孔都有几分扭曲,“郡王妃,你也是贫苦人家出身,缘何能做出此等下三滥之事?” 小雅大怒,竖起眼睛要骂回去,却被万碧一个眼神制止。 万碧心思转了几转,脸上绽开得意的笑,慢悠悠说,“看来你怕这个,……京城皇宫管得严,但金陵天高皇帝远,倒很便宜。” “就把你送给王泰吧!”万碧一拍手笑道,“我刚得罪了他,正不知如何缓和关系,你这般绝色美人,想来他一样的爱。” 小雅纳闷,怎么提起王泰来了,前脚对他讥讽连连,将人得罪死死的,后脚就送个美人,意图修好关系,他难道不起疑心? “扑通”一声,将漫天乱想的小雅扯了回来。 苏娇娇浑身气力都被抽去般,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万碧没有料到她反应如此剧烈,几乎因她难看至极的脸色不忍看她,那是完全被击溃之人的神色,恐惧、羞耻、绝望,使那张清丽绝俗的脸扭曲得如同厉鬼一般。 她喃喃道,“我情愿一死。” 万碧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生,由不得你,死,也由不得你……” 苏娇娇含泪笑了起来,猛然起身,低头冲着桌子角全力冲了过去。 她快,门口的侍卫更快,黑影闪过,一把揪了她回来,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万碧微微点头,那侍卫又退了出去。 苏娇娇摔得七荤八素,只听座上万碧正在吩咐下人备轿,绑了自己送去王泰的私宅。 “夫人!”苏娇娇惨笑道,“您赢了,只要您不把我送给王泰,我什么都答应你。” 小雅惊奇地瞪大眼睛,这就收伏了?苏娇娇为什么这么怕王泰? 她看向自家夫人,意外的,没在夫人脸上看出任何喜色。 相反的,万碧脸色阴沉,胸口起伏不定,似乎是在压抑极大的怒气。 “小雅出去,关好门。”她沉声吩咐。 “可是,”小雅看看地上的苏娇娇,若是她对夫人有不轨之举…… 万碧瞥她一眼,小雅吐吐舌头,忙快步离去,轻手轻脚关上门。 “你曾服侍过王泰,虽孙耀宗有意遮盖,但此事不难查出来。——你这么怕王泰。想来那几个月你过的不好。” 苏娇娇犹豫下,点点头。 “孙耀宗喜欢你?” 苏娇娇默然不语。 万碧不解道,“他既然喜欢你,为何还让你伺候别人?” “我本就是他花钱买来服侍人的,王泰点名要我,他不敢不给,……他也是后来才对我不一般。” “是啊,费心竭力给你谋划一条出路,防的就是哪日他坏事后,你不被龌龊人糟蹋。”万碧叹息一声,“我不明白,他死扛着不招,保护的却是王泰!” “他、他不知道王泰对我……不好,我不敢说,他身家性命全系于王泰之手,若是因我反目,那我就害了他。” 万碧摇摇头,正色道,“实话告诉你,郡王爷要整治织造局,王泰蹦跶不了几天,现下是好机会,端看孙耀宗怎么做。” “我不妨多告诉你些,孙耀宗不招供,大概想的是王泰能救他,可王泰不会救他,反而必会落井下石。” “其一,孙耀宗知道的多,对他是个威胁;其二,郡王爷逼着王泰弄两百万两银子,他从哪里弄银子?自然是抄了孙家拿银子!” 苏娇娇讶然失色,“上头没银子就要抄别人的家?” “你以为呢?”万碧嗤笑一声,“他都富可敌国了,不抄他家抄谁家?” “可孙家没银子,那些钱都是织造局的!” 万碧不由得全身一震,仿佛一道极亮的光从脑海中划过,她稳稳心神,半晌才说,“我保下你,但我希望你可以让孙耀宗开口。” “苏娇娇,你恨不恨王泰?”万碧见她眼圈又红了,叹道,“这是你唯一的报仇机会。” “孙耀宗呢,他会如何?” “我不知道,有律法刑名在, 分卷阅读134 我干预不得。” 万碧摇摇头,推开门,一阵凉爽的风立即袭了进来,吹散一室沉闷之气。 万碧但觉满心满目一片清亮,回身笑道,“苏娇娇,我改主意了,无论你愿不愿意劝说孙耀宗,你这个人我都保了,必不让你再受他人凌/辱!” 在苏娇娇惊愕的目光中,万碧一行人悠然离去。 日色刚过酉牌,万碧就得知苏娇娇要见孙耀宗的消息。 她莫名就觉得松快不少。 推开窗,外面已是风停雨住,行宫的青堂楼阁之中,绿树婆娑,莺声婉转,伴着屋檐滴水瓦滴滴答答的水声,说不出的清净轩朗。 万碧便邀朱嗣炯去花园子散步。 水碧苔滑,朱嗣炯怕她滑倒,一路都牵着她的手,遇到有水洼的地方,就小心翼翼将她抱过去。 小雅早已见怪不怪,行宫的侍从们却是初次见到,个个惊诧不已,面上对这位郡王妃是更加的恭敬。 万碧悄声道,“爷,谢谢你。” “谢?你什么时候和我这么见外了?” 万碧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 想当年初相见,三少爷比她矮半头还多,如今她堪堪只到他的肩膀。 几经历练,朱嗣炯早已今非昔比,气度雍容华贵之下,威仪也日渐加重。 不变的,是他依旧清澈有神的双眸,以及看向自己的眼神。 还是那般专注,仿若天地间只有自己。 此时云暗天低,愈发显得树木幽深,恬淡安静。 万碧面有戚戚然,“遇到你,我真的很幸运。” 朱嗣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解她为何伤感,然想到她见了苏娇娇,稍一琢磨就明白了。 同样的绝色佳人,怕是由彼及此,感怀生悲。 朱嗣炯认真说,“阿碧,不是幸运不幸运,咱们是天定的缘法,必是要相遇,必是要在一起的。” 心上人的情话何时听,何时都会心动。 万碧不由脸红了。 见她笑靥生晕,朱嗣炯心里一动,正要趁热打铁再说上几句情话,忽听下人来报,吕先生来了。 吕秀才远远地跑来,激动得大喊,“郡王爷,这下咱们可掏了那群混蛋的牛黄狗宝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姜饼小人”、“牛奶喝咖啡”、“朱朱”、“笑开了容颜”的营养液~~~~ 感谢每一位小天使~~~ 爱你们! 第66章 打老鼠的英雄 朱嗣炯终于知道内帑欠债的原因了。 有大太监作保,官商勾结, 在生丝上做文章, 织造局购入的生丝价钱虚高一倍! 过去七年,织造局交内帑一百七十万匹绸缎,但实际织绸三百万匹, 将近一半被织造提督太监和当地历任官员私吞。 若宫中还要绸缎, 只能从织造局“借”。 先前局势不稳, 上头争权夺势, 说来奇怪,竟无人察觉其中猫腻,更别提查账。 一来二去,皇帝穷得要死,这帮硕鼠富得流油。 若不是德嘉帝急着要银子花,还没人想起这一茬。 竟是无官不贪!朱嗣炯看着孙耀宗的供词,气得踢翻了书案。 临近清明,阴雨连绵下个不停, 寒烟暮雨, 哀柳啼鸦,给这六朝金粉地添了几分凄凉景象。 靖江郡王的雷霆手段, 又给金陵城蒙上一层肃杀之气。 孙耀宗被抄家。 织造局被查检。 王泰被关押。 大大小小的官员抓了近百人,衙门的枷锁都不够了。 一时间,朱嗣炯从花花公子哥变成为冷面鬼判官,搞得是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不只是金陵城, 还涉及到江浙官场。 据说,浙直总督的名字都进了靖江郡王的名册! 浙直总督宋祥,内阁首辅高敬最为倚重的门生,先皇曾说他是个“能臣”,几次嘉奖于他。 朱嗣炯一心要办他,为了查此案,也为了查高敬。 吕秀才提出异议,“宋祥一直主持东南沿海抗倭之事,现在没人能代替他,还是不要动的好。至于高敬,郡王爷未掌大权,不宜与其为敌。” 朱嗣炯心有不甘,但吕秀才接下来的建议,让他更恼火。 不但不抓宋祥,连被抓的官员,只要他们能如数交还贪墨银子,就能减轻罪责。 吕秀才劝他,朝堂几经动荡,好容易才消停,新皇刚登基,藩王们都在观望之中,此时首要是稳定局面,安抚人心。 还有一点,吕秀才阴晦提醒,王泰拿的银子最多,却没在他家抄出一两,若是他往先皇身上一推,难道还查先皇吗? 毕竟王泰是先皇指派的,谁知道其中有什么事。 且,官场的旧疾沉疴,岂是一案就能清除的? 吏治腐败,这是根本的弊端,要扭转贪墨的风气,必要 分卷阅读135 上位者决心而行才可。 朱嗣炯沉默良久,未做决定。 出了议事堂,外面仍下着牛毛细雨。 朱嗣炯未叫打伞,他抬头看看天,让脸上被浇洒更多的雨水,没由来地叹了口气。 他一路淋着雨寻到万碧那里。 瞧他忧心忡忡的样子,万碧就知道他遇到了难以决断的事。 她用细棉布给他擦着脸,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 万碧柔声道,“官面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我想做事和吃饭一样,饭,要一口一口吃才吃得饱,做事呢,自然也要一样一样做才能做成。” “你说我想一口吃成个胖子?”朱嗣炯笑了,敲敲额头,“我是有些心急了。” 万碧看他面上有了笑,略略松了口气,回身拿出个木匣子,“昨个儿宋夫人求见,给我一些东西,你瞧瞧?” “哪个宋夫人?” “浙直总督……” 话音未落,朱嗣炯腾地起身,迫不及待打开匣子。 里面是一封书信,一叠银票。 朱嗣炯一目十行地看完书信,呆了呆,又仔仔细细读了一遍,末了,将那信搁置一旁,端然默坐一言不发。 他心里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堂堂浙直总督,竟然被逼得不得不贪。 官场风气如此,大家都贪,你不贪,如此标新立异,自然受到排挤。 为了做事,为了进行抗倭这军国大业,他必须要和官员打好交道。 尤其高敬的女婿,浙江布政使也参与其中。 若是不表态和他们一伙,宋祥这个总督能不能做稳当还两说! 是以,他不得不昧着良心拿银子。 匣子最下面是账本,记得清清楚楚,前前后后十二万两银子,七万用作军饷,两万孝敬了高敬,余下三万,俱交给郡王。 愤怒过后,一股淡淡的酸楚漫上朱嗣炯的心头,这个朝廷,竟腐败至此? 万碧起身推开西窗,凉爽的风立刻袭了进来,银票书信被吹得簌簌作响,哗啦啦散落一地。 她指着外面天空说道,“快瞧,天晴了。” 雨霁天晴,隔窗望去,碧空如洗,竹树浓绿欲滴,风扑来,水气清新,沁得人精神不由一震。 万碧笑道,“任凭再大的雨,再厚的云,也遮不住太阳的光华。” 朱嗣炯失笑,“阿碧所言甚是。” 他吐出胸中郁气,自嘲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的我做不了打虎的英雄,只好做个打老鼠的狗熊。” “你才不是狗熊,打掉一群硕鼠,也要称一声英雄!” 朱嗣炯哈哈笑起来,将万碧抱在怀中,用力亲了一口,“英雄狗熊,回京抱儿子去!” 吕秀才的意见最终还是被采用。 一听说交银子可减免罪责,那些犯官家眷火速冲动,卖房子卖地也要凑够银子。 不出个把月,追回的赃款竟达一千万两之多。 加上抄了孙家,并几个为首的巨贪官员,又得了三百多万两银子。 至于高敬的女婿,朱嗣炯没留面子,查办! 怎么判,朱嗣炯没管,将一干主犯押解上京,银子和人往皇帝手里一交,卸任交差! 这桩案子便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对小儿子这次办的差事,德嘉帝很满意,有银子花了! 官场没有大震荡,朝堂百官也松了口气, 高敬捏着胡子思索良久,将女婿革了职,家财充公,自己上奏辞官致仕。 德嘉帝自然要留,政事他一窍不通,全凭着高敬帮忙! 几辞几留,直到皇帝赐他一道丹书铁券,他才撤回了奏请。 朱嗣炯得知,嗤之以鼻。 此案一结,朱嗣炯想给吕秀才谋个官身。 吕秀才婉拒了,说还不是时候,但提议把林勤收入麾下。 林勤为人虽过于板正,但做事精细,是理政的好手,且他对高敬也不大看得惯。 朱嗣炯就把林勤放到户部任员外郎。 连升三级,林勤知道,这是郡王爷要重用自己的意思。 他既兴奋,又有点害怕,若投靠靖江郡王,意味着自己将不可避免地卷入皇储之争。 林勤只想踏踏实实地干点实事,所以他很有些犹豫。 然而林夫人却一锤定音,将他的后路堵得死死的! 林夫人说,“皇后娘娘将咱家姑娘指给靖江郡王做侧妃。” 林勤脑子“嗡”地一响,失声叫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你们离京的第二天,娘娘特地召我们进宫,一下就相中了。” “糊涂糊涂!”林勤厉声喝道,“怎能让囡囡做妾?” 林勤指着她鼻子骂,“你虽是继母,可囡囡也叫了你十年的娘,你却把她往火坑里推,让我的囡囡受苦遭罪!” 林夫人脸色涨得通 分卷阅读136 红,“皇后懿旨都下了,我还能抗旨不成?再说,阮贵妃也是妾,可你看她的排场比皇后都大!” 林勤脸色惨白,“囡囡呢?” “早被皇后接到宫里了。” 林勤眼前一黑,呆滞半晌,不由流下泪来,“囡囡啊,父亲对不住你!” 林夫人撇撇嘴,“多少人想进郡王的门都进不去,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你还哭?” “你懂什么?郡王夫妇鹣鲽情深,我的囡囡去了,就是活守寡!” 林夫人更加不屑,“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更何况郡王爷是要做皇帝的,三宫六院,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笑话!” 她遂喜笑颜开,“别嚎丧了,咱姑娘做了嫔妃,生下皇子,若是造化大,保不齐你就成了皇上的外公,咱儿子就是国舅!” 林勤哭声一顿,颓然道,“别胡说,小心项上人头。”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就算为了女儿日子能好过点,他也要尽心竭力为朱嗣炯办事。 朱嗣炯和万碧去宫中接儿子回家,不想皇后上来就给了两个侧妃。 皇后选的这两个人都有讲究,一位是林勤的女儿,另一位是广平侯夫人的侄女周莞。 她喜滋滋道,“你几次办差都带着林勤,我猜你要用他,把他女儿弄来,不怕他不忠心。” 朱嗣炯叹道,“这是结仇。” “胡说!”皇后瞪了他一眼,“广平侯夫人上个月来京,阮贵妃几次召周莞进宫说话,我一看这不行啊,怎能让朱嗣炎和广平侯拉近关系?干脆先下手为强!” 替儿子收服得力属下,皇后自觉居功甚伟。 后院起火,万碧扶额叹气,已不想再说话。 朱嗣炯忍不住要骂人,“净添乱,我不要,谁送来的让谁再领回去!” 皇后拍着桌子嚷道,“本宫懿旨都发了,还能撤回不成?反正人已送到你那里,你不收也得收!” 如此,朱嗣炯不仅抱回了大胖儿子,还附赠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然更让朱嗣炯和万碧吃惊的还在后面。 看着院门口站着的那个人,他俩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娇娇怯怯,楚楚可怜,仿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病西施,做派比姑娘还像姑娘的丫鬟,不是田果儿又是谁? 万碧真是瞠目结舌,兜兜转转,她田果儿怎么又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67章 三个女人 看着院门口的人,万碧不由心生感慨, 缘分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东西。 只可惜不是什么好缘分。 怔楞中, 怀中的睿儿不耐烦地扭着身子,呀呀地一个劲儿哼唧。 儿子许是困了,万碧忙抱着他往里走, 朱嗣炯紧随其后。 作为心腹大丫鬟, 就要知主人所思, 做主人所想, 小雅虽不知门口这人是谁,但见郡王妃脸色稍变,便察觉到此人定不是什么好的。 于是,小雅护主心切,大步流星抢到前头,一把将田果儿推了个屁墩儿。 田果儿侧身蜷缩在地,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小身板瑟瑟发抖, 仿若无助的羔羊。 小雅充分展现霸道大丫鬟的声势, 她双手叉腰,竖起眼睛, 高抬下巴,讥讽道,“哪里来了个不长眼的?没瞧见郡王和夫人要进院么,好狗不挡路不知道?” 田果儿待要分说,却见朱嗣炯拥着万碧急匆匆走了, 瞧也没瞧她一眼。 “还看?还看?”小雅指着她鼻子骂道,“好没规矩,哪个院子的?” 看院门的刘婆子笑道,“她说是林侧妃的丫头,有事过来讨郡王示下,主人都没回来,我就让她在门口等着。” “你是做事做老了的,怎么也犯了糊涂?”小雅训斥道,“哪里来的侧妃?郡王和夫人允了么?随口乱叫!” 刘婆子自知失言,讪笑说,“我知错了,雅姑娘饶我这一遭。” 小雅哼了一声,吩咐道,“赶远些,别让她在这里碍眼。——提桶水,把门口这地儿好好刷刷。” 她在这里耀武扬威,里面的朱嗣炯听见,不觉好笑,“你的这个丫头,泼辣爽利,倒有几分意思。” 万碧哄着了儿子,闻言睨他一眼,“别说她,且说那两位,你打算怎么办?” 想到这两块烫手的红炭团儿,朱嗣炯皱眉说道,“广平侯那边还好说,周氏毕竟隔着一层,只是林氏……唉,我看能不能把人送回去。” “送回去?”万碧讶然失笑,摇头道,“我的爷,母后亲指的侧妃,你回来就送走,先不说母后的反应,这分明就是打林勤的脸。” 朱嗣炯愣了下,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即便林勤不说话,爷,若你坐了那个位子,林氏还嫁得出去吗?” 皇上潜邸出来的女人,谁敢娶?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 分卷阅读137 底如何是好?”朱嗣炯烦躁地在屋里乱转,又恼上了母亲,“这后院刚清净下来,她又瞎捣乱,就看不得我顺心,我真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她儿子!” 万碧给他端了杯清茶,安抚道,“你别恼火,等我先看看这两个人,咱们再做打算。” 朱嗣炯长吁口气,坐下呷了口茶,忽又想起个人,“那个苏娇娇,怎么你也带来了?” “她那模样出身,放出去也是遭罪,在咱们府里起码还能有个容身之处——对外就说是我的丫鬟。” “不好,”朱嗣炯叹息说,“她不是清白身世,没的给你招闲话。唉,虱子多了不咬,一并说成我的侍妾吧。” 他一甩手道,“那两人我就不见了,反正后院交给你,随意安排就是,总之别让等闲人等出现在我面前,尤其是那个姓田的。” 万碧似有似无瞄了下他,“都说苍蝇不叮无缝蛋,只要鸡蛋完好,苍蝇来了也无从下口。” 朱嗣炯胯/下陡然一凉,呵呵笑道,“阿碧放心,我定然护得好好的。” 朱嗣炯身上还担着差事,稍作歇息就去了户部。 此次回京,听了吕秀才的建议,他没和朱嗣炎争吏部的权力,向皇上提请去户部历练。 德嘉帝因他弄来了大笔银子,一高兴,允了小儿子去户部,接着弄银子! 有皇帝的首肯,朱嗣炯办事就顺畅得多。 他拿着下头呈递的军饷钱粮册子沉吟片刻,将西北军的减了七成。 耿尚书见了,不由倒吸口气,又听他缓缓道,“去年蝗灾,钱粮不济,西北路的分批发,发前要再请示我。……往年都是要多少给多少,他们手里不知有多少余粮!” 因先郡王妃罗氏,靖江郡王和罗家起了龌龊,想来是要卡一卡。 耿尚书对此类因公报私之举颇不以为然,但他能混到这个位置,也不是糊涂人,自然不多发一言。 朱嗣炯提笔勾勾画画,“宣府卫所加五成,即日就发,东南军担着抗倭大事,多发两成,下月初发。” 这是把西北军的粮草分给别人,耿尚书忍不住道,“若是镇北侯来问……” “告诉他,若是他军中饿死一人,只管参我!”朱嗣炯冷冷道,“我也告诉你,若是敢给西北路多发、提前发粮,我定要你脑袋不保!” 耿尚书忽然意识到什么,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忙低头称是。 安排好粮草事务,朱嗣炯踱步出来,正好碰上林勤。 二人都有些尴尬。 朱嗣炯挠挠头,“林大人可否移步?” 待到一处僻静屋舍,朱嗣炯冲着林勤一揖到底,把林勤吓得脸都白了,又是扶他,又是忙不迭地还礼。 朱嗣炯面有愧色,“林大人,令爱一事,母后胡乱指派,真是对不住。” 林勤心里咯噔一响,脸色由白转红。 “林大人两次随我办差,想必多多少少也能看出我和郡王妃的感情,……我犹豫了许久,心想还是告诉你的好。” 朱嗣炯停顿了几息,心一横说道,“我那个,不行!” 林勤没听懂,张着嘴茫然地看着他。 “除了郡王妃,我对别的女人……提不起兴趣。” 朱嗣炯叹道,“令爱在我这里也是个摆设,与其耽误了她,不如另聘他人。” 林勤像挨了一闷棍,脸色极其难看,他咬牙挺着没有昏过去,手撑着桌面让自己不至一下子瘫软。 要不行全不行,要不然全都行,哪有只对一人行的? 没成想郡王爷竟惧内到如此地步。 可怜他的囡囡,以后可怎么过! 林勤苦笑道,将难题抛了出来,“难为郡王肯为小女考虑,下官感激不尽,只是小女已入王府,众人皆知小女是郡王侧妃,即便另聘,也怕无人敢娶。” 朱嗣炯试探说,“若是日后给她换个身份……” 话已至此,林勤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上前俯身跪倒,“全凭郡王做主。” 朱嗣炯松了口气。 他邀功似地将此事告诉万碧。 万碧很是意外,旋而释怀,自己瞧着他千好万好,也许别人还觉得他冷酷无情,想早点逃离火坑呢。 因此第二日与这两位侧妃见面时,她脸上一直带着笑。 周氏还是那般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过对她很是恭敬,行过礼,不言不语地垂首坐在一旁。 与之相比,林氏倒显得开朗,她长相十分温婉,嘴角总是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举止有度,进退得体,让人一见先添几分好感。 唯一让万碧膈应的是她身后亦步亦趋的田果儿。 万碧便问是不是林氏的丫鬟。 林氏解释道,“田妹妹并不是丫鬟,她是父亲旧友的女儿,与我情同姐妹,我俩向来一处……” 万碧打断她,“既不是丫鬟,也不是王府的客人,在此不便,来人,送她回林家。” 田果儿扑通跪倒,摇头哭道,“求 分卷阅读138 郡王妃不要送我回去,林夫人要把我嫁给她瘸腿的侄子,我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林氏不妨她直接说了出来,涉及继母,一时显出窘态。 “关我何事?”万碧神色冷峻,“名不正言不顺,你凭什么留在这里?” 田果儿只是叩头,“求夫人可怜可怜我。” 万碧面露不悦,小雅察言观色,立刻呵斥,“又哭又闹,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你们几个没听到夫人的吩咐?傻愣着干什么!” 旁边伺候的丫鬟婆子连忙上来架起田果儿就走。 “林姐姐,救我!”田果儿不住挣扎,拼命哭喊。 万碧眉头微皱。 立即有婆子堵了田果儿的嘴。 吱吱呜呜声远去,逐渐听不到她的动静。 郡王妃刚才还是笑意盈盈,转眼间就冷意森然地发作起来,两位侧妃都有点吓到。 想起继母的刻薄,林氏多少有些于心不忍,跪下乞求,“是妾身考虑不周,贸然将她带进府中,只是她孤苦伶仃的,回去也没个结果,郡王妃大人大量,可否容她在妾身边照应?” 万碧没有看她,只端着白瓷小碗,专心地吃酥酪。 周氏深深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动也不敢动。 小雅盯着林氏,满目讶然。 四周鸦没鹊静,只偶有银勺清脆的磕碰声。 渐渐的,林氏的额头泌出细细的汗珠,顺着她柔和的下颌,滚落下来,滴在衣襟上,洇出一朵朵暗色的小花。 林氏突然有点后悔。 自己刚来郡王院子,两眼一抹黑,就为了田果儿惹郡王妃不快,值得吗? 好在,万碧没让她难堪太久,“起来说话。” 林氏双腿隐隐发麻,慢慢站了起来,垂首侍立一旁。 万碧擦擦嘴角,慢条斯理说道,“家有家规,这府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 林氏心头一紧,以为无望,却听她又说,“但你初次开口,我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若她想要留在府里,须签个卖身契。” 万碧笑道,“想出府,我送她安身的银子,想留在这里,就要卖身为婢,你去问她,想要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姜饼小人”的地雷,谢谢“笑开了容颜”的营养液。 感谢亲爱的小天使们~~~ 另,前几天偶然听到首日文老歌《银の龙の背に乗って》,旋律很熟悉,但日文的歌词别有风味,忍不住推荐给大家。 第68章 不甘心 掌灯时分,林氏拿来了田果儿的卖身契。 宁为富人奴, 不当穷人宾, 这是她的选择。 万碧捏着那张薄薄的纸,轻轻抖了抖,“看她那做派, 在林家是当小姐养的吧?” 林氏吃不准她的意思, 略微迟疑了下, 多少有点不知所措地绞了绞帕子, 还是照实答道,“田妹妹身份特别,在林家时吃穿用度是比照妾身的。” “此一时彼一时,你院子门一关,我不管你们怎么过,但是出了院门,还是注意下的好。”万碧笑道,“比如这个‘妹妹’, 在外面就不要叫了。” 听上去像是郡王妃的训/诫, 林氏觉得坐着不恭,连忙起身垂首聆听。 万碧忙令她坐下, 笑吟吟地问起她在府里住不住得惯,丫鬟婆子可有慢待的,又取出几匹绸缎让她挑。 林氏却不过,挑了一匹桃红散花遍地金洋缎,一匹银灰暗纹素面锦。 万碧叫下人将剩下的石青江绸和粉紫提花锦缎给周氏送过去。 她想想又吩咐小雅, “我记得库里还有几匹蜀锦,你将那匹暗红底撒绿花的给西厢房的苏氏送过去。” 林氏眉头一跳,听说郡王从金陵带回一个姿色不输郡王妃的美人,难道就是这个苏氏? 自己和周氏都单独置了院子,唯有这个苏氏,得以住在郡王的院子,看来颇为受宠。 果然听郡王妃说道,“苏氏是从南边过来的,孤苦伶仃的,比不得你和周氏,……赶明儿你们也见见。” 正说着话,外间传来小丫鬟的通禀声,“郡王爷回来了。” “阿碧!”语音未落,门帘一掀,朱嗣炯一脚踏了进来。 他提着一篮子大樱桃,一脸灿烂的笑,冷不防看到屋里有客人,脸上的笑容还凝固着没有散,“哎呀”一声转身出去了。 万碧讶然。 林氏茫然,继而惶恐不安。 朱嗣炯埋怨门口的小丫鬟,“屋里有外客怎么也不提醒我?” 小丫鬟委屈得不得了,“郡王爷,那是林侧妃。” 啊?!朱嗣炯顿时愕然。 万碧已是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地高声唤他,“还不进来!” 朱嗣炯讪讪地踱了进来,特地溜着墙角,绕了一大圈才在万碧身边坐定,看着林氏呵呵笑道,“你就是林氏啊,哈,哈。” 林氏早已立 分卷阅读139 起躬身行礼。 朱嗣炯没话找话道,“不必拘谨,……前几日我还见你父亲来着,他还念叨你来着……呃,他差事办的都不错,得了几次上峰嘉奖。” 他说的是林氏,却一个劲儿瞄万碧,那眼神分明是说,快让她走! 老毛病又犯了!万碧扶额叹道,“林氏,你回去让林家递帖子吧。” 万碧端了茶,林氏见状,忙告辞退了下去。 隔了两天,林夫人递帖子求见,万碧见面略说几句话,就打发她去林氏院子。 朱嗣炯和朱嗣炎至今还都在宁王府住着,各占半壁。 林氏住在后园子附近的三进院子,院落中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清风拂过,花香沁人,林夫人刚进院,精神就为之一振。 房内也布置十分雅致又不失奢华,绕过镶碧桃的八宝琉璃屏风,进入内室,红漆雕花立柜旁是一面照身大镜,靠东板壁放着紫檀木大案,上摆着文房四宝、青玉镇纸之类器物。 林夫人环视一周,半艳羡半含酸说,“姑娘做了贵人,可是今非昔比,你一人的院子就顶林家宅子那么大,你这摆设,随便拿出一件就能换林家一屋子的家当。” 林氏知道继母脾气,忙拿出提前准备的东西。 林夫人见东西价值不菲,语气缓和不少,“托你的福,你爹在仕途上顺当不少,你弟弟也进了国子监读书。” 说到儿子,林夫人马上喜笑颜开,绘声绘色说着旁人对儿子的巴结,又不住指点林氏如何抓住郡王的心。 直到日头西斜,她也没有走的意思。 万碧那边传话留饭,并赏了一桌菜,林夫人吃饱喝足后才乐滋滋地离开王府。 临走时,她从怀中掏出封信,漫不经心说,“你父亲给你的。” 为何不早给?林氏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待看完了信,心情就更加怅惘。 田果儿拿起信一扫,失声叫道,“伯父竟叫你再嫁?……姐姐不能答应,去哪里找比郡王还好的夫君?” 林氏紧蹙着眉头,“他再好,心不在我这里又有什么用?” “你有名有份,为何不争一争?万氏也不过是个奴婢出身,大字都不识几个,你出身才情样样比她好,难道怕她不成?” 林氏听得心烦意乱,揪着帕子不说话。 田果儿劝道,“伯父正受重用,便是看他面上,郡王也会待你不同。” 林氏还是犹豫不决,田果儿知她心事,索性说,“若你归家,伯母能给你好脸色看?她肯定恨你耽误她儿子的前程!” 林氏手上一顿。 “林姐姐,郡王爷肯定是要做皇帝的,到时候你就是皇妃,伯母见了你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礼下跪。” 继母对自己下跪?林氏心头一缩,砰砰直跳。 田果儿握住她的手,眼中泪光闪闪,“姐姐和我不同,我已然没了前途……可你还有,眼见泼天的富贵、无上的权势唾手可得,你就甘心归家,嫁个普通人,再受伯母的奚落?” 这一番话说得林氏脑子乱糟糟的,心中时乐时悲,如飘如落,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摇曳的烛光出神。 田果儿怕说多了引起她反感,便在旁坐下,静静地守着她。 良久,方听林氏说道,“我给父亲去封信,我不想归家。” 心中大石落定,田果儿倍感轻松,只要林氏不走,自己不愁没机会接近郡王。 “姐姐,伯父直脾气,藏不住话,说不得转脸就告诉郡王,为免郡王误会姐姐是个贪图富贵的人,不如过段时日再说?” 林氏目光微闪,笑道,“还是你心细,就按你说的办。” 夜深了,二人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各想各的心事。 自此,林氏常去给万碧请安。 朱嗣炯莫名觉得看到林氏的次数多了,他很是烦恼,这个林氏好没眼色,看见自己回来,怎么还赖在房里不走,难道林勤没把话带到? 女人最了解女人,万碧多少看出她几分心思,借口皇后向佛,让林氏抄佛经。 没说抄多少,但每隔几日就让丫鬟过来要,林氏只好不停地抄,时间长了,自然也察觉出什么。 渐渐的,她闭门不出,任凭田果儿怎么劝说,也不去朱嗣炯面前晃悠。 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到了赏枫叶的季节。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京城内外绿稀红瘦,枫叶似火,高高的天际上,一排鸿雁向南缓缓飞走。 德嘉帝兴致勃勃,本计划出游,但突然间病了。 病情时好时坏,一个多月过去,都没能起身。 身为皇子,朱嗣炯必须要侍疾。 他主持户部,又兼管刑部,本就公务繁重,如今要衣不解带伺候父皇,偶有空暇,还要安慰哭泣的母后,真忙得他是焦头烂额。 万碧快半个多月没见过他。 朱嗣炎也在宫中侍疾,同样见不到人的蒋氏便时不时找万碧聊天。 到后来 分卷阅读140 ,几乎是日日都来,万碧有些疑心——她简直像特地来瞧自己在不在一样。 万碧就让侯德亮往宫里传信,让朱嗣炯得空回来一趟,哪知侯德亮还没出门,朱嗣炯就来了。 外面下着雨,朱嗣炯带着一身寒气,冷得万碧打了个哆嗦。 但他的脸色更冷,“父皇病情突然加重,昏迷不醒,李重生被抓起来了。” 万碧惊得头皮一炸,心头通通直跳,她捂着胸口道,“怎么回事?” 朱嗣炯冷笑道,“太医院院使说李重生的药有问题,谁都知道他与你我关系密切,这事是冲我来的!” “李重生怎样了?” “下了诏狱,——你别担心,我打了招呼,他暂且没遭罪。” “内阁怎么说?这案子如何查?” 朱嗣炯摇摇头,“还没消息,宫里宫外都是一团乱,我不放心你和睿儿,亲卫都给你留下,一定保护好自己。” 万碧宽慰道,“我们一切都好,你留了那么多侍卫给我,自己可要当心。” 朱嗣炯嘱咐几句,抱了抱她,又亲了亲睿儿,连口茶也没喝就要走。 万碧送他出去,门口吕秀才一直等着,见朱嗣炯出来,二人低低说了几句话,朱嗣炯便行色匆匆,疾步出门而去。 万碧兀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发呆,忽听吕秀才说,“小丫头放心,郡王爷没那么容易就被扳倒。” 他捋着颌下美髯,笑眯眯道,“说不得,这是个机会。” “机会?可眼前情势明显对他不利。” 万碧忧心忡忡,“当今登基那刻起,皇储一直悬而未决,郡王明明是嫡出却不立太子,那位庶出却不封王,许多人猜测皇上想立那一位。此事一出,郡王嫌疑最大。” 吕秀才笑道,“当今哪有那么多心思,他是忙着玩乐顾不上立储!” 万碧一愣,想想未登基时的宁王,旋而失笑,“皇上大约觉得自己仙去还是相当遥远的事情,所以不急。” “他不急,有人急!”吕秀才双手一击,“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拖得越久,对那位越不利。” “话虽如此,但眼下一团乱,先生可有什么好主意?” 吕秀才哈哈一笑,“最有效的方法,快刀斩乱麻!” 第69章 多事之秋 自重阳节过后,京城的天就没放晴过, 秋雨绵绵, 伴着萧萧北风,一日凉似一日。 在这寒风冷雨中,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在官场民间悄悄传开——刚登基不到一年的德嘉帝, 龙体欠安, 怕是不行了。 可太子还没立呢! 听说皇后和阮贵妃在龙塌前吵了起来, 拉都拉不开。 立哪个?两位皇子各有势力, 宁靖郡王为人谦和,礼让下士,颇得朝臣文人青睐。 但靖江郡王手握东南大军,有勋贵的支持,且最重要一条,他是嫡出! 废嫡立庶,除非嫡子德不配位。 有人说靖江郡王毒害皇上,但马上又有人反驳, 是宁靖郡王栽赃陷害, 人们背地里吵吵闹闹,说什么的都有, 甚至有人因此争论打斗。 内阁紧急责令五城兵马司加强巡逻监察,凡有游民、奸民寻衅滋事,一律抓捕治罪。 大街小巷中,全身披挂的兵勇明显增多,虎视眈眈下, 人们不敢议论朝政。 渐渐地,街上只见行伍之人,平民百姓踪影几乎看不到。 但消息还是一个接一个暗暗在口中流传。 据说东南军要北上拱卫京师,就连西北军也频频传出拔营的消息。 先有三王之乱、后有平王太孙之争,刚太平两年,两个郡王又要打起来,老百姓们哀叹,还让不让人安稳过日子了? 宁王府内同样不安稳。 这日清晨,天阴沉沉的,云很重,几乎压到了房檐,让人无端生出一股烦闷。 在这阴郁的天气中,万碧迎来一位不速之客——罗筱婳。 罗筱婳瘦得脱了形,那尖尖的下巴,莫名令万碧想起纳鞋底的锥子来。 她梳着高高的飞仙髻,簪着硕大的红宝凤钗,穿着烟霞粉对襟褙子,大红提花长裙,一如既往的张扬热烈。 但再精致的妆容,再奢华的服饰,都遮挡不住她眼底的憔悴失意。 她看了看万碧,仍旧一副骄傲的表情,“你很好命。” 万碧笑笑,“多亏了郡王爷。” 罗筱婳一下变了脸,但很快面色如常,嗤笑道,“你不会永远好命。” “你说了不算。” “总有人说了算!”罗筱婳站起来冷冷道,旋即转身离去。 就这么走了?万碧纳闷半晌,“她来干嘛?” 小雅坐在脚踏上,捧着秋梨吃得正欢,闻言想了想说,“准是嫉妒您,跑来有的没的胡说八道一通,好给您添堵。” 这样?万碧还是觉得费解。 分卷阅读141 快一年了,罗筱婳自从离开王府,便销声匿迹,如同没有这个人一样。 眼下京城形势紧张,她却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单纯是为逞口舌之快? 二人相较而言,罗筱婳俨然已败,失败者什么时候会特地跑到胜利者面前耀武扬威? 万碧踱到窗前,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隔雨帘望去,廊下的灯笼都模模糊糊的。 雨点子没头没脑敲打着,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寒风袭来,冷得她通身寒彻。 灵光乍现,万碧猛然转身,厉声喝道,“让侯德亮即刻过来!” 侯德亮遵郡王爷的吩咐,一直守在王府,听里面传他,忙匆匆赶来,到了房门口,半身袍子都湿透了。 他站在廊下略定了定神,用力拧了拧袍角,才躬身进去。 万碧让他马上传讯给朱嗣炯:“罗致焕有变!” 听说是罗家的事,侯德亮先松懈几分,心想准是刚才罗氏惹她不痛快了,因笑道,“夫人放心,郡王爷早就防着他呐,前俩月揪了个错,罚他回家面壁思过。” 万碧一改往日态度,对他不假颜色,“我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 侯德亮忙跟头咕噜地赶去宫里找郡王爷报信。 结果这一走,连他也没回来。 万碧不免心焦,她心情不畅,下头伺候的人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服侍,整个院子的气氛随之变得压抑。 蒋氏院子也增派了许多侍卫。 宁王府两拨带刀侍卫整日走来走去,时不时发生点摩擦,闹得奴仆们人心惶惶的。 便是两位侧妃坐不住了,跟约好了似的,一前一后拜见郡王妃。 林氏婉转地提出来意,特殊时期,想搬来和夫人一起住。 知道她们害怕,万碧十分痛快地答应了,将东南角的小跨院收拾出来,拨了两个婆子给她们,“地方小,暂且委屈你们。” 肯让她们住进来就好,二人松了口气,但很快发现事情并不如想象的那般好。 小跨院门口有侍卫把守,不准随意外出。 哪怕是借口给郡王妃请安,也跨不出院门一步,简直形同监/禁。 同困在这一寸三亩地,同样无人怜惜,处境相同,心情相似,林氏和周氏的关系倒亲近不少。 把她二人放到眼皮底下看管起来,万碧倒不是故意难为,只是非常时刻,能省点事便省点事。 宫里报平安的人好几天没来,万碧愈发焦躁不安,简直夜不能寐。 此时已是深夜三更天,天空不见星月,黑得似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万碧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听窗棂响了几声。 万碧一激灵爬起来,低声喝道,“谁?” 小雅抄起棍子护在她身前。 一个男人低低的声音传来,“我。” 你?你是谁?小雅正要呵斥回去,却见万碧披上衣服下地,打开了窗子。 黑暗中闪现一个人影,小雅捂住嘴,将惊叫压了下去。 万碧笑道,“杨广,好久不见。” 杨广也笑了笑,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迅速移开,低头道,“奉郡王令,护送郡王妃出城。” “郡王安否?” “您放心,郡王一切安排妥当,只要您平安出城,郡王再无顾忌,立即放手大干一场。” “院子里还有其他几人……” “人手有限,郡王只吩咐护送您和小少爷。” 万碧叹道,“不能丢下不管,留下一半侍卫护她们安全。” 杨广张张口,却又把话吞了下去。 有人叩门,进来的是苏娇娇。 她言简意赅说道,“郡王命我扮成夫人的样子。” 小雅忙找出几件衣服给她换上,别说,她容貌虽和万碧大不同,但身形相近,梳着相同的发式,远远看去,竟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连杨广都看了好几眼。 万碧抱上熟睡的睿儿,带上小雅,却不防杨广拒绝带小雅走。 “郡王说了,要让别人误以为您还在这里。”杨广不让半分。 小雅立刻将手里的东西一扔,笑嘻嘻说,“都知道奴婢是您的小跟班,自然不能走……您别露出这种表情,奴婢福大命大,肯定没事的!” 多说无益,万碧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披上斗篷,消失在夜色之中。 院里的亲卫,悄无声息地撤去大半。 小雅撑着头坐在桌边发呆。 黑暗中传来苏娇娇幽幽的声音,“伤心吗?夫人弃你而去。” 小雅立刻怒了,压着嗓子喝道,“黑了心肝的,我家夫人好心救你出火坑,你却在背后挑拨离间。” 苏娇娇轻声笑道,“我是瞧你面上不痛快才这么说……别当真,我一身一命皆系在夫人上,断不会做自掘坟墓的事。” 小雅方知她是顽笑,心中不快,嘴里便哼哼唧唧嘟囔个不停。 分卷阅读142 远离风月场,苏娇娇心性放开不少,她瞧着小雅的样子有趣,忍不住逗她。 二人就开始压着嗓子斗嘴玩儿。 忽听到院门口有女声哭闹,小雅立刻打起精神,蹭蹭几步出去,大声喝道,“哪个没规矩的敢来这里闹腾!” 外面哭声一顿,有婆子来禀报,“是林侧妃和周侧妃,闹着要见夫人。” 小雅正憋着火,正好来了出气筒,她哗啦一声推开门,恰好看到田果儿一张泪痕遍布的脸。 小雅不便对两位侧妃耍横,便粗声粗气对田果儿嚷道,“半夜不睡觉给你娘嚎丧呢?” 田果儿被堵得呛了口冷风,不住地咳嗽。 小雅冷笑道,“不知两位侧妃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林氏和周氏不由面面相觑,她们听田果儿说看守的侍卫少了很多,怕是出事了。 二人本来就惴惴不安,田果儿又煽风点火说她们被郡王妃抛下了,一时情急,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 但好像没什么异常…… 小雅横眉冷哼,“这风口浪尖的时候,还请两位侧妃多替郡王考虑些,半夜三更吵吵闹闹,让对面院子听见怎么想?帮不上忙,也不要添乱不是?” 又指着她们身后的侍卫叱责道,“夫人怎么吩咐的?一个个耳朵都是摆设不成?” 那几个侍卫头疼不已,这几个女人失心疯般硬闯,他们总不好对郡王侧妃动粗啊。 田果儿大着胆子说,“奴婢有要事禀告夫人,请雅姑娘通禀一声。” “有什么事跟我说!” “须当面禀告夫人。” 小雅迎面啐了一口,“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中间隔了几层就想直接见夫人?说你没规矩还真没规矩!” 她叉腰指桑骂槐,说得田果儿脸红得要滴血,两位侧妃几乎下不来台。 直到胸中郁气散尽,小雅才令几个粗使婆子将她们“护送”回院子。 回到房中,苏娇娇给她斟了杯茶,叹道,“今日我才知道什么叫‘狐假虎威’。” 小雅白她一眼,接着斗嘴玩儿。 丫鬟斗侧妃这一出戏,自然被有心人看到,偷偷禀告各自的主子。 朱嗣炯得知,颔首暗笑,“等事了了,好好赏一赏这个泼辣的丫头。” “郡王爷,城外消息,郡王妃安好。” 朱嗣炯看清来人,诧异道,“怎么是你?杨广呢?” 陈平讪笑道,“那个,属下想立大功,硬逼着他跟我换了差事……” 其实恰恰相反,是杨广硬逼着他,但陈平不敢说。 朱嗣炯皱皱眉头,心中突然冒出无名火,他深深吸了两口略带寒意的空气,冷静片刻,沉声道,“传令下去,听讯息动手!” 黑黢黢的夜色中,冷风吹过,一重重高大的殿宇发出些许微啸。 朱嗣炯迎着夜风,负手而立,眼中闪过森森杀气,旋而向着德嘉帝的寝宫大踏步而去。 第70章 谁的刀快 德嘉帝躺在龙床上,双目紧闭, 浑身浮肿, 青白的脸没有一丝生气。 朱嗣炯怔怔地看着他,面上浮现不可名状的悲伤。 殿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毡帘一掀, 朱嗣炎率先踉踉跄跄撞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德嘉帝, 当即跪倒, 放声大哭,“父皇——,你怎的抛下儿臣走了!” “皇上!”阮贵妃紧随其后,捏着帕子伏在德嘉帝身上,又拍又打,眨眼间哭得如同泪人一般。 后面跟着高敬等几位臣工,内侍传皇上口谕,命他们即刻进宫商议立储事宜。 听闻皇上已醒, 便是高敬也略略放了心, 他想要权倾朝野不假,却不愿朝局再起波澜, 毕竟,这个国家目前的状况,无法再次承受战火的肆虐。 国都没了,他这个首辅还有什么权力? 却没料到这副场面! 高敬到底老成持重,不似旁人那般大惊失色, 他回身示意下,跟着的御医立刻上前,给皇帝把了把脉,戚戚然跪下哭道,“皇上宾天。” “陛下——!”高敬颤巍巍地跪下,满是皱纹的脸老泪纵横。 殿内众人呼啦啦全部跪倒,撕心裂肺的号啕声中,唯有朱嗣炯昂然站立,一声不吭,显得格格不入。 朱嗣炎抹了一把眼泪,声色俱厉道,“三弟,你怎能下此毒手?” “二哥什么意思?” “屋里没别人,分明是你……”阮贵妃本想说是你杀了皇上,但对上朱嗣炯阴冷的目光,竟不自觉打个哆嗦,生生将后半句吓了回去。 朱嗣炯扫视一圈,冷冷说,“你们也都这么认为?” 他声音不高,语气中却带着巨大的压力,压得众人透不过气,便是高敬这样的重臣,也被震得心头一颤,缓了缓方说,“不能贸然定论,老臣以为应查一查。” 朱嗣炎神情一僵,朱嗣炯却说,“用不着 分卷阅读143 查,犯案的就在这里。” 他一指朱嗣炎,“他!” 朱嗣炎如何肯认,厉声说,“我们进来时就你一人,不是你杀的又是谁?这么多朝臣在,你想诬陷我也诬陷不了!” 朱嗣炯默然盯了他会儿,反问道,“你怎知父皇去了?” 朱嗣炎一愣,又听他追问,“你一进门就喊父皇去了,彼时御医都没确定,你怎看一眼就知道父皇去了?” 朱嗣炎未想到这一层,不知如何作答,呆滞地嚅动了一下嘴唇,木木答道,“看刚才的情形,父皇俨然没了气息。” “你的医术莫非比御医还厉害?除非……”朱嗣炯已是铁青了脸,“你早知道父皇已死,是你杀了他,再假传圣谕唤我来,栽赃于我!” “胡说,血口喷人!”朱嗣炎一跃而起,急急对高敬说道,“高首辅,一定要彻查,此事还需你做主!” 高敬口口声声唤着皇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朱嗣炎边迭声催着他,边看殿角的镀金自鸣钟时刻。 “你在等罗致焕?”朱嗣炯的笑容有几分狰狞,“他来不了啦!宣府卫所的六千兵力正在路上等着他自投罗网。” 闻听此言,朱嗣炎但觉“嗡”地一声,耳鸣了好一阵,他两腿发软,几乎跌坐在地上。 阮贵妃扶住他,耳语道,“不能被他三言两语击垮,罗致焕的京畿大营兵力也很了得,更何况罗家还有私兵!咱们宫中也有布置。” 心中稍定,朱嗣炎擦去额头冷汗,朗声说,“三弟你擅自动兵,只这一条,就足以说明你图谋不轨。” “我不想与你打嘴仗。”朱嗣炯缓缓说道,慢悠悠地走上前,“我已经厌烦和别人说理了,二哥,我本想留你一条生路的。” 他忽觉心中一阵绞痛,面孔都有些扭曲,“你不该对父皇下毒手,他那么疼你……” “分明是你杀的……” 朱嗣炯突然飞起一脚,踢向朱嗣炎。 他坚持习武多年,筋骨强健,这一下更是用尽浑身力气,又准又狠,而朱嗣炎喜好文墨,不通武艺,又是猝不及防,这一脚正中其心口! 朱嗣炎“哇”地惨叫一声,噔噔后退几步,喷出口鲜血,仰面直挺挺倒在地上。 “炎儿——!”阮贵妃扑到儿子身上,连声喝道,“还不快将朱嗣炯拿下!” 不待旁人动作,朱嗣炯飞快将阮贵妃踹开,死死踩着朱嗣炎的脖子,“谁敢拿我?” 擒贼先擒王,比的就是快! 朱嗣炎武力本就不如他,且失了先机,只能徒劳抓着他的脚,嘴长得老大,却仅发出嗬嗬的声音。 朱嗣炯从腰间抽出软剑,刺进他胸腹三分,恶狠狠笑道,“你们布置的人手呢?” 他一身杀气,面如恶煞,殿内几个内侍相互看看,无人动弹,门口几个侍卫犹犹豫豫,却没有人敢上前。 阮贵妃向殿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但无人应声! 人去哪里了?森森寒气从脚底而生,她冷汗淋漓,惊觉大事不妙。 列位臣工一片愕然,谁也没想到朱嗣炯会突然发难,一个个如木雕泥塑般僵在原地。 一时间,偌大的寝宫如古墓一般死寂,只听到自鸣钟“咔嚓咔嚓”的声音。 “当!当!”自鸣钟蓦地响了两声,惊得众人身子一颤。 已是丑时四刻,忽连声炮响,殿外的喊杀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朱嗣炯将脚收了回来,地上的朱嗣炎已半死不活。 小半个时辰后,陈平大踏步进来,浑身血迹斑斑,行了个军礼,“禀郡王,乱贼已伏法。” 阮贵妃脸上血色霎时间褪了个干净,眼皮一翻,昏死过去。 高敬从极度的惊愕中迅速镇定下来,身子一仰一俯,跪倒急急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靖江郡王以嫡子身份灵前继位!” 他脑子转得极快,不提长幼宠爱,不提兄弟相残,只说嫡庶尊卑。 首辅一表态,余者忙附和。 众臣工满怀诚意的恳请声中,朱嗣炯望着龙塌上的父皇,心里陡然生出一片寒凉。 晨光熹微,起早的老百姓惊奇地发现,连绵多日的秋雨终于停了。 不过睡了一觉,不只是老天爷,还有京城的天,就变了! 德嘉帝驾崩,内阁重臣拥立靖江郡王登基。 而之前盛传的继承人宁靖郡王,涉嫌谋害皇帝,以谋反罪名被杀。 满大街都是杀气腾腾的官兵,那些追随宁靖郡王的大臣可倒了霉,还没睡醒就被抄了家。 这一场皇宫内的争斗,于臣工是腥风血雨,于普通老百姓,不过是场热闹大戏。 他们更好奇新帝如何处置罗家,罗致焕栽了,可人家大哥镇北侯聪明,老老实实待在西北抗击北狄,据说还打了个不大不小的胜仗。 老百姓哪里知道,镇北侯想动,可他军中粮草只够三日的,根本动不了! 户部是卡着 分卷阅读144 日子给他发粮食。 等镇北侯得了朱嗣炎事败的消息时,京城早就大局已定。 他不禁感叹,朱嗣炯的刀,太快了。 若是吕秀才知道,必会捋着胡子笑呵呵地说,“快刀斩乱麻,要的就是个‘快’字!” 管你阴谋阳谋,一刀斩断你前途!——拥立的主儿都没了,你们下头还瞎起什么哄? 眼见京城局势平稳,朱嗣炯也顾不得如何处置罗家,跳上马车——接老婆孩子去! 出了京城往南二十里地,观音庙旁一座二进小院中,万碧抱着睿儿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西北风飒飒吹来,满地红的黄的落叶被风吹动,呼啦啦地贴着地面划过,好似一条宽大的锦毯徐徐展开在面前。 睿儿被这景象吸引,拍着小肥手哈哈直乐。 他一岁多了,万碧抱着有几分吃力。 杨广忍不住道,“不如让小少爷下地走走。” “他懒得很,一步也不想走,你看……”万碧将睿儿往地上一放,睿儿小腿立即一软,肥屁股就要往地上坐。 万碧重新抱起他,无奈道,“真是富贵命,明明早就会走,就是不肯动。” 杨广想了想,回屋取出睿儿常玩的藤球,轻轻抛了几抛。 藤球里的银铃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睿儿顿时看了过来。 杨广将袍子一撩,掖在腰间,足尖微挑,接住藤球,一下一下变着花样踢起来。 铃声阵阵,那藤球就像黏在他脚上,在空中起伏翻飞,就是落不了地。 睿儿眼睛都瞪圆了,小短腿一蹬一蹬,万碧瞧着有戏,忙把他放下来,双手虚抱着,护在他身旁。 他竟真的走了两步! 万碧眼睛发亮,看着杨广正要夸几句,却听院外马蹄声声,门口的侍卫喊道,“参见郡王爷!” 自家爷来啦!万碧大喜,抱起睿儿就向外走。 她步履匆匆,几乎是一路小跑。 藤球从空中落下,但这次没人接住它,任凭它直直摔落,砸在地上,弹跳着滚了好远,直到碰到院墙才停下。 杨广呆立片刻,上前捡起藤球,轻轻擦掉灰尘,整整衣衫,默不作声地站到侍卫队列。 万碧奔到门前,恰看到朱嗣炯要下马车。 “阿碧!”朱嗣炯没踩脚凳,直接跳了下来,一把将她母子紧紧抱在怀中,“可想死我了!” 他声音发颤,透着一丝哭意,万碧忍不住鼻子发酸,几乎坠下泪来,她仰面笑道,“我的爷,我日日夜夜担忧,这是不是最后一遭?” 朱嗣炯双目霍然生光,颔首笑道,“阿碧,往后必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走,我们回家!” 万碧看迎接的车驾,描金纹饰,莲座宝盖,极其高贵华丽,是皇帝专用的大辂,她略微迟疑下,忽身子一轻,她和睿儿齐齐被朱嗣炯抱了起来。 睿儿兴奋不已,抱着朱嗣炯的脖子,咯咯笑个不停。 朱嗣炯一手一个,踩着脚凳登上马车。 小内侍早躬身挑起车帘,待二人坐定,放下车帘,高声唱道,“起驾——!” 万碧有些担心,“你还没登基,这样不会引起非议?” 朱嗣炯抱着睿儿逗弄,闻言满不在乎道,“本就是灵前登基,只差个大典,无事的。——你要适应身份转变。” 万碧抿嘴笑道,“知道了,陛、下!” 车轮缓慢前行,二人一路说着话,却不防前面一阵呵斥,伴着女子的哭喊声。 那声音十分尖细,听上去有几分熟悉,她喊道,“朱嗣炯,看在我爹曾救过先皇的份上,看在我曾经那么爱你的份上,饶了罗家吧!” 第71章 景平帝 如何处置罗家,要不要牵扯镇北侯, 朱嗣炯还没想好, 但听罗筱婳如此说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万碧也觉好笑,且不说罗家是非功过, 就凭罗筱婳大庭广众之下直呼新帝名讳, 真不知是来求情的, 还是来送死的。 她吩咐侍卫将罗筱婳带过来。 罗筱婳不想跪, 但她不得不跪。 车内传出两下轻敲声,小内侍忙掀开厚锻车帘。 罗筱婳一眼便看到朱嗣炯,他松松垮垮地靠在大迎枕上,伸着手指和他儿子比力气。 眼皮都没抬一下。 万碧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一旁,看罗筱婳目不转睛盯着自家爷,不禁叹道,这位大小姐还真没搞清状况。 所以,她决定让这位清醒清醒, “罗氏, 罗致焕追随朱嗣炎谋反,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至于如何定罪, 不是我等可以干预的。不过……” 万碧看着车下跪倒的人,笑道,“多亏那晚你特意来找我,虽说不怀好意,却总归给我们提了个醒儿, 念你的情,我会替你说话。” 提醒?自己什么时候给她提醒了?罗筱婳愣愣看着她,十分迷茫。 分卷阅读145 朱嗣炯冷清的声音响起,“此言甚是,若不然我还不知罗致焕竟使了计金蝉脱壳,跑到京畿大营假传圣旨,妄图逼宫。” 这事罗筱婳是知道的,也正因如此,她笃定朱嗣炯会落败,忍不住跑到万碧面前奚落两句,却不想只言片语间露出了马脚。 事已至此,即便后悔也没用。 “罗氏,无论罗家如何,你不会受到牵连。”朱嗣炯看了她一眼,继而身子向后一仰,双目微阖,俨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垂下的车帘遮挡了罗筱婳的视线,彰显了尊卑,她被侍卫架到路旁,一双眼睛直瞪瞪地瞧着朱嗣炯的车驾远去。 尘土飞扬过后,原地只留灰头土脸的罗筱婳,两行清泪划过,她脸上泥啊土啊混成一片,花了那张小巧的瓜子脸。 罗筱婳呵呵笑了几声,旋即掩面大哭,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 不知何时,身旁多了一人,他小心地抱着她,极其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语气中是毫不加掩饰的痛惜,“卿卿,不要这样作践自己。” 罗筱婳靠在他怀中,喃喃道,“乐之,如今我仅剩你一人了……” 几经斟酌后,朱嗣炯到底对罗家手下留了情,罗致焕处以极刑,其党羽按律处置,没有牵连镇北侯,甚至都没有抄罗家。 这在旁人看来,简直是天大的恩典! 然高敬知道,新帝是不愿多刺激镇北侯,毕竟大西北还要靠他来抵御外敌,若西北无外患,镇北侯怕是不能逃离新帝的雷霆之怒。 镇北侯私下派人联系过他,但高敬没有见,也没有对罗家的事多发一言。 他眼下还有另一桩棘手的事——内阁新晋一人。 此人并不陌生,乃是他曾经的得意门生,吕秀!这小子站对了,深得新帝信任,如今一飞冲天。 吕秀是破格提拔上来的,不封官,白衣入相,本朝开国近二百年,恐怕也只有这一人,就是个异数! 高敬心里明白,新帝下一步,就要对内阁和吏治下手了,他不由仰头长叹,以后的日子怕是波澜重重啊。 可他退不得,附庸他的人也容不得他退。 怎样才能应对此局面?高敬捻断了数根须,思虑良久,给东南的宋祥去了封私信。 信上只一句话:“倭患不可平”。 二十七日丧期过后,朱嗣炯除服,黄袍加身,定国号为景平。 他娘王皇后升级为王太后,移居寿康宫。 朱嗣炯总埋怨他娘偏心,但仍是孝顺的,不仅护她平稳度过宫变,还怕她伤心过度,时不时过来劝慰她。 对于先帝驾崩,太后是耿耿于怀,恨恨道,“该!叫他那么宠爱姓阮的,死在他最宠爱的人手下,活该!” 话虽如此,太后还是流下几滴泪,结发夫妻,到底感情不同。 “不能放过那些乱臣贼子!”太后嘱咐儿子,“你刚登基,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也要杀杀臣子的威风,让他们打心眼里怕你,不敢违背你的旨意才是。” 朱嗣炯皱皱眉头,缓言说,“朝堂政事儿子自会处理,母后只管安心享福便是。” 太后笑道,“当了娘就好似上了套,免不了为子孙终身操心!——如今后宫空虚,哀家想着明年开春选秀充盈后宫,你看如何?” 朱嗣炯连连摆手,“不可不可,现在还是丧期,且国库空虚,选秀这种劳民伤财之举不可取!” “母后,说起后宫……朕前日提出要立万氏为后,听说您不同意?” 这是朱嗣炯的私心,因母亲和阿碧关系一向不大好,他便想让母亲来册立阿碧为后,也许能促进二人之间的关系。 但太后否决了,“哀家认为她不堪为后。” 朱嗣炯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不、不堪为后?这话从何说起?” 太后理直气壮说道,“婢女贱籍,出身太低,总不能说我朝皇后曾经是个贱婢吧?” “母后,她是朕的正妻,是皇爷爷亲自册封的郡王妃!” “那又如何,那个罗氏不也是册封的郡王妃?还不是你说休就休了!”太后满不在乎道,“万氏生了皇长子,总不好休了,就给个妃位吧。” 朱嗣炯嘴角仍带着笑,却看不出什么暖意,他摩挲着手上斗彩三秋杯,盯着太后问道,“皇后之位,母后可有属意的人了?” “至于皇后的人选,”太后兴致勃勃说道,“哀家看太原王氏不错,世家大族之首,底蕴深厚,族中能者贤人辈出,若是王氏女为后,得王氏相助,皇上定可高枕无忧。” 还有一点是,太原王氏和太后娘家祖上连过宗,硬论起来,还是亲戚,……只不过隔的有点远。 朱嗣炯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母后,皇后虽属后宫,但与朝堂干系重大,母后不懂政事,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太后这才发现儿子脸色不对,纳闷道,“不过立个皇后,哀家又没干政,还不能说话了?” “万氏无过有功,册立为后,是顺理成章的事! 分卷阅读146 ”朱嗣炯立起身来,冷然说道,“母后年高,应安心颐养天年。拿此事来烦母后,是儿臣的疏忽,母后不用再管了。” 看着决然而去的儿子,太后又生气了,指着门口对张嬷嬷说,“你瞧瞧他什么样子,可是当皇帝了,竟命令起哀家来!” 张嬷嬷头发花白,弓腰驼背,愈发显得苍老,她拧着小脚颤巍巍走过来,喘吁吁劝道,“皇帝贵为九五之尊,威严不可犯,他决定的事,您还是不要大加反对的好。” 太后犹自不服气,张嬷嬷叹道,“娘娘,向来只有皇上给别人做主的,哪有人能给皇上做主?天家无父子,同理,天家也无骨肉啊!”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太后,她愣了半晌,方泄气道,“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此类话不知说过多少次了,张嬷嬷暗想,但愿您这次是真不管了。 出了寿康宫,朱嗣炯便让侯德亮去查最近谁来过。 进出宫都有记录,侯德亮如今暂任内务总管,办事便宜,不过片刻就呈了上来。 让朱嗣炯稀奇的是,太后没有见过外命妇。 无人指点,自个儿亲娘竟能想到太原王氏?朱嗣炯将册子往书案上一扔,起来转了两圈,忽问道,“寿康宫的总管太监是谁?” “是苟道。” 一听是他,朱嗣炯不由笑道,“那个阉货,看风头不对立刻躲了——先皇身边宫人就他没卷到争斗中,经三朝不倒,倒也是个人才!” 侯德亮问道,“皇上,用不用盯他?” “不必,朕自有安排,……凤仪宫翻修好了吗?” “第二遍漆刚涂好,预计下个月才能完工。” 朱嗣炯又问了殿内器物、摆设,连殿内种什么花草都问了个仔细,直说得侯德亮满头冷汗才让他走。 旁边伺候的宫人暗自咋舌,外面多少王公大臣等着觐见陛下商议国家大事,谁又知道皇上更在意的是凤仪宫的装饰! 隔日,朱嗣炯明发册立万碧为后的旨意。 有人当朝提出异议,但朱嗣炯二话不说,拖出去噼里啪啦打了一顿,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之意,一时间倒无人敢说话了。 看着眼前的皇后册宝,万碧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恍恍惚惚呆坐了半天。 小雅笑她是不是乐傻了。 万碧叹道,“想当年我和今上初次相遇,就被人讥讽身份下贱,那时我便想有朝一日,定要出人头地。” “从一个小奴婢成为当朝皇后,费那么大劲走到这里,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愿达成,却一片茫然。” 小雅支着脑袋说,“您是磕磕绊绊走来的,一朝太平,可能不习惯了。” 万碧失笑,“也许吧,不过你说的不对,我还没到太平度日的时候呢!” 小雅瞪大双目,惊奇道,“您都一国之后,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怎么还说不太平?” “后宫,什么时候太平过?”万碧冷笑,“帝位,是天底下最诱人的肥肉!且瞧着吧,那魑魅魍魉,会源源不断、前仆后继而来!” 第72章 后宫 进了冬月,京城已是万木萧瑟, 光秃秃的街巷上不见一点儿绿意, 天气灰暗阴沉,西北风扯着嗓子嚎了一宿,早晨起床, 人们才发现外头竟下了一层雪。 宁王府的后园子无人打理, 几片枯黄的残叶, 半埋半露在雪里, 在寒风中瑟瑟索索,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什么。 随着宁靖郡王的倒台,王府空了大半,如今只有景平帝的两位侧妃,并几十个伺候的下人在此居住。 新帝已册立原郡王妃万氏为后,但这位似乎忘了潜邸还有侍妾在。 他不说,万碧也不会装贤惠主动将人接进宫,她才懒得装模作样假大度, 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皇宫里两位都不提此事, 侧妃的娘家人就着了急。 周侧妃的姑妈广平侯夫人几次递牌子进宫,拉着太后就是哭, 说若是嫌弃她侄女,不如赐下毒酒一了百了。 这怎么能行?儿子还需要广平侯的支持!太后没知会皇上皇后,直接将周氏接进宫,还封为丽嫔。 后来朱嗣炯知道,给金陵的广平侯去了道口谕, “听闻尊夫人打算在京城常住,尔是否有意回京城当差?” 广平侯当即给夫人去了封措辞严厉的信,责令她马上回来。 周夫人虽然不乐意,却不敢不从,耳提面命嘱咐侄女一番,才恋恋不舍离开京城。 再说林夫人,眼见周氏进宫做了嫔妃,但林氏还待在宁王府后院,差点急疯了。 她品阶不够,没资格进宫,只好来女儿这里念叨,“你爹提了直隶府同知,不日就要上任,也算一方大员,现下圣眷正浓,按说你也应得宠才对。” “你看看周氏都封了嫔,连出身下贱的苏氏都被皇后接进宫去,怎么你反倒被落下了?” 林氏不说话,只端坐垂首听着,脸色木 分卷阅读147 然。 “真是块木头!”林夫人恨铁不成钢,捶着大腿恨道,“我当初怎么和你说的?你是太后亲自指的人,即便皇上不爱,只要时时去侍奉太后,后宫也总有你的一席之地。” “在家时看你挺伶俐一人,怎么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林氏听她喋喋不休抱怨了许久,始终一言不发,这幅作态,又把林夫人气个半死,“算了,还好不是我生的,没欠下这儿女债,我不管了,让你爹来操心吧!” 看她起身要走,林氏也没留她,站起来送她出去。 林夫人翻了个白眼,气哼哼地说了句,“不敢劳娘娘大驾!” 林氏身形一顿,她还没怎样,旁边的田果儿先红了眼圈,哭道,“夫人总一味责怪小姐,为何不去问问老爷?” “问他什么?”林夫人不明白。 “果儿,不要胡说!” “小姐,事到如今还要瞒着么?真打算在这府里孤老终生?” 林夫人大喝,“到底怎么回事?” 田果儿呜呜咽咽哭起来,“求夫人给小姐做主,老爷想让小姐归家,所以皇上才不宠幸小姐。” “什么?!”此话如一道霹雳击中林夫人,她呆立半晌,反问道,“为什么?” 田果儿抢在林氏前头开口,急急道,“皇上独宠皇后一人,老爷怕小姐受委屈,想着另配他人,虽然小姐已明说要留下,但老爷……。” 林氏怒不可遏道,“荒唐!他得了失心疯不成?他把我、把他儿子、把林家的前途可放在心上?” 她看着林氏,“你若归家,就伴着青灯古佛过一生吧。”说罢,扬长而去。 林夫人回去和林勤大闹一场,第二日林氏见到父亲时,他眼眶还是青的。 父女二人关在屋里密谈了许久,田果儿不得进屋,贴着窗户根儿蹲了半天,只闻林氏的哭声和林大人的安慰声,具体说什么,一个字也没听清。 林勤出来时满脸哀容,为女儿,也为自己。 地方大员就任前都要进宫面圣,聆听圣训,林勤自不例外。 御前听训,林勤有些心不在焉,他犹犹豫豫,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朱嗣炯看得好笑。 他单独留下林勤,因熟不拘礼,便打趣说,“瞧你那样子,莫不是内急不好开口?” 林勤左右瞧瞧,朱嗣炯对他不设防,挥挥手让闲杂人等退下,殿内只留司礼监掌印太监汪保。 转眼间冷清许多,林勤“扑通”一声双膝跪倒,不分个就是叩头,这样子倒把朱嗣炯吓了一跳。 “微臣有负圣恩,罪该万死!”他惨然说,“求皇上治臣的罪,饶了小女。” 想到女儿乖巧懂事却落得无人疼惜,他更觉刀子剜心般难过,竟自放声大哭起来。 朱嗣炯好半天才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明白怎么回事——他想自己接林氏进宫。 大殿四周静得鸦雀无声,林勤的哭声就显得更为刺耳。 朱嗣炯斜坐在大案后,手指头轻轻叩着椅子扶手,没去看地上的林勤。 旁边伺候笔墨的汪保偷偷觑了一眼,皇上面色如常,然眼中的情绪却让人看不透。 汪保心头一颤,将头低得更深。 他在宫变时偷偷将印玺藏了起来,事态平息后献于皇上,因他未投靠朱嗣炎,好歹没被清理出宫。 汪保之前无圣眷,因此不得不在察言观色上多花功夫。 皇上明显不高兴了! 林大人你是不是傻,逼着皇上收女人吗?若是皇上不临幸,是不是你还要逼皇上睡自家闺女? 出乎汪保意料,皇上沉吟半晌反而笑道,“是朕的过错,竟将林氏忘了,……汪保,你这就去接林氏进宫,嗯……余下事宜请皇后安排。” 汪保应了一声跪安退下,林勤抹了一把脸,方觉心中稍稍轻松了些。 “一把年纪哭成这样,让人看见还以为朕要治你罪!”朱嗣炯顽笑道,“快下去洗洗,好好办差,你的功劳朕心里有数,跪安吧。” 从正殿出来,已是申时,朱嗣炯本想先回凤仪宫,但寿康宫来人请他过去,只得先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怕冷,殿内用毡帘围得密不透风,燃起了地龙,一进去就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万碧也在这里,坐在太后下首,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眉头微微一跳,那神情透着几分顽皮和捉弄。 许是太热,她双颊桃色似晕,眉黛春山,目含秋水,较平常更为艳丽动人。 朱嗣炯喉头一动,不自觉就感到燥热难当。 “给皇上请安。”上首传来娇柔的女声。 朱嗣炯这才发现太后身边有一个年轻女子。 她竟坐在阿碧之上! 朱嗣炯眉头拧了起来。 那女子早在他进来时就站了起来,看他神色不对,面有惶恐。 “坐下,自家人,不必拘礼。”太后笑呵呵拉她重新坐下,又唤朱嗣炯过 分卷阅读148 来,“这是太原王氏嫡长女,闺名唤作如熙,论起来要称你一声表哥的。” 朱嗣炯站在原地,咳了一声,“久闻王氏女知书达理,最是遵礼数,今日一见……,嘿嘿,也不过如此嘛。” 皇上明晃晃的讽刺,王如熙的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忙站起来想退下去,但手被太后攥住,一时间走也不是,坐也不是,脸色一青一红,只恨不得有个地缝儿钻进去。 万碧款款起身,行礼后道,“母后,天色不早,睿儿这时定在找儿臣,请容儿臣先行告退。” 太后却不放她走,“哀家说刚才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万碧瞥了朱嗣炯一眼,“一来后宫母后做主,二来正主在这,母后问他吧。” 不待太后回答,万碧转身离去。 媳妇闹情绪了!朱嗣炯提脚追了上去。 太后目瞪口呆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气得砸了案上的玉如意,“传哀家懿旨,太原王氏嫡长女如熙,淑慎性成,勤勉温良,着册封为贵妃!” 宫人皆愣了,太后更加恼火,“怎的,哀家还没有册封一个妃子的权力?” 张嬷嬷想劝,但想到这是太原王氏,忍了忍,还是没有说话。 这会儿的功夫,王如熙已恢复平静,忙跪下谢恩。 外头寒风渐起,夹着雪粒子在宫院中飘落,王如熙紧紧大衣裳,跟着苟道出了宫门。 苟道把她送上王家的马车后才回去和太后复命。 她的贴身婢女宝晴非常担忧,“小姐,皇上好像不大喜欢您。” 王如熙笑道,“不是好像,是肯定,都说皇上独宠万皇后一人,其他女子皆不放在眼里,我还当是世人夸大其词,如今看来,是我太过浅薄。” 她泰然自若,完全没有刚才面圣时的窘然之态。 宝晴很替自家小姐打抱不平,“原本说的是让您进宫为后,现在万氏当了皇后,您堂堂王家嫡长女,反而要为妾!” 贵妃,说的再好听,不也是皇家的妾么? 王如熙面色一肃,“宝晴,从我答应家里入宫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能只考虑我个人,而是要周全整个王家。” “当皇后只是锦上添花,做妃子也没什么不好。”王如熙面上是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既已成事实,就要积极面对,我王家一族经几百年风雨不倒,又岂会在乎这小小的名分之差?” 看着自家小姐,宝晴目含钦佩,似乎看到一条康庄大道,在她脚下徐徐铺开。 细珠碎粉的雪片愈下愈猛,渐渐成团成球的在风中飞舞,到了亥时,凤仪宫的宫院已是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 暖阁中烧起了地龙,又燃着四个鎏金兽首火盆,炭火熊熊燃烧,融融似春。 一屋旖旎风光,万碧香汗淋漓,窝在朱嗣炯怀中,指尖绕着他的发梢,喘吁吁道,“这般卖力,想证明什么呀?” 朱嗣炯摩挲着她潤腻无比的背脊,睁着一双澄清和秋波一样的眼睛,若无其事说,“我哪次不卖力?” 万碧推开他的手,娇嗔道,“周氏接进来了,林氏你也松了口,如今母后又给你找了个出身高贵的妃子,我的爷,艳福不浅呐,” 朱嗣炯顿觉头疼,“阿碧,我快愁死了,你还笑话我。” “我也愁啊,”万碧也颇觉无奈,“任由母后这般做主,后宫三千佳丽指日可待啊。” 想着一屋子莺莺燕燕扑过来的场面,朱嗣炯毛骨悚然,苦着脸说,“阿碧,你要替我做主!” 万碧叹道,“那我可要对母后不敬了。” 后宫之主,只能有一个。 第73章 一支梅花 寒冬腊月,接连几日的大雪, 皇宫内残雪连陌, 一片白皑皑,朱嗣炯下朝归来,听闻御花园的梅花开了, 便令御辇绕道梅林, 打算折枝梅花一讨阿碧欢心。 梅林并不大, 伴着小小的堆翠山, 只有七八亩地,但品种名贵,又得宫中匠人悉心养护,是以开得十分繁茂,红的、粉的、白的,交相辉映,极为绚丽多姿。 更妙的是,还未走近梅林, 先有阵阵暗香浮动, 朱嗣炯深吸清香冷冽的空气,不觉精神大振。 他一边赏梅, 一边挑挑拣拣,奈何没有满意的。 忽看到流芳亭旁有棵老梅树,斜里突出一支,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 或如僵蚯,枝头红梅开得如云霞般灿烂,当即拍手大赞,就是它了! 朱嗣炯拾阶而上,到了暖亭跟前,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暖亭中,是几个女子正在讨论诗词,“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我现在方体会到陆放翁的心情了。” 这女子幽幽叹道,语气中是无尽的哀愁和怅惘。 另一女说,“我与姐姐是一样的,都被锁在这重重深宫,纵有千般才情,也不过是落寞孤苦终身罢了。” 每日处理朝政已很累了,朱嗣炯懒怠去听后宫女人的悲秋悯月,他 分卷阅读149 皱皱眉头,伸手去折梅。 忽听亭内又有人说道,“两位娘娘且瞧外面梅花,纵然严寒相逼,可依旧傲然挺立冰雪之间,我们今日来赏梅,不就是赏的梅花风骨?” 正说着,暖亭窗子从内打开,直直冲着朱嗣炯的脸而来。 朱嗣炯反应极快,霍地一闪,那扇窗子,便“啪”地拍在旁边伺候的汪保脸上。 差点把汪保拍晕了! 开窗子的人已然吓傻,“陛、陛下?!” 又是田果儿泫然欲泣的脸,朱嗣炯眉头皱得更紧。 一听说皇上来了,亭子里的人赶忙出来见驾。 是林氏和丽嫔周氏,急匆匆跪下,不偏不倚正好挡在那棵老梅树前面。 朱嗣炯说了声“起来吧”,示意她们让开。 丽嫔微微低着头,有意无意间往林氏身后藏了藏。 入宫近两个月,这是头一次见到皇上,田果儿的心不由突突直跳,她悄悄拉了拉林氏的袖子——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要放过! 林氏犹豫了下,鼓足勇气说,“陛下,天气寒冷,去亭中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朱嗣炯走到树前,左右端详那支梅花,正琢磨从何处折好,闻言微微一顿,“不用!” 林氏的脸皮就有些发红,搓着帕子,一脸尴尬的笑,喃喃着不知说什么好。 田果儿看出皇上想要折梅,便腆着脸上前,伸手去折,“奴婢看这支梅花好,折下来插在瓶中,赶明儿置于御书房,陛下批阅奏折累了,就赏赏这梅花,歇歇眼睛。” 她手脚很快,朱嗣炯阻止不及,眼睁睁瞧着她“咔嚓”一声,生生将那支梅花从中折断。 田果儿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不由双腮飞上两朵红云,羞答答地侧过身子,将梅花往朱嗣炯面前一捧,娇娇怯怯说道,“请陛下笑纳。” 笑纳个屁! 朱嗣炯看着她手里的梅花,又看看树上的断枝,心疼得无以言表。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朱嗣炯开口道,“你这女人实属罕见!” 陛下夸自己了!田果儿面上一喜,却听他又叹道,“朕今日真是大开眼界,怕是宫墙都没你的脸皮厚。” 朱嗣炯目光满是疑虑,“朕几次给你没脸,你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朕身边凑,你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在你眼里,朕就是不管脏的臭的,统统来者不拒的色中饿鬼?” 田果儿手一抖,红梅“噗”地落在雪中,她身形晃了几晃,似是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奚落。 “陛下!”她扭着细细的腰肢,歪歪斜斜跪下,一哭三叹,“您误会奴婢了,在奴婢心中,您宛若天神,贵如……” “闭嘴!朕气昏头了跟你说些废话!”朱嗣炯没好气说道,“汪保,着人扔她去浣衣局!” “是!”汪保立刻应道,揉揉流血的鼻子,恶狠狠看了田果儿一眼,小样儿,等着吧你! 朱嗣炯也没了折梅的心情。 看着离去的皇上,再看几个内侍过来要拉她走,田果儿终于感到一丝害怕,下意识去抓林氏的裙角。 还没碰到林氏,她已被堵上嘴,扭手扭脚地被架走。 田果儿刚才一番作态,林氏哪里还猜不出她的心思,但二人相伴数年,实不忍见她没个下场,遂挽着丽嫔的手急急道,“周姐姐,果儿一去凶多吉少,可怎么好?” 丽嫔轻轻摇摇头,苦笑道,“我算哪个牌子上的人物,怎么会有办法?……你别急,不然求求皇后,她一句话顶我们千百句!” “皇后肯帮忙吗?”林氏想到皇后对果儿不加掩饰的反感,忧心重重。 丽嫔没有说话,她也知道这是难上加难的事。 二人一路沉默着,走到梅林外,恰遇到了王贵妃。 这位出身高贵,又有太后撑腰,也是惹不起的人物。 二人忙给贵妃见礼。 王贵妃擎着一只红梅,含笑道,“两位妹妹快请起,你们也来赏梅?” 她看到林氏腮边挂泪,丽嫔面有愁苦,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也许她可以帮忙,林氏心中一动,连忙将事情说了一遍,恳求道,“虽说果儿行为不妥,不该心存非念,但她身子骨娇弱,去了浣衣局,九成九没了活路。” 王贵妃笑道,“皇上龙章凤姿,普天下女子谁不景仰?她有这念头不为过,只是太莽撞了,是该学学规矩……” 林氏本以为她不肯帮忙,但她话头一转,“不过田果儿是妹妹贴身伺候的人,如此发落,也太下妹妹的面子。” 王贵妃一扬手中的红梅,“本宫在太后那里还有几分薄面,借着送梅花,我们同去撞寿康宫的金钟!” 太后这座大钟还是管用的,隔了几天田果儿就被放回来了,受罪肯定是有的,之后也大病一场,不过好歹捡了条命。 但宝晴不理解,“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奴婢,平白惹得皇上不快,娘娘这是何苦?” 王贵妃沉默不 分卷阅读150 语,走到门前,看着外面出神。 她住在昭阳殿,紧挨着寿康宫,但皇上给太后请安时,从来没有踏进过她宫门一步。 夜幕下的宫门阴沉沉的,在朔风中迎风呼啸,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她忽笑道,“宝晴,本宫从来没奢望过皇上的临幸,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一个男人,尤其是皇帝身上,简直不要太愚蠢!” 王贵妃攸地转身,双目灼然,映着殿内的烛光,似有两团火在烧,“这区区后宫,方寸之地,本宫岂会看在眼里?本宫,要的是朝堂之上!” 得贵妃娘娘出手相助,林氏很是感激,隔三差五就去请安,王贵妃也有心交好,因见林氏一直没有位份,她便在太后面前提了提,转天,太后就提升林氏为嫔。 虽然没有封号,但也足以让林氏惊喜,自此对王贵妃更加亲近信任。 小雅听说后不屑道,“仗着太后喜欢,收买人心,不怀好意!” “能讨太后喜欢也不容易,就说本宫,怎么做也不得她欢心。”万碧叹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了。” “太后总压着您,真叫人憋气,就不能想个办法让她别再插手宫里事?” 万碧失笑,“傻丫头,她是皇上亲娘,一个‘孝’字就压得死死的,就是皇上,也只能敬着太后,不能限制她。” 小雅撇撇嘴,“摊上这么个婆婆,有够您受的。” “谁给朕的皇后委屈受了?”门帘一掀,朱嗣炯手里举枝梅花,踱了进来。 万碧忙起身迎他,拿着帕子擦擦他额头上的雪水,嗔道,“这些奴才们当差越发不上心了,怎么没打着伞?瞧瞧这袍角都湿了。” 朱嗣炯把梅花插在青花宝月瓶中,“不怨他们,是我没叫跟着。阿碧,你们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整日介在宫里待着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女人间的是是非非。” 万碧找出件家常道袍给他换上,又吩咐小雅把朱嗣炯换下来的团龙常服拿下去清洗。 小雅忙捧着衣服小心翼翼地出去了。 “你可真护着你丫头,赶紧把她支开,还怕我罚她不成?” 万碧调侃道,“背后议论太后,当然怕她儿子找我的麻烦。” 自个儿亲娘做的事,朱嗣炯也觉得头疼,朝政不顺已让他够烦的,回到后宫还有个亲娘添乱。 看他的神情,万碧知道定然有事,轻轻给他揉着头,柔声问,“新政的事不顺当?” 朱嗣炯听从吕秀才的建议,推行方田均税的新政,重新丈量每户的土地并登记再造鱼鳞册,施行赋税等级制,按户征收。 此举是为了清出豪强地主隐瞒的土地,防止土地集中,旨在减轻底层农民的负担,增加国库收入。 相当于从世家勋贵口中夺肉吃,可想而知遭到了多么激烈的反对。 除了吕秀才和几个低阶官员,朝堂上几乎没人赞成。 朱嗣炽略显疲乏,皱着眉头长长吁了口气,“比我想象的要难得多,唉,做了皇上也不能随心所欲。” 他眉心间隐隐有了道竖纹,即便如此烦恼,还不忘给她折枝梅花——万碧心头一热,眼眶中突然涌满了泪水。 她轻轻在他唇上一吻,“爷是干大事的人,后宫女人之事,就不用您多费心啦!” 虽然太后不喜自己,但该尽的礼数不能缺,若无意外,每日万碧必去寿康宫请安。 这日她便在这里见到一个意外之人——朱素瑛。 因牵扯到平王谋反,她早就被夺了封号,尽管后来亲爹宁王当了皇帝,也没给她恢复封号。 又是庶女,太后连面子情都没有,朱素瑛一直不得意,怎的突然出现在寿康宫? 而且太后对她一改前态,满面笑容,二人看上去相谈甚欢,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 万碧不禁有些纳闷,这其中发生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Irene”的营养液,谢谢“山雀子”、“笑开了容颜”的营养液 谢谢各位小天使,爱你们哦~~~ 第74章 一张白纸 寿康宫的地龙烧得旺旺的,室外天寒地冻, 殿内温暖似春, 热得万碧有些发燥。 比炭火更为热烈的,是太后的拳拳慈母之心 “快要过年了,哀家想着热热闹闹地过个团圆年。”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 一时心情有些激动, 擦擦发红的眼角,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以告慰先皇的在天之灵。” 听话听音,太后提到“一家人”,万碧便猜到了朱素瑛的来意。 果然,朱素瑛面有戚戚然,“母后仁慈,可惜女儿如今等同庶人,不能侍奉左右,只能多替母后抄几卷佛经, 聊表孝心。” 她一面说着, 一面偷偷觑着万碧的脸。 案上摆着几卷佛经,想来是她孝敬的。 万碧没搭茬, 只握着手上的墨彩小杯,用心品茶。 分卷阅读151 太后见状,便生出几分不悦,对万碧说,“素瑛是先帝长女, 金枝玉叶,却没个公主的身份,反倒连寻常的外命妇都不如。” “皇帝理应以仁孝治天下,怎能见到自己姐姐受苦而无动于衷?皇上想不到,皇后你身为一国之母,理应提醒皇上才是。” 万碧微微欠身,语气坚决又不失恭敬,“母后说的是,儿臣定会就此事向皇上进言。” “但儿臣斗胆驳母后一句,皇姐当初被夺尊位封号,是因牵扯进平王谋反一案,此事早已盖棺定论,连先帝都没有给皇姐再次封赏。” “母后刚才也说到,皇帝理应以仁孝治天下,封公主一事不大,但皇上若做了,岂不是明晃晃打了先帝的脸?” 听她开头话音,太后和朱素瑛先是面上一喜,然而越听越不对,等到后来听明白,朱素瑛面皮发白,而太后已是勃然大怒。 她狠狠一拍桌子,斥道,“哪里来的这许多歪理,她是皇上血缘至亲,怎么就不能封公主?” “哀家知道你记恨她,若不是你勾引……” “咳咳!”眼看太后又要口不择言,张嬷嬷急出一头冷汗,连声咳嗽打断,“太后娘娘,此事皇后大约也做不得主!” “你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儿?”盛怒之下,太后也不管是谁,当即给了个没脸。 张嬷嬷面上挂不住,讪讪退到一旁。 “哀家用她做主?不过是瞧瞧她的心罢了!”太后余怒未消,“一个两个都不孝,哀家怎么摊上这样的儿子儿媳!” 万碧冷笑一声,直挺挺跪下,“儿臣当不起‘不孝’的名声,且幼从父,嫁从夫,夫死从子,儿臣事事以皇上为先,扪心自问,没有做错!” 意有所指,太后自然听出来了,但自己都是太后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还用“三从”? 她又是狠狠一拍桌子,力气之大,桌上的茶盏都蹦了起来,“万氏,你真以为哀家不能废了你?” 万碧不怒反笑,磕了一个头,“母后,您还真废不了我。” 能废后的只有一人——皇帝,而打死朱嗣炯他也不会废后。 太后被她噎得直翻白眼,连连拍桌怒道,“滚滚滚,给哀家到宫门口跪着去!苟道,你去盯着,哀家不叫起不准她起来!” 躲在柱子后面的苟道额头青筋一跳——怎么我都躲在这里了,您老人家还能看见我? 万碧扶着小雅慢慢站起身,面色平和,徐徐说道,“恕儿臣不能从命。” “什么?!你……”太后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万碧直哆嗦。 “本来今日请安,是要告诉母后一个好消息。”万碧抚着小腹笑道,“儿臣又有了身孕。” 此话如一道晴天霹雳,惊得太后脑子发懵,瞠目结舌,又、又有了? 苟道一甩汗珠子,大呼庆幸,罚不了皇后啦!不用挨皇上板子啦! 张嬷嬷趁机低声说,“太后,皇嗣为重,且饶了她这一遭,日后再说。” 这个台阶不得不下,太后脸皮一僵,嘴角抽抽,“回去养胎,若哀家的孙子有个闪失,哀家定不饶你!” 到底气不过,太后又说,“以后也不必假惺惺地过来给哀家请安,少见你几次,哀家还能多活几年。” 张嬷嬷真想找块豆腐碰死算了。 万碧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心上,瞥了一眼朱素瑛,笑吟吟出去了。 看着离去的皇后,再看看气愤难平的太后,苟道暗自思忖,要不要和那位老太爷商量商量,自己换个地方,这位太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别到时候再把自己折进去。 出了寿康宫,万碧望着外头似晴似阴的天,房顶上寸厚的积雪,叽叽喳喳出来觅食的麻雀,深深吸了口气。 太后何曾重视过庶女,不过不给朱素瑛封公主,反应居然如此激烈,简直像挖了她的心肝一样。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路上的积雪被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万碧没有乘坐车辇,扶着小雅慢慢走着,“你给万家传个信儿,让他们递牌子进宫,对外就说是封爵的事。” “是,……娘娘,太后怎么想起封长公主的事情?奴婢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事。” 万碧笑道,“你没听出来?‘一家人和和美美’,一家人,凭太后的心性,她认为谁和她是‘一家人’?” 小雅思索片刻,摇头道,“奴婢觉得太后和谁也不真心亲近,就连皇上这个亲儿子,她还一肚子抱怨呢。” 想到太后的偏心和执拗,万碧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若是皇上知道太后真正的打算,还不知道会多委屈。 只希望自己是猜错了。 朱嗣炯早得了消息,奈何案头奏章摞得尺高,又和高敬他们打了半天嘴仗,直到月亮升上了树梢,才回了凤仪宫。 他兴奋地嚷道,“阿碧,什么时候有的?怎的不早告诉我?” 万碧命人端上红白鸭子炖杂烩火锅,给他盛了热热的一碗,笑吟吟说,“这个 分卷阅读152 月小日子没来,我只是疑心有了。母后要罚我,我一下着了急,便顺嘴说出来当逃脱的借口。” 朱嗣炯叹道,“母后,唉,她说什么你别理她就是,她要罚你你就装晕。” 万碧噗嗤一声笑道,“放心,我吃不了亏。——朱素瑛封公主的事,你怎么看?” “不成!”朱嗣炯脸色沉了下来,“且不说她的封号是皇爷爷亲自夺的,单凭她心思不纯,我也不能给她这个尊荣。”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可你想过没有,母后为何这么做?” 朱嗣炯没好气说道,“她就是过不惯安生日子,非要折腾点儿事出来!” 万碧失笑,点点他的额头,“爷,你别忘了,先帝的骨肉中,还有一个没有尊荣呐。” 朱嗣炯正夹着一片鸭肉往嘴里送,闻言筷子一抖,那鸭肉直直掉下,“啪”一声砸进汤碗里。 看他呆傻痴楞如遭雷击的样子,万碧冷笑道,“你忘了朱嗣炽!没想到吧?母后怎会那么好心管一个庶女的死活,分明是给她最爱的长子投石问路。” “这怎么可能?!”朱嗣炯失声叫道,“废他为庶人,高墙禁锢,永不许复入宗室,这是皇爷爷的旨意!” 他连连摇头,“母后再糊涂也不会这么做,前有圣旨,后有律法,不管我同不同意,臣工们就不能答应。” 万碧叹道,“你别怪我多心,实在是母后此举太过反常,不若你派人盯着宫外那几位,——多做防范总不是坏事。” 朱嗣炯已没有胃口吃下去,将筷子往桌上一扔,仰面吐出胸中闷气,“阿碧,此次定然是你猜错了!” 京城东大街一处酒楼中,万姐夫坐在二层临窗雅间,嘬着小酒,哼着小曲儿,不错眼地盯着街口。 东大街尽头是朱素瑛的宅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辆雕花青顶马车骨碌碌出了宅门,直奔城外而去。 万姐夫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等了几刻种,看到人群中有人跟过去,才骑上马慢悠悠地一路晃荡过去。 他直接去了城外的白山庄。 白山庄原是皇庄,现在是关押朱嗣炽的地方。 门开了,里面出来那辆马车。 万姐夫远远看到,狠命抽了下马屁股,大叫道,“马惊啦,马惊啦,快躲快躲!” 他驾着马直直冲过去,把马车撞了个人仰马翻,车内的东西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朱素瑛也从车里跌了出来,亏得侍女死死拉住她,才没被马车压住。 万姐夫也没好到哪里去,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 朱素瑛鬓发散乱,扶着侍女的手站起来,迭声吩咐护卫们打死这个莽汉。 万姐夫抱头四处乱窜,狂喊道,“我是皇后娘娘的姐夫!” “切勿动手!”侯德亮气喘吁吁跑过来,“误会,都是误会!” 万姐夫躲在他身后,心想你小子可算现身了,脸上却愁眉苦脸道,“老侯,这位是谁啊,差点打死我。” 侯德亮对朱素瑛略一躬身,“您来此处是否有圣上旨意?” 朱素瑛一怔,随即昂首说道,“我奉了太后的懿旨,带太医来给炽哥儿瞧病。” 摔得鼻青脸肿的太医拱手作揖,“侯总管,下官不敢扯谎,的确是太后的懿旨。” 侯德亮笑道,“即如此,倒也无妨,只是皇上有令,进出都要搜一搜……” 朱素瑛十分不耐,喝道,“你这狗杀才,还要搜我不成?” 侯德亮面上一冷,却不敢顶撞她,只拿眼瞪着门口的守卫。 那守卫头子陪笑道,“侯总管,进出都搜过了,无违禁物件。” 朱素瑛冷哼一声,吩咐下人重新备马车。 就在此时,万姐夫指着地上大喊一声,“这是什么?” 摔裂的书匣子中露出一卷纸,纸上写满了字。 朱素瑛道,“那是炽哥儿给太后抄的佛经,……看看沾的这些雪啊,泥啊,让我怎么和太后交代!” “对不住,对不住,我给擦擦。”万姐夫笑嘻嘻地捡起来,用力甩了甩,冷不防甩出一张白纸,飘飘荡荡飞到侯德亮脚下。 雪水打湿了纸张,灯笼火把一照,那纸上竟隐隐显出字迹。 侯德亮大惊,忙捡起来,“拿水!” 连番变故,侍卫头子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自己担干系,忙端了一盆清水过来。 侯德亮将纸浸到盆里,纸上赫然显现几行清晰的小字。 “慈母大人在上,不孝子炽顿拜,孩儿蒙冤被囚,整整一年又二月,无一日不思念慈母,囹圄望天,泣血泪干。今慈母为太后,再无掣肘,万望代儿设谋,替儿翻案,助儿脱此灾难,若日后孩儿有造化,定……” 待看清所写,侯德亮身上寒毛陡然一炸,心狂跳不已,他紧紧攥着这张纸,厉声喝道,“将这几人统统拿下,一个不许放跑!” 朱素瑛只觉背后又湿又凉,已是汗透了内衣,她惊慌失措 分卷阅读153 地说,“不干我的事,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夹带。” 侯德亮冷冷说道,“请大小姐稍安勿躁,一切等到了御前再分辩吧。” “冤枉!”朱素瑛眼前一黑,竟昏死过去。 万姐夫呵呵笑道,“老侯啊,莫不是也要将我看管起来?” 侯德亮拱拱手,“您大人大量,委屈一下,小的先给您赔罪!” 说罢,他小心翼翼将那张纸放好,翻身上马,直奔皇宫而去。 第75章 半壶冷茶 是时正是子时,昏暗的薄云后是一轮惨淡无光的弯月, 映得黑暗中的太阙宫模模糊糊, 灰暗莫辨。 御书房的还燃着灯,朱嗣炯面无表情看着案上那张字条,蓝色的字迹, 是用明矾水写的。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大哥的笔迹。 真没想到, 朱嗣炽到现在还没死心! “若日后孩儿有造化, 定万事以母为尊, 倾天下所有,惟供母独享。” 朱嗣炯真想放声大笑,这虚无缥缈一句承诺,母后心动了? 还是说,母后从始至终,都没把自己当回事? 自己于她而言,到底算是什么? 说不清是可笑,还是可悲, 朱嗣炯心里忽地涌上一种似血似气, 又酸又热的苦涩。 跪在下头的侯德亮久久听不见皇上的声音,飞快觑了他一眼, “皇上,人都关押着,如何处置?” “白山庄的守卫全都换了!围墙加高,铁锁加固,无朕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着朱素瑛去南山佛堂为太后祈福。” “那个御医, 既然医术高超,就让他去辽东军营中效力。” 他说一句,侯德亮应一句。 白山庄的围墙加多高?朱素瑛祈福多久?辽东哪个营盘? 这些皇上都没说,但他在气头上,侯德亮不敢问,暗自揣测圣意,应是要按最严厉的办。 子时将过,殿角的自鸣钟咔嚓咔嚓地响着,侯德亮已退下去好一阵,可皇上仍坐着发呆,汪保蹑手蹑脚上前,轻声问道,“陛下,夜深了,老奴已将西暖阁收拾好,请陛下安寝。” 朱嗣炯回过神来,“不必,朕回凤仪宫。” 凤仪宫的宫门竟然还没落钥,宫内燃着的烛火,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暖黄色。 朱嗣炯忽然间就觉得心安定下来,他挥退众人,放轻脚步进了寝宫。 万碧和睿儿头挨着头,脸蛋都红扑扑的,看样子睡得正香。 睿儿小手攥着拳头,一左一右举在耳旁,呼呼地还打起了小呼噜。 朱嗣炯不由笑了,他脱下外裳,侧身躺在万碧旁边,胳膊一伸,将她母子二人揽入怀中。 万碧攸地翻身,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再不来就不等你了。” 朱嗣炯埋头在她的肩窝处,深深吸了口气,让她的气息充满自己的胸膛,“还好有你。” 白山庄之事,朱嗣炯并未告诉太后,但也没有刻意封口,是以不过二三日后,太后就知晓了此事。 尽管苟道用辞谨慎,小心翼翼地温言告之,太后还是当场气昏过去。 恰好王贵妃过来请安,人中掐紫,也不见太后睁眼。 还是御医几根银针扎下去,太后才幽幽转醒。 消息传出去,朱嗣炯正和吕秀才商议如何推行新政,闻言将满案策略一推,急匆匆来到寿康宫。 太后早已哭得泪光满面,一见他便从暖炕上霍地直起身子,指着他就骂,“没心没肺的东西,你不如一根绳吊死我算了!” 满屋顿时一静,苟道又悄悄躲在柱子后面。 王贵妃手一抖,差点把参汤洒了。 一旁的张嬷嬷立时面无人色,暗叹道,太后你真要把母子情分糟蹋尽么? 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朱嗣炯冠玉一般的脸霎时涨得通红,看得出内心极为不平静,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长长吁了口气,脸色慢慢转缓,徐徐道,“母后身体不适,还是少动肝火的好。” 太后捶着锦被哭道,“哀家的大儿子要被小儿子逼死了,你叫哀家怎么活得下去?” 朱嗣炯冷冷道,“母后这话让人听不懂,朕如何逼他了?朕既没有赏他毒酒,也没有赐他匕首,每日好吃好喝供着他,他怎么就死了?” “你若还认哀家这个母亲,就把你哥放出来!——别说什么先帝旨意不旨意,如今你是皇帝,这天下你说了算,放不放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朱嗣炯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母后的意思,是要朕给他翻案?” 王贵妃察觉到他的变化,忙赔笑道,“陛下有所误会,太后只是想念大哥,想见一见罢了。” “闭嘴!”朱嗣炯喝道,“朱嗣炽已废为庶人,你称他为大哥是何意?” “他本就是你大哥,还说不得了?”太后怒道,“当 分卷阅读154 年的巫蛊之案疑团重重,一准儿是朱嗣炎设下的毒计,哀家的炽儿是冤枉的!” “哦?照母后所说,他是冤枉的,应该要翻案?”朱嗣炯似笑非笑说道。 太后忙不迭点头,“正是如此,理应还你大哥清白。” “嗯,朕替他翻案,还他清白,还他天潢贵胄的身份,接下来呢?”朱嗣炯神色一变,脸阴得要下雨,“朕是不是也要把皇位还给他?” 一瞬间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静,压得众人透不过气来。 饶是太后也觉得不对,有些结巴地说,“……哀家可没这个意思,皇位自然是你的……只是,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好歹体恤下为娘的心吧。”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朱嗣炯叹了一声,走到太后身边坐下,“母后,不是朕不体恤,实在是他、他有谋逆之心,朕不能放他出来。” “谋逆?”太后断然否决,“不要听信谗言,你大哥只想做个闲散富贵亲王,绝没有其它念头。” 朱嗣炯便将字条的内容仔细复述一遍,目光复杂看着太后道,“母后怎么想?” 太后眨眨眼,不知该怎么回答。 “陛下,臣妾以为此字条蹊跷。”王贵妃插话道,替太后解了围。 “对对对!哀家也以为蹊跷,贵妃你和皇上说说。” 王贵妃先给朱嗣炯奉上一杯茶,见他面有嫌色,便很有眼力退到一旁,“臣妾想不明白,朱庶人为什么要夹带字条。” “他本可以让皇姐传口信,却用密信这种容易给人留下证据的手段。” “简直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有谋反的心思似的,陛下,这太不正常了。” 朱嗣炯似乎有点意外,转身取杯子,却不想手插在热茶里,烫得一缩,已是铁青了脸,冷冷说道:“贵妃是说朕冤枉了他?” 王贵妃好像被他吓到了,拘谨地揉了揉帕子,看了一眼太后。 太后对她鼓励地笑笑,她顿了顿,似是鼓足勇气说道,“臣妾不敢说,只是不审一审就直接定论,仿佛有些说不过去。” 太后一拍大腿,“正是此理,皇上应听听你大哥怎么说,不能凭着几个狗奴才红口白牙污蔑他!” “还有,听说那张纸是被皇后的姐夫发现的,他无缘无故去白山庄做什么?又那样的巧,偏偏让他捡到那张字条?” 王贵妃红着脸一口气说完,惴惴不安地看着皇上,“这仅是臣妾胡乱想到的,绝没有猜测皇后之意,若是说错了,皇上千万别怪罪臣妾。” 太后听得心头一喜,正要随声附和,却衣袖一紧,原来是王贵妃偷偷抻了抻,示意她不要出言。 太后眉头一拧,心中生出点儿不悦,但到底没说话。 朱嗣炯端然默坐一言不发,神情冷峻,良久,才看着王贵妃道,“朕小看你了,想不到爱妃还是位女中诸葛。” 他喑哑的声音中透着巨大威压,压得王贵妃心头发闷。 且听他说出“爱妃”二字,王贵妃知道他定然是恼了,不由心头狂跳,冷汗浸透了重衣。 太后却没听出来,拍手喜道,“就是就是,哀家亲自选的人,怎么会差?岂是那姓万的狐媚子能比的?” 朱嗣炯额上青筋急速暴了两暴,拼命压着内心的愤怒,“母后慎言,万氏是朕的皇后!” 所有人都看出皇上处于暴怒的边缘,宫女内侍们个个噤若寒蝉,便是王贵妃眼中也流露出几分惊惶。 只有太后不以为然,“哀家哪里说错了?这事摆明了是万氏指使她姐夫陷害我儿,意图挑起天家不和,离间咱们母子三人的关系!” “其居心之叵测,用心之恶毒,哪堪为一国之母?皇上,你赶紧废了她,哀家看王贵妃甚好,知书达理,足智多谋,定然能成为你的贤内助,便立她为后吧。” 仿佛一声炸雷在晴空中无端爆响,王贵妃被惊得浑身一颤,“扑通”一声双膝跪倒,急急说道,“太后、陛下,臣妾无德无能,万万当不得后位,皇后娘娘德才兼备,堪为我等表率。” 太后愣了,她没想到王贵妃直言拒绝,呆愣一会儿,心道皇后之事以后再说,先把大儿子弄出来才是要紧。 她遂蛮横道,“皇上,哀家只问你一句话,你大哥你是放还是不放?” 朱嗣炯闭上眼睛,胸脯起伏不定,久久才豁然睁开,他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带笑,语调却寒冷如冰。 “朕是母后的儿子,阿碧是母后的儿媳,请母后放心,我们俩一片孝心天地可鉴,吃穿用度决不让母后受委屈。” “母后年高,不应为琐事操心,只管在寿康宫颐养天年便是。传朕的令,此等杂事不得在寿康宫议论,如有违背,乱棍打死!” “母后莫恼,大哥身犯重罪,先帝和朕都没有杀他,已是给母后留了天大的情面……,这次的事朕不罚他,今后依旧会好吃好喝供着他,定然会让他在白山庄活得长命百岁!” 他不肯放人,又说得冠冕堂皇,太后 分卷阅读155 听着这些虚情假义的话,比吃了苍蝇还腻味。 若是长子登基,肯定不会这样与自己说话。 瞧瞧面前这位,这是自己儿子吗?这就是个冷面阎王爷! 他何曾把自己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 太后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恼火,真恨不得自己没这个儿子,脑袋一热,顺手拿起炕桌上的青花缠枝莲瓷茶壶,劈头盖脸地砸过去,“哀家怎么生出你这个东西!” 盛怒之下,太后出手没轻没重,朱嗣炯一来离得近,二来根本想不到他亲娘能下狠手,竟叫那茶壶砸个正着。 只听“砰”、“哗啦”连声响,茶壶在朱嗣炯额头上砸得是粉粉碎,一时间,碎瓷片、茶水、茶叶,混着血水流了朱嗣炯满头满面。 太后擦去溅到手上的茶水,暗道,还好水冷了,不然非烫出水泡来! 她抬眼一看朱嗣炯,顿然吓住了。 一屋子的人都吓傻了,竟然忘记叫御医。 朱嗣炯没觉得疼,只是脑子有些发懵,他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陛下——!”门口传来一声惊叫,透着无比的吃惊和心疼。 朱嗣炯拼命睁开眼睛向门口看去,看清来人,咧嘴笑道,“没事,阿碧,不疼。” 他身子晃了晃,慢慢向一旁倒去。 第76章 第一次交手 百善孝为先,上至达官贵人, 下到平民百姓, 无不奉为至理名言,更有《二十四孝图》广为流传,便是不识字的人, 也能一看图画便滔滔不绝地讲出这一段的故事。 先前还在无名镇的时候, 朱嗣炯书架上便有这么一本书, 彼时万碧还不大识字, 翻到这本图画书,甚觉新鲜,缠着朱嗣炯给她讲。 但听了几则就听不下去了,待说到“郭巨埋儿”,万碧气得差点把书撕了,“为了给娘吃口好的,就要把无辜的幼子杀了?这叫什么‘孝顺’?简直是愚孝,谁嫁谁倒霉!” 朱嗣炯笑道, “后来不是挖到金子了么?不过是教导子女要孝敬父母的故事罢了, 何必生这么大气。” 万碧不服气,“若是父母不慈, 儿女还要不要孝?” 朱嗣炯倒下去之前,莫名想到当年这一桩争论,那时他怎么说的,天下只有不孝的儿女,岂有不慈的父母? 心头陡然一片冰凉, 眼前天旋地转,他身子一歪,直直栽在地面。 王贵妃离他最近,见状毫不犹豫伸开双臂一把接住了他,然她身单力薄,被他力道一带,齐齐倒在地上。 王贵妃还不待从地上爬起来,突小腿一痛,原来是被人踩了一脚。 小雅若无其事从旁走过,帮着万碧把朱嗣炯扶到塌上。 万碧小心翼翼捏去碎瓷片,擦掉茶水茶叶,看到他血淋淋的伤口,心疼得直哆嗦。 看一屋子人呆傻怔楞地僵立原地,万碧厉声叱道,“都傻了吗?还不快去叫御医!” 这一声顿时把众人从惊怔中唤醒回来,叫御医、端水拿细布、收拾一地狼藉,顷刻间忙碌起来。 万碧低声吩咐小雅,“去义堂传李重生来。” 小雅答应声就往外跑,随手指了个小内侍让他给侯德亮传信,紧接着又往回跑——她家娘娘还在狼窝嘞! 御医很快就到了,什么也不敢看,什么也不敢问,清理好伤口,开了方子,战战兢兢躲到门外听吆喝。 朱嗣炯本就头脑发晕,喝了药,更加昏昏欲睡,强打精神吩咐道,“回去。” 太后似是想补偿刚才的过失,指挥宫人将他搬到暖炕上,“就在哀家这里歇息,外头寒天冻地的,当心伤口受了风。” 宫人们闻言停顿下来,扎煞着手,看看太后,又看看皇上,不知道听谁的。 万碧脸上好似挂了层严霜,冷冷道,“一个个都要造反不成?没听见皇上吩咐?” 她斜了汪保一眼,“汪保,你耳朵聋了?” 汪保犹如大梦初醒,忙不迭地吩咐小内侍拉来御辇,小心翼翼将皇上抬回了凤仪宫。 回到熟悉的环境,朱嗣炯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松懈下来,像个孩子般拉着万碧的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到了掌灯时分,他是被疼醒的。 说来也怪,当时一点儿都不疼,现在反倒头疼欲裂,就像有人拿把斧子劈开他的头似的。 他忍不住呻/吟了几声。 蜷缩在床边打盹的万碧立刻警醒,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很疼吧。” 她眼中布满血丝,娇艳如花的脸此刻苍白惨然,看得朱嗣炯一愣,“不疼,阿碧别担心。” 万碧抹抹眼角,喂他喝了杯温水,“爷,对不起。” 她语气中透着十分的内疚和歉意,朱嗣炯不禁有些讶然,沉默一会儿笑道,“阿碧,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什么吗?” 万碧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就是喜欢你 分卷阅读156 仗着我的势,耀武扬威的样子!”朱嗣炯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了下,“什么都不必说,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 心似乎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万碧再也擎不住,扑到他身上呜呜地哭起来。 朱嗣炯拍拍她的背,调侃道,“别哭了别哭了,你家爷还伤着呢,哎——呀,好疼好疼,快来哄哄我。” 守在外间与孤灯作伴的小雅听到屋里的动静,无言冲天翻了个白眼。 宫内悄悄传开一个令人心悸的流言——皇后设计陷害朱庶人,为了让太后和皇上彻底反目,好独掌后宫大权。 不过几日后,人人私下口耳相传,声浪甚嚣尘上。 也许是听到了风声,皇后娘娘下了道懿旨,凡那日在场的宫人因当差不力,统统打二十大板。 汪保这个大太监也没能逃脱,愣是趴在条凳上结结实实挨了顿板子。 他不敢怒也不敢言,皇上在面前受了伤,没要了他老命就算格外开恩了。 挨完板子,还要一瘸一拐地去寿康宫监视行刑呐。 太后听说皇后要处罚自己宫里人,当然不乐意,奈何人家指了队侍卫来,领头的正是皇后铁杆拥护者——杨广。 颇有软的不行来硬的之意。 汪保也在旁边不阴不阳说道,“太后娘娘容禀,处罚的懿旨虽是皇后下的,但皇上就在旁边,并未出言阻拦。” 也就是说,皇上是同意的。 那天“失手”砸伤了儿子,经王贵妃点拨,当务之急是尽快和皇上修好关系,是以太后哼哼几声,转身去了小佛堂。 一副眼不见心不烦,随你们折腾的样子。 手下那些宫人可傻了眼。 王贵妃深深叹息一声,将汪保悄悄拉到一边,“汪公公,太后用惯这些人了,一日离不得,好歹留些情面。” 说着,塞给他一个荷包。 汪保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躬身道,“娘娘,您是王家的人,王家和高首辅渊源颇深……” 王贵妃目光霍地一闪,敛了笑问道,“后宫不问前朝政事,不结交朝廷官员,汪公公何意出此言?” “您不用如此提防,老奴与高首辅有几分交情,看在以往的情面上,给娘娘提个醒儿——皇后已知晓您在皇上面前说的那些话了。” 王贵妃不屑道,“所以她才急着发作这些宫人,妄图堵住悠悠之口?简直是不打自招。” 汪保呵呵笑着说,“娘娘,老奴刚才说了,皇后下懿旨的时候,皇上就在旁边。” 王贵妃猛然明白过来,听着殿外凄厉的风声,整个人像浸在冰水里一样,浑身冰凉。 她没进宫之前就知道皇上宠爱皇后,可没料想竟宠到这般地步! 朱庶人字条一事,如此巨大的漏洞,他竟视而不见。 王贵妃可以肯定,那字条必定是皇后做的手脚,且皇上并不知情。 虽说这样做让朱庶人彻底丧失了重获自由的机会,从结果来说,对皇上是有利的。 但皇后是瞒着皇上做的,引着皇上达到自己的目的,这难道不是把皇上玩弄于股掌之间? 历朝历代无论哪个皇帝,最忌讳的便是“欺君”,纵然再亲密的关系,一旦出现欺瞒,定然产生裂痕。 怎么到了当今这里,反而不灵了? 难道皇上是故作信任,隐忍不发?可皇后娘家无权无势,他有什么要隐忍的? 直到回到昭阳殿,王贵妃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枯坐半天,王贵妃猛然脑海中一亮,“是了,制衡!” 她兴奋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来回在屋里踱步,“皇上要压制朝堂各方势力,后宫要靠皇后牵制本宫和丽嫔,监视林嫔,所以这个时候不能动她。” 所以皇上才如此宠爱出身低下的皇后。 都是表现给外人看的,若他日皇上独揽大权,再无掣肘,那这事就成了他心头一根刺! 想通了这些,王贵妃顿觉浑身上下一派轻松。 既然明白了皇上的心思,就不能与皇后对着干。 自己要委曲求全,皇后越嚣张跋扈越好,积少成多,终有一日,皇上会忍受不了,定会废后! 王贵妃调整了自己的策略,想着怎样才能再给皇后制造点儿出格的机会。 却在此时,听门外内侍传声,皇后有令,传王贵妃到凤仪宫侍疾。 皇后不爱见后宫妃嫔,是以免了她们的请安,王贵妃还是头一次踏进凤仪宫。 宫人引着她穿过偏殿,一路到了花园子的暖阁里。 除了御花园,皇宫内因防贼道刺客,例不栽树,大部分宫殿里都是光秃秃的,看上去毫无生气。 惟凤仪宫不同,皇上给皇后修了园子,为了冬季也能看到花草,特地用玻璃瓦搭了偌大的暖房出来。 常青藤和蔷薇藤蔓交织,搭成花洞花篱,更有各种奇花异草,怪石假山,凉亭青竹,布置得错落有致,景致摇人心扉。 分卷阅读157 沿着中间细石甬道,出了月洞门,就到了暖阁。 没有特别名贵的摆设,却是日常生活的气息。 皇后靠在美人榻上,王贵妃忙见礼请安。 万碧目光幽幽地上下打量王贵妃。 这是一个百年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子,气度风华极其出众,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可惜,遇到了自己! 万碧笑道,“皇上和太后起了冲突,受了伤,王贵妃居功甚伟。” 王贵妃微微一笑,目光扫过皇后身后的八宝玻璃屏风。 那后面隐约传来药香。 王贵妃猜皇上一定在里面,遂不卑不亢道,“皇后谬赞,应是您的功劳才是。” “贵妃果然大家出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万碧讥讽道,“这手祸水东引玩得真是纯熟。” 她脸色骤变,冷然说道,“王贵妃,你在皇上面前污蔑本宫陷害朱庶人,可有此事?” 早已料到皇后会发难,王贵妃心中并不惊慌,然面上却是极度的惊愕,“皇后冤枉臣妾了。” “臣妾当时和皇上说的是此事存疑,应仔细审查后再定论。” “皇姐和皇后的姐夫都被牵扯进来,这是不争的事实,臣妾只是就事论事,绝无污蔑皇后之意。” “臣妾明白皇后是因听到宫内流言而恼怒,可正因如此,更要将字条夹带之事查个一清二楚,以正视听。” “臣妾也知皇后对皇上用情至深,自然看我等妃嫔不顺眼,此乃女子真性情,虽无可厚非,但不能因此就胡乱给臣妾安插罪名!” 若不是二人立场相对,万碧真想拍手大赞,想不到面上文文静静一个人,口齿竟如此伶俐,含沙射影几句话,不但给自己定了罪名,还落了个“妒”字。 万碧笑道,“本宫叫你来,不是和你打嘴仗的。” 王贵妃也含笑说,“也肯定不是侍疾,臣妾想,皇后不会让臣妾见到皇上。” “没错!”万碧点点头,漫不经心说道,“本宫是要罚你——贵妃王氏,搬弄是非,蛊惑圣心,离间帝后,罚跪四个时辰。汪保!” “在。” “派人去宫门口盯着,不到时辰不准起。” 汪保低低应了一声,略等了片刻,听里间未传来声响,才对王贵妃做了请的手势,“贵妃娘娘,请吧。” 长篇大论,抵不过皇后轻飘飘一句,即便王贵妃城府再深,面上也绷不住了。 她立起身,冷冷说道,“人算不如天算,皇后算计得好,但天算之权在皇上那里!” 万碧闻言有些惊讶,“原来你知道啊,本宫还当……” 她捂嘴一笑,目含捉狭,“你们个个把皇上当软柿子捏呢!” 凤仪宫前,不知是不是宫人的疏忽,唯独宫门前的积雪没有打扫。 王贵妃跪了小半个时辰就受不了了。 连垫子也没有,她是直接跪在雪地里。 膝下早就是一片雪水,寒气透过湿透的袄裙,钻进她的骨头缝里。 冰冷刺骨,她头一次真实感受到这四个字的威力。 宝晴见势不妙,撒腿跑去寿康宫搬救兵,但她额头都磕出了血,太后就是不肯来。 王贵妃苦笑,这回真是自损八百! 有没有杀敌一千?王贵妃迷迷糊糊想着,应是有吧,自己话说到那份儿上了,难道皇上还不起疑心? “扑通”一声,她栽倒在旁边的雪堆里。 王贵妃再次醒来,已躺在昭阳殿的暖炕上,旁边的宝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她安慰说,“无事,本宫到底给皇上心中栽下一根刺,得偿所愿。” 宝晴哭道,“奴婢伤心的是,偌大的皇宫,没人肯为您说一句话,太后装糊涂,林嫔也装哑巴,您可是帮过她!” 正说着,小宫女来报,林嫔身边的田果儿求见。 第77章 安的什么心 林嫔自己不来,反而来了个宫女! 王贵妃暗自冷笑, 想来这位是看自己触了霉头, 不敢在这当口上惹皇后不快,但不来又显得太过冷漠,是以派个不痛不痒的人来探望。 她沉吟片刻, “叫她进来。” 其实王贵妃真的想多了。 田果儿是自作主张, 偷偷跑来的, 林嫔并不知晓。 当然, 即便她知晓也没什么用。 田果儿的主意太大了! 她裹着件墨绿色对襟羽缎斗篷,仍旧怯怯生生,东张西望又畏畏缩缩,似乎动静稍大点就能把她吓跑。 这件斗篷王贵妃曾见林嫔穿过,主子的衣裳却套在下人身上,这对主仆当真姐妹情深啊。 田果儿未语泪先流,握着帕子泣不成声道,“娘娘受委屈了。” 王贵妃略皱皱眉头, 显然对这虚假的同情不以为然。 分卷阅读158 “奴婢虽位卑, 却也有几分古道热肠,眼见娘娘蒙受不白之冤, 心里实在难过,顾不得上头怪罪,怎么也要过来看看娘娘。” 王贵妃跪得久了,膝盖略动一动就好似针扎般的疼,疼痛让她没心情绕圈子, 便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田果儿肩膀缩了缩,咬咬嘴唇,上前一步道,“娘娘贤德仁厚,谏言劝诫,奈何皇上被人蒙蔽,竟不辨忠奸,枉费了娘娘的一片真心。” 这话说得有意思,王贵妃来了兴趣,面上却变了脸色,厉声喝道,“大胆奴婢,胆敢议论皇上是非,拖下去给本宫重重地打!” 田果儿说完捂着帕子正要哭,没料到王贵妃要打她,立时惊得面无人色。 瞥见门外来了几个宫女,她大叫道,“娘娘,奴婢有要事禀报。” 王贵妃充耳不闻。 田果儿急了,“娘娘,皇后德行有亏,奴婢亲眼所见,她与人有私!” 与人有私?!王贵妃头皮一炸,心立刻狂跳不止。 宝晴已让旁人退下,自己在帘后守着。 王贵妃半天才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皇后和亲卫军都指挥使杨广有染,早在皇后还没服侍皇上时,他们就不清不楚的。”田果儿生怕她不信,从遇到那二人开始说起,一直说到进宫后。 说得很细,手比指画,尤其是破庙那段“英雄救美”,说得绘声绘色,比话本子都要精彩。 小半个时辰才讲完,田果儿已是口干舌燥,觑着上头贵主儿的脸,发狠道,“奴婢发誓说的都是真的,若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大炕旁烛光煌煌闪烁,忽悠忽悠的光影中,王贵妃的脸阴晴莫辨,默然良久。 她自诩智谋过人,看人的眼力极准。 这个奴婢有野心! 有野心是好事,只要有所求,就能为己所用。 她猛地一倾身子,眼睛猫似的放出绿幽幽的光,低低说道,“好奴婢,缘何不与你主子说?” 田果儿以为她信了,心头一喜,答道,“奴婢早和林嫔娘娘说了,但她胆子小又不得宠,不敢得罪皇后。” 王贵妃心里不禁暗笑,皱眉说,“所以你便要把这个烫手山芋塞到本宫手里,做你们主仆手里的刀?你也太小看了本宫!” 说到最后,她语气严厉,田果儿又吓了个半死,“娘娘明鉴,奴婢此心可对天日,奴婢是真心想助娘娘登上后位!” 王贵妃脸色更加难看,呵斥道,“凭你刚才所言,死三遍都不为过!看在林嫔面儿上,本宫不予追究,滚吧!” 没成想这么个结果,田果儿惊慌地站起身来,连行礼也忘了,踉踉跄跄奔了出去。 宝晴走进来,重新掖好被角,“娘娘,为何不拿此事将皇后扳倒?” “傻丫头,她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那杨广是谁?从皇上还是郡王时就跟随左右,出生入死多次,称得上是第一心腹。” “若不是他策反了陈平,领着宣府卫所的精兵进京阻击罗家军,皇上能不能登上这个皇位还不一定!” “如今又掌管亲卫军,皇上是把整个皇宫的安危都交给了他,这是多大的信任?说他和皇后有染,恐怕皇上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想谋反。” 王贵妃冷笑道,“这林嫔好心思,知道本宫受罚定然心生不满,变着法儿地挑拨本宫和皇后斗,她好坐收渔利,我真是小瞧了她!” 宝晴道,“林嫔看着温温柔柔一个人,想不到心思如此歹毒,指使别人来,即便不成,也能推说不知情。” “这宫里,哪有什么好人呐。”王贵妃叹道,忽而一笑,“不过田果儿倒能用用,你附耳过来。” 宝晴听她低声说了一通,又细细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娘娘好计谋!” 王贵妃缓缓向后仰去,靠在大迎枕上,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的笑容,“今日所受之辱,他日用命来偿吧!” 王贵妃受罚,发挥了非常明显的作用,宫内关于皇后的流言慢慢平息下来,再也无人敢说皇后陷害朱庶人。 皇上之后的举动,更让朱庶人成了朝野上下的禁忌。 他派人直接将白山庄大门的锁封死了,铁水浇铸,永不开启。 太后得知,又一次昏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看到皇上坐在床边,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太后莫名心头一缩,抓着他的手说道,“皇上当真要你大哥去死吗?” 她的手又湿又冷,朱嗣炯觉得很不舒服,却不好把手抽出来,“母后,快一个月了,您就不问问儿子伤好些了没有?” 太后一怔,这才把目光移到他的额头。 各种灵丹妙药下去,伤是好了,但留下指盖儿大小的疤,在他俊雅白皙的脸上,分外的刺眼。 太后喃喃道,“这不是一眼就看得到嘛,还用问……你还和你亲娘过不去?哀家又不是故意的,失手,失手你懂?” 分卷阅读159 朱嗣炯心中竟没有丝毫起伏,他抽出手,淡然一笑,“身体发肤,皆为母赐,朕怎会记恨母后?但朱庶人一事不要再提,母后歇息吧。” 太后见他要走,忙唤住他,声音已带了哀求,“哀家不替他说情,只是……你别叫那起子小人欺辱他。” 看着老了不少的母亲,朱嗣炯也不大好受,温声说,“母后放心,他到底是皇家血脉,与朕同父同母,朕自会给他留些体面。” 朱嗣炯并未扯谎,他这个位子也不屑说谎。 这话说得诚恳,不知哪一句触了心,太后涨红了脸,眼睛里竟蓄满了泪水,拉着朱嗣炯的手,颤巍巍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哀家哪个都疼,可这心生来就是偏的……” “他打小在哀家身边长大,从未离过一天……哀家受姓阮的窝囊气时,都是他伴着、劝着,还没桌子腿高,就踮着脚给哀家倒茶。” “自己还咧着嘴哭,就知道用小手给哀家抹眼泪……” “你有本事,不用哀家操心,他不成啊,自幼娇生惯养的……看着他受苦,哀家心疼啊,心疼得睡不着觉!” 太后呜呜地哭起来,不同于之前的撒泼哭号,这次她是真伤心。 朱嗣炯眼神有些黯然,“母后放心,他不会受苦,白山庄顶两三个太阙宫大,里面什么都不缺,朕只是把他拘在庄子里,又没有让他坐牢。” 太后顿了顿,想反驳什么,看他一副毫不动心的样子,又忍了下去,心里一灰,沮丧和失望袭了上来。 但终究还没死心,她试探道,“哀家不替他求情,那糊涂官司判也判不清,只是稚子无故,说起来也是堂堂皇室子弟,不能养成废人啊!” “哪个稚子?” “你忘啦?就是你大哥从山东带回来的侍妾,出事时不是有孕了吗?是个女娃,现在都快一岁了!” “哦,此事朕知道……朕还知道,前不久,他的另一个姬妾也刚生了。呵,接二连三的生子,他这日子过得很顺心啊。” “皇上不用这样不阴不阳地说他。”太后不乐意了,“三宫六院,你尽可以广纳佳丽,女人一多,还怕孩子少?何必酸他!” 简直鸡同鸭讲,朱嗣炯最后一点儿耐心消磨完,“太后,前朝政务繁重,朕先回去,稍后再过来问安。” 说罢,他抬腿就走,那架势就像后面有狗追他。 “等等!皇上你叫人把那两个孩子接到宫里吧!” 朱嗣炯仿佛被天雷击了一下,一阵眩晕差点摔倒在地,他慢慢转过身,好似不认识太后般的,下死眼盯了一会儿。 “母后在说笑吧?” “哀家什么时候同你说笑过?” “母后,朕有儿子……” 太后没好气说道,“知道你有!又不抢他太子之位,哀家只不过想让孙子孙女少受点苦!” “睿儿不是母后的孙子吗?”朱嗣炯笑了起来,笑得惨然,笑得释然,也笑得让太后惑然。 “自然是,但那两个孩子也是啊!就算他们爹有罪,他们又有什么罪?” “从生到死,都困在庄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绝望套着绝望,这种日子凭什么叫哀家的孙子来承受?他们才是个孩子啊!” 碰到了疼处,太后再也忍不住,哇哇地嚎哭起来。 朱嗣炯没有再劝,带着满腹的委屈和怨情离开了寿康宫,脚步灌了铅似的沉重,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他不知道,他刚刚离开,王贵妃就去了寿康宫。 一呆就是小半日,没过多久,太后就病了。 御医请了几次脉,均说忧思过重,气机郁结。 朱嗣炯只当母后又装病作妖,太后几次恳求,均不肯松口。 太后的病愈加重了,后来竟卧床不起,过年时不但没有出席家宴,连内外命妇的请安都免了。 毕竟是亲娘,朱嗣炯免不了忧心忡忡,万碧虽和太后不对盘,却不忍见自家爷愁眉不展,便让李重生进宫给太后请平安脉。 哪知太后深恐她害自己,一顿臭骂将人轰了出来。 李重生一挥袖子走了,言明即便砍了他,也不会再给这老妖婆看病! 好心当成驴肝肺,万碧也撒手不管了。 如此便到了二月间,皇宫内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御花园的湖面上已有彩鸳鸯、绿头鸭等禽鸟戏耍,春水鸭碧,再加上岸柳吐黄,冬青染绿,迎春花灿烂如金,俨然向索居深宫的人们宣告,艳阳天又要来啦! 万碧这胎已是坐稳,刚有些显怀,见春日晴好,便扶着小雅到御花园散步。 她随意走着,冷不防迎面走来一个内侍,端着一盆滴水莲。 枝叶繁茂的花挡住了他的脸,看上去花盆不轻,他端得很吃力,跌跌撞撞地,好像随时都会摔倒。 看他直直奔过来,小雅忙挡在万碧身前,呵斥了一声。 那人吓得手一抖,“呼啦”一声花盆摔在地上。 也因此 分卷阅读160 他的脸毫无遮拦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小雅强行将尖叫憋在嗓子眼,若不是顾着后面的皇后,她立刻就要转身而逃。 万碧也看到了,心猛然一紧,紧接着砰砰乱跳,连带着小腹也隐隐作痛。 随行的宫女嬷嬷们一阵倒吸气。 怨不得她们,只因她们看到的是一张形同鬼魅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簪纓の豆腐愛讀書”、“静静的”、“笑开了容颜”灌注营养液~~~ 感谢留评的小天使,感谢看文的小天使~~ 好爱好爱你们! 第78章 死讯 初次相见,两类人最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是美貌无比, 二是丑陋无比。 眼前这人显然属于后者,且他长相不是丑,而是吓人。 他的脸似乎被什么烫伤过, 坑坑洼洼, 布满深红色的疤痕, 左眼的眼珠灰白, 应是瞎了,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是,他的上唇少了一块,露出暗红牙床和森森白牙。 他完好的那只眼睛圆睁着,好像也被众人的反应吓到,愣在原地好半天才猛然捂着脸,砰一声跪在地上。 “给娘娘请安!”他的嗓音沙哑,听上去像是拖着木箱子从青砖地上划过的声音。 万碧受到了惊吓, 但看到他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的样子, 没有来的泛起些许怜悯。 “起来吧,”她尽量让声音平缓, 揉了揉发僵的脸,笑道,“你在哪里当差?” “回娘娘的话,小奴是御花园的花匠,专管给花草施肥。” “小雅, 去和御花园的管事太监说一声,这盆花是因本宫才摔碎的,让他不要为难这人。” 那人闻言又立刻跪下,砰砰连磕了几个响头,“谢娘娘大恩!” 免一人的无心之过,于万碧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并未放在心上。 但许是身子日渐发沉,精神也随之松懈起来,她竟忽视了一点。 宫里伺候的人,无论是宫女还是内侍,虽不能说个个都相貌过人,但起码也是中人之姿。 毕竟要让贵人们赏心悦目不是? 那这人是如何入的宫? 小雅倒是偷偷将此事告诉了杨广,不过她是当笑话讲的。 “大白天的,我还以为见鬼了呢,吓得我差点儿撒丫子跑啦!”她乐不可支地说。 “知道了。”杨广点点头,“娘娘身边有什么可疑人出现,切记及时告诉我。” 小雅还想和他多说几句话,奈何人家施施然去了,只好干瞪着眼生闷气。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苏娇娇坐在廊下,斜倚着柱子说,“眼力不错。” “用你管!”小雅气呼呼走了,片刻后又折返回来,威胁道,“若敢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苏娇娇却道,“为什么不和皇后说?娘娘肯定会替你做主。” 小雅一下沉默了,半晌才佯装不在意道,“我才没瞧上他呢,哼!” 她俩说话间,林嫔和田果儿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 小雅即刻紧张起来,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苏娇娇十分好笑。 她人本就极美,一旦笑起来更让人挪不开眼。 那主仆二人登时有些愣神,林嫔还好,少倾就恢复如常,田果儿却是板着脸,死死盯了好一阵,直到林嫔唤她,方收回视线。 许是先前那段不堪的经历,如今苏娇娇最厌人家这样看她,当即脸就沉了下来 田果儿见状,讥讽道,“不过是个卖笑的,装什么装,还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小姐吗?” 本主还未说话,小雅已叉腰骂起来,“怎么说她也是宫里的贵人,你又算什么东西?敢以下犯上!” “小姐……”田果儿眼泪汪汪地看向林嫔。 林嫔叹息一声,“都省些事,果儿你太多话,雅姑娘也嘴下留情吧。” 小雅不能和她顶嘴,瞪了田果儿一眼,颇有点稍后找你算账的意思。 林嫔是为了私事而来。 她父亲林勤在任上染了病,久治不愈,蒙圣恩归家养病,前两天刚回京,她挂念父亲,想回家去看看。 因没有嫔妃出宫的先例,万碧有些犯难。 她犹豫了一会儿方道,“本宫允了,多带些伺候的人,早去早归。” 林嫔自是再三谢恩。 思父心切,隔日一早她便前呼后拥地出了宫门,直奔林宅。 眼看家门口就在前面,哪知半路上却碰到出殡的! 是贵人给死人让路,还是死人给贵人让路? 晦气! 林嫔脸色发白,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 田果儿大着胆子向外张望一眼,“娘娘,是罗家!也不知道是谁死了,难道是罗太夫人?” 林嫔思虑一下,吩咐道,“我们退后绕道,让他们先过。” 林嫔掀开一角,透过车帘的缝 分卷阅读161 隙看到,罗家送葬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也就二三十人,没有鼓乐哀鸣,路边也没有亲友搭祭棚。 所以林嫔一行人走来,竟没有任何察觉。 罗家的人抬着棺椁,一路沉默着,消失在街巷深处。 林嫔放下车帘,心生感慨,曾经显赫一时的罗家,如今却连丧事都不敢大办。 毕竟是别家的事,不过叹息两声罢了,要紧的还是自家的事情,也不知父亲如何了。 如是想着,林嫔进了自家的宅门。 殊不知皇上也在说林家的事。 朱嗣炯一肚子的牢骚,对林勤十分不满,“好好的忽然生病,说得快要死似的,结果一回京就好了大半,我看他纯属得的是心病!” “此话怎讲?” “还不是新政的事,唉,方田均税这等利国利民的好事,就是推行不下去!我本指望林勤能打破局面,可他竟抗不下去,逃了回来,真枉费我大力提拔他!” “既然他有负君恩,那就换了他!……你不是要开恩科?天子门生,选一个不就得了。” 朱嗣炯笑道,“哪里有你说得那般轻巧。” 看万碧不解,他正要细细说明,却听外面一阵喧闹,汪保满头大汗跑进来,“陛下,朱庶人去了!” 朱嗣炯握笔的手一顿,问道,“怎么去的?” “……自缢身亡。” “啪嚓”一声,御笔直直掉落,朱嗣炯眼神有些发怔,半晌才道,“去寿康宫。” 出乎意料,听闻噩耗的太后并没有哭闹,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的脸毫无血色,苍白得可怕,脸侧几缕灰白的头发耷拉下来,无神的眼睛愣愣盯着承尘。 再无往日的雍容华贵,所有的精神气仿佛都被抽走,此时的太后,不过是个陷入深深丧子之痛的委顿老妇罢了。 朱嗣炯鼻子发酸,轻轻唤了声,“母后。” 太后慢慢移过目光,眯着眼睛辨认半天后才说,“是炯儿啊,送过你大哥没有?” 许久没有听到母后这般称呼自己,朱嗣炯内心某处忽然一软,“这就要去,只是不放心母后。” “哦,哀家没事,你去吧。”太后缓缓转过头,发出轻轻的抽泣声,“好好送他走。” 朱嗣炯低声吩咐宫人小心伺候,陪坐了一会儿才走,走到门口不放心似的回头看了一眼。 然太后并未回头看他。 朱嗣炯的心情无法抑制地又被送入一个低谷。 就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背后猛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哭声,“炯儿!” 朱嗣炯惊得浑身一颤,却见太后挣扎着坐起来,“炯儿,他人都死了,你就赦了他的罪吧!让他体体面面地走,娘求你啦!” 太后仿佛又被触了伤情,老泪断线珠子般滚落,憋了半日的悲痛一下子爆发出来,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 朱嗣炯看着她脸上纵横溢流的老泪,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号啕,到底惦念母子之情,他脸上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疾步上前跪倒,“请母后安心,儿子会按亲王世子规格给他下葬。” 听他松口,太后缓过气来,似是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他的手,声断气噎道,“炯儿……那两个,孩子……接进来让哀家看一眼,就看一眼,不成么?” “哀家活不了多久啦,死前就这一个心愿,不成吗?” 朱嗣炯十分的犹豫,半晌后才张口,“母后,您太为难朕了。” 太后刚燃起的希望被灭掉,悲从中来,“嘤”一声闭过气去,脸色发灰,一探竟没了呼吸。 “母后!”朱嗣炯大惊失色,惊惶喝道,“快传御医!” 当整个内宫因太后昏迷而鸡飞狗跳之时,皇宫东南角一个破旧的小院子中,那个长相恐怖的内侍,正蹲在地上烧着什么东西。 黑漆斑驳的木门“嘎吱嘎吱”响着从外推开,苟道一脚迈了进来。 那人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苟道吓得一哆嗦,随后甩了一把冷汗,抱怨道,“你这张脸,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都能吓死个人!” “什么事?” “人走了。” 那内侍身子僵了僵,问道,“什么时候?” “今早,走得挺平静的,大概是看开了吧。”苟道叹道,“死了对她而言也是种解脱,活着反倒是折磨,——你在烧什么东西?” “信!”他头也不回答道,“阅后即焚,不是你们说的吗?” “呵,你这鬼地方,能有什么人来?”苟道嗤笑道,“不过你细心些也是好的,老太爷说了,让你留心凤仪宫。” “我一个最卑贱的杂役,怎么留心?” “凤仪宫不是有个花园子吗?我会给你弄个缺儿,抓不抓得住就看你了……” “若我没抓住呢?” 苟道仍旧一副笑模样,只是笑容里透着阴森,“那你只好去阴曹地府找你心上人做夫妻!” 寿康 分卷阅读162 宫离不得人,苟道提点了几句后匆匆离去。 他刚走,那内侍的胳膊便无力地垂了下来,手里的纸悠悠飘落,上面是一行清秀小字:“春色正浓,空教人风雨替花羞”。 且说太后,这次昏迷非同小可,直到两日后才醒转,但醒来后嘴有些歪,竟出现中风之兆。 御医措辞谨慎地说,太后已伤了根本,此后万万不能着急生气,好好将养,或许能好转。 朱嗣炯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太后呼吸很不匀称,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只用目光上上下下瞅朱嗣炯,眼神悲切又充满哀求。 老太太这般可怜的模样,看得一众宫人几乎坠下泪来。 朱嗣炯心下掂掇一阵,终是下了决定,“母后,都是儿子不孝,累您受苦,……那两个孩子朕接来就是。” 太后眼中猛然迸发出异样的光彩,脸色潮红,喉咙中发出阵阵“嚯嚯”的声音,口涎顺着嘴角流下来。 朱嗣炯眼睛一热,忙轻轻给她拭去,笑道,“朕这就去接他们,母后只要将身子养好,还怕没有天伦之乐可享?” 两行浊泪从太后腮边划过,大儿子没留住,好歹大儿子的骨肉留住了。 第79章 孩子 京郊不比城内,明明一样的春日暖阳, 却是清寒袭人。 尤其白山庄, 许是人少,空荡荡的显得更加阴冷寂寥,因缺乏修缮, 院中满是野草, 在料峭的春风中瑟瑟发抖。 几只乌鸦在地下啄食着的什么, 见有人过来, “唿”地飞起,在天上盘旋几圈落在枯树上,“嘎嘎”几声,给这死寂的庭院略添了一点生气 灵堂内隐隐传来哭声,朱嗣炯紧紧身上的明黄云龙妆花缎斗篷,迈着步子稳稳走了进去。 当中一口黑漆大棺,一个仆妇跪在地上正在烧纸。 虽然没见过圣颜,但凭着那明黄斗篷, 她也猜到来者何人, 慌忙扔下手中的黄纸,叩头道, “皇上万福金安!” 朱嗣炯抚着棺材,眼中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说不清是悲伤还是痛恨,默立一会儿道,“打开。” “皇上!”苟道赔着笑脸, 上前阻止道,“人都死了三四天了,实在有碍圣瞻,再说人已入棺,实在……” 朱嗣炯冷冷的眼神扫过,吓得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讪讪地退到一旁。 棺材盖移开了,朱嗣炯探头看了一眼,随即面无表情走了出来,吩咐苟道说,“母后叫你跟来,无非是担心朱庶人的后事……你来操办,一应花销从内帑出。” 苟道唯唯诺诺,有感于皇上的仁德,竟涕泪俱下。 朱嗣炯懒怠理他,回头问仆妇,“那两个孩子呢?” “在后院,奴婢这就叫人带他们过来!” “不必,你守着灵堂。”朱嗣炯淡淡道,带着几个贴身侍卫,一路踅摸到后院东厢房。 房内哭声震天响,想找不到都困难。 炕上的婴孩哇哇地哭,旁边坐着个小女娃娃,看着弟弟哭,嘴一撇也要哭了。 照顾那对姐弟的是个年轻的丫鬟,她急急端来一碗奶/子,看得出她没什么经验,怎么也喂不进去。 孩子的嗓音都哭哑了,小丫鬟又抱起来哄,可越哄孩子哭得越惨。 朱嗣炯恰好看到这一幕,不禁皱眉道,“给朕!” 说来也怪,那孩子一到他手里,不过轻轻摇了摇,拍了拍,竟渐渐止住了哭声。 苟道在后抻着脖子,凑趣道,“这孩子和皇上有缘呐。” “什么有缘,朕知道怎么抱孩子罢了!”朱嗣炯将这孩子交给苟道抱着。 那孩子立即没命地哭,朱嗣炯叹了一声,又接了过来,“应是饿了,——奶娘呢?” 这句话是对那丫鬟说的。 “回皇上话,没有奶娘,之前是姨娘自己喂的,姨娘死了,奴婢只好找些奶/子来。” 姨娘,自是指这孩子的生母。 朱嗣炯有些诧异,“死了?什么时候?” “世子……不是,朱庶人死后第二日她就自尽了。” “……倒是有情有义,苟道,允她合葬。”朱嗣炯又看向一旁的女娃子,“她姨娘呢?” “回皇上话,也自尽了。” 朱嗣炯便有些怔楞,须臾将男孩放在炕上,吩咐说,“都葬在一处吧。” 他转身要走,却听身后女孩奶声奶气说,“爹爹!” 一刹那,屋里安静极了,只有男孩的啼哭声,和女孩咯咯的笑声。 她指着门口大叫,“爹爹!爹爹!” 恰在此时,穿堂风刮过,苟道后颈陡然发凉,竟好似有人在身后吹气。 他头皮一炸,瞬间脸色发青,僵硬地转过脖子向门口瞧去。 什么也没有,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朱嗣炯瞧见了他的异样,不动声色道, 分卷阅读163 “苟道先回宫禀告太后,让她老人家安心,朕稍后带着两个孩子回宫。” 苟道惊魂未定,巴不得离开这个鬼地方,应一声就呲溜跑了。 朱嗣炯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复又坐在大炕上,“庄子里还有没有近身伺候朱庶人的?” 小丫鬟摇摇头,“这庄子统共没几个人,他脾气又古怪,整天喊着有人害他,是以只有两位姨娘能贴身服侍他。” “这男孩子长得够壮,他娘应是个疼孩子的人。” “是啊是啊,姨娘宝贝着呢,常和奴婢说,要不是有这孩子在,她早活不下去啦!” 话音一落,那小丫鬟呆了一呆,连自己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朱嗣炯冷笑一声,又问道,“朱庶人对这两个孩子如何?” “奴婢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只是肯定不如两个姨娘上心……哦!前天姨娘还因为小少爷的事和他吵了一架。” “为何事?” “芝麻绿豆的小事,姨娘奶水不多,想喝鱼汤补补,可供给有限,每月就那么几条鱼,朱庶人就没答应……” 朱嗣炯愕然,怔楞中,领口一紧将他拉回神,却是旁边的女娃抓了他的斗篷。 血缘真是种奇妙的东西,自己和朱嗣炽长得一点都不像,可他闺女却和睿儿有几分相似。 尤其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全然是不谙世事的纯净。 想到睿儿,朱嗣炯不由笑了一下。 她也跟着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好似月牙,还拍着巴掌叫道,“爹爹!爹爹!” 朱嗣炯恍然大悟,原来她刚才叫的是自己! 小丫鬟有些尴尬,解释说,“皇上恕罪,小姐的姨娘为了讨朱庶人欢心,早早就教她喊爹爹,庄子里没别的男人,小姐年幼,怕是弄混了。” 朱嗣炯笑道,“你也忒小看了朕,朕还能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他立起身,看看这两个孩子,继而吁出胸中闷气,吩咐道,“回宫!” 太后看到这两个孩子,一激动差点又昏厥过去。 朱嗣炯本想把他俩抱到凤仪宫,但太后一听这话,当场闭过气去。 无奈,朱嗣炯只能把孩子留在寿康宫。 万碧得知,点着朱嗣炯的额头嗔道,“我的爷,傻了不成?太后担心我下毒手害了那两个孩子,怎会同意你将他们交给我?” “孩子交给你照看,长大后自然同你亲近,说不定以后也会成为睿儿的助力,交给母后,哼,怕是养出两个仇家来!” “事已至此,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瞧太后的意思,绝不会如当初所言,见一面就好,她肯定要养在宫里的。大孝子,头疼了没有?” 朱嗣炯叹道,“头疼死了!——话说回来,我觉得朱嗣炽的死没那么简单!” 万碧吃惊不小,“为什么?” 朱嗣炯便将白山庄的所见所闻述说一遍,冷笑道,“他那人我太了解了,明明是个草包却自命不凡,只要有人恭维他两句,他立刻引为知己,太容易被人利用。” “且他是个极其惜命的人,最难的时候都撑过去了,如今有太后帮他,境遇不知比之前好多少,为何自尽?” “都说是因我锁死了门,他绝了念想才寻死,可一个想死的人,怎会有心情和侍妾争鱼吃?” “我看了尸首,确是他无疑,但我无论如何也不信他会自尽。” 万碧蹙紧了眉头,“难道他是被人害死的?庄子都封死了,谁能进得去?” “你只想着外头的人进不去,可别忘了里头还有人!他那两个侍妾,都死了,你不觉得蹊跷吗?” 见万碧似懂非懂,朱嗣炯说,“若是哪一日我不在了……哎呀,你别拧我,我是说假如! ” 万碧往地上啐了下,“呸呸呸,胡言乱语作不得数。” 朱嗣炯不由失笑,旋即心中升起融融暖意,拥住她柔声说,“我在想,什么情况下能让一个深爱孩子的母亲狠心抛下幼子,毅然决然赴死?” 万碧突然战栗了一下,呆呆地盯着摇曳的烛光出神,良久才喃喃道,“除非那是孩子唯一的出路。” 朱嗣炯也默然了。 若朱嗣炽不得赦免,他将永远禁锢在白山庄。 他的孩子也定会困于其中。 若他死了,稚子无辜,又没有亲娘,太后定然不会坐视不管,有太后的软硬兼施,说不定皇上就会松口。 太后是出了名地疼爱长子,长子不在了,九成九会把这份疼爱加倍地倾注在孙子身上。 那么孩子将会迎来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万碧突然觉得身上发冷,不自觉抱住了朱嗣炯,“所以你觉得他的死有古怪?他是被人害死的?” “我已吩咐北振抚司暗查,朱嗣炽之死,不管是有人指使,还是那小妾的私心,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若有人指使……倒不难了,只要看看那孩子进宫能给谁带来好处,不就一目了然?” 分卷阅读164 “好处?一个吃奶的娃娃……”朱嗣炯本是笑着说,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慢慢凝住了。 他仿佛被雷电击了一下,从塌上霍地弹起,大声喝道,“杨广!” 须臾,杨广就到了。 朱嗣炯脸色阴沉,一字一顿说道,“杨广,即刻起,你专职负责皇长子的安全,朕要你时时刻刻警醒着,不能有片刻松懈。” 万碧见他如此紧张,倒有些意外,稍一思索便知他会错了意,因笑道,“哪有那么严重,睿儿去哪里都一群宫女嬷嬷跟着,又有大伴,不会有事的。” 朱嗣炯也怕吓到她,便说自己有点儿反应过激了,但仍没有撤掉给杨广的旨意。 那两个孩子,太后终究是留在了身边,硬逼着朱嗣炯给名分。 朱嗣炯早就料到了,丝毫不含糊,封朱嗣炽长女为永嘉郡主,但没给男孩封赏,只赐了个命,叫“朱祁从”。 太后看到这名字就不乐意的,“从”!从谁?从什么?意思不就是让这孩子一辈子听话么! 但圣旨已下,即便她再不乐意也没有办法。 长子已死,她此生的尊荣均系在这个不贴心的小儿子身上,没办法,将就着吧。 王贵妃和林嫔丽嫔经常去寿康宫请安,听说和那两个孩子处得甚好,而太后年老体衰,又需要静养,是以有意选出两个人替她照看孙子孙女。 万碧得知,摇摇头一笑而过。 眼下更为在意的是,她最喜欢的蔷薇花墙,不知道为什么,一夜间大片大片地枯萎。 而照料花墙的老内侍,不凑巧摔断了腿,无法当差。 第80章 心烦的夜晚 凤仪宫的花园子要添个花匠,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 汪保挑了几个颇有经验的老内侍来, 但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伺候,那蔷薇还是一日日地枯萎下去。 前后换了几波人, 都不见起色。 这下汪保可着了急。 便有人提议, 干脆拔了重新种。 汪保当即赏了他两巴掌:这蔷薇是皇上亲手为皇后栽下, 你有几个脑袋敢拔了? 正当汪保急得团团转的时候, 那个长相恐怖的内侍被推荐到他面前。 饶是他见识多广,看到那人长相,也差点一跟头栽倒。 但汪保能坐到这个位置,和常人眼界还是不同的,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让那人试试。 一试,便试得蔷薇花墙起死回生。 皇后娘娘大喜,要重重地赏这位能人。 言下之意, 是要留他照料花园子。 汪保略微犹豫了下, “那人相貌极其丑陋,怕是会惊到娘娘。” 不知为何, 万碧猛然想到在御花园碰到的那人,好奇心被勾起,笑道,“本宫没那么胆小,将人带来。” 此人一路低着头, 挡着脸来到万碧面前。 听着他沙哑的请安声,万碧叹道,“别挡着了,你这张脸吓不到本宫。” 那人默默地将手放下,却把头低得更深。 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发出惊呼声。 许是一下子将脸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很紧张,手不住地搓着袖口,身体微微发抖,一脚后移,感觉像是随时都会转身而逃。 这样子触动了万碧的恻隐之心,“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的话,小奴叫岳隐。” “月银?这名有意思,你想要多少月银啊?” 难得皇后娘娘也会开玩笑,汪保也凑趣笑着说,“岳隐,娘娘要留下你,还不谢恩?” 小雅起哄,“磕头磕头,磕几个,月银就是几两!” 岳隐傻愣了会儿,忽地反应过来,立即捣蒜般地磕头,语不成声说,“多谢娘娘大恩大德……” “好了!”万碧止住他,“小雅着人安排他的住所,嗯……月银给他定二十两。” 便是在凤仪宫,这月例银子也算数得着了,登时,众人看向岳隐的目光复杂了不少。 进来了! 大事落定,岳隐嘴角吊起,显出不易察觉的轻松和窃喜。 他跟着管事嬷嬷刚踏出殿门,却见殿外一群宫女嬷嬷拥着一个男童过来。 那孩子手里攥着朵蔷薇花,连跑带走,跌跌撞撞,几次将将摔倒,却哈哈笑着挥开旁人的手。 是皇长子朱祁睿。 好巧不巧,正打个照面。 已有眼尖的宫女看见岳隐,指着他惊叫连连。 这反而更吸引了朱祁睿的注意。 岳隐想挡也来不及了,他已看了过来。 两人眼神交汇,朱祁睿一激灵,蔷薇花落在地上,小嘴一咧,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奶嬷嬷赶紧将朱祁睿抱在怀中,轻声柔语哄着。 岳隐脑中空白一片,只余两字“完了”! 吓 分卷阅读165 到皇长子,哪怕皇后是菩萨心肠也容不得自己留下。 他脸色灰白,什么应对也想不成,只站在原地傻子一样呆着。 管事嬷嬷用力一推他,喝道,“还不快滚!” 岳隐醒过神来,失魂落魄地想退出去,一转身便狠狠碰在廊柱上,“砰”一声,撞得他两眼发黑,一屁股坐在地上,几乎昏厥过去。 众人见他如此狼狈,又是可怜又是好笑,恐惧之心倒去了几分,只是无人敢过来扶。 “下来!”朱祁睿拧着身子,挣扎下地,捡起地上的蔷薇,稳稳当当走到他面前,小手一递,“给你!” 岳隐木然接过,脸上一暖,是朱祁睿的小手抚了上来。 这孩子明显害怕,手还是抖着,却小大人般点着头说,“会好。” 会好?什么会好? 岳隐茫然看着他,然他已走了。 朱祁睿兴奋地大喊,“娘!娘!” 不知什么时候万碧站在殿门口,她抱起扑到怀里的儿子,冲岳隐微微一笑。 众人呼啦啦地跟过去,管事嬷嬷踢踢他,“还不快走?” 岳隐将花放入怀中,依旧以袖遮面,迅速离开了这里。 入夜,寒星满天,晓月如钩,月光透过窗棱,照在岳隐身上,给他披上淡淡的银灰色。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那朵蔷薇花。 门响了几声,他急忙把花藏入袖中,转身警惕地看向门口。 苟道侧身闪进来,“老太爷命你尽快动手。” 岳隐非常意外,“我刚来,根本靠近不了,再说他周围那么多人,想下手也没机会。” “这就要看你的能耐了!”苟道边说边向外张望,“太后身子骨越来越差,看样子活不了多久,必须在她死之前把事情做成了,否则之前的努力全白费了!” 他见岳隐面露难色,便讥笑道,“怎么,二十两银子就把你收买了?” “沈乐之!是你口口声声说着要报仇,咱家费老劲儿把你塞进来,你倒好,过了几天安逸日子,就打起退堂鼓?” 苟道瞥瞥他,冷笑道,“既如此,何必弄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做个面首不是好得很吗?” “我既然进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岳隐厉声反驳,“我这条命是筱婳救的,说什么我也会替她报仇!” 苟道盯了盯他,不紧不慢说道,“让仇人和自己一样体会到切肤之痛,不忘此行目的,甚好!咱家走了,你好自为之。” 他到了门口,忽又回头道,“她葬在西山荒郊了……休弃之人,不配入祖坟,为了不再招祸,罗家倒也狠得下心。” 门“咣当”一声关上,岳隐似乎被抽去全身力气般颓然坐下。 蔷薇花从袖中滑落,岳隐看着地上的花,霍地立起身,没命地踩了上去。 他又蹦又跳,疯了一般用力踩踏,直到花朵烂成泥,才软瘫在地。 月牙躲进云层,屋内完全暗了下来,昏黑中,他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桀桀怪笑,状若讨债的恶鬼。 却在癫狂之中,透着无可奈何的凄凉。 凤仪宫中,一盏盏宫灯挂满檐角,给偌大的宫殿蒙上一层淡淡的暖色。 万碧将儿子遇到岳隐的事讲给朱嗣炯,“那孩子胆大我是知道的,可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却有悲悯之心。” 朱嗣炯面有得色,“那是自然,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儿子!——那岳隐可干净?” “杨广查了——身世倒是干净,自小入宫,原先在御膳房,被热油兜头浇了一脸,才成那个样子——倒是个可怜人。” 朱嗣炯便放下心来,转而说起另一事,“母后不知犯了什么病,非要让嫔妃收养那俩孩子,你说说这不是添乱吗?” 万碧嗤笑道,“你别嫌我说话难听,若是哪天她不添乱,那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管她怎么说!我打算将他俩过继给闲散宗室。” “不妥,咱们不知谁人背后作祟,与其送出宫让有心人利用,不如留在宫里看着的好。一来给你博个仁德的名声,二来嘛……正好试一试人心,我倒要看看哪个小人敢作妖!” 朱嗣炯哈哈一笑,“好啊,就暂且让他们称心如意,把孩子留下!我们把那些魑魅魍魉全都揪出来,给我儿留个太平盛世。” “别人我不知道,但母后肯定会让王贵妃收养朱祁从,你可万万不能答应。” “她?”朱嗣炯摸着下巴暗暗思索一阵,苦笑道,“还真是,从儿身份最为敏感特殊,母后为了保他平安,真说不得给他找个强大的母族。” 王家是幕后之人?这可比罗家还要棘手。 王家历经百年风雨,数代人经营下来,与各大族的关系盘根错节,无论官场还是民间,其势力根深蒂固,想要清除,没那么简单。 朱嗣炯一时有些犯难,抱怨道,“又是这些世家大族,新政推不下去就是因为他们……”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某个想法 分卷阅读166 ,偷瞄一眼万碧,不动声色地思索着,良久方揽着万碧躺下,“睡觉睡觉,反正人在眼皮子底下,盯紧点就好。” 然而过了子时他也没睡着,看着身旁万碧熟睡的面孔,他暗叹道,阿碧,这次我恐怕要让你失望啦。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林嫔主仆。 田果儿苦劝林嫔争取收养永嘉郡主,“小姐,永嘉公主是个女孩,不会碍皇上的眼,还能讨太后的欢心。” “你说得轻巧,这不是明着和皇后打擂台吗?” “有太后撑腰怕什么?” 林嫔还是不答应,“不成,太后终有一天会走,那时候皇后一支独大,我将她得罪得死死的,哪里还有活路?” 田果儿咬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阴毒,“那就让皇后先走!” 林嫔但觉“嗡”地一声,吓得几乎昏过去,失声叫道,“你疯了?” “小姐,我早说过皇后和杨广有私,只要好好谋划,不愁扳不倒她。一旦她倒台,你就有机会接近皇上,还怕没有自己的孩子?有儿子傍身,就是后位也不是不可能。” 林嫔还是不答应,“我家世比不上王贵妃和丽嫔,又没有手段和宠爱,拿什么和人家争?我只求安稳度日,你不要生事。” “小姐,我都打听了,太后有意让王贵妃收养朱祁从,您若收养永嘉,和王贵妃的关系必会更加亲密,你们联合起来,还怕扳不倒皇后?” “您总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殊不知后面就是万丈深渊!——小姐,老爷的病好得七七八八,可仍旧赋闲在家,您就没想过为什么?” 林嫔纳罕道,“不是说皇上体恤父亲年迈,要他彻底养好了身子再回直隶?” 田果儿冷笑道,“这话也就骗骗您罢了,您可知老爷的差事谁顶了?侯德亮!他可是皇后的亲信,瞧见没有,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口了,您还一味忍让呢!” 林嫔全身一震,立时面白如纸。 田果儿抹开了眼泪,“不是奴婢生事,奴婢是真心为了您好……当年奴婢孤苦伶仃,多亏老爷怜惜,才避免流落街头,这些年小姐待我,比亲姐妹也差不了多少……” “看您现在的样子,明明桃李年华,却像行将就木的老妪,整日吃斋念佛,哪里还有半点生气?奴婢……实在心疼啊!” 田果儿再也忍不住,浑身颤抖,捂着帕子大哭起来。 林嫔被她勾起愁肠,曾经的自己,也是斜倚西窗,满心欢喜待嫁少年郎的人,可如今,怎么就如一潭死水,半点波澜全无? 她无声望向窗外,夜幕沉沉,似一张黑幔兜头盖脸扑过来,憋得人喘不过气。 真想,撕开这黑幔…… 林嫔望着夜空喃喃道,“也罢,我试试看。” 第 81 章 不归路 翌日一早,林嫔捧着抄写的佛经, 去了寿康宫。 她觑着太后的脸色, 委婉说想要照看永嘉公主。 林嫔此举让太后非常高兴,不但连声夸奖她有孝心,还赏了不少东西。 回来后, 田果儿指着那堆东西说, “小姐, 您不过提了提, 太后就乐得嘴都合不上,赏的比咱们一年得的还多,若是您真的将永嘉养在膝下,太后能不对您另眼相待?” 得了太后的赞许,林嫔也有些激动,面皮微微发红,因笑道,“还是你有主意, 太后虽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许是在考虑丽嫔,你我去丽嫔那里走一遭, 且看看她什么意思。” 不同于林嫔主仆对领养一事的热忱,丽嫔反应淡淡的,听清林嫔的来意,直截了当说道,“我是一人过惯了的, 且身子骨也不好,即便太后让我照看,我也会推掉。” 林嫔闻言,心中暗喜,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叹道,“你我都是锁在深宫的人,不给自己找点事做,如何度过这漫漫长日?” “我的心早在入宫前就死了……”丽嫔盯着窗棂出神,喃喃道,“自从姑妈起了这心思,我就绝了念想,不过是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这话说得林嫔心里发酸,她劝了半天,奈何丽嫔一声接一声叹息,到后来,连带林嫔的心情也越发地沉重。 毕竟,情绪是可以传染的,而林嫔,是非常容易被传染的人。 林嫔想要告辞时,丽嫔却一反常态拉住她,指了个事支开田果儿。 她说,“妹妹,宫里就你还惦记我,做姐姐的很感激你。” 林嫔不禁脸上发烫。 丽嫔悄声道,“你我都是被家里坑了的人,姐姐托大提醒你一声,领了孩子就好好地养,养好了,是你一辈子的依靠。” “皇上的恩宠千万别想着,这么长时间难道还看不明白吗?他和皇后是一条心,凡得罪皇后的,你看哪个有好下场?” “还有田果儿,你对她也太宽容了!她是个不安分的,表面装可怜,背地里上蹿下跳,我可听说她往昭阳殿去了不止一次两次。” 林嫔一时没有言 分卷阅读167 语,半晌才勉强笑道,“这事我知道,她是心大,但也是为我好,我俩一块好几年了,我爹对她又有大恩,她不会害我的。” 不知是一下子说的话太多,还是听到她的话失望,丽嫔显得很疲乏,她长长吁了口气,缓缓躺在塌上。 “妹妹,我是没指望的人,因咱俩境遇相似,才忍不住说这些话。你且回去细想,皇上皇后明明不喜田果儿,为何不打发了她?真的是看你的面子?” 林嫔猛然一惊,脸上已是变色,强按着心头的惊慌问道,“姐姐,这话是怎么说的?” 丽嫔目光幽幽看着她,声音虽轻却无比的清晰,“由着她折腾,为的是引出身后人。” 身、身后人?林嫔懵懂又惶恐不安,她抓着丽嫔问道,“姐姐是大家族出身,比我见识强,还请姐姐指点一二。” 丽嫔叹道,“我又知道什么,不过瞎猜而已,总归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林嫔还待要问,门外传来田果儿的动静,丽嫔已阖目闭口,俨然不欲多谈。 回去时路过御花园,一池春水在和风中荡漾,岸柳新绿,杏蕊吐白,正是春色明媚惹人醉。 林嫔却无心赏看,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无所倚托,满腔烦恼无人诉说。 果儿犹未察觉,“小姐,奴婢想着应让王贵妃知道咱们的交好之意,不如再去趟昭阳殿?” “今儿个我累了,改日再说吧。” 田果儿一怔,又说道,“那您先回去,奴婢过去给您探探她的口风。” 正巧到了岔路上,林嫔点点头,“去吧,就说给我借个花样子。” 田果儿“诶”了声,脚尖一转,拐到一条路上,很快,她的背影就消失在黄瓦红墙之后。 林嫔呆立半晌,一声叹息接一声叹息,拖着沉重的步伐踏上另一条路。 这一去直到掌灯时分才见到她人影,林嫔便有几分不悦。 田果儿赔笑道,“您别怨奴婢耽搁时间长,奴婢还真看出了点门道,王贵妃正给小少爷做衣服,您是不是也给永嘉郡主做一身?太后瞧见也欢喜不是。” 小少爷,是说朱祁从,因他身份尴尬,宫里人都这么称呼他。 林嫔方醒悟过来,急忙命人找料子做衣裳。 田果儿一边帮她挑料子,一边说道,“算算日子,皇后这俩月也要生,明面上也不能得罪那头,不如也做两件送过去?” “皇后一向不喜与妃嫔来往,又涉及子嗣,送了也不会用,还是算了。” “哎呦,我的小姐,你怎的糊涂了,不过是个礼数。咱们送过去就成,管她用不用!” 林嫔的眼光有些奇怪,看得田果儿很不自在,“您这么看奴婢做什么?奴婢也是就这么一说,送不送还要您拿主意。” 从礼数上说,田果儿的做法是对的,但许是白日间丽嫔那番话起了作用,林嫔留了个心眼。 她说,“你说的在理,只是我针线上不精,不若你来做。” 田果儿没想别的,一口答应。 太后身子愈发不好了,她怕自己突然撒手人寰,是以急急忙忙要把两个孩子的问题解决。 这日清早,太后令人将后宫的主子们都叫到床前,直接吩咐,王贵妃收朱祁从为养子,林嫔抚养永嘉。 听了太后的意思,万碧很是恼火。 万碧冷笑道,“知道您疼孙子,可您让他称贵妃为‘母妃’,那要称皇上什么?皇家血脉,不容混淆,皇子更是重中之重。” 太后要晕,万碧就冷冷看着她,漠然道,“您尽管晕,哪怕说本宫不孝,本宫也认了,事关皇子名分,本宫绝不让步!” 太后要找皇上,万碧又道,“皇上天天忙个不停,听政批奏折,一日就睡两三个时辰,不到三十的人,头上竟生了白发,您且疼疼您的小儿子吧!” 太后气得要打她,万碧迅速向后撤步,“儿臣还怀着您孙子呐,您老下手可轻点。” 王贵妃张口欲言,万碧斜眼瞪过来,“你当本宫不知道你的打算?养个儿子好篡位,想得美你!” “臣妾岂敢有此非念?纯是看从儿可怜罢了。” “口是心非!永嘉不可怜?你怎不要她?……别说太后硬逼你的,怎么丽嫔就能推掉?本宫看你就是心怀不轨!……冤枉你?那你怎么不一头碰死以证清白?” 万碧连珠炮似的一番话,又快又狠,把王贵妃噎得,真想不顾形象和她拼命! 旁边的丽嫔和林嫔看得目瞪口呆,她们压根没想到皇后会突然爆发,连太后都压不下她。 吵闹一天,最终朱祁从这事儿也没定。 王贵妃离开寿康宫的时候,脸是铁青的。 是夜,苟道偷偷来到昭阳殿,和她密谈许久。 第二天,宝晴给林嫔送了些小孩的鞋样子,和田果儿说说笑笑在一处做了半天的活计。 看着田果儿精神焕发,志在必得的样子,林嫔本能觉得不对劲,但哪里 分卷阅读168 不对却说不上来。 小孩子的衣服很快做好了,林嫔让田果儿捧着,亲自给凤仪宫送了去,再三言明,自己手艺不精,是田果儿做的。 旁边的田果儿尴尬极了,而万碧听了真想笑。 林嫔略坐了会儿就要走,万碧知道她不自在,也没留她。 但田果儿突然脸色大变,捂着肚子嚷痛,告了声罪就直奔净房。 周围投过来的目光带着鄙夷,又含着嘲笑,林嫔这一刻真后悔带她来,暗恨她怎的如此上不了台面。 大半个时辰过去,田果儿才回来,林嫔忙起身告辞。 凤仪宫,小雅将林嫔送来的衣服仔仔细细翻捡了一遍,摇头道,“没什么异常。” 万碧轻轻捶了几下腰,“田果儿都去过哪里?” 小雅皱着鼻子说,“她慌不择路,竟跑到花园子去了,正碰到岳隐,吓得差点尿裤子。” “岳隐?”万碧微顿了下,“还有别人吗?” “没有,去过净房就回了。” 去个净房要这么久? “净房看过吗?” 小雅一愣,扭扭捏捏说,“净房除了黄白之物还能有什么……娘娘别急,奴婢这就让人去。” “娘!娘!”睿儿攥着几只花,努力迈着小短腿,奈何殿门门槛高,怎么迈也迈不过来。 小雅急忙跑过去,一把抱起他,“小祖宗,当心摔着!伺候的人该掌嘴——怎么让大殿下自己走!” 抬眼瞥见跟在他身后杨广的身影,小雅顿时换了副面孔,“是该自己走走,越走越稳当不是?” 里面的万碧瞧见,不禁暗笑,“这里不用你伺候,拿着这盘贡桔,出去吃吧。” 正中下怀,小雅端着盘子就去找杨广。 杨广独自站在廊下,艳阳白亮的光洒下来,给他周身蒙上一圈光晕,模糊了他颀长的身影。 小雅产生一种错觉,这个人似乎就要和阳光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此念头一生,小雅顿觉不吉利,忙甩甩头将杂念抛之脑后,笑嘻嘻上前,“喏,可甜啦,要不要吃?” 杨广摇摇头。 小雅用力吸吸鼻子,诧异道,“你身上怎么有股花香?难道你也用香?” “没有……大殿下总爱去小花园,那里花木繁多,可能是蹭上的……” “大殿下很喜欢你呢,都会叫‘杨叔’了!他叫娘娘和皇上也不过是一个字的‘爹’、‘娘’。” 仿若响应一般,睿儿在殿内大喊,“杨叔!杨叔!” 睿儿蹬蹬跑过来,隔着门槛一下子扑进杨广怀里,“吃!” 他手里拿着块松子糖。 杨广张口吃了,笑道,“真甜。” 睿儿咯咯笑着,指指天空,“飞!” 杨广将他负在身后,深吸口气,身子一拧,一个燕子穿云,嗖一声飞起,几个旋身,在庭院中起伏飘落。 满院都是睿儿开心的笑声。 他身形潇洒飘逸,看得一众宫人惊呼连连,小雅更是不住地拍手叫好。 正当热闹之时,几声清咳突兀地响起。 朱嗣炯负手而立,脸上似笑非笑,看不出什么情绪。 乱哄哄的人群立刻住了声儿,犹如湍急的河流猛然被一道闸门截住,硬生生地戛然而止! 杨广轻轻放下睿儿。 “爹!”睿儿小手抓在朱嗣炯明黄的龙袍上,“抱!” 朱嗣炯一把捞起他,“啪滋”亲一口,哈哈笑道,“乖儿子!” 万碧扶着腰,挺着肚子,慢慢走出来,“今日回来的倒早。” 她看看跪了一地的人,“都跪着做什么?不用当差了吗?” 朱嗣炯笑笑,“都起来吧,——难得今天上朝没人打嘴仗,惦念你们娘俩,先回来看看再去御书房。” 他一手抱着睿儿,一手扶着万碧,边走边轻声说着什么。 他们一道儿走着,彼此依托,有一种踏实温馨的氛围,旁人瞧着,也觉得心中安定下来。 小雅拉拉杨广,悄声说,“别在意,皇上不是冲你,是嫌我太闹腾,他总说我咋呼。” 杨广沉默着,退到通道旁站定。 小雅安慰似地看了他一眼,赶紧小跑着回去伺候。 刚走进隔间,就听内室传来皇后惊讶又愤怒的声音,“你说什么?你要把朱祁从交给王贵妃抚养?!” 第82章 谋划 此后很长时间内,朱嗣炯都在深深思考一个问题, 是不是女人生完孩子后, 丈夫就自动退为第二? 别人他不知道,阿碧似乎是这样的。 他很不适应地位的降低,自从二人相识, 阿碧便事事以他为先, 他已然习惯。 但有一天他突然发现, 在她心中, 自己居然不是排首位了! 失落之下,看着白白胖胖的儿子,他竟然有 分卷阅读169 点吃味儿。 这种复杂的心境,让朱嗣炯在若干年后直接坑了儿子一把。 当然,现下须先把媳妇儿哄顺了。 但阿碧的气性……好大! 万碧挺肚叉腰,指着他鼻子恼怒道,“为何是王贵妃?就算太后不放心交给我,丽嫔林嫔不可以?再说, 非要嫔妃抚养?先帝打小也没了亲娘, 只有太监嬷嬷们照看,不也平安成人了吗?” “太后的心都偏到爪哇国去了, 没其他孙子的时候,看睿儿那个亲切,结果朱祁从一出现,她可再正眼瞧过睿儿一眼?” “她老人家糊涂,想把这孩子过继给你, 再给孙子找个大靠山,保他平安,却不想这样做会给睿儿、给你带来多大风险!而且你明知道这是个坑,为什么还要往里跳?” “哪有你说得那般严重,”朱嗣炯赔着笑脸说,“看你,发那么大火做什么?当心吓到儿子……睿儿乖,不怕不怕。” 万碧冷笑道,“你还知道心疼儿子?心疼儿子你就不会这么做!” 朱嗣炯吩咐奶嬷嬷抱走睿儿,思索片刻,不紧不慢说道,“阿碧,我说过会给睿儿留个太平盛世,这话不是唬你的。” “国库空虚,官场腐败,苛捐杂税沉重,民乱频起,先帝留下的一堆烂摊子,朕不清理干净,怎敢交到睿儿手里?” 听他自称“朕”,万碧愣了下。 朱嗣炯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朕和吕先生极力推行新政,就是要把这些积弊清除掉。” 他叹口气,“朕难啊,世家大族和勋贵武将向来不对盘,可为了反对新政,他们竟联起手来和朕唱反调!而高敬领着一帮官员,站干岸看热闹,暗地里计划着从中牟利。” “吕先生说得好,此时朕已没了后路,就好像上了擂台的勇士,不把对方打得再也翻不了身,朕是下不了这个擂台的。” 万碧有些恍惚,喃喃道,“……莫不是你和王家做了什么交易?” 朱嗣炯失笑道,“堂堂天子,岂会和臣下做交易?” 他拉着万碧的手,柔声说,“你放心,我和你一样疼睿儿,万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他的安危。” “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最为紧迫的是推行新政,勋贵满门荣耀皆出自圣恩,朕倒是不怕降服不了他们!只是世家大族底蕴太厚,需要徐徐图之……” 万碧已是恍然大悟,“这些人抱成团儿反对新政,为了瓦解他们,你打击勋贵,拉拢世家,孤立高敬……将朱祁从交给王贵妃,遂了她的意,是不想刺激王家,避免把他们推得更远?” 朱嗣炯摸摸鼻子,讪讪笑道,“知我者,阿碧也。” 明晓他此刻的谋划,万碧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只觉一股又酸又热的东西直往胸口上顶,良久方笑道,“圣心高远,圣明莫测,远非臣妾能揣测的。” 一声“臣妾”把朱嗣炯听得心沉了沉,却听万碧冷哼一声,“陛下心怀天下,可也要顾惜自己的儿子,王贵妃有了朱祁从,又有太后和王家的支持,焉不知她会不会心生妄念?皇位,多大的诱惑!” 朱嗣炯安慰道,“我早防着他们拿朱祁从做文章——顺王兄无子,我把他过继给顺王。” 顺王爷祖上是开国太宗皇帝的弟弟,延续今日,血缘早就远了去了,除非所有宗室都死绝了,否则他的子嗣绝无登基可能。 他无权无势,比当年的宁王爷还不如,如今全靠皇上的恩典过日子。 顺王年迈多病,没能力看管孩子,给王贵妃照料,既能暂时安抚太后和王家,又断了有人借朱祁从篡位的可能。 朱嗣炯如此安排,倒也煞费苦心。 但真能这么简单解决吗?万碧还是不信。 “本要到御书房与内阁、宗室商议过继的事情,想想还是先告诉你一声,若你不同意,我再想其它的办法。” 话虽如此,但万碧怎能不明白他的心思,当下心里一灰,滴下泪来。 朱嗣炯忙给她拭去眼泪,揽着她叹道,“坐在那龙椅之上,外面看着是花团锦簇,殊不知我是坐在荆棘堆里。阿碧,且再给我些时间,待我将朝政理顺了,届时你想干什么都行。” 万碧默然了会儿,笑道,“是我想的不周全,朝堂上你压力重重,我还拿内宫之事烦你。时候不早,赶紧去御书房吧,别让臣工们等久了。” 朱嗣炯见她平静下来,提着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转身大踏步出了殿门。 青砖通道上,朱嗣炯迈着步子稳稳走着,宫女内侍纷纷行礼,他身量本就高,这般更显得超然出众。 阳光下,明黄的龙袍灿然生光,在这炫目光芒的映衬下,万物仿若变得暗淡无色。 似乎感觉到有人看他,朱嗣炯回头看了一眼,恰与她目光对上。 不似臣工的敬畏,没有太后的怨恼,没有任何的贪念和欲望,只有依恋、疼爱和期待。 他笑了笑,嘴唇动了几下,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猝不及 分卷阅读170 防的,万碧心头一热,眼中涌满了泪水。 他说,“我喜欢你”。 时过境迁,千帆过尽,纵然早已不是当年单纯的你我,但唯有此情,不变! 万碧定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一时间百感交集。 良久,她方舒展了眉头,踱至殿外望着一晴如洗的碧空,清风徐来,但觉胸中浊气一扫而空。 自从做了皇后,自己似乎太过安逸,竟只想依靠他,忘记自己本来该负的责任。 后宫,应是他惬意自得,放松身心的地方。 宗室没有反对过继之事,内阁倒是意见不一,高敬三缄其口,态度暧昧。 吕秀才一句话说得反对的人哑口无言,“又不是立太子,不涉及国本,此乃皇室宗族之事,我等外臣还是只做个见证即好。” 朱嗣炯当即拍板,就这么定了。 顺王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平白得个儿子继承香火,是喜不自禁地磕头谢恩。 太后得知朱祁从过继给顺王,开始还不乐意,但转念一想,好歹孩子是养在王贵妃膝下,且皇上今后也不大可能会临幸其他妃嫔。 王贵妃既无所出,唯有从儿一子,肯定会百般对他好。 至于永嘉,有了郡主的封号,找门好亲事自然不在话下。 太后很是欣慰——自己也算对得起死去的爱子了! 王贵妃得了朱祁从,自觉手里有了筹码,又担心自己树大招风,平白惹人眼红,遂闭紧宫门,约束宫人不得与旁人发生冲突。 丽嫔不惹事。 林嫔更是胆小,自从永嘉来到她身边,顿感人生有了寄托,一心一意扑在永嘉身上,旁的什么也不关心了。 因此皇宫表面上是风平浪静。 有道是心情一宽,病就好得快,不过月余,太后的中风之症便好了大半。 她是个爱热闹的人,精神头一来,就想办个宴会什么的。 正巧端午将近,太后嚷着要大办龙舟竞渡。 朱嗣炯真不想花大银子办虚热闹,奈何太后喜欢,而且吕先生也建议办——新帝改元后头个大日子,热热闹闹办一场,让百姓感觉到与前朝不同。 他还建议朱嗣炯亲临,与民同乐。 朱嗣炯准了。 到了那天,太后吩咐王贵妃抱着朱祁从,同坐着自己的銮驾,齐齐出现在诰命贵妇面前。 她就是要给朱祁从正名,这是她的亲孙子,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谋逆之后。 朱嗣炯见状没说什么,只是抱着睿儿坐在上首尊位,居高临下,一同接受臣工朝拜。 其意自然不言而喻。 旌旗飘飘,锣鼓声声,河面上龙舟箭一般划出,两岸围观民众一浪塞一浪地高声叫好,一派繁荣盛世景象。 朱嗣炯却无心观看,他惦念万碧,恨不得早些结束快点回宫。 万碧产期临近,身子愈发沉重,这节骨眼上自然是留在宫中静养。 皇上出游,宫中当差的侍卫也跟去不少,再有太后和王贵妃两个主子出宫,也带走许多伺候的人,是以,偌大的宫殿一下显得静悄悄的。 是时午时左右,一层薄云飘了过来,遮挡住那轮浑圆的太阳,砖地上投射出宫墙模糊的阴影,几只麻雀扑棱棱地飞过,给这寂静的深宫略添了点儿生气。 凤仪宫几个守门的内侍正坐在一边打盹儿,猝然听到一阵急切的拍门声,“开门开门,请皇后娘娘救命!” 来人是田果儿,她跑得一头汗,通红着脸哭喊道,“快通禀娘娘,永嘉郡主不行啦!”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臭的气味,永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万碧第一次如此仔细端详这个女孩子。 她只比睿儿小几个月,睿儿壮壮实实的和小牛犊子差不多,她却瘦弱得如同小猫崽儿。 锦被下小小的身躯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几乎和死了差不多。 大凡当了母亲的,都不忍见小孩儿受苦,不管是自家的,还是别家的。 林嫔六神无主,只知道哭,跪在地上说不关自己的事。 万碧毫无来由地有点情绪,心头发堵,她问御医怎么回事。 御医斟酌着答道,“回娘娘话,郡主应是误食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下官医术不精,只能先让郡主吐出来,但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万碧知道这帮人深谙中庸之道,生怕扯进后宫争斗中,一个个嘴里说不出什么实话来。 她便吩咐小雅去叫李重生来,“就说本宫说的,你就代表着本宫,他若再说什么不见本宫不出诊的废话,你就把他绑来!” 人命关天,小雅带着几个人就匆匆忙忙跑出去。 屋子里的气味让万碧很不舒服,隐隐有些作呕。 御医见状,忙给她请平安脉,“娘娘身子无碍,应是这屋子的气味不好,引得娘娘不适。” 田果儿闻言忙给她端了一碗茶, 分卷阅读171 “娘娘喝茶压一压,或许就好了呢。” 不知是不是见到皇后太紧张,她竟一个失手,将茶泼在万碧衣襟上,吓得面无人色,捣蒜般地磕头求饶。 万碧盯了她几眼,忽一笑,“无事,本宫回去换身衣服就行,赶紧起来照顾永嘉是正经。” 因见林嫔实在不顶事儿,万碧便留了个管事嬷嬷和两个宫女在此支应。 她坐着歩辇,还没走到宫门口,迎面奔过来一个小内侍,“娘娘,皇上有请。” 第83章 死于话多 此时云暗天低,一丝儿风也没有, 通道两旁的柳树枝条一动不动直垂地面, 越发显得深宫幽静,寂寥无声。 万碧目光灼灼盯着小内侍,笑问道, “皇上回来了?” 小内侍深深低着头, 躬着腰, 恭恭敬敬答道, “回娘娘的话,皇上惦念娘娘,提早回宫,路过御花园,因见荷花开得好,吩咐小奴请娘娘过去赏花。” “你是哪处的?本宫怎从未见过你?” 他把腰间挂着的银鎏金腰牌取下来,生怕万碧不信似的,捧上前说, “小奴是御马监的, 被掌事太监抓来跑腿儿。” 他拦在万碧歩辇前,颇有几分你不跟我走, 我就不让路的意思。 万碧眼神闪了闪,微微蹙着眉头没说话。 小内侍久不闻回信,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复又说,“请娘娘移步。” 万碧敲了敲扶手, “即是皇上的话,自当遵从。” 小内侍紧绷的肩膀一松,引着歩辇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的荷花开了一池,红荷碧叶,还未走进,阵阵清香就已袭面而来。 岸边柳树低垂,站在树下观荷听水,倒不失清静轩朗。 嶙峋的假山旁站着两个人,一人是太监服饰,轻轻挥着拂尘,驱赶周遭的飞蚊小虫 另一人穿着家常道袍,长身玉立,远远看过去,俨然是朱嗣炯的背影。 饶是万碧也暗自吃惊,皇上真的回来了? 那太监听见动静,回头看是皇后娘娘,和身旁人说了几句话,点头哈腰迎过来,满脸谄媚地笑道,“给皇后娘娘请安,皇上可等了一会子啦,老奴扶着您过去?” 这人万碧见过,是直殿监的李掌司。 万碧眼神闪了闪,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扶着宫女笑道,“李公公,走吧。” 前头的人转过身子,但他站的角度十分刁钻,垂下的柳条不偏不倚,恰好挡住他的脸。 他看见万碧过来,向前走了几步,好像是要来接她。 “娘娘,‘皇上’只想见您一人,叫这些宫人退下吧。”李掌司轻声说道。 万碧笑吟吟刚要说什么,然手上一轻,扶着她的宫女已是软绵绵倒了下来。 不等她惊叫出声,李掌司忙扶住万碧,捂着她的嘴,向后看了眼。 刚才的小内侍手中银光晃过,跟着的几名宫人无声无息地送了性命。 几乎是同时,杨广的身影从后闪现,风一般奔向万碧。 但下一刻,他哼也没哼,一头栽倒在地。 万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她做梦也没想到杨广竟然一上来就着了道儿。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间,御花园一切仍显得那么恬淡宁静。 荷塘水榭那头的侍卫甚至没有发现异常,钉子一般矗立在原地,看也没看这边一眼。 但那几个侍卫站得不是很远,若自己拼命扬声高喊,他们必会听到。 忽然腰际一紧一痛,背后传来小内侍的声音,“别作声,否则一刀宰了你!” 万碧暗自扼腕长叹。 那边的‘皇上’已经走了出来,与朱嗣炯极其相似的身形,却顶着一张形同鬼魅的脸。 岳隐背着双手,脊背挺直,悠然自得地踱步而来,好似换了个人,不见半点畏缩之态,。 万碧直直看着他,猛然醒悟过来,“沈乐之!” 沈乐之布满疤痕的脸上抽搐几下,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只完好的眼睛中闪着贼亮的光,沙哑的嗓音中是掩也掩不住的快意,“没想到是我罢!” 万碧垂下眼眸,暗暗扫视四周,再抬起眼时,目中波光晶莹,眼泪将落不落,全然是哀求之色。 这幅表情明显让沈乐之大为舒畅,他盯着万碧,活像一只抓住老鼠的猫,口中哂笑道,“娘娘,稍后你要怎生求我?” 李掌司低声打断他,“先办正事要紧——娘娘,您身子重,别让自个儿遭罪,老奴客客气气地请您走,成不成?” 万碧苦笑一声,叹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烦劳带路吧。” 假山洞子里居然有条密道! 李掌司将杨广拖了进来,看她吃惊的样子,不禁暗笑道,“娘娘,我们这些阉人一辈子在宫里,知道的自然比您多些。” 分卷阅读172 他吩咐小内侍将外面清扫干净,手一挥,对万碧做了个“请”的姿势。 七转八转,来到一间暗室。 李掌司费力地将杨广扔到角落,临走时嘱咐沈乐之,“这里交给你了,切记要迅速,大事要紧,不要总想着报私仇!” 沈乐之低低应了一声。 这间屋子燃着手臂粗细的红烛,没有门,也看不到窗子,四周静悄悄的,听不见丁点儿声音。 万碧靠在塌上,尽量让自己舒服些,她没开口,也不看沈乐之。 她知道,这些人要的不是她的命,否则刚才就杀了她。 李掌司提到“私仇”,她和沈乐之结仇的缘由只有一个——罗筱婳! 但她偏不说出来,能拖多久是多久,总会有人发现自己失踪。 万碧迷茫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害我?当年我们放过了你,如今在宫里又对你照顾有加,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沈乐之登时紫涨了脸,气得浑身乱颤,“我恩将仇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恩将仇报的是你和朱嗣炯!” 上钩了! 万碧一脸懵懵懂懂,摇头道,“本宫不明白。” “是你们害死了筱婳!当初是你求着她来救人,用完了却把人一脚踢开,你说,你说,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 万碧讶然道,“罗氏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沈乐之身形晃了晃,忽然爆发出似哭非笑的声音,“筱婳,筱婳……他们竟连你的死都不知道。” 哭了数声,他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下死眼盯了盯万碧,冷笑道,“你们让筱婳身败名裂,如今我就让你身败名裂!” “你搞错了吧,让罗氏身败名裂的不是你吗?”万碧反问道,“若不是你们私通,她岂会被休?” “那也要怨朱嗣炯,哪怕他对筱婳有一丝丝怜爱,筱婳怎会从我这个优伶身上找安慰?” 万碧暗瞥一眼杨广——他还是昏迷不醒。 “都说唱戏不动情,沈乐之,你太入戏了!”万碧叹道,“你喜欢她的,对吧?” “但你不是明允诚笃的才子,也不是侠肝义胆的游侠儿,你是一枚棋子——你难道不是被人送到她身边的么?害死她的不是你吗?” 沈乐之全身一震,仿佛刚从睡梦中惊醒般,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处。 万碧的声音缓慢又平静,“罗氏求而不得,有人深谙她的心思,刻意把你——与皇上有几分相似的人送到她面前。” “你温存小意,她焉能把持得住?这正中了计!他们要的,就是皇上和罗致焕的反目!” “你们的事瞒不住,即便不是我,还会有其他人揭发出来。当然,我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罗氏一心想要我的命,我不会放这机会溜走让她再来害我。” 沈乐之狠狠道,“那我就要你的命,给她报仇!” 万碧叹道,“我真搞不懂,你为何不去找始作俑者报仇?” “人已死,无需我再报仇。” 万碧明白了,“你说的是朱嗣炎?” 沈乐之冷笑道,“是他!还有罗致焕,竟把女儿当筹码,他们统统该死!” 又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万碧懒怠再去想罗家父女的事,又瞥了一眼杨广,见他手指动了动,心下暗喜,却黯然道,“没想到我竟落到你手里,原来你竟有这么大本事,我真是小瞧你了。” 沈乐之讥笑说,“看得出娘娘是做了防备的,你大概是想禁宫内戒备森严,等闲人进不来,又有杨广在,他功夫高超,定然万无一失对吧?” 万碧哑然,她确是这么想的。 “你知道小内侍不对劲,还跟着来,是想把幕后之人揪出来对吧?我在旁边看得清楚,你怀疑李掌司,甚至不肯靠近他,可你没想到,小内侍功夫这么厉害!” 万碧面色灰败,已无法掩饰脸上的沮丧和绝望。 沈乐之却越说越兴奋,那是将仇人踩在脚下的得意和痛快,“为了一击必中,可将多年的暗桩都用上了,我真佩服苟道,有这么厉害的人竟藏着不用,若是我,早派他将你们暗杀了!” 苟道!万碧几乎要笑出来,笑意浮上嘴角,却变成了哭声,“你饶了我吧,他们给你什么价钱,我十倍,不、百倍给你!” 皇后,一国之母,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竟向一个最卑贱的阉人求饶,这让沈乐之一时有些飘然。 他狞笑道,“你给不起!当初筱婳受的屈辱,我要百倍还在你身上!皇后与侍卫私通……你知道么,朱嗣炯会被引到这里来,到时候看到你们赤/裸/裸地睡在一起,真不知会怎么处置你们!” 他疾步上前,伸手就去扯万碧的衣服。 万碧目光陡地一闪,大喝道,“还不动手!” 沈乐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觉身后劲风袭来,背心被重重一击,几乎震碎了五脏六腑。 他如断了线的风筝,身子猛然飞起,又“扑”地砸在地上,挣扎几下都没爬起来。 分卷阅读173 这一掌用尽了杨广全身力气,他晃晃荡荡,拼命想站定,却腿脚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万碧身旁。 万碧急忙扶他坐起,“你受伤了吗?” 杨广艰难说了句,“背后。” 他背后几点寒芒,万碧一根根拔/出来,原来是绣花针,通身发着幽幽蓝光,想来上面萃了毒。 杨广面色潮红,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推开万碧,“离我远点,不对劲!” 趴在一旁的沈乐之发出嗬嗬的怪笑,“他中毒啦!” “解药拿来!” “解药?没有!”沈乐之眼中闪着诡异的光芒,“针上的毒只是让他暂时昏迷而已……他醒的倒快!那也没用,真正的毒是我下的,我、下、的!” 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沈乐之疼得直抽搐,可越是这样,他却越要把憋了许久的话说出了——不说,可能再也没机会开口了。 他花了无数心思布的局,当然不能带到棺材去,他要让这些人永远都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大殿下每天都要去花园子玩耍……杨广时时跟着,咳咳……每次他来,我都撒药粉,和花一样香。一天一点,即发作不了,又留存体内,人不知鬼不觉!” “睿儿!”万碧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异常难看。 “大殿下无事……”沈乐之目光微闪,停顿了下,旋而阴毒地笑道,“那药只对大人有效,那药,呵,皇后娘娘应该知道,当年皇上不也中过吗?” “可惜筱婳不懂这药该怎么用,还有药引子,只要她将那要药引子撒在自个儿身上……朱嗣炯就只会找她一人!可惜可惜……”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沈乐之再也坚持不住,“哇”地吐出口血,头无力地贴在地面,盯着万碧衣襟上的茶渍喃喃道,“积少成多,到时候了。药引,在你身上,这次,逃不掉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终再也听不到,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唯有那只眼睛,不甘心似地圆瞪着。 第84章 眼瞎的皇帝(捉虫) 暗室中死寂得像古墓一样,只听杨广呼呼喘着气, 粗重, 急促,每一声都抨在万碧的心上,搅得她满脑子一片混沌。 不知所措之时, 面上一凉, 似有凉风拂过。 暗道! 天无绝人之路, 暗道的门竟然留有一丝缝隙! 多亏了沈乐之, 如此话多,拖到杨广醒来,拖到他没还来及锁上暗道的门,就毙于杨广掌下。 万碧竭力镇定着狂跳不止的心,渐渐地,她冷静下来,屏着呼吸,小心翼翼挪动脚步, 绕开杨广, 轻手轻脚向暗道走去。 眼见就要摸到暗门,猝然间, 身后一股灼热的气息喷来。 “阿碧!”嘶哑暗沉的嗓音,却如惊天霹雳般在万碧头顶炸响,惊得她手脚冰凉,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 深深吸口气,万碧佯装不在意, 将散落的鬓发顺在耳后,偷偷取下头上的鎏金蔓草凤头银钗,紧紧攥在手中。 “杨广,将门推开。” 杨广呼吸一顿,紧挨着她的身子往后退了退,似是迟疑该不该照做。 万碧趁机猛地转身,握着银钗,向着杨广的脖颈就刺了过去。 杨广没躲,一动未动。 然而那根尖锐的银钗只划破了一层皮,便再未入半分。 万碧咬着牙盯了他几息,末了,将银钗往地上一扔,用力一推他,恨声说,“给本宫退后!” 她那点力气对杨广来说不值一提,身子只晃了晃,但他好像清醒了,上前将暗门推开,低头道,“娘娘快走!” 万碧迅速侧身而过,衣襟从杨广面前划过,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引发他一阵战栗。 杨广闭了闭眼睛,捡起银钗,大喝一声,将自己左手牢牢钉在墙上。 “你!”万碧脸上血色刹那褪得干干净净,她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眼神极为复杂,隐隐透着疼惜和愧疚。 “走!我……坚持不了多久!” 万碧咬咬牙,终是扭头。 看着她毅然而去的背影,杨广没有来的一阵失落,不由自主地扯住她的衣裳,“你……别走。” 万碧大急,然他抓得太紧,这件升龙刺绣比甲又结实得很,根本扯不断,当下心一横,脱下比甲,疾步出了暗室。 灰头土脸从假山里出来,周遭地上不见一具宫女的尸首。 静谧幽深的御花园,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万碧张口欲叫人,旋而想到杨广。 那副仪态怎能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殿前失仪,以后的仕途还要不要了! 纵然皇上宽容,那帮御史也会揪着不放。 先去找李重生,解了毒再说! 主意一定,万碧循着小路,打算回凤仪宫。 临近宫门,遇到了小雅派来找她的人,那几人看见皇后这幅尊荣,吃惊不小 分卷阅读174 ,但什么也不敢问,赶紧搀扶着回了寝宫。 小雅已是急疯了,看见万碧,“哇”地哭了出来,“娘娘,你可回来了……皇上,皇上……” 万碧急道,“皇上怎么了?” “皇上无事!”苏娇娇伺候着万碧梳洗,柔声解释说,“小雅找不到您,又不敢声张——怕有些人借此生事,就偷偷给皇上那边传了信,想来皇上一会儿就到。” 万碧这才放心,略喘息下,简单说了几句事情经过,说道,“去找李重生,让他赶紧去给杨广看看。” 小雅听说杨广中了毒,急出了一身白毛汗,着急忙慌就往外跑。 万碧忙叫住她,“你别去,也别找宫女,找几个孔武有力的内侍,他中的毒……皇上也中过。” 小雅愣了片刻才醒悟,脸腾地红了,出于维护心中某人形象的私心,她只对内侍说生了急病。 前头盯着的人传信,皇上提前回来,就要到禁宫门上了。 万碧紧蹙着眉头,默谋许久,冷冷笑道,“小雅,瞒下本宫回来的消息,这出好戏,咱们就陪他们唱唱!” 小雅登时跃跃欲试,摩拳擦掌道,“娘娘,奴婢都迫不及待啦!” 苏娇娇替万碧整好身上的服饰,忽道,“娘娘,你之前穿的比甲呢?” 万碧错开目光,神色略微不自然,显得有些尴尬,“落在假山暗道了,别管它,你在这里守着。” 苏娇娇怔楞一下,心中觉得奇怪——那件比甲绣着升龙纹,一看就是皇后的服饰,如此丢下,就不怕有人拿它做文章? 万碧不好与她解释,言语闪烁几句,扶着小雅从角门悄悄溜了出去。 且说在禁宫西北的广文楼中,朱嗣炯设下上百桌端午筵席,大小官员、簪缨贵胄、文人雅士,齐齐汇聚一堂,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正在气氛最盛时,他接到了小雅的密报——皇后失踪了。 像挨了一记闷棍,朱嗣炯脑子顿时懵了,手一抖,撒了满怀的酒。 但他毕竟见识多了,居然咬牙挺住,没有当众失态,勉强笑道,“朕酒力不胜,要回去歇歇,诸位爱卿别扫了兴头……高首辅,吕先生,你们陪着大伙儿多吃些酒。” 于是汪保扶着“醉酒”的皇上乘了软轿,直奔后宫。 还没到凤仪宫,他就被人拦了轿。 苟道苦着脸说,“皇上,太后请您去御花园,她老人家有要事要告诉您。” 朱嗣炯眼下只想找到万碧,其它什么也顾不得,说声知道了就要走。 苟道却道:太后严令,务必要请到皇上。 若是有点眼色的人都能看出来,皇上火急火燎地肯定有事,不赶紧麻溜地避开,难道等着皇上大发雷霆赏顿板子吃么? 还拿太后压皇上,不怕皇上事后算账? 汪保看苟道的眼神就变得很奇怪,这家伙吃错药了罢! 果然,朱嗣炯责令将他叉出去。 苟道鼻涕眼泪齐齐涌出,扑地大哭大喊地喊冤枉。 “皇上容禀!”远处有人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是王贵妃身旁的宝晴,她飞也似的跑着大叫,“皇上,太后在御花园晕倒啦!” 她“扑通”跪在轿前,眼泪走珠般滚落下来,泣声说着,几乎近于哀求,“皇上,快去看看吧,太后被皇后气得晕过去了!” 轿帘一掀,朱嗣炯煞白着脸迈了出来,因走得急,差点被抬杠绊一跤。 汪保忙上去扶他,却被他挥手推开,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住。 皇上竟然这么急躁!汪保情知肯定发生了大事,涉及宫廷内帷,自不可宣扬。 苟道还在叫唤,汪保上前就是一下,“闭嘴吧你!” 这一巴掌把苟道打得哑了声,待反过味儿来,却见皇上身影快要消失,也顾不上和汪保分辩,啐了口“以后和你算账!”便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御花园西角一个小跨院里,巴掌大的屋子挤了满满当当的人,朱嗣炯进来的时候,几乎没下脚的地方。 他扫了一眼,王贵妃、丽嫔、林嫔,各宫里伺候的太监嬷嬷,都差不多到齐了。 太后已然悠悠转醒,见儿子来了,登时怒睁着眼,眉毛鼻子拧在一起,哆嗦着嘴唇说,“这次你若不把那淫/妇杀了,就别做哀家儿子了!” 朱嗣炯脑子陡然一炸,耳边嗡嗡作响,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母后这是什么话,又被别人三言两语挑拨。” “放屁!”太后气急了,一时忘了眼前这人是皇帝,“万碧这个淫/妇,大着肚子都不忘和人私通,也不知多久了,这肚子里的孩子姓什么还不一定呐!” “母后!”朱嗣炯喝道,“不要听信小人谗言!” “不信?你且自己看去,亏她会找,这暗室真是偷情的好地方。” 朱嗣炯揉揉胀痛的额角,“什么暗室?这不过就是间普通屋子而已。” “你眼瞎了不成?书架后面那是什么?暗门都开开 分卷阅读175 啦!” 田果儿噌地上前,撸着袖子上前,“陛下,奴婢给您把门开大些。” 嘎吱嘎吱几下,书架后面的暗门完全露了出来。 朱嗣炯能看不到吗?他一进屋就看到半开着的暗门。 但他绝不信万碧与人私通,他想,阿碧定是被人陷害了。 要紧的是保全阿碧的名声,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可这满屋子人,个个都想看阿碧的笑话,尤其是个这田果儿! 朱嗣炯紧咬着牙,下死眼盯了田果儿一眼,不紧不慢说道,“田姑娘真是心思聪明,是你发现这机关的?” “启禀陛下,奴婢来花园子玩,崴了脚,就到这院里歇息,隔墙听见里面动静特别大,一时好奇,就发现这书架子后面有暗门。” 田果儿不住拿眼觑着皇上,又一个劲儿往暗门里面瞅,那神情好像是说,皇上快进去捉奸。 “不敢进去?”太后讥笑道,“哀家早让人进去查看了,哼,里面还有个死的,唉,作孽啊!” 突然间,朱嗣炯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他一一扫过众人的面孔,那阴冷的目光让众人心中一凛。 那是杀人的目光! 王贵妃心里发瘆,淫/乱后宫不是什么好名声,他难道要杀了一屋子的人灭口? 不会的,他没那么蠢,但看着他的眼神,王贵妃还是忍不住将自己隐在太后身后。 朱嗣炯低声吩咐汪保一句,自己转身进了暗门。 里面烛光昏暗,隐约看到地上俯卧一个不知死活的内侍,最里面有条暗道,一男一女几近赤/裸/裸地拥在一起,显见是昏迷了。 里面充斥的味道他并不陌生。 那是欢爱过后的气味! 他怔了一下,短促地呼了口气,试图让自己放松,然心却沉得像灌满了冷铅,他甚至都没有勇气过去看一眼那是不是阿碧。 忽一眼看到男女身旁的比甲,如三九天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全身麻木! 尽管烛光昏暗,但上面的金线绣着的升龙纹,反而更显金光四射,灼灼生华。 朱嗣炯脚下像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无法言语,只那么痴呆呆地发愣。 直到背后传来太后的怒喝声,他才倏然转身,堵在暗门前,冷冷说道,“谁说里面是皇后?” 一屋子人都愣了,太后眨眨眼睛,诧异道,“你真眼瞎了不成?那升龙纹比甲不是她的又是谁的?” 朱嗣炯哼了一声,“朕说不是就不是,怎么,朕金口玉言,你们还敢不信?” 太后急道,“难道非要把她从里面抬出来验明正身?儿啊,给你自己留点脸面吧!” 王贵妃暗忖,事实如此清楚,皇上却矢口否认,或许是为了维护体面,随后再发作皇后也说不得。 遂她说道,“皇上的心思大家都明白,事关内帷,的确不好明言,不如给皇后留些体面,打发她安安静静地走也就是了。” 太后点头道,“这是老成之言。皇上,若不是为叫你亲眼看清她的真面目,哀家早就让人勒死她了。” “母后错了!朕亲眼看到,不过是个小宫女和侍卫偷情罢了!你们言之凿凿把污水往皇后身上泼是什么意思?一个个想造反吗?” 他越说越严厉,眼中冒着恶狼一般的凶光,“若再敢有异议,朕管她是谁,一样砍了她的脑袋!” 太后怒极,“怎么你也要砍哀家的脑袋?” “母后,你是朕的亲娘,朕自然不敢,母后向佛,还是安心在寿康宫吃斋念佛罢!” 这话含着威胁,太后气得眼前发黑,说话又开始不利索,“你、你真是眼瞎了!” 谁也不敢说话,屋里安静得诡异,就在此时,门口飘来几声嘲笑。 “本宫看不是皇上眼瞎,是你们这一屋子人眼瞎!”万碧扶着小雅款款走来。 第85章 发作 一阵疾风过来,吹得繁枝茂叶哗哗乱响, 活像有人拍着巴掌哈哈大笑。 万碧一手扶着小雅, 一手扶着后腰,悠哉悠哉踱进来,满脸的笑, “听说本宫被捉奸, 十分好奇, 忍不住过来瞅瞅, 哪位能告诉本宫,奸夫是谁啊?” “阿碧!”朱嗣炯如死而复生般,灰败僵硬的脸立刻生动起来,一个箭步蹿到她跟前,小心翼翼扶她坐下,随后直起腰来喝道,“刚才哪个胡说来着?” 一屋子人大半都变了脸色,有绝望面如死灰的, 有惊愕不可置信的, 有事不关己看戏的,还有眼珠乱转想着脱身之计的。 尤其是那老几位, 脸上的神色精彩极了! 她在这里,那里面的是谁? 朱嗣炯也很好奇,吩咐汪保进去再仔细查看一番,得知是谁后,十分意外, 继而表情古怪之中透着几分愤然。 但他不过略皱皱眉头后,面色又恢复如常。 万碧疑惑地望着 分卷阅读176 他。 朱嗣炯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如今阿碧完好无缺,他心中大石头落定,再无顾忌。 万碧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朱嗣炯一愣,旋而脸色闪过一丝阴冷的笑,吩咐汪保,“封锁禁宫!查不清楚暗道的事,你也不必请罪,自个儿抹脖子去!” 他在桌子上划了几个字,“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汪保心头陡然发紧,迅速看了皇上一眼又垂下眼睑,“老奴遵旨。”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母后先回寿康宫,其他人都去凤仪宫,这出闹剧朕要亲自审一审。” 太后不乐意了,“为什么要单单撇下哀家,不行,哀家也要听听怎么回事!” 她就想不明白,所有人都言之凿凿说是皇后,怎么眨眼的功夫,就换了个人? 皇上有令,一众人等别管情愿不情愿,在几十个侍卫的“护送”下,均呼啦啦移行凤仪宫。 太后犹自嗔怪说,“既然是误会,解开了就得了,搞得这么兴师动众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万碧噗嗤一声笑出来,“母后,您大张旗鼓‘捉奸’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这样会人尽皆知?” 太后被她噎得一愣,总不能说她存心让万碧出丑吧,于是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王贵妃。 王贵妃低下头,佯装没有发觉太后看她。 朱嗣炯似笑不笑看着王贵妃,却是对太后说话,“本是宫帷密事,母后自然知道轻重,怕是小人作祟,母后才乱了方寸。” 太后忙顺着台阶下来,迭声说,“就是就是,哀家当时脑子乱糟糟的,也不知如何是好,倒叫那起子小人钻了空子。” 既然太后都说是小人挑拨,那就好办了。 万碧笑吟吟问道,“是哪个先发现本宫‘通奸’?” 众人眼光齐刷刷看向田果儿。 早在万碧出现那一刻,田果儿已是吓得晕头转向,处于半痴半呆的状况,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种板上钉钉没跑儿的事居然还能出现变数! 她几乎是一路被人拖着来的,此时不知谁在她背后推了一把,她身子向前一倾,踉跄几下“扑通”跪爬在地。 万碧给了小雅一个眼色。 小雅会意,也不分说,抢上一步“啪啪”便是两记耳光,把田果儿打了个满脸花,指着她鼻子骂道,“你这贱人,腌臜泼妇,说!谁指使你诬陷皇后娘娘的?” 她下了死劲儿,田果儿的脸立即肿得老高,哭得泪光满面,“奴婢冤枉,奴婢看见那比甲,就以为是皇后娘娘。” “奴婢不敢隐瞒,当即禀告嫔主子……此后的事,奴婢真的冤枉啊!”田果儿膝行到林嫔面前,扽着她的裙角祈求,“好小姐,奴婢没撒谎,您好歹说句话。” 林嫔已被吓得呆若木鸡,原站在一旁傻子一样呆看,乍听田果儿攀扯上自己,犹如五雷轰顶,哆嗦着跪倒说,“臣妾不敢胡言,臣妾是被拉过来做见证的。” 仿佛一道灵光从脑海中闪过,林嫔忽然有了主意,猛地一指田果儿,“是她!她吵着要去太医院拿几两人参,回来便说皇后与人通奸。” “臣妾不信,她指天发誓没有看错,硬拉着臣妾禀告贵妃!后面的事……臣妾也是身不由己。” 万碧抬眼看了下她,冷哼道,“你身居嫔位,一个奴婢能逼迫得了你?这话说出来也要有人信!” 这是怀疑自己?可自己真的是被强拉过来的啊!林嫔不知如何辩解,急惧之下,一阵眩晕当庭昏了过去。 田果儿惊恐得瞪大了眼,刚要尖叫,小雅“啪啪”又是两下,几乎把她下巴打掉。 万碧瞧见小雅揉了揉手掌,便笑道,“没的因她打得手疼——皇上,臣妾觉得她一个奴婢没那么大胆量信口胡说,背后必定有人。” 朱嗣炯附和道,“朕也觉得奇怪,拖下去审。” 立即上来两个内侍,捂嘴拧手把田果儿拖了下去。 万碧又看看丽嫔,丽嫔无奈一笑,叩头说,“皇上、皇后容禀,午后臣妾本是在歇息,昭阳殿的宝晴传贵妃的话,说是只要臣妾还有口气儿,就必须随侍太后去御花园。” “臣妾位卑,不敢不从,但自知行事逾越,恳请皇上、皇后责罚。” 朱嗣炯看向万碧,“后宫之事皇后说了算,阿碧,你看怎么罚她?” 万碧笑道,“无心为恶,虽恶不罚,但丽嫔既然身子不好,就安心回宫里静养,大家无事就不要打扰她了。” 丽嫔脸色更加苍白,她知道,皇后终究恼了,这是变相的禁足。 但她不敢替自己分辩,恭恭敬敬叩头谢恩。 丽嫔不敢说,太后敢说,她就看不得万碧这般威风凛凛的样子,“苍蝇不叮无缝蛋,能有这样流言出来,缘何不是皇后自己立身不正的原因?” “母后,就是因为您总对儿臣有偏见,才总被小人利用!”万碧叹道,“您总拿着‘孝’字压皇上,什么事都想插一脚,可您没那个本事!” “您别嫌 分卷阅读177 儿臣说话难听,就今儿个搞的这出,我知道,您无非是想废后,另立一位出身高贵的皇后。” “可您且想想,就算儿臣与人有私,会挑这个时候?搞不好伤及胎儿,我就那么蠢?这种显而易见的栽赃,也真亏有人信!” 这是骂自己蠢?太后气得嘴都歪了,“你敢和哀家这么说话!” “儿臣受这天大的冤枉还不能说?儿臣又有哪句话说错了?” 万碧不住冷笑,索性把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儿臣真心疼皇上!别人都盼着自家孩子顺遂,您倒好,怎么给他添堵怎么来,怎么给他裹乱怎么来!您到底是不是他亲娘啊!” “有些话他不方便说,儿臣来说!您是太后,可您的尊贵来自皇上,若是您和皇上离了心,又能落下什么好?” 太后直愣愣听了半天,似懂非懂,迷迷瞪瞪,却听万碧又说,“您亲口说过,人心生来就是偏的,不但您是,所有人都是。” “皇上是孝顺的,但您这么胡闹下去,等把他那点子孝心都消磨完了,您且细想,还能不能有今天这般的威风!” 这话听得太后一激灵,她如今仰仗的无非就是小儿子心肠软,如果有一天他硬起心肠来,自己可就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她总不能废了亲儿子改立别人,就算立朱祁从,现在也不是时候——他太小!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当娘的怎会不疼孩子,算了,哀家不管了。” 这句话说了无数次,万碧根本不信,但只要此时太后不多嘴,接下来的事就好办。 “王贵妃,你为什么一定要丽嫔去?” 宝晴护主心切,抢先答道,“回皇后的话,奴婢是奉了太后严令,不是贵妃令奴婢去的。” 万碧冷冷看着她,“本宫问你了吗?掌嘴!” 小雅这次学精了,拿了竹手板,几下就扇得宝晴满口满鼻地流血。 王贵妃白皙的脸登时涨得通红,厉声问道,“皇后,您不分青红皂白无缘无故为难一个下人,实在有失体统!” 万碧语气凉凉,“你们有意栽赃陷害本宫,实在罪责难逃。” 王贵妃深知这罪名不能认,她暗自思索片刻,不紧不慢说,“臣妾深知皇后此刻委屈,但不能因自己心怀不忿,便迁怒他人。” “太后刚才已说,今日之事纯是误会,不过是宫婢看到皇后的比甲,误认为是您而已。臣妾倒以为,皇后应查查凤仪宫,到底是何人偷了您的升龙纹绣比甲,再去处置偷情的宫女,而不是发作我等无辜之人。” 万碧上下扫视她几眼,扭头对朱嗣炯说,“王贵妃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臣妾约束宫人不力,有人手脚不干净,臣妾蒙冤纯属活该?” 朱嗣炯满脸怒气,直盯着王贵妃说,“贵妃这是教皇后如何处理宫务?朕竟不知你如此自大!” 王贵妃忍着帝后的奚落,跪在地上含泪辩解道,“臣妾绝无此意,臣妾只是……” “闭嘴!”朱嗣炯喝道,“此事疑点重重,岂是你几句话轻轻巧巧就能定性的?朕都知道,宝晴和田果儿向来来往密切,焉不知是不是你等设下的毒计?” 王贵妃大惊,连呼冤枉。 万碧淡然一笑,瞥了一眼躲在角落的苟道,朗声说道,“冤枉不冤枉,现在谁也说不好,反正有田果儿,下了诏狱用上大刑,不愁不知道事情真相。只是委屈贵妃几位,这两天就暂且留在凤仪宫罢。” 太后听见,面有不悦,“哀家也要留在这里?” “儿臣怎敢,苟道,还不快扶着母后回寿康宫!” 太后还对王贵妃说,“哀家叫人把从儿抱到寿康宫,你不用惦念他,安心在这里住着。” 沤得王贵妃差点吐血! 其实她远没有看上去的那般镇定,看到万碧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处在惊愕的状态。 眼看稳赢的棋局瞬间溃败,惊愕过后,是无力。 然苟道没有困在这里,她还是松了口气,且看这位能不能翻盘吧。 天色已过酉时,朱嗣炯陪着万碧用了晚膳,边给她捏着小腿,边犹豫说,“杨广不能再在宫里当差了,我想着给他在军中找个差事。” 今天发生的事情,万碧已全然和他讲了,闻言不满说,“他又没犯什么错,你少吃无名醋。” 朱嗣炯为难了半天,支开小雅,凑近万碧耳朵说道,“我吃什么醋,实在是他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万碧目光呆滞,半晌才反应过来,“天啊,怎么是她?!她怎么会去哪里?我不是叫她守在宫里的吗?还有李重生,他难道没去给杨广解毒吗?” 朱嗣炯叹道,“去是去了,可惜去得太晚,在杨广兴头上,被杨广一巴掌拍晕在暗道里!” 第86章 处置 造化弄人,万碧脑中只这四字。 她万没想到, 苏娇娇竟会独自一人去暗道取那件比甲。 那件绣着升龙 分卷阅读178 纹, 代表皇后身份的比甲。 万碧大致能猜出她的心思——皇后的比甲,凤仪宫的侍卫,还是曾经和皇后传出流言的侍卫, 太容易被人拿住把柄生事了! 哪怕有皇上护着, 到底于自己名声不佳。 万碧只觉五内沸腾, 心中忽地涌上阵阵如血如气的东西, 她满口酸涩,艰难道,“这可怎么好!” 朱嗣炯不解,“赏给他不就成了?怎么说苏氏也是罕见的美人,杨广算不上吃亏。” “你懂什么!”万碧没好气说,“你当捏泥人呢,随便就捏到一块去?他俩之间根本没感情,俩人都遭罪!而且小雅喜欢杨广, 苏氏偏偏又和小雅关系不错, 唉,这可害死人了!” 朱嗣炯呆了片刻才明白其中关系。 “真是……造化弄人。”他不胜感慨, 起身踱了两步,遗憾道,“为了杨广的脸面前途,只能对外说他二人有私情,一时情不自禁罢了。那件比甲, 就让苏氏担罪名,随便罚罚便打发她出宫,让杨广把她接回去。” “以后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只管歇着就好,少操心劳神的,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说到底是我无能。” 朱嗣炯懊恼不已,心里的火也越蹿越高,紧咬着牙说,“禁宫里竟有暗道!这偌大的皇宫还有多少阴私?若不彻底剿平了,我哪天被刺杀了也说不定!” 夜色渐深,一天没处理政务,此刻案头上只怕是如山的奏折,哪怕再不舍阿碧,朱嗣炯也要回太阙宫,他拾阶而下,恰碰上小雅捧着药过来。 朱嗣炯便说了句,“娘娘跟前也就你一人靠得住,好好伺候着,想要什么赏赐只管和朕说。” 小雅喜滋滋回话,“多谢陛下,赏赐什么的等奴婢想到了,一准儿和皇上要。” 旁边的人听见,暗自咋舌,也就是雅姑姑敢这么和皇上说话。 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小雅昂首阔步进去,服侍皇后喝了安胎药,但许是错觉,她总觉得皇后看她的眼神和平时不大一样,带着怜悯、痛惜,又像是愧疚。 小雅满腹疑虑却不敢问,心里又惦念某人,只盼皇后早些歇息,自己好溜出去瞅瞅,但皇后不知怎么了,精神头大得很,拉着她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讲理想,从阳春白雪说到下里巴人,喋喋不休直到月上中天。 小雅再也坚持不住,头一歪,打着呼儿睡着了。 殊不知她心心念念的人,正跪在御前请罪。 朱嗣炯讶然望着杨广,“你不愿意?” 杨广的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他蠕动着干涸的嘴唇,嘶哑着声音说,“罪臣铸下大错,罪该万死,已无颜苟活于世,更不堪陛下大用。待此案问审清楚后,罪臣定当自绝谢罪。” 朱嗣炯向后一仰身子,靠在大迎枕上盯了他几眼,笑道,“不过和宫女私通,虽然有错,却罪不至死。你护得皇后平安,只这一条就抵了你的罪过——不要多言,你的功劳朕心里有数,断不会叫功臣寒心。且朕还要用你,不会叫奸人平白毁了你。” “把你派到西北,明着是贬谪,但朕的用意你该知道——撬开西北军这块铁板。参镇北侯的折子摞起来一尺多高,朕就不信全是捕风捉影!” 这是圣谕,容不得拒绝,杨广只能叩头谢恩。 朱嗣炯亲手扶他起身,然后郑重地给他行了一个长揖。 杨广大惊失色,双膝一软又要跪倒,却被皇上一把扶住,但听他说,“一路过来,皇后皇长子都受了你不少照顾,尤其皇后几次为你所救,于公于私,朕都要谢谢你。” 自杨广转醒,对今日之事,仿若一直在噩梦中,他总觉得自己背叛了某些坚持,这种感觉让他倍感煎熬,甚至无法再面对心中那人。 然而皇上的话,却让他自以为是的‘背叛’显得有几分可笑。 一种莫名的悲怆袭上心头,他颤声道,“罪臣是皇上一手提拔上来的,无德无能却蒙陛下如此器重,唯有以身许国方能答谢君恩。” 朱嗣炯拍拍他的肩膀,“你怎的和朕打官腔?回去写份谢罪折子,这一页就此揭过。朕命你为西北大营游击,已让吕先生拟旨,这两天内阁明发谕旨,你早做准备。” 他说一句,杨广应一句,见再无吩咐,跪安无声退了下去。 其实朱嗣炯很想再说说苏氏的事,但也许是杨广太累的原因,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佝偻。 朱嗣炯长长叹息一声,终究什么也没说。 五月的太阳已不似先前那般温馨和煦,白亮的光带着炎炎热气,透过窗子,撒向凤仪宫的正殿。 日头升了老高,万碧才睡醒,略略梳洗后却发现小雅没在。 没有来的生出点恐慌,万碧踅摸到苏娇娇房门前,果然听到小雅的声音。 依然是没心没肺笑嘻嘻的,“得了如花似玉大美人,他心里偷着乐吧。若是他敢不来提亲,咱们就求皇后赐婚,还反了他了!” 苏娇娇的声音充满无奈和怅惘,“是我思虑不周导致此祸,和他没关系。 分卷阅读179 且我早就是破了身子的人,不配为他人妇,即便他提亲,我也不会答应。” “那怎么行?你是不是顾忌我?哎呀,我才不喜欢他,不过因差事的缘故,往来比别人多点而已,你可别多想。” “我对不住你,我真没想到会这样……” “这是怎么说的!”小雅打断她,“好吧好吧,我实话告诉你还不行,我只是单相思,人家根本就没看上我,就算没这档子事,他也不会正眼瞧我一眼,明白了吧?” “做错事的是那起子小人,我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犯不着用别人的错折磨自己!这事都传开了,嫁他是最好的办法,听雅姑姑的话,千万别犯傻!” 屋里面传出苏娇娇轻轻的抽泣声,夹杂着小雅的劝慰,慢慢的,二人齐齐哭了起来。 心中一阵绞痛,万碧再也听不下去,脸色霎地变得白里泛青,愤怒如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势不可挡地涌了上来。 她双眼冒火,厉声喝道,“小雅,出来!” 屋里哭声一顿,小雅着急忙慌跑出来,看见皇后的神情,惊愕之下竟忘了请安。 万碧扫了她一眼,“擦干眼泪,跟本宫走!” “去、去哪里?” 万碧冷然一笑,“算账去!” 万碧叫来汪保询问案子进展,汪保也正在头疼着,便一五一十说出来,请皇后娘娘示下。 毕竟,最了解皇上心思的是皇后。 田果儿一开始还想硬撑,幻想有人来救她,可刚上了大刑就受不住,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干净,自然将宝晴牵扯出来。 然而宝晴是个骨头硬的,昏死四五次,就是不认罪。 万碧听得心烦,冷冷说道,“本宫看不是她骨头硬,是你们手太软!还想着到王贵妃面前卖好吗?可汪保,你是皇上的奴才,不是王家的奴才!” 汪保登时满头冷汗,“娘娘明鉴,老奴忠心可对日月!” “你心里有章程就行——苟道有动静没有?” “他一直在太后宫里躲着,倒是没什么动作。” 万碧冷笑一声,“李掌司死在诏狱,那个小内侍你找不到,宝晴的口供你又拿不到,汪保,你这个大太监怎么当得?别磕头了,着人跟着本宫去寿康宫拿人,去晚了,小心他也死了。” 一听皇后要拿自己宫里的掌事太监,太后哪肯同意,气得浑身乱颤,指着万碧鼻子好一通骂。 万碧也不恼,一撇嘴冷笑道,“母后,只是叫他过去问话,您这么激动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假太监!” 太后在气头上,根本没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汪保听明白了,没敢说话,只更加恭敬地低头听皇后吩咐。 万碧直接命令汪保拿人,若有人敢拦,不管是谁,都下到诏狱去。 太后吩咐去叫皇上来,结果传信的人连太阙宫大门都没能进去。 即便是不大聪明的太后也明白了,皇上此举是默许的意思,这是让皇后出气呐。 太后两眼一翻,晕! 万碧吩咐小雅拿银针来往人中刺,但还没等银针拿来,太后就醒了。 太后忽然明白,她若晕倒,这后宫就是皇后独大,如果她想害自己可就麻烦了! 但麻烦的在后面——苟道死了! 昨天从凤仪宫回来,苟道就说身子不舒服,回屋歇着去了。 后来没人见过他。 若不是万碧硬闯寿康宫拿人,苟道还不知还要在房梁上吊几日。 他的的确确是自尽的,他屋子里干干净净,只字片纸都没有。 朱嗣炯得知,气得摔了案上的玉如意——他本想放狗儿出去找主人,结果这条狗太忠心,为不给主人惹祸,竟狠心勒死自己。 所以当万碧以此为由,提出来要大力整治内宫的时候,他立即同意,并调了百十个侍卫给万碧用。 太后也被死掉的苟道吓得不轻,竟然没有提出异议。 再无掣肘,万碧没有手下留情,几乎是将皇宫来了个大清洗。 严密搜查各宫,凡可疑物件统统收缴,可疑人等抓走审问。 昭阳殿的人手全换了,并因宝晴的一份“供词”,王贵妃落了个“知情不报,约束不力”的罪名,夺了妃位,降为贵嫔。 若不是她身后有王家和高敬,万碧真想将她一撸到底。 饶是这样,还引来了一众正人君子的口诛笔伐,称皇后为独宠后宫,恶意陷害他人,有失仁德。 更有御史提出要废后,被朱嗣炯当朝骂了一顿后,一头碰死在金銮殿上,倒博得了“刚烈”的名声。 万碧气恼道,“你什么时候能将高敬这座大山推翻?明摆着是他们搞鬼,却干看着毫无办法,真是气死人了!” 从朱庶人之死,到朱祁从进宫,再到万碧身遭构陷,得利的都是王贵嫔,所有线索都指向王家和其背后的高敬。 但,没有确凿的证据是扳不倒这位三朝元老的 分卷阅读180 。 朱嗣炯只能安慰她道,快了,快了。 皇上金口玉言,但这“快了”二字却应在了万碧身上,转天,大公主出生了。 第87章 来客与过客 长女的出生让朱嗣炯整个人处在亢奋的状态,抱上就舍不得松开手, 一会儿看看闺女, 一会儿看看万碧,只知道傻笑。 当天就把公主的封号定了——含山。 向来吝啬的皇帝此次大出血,所有宫人都赏份月例, 凤仪宫两份, 近身伺候的更是给了厚厚的红封。 宫人们喜气洋洋, 前些日子大清洗带来的惶恐不安瞬间一扫而空。 是以含山公主还没睁眼就成了众人口中的小福星。 太后不舒服了, 同样的孙女,一个众星捧月风光无比,一个位居一隅几乎被人遗忘,叫她这当祖母怎么过得去! 所以她也赏,吃食玩物、绫罗绸缎泼水似的赐给林嫔,俨然和皇后打擂台的意思 赏赐送到林嫔宫里,她一晚上没合眼——吓的! 她的贴身婢女构陷皇后,若不是皇上看在父亲的面上, 替她在皇后面前说了几句好话, 她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冷宫待着呢。 永嘉怎能和含山比?自己怎敢和皇后比?林嫔默默流泪,太后您是把我放在火上烤! 没有了田果儿出主意, 林嫔只能自己想办法,她挑出几样,令人捧着去了昭阳殿。 她要间接提醒太后:朱祁从更重要。 王贵嫔近来十分心烦——没能把皇后扳倒,反而去了宝晴这个臂膀。 李掌司是王家在宫中深埋多年的暗线,若不是她百般恳求, 根本不可能给她用! 她本以为这次和苟道联手,拿下皇后是十拿九稳的事,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指着苟道能扭转局面,那阉货竟然一根绳把自己吊死了。 “心怀不满,为报私仇,勾结贼人,构陷皇后”,看着宝晴和田果儿的“供词”,王贵嫔嗤之以鼻。 将此事推到宫女内侍头上,没有将她拽下水,这不过是两方势力暂时妥协的结果。 现在皇上还不想和高敬正面碰上,但以后呢?等皇上羽翼渐丰,皇位越来越稳,可还有自家的活路? 自家和高敬可是绑在一条船上的。 且在皇后的霹雳手段下,昭阳殿的宫人全被换了个干净,别说往宫外传信,就是她随手写几个字,立刻有人替她细心收好,她一开口说话,怕是整个朝阳殿的人都竖起耳朵听着。 看着周围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王贵嫔暗自扶额,目前来看,家里再往宫里送人没那么容易,自己也只能从头慢慢培养心腹。 因此,现在她选择深居简出,尽量少惹人注意。 却在此时,林嫔不知眉眼高低地捧着太后的赏赐,觍着脸上门了。 林嫔永远是温温柔柔地笑,“太后赏了这许多东西,永嘉哪里用得完,妹妹挑了几匹细料子,既轻薄透气,又柔软贴身,给从儿做衣服正好。” 王贵嫔客气又疏离说道,“有劳妹妹费心了,姐姐这里什么都有,你还是拿回去给永嘉用吧。” “姐姐千万别客气,妹妹之前也没少拿您的不是?还有几样小孩吃的玩的,东西放这里,姐姐忙,妹妹不打扰了。” 林嫔不请自来,又急匆匆而去,看得王贵嫔暗自冷笑,她这招祸水东引自己能看不出来? 王贵嫔心里清楚得很,她已和皇后成对立之势,皇后有皇上撑腰,而她只能寻求太后的庇护。 但她不好明目张胆去寿康宫提醒太后。 林嫔此举,恰中了王贵嫔的心意。 王贵嫔看着塌上熟睡的朱祁从,唇边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林嫔这点儿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万碧就知道了。 她丝毫不放在心上,她没有兴趣找林嫔的麻烦,只要林嫔不来招惹她,自然可保平安。 眼下,万碧忧心的是苏娇娇,她到底拒绝了杨广的求亲,并自求出宫。 万碧没有挽留,她知道,苏娇娇无法面对小雅。没办法,只能送她出宫,将她安置在南郊的皇庄里,但没几天,这人留了封信,不告而别了。 万碧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直觉得苏娇娇是替己受过,很想补偿她,但她没给自己机会。 惆怅之余,又听到了杨广调任西北大营游击的消息。 万碧心下掂掇一阵,说道,“我去送他,小雅准备下。” “娘娘您还坐着月子呢!再说皇上肯定不会答应,娘娘何必去触霉头?” “看你吓得嘴唇都白了!”万碧笑道,“不碍事的,我和皇上说。” 皇上的反应再一次颠覆了小雅的认知,他连犹豫都没犹豫,就安排了车驾和侍卫。 裹得严严实实的万碧带着小雅,登上一辆曲柄黄盖绿呢马车,悄悄出了角门,。 出了西城门,京郊 分卷阅读181 一望无际的麦田在夏风中不安地摇动着,卷着一个又一个的绿旋儿。 官道上浮土被风吹起,贴着地面,尘锋状若镰刀,呼呼向西北而去。 陈平忽然想起一句话“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他浑身一激灵,摇摇头马上将这个念头甩到脑后,大力拍着杨广的肩膀道,“虽说西北军是个狼窝子,但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去了西北好好干,凭你的本事,他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杨广挤出一丝笑,翻身上马,“承你吉言!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多谢你来送我,我要去了,你回去吧。” 陈平哈哈笑道,“好兄弟,等你功成名就回来,咱哥俩再痛饮一场,不醉不休!” 杨广抱拳作别,轻踢马刺,那马嘶叫一声便放开蹄子奔跑。 恍惚中,他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内心竟产生些许期盼,不由勒住马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人。 杨广自嘲般笑笑,想什么呢,她怎么会来? 她还在月子里,见不得风,且她身为一国之母,出一趟宫比登天都难,怎么来送?自己真是痴人说梦,自作多情! 于她而言,自己不过是尽忠职守的下属罢了,她岂会将区区一个莽汉放在心上。 如是想着,杨广眼里的忧伤已经成了苍凉,他回过头,刚要策马疾驰,突然顿住,倏地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山丘。 高高的山丘之上,停着一辆宫庭制式的马车。 曲柄黄盖! 杨广头“嗡”地一声涨得老大,心剧烈地跳动着,几乎将胸膛震裂。 此时、此地、此景,除了她,他想不出还有谁。 他痴呆呆望着,目光透过厚厚的车帘,仿佛看到她那张明艳绝伦的脸上,挂着嗔喜莫辨的笑,眼波扫过,“杨广,吩咐你的事如何了?” 他下意识就要张口,然他只觉喉头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笑,又想哭。 马儿不耐烦地打了个喷嚏,原地踢踏几步,将杨广的思绪拉了回来。 自始至终,车帘都没有掀起,杨广深深吸了口气,释然一笑,双腿一夹,那马旋风般狂奔而去。 万碧掀开车帘,瑰丽绚烂的落霞下,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似血残阳之中。 这次,他没有回头。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袭上心头,万碧定定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叹息一声,放下车帘,吩咐道,“回宫。” 待到凤仪宫,已是掌灯时分,万碧意外发现朱嗣炯竟在等她。 他一手抱着含山,一手拿着摇铃,睿儿趴在他的膝头,爷俩正逗孩子玩。 厅中烛光摇曳,温馨宜人。 看见她,朱嗣炯面上似是松弛不少,“回来啦?” “嗯,回来了!”万碧搂住欢呼而来的儿子,看着朱嗣炯展颜一笑。 生命中有许多人来,又有许多人走,唯此眼前人,她愿终其一生,与之长相守。 夜深了,一轮浑圆的月亮,透过乌木窗棂,将银辉般的纱幕铺向内室。 朱嗣炯坐在蔼蔼瑞光中,闭目听着冷库的汇报。 冷库是新提上来的锦衣卫指挥使,今日便是他护送万碧出城。 朱嗣炯揉揉眉心,略有些疲惫说道,“以后也要用心办差,皇后安危不能有丁点儿差池。” 他挥挥手,意思叫冷库下去。 但冷库没动,犹豫了会儿问道,“陛下,不知属下是一日一报?还是隔日一报?” “什么?”朱嗣炯好像没听懂,颇为惊讶地看着他。 “属下是说,皇后的情况……”冷库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感到皇上的目光越来越冷,他不禁一怔,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难道皇上今天不是叫自己监视皇后的? 皇后为送一个侍卫,竟然要求出宫,哪个皇上能不起疑心? 朱嗣炯霍地跳起身来,踱着走近冷库,冰冷的声调中蕴含着巨大的威仪,“你会错了意!朕叫你去是保护皇后!且记着,朕和皇后一体一身,她即是朕,若对皇后不敬,就是对朕不敬!” 冷库惊惶地连连叩头,迭声请罪。 好在皇上没有追究,训斥几句就让他跪安退下。 冷库出了殿门,抹了一把冷汗,暗道,以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皇后娘娘! 宫内平静了一阵,万碧安安稳稳坐了个双月子,结果刚出月子,太后就又闹腾开了。 无它,只因含山公主的满月宴十分热闹,再看朱祁从都半岁了,既没身份,又没封号,老人家吃味了,吵着让朱嗣炯给赐个爵位。 太后的理由很明确,既然永嘉都有郡主的身份,朱祁从为何不能有?起码也得是个亲王吧! 朱嗣炯冷笑道,“他亲爹不过世子规制下葬,他就要亲王?而且母后是不是忘了,他已经过继给顺王兄,立世子要爵位须顺王兄奏请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笑开了容颜”“晓晓”“漫漫浮 分卷阅读182 云”“W”的营养液~~ 第 88 章 折腾 别说,太后还真忘了朱祁从过继一事, 但顺王不过无权无势的闲散宗室, 让他上奏请立世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太后令人递了信儿给顺王,便坐等皇上下旨封爵。 她想得很简单,但事实告诉她没那么简单。 顺王迟迟未请立世子, 太后越等越心焦, 干脆把顺王叫进宫问问怎么回事。 两个内侍搀扶着白发苍苍的顺王进了寿康宫, 他颤巍巍地挪着老寒腿, 步履十分龙钟缓慢,走几步就要喘半天。 看见他的样子,众人的心一下子被捏得紧紧的,连气也不敢呼一口,生怕一阵风把这位老人家吹跑喽。 当然,除了太后,她皱着眉头不悦问,“顺王爷存心和哀家作对吗?怎还不立世子?” 顺王花白的胡子颤了几颤, 艰难跪倒, “老臣不敢,实在是前阵子病重, 提起笔来就打颤,写不得奏折啊。” 太后认为这是借口,便着人伺候笔墨,让顺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写。 可顺王不是扯谎,他真的握不紧笔, 手哆哆嗦嗦,写两笔一打滑,前后写废了几份,连咳带喘,憋得老脸通红,看得一众宫人提心吊胆,唯恐他一翻白眼就此倒地不起。 太后见他左右写不出来,愈加生气,手指几乎戳到顺王脑门子上,“凭哀家怎么说,你都当耳旁风?区区一个落魄宗室,将从儿过继给你是天大的面子,你倒拿乔作势!惹急了哀家,下懿旨夺了你的王爵!” 这番话有立竿见影的效果,顺王呼哧呼哧狠狠喘了两口气,顿时没了声响——晕了。 晕就晕了吧,太后没当回事,吩咐传太医给他瞧病,就把人抬了下去。 她内心倒有几分窃喜,巴不得顺王赶紧归天,好让从儿继承王位。 不满一岁的亲王,在本朝也算是头一份了! 但此事带来的恶劣影响出乎太后意料,甚至成了她一辈子的污点,并几乎断送了朱祁从的前程。 怎么说顺王也是堂堂亲王,且他从不参与派系争斗,为人宽厚谦和,是以在宗室中颇有好名。 顺王在寿康宫受辱一经传出,立即引发轩然大波,当即有宗室发难,“顺王虽是太后晚辈,却比太后年长,太后如此责骂,对幼不慈,对老不敬,简直有失皇家体面风范,不堪为天下妇人表率。” 有人将话传到太后耳旁,太后犹自没意识到此事严重性,还嚷着要将说着话的人都抓起来,“哀家是太后,连皇上都要恭恭敬敬的,骂几句亲王算什么!” 然而又有人发话了“后宫不得干政,太后竟要削去亲王的王爵,难道是要效仿前朝武后篡位?” 继而忧国忧民的御史纷纷上书,对此举口诛笔伐,并奏请皇帝约束太后权力。 太后懵了,下意识寻王贵嫔讨主意,“是你说从儿没爵位可怜,哀家才逼着顺王写奏章,事到如今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王贵嫔真不知怎么说,她是压根没想到太后能把这么简单的事搞砸! 她要的是拉拢顺王,进而笼络宗室,太后你好好和顺王说话不行么?非要耍威风,现下可好,整个宗室都得罪了,谁还肯为朱祁从说话! 王贵嫔寄希望于娘家,特地召母亲进宫,王家也试图扭转舆论,高敬也帮了大忙,御史言官渐渐不提了,但民间反而愈演愈烈。 只因茶楼酒肆又出了新段子,当然不敢言明是太后,只说乡野小户,婆婆偏心长子,极力搜刮压榨小儿子,虐待小儿媳,甚至想把小儿子的孩子卖了补贴长子。 反正怎么欺负人怎么来。 这是万姐夫的手笔,有他的大肆宣扬,连内宅妇人都知道这段书的背后隐情,嘴上不说,心里都同情皇后,暗叹,尊贵如皇后也免不了受婆婆的气啊! 若有官员想为太后说话,不用别人,他夫人就会含泪控诉,“莫不是你也想卖了我儿?” 什么跟什么啊,真真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那人一挥袖子去了,却不再提一字。 风波过后,朱祁从仍旧没有爵位,太后装病也无济于事。 宗室族长直言不讳,“朱祁从身为谋逆之子,须着重审察其品行,待弱冠后再封爵。也请太后自重,后宫不得干政,即便尊贵如您,也不能僭越,再有下一次,我就带着宗室子孙去哭太庙!” 这下太后真病了,彻底消停。 王贵嫔也不明白,先前宗室因新政和皇上闹得不可开交,怎的这次所有人全站在皇上那边? 她不知道,万碧知道,朱嗣炯暗中给宗室做了让步,将他们名下田地缴纳的税赋,以赏赐的名义返回了一部分。 以此换取他们对自己的支持,对新政的支持。 万碧和小雅感慨道,谁说做皇帝可以随心所欲?你瞧皇上,真是步履维艰! 但再怎么艰难,朱嗣炯也闯过来了,景平四年,方田均税在直隶大获成功, 分卷阅读183 仅一个县城,就清理出隐田三千余顷,轰动朝野。 上缴的税赋更是令人咂舌,相当于往年的五倍! 景平帝闻奏龙颜大悦,提侯德亮为户部尚书,继续在山东、河南等地推行新政。 赫然功绩在此,便是以高敬为首的保守派反对,朱嗣炯也强行压了下去。 并说,“整天哭穷的是你们,朕弄来了钱,你们却一个两个跳着脚反对,那好,若诸位爱卿有办法,既能充盈国库,又不与民争利,朕就废除新政!” 看着哑口无言的臣工,朱嗣炯冷笑一声,不就是损伤了你们这帮大财主的利益么,朕非让你们怎么吃进去的再怎么吐出来! 外有侯德亮,内有吕秀才,又有老百姓的拥护,新政进行得颇为顺利,景平九年,北方的田地已丈量完毕,但向南推进的时候,却遭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那边是高敬势力最集中的地方,且世家大族林立,许多地方都是只听宗族的,官府的令根本推不下去。 朱嗣炯看着奏折心烦,便去御花园散散心。 时值六月,御花园一带粉墙旁树影婆娑,墙头榴花似火,墙下月季花争艳,碧波荡漾的湖边柳丝拂风,黄莺啼啭。 站在岸边,初夏的风带着凉凉水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一阵槐花的清香飘来,朱嗣炯看着岸边合抱粗的槐树,想起与阿碧初遇时的场面,彼时二人还是七八岁孩童,如今睿儿都十岁了! 有道是想什么就来什么,睿儿的大伴来福气喘吁吁来报,“陛下,大殿下又被太后罚啦!” 朱嗣炯无语望天,睿儿和母后天生不对盘,一天不闹上几次就过不去! 老远就听见寿康宫里尖叫声声,狗叫连连,喊打喊杀一片,隔着宫门就能想象里面有多热闹。 他叹口气,提脚进了寿康宫。 几条狗东奔西跑,每条狗后面都呼啦啦跟着一群宫人,因是大殿下的爱犬,他们不敢打杀,只能往笼子里轰。 但狗比他们灵活的多,闪转腾挪,看上去竟是狗在遛人。 更奇特的是,每条狗都穿着号服,上标壹、贰……等字。 朱嗣炯面上现出片刻的呆滞,“怎么了这是?” 来福苦着脸答道,“小少爷去看大殿下的猎犬,一时没关好,全跑了出来。” 一时没关好?朱嗣炯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儿子故意放的。 场面混乱,一时无人发现皇上来了。 待汪保重重喊了一声,众人方醒悟,忙跪下请安。 这时朱嗣炯才看到睿儿。 骄阳下,朱祁睿直挺挺跪在正殿门前的青砖地上,膝下连个垫子都没有。 朱嗣炯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上前拎起儿子,瞪一眼监视罚跪的小宫女,“下去领罚!” 睿儿倒替那人说话,“父皇别怪她,皇祖母下令,她怎好违背?没的让她受夹板气!” 他潇洒一挥手,“下去吧,你也陪我白晒了半日,去找来福领个红包压压惊。” 朱嗣炯好笑又好气,弹了儿子脑门一下,“小子,你倒是个心软的,走吧,看太后什么章程。” 睿儿揉揉额头,嬉皮笑脸跟着他爹身后,再次到太后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孙儿给皇祖母请罪。” 太后揽着朱祁从,半靠在塌上呼哧呼哧直喘气,一看就气得不轻。 她讥笑道,“哀家可当不起你跪,你能有什么罪?” 睿儿麻利起身,眨眨眼睛不明所以道,“是啊,孙儿也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为何皇祖母叫来孙儿,不问青红皂白就让孙儿出去跪着。” 太后气得嘴唇直抖,“谁叫你起来的?” “不是皇祖母说当不起孙儿跪吗?”睿儿吃惊地张大嘴,委委屈屈地看了他爹一眼,磨蹭着要跪不跪。 “好了,过来站着!”朱嗣炯沉声说,“母后,到底怎么回事?” 太后搂着朱祁从开始抹眼泪,“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儿子,竟然放狗咬从儿,小小年纪心肠竟然如此歹毒,也不知是和谁学的!” “您不必含沙射影指责母后!”睿儿大声说道,“我做的我认,没做的我才不认,我没放狗咬他,是他自己艳羡,非要我送他一条。我把所有狗都送来让他挑,怎么反倒成我的错了?” 太后指着他对朱嗣炯说,“你也不管管,他就这样和哀家说话?一点也不像个皇子的样子!” “母后这话不对,他不像谁像?”万碧挑帘进来,冷笑道,“儿臣请问母后,您说他放狗咬人,可有证据?” 太后气哼哼道,“这小子一肚子坏水,一进宫门就打开狗笼,那狗冲着从儿就扑了过来,不是他使坏是什么?” 第89章 捣蛋鬼皇长子 一肚子坏水,这样的话对小孩子来说太重了! 睿儿小脸涨得通红, 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倔着脖子反驳说,“是朱 分卷阅读184 祁从说要挑一条活泼的,我才放猎犬出来跑跑, 怎么又成我的错了?” “那狗离他八丈远, 中间隔着无数宫女太监, 咬得着他才是见鬼!他自己吓得摔倒, 凭什么算我头上!” 太后喝道,“你就不应该把狗送来,明知道你弟弟身子弱胆子小,你还拿狗吓他,就凭这一条,罚你也是应当的!” 万碧一听这话,心头火起,正要替儿子说话, 但听睿儿说道, “皇祖母好生偏心,要看狗的是他, 我不给他看,你要骂我自私,我给他看,你又骂我吓他,左右我就不合您的心意, 既如此,您就把您的宝贝蛋看好,别让他再来缠我!” 太后这个气啊,无论自己说什么,他总有一番道理等着,最为气恼的是,自己竟然还说不过他! 她想要朱嗣炯替她出气,却看见儿子一脸赞赏地看着朱祁睿,大有朕心甚慰的意思。 她想要发作万碧,却见万碧好整以暇看着她,俨然是就等你开口的样子。 无法,太后只能自己上阵,“身为兄长,就该让着弟弟,有什么好东西就该让弟弟先挑,受点子委屈又算什么?” 朱嗣炯终忍不住说,“母后,睿儿并无过错,你一股脑全怪他身上的确有失偏颇!而且,睿儿是嫡长,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除了朕、皇后、母后,天下最尊贵的就是他,绝没有令他让着别人的道理!” 太后哑然,半晌才狠狠道,“都给哀家出去,看见你们就心烦。” 万碧霍地起身,拉着睿儿就走,“既然母后不爱见咱们,咱们就少来寿康宫,没的招人嫌弃。” 朱嗣炯自然随之而去。 太后又气又恼,又心疼怀中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从儿啊,他若再敢欺负你,皇祖母替你罚他!” 朱祁从低着头,瘦小的身子不安地动了下。 太后开始数落皇上皇后的不孝,继而告诫朱祁从不要太相信王贵嫔,要亲厚内阁权臣,笼络宗亲长辈,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这些话都听出茧子来了,朱祁从随口应着,两眼出神地望着晃动的珠帘。 直到天色将晚,寿康宫的太监们才把猎犬赶进笼子,但是数了数,不对啊! 怎么个不对? 那狗身上都标着号,从壹到玖,理应有九条才对,可笼子里就八条,少了一条“肆”。 这下可着了急,一来那是大殿下的爱犬不能丢,二来哪天蹿出来吓到太后就麻烦了。 他们从寿康宫找到御花园,再找到昭阳殿,除了凤仪宫和太阙宫不敢进,内宫各处都找了,把这群人累得直不起腰来,纷纷怨恨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朱祁从。 你说你没事要大殿下的猎犬干什么,真是没事找事。 寿康宫人仰马翻,找狗找到半夜,朱祁睿躲在被窝里笑到半夜。 哪里有什么“肆”,一共就八条狗,他故意跳过“肆”写“伍”,就是要让人误以为有九条狗。 没错,他就是故意没关好笼子! 找“肆”,哼,找死去吧! 这群猎犬是杨叔特地从西北送来的,自己当宝贝似地养,好不容易训练出来,正准备在猎场上大显身手,那朱祁从就要捡现成的,真是脸大! 太后还一脸理所当然让那个怂包挑,说好东西就要让给弟弟。 凭什么?他算哪门子弟弟! 朱祁睿揉揉发酸的膝盖,又想起太后对母后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样子,他咬咬牙,凤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看我怎么收拾你!” 寿康宫的人找了好几天,仍旧没那条狗的踪迹,各自都有差事,谁也不能天天没事干,光找狗玩,便说狗儿跑出宫,怎么也寻不到。 大殿下是个好性的,发通脾气也就算了。 但太后非说宫里有狗叫,大半夜不睡觉叫人去抓狗。 一天两天还行,接连半个月的折腾,别说伺候的人,就连太后自己都受不了。 她上了年纪又休息不好,眼见没了精神头,说话走路又开始哆嗦。 万碧听说,一猜就是儿子的手笔,训了一顿让他收敛点,将心思用在读书上。 朱祁睿垂头丧气出来,吩咐来福,“把善口技的那人叫回来吧,赏他一荷包金瓜子,难为他蹲了这么久墙角。唉,母后就是心太软,再吓几日,保管太后爬不起床!” 来福不敢说主子们的事,只赔笑道,“方先生今日要来讲学,殿下不如早些去的好。” 朱祁睿想了想,方恍然大悟,“哦,就是那个方小儒?” 方先生的父亲是当今大儒,因其名望太高,是以说到方先生,都叫他方小儒,本名反而无人提起。 方家一直备受清流推崇,从来是远离朝堂,朱嗣炯亲临方家数次,才把方小儒请来,但方小儒说了,授课可以,不要授官,若给他官职,他马上拍屁股走人。 朱嗣炯当即同意,有这层师徒关系就足够了,他要的是清流对儿子的支持! 但朱祁睿不 分卷阅读185 明白他爹的心思,满心想着怎么捉弄老学究,双目放着贼亮的光,撒开腿就往文华殿跑。 对这个儿子,万碧很是头疼,打小调皮捣蛋,堂堂皇长子,上树掏鸟窝,下湖捉鱼虾,吓得一帮太监侍卫成天提心吊胆跟在他屁股后面。 他怎么就不能像含山一样乖巧听话? 想到女儿,万碧脸色顿时柔和几分,“小雅,半天没见含山,人呢?” 小雅端来一盘水灵灵的葡萄放在皇后面前,“又去找永嘉了,一天去三趟,也不知那里有什么好,奴婢简直怀疑林嫔给公主下迷魂药了!” “她俩年纪相仿,永嘉又是个性子好的,难得能玩到一块去,你可别多嘴和她说什么,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别牵扯小孩子。” “瞧您说得,奴婢就那么没器量?” “好好好,是本宫说错了还不成?把那套金累丝嵌宝头面找出来,你再挑两匹云锦,一并给永嘉送去。” “您对她也太好了些,一年四季吃的用的赏赐不断,时不时打发李重生去请平安脉,比亲闺女也差不了多少,林嫔简直是当了个便宜娘!”小雅发了几句牢骚,仍旧带人捧着东西去了。 万碧笑笑,并没把心中打算说出来,她对永嘉好,一来是真可怜永嘉没人疼,太后年迈,仅有的精力全放在朱祁从身上,无形中就忽视了永嘉。 而林嫔,万碧冷眼旁观多年,这位不过是将永嘉当成博取太后庇护的工具而已,见太后对永嘉不上心,林嫔也淡了下来。 二来嘛,永嘉和朱祁从是亲姐弟,来往较旁人亲密。万碧吃不准王贵嫔什么时候拿朱祁从生事,只能暗暗防备着,若是自己和永嘉关系亲密,也许能从她身上发现点什么。 万碧不由自嘲,自己竟会对一个小孩子起利用的心思,真是悲哀! 不多时小雅就回来了,见她心情不畅,便提议道,“那个学问极大的方先生今日来给大殿下授课,娘娘不若去看看,皇上好不容易把人请来,别让大殿下再给气跑喽。” 万碧想到自家儿子,叹一声,起身去往文华殿。 出乎意料,文华殿静悄悄的,鸦没雀静,伺候笔墨的太监说,方先生带着大殿下和陪读的公子去了御花园。 这位先生倒与众不同,万碧不由心生好奇,遂移步御花园,看他到底是如何授课。 塘荷倩影摇曳,清香沁人,因怕惊扰贵人们休息,每日都有宫人粘树上的知了,是以四周非常寂静,只闻夏风拂过柳枝的沙沙声,和不知哪里传来的阵阵虫鸣声。 万碧带着小雅四处看不到人,正纳闷都在哪里呢,忽听假山后草丛中刷刷一阵响动,一人悄悄探出头,接着跟头咕噜地滚了出来。 他头上顶着几片树叶草根,满头满脸都是土,衣服歪歪扭扭,还破了几个大口子。 不是朱祁睿又是谁? 万碧看到儿子的狼狈模样,惊得脸几乎变了颜色,“你和谁打架了?” 朱祁睿哼哼唧唧几声,撂下一句“我先去换衣服”,风风火火就跑了出去。 万碧看到后面追来的人,脸一沉,喝道,“来福,怎么回事?” 来福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娘娘,详情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殿下和吕先生打赌输了。” 那小子也有栽跟头的时候?万碧不禁一乐,手一摆让他赶紧跟上去伺候。 用过晚膳,万碧就把这事当笑话和朱嗣炯说了,朱嗣炯也笑道,“君子六艺,方小儒无一不精,难得是为人坦荡洒脱,又有几分跳脱,不是死板的老学究,我选了好久才选中他。” 万碧睨一眼他,“是选的不错,我看睿儿以后可要有苦头吃了。” 朱嗣炯呵呵笑着揽过她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即便他是皇子,也不能太一帆风顺,不然以后稍有点挫折就会受不了。” “我知道,不过心疼儿子罢了。” “男孩子该摔打还是要摔打,我想着等他再大些,把他扔到军营里去历练历练。” 万碧心头一跳,“哪个军营?” “还没定,不急,且等两年再说,放心,也就京畿附近的大营,不让他走远——我还舍不得呢!” 万碧这才放下心,二人正温存着,突闻小雅门外禀报,“陛下,汪总管急事求见。” 听了汪保禀报的消息,朱嗣炯发指眦裂——东南沿海,倭寇上岸,屠了一个县城! 第90章 惊见 景平九年的夏至,是一个闷沉沉的阴天, 黑黢黢的乌云一层层涌过来, 积在房顶上,压在人心上。 偌大的殿堂死气沉沉,跪着的部院大臣个个噤若寒蝉, 头也不敢抬一下, 只用耳朵小心听着龙椅上皇帝的动静。 朱嗣炯刚刚发完一顿脾气, 脸上的潮红还没退下, 胸膛仍剧烈地起伏着,他恶狠狠地盯着下面跪着的一众大臣,咬着牙说,“每到一地,庐舍尽焚,我泱泱大国竟被一个弹丸之地的蛮 分卷阅读186 夷欺辱至此,简直匪夷所思!” 高敬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下旁人,缓缓说道, “陛下息怒, 宋祥已出兵围剿,不日定能剿平倭寇。” 立即就有人弹劾宋祥, 他主管抗倭,治下出了此等大乱子,罪责难逃。 高敬没有替宋祥辩解——他在等皇上的反应。 朱嗣炯沉吟片刻说道,“临阵换将是大忌,朕允他戴罪立功, 务必要将倭寇给朕赶出去!” 听得此言,高敬心里便有了计较,“陛下,倭奴生性奸猾,惯会偷袭,待我大军赶到,往往捉不到几个人,是以倭患年年犯,屡剿不灭。” “老臣以为,治标不如治本,海禁方是上策!” 吕秀才前几日提出要开海禁,重启海外商贸,但开海禁风险巨大,朝堂争辩数日,一直未有论断。 恰在此时,爆发了倭寇屠城的消息。 高敬几句话将倭患引到是否开海禁的问题上,立即引发朝堂论战,唇枪舌战一天,吵得朱嗣炯脑仁疼。 下朝后,朱嗣炯阴着脸,独自坐在御书房。 刚推行新政时,吕秀才就建议一并开海禁。 海外贸易来银子快,朱嗣炯实际上是支持开海禁的,但因担心贸然大改现行政令,会激起朝野动荡,便一直没有同意。 如今新政成绩斐然,为推行海贸创了个好开端,他正跃跃欲试,想要强力推行,哪知却出了这般骇人听闻的事。 别说之前反对开海禁的,就是赞成的人如今也有大半改了态度。 朱嗣炯对宋祥十分不满,但诚如他刚才所说,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所以他不得不继续用宋祥,但心里那股怒火怎么也压不下去。 门开了,一阵凉爽带着潮气的风立即穿堂而过,吹得满壁的字画簌簌作响。 朱嗣炯按住案上不住翻动的书,刚要呵斥一声,却见是万碧进来,忙换了副面孔,笑道,“你怎的来了,眼看要下雨,当心淋了雨受凉。” “听说你连午膳也没用,我过来看看。”万碧端出几碟精致小菜,一碗碧粳米粥,“先略垫垫,晚上咱们涮锅子吃。” 万碧温言劝着哄着,朱嗣炯不知不觉脸色好了很多,说着闲话,七七八八也吃了不少。 外头的汪保抹了一把汗:还是皇后娘娘有办法! 瞥见案头上的批红,万碧笑道,“劈头盖脸臭骂一顿,再说寄予厚望,对卿深信不疑,你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啊!” 朱嗣炯知道她说的是宋祥,没好气道,“当初江南贪腐案,我一力保下他,就因为他发誓定会荡平倭患,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倭寇依旧在沿海作乱!” 万碧心下掂掇一阵,不紧不慢说,“这许多年来,倭寇虽然作乱,却是小打小闹,较前朝危害小很多,且去年朝廷拨了五十万两银子重点布控海防,突然爆发这样的惨案,我觉得太出人意料了!” 朱嗣炯眉头挑挑,“你是给某人当说客来了?” “是啊”万碧大方承认,“吕先生觉得时机太过凑巧,委婉让我提醒你下,而我呢,但凡敌人反对的,我都要赞成!” 朱嗣炽差点把茶喷出来,咳咳几声,擦擦嘴角笑道,“这个说法有趣!好了,咱们不说这些,等宋祥进京时一问便知。” 处暑过后,宋祥进京。 来时高敬就给他传了话,令他进京后不要直接递牌子面圣,先悄悄来自己府上。 宋祥犹豫了一路,终究是听了高敬的,但他从高府回到住处时,却发现有一人正在等他。 冠玉一样白皙的面孔上双眸清澈有神,眉宇间英气勃勃,气度雍容华贵,石青缂丝面的袍子,腰束明黄丝带,手持一把泥金小扇,跷足而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却有一种亲而难犯,不怒自威的风度。 “圣上!”宋祥仿佛被电击了一下,脸上血色褪了一干二净,霎时变得又青又白,若不是吕秀才在旁边咳了一声,他还不知道要愣到什么时候。 宋祥从惊怔中回过神来,急忙叩头道,“不知圣驾到此,未曾远迎,请皇上恕罪!” 皇上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自己一进城他就知道了?那自己去高府的事情,皇上定然已知晓! 夜风吹过,宋祥阵阵发冷,这才发觉汗透重衣,背后已是又湿又冷。 朱嗣炯笑道,“起来吧,是朕不请自来,怨不得你!” 他起身亲手扶起宋祥,不无感慨说道,“你是抗倭功臣,保一方太平的良将,有此臣工,朕心甚慰!” 宋祥只低头道有愧圣恩。 “当年在金陵,你给朕的密信上写着‘势必要扫平倭患’,这话朕一直记着,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一直将你放在浙直总督的位子上,就是让你平倭!” “虽说前阵子有人弹劾你,但朕都压了下来,青骢骏骑,小疵难免!做得好不好,要听听百姓的说法!沿海百姓给你立了生祠,他们感激你的功德,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朱嗣炯踱了两步,声音带着凄楚说, 分卷阅读187 “倭寇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有多少无辜百姓因此家破人亡,穷苦人家燕子啄泥般攒下的家业一夜间毁于其手,朕每每思及至此,便痛心疾首,夜不能寐,真恨不得亲自上阵,杀光那些倭寇!” 说到此处,他情难自禁,用力握着宋祥的手,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所以,你是替朕上阵杀敌,不用顾忌其它,后方有朕替你撑腰,你只管大胆去做,待你日后得胜回朝,朕亲自率百官出城迎你!” 这一番话听下来,宋祥只觉五内沸腾,一股滚烫的似血似气的东西直冲头顶,他一提袍角跪了下去,“陛下如此荣宠,微臣愧不敢当!” 朱嗣炯与吕秀才对视一眼,笑道,“起来说话。” 宋祥却埋首道,“微臣有罪,治下有人通倭,造成屠城之祸,微臣知情不报,愧对天恩,恳请陛下治罪!” 朱嗣炯头“嗡”一声作响,竟真让吕先生说中了! 旁边立着的吕秀才眼中蓦地迸发出异样的光华,良久才说,“宋大人此言可有证据?” 宋祥抬起头,语气坚决道,“微臣此次进京带了个人,请皇上一见。” 月色如镜,将凤仪宫的大殿前照得如水银泄地,万碧立在门口,不错眼盯着甬道。 快要子时了,皇上还没回来,她微微皱着眉头,眼中全然是一片担忧。 宫门响了一声,万碧大喜,忙小跑过去,果然是朱嗣炯回来了! “阿碧!”朱嗣炯神情是不作伪的心疼,“不是叫你不要等么,夜深风凉,染了风寒可不是好玩的。” 万碧嘻嘻笑了几声,挽着他的手要走,却见他背后跟着一个男孩。 “这是……” 朱嗣炯拉拉她,“回去说。” 这孩子叫苏翎,不过七岁,他娘死于屠城的倭寇之手。 是他跑到军中找宋祥,说他和他娘在县衙帮佣的时候,亲眼看到满口倭奴话的怪人进出后堂。 当然,单凭一个孩童之言无法让人相信,然而宋祥留了个心眼,暗暗将苏翎带到京城。 至于最初打算交给谁,只怕宋祥自己才知道。 朱嗣炯不准备再追究,争取到宋祥已足矣。 且,宋祥交给他一封高敬的密信,上书“倭寇不可平”。 虽无落款,字体与高敬的也稍有偏差,但朱嗣炯却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他揽着万碧说,“阿碧,朕终于要铲平这座大山啦!” 若高敬倒台,意味着王家的势力也会大大减弱,王贵嫔在宫里可就不那么风光了。 万碧也很兴奋,她比谁都盼着后宫清净! 都是托苏翎的福,因此她看他有些不同, 万碧将苏翎留在凤仪宫,充作睿儿的伴读。 皇储的伴读,一般是勋贵子弟,或官宦出身,对平民而言,这算是天大的恩赐了。 苏翎反应淡淡的,万碧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他觉察到万碧的审视,闪了她一眼,眸子晶莹生光,只这一瞬,万碧就看出这孩子灵秀远在常人之上,倒是对他好奇起来。 然而越看越觉得他似曾相识,他又姓苏…… 万碧不觉心砰砰跳起来,斟酌半天,问他,“你说你随母姓,那你爹爹姓什么你可知道?” “我只有娘。” “你娘叫什么?” 苏翎默然看了她半晌,忽道,“我娘叫苏娇娇!” 好似晴天响起个焦雷,万碧霍地蹦起身来,抓着他的肩膀不住上下打量,“你说,你娘叫苏娇娇?” 苏翎点点头。 “天啊!”万碧一下把他抱在怀中,眼泪已走珠似地落下来,“娇娇,我可怜的娇娇……” 第91章 渐变(捉虫) 朱祁睿早起给母后请安,一脚踏进来, 却见母后哭得泪光满面, 声嘶气噎不能自已,旁边伺候的雅姑姑咧着嘴“哇哇”地放声大哭,顿时惊得两眼溜圆。 他瞅见屋里多了个陌生的男孩, 便道, “母后, 莫不是父皇有了私生子?您别哭, 看儿子替您出气!” “胡说!”万碧啐他一口,擦干眼泪哑着嗓子说,“这是苏翎,今年七岁,往后也住在凤仪宫,他是苏姨的孩子,你要当成亲弟弟一般关爱,不许欺负他!” 朱祁睿思索半天也没想起来苏姨是谁, 不过既然母后这样讲, 他自当照办。 且苏翎安安静静的不多事,有这个年纪的孩子少有的成熟, 虽小朱祁睿几岁,但和他很谈得来,一来二去,二人愈发地亲近。 性子天差地别,却能和自己的捣蛋鬼儿子投脾气, 朱嗣炯也觉得意外。 万碧叹道,“苏翎长相像苏娇娇,这性子却和杨广同出一辙,可见父子血缘的奇特。那孩子没明说,但我看那意思,他知道杨广是他亲生父亲。” 朱嗣炯摸摸鼻子,颇有几分吃味,“难怪两人关系好,原来根儿在他爹身上。” 朱祁睿 分卷阅读188 打小和杨广亲近,这几年也是书信不断,但凡杨广进京述职,他都欢呼雀跃地跑到城门去迎接。 身为亲爹的朱嗣炯心里很是酸溜溜的,自己下朝归来,怎么不见这孩子迎接呐! 他那点小心思万碧没空理会,她满脑子想的是苏娇娇死得太冤枉,“你须得杀光那些狗官,我朝百姓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居然为了打击政敌而勾结倭寇,一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自然不能放过,我已令锦衣卫去东南暗中拿人,这次不管有没有实证,就是用舆论诱导民众,我也要把高敬拽下来!” 经过九年的励精图治,和当年刚登基时相比,今天的朱嗣炯自不可同日而语,帝位已稳固不可动摇,新政效果明显,从而府库充盈,国力大增。 且近几年他大力提拔寒门子弟,朝堂之上,不再是高敬派系的“一言堂”。 朱嗣炯是有雄心的,他要建成足以流芳百世的“景平盛世”。 任何阻止他达成此目标的人,他都要毫不留情地除掉! 万碧暗暗觉得,他越来越像个帝王了。 朱嗣炯又说起太后,“母后的风疾又犯了,瞧着凶险,你去寿康宫看看……别撇嘴,起码面子上要做到,别让那帮御史又来挑刺儿。” 万碧应了,翌日便去请安。 早上天气凉爽,万碧从御花园中穿行,沿池塘旁边一路垂杨柳迤逦向北,出了月洞门就是寿康宫。 经过月季篱笆墙时,却听到后面遥遥传来孩童的打骂声,夹着求饶的哭喊声。 那哭声听上去有几分熟悉,万碧拧了拧眉头,此时正是早课时间,他怎么会在这里? 万碧便从旁边绕过去,悄悄站在假山石后,探头看了看。 这一看,饶是不喜朱祁从的万碧也按捺不住了。 几个少年正摁着朱祁从打,边打边骂,“全叫你这狗杂种连累,平白叫我们挨罚,打死你都不解气!” 他们衣着不凡,看样子应是勋贵子弟。 朱祁从抱着头撅着腚趴在地上,连哭带求,“别打别打,我再也不敢了,呜呜……饶了我吧。” “住手!”万碧厉声喝道,从假山后快步走来,一把拎起朱祁从,“站起来,挺直腰板,别趴下!” 随即瞪着眼睛呵斥那几个孩子,“都是哪家的?本宫要问问你们爹娘,怎么教孩子的!” 那几人没想到皇后突然出现,更没料到竟会为这小子撑腰,不由面面相觑,有人想跑,然一转身发现后路已被皇后的侍从截断了。 稍年长的孩子眼珠一转,行礼道,“娘娘息怒,我们闹着玩的,不信您问他。朱祁从,你说,我们欺负你了吗?” 朱祁从突然战栗了一下,肩膀缩了缩,“没、没有。” “娘娘您看,他自己都说没有!娘娘,我们先上学去了,这就跪安啦。” 万碧想说什么,转念一想朱祁从这样子,和自己一直打压他也不无关系,遂暗叹一声,训道,“他不是你们能欺负的,若再有下一次,本宫不罚你们,却要罚你们的爹娘!” 那几个孩子连声称是,拍着胸脯保证一番,四散去了。 朱祁从蔫蔫的,耷拉着头,一瘸一拐跟在他们后面。 看着那落寞的小身影,万碧没有来由的一阵烦闷,在原地呆立了半晌才去寿康宫。 太后显见老了,眼珠都有些浑浊,没了精神头,看见万碧来,倒不像从前那样百般挑剔讥讽,不过哼哼几声表示嫌弃而已。 她对万碧冷着脸,倒是对旁边侍立的王贵嫔笑脸有加,“我的儿,伺候这半日了,快坐下歇歇。” 王贵嫔剥了一粒葡萄,“臣妾不累,您刚喝了药,吃颗葡萄压压苦味儿。” 太后含笑吃了,欣慰地拍拍她的手,“还好有你,哀家才能过几天舒心日子。” 这二人明明心思各异,相互利用,却生生要在她眼前演一出母慈子孝的大戏! 万碧看着只想笑,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话锋一转,提到朱祁从。 “母后,顺王兄身子越发不济,朱祁从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儿子,理应回府侍疾,儿臣想……” “从儿那么小侍什么疾?”太后不客气打断她的话,“莫非你又想往外赶从儿?” “母后误会了,儿臣是说,借着侍疾的机会,好让顺王奏请立世子。”万碧不急不恼说,“总不能一天都没在膝下承欢,就让人家立他为世子吧?” 太后恍然大悟,继而狐疑道,“你有那么好心?” 万碧立起身,淡然说道,“话已至此,信不信由您,儿臣回去就和皇上说朱祁从承爵的事,若是母后不想他出宫,大可拒绝。” 说罢,不待太后反应,行过礼径自而去。 当晚,万碧就和朱嗣炯提了立朱祁从为顺王世子一事。 朱嗣炯讶然道,“阿碧怎的转了性子,变得如此大度?” “我也不知怎么了,原本不喜欢他,但看到有人 分卷阅读189 欺负他,心里反倒不好受。”万碧叹道,“许是想起苏翎一样没爹没娘,也曾这般被人欺负,心里有几分触动。” “还有一条,”她斜睨一眼挨身的朱嗣炯,笑靥生晕,“是因我的爷龙座稳固,天威难犯,我再也不怕那起子小人啦!” 几乎话说得朱嗣炯哈哈大笑,搂着万碧亲了好几下,“若是不成全阿碧的善心,倒显得我器量小,怕了别人似的,好,明个儿我就和顺王说去!” 隔了几日,顺王果然上表奏请立世子,并想让朱祁从回王府住一段时日,朱嗣炯当即准奏。 他回到后宫便和太后说,须送朱祁从去顺王府。 太后满口子答应,反正看那顺王的身子骨也活不了多久,等他一蹬腿,再把孙子接回宫便是。 但王贵嫔就不那么高兴了。 太后前阵子身子不爽,王贵嫔是最为担忧的人,若太后死了,宫内无人压制皇后,自己处境会更加艰难。 除了自己尽心竭力伺候,她还吩咐朱祁从多去太后跟前晃悠,最好是要哭不哭的样子:您若走了,这孩子可就少了一个大靠山,还不由着那对母子欺负? 好容易太后挺过来了,但没想到朱祁从要出宫! 若是手里没有这孩子,先前的打算可就落了空,王贵嫔再端得住,此时也不由心发慌。 挟天子以令诸侯,她三岁的时候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进宫,就是冲着太后的位子来的! 可现在,宫里的争斗,两个回合不到,她被就斗得爬不起来。 朝堂上,皇上威仪日益深重,说话做事都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高敬都有些吃不消。 怎么哪儿哪儿都不对了呢? 王贵嫔长吁一口气,将思绪拉了回来,嘱咐朱祁从,“旁的话本宫也不多说了,去了王府也许比宫里更自由,你正好借此机会多结交几个勋贵子弟,这些人以后也会成为你的助力。” 朱祁从哆嗦了下,几次想开口说他受欺负的事情,又怕招致责骂,想了想,终究是咽了下去,唯唯诺诺地应了。 看到他着怯懦的样子王贵嫔就心烦,没好气说,“你好歹也算皇室子弟,怎么这般小家子气?如果是我王家人,早就一顿板子赏下来了!” 她呷了口茶,平复下心情,“听说你特地跑到凤仪宫谢恩?” 朱祁从愣了一会儿,答道,“是,我想着是皇后帮忙,我才能立为世子,所以去道了声谢。” “蠢货!”王贵嫔气得白了脸,大声喝道,“若不是皇后作梗,你早就成为皇上的养子,和朱祁睿平起平坐了!” “你当她是好心?她是借此将你赶出宫,好给她儿子上位铺路!你居然还感谢她?枉费本宫花了无数心血在你身上,哪知却养了个废物出来!” 朱祁从不敢多言,“扑通”跪下叩头,直说儿子知错了。 王贵嫔心道不能责骂太过,让他和自己离了心就大大的不妙了,遂忍了又忍,将胸口那口气咽下,拿手帕擦擦眼角,眼圈登时红了。 她扶起朱祁从,泣声说着,几近乎哀恳,“儿啊,你无父无母,我也无子无女,在这深宫重帷,唯有你我相互扶持才能保得自身平安。” “娘满心疼你,但群狼伺视,咱俩在外头都不敢以母子称呼。” “你别怨娘说话狠,娘都是为了你好,你天真纯善,人家略微对你发点善心,你就恨不得将她当菩萨般供起来——这不行啊,要吃大亏的。” 她仿佛触及了伤情,眼中泪光闪烁,哽咽着对不知所措的朱祁从说,“孩子,你还太小,辨不清是非曲直,只要听娘的话就好。” “你要记着,皇后绝不是善人,你爹娘都是她逼死的,你可万万不能将仇人当恩人。” 朱祁从茫然点点头,耳旁却不由回响起皇后的呵斥,“站起来,挺直腰板,别趴下!” 他不由自主的就挺直了胸膛。 王贵嫔以为自己的言语起了效果,不由暗喜,细语说了一番母子情深之类的话,便打发他去歇息。 去了朱祁从,王贵嫔的算盘又要重新打,她思忖半宿,给娘家去了信儿,让母亲递牌子进宫。 但王夫人来不了了,高敬卷到通倭案中,王家也受到连累,现在王家为避嫌,准备搬回老家。 当王贵嫔得知此消息时,差点昏厥过去。 通倭!这罪名太大,哪怕高敬是位高权重的三朝元老,哪怕皇上开恩不追究,黎民百姓的吐沫星子也会淹死他。 于是,王贵嫔果断给娘家递了信儿——弹劾高敬,与之划清界限! 第92章 看你怎么办 这是一个闷沉沉的阴天,空气中仿佛都能拧出水来, 树上的鸣蝉也一改平日高亮的嗓门, 有气无力地叫着“死了——死了——” “晦气!”高敬暗暗骂道,他跪在殿门外,脸上汗津津的, 前胸后背早湿透了。 他素来身子康健, 但毕竟是高龄老 分卷阅读190 人, 跪了一会儿就觉得胸闷气短, 双股发颤,说不出的难受。 来来往往的宫人从他身边经过,无人将目光投向这里,简直将他这个大活人视若空气。 不过是皇上的下马威,高敬并不在意,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高敬重重将头向地上一磕,积聚全身力量喊道,“老臣请见圣颜!” 依旧鸦雀无声, 高敬一阵头晕眼花, 就要晕倒殿前之时,一双手攸地伸出过扶住他。 朱嗣炯讶然道, “高爱卿怎么在此跪着?” 继而转头阴沉着脸呵斥汪保,“你怎么回事,为何不早早通禀?还不快扶高首辅去里面坐着?” 汪保连声告罪,只说自己疏忽失责,小心翼翼扶着高敬坐下。 高敬是为了通倭案来的。 东南那边爆出消息, 倭寇屠城,乃是内鬼将贼人引进来的! 此言一出,民愤激荡,险些造成民乱。 官府不敢隐瞒,上奏朝廷,经查后发现此案竟与高首辅之子有扯不清的关系。 大理寺便和高敬告了罪,请高公子去衙门喝茶。 一时间,高敬处于风口浪尖,弹劾他的奏折雪花片一样满天飞。 这次文官武官罕见地达成一致立场,无它,卖国之罪,历来是千夫所指,万人不耻,更会在史册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当官的人没有不爱惜羽毛的,将名声看得比命都重要,自然跟风弹劾。 就连和他关系非比寻常的王家,都参他一本。 如果有人提出异议,不用言官与他打嘴仗,老百姓就会戳他脊梁骨,指指点点“这也是个通倭的!” 朝野上下呈现一边倒的态势,这点连朱嗣炯都始料未及。 舆论好似一把看不见的尖刀,不知不觉间就能要了人命!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高敬此次要倒台。 高敬问过儿子,的确是他那自大的儿子授意下头人阻扰开关。 他儿子光海上走私一年就有近百万两银子可拿,若是开了海禁,如此高额的利润,可就打水漂儿了! 但他儿子知道分寸,绝没有勾结倭奴屠城一说,约莫是下头人胡乱讨好,办坏了差事。 所以高敬还想最终博一把,他老脸上满是泪水,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陛下,世情如此,老臣不敢自辩,但老臣敢以命担保绝无此事!” “犬子虽然荒唐,却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人,年轻时也曾在东南驻防,亲眼见过倭寇的恶行,他比谁都痛恨倭寇,怎会通倭?” “陛下,朝堂上本应是意见纷呈,但如今满朝文武众口一词,这简直太可怕了。朋党之争不可取,但一支独大更不可取!” 他说的话朱嗣炯当然明白什么意思,不过是阴晦表示“制衡”,留下他,制约如日中天的吕秀才,防止他日吕秀才势大不可掌控。 朱嗣炯下死眼盯了高敬好一阵,默谋良久,呵呵笑道,“确是老成持国之言,但他在诏狱已然招供,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朕徇私啊!” 去了诏狱?高敬冷汗顿时冒了出来,又听皇上说,“但朕是相信首辅不会通倭的,即便有人密折奏报你曾指使宋祥‘倭寇不可平’,朕也压了下来。” 他声音不大,但在高敬听来却不亚于一声惊雷,只觉“嗡”一声,耳鸣了好一阵,直愣愣地看着皇上再不说话。 宋祥竟然出卖了他! 像挨一闷棍,高敬即刻脸色灰败,但他毕竟阅历广,见得多了,咬牙撑着没让自己瘫倒,他拼命镇定着狂跳的心,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皇上知道却没有处置他,他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了。 高敬慢慢跪了下去,“老臣年迈,精力不济,恳请皇上恩准老臣致仕归乡。” 朱嗣炯微微吐出口气,高敬肯主动请辞就好,他是三朝元老,先帝几次嘉奖,甚至说出“配享太庙”的话,若闹得太过,于他于己于朝廷都不好看。 如此解决,甚好! 天色已到亥时,忽地一声霹雳响彻天际,苍穹上阴云翻滚电走金蛇,不多时下起雨来。 雨水瓢泼,哗哗冲刷着地面,似是要将大地洗个干净才痛快。 万碧打开窗子,凉爽的风携着雨扑面而来,吹散了一整天的闷热。 虽未明发,但高敬致仕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万碧想到王贵嫔,这次王家抽身早,倒没被牵扯,只是少了这个大靠山,王贵嫔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呢? 外面传来请安的声音,隔窗看去,一堆太监宫女簇拥着朱嗣炯从廊下走过,他走得很快,朝靴践踏着雨水,溅起蒙蒙雾气。 “阿碧!”朱嗣炯看到万碧,喊了一声,撩起袍子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那兴奋的样子如同一个孩子。 万碧忙迎了出去,却被他一把抱住,原地转了几个圈,慌得万碧拍着他肩膀说,“放我下来,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当心闪了腰。” 朱嗣炯哈哈笑着放下她,“痛快!高敬那 分卷阅读191 老儿终于滚啦,朕的新政再也无人阻扰,哈哈,民富国强,景平盛世指日可待!” “臣妾提前恭喜陛下如愿以偿。”万碧笑眯眯说,“朝堂上清净了,后宫也该安宁了。” “但凭阿碧做主,我早说过,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顾忌其他……只是,母后那里,你且留些情面。” “知道啦,大孝子!”万碧嗔怪一句,暗叹这人好了伤疤忘了痛,“母后不来招惹我,我自不会给她添堵!” 但太后那人不给别人添堵是不可能的,这人呐,总要时不时找点存在感,以证明自己才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时值金秋,朝局稳定,朱嗣炯当皇帝当得正顺畅的时候,太后忽然要给朱祁从选世子妃。 朱嗣炯差点惊掉了下巴,朱祁从满打满算还差俩月才十岁,怎么就想起婚配大事来了? 更让他好气又好笑的是,太后竟要选镇北侯的嫡长孙女! 真是昏了头了!朱嗣炯告诉她娘,除非他死了,否则此事绝无可能。 不过这倒给他提了个醒儿——威震西北大权独揽的镇北侯,该收拾一番了。 万碧好奇谁给太后出了这个昏招,找人一问,结果却让她啼笑皆非。 只因朱祁睿提了一句,“听闻西北女子飒爽英姿,和京中闺秀大为不同,只恨我困在京中,不能有缘相见。” 笑过之后,万碧也有几分气恼,我儿子喜欢什么你争什么,若是皇位,你也敢这么明晃晃地争吗? 她一赌气,便要朱嗣炯立太子。 朱嗣炯思虑半晌,没有答应,只说还不是时候。 二人当闲话谈,并未刻意隐瞒,王贵嫔一听说要立朱祁睿为太子,心下不由着慌,奈何人家名正言顺,若真要立他,自家可一点儿办法没有。 她闷在屋里计较半天,也只能从太后身上打主意了。 这日太后破天荒地屈尊来到凤仪宫,指名道姓要见苏翎。 万碧不明她什么意思,但想在自己地盘上,太后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便让苏翎过来拜见。 太后冷眼上下审视一番,打发他下去,转脸苦口婆心训导万碧,“你不要一味逢迎皇上,多关心关心自己儿子才是。” “母后这话何意?” “难道非要哀家挑明?睿儿身旁有这样的人在,怎么能学好?” “儿臣更不懂了,翎儿怎么了?睿儿又如何不学好?” 太后叹道,“慈母多败儿,你疼孩子是没错,可不能由着他性子胡来,好好的孩子愣让你给教歪了!” 万碧暗道不能与这糊涂老太婆一般见识,遂端起茶来呷了一口,极力抑制内心的怒火,皮笑肉不笑道,“儿臣愚钝,望母后明示。” “满宫都传开了,睿儿好男风,这苏翎就是他的娈童!” 万碧一口茶喷了太后满脸,宫女慌忙上前擦拭,太后正要发怒,却见万碧已拍案而起。 “母后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怎么不当场撕了她的嘴?好歹您也是睿儿的亲祖母,就由着他们作践睿儿的名声?” “满宫的人……” “那就把满宫的人都给本宫撵出去!”万碧浑身发抖,指尖冰凉,她厉声吩咐小雅,“去查,看哪个腌臜东西背后嚼舌根,有一个抓一个,全部剪了舌头交宫正司处罚!” 小雅应了一声,撩起袖子,带着一众太监宫女,气势汹汹就要拿人审问,先从寿康宫开始。 太后叫了数声也不见她回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这种事还不藏着掖着,大张旗鼓你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吗?” “儿子受了不白之冤,当娘的自然要替他出气!” 哪有满宫的人,不过是王贵嫔背着人给她提了一句,“大殿下身边的那个男童长得忒好看了些,二人总是同进同出,同吃同睡,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别人嘴上不说,可心里难保有不妥的想法。” “天家威仪,可别闹出什么笑话来。” 什么不妥的想法,王贵嫔当然不会明说出来,但就是这种半遮半掩,才会让人想入非非,太后惯会联想,当然就想到“男风”。 她来凤仪宫本是想教训万碧,结果万碧借机发作,顺藤摸瓜就找到了王贵嫔。 被“请”到凤仪宫的王贵嫔直呼冤枉,称自己根本没说过这话。 “你没说过,那就是太后故意给你泼脏水?”万碧慵懒地斜靠在塌上,手里捏着颗葡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王贵嫔,你说呢?” 第93章 聪明累 晴空万里的秋阳明晃晃照射在凤仪宫的黄瓦红墙、炉鼎丹陛上,一片金碧辉煌。 寂静深宫中, 殿内王贵嫔高亢的声音显得尤其突兀, “皇后娘娘无须急着给臣妾定罪,臣妾敢以身家性命发誓,从没说过此话。大殿下还不到十一, 于男女之事根本不懂, 臣妾就是想造谣, 也得有人信啊。” “你前脚从寿康宫出来, 太后 分卷阅读192 便后脚来了凤仪宫,你敢说你一点儿干系都没有?”万碧轻笑一声,将那粒葡萄嫌弃地扔回盘子里,“太后那个人本宫知道,虽然糊涂,却不会空穴来风,信口胡言。” 不是不会,而是太后的脑子根本想不到! “虽然太后没提到你, 但本宫想来想去, 这段时间就你天天往寿康宫跑,除了你还有谁?” “本宫知道你的路数, 含含糊糊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勾得人不由自主往你想要的方向走,意有所指却揪不出一点把柄。太后天天闲着没事,光剩瞎想,折腾自己, 也折腾别人!” 王贵嫔毫不示弱,硬邦邦反驳道,“既然皇后没有实证,就不能随便责罚臣妾,一旦传出去,不但于皇后名声有损,而且会给大殿下惹来非议!” “请皇后细想,世人最好奇的便是宫闱密事,最喜欢的是捕风捉影,抓住些许痕迹,不管真的假的,有无根据就会盲目跟风乱传。” “若您借此惩戒臣妾一番,暂且不说臣妾冤枉,只说您是出了一口气,却也搞得人尽皆知,本来没影儿的事,也会越传越真。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道理,臣妾想皇后必定是明白的。” 王贵嫔说完,觑着万碧的脸色,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句句是为皇后和大殿下着想。 她不信皇后宁肯拼上儿子的名誉也要罚自己,还是毫无实据的由头。 万碧听得有些出神,内殿又恢复了寂静,连殿外蹑手蹑脚走路的宫女动静都听得到。 “依你而言,本宫就应不理会此事?” 王贵嫔面上一缓,温言道,“全然不理会也是不行的,只要约束好宫人不让他们乱传就行。” 万碧看着她,无声地笑了了一下,“本宫真要谢谢你出的主意。” “可本宫知道,约束宫人不过是句废话,私底下怎么说谁能管得了?她们见本宫好性儿,说不得传得更厉害!” “所以本宫就要吃这个哑巴亏?生生接了这盆污水?哼,你打错了如意算盘!” “王贵嫔,你很聪明,但你的聪明用错了地方!” 她敛了笑容,霍地立起身,目中火光闪烁,指着王贵嫔鼻子喝道,“你打着本宫不知道你心里怎么盘算的?不就是听说要立太子你急了么?说好点是存心败坏睿儿的名声,说不好就是勾着睿儿往男风上想!” 王贵嫔脸色大变,急急要辩解。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任事拧巴的时候,越不让他干什么就越要干什么!”万碧根本不给她说话的空隙,“若是他对此事起了猎奇之心,有心人一撺掇,保不齐就真会出大乱子!” “王贵嫔,本宫真是小看你了,竟把主意打到睿儿身上!你就那么肯定本宫会悄悄摁下此事?” 万碧轻蔑笑道,“本宫偏要告诉所有人,胆敢伤害我儿之人,别管她身居何位,本宫都要她生不如死!” “来人!王贵嫔搬弄口舌,恶意诋毁皇长子,拉到寿康宫去,掌嘴四十!” 王贵嫔拼命挣扎,头上的凤钗“咣当”一声落在地上,瞬间鬓发散乱,她声嘶力竭喊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无罪!臣妾冤枉!皇后你此举定会招来非议,定会有御史弹劾,你此般为所欲为,就不怕皇上对你起戒心吗?就不怕你名誉有损吗?” 万碧悠悠笑道,“名誉这玩意儿,最是糊弄人,得了它的人未必都是有德行的,失了它的人,也未必有什么过失。” 王贵嫔还要再叫,小雅竖起眼睛呵斥内侍,“还不堵了嘴拖出去!” 王贵嫔口中不知被谁塞了软巾,一路拖到寿康宫门口,两个太监压着,结结实实挨了四十嘴巴子。 施刑的太监得了暗示,下手用了巧劲,不但声音响亮,而且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让她疼痛难忍,又不让她疼昏过去。 王贵嫔自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挨打,更让她绝望的是,这是在寿康宫门口,太后不可能不知道,但别说替她解困,就连派人出来问一声都没有。 她知道太后对她有利用之心,她又何尝不是? 往日太后对她的夸奖喜爱,她明白其中没多少真情实意,她精心伺候太后,也不过为了博个名声。 但是,起码的面子情总该有的吧?您老人家至少做做样子,让宫人知道我还有太后撑腰也好啊! 然而,并没有。 此刻,她才恍然大悟,为何皇后要在这里行刑。 皇后就是要她明白——太后是靠不住的! 皇后比她更明白太后的为人:这位最爱自己,本就自大,偏生运道好,丈夫儿子皆是皇帝,便更加狂妄,只能自己对不起别人,不能别人对不起自己。 于太后而言,想讨好她的人多得能排到城门外,如今王家势头不旺,王贵嫔自然身价低了,能用就用,不能用,再选一个贵女进宫便是。 想通这一层,王贵嫔有点心如死灰,她觉得周围的人投来的目光不是怜悯,而是讥讽。 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所有声音仿佛变得遥远不可 分卷阅读193 闻,周遭的一切都那么冷酷,心像泡在冰水里一样,冻得不会跳了…… 昏过去之前,她开始怀疑,自己进宫这个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 寿康宫的太后,听说王贵嫔受罚,本想派人出去说几句,即便不能取消,好歹手下留情,别把人打坏了——毕竟这人是她亲口从王家要来的。 但她被别的事绊住了。 汪保特地来了趟寿康宫,送了件鹅氅,“这是朝鲜国进贡的,完全是火鹅绒毛所织成,又温软又轻盈,这世上统共就一件,无论什么严寒天气,只要披在身上,任您走到冰窖雪谷中去,也不觉得一点儿冷。” 太后见那鹅氅华光灿烂,四周更以鲛纱镶边,五色缤纷,简直让人睁不开眼、挪不开眼。 儿子将唯一一件给了自己,太后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摸着鹅氅,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管王贵嫔? 汪保将太后神色霁和,便笑眯眯道,“太后,老奴在宁王府伺候多年,如今还在宫里的宁王府旧人,只怕也就剩老奴一个。” “老奴托大说句僭越的话,论孝心,皇上对您可是头一份儿,刚登基那几年,国库内帑都没钱,皇上皇后缩减自用,衣服穿旧了都舍不得扔,一顿不过两个荤菜,可您的吃穿用度,一点没少,甚至比先帝在的时候还好。” 太后哼哼几声,看在鹅氅的面子上,没有出言反驳。 汪保接着说,“如今四海升平,皇上深得百官拥戴,万民景仰,帝位牢不可摧!帝后感情和谐,却只有一个儿子,太后就没想想为什么?” 太后讥笑一声,“还不是皇后不能生?哀家早劝着皇上广纳后宫,多亲近其他嫔妃,多生几个孩子才是正经。” 汪保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擦擦额上虚汗,叹道,“太后,老奴实话给您说了罢,皇上怕再有儿子的话会有夺嫡之祸!他是铁了心要让大殿下继位呐。” “什么?!”太后惊得差点把鹅氅扔了,“这、这……荒唐,他就不怕有个万一?” “荒唐不荒唐,老奴不敢说,但有一条敢肯定,皇上不是汉献帝,若有人威胁到他的帝位、大殿下的帝位,他绝对会不带一丝儿犹豫地除掉此人。” “太后,老奴理解您对顺王世子的一片慈爱之心,可这份慈爱,既能给他带来荣华富贵,也能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若您想用王贵嫔牵制皇后,恕老奴直言,这只会让皇上和您离心。说到底,这天下是皇上的,您是想做面子里子都有的太后,还是想做只有面子情的太后?” 太后愣了半天,末了咂咂嘴,虽是意难平,口气却软了下来,“若是皇后恭谨孝顺,善待从儿,教导好睿儿,哀家才不会多余管她!” 老人家的牢骚之言,汪保不会搭茬,反正话已带到,剩下的端看太后如何做,他呵呵笑了几声,跪安退下。 太后终究没有出手相救,经此一事,王贵嫔整个人都消沉下来,至少旁人看来如此。 大殿下好男风的谣言,还没有流传开便被万碧扼杀在摇篮里。 后宫便这样平静地度过了秋天,迎来了深冬。 顺王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在大雪纷飞的一天,薨了。 朱祁从顺利袭爵,但太后不放心他一个小孩子单独住在偌大的顺王府,头七一过,便态度坚决地将他接回了寿康宫。 万碧没有反对,她不信王贵嫔就此消停,她在等,等一个机会,名正言顺彻底祛除王贵嫔的机会。 自从高敬致仕后,南方士族对新政做了让步,王家出了大力,族中子弟甚至亲自跑过去宣扬新政的种种好处,其中几人表现尤为突出,朱嗣炯对他们是赞赏有加,大力提拔。 此为王家的政治投资,这样的世家大族,不可能将全族的命运寄托在一个深宫女子身上。 王贵嫔能成事最好,一旦她坏事,整个家族也不至于跟着她土崩瓦解。 但王贵嫔是否知道家里的打算?若是知道,她又有什么计较? 冬日的照耀下,窗外半尺多厚的雪,白得极其刺目,万碧扫看一眼,暗叹道,有些人可别被雪景迷瞎了眼,辨不清自己的位置。 但让她意外的是,王贵嫔老老实实地,再也没生过事端,连带着太后都安生不少。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景平十三年,等了这么久,都没动静,万碧不禁纳闷,难道是自己小人之心? 但事实证明,平静的后宫是不正常的后宫,鸡飞狗跳的后宫才是让人安心的后宫。 不过这一次,万碧成了看戏的人,她端着一碟瓜子,喝着一壶清茶,笑眯眯看着台上的人打成一团。 这都要从太后给朱祁从挑选王妃开始说起。 第94章 太后气死了 太后喜爱万年青,并常以此自比, 然而万碧觉得她更像院子角落的杂草——眼见枯了黄了, 结果来年春风一吹,又颤颤巍巍绿了一地。 是的,太后连年犯病, 每次都有惊无 分卷阅读194 险地挺了过来, 连万碧都不得不佩服她的韧性。 这要归功于朱祁从——太后放不下他! 但太后毕竟年高, 今年开春以来, 痰症愈加厉害,便是她自己也觉得身子不成了。 走之前,她怎么也要替孙子做好打算,找个强有力的岳家。 她便让万碧办个赏花宴什么的,遍请京中闺秀,当然借口是给朱祁睿相看。 万碧哪里不知道太后的心思,只说“孩子还小,忙着功课学业, 不能因男女之事分心”, 一口拒绝了。 但她转天就和朱嗣炯抱怨上了,“你说睿儿老大不小了, 成日介就爱在侍卫堆里混,要不然就是和一帮混小子比武,见着小姑娘瞧也不瞧一眼。” 朱嗣炯摸着下巴想了半天,儿子眼见快十五了,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 早和阿碧卿卿我我,好得蜜里调油,怎的这小子一点儿也不开窍? 万碧忧心忡忡说道,“你说他不会真的是好男风吧?” “瞎说!小心睿儿知道又和你闹腾。” “那小祖宗,我真是怕他了,我不过略提了提亲事,人家就说‘定要个姿色不输于儿臣的’,唉,你瞅他长得那个模样,我去哪里找啊!” 朱嗣炯忍不住大笑起来,儿子长相肖似阿碧,姿容皓丽,气度风华更是不消说,即便自己来看,满京城也找不出比他儿子长得还好的! 这分明是儿子的推脱之词。 看着愁眉不展的爱妻,朱嗣炯拍拍她的手,“儿孙自有儿孙福,等缘分一到他自然就开窍了。” 他伸手抚上万碧的眉间,轻轻揉了两下,温声说道,“阿碧,咱们的儿子差不了,别烦心,你一蹙着眉头,我就心发慌。” 心田中似是流过一股甘泉,打着水花,泛着甜滋滋的潮气,欢呼着,流入四肢百骸,激起阵阵涟漪,浑身上下都舒畅无比。 柔和的阳光从他背后肆意地泄过来,给他周身镀了一层璀璨金色,然而比这阳光更耀眼的,是他温柔的笑。 万碧粲然一笑,眼中波光流转,“春日晴好,难得你有空,陪我走走罢。” 御花园湖畔,绿柳成荫,老槐盈盈。 二人一道儿在垂柳间散步,他们夫妻多年,相知相爱,彼此依托,虽久久没有说话,却有一种踏实温馨的亲切心境。 早已过了用言语表达爱意的年纪,彼此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小雅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看着前面的帝后,想着远方的某人,忽觉心中一阵绞痛,鼻子一酸,几乎坠下泪来。 少年的嬉闹声响起,只见朱祁睿从凉亭后面转过来。 “父皇!母后!”他大踏步走来,虎步龙骧,气凝内敛,真正的天之骄子。 加之绝俗容貌,双眸炯然生光,顾盼之间显得神采照人,饶是万碧也不禁感慨,我儿生得真好! 侍立的宫女虽知不敬,却仍时不时偷偷瞄上一眼。 朱祁睿毫不在意,还冲一个小宫女调皮地眨眨眼,那人脸登时红得差点滴出血。 小雅拍了他肩一下,“小祖宗,别在这生乱,非要整个后宫的人为你害相思病?” “哎呦,雅姑姑又打我!”朱祁睿故作吃痛,往旁边闪了一下,露出后面的苏翎,“我是不着急的,雅姑姑有中意的人,不如给他留着。” 苏翎淡淡说道,“少拿我作伐子,我比你还小呢。” “翎儿说的是,睿儿你少推三阻四的,眼见快十五了,怎么也要说亲,你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 “行行行!”朱祁睿打断母后的话,没好气说,“又是那个怂包惹的麻烦,若不是太后要给他说亲,母后你也不会逼我相亲!” 他忽想起了什么,嘴角挂着狡黠的笑,“父皇母后不如去趟寿康宫,劝劝太后,别操心朱祁从的亲事,人家早给自己找好媳妇啦!” 万碧吃了一惊,而朱嗣炯也讶然问道,“找好了?哪家的?他天天闷在宫里不出去,怎么找的?” 远处一阵大呼小叫,寿康宫的内侍跟头咕噜滚了过来,“陛下,太后昏过去啦!” 朱祁睿在旁凉凉说道,“东窗事发。” 寿康宫里已慌乱一团,宫女太监们请御医的、端水的、叫屈的……大呼小叫,没头苍蝇似地乱跑。 朱嗣炯一见这情形就皱起了眉头,汪保觉察到皇上的不悦,连着呵责几声指挥一通,一众人等才有了规矩样。 宫人们怎的如此不像样子,朱嗣炯看向万碧,万碧报之无奈一笑——寿康宫的事,她可是从来不管的。 朱嗣炯长叹一口气,携着阿碧迈进殿门。 太后已转醒,正躺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她脸色发红,喉头大约有痰堵住了,呼噜呼噜喘气很不均匀。 塌前跪着朱祁从和王贵嫔。 朱祁从如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神色萎靡,莫名让人觉得丧气。 王贵嫔满面怒气,柳叶眉几乎要拧成八字眉,一 分卷阅读195 双眼睛刀子似地剐着朱祁从。 听见皇上来了,太后矍然睁开双目,伸出手唤道,“我的儿,哀家要被这畜生气死了!” 朱祁从猛地一哆嗦,头垂得更低,身子恨不能缩成一团消失不见。 “母后,什么事气成这样?若顺王有不是的地方,着人好好教导便是,何必和自己身子过不去。”朱嗣炯坐在塌前,慢慢说道。 “你问他!”太后指着朱祁从骂道,“哀家给他挑了几家贵女都不要,原来竟和宫婢搞上了!” 朱嗣炯劝慰道,“虽说顺王行事不妥,但朕将人赏给他也就算了,何必生这么大气?” “那那那个宫婢,都快三十啦!” 暖阁内顿时寂静无声,帝后二人均是脸色呆滞,万碧心想,一个十三,一个三十,分明是母子年纪,怎么下得去口? 她犹豫说道,“不大可能吧,这事做准吗?” “都让哀家堵着了怎的不准?”太后气呼呼道,“如今那贱婢就在后头绑着,哀家还没顾上发落她,来人,将那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死。” 朱祁从闻言大惊失色,“皇祖母手下留情,此事是孙子强迫她的,她却不过才从了孙子,不是她的错!” “你还替她说话,嫌哀家死得不够快?若不是她勾引,你小小年纪怎会知晓人事?别再替她辩解,哀家打死她都出不了这口气!” “祖母,真怨不得雁姐姐,您就饶了她吧!”朱祁从膝行上前,捣蒜般地叩头哀求。 太后见状,气得浑身乱颤,登时紫涨了脸,“你堂堂天潢贵胄,竟为一介贱奴下跪磕头,还要不要尊荣体面了?” 她迭声催着内侍去行刑,朱祁从脸色又青又黄,惊惶不可名状,张皇四顾,看到沉默不语的王贵嫔,猛地扑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 “您替儿子说几句话,这人是您安排的,您不能眼看着她被打死啊!” 儿子?安排?万碧心觉有异,抬眼看向朱嗣炯,只见他默然不语,冷眼看着这两人。 王贵嫔顾不上纠正朱祁从的口误,慌忙说道,“顺王昏了头不是,这人是寿康宫的,又不是昭阳殿的,你救人心切但也不能乱说!” 似是没想到王贵嫔会矢口否认,他呆傻着脸,喃喃道,“不对啊,是母亲叫儿子多亲近她的,她是掌事嬷嬷的干闺女,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都能提早知道。”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她气急了,叫你亲近又不是亲热,这傻子到底有没有脑子? 最可恨的是,他为了减轻罪责,竟然轻而易举就将自己卖了! “王氏!”太后大怒道,“你竟敢刺探哀家宫内消息!居心何在?” 这番话如霹雳急火,霎时将王贵嫔击得面色惨白如纸。 “臣妾冤枉!”她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一凉,倒清醒几分,她掩面哭道,“臣妾为何要刺探寿康宫的消息?太后既不掌宫务,又不干涉政事,臣妾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万碧冷冷说道,“既如此,那定然是顺王为推脱责任,恶意陷害王贵嫔了?” “哀家的从儿是老实孩子,才不会撒谎!”太后最是护短,和宫女厮混顶多算是风流韵事,笑笑就过去了,她如此生气,是因为孙子为一个贱婢竟不听她的话。 但是陷害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王贵嫔,这从根本上就否定了他的德行。 太后绝不容许,看向王贵嫔的眼神便出现了变化。 王贵嫔心头陡然一凉,她突然意识到,今日自己大约是不能完好地走出寿康宫。 看到一旁怯弱惨然的朱祁从,王贵嫔怒火中烧,都是拜这蠢蛋所赐,“本宫好歹养了你一场,你却做恩将仇报的中山狼!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你死在白山庄!” 她越想越恨,攸地抬手狠狠地扇了朱祁从一个嘴巴子。 “啪”一声脆响,朱祁从的头歪向一旁,他下意识想要抬头,却微一迟钝,就势低下头。 就这眨眼的功夫,万碧已看清楚他眼中的愤然和不甘。 “你竟敢打他!”太后气得双眼发昏,眼见要背过气去,朱嗣炯忙给她顺气,“母后莫急,儿臣自会惩戒。” “王氏,你窥视宫禁,对太后不恭,夺贵嫔封号,降为选侍!” 皇上金口一开,王贵嫔面如死灰,也只能叩谢天恩。 “别、别……都是我的错。”朱祁从急得不知怎样说才好,扎煞着两手,想上来搀扶王选侍,又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王选侍冷冷看着他说,“狼,我养了一只狼!”说罢,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这一通急火下来,太后只觉心口绞痛难忍,异常烦躁不安,她闭上眼睛粗重地喘了几口气,“皇上,还有那个宫婢,赶紧打死。” “不可,万万不可!”朱祁从已然哭了起来,泪水走珠般地滚落,“祖母,您多疼惜孙儿,她是真心待我好,您身子越来越不好,若是哪日……您起码给我留下 分卷阅读196 个知冷知热的人吧!” 万碧打断他,“顺王慎言,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太后捂着胸口,呼哧呼哧直喘气,嗓子里发出刺耳的哨声,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朱祁从见没人帮腔,心一横发狠道,“祖母,她腹中已然怀了孙儿的骨肉,若是您打死她就是一尸两命,孙儿也没什么念头,一并随她去好了!” 这一句惊得帝后瞠目结舌,看着朱祁从瘦弱的小身板,十三的孩子……顺王您确定这是自家骨肉? “呃!”太后蓦地发出一声怪叫,直挺挺向后仰去。 此次,她的双目是圆睁的。 第 95 章 有所思 太后薨了,此时的她再也没有平日的蛮横, 安安静静躺着, 略用了些胭脂,面色看上去很是红润,嘴角微微翘起, 似乎在笑, 竟是难得的慈祥。 万碧打头跪着, 后面一溜儿是丽嫔、林嫔、王选侍, 旁边是睿儿、含山、永嘉,朱祁从单独跪在一边,垂着头有一声没一声抽泣。 万碧到现在还有些恍惚,太后作威作福多年,就这么死了?简直太不真切! 而且是被她最爱的小孙子活活气死的。 万碧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屋里哭声一片,多是装模作样,一幅幅毫不动心的模样。 就是永嘉, 也只拿帕子捂着脸, 低头不语。她刚进宫的时候,太后对她的确不错, 但随着精力不济,便只关心小孙子,除了逢年过节赏赐点东西,也不大把她放在心上。 这屋里跪着的,连着殿外跪着的外命妇, 有几人为太后真心洒下眼泪?不过都是应景对付罢了。 万碧如是想着,身子晃了晃,小雅忙上来搀扶,“娘娘,时辰到了,跪了这半日,该去歇歇。” 万碧站起来,回身吩咐道,“叫几个御医,给年纪大的、身体不好的外命妇们看看。孩子们也先回去歇歇,丽嫔林嫔身子不好,也回去。” 她唯独没提王选侍。 王选侍眼中火光闪烁,但不敢违背,只能孤零零地跪在灵前。 她抠着砖缝儿,忍下一肚子无名火,她知道皇后是故意激她发怒,准备给她扣上“咆哮灵前”的罪名,好彻底击垮自己。 她怎能叫皇后如意?只要她还在宫里一日,哪怕是卑微的宫女,也有翻盘的机会。 于是她坚持着,忍耐着,心中默念: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 然而她再一次想多了,万碧只是觉得人一下子都走掉,灵前空荡荡的不好看,而后宫嫔妃中,太后生前和王选侍关系最好,自然是留她哭灵。 暖阁中,万碧半躺在塌上,一边任由小雅捏腿,一边听她絮絮叨叨地感慨。 “太后老佛爷终于去西天了,奴婢怎么一点儿都不悲伤呢,反而还有点高兴?哎呀,其实奴婢是失望的,没了这尊大佛,后宫要少了多少戏码啊!” 万碧失笑,点点她额头嗔道,“真是惯坏了你,这话能说么?小心皇上治你个大不敬,到时候本宫也救不了你。” 小雅揉揉额头,抱怨道,“奴婢真是不懂,太后如此不慈,皇上心中一点不恼?奴婢看着,所有人中就皇上是真难过,连顺王都没那么伤心,” “怎能不恼,太后偏心又爱瞎折腾,皇上气得几次想甩手不管,但终究没狠下心,有时候连本宫也不理解,后来想想,大概人越是缺少什么,就越会渴望什么。或许真是因为太后不慈,偶尔给他些微关爱,才会让他更贪恋那点子母子之情。” 小雅咂舌,“听您这么说,奴婢怎么觉得皇上好可怜呐!” 万碧摇头笑了笑,正要打趣几句,却听宫人来报,顺王请见。 他来做什么?万碧心思转得快,稍一琢磨便想到了,她悄声吩咐小雅,“去太阙宫看看,若是皇上从御书房出来,请他来一趟这里。” 她猜对了,朱祁从是为那名宫婢来求请的。 万碧眼神幽幽地盯着跪在下头的朱祁从,语意冷然,“顺王这是在为难本宫!为了太后和你的体面,皇上没有把太后真正的死因公之于众,但这宫里又有几人不知道,太后是因此事生生气死的。” “先不说本宫是否同意,只是太后头七还没过,你就为之求情,你扪心自问,这时候合适吗?你有没有想过皇上知道后会不会恼怒?” 似是不知如何回答,朱祁从两手搓着衣角,眼中全是迷惑和茫然,喃喃道,“我没想到皇祖母会生这么大气,我也不想的……可雁姐姐也没错……” 他不知怎样办才好,只两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地看着万碧,“求娘娘替侄儿做主。” 说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万碧叹了一声,“于这个宫婢而言,你倒称得上有担当,这点本宫喜欢。但本宫听说,王选侍要为你迎娶王家的女儿?” 朱祁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失声叫道,“我绝不娶王家人!” 他如此反应过激,着实出乎万碧的意料,讶然 分卷阅读197 问道,“为何?” “我、我……反正我死也不娶!” 万碧默然半晌,忽笑道,“也罢,本宫就在皇上面前替你说几句话,但成不成,可不敢打包票。” 朱祁从听她松口肯帮忙说情,顿时大喜过望,砰砰连磕数个响头,“多谢皇后娘娘成全,待祖母身后事了,侄儿带着她移居顺王府,再不给皇上和娘娘添麻烦。” 这句话就有几分意思了,万碧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一派纯真天然气象,便道,“把你的笑容收收,这还在孝期,让别人看见不像话。” 朱祁从忙正了颜色,端端正正给万碧行了个大礼,无声退了下去。 身后绣帘微晃,朱嗣炯大踏步进来,撩袍坐在万碧身边,他的眼睛微微发肿,眼底泛着红,看得出痛苦过一场,但精神尚好。 刚才的话他全听到了,很是不快,“顺王也忒不懂事,这档口还想着替那宫婢求情,都不去想想母后是怎么死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谁知道其中是怎么回事,索性遂了他的愿,你也听见了,往后他住顺王府,眼不见心不烦,两厢便宜。” 朱嗣炯叹道,“你是心宽,可我总觉得这样处置太放纵他了。” 万碧瞥他一眼,“那你要如何?太后刚走,你就罚他,就不怕落下刻薄寡恩的名头?再说,他移居王府后,进出宫门自然不便,隔了他和王选侍的来往,外头你再着人盯紧点,不比放他在宫里捣乱强?” “好好好,你全对,听你的还不成?”朱嗣炯见她面上着恼,忙转了口吻,“若是他果真没什么野心,我自不会亏待他。” “亏待不亏待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我儿子!不过我可提醒你一声,这人可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傻气,别看他锯嘴葫芦似的,我瞧他心里有计较。” “天家的人,又长在宫中,再没心眼也会比旁人多几个,总之放心,你的话我记下了。” 万碧点点头,想到另一桩,太后去了,朱祁从也去了,王选侍手里再无筹码,她倒要看看,接下来这位还能出什么招儿! 丧期一过,朱祁从便搬到了顺王府,自然也带走了那名宫婢。 临走前,王选侍几次要他来昭阳殿叙事,但他都能找到托辞不来。 气得王选侍不顾风度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她想让娘家人进宫商量,但悲催地发现,自己位份太低,已经没有让娘家人进宫探望的资格了。 她委顿在地,看着地上四四方方的青砖块发呆,寂寞深宫,寒彻心扉,她至此方知。 然,她还是不甘心,隐忍十三年,伏低做小十三年,独守空房十三年,要的不是凄凄惨惨的孤老终生! 王选侍竭尽全力站起来,整理好鬓发,施施然转身,消失在重帷深帐之中。 入秋了,云淡风高,撒眼一望御花园绿肥红瘦,丹枫似火,一排鸿雁在又高又远的天际,缓缓向南飞去。 如此风光大好,令人神清气爽的季节,万碧却非常的不如意,生了好大一顿气。 和谁?自然是朱祁睿。 朱嗣炯见儿子大了,有意让他去军营中历练个一年半载,熟悉军务,说白了,就是给以后登基做准备。 他给儿子选的是蓟县驻军,或者东南大军,但朱祁睿不知怎么想的,定要去西北大营。 那里谁掌管?镇北侯,罗家! 虽说镇北侯势力大不如前,但罗家几代人经营,在西北还是相当有根基的,这也是朱嗣炯久久没有把他拿下的原因之一。 而且罗家和帝后之间还有一笔扯不清的烂账。 万碧提起罗家就头疼,一听儿子要去西北,这还了得?当然是不同意! 她本以为朱嗣炯也不会同意,结果父子二人在书房叽叽咕咕一个下午,不知怎么说的,朱嗣炯竟答应了! 把万碧气得一天没吃下饭,见着朱嗣炯就抱怨上了,“你舒服日子过够了找不痛快是吗?你明知道罗家和咱们有私仇还把孩子扔到西北去,你就不怕罗家下黑手害了睿儿?” “阿碧你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朱嗣炯揽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说,“咱俩就这一个儿子,自然安全是首位,我都安排好了,你且放心就是。” 万碧耷拉着脸不说话。 “你听我慢慢说,其一,那边有杨广在,十几年水磨工夫,西北早已不是镇北侯只手遮天的西北。” “其二,睿儿说的有理,周边的军营只是驻防,没有上过战场,大多是勋贵子弟混差事的地方,即便去了,也学不到什么。” “其三……苏翎,还没见过他父亲。” 万碧哑然,忽想到,杨广已快四年没回过京城,她两眼出神地望着窗外,良久,吁了一口气,说道,“你务必要让他俩全须全尾地回来,我可经不起折腾了。” “那是自然!等睿儿能独当一面,我就能放心地把这万里江山交给他。” 万碧扑哧笑了,“爷,你春秋鼎盛,离那天还有四 分卷阅读198 五十年,说这话太早啦!” 朱嗣炯看着她,眼神说不出的温柔眷恋,温声道,“是啊,我和你还没过够呢,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竟是让你担惊受怕多,安心享福少,我真觉得对你不住。” “阿碧,等孩子们都安顿好了,我要好好补偿你这些年的亏欠。” 第96章 含山和永嘉 飒飒秋风起,片片黄叶落, 北雁声声鸣叫着, 掠过云影急匆匆地飞走。 诸多不舍,欲伸手,不能留。 万碧站在廊檐下, 看着南飞的鸿雁, 几多怅惘, 一股雏鹰离巢带来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母后!”少女如清泉般悦耳的声音响起, 万碧回身看过去,是含山。 她捧着一大束红艳艳的蔷薇花,穿着白绸桃红镶边交领中衣,淡蓝底绣花马面裙,米黄色撒花半臂,上面绣着的金黄暗花随着她的走动,映着秋阳,发出忽明忽暗的光芒。 含山虽已十三, 但稚气未消, 腮边还是肉嘟嘟的,她梳着垂挂髻, 没用金银首饰,只戴了两朵莲子米大小的南珠攒成的珠花。 与睿儿不同,她完全是朱嗣炯的翻版,只一双眼睛与万碧生得像极了,又大又亮, 忽灵灵地颇有生气,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又去了哪里淘气?瞧瞧这满头的汗!”万碧给她仔细擦着汗,又是嗔怪又是心疼地说,“你去摘花了?蔷薇有刺,下次叫宫人去,可别扎了你的手。” “她们不懂,哪有我采的好?”含山将花修修剪剪,插在青花白地敞口花瓶中,自己欣赏了一会儿,喜滋滋说,“母后,别念着大哥啦,瞧瞧这花,好不好看?” 万碧看着女儿一副求表扬的模样,心中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搂着含山亲昵地说道,“花儿好看,母后的含山更好看!” “那是!”含山颇为自大地说道,“母后是下凡的神仙妃子,父皇又是俊雅的人中龙凤,本公主自然也美!” 朱嗣炯一头走进来,恰听到这句话,忍俊不禁笑道,“小丫头又在自夸,昨儿个你在御书房惹了好大的笑话,还没长记性?” 这事万碧没听说,忙问道,“什么笑话?” 含山已不管不顾扑上去捂住父皇的嘴,满脸通红,不知是急得还是羞得,“父皇父皇,你答应过我不说的!” 万碧轻声喝道,“快下来!你都多大了,还能和小时候一样?” 朱嗣炯安抚似地看了她一眼,拍拍含山的背,温声说,“父皇一言九鼎,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乖,别急。” 见女儿面上还是讪讪的,他笑道,“些许小事,不要放在心上,无人敢笑话你,去吧,我和你母后说会儿话。” 等含山出去,万碧忍不住问道,“到底什么事?” “我答应含山不与别人说的……” “什么别人!我是别人吗?快说!” 朱嗣炯呵呵笑了几声,“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儿个我考较几个勋贵子弟,一道去御书房,哪知含山竟在里面,嘴里正/念叨着‘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还和宫女说‘这说的不就是本公主吗?’” “这些话全被人听去了么?怪道她刚才羞得那个样子!” 朱嗣炯点点头,想起女儿娇憨又洋洋得意的模样,轻笑起来,“这丫头,自己好看也不用常常挂在嘴边,是不是没人夸她?让宫人们见面就夸她漂亮,直到她听吐为止。” 万碧也笑了,摇头道,“真不知道她性子像谁,小时候看着乖巧娴静,怎么越大脸皮越厚?” “那是自信!”朱嗣炯不禁大笑起来,揶揄道,“就是有点过头了,罢了,小丫头正爱美的年纪,你别管严了她,这样活泼开朗多好,可别像永嘉一样。” “永嘉怎么了?我看着挺好,小小年纪行事规矩,进退有度,逢人三分笑,我就没见她有高声说话的时候。” “不是不好,只是没含山那般鲜活。” 二人处境不同,永嘉自然不能如含山一样肆意,万碧吁了口气,说起她的亲事,“明年永嘉及笄,林嫔想先给她把亲事定了,竟托到我头上来了。” 朱嗣炯不由皱了皱眉头,“她之前不是要把永嘉说给她娘家侄子,我都应了,怎么她又不愿意了?” “她说什么林家门第太低,配不上永嘉郡主的身份,怕委屈了永嘉。怕你不高兴,就托我说和。” 朱嗣炯默然片刻,脸色已露不悦,“是想找个贵婿给林家撑腰吧,这么多年,我还亏待他家了?” 怨不得他生气,因林嫔是被先太后和林夫人“坑进”宫里的,所以朱嗣炯对林嫔有些补偿的意味,这么多年来,一应供给只比万碧稍逊一等,当年田果儿之案都没牵扯她。 林父当年因不愿推行新政,被他冷落一段时日,但现在也是高官厚禄,进出奴仆成群,端的好风光。 于公于私,朱嗣炯都自认为对得住林嫔和林家了。 万碧劝道, 分卷阅读199 “人往高处走,这是常情,怨不得她,哪家有闺女的不想招个贵婿?况且我看林家也不是什么好去处,永嘉不嫁也罢。” “我倒不是因此生气,林嫔先求我答应,转脸又不干,她和林家眼里还有朕么?” 与此同时,永嘉也在问林嫔,“母亲,这不太好吧,叫皇上的面子哪里摆?” 林嫔出神地望着花几上绿油油的藤萝,似乎没听到永嘉的问话,半晌才喃喃说道,“前几日我去探望丽嫔,她瘦得就剩一把骨头,眼瞅着就不行了。” 永嘉一顿,没想到她会提起别人。 林嫔忽地紧紧拉住永嘉的胳膊,声音很轻却十分清晰,“我问过她了,太嫔出宫荣养也不是没有先例,待皇上归天,我求皇后娘娘让我投靠你,她巴不得宫里没有我们这些杂人,必会答应。” 这话惊得永嘉嘴唇发白,失声叫道,“皇上还在呢,母亲怎可说出归天的话?” “噤声!”林嫔使劲拽了她下,眼圈儿一红,哽咽道,“我在宫里苦了一辈子,不想像丽嫔一样寂寞凄惨地死去。我一辈子都被我娘操控,这次,我要自己做主!” “永嘉,我养了你十三年,你是母亲唯一的牵挂,也是唯一的指望,你若还嫁到林家,我可什么希望都没了,我娘定不会让我出宫的。” “你是谋逆之后,你爹是皇上皇后最痛恨的人,你定要高嫁,找个皇上、皇后、林家都须敬着的人家,这样你再也不用靠讨好皇后和含山过活,我们娘俩才能高枕无忧!” 林嫔用力握着永嘉的手,指尖都有些发白,一字一句异常坚决说道,“林家不成,决计不成,我娘想用你郡主的身份抬高林家,不能遂了她的意!” “这事你务必要听母亲的,皇后虽已答应替你选人家,但咱们不能被动等着,谁知道她会不会把好的留给含山。” “等到了上巳节,我定会求皇后开春宴,到时候不管用什么方法,这几人中不管谁,你都要给我抓住一个!” 永嘉看着被塞到手里的名册,叹了一声,“母亲,女儿知道了,你且放心便是。” 从林嫔处出来,永嘉只觉心里空空荡荡无所依托,不知不觉走到御花园,坐在常青藤花篱旁的石凳上发怔。 自己当然也想找个出身高贵的夫婿,可自己虽有郡主的名头,却孤苦伶仃没有娘家助力,又有谁会看上? 还有顺王那个亲弟弟,自从出宫后再也没来过,平日也不通音信,简直像没有她这个姐姐一样。 她一声接一声的叹息,怎么偏自己倒霉,就摊不上一个真心为自己着想的人! “永嘉姐姐!”含山从道路那头走过来,喊了她一声,手一挥让身后的人退下,“我和姐姐说会儿话,你们站远点,别偷听!” 永嘉忙整容笑道,“你又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啦?” “不是我,是你!”含山神神秘秘说道,“我听母后说,要给你选个贵婿!” 永嘉闻言双颊顿时涨得通红,轻拧她的桃腮一把,笑嗔说,“一日不作弄我一日过不去怎的?这话好羞人,叫人笑话,妹妹万不可再说了。” 含山捂着腮帮子,眼睛瞪得溜圆,“为什么不能说?男婚女嫁,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好怕羞的?” 她搂着永嘉的胳膊,笑眯眯道,“姐姐,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你若不好意思开口,我替你和母后说去,必叫你觅得如意郎君!” “越说越不像话了!”永嘉又羞又恼,一把推开她,连连跺脚,“你再说我就和皇后娘娘告状去……诶,莫不是你想要找郎君,拿我做话头吧?” 含山哈哈笑道,“有我哥和苏哥哥作比,满京城我还真没看上的,再说了,我才十三,母后才舍不得我这么早嫁出去。” 此话入耳,永嘉心下掂量一番,终是含含糊糊问道,“苏翎……不过是个侍卫,身份太低了吧。” “姐姐你怎的瞧不起苏哥哥?”含山一下子恼了,“若再说这样的话,我可不理你了。” 永嘉觑着她的脸色,目光闪烁,“苏翎有那么好?” “当然!除了我哥,就数他最好!” 不知为何,永嘉略松了口气,她揽过含山的肩膀,温言说道,“好好好,是姐姐说错话,姐姐给你赔罪还不行?” 见含山脸色霁和,她复又柔声劝慰,“不管如何,这些话都不是我们做女孩子该说的,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只管安心待嫁便是。” 含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生性纯真,且自小和永嘉亲近,所以这些话,她丝毫没有去深想。 姐妹二人又说了几句玩笑话,嬉闹一阵,眼见落霞缤纷,彩云辉映,已是天近黄昏,便各自回宫去了。 待她二人走远,四周又恢复寂静,一阵簌簌声响,从茂密的常青藤后面钻出个少年来。 他大约十六七的年纪,一身侍卫装束,伏在地上,左右观察仔细,确定再无旁人后,从地上一跃而起,拍拍身上的灰尘树叶,若无其事地往宫门 分卷阅读200 方向走去。 刚到甬道上,便听有人喊他,“张信,你又跑哪里偷懒去啦?” 张信微微一笑,朗声说道,“替人排忧解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W ”的营养液! 谢谢小天使们,爱你们 第97章 白费功夫 不得不说,万碧对永嘉还真是不错, 勾勾画画, 但凡京城中年纪相当的青年才俊,都选了出来,连同家世、功名、差事等等汇集成册, 旁边甚至注明了相貌爱好, 一并送到了林嫔和永嘉面前。 便是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了。 永嘉想起之前对含山耍的小心机, 不由脸皮发烫, 暗生愧疚。 林嫔还当她是害羞,不甚在意,只顾翻着册子,满意地笑道,“别的不说,皇后办事倒是利索得很,我还当她要拖延,不想个把月就挑了这么多人出来。” 她提着笔, 不停在册子上做着标记, 忽而手一顿,狐疑道, “怎么没有英国公世子?” 永嘉过来翻了翻,一时没有言语,只默默思索,良久,呼了一口气, 方答道,“先父巫蛊一案,是英国公协同审理,想来皇后应是考虑到这一层,才没把他放到里面。” 林嫔不住摇头,啧啧叹道,“可惜了,我原本最中意他家,我朝最高的世袭公爵,丹书铁券,从开国至今两百年一直屹立不倒,唉,可惜可惜!” 她放下册子,想想还是不甘心,提笔在最后写上“英国公世子”几字,和永嘉商量说,“毕竟是上一辈人的恩怨,平白耽误你可不成,我和皇后说,把他也请来,只要你不介意,皇后定然会允。” 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林嫔正在兴头上,永嘉不忍给她泼冷水,反正皇后肯定会问自己的意见,到时只说看上别人即可。 想通这一层,永嘉笑道,“但凭母亲做主,我们这就去凤仪宫请安吧。” 看着册子最后多出来的名字,万碧当即明白这是林嫔最满意的人选。 加不加英国公世子,于万碧而言是无所谓的事情,既然永嘉不在意,她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但英国公是否属意永嘉做世子夫人,她可不敢拍胸脯保证。 林嫔瞅着皇后心情不错,便趁机赔着笑脸道,“永嘉和含山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宫门,只怕连京城什么样还不知道。女孩子本就规矩多,若是亲事一定,更要拘着做针线不得外出,想想这两个孩子也真是可怜。” 万碧身子向后一靠,端起茶盏浅呷一口,也不说话,饶有兴趣地直盯着林嫔。 永嘉心思灵敏,已然察觉皇后的不满,刚要把话题岔过去,却听林嫔抢先开了口。 她觉得皇后的目光是在鼓励自己,便一副为孩子着想的模样,满面笑容道,“臣妾想着,不若明年上巳节开个春宴,去西郊就好,那里有山有水,最合适不过。可多请些人,一来热闹,二来也好让她们姐妹熟悉接人待物……” “你魔怔了?”万碧再也听不下去,猛然喝止,“开春宴决计不成!” 她说话没留丁点儿余地,“林嫔是不是忘了,太后过世还不到一年,三年丧期,不可摆宴席、行婚嫁之事,皇上连中秋宴都没办,你竟撺掇本宫开春宴?” “睿儿比永嘉大都没有议亲,当然,他是男孩子,多等几年也不碍什么。永嘉来年及笄,若等孝期过了再议亲,的确是耽误了孩子,所以本宫才说先悄悄相看,若是两家都有意,过两年再明着议亲走个过场。” “你春宴一开,不摆明了告诉别人,这是给永嘉挑女婿?那些诰命夫人还不笑话死永嘉,你让她以后在人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林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经的事儿也不少,怎么说话做事还是想一出是一出,就不动动脑子?” 林嫔根本没想到皇后会突然变脸,这一顿劈雷闪火的发作,她急切间无法一一辩白,只好赶紧站起来恭听皇后的教训。 当着永嘉,皇后这般毫不留情面,林嫔心里悔、恨、惧、怒、悲五味掺杂,却一句话不敢说。 永嘉早已起身,觑着皇后脸色,逮着她话间空隙,勉强赔笑道,“皇后娘娘息怒,林嫔娘娘也是一心为了我,您别怪她,只怪永嘉罢。” 万碧心里窝了火,连手也不虚抬一下,“下去。” 永嘉忙扶着林嫔齐齐跪安退下,临出门时,皇后冷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过年时皇上会应景儿赐宴群臣,本宫和皇上说说,着你们选的那几人一道进宫。” 林嫔灰败的脸立刻活了过来,转身拉着永嘉再三叩谢。 万碧长叹口气,看着她道,“届时你们在旁偷看两眼就好,可千万别再想有的没的,林嫔,本宫的话你务必要记在心上。” 这年的冬天异常干冷,只立冬下了几片雪花,旱了一冬,直到腊月二十八,才纷纷扬扬下了场大雪。 除夕从午时开始,朱嗣炯在保和殿赐宴群臣,寻了个机会,万碧便让人带着林嫔和永嘉偷偷候在偏殿,等着相看 分卷阅读201 那几个勋贵子弟。 而她懒得过去,想起此时红梅恰是最美,便扶着小雅去了御花园。 大雪仍是丢絮扯棉般满天飞舞,气寒风凛,一片白皑皑中,点点红梅映衬其间,缕缕清香沁人心脾。 正当万碧神清气爽赏梅时,矮山上飘来少女的嬉笑声,她和小雅对视一眼,笑道,“准是那丫头折梅来了。” 果不其然,含山站在一棵老梅树下,踮着脚尖伸手去够最高处的一枝梅花。 旁边几个宫女张开手臂护在她身旁,不错眼地盯着她,生怕她一个不当心摔倒了。 费了半天劲儿,含山终于折到满意的梅花,望见万碧,连蹦带跳过来,献宝似地捧花在前,“母后,好不好看?” 万碧拂去她头上身上的落雪,“也不带上风帽,小心冻着。” 含山抿嘴一笑,“儿臣不怕冷,母后慢慢赏雪,儿臣把这梅花给父皇送去!” 她转身就跑,急得万碧在后大喊,“别跑,小祖宗,当心摔着!” “不怕——”含山清脆的笑声渐远,后面呼啦啦跟着手忙脚乱的一群宫女嬷嬷。 万碧摇头笑道,“都十三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真是!” 忽地她脸色微变,“小雅,林嫔是不是还没从保和殿出来?” 小雅琢磨几息,“才去了半个时辰,应该是没完事——娘娘担忧含山会误闯?不会,那么多内侍宫女在,出不了岔子。” “误闯倒不会,含山再跳脱也懂规矩,我只是怕……唉,林嫔小心眼又爱胡思乱想,若生了误会,引得含山和永嘉起了间隙就不美了。” 小雅撇撇嘴,腹谤了林嫔一番,伴着皇后又赶往保和殿。 含山刚踏进保和殿偏殿,就被内侍拦了下来,她丝毫没有不耐,笑嘻嘻说,“既然父皇在议事不便打扰,那本宫去小书房等着,若父皇得空了,你再来唤我,别忘了啊。” 她边嘱咐边往外走,一不留神绊在高高的门槛上,“啊”一声整个人直直向前扑去。 下面可是丈高的台阶,跌下去可了得?一众宫人惊呼连连,伸手去救,可哪里来得及。 无巧不成书,一个少年郎拾阶而上,刚走到殿门口,只见一个人影呼地扑过来,猝不及防,正撞当胸,还没反应过来,就“砰”地仰倒在地,脑后勺生生砸在青砖地上,几乎没砸个大坑出来。 看得旁边的内侍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窜,抖了好几抖,才回过神,扶起含山,“公主可摔着了?” 含山揉揉发酸的鼻子,瓮声瓮气说,“没事,好像谁接住我了。” 内侍瞅瞅地上动弹不得的少年,万分庆幸说,“公主无事就好,老奴找御医给您请个脉。” “先给这人看看。”含山指指地上双目紧闭的人,忽脸色变得十分古怪,仔细端详那人半天,脸唰地红到耳朵根,“是他!是他!” 谁?内侍一脸呆滞地看着公主。 含山一捂脸就要跑。 “慢着!”那少年胳膊一伸拦在她脚下,闭着眼睛说,“不能因为我笑你笑得最大声,你就蓄意谋杀我吧?” “我才没有,这是意外!你、你有没有事?” “这才像句话!”少年慢慢坐起身,呲牙咧嘴地揉了半天脑袋,“真疼,我差点以为我要去见祖爷爷了。” 含山红着脸,小脚不停跐着地面,蚊子般嘤嘤似地说了一句,“对不住。” 少年翻身站起,“喂,小丫头!” “放肆!不得对公主不敬!”内侍在旁低声喝道。 少年不以为然,笑道,“我当初笑话了你,如今救了你,互不相欠,你用不着道歉。” 他左右看看,拾起掉在角落的红梅,“喏,给你。” 含山低头去接,他却不松手,一下,两下,含山恼了,抬起头要呵斥,却不妨正对上他的一双眼。 他的眼睛如晴朗的夜空般,深沉、高远,又寂寞。 含山愣愣看着他,轻声说,“你的眼睛……” “嘘——”少年将食指竖在唇前,调皮地眨眨眼睛,“秘密哦。” 含山莫名地觉得心慌。 几声轻咳,万碧款款而来,含笑说道,“这位看上去面善,本宫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回皇后话,卑职张信,南振抚司当差,也在太阙宫侍卫所当值,也许您曾进出宫门的时候见过卑职。” “张信?你和英国公张臣什么关系?” “卑职出身国公府,张臣是卑职的二叔。” 万碧听了一怔,先英国公就俩儿子,张臣是嫡次子,他大哥战死沙场,没有留下子嗣,所以他袭了爵位,怎么又冒出个侄子? 张信飞快瞄了皇后一眼,低声道,“皇后,卑职爹娘是在战场成的亲。” 涉及别家私事,万碧不愿多谈,便吩咐内侍道,“领张公子去歇着,着御医看看伤情。” 含山站在万碧身旁,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张信,忽将手 分卷阅读202 里的红梅抛给张信,“接着!” 张信伸手抱住,粲然一笑,“多谢公主!” 万碧顿时有些头疼。 朱嗣炯站在大殿内,隔着窗子看了个全部,无限感慨道,“女大不中留啊,汪保,把英国公世子从名册上划掉!” 第98章 噩耗? 因在孝期,不好大肆庆祝, 除夕夜宫内没有燃放烟花爆竹, 没有丝竹管弦,显得有点儿冷清。 且万碧也没什么心思,一来朱祁睿还在大西北挨冻喝风, 万碧想想就心疼;二来么, 万碧看着从保和殿回来就神不守舍的女儿——小丫头难道是春心萌动? “含山和张信之前认识?” 朱嗣炯笑道, “认识倒不至于, 印象深刻罢了,含山上次在御书房闹笑话,当时捧着肚子笑得快断气的就是张信。” “哼,我猜他是故意引含山注意,狡诈!今天他为何去保和殿?永嘉备选夫婿中可没他的名字!” “是我叫他去的,他功夫是同辈人中最好的,我本想让他和那几人比划两下,结果被含山撞了个七荤八素, 我也没考较成。” 万碧听他的意思, 似乎对张信颇有好感,遂狐疑地看着他, “你别不是看上他了罢——林嫔一心想让永嘉当世子夫人,若是含山再往国公府掺一脚,可会更乱。” “我已将英国公世子的名字划掉了——倒不是全为含山,英国公世子一脸的不乐意,永嘉是郡主, 没有上赶着的道理!” 万碧越听越不对劲,“我可不愿含山去趟英国公府那滩浑水。” 朱嗣炯笑她杞人忧天,“含山身份高贵,深得你我宠爱,无论嫁到谁家,都得当祖宗敬着。” “相敬如宾自然不错,但相知相爱相守更可贵,含山从小被咱们保护得太好,性子纯真,不懂人心险恶,张信那人我看着不是善茬,心思深沉,我是真怕她吃亏。” “别说八字没一撇,就是有撇又捺,我倒看张信不错,无依无靠能在英国公府那个狼窝活下来,差事又干得极好——有几分真本事。” “我是宁肯女婿有心计有手段,也不愿是只靠天家吃饭的窝囊废。”他拍拍爱妻,“说这些太早,关键还要看含山,她若喜欢,你我都拦不住。” 万碧不以为然,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张信靠近女儿! 与宫里的冷清不同,英国公府的除夕之夜过得非常热闹。 张家嫡枝旁支数百号人齐聚国公府,数十桌将偌大的花厅占得满满的,临近子时,气氛最是热烈,有的吆五喝六,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说笑打诨,笑闹声几乎将房顶掀开。 张信提着酒壶正挨桌敬酒,被世子一把揪住,强拉到厅外,“大哥,又有棘手的事?” 世子满口喷着酒气,醉眼迷离,斜瞪着他说,“听说你下午撞见了含山公主?” 张信眼神微闪,大大方方承认,“是,她一头撞在我身上,那么多宫女太监都看见了。” “我可警告你,不许肖想她,本世子要娶她,呵,神仙妃子生得闺女……肯定差不了!”世子打了个酒嗝,“你宫内行走方便,先前让你寻机会探她消息,可不是让你打她的主意。” 张信垂下眼眸,遮住万千思绪,“我自然不敢打她主意,打也没用——我和大哥说过,公主喜欢的是苏翎。” “切!不知哪来的狗杂种,也配和我比?”世子讥笑数声,继而幸灾乐祸说道,“喜欢也没用,他回不来啦!” 张信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变得深不可测,咯咯一笑道,“大哥真是说笑话,他和大殿下在西北军历练,过年当然回不来。” “我告诉你啊,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世子揽着他脖子蹲下来,神神秘秘说,“他和大殿下都死了,死在北羌人手里!” 张信头“嗡”地一声涨得老大,强压着心头慌乱,一手紧攥着,另一手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坐倒,声音有些发虚,“大哥,话不能乱说,这可是杀头之罪。” “看你吓得!没影儿的事我会乱说?此事准确无误,军报已在路上,不日则到。我爹虽不在军中任职,但祖父留下的人手还在,走密信比朝廷速度还快!若不是看你办事还算尽心,我才不和你说。” “当今只这一子……” “从宗室里过继呗,这有什么?” 看着世子满不在乎的模样,张信想笑,不知怎地却笑不出来,连一句附和的话也说不出,眼前突兀地浮现出含山的面孔。 小丫头总是在笑,若是知道嫡亲大哥和心上人都送了性命,会伤心成什么样?会不会再也不笑了? 怎么会想到她?张信用力掐了下虎口,让自己清醒过来,“那我们要不要早做打算?” 世子咋咋嘴,“操那心干嘛?反正谁当皇帝,我英国公府都是勋贵里的头一份!” “是,是,大哥,走,回去喝酒!” 初二这日,成团成块纷飞的大雪终于停 分卷阅读203 了,京城街上已积了尺厚的雪,在冬阳的照耀下,泛着惨白的光芒。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驿使策马疾驰而过,卷起满天雪尘,路人顶着一头雪,纳罕道,“难道有战乱?还是哪个地方又遭灾了?” “都不是!”有人故作高深,“是皇长子薨啦,被北羌杀死了!” “你怎知道?怕不是胡说吧?” “嘿,你还别不信!我二大爷的侄子在兵部当差,他亲口跟我说的。” “嚯,这京城的天儿说不得又要变了,刚过几年安稳日子啊,又开始了……” 太阙宫琼楼玉宇,银装素裹中,一片冰雪世界。 殿外的内侍们轻轻扫着雪,尽量不弄出动静来,生怕扰了殿内那位。 朱嗣炯坐在龙椅上,捧着那个奏折,真想揭开火漆封头,看看里面到底写的是不是睿儿战死的噩耗,却抖着手不敢拆。 汪保轻声请示,“陛下,吕先生请见。” 朱嗣炯半晌才艰难说道,“让他去暖阁候着,朕现在没精力。” 汪保觑了他一脸,躬身退下,恰碰上皇后冲了进来。 万碧眼角泛红,跑得气喘吁吁,没披斗篷,大衫对襟的金纽扣错了位,裙角沾满了雪水,脚上还是家常软底绣鞋,袜子也没套,头发也显得散乱蓬松。 “皇上——”她叫了一声,想说什么,然而嚅动了一下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定定看着朱嗣炯,忽身子一斜,软软歪了下去。 “阿碧!”她进来同时,朱嗣炯已然立起身迎了过来,见状快跑两步,一把抱在怀中,“阿碧,莫吓我!” “睿、睿儿……这定是你们父子的计谋吧?” 朱嗣炯紧紧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轻柔又虚无,像是怕吓到她,“不是……没接到杨广的密函,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万碧顿时一窒,抬头看过去,只见他容颜惨淡,眼中直盯盯地向西瞅着,似是要把这殿、这墙、这万里山川云河都看穿似的。 “阿碧,我后悔了……”他几乎要哭出来。 他神情不似作伪,难道是真的如外界所言,睿儿已身遭不测? 无法言喻的恐慌蔓延过来,难以抑制的悲恸涌上心头,喉咙像被人紧紧扼住,无法呼吸,无法呼痛。 瞬间胸口炸裂般的疼,万碧只觉心被放在在火上烤,又好似有一条恶犬,呲着牙,啃噬自己的心。 朱嗣炯瞧她眼神呆滞,面色白得吓人,一时慌了神儿,忙不迭声唤她,又急声吩咐汪保叫太医。 汪保着急忙慌往殿外跑,被门槛一绊,差点一个跟头滚下台阶,幸好被吕秀才拦腰抱住才幸免于难。 汪保来不及道谢,令小黄门赶紧去请太医,又命另一个去城郊请李神医来,再让宫女们进去伺候皇后,忙得团团转,直到看到小雅进殿主事,才缓了一口气,和吕秀才略说了几句。 吕秀才也熬得脸上有些浮肿,他捋着胡子沉吟道,“这么说,大殿下身亡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汪保略一欠身,说道,“咱家不敢胡言乱语——皇后受了刺激,情绪不稳身子欠安,估摸着皇上一时半会没心思见您,不若您先去东大殿暖阁候着。” 听到殿内痛楚凄惨的哭声,饶是对此事抱以怀疑态度的吕秀才都不由信了。 他抬头看看惨淡毫无生气的太阳,摇头长叹一声,扶着一个内侍一步一滑地去了。 皇长子死在西北战场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宫内宫外疯传,上午刚到的军报,不到黄昏便已人尽皆知。 皇上仅此一子,皇位的传承俨然又成了京城人口中的热门话题,但无人敢堂而皇之谈论,只三三四四躲在暗处交头接耳。 这京城的态势就像结了冰的护城河,面儿上平静坦荡,下头却是激流湍水。 便是与此八竿子打不着的林嫔,也刻意留心起来。 初五的夜,静寂深冷,永嘉刚从含山那里回来,就被叫到林嫔跟前。 皇上御笔一勾,轻轻巧巧划掉了英国公世子,想想乘龙快婿就这样飞了,林嫔一连几日没缓过神来。 但今晚永嘉瞧着她,脸色中虽然还带着疲倦,但全无前日那种恍惚游离的神情,她一扫阴郁沉重的表情,眼眸闪烁着,“你的机会来了!” 永嘉心突地一跳,瞠目望着林嫔,“母亲这是何意?” “亲事啊亲事!傻孩子,皇上不顾我哀求,硬是不让你嫁去英国公,我白白伤心许久,现在想来真傻!” 林嫔喜不自禁说,“郡主算什么,长公主的身份才是威风!你若得封长公主,天下好儿郎还不是由着你挑?还能有自己的公主府,到时候母亲就搬进去和你一起住!” 她越说越兴奋,永嘉越听越心惊,终忍不住喝道,“母亲你魔怔了?这种杀头的话怎么敢说!” 林嫔打了个顿,似乎醒转过来,她怔怔看着永嘉,“我说错什么了?大殿下已死,皇上要不然就再生一个,要不然就过继宗室子弟。” 分卷阅读204 “但皇后的肚皮都十来年没有消息,肯定是生不了的,她又极其善妒,断不能容皇上广纳后宫,临幸其他嫔妃,那就只能过继。” “几经叛乱,近支的宗室子弟凋零大半,只剩你弟弟,他是皇上的亲侄子,对皇上皇后是恭敬畏惧,最最听话,你说,还有谁比他更合适?” 永嘉仍是摇头,“母亲,此话万不可再提,你我在宫中本就处境尴尬,全凭皇后的脸色过日子。现下她正为大殿下的事悲痛欲绝,这话她要知道了,只怕你我都要丢半条命。” 林嫔讪讪道,“是母亲考虑不周,我只是瞎想,你不要在意。” “母亲,瞎想您也是想岔了,就算皇上真把皇位传给弟弟,等他继位,我至少也三四十了,何谈选婿?” 林嫔心情已平复下来,她慈爱地抚着永嘉道,“母亲只是可惜,我儿这么好,凭什么不能有般配的婚姻?” “母亲,老实说我还真没看上英国公世子,即便皇上不勾掉他,我也会和皇后说。” 真话假话,俱是无用话,林嫔不去细想,轰她回去歇息,“你又劝慰含山,又伺候皇后的,累了这一整日,赶紧睡去。” 又状若自言自语,“可惜啊,世事弄人,本应你是大公主才对,本应是含山讨好你才对……” 永嘉正要离去的背影晃了晃,然终是装作没听见,默然走了出去。 第99章 反转 枯杨之上,冰冷的残月, 恰如一把寒气森然的玉钩, 忽明忽暗,太阙宫廊檐下吊着的玻璃宫灯,甬道上的青砖, 还有白皑皑的残雪都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色。 锦衣卫指挥使冷库半低着头, 一五一十将林嫔和永嘉的对话说了个明白。 朱嗣炯半靠在檀木宝座上, 闭目凝神听完, 不置可否,问道,“王氏呢?” “并无动静,今日王家长子去了顺王府,和顺王谈了小半个时辰,回府时特意绕到镇北侯府罗家的门前,但没有进门,只停了一息便走, 中间没和任何人接触。” “继续盯紧这两家, 西北的密信到了吧?” 冷库忙呈上西北线的密信。 朱嗣炯一目十行看完,长长吁了口气, 紧绷的脸一松,露出几分疲惫,挥手叫他退了下去,暗自思索片刻,从案头抽了本折子掂掇一番, 缓缓起身回凤仪宫。 杨广早有密报,镇北侯冒领军饷,在军中大肆任用嫡系亲信,打击异己,更疑似与北羌暗中勾结。 冒领军饷的不必说,那是人人都有的,朱嗣炯并不在意,但与北羌勾结,他是万万容不下的。 这事必须要查清楚! 军中能调动,且能与镇北侯抗衡的将领,他满朝划拉来划拉去,就没找到一个。 睿儿应是察觉到他的心思,主动请缨,他身份贵重,足够压得住镇北侯,且他性子跳脱顽皮,即便行事有什么不妥,说一句“小孩子不懂事”,镇北侯还真能揪着不放? 所以他权衡一番还是答应了,怕阿碧担心,他父子商量好了,这事瞒着她。 然而他万没想到,西北竟传来了睿儿阵亡的噩耗。 万碧承受不住,几乎昏死过去,他这才说了出来,“睿儿是去查案,我一早做了布置,绝不会有事。” 万碧将信将疑,只是默坐垂泪,茶饭不思,几日下来瘦了一大圈,他是干着急没办法。 如今好了,朱嗣炯拿着西北的密信,逐字逐句读给她听,“皇长子行踪不明,未寻到卫队踪迹,哼!镇北侯没找到尸首就敢上报阵亡,其心可诛!” 万碧苍白的脸色终于浮上一丝血色,“这么说,睿儿还活着?” “肯定还活着,过不了几日就能回来,你且放宽心,好好将养身子,若孩子回来看你憔悴得不成样子,可怎么让他心里过得去?” 万碧叹道,“这孩子,探案就探案,怎么还碰上北羌大军?碰就碰上吧,能打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这不就和两个人打架一样?为何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朱嗣炯笑笑,没有说话,有些仗是退不得的,朱祁睿身为皇储,面对敌国进犯,是决然退不得! 万碧拿起他带回的镇北侯请罪折子,粗略看了一遍,气得柳眉倒立,“啪”地用力扔到地上,连连冷笑。 “这位大人口口声声说有负君恩,没有看顾好睿儿,但言下之意却是睿儿贪功冒进,不听劝阻孤军深入才惹此祸,我瞧着,这分明是替自己开脱。” 朱嗣炯眼中杀机一闪,冷冷道,“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他说睿儿死了,可尸首都不去寻,战场在哪里都说不清楚!几年都没有北羌进犯的战报,怎的睿儿一去就碰上了?” 万碧也气恼道,“还说睿儿贪功冒进,睿儿这身份用得着贪功?简直荒谬!你可不能饶了他!” “当然不能饶,但我觉得奇怪,哪有请罪折子这么写的,简直是故意激怒我。就连吕先生都说,镇北侯此举异常,劝我不要惩戒 分卷阅读205 他,反而要宽言安抚。” “为什么?” 朱嗣炯目光陡然一闪,轻声说,“反正不遂镇北侯的意就对了!” 皇上金口玉言,说没事就没事,初十这日,西北消息传到京城——皇长子找到了,活的! 只是遭遇不太好。 如何不好?官面上可没人敢说,但平头百姓就没那么多忌讳。 当晚,茶馆酒楼胡同场子就传出新话题:皇长子被俘始末! 他不顾镇北侯劝阻,非要带着百十个侍卫出营游玩,恰碰上北羌抢劫归来的一队人马。 对方没准备打仗,匆匆交了几下手就跑。 皇长子一声令下,“追!” 追着追着,就被引入了北羌的大军之中。 皇长子多金贵啊,掉根头发丝儿都要让整个内宫为之震荡的人,哪里见过杀人的场面,当即腿就被吓软了,只差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丢人啊!祖宗八辈儿的脸面都丢尽了! 这种人活该去死,怎么还回来了? 不能不救啊,不然皇上还不杀了镇北侯一家? 倒霉催的镇北侯,不顾花白胡子一大把,跨马要去杀敌。 小孙子拦住,我去! 全凭镇北侯的小孙子拼死相救,才从北羌人手中把他夺了回来。 皇长子活了,镇北侯小孙子战死了。 说闲话的人喝着茶水,唾沫横飞,听闲话的人磕着瓜子,津津有味。 人们在替镇北侯唏嘘同时,又悄悄猜测起皇位的承继。 开国两百年,可从来没有当过俘虏的皇子当皇帝。 如果此消息属实,那朱祁睿就彻底失去了继承大统的资格! 又有些人蠢蠢欲动,走门串户,上蹿下跳,恨不能把这消息坐实了。 一时间,各种流言甚嚣尘上。 朱嗣炯冷眼看着,忽然明白镇北侯为何写那么一封不伦不类的请罪折子。 先以此激起自己的不满,再加上护子心切,定会想尽办法平息事态,挽回儿子声望,而最好的办法是找个“替罪羊”——镇北侯。 但是,如果人人都能看出来镇北侯是冤枉的,是替人受过,那军心就会登时不稳,搞不好会被有心人利用,趁机生乱。 要么让朱祁睿失去皇储的资格,要么引起哗变。 这便是镇北侯打的如意算盘? 朱嗣炯真想仰头大笑,都当朕是吃干饭的吗? 手上是睿儿的密折,儿子没有替自己做任何辩解,只说他身边有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受了伤,西北条件不好,想让皇上派兵送他们回京城疗伤。 并再三强调,让李大神医必须随军过来,务必保证这几个人平安到京。 朱嗣炯捏着折子琢磨了一会儿,忽明了一笑,这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大手一挥,派去五千侍卫,护送皇长子和镇北侯进京,西北军驻守当地,无令不得擅动。 万碧自然也得知了这消息,于她而言,别管名声好听不好听,只要儿子活着比什么都好! 她知道宫内有人不安分,但没想到首先坐不住的是林嫔。 林嫔借永嘉的名义,频繁送东西去顺王府,还几次招顺王的屋里人进宫说话。 万碧便委婉提点永嘉几句。 永嘉回去便劝道,“顺王自有满府的人照顾,他也不缺这点东西,母亲若是有空,不如给皇后做些衣物什么的。” 林嫔却说,“他是你亲弟弟,我是你养母,他也算是我的半个儿子,我不过问几句起居,难道还有罪?皇后若是拿这个当借口发作我,可没有道理!” “皇后要发作您,还用找借口?”永嘉简直哭笑不得,直言道,“皇后是看在您父亲拥立有功的份儿上,不曾难为您。又顾及我的体面,才给您留了几分面子情。” “若是平时往来频繁倒也没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风口浪尖,躲还来不及,还往上凑什么?真惹恼了皇后,她要是铁了心发作您,便是皇上都没办法!” 林嫔便有几分吓住了,喃喃道,“可我也是为你好啊,王选侍说了,若是你弟弟荣登大……” “母亲!”永嘉厉声喝道,“此事绝无可能,想也别想!” 林嫔一哆嗦,语气中透着几分委屈,“为什么啊?” 永嘉扶额叹道,“大殿下还活着,凭皇上皇后对他的疼爱,他必会平安度过这个坎儿。就是他……真的当不了皇帝,皇储也绝不会是顺王!” 林嫔眼神闪烁不定,悄声说,“你怎的如此肯定?听到什么了?” 永嘉犹豫了半晌,凑近她耳旁说道,“我从含山那里听来的——她担心大殿下,特地去问了——皇上说了,即便宗室都死绝了,他也不会传位给顺王!” 此言如一道霹雳,击傻了林嫔,“这、这怎么说的……” 永嘉叹道,“帝后都恨我爹,能给我和顺王如今的荣耀,已是天大的恩赐。母 分卷阅读206 亲,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帝后不是心胸狭隘的人,你安安生生地,总能善终,别跟着王选侍瞎掺和!” 林嫔讪笑道,“我没掺和,只不过碰着说了几句话而已。” “您心里知道轻重就好,刚才那话事关皇位,出我口入你耳,万不可叫第三人知道,否则皇后治个‘搬弄口舌’之罪,岂不是平白遭罪?” 林嫔满口子答应,思量了一宿,她虽耳根软,但胆子小,之前以为顺王继位是十拿九稳的事,才一时飘飘然,现得知皇上根本不打算传位顺王,便把心中那点子妄念彻底打消了。 翌日一早,林嫔去凤仪宫请安,只说皇长子福大命大,遇难成祥,必有后福,劝皇后不要太忧心,只要人活着比什么都好,不必理会那起子小人。 把万碧惊得,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但人家是好意,万碧心里再狐疑,还是笑容可掬地和她说了会儿话,赐了几样东西,才打发她回去 林嫔从凤仪宫出来,自觉修复了和皇后的关系,心中不由大为畅快,待看到郁郁寡欢的王选侍,不知怎么想的,许是怜悯,便忍不住提醒她。 “皇长子是无事的,你得罪他颇深,前途已然是无望,不如让顺王求求皇上,赶紧把你接出宫——反正你在宫里也只是个摆设!” 王选侍正屈膝给林嫔行礼,听得此话,脸上顿时生出怒气,但她知道现在不能开罪林嫔,便凄然道,“顺王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养母?但凡有一点孝心,都会时常进宫来看我。” “皇上恨他恨得什么似的,他哪里敢来?”林嫔看看四下无人,低声说,“看在你我姐妹一场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别想有的没的,皇上是绝不会传位给顺王的!” “让你们王家人消停消停,顺王是永嘉的亲弟弟,别连累永嘉,别连累我!” 第100章 再反转 王选侍一直把林嫔看成手里一块石头,站在暗处, 扔出去, 砸中敌人,自己拍拍手,飘然离去。 但她忘了, 石头也有可能砸了自己的脚! 林嫔竟明目张胆威胁自己别连累她, 真是岂有此理, 她难道忘了当初是如何巴着自己讨好自己? 但她如此肯定顺王无法继位, 这消息从哪里来的? 王选侍强压下满腔怒火,微微挺直脊背,不徐不疾说道,“林嫔娘娘此话不妥,我王家是世家大族,一向与名人雅士、高门望族交往甚密,不知如何惹了您,竟教您说出‘消停’的话?” 她目光灼然, 气焰一点儿不输以往, 林嫔反而心生怯意,不由后退一步, 强自说道,“我好意提醒你,你却不领情,罢了,咱俩不是一路, 多说无益。” 林嫔要走,王选侍却不肯就此放过,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冷笑道,“林嫔娘娘消息好灵通,竟连皇位承继都了然于心,相比于朝廷重臣也不遑多让!只是您妄言皇位,若是皇上知道了,怕是才要您‘消停’!” 这些话显然把林嫔吓得不轻,她结结巴巴说道,“我没有妄言,这原本就是皇上的意思!” 王选侍讥笑道,“这话唬谁呢?你说我是摆设,你何尝不是?一年能见着皇上一次就是烧高香了,你又怎么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她一把抓住林嫔的胳膊,连拉带拽,“走!和我去见皇后娘娘,我倒要看看,是让你消停还是让我消停!” “含山说的能有假?”林嫔急急说道,趁王选侍怔楞的功夫,猛地挣脱开,慌乱不已逃了个没影儿。 天色越发晦暗,王选侍的目光渐渐阴沉下来,“总有一天我要拨云见日!” 关于立储一说,民间各种流言都有,便是朝堂之上,也逐渐有人婉转向皇上进言——皇上子嗣不旺,非兴国之像,现皇上正值壮年,理应广纳后宫,延绵子嗣为要。 朱嗣炯嗤之以鼻,直接下旨封皇长子朱祁睿为太子,待其回京后行册封大典。 群臣愕然,登时纷纷直抒己见。 “我朝开国二百余年,从未有降了敌军的皇帝,他若继位,我泱泱大国还有何颜面?此举万万不可,请皇上三思啊!” “此言差矣,皇上唯此一子,于情于理都应立大殿下,若贸然改立他人,势必引起新一轮夺嫡争斗,于国于民都不利!” “微臣附议,朝局平稳为重中之重,好容易休养生息这些年,好歹有了起色,万万再经不得动荡。” “臣冒死进谏,皇长子志大才疏,德不配位,不堪为君,若硬扶上皇位,实乃天下之祸,万民之灾啊!” “放屁吧你!大殿下才十几岁就敢上战场杀敌,你家孙子二十了还抱着奶娘吃奶呢!你有什么资格说大殿下?赶紧回家管你孙子去吧!” “你你你你……血口喷人!” “我呸!大殿下是否真投降还没确定呢,你们为何着急往他身上泼污水?” “镇北侯和几千将士作证,还能有假?反倒是你,一个劲儿替他开脱,阿谀 分卷阅读207 奉承,投机取巧,小人!” “镇北侯先前还说大殿下死了,结果人家活着,谁知道这次他是否还在说谎?” …… 大殿上吵得天翻地覆,一众臣工手比指划,个个嚷得稀里哗啦,满头油汗,真真儿好不热闹! 就连矜持的吕秀才都撸起袖子,一会儿指这个骂一通,一会儿朝那个喷一脸,冷不丁又揪出站墙角躲清净的几人,非逼着他们说个子丑寅卯出来! 朱嗣炯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看着堪比杂耍的列位臣工,心中已然将众人的态度看了个明白,他站起来似笑不笑地说道,“你们慢慢吵,吵出个结果来报内阁。” 皇上走了,吵下去给谁看?散了吧! 虽说立睿儿为太子一事,受到小半的臣工反对,但朱嗣炯不改初衷,态度十分强硬,并处置了几个带头闹的臣子,大有谁反对我就让谁好看的意味。 当官的都不是傻子,比起飘渺的未来,还是保住当前的乌纱帽比较实际,因此,一些人见风使舵,转而支持皇上立太子的决定。 然而还有不少人进谏劝阻,其中不乏几位重臣良将,朱嗣炯思索良久,单独把几人叫到御书房,叹道,“朕知道你们皆是忠君爱国之人,反对立皇长子为太子,并非是为私利。” “但朕信得过儿子的为人,他虽然胡闹,但生性高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又不按常理行事,朕以为,睿儿被俘定有蹊跷,不若等他回京,你们亲自审理此事,若他确有失德之处,朕便采纳你们的谏言!” 皇上话说到这份儿上,若还不答应就是找死了,这几人忙躬身齐应一声。 支持也好,反对也好,朱祁睿被俘一事就像块大石头,扑通一声落入京城貌似平静的湖面,水花四溅,不但惊出暗藏水底的大鱼,还溅到站干岸的人身上。 而这位始作俑者,直到正月二十三,才在皇上五千亲卫的护送下,回到京城。 随同而来的,还有镇北侯,和罗小将军的棺椁。 从罗府到城门,罗家沿路搭建数十处祭棚,阖府上下齐齐出动,按各自辈分或穿素服,或披麻衣,下人们皆头上缠了白布孝帽,早早候在城门外。 时至晌午,残雪连陌的官道上,远远出现一群人影。 须发皆白的镇北侯没有骑马,一手扶棺,一手捧着小孙子的牌位,神情悲切,一步一滑趔趄着,慢慢走近。 “我的儿啊——”随着一声凄厉的哭喊,罗家上下齐跪在地,一声声号啕大哭。 棺椁进城了,罗家老管家抹着眼泪,一把一把满天撒着纸钱,一声接一声喊道,“小少爷,到家啦——” 镇北侯扶着老妻,二人都是泪光满面,哭得不能自己。 冰天雪地中,殷红的火焰燃烧起来,飞起的纸灰在空中无力地盘旋着,飘落着,粘在雪里泥里。 这一幕看得围观百姓心头发酸,眼睛涩痛,有心肠软的,已流下几滴眼泪,为罗家的遭遇唏嘘不已。 有的还偷偷说,“镇北侯回来啦,罗家终于有撑腰的了,便是皇长子,恐怕也要吃瘪!” 忽地从中街那头呼啦啦跑来一群披麻戴孝的人,老管家还以为是过来拜祭的,正要拱手行礼,却听对面一老太厉声哭道,“镇北侯,还我儿命来!” 啥意思?老管家愣了,罗家愣了,围观群众也愣了。 “天杀的镇北侯,你砍了我一村的人啊,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啊!” “镇北侯你个王八蛋,我要杀了你替我爹娘报仇!” “什么卫国良将,什么赤胆忠心,姓罗的你就是个滥杀无辜的屠夫!一家六口都叫你杀了,我老头子活不了了,我跟你拼了!” 这一众人非老即幼,个个面黄肌肉,麻衣下面的衣着各异,唯一相同的是对镇北侯的森森恨意。 老管家见状不对,向左右使个眼色,示意驱逐这些人,他清清嗓子,刚要高喊几句挽回局面,却听人群中有人大喊:“镇北侯戮杀良民,冒领军功!” 立即有人高声附和,“镇北侯戮杀良民,冒领军功!” 喊的人越来越多,街道上,高楼上,隐约成了山呼之势,罗家等人的声音完全被淹灭。 罗家急了,让两旁矗立的官差尽快将这些人赶走。 领头的人翻了个白眼,回道,“本官差接到的命令是保护皇长子安全,皇长子没发话,恕难从命!” 罗家顿时傻了,镇北侯花白的胡子不住抖动,他咯咯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不用想,他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缀在后面的朱祁睿冷笑数声,拍拍身旁的苏翎,“走,我们回家!” 苏翎消瘦得不成样子,额角多了一道寸长的刀疤,他微一点头,回头看了看,身后是一口楠木棺椁。 似乎是怕惊扰到里面的人一般,他轻轻说道,“父亲,回家了。” 朱祁睿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强压下泪意,扬鞭一抽,那马便波风般消失在街巷之中。 城门口发生的这场 分卷阅读208 乱子,自然很快传到了京城各大府宅中,相对于前几日的众口纷纭,这次反而没几人敢说话。 而官府的动作也很快,所有三班衙役不准回家,也不许上街,都集中在衙门里听命,京畿大营也回京驻防,即便是半夜三更,还能听到街上传来“嚯嚯”的军靴声。 皇上没给镇北侯歇息的机会,当天便召进宫,连同一众臣工、皇长子,皆在御前奏对。 镇北侯的说辞和之前奏折一般无异,皇长子不听劝阻,贪功冒进,自己有罪,罪在监管不力,管教不严,才让皇长子闯此大祸,恳求陛下重重责罚云云。 朱嗣炯脸色如常,问道,“城门口拦你的民众,你如何解释?” 镇北侯不躲不避,目光直直望了回去,“刁民之言,不足为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殿顿时一静。 朱嗣炯笑道,“老将军不必多心,朕不是赵构,朝中也没有秦桧,‘莫须有’的罪名落不到你头上!” “儿臣有本启奏!”朱祁睿跨前一步,“儿臣此次的遭遇,的确是罗小将军拼死相救,才让儿臣夺得一线生机,但他不是死在北羌人手中,乃是死在他嫡亲祖父手中!” “儿臣遇到的是西北军假扮的敌军!” “根本不是镇北侯派罗小将军去救我,相反,他百般阻挠,罗小将军不得已只带了二百亲卫,强行闯出营去救我!” 这话太惊人了,他说完了,人们还在想,谁也没有说话,大殿静得一片死寂,只听外头凛冽的北风裂帛般地吼。 镇北侯面色顿时涨紫了,但他毕竟阅世很深,眼神一闪逼视朱祁睿道,“大殿下急着替自己开脱,老臣能理解,但此言太过荒谬,我为何要这样做?” 朱祁睿冷然说道,“因为你要杀我灭口!” “儿臣参镇北侯冒领军饷,冒支国币,戮杀良民,冒领军功!” “他纵容手下亲信掠夺民财,把窃案说成盗案,把盗案说成谋反,把杀死的良民报成北羌敌军!西北军报上来的军功中,十之八九都是虚假的!” 第 101 章 反击 朔风吹得满宫的红纱宫灯荡来悠去,一下一下, 无声地、狠狠地撞击在众人的心上, 使人心里阵阵发紧。 镇北侯没料到这十几岁的孩子竟然把他的老底儿都摸透了,惊愕之下浑身透心凉,他强装镇定, 一撩袍角跪了下去, 声音带着凄楚说道, “老臣无话可讲, 唯有一片忠心可表!” 朱祁睿冷哼一声,“无话可讲,是辩无可辩罢!” 镇北侯盯了他一眼,忽垂下眼睑,深深叩头道,“士大夫为报君恩可以身许国,老臣少时发愿,定要死在沙场, 马革裹尸还家, 不想,今日要食言了!” 他深吸口气, 猛地起身一头撞向朱漆大柱。 眼见这位白发老人就要血溅金銮殿,众臣不由掩面惊呼,更有人已跪下替他喊冤。 结果那“冤枉”二字还没发出来,镇北侯就被人迎头扔了回来。 看着仰面仰倒的镇北侯,冷库甩甩手, 似是用鼻子嗤笑了下,复又站到皇帝身旁。 镇北侯这一下摔得不轻,他躺了足足有半刻钟,才回过神来。 吕秀才扶他起来,不无感慨道,“老将军这是何苦?你满口说忠君爱国,但就因涉嫌几项罪名,便要轻生,陷皇上于不仁,您算是尽臣子之道么?” “若是觉得冤枉,理应为自己伸冤啊,死了可没办法叫屈!皇上在位十几年,可有冤枉过一个好人?” 朱祁睿在旁凉凉说,“别急着寻死,我总要叫你认罪伏法,死得心服口服!北羌人惯用弯刀,但我遇到的,掠夺边民的北羌敌军却用的是雁翎刀!” 雁翎刀是西北大营标准佩刀,这也是朱祁睿觉得奇怪,一定要追过去查清楚的原因。 镇北侯立即反驳道,“我军与北羌屡次交战,各有胜负,他们有我们的兵器也不稀奇。” “一把两把当然不稀奇,但每人都握着雁翎刀难道也不稀奇?刀法不同,北羌人用不惯雁翎刀!老百姓分不清楚,见穿着北羌人衣服就误以为是北羌敌军,是以竟让你瞒天过海这么多年。” “你怕我追查此事,因此竟痛下毒手,调亲信想要杀我。杀我不成,又毁我名誉,妄图让我所言无人相信!” “但你还忘了一点——箭矢!我军和北羌铸造手法不同,制式也大相径庭!” 镇北侯顿觉情势不妙,抬眼一看,周围没几个熟悉面孔,连个说情的人都找不到。 他不禁一愣,王家的人呢?世子不是说打好招呼了么?还有亲家汝南侯呢? “儿臣还有证据呈上!”朱祁睿从袖中掏出一本手掌大小的册子,“唰”地抖开,那册子哗啦啦地从手中展开垂到地面。 “上面注明了近十年大大小小的战役,镇北侯及亲信官兵冒领功劳,贪污饷银、赏银、抚恤银子的明细,合计八十多万两。” 分卷阅读209 “儿臣还有人证,已随父皇的亲卫一起上京,随时可配合审问!” 朱祁睿的声音有点哽咽,“这是杨大人多年来明察暗访得来的,本是泼天功劳,却因保护儿臣丢了性命……” “父皇,杨广大人死前,令儿臣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的尸首带回京城,一十二处刀伤,七处箭伤,三处留存箭镞,皆是证据!杨大人尸首就在宫门外,儿臣请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彻查此案。” 御前已是轩然大波,万碧坐在偏殿,隔着一道屏风,将来龙去脉听得清清楚楚。 睿儿一进宫就直接到御前奏对,她心下焦急,等不及父子俩下朝,便躲到偏殿听个究竟。 杨广死了! 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木然坐着,目光如痴,有些茫然地望着远处。 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涩得生疼,胀得难受。 她艰难地吞咽下一口空气,缓缓起身,拉着身旁侍立的小雅,“走,我们去瞧瞧他。” 小雅已是涕泪磅礴,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用力点点头,扶着万碧,抽泣着,慢慢踱到殿外。 灰白的薄云遮住了太阳,给天地间蒙了层暗影,没有半点活气,树上的残叶在朔风中瑟瑟发抖,更添几分寒寂落寞。 万碧扶着小雅,一脚高一脚低,像踩在棉花垛上似的,捱到宫门前。 朱漆大门下,苏翎背向而立,他身旁,停放着一口楠木大棺。 “翎儿!” 他回过身,万碧一眼就看到他额角上的伤疤,心立刻揪成一团,“还疼吗?” 苏翎低头拱手行礼,恰避开她伸过来的手,“伤已好,不疼。” 万碧一怔,慢慢收回有些僵硬的手,目光移向旁边的棺木。 并未封棺,她默然良久,方吩咐左右,“打开。” 宫门侍卫应一声就上前去推。 苏翎苍白的手搭在棺盖上,垂首道,“不可!” “放肆,你是不把皇后的懿旨放在眼里吗?”那侍卫喝道,嗓音有点耳熟。 是张信,他用力推了一把苏翎,“退下!” 苏翎身子晃晃,膝盖一弯跪在万碧面前,“求皇后,给我父亲留几分体面。” 小雅耐不住,抢先扶起苏翎,抽抽噎噎说道,“傻孩子说什么呢,皇后是真心惦念杨大人……总要看他最后一面。” 苏翎抬头直视万碧,双目泪光闪烁,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怨恨、不解、迷茫,看得万碧霎时间不知所措。 “我父亲临终遗言,不欲与皇后再相见!” 风骤然间停歇了,诡异的安静。 万碧愕然不已,整个人僵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 瞅着二人间气氛不对,小雅抹掉眼泪,尴尬地扯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这孩子,一路辛苦,累得都开始说胡话,赶紧跟姑姑回去歇歇——娘娘早将你那里收拾好啦!” 苏翎没动,“谢皇后美意,我年纪渐长,不便再居宫中。” “这、这……”小雅看看他,再看看皇后,呢喃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万碧定定望着他,似是要看到他心里去。 苏翎垂下眼眸,默默将头偏到一旁,但紧抿的嘴唇彰显了他的态度。 “你怎么自在怎么来吧”,万碧长叹口气,转眼间像被抽走了大半的精气神,她黯然离去时说了一句,“无论如何,本宫都盼着你安乐康健。” 小雅恨铁不成钢地拍了苏翎几下,“傻孩子,娘娘多疼你你不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啊你!” 苏翎仍倔强地不肯扭过头,但眼圈却红了。 远远跑过来几个小黄门,扯着公鸭嗓喊道,“圣上有旨,宣苏翎携杨广棺椁进殿——” 风起,扫过殿前广场上,呼一声,卷起漫天雪粒子扑面而来。 万碧脚步一滞,目送着杨广的棺椁离去,直到消失在重重宫门之中。 浮云掠过,冬阳重新露出面孔,将煌煌光芒洒向大地。 万碧仰头看看那轮白日。 杨广,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冷风呼啸而过,吹得凤仪宫檐下铁马乱响。 小雅摆好晚膳,觑着皇后的脸色说道,“皇上传话不必等他用膳,娘娘多少先用点……一人吃没胃口的话,奴婢去叫含山公主来陪娘娘用膳?” 万碧摇摇头。 “娘娘可是因苏翎那小子难过?这么大的小子最是孤拐讨人嫌,娘娘别理他,过不了两天他自己就转过弯儿了!” “小苏惹母后伤心了?”脚步嚯嚯,朱祁睿挑帘进来,刚要行礼,已被万碧扶住,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半天,还没说话,泪已然滴了下来。 朱祁睿笑嘻嘻说,“儿臣好着呢,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母后您瞧,我比离京前高了不少吧?” 万碧笑道,“才几个月不见,你能长高到哪里去?少 分卷阅读210 和母亲贫气,吃过饭没有?” “在太阙宫陪父皇略用了些——你们刚才说什么?” 万碧和小雅对视一眼,小雅说,“也没说什么,只是皇后想见杨大人一面,苏翎拦着不让见,也不知这孩子怎么想的!” 提起杨广,朱祁睿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沉默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这事我知道,是杨叔临终前嘱咐的,他说不想让母后见到他那副模样——怎的小苏没说?” “他……很严重?” “几乎是面目全非,母后不见也好,您没见过战场上下来的人,真吓到了可不得了。” 朱祁睿见母亲神色黯淡,便打起精神,故意讲些笑话,拼命吹嘘自己的神勇,直到母亲颜色霁和才松了口气。 “这次镇北侯不能翻身了吧?” “我回来时,父皇已经他下了诏狱,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清楚,任他有滔天的本事,这次也难逃法网!说来也是他蠢,非造我的谣言,事关皇嗣,父皇令他回京申辩,他不愿来也得来!” “且我就在西北,他也不能拿着北羌进犯的借口拖延回京,哼,只要他进了京城,老虎也得给我卧着,龙也得给我盘着!” “屁话,他算什么东西,真龙天子是你爹!”朱嗣炯大踏步进来,瞪了一眼儿子,“越大越不像个样子!” 朱祁睿嬉皮笑脸道,“龙爹别生气,儿子说错话了。” 万碧早已起身迎了过来,挽着朱嗣炯的手说,“别和这坏小子置气,快坐下歇歇,我叫人温了酒,你们爷俩喝几盅?” 去了心头一大患,朱嗣炯的确畅快,朗声笑道,“今日高兴,咱们一家人多久没聚在一起吃饭了,去,把含山叫来!” 宫人应声要去,朱祁睿忙道,“我去我去,我跑得快!” 说罢,他一溜烟儿跑了,待出了凤仪宫,他抹了一把汗,心道:小妹啊,你和你苏哥哥说完话了没,老哥我可要捉你去啦! 第102 怅然 跳脱的皇长子一走,殿内顿时安静不少, 小雅看帝后二人似有话要谈, 颇为自觉地带着一众宫人,齐齐跪安无声退下。 朱嗣炯早看出来万碧不对劲。 她虽一直在笑,但时而迷离恍惚, 时而若有所思, 眼神中更是微露出一丝哀伤。 二人多少年的夫妻,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朱嗣炯略一思索,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心事。 心中难免有点酸溜溜的,他倒了一杯茶,试试恰可入口,便凑到她嘴边,“阿碧,睿儿平安回来,本是高兴的事, 看你似乎不太痛快, 可是因杨广之事伤心?” 万碧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叹道, “说不难过纯是瞎话唬你,他几次救我,因我去了西北,又因救睿儿丧命……我总觉得对不起他。” 朱嗣炯对此话很不以为然,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身为臣子理当为主君分忧。 但他也只敢暗暗腹谤,并未在脸上表现出来,温言道,“我已追封他为西宁侯,按王侯规制下葬,也算是聊以慰藉吧。” 万碧默然半晌,忽沉声问出疑虑已久的困惑,“你是不是一直知晓他对我的心思?” “是。” “那你还将他放在我身边?” “就是知道他那点子心思,我才放心——没哪个侍卫比他更忠于你!” “我和他的流言断断续续总有人传,你当真不介意?” 这便是有点质疑的意思了,朱嗣炯哑然失笑,停顿了会儿说道,“我若是连你都信不过,这世上也没人能信了。” “阿碧,所有决定都是我做的,你犯不着因此自责内疚。听睿儿说,他死前很是释然,这样的结果于他而言,许是得偿所愿也说不准。” 不如说是解脱更为准确,但万碧不欲就此再与他讨论下去——当着夫君的面,对一个爱慕自己的男人唏嘘不已,就是朱嗣炯再大度,说多了他也会不高兴。 “苏翎能否承爵?他可是杨广的亲儿子!” 提起这事,朱嗣炯不由苦笑一声,“我和他私下提了,想要公开他身份,但他不乐意,苏氏和杨广之事,怎么说也是宫闱丑事,他也许觉得颜面无光。” 万碧长长叹了口气,“苏翎这次回来,和我生分不少,我猜这孩子应是知道当年旧事,怨上我了。” 朱嗣炯一怔,“他怨得着你么?小人作恶,要恨也是恨小人,若他连这点都看不明白,可就辜负你我的心了!” “总归才十三四的孩子,你能盼他看明白什么?他母亲因我受苦受难,如今罪魁祸首也早死了,这股无名火只能发到我身上,唉,我只盼着过一阵子他能醒转过来。” 朱嗣炯内心也不甚平静,摇头叹道,“苏翎自请镇守西北,我还说奇怪,原来竟为这缘由。” “你答应了?” “他态度坚决,我也只好准奏——阿碧,他父母之事是个意外,你我皆已尽力补救,你万不 分卷阅读211 可因此难为自己!” 的确是个意外,自己本不应出生,苏翎如是想。 没有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父母是恩爱夫妻。 未见到父亲之前,他还曾对父母之间的关系报以幻想,但从父亲口中得知始末后,他方知道,自己的出生竟是这般阴差阳错。 父亲提到皇后时,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意,言语中隐约透着着怅惘,虽极力掩饰,却仍瞒不过敏锐的苏翎。 他突然间明白,缘何母亲宁肯远走他乡,也不愿和父亲在一起。 听说母亲姿容原本不输皇后,他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母亲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她到底是下了多大的狠心,才亲手毁了自己的容貌! 即便知道皇后无辜,他也无法坦然从容地面对皇后。 因此,他选择离去。 看着因他归来而雀跃不已的含山,一种淡淡的酸楚袭上鼻尖,他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平静,“含山,待我父亲下葬,我就要去西北了。” “刚来又要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约……不会回来了。” 含山陡然沉默下来,只一瞬不瞬盯着他,银纱般的月光下,她的眼睛雾蒙蒙的,似是罩着一层水气。 空中无风,虫草无声,这样的静寂让苏翎有些难以忍受,他忽地转过身子,别扭地说了一句,“我走了,你保重!” “苏翎!”含山从背后拉住他,“你要好好的。” 苏翎一晃,倔强地将手抽出,头也没回地攸然而去,朦胧的月光下,瘦削的身影愈发显得孤寂。 含山在原地茫然站了一会儿,忽大叫一声“可恶!” “的确可恶!”有人在旁附和道。 含山吓得差点蹦起来,扭头一看,却是张信在身后,叉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全看到啦?” “嗯!” “全听到啦?” “嗯!” “你、你……大胆!” 张信无奈叹道,“我的公主大人,下次您要说悄悄话,记住找个僻静人少的地方,这是太阙宫门口,即便晚上也是人来人往,你说你挑什么地方不好,偏在这里?” 含山这才后知后觉,惊恐地四下张望,“听说他要出宫,我只顾着赶紧拦他,竟没有选好地方!这可怎么办?若是让母后知道又要罚我!” 张信憋着笑,一脸严肃道,“还好微臣在,提早轰跑了其他人,公主放心,此事不会泄露出去,皇后不会罚你的。” “那真是多谢你啦。” “谢倒不必,不过我要逾越说你一句,身边怎能不带侍从就满宫跑?磕到碰到如何了得?罢了,我送你回去,下次可不要乱跑!” 张信提着气死风灯,在前头照亮,一边走,一边絮叨,不时提醒两句,“看脚下”“别跳,这儿有冰”“扶着我,慢慢地走”…… 含山笑了,“你真像我哥!” “哈!大殿下龙章凤姿,爽朗清举,我哪里比得上。” 含山直白说道,“你的确没我哥好看,不过你也不差,尤其是你的眼睛,很美!离近就能看到,眼睛深处带着一抹蓝,你身上有胡人的血统吧?” “嗯,我娘是胡姬。” 胡姬多为乐户,是贱籍,不然就是大户豢养的歌姬舞女,地位比一般的婢女还不如。 她们的子女,也大多被人瞧不起,很少有人愿意提及自己的血统。 戳到人家痛处,含山非常不好意思,呢喃道,“我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 “没什么,本就是事实,没什么不能说的。” 含山还想说什么,却见他脚步一停,“到了!” 前面就是凤仪宫。 张信笑道,“公主快回去吧,千万别再一个人跑出来了。” 含山微一点头,略略整理下身上服饰,仪态万方缓步走向宫门。 临近宫门,她回头望过来,粲然一笑,举起右手轻轻挥了一下。 心中好像盛开了一朵花,从心头一直灿烂到脸上,张信装作毫不在意,却掩饰不住嘴角带着的一丝笑,直到他回身看到皇长子朱祁睿。 朱祁睿放下半空中的手,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他点点头道,“你误会了。” 挂在嘴角的笑还凝固着没有散开,张信瞪着眼不知怎么回话,全然不见往日的伶俐劲儿。 朱祁睿从他身旁施施然走过,拍拍他的肩膀,“我妹傻,她哥不傻。” 一阵冷风吹过,扫下树上积雪,雪粒子扑簌簌落了一脖子,又凉又湿,惶然四顾,周遭已无皇长子人影。 张信自嘲一笑,惹皇长子不悦,怎的反倒觉心安不少? 夜深了,烛台上的红泪堆得老高,万碧看看壶漏,已是将近子时。 一家人用过晚膳,朱嗣炯又匆匆去了太阙宫——他决心大办镇北侯一案,将军中败类彻底清除出去。 没了镇北侯,罗家算 分卷阅读212 是彻底倒了。 高敬倒台,太后去了,王家蛰伏,如今罗家面临抄家灭族之祸,宫里宫外的隐患差不多都被肃清,自己可否高枕无忧? 万碧略有疲惫地长吁口气,从小小奴婢到一国之母,真正的后宫之主,这一路走来,当真不易。 小雅挑帘进来,“娘娘,太阙宫那边传话,皇上说今夜要很晚,让您不要等了。” “坐下,咱俩说说话。小雅,你才三十出头,真不打算嫁人?” “奴婢早说了一百八十遍,您怎么还不信?若您逼我,我就铰了头发做姑子去!” “你别急啊——我什么时候逼过你?我说,苏翎那孩子要去西北从军……” “什么?”小雅登时蹦了起来,急急说道,“您可不能答应,西北那边寒苦,别让他去受那个罪。” 万碧叹道,“拦不住,他亲自向皇上求的——小雅,我想让你和他一起去,他一个半大孩子,身边没个人帮衬着,我可怎么放心得下。” “他父母都是因我才不得善终,我不能让苏翎有任何闪失。” 听闻可去苏翎那里,小雅先是一喜,继而犹豫道,“奴婢去照顾他没问题,可娘娘您身边没人也不成啊?” “瞧你说的,本宫贵为皇后,还怕没人表忠心?小雅,去吧,别叫他知道是我让你去的,那孩子太倔,小心弄巧成拙。” “……嗯。” “今夜你也别在我这里伺候了,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就出宫,帮着操办杨广的后事,照顾好苏翎,让他好好长大。” “奴婢谢谢您……谢谢您!”小雅端端正正给皇后行了大礼,再抬头,已是泪光满面。 第103章 小儿女(捉虫) 凤仪宫少了个话痨的小雅,万碧觉得像少了半宫的人似的。 小雅在的时候, 有些不便与皇上说的, 万碧都会和她念叨几句,如今送走了她,连个能说体己话的人都找不到, 不免心里头空落落的。 宫人见皇后心情不畅, 一个个越发小心谨慎, 轻手轻脚地伺候, 连大气也不敢出,偌大的凤仪宫更加寂静无声,气氛显得寂寞枯燥起来。 万碧忽然毫无来由地有点情绪,恰逢此时,林嫔求见。 林嫔还是为着永嘉的亲事而来。 她对英国公府还没死心,想请皇后在皇上面前求求情,给永嘉赐婚。 万碧很是奇怪,她到底看上英国公世子什么了, 宁愿顶撞皇上, 也要做成这桩亲事? 林嫔不好不答,觍着脸笑道, “永嘉自幼坎坷,嫔妾养她十几年,当亲女儿般满心地疼她。嫔妾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了,只盼着永嘉能有个好夫婿,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 她稍停顿一下, 见皇后面色和煦,当即心下一宽,胆子也大起来,“嫔妾万万舍不得她嫁到外地,这满京城的儿郎挑下来,论家世才学、人品相貌,属英国公世子最好!他二人实属良配,永嘉只有嫁他才不会委屈了!” 万碧听完一笑,慢悠悠说道,“看来皇上和本宫,让永嘉受了不少委屈啊!只是还请林嫔娘娘告知,本宫是苛刻她了还是虐待她了?哦,是故意不给她找个好夫婿,刻意让她孤苦难过?” 林嫔闻言如五雷轰顶,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额上冷汗直流,慌乱道,“皇后息怒,嫔妾绝无指责娘娘之意……嫔妾不会说话,娘娘千万莫怪!” “本宫看你不是不会说话,是很会说话!”万碧冷笑道,“刚老实几天又开始动歪脑筋,本宫看你不是给永嘉找夫婿,是给自己找依仗!” “你不用急着辩解,你的心思本宫明白,无非是看到昔日钟鸣鼎食的镇北侯倒了,你怕其它公侯步其后尘,所以又将主意打到国公府上,丹书铁券,勋贵中头一份,谁倒台他都倒不了!” 林嫔早已站起来听训,万碧发了一通火,方觉胸口不那么憋闷,叹一声,“坐下吧,实话与你说,国公府并不乐意这桩亲事,本宫可以请皇上赐婚,可你要替永嘉想想,嫁一个不爱自己的夫婿,她能幸福吗?” 林嫔猛然抬头,正与皇后双目对上,皇后言语真切,目中并无奚落嘲讽之意。 “林嫔,本宫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不舒心,想出宫荣养,享儿女福,这没什么,本宫现在就能答应你,待永嘉成亲,本宫赐她一座郡主府,你尽可搬过去与她同住。” “还有,你不要上蹿下跳地钻营,勋贵子弟多是纨绔,不是糊涂蛋就是面糊塌,何不从书香门第选?清贵之品,不比那些只知斗鸡养狗的人强?” 自己父亲就是读书人,蹉跎一辈子,也不过是三品官,还无法蒙阴子弟,如何比得上那些锦绣堆出生的簪缨贵胄? 林嫔虽不赞同,却不敢明着反对,只低头不语。 万碧见她冥顽不灵,也颇有几分不耐,索性说道,“永嘉的亲事你不用管了,一切有皇上和本宫做主,下去罢!” 且不说林嫔回去抱着永嘉大哭了一场,凄 分卷阅读213 凄惨惨诉说母女二人之命苦,只说晚间,万碧和朱嗣炯说起此事,真觉得自己冲动之下,揽了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镇北侯一案审理顺利,朱嗣炯心情非常好,闻言笑道,“永嘉是朱庶人的庶女,若不是看她对你有几分孝心的份上,我才懒怠管她什么亲事!” “林氏也真是不懂事,这般挑挑拣拣,竟是选驸马的架势,哼,她想出宫早干什么去了,当初不是没给她机会,她自己非要进宫,如今却心生埋怨。” 朱嗣炯越说越气,“那朕便遂了她的意,赶紧给永嘉挑个女婿,成亲了就让她出宫!就从读书人家选,春闱在即,那么多青年才俊还能找不到女婿?” 皇帝几句话就定了乾坤,万碧没刻意隐瞒,林嫔转天就听到了消息。 她掰着手指头数,朝中群臣谁家有应试的举子,但数来数去,不是子弟不相当,就是家世不配,品阶太低。 如火如荼的吕首辅,没有儿子! 皇上第一心腹,一品大员侯德亮,倒是有几个儿子,但侯德亮原是王府下人,不配和她做亲家! 抗倭名将,封疆大吏宋祥,嫡长孙倒是和永嘉年纪相当,但远在福建,不行! 林嫔又开始愁眉苦脸,抱着永嘉哭哭啼啼。 永嘉被她哭得心烦,借口含山找自己,跑到妹子这里躲清静。 却不想含山没在,去了御花园。 永嘉不想回宫面对长吁短叹的林嫔,脚尖一转,追去御花园。 因苏翎的决然离去,含山一连数日心情郁郁,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做什么事情都没滋没味的。 她坐在暖亭中,双手支颐,隔窗怔怔地看着外头的天。 天空一如她的心情,晦暗阴沉,苍茫穹顶下,银白色的雪粒子沙沙地撒落下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变成大片大片的雪花,丢絮扯棉般漫天飞舞,转瞬间天地已成一色。 京城尚且这样,西北岂不是更加寒冷,他不过去了几个月,脸上就有了风霜的痕迹,若是待个十年八年,还不知老成什么样子。 都说女大十八变,自己也会渐渐长大,若他日二人再相见,会不会认不出对方? 他执意去西北,莫不是在那里有了喜欢的人? 那自己要和他道声恭喜才对,然而口中泛着的酸涩苦味又是怎么回事? 含山东想西想,不由痴了。 轻快的口哨声飞来,含山不由被吸引,定睛一瞧,远远走来的不是张信又是谁。 他满脸嬉笑,吊儿郎当地从月洞门进来,看左右无人,解下腰刀往地上一扔,呲溜呲溜蹿上了树。 含山好奇地瞪大了眼。 大树杈子间有个树洞,张信探头探脑捣鼓半天,忽一声怪叫,仰面摔了下来,在含山的惊呼声中,“砰”地四仰八叉躺倒在地,在厚厚的雪地上砸了个完美的人形。 明知此时大笑是既不得体,又不合时宜,但含山还是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张信一动不动。 含山怕他摔坏了,跑出去看他,微微弯下腰,“你没事吧?” 张信还是躺着不动,仰头静静地看着她,眼睛如浩瀚的星空般,望一眼,就让人沉沦其中。 含山被他看得脸发烫,“你没事我就走了。” “喂!”张信伸出两根手指。 “什么意思?” “我的公主大人,这是微臣第二次在您面前躺下了!” 含山愣了,此话何意? 张信站起来,拍拍满身的雪,“这也是我第二次看到你不带侍从瞎跑了!” “本宫带了,不过嫌烦,让她们站远点罢了。” 张信翻了个白眼,够远,都站到御花园外头了! “既然见着了,倒省得我跑腿儿……喏,给你!”他从怀中掏出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小松鼠?!给我的?” “嗯,给你解闷玩的,等我找个笼子装起来——这可是我费劲巴胡捉来的,你别学什么菩萨心肠给我放了!好好养,听见没?我定期可要检查的!” 含山如小鸡啄米般,一个劲儿点头,眼睛盯着小松鼠不放,“送我回去,安置好小松你再走。” 张信啧啧两声,给她把风帽戴好,唉声叹气道,“我简直成了你专属侍卫,走吧,公主大人!” 含山围着他叽叽喳喳,不停地问东问西,又想摸两把小松鼠,张信怕咬到她,将松鼠举得高高的,让她够不着。 含山又蹦又跳,撒娇耍横都用上了,张信看得有趣,不时说几句玩笑逗她,二人一路走一路闹,不多时就看不到人影。 永嘉这时才从暖亭后转出来,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噗嗤一笑,摇摇头,自己还担心苏翎一走,这丫头心情烦闷,如此看来,自己真是杞人忧天! 她长长吁出口气,赏着雪景,漫步梅林中,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有人从后追上来,“郡主倒是心宽,好姻缘被人夺走了还犹不自知。” 分卷阅读214 永嘉佯装没听懂,“王选侍,真是巧,您也来赏雪?” “不巧,我是特意找你来的。” 永嘉警惕地看着她,笑道,“我一个小小的郡主,不值得您如此看重。” “郡主别多心,我是不忍你蒙在鼓里,想让你看清某些人真面目。” 永嘉扭头就走,王选侍急急拦住她,“林嫔为你选了英国公世子,这是绝好的姻缘,你可知皇上皇后为何不答应?他们之前可是口口声声说任你挑任你选!” 脚下一顿,永嘉脸色有些发白,“我从未想嫁进国公府。” “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又是一回事!原本我也想不透,可今儿个明白了!你知道刚才和含山一起的男子是谁?” 王选侍讥笑道,“他是英国公的亲侄子,他爹是先英国公的嫡长子!你,还不懂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四五章就要完结啦~ 第104 急眼了 若说这宫中有谁最不能相信,永嘉首推王选侍。 平心而论, 这十来年她在宫里过得不错, 该有的一样不少。 虽然有人喜欢拿她与含山作比,然而永嘉脑筋很清楚——她与含山比不得! 艳羡是肯定会的,但也仅仅是羡慕而已, 她不敢奢求什么, 她没有什么雄心大志, 她只愿能安稳度日。 永嘉很有自知之明, 养母林嫔是无法指望的,她不给自己拖后腿就谢天谢地了! 亲弟弟顺王是泥菩萨过河,自己都保不住自己! 她唯一能仰仗的,就是帝后的怜悯,和含山对她的姐妹情谊。 但再深厚的情意,也经不起没脸没皮的作! 而且她最恨的,便是有人拿自己生事。 永嘉便冷冷说道,“这话我听不懂, 什么长子侄子, 国公府的家事与我何干?” 王选侍微顿,随即不无同情道, “傻孩子,这么明显的事情看不出来?皇后是为了让含山嫁到国公府,才生生掐断了你的姻缘呐!” 永嘉怔怔看着她,目光复杂,震惊中夹杂着不可置信, 忽爆出一阵大笑,笑得王选侍莫名觉得心慌。 “拿着猪头进清真寺,你拜错庙门了!”永嘉阴沉着脸,“王选侍,我早不是三岁稚儿,这手挑拨离间,借刀杀人的把戏你还是收起来吧!” 王选侍仿佛被电击了一下,瞬间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半晌才开口,声音又沉又浊,透着一股子怨情,“好言提点你不听,那就请郡主一路走好!” 二人不欢而散,永嘉绕了一圈方来到凤仪宫。 她想和皇后说说含山和王选侍的事,但没想到她来的不巧,凤仪宫有客在。 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外命妇,和一位三十多岁的夫人,看样子是婆媳。 含山也在,见她来,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下来,拉着她上前,笑嘻嘻说,“祖母,这是永嘉姐姐。” 万碧见永嘉不明白,缓声解释说,“这是你皇祖母的娘家嫂子,你要称一声舅祖母。” 此人正是若干年前一心求娶万碧的王梦成之母——王夫人,当然,现在要称王老夫人,王夫人的名头已让给了儿媳。 王老夫人不待永嘉行礼,已是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想起那不争气的大外甥,不由老泪浑浊,细细端详一番,对万碧感慨道,“当年我就说你是个好的,果不其然,看永嘉这样子,就知道你待她不差。” 这位敢当面对皇后评头论足,永嘉暗暗吃惊,却不见皇后面上生恼,反而和颜悦色说,“老夫人既来了,就别急着走,在宫里多住些日子,和孩子们多亲近亲近。顺王那里也去请了,连着大表哥和小侄子,咱们晚上一起用饭,热闹热闹!” 王老夫人笑呵呵地婉拒了,“不怕皇后笑话,你那小侄子颇有些轴,最恶人家说他沾天家的光,连爵位都不肯要,此番进京赶考,憋足了劲儿定要取个头等功名。” “他一心闷在屋子里读书,进宫请安都不来,说什么要在金銮殿上面圣。哼,还好皇上大度,不和他小孩子计较,不然就这一条,就能治他个藐视君恩!” 万碧笑道,“孩子知道上进是好事,待他日金榜题名,咱们好好为孩子庆贺!” 大殿内气氛很是祥和,相比含山,王老夫人似乎更喜欢永嘉,一直拉着她的手没放开,而旁边的王夫人虽然话不多,脸上挂着和煦得体的笑,但那双眼睛,带着审视的意味,时不时地扫过永嘉。 永嘉低着头,心中已开始暗暗盘算。 王家婆媳用过午膳就告辞了,永嘉寻了个空隙,和皇后说了御花园碰到王选侍的事。 万碧躺在美人榻上,搭着锦被,阖目听完,打了个哈欠,悠然道,“知道了,你别理她就是!” 皇后无动于衷,着实有些出乎永嘉意料,她见皇后面露倦意,尽管还想多问几句王家的事情,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待她一走,万碧双目矍然睁开,全然不见 分卷阅读215 刚才的困倦,“传本宫懿旨,废王选侍为庶人,拘禁南苑,无令不得外出一步!” 王选侍当然不服,她质问道,“皇后无缘无故罚我,不知妾犯了何罪?” 传旨的老太监鼻孔朝天,哼了一声,“王婆子,你吃了熊心豹胆啦?敢违抗皇后娘娘的懿旨?切,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吗?咱家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赶紧收拾收拾东西,麻利儿地滚去南苑!” 沦为“王婆子”的王氏被这番话噎得直翻白眼,怒喝道,“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恕妾不能接旨!” 老太监一口啐了过去,扯着公鸭嗓喊道,“呸!给脸还不要脸了,你算哪根葱,配和皇后娘娘讲理?来呀,绑上,走着——” 一阵脚步嚯嚯,五大三粗的内侍拿着麻绳,凶神恶煞扑过来,王氏大惊失色,什么也顾不得,大叫道,“我是王家嫡长女,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无人理会。 “皇上!我要见皇上!我身后是整个王家,是所有的世家,皇后不知轻重,皇上不会的——呜呜!” 堵上嘴,老太监顿觉耳根子清净不少,拍拍手道,“王婆子,皇后娘娘让老奴给你带句话——请放心,本宫不会要了你的命,余生很长,过往的帐,本宫一笔一笔慢慢给你算!” 那老太监满脸诡异的笑,“你是大家出身,想来定与那些粗陋之人不同,嘿嘿,老奴必会好好伺候伺候你!” 胳膊被内侍牢牢地辖住,一股寒气自脚底而生,王氏口中发出“嗬嗬”怪叫,竭力挣扎着,鞋跐掉一只,脚后跟划过粗糙的石子路,登时鲜血淋漓。 她就这么一路像拖破布口袋般,被拖到了南苑。 那老太监呲着一嘴黄牙,贱兮兮笑道,“王婆子,先委屈你两天,等皇上的太平宴一过,老奴得空了,就来伺候你!” 沉重的宫门嘎吱嘎吱响着,在眼前缓缓关上,前所未有的恐慌袭了上来,王氏越来越惊恐。 她徒劳地拍打着,哭喊着,终颓然瘫倒,委顿在地。 就这么完了? 不!绝不! 王氏嘴唇已咬出了血,还有最后的机会,她还有最后的筹码。 这次,她要赌一把大的! 冬日昼短,刚过酉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寒风发出刺耳的呼啸声,室外天寒地冻,凤仪宫火墙、地龙炭火熊熊,朱嗣炯一进来就热得发燥。 万碧服侍着给他换了家常衣服,又端来一碗温茶,“瞧你脸红耳赤的,可是与人吵架了?” 朱嗣炯拿起茶碗一饮而尽,“我是骂人骂的,姓罗的案子结了!这个祸国害民的巨贼,依律以大逆拟罪,定了腰斩。” “明日就将此案结果昭告天下!我明白和众臣说了,行刑那日都要去看,让他们晓得什么叫王法!非看得他们个个心惊肉跳,噩梦连连,往后再做事,可要掂量掂量,‘忠君’是怎么个忠法,‘做事’是怎么个做法!” 万碧笑道,“你那边结了,我这边刚开始发作,今儿个我又刺激了王氏,且看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去。” “你担忧王家还有不轨之心?但他们最近非常老实,几个做官的子弟办事也很稳妥,难道是装给我看的?” “虽说王家势力已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年世家不是说倒就倒的,族中能人辈出,但凡有喘息的机会,立刻就能重振旗鼓。你不也忍了十几年才敢动他们?这样的人家,你压得住,睿儿能压住吗?” 朱嗣炯沉吟片刻,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万碧将心中计划和盘托出,朱嗣炯想了想,笑道,“也罢,不管成不成,算我陪你玩一手,若不成,你放心我一样打发她走。王家嘛,就给他们换个家主!” “还有个事,我先给你提个醒儿,王舅母今天进宫,她向我提亲!” 朱嗣炯顿时想起表哥当年的壮举,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提亲?提什么亲?你早是我媳妇儿了!” 万碧好气又好笑,“想什么呢?不是我!” “含山?那也不成!他家小子都快二十了,年纪上就不般配!” “不是!”万碧无奈道,“舅母看上的是永嘉!” 她?朱嗣炯慢慢坐回去,忽一笑,“她是不是怕我们随随便便把永嘉嫁了?或者搞什么政治姻亲?” “你疑心太重,舅母那人不错,我倒是觉得她是真的怜惜永嘉。” 朝政繁重,朱嗣炯本就累极了,不耐烦再听,挥挥手随意说,“婆婆妈妈的事,你看着处理,永嘉乐意就嫁,不乐意就等殿试时,我准她自己挑一个夫婿,赶紧成亲,赶紧带着林氏出宫,谁都清净!” 万碧便将这层意思委婉透露给永嘉,“舅祖母愿意亲上加亲,但成不成看你,你不愿,谁也不能强迫你!待殿试时,满天下顶尖的才子都在,到时候你也可自己挑一个满意的。” “你不必现在答复,回去慢慢想想,想好了再来和本宫说。” 永嘉一肚皮 分卷阅读216 心思赶回去,林嫔得知,当下着了急,太后娘家只有个空架子,明摆着这是低嫁! 而且,那是太后娘家,皇上正经的外家,肯定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于是林嫔百般劝阻,苦口婆心劝永嘉万不可答应。 但永嘉不知怎么想的,转天就应了这门亲事。 第105章 太平宴 永嘉有自己的考量——敢当面评价皇后,还能让皇后对她客客气气的人, 可不是养母口中的破落户。 因此哪怕林嫔泪流成河, 几乎淹了半个后宫,她也没半分动摇,反而特地去了一趟凤仪宫, 恳请皇后千万别理会林嫔的胡言乱语, 这门亲事自己是满意的。 万碧当然不会把林嫔的抱怨放在心上, 她看的是永嘉, 只要永嘉没意见,她才没工夫管林嫔如何想。 王老夫人那里也得了信儿,自是乐得合不拢嘴,立即进宫和皇后彻底敲定这门亲事,只待太后孝期一过,就请皇上赐婚——风风光光将永嘉娶进门! 永嘉的亲事一定,万碧下一个就想到了含山,不无感慨道, “这傻丫头心思太单纯, 又对人不设防,驸马可要好好挑一挑, 要精明强干的,不然夫妻俩擎等着被人坑吧!” 想起女儿宝贝得什么似的小松鼠,万碧不由眉头一跳,脑中显出个人影,随即改口道, “太聪明了也不成,含山压不住,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 朱嗣炯见她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禁失笑,“她贵为当朝唯一的公主,谁敢欺她?放心,我在,自有我护着她。我不在,不是还有睿儿?就算睿儿不在了,他也必会吩咐子孙好好看顾含山。” 一下子说那么远,万碧有些不适,笑嗔说,“什么在不在的,少胡说!别扯那么远,说说眼前事,你那鸿门宴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斗转星移,世事沧桑,昔日气焰嚣张的一等公爵,节制西北诸省兵马的镇北侯,一朝伏法,便如轰然崩塌的大厦,将周遭屋舍花草树木砸了稀烂。 不只是依附罗家的,但凡是与罗家沾亲带故的,统统被查了个遍。 王氏的娘家也因“从往过密”被皇上重重责罚,不但罢免了几个王姓子弟的官职,更是将王氏之父好一顿痛骂,剥去官服,罚跪太阙宫门前。 惊吓交加,严寒相逼,老头子几乎没把命送了,更可怜的是,抬回家后,家族的人就没一个敢来探望他的。 家主的名号自然也没了,曾经车水马龙,冠盖如云的王家门前,已是门可罗雀,呈败落之像。 自然有人“无意间”把消息透露给王氏。 王氏病了,病得很重,短短几日就病得奄奄一息,眼见是将死的人,唯一的心愿就是再见见顺王——她从小养大的孩子。 万碧允了。 顺王虽不情意,也不敢抗旨,应付般的见了一面,话也没说几句。 反倒是王氏,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拉着他的胳膊,不住摩挲他的脸庞,那眼神、那神情,宛如慈爱的母亲和挚爱的儿子离别。 她身上充斥着一股子诡异的香味,让顺王想起躺在棺椁里的皇祖母,名贵的香料,腐烂的气息。 一阵阵寒气蓦地顺着脊梁骨往上窜,顺王吓出一身冷汗,匆匆忙忙逃也似地跑了个没影儿。 王氏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冷笑。 这香还是她从沈乐之那里得来的,一旦沾染,所到之处三日不散。 顺王只怕搓掉层皮,这香味也下不去! 三天的功夫,足够那人找上门来了。 眼见大势已定,朱嗣炯心情异常畅快,竟破天荒下旨大行操办,在太阙宫大摆宴请,与百官同乐,美名其曰“太平宴”。 是夜,但见一片漆黑,天上浓云好似一张挣不开的黑幔,遮得星月不见,。 保和殿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一百多桌珍馐从内殿一直摆到两厢偏殿,上百官员,簪缨勋贵,齐聚一堂,喜庆非凡。 三更时分,寒风扫过殿前广场上,呼一声,卷起漫天雪粒子扑面而来。 坐在殿门口的低阶官员被袭得一个个打寒噤,正琢磨着往殿内靠靠,忽见殿门嘎吱嘎吱慢慢合拢。 与此同时,数百军士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持刀直冲内殿。 大殿内,十几个太监拿着匕首利刃,团团围住皇上。 便是喝醉的人此刻也醒了酒——宫变! 朱嗣炯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将领,辨了半天才认出来,“汝南侯世子?” 镇北侯的大女婿! 朱嗣炯丝毫不见恐慌,笑道,“不错不错,这些死士,想必都是罗家的私兵吧!朕一直没找到这些私兵的下落,却原来在你手里。” 他惬意地向后一仰,叹道,“朕本想放过你家,但这可是你自寻死路,怨不得朕!” 汝南侯世子铁青着脸,冷喝道,“你借了罗二叔的势力登上帝位,却翻脸不 分卷阅读217 认人,把罗家屠杀殆尽!更是费尽心机大兴连坐之罪,因岳父之案被下诏狱的有多少官员!如此刻薄阴毒,天地不容,今夜我就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个暴君!” 他振臂高呼,“在座列位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有这个皇帝在,今日的镇北侯,就是明日的你们!如今太阙宫已在我掌控之下,何去何从,你们且选对了!” 朱嗣炯环视一圈,对臣工说,“诸位爱卿,今日朕大祸临头,不忍众卿丧命,你们尽可自去。” 吕秀才率先站起来,大声说道,“士大夫答君恩当以身许国,岂能以祸福避趋之!” 当下有官员随之附和,也有小部分人默然不语,观看风向。 朱嗣炯只冷然看着。 太子太傅方小儒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摇头叹道,“愚蠢至极,闻所未闻,大开眼界!” 汝南侯世子还道他站在自己这边,不由大喜,却见他翩然走到皇上面前,“陛下,微臣不胜酒力,借偏殿暂做歇息。” 说罢,他大摇大摆走了。 汝南侯世子瞠目结舌,都忘了让手下拦住他。 朱嗣炯拍手大笑道,“真是蠢材,若不是我大开宫门不设防,就凭这几个太监,你能这么顺利进来?” 随着他的拍手声,大殿暗影中闪出数条鬼魅般人影,刀剑泛着令人胆颤的寒气,所到之处,鲜血四溅。 眨眼间,优劣逆转! 冷库一个箭步护在皇上面前,大喝一声,“尔等逆贼,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有死士准备护着汝南侯世子撤退,哪知刚出殿门,却见宫墙上点点寒芒,不知何时,那里早埋伏下了众多弓/弩手。 “你逃不掉了,这太平宴就是专门给你们这些余孽准备的!”朱嗣炯冷冷的声音从殿内传来,“老实招供,朕给你个全尸!” 汝南侯世子愤然看着皇上,忽爆发一串狂笑,“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成事,果然是在骗我!但我也不亏!” 他狞笑道,“我不单有罗家的私兵,我还有一个世外高人、绝顶高手!你猜猜看,他如今在哪里?” 朱嗣炯立起身,沉声喝道,“去凤仪宫!” 天已黑定,偌大的凤仪宫死气沉沉,黑黢黢的连灯火也极稀少,只廊檐下挂着的几盏宫灯,发出朦胧的红光,略略给人添了一点暖和气。 万碧静静看着眼前的小内侍,十几年过去,他还是当初的样子,一点儿没有变老。 “御马监的小内侍,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娘娘,小奴还是那句话——皇上有请!” “用我逼迫皇上?本宫岂会让你如愿?” “当初您身边那么厉害的杨大人,都没在小奴手下过得了一招,您就不要自讨苦吃了。” “若不是你用暗器偷袭,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万碧不屑地笑了笑,“皇后的寝宫中,却没几个伺候的宫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不就是设下天罗地网,引诱小奴前来?呵,只要有您在手,小奴何惧?” “王家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卖命?” 小内侍阴沉一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娘娘,天色不早,别让皇上等急了!” 说罢,他伸手来抓万碧。 电光火石间,撕帛般的声音响起,万碧身旁接连射出强弩,硬生生逼退了小内侍。 但见床帏中锦被一翻,从中跳出两名黑衣人,双双护在皇后身前。 须臾片刻,便听殿外一阵脚步嚯嚯,不知多少人在外,更有人喊道,“抓住贼子,不论死活,官升三级,黄金千两!” 小内侍连连冷笑,“堂堂一国之后,竟让外男置身自己床榻之上,当真是淫/妇!” 万碧哼声道,“你不过是个卑污不堪的小丑,想让本宫和你怄气,你也配!” 刺杀的时机稍纵即逝,一击不中,便是失败。 此时他已完全暴露,眼见外头侍卫一拥而入,当务之急是赶快脱身。 他转身嗖地一声跃出殿门,却不往外逃,将身一拧,向东偏殿飞去。 含山在那里!万碧霍然变色,“还不拿下!” 侍卫们似潮水般涌过去,刀剑齐下,弓/弩齐发,饶他是何方神圣也敌不过车轮战。 更何况,这些侍卫都是朱嗣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这人倒也硬气,明知不敌,却不肯跪地求饶,一刀抹了脖子。 为奸人卖命,死也活该!万碧撇撇嘴,吩咐宫人将地面打扫干净,提脚进了东偏殿。 张信紧握腰刀,浑身绷得紧紧的,一动不动守在含山卧房外。 万碧轻声道,“出去吧。” 张信微微松口气,无声退了出去。 摇曳的烛光下,满室温馨,含山躺在床上,双颊红润,胸口微微起伏,睡得正香。 这孩子真是心大!万碧哑然失笑,给女儿掖掖被角,复又悄悄离去。 出了 分卷阅读218 殿门,恰看到朱嗣炯在侍从的簇拥下疾步走来。 他们早做了万全准备,朱嗣炯知道万碧定然无事,但只有亲眼见到她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提着的那口气才能放下。 风起,乌云散,晓月如钩,美人如画。 朱嗣炯大踏步迎了上去,“阿碧,我来了!” 第106章 指尖白发(完结章) 东方天空蒙蒙发亮,京城起早的人们打着哈欠, 刚卸下门板, 诧异地发现街上全是披挂甲胄的御林军。 一夜之间,京城各酒楼茶肆一概没了官员踪影,就连提着鸟笼子串茶馆说闲话嗑瓜子的纨绔大少也不见一个! 满街落光叶子的白杨, 在微啸的朔风摆动, 发着细碎凄凉的响声, 偶尔一片雪花顺风飘进门来, 袭得人们一个个打噤儿。 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不过是个稀松平常的夜晚,于满朝文武而言,是极为紧张不安的一晚。 太平宴上,罗家隐匿的私兵,王家深藏的高手,连带几位包藏祸心的逆臣,皆被景平帝一锅端了。 其实只要稍细想想就能明白,罗家都被抄了, 为何放过了姻亲汝南侯府? 还不是为了罗家的私兵? 虽然罗家早对外宣扬已遣散了私兵, 但谁信? 之前罗致焕带兵拥立朱嗣炎时,都没舍得动用私兵, 为的就是给罗家留点家底儿。 那些兵都是跟着罗家上过战场,血水里摸爬滚打,是真正的死士,只要家主一声令下,必定誓死服从。 留着这一批人在外头, 朱嗣炯如何心安? 是以,镇北侯一归京就被召到御前奏对,当夜就下了诏狱。 朱嗣炯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快速定罪结案,没几天就要了他的命。 那些私兵群龙无首,又一心为主人报仇,肯定会投靠他人。 汝南侯世子是镇北侯的“半子”,两家亲如一家,暂没被牵扯其中,自是最佳人选。 且他整日担心皇上翻脸要了他的命,又惊又怕,一闭眼就做噩梦,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乍见有这股兵力,欣喜之下,即便明知犯了皇上忌讳,也全然顾不得了。 此时,王氏暗中派人与他传递消息,用王家留在宫中最后的人手,助他谋反。 汝南侯世子左思右想,终是下定了决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击! 朱嗣炯等的就是这个! 除了罗家的私兵,他心头还有一个隐患。 就是当年在御花园和沈乐之一同暗算阿碧的假内侍! 这人武功非凡,案发后如同人间蒸发了般,遍寻不到,一想到阿碧几乎命丧其手,朱嗣炯就毛骨悚然。 他们本以为这人是高敬的手下,但高敬倒台不见此人出现,处置高敬之子时也不见其踪影。 他们便猜测,那假内侍是王家的人。 为引出这个人,愣是十几年忍着没将王氏赶尽杀绝,还尽量给她方便,好让她动点小心思,往外传递个消息什么的。 万碧时不时给她添点柴,让她胸中怒火烧得更旺,待忍无可忍之时,必然会孤注一掷。 果不其然,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心高气傲的王氏实在忍不下去,终于启用了王家藏匿多年的假内侍。 这个计策并不多高明,但他们偏偏就上了当。 汝南侯灭九族,王家嫡脉整个覆灭。 宫中的王氏,自然难逃一死! 看着面前的白绫,王氏彻底疯了,歇斯底里喊道,“我是皇后,我才是皇后!我儿子是皇帝,我是做太后的人!” 老太监见多了疯子,不以为怪,催促小太监快动手,“赶紧的,咱家还要回去复命,没工夫听这疯婆子瞎嚎。” 须臾,两个内侍拉着一辆木车,骨碌碌地从南苑偏门离去,出了宫,扔到乱坟岗。 昔日荣耀,一朝梦醒,任凭高贵如斯,奈何欲壑难填,终究破席卷身,一抔土虚掩上,自此消散于尘中。 此事落定之后林嫔才知晓,几乎将这位吓得背过气去,自此愈加战战兢兢,树叶掉下来都怕砸头上,对永嘉的亲事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她现在恨不得永嘉赶紧成亲,自己尽快跟着她离宫,这后宫,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整日惴惴不安的林嫔有时也会想,若是当初自己听父亲的,离开宁王府,哪怕换个身份,如今的自己,是不是也会有个恩爱夫君? 一切皆为妄谈。 悔不当初,是最深的痛。 三年孝期一过,永嘉风风光光地出嫁了,帝后没有食言,送她一座富丽堂皇的郡主府,紧挨着夫家府宅,来往非常方便。 林嫔没等郡主府的油漆干透,就忙不迭自请出宫。 后宫肃静不少,万碧倒觉得人少了太冷清。 她便想到自家儿子的亲事还没着落,这孩子都十七了,整日介往宫外跑,也不知道 分卷阅读219 都干什么去了,不由很是头疼。 朱嗣炯却对儿子的婚事早有打算,“方小儒的幼女,过阵子你相看相看,若你看得顺眼,就定她。” “我看顺眼不行,要睿儿和她互相看对眼了才行!” “你呀……等你儿子回来,你只管问他天天往方家跑是为什么。” 万碧讶然,忽恍然大悟,笑道,“真是儿大不由娘,有了心事竟不和我说。也罢,我心里有数了,等找个合适的日子召方夫人进宫说话,看看他家意思。” “也别光想着儿子,含山也及笄了,驸马你可有看好的人选?” “前几日我还问她想要什么样的驸马,结果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说我给她选,她还怨我多事,发了好一通脾气!” 朱嗣炯眼神一闪,心中便已了然,“亏你还是当娘的,怎么女儿心思还不懂?她分明是有喜欢的人了!” 万碧冷哼一声,“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此人我信不过,再等等看吧。” “我也知道你看上的人是谁,但此人我也不大喜欢,再等等看吧!” “你少学我说话!”万碧斜睨他一眼,眼中波光流闪,一下勾得朱嗣炯心痒难耐,上前搂住她说,“阿碧,你看天色已晚,你我早些安歇了吧?” 万碧咯咯笑着,推了他一把,“老夫老妻了,说这些也不怕牙酸!” “老?”朱嗣炯一跃而起,拿起菱花镜瞧了瞧,扭头问道,“你瞧我老吗?” 藏蓝色的夜空中,高悬一轮皎月,透过雕花窗棱,照得堂前如水银泄地。 朱嗣炯披着一层银纱似的月光,站在她面前,背着手,半弯着腰,硬是将脸凑过来,笑盈盈地非让万碧仔细看他老不老。 万碧忍俊不禁,装模作样捧着他的脸,如鉴画一般品头论足。 “我的爷长得真是好,别看奔四十的人了,一点儿都不见老!眉剔目朗,英气勃勃,气凝内敛,胸藏山川……嗯,尤其是这双眼睛,炯然生光,顾盼之间显得神采照人!哎呦,天下怎有你这么好看的人呢!” 朱嗣炯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就势坐在她旁边,“阿碧,我都要飘飘然如入云霄了!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别人的马屁都拍在马腿上,听得我那个恶心!” “唯独你,无论说什么,真话也好假话也罢,我一听就心情畅快!” 他爽朗笑着,虽已不年轻,但他脸上的笑,一如少年般真挚,还带着几分傻气,多少年来,从未变过。 都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相爱容易,相守艰难。 更何况身在帝王家,争权夺利的是非窝,权与欲的交织下,多少恩爱夫妻慢慢变得相互猜忌,到最后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 而他,自始至终,从未疑过自己一分,对自己的爱,从未少过分毫。 他的爱,浩瀚如海,璀璨若星,热烈似火,厚重如山。 拥有他,自己何其幸运! 万碧摩挲着他的脸庞,手指一寸一寸描绘他的眉眼、鼻梁,掠过他的唇,抚上他的发。 陡然间心猛地一缩——他如墨般的长发中,竟夹杂着几根白发! 怔楞之中,一股酸意涌上心头,万碧揉揉眼睛,将那股又热又辣的泪意压了下去,笑道,“我才不是说假话恭维你,我就是看你好!” 朱嗣炯觉察到她情绪的变化,握住她的手叹道,“政务繁重,我天天忙得心力交瘁,自己都觉得自己老了。我从总角孩童时与你相识,弱冠少年,再到而立,如今眼见到了不惑,眨眼间都三十年了。” “人生才几个三十年,我光顾着朝政,每日守着你的时间太少了,待睿儿成亲,就将江山交给他,你我游山玩水快活去!” 万碧想想二人当初相识的场面,俨然还历历在目,恍若昨日,不由笑吟吟说,“当初我把你当成别家来的小少爷,拎着一串槐花非让你尝,想想也真是无知,若是把你吃坏了,只怕我早成了宁王府里的一缕幽魂啦!” “可见你我是有缘的!”朱嗣炯抵着她,细细碎碎的吻一一落在她的脸上,大手伸入小衣,几下撩拨得万碧口中嘤咛不断。 衣衫散落一地,帷帐落下,天上明月皎皎,月旁彩晕周幻,下头一汪清泉,一枝高耸的粉荷在风中悄然盛开,露出隐藏在层层花瓣之下的蕊心。 清风徐徐,花香醉人。 水面微漾,似有什么在游动。 龙首从水中探出头来,发出阵阵意味不明的嘶吼,吸足了水的身躯渐渐膨胀如石柱,奔腾着,跳跃着,终一声龙啸,直奔九霄云上。 水花四溅,粉荷在风中微微颤抖,滴滴晶莹的水珠儿从蕊心滚落。 月亮偷偷躲进云里。 巨龙携着闪电,带着雷声,在夜空中上下翻滚,左右腾挪,扰得满天寒星迷乱。 天昏地暗,一片混沌之中,巨龙时而隐在云后,时而金蛇走空般一跃,明闪一个接着一个,将大地照得一片惨白,只听雷声轰鸣,却不见一滴雨水。 分卷阅读220 蓦然一道明闪划过长空,接着是石破天惊般一声惊雷,龙吟声震四方,大雨即将倾盆而至。 随着滚滚雷声远去,黑暗渐渐消散,阳光洒满大地,祥云中,巨龙口吐雨露,润泽四方。 得他滋润后的粉荷开得更艳,昂起头,随风而动。 巨龙收起狰狞的面孔,缓缓降落,身躯渐渐缩小,绕着粉荷盘旋几圈,复又潜入清泉,顺流而去。 景平二十年,仲春三月,太子朱祁睿大婚。 四月,朱嗣炯留下一道传位圣旨,带着万碧,在三五侍从的护卫下,悄悄出了京城。 此时春风袅袅,吹得百卉盈盈欲笑,但见一池春水在风中荡漾,隔岸杏花似雪、柳丝如雨,恰是风光正好。 一叶扁舟悠然水上,船头二人相偎而立。 朱嗣炯揽着万碧,在她耳边轻声说,“阿碧,三十年、四十年、永生永世,白首相依!” 万碧巧笑嫣然,“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谢谢小天使们一路相伴~~ 推古言连载文,觉得还可以就戳下作者专栏收了吧~ 《痞子相公》 晋王府赏荷宴,赵瑀稀里糊涂从假山上摔下来,幸得王府小厮拼死相救,才捡回一条命。 不想赵家礼教森严,竟以“名节有失”迫她自我了断, 在她认命般赴死那一刻, 苍白的手牢牢握住她手中利刃,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她的心头, 那小厮笑得痞气十足:“多大点儿事,嫁我!” 他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最真心的话。 赵瑀跟着他,从孺人到一品诰命,再到超品国公夫人, 而当初讥讽嘲笑她的人,如今只有跪在地上给她请安的资格。 诚如他当初所言,一世荣光,尽披卿身。 PS:男主没有显赫身世,痞气霸道,外邪内正 女主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温婉端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