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小厨娘》 分卷阅读1 【古言】《娇宠小厨娘》作者:叶枫轻语 文案(c6k6.com): 王爷心有白月光,日日攥着定情信物,孤枕难眠。 “本王发誓此生只爱玉甄一个人”,可自从遇到沈珍儿后赵霁连曾经的定情信物都转手相赠,啪啪打脸。 都说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男人的胃。 沈珍儿一脸娇笑,白月光算什么,先不说是个死人,就算她还活着,她也有信心能从她手里把王爷抢过来。 小贴士:王爷前期装酷,掉马指日可待。 微博关注:@叶枫轻语 食用指南: 1.贪财小厨娘VS腹黑深情王爷 2.朝代架空、HE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珍儿、赵霁 ┃ 配角:王慕、玉河 ┃ 其它: ================== 第1章 鸳鸯宝镜 正值三伏天,空气燥热黏腻。街上行人不多,唯有瑞王府,人头攒动。 鎏金牌匾下贴着红榜告示,招募粗使丫鬟、一等丫鬟、厨娘数名,一时间整个白城的商贾人家都动了让女儿进府做丫鬟的念头。 要知道这位瑞王爷,可不是普通人,十五岁便因战功显赫加封五珠亲王,加上又是皇后嫡子,曾经可是明动整个青平国的显赫人物。可他自从16岁在战场重伤之后,就缠绵病榻,行事荒诞,几次被皇上叱骂,而此次远赴白城,明面上说是避京城暑气,实则也是因为朝堂上开罪了皇帝,被贬黜至此反省。可即便如此,在这个大旱饥荒的年头,即便是不受宠的王府,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平头百姓眼中,进王府当差,意味着下辈子衣食无忧,而如今王府新造之初,正是用人之际。 王府后院,正中央摆了两张红木雕花案台,各有侍者一人执笔站在桌前。左边一排黑压压站了一群花红柳绿的少女,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鲜嫩的快能掐出水来。右边一排稀稀拉拉站了几个饱经风霜的大妈,粗布麻衣的,脸上的皱纹像旱地的裂痕。 管家王福站在桌边,喊道,“下一个,沈珍儿。” 一听叫自己名字,沈珍儿下意识“哎”得应了一声,响亮得像个汉子。她自幼在酒楼里长大,虽说父母爱抚不让她抛头露面,可她自少时起便不爱女工,只喜欢闷头在厨房做菜。酒楼厨师多为糙汉,久而久之,她行事也有些不拘小节,少了些淑女风范。待她反应过来时,边上已经响起低低的笑意。 少女们以为这必定是个面貌粗鄙的农家女,可当她从人群里站出来时,脸上的笑意一下僵住了。 这女子虽然走路大咧咧的,但一双眸子清亮如夜空中的星子,秀丽的峨眉若远山点翠,虽不施粉黛,却面若凝脂,灿若桃花。 自古男子皆慕女子皮相,更别说这位王爷原本就出了名的行事荒唐爱慕美色,这等美貌,站在她身侧已经荣色俱失,更别提与之竞争了。 有少女已经开始绞着帕子面露恨意,可见那人抱着包袱没往她们身边站,却径直站到右边几个大妈边上,惊得眼珠子快掉了下来。 左边是应征贴身婢女,右边是应征伙房厨娘。 这等姿色,竟是来做见不得人的灶前妇? 众人松了口气,而让众人心情大起大落的沈珍儿却浑然不觉,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王府气派的琉璃碧瓦。来王府应征厨娘真是个好主意,这么气派恢弘的宅邸,工钱一定不少,加上她这飞云酒楼宝藏厨娘的好手艺,没准哄得王爷开心,还能捞不少赏赐。 一想到那如山的金银珠宝哗啦啦流进自己口袋里,她就高兴得快飞起来,差点没听到掌事丫鬟的吩咐。 “沈姑娘,王府规矩,请把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供奴婢检查。” “好呢,好呢。”她笑靥如花的把菜刀从包袱里拿出来,又把里面的杂用物品一一抖搂在桌案上。左不过是几件衣服、两块绢帕,唯一贵重的就是绢帕里包着她自小随身携带的一块镜子,镜身通体金色,镜边雕着繁复的鸳鸯纹路,看着精致异常。她自己已经记不清来由,她父母只说是她儿时在郊野的草丛里捡的。 侍者照例抖了抖衣物,见到那面精致的鸳鸯镜时,忍不住在手里多端详了片刻,正准备交还给她,就见原本站在一旁的王总管,一双精明的眼睛一闪,忽然喊了句,“且慢。”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身边,从侍者手中拿过镜子,眯着细眼,仔细端详了片刻,问道,“你这镜子,从何而来?” 沈珍儿虽然觉得古怪,但直视他的眼中并无惧色,“王总管,这镜子是小女幼时无意间拾到的,一直随身携带,不知可有何不妥?” “哦?捡来的?”王福又打量了她两眼,思忖了片刻,没再言语,反而拿着镜子转身去了内院,眼中竟然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欣喜。 沈珍儿一下有些慌了,这王总管莫非是看中了自己的鸳鸯镜,想要占为己有?这可不行。情急之下,她不顾身份的嚷道,“王总管,这是 分卷阅读2 小女的贴身之物,堂堂王府,怎么能随意夺人私物!” 她边说边要追上去,却被一侍从拦住了,“姑娘请稍安勿躁,待王总管心中疑惑解开,自会将镜子归还给姑娘。” 这还能有什么疑惑!分明就是这老头想要中饱私囊!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沈珍儿恨恨的瞪了她一眼,愣是把心里咒骂给吞了下去。焦躁得又站了少顷,恨不得直接打进去时,终于有丫鬟从内院出来传话,她定定的看着沈珍儿,神色庄重,“姑娘,王爷有请。” 此话一出,参加甄选的厨子丫鬟都面露震惊之色。就连沈珍儿本人也有些愣住了,说话忽然有些结巴,“你说,王爷,王爷他要见我?” 丫鬟点头,“这边请。”不等她再言语,就径直引她去内院。 沈珍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只觉得忐忑不安。在茶坊酒肆也不是没见过各种嘴脸的江湖人物,只是这瑞王爷,毕竟是天潢贵胄,这冷不丁的要召见她,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回想起从自己踏进王府开始的种种表现,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合礼数之处,唯一古怪的只有那面鸳鸯镜,莫非,是王爷看上了她的宝贝? 她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王爷天之骄子,身份贵重,怎么可能看得上她这种民间女子随身携带的小玩意? 这王爷莫非真如坊间所言,是个行驶荒唐的好色之徒,只是找个由头,想要对她行苟且之事,想到这里,沈珍儿再也顾不上应征厨娘的小事,她顿住脚,忽然捂住肚子,急急的对丫鬟说,“这位姐姐,小女突然腹痛的厉害,可否先让我如厕以免待会儿在王爷面前失了体面?” 丫鬟显然也没料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面露难色,沈珍儿见状,又“哎哟,哎哟”的叫唤了两句,“不行了,这位姐姐,我真的,真的要忍不住了!” 丫鬟推诿不得,这才急急带她去了处偏殿,她守在门口,沈珍儿寻了处角落的窗户灵活的爬了出去。之前她给一些大户人家送吃食时,听后厨的活计说起这些大宅院偏僻处都会有一两个狗洞,她一一拨开院墙下的杂草,果然很快就找到了个狗洞。 太好了,这下总算有救了。她擦了下额间的汗,俯下身正要钻过去,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沈珍儿回头,就见一个穿着紧身短打,双手抱剑的男人站在身后,连忙提起裙摆站起来。原本等在外屋的丫鬟似乎听到了动静,立刻跑了过来,“沈姑娘,你怎么到这来了?” 她说完朝身边的男人福了下身,“周侍卫。” 沈珍儿目光闪烁,“我刚刚如完厕,不辨方向,一时迷路了,还好碰到这位,这位周侍卫。” 她脸上带着尬笑,见这位周侍卫正看着自己,生怕他反应过来戳穿自己的谎话。 “快走吧,等会王爷该怪罪了。” 沈珍儿求之不得,急忙提裙快步跟上。内院幽静清雅,回廊曲折环绕,杨柳拂风,倒映着一池碧水,行走在回廊间,只觉清凉爽快,如春风拂面。 只是沈珍儿却依然觉得冷汗涔涔。这丫鬟带着她一直行至一处气派的院落才停下来。沈珍儿擦了下汗,抬头就见鎏金牌匾写着明远居三个大字。 寝殿门口有婢女托着盘子从房中退出,“兰心姐姐。”小丫鬟冲她福了福身。 “王爷又没胃口吗?都两日不曾好好吃顿午饭了,这可怎么是好。” 沈珍儿看了盘子,上面放着一碗粳米粥,还有些油炸果子等点心。做工精致,色泽诱人,王府厨子的手艺果然不同凡响,只是不论是粥还是点心,都满满当当的未曾动过,看来这王爷还不是一般的挑剔。 “王爷,沈姑娘来了。”兰心掀开门帘通报后朝她福了下身便退下了。 一进暖阁,沈珍儿就闻到一股上好的龙涎香香味,屋内几面窗户都挂着遮阳帷帐,阴凉中带了些森然,正中间的榻上端坐着一个身着墨长袍的男子,显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瑞王爷,赵霁。 来的路上她一直在猜想这个瑞王爷究竟会是何等面貌,先前就听酒楼的常客说起过,这位瑞王爷,16岁以前一直生长在军营里,原以为是个强壮威武的糙汉,可眼前的这个人,肤白俊秀,束发的样子看起来虽像个文弱书生,但眉宇间却满是英气,让人不由得想起那句诗,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沈珍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谁知目光正跟瑞王爷黑沉的眸子对上,惊觉行为冒犯,连忙福下身去,“民女沈珍儿参见王爷。不知王爷找民女来,有何要事?” 赵霁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自从王福送来鸳鸯宝镜开始,他的一颗心就一直悬着。这些年,他动用王府的人找遍了青平国的山山水水,都不见玉儿的踪影,他一度怀疑她是否已经跟着她的母妃一同葬身汴城河里。只是如今,鸳鸯宝镜乍现,这个人会带给他什么线索,亦或就是他要找的人?他攥了下手,沉声道,“抬起头来。” 沈珍儿惴惴不安的抬起头,就见赵霁黑若点漆的眼睛,牢牢的盯着自己。不怒自威,恐怕就是这个意思吧?这个王爷,究竟 分卷阅读3 在看什么呢?她有些不自在的转了转眼珠,却又不敢垂下头去。一时竟觉得背有些湿透。 她窘迫的样子落入赵霁眼里,一双眸子里虽然藏着不安却依然清亮,细碎的刘海被清风撩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赵霁眼神微动,盯着她又看了几秒,垂下眼,神色里难掩失望。八年光阴,纵使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甚至丢失一些记忆,却无法消磨与生俱来的印记。 他的玉儿,漠北草原最明媚的女孩,额间是有朱砂痣的。那时他尚且年少,跟着还是王爷的父王出兵西北平叛,当时因为联姻交好,楼兰皇室也曾派兵助青平国平叛,而姑母作为使臣也因此得以与父王草原相见。在漠上那数月的日子,快得像光,却深刻的让人难忘。马背上的玉儿,就像漠北的一道阳光,灵动美丽,是他年少时的白月光,心上的朱砂痣。他神色飘得有些悠远,那块鸳鸯镜被他攥在手里,指腹不自觉的摸索着上面凹凸不平的鸳鸯纹路,“霁哥哥,这鸳鸯宝镜,乃我楼兰皇室女子的贴身宝物,只送心爱之人。” 她说这话时笑声宛如沙漠里清脆的驼铃,他仿佛又想起那段云淡风轻的日子。他不是瑞王爷,而只是一个跟心爱的姑娘浪迹草原的少年。 赵霁回过神,盯着沈珍儿的目光里带了些冷意,“这镜子,你是从何得来?”他顿了下,“说实话。” 沈珍儿慌忙答道,“回禀王爷,此镜是民女幼年时在郊外拾到的,没有半句谎言。” 赵霁沉吟了片刻,“你可曾去过漠北?比如,楼兰。” 沈珍儿愣了两秒,她从襁褓时开始就在飞云酒楼,怎么可能有机会过楼兰那么远的地方。 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民女自小生长在白城,没去过别的地方。” 赵霁眸色转冷,“既然是拾到的,便该物归原主,此鸳鸯宝镜,乃我友人之物,”他顿了下,“虽然那友人不知所踪,但总有一天,我会亲自交还到手上,不论,是生是死。” 沈珍儿心里咯噔一下,这块宝镜,虽说是捡来的,但好歹她一直悉心爱护,每天起床都要擦上两遍,总想着真到走投无路就当出去救急,可如今这王爷,随口胡诌了个友人,就要把镜子给夺走,真是太可恶了。她撇了下嘴,心疼的快要抹泪,不行,眼下能不能留下当厨娘还是未知数,少了这块宝镜,她的小金库又要少上一笔大头,怎么能坐以待毙。 她眼睛一转,说道,“既然王爷说是友人之物,那我确实不能鸠占鹊巢,只希望王爷早日寻得友人,物归原主。”她顿了顿,“只是这宝镜陪伴我多年,如今乍然失去,民女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不知王爷能否赐我一物件,权当做民女一点寄托的念想。” 赵霁没吭声,盯着沈珍儿看了看,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好个机灵的女子,竟然趁机想敲诈他一笔。拾到宝镜之事不像作假,也算是托她的福,玉儿的鸳鸯宝镜才不至于丢失,就给她点甜头好了。 “王总管,赏翡翠玉珠一颗。” 沈珍儿喜上眉梢,“多谢王爷。”攥着珠宝盒,诚心叩拜两下,喜笑颜开的退下。 暖阁里,周长生回来复命,“王爷,今天胃口可曾好些?” “不妨事。”赵霁微顿,“长生,今日应征厨娘和丫鬟之人,可有可疑之人?” “暂未曾发现可疑之人,只是……”周长生顿了顿,“恕长生冒昧,不知王爷找刚刚那位沈姑娘是为何事?” 沈珍儿退下前脸上荡开的笑意从他脑中一闪而过,赵霁挑眉,“怎么?这女子有何异样?” 长生犹豫了下,面露难色,“刚才,长生经过后院,见这位姑娘似乎想钻狗洞。” “哦?钻狗洞?”赵霁沉吟了片刻,“长生,你觉得她意欲何为?” “啊?”长生一愣,“这钻狗洞,自然,自然是想逃出去。” 赵霁瞪了他一眼,“本王怎么不知你何时变得这么愚钝?”然后沉声道,“王福,传我令,把这女子留在内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打滚求评论,求点击。 第1章 深夜起风波 沈珍儿抱着包袱跟着王总管行至后院,安顿好行囊时还有些不敢相信,王府居然会留用她当厨娘。先前领着玉珠退出去时,她还忐忑不安。毕竟宝镜之事显然涉及王爷秘事,原以为他会毫不留情的把自己赶走,没想他居然如此大度公正,当真是出乎她意料。 沈珍儿眼前又浮现出赵霁那双黑若点漆的眸子,只觉得又有些冷汗涔涔,这个人,长得如此清朗俊秀,按理来说应该是飞扬明快之人,怎会如此令人心生畏惧? 沈珍儿抱着包袱,心想再捞点油水,就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王府后厨的生活跟飞云酒楼的类似又有些不同,但说到底还是做菜,沈珍儿很快就习惯了。 内厨专做王爷的吃食,人手不多,包括几个打杂的也才六七人。 “你是干什么吃的!洗个菜也能把水给弄得满地都是!” 李管事脾气火 分卷阅读4 爆,爱吹毛求疵,年纪最小的狗顺总被他骂得狗血领头。 年纪最长的婆子金娘长得慈眉善目,手脚却有些不干净,总爱偷偷顺些厨房的饭食带回家。 沈珍儿看到几次,却也不戳破,谁家没本难念的经,她只图相安无事的赚点银子,不想多生之节。 每到饭时,小厨房都像打仗似的,气氛紧张。 王爷最近一直食欲不振,李管事惴惴不安,生怕王爷何时迁怒到自己头上,火爆的脾气比起平时更是添上三分,厨房一众个个绷着跟筋,打起十二分小心干活。沈珍儿只是个帮厨,很多时候不是在切菜,就是在洗菜摘菜。虽然每天看到从明远居撤下的吃食,都会觉得太过浪费,可是堂堂王府又哪里容得上她插嘴。 天家人自幼锦衣玉食,自然不会懂普通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的疾苦。晚上她躺在瑞王府后院简陋的硬床上,辗转反侧,旁边的人都已经睡着了,可她还是没有半点睡意。 女子待到及笄便要准备出嫁。自从父母四处给她物色人家开始,她就觉得烦躁不安。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媒婆给她物色的无非就是跟她家门户相当的茶馆、米铺的儿郎,可小小白城,适龄的除了东城张家的傻儿子,就是西边李家落榜消沉的次子,长相粗陋不说,一个个耽于市井,一股小家子气,哪里值得托付一生? 她想找的男儿,应该如那书中所言,是顶天立地、为国尽忠的有为青年,而那样的男子,应该在汴京,在青平国都城里效力才对。 她摸了摸干瘪的荷包,究竟还要多久才能攒够去汴京的路费? 深夜的王府寂静得落针可闻。沈珍儿百无聊赖的四处闲逛。夜色中的瑞王府,除了有几个巡逻的侍卫时不时走动的脚步声,安静的几乎落针可闻。 担心被侍卫发现行迹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沈珍儿踏着小径,踱步到幽静的明湖边。时不时响起的蛙声更衬托出夜的幽静,她挑了块光洁的石头随意坐下,抬手拂了下鬓间的碎发,露出自在的笑意。如此夏夜,一池清亮的碧水在眼前,她玩心骤起。四处张望了下,然后动作迅速的脱掉鞋袜,露出一双白嫩的玉足。透心凉的湖水漫过脚尖时,沈珍儿快活得闭上了眼睛,“真舒服啊。”一双小脚,因为没有缠足,灵活的像鸭子划水似的在湖面掀起一道道波浪。 兴致来了,忍不住哼起小曲,“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寝殿里,赵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天刚得到的宝镜此时被他放在枕边,手指不自觉得又摩挲了下镜身上的花纹,抬手翻转过来,镜面却是合住的。没人知道,楼兰王室的宝物,鸳鸯宝镜,其实有两块,可分可合,当初他跟玉儿各执一块,如今镜面重圆,人却没有重聚。 玉儿,你究竟在哪?是否还活在这世上? 思至此处,他睡意全无,加上白天没怎么进食,索性披衣起身,推门出去。侍卫见他走过,跪下行礼。他沉默的点头,径直穿过画廊,行至石径。他素喜明湖的幽静,此时远远见垂柳迎风摆动,更添几分兴致。只是刚走到湖边,就听见清脆的哼曲声在夜空里荡开了。 他顿足一看,月色下,一个粗布罗裙的少女,正露出玉足坐在湖边戏水,那自在的笑容,没来由得让他想到了初春刚化的雪水,御灵泉汩汩的清流。 他微怔了怔,认出是早些天被他留在后厨的沈珍儿。那日她行径古怪,他虽把人留下,却一直命长生留意她的举动,只是接连几日也未见她有何异动。湖光月影在前,他有些犹疑,面前这个面露赤子之心的女子,当初想要逃出王府,是否当真怀了异心? 他沉声道,“大胆奴婢,竟敢夜半在此笙歌。” 沈珍儿原已经哼完一曲,抬脚在石头蹭干净水渍,正准备穿上鞋袜,一听这威严的声音,又瞥见瑞王爷站在此处,再顾不得穿鞋,着急慌忙的站起来,扑通一声跪下,“请王爷赎罪,奴婢自小在酒楼长大,没见过世面,见王府如此美景在前,且月色正好,一时忘乎所以,深夜扰王府清净,请王爷赎罪。”边说边把一双光溜溜的玉足往裙下藏了去,却还是落入了赵霁的眼里。 纤纤玉足,美人柔夷,他只觉得那抹白色有些刺目,面露不悦,“可知王府规矩,半夜不能笙歌,明日自去王福那领罚。” 王府一说领罚,自然是罚钱,沈珍儿有些泫然欲泣。这都干了多少天活了,工钱还没见半个影子,就被活生生要被克扣,这不是白忙活了吗?这可不行。 见赵霁举步要走,沈珍儿急急的叫住他,“王爷!” “还有何事?” 沈珍儿顿了下,“奴婢初来乍到,不懂王府规矩,王爷罚奴婢也是应当,只是最近酷暑难当,奴婢听闻王爷晚上未用晚膳,此时定然饿了,能否让奴婢为王爷做顿可口的夜宵,权当是将功抵过。” 赵霁饶有兴味得看向她,这奴婢不仅容色出众,还有些机灵,能察人之所需,只是,这般容貌和机灵劲要用在对的地方才好。他冷然道,“本王不饿,不用你枉费这心思 分卷阅读5 。” 他刚抬步要走,就听见五脏庙“咕”得一声,在这安静的夜里异常刺耳。赵霁定在那,颧骨突突的跳了跳。他瞥了跪在地上的沈珍儿一眼,然后故作镇定的咳了一句,“你方才说你从小在酒楼长大,可是有白城第一食府之称的飞云酒楼?” 沈珍儿死咬了下嘴唇,才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一丝笑意,“是的,正是飞云酒楼。” “既是如此,便让你露上一手,要是入不了本王的口,本王可要数罪并罚,小心你这条小命。” “是。”沈珍儿嘴上答得维诺,心里却笑开了花。只要给她机会下厨,还愁挽回不了那点月钱? 赵霁极少来后厨,对厨房的记忆还停留在少时,玉儿带他去军营伙房偷鸡腿的情景。军营的伙房,就是一个帐篷,一搭的柴火,不比王府内宅,厨具食材应有尽有。 “请王爷坐着稍等片刻。”沈珍儿动作麻利的给他搬了条凳子,习惯性的想用袖子擦一下凳面,意识到王爷正看着,又别扭的缩回手,讪笑了笑。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赵霁就闻到了一股扑鼻而来的饭香味,食欲一下就被勾了起来。可见沈珍儿端上来的只是一碗普通的炒饭,眸色又沉了下去。 他素来不喜这种油腻的食物,站起来,冷哼了一句,“本王还以为你能做出什么花样,如此简陋的吃食也敢拿来邀功,这个月的月钱可以不用领了。”说完,大步一迈,就要走出去。 “王爷请留步!”沈珍儿急急嚷道,“这不是普通的炒饭,乃奴婢特制的莲香荷叶什锦饭,连素来不食米饭的知府大人都赞不绝口,王爷只要尝上一口,若仍然觉得难以下咽,奴婢愿意任凭王爷发落。”先前就听管事的说过王爷不喜油腻,但她做的炒饭,用的是独门配方,她有信心能让这挑剔的王爷满意。 赵霁顿住脚,“哦?本王竟不知,你还有这么大的本事?”他拿起勺子,正要试上一口,手上忽然一顿。沈珍儿古怪得看着他,就听房顶传来微不可查的踏瓦声,赵霁冲她使了个眼色,捡起一块烧火石运气往上一扔,就听见“嘭”得一声,房顶裂开一个大口子。沈珍儿慌忙往边上一躲,还没待她看清人影,就见一道剑光快如闪电的晃过,盘子上的莲香荷叶什锦饭被他的脚风一扫,伴随着盘子的碎裂声,悉数撒落在地上。 我辛辛苦苦做的炒饭!沈珍儿虽然心疼不已,但这种情况下,显然是保命要紧,她害怕的缩到角落,只见那黑衣人身形如风,手执长剑步步逼近,原以为瑞王爷只会纸上谈兵,没想到身法也十分灵活,他连连躲开黑衣人的杀招,身形一闪,掀了厨房里的菜篮子,一瞬间萝卜土豆滚了满地,沈珍儿缩在灶台边上,被一颗萝卜正好砸住脑袋,不由得“哎呦”大叫。黑衣人身材魁梧,但身形却异常灵活,使得一手中原少见的功法,剑在他手中近似于砍刀。赵霁虽然武功不弱,但毕竟手中没有兵器,他右手一顿,眼看就要被剑峰滑过,就听“嘭”了一声,黑衣人身形突兀得顿住,他回头见沈珍儿正举着根粗壮的烧火棍,又要朝他身上砸去,当即长剑一挥,粗壮的烧火棍登时被劈成两半。沈珍儿“啊”得大叫一声,急急退了两步。眼看那黑衣人挥剑要朝自己砍下,千钧一发之际,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剑光。 “当”一声,黑衣人被震得退了几步,周长生挡在她前面,然后长袖一挥,喊了一句,“王爷,接剑!”情势忽然急变。握住剑的赵霁反守为攻,剑法如行云流水,黑衣人见情势不妙,旋身就要跳窗逃出,却被长生抬脚一踢,登时重重的倒在地上。长生趁机反手扭住他的手脚,又找了根粗麻绳将他牢牢捆住。 黑衣人被他扯下,露出一张粗鄙的脸,乍一看长相跟青平国人无异,只是毛发异常浓密。 赵霁朝长生使了个眼色,长生立刻心领神会,用力撕开他的衣服,胸前立刻露出大块黑色纹身。凑上前一看,竟是黑熊的团案。当今天下三分,漠北除了楼兰一国以外,还有日益壮大的柔邑国,其族人,以黑熊为图腾,男子皆爱在胸前用血纹上黑熊刺身,以示勇武。 赵霁眯了眯眼,眸中微带冷意。竟然是柔邑人。 长生一脚踩在他胸前,恶狠狠的说,“好大的胆子,是谁派你来的!快说!” 那黑衣人闷哼一声,梗着脖子不发一言,只见他唇角微动,长生立刻攥住他的下骸一扭,那男子猛咳了两下,一个药袋登时被吐了出来。“好小子,有气魄,再敢使什么花招,小心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边说边又踩上一脚,“快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这男子依然仰头不吭一声,长生正束手无策,就见沈珍儿忽然眉毛微挑,脸露灿笑,“王爷,不如让奴婢给他点颜色瞧瞧。” 赵霁挑了挑眉,没吭声,好整以暇的看她想玩出什么花样。想到这可恶的黑衣人居然敢打翻了自己辛辛苦苦做的什锦饭,沈珍儿心里就觉得窝了一肚子火。她走到灶台边,拿出几根大葱,摘掉有土的部分,然后蹲在黑衣人旁边,直接把葱头插进了他鼻孔里,一边一根,不消片刻,那黑衣人便觉得鼻痒难耐,然后阿嚏阿嚏的打起喷嚏,一抹清泪 分卷阅读6 哗啦啦的留了下来,沈珍儿勾起坏笑,“别哭别哭,这才刚刚开始呢。” 只见她又从灶台上拿来一根早上剩下的鸡毛,捏着鼻子,脱了他的鞋袜,然后用鸡毛,在他脚底轻轻挠了又挠。“啊呀呀,啊呀呀!”黑衣人虽然被绑着却在地上四处打起滚来,他脸上挂着泪但又痒不可耐的啊啊直笑,真真是又笑又哭,看得长生都有些呆了。抬眼看向王爷,那双眸子虽依然黑沉,但明显也起了些波澜。 黑衣人终于受不了这种折磨,歇斯底里的嚷道,“我说,我说!” 沈珍儿恨恨的踢了他一脚,“快说!” “是可颂大王,是可颂大王让我来瑞王府偷盗青平国兵防图,并让我见机刺杀瑞王爷。” 可颂大王乃柔邑国国君,年轻有为,这些年,他在漠北秣兵历马,时不时就派兵侵犯青平国边境,乃青平国心腹大患。这些长生都清楚,只是这兵防图,又是从何而来?长生莫名其妙,抬头已见王爷眼中露出点点寒光。 可颂王竟然敢公然派人夜半刺探青平国王府,若不将此人杀之以示警告,柔邑人简直要不把堂堂瑞王府放在眼里。长生攥着剑,正等王爷吩咐,却听他冷声道,“长生,把人给我带下去,好生看管。” 忙肃然应道,“是。” 第1章 将功抵过 一踏入书房,赵霁锐利的眼睛就将房中大小物件扫了一遍。原本放在笔洗上的毛笔掉在地上,书架上整齐码放的几本藏书移了些位置。瑞王府虽然谈不上铜墙铁壁,但也守卫森严,这刺客显然是一顶一的高手。赵霁伏案坐下,目光有些缥缈。 这柔邑的可颂王乃是这两年才登上大王之位,野心勃勃,要不是青平国国力强盛,只怕他早已动了挑起战火的念头。只是这兵防图乃青平国宝物,得之则进犯青平国,如入无人之境。这等重要之物,历来都被藏在国君寝殿或其他隐蔽之处,这可颂王,为何会一口咬定在他手中? 赵霁曲指敲了敲案牍,百思不得其解。长生自小跟着赵霁长大,深知他思考时不喜人打扰,正要退出门去,就见门口沈珍儿端着盘子站在门口,正冲他笑。 “夜已深了,沈姑娘怎么还不歇息?” 绕是周长生问这话时压低了嗓子,在这寂静得夜里还是轻易的传到了赵霁的耳朵里。他揉了下眉心,透过半掩的门缝,就被沈珍儿脸上绽开的灿笑给刺了一下。想起她刚才逼供刺客的损招,他嘴角不自觉的微勾,好奇她这古灵精怪的脑袋就想出什么新花样,扬声道,“长生,让她进来。” 沈珍儿原本只想让周侍卫代为呈送,冷不丁听到王爷的声音,一颗心忽然就咯噔一下。刚刚回厨房,她思前想后,怎么都不甘心明天老实的去王总管那领罚,用残存的食材,做了碗清淡的莲花荷叶粥。 她一进房内,赵霁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你端的是何物?” 沈珍儿故作镇定的跪下,“王爷,奴婢想方才王爷独战刺客想必耗费了不少体力,斗胆又重新为王爷做了碗莲花荷叶粥。” “莲花荷叶粥?”赵霁此时虽已感觉不到饿意,但却被香味勾起食欲,沉声道,“端上来。” 赵霁尝了一口,不似寻常粥那般清淡无味,反而香甜双口,他又吃了两口,才放下勺子,眯起眼道,“方才你护驾有功,说吧,究竟想要何赏赐?” 沈珍儿没想到王爷会这么轻易看穿自己那点小心思,垂着眼,老老实实的说,“保护王爷乃奴婢分内之事,不敢图任何赏赐。只求,”她顿了下,“只求王爷能赦免方才在湖边惊扰之罚,将功抵过。” 赵霁微哂,“不过是罚几两月钱,竟让你如此劳神。” 沈珍儿面上一窘,心下却暗自腹诽,你堂堂王爷,自小锦衣玉食长大,自然不知民间疾苦。 赵霁盯着她,见她虽低着头,但嘴角却明显有些瘪着,忽然起了作弄之意,“既是分内之事,又何来功过相抵只说,本王念你年幼,且办事机敏,这几日府中将有不少宴会,你既喜欢哼曲,便随礼乐学上两天,与众人献舞一曲,权当抵罚了。你可服气?” “献舞?”沈珍儿窘然,还以为会罚做一些挑水砍柴之类的体力活,这王爷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她硬着头皮答道,“王爷,奴婢生性粗鄙,从未学过歌舞,只怕倒是拂了王爷的面子不说,还扰了王爷和诸位客人的雅兴。” 赵霁抿唇,“既是惩罚,自不能挑你擅长之事。你届时只要好好表现,本王自不会吹毛求疵,让你太过难堪。” 沈珍儿领命退出门去,长生立在门口,面露疑惑。 “长生,你是否有话想问本王?” 长生摸了下脑袋,“王爷,为何要让沈姑娘去表演歌舞,万一演砸了,岂不是让在座宾客看王爷笑话。” 赵霁摆弄了下案台的毛笔,“无妨。原本就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不过是来我府中探探虚实,看本王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言失了圣心,哪里会关心什么歌舞。” 分卷阅读7 这两日沈珍儿的日子过得很难过。她久在后厨,为了干活方便,素来粗布罗裙惯了,冷不丁穿上这些轻薄的舞女裙装,只觉得浑身不自在。那领班舞女异常严格,昼夜不停的训练,好不容易熬了两天,终于到了献舞那日,她只期盼赶紧完成任务,早日睡个好觉。 自从王府开始接受拜帖,连续几日,王府里都日夜笙歌,不仅是白城的知府,还有临近几个地方的知州,巡抚,都陆续登门而来。这些人久居官场,个个八面玲珑,虽听闻瑞王爷失了圣心,但明面儿上都只道是出来消夏避暑,毕竟天潢贵胄又是皇后嫡子,圣心难测,该做的脸面还是要有的。 夜里,王府不似平时那般沉静,灯火通明,歌舞丝竹之声不断。赵霁端坐在主位,擎着酒杯,面色微醺,怀里搂着位娇美的娘子,是久居后院的妾室,刘美人。 美酒佳人在前,在座官员皆红光满面,心道,这瑞王爷果真如传闻所言,殚于享乐,行事轻佻,喜好美色。 “来,来,诸位再饮一杯。”赵霁举杯,又一口饮下。 酒宴正到高潮处,丝竹声又起,他拍掌,“上歌舞。” 一群美艳的舞女翩然而上,站在最末的沈珍儿有些紧张的攥了下裙子。她抬眼见赵霁那双微醺的眼睛从自己脸上扫过,一咬牙,心想非要使出浑身解数不可,不然跳砸了,还不知这变态王爷想着什么法子整自己。 乐声起,她长袖一挥,随琴声起舞。 刘美人殷勤的端起酒壶想给赵霁添酒,却见他端着酒杯的手似乎顿住了。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大厅中央,一群舞女翩跹转动,舞姿绝美,但正中间,一个荣色出众的女子虽然笑容有些僵硬,但俯仰之间,动作如行云流水,细腰隐隐绰绰,纵身轻跃起,身形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一下有些看呆了。 赵霁擎着杯子的手顿了好久。一个声称从未学过舞蹈的人,竟然能在两天之内练出如此风姿,如果不是天赋异禀,就是幼时有过习舞经历。 可这沈珍儿,口口声声说自己从小生长在酒楼,从未习过歌舞,那就只能是前者。赵霁抬手把酒杯放在案上,方才还有些迷离的眼神,透出几分惊喜之色。 好不容易一曲舞毕,沈珍儿急急退下,只觉得浑身上下酸软难耐,连饭都顾不上吃,就一把瘫在床上。 好心的婆子金娘给她端来吃食,“珍儿丫头,不吃饭睡怎么成呢?快起来,快起来。” 沈珍儿有气无力的说,“金娘,我累都累惨了,实在不想吃,麻烦帮我端走吧。” 金娘用力拍了下她的背,眼中闪现出难掩的喜色,“傻丫头,不吃点东西,等下王爷的赏赐下来了,你可没力气谢恩了。” “赏赐?什么赏赐!”沈珍儿蹭得一下爬了起来,先前疲惫一扫而光。 “真是个小财迷。”金娘抿起嘴,“我听管事的说,你今晚在晚宴上的舞蹈,艳惊四座,被诸位大人赞不绝口,王爷面上有光,可不要赏赐你一二吗?” “我跳得有这么好吗?”虽然练习时领舞的舞娘也曾夸赞她天赋异禀,舞姿出尘,但她以为这只是做先生的鼓励学生的套话,没想到自己舞得真的如此出众,一时间高兴得在床上打起滚来。 这狗屁王爷,看他以后还能不能让自己出丑,多了这项技能傍身,又能得些赏赐,她高兴地简直要飞起来了。 可是说好的赏赐并没有来。沈珍儿高兴得吃了大碗饭菜,望眼欲穿的等到深夜,也没听见王总管进来发放赏赐。这个冷面王爷,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的把这次的表演当做将功抵过,表演得这么出色也不见额外赏赐,真是吝啬。 沈珍儿气得咬了咬被子。 第二天她就果断罢工了,借口家中有事,睡到日上三竿后,回了趟飞云酒楼。 柜台前,哥哥沈天赐正一边记账一边拨弄了算盘,一见沈珍儿立刻揪住她的耳朵,“好个沈珍儿,攀上高枝做了王府厨子,连家都不回了,知不知道爹娘可想你的紧了?” 虽然知道哥哥没用力,沈珍儿还是“哎呦,哎呦”得叫唤了两句,“我这不是王府事多没空回来吗?”待耳朵被他松开,又撅起嘴道,“再说了,爹娘到底是想我,还是想我回来好早点把我嫁出去,还两说呢?” 沈天赐忍不住敲了下她的头,“爹娘还不是为了你好?” 店里忙碌,听哥哥说爹娘外出采买,要明日才回,沈珍儿在后厨跟伙计们打了声招呼,便准备回王府了。正准备走,沈天赐提了个食盒,忽的叫住她,“店里人手不够,正好你顺便帮我把这送去天香楼,那里客人正等着呢。” 沈珍儿白了他一眼,嘟囔道,“难得回来一趟,就见不得我清闲。” 天香楼是出了名的烟花之地,每次一走到门口就能看到一群涂脂抹粉的风尘女子扭住腰肢站在门口揽客。沈珍儿之前也来这送一两次,轻车熟路的摸上楼,对了下房间号,敲开门,嚷道,“飞云酒楼送吃食。”有小厮立刻走了上来,沈珍儿站在门口,见屋子里坐的两个嫖客正笑眯眯对彼此怀 分卷阅读8 中的女子上下其手,不由得觉得厌恶,拿了银钱,扭头要走,忽然听人叫住了她。 “这不是飞云酒楼的沈珍儿吗?” 沈珍儿回头,跟她说话原来是知府,郑大人。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差点没认出来。 毕竟是官老爷,她脸上露出别扭的笑,“郑大人,真是巧了。” 郑大景打量了她一眼,笑眯眯的说,“珍儿姑娘如今越发出挑了,昨夜在王爷府上,惊鸿一舞,本官差点没认出来。” “郑大人过奖,民女不过是赶鸭子上架,才在各位大人面前献丑了。” “珍儿姑娘过谦了,”郑大景顿了下,双眼微眯,朝前走了一步,“如此佳人,怎可在厨房埋没?不如……”他忽然一把抓住沈珍儿的手,笑眯眯道,“从了我可好。” “郑大人,您喝醉了!”沈珍儿嫌恶甩开他的手,慌不择路的往后退了两步,不想被门槛绊了一下,砰的一声跌倒在地上。 “珍儿姑娘,本官只有妾室五人,入了我府中,你就是六姨娘,本官一定好好宠你,保你不受人欺负。”他说着就要期身上来,沈珍儿一脚踹过去,郑大景被踹中心窝,立刻变了张脸,“沈珍儿,你一个小小厨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拿下!” 小厮一听立刻就要上来扭拿沈珍儿,沈珍儿站起来正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眼前忽然有身形一闪,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嘭”的一声,那小厮已经被人揣倒在地上。 熟悉的身影,不是长生,还会是谁? 下一秒,她就听见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本王的人,我看谁敢动。” 第1章 得罪人没商量 沈珍儿抬起头,就见赵霁一身玄色长袍站在那,薄唇紧抿,眸中透着冷意。明明是见惯了的表情,却头一次觉得透着股亲和的魔力。 她急急站起身来,一时竟忘了规矩,只是哑然的叫了句,“王爷。” 赵霁扫了她一眼,盯着郑大景,面无表情道,“郑大人,好雅兴,看这情形似是预备把本王的厨子也带回府中吗?” 一见是瑞王爷,郑大景不敢造次,脸上露出讪笑,“王爷言重了,下官不过是吃多了些酒,无意间在此时见到珍儿姑娘,便开了个玩笑。” “如此便好。”赵霁神色稍霁,扫了下屋中的莺莺燕燕,“既然有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陪着大人,春宵一刻值千金,本王便不打扰大人雅兴了。长生,我们走。” “是。”长生应了一句,经过沈珍儿时,伸手拉了她一把,“王爷还等着吃你做的莲花荷叶粥呢,还不快跟上。” 沈珍儿看了眼那阴气沉沉的郑大人,“哦”了一声,连忙急急跟上。 赵霁一路上不发一言,浑身散发着冷意。沈珍儿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生怕惹怒了这座菩萨,毕竟方才他可是如天神降临般救她于水火,她自然要小心伺候,只是这王爷,也不知道生得哪门子的气,明明自个儿都爱流连这烟花之地,莫非见别人去还恼了? 尚未到饭时,回了王府,她虽知方才长生说王爷等她做莲花荷叶粥只是为了替她解围,但还是低眉顺目的小心询问,“酷暑难当,王爷走了那会子路,想必累了,是否需要奴婢去厨房备点祛暑消夏的吃食?” 赵霁瞥了她一眼,神色不悦道,“还不快去。” “是。”沈珍儿忙唯唯诺诺的退下,心下却早把他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 天气依然闷热,她手脚麻利的做了碗冰糖姜蜜水,担心又被这挑剔王爷怪罪,端着盘子急匆匆的往书房走去,谁知刚到门口,就被长生拦住了。他伸手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等等。书房的门大敞着,她往里面一瞅,就瞥见一个簪着碧色赤金步摇,身着藕色绸裙的美貌女子站在房中,她手里摇着扇子,眸中情意流转,可不就是昨日晚宴上坐在王爷怀中的刘美人吗? 听说以前也只是个卖身葬父的可怜女子,不知用什么手段迷惑了王爷,被他带回府中,因她身份低微,素来被皇后所不喜。只因瑞王爷尚未娶妻,也无侧妃,所以后院琐事,几乎都是由刘美人做主。而她住的院子,也是紧邻明远居的风水宝地,荟芳斋。 “王爷,妾身听闻您最近一直不思茶饭,恐是这北地饮食不合口味,特地亲自下厨,给您做了咱们京城的小食藕粉丸子,您看是否还入得了口?” 她嗓音婉转若莺啼,甚是动听悦耳,沈珍儿想,若自己是名男子,只怕早被这娇滴滴的声音酥得化作一滩烂泥,只能任凭她拿捏了。可惜这刘姨娘,虽说相貌出众,脑子却不甚灵光,这么大热天,做藕粉丸子,若她是王爷,准要翻脸。 果然,赵霁只是看了眼那精致的碗碟,却没动筷子。感觉他精明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沈珍儿不自觉得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赵霁嘴角含笑道,“应娘果然好手艺,这藕粉丸子只怕不比那飞云酒楼的头牌厨子差,只是本王刚刚已经吩咐厨房做了解暑汤,这 分卷阅读9 可如何是好?”他顿了下,扬声道,“还不快进来。” 沈珍儿心知此时进去,必被这刘美人怨恨,心中虽千万个不愿,奈何上命难违,只好端着盘子进去,福了福身道,“王爷,这是刚做好的冰糖姜蜜水。” 乍一看沈珍儿那张脸,刘美人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愣了两秒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昨日晚宴上那个舞姿出尘的舞女吗?她绞了下手里的帕子,面露恨意。原以为不过是戏园子里的下贱坯子,没想到居然是养在自家后院的狐媚子,脑子里闪过昨晚王爷那面带惊喜的眼神,她咬了下牙,收起情绪,使出惯常的伎俩,“妾身自知出身低微,蠢笨粗陋,独独只会做些吃食,讨王爷欢喜,记得当初在汴京,王爷可是最爱吃妾身做得藕粉丸子,怎么这才几日,就如此厌弃了,莫非王爷,已经恼了妾身?” 她这话时,声音凄凄切切,带了些哭音,末了,还用帕子拭了下眼泪,真真是我见犹怜。 “好端端的,哭什么?”赵霁站起身用帕子替她擦了下未干的泪,哄道,“本王怎会恼了应娘,不过是方才在外面晒久了日头沾染了些暑气,只想吃些流食罢了。” 刘美人趁机钻入赵霁怀中,斜眼瞥了下沈珍儿,酸溜溜道,“我看王爷并不是只喜流食,而是喜欢上了这奴婢,只因她昨夜莺歌燕舞,狐媚了王爷。” 她这话半带试探,半含娇嗔,谁知瑞王爷却恼了。 “放肆!”赵霁推开她,眸中带了冷色,“再敢胡言乱语,就给我立刻滚回房去。”他说这话时,浑身散发出肃杀之气,连立在一旁的沈珍儿都自觉地的缩了下脖子。 刘美人自从入王府以来,从没受过这等责骂,哭得更厉害了,“王爷,妾身只是说句玩笑话,未曾想冒犯了王爷,妾身知错了。” 赵霁面色略显缓和,“既是知错,以后需当谨言慎行,不可再轻易造次。”他顿了下,“至于你做的这藕粉丸子,既是你亲手做的,自不能浪费,沈珍儿……” 原本还在装傻的沈珍儿连忙应道,“王爷有何吩咐?” 赵霁看了她一眼,“本王就将这吃食赏赐给你,也算是全了应娘的一片心意。” 沈珍儿见那刘美人含泪的眼里充满了妒意,心中万般不愿,可见赵霁那双漆黑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又想出什么法子折腾自己,只好认命道,“奴婢谢王爷恩典。” 直到出了明远居,她才觉得松了口气。这刘美人不知哪根筋抽了,居然怀疑王爷看上了自己,真真是蠢笨无比,平白无故还害她也差点被王爷迁怒。赵霁那双漆黑的眸子从她眼前一闪而过,这王爷还真是喜怒无常,明明那么宠爱这刘美人,怎么为了点小事说翻脸就翻脸,真真是伴君如伴虎。 沈珍儿端着藕粉丸子回了住处,刚推开门,谁知撞见金娘正偷偷往篮子里装昨晚今早吃剩的菜,不由得顿住了。金娘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回来,一时脸上露出难堪之色,“那个,珍儿,我这是……” 沈珍儿大剌剌的笑了笑,“金娘,你放心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又是这样的大旱年月,我不会说出去的。”她说完把藕粉丸子又递了过去,“这是刚才王爷赏的,正巧我也不想吃,索性你也一同拿走吧。” 金娘虽然一把年纪了,见过许多风浪,但见她说这话时目光澄澈,不像有半分作假,眼里隐隐泛出感激的泪意,她拉住她的手说,“好姑娘,金娘有难以言说的苦衷,谢谢你能体谅。” 她说完把藕粉丸子放进篮子里,罩上一块薄布,这才提了出去。 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沈珍儿有些累了。好在今天请了一日的假,索性躺在床上睡上一觉,谁知迷迷糊糊正要神游太虚之际,外面忽然传来的斥骂声,伴随着还有碗碟碎裂的尖锐声。她翻了个身,用被子闷头原本不想去理,可隐约中却似乎听到金娘的声音,忙“蹭”的爬起来,穿上鞋袜快步出去。 果然,刚走到后院,就见金娘簌簌发抖的跪在地上,旁边碎了一地的盘子,精美的吃食更是撒的满地都是,而刘美人带着几个丫鬟面目不善的立在边上,正兴师问罪。 刘美人边上的丫鬟一见沈珍儿,就低声提醒道,“主子,沈珍儿来了。” 想到刚才王爷因为她的原因居然叱责了自己,刘美人心里窝了一团火,横了她一眼,怒道,“沈珍儿,你好大的胆子,还不给我跪下!” 沈珍儿心知上下有别,盈盈跪在地上,眼神里却毫无惧色,“不知奴婢有何事开罪了美人?” “何事?”刘美人冷笑,“这藕粉丸子,明明是方才王爷赏赐给你之物,你居然敢随手送给这个手脚不干净的贱婢,你说你是不是好大的胆子!” 沈珍儿嘴角噙起笑,“美人恐怕是听岔了,王爷只是说,此乃美人亲手所做糕点,特地赏赐给奴婢,却并未说要奴婢亲自食用,既已给了奴婢,奴婢赠与金娘有何过错?更何况今日天气炎热,奴婢有些不思茶饭,这藕粉丸子久置易坏,若不及时食用,恐辜负了王爷和美人的一番美意。” 没想到 分卷阅读10 一个伙房丫鬟,竟如此伶牙俐齿,刘美人一时语塞,把牙咬得咯咯直响,直到边上丫鬟又凑到她耳边耳语了两句,脸上才复又露出得意之色,“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就算赠藕粉丸子你并无过错,那我问你,你明知这金婆子偷盗王府食物,不仅知情不报,还赠与吃食助纣为虐,此包庇纵容之罪,你可还敢抵赖!” 沈珍儿不慌不忙答道,“美人口口声声说金娘偷盗食物,可这些吃食都是平时内厨剩下拿来喂狗的玩意儿,”她顿了下,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转出些笑意,“莫非美人是说,王爷的吃食与狗并无二致?否则怎会怪罪金娘偷盗之罪?” “你!你!!”刘美人被气得七窍生烟,口不择言的嚷道,“我哪有这个意思!” 沈珍儿嘴角含笑,“美人贤德明理,自然没这个意思,既然如此,奴婢们还要准备吃食,就先行告退了。”她说完拉起金娘,就往内厨走去,只剩刘美人攥着帕子,恨恨得快攥出血来。 第1章 升官发财 赵霁背手立于庭前,空中信鸽飞起又落下。 长生足尖轻点,抓住扑腾的鸽子,取下脚上的信笺递给赵霁,他打开信笺,眉头微蹙。 长生问道,“王爷,皇后娘娘那边是否有什么消息?” 赵霁抿唇,“母后虽被禁足,但亲信尚在,宫中并未有失窃的消息。” 长生焦急,“既是如此,为何还会有人谣传青平兵防图在王府之中,莫非是有人故意散布谣言,想加害于王爷?” 赵霁沉吟片刻,“长生,你可还记得咱们离京之前,父皇颁下的那道圣旨。” 长生想了想,“皇上命威武将军带兵赴西面担任守卫之职。” “这两年父皇频繁更换军营里的将领,调动边境及京城大军,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他顿了下,目光中凝重,“如是有意,只怕这兵防图,早已不在我青平皇宫之中。” 长生神色大变,手不自觉的握紧剑柄。如若兵防图落到敌国或狼子野心之人手中,只怕青平国这数十年的安宁将不复存在。 赵霁似乎在思索什么,沉吟片刻,问道,“那刺客,最近可有何异样?” 长生摇头,“这几日,我夜夜盯着,未见有人靠近看守的院中。” “你小心提防。” “是。”长生抱剑朗声应道。廊下清风连连,见王爷眉头微展,忍不住问道,“王爷,可是还有何喜事?” 赵霁看向远方,淡淡道,“王家表弟要来白城了。” “王少将军?” 长生眼前浮现出那张飞扬跋扈的少年郎面孔。这王家,乃皇后的母家,世代戎武,当初护卫今上登上帝位,立下汗马功劳,亲赐将军府,官拜一品侯,而这王少将军,乃王大将军独子,虽生性骄纵,却年少有为,很是让人敬佩。 他纳闷,“王少将军不是跟老将军一块镇守边关,怎会此时有空过来?” 赵霁微顿,“最近北地大旱,流寇四窜,他奉旨围剿。” 长生明白过来,面露笑意,看来,王府又要热闹起来了。 荟芳斋中,自从那日被沈珍儿给气到,连续几日,刘美人院中的下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不小心惹怒了这位厉害主子。天气闷热,刘美人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一股气上来了,“哐当”就摔碎了一个精致的花瓶,“好个可恶的丫鬟,居然敢当众让我下不来台,不就是个伙房里的粗使厨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看我不想办法刮花她的脸!” 眼看这刘美人又要摔碗碎碟,素来机灵的贴身丫鬟连忙劝道,“主子莫生气,区区一个厨娘怎能比得上主子的天香国色。”她顿了下,又徐徐说道,“更何况,这沈珍儿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养在王府里的厨子,主子何不索性把她从后厨要过来?只要进了咱们荟芳斋,任凭她有千般本事,到时还不是任凭主子拿捏了。” 刘美人一听,刚才快瞪出来的眼珠子立刻泛出笑意,“就数你机灵。” 沈珍儿是王爷内厨的人,要想要人得先从王爷处下工夫,午后,她便让小厨房备下冰糖姜蜜水,带人袅袅踱至明远居。 “妾身参见王爷。”刘美人盈盈福了福身。 屋子里燃了龙涎香,赵霁正立在书案前执笔写字,抬眼道,“应娘又是做了什么吃的,这么大的日头,眼巴巴的送过来?” 刘美人娇羞一笑,“上次内厨做了冰糖姜蜜水,甚得王爷喜爱,妾身特地问小厨房学了,特送来给王爷品尝。” “厨房闷热,慧娘原不必如辛劳。” 刘美人执绸扇边给他扇风,边柔声道,“只要王爷欢喜,妾身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她顿了一下,忽然用绢帕拭了下眼睛,“只要王爷原谅妾身上次失言之罪便好。” “应娘贤良,乃本王之福气。” 刘美人眉梢微微上扬,语气却依然谦卑,“王爷,妾身其实只是恨自己厨艺不精,不能讨王爷欢喜,如今想来,真是愚 分卷阅读11 不可及。思及至此,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哦?”赵霁执笔之手微顿,心下已经了然。 “听闻内厨沈姑娘乃飞云酒楼厨师之女,厨艺必定精湛,妾身斗胆求王爷让她去荟芳斋当差,也好让妾身学习一二。” 赵霁放下笔,淡淡道,“应娘口口声声担心本王不思茶饭,有损身体,如今却要跟本王要技艺精湛的厨子,岂不是自相矛盾?”他顿了下,“可见那关心,竟不是真的。” 他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刘美人却已经惊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王爷明鉴,妾身只是一时贪嘴,加上想学点厨艺讨王爷欢心,才一时糊涂,绝对没有背叛之心。” 赵霁执起笔不再看她,“退下吧。” “是。”刘美人泫然欲泣,出门时狠狠拧了下贴身丫鬟的手。 桌案前,赵霁执笔的手微顿,想起先前长生曾提及,刘美人三番五次找沈珍儿麻烦,沉吟了片刻,待王福进来,吩咐道,“沈珍儿从今日起擢升为明远居内厨管事,以后本王的饮食起居均由她负责。” 沈珍儿听到自己被提拔为内厨管事时,愣了两秒,然后立刻笑开了花。之前就听狗顺说过管事的月钱可是他们的两倍不止,那得多少钱啊?虽说这王爷挑剔难搞了点,但起码,做了管事可以拿更多月钱,这样,自己就可以早点攒够钱去汴京了。 想到汴京的繁华盛世,沈珍儿只觉得一颗心快飞了起来,连给那倒霉王爷做起荷花莲叶羹来也带劲不少。 待让丫鬟端上去,她回到屋子里高兴的收拾起行李,管事是有单独住处的,想到可以有自己的小房间,沈珍儿忍不住哼起小曲来。 那边,王总管已经手脚麻利的给她腾出了间干净的屋子,她刚收拾好衣服,用包袱装了,跟王总管步行至一进院落,就听见外头忽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然后有人大喊了一句,“走水了!” 她转头,这才发现东南方向不知何时已经浓烟滚滚,仔细一看,那起火的院落不就在下人们住的小院边上?想起先前王爷赏赐的那颗翡翠玉珠,还有其他碎银子,忙把包袱往地上一扔,立刻朝火场奔去。 明远居内,赵霁正端坐于案前。 长生抱剑跪下,“王爷,长生失职,请王爷责罚。” 他抬眼,“怎么回事?” “长生原本已经按王爷吩咐密切注意那刺客情况,今日走水,那刺客趁乱逃出,长生跟到天香楼附近,却不见了那刺客的踪影。” “天香楼?”赵霁眼中闪出精光,“如此烟花柳巷之地,看来是寻他真正的主子去了。吩咐王福,待火势扑灭,务必找出府里的细作。” “是。” 少顷,王福进来禀报火势,“王爷,后院大火已经扑灭,暂未抓住纵火之人。” “可有人受伤?” 王福略微迟疑,“起火处原就是偏僻院落,原本无人受伤,只是火势波及下人居所,那沈珍儿,不,是沈管事,一听住处着火,不顾奴才们阻拦,说有比性命还要重要的物件,硬是不管不顾的冲进了火场里,好像受了点皮外伤。” 赵霁神色一凛,不自觉的往后院走去。 大火烧毁了偏殿的几间屋子,而旁边紧邻的下人们的居所,也被火势波及烧掉了两间屋子。一进院里,奴仆们一见王爷亲临纷纷低头跪下,走到那烧得焦黑的门廊附近,就见沈珍儿,蓬头垢面的坐在地上,手里还抱着个匣子,泫然欲泣。 王福提醒道,“沈管事,王爷来了,还不赶紧行礼!” 沈珍儿跪下行礼,“奴婢参见王爷。”声音听起来竟比那刘美人还要凄凄切切。 她细碎的刘海早已被汗濡湿,鬓发凌乱,额角焦黑,一副从从火场里刚死里逃生的样子,看上去异常可怜,赵霁盯着她,语气却依然冷淡,“后院如此多奴仆,怎就你一人,如此狼狈?” 见沈珍儿瘪着嘴没答话,手中还死死抱着个匣子,知她素来贪财,不悦道,“当真是财迷心窍,莫非就是为了这个东西,把命都给豁出去了?” 方才屋里确实火势灼人,若不是及时扑灭,只怕这条小命真要搭上了,心下虽然懊悔,但想到好歹把最值钱的东西抢了出来,心下一松,“对王爷来说,这些钱财自然只是身外之物,但对奴婢们来说,没了钱跟没了性命并无两样。”她说完旋即露出灿笑,“再说了,这匣子里装的可是王爷亲赐的翡翠玉珠,如此珍宝,自然是比奴婢的性命还重要呢。” 她说这话时,手里紧抱着匣子,样子虽狼狈不堪,但眸子里坦坦荡荡,如同落进了细碎的星子,那一刻,赵霁仿佛又看到了漠北草原上清亮的夜空,忽的愣住了。 他情不自禁的蹲下身去,轻轻撩开她额前濡湿的碎发。 只是那里,依然没有朱砂痣。 第1章 同席吃饭 赵霁那双手“倏”得收了回来,站身来,冷冷道, “既然无恙,便好生歇息,过几日有贵客来,既做了内厨 分卷阅读12 管事,可不能丢了我王府的颜面。” 方才他凑过来时带来一股微醺的龙涎香味,这味道随着他迅速的抽离瞬间消失。沈珍儿愣了下,还没从这香气中回过神来。 她抱着匣子回到住处,额角又渗出薄汗。拧了块帕子,对着铜镜,一手撩起额前的碎发,一点一点擦起额角那团黑色的污垢。帕子摩挲着肌肤,酥酥麻麻,电光火石间,她又想起了方才赵霁指腹间粗糙的触感,他方才离得是那样近,一双黝黑的眸子深沉的仿佛要把人给吸了进去。她晃了下头,把帕子丢进水中搓了一下,又狠狠在脸上擦了一把,心里忽然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子邪气。 这倒霉王爷,想必是在烟花柳巷之地轻薄女子,行事轻佻惯了,自己怎么能傻得想入非非呢? 又换了身干净衣裳,她索性埋头打扫起房间。正擦着桌台,余光不自觉瞥到那个刚从火场里抢出来的宝贝匣子,用绢帕认真的擦拭了几遍,见楠木匣子重新恢复了暗红的底色,她觉得心下松快不少。小心翼翼的打开匣锁,把翡翠玉珠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了几分钟。翡翠玉珠通体墨绿,中间镂空,看上去晶莹剔透,果然王府所赐,皆非凡品。还好有这楠木匣子保护,不然这么名贵的玉珠子可就要化成一滩碧水了。她心中欢喜,把翡翠玉珠拿在嘴边哈了口气,又复用绢帕擦了一遍。见中间镂空,想起那些坠饰,忽然灵机一动,从妆盒里拿出跟红色绸绳,细细编了些花样,穿在这镂空的翠珠上,对着镜子,戴在了自己脖子上。 她扬了扬眉,这下好了,以后就不用担心再被烧掉或者丢失了。 黄昏,内院正中,黑压压的站了一众奴仆。长生站在王福身侧,他想起方才书房里王爷所说之话,“此次走水,火势急而迅猛,墙角起火处有浓重的硝石味,可见主事之人之狠辣。我已让王府查过府内库存记录,硝石粉数目未少,显然是从府外流入,有人里应外合。硝石味浓,轻易不散,你只需遍查府内一众手中是否沾了味道,即便不能一击即中,也可敲山震虎。” 只听院中,王福威严道,“前日有刺客公然行刺王爷,此次走水,刺客不胫而逃,想必是有吃里扒外的东西,里应外合,这才让刺客有了可趁之机。”他顿了下,复又道,“王爷仁厚,既做了王府中仆役,即便做了此等背信弃义之事,只要主动招认,王爷依然不会怪罪,顶多发放几锭银子让他好好家去,段不会让他受半点皮肉之苦。可如若,被查了出来,”王福忽然一顿,露出狠厉之色,“那可别怪咱们王爷心狠手辣,自会让他横着进来,躺着出去。” 后面那句话说的甚是凌厉,院中仆役个个一脸紧张,胆子小的已经开始簌簌发抖。院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待王总管开始检查奴仆的手,站在沈珍儿边上的狗顺才敢悄声道,“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串通刺客在王府放火,这时候还不主动招认,莫非是等着,王爷亲自把他给提溜出来不成?” 沈珍儿正凝神细思,没有搭腔。 起火之处离后厨不远,先前,她被擢升为管事,忙着整理物件,未在小厨房当差,不知情况。但要去往偏殿,除了走月门石径那条大道,只有一条狭小的巷子,荒草丛生,平时多为野狗流窜之地,无人问津。如要绕近路过去放火,的确,此处为最佳选择。 狗顺见她不搭腔,讪讪的闭上嘴有些无趣。待王总管查到他头上,他老实的摊开手,脏兮兮的手掌心除了有股子油腻味哪有什么刺鼻的味道。等检查到金娘时,却有些不同,她掌心黑黝黝得,右上部分起了一排水泡,红红的,是明显的烫伤痕迹,王福凑上去闻了闻,一股浓重的草木灰味掺杂着股怪味,异常难闻,不禁皱紧眉头,“你这只爪子,是去掏粪坑了吗?熏个死人。” 金娘讪讪的笑了笑,“老婆子天天在厨房里打转,手洗得少了点。” 王福一走,她就垂下眼去,狗顺揶揄,“金娘,你怎么比我还不好干净,这手也该洗洗了。” 金娘赔笑,“是,是该洗洗了。” 沈珍儿脸上也露出些笑意,余光不小心瞧见那双刚缩回袖口下的手,竟是颤抖的,神色不由一凛。 回房的路上,她一直在思索,这金娘,为什么这么紧张呢?她虽手脚不干净,但听说来王府前做的一直是正经营生,因为十年前青平国内乱,父兄、丈夫皆在战火中丧生,只余一弱冠儿子,相依为命。而且当时她一直在房中帮自己收拾东西,中间,只出去了一小会儿,说是有亲戚给她送衣物。沈珍儿忽的顿住脚。明明家中只有她跟儿子两人,何时又来了个亲戚?而且她素来节俭,同住这么久,从未见她置办过任何衣物,每日穿着的无非就王府里发的两身仆役麻衣,剩下的钱,她日日节衣缩食,只想着给她那唯一的儿子娶妻生子。所以,那时所来的,究竟是何人? 她眸中忽现惊疑。她跟金娘虽算不上多么情深义厚,却也曾日夜同房而眠,算得上是在这王府里最亲近的人。她累极常忘记进食,只有金娘会给她留饭,嘱咐她务必进食,思及至此,沈珍儿心中泛起不忍。只是这金娘为何要做这等铤而走险之事,她与王 分卷阅读13 府又有何冤仇? 这两日她思前想后,辗转难眠,见锦娘在厨房忙碌好几次欲言又止。虽说做了管事,她可以不用再做那些摘菜切菜的杂事,加上承蒙赵霁特赦许她歇上几日,可她很快就闲不住了。似乎只有在厨房忙碌,才能暂时忘记这件忧心的事。一到饭时,她就精心准备,做起菜来也比平时多花了些心思。这日午时,待奴婢们把菜肴端进明远居,她独自坐在凳子上擦汗,王爷的贴身侍婢,兰心,忽然来厨房传话。 “沈管事,王爷有事传召。” 她心下纳闷,“兰心姐姐,这才刚上午膳,不知王爷找我有何事?” “沈管事,您去去就知道了。” 去暖阁的路上,沈珍儿攥着衣裾,忐忑不安。这腹黑王爷该不会是哪道菜吃的不满意要找自己麻烦?又或者是这两天没抓到细作,心情不佳,想拿她出气? 惴惴不安的行至暖阁,她掀开竹帘进去,就见赵霁坐在饭桌边,正执箸吃菜。 沈珍儿福了福身,“奴婢参见王爷,不知王爷传召,有何吩咐?” 他淡淡道,“听说这两日的饭菜均由你掌厨?” 沈珍儿忐忑道,“是。” “味淡肉老,既许你歇息,便歇足日子再进厨房,省得手艺不精坏了本王的胃口。” 明明做法跟往日相同,怎么会味淡肉老?沈珍儿纳闷,可听王爷这语气又不像是要兴师问罪,只好讪讪道,“启禀王爷,奴婢那日只是呛了些烟,承蒙王爷恩典,歇上两日,已然复原,不影响做菜。既然王爷不喜奴婢今晚做的吃食,不如奴婢替王爷撤下,另做新的可好?” 他睨了她一眼,皱起眉,放下筷子道,“不必。” 见她颈间莹莹有绿光,衬得她脖子莹白如雪,忍不住道,“站过来一点。” “啊?”她愣了两秒。 赵霁皱起眉,“本王说话,你听不见?” “听,听见了。”沈珍儿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几步。想起先前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心中防备之意甚浓。 赵霁这才看清竟是那日她拼命从火场里抢出来的翡翠玉珠,心道,还真是个财迷。想起正事,沉吟片刻,忽然道,“既不承认自己手艺不精,不如坐下尝尝,兰心,再布一套碗筷。” 沈珍儿愣了愣,王爷想让自己试菜吩咐兰心用小碟夹些出来便好,为何要加多一套碗筷?嘴上却不敢质问,只好战战兢兢道,“王爷,奴婢只是伙房的小小厨娘,跟王爷乃有云泥之别,同席用膳只怕不合规矩。” 赵霁重新拿起筷子,淡淡道,“有何不合规矩,在这王府之中,本王便是最大的规矩。” 沈珍儿被噎得哑口无言,只好小心翼翼的坐下。身边坐着一座冰山,又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握着筷子的手有些不太灵光。加上心里还惦记着金娘的事,更是食不知味。想起金娘的事,她握着筷子的手一下顿住了。 该不该把这是告诉王爷呢?如果说了,王爷又会如何处置金娘,可如果不说,如若金娘跟贼人勾结串通一起,再次危害王爷乃至王府上下的性命,那可如何是好? 她放下筷子,忽听王爷淡淡道,“听说你同伙房那金娘,走得很近?” 她原本准备抿口茶,冷不丁被呛了一下,连咳了两声,才缓过气来。旁边,赵霁依然神色如常的吃着菜,她忽然就明白了这顿饭的用意,战战兢兢道,“王爷,何出此言?奴婢与金娘先前住在一块,自然比其他人走得近些。” “既是如此,”赵霁忽的看向她,眼中带了些冷意,“王府走水一事,你觉得她可有嫌疑?” 沈珍儿急急的站了起来,垂眼答道,“王爷,奴婢惶恐。奴婢虽与金娘相熟,但仅限于后厨之事,”她顿了下,心虚道,“不知其他。” “哦?”赵霁瞥了她一眼,曲敲了下桌面,冷冷道,“坐下。” “是。”沈珍儿惶惶然坐下,只觉得如坐针毡,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 “王爷,恕奴婢斗胆,如若找到王府里那细作,王爷将如何处置?” 赵霁捏起茶杯,转了转,“你觉得本王会如何处置?” 沈珍儿小心翼翼道,“此等背信弃义之徒,想必王爷欲杀之而后快?” 赵霁放下杯子,定定的看向她,“那日火势迅猛,若非偏殿人少,只怕我王府内院已伤亡惨重,如此心思歹毒之徒,如若放任其逍遥法外,只怕我王府内院数百条性命迟早丧命贼人刀下。” 一顿饭,吃的沈珍儿冷汗涔涔。心知此时王爷只怕已经有所察觉,一从明远居出来,她便去了下人们的住处。 下人们都在用饭,房中只有金娘一人。沈珍儿推门进去,就见她正神色慌张的收着包袱。 她神色微滞,“金娘,你可是要畏罪潜逃?” 金娘一听,刚攥在手里要塞进包袱的一锭银子“当”得一声掉在地上,她愣了两秒,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沈管事,沈姑娘,求求你要救救我啊!” 沈珍儿 分卷阅读14 扶起她,面露不忍,“金娘,都到了此刻,你还不跟我说实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赵大Boss是不是很有霸总潜质。(^.^) 求评论,求收藏。么么哒 第1章 天香楼头牌 金娘终于说了实话。 她唯一的儿子,半年前开始就留恋烟花之地,而从半月前开始更是日日醉心在天香楼的头牌姑娘柳烟身上,花销巨大。她省吃俭用,日日顺王府的食物回家补贴家用,却还是入不敷出。她虽然想过好几次要劝儿子迷途知返,可那小子就像中邪似的,一日不见到那柳烟姑娘,竟一副要生要死的模样。她无奈,只好日日给他银钱,可谁知前不久竟然被那柳烟给扣下了。这柳烟在天仙楼是出了名的卖艺不卖身,她身边的丫鬟说她儿子趁酒醉,做了胆大妄为之事,玷污了柳烟姑娘的名节,这才被扣下了。儿子在人家手里,金娘只好事事听她吩咐,如有不从,就要打断她儿子腿,送去见官。 说到此处,金娘声泪俱下,“沈管事,你是知道的,咱们这城里的官老爷们,哪个不是黑心肝的,平日素在这些烟花柳巷之地鬼混,听惯了这些枕头风,自然不会为我一个小小的仆役主持公道。” 沈珍儿问道,“这女子都要你做何事?” “让我汇报王爷的动向,描绘王府的地形图,再后来就是放火之事。那日她借口送衣服,把硝石粉带进来给我,我当时点火时手都是颤抖的。后来,后来管事的说要闻手里的气味,我没法子,才去掏那粪坑子。” 她说道此处声音哽咽。 沈珍儿安慰的拍了下她的肩膀,“你怎么不曾想过要向王爷禀明此时,让他替你做主?” 金娘快速的摇了摇头,“王爷天潢贵胄,哪会管我起子小事,只怕倒是怪罪我。” 想起先前赵霁的态度,沈珍儿心下也有些犹豫,顿了下,“如今你儿子可曾被放回家来?” “这女子心肠歹毒,不知把我儿子困在何处,我原想逃出王府去跟她鱼死网破,谁知,谁知露出了马脚。” 晚上沈珍儿思量了半宿。这刺客武功高强,显然在天香楼又有同伙里应外合。虽行刺不成,被王爷抓住,但此时已经借金娘之手逃出王府,此时理应将人质放出或者灭口,而如今既没有放人,城中又没听闻发现无名男尸,只怕这些刺客贼心不死,可能另有打算。 第二天她告假回了飞云酒楼,又跟兄长打听了一番,这酒楼乃人多口杂之地,杀人越货之事虽几经遮掩,但总会有些风吹草动。只是问了一圈,也没有新的收获,显然如她分析的那样,这群贼人另有安排。只是到底有何安排呢? 听金娘的意思,她从未见过那女子,每次都是隔着内门传话,唯一见过面的,就是那日她送硝石粉来王府时并肩走过一段,她原以为来的只是侍女,可那人脸覆面纱,看上去沉稳从容,显然不像是普通丫鬟。若果真如此,只怕那贼人极有可能还在天香楼,不知是否故意让金娘露出马脚,引王爷上钩? 既是如此,不妨自己先去天香楼一探虚实。 午后,她挎着食盒径直来到了天香楼,怀里还揣了把刀。天香楼依然莺歌燕舞,多数嫖客集中在大厅和二楼,而三楼最僻静处,是老鸨专门为头牌姑娘柳烟腾出来会见贵宾的地方,平时极少有人能少。此时长长的一条走廊,连侍女也不见踪影,沈珍儿心下有些慌乱,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那把刀,这才稍显安定。她敲了下门,屋子里没人应声,心下奇怪,复又敲了敲门,却还是没有动静。 “飞云酒楼送吃食。”她嚷了句,大着胆子推了下门,谁知这门并未锁住,反而吱呀一声开了。小心翼翼的探身进去,就见屋子内空无一人,只有风吹帘动,而那窗户,大开着。 她把食盒轻轻往桌上放了放,一双眼睛盯着通往内间的门帘,又喊了句,“飞云酒楼送吃食来了。”房中依然无人应答。沈珍儿蹑手蹑脚的朝内间走去,就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唔唔”声,心下一惊,急忙掀帘进去,房内无人,只有床上挂着厚重的帷帐,显然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走过去,撩开那帘子,就见床上躺了个姑娘,手脚都被捆住了,嘴里还塞了块布,一见沈珍儿,杏眼里立刻溢出泪来。 沈珍儿抬手拿掉她嘴里的物件,就听她急急的喊道,“姑娘,快救救我!救救我!” 美丽的脸上莹莹落了几滴泪,看得我见犹怜。 沈珍儿盯着那姑娘娇俏的面容看了看,心下疑惑,把她扶坐起来,却没有马上替她解开绳索,“你可是这天香楼的头牌,柳烟。” “奴家就是柳烟,前几日被贼人忽然打晕了捆了起来,还劳烦这位姑娘替我解开绳子,我好去找妈妈报官。” 沈珍儿略微沉吟,“你可认识那茶肆金婆子家的小儿?” 那女子摇头,“奴家不认识什么金婆子,更不认识她家的小儿,就算真有来过这,每天迎来送往那么多人,除了那些大官人,奴家又怎么可能记得住每个客人的名字?” 沈珍 分卷阅读15 儿心中疑惑稍解,探身过去,正要解开那女子手上的绳子,电光火石之间,心里想起些什么。先前就听酒楼里的客人说过,这天香楼的柳烟是出了名的难搞,光是卖艺不卖身这一样,就等于在多少男人心里挠上了一把。而且她接客异常挑剔,素来只接待达官贵人,或者是一掷千金的豪客,这些人数量极少,可这女子为什么会说自己这里每日迎来送往很多人? 她解绳子的手忽然顿住了,眼前这双手看似白嫩青葱,指腹处却起了不少厚茧,而这柳烟,明明是琴艺高超,她听那些懂行的客人们说过,这弹琴之人,指尖处都会起上厚厚的茧子,可这紫烟的茧子却长在指腹,而且集中在大拇指和食指处,这哪里是抚琴的手,分明是,握剑的手。 沈珍儿心中大惊,面上却犹自镇定,“哎呀,这该死的贼人,怎么把绳子绑得这么紧?” 她不动声色的在上面系了个死结,然后说道,“柳烟姑娘,你再忍一下,我去找把剪刀邦你解开。”她说完快步走出内室,刚跨至正房就小跑着要开门往外奔去,谁知耳边忽的闪过一道极快的风声,后背忽的一痛,下一秒,就重重的跌在地上。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跃至她跟前,一把长剑抵在她颈间,凌厉的笑道,“好个聪明的女子,你是如何识破我不是柳烟?” 沈珍儿虽然已经吓得两手发抖,但面上还是故作镇定的讨好道,“女侠如此仙姿绰影,自然不是柳烟那等风尘女子可比。” 这女子冷笑一声,“可惜了这么张美丽的俏脸,既已撞破我身份,自然不能留你性命。”她说完挥剑刺下,沈珍儿闭紧双眼,电光火石之间,却只听“当”的一声,眼前剑光一晃,那女子却已被震得倒退了两步,待她再睁开眼,就见赵霁如天神降临般立在自己眼前,她从未觉得他如此英勇高大,心中震动,正要喊上一句“王爷”,冷不丁被他冷冷的眼锋扫到,忙讪讪的闭住嘴。 那女子一见赵霁,脸上恨意甚浓,“狗贼,你终于来了!看我今日不娶你狗命!” 这女子虽气势逼人,挥剑直逼赵霁命门,却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只见他身形一闪,侧身躲过那女子的杀招,反手挥剑一击,那女子登时已经被击倒在地,右手更是被剑锋砍伤,正汩汩的流着鲜血。 她见败势已定,凌厉的眼锋扫了沈珍儿一眼,然后纵身一跃,下一秒,一把利剑就已经明晃晃的抵在她脖子上。 “不要动,再动我就要了这丫头的小命。” “女侠,有话好说。我不过是个丫鬟,在王爷眼里如同草芥,你是不是抓错人了?”沈珍儿吞了口唾沫,只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这女子原本眸中闪过犹疑,谁知赵霁却非但没有顺杆往下爬,反而沉声道,“放了她,我饶你小命。” 女子一愣,脸上旋即露出笑意,“还以为你们赵家人都是天生的冷血无情,没想到对一个丫鬟倒甚是怜悯。” 她挟持沈珍儿步步退至长廊,此时,长生已带着侍卫从后包抄上来。 女子面色狠厉,“不许动,再动我就杀了她。” 长生不敢轻举妄动。 那女子挟持沈珍儿退至一楼,门口忽然一男子飞驰而来,正是先前那柔邑刺客。 “曼罗,快上马。” 女子大惊,“耶其!你怎么又回来了!” 沈珍儿见她手上一顿,抓住她的手一口狠咬上,只听这女子“啊”的一声,手上的剑已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迅速逃离制掣,那曼罗早已顾不上她,飞身上马而去。 赵霁冷然道,“给我追!” 长生带着侍卫,一路紧追不舍,他抬手拉弓,“倏”的一声箭矢如闪电般飞去,正中那女子后背。 曼罗闷哼一声,人已坠下马去。 “曼罗!”耶其翻身下马,眼中隐现泪光。 长生握剑,飞身下马,正准备将刺客抓拿回去,林中忽然炸开一道烟雾,待追踪过去,人已不见了踪影。 *** 书房里,沈珍儿耷拉着脑袋跪在房中,眼看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辰。书案上,赵霁一言不发的翻着书,似乎仍然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 长生匆匆回来禀报,一进屋就瞥见跪在正中的沈珍儿,也不敢言语,想到她明知金娘四通外敌,非但瞒而不报,还私自前往天香楼,打草惊蛇,害刺客逃跑,也难怪王爷动怒。 他抱剑在边上跪下,“王爷,长生办事不力,两名刺客被人给救走了。” 赵霁沉声道,“可看清是何人?” “那人轻功了得,不知身份。但先前那刺客口口声声说是可颂王派他来的,”长生顿了下,“想必也是柔邑人。” 赵霁略微沉吟,“长生,偷盗兵防图如此险要之事,若你是可颂王,你会派何人去?”他眼中精光乍现,“那刺客当时虽欲服毒自尽,但倘若此人是真正的死士,又怎会被这么点雕虫小技撬开了口?”他边说边瞥了一眼,边上的沈珍儿。 沈珍儿垂着头,不敢作声,心知自己今日的 分卷阅读16 确鲁莽,坏了王爷大事,饶是半边膝盖已经发麻了,也不敢动弹,样子看上去甚是可怜。 长生心下不忍,但他心知王爷赏罚分明,不敢开口为她求情。 又听赵霁道,“至于那个冒充柳烟的女子,你觉得她是何人?” 长生愣了愣,“长生愚笨,还请王爷解惑。” 一见有将功折罪的机会,沈珍儿哪能放过,忙脆生生的禀报,“王爷,那女子是楼兰人。” “方才奴婢替她解捆绳时,发现她身上带了股异香,之前便听人说过,这楼兰女子有独特的制香之法,那香料气味独特,七日不散。那女子身上的味道,正是楼兰特产香料,幽谷兰。” 赵霁看向她的眼神略微缓和,语气却依然是冷冷的,“沈珍儿,本王让你开口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的赵王爷,依然很酷哦。(*^__^*) 第1章 罚跪 “奴婢知罪。”沈珍儿跪在地上,可怜兮兮的闭上嘴。心道自己怎么这般倒霉,刚刚才死里逃生,如今却反而生不如死。 赵霁盯着她,沉身道,“你是不是早已发现金娘心生异心?” 沈珍儿瘪着嘴道,“王爷明鉴,奴婢蠢笨,又不会读心术,哪里知道金娘心怀异心。不过是昨日王总管查验奴仆恰巧想起,起火前,有人给金娘送过东西,这才软硬兼施,逼她说出了实情。”顿了下,又加了句,“又哪及得上王爷的聪慧过人。” 避重就轻,还惯会溜须拍马,赵霁冷笑,“既已发现是她纵火,为何不向我禀报?” 语气虽淡,但言语中问罪之意甚浓,沈珍儿小心翼翼答道,“奴婢只是看这金娘可怜,原本也是被人利用,如若禀告王爷,王爷铁面无私必不能饶她,想着不如先去探探虚实,如能顺利抓住贼人,也好替金娘将功折罪。” 赵霁眉毛微挑,“你怎知本王不会饶她?莫非本王在你眼中就是这等不通情达理之人?” 沈珍儿微愣,之前是谁说,如果抓到那个串通刺客之人,必让她横着进来,躺着出去的。只是如此威慑之下,她又如何敢抱怨,“王爷自然是宽宏大量,仁心仁德,是奴婢,用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还请王爷恕罪。” 赵霁踱步至她跟前,居高临下道,“你自己说,本王该如何罚你?” 沈珍儿心中虽想求饶,却这实在摸不清这王爷此时的气性,担心弄巧成拙,只好认命道,“王爷,奴婢自知罪该万死,任凭王爷处罚。”心中暗自祈祷,只要不罚钱,什么都好。 赵霁早已看清她软肋,勾起唇,“念你初犯,就只罚一个月的月钱,以儆效尤。” 沈珍儿只觉得肉痛至极,面上却不敢露出愁苦,“多谢王爷开恩。”小心翼翼的揉了下酸痛的膝盖,嗫嚅道,“奴婢还要为王爷准备晚膳,不知可否起身?” “起来吧。” 沈珍儿如蒙大赦,颤悠悠的就要站起来,哪知跪得实在太久,双腿不听使唤的打了下颤,眼看就要跟地板来跟亲密接触,谁知却意外的摔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抬头,就见赵霁那双漆黑的眸子,放大在自己眼前,脸没来由得烧了起来。 冷不丁碰到女人的身子,赵霁眉心突突的跳了跳,“站也不会站了,再这么不中用,下个月的月钱也不用领了!” 待沈珍儿重新站定,他已经甩袖而去。沈珍儿撇了下嘴,怎么好端端的又差点少了一个月的月钱?弯腰揉了揉膝盖,掌心摩挲得发热,展开一闻,竟有股淡淡的香气。 是龙涎香的味道。 她忽的愣住了,用力晃了下脑袋,才把那抹影子给赶走。 **** 院中回廊上,赵霁垂手看着湖面落日。 长生欲言又止。 赵霁斜睨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王爷,今日之事,其实也并非全是沈姑娘,不,是沈管事的过错。毕竟,那女刺客狡诈,若真扮作头牌柳烟出现,只恐王爷被她蒙蔽,有性命之忧。” 赵霁看着湖面,脸上难辨喜怒,“这小丫头仗着有点小聪明,只身赴险,不把王府的规矩放在眼里,若不给她点教训,还不知道以后会犯出什么事来。” “王爷所言甚是。” 赵霁微顿,“那金婆子,现在所在何处?” “回禀王爷,已被关押起来,听凭王爷发落。” 赵霁略微沉吟,“她儿子可曾找到?” “听说方才已经回来,似乎是和那柳烟一道被关押在山洞里。” “这婆子也是爱子心切,只是我瑞王府断不能开此背主忘恩的先河,此事交由王福处理,且留她小命便可。” 长生领命退下,赵霁却陷入了沉思。远处夕阳渐落,柳树沐浴在金光中,随风轻动,隐绰婉约如同秀美的女子,楼兰女子。想起这接连出现的柔邑刺客,楼兰女子,他心中疑惑。 八年前,赤马岭那场大战,青平大破楼兰,直逼楼兰都城,楼兰国主身先士卒 分卷阅读17 ,亲上城墙指挥将士,最终城坡之际,依然不肯对青平俯首臣称,拔剑自刎于城郭之上,气节高洁,甚是惨烈。楼兰自此改朝换代,岁岁给青平纳贡,成为裙下之臣,而当年那些旧部,很多都对青平心怀仇恨。当年那场战役,他随父王领兵,只知青平克敌无往不胜,如入无人之地,却不知那背后黑心的交易,诡谲的权谋。 想起那个遥在汴京,高坐帝王之位,却依然生性猜疑的父君,他心中像压了块巨大的石头。 他掏出怀中那块鸳鸯宝镜,竟然有些悲喜交加。当年玉儿随她母妃来到汴京避难,后来同她母妃一同坠入汴城河之中,踪迹全无。这些年他虽心存侥幸,但没找到玉儿,他心中有喜也有忧。毕竟,她骨子里流着楼兰王室的血,当年一役,风云诡谲,已让楼兰王室跟青平结下血仇。 而楼兰人,已将他们赵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赵霁看向远方夕阳下的湖面,靠近水边的地方一块石头沐浴在金光里,青草纤纤,石面光洁,那晚荡漾在水波里的那双纤纤玉足没来由得浮现在脑海里,想起沈珍儿方才耷拉着脑袋的可怜样,心中竟不由得一松快。 白城郊外的树林里。 曼罗虚弱的靠在树下,奄奄一息,“耶其,我已经快不行了,不用管我,你跟耶纪快回去复命。” “曼罗你再坚持一下,曼罗!” “耶其,”曼罗攥住他的手,小小的动作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求求你,替我,替我,照顾好公主。”她重重的咳一下,“还有,我死后,帮把骨灰撒在饮月泉里,我不想,不想,葬在异国的土地上。”她说完眼中渐渐没了生气,手往下一垂,已没了声息。 “曼罗!曼罗!”耶其抱着她,眼中泪光涌动。 耶纪抱剑冷冷的看向他,“耶其,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的主子是可颂王,你身上流着的是柔邑人的血。若不是王上命我追随你们,只怕连你也要命丧在这青平国之中。” 耶其抱着曼罗渐渐冰冷的身体,肃然的站起身来,“多谢耶左使的救命之恩,耶其没齿难忘。” 柔邑王宫,耶纪旋身进入殿内。 “参见王上。” 可颂王端坐在貂皮铺就的榻上,整个人看上去狂放而威严,一双丹凤眼锐利如鹰凖,“情况如何?” “耶其和曼罗暴露了行踪,曼罗已殒命青平人箭下。” “哦?”他往后靠了靠,“既是如此,那青平兵防图看来是没有找到?” “卑职跟踪耶其多日,那日他潜入瑞王府搜寻兵防图卑职也曾尾随,却一无所获。”耶纪顿了下,“不知这玉妃这消息,是否有误?” 可颂王眯起眼,“去,把玉妃叫来。” 慧娴殿里。 身着粉色谪仙裙端坐在铜镜前的玉河已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只是攥着梳子的骨节依然发白,“曼罗是怎么死的?” 耶其哽咽道,“启禀玉妃,曼罗,是死在青平人箭下。” “曼罗,曼罗……”玉河捏着木梳,喃喃的叫着她的名字。从五岁开始便守护陪伴着她的曼罗,陪着她经过了太多腥风血雨。八年前楼兰内乱,父王以身殉国,青平国君扶持昏聩无能的叔父上位,从此,她从骄傲的楼兰长公主,成了可悲的和亲公主,嫁入柔邑王宫,一生早已活了别人几辈子那么长。在楼兰王宫,叔父表面上对她以礼相待,保留公主称号,暗地里,竟纵容他的儿子对她举止轻薄。无数次,她都想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可她不能,仇恨像一把火似的烧在她心头,她忘不了父王的尸首被青平铁骑践踏的样子,而当时趾高气扬立在马背上的赵岐,如今还好好端高坐在青平王位上,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些年她在柔邑这个遥远王宫里,韬光养晦,只要她一息尚存,便一定要让赵家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玉妃,大王传召。” 玉河眸中的恨意骤然收起,又恢复往日那般柔顺的样子,“回禀大王,我更衣便来。” 她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那张白得有些少了血色的脸,擦了些唇脂,又在乌黑的发髻上插上了一朵赤金璎珞步瑶,才缓缓踱步至大殿,盈盈福下身去,“参见大王,不知大王召见玉河,有何要事?” 可颂王淡淡道,“爱妃,听闻你的人在白城一无所获,反而搭进了一条性命,可有此事?” 玉河面露愧色,“是,玉河无能,不能为王上分忧。” 可颂王抬眼,“这么说,青平兵防图尚未到手?” “是。” 大殿之内,一时沉默的有些瘆人。 少顷,可颂王从榻上站起来,他走进玉河,伸手扶起她,“爱妃聪慧过人,自从入宫以来,一直殚精竭虑为本王分忧,堪称女中诸葛。”顿了下,“只是青平兵防图乃青平国命脉,即便有可能在那赵霁手中,也还需从长计议,以免太过鲁莽,反而打草惊蛇。” “是。”玉河又要福下身去,却被他拉住,顿了下,答道,“玉河谨记大王教诲。” 作者有话要 分卷阅读18 说:  口是心非的永远都是我妈的赵大王爷。(^.^) 小可爱们,冒个泡啊。 第1章 少将军 这几日,沈珍儿的爹娘终于从外地进货回来,一进家门就打发人立刻来王府传召女儿,沈珍儿只好告假回家。 飞云酒楼后院的宅邸里,沈母端坐在椅子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敲着桌案,“好端端的非瞒着我们去王府做什么厨子了,家里又不是少你这口吃的,都快及笄的人,怎的还如此不稳重!”她顿了下,又说,“先前那李媒婆说,城北的何家小儿想上门来跟你见面时,你就次次推脱,如今人家都以为你进了王府攀上高枝看不上何家,你这不是存心让你爹和我难堪嘛!” 沈珍儿跪在地上,心中甚是委屈,她最近是犯小人了吗?动不动就折磨她脆弱的膝盖。 她深知自己母亲的脾气,这种时候段不能回嘴,只好故作可怜的嗫嚅道,“女儿当初也是艳羡那王府的富贵荣华,这才一时糊涂,可如今木已成舟,既做了王府的仆役,那婚姻大事自不能草率决定,需先跟府中王总管报备,才好行迂回之事。” 沈母横了她一眼,“少来这套,堂堂王府还有那闲工夫去管奴仆的嫁娶丧葬,少拿这套来糊弄你娘!” 沈父慈眉善目,素来爱当和事佬,“行了,老婆子,消消气,珍儿去王府是给咱们脸上增光了,你没瞧那何家,一听咱们珍儿在王府当差,笑得合不拢嘴,要我说,咱们珍儿还小,干嘛非这么上赶着嫁人。” “你是痴了还是傻了,你女儿已经不是三岁小儿,过了这个月就要及笄了,年纪大了,就算再貌美如花,一旦成了老姑娘,就跟那卖剩的菜叶似的,只能任人挑拣了。” “沈珍儿,不是为娘的说你,要不赶紧趁如今这大好年纪,选个好的嫁了,到时有你哭得时候。”沈母顿了下,恨恨道,“你娘我就是当年挑花了眼,这才找了你父亲这么个伙夫,不然以我这才貌,哼,嫁个官老爷都有可能。” 这一说,沈父可就不干了,“你就可劲吹吧,当年要不是我把你娶进门,只怕你人老珠黄了,还待字闺中,真成个老姑娘。” 沈母把眉一竖,两人眼看就要吵起来,沈珍儿连忙缴械投降,“我见,我见!我见还不成嘛。”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通知那李媒婆去城北报信。 按照青平国的风俗,男女相亲,不论相中与否,男子都需赠女方锦缎,以示有礼。 何家是个开绸缎铺的,一进门何家父母就带来了足数的绸缎当做见面礼。沈母用手摸了下那细软的绸缎,笑得合不拢嘴。要知道,女儿嫁个好人家,为娘的也能跟着享点福,一旦她女儿嫁进来成了女主人,那这铺子里的绸缎还不是任她挑选? 后院里,两家人依次落座,何家父母一双精明的眼睛打量着这个沈家小女,见她长得眉目如画,灿若朝霞,满意的溢出笑纹。要知道他们家的小儿子,虽然长相普通又有些五大三粗,却一直想娶个漂亮的美娇娘,这下好了,李媒婆果然没欺她那几锭银子。 双方父母应景的聊了几句,就识趣的找借口走了,屋子里很快就只剩沈珍儿和何家小儿两人。 “沈家妹妹,你生得真好看。” “多谢公子谬赞。”沈珍儿嘴上客套心里却翻白眼,这何家小儿不仅长得像个莽夫,下颌处还有颗黑痣,实在倒人胃口。她喝了口茶水,实在觉得无趣,眼睛一转,捂住肚子,故技重施,“何公子,小女吃坏了东西,有些腹痛,先失陪一下。” 第一次见面就说要上茅房,何家郎眉头微皱,可一见沈珍儿那娇俏的小脸,还是硬生生忍了。一到后院,沈珍儿就准备开溜了,可她娘显然清楚自己女儿的那点小伎俩,把后院的门给锁了。沈珍儿莹莹一笑,她娘也太小看她了。她自小在这院子里翻墙爬树,她家这种矮墙,丝毫难不住她。 她提裙上树,一脚踩上瓦楞,正要从院墙上跳下,谁知巷道中忽然传来一道急切的马蹄声,她踩在瓦楞上的脚一滑,差点摔下来。只听“吁”得一声,那人已经一把拽住缰绳,把马停了下来。 沈珍儿惊魂未定,扭头一看,才发现马背上是个玉冠华服的俊俏少年。他攥着缰绳,皱眉道,“你这女子,为何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非要飞檐走壁?” 沈珍儿暗觉好笑,反唇相讥,“你这少年,为何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要在巷道纵马飞驰?” 少年听了朗声大笑,皓齿洁白,明亮如朝阳,“好个伶牙俐齿的女子,我初来白城,迷了方向,你可知这瑞王府在哪儿?” “瑞王府?”沈珍儿纳闷,这人看上去非富即贵,莫非又是递了拜帖登门拜访王爷的?担心得罪贵人,她如实指了指瑞王府的方向。 少年笑着道了声“多谢。”又一阵风似的策马而去。 回到王府,就听王管家吩咐今晚菜肴要做的丰富一些,招待远道而来的王少将军。 想起何家后巷遇见的那个男子,沈珍儿心中疑惑,莫非那个少年就 分卷阅读19 是王少将军? 黄昏,闷热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雷声阵阵。不消多时,就下起了滂沱大雨。 沈珍儿看着檐上落下的珠串似的雨雾,只觉得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这几日,就连飞云酒楼附近,也会时不时碰见逃难的北地人。北方大旱,饿殍遍野,他们有的已经面黄肌瘦,徒步行了几百里地才来到白城,只希望这场久旱的甘霖能带给他们带来生的希望。 接近饭时后厨忙碌非常。灶台边,沈珍儿又亲自掌勺,只是少了往日摘菜的金娘,心里莫名的有些失落。被赶出王府这样的结果其实她早就猜到了,只那天她离开时凄凉的样子还是看得她有些难过。 “沈姐姐,以后我就是你的帮手。”狗顺笑嘻嘻的逗她开心,她抬手敲了下他的头,骂了句,“看把你能的。”心里却松快不少。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又艳阳高照。大厅里,王慕大喇喇的坐在梨木雕花椅上,不等丫鬟倒满茶,就举起杯子一口喝了下去,“啊,爽快!” 喘了口气,他打量起这崭新明净的王府内院,笑眯眯道,“表哥,原以为你被发配到白城,日子必定过得无比憋屈,没想到还是如在京城一般惬意。”说些冲他挤了下眼,“半点不肯亏待自己。” “父皇斥我奢华无度不知节俭,”赵霁抿了口茶,“如今连你小子也来取笑本王。” 王慕笑得灿然,立在一旁长生恭敬的拱手道,“拜见少将军。” “长生,你怎么还是跟块榆木疙瘩似的,早说了,我们之间,不必这么多虚礼。” 长生笑得赧然。 “不过表哥,不是我说你,你这王府大院建得是气宇轩宏,就是地方选得实在太过冷僻,想我今日刚来就差点迷路,还好有个姑娘指点了方向。” 赵霁微顿,“一个姑娘?” 王慕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姑娘站在院墙上,扬眉讥讽的样子,不由得露出灿笑,“恩,一个口齿伶俐,貌若天仙,还很有意思的姑娘。” “哦?”赵霁饶有兴味,“本王到有些好奇,究竟是个怎样的姑娘,竟能得到你如此夸赞?” “我见到她时,她正翻墙从后院出来,穿着绿色罗裙,看上去清新素雅,”王慕笑道,“总之,是个美人儿。” 赵霁淡笑,“举止如此放荡不羁,怪不得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接风洗尘的家宴设在赵霁的明远居内,丫鬟们端上小厨房精心烹煮的佳肴,鱼贯入内。熏鱼火烧、水爆羊肚、还元腰子、入炉细项莲花鸭,都是些白城特色美食。王慕握着筷子大快朵颐,边吃边说,“表哥,你这小厨房的花样可真是比御膳房还来得多,想我天天在军营里风餐露宿,真是天壤之别。” 赵霁嘴角微扬,“不过些市井吃食,为了给你接风洗尘才特地做了点花样。” 见表弟满意,他随口问,“王福,今日后厨是谁掌勺?” 王福乖觉的答道,“是沈管事。” 想起先前罚了她月钱时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赵霁眼里浮现出些笑意,淡淡道,“赏。” “表哥,你还真是礼贤下士,心疼下人。”王慕说完,余光忽然瞥到院中前来领赏的奴仆中站了个眼熟的女子,惊喜得站了起来,“是你!” 赵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是沈珍儿还能有谁?神色一下辨不出喜怒,“表弟,你认识她?” 王慕面带欣喜,“她就是白天给我指路的女子。” 沈珍儿垂下眼,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今日那少年郎,她已猜到十有八九就是那王少将军,原想着自己身在后厨反正也相安无事,如今倒好,吝啬的王爷偏偏选择今日打赏,真是活见了鬼。 她咬了下唇,“不知今日问路的竟是少将军,奴婢莽撞,多有得罪,还望少将军恕罪。” 说完盈盈福下身去,端庄守礼的样子,竟与白天判若两人,王慕盯着她看了半晌,不由得朗声大笑,“表哥,你家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赵霁抬眼看向远中那个低眉顺目的人儿,“听少将军说你今日竟学会了飞檐走壁,”顿了下,冷哼道,“可真给我王府长脸。”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家的阳光少年来也。(^.^) 赵大Boss以后估计要吃醋啦。 第1章 避世 他神色喜怒难辨,沈珍儿心中莫名升起些一丝惶惑,福了下身,老实道,“王爷明鉴,奴婢□□凡胎,毫无武功,又哪会飞檐走壁,不过是自幼在家中翻墙爬树惯了,一时情急忘了分寸。况且,”她顿了下,大着胆子偷瞄了他一眼,“奴婢不过是后厨的小小管事,自然比不得那些官家小姐,名门闺秀,那般端庄大方。” 她话语中半带委屈,王慕心知自己这冷面表哥的心性,忙替她求情,“我说表哥,刚才还夸你礼贤下士,怎么好端端的就这么吓唬人呢,先前要不是正好碰上珍儿姑娘指路,我还找不到你府邸呢。如此小事,便不要计较了。” 赵霁没理会,斜睨了沈珍儿 分卷阅读20 一眼,淡淡道,“既知比不上名门闺秀端庄大方,就去抄十遍《女诫》修身养性,”顿了下道,“字可是会写吧?” 沈珍儿愣了愣,这赏赐没领到,怎么成领罚了?反应过来,心中虽不快,却也只好硬着头皮应道,“会的。” 见沈珍儿一脸愁苦的退下,王慕心下不忍,坐回桌边,对赵霁道,“表哥,你是不是对这个珍儿姑娘太过严苛了?” 赵霁举著吃菜,面不改色,“王府有王府的规矩,既做了我府中的奴仆,便需时刻谨言慎行。” 王慕原本还想劝说两句,赵霁却不动神色的转移话题,“围剿流寇之事,你计划的如何?” 想起北地灾情,王勉放下筷子,面露正色,“这些流寇,虽说是些饥民,不得已才落草为寇。可如今他们的匪首是个叫张威的练家子,不仅占城为王,还四处招兵买马,很是棘手。” “既是如此,你何时出发?” “圣上赐我兵符,明日便启程去章州找指挥使调动大军。”王慕顿了下,抬眼看了看赵霁,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抬手倒了杯酒。 先前在书房时,他就看到那把赤黑宝剑。被安放在书房的角落,因为太久不用,早已蒙上一层薄尘。自小父亲便夸表哥有将帅之才,他熟读兵书,用兵如神,而这把宝剑,是他十三岁第一次独自领军大破柔邑大军时,由圣上亲赐的。剑身轻巧,削铁如泥,每逢上战场,表哥必定带在身边,世人曾有云,赤黑宝剑出,天下贼人亡。那时的表哥,是多么少年英雄,意气奋发,只是如今…… 他举起酒杯,仰头一口喝下。 他重新拿起筷子,“表哥,如今你不在朝中,听说太子很是张扬。前阵子还因为提出赈灾良策,被皇上褒奖。” “是吗?”赵霁也倒了杯酒,表情云淡风轻。 王慕语带义愤,“表哥,你真打算在这白城屈就下去吗?这青平的江山当年是谁随皇上打下的?莫非是那端坐在东宫之中的大皇子?” 赵霁不语,半晌后语气淡淡道,“是谁打下的又有何不同?只要母后安泰,四海升平,我乐意做个闲散王爷,在白城逍遥度日。” “表哥,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你可知老子无为而治,说的是治世,而如今,我青平北有柔邑虎视眈眈,西有楼兰伺机而动,而朝中,皇上生性多疑,深信制衡之术,太子道貌岸然,难当大任。岂是你该逍遥度日之时?” 赵霁敛眉不语,黑沉沉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 **** 夜晚,廊下清风徐徐。 长生旋身取下信鸽上的短笺,呈给赵霁。 赵霁看完,负手立在廊前,眉头紧蹙,“昨夜思政殿进了刺客。” 长生诧异,“思政殿?”那可是皇上日理万机处理政务的地方。 “你觉得这刺客所谋何事?” 长生想了想,“是兵防图?” 赵霁看向他,眼中流露出赞赏,“长生,你总算开了点窍。” 长生憨笑着摸了下头。 赵霁略做思量,“如果你是父皇,会将兵防图藏在何处?” “寝殿或者是,”长生顿了下,“思政殿内?” 赵霁沉思,“父皇生性多疑,思政殿是他日常处理军机要务之地,也是整个皇宫守卫最严的地方,此番刺客甘冒天险,闯入思政殿,多半是听到了兵防图被盗的风声。” 赵霁凝神细思,如今对兵防图虎视眈眈的,除了楼兰人,还有可颂王。有了先前刺客偷盗未成的前车之鉴,楼兰人只怕不会再轻举妄动,只是这可颂王,恐怕也非平白无故被人拿来挡箭之辈,如今只怕也对兵防图的下落有了兴趣。只是他行兵打仗虽看似张扬,却极具章法,而此时贸然派人刺探思政殿显然非明智之举。且不说能否探出兵防图的下落,一旦事情败露,两国交恶,必然给了青平一个师出有名的由头,他如此精明怎可能让青平白得这么个便宜? “听说太子最近在朝中很是张扬。”想起王慕刚才说的话,他眼前闪过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面色一沉。山雨欲来,自己这个闲散王爷,究竟还能做多久? 半夜,管事房内,沈珍儿点着油灯,还在辛辛苦苦的抄着《女诫》。要不是当初她在飞云酒楼时,父母为了她能研究菜谱,配合客人点菜,送她去了附近的女学,此番定要让王爷看轻了去。 直到深夜,她才完成抄书任务,起来走动两下,这才意识到腹中空空如也。先前光顾着抄书,竟忘了进食,想起厨房还有些剩菜,她决定去找点吃的。 后厨没人,白天她特地吩咐狗顺留了些馒头包子在灶台边,用簸箕筐住,防止被老鼠偷走。此刻正高兴的想进厨房饱餐一顿,却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灶前,不由得嚷道,“何方贼人,竟敢来王府后厨偷东西!” 那人转过头来,竟然是少将军王慕。看清是沈珍儿,他脸上露出灿笑,“原来是珍儿姑娘,吓了我一跳。” 沈珍儿忙福了下身,“参见少将军。”微顿了下,又 分卷阅读21 问,“不知少将军为何大晚上还不睡觉?却来厨房偷,哦不,觅食?” 王慕拿着馒头,笑容里带了些赧然,“我平日在军营吃惯了那些粗粮,今日冷不丁吃到你做的那些精致吃食,竟然越吃越饿,果然还是这些馒头窝窝头管饱。” 见沈珍儿眸中带笑得看着自己,反应过来问道,“珍儿姑娘,这么晚来厨房,可是也饿了?” 沈珍儿心下一松,或许是先前在巷中见过面的缘故,总觉得在他面前没有那么拘束,语气也不自觉得随意起来,“刚才光顾着抄书,忘了吃饭。”她边说边搬了条小凳子过来,用袖子擦了下桌面,大喇喇的坐下,又从簸箕下拿出一个包子,啃了起来。 王慕见她举止豪放,虽然穿着府中管事的衣服,眉目间却依然难掩清秀美丽,只觉得甚是有趣,笑道,“你这人,在我表哥面前谨慎守礼,为何在我面前就如此随意不羁,莫非是我不够威严?” 沈珍儿旋出一抹笑,“少将军既然唤奴婢一声珍儿姑娘,奴婢便把少将军当做普通朋友,少将军宽宏,定不会因奴婢不守礼节,而过分苛责。”攥着包子的手还有些隐隐作痛,想起那高高在上的王爷,她嘴角的笑忽然凝住了。 王慕灿笑,“原来你还在嫉恨我表哥罚你抄书一事,”他顿了下,“别看我表哥平日不苟言笑,但他这人其实面冷心热。你想你不过是王府中的一个管事,即便在外不注意言行,失了王府体面,他堂堂王爷,又犯得着亲自罚你吗?” 沈珍儿愣了愣,她心中有怨,对赵霁的用意并未深想。 又听他说,“左不过叫王福赏顿板子,或者罚点月钱也就算了。可他偏偏要你抄《女诫》,这是世家女子才需熟读的东西,他如此罚你,无非是觉得你是可塑之才,想磨磨你的心性。” 沈珍儿脑子里闪过赵霁抿唇皱眉的样子,心中仍自犹疑,“果真?” “珍儿姑娘如此聪慧,我所言是真是假,一想便知。”王慕顿了下,又道,“或许你可以好好想想,我表哥在你眼中究竟是怎样的人?” 王爷在她眼中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沈珍儿细细思量起来。进府之前,只听人说,这个瑞王爷奢华骄纵,贪图美色,是个荒唐王爷。可进府以来,赵霁非但未做过什么刁难下人,反而屡次对她伸出援助之手,想起那日在天香楼,他像天神降临般护在自己身前,她微微有些愣神。 王慕心知她在思量什么,眸色微暗,“这几年我虽驻守在边关,却也知道这些年,表哥在京城过得并不容易,战场虽然刀口舔血,却远比不上朝堂的风云诡谲,曾经的少年将军,如今青平国有名的荒唐王爷,背上这样的骂名,非他所愿。” 少年将军?思绪一下变得有些悠远,年少时沈珍儿也曾在酒楼听过赵霁当年在战场上的光辉事迹,只是时隔经年,加上他如今再未上过战场,实在让人难以将那个赫赫威名的大将跟如今被贬在白城的他联想到一起。 这样一个冷面王爷,如果穿上铠甲银盔,又会是怎样一番神色呢? 沈珍儿唇瓣微抿,脸上不自觉露出些神往之色。她沉静时长睫轻颤,眼底闪动着流光,掩映的烛光给她半边脸襄上淡金色的光晕,像尊绝美的雕像,而那双柔含秋水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得王慕有些痴了。 他手里还捏着那个馒头,回过神来,就见沈珍儿嘴角微扬道,“少将军,这么好的馒头,你怎么还不吃啊?” 第1章 心动 王慕出发前,脑子里还回想着那个笑容,坐在桌前用膳时才想起要跟赵霁说正事。 他探究的问,“表哥,你在边关多年,熟悉北地地形情况,不如随我一同前往可好?” 赵霁沉声不语。 他自然明白王慕的用意,他素来不愿掺杂兵防大事,换做往日他必然不会答应,只是如今超重风云变幻,昨日信笺上的消息历历在目,想到东宫中稳坐中枢却剑拔弩张的太子,他喝了口粥,轻点了下头。 王慕眼中涌现出欣喜。 用膳后,他便吩咐王福打点行装,书房的桌案后面,那把赤黑宝剑依然摆在那,沾染了灰尘,只是他并没有擦得意思,“长生,去库房拿把剑来。” 长生微顿,问道,“王爷,流寇凶狠,不带那把惯用的赤黑宝剑吗? ” “不必。” 长生没敢再劝,王爷既然不想带,必然是有自己的考量。 王慕计划午后再出发,赵霁索性坐在桌案前练字,门口忽然有人通传,“王爷,沈管事有时禀报。” 赵霁一抬眼,就见沈珍儿手里攥着一沓厚厚的宣纸,低眉顺目的站在门口,“进来吧。” 沈珍儿福了福身,“奴婢参加王爷。昨日王爷吩咐奴婢抄写的女诫,奴婢已经完成,请王爷过目。”她说完双手举着宣纸,放在桌案前。 赵霁随手翻了几张,见这字歪歪扭扭,嘴角微勾,嘲讽道,“你这字写得还真是龙飞凤舞,只怕当初教你写字的先生见了 分卷阅读22 ,恨不得告老还乡。” 沈珍儿脸上一红,梗着脖子道,“王爷只说要奴婢抄书,并未要求字迹,”顿了下,撇了下嘴,“再说了奴婢不过是个小小厨娘,会识文断字已是不易,还望王爷海涵。” 赵霁抬眼看了看她,穿着王府里普通的管事衣裳,一双眼睛盈盈的,似乎藏了些委屈,心下不由一软,“你过来。” 沈珍儿微愣,想起先前吃饭一事,老实走了过去。只见赵霁在桌上重新摊了张宣纸,提起笔,洋洋洒洒写道:“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 “你照着我写的,再写一遍。” 他写字时,薄唇微抿,下骸紧绷,看起来专注有神,宣纸上的字,遒劲有力,方正飘逸,沈珍儿听了不敢造次,应道,“是。”然后走到桌案边,提起毛笔,照猫画虎的写了起来。 夫妇之道,参配阴阳……同样的毛笔,到了她手里,就像猫爪子抓花,手上别扭,字也写得七歪八扭,除了有点飘逸,没有半点方正,她有些泄气,正要放下笔,一股熟悉的龙涎香味扑鼻而来,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却被一双温热的手给包裹住了。 “应该这样写。” 毛笔在她手中忽然像活了起来。 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 她的手仿佛已经失去了控制,只是跟随着他手腕的起伏,顺势而为。 “不是会写吗?” 沈珍儿脸上溢出笑,一转头,这才发现他的脸靠得很近,龙涎香味萦绕在她的鼻端,而他那好看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都离她是那样近,那双眸子里扬出淡淡的笑意,像细碎的星子,又像无底的黑洞,快把她要吸了进去。 她有些出神的愣在那,直到那只手松开,才回过神来。 强自镇定道,“多谢,多谢王爷指点。奴婢愚钝,这就回去练字。” 说完,福了福身,快步退了出去。 赵霁看了下宣纸上的几行字,待字迹干了,轻卷了起来。 去北地的路上,饿殍满地,饥荒遍野。虽然也曾预料过饥荒的情况,可一路上的所在所闻依然让他们惊骇。 沿着临水河往上,经过一个荒凉的村子,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追在马后面喊道“求求你们,行行好吧,给我点吃的。” 赵霁立住马,“长生。” 长生从兜里掏出碎银子,立刻有更多小孩围了上来。 王幕也从怀里掏出银子,待小孩们散去以后,义愤填膺,“表哥,明明朝廷下拨了那么多赈灾钱粮,为何北地还是这么多灾民流离失所?” “层层下拨,层层盘剥,只要朝廷中的蛀虫不除,只怕这赈灾的银子和钱粮,永远都到不了百姓手中。” 他立在马上,放眼北望,眼中尽是愁色,民不聊生,只怕如此下去,青平过不了几年,就要重蹈楼兰的覆辙,赵家的天下,又还能攥在手中几时? *** 瑞王府中。 王爷不在府中,后厨的工作轻松不少。傍晚,几个杂役聚在伙房外的空地上,斗起蟋蟀。 沈珍儿担心回家会被唠叨,索性也待在王府里看他们斗蟋蟀。说是斗蟋蟀,其实是变相赌钱,谁的蟋蟀赢了,谁就能带走大家下的赌资,就连平时从不赌钱的狗顺也难得参与了一把。沈珍儿素来吝啬,只放了几个铜板,压在狗顺那边,被狗顺嫌弃的白了一眼,“我说珍儿姐,你怎么做了管事还是这么抠门?就这么担心我输吗?” 沈珍儿叼着根狗尾巴草,不以为意,“看你这蟋蟀这么蔫头蔫脑的,我压几个铜钱都算是给你面子了。” 几只蟋蟀正斗得你死我活,空地上忽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嗓子,“好小子们,居然躲在这赌钱!” 沈珍儿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一下吓得掉了下来,一看是秦管事,又重新把狗尾草捡了起来。自从她做了这后厨的管事,秦管事就被调去了花园,监管一些杂活儿,不痛不痒的,其实明升暗降。她笑嘻嘻道,“秦管事,怎么不去照看园中的花草,有空来这后厨,故地重游来了?” 秦管事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又转出笑来,“原来是有沈管事在这罩着,正巧,我最近得了几锭银子,不如也玩上一把。”说完,从袖兜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狗顺那头,几个杂役一看眼睛立刻放出光来。 狗顺问道,“秦管事,您最近是有什么喜事,出手如此大方?” 秦管事眯着眼,嘴角微扬,“我既然比你多吃了几年王府的饭,自然有自己的生财之道。” 沈珍儿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无意间瞥到他腰间的那根腰带,不由得微愣。管事的腰带向来是按等级绣着不同的纹路,只是材质都一样,是普通的麻料。这秦管事的腰带乍一看似乎跟其他人所带颜色无异,可仔细一看,居然是上好的生绢做成的底料,不由得纳闷。 王府里管事的月钱虽然比起普通杂役要高上许多,但还远达不到穿生绢材质的腰带的地步,这秦管事行事虽然素来张 分卷阅读23 扬,但要跟人比起吝啬来,简直跟沈珍儿有得一拼,如今忽然这样,是忽然发了财了吗? 沈珍儿心中疑惑。就听狗顺在边上小声嘀咕,“这秦管事,前几日还抠门得跟什么似的,怎么才过了几日,出手就这么阔绰,也不知道赚了哪门子的黑心钱?” 想起先前金娘的前车之鉴,沈珍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晚上,她又问了好几个其他院里的管事,都说秦管事这几天好像发了大财,整天喜气洋洋的,连手下人不小心剪坏了花草,也只是数落了几句。沈珍儿坐在床上,只觉得怪异得很。要说先前金娘吃里扒外,是被刺客同伙要挟,可如今,那刺客的同伙命丧长生箭下,短期内估计不敢再轻举妄动,而这秦管事,是在王爷走后他便开始变得阔绰,显然在这期间,做了什么事,才发了笔横财,可他平时只是在花园里转悠,就算碰见王爷,也不过是下跪作揖,压根谈不上有什么交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窗外,月上中天。算算日子,王爷和少将军估计已经快到章州了吧。她从床上坐起来,不远处的桌案上,还放着几沓宣纸,最上面的那张墨迹未干,写着一行字:夫妻之道,参配阴阳。字迹看上去有些歪歪扭扭,但比起前些日子,已经工整许多。那日被赵霁嘲讽,她心中羞愧,日日练字,已初见些成效。 她提起笔,继续写道: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 执着笔的手忽然微顿,那日赵霁漆黑幽深的眸子忽的闪现在她脑海里,神情不由得有些恍惚。宣纸上的墨迹尚未干透,而那双眼睛仿佛如那日般正盯着她,说道,沈珍儿,这不是写得很好嘛? 心忽然又不可抑制的狂跳了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推门出去,院子里月色如霜,不自觉漫步至长廊边的石径,明湖在月色下摇曳着波光。放眼望去,北地缥缈遥远,她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颗翡翠玉珠,一颗心忽然重新安定下来。她想寻找的人,或许并未远在千里之外,繁花之都的汴京,或许就在这明湖之边,近在咫尺。 她心中一惊,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迟钝的沈珍儿,终于对咱们的赵王爷动心了。撒花 第1章 谋害 沈珍儿转回房中,重新洗了把脸,才把胸口那份莫名的热切给压制下来。她向来如此,当初决定攒钱去汴京,看看繁华世界时,也是激动的好几日没睡着觉。她想好了便去做,从不在意太多其他人的看法和脸色,只是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她只是低至尘埃的小小厨娘,云泥之别,宛如天堑。 想起从明湖回来时,惠芳斋门口的宫灯在风中摇曳,赵霁外出,而这藏在内宅中的女人,是否也只能日日点亮又灭掉这宫灯,遥遥期盼男人的归来。那日刘美人在他怀中娇媚浅笑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想起先前从火场中出来,他那焦急,又失望的眼神,如若有一天,真能得他青睐,自己于他,会否也至多只能像那刘美人一样,养在深宅之中,闲暇时观赏的金丝雀,却难以与他并肩,共登大雅之堂。 清风吹动书案上的宣纸,夫妇之道,参配阴阳……这样高高在上的男子,又该要怎么样身份的女子才足以站在他身侧,助他共度这些刀枪剑雨。 她神色一暗,暗笑自己一定是被风吹昏了脑子,才生出了这般痴心妄念。 想起王爷的安危,她冷静下来。这秦管事,最近行事确实古怪,不如是悄悄去他院中一探虚实。 秦管事虽有自己的小院,但因是管事中职级最低的,因而紧邻下人们的宅邸,却又因着靠近角门,最为僻静。沈珍儿换了件黑色的常服,跟夜色宛如融合在一块。 秦管事的院子里还透着明黄色的光晕,沈珍儿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去,院中寂静无声,可刚靠近大门,就听见房中极低的脆响,像金帛撞击之声,她戳开纸窗,就被桌上匣子里的金元宝晃了下眼。边上,秦总管一手拿了一个,先轻轻敲了敲,又放嘴里咬了咬,脸上漏出满足的笑意。 沈珍儿眼中漏出鄙夷,见他合上匣子,小心的藏在床下,眉心一动,摘下胸前的翡翠玉珠,待屋子里的灯火灭了,手上略一用力,把玉珠从门缝里扔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就去王福那禀报,说自己丢了颗翡翠玉珠,还是王爷赏赐的那颗。 王爷不在府中就发生了这等失窃之事,又是王爷亲赐之物,王福一听立刻把人给召集起来。搜了遍后院,很快在秦管事屋子里找到了那颗玉珠。玉珠沾了些灰尘却依然通体透亮,沈珍儿半蹲在地上从床底捡起那颗珠子,又佯装不经意的“呀”了一句,“这床下怎么还有个精致的大匣子?”然后不等秦管事反应,就立刻把匣子搬了出来,匣子没上锁,她手快的掀开盖子,码放整齐的一大盒金子,立刻晃得王总管脸色一变。 原本只是立在一旁以为例行检查的秦管事,一下慌了神,急忙要盖住盖子,却被王福给挡住了,他微眯着眼,脸色有些难看,“秦管事,我可不记得府中管事何时月钱这么多了,你不 分卷阅读24 解释一下?” “不过,不过是先前跟亲戚做了点生意,赚了点钱,准备日后回家养老的。”他边说边合上盖子,神色上却有些掩饰不住的慌张。 王福跟了赵霁多年,加上先前又出了金娘这档子事,哪能轻易让他蒙混过关,“我记得你先前入府时,明明上报自己在白城无亲无故,怎会平白无故来了个亲戚?” 秦管事支支吾吾道,“先前是没有,也是,最近才联系上的。” 王福冷笑,“许久不联系的亲戚,一来就给你这么好的发财门路,日进斗金,天下居然还有这等好事?”他顿了下,见秦管事脸上已有薄汗,厉声道,“还不从实招来!” 秦管事扑通一声跪下,“王总管明鉴,真的,真的是跟亲戚做生意得来的银子。” “还敢嘴硬,来人给我拉出去,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饶命!王总管饶命!” 板子接二连三的落下,秦管事受不住,很快就招了,“是郑大人,是郑大人让我替他谋害王爷!” 他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皆大惊。 白城中的郑大人,除了知府郑大景,沈珍儿想不到第二人。那日在天香楼,色眯眯的样子忽然闪现在眼前,秀美紧蹙起来。 郑大景为何平白无故要谋害王爷?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知府,就算当日在天香楼被王爷当场下脸子,却也不至于胆大包天到谋害堂堂皇后嫡子,堂堂的五珠亲王,莫非是有人指使? 饶是她不懂这些朝廷纷争,此刻也觉得有些冷汗涔涔。 就听王福嚷道,“郑大景让你做什么了,快说!” “他让我换掉库房里的宝剑,只说换过的宝剑,剑身都浸染过药水,只要接触空气就散发出异香夺人性命。” 沈珍儿大惊,忽然想起那日出发前在花园中,碰见长生从库房里取出一把宝剑,想必已经是淬过毒的。算日子,如果今日王爷和少将军已到章州调兵,只怕不出三日就能到达北地,流寇暴动,赵霁怎会不拔剑自保? 书案上被风吹动的宣纸还在轻轻的翻动着,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那日好闻的龙涎香味仿佛又扑鼻而来,她仿佛又感受到了那双宽阔的大手传来的淡淡的体温,虽然算不上热烈,但足以让她留恋。 “来人,快……” 王福还来不及吩咐,就听沈珍儿嚷道,“王总管,王爷性命攸关,我立刻前去报信!”说完,不等王福回答,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似的冲了出去。 有多久没骑马了。 耳畔呼呼的风声快得让她来不及思考。翻身上马的时候,脚上一个趔趄差点摔下马去,可想起王爷性命危在旦夕,她咬了咬愣是拎起鞭子,狠狠的抽了下去。 日头依然毒辣,她没出过白城,可父母常年在外采办,她耳濡目染,自然之道章州的方向,如今只希望,王爷能在章州多逗留两日,让她快马追上他们。 除了在客栈打尖,她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策马狂奔。越靠近章州,路上流民越多,毕竟孤身一人,不敢夜间赶路,就算是白天也只敢走官道,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已经换上了套男装,长发高高束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俊俏面首。 可事实是,在她没日没夜赶路的时候,赵霁和王慕已经领兵快马加鞭的出发了,他们统共只在章州歇息了一日,章州郡守原本还想招待一番,可思及北地的叛乱和饥民,赵霁跟王慕又哪能安心在这安乐窝里的享福。 北地流寇以张威为匪首,占据季城为根据地,抢夺下游富庶村落的粮食,灾民水生火热。 路上休息时,赵霁跟王慕分析了下地形图。 北地一带紧邻柔邑,而季城已经靠近边界,边防兵力受到牵制,张威正是看中了这点,才占城为王,肆意暴动,抢夺沿线村庄的粮食金银。 赵霁喝了口水,摊开地图对王慕说,“季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易守难攻,你是带兵统帅,可有何良策?” “季城素来盛产生铁,依靠水路,运送生铁换取生活必需品,如今大旱,江水干涸,城内早已补给不足,只需强攻,不出几日,必能拿下这帮贼子。” 赵霁略微沉思,“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听闻朝廷也曾派人招安过这匪首,但次次无功而返,这张威,听说作乱前不过是个镖局里的头头,怎么会如此顽固?你不妨查上一查。” 王慕眼中露出敬服,“表哥说的有理,我即刻派人去查。” 很快探子汇报。 原来这张威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年方十五的妹子,却在一个月前被那县丞给奸污了。他那妹子受不了侮辱,当时便已经投河自尽,所以这张威恨透了衙门和官兵,准备一反到底。 王慕皱眉问道,“那张威可有妻儿?” 探子道,“没有。” “表哥,看来只能强攻了。” 赵霁拧眉不语。 傍晚行至离季城几十里外的金水镇。官兵安营扎寨,王慕拿 分卷阅读25 了些干粮想给赵霁充饥,谁知一掀开营帐,空荡荡的,哪里有赵霁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五一电脑出了问题,我又更新啦。 第1章 挡剑 金水镇异常萧条,明明是饭时,临街的酒楼客栈却早早的打了烊。 赵霁领着长生行至一家开着门的客栈,大红灯笼上写着招福二字。 大堂里空荡荡的,桌椅看上去有些旧,却很干净。赵霁找了个位置坐下,小二已经迎了上来。 他长得尖嘴猴腮的,脸上带着笑,却没有漫进眼睛里,“这位客官,本店已经要打烊了,暂不接客,还请回吧。”他边说边打量着他们身上的宝剑,眼中戒备之意甚浓。 “这开门不做生意是何道理?” 赵霁沉声道,“长生。” 长生心领神会立刻从兜里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小二脸色微变,“这位客官稍等。”他攥着金子进了内间,出来时,脸上笑意更浓了,“不知贵客驾临,小店必定好酒好菜招待。” 赵霁点了两个小菜,一壶酒,小二很快就端了上来。 “客官,您是从南边来的吧?这可是我们金水镇出名的状元酒,还请慢用。” 赵霁转了下酒壶,“状元酒?可是喝了酒就能状元及第?” “客官真爱开玩笑,不过是本地一个秀才随便取的名字,搏个好意头罢了。” “哦?”赵霁嘴角含笑,状若无意的问,“我来时见这附近的村落,饥汉流民遍野,为何这镇中街道却如此干净?” 小二脸色微变,很快又镇定道,“客官真是好眼力,我们金水镇的人原本也不多,加上都是些勤劳本分的,又有朝廷救济,也还不至于沦落街头。” “哦?不是说附近流寇作乱,杀了守城的郡守,金水镇虽有一水之隔,但又有几个胆大的文官敢往这里赈灾?”赵霁顿了下,淡笑道,“莫非,是那贼首张威不成?” 小二脸色一沉,“客官真是说笑了,我们小店做的是干净营生,怎会跟这贼子扯上干系?客官如无别的事,小的就先告退了。” 一时间,客栈里安静的落针可闻,赵霁抬手往酒杯里倒酒,少顷就听见,窸窣的碎响,夹杂着风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长生警觉得提起剑,“王爷,小心!” 一只劲弩“当”的一声射在桌板上,下一秒,埋伏在客栈四周的匪徒就齐刷刷的涌进来将他们包围了。 “杀!”领头的大喊一声,刹那间刀光剑影。长生挡在前面,赵霁退至门口,正要拔剑,眼前人影一晃,右手就被一双小手用力的握住了,“王爷不要拔剑!” 就在他顿住的刹那,近身的匪徒已经挥刀朝他砍来,“王爷,小心!”沈珍儿下意识的回身抱住王爷,下一秒,背上就传来尖锐的刺痛,脚下一软,整个人立刻失去重心的瘫软在赵霁怀里。 “沈珍儿!”赵霁低吼了一声,眸子瞬间冷了下来,他拔出剑,起落间已经砍下两个人头。 长生极少见王爷动这样的大怒,依照他以往的脾气必定会留下一两个活口,好严加拷问,可当时,他冷着脸,浑身散发出杀气,手起刀落之间,十几个匪徒已经丧命刀下。 “长生,你留下来善后。”赵霁说完,再顾不得其他,一把抱起沈珍儿,用力抽了下马鞭,急匆匆的往营地赶去。一进营地,岗哨的士兵一时没认出他来,刚要扬声询问,就听他骇人的嚷了句“滚开!”直接冲进了军医的帐篷里。 “军医,军医!” 军医原本正吃着酒,一听立刻放下杯子,着急忙慌的给沈珍儿瞧了下伤势,又隔着帕子号了脉,这才擦了把额上的汗,小心翼翼的回禀,“王爷,这位姑娘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内里,之所以晕倒,估计是失血过多,加上劳累,只需按时上药,内服外敷,即可康复。只是……”军医看了眼沈珍儿隆起的胸部,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军医吓得急忙道,“只是这军营里都是男人,男女授受不亲,又伤在这种地方,微臣担心无人方便给姑娘上药。” 赵霁拧起眉,沉吟了片刻,眸子里泛起冷意,“都给我退下。” 营帐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铜壶“滴答滴答”的响声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异常突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饶是冷静如他,也不生出了几分不自在。攥着药瓶,犹豫了几秒,才坐到塌边,小心翼翼的褪下她的上衣,又用剪刀,剪开了小衣,露出狰狞的伤口。 他拿出药粉,一点点撒在她的伤口上,就听见她低低的闷哼了一声,眉头忽得皱起,下一秒,整个人已经不自觉的弓成一团。攥着药瓶的手微顿,可只是片刻,便狠心掰过她的身子,继续上药,手上的动作却放缓了许多,待她皱紧的眉头微微缓和,才终于合上药瓶,心里松了口气,这才察觉后背竟已湿透。 似乎是药效起了些作用,昏睡中的她眉头明显舒 分卷阅读26 展,虽然穿着男子的衣服,眉目间却还是难掩女子的清秀,见她头上还束着个玉冠,忽然觉得有些碍眼,抬手摘掉束发的簪子,下一秒,如瀑般的长发一下散落开来。 青丝铺满枕塌,她睡着时,整个人看上去沉静如水,恐怕没人能想到这样一个女子平日里能干出钻狗洞、翻墙那些豪放如男子之事。只是聪明如她,难道不知王府有精心喂养的信鸽,可以一日之内千里传讯,非要千里飞奔过来,还白白挨上一刀。 赵霁脸上露出哂笑。 而昏睡中的沈珍儿却在做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看见自己明明成功救下了王爷,却依然让他命丧敌人刀下,她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轰然倒在血泊之中,只觉得心痛得无可附加,撕心裂肺的喊道,“不要!” 下一秒,整个人已经从梦中惊醒过来。她翻了下身,背上尖锐的刺痛,痛得她“嘶”得轻呼了一声,下意识想坐起来,一转头,却见赵霁坐在塌边,正定定的看着她。 她心中一热,就听他淡淡道,“醒了?” 第1章 不作会死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珍儿愣了愣,反应过来,立刻挣扎着要爬起来,“王爷,你没事吧!”背上的伤尖锐的刺痛了一下,她“嘶”得一声,看的赵霁眉头一下紧蹙起来,“让你动了吗?” 他语气里压抑的怒意甚浓,沈珍儿不敢吭声,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的靠坐在塌上,眼里却还是有些掩饰不住的担忧,“王爷,你真的没事吗?” 赵霁脸色稍霁,“该问这句话的人应该是我吧?你感觉怎么样?” 只要没拉扯到,敷了药的地方其实没这么痛了,她笑笑道,“我没事。”只是唇色却因为失血依然有些苍白。 就听她又问道,“王爷,那剑?” “早被我扔了。”他皱起眉,显然不想让她再多说话,脸色明显有些不悦,“你安心休息,其他事情不用多管。” “知道了。”沈珍儿闷哼了一句,心中却难掩失落。既然早被扔了,那看来是在自己赶过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消息,当下反应过来,暗骂自己愚蠢。王爷好歹曾征战沙场,王府自然有独特的传讯方式,保证前线的情况及时传到后方。她垂下眼,一时有些委屈,自己这是怎么了?赶了好几百里路过来,结果还做了无用功,心情郁郁,背上的伤似乎更疼了,她轻动了下,感觉后背不只疼的麻木,还传来丝丝凉意,意识到衣服被剪开了,慌忙就要钻进被子里,却被一双大手忽的拉住了,“别动!” 下一秒,一件宽大的外袍已经罩在自己身上,带着未散的体温摩挲着皮肤传来。 沈珍儿脸上微红,轻声道,“谢谢王爷。” 赵霁轻笑,“别谢的太早,私自离府之事,本王还没跟你算账。” “奴婢。”沈珍儿心中委屈,语气里全然没了往日的伶牙俐齿,“奴婢这还不是为了王爷的安危着想。”这才关心则乱。 赵霁眉心微动,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她,薄唇翕动了下,到嘴边的数落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空气一下有些安静,营帐忽然被人掀开了。 王慕显然也听说她受伤的事,急冲冲的跑了进来,“珍儿姑娘,你没事吧!” 沈珍儿脸上露出笑,“多谢少将军关心,奴婢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上了药,已经没有大碍了。” 赵霁站起身,往外走去,“好生休养,大夫说伤口不可沾水。” 沈珍儿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奴婢知道了。” 王幕见她眉目间带了疲色,只觉得心疼得无以复加,嚷道,“军医,煎的药怎么还么端上来!” 原本还在空地慢井斯条准备盛药的军医,吓得连烫手也不顾了,急忙把药给端了进去。大晚上的,一连被吓两次,心里叫苦不迭。 王幕端着药坐到塌前,“珍儿姑娘,我喂你喝点药吧?” 那药看上去黑黢黢的,一股浓重的苦味弥漫在空气里,闻得沈珍儿秀眉微皱,她自小最怕喝药,爹娘为了哄她喝药想尽办法无果,有一次因为偷偷倒药足足病了月余,后来不知是谁想出了用蜜枣就着药喝的办法,这才渐渐康复起来。自那以后她就被惯出了个毛病,喝药一定要配蜜枣,只是这军营之中又哪容得了她挑三拣四。 她讪笑道,“不用了,少将军,你先放在那,等会药凉点我自己喝。” “可是你的伤?” 她强忍着痛,轻动下手臂,“你看,没那么严重。” 王慕并未看到她背上的伤,被她一敷衍,也就信了,见那药确实有些烫手,就顺势放在桌上,“那等会凉了,你可要喝啊。” 沈珍儿笑道,“放心,我知道的。” 他坐回塌边,“刚才一时清急没顾上问,”他说,“你怎么会跑了过来?” 沈珍儿垂着眼,“府中有人被知府买通,企图谋害王爷,我特来报信,”顿了下,讪讪道,“结果白跑了一趟。” “有人谋害表哥?”赵霁显然没 分卷阅读27 告诉王慕这件事,他愣了下,面带不满,“这么大的事,表哥居然瞒着我。”顿了下,沉声道,“你可知谋害他的,是何人?” “是白城知府,郑大景。” “郑大景?”王慕沉思一会,忽然反应过来,眼中涌起恨意,“这郑大景的长子听说去年中了举,出仕翰林院,想必,是太子的人。” 沈珍儿微愣,太子?朝中局势她也曾有耳闻,皇帝日渐年迈,两年前册立何贵妃所出的大皇子为太子,这太子据说温文尔雅,相貌堂堂,也算得上贤德。既已稳坐东宫之位,为何还要谋害王爷? 沈珍儿百思不得其解。 王慕见沈珍儿面带忧色,急忙道,“朝中大事不用你劳神,你安心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王慕走后,沈珍儿休憩片刻,挣扎着站了起来。屋子里依然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她忍着痛,走到桌边,端起碗掀开布帘,正要倒掉,就听见帐帘轻响了下,紧张的手一抖,差点连碗带药一起摔出去,再抬头,就见赵霁已经掀帘进来,正冷冷的盯着她。 攥着药碗的手没来由得紧了紧。 “你在做什么?”赵霁瞥了眼空空的药碗,眉头微皱,冷嗤道,“看来这伤是伤得不够重。” 沈珍儿心虚得垂下眼,撇了嘴,“这不怪我,是这药太苦了。”她顿了下,小心翼翼的看向他,“王爷不会连这也要罚我吧?” 她不自觉得流露出的小女儿心性,让他暗觉好笑,可想到她背上的伤,面上却一沉,“军医!” 在外面呼吸新鲜空气的军医着急忙慌的又赶紧跑进来,“小人在。”心中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赵霁冷冷道, “给我重新熬一碗药上来,越浓越好。” 第1章 喝药 沈珍儿端着药碗的手不由得一抖。 这次军医的动作很快,待她沈珍儿重新坐回塌上,还没想出不吃药的理由,那碗浓浓的药已经被端了上来。 赵霁心知她向来有点小聪明,早已将她眼底那点企图耍滑的狡黠看得一清二楚,接过药碗,顺势坐到塌边,不容她再玩出其他花样。 “王爷,我真的……” “张嘴。”极淡的语气里却有不容置喙的强硬。 强权在前,沈珍儿像只被拔了针的刺猬,无计可施,只好硬着头皮张开嘴。刚一入口,那浓重的药味便瞬间在嘴里弥漫开来,下一秒,胃里便泛起一阵恶心,她皱着眉强忍了下去,秀眉早已拧成一团。 见他握着汤勺的手又要盛起一勺,攥了下被角,忍不住出言恳求,“王爷,奴婢真的不想喝……”那双眸子不知道是药太苦还是因为委屈,看起来湿漉漉的,莹莹间似乎带了点泪意,看得赵霁心中一软。 脑子里忽然闪过八年前的那一夜,玉儿高烧躺在塌上,眨着盈盈的长睫,委屈道,“霁哥哥,可不可以不喝药?” 那表情,竟跟眼前的沈珍儿如出一辙,他拿着药碗的手不由得微顿了下。回过神来,把碗往桌上一放,就掀帘走了出去。 空地上,军医正在扑灭柴火,一见赵霁冷着脸走过来,立刻心中一紧,“王爷。” 他颤颤巍巍的作了个揖,就听王爷问道,“你可知,有什么办法能让这药喝起来不那么苦?” “这……”军医暗自在心中腹诽,刚才说把药煎得越浓越好的不正是您吗?这浓药哪能不苦? 他擦了下额间的汗,小心翼翼道,“王爷,民间确有些乡野方子,能祛除中药的苦味,只是药性会差很多。” 赵霁摇头,“不行。” 军医赶紧道,“小人听闻喝中药时配上些蜜枣之类的甜食,既不会减轻药效,又能让减轻些口苦,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如今身在军营之中,附近又尽是荒野,要寻几颗蜜枣,只怕有些难。”他顿了下,见赵霁眉头一下蹙起,又急忙道,“不过,不过下人听说有些伙房做饭时有时会备些蜜枣增加汤的鲜味,下人这就去问。” 脚边,那搭煎药的柴火还没熄灭,只是火势已经小了不少。赵霁蹲下身,抽出一根半燃的木棍,在火里挑了挑,烈火又熊熊的燃烧起来,熏得人有些燥热。 让他忽然想起八年前的夏天。 那日在军营里,玉儿因为纵马飞驰淋了雨,回来当晚就发起高烧。可她素来畏苦,性子又倔,只是当时他少年气盛,哪里懂得怜香惜玉?见她明明发着高烧却任性的砸了药碗,当即就生气的拂袖而去。后来她生病好了,两个人也冷战了很久,直到姑母劝说,两人才终于冰释,当时玉儿扑在他怀中委屈得泣不成声,他心中懊恼,一直想,如果再有机会,一定要温柔相待,只是这下一次,却再也没来。 想到玉儿,他心中忽的一痛。 “表哥,如此酷热,你怎么在这烤火?”王慕原本已经回营帐内研究地形图,只是一想到沈珍儿的伤势就有些坐立难安,又担心进去询问会打扰她休息,只好出来四处转 分卷阅读28 转。 赵霁站起身,拎起边上的水,一把浇了上去。“滋啦”一声,原本还熊熊燃烧的火焰,一下偃旗息鼓,飘出几缕青烟。 他负起手,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作战在即,你身为主帅,不好好研究作战方案,怎么还有心思四处闲逛?” “表哥,你可是我的军师,没你在边上出谋划策,我怎么敢胡乱拿主意呢?”王慕讪笑。 想起战事,赵霁神色为凛,“我虽有意降低损失,但如今既已打草惊蛇,只能强攻……” 两人边说边走回营帐,立在沙盘边,研究起明日作战方案。半个时辰后,原本还席地而坐啃着馒头的士兵们,接到新的命令,明日寅时攻下季城,个个摩拳擦掌。 营帐外,夜已深,王慕倒了杯茶水,又递了杯给赵霁,他偷瞄了下他的脸色,想起刚才他落寞的蹲在柴火,忍不住问,“表哥,你可是又在思念玉儿姑娘?” 当年玉儿随她母亲寄居青平王国,最后跳江身亡之事,当年青平国人尽皆知,只因事关当今圣上的隐私,便没人再敢提起。当年那位和亲公主可是被圣上厚葬,只是她的女儿一直找到尸体。或许正是如此,才让表哥一直心存侥幸。当年他跟玉儿在漠北的那段风流韵事,他也知晓一二,知他看上去云淡风轻,实则面冷心热,用情至深。 赵霁抿了口茶,沉默了几秒,“你是否也觉得我太过执念?” 王慕叹了口气,“表哥,我知当年你与玉儿姑娘情深意笃,只是你我皆知,这汴城河水流湍急,人从这么高的宫墙上跳下,落入水中,生还几率微乎其微,江水湍急,”他顿了下,小心翼翼道,“找不到尸体也是常有的事。” 他想起父亲曾言皇后三番四次在他面前提起,表哥的婚事,想必十分忧心,不由得开导道,“表哥,逝者已矣,不如多往前看,你看,皇后娘娘如今只盼着有朝一日,你能迎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子,成就美满姻缘。” 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子?赵霁面色忽的一沉。 营帐里,沈珍儿站起身,灌了两大口清水,才感觉嘴里的苦味消散了些,看着桌上还放着半碗药,脑子里浮现出刚才赵霁冷冷的眼神,忽然有些失落。自己为王爷挡剑,他关心自己的身体也是情有可原,可自己偏偏如此娇气,连碗苦药也喝不下去,必定是惹恼了他吧。 沈珍儿心中郁郁,就见帐帘被人忽的掀开了。 “珍儿姑娘,王爷命我给你寻来了个好东西。”军医笑眯眯的放了个东西放进药碗里,然后端了过来,沈珍儿一看,那可不是蜜枣吗? 心中不由得一喜。 “你说这是王爷让你寻来的?” “可不是嘛,你也知道,咱们王爷素来体贴下属,见你奋不顾身替他挡剑,又不愿喝药,这才找我问了这个方法。”军医边说边把药碗递了过去,“快,赶紧喝了吧。”军医笑吟吟的出去,想着终于把这烫手山芋给甩了出去,心下轻松不少。 深红色的蜜枣飘在黝黑的汤药上,因为吸了些药汁,颜色也变得暗了不少,沈珍儿用勺子拨弄着碗中的蜜枣,嘴角溢出淡笑,只是笑意中隐藏了些苦涩。 王爷,果真像少将军说的那样,是个礼贤下士的好主子。 她就着蜜枣将药一口灌下,嘴里弥漫开的苦味跟心中的纠缠在一起。云泥之别,宛如天堑。 眼眶忽然有些酸胀,原本灿然的眸子,不知何时已染上了些轻愁。 帐帘又轻动了下,“沈管事,方便进来吗?” 是长生的声音。 她擦了下眼睛,轻声道,“进来吧。” 长生抱了个包袱进来,是她落在客栈的那个,“这包袱是你的吧?方才我从客栈出来,顺便替你拿了回来。” 沈珍儿感激道,“谢谢。” 长生面露愧色,“原就是我保护王爷不当,差点害王爷受伤,应该是我向你道谢才是。” “王爷让我告诉你,明日一早,我们就要拔营攻城,你早点休息,会留下人保护你的安全。” “攻城?”沈珍儿脸色一变,忽然想起在客栈那日的所见一事,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沈管事,你这是?” “快,待我去见王爷和少将军。” ** 营帐内,还在准备明日布防的赵霁和王慕还在讨论,见长生带着沈珍儿缓步进来,脸色一沉。 “奴婢参加王爷,少将军。” 沈珍儿说完就要福下身去,被王慕一把拉住了,“珍儿姑娘,不用多礼。” 赵霁脸色有些难看,“这么晚还不歇息,有何要事?” 沈珍儿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着眼道,“奴婢听闻王爷和少将军准备明日强攻季城,想着城中几千百姓,可能都会在战火中难得幸免,心中难安,”顿了下道,“恰巧今日午后在来福客栈听到了一点秘事,不知能否对这场战事有所助力?” 赵霁定定的看着她,想起先前她临危不乱的识破女刺客的伪装,心中一动,“你说。 分卷阅读29 ” 沈珍儿轻咳了一下,抬眸时,眼神异常清亮,“不知王爷今日在客栈,是否也喝了当地的状元酒?” 赵霁想起当时小二的话,沉吟未答。 “这酒的名字乃一个秀才所起,而这秀才,姓张,名唤张晓,是来福客栈老板风娘的相好。” “姓张?” 王慕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这张晓跟张威有所瓜葛?” “正是。”沈珍儿说,“午后,我吃过饭原准备去附近打探王爷的踪迹,在后院不小心撞见,风娘跟这张晓在后面互诉衷肠。” “这张晓原来是贼首张威五服内的亲戚,算得上是堂弟,张威当日作乱,他因为沾亲带故,不得已被逼迫沦落为贼寇。原本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秀书生,现在在这季城之中也只是给张威出谋划策。但这张威自从痛失亲妹以后,就性情大变,做了许多丧尽天良之事,为张晓所不耻,他虽身处在这季城之中,却从不做违心之事,还多次偷偷解救受难女子,正因如此,风娘一直对他死心塌地,却因惧怕张威势力,无可奈何。只能隔三差五,在酒楼一会。” 话说到这里,赵霁心下已然清明,看向沈珍儿的眼中露出激赏,“你是说,以这风娘为突破口,助张晓夺权,弃城投降。” 沈珍儿正色道,“正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还有二更哦。 第1章 劝说 王慕面带惊喜,毫不吝啬的夸道,“珍儿姑娘,你真是蕙质兰心,堪称女中诸葛。” 沈珍儿笑得有些赧然,“少将军过誉了,奴婢不过是以己度人,才多留了些心思。” 她原就肤白若凝脂,虽因为受伤看上去有些惨白,但笑起来时,却如一朵娇弱的百合,美丽却不张扬,纯净美好,看得帐里的男人,都有些移不开眼。 赵霁回过神来,见王慕也直勾勾的盯着她,心里没来由得涌起一丝烦闷,顿了下,冷声道,“你可有把握说服那风娘?” 沈珍儿想了下,“奴婢有把握。” “表哥,珍儿姑娘伤还没好,怎么能让她劳神呢?不如我去吧。” 赵霁神色微顿,想到她背上的伤,也心生犹豫,就听她道,“少将军,这风娘是女子,只怕你出面不太合适?还是我去吧。” 她说完又轻咳了一下,王慕心疼道,“可你这身上还有伤呢。” “不妨事,只是说几句话而已。” 赵霁没吭声,心下的确也有思量。说服风娘一事,确实是她出面会比较妥当,只是她这身子? 想到此处,他正色道,“方才的药,可有全部服下?” 沈珍儿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事,想起方才倒药之事,微垂着头,像个做错事被家长训话的小孩似的,轻声道,“喝完了。” “攻城之事暂且搁置,由你出面去说服风娘,但是,”他顿了下,“这几天要按时喝药,而且要喝得一滴不剩,听见了吗?” 沈珍儿轻咬了下唇,“知道了。” ** 前有流寇占城,后大军压阵,金水镇风声鹤唳,连大半天,街上也没有几家店开门,死寂的像一座空城。 长生套了辆马车,驱车前往金水镇。 马车颠簸,加上背上又有伤,让沈珍儿看上去有些憔悴。她偷瞄了眼旁边闭目养神的赵霁,他今日穿了件简单的玄色长袍,看上去依然清冷禁欲,只是闭着眼睛的他,脸上带了些疲色,不知是不是忧心战事,一夜未眠。而那俊朗的眉毛,即便在休憩时也微微的蹙着,看得沈珍儿莫名有些心疼。 她不自觉的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想用手指抚平他额头上的褶皱,谁知马车忽然压到了石子,突兀的颠簸了一下,她原本就坐得不稳,此时身子一歪,手指正好堪堪的从他脸上滑过,立刻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下一秒,就见赵霁睁开眼,正盯着她。 沈珍儿脸上一红,“王爷,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是这车,这车太颠簸了。” 赵霁“嗯”了一句,重新合上眼,只是刚才那酥麻的感觉像电流似的滑过心头,眉头不由得蹙的更深了。 来福客栈没开门。 长生站在门口敲了半天,里面才探出头来,是那日的店小二。 他一眼认出他们来者不善,急匆匆的要把门关上,却被长生用剑给挡住了,“去,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我们要住店。” “是,是,官老爷饶命。” 小二颤抖着拉开门,又转身进去,没多久,就从后堂出来一个女子,沈珍儿一眼认出那人就是风娘。 风娘长得体态丰腴,年纪却看上去不大,穿着朴素的墨绿罗裙,头上插着朱钗,一双精明的眼睛盯着沈珍儿看了看,显然也认出她来,“原来你跟他们,是一伙的!”语气中俨然带了恨意。 “风娘不必害怕,这位是瑞王爷,我们不是来抓你。”沈珍儿说完不自觉轻咳了一下。 风娘见她娇弱,想 分卷阅读30 起昨日张晓派来的人似乎砍伤了她,心下涌起愧疚,语气不再强硬,“既不是来抓我,那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风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风娘瞥了眼旁边自进店开始未曾开口的赵霁,犹豫了下,道,“你随我来。” 穿过客栈后厨有个小院子,院子中间种了一棵合欢树,正是开花的季节,粉色花的灿烂开着,远远望去,像缥缈的云彩。风娘站在树下,合欢花飘落在她肩头,减弱了她身上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冽气息,“有什么话,快说吧。” 昨日也是在这合欢树下,风娘跟情郎张晓话别相拥,当时沈珍儿听见她说,“张郎,你可知我每日过得提心吊胆,听闻皇上从东边调来了王家的少将军,即日就会兵临季城。” 她说这话时,眸中晶莹泛出些泪意,看得人心酸不已。 “风娘,你可知我为何要千里迢迢的远赴这金水镇?” 风娘没料到她会说自己的事,愣了下,想起昨日她风尘仆仆,日夜未眠的疲态,大胆猜测道,“莫非,是为了那位一表人才的王爷?” 沈珍儿轻点了下头,合欢花盛放在艳阳下,花瓣随风飘落在她脚边,“你可知我与王爷乃云泥之别,如果王爷是天上的星辰,那我便是只能仰望他的尘土,我们之间,别说如今只是我的单相思,就算是两情相悦,只怕也千难万难,不比你们,”她顿了下,“有情便能相守。” 风娘微愣,眼前的女子,明明还是一番少女的娇俏身姿,目光清澈透明,只是那眸中却带了淡淡的愁容,她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看着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怜惜,“这世间的女子一旦懂了情爱,便明白了寂寞,我与张郎,不过是平凡恋人,不似你,为了他连性命都可以不顾……” “风娘,你又何尝不是如此?”沈珍儿说,“昨日你一听说有人打听张威的旧事,立刻派人去给张晓报信,即便明知道对方可能是官家的人,此举日后真要论起罪来,必受牵连。” 风娘沉默了半晌,笑了,“我没想这么多,我自及笄开始便是孤身一人,开着这间客栈,日日只想着赚钱牟利,偷偷卖兑水的酒,是张郎,他正直善良,他原本,可以去参加科举,平步青云。可是,可是……” 风娘眼中溢出泪来,“如今被困在这季城之中,沦落为乱臣贼子。” “风娘,一切都还来得及。”沈珍儿忽然握住她的手,“只要张郎能够开城投降,自能功过相抵,皇上仁德,必会既往不咎。” “皇上?”风娘忽的甩开她的手,“那高坐庙堂之巅的天子,如若真正仁德,便不会任由这么贪官污泥盘剥赈灾口粮,不会任凭这北地成为人间炼狱!” 沈珍儿没吭声,九五之尊的帝王究竟是什么样的,她其实也不曾知晓。出发前她曾小心翼翼的问过王爷,如若张晓弃城投降,皇上是否当真可以将功折罪,赦免张晓逆臣之罪。 当时王爷坐在马车上,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道,“天威不可测,但张晓谋逆原就是被迫,本王必会想尽办法替他周旋,保他性命。” 她不相信那九五之尊的帝王,但她相信王爷,相信他,必能保下张晓的性命。 “风娘,张晓谋逆原就是被迫,他弃城投降,救下季城万千百姓的性命,即便圣上不感激他,万千季城百姓也会感念他的善举,不会让他被夺去性命。”她见风娘仍然犹豫不决,又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即便是天子,也要敬畏百姓之言,思政殿里的圣上,又焉能不明白?” 风娘神色终于略微松动,顿了下,攥住她的手,道,“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沈珍儿回握她的手,“风娘,你不是要相信我,你是要相信你自己,你明明知道,张郎在季城就如同在虎狼窝,朝廷不可能放纵流寇作乱,只要腾出手来,大军压境,届时张郎才真是再无生还可能。” 回军营的路上,赵霁一直没有吭声,沈珍儿虽面带疲色,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王爷,你为何不问奴婢是否游说成功?” “你素来口齿伶俐,先前王府中的金婆子都被你说的主动坦白,如今一个风娘,向来也不在话下。” 沈珍儿讪笑,“王爷真是太抬举奴婢了。”心中却因为被他夸赞溢出些喜悦。 “风娘说今晚便用暗号叫出张晓,商议夺权之事。只是……” 赵霁转头看向她。 “这张晓不过是一文弱书生,虽读过些兵书会使些谋略计策,但素来胆小,加上这张威混迹江湖多年,不容易对付,只怕要擒下张威,还需我们动点脑筋。” 赵霁沉吟不语。 回到军营,王慕一听游说成功,喜形于色,高兴道,“珍儿姑娘,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少将军真爱开玩笑,还没擒下张威,一切还言之过早。” 王慕想了想,“要擒下张威,让人偷偷下药自是最简单的办法,只是先前我也派探子打听过着张威的习性。听说他生性多疑,自从占据季城后,担心有细作图谋不轨,也学起那宫里把戏,日日用银针试毒 分卷阅读31 ,饶是那张晓,估计也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他顿了下问,“表哥,你可有何妙计?” “听闻那张威虽是镖师出身,却喜好歌舞,尤其宠爱歌姬。” 王慕眼神微亮,一本正经道,“你是说,让长生乔装成歌姬,然后趁机结果了他?” 原本沉默立在一旁的长生,急急道,“少将军,长生不会歌舞。” 王慕笑眯眯的看向他,“长生,歌舞什么的,做做样子就好了,”他边说边攀住他的肩膀,“我原本就觉得你长得细皮嫩肉的,只要不露出那一身肌肉,再打扮一下,绝对比女人还要受不欢迎。” 长生哪里禁得住他这般愚弄,顿时脸涨红得成了猪肝色,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看着甚是可怜。 赵霁唇角溢出笑意,心知王慕这话半真半假。眼下的确没有合适的人手可以派进季城,完成这个任务,实在不行,估计也只能委屈长生了。 沈珍儿思量了下,也觉得此法最合适,只是长生一个大男人,就算长得秀气点,也很容易被识破,想起当初在王府学过那两日歌舞,她轻声道,“少将军,你就被为难长生了,奴婢会跳舞,就让奴婢去吧。” 话音刚落,就听营帐里同时响起了两道声音。 “不行!” “不行。” 局面顿时有些僵持,营帐外忽然有探子来报。 “启禀少将军,王爷,北地柔邑大军近两日有异动。”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农已上线。 第1章 危机 此话一出,气氛陡然一变。 王慕一改刚才嬉笑的样子,沉声道,“有何异动?” “柔邑骑兵两万余人左右,似在向青平柔邑交界处的九原坡集结。” 赵霁拧眉,去年九原坡大战,威武将军领骑兵三万大破柔邑五万铁骑,如今威武将军被调往西面,新任指挥使朱扬有勇无谋,无实战经验,柔邑此番屯兵九原坡,必是看准了这个空隙,只是为何只是区区两万兵力,到底有何企图? 王慕思量片刻道,“此事太过古怪,得尽快探明情况,好禀报圣上,调兵早做防备。” 探子领命下去。营帐一时却无人再言语。沈珍儿虽然不懂兵法战事,但也知边疆恐怕将有一场恶战,而如此关键时刻,早日拿下季城,平定叛乱,显然迫在眉睫。 她想起了狗顺,想起了金娘,想起许多跟她差不多年纪,尚未及笄正等着寻一个好人家出嫁的姑娘们,如果任凭流寇继续作乱,让柔邑贼子有了可趁之机,那么这样悠闲的日子,还会再有吗? 她咬了下唇,忽然郑重的跪下。 “珍儿,你这是做什么!”王慕急急得要扶起她,可她却不动。 “王爷,少将军,奴婢知道你们菩萨心肠,不愿意奴婢以身犯险,只是奴婢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厨娘,却也是青平国的子民,边疆危难当前,区区一点小伤,跟整个城池的百姓性命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她说完忍痛,福下身去,“恳请王爷,少将军,让奴婢前往季城。” 赵霁眉心微动,饶是冷静如他,也不免被这女子眼中闪动的赤诚所感动,宽大的外套松松款款的罩在她身上,更显得整个人瘦弱而娇小,让人忍不住想要紧紧护在怀中。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王慕虽年少,却也久经沙场,自然知道眼前局势的确不容再有任何差池,心中想要劝说,到了嘴边却成了喃喃,“珍儿你……” “表弟。” 王慕看向赵霁,心中已经了然,他想了下,“表哥,既是如此,不如还是让长生一同前往,好歹也有个照应,不至于让珍儿姑娘被那贼人占了便宜。” 赵霁点头,“长生,委屈你了。” 金水镇,来福客栈。 “珍儿,张郎那边的人过一个时辰就会来接你们进去。” 张晓的人很快就来了。上车前,长生已经被风娘打扮了一番,涂上胭脂,穿上了女装,虽然姿态有些扭捏,但相貌却有几分女人的娇媚。 沈珍儿放下心来,她也换上了一套水袖的舞女装,嘴上擦了些唇脂,看上去不再那么苍白。因为担心跳舞时伤口会裂开,她在营地里就找军医讨要了绷带紧紧的缠上了一圈。她不是没有吃过苦的女子,小时候他们家还没开酒楼时,也曾经过过一段吃糠喝稀的可怜日子,小小年纪的她为了生计去别人家做杂工,因为闯了祸也曾挨过打,那滋味虽比不上刀伤,却也足以让她学会忍耐。 从金水镇进入季城要穿过一条河,来人向守城小兵通传后,才把吊桥放下,让他们进去。马车行走在季城空荡荡的街上,除了四处巡逻的流寇以外,街上少有行人,四处店铺紧闭,街市萧条比金水镇有过之无不及,直到行至何凤楼附近,才热闹起来。 跟天香楼一般,挂着大红灯楼,只是门口没有燕肥红瘦的姑娘们 分卷阅读32 吆喝生意。一进大厅,沈珍儿和长生便见到了张晓。果真是文质彬彬的书生,穿了件青色长袍,眉目清秀,乍见到他们俩时,有些紧张的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无恙后才把他们领到内间,说道,“风娘已跟我说过你们的来意,今日正巧是张威的生辰,酉时张威会在府邸开宴设席,届时我会带你们混在歌姬之中,”他顿了下,看向沈珍儿,“并将你作为礼物献上。” 夜里,张威占据的郡守府灯火通明,因为是寿辰,整个府邸被装扮的喜气洋洋的。压轴出场的歌舞结束后,沈珍儿就被赵晓带上了大厅。张威坐在梨花木椅子上,胡子拉碴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壮汉形象,反而有些瘦削,一双眼睛里布了些血丝,看上去有些憔悴,似乎也会最近大军逼近的事情劳神不已。饶是如此,在看到穿着水袖谪仙裙,巧笑嫣然的沈珍儿时,那双略显疲惫的眼睛里还是放出了异样的光芒,像豺狼看见猎物,又像吃斋的和尚忽然见到了一块肥肉。 他坐在椅子上,满意的拍了拍张晓的肩膀,“表弟,果然还是你最懂我。” 跳完舞,沈珍儿就被丫鬟伺候着沐浴更衣,很快就被送到了张威的房间里,长生因为办成女装的缘故,被当做她的丫鬟,允许陪在房外。夜里,宴席散去,张威带着满身的酒气,笑眯眯的推开房门,就见沈珍儿面带娇羞的坐在床上,瞬间心花怒放,“美人,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沈珍儿故作娇羞道,“张大人,小女久慕张大人威名,不知可否让小女子先进您一杯,好表达爱慕之意。喝上一杯”说完,轻轻柔柔的举起杯,一双含着秋水的眸子,定定的盯着他,看得他莫名心痒难耐。 之前被献上来的那些女子,不是对他惧怕不已,就是哭得梨花带雨,难得见到如此主动示好的美人,想到又是张晓送上来的,张威难得没有拒绝,却还是从袖口掏出银针试了一下,见银针颜色未变,这才仰头一口饮下,“美人儿,你看如此可好?” 说完,便解开腰带,就要扑上去,脚下却忽然一软,趔趄一下,就栽倒了下去,“你,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沈珍儿狡黠一笑,“特制的七香软经散,怎么样,效果不错吧?” 一听见动静,长生立刻从衣柜里的出来,他用绳子反手把张威捆了起来,放在床上。从他袖口中的掏出令牌,而早已等候在门外的张晓,立刻拿了令牌带人控制住了整个季城的散兵,准备待赵霁、王慕带领的五千精兵到达城外,便开城投降。 事情意外进行的如此顺利,沈珍儿松了口气。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刚过戌时,只需再等一个时辰,王爷和少将军的精兵就能顺利进入季城。 长生跟她相视一笑,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女装,脸一下红了,“沈管事,我先去换身衣服。” 沈珍儿憋着笑,等他旋身出去,才咯咯直笑起来。大事已成,心下轻松,见这张威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她索性在房间里转了转。张威虽然是个粗人,但房中的书案上却放了一沓宣纸,边上摆着上好的砚台和毛笔,自从之前在王府,王爷罚她练字开始,她对笔墨就有了莫名的好感,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又提笔写起女诫,夫妇之道,参配阴阳,几个字写得早已是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只是收笔时,墨汁不小心滴到桌案上,她手忙脚乱的想找块布擦擦,手肘不小心碰翻了案上叠放的书,“啪”得一声,几本书夹杂着案卷散落在地上。她一一捡起时,忽然在书中,看到了一块绢帛,上面写着奇怪的符号,定睛一看,竟然是柔邑文。 她心下纳闷。好在先前在飞云酒楼见惯了走南闯北的旅客,早几年两国友好通商时,也学过点柔邑文,这两年虽然生疏,但仔细一看却也还能看懂,上面的字很短,翻译过来,就是:请君入瓮,城破之际,便是赵霁身死之时。 攥着绢帛的手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 第1章 惊变 长生换好衣服回来,就见她蹲在地上,神色慌乱,急问道,“沈管事,你怎么了?” 沈珍儿“蹭”得一下站起来,攥住他的手,“周侍卫,快,快通知王爷!柔邑跟张威勾结,季城有诈!” 长生心中一惊,见她手里攥着写着柔邑文的绢帛,一下明白过来,“沈管事,那你怎么办?” “我自会趁机逃脱,你快去通知王爷!” 长生见她目光笃定,不疑有他,旋身出去,立刻策马飞奔。 赵霁和王幕一收到信号,便领着铁骑快马加鞭的往季城赶去,刚要快接近金水镇,就听探子快马回来回禀,“王爷,少将军,边境九原坡附近的两万柔邑兵马忽然不知所踪。” 赵霁勒马立在原地,面色凝重。 王慕急急道,“不知所踪?两万人马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属下衣不解带的盯着他们,可不过是如了个厕的功夫,两万铁骑便不知去向。” 王慕冷静下来,“有没有查过马蹄印,可有往北撤退?” “属下查过往北方向的山道,只有单向的马蹄印。” 王慕皱起眉, 分卷阅读33 边疆地形图在脑子里闪过。落水山脉横贯两国边境,而处在这两国交接处的九原坡,原是落水山脚下的一块坡地,往南,穿过一片密林,可直达青平边界的吉祥镇,往东,没有遮挡,长驱直入依山镇。这几年,柔邑与青平虽数次交战,但都集中在依山镇岗哨前的平原附近,只因往南的密林,遍生沼泽,常年瘴气弥漫,形成天然屏障。而往东方向,一马平川,易攻难守,所以依山镇附近素来是十里一岗哨,重兵防守,柔邑大军若想从此强攻,区区两万余人,只怕难以成事,就算守将朱扬只会纸上谈兵,要拿下依山镇,只怕也会折损他们大半人马,援军一旦被截断,此举无异于孤军深入,依那可颂王严谨的性子,怎么可能如此冒进? 虽是晚上,夜风吹来依然有些燥热,赵霁立在马上,遥遥看了看掩映在林中往季城去的官道,电光火石间,忽然明白了什么,目光忽的一凛,“表弟,如若你是可颂王,想拿下青平边境十镇,该从哪里下手?” 王慕略微思忖,“最好的办法自然拿下吉祥镇,这样,只要翻过吴青山,便可轻易占领季城,然后一路南下直达章州……”他忽的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你是说,这柔邑铁骑,很可能进入了密林?” 他顿了下,“可那树林瘴气沼泽乃是天险,就算能够成功穿过密林,士兵一旦折损过半,即便吉祥镇没有重兵把守,轻易也拿不下城池。” 赵霁敛眉,眸中晦暗不明,“表弟,你可知那沼泽地是因何而成?” 王慕不解,“这当然是因为地处两山之间常有山雨连绵……”他忽然顿住了,山雨连绵,可这北地不是已经大旱数月?如此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只怕连沼泽地也早已干涸龟裂,此举无疑是上天给柔邑铺平了一条南下之路。他心中大惊,脸上已露出骇人之色。 细细思来,如今吉祥镇所属的西路军不过万余人,加上指挥使是朱扬新提上来的将领彭九,不知底细,如若吉祥镇失守,季城首当其冲。 他面色一滞。就听一骑马蹄声远远的传来,长生飞身下马,急急道,“启禀王爷,少将军,季城有诈!” 王慕道,“怎么回事!” “沈管事在张威房中发现跟柔邑私通的绢帛,”长生将沈珍儿跟他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复述道,“请君入瓮,弃城之日,便是身死之时。” 赵霁眸色一沉,就算这张威跟柔邑私通,可此时张晓已控制住季城,就算此时接手季城,柔邑大军攻下吉祥镇也需要些时日,这请君入瓮,从何说起?他正暗自思量,前方忽的又有一匹快马直奔而来。那马背上的探子摇摇欲坠,身上带了血,到时人已经从马上直直的跌了下来,“王爷,少,将军,吉祥镇,指挥使彭九叛国,柔邑铁骑,已翻过吴青山,直逼季城!”他说完,吐了口血,便没了生气。 此话一出,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 “彭九这个叛徒!”王慕咬牙切齿的踢了脚路边的石子,待冷静下来,脑海里闪现出沈珍儿那双清澈的眼睛,还有季城上千无辜百姓,心中从未觉得像此刻一般心乱如麻,此时前往季城,无异于以卵击石,可如若不去,那季城必定生灵涂炭。他虽从小征战沙场,少年得志,但从未遇过此等场面,一时有些犹疑不决。 就见听赵霁忽然喊了一句,“表弟。” 王慕转头,就见他看向自己的那双眸子,平静幽深,如古井无波,“且调一千兵马随我去季城,你和长生率余下将士速速前往章州,配合指挥使布置防线,并将情况火速禀明圣上,请求调东路军支援章州会战。” 他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今晚的天气,可微抿的薄唇和锐利的眼角,无不透露着一种自信和果决,让他不自觉的肃然道,“是。” 长生深知王爷脾气,虽想陪同前往却不敢提出异议。王慕安抚似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刚调转马头,就听见身后一道凌厉的鞭声破空扬起,他回过头,就见赵霁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清冷的声音在空荡的树林里异常响亮,“将士们,不怕死的,跟我来!” 他立在马上,紧绷着下骸,整个人在月色下散发出一种肃杀之气,王慕遥遥的看着他消失在树林,一骑绝尘,那气势跟端坐在瑞王府中,庄重自持的王爷简直判若两人,他心中一动,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眼中忽的一亮。 指挥使府邸中,沈珍儿已经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她找来了张晓,让人泼醒了张威,正要逼问,就听到吉祥镇失守的消息紧急传来。 张威一听狰狞大笑,“今日,我就要整座季城给我陪葬!” 张晓从未上过战场,乍一听柔邑大军很快就要兵临城下,嘴唇已经有些发白,“你说那柔邑大军已经拿下吉祥镇正要攻过来?” “是,是!”报信的仆从哆哆嗦嗦的又磕了个响头,“当家的,这可如何是好?” 风娘此时已经从金水镇过来,攥着张晓的手,饶是她惯常看上去冷静,此时也有些变了颜色。 沈珍儿遥遥看了下城外的山川,咬了下唇,王爷和少将军此时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吧?如今吉祥镇失 分卷阅读34 守,再领兵前来无异是以卵击石,不如保存兵力,迂回作战,才是上策。 张晓虽胆小怕事,却也是中过秀才,饱读圣贤书之人,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命人套了马车,抬手把风娘拉上车,又急急道,“珍儿姑娘,季城很快就要失守,你赶紧跟风娘一同前往白城避难吧。” “张郎,你怎么办?”风娘攥住他的手,没有上车。 张晓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你们先走,我稍后就来。”依然是那张文弱俊秀的脸,可沈珍儿分明从他眸中看出豫色,心中忽的一动。 风娘定定的看着他,忽然笑了,“张郎,你在骗我。你这个人,一撒谎,就不敢看我的眼睛。” “风娘……” 她顿了下,叹了口气,“我知你心有报国志,可一直苦于无门,如今沦落为乱臣贼子,若再弃这季城几千百姓不顾,你只怕下半辈子日夜不得安宁。” 张晓眉心一动,眼眶有些红了,“风娘知我心。” 风娘握住他的手,笑道,“放心,我陪你一起。生也一起,死也一道。” 沈珍儿忽然好像又看到了院中那棵粉色如祥云般的合欢花,一季花开一季花落,不变的是这树下人至死不渝的爱情。她眼眶微酸,嘴上却笑道,“这么恩爱的样子,真是羡煞旁人。” “既然你们不走,我也要留下来尽一臂之力。”她摩挲了下脖子上挂着的那颗翡翠玉珠,心中忽然异常平静。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厨娘,家国大义之于她,其实远不如一餐温饱的饭食,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她眷念的,不过是足下燥热的土地,还有眼前,那些触手可及的温情。 而这季城里,又有多少个家? 不出半柱香的时辰,原本已经闭户安眠的百姓们都被叫了起来。一时间,整座城池,鸡鸣狗吠,乱成一锅粥。不论贫穷富贵,之前畏惧张威暴行躲在家中的人家都心急火燎的套上车马,带上钱财,南下避难。小孩不懂战争之苦,只因熟睡中被叫醒而啼哭不已,穷人家的小女孩跑得太急,出门时,掉了个小布偶,在骡车上抹泪,直到沈珍儿急忙帮她找回来,这才展开笑颜。半柱香后,季城真正成了一座空城,他们终于松了口气,张晓遣散了原来作乱的那些手下,远远听到吴青山那边凌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急急的拉过两匹快马,“来不及了,快,赶紧离开这。” 张晓和风娘同乘一骑跑在前面,沈珍儿紧跟着,策马出城,忽然感觉脖子上一空,翡翠玉珠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想起捡布偶时被篱笆刮了下衣服,玉珠必定是那时候掉的。她急急的拨转马头,脚上一蹬,就要重回城去,就听风娘喊道,“珍儿,你做什么!为了颗珠子,连命都不要了吗!” 她没回头,声音从风里传来,“它跟我的命一样重要!” 她扬鞭一抽,纵马回到小木屋前,果然在草丛里看到那颗温润的玉珠正静静的发着绿光,她小心翼翼的拍去珠子上的灰尘,用绳子串上,重新挂回脖子上,一颗心忽的就安定了下来。正要翻身上马,近处的街道忽然传来几道急促的铁骑声,就听见“吁”得一声,一个铁甲银盔的外邦人已经停在栅栏外,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还以为这季城,真成了座空城,原来这里,还有个绝美的小娘子!” 边上有人尖锐的笑道,“哈直将军,听说这青平的小娘子个个粉嫩娇艳,今晚正好可以试试口味。” 他说完,人已经翻身下马,色眯眯的走了过来。 沈珍儿死咬着唇,惊叫道,“你不要过来!”拿着马鞭的手胡乱在空气里甩了一下,谁知“啪”得一声正好抽在那人脸上,出现一条狰狞的血痕。 那人啐了一口血唾沫,脸色陡然一变,“小娘儿们,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说完一把钳住沈珍儿的手,抬手就要朝她脸上甩上一个耳光,沈珍儿紧闭住眼。电光火石之间,空气里忽然想起一道极快的风声,等她反应过来,一支长箭,已经直直的扎进了那人的心口。 沈珍儿一转头,就见赵霁一身戎装立在马上,清冷的眸字,在月色下闪现出骇人的冷光,眼中顿时涌出泪来。 第1章 躲避 “王爷!”她惊喜的声音里透漏出无助,下一秒,感觉身子一腾空,待反应过来,人已经跨坐在马上,而身后,一个强有力的胸膛正牢牢的抵在她后背上。 赵霁用力甩了下马鞭,她原就没坐稳,此时整个人更是往前一倾,差点跌下马去,他长手一捞,低低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坐稳了。” 她一下红了脸,攥紧马背上的一缕鬃毛,下一秒,就感觉整个人飞驰起来。 哈直反应过来,脸上立刻露出冷笑,想起出发前可颂王的叮嘱,大喊道,“给我追!”登时马蹄声奔腾。很快就有追兵追上来,赵霁护着沈珍儿,拔剑迎敌,只是虽身手矫健,但终究寡不敌众,躲避间右臂差点被砍伤,好在副将率领一千精兵很快赶到,狭路相逢,顿时杀声震天。 从军中调来 分卷阅读35 的一千兵马虽个个是精锐,但架不住柔邑后续部队源源不断的涌上来。战况惨烈,带来的人手早已死伤过半,连带副将手上也已有几处刀伤,情急之下,他怒吼道,“王爷,你带沈管事先走!” 他边说边护卫王爷撤退,赵霁调转马头,往树林方向狂奔,哈直立在马上,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唇上笑意更浓,想逃? 他取箭,拉弓,“嗖”得一声,劲弩已经像闪电似的飞了出去。赵霁躲避不及,闷哼了一下,策马的速度却没有慢下来。 而身后,杂乱的马蹄声奔腾着越来越近。 沈珍儿紧张的吞了下唾沫,身后沉重的喘息声贴着背传来,一扭头,就见赵霁唇上已毫无血色,这才发现一支长箭不知什么时候扎在他背上,看得她连呼吸都凝滞了几秒,“王爷,你受伤了!” 赵霁没吭声,身子已经有些摇晃。 身后的树林里,哈直得意的声音从风里传来,“拿下赵霁人头,大王赏黄金万两!” 一时间杀声震天,赵霁眼前已经开始有些模糊,失血过多让他已经难以判断眼前的情况,只是条件反射似的扬鞭飞奔。再往前,穿过山道,又能到下游的河流,只要趟过那条河,只要趟过那条河…… 眼前忽的一黑,握着缰绳的手渐渐松了,马儿没了鞭策,一下被碎石绊倒,下一秒,就带着人整个栽下坡去。 那一瞬间,沈珍儿只感觉天旋地转,原本受伤的背因为磕到石子,痛得更厉害了。只是此时她早已顾不上这些,从地上爬起来,就焦急的跑去找到摔在草地里的赵霁。 “将军,人不见了。” 哈直粗眉一拧,“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夏日闷热的夜晚,星星却异常清亮。他们原本狂奔在官道,滚下山坡才发现边上有条小溪,沈珍儿驾着赵霁寻着溪水往下游奔逃,意外发现树枝杂乱处竟有个树洞,急忙进洞藏了起来。 沈珍儿喘了口粗气,小心翼翼的把赵霁放下,背上那支箭已经被折断了箭羽,只是箭头还嵌在肉里。 她愣了几秒,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要把箭头□□再止血。赴季城前她特地带了把匕首防身,此时冷不丁从怀里掏出来,握着刀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赵霁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他显然明白了她的意图,咬了下唇,声音嘶哑道,“来吧?” “王爷……”她咬了下厨,把心一横。她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拔箭之前要把匕首消毒,伤口才不会感染,连忙从怀中掏出火折,转身在洞口捡了几根树枝,就着茅草,点燃一搭柴火。山洞原本就闷热,烈火灼人,待她把刀身烧热,额上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 赵霁配合的背过身去,被折断的箭羽锋利的断开,箭头嵌在肉里,看上去狰狞可怖。沈珍儿咬了下唇,强自镇定了下心神,可当握着锋利的刀要剜进伤口时,手却还是不可遏制的发抖。 赵霁闷哼,“怕什么,平日里在后厨杀鸡宰牛的时候,没用过刀吗?” 沈珍儿撇了下嘴,“王爷又不是牲口?”手上却不再颤抖。 赵霁微哂,下一秒,就感觉有股剧痛从伤口处传来。 “啪嗒”一声,箭头掉在地上。沈珍儿松了口气,背上早已被汗濡湿。黏腻的汗液刺激着伤口,让她微微皱起眉。来不及想太多,眼看伤口又要流血,连忙用力从袖口上撕下一块布条,捆在他的伤口上,耳畔响起一声极低的闷哼,一颗心忍不住轻颤。 担心火光把敌人引来,处理好伤口后,她赶忙灭了柴火。警觉得听了半天,直到确认四周没有多余的动静,才放下心来,往石壁上一靠,微微的凉意让她舒展了下眉头。 赵霁靠在石壁上,微眯着眼。先前情况紧急,此刻他才注意到沈珍儿身上还穿着那身水袖舞女裙,一只袖口被撕烂了,露出一只纤纤的玉臂,想道她身上还有伤,神色微沉。 就听她忽然问,“王爷,你们明明收到长生的报信,为何还要冒险再来季城?” 石壁上透来的丝丝凉气缓解了他背上的疼痛,他轻声道,“季城万千黎名百姓,本王怎可弃他们不顾?” 沈珍儿垂下眼,答案似乎在意料之中,只是一颗心莫名有些失落。赵霁没看到她神情的变化,他侧了下身,调整下姿势,有什么东西忽然从他衣襟里掉了出来,沈珍儿捡起来一看,是鸳鸯宝镜。神色不由一暗。 见赵霁正看着自己,又急忙把镜子递了过去。握在掌中时,才发现镜子似乎比自己的那块要厚一些,手上微顿,一只温热的手忽然覆上掌心,反应过来时,镜子已经被拿走了。 赵霁看出她眼中的疑惑,指腹不自觉的摩挲了下镜边的纹路,淡淡道,“这宝镜原本就有两块,乃是楼兰王室女子的信物,无意被你拾到,或许也是缘分。” 他的声音就跟那搭柴火上袅袅升起的青烟一般缥缈,似乎又想起了一段,悠远的往事。 楼兰女子? 这是她第一次听王爷提起这个女子,在飞云酒楼时她也见过几个楼兰女子,她们大多覆着深蓝 分卷阅读36 色的面纱,所到之处,带起一阵独特的幽兰香味,闻得人意弛神迷。她用力揪下边上的一根杂草,放在手里拨了两下,“王爷如此珍视这鸳鸯宝镜,想必,这女子一定是对王爷非常重要之人?” 赵霁轻“恩”了一句。 心里忽然泛起一丝烦闷,沈珍儿用力搓揉下手里的杂草,绿色的汁液涌了出来,黏黏的粘在手上,格外难受。她忽的把草扔掉,转过头看向赵霁,似乎下了个很大的决心,“王爷,那女子,可是你心爱之人?” 赵霁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微抬起头,正好对上她晶亮的眼睛。那眼波里有好奇、审视还有,小心翼翼。 他沉吟了两秒,没有吭声。如果八年前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一定会毫无犹豫的说出答案,可如今,玉儿已经消失了八年,她留给他的除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年少记忆之外,仅剩的,也只有这冷冰冰的鸳鸯宝镜,夜夜伴他入眠。他不愿忘记那段往事,可他不得不承认,玉儿的音容笑貌,的确在平淡的日升月落之间渐渐变得模糊,他只能一遍一遍,把鸳鸯宝镜摩挲在手中,才能感觉到她留在这世上唯一一点的温度。 他抬手重新把宝镜收进怀中,忽的有些不悦,“言多必失,在我府中当差,可知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 沈珍儿垂下眼,“是奴婢僭越了。” 一夜再无多话。 沈珍儿虽心中郁郁,但奈何白天太过劳累,加上背上还有伤,困意已经如排上倒海般袭来,她靠在石壁上迷迷糊糊开始神游太虚。而坐在一旁的赵霁,却睡意全无,他从小在军营长大,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被敌人追击的夜晚,需保持万分清醒,才能应付突发情况。 他微眯着眼,耳边响起低低的呓语。 “娘,有人欺负我……” 借着洞外漏进来的月光,他看清了她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做了什么梦,她秀眉微蹙,唇角微撅,表情似怒似嗔,而一双手更是不安分在脖子上抓着,似乎在驱赶什么。他顺着她的手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一只小蚊子正盘桓在她颈肩,被她伸手一抓,立刻飞走了。 可她似乎已经中了招,伸手挠了两下还不够,又用力往下拉了下衣襟,下一秒,赵霁就看到一截雪白的香肩冷不丁暴露在空气里,喉结忽然不可遏制的“咕隆”了一下。 第1章 回营 其实他在天香楼装模作样厮混时也不是没见过女人的身体,只是此时心里升腾起的那种情绪,除了原始的欲望以外,似乎还掺杂了些别的东西。他突兀的扭过头,从未像此刻一样,觉得山洞闷热逼仄。 先前在赶往季城的路上,偶遇撤退的张晓和风娘,询问沈珍儿下落时,风娘那句话又回响在他脑海里,“王爷,你身边有个傻姑娘,掉了颗珠子,却要拼了性命去捡回来,拦都拦不住。” 他扭头看了眼沈珍儿,情绪忽然有些复杂。靠近心脏的位置,揣着的那块鸳鸯宝镜隔着粗粝的布料膈得他胸口闷闷的发疼,他掏出来又摩挲了两下,才稍微安定下来。 黑夜深沉,洞外时有马蹄声传来,他攥着腰间的剑,凝神屏气,拿起又放下,直到外面全然没了声响,才放松下来。远离战场的这几年,可颂王登位,提拔了不少年轻的将领,这位哈直将军,便是其中之一。此次他们突破边境,里应外合,拿下季城显然蓄谋已久,他们此次的目的显然是要拿下整个北境,只怕此时找不到他的踪迹,极有可能大队兵马已奔赴章州。想起先前在章州逗留时的那位指挥使,他眉头紧蹙,只觉得背上的伤更疼了。 沈珍儿睁开眼睛时,就见赵霁微闭着眼,面带倦容。他身上穿着铠甲,但背上受伤,加上一夜未眠,整个人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看上去素来冷峻,加上此时危机尚在,所以即便在睡梦中,一只手也下意识的按着剑,下颌紧绷,看上去没有半点放松的样子。 她垂下眼,有些心疼,可想起他昨晚的话,心中又觉得酸涩。燥热一夜,口中发苦,想起附近那条未干涸的小河,坐在那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见洞口没有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拨开掩盖着洞口的杂树,踉踉跄跄的往河边走去。 她用手掬起一捧水,咕哝咕哝的喝了两大口,才终于觉得爽快些。想着找个东西给赵霁接点水回去,正苦恼,就听见身后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没等反应过来,一把刀就已经架在脖子上。 一张胡子拉碴的外邦人脸出现在眼前,脸上还带着□□裸的笑意。 是柔邑兵。 他眯着眼打量了下沈珍儿,眼睛里放出光来,“兄弟们,有收获!” 他一嚷,草丛里立刻又来了两个柔邑兵,一看沈珍儿那张脸,不自觉打起响哨,“没逮到那个王爷,倒逮着个小娇娘,也不枉搜了一夜!” “你们想干什么!” 刀架在脖子上,沈珍儿即便是嚷起来,也有些底气不足。 柔邑兵脸上露出坏笑,一只粗糙的大手攥住她的下巴,让她被迫抬起脸来仰视他,“大爷 分卷阅读37 我们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你说我们想干什么?” 后面响起一阵嗤笑。沈珍儿只觉得浑身的汗毛在这一瞬间都竖了起来,趁他松懈的瞬间,一口狠狠得咬在他手背上,那把刀重重的掉在草地里。 柔邑兵“哎呦!”一声怪叫,反应过来,刀已经被沈珍儿抢在手上。她双手攥着刀把,死死地瞪住他们,“不要过来!” 为首的柔邑兵甩下了被咬痛得手,露出哂笑,“没想到脾气还挺烈!” 另外两个人脸上也露出讥讽的笑意,看她就像看一条垂死挣扎在岸上的鱼,显然压根没当回事,“小娘子,放下刀,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珍儿握着刀步步后退,河水不知何时已沾湿她的鞋袜,这水虽然浅了不少,但还不足让她平安的趟过去。她死咬住唇,把心一横,想着就算死也不能被这帮歹徒所染指,把刀往空中一挥,转身就跳进河里,她淌着水,费劲的想往对岸奔去,可肩膀却忽的被攥住了,耳畔响起刺耳的笑声,“想跑?做梦!” 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被攥住了,疼痛夹杂着屈辱,让她的眼眶开始发涩,她脚下一滑,人已经栽倒进水里,嘴里浸染着泥泞的味道,她认命闭住眼睛,就听“啊!”的一声闷哼,一只伸在半空中想要攥住她衣襟的手忽然顿住了,下一秒,身边溅起一团巨大的水花,反应过来,那个柔邑兵已经直直的栽进水里。而他身后,赵霁握着剑,直挺挺的站在那,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狠厉。 “王爷!”她凄厉的喊出声来,周围两个柔邑兵一听到这个名讳,表情微变,想起拿下赵霁人头,赏银千两的话,举起刀,“啊!”得一声就往他身上砍去。赵霁身形不动,待他们靠近时,手气剑落,两个柔邑兵顿时已没了声息,倒在草丛里。 沈珍儿呆坐在水里,直到赵霁有些烫手的掌心握住手腕,才堪堪得站起身来,浑身不可遏制的发抖。赵霁收剑回鞘,几不可闻的闷哼了一声,身子微晃,显然是伤口又裂开了,急忙上前扶住他。若不是自己莽撞,此番便不会陷入险境。想起他背上还有剑伤,沈珍儿面带愧疚,“王爷,对不起,是奴婢给你添麻烦了。” 她站在水中,裙裾已经被濡湿大半,衣襟微敞着,里面的里衣若隐若现,赵霁目光一触,便急急转开了,原想数落两句,但出口却只有两个字,“无妨。” 不远处的河岸上,立了一匹骏马,显然是柔邑兵的坐骑。赵霁翻身上马,又抬手拉起沈珍儿,两人共乘一骑,扬鞭朝章州奔去。 **** 章州大营,王慕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一见派出去接应的人回来,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怎么样?瑞王爷和珍儿姑娘可有消息!” 将士被吓得一哆嗦,“启禀少将军,卑职等已经搜索过河岸,没有发现王爷和那位姑娘的踪迹。” 王慕放开他的衣襟,心里忐忑不安。 立在一边的长生,早已忍不住冲出营帐,却被他叫住了,“长生,你上哪去!” 长生梗着脖子,“去找王爷和珍儿姑娘。” “往北到处是柔邑兵马,你这是去送死!” 长生按住腰上的剑,咬唇道,“长生不惧生死,只要王爷能平安。” 他三岁被王府收养,自懂事以来一直陪在赵霁身边,赵霁对他来说,除了是主子以外,更似亲人。 他扭头就看出去,却大门外,有人急急进来禀告,“启禀少将军,瑞王爷,瑞王爷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更新中,不要放弃我啊,小可爱们(^.^) 第1章 大战在即 王慕越过长生快步走出营地,还没走到门口,远远就见赵霁翻身下马,动作看似利落,却明显比平日来得迟缓。 他快步迎上去,却在转身的刹那,看到了他背上沁出来血迹,惊道,“表哥,你受伤了!” “无妨。”他几不可闻的轻舒了口气,语气似惯常的冷淡,眸中倦色明显。只是这抹倦色,却跟往常的似乎有所不同。他转头,目光落在攥着缰绳准备下马的沈珍儿脸上,但很快又移开了。 回到帐中,他趴在榻上,敞开衣襟,任凭军医处理伤口。尖锐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紧咬住唇一声不吭,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有张面孔挥之不去。这几日,两人共乘一骑,几乎形影不离。快马奔驰时,她娇弱的身子几乎是紧贴在他怀里,越往南,天气越凉爽,只是他胸中升腾起的那股燥热越来越难以压制。攥着缰绳的手,时常被汗濡湿,奔驰中,她的鬓发时常会随风拂到他的脸上,带着种女人特有的香味,比背上刺痛的箭伤更让他觉得难熬。 汴京皇宫中。 赵歧头戴鎏金九旒冕,端坐在赤金宝座上,不怒自威。他身形瘦削,目光却炯炯有神,若不是鬓间露出几根银丝,会让人以为,他尚在壮年。 原本只是日常的早朝,却因为方才紧急奏报的八百里加急军情,而乱了方寸。 分卷阅读38 柔邑已攻下季城,直逼章州! 文武百官分立两侧,个个面带惊惧。 殿内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起,端坐在赤金宝座上的赵歧神色一凛,抬手重重拍了下赤金宝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天子之怒,如雷霆之火。大臣们个个噤若寒蝉。 要知这几年柔邑虽屡屡犯边,但都是小打小闹,毕竟北边有王老将军和威武将军,柔邑即便进犯,也素来讨不到好。如今威武将军刚调去西面,就出这样的大乱,饶是端坐王位的赵歧也不免心中生出些疑虑。 自他八年前登上皇位以来,就以雷霆手段收复了北地十镇,又重创楼兰,使之成为裙下之臣,雄韬武略不说堪比汉武帝,比起他那怀柔政策的父帝来说,不知强了多少倍。所以这几年,他虽然心中忐忑,却依然觉得自己所做之事没错,却丝毫未曾意识到他玩弄制衡之术这几年,青平早已内忧外患。 少顷,他沉声道,“柔邑宵小,屡屡犯边,此次彭九弃城,让他们轻易攻下北地十镇,拿下季城,乃我青平之耻。”他顿了下,“王慕奏请东路军参与章州会战,朕已允准。”说完,锐利的目光扫向殿内,“众卿可有何良策?” 右相执笏道,“如今既有东路军接应,当务之急,应派一得力干将,准备章州会战,一举夺回城池。” “众卿可有何推荐人选?” 左相道,“王慕出身骁勇世家,又是王老将军独子,少年英雄,不如由王慕担任统帅一职?” 赵歧敛眉不语,王家在北疆镇守多年,军营中旧部众多,盘根错节,此时如若让王慕掌权,连同北地在内,岂非皆是王家的天下?他眼中暗光一闪,想起那端坐中宫之位的皇后,也出自王家。 京都指挥使张渭奏禀,“王少将军尚且年少,如今大战在即,微臣以为派更为年长有经验的得力干将更为合适。”顿了下,“微臣听闻瑞王爷也在章州,要说行军打仗,青平国内,无人能出其右。”他话音刚落,就被左相瞪了一下,见天子脸色微沉,反应过来,慌忙道,“自然是除了陛下以外。” 赵歧脸色稍霁,但依然不响。对于这个被他贬去白城的嫡子,很多时候他不愿做太多深想。他曾是他最欣赏的儿子,如今虽自甘堕落,但当年他声嘶力竭责问他的那句话至今依然言犹在耳,“父皇,当年姑母之事,莫非您心中没有一丝后悔?” 后悔?何曾有之。自古要做大事,必然有所舍弃,只是,为何午夜梦回,凝婉跳江前那绝望的神情,总是次次让他从梦中惊醒。 太子赵允立在殿前,他广绣长袍,团龙纹的朝服穿在他身上,更添温润儒雅。他素来擅长察言观色,心知父皇此时症结所在,跟右相相视一眼,然后郑重跪拜道,“儿臣不才,愿请缨领兵赴前线应敌。” 此话一出,满朝议论之声骤起。要知道太子可是国之储君,又无作战经验,大战凶险,此番冒然前往,一旦有所差池,岂非是动摇国本。 赵岐盯着他,神色看不出喜怒,“允儿,你从未涉足战场,此战可有必胜把握?” 赵允略微沉吟,然后朗声道,“启禀父皇,儿臣虽未涉足过战场,但自小便仰慕父皇英姿。世人皆道父皇文韬武略堪比尧舜汉武,儿臣乃父皇骨血,一脉相承,此战必能击退柔邑贼人,扬我青平国威。” “好!”赵歧开怀大笑,“不愧为朕亲选的太子,是朕的好皇儿。” 赵允唇角微勾,原以为领兵之事已成定局,却见赵岐微顿后,忽的话锋一转,“太子才德兼备,乃国之幸事,只是战场之事,毕竟事关我青平国运,允儿经验不足,不可操之过急,此次大战且由王慕暂任统帅,东路军朱扬任副将辅佐,你且任监军,从旁协助。” 赵允眼中闪过郁色,却只是稍纵即逝,“儿臣遵旨!” *** 章州大营里。 圣旨很快下来。王慕奉旨领了兵符,脸上微带喜色,可一听说太子监军,顿时耷拉下来。 赵霁端坐在踏上,见他眉头紧锁,心中也暗自思量。这么多年,他也多少摸透了自己这个父皇的脾性,他忌惮王家,断然不可能让王慕独揽军权,如今派太子千里迢迢过来监军,也不过是为了制衡罢了。 想起那位许久未见的兄长,他心情一下有些复杂。 从小他随父亲征战,而他因体弱多病被留在汴京锦衣玉食长大,如今只学会了那些巩固权势的权谋之术,又哪知战场凶险。此战,柔邑粮草充足,且蓄谋已久,大军长驱直入,这几日在章州交界处集结,企图一举破城,直入中原。此战,表弟身为主帅,肩负着王家几代人的荣辱,只是如今王家已权势滔天,自古功高盖主,乃臣子大忌,此战,胜亦败,败亦败,得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他思量片刻,眸色一沉,看向立在一旁的长生道,“长生,你速替本王办件事。” 长生容色一凛,“但凭王爷吩咐。” 就听他正色道,“替我连夜把沈珍儿送回白城,越快越好。” b 分卷阅读39 r   第1章 弃城 夜渐渐深了。长生领了命,不敢耽搁,迅速命人套好车准备送沈珍儿回白城,只是在营帐外站了多时,也不见里面有任何回应。 营帐内没有光,心想可能已经睡下,又耐着性子在营帐外恭声道,“沈管事,前线凶险,王爷命我送你回白城,请收拾好行李随我出发。” 风吹开帐门一角,长生觉得营帐里安静的有点古怪,掀开营帐,就见月光洒在塌上,而屋子里空荡荡的,哪里有沈珍儿的影子。 而失踪的沈珍儿,此时已经换上男装,躺在伙夫的营房里。几个人挤在板床上,夹杂着汗味和伙夫们此起彼伏的鼾声。沈珍儿蜷缩在角落里,瘦弱的身子显得异常娇小。方才原本想去营帐给赵霁送点吃的,意外听到他说要把自己送回白城,不知为什么,就急急的逃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有并肩站在他身边的机会,但至少这一次,在战争残酷的波涛中,她希望能尽可能的陪在他身边,即便只是呆在毫无存在感的伙房里。 营帐里,长生急急的想向赵霁禀报了沈珍儿失踪的事,可还没等他踏入赵霁帐中,一只火箭突兀的射在他眼前的空地上。下一秒,箭雨铺天盖地袭来,眼前顿时升腾起一片火海。 “柔邑军夜袭大营!快!快救火!” 军营里。 赵霁原本躺在榻上休息,此时已经“蹭”得坐起来,拿起剑立刻从营帐里冲了出来。 王慕的营帐已经燃起大火,他急急的冲过来,嚷道,“表哥,柔邑大军夜袭军营,增援的东路军已在路上被柔邑骑兵围困,无法如期会师,我已传令下去,全军退入章州城内,表哥,你速速与我撤退!” 说话间又有流箭从四面八方袭来,长生拔剑拼死护卫,三人迅速退到马房,正要翻身上马,长生握住缰绳的手微顿。想起沈珍儿下落不明,呐呐出声,喊了句,“王爷,长生有要事禀报。” 赵霁看向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眸色一冷。 “长生原要送沈管事回白城,去营房时却不见她踪影,想必人还在军营之中,尚未走远。” “什么!你说珍儿姑娘还在营地之中!”先前表哥说要送她回去,他也是知道的,原以为人已经在回白城的路上,怎料竟然还在营中,他心中一急,连忙翻身下马。就见眼前身形一闪,原本立在马上的赵霁已经不见了踪影。 沈珍儿原本躺在伙房的板床上好不容易快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忽然听见帐外越来越嘈杂,刚睁开眼,就见一支火箭“当”的扎在营帐上,惊得一下睡意全无。 火苗顺着帷帐“蹭”得一下少了起来。她愣了两秒,心急火燎把其他还在睡梦中的伙夫喊起来,抓起自己的包袱慌不择路的往外跑。流箭从四面八方袭来,被困在伙房中的她又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心惊胆战的四处闪躲,平时的聪明才智此时都没了什么作用,远处,似乎有千军万马要杀过来。仓皇间,包袱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细软洒落,里面除了装着她在王府当差赚的几两月钱,只剩两件不值钱的衣物,她抱着包袱蹲在地上,心想还没干出什么大事,就要把小命交代在这了,鼻子一酸,眼泪就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她边哭边捡散落在地上的银子,抬起头时,就见一只火箭正朝自己射来,心跳停了几秒,紧闭住眼睛,原以为已经见了阎王,却见眼前剑光一闪,下一秒,火箭已经扎进土里,燃烧城灰烬。一抬头,就见赵霁那双冷淡的眸子,正沉沉的盯着自己,那眼里,有股冷意,看得不由得缩了下脖子。 战时危急,好在章州指挥使李均率军出城接应,两万兵马火速退进章州城内,吊桥拉起的片刻,终于有了片刻安宁。 可安宁只是暂时的。 指挥使府邸灯火通明。 李均立在边上,神色不安。青平太平的这几年,他官运亨通,虽是武将,却因为章州远离边境,从未上过战场。如今战火烧至城下,实乃始料未及。见边上,赵霁和王慕都一言不发的立在沙盘边,神色凝重,更是惴惴不安。 王慕盯着沙盘,此战柔邑掌握主动权,青平步步后退,如今退入章州,如同被赶入穷巷。可章州是中原最后一道屏障,一旦章州陷落,只怕柔邑铁骑将直逼只取汴京,届时青平必然危矣! 他皱起眉,他自小随父亲在北疆戍边多年,却从未来过北地,只知这边山高树密,地形复杂,现观沙盘,章州两面环山,均是险峰崖谷,虽是天然屏障,但如若援军不来,恐怕很快难以抵挡城下柔邑骑兵的凌厉攻势,即便能坚守数日,粮草一旦被断,必定全军覆没。 他苦思无法,就听赵霁忽然问,“城外柔邑精兵有多少?” 他愣了两秒,答道,“据探子报,约有五万余人。” 赵霁沉声道,“城内兵马不足两万,如若正面应敌,如同以卵击石。” “表哥,你有何良策?” 赵霁沉吟片刻,冷然道,“弃城。” 第1章 大胜 分卷阅读40 他脸上露出惊骇之色,“表哥,你可知弃城意味着什么!” 赵霁看向他,目光坦荡,“意味着给柔邑打开通往中原之门,意味着沦为丧家之犬。” “你既然知道,为何……” 赵霁眼中精光闪现,“正是因为章州城如此重要,柔邑人才不会轻易相信我们弃城的举动,必定会心生疑惑。” 他微顿,继续道,“而这哈直,我曾派人了解过他的脾性,勇猛果决却好大喜功,若不是可颂王派人在身边多加提点,吃怕早吃了败仗。”他唇角忽然勾起,眼睛里放射出如鹰凖般锐利的光芒,“如今,我就是要让他以为自己,战无不胜,胜券在握。” 王慕反应过来,一脸敬服,“表哥,好计策。”他想起了章州东北两座高山的地势,眼中透出兴奋的光芒,“稍后我就命人扎些假人在城墙上,连夜埋伏进山,等黎明一到便大开城门,迎柔邑大军进城,来个瓮中捉鳖。” “光是如此,此战胜算只有五成。” 王慕略微沉吟,“你是担心柔邑残留在城外的兵力会绝地反扑?” 赵霁看向他的眼中露出赞赏,“此计要想成功,还需出奇制胜。”他顿了下,问道,“你可知这章州东北面两座险峰通往何处?” 王慕不假思索,“自是通往附近的村镇。”说完,盯着沙盘上的地形图一看,立刻反应过来,“表哥,你是想兵行险着,绕到后方打乱柔邑军的攻势?”他微顿,“只是这北面的高山极其险峻,四处都是悬崖峭壁,虽有栈道,却也轻易不敢上山……” 他转头,却见赵霁眼中眸色如常。 “表哥,你莫非真想带兵上山?不行,”王慕斩钉截铁道,“你背上还有伤,就算是铁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赵霁目光落在他脸上,平静道,“莫非你想拱手把章州相让?” 王慕被问得哑然,顿了下道,“表哥,我才是此战统帅,就算要偷袭也应该由我去,断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赵霁冷声道,“你既知是我军主帅,怎可如此意气用事?在军中主帅如同军旗,一旦有所差池,此战不战而败。” 王慕心知他说得有理,可脸上却依然一脸担忧,“表哥……” 赵霁眉头微展,唇角难得露出些笑意,轻声道,“放心,死不了。” 大战前夕,无人能眠。 沈珍儿被赵霁安置在指挥使后院的厢房里,此时虽躺在榻上,却是合衣而眠,以防发生突发状况。城内因为提前疏散了百姓,安静得有些诡异,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偌大的府邸里时不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听着这响动,饶是毫无作战经验的她,也隐约感觉到接下来即将将有一场恶战。想起白天在火光中死里逃生,只觉得恍如做梦。她攥了下锦被,心想,如今柔邑大军兵临城下,王爷应该已经无暇再派人送她回白城了吧? 心下微微一松,脑子里冷不丁又浮现出赵霁清冷的眸子,正微微出神,就听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一下掀被坐了起来。 “是谁?”她语气中带了点仓惶。 “沈管事,是我。”一听是长生的声音,沈珍儿松了口气,起身拉开门,就见他站在廊下,手里还拿了把匕首。 “这不是……”她微顿,认出那是那日给王爷拔箭后遗忘在山洞里匕首。 长生解释道,“沈管事,大战在即,王爷命我把这匕首还给你,好作防身之用。”他顿了下,又道,“寅时大军会撤往山上,战场凶险,明日请务必跟好长生。” 沈珍儿从长生手中接过匕首,拔刀出鞘,刀身锃亮,早已没了那日的血污,心中忽的一暖。 想起他刚刚提到了王爷,攥着匕首的手忽的一紧,顿了下,看向他的眼中多了些莫名的期许,“周侍卫,是王爷让你来叮嘱我的吗?” 长生愣了一下,想起方才从王爷房里出来,他脸上古怪的神情,老实道,“是”。 卯时未到,青平主力部队已悉数撤到山上,另一边,赵霁带领五千精兵,劲装上阵,趁着夜色翻山上了栈道。 城外的柔邑大营灯火通明。原本准备天一亮就举兵攻城的士兵们,正个个摩拳擦掌,整装待发。谁知黎明刚至,就见章州城门忽然缓缓打开,探子火速回营中禀报。哈直负手立在帐中,心中大喜,“青平朝中看来是无人了,派了个少年将军任统帅不说,这仗还没打起来,居然已经弃城而逃,真是丢人现眼。” 一旁军师扇着羽扇的手微顿,他心知哈直脾气,斟酌道,“将军,章州乃攻入青平中原的最后一道屏障,青平人不会不知重要性。而此次领兵的统帅,据说是琅琊王家的少年将军。”他继续道,“这王家戍边多年,一直把北疆守得跟铁桶似的,乃我柔邑心头大患。这王慕虽说年轻,但毕竟是王家的血脉,弃城投降之事,实在蹊跷。还有那个借着剿匪之名重现军中的瑞王爷赵霁,这几年虽说失了军中威望,但八年前,他可是让先大王恨之入骨的草原修罗。青平太子未至,此二人如今在青平军中独揽大权,将军可要三思,别是暗藏 分卷阅读41 什么诡计。” 哈直眼神微眯,心中已然有些不悦。当初大王派他在自己身边时,他心中原就有些愤懑,如今章州城就摆在眼前,他却疑神疑鬼,可是要贻误战机? “军师多思多虑也是有理。”他心中不快,语气听起来有些冷淡,“既是如此,不如我先带大军入城探探虚实,军师且与余下诸位将士在此等候我的好消息。” “将军……”军师总觉得此时不该这么简单,原本还想再劝说两句,可见哈直脸上已经露出不耐,只好作罢。 一想到拿下青平指日可待,哈直心中升起一股快意,他掀帘出去,翻身上马,面上带着喜色,扬声道,“众将士听命!青平鼠辈,已弃城而逃,尔等速随我入主章州,共襄盛举。” “将军威武!” 旌旗翻飞,喊声震天,柔邑大军一时间气势如虹。 四万铁骑迅速涌入章州城内,“哒哒”得马蹄声在寂静的城中诡异的回荡着。 “撤退得倒是干净利索。”哈直翻身下马,面带讥讽。 此时黎明已至,但太阳还未升起,残留的黑暗笼罩在城上,不远处,紧贴墙根高耸的山坡跟混沌未开的天色融合在一起,如真似幻。耳边,是呜咽的风声,贴着空荡的街巷刮过,带了种异常的萧索。饶是觉得稳操胜券的哈直此时心中也闪过一丝惶惑,正犹豫要不要先撤回城外,就听有将士忽然禀报,“将军,城墙脚下扔了许多假人!” “什么!”哈直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城东、城北的山坡上,忽然有巨石滚落,“轰隆隆”的巨响如同来自地狱的召唤,浩浩荡荡的大军瞬间危如累卵。 “将军,快逃!”手下护着他迅速撤退,他这才忽然惊觉,自己中计了。大军被困在城中,逃无可逃,死伤惨重,而早已埋伏在山上的青平大军趁机从山上冲下,一时间杀声震天。 这一夜,原本势如破竹的柔邑大军,不仅主力在城内遇袭,损失惨重,连城外留守的一万精兵,被从后方奇袭上来的青平精锐杀了个措手不及,战势骤然扭转。 这场大战,青平以不足两万人马大胜柔邑五万兵马,被载入青平史册,数十年来被世人津津乐道。世人盛赞王慕少年英雄不失乃父风范,直到若干以后,才有人在正史里脚注,此战,实乃时任五珠亲王的赵霁一手策划。 战事焦灼,沈珍儿紧跟着长生,躲在山坡上,即便只是目睹厮杀,也已觉得心惊胆战。想到赵霁独自带人上山,心中惶惑,一颗心整夜悬着,直到柔邑军撤退,她才终于在指挥使的府邸,见到了一身是伤的赵霁。 当时他穿着铠甲,有些疲惫的靠坐在廊下,脸上虽然因为被剑擦伤,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疤,但一双眼睛里却在混沌的天幕下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她脑中忽然就闪现出那个传说中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的模样。 也许王爷,他等这一刻,其实等了很久。 “王爷,擦擦汗吧。”她忍不住走过去递上一块绢帕,目光相触,赵霁盯着她看了两秒,很快就移开了。 空气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就听廊下,忽然有士兵快步进来禀报,“王爷,少将军,太子殿下来了。” 第1章 鱼羹 赵霁一听立刻从廊下站起来,只是他毕竟先前受了箭伤,此时起得太急,身子突兀的一晃,沈珍儿急忙扶住他。 “王爷,您没事吧?” 搭在胳膊的那只手,软绵温热,却烫得赵霁忽的甩开手,他愣了两秒,然后生硬道,“无妨。” 沈珍儿讪讪的收回手,看着王爷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后,涩涩得咬了下唇。 大厅里,王慕坐在梨花椅上休息,一听太子前来的消息,面上露出讥笑,“危急时不见踪影,可真会挑时候。” 指挥使李均此时已经满脸笑容的迎了出去,就见一辆精致的马车悠悠得停在府邸大门口。一个仆从早已跪在地上,一双皂靴踩过他的背,然后稳稳的落在地上。赵允身穿月白色长袍,立在马车前,看起来优雅从容,那派头不像是来打打仗的,倒像是出宫来看一场好戏。 “参见太子殿下。” 赵允抬手,示意免礼,进了府邸中,就见王慕正恭敬的立在廊下,“参加太子殿下。”礼数周全,但眼神里却带了几分疏离。 赵允扶起王慕,笑道,“少将军快快免礼。”顿了下,赞许道,“此战大胜,本王已将少将军的英雄事迹,禀报朝中,不日圣上必会嘉奖。” 王慕淡淡道,“太子缪赞,若非太子亲临,鼓舞全军士气,只怕此战不会如此顺利。” 赵允自然知道他言不由衷,脸上笑意却未变。一本正经道,“本王也是在路上耽搁了,不然必定要与众位将士们共赴沙场,同柔邑人决一生死。” 章州一役,胜负已定,此时谈共担生死,实在可笑。王慕心中不耻,面上依然没显露半分。 赵允打量了下府邸,顿了下,忽然道,“听闻三弟也在军中,怎未见到他?” 分卷阅读42 王慕答道,“表哥先前随我追击流寇中了箭伤,迟迟未欲,还在府中歇息。” “哦?”赵允眉毛微挑,“如此说来,此战三弟并未出力?” “表哥早已不问战事,先前不过是被微臣强行带出来,本欲返回白城,没料到柔邑狡诈,忽然设计夺我城池,这才不得已呆在军中。” “哦?三弟受伤了?”赵允面上露出震惊之色,随后道,“既是如此,本王先去后院看看三弟。” 赵允去后院时,正巧有军医在为赵霁包扎伤口,见太子来了,军医跪下叩拜,而躺在塌上的赵霁,纹丝不动,神色倒有些赧然,“皇兄亲临,臣弟受宠若惊。” 赵允盯着赵霁背上狰狞的箭伤看了看,轻笑道,“三弟何时竟如此脆弱,区区流寇竟然能让你伤成这样,看来这些年,你不只耽于声色犬马,连以前的功夫都荒废了。” “皇兄教训的是,臣弟不比皇兄身兼重任,只想纵情山水,逍遥度日便可。” “三弟怎可妄自菲薄,父皇曾经也对你寄予厚望,如今你虽自甘堕落,可只要你愿意痛改前非,父皇定会召你回京。” 赵霁的目光从他那张含着淡笑的脸上扫过,淡淡道,“多谢皇兄提点。” 一出院子,赵允脸上的笑就消失了,他顿了下,问道,“马田,你说方才王慕所言是否是真的?” 马田应道,“殿下,依卑职拙见,这三皇子既然偷盗了兵防图,怎可能放弃此次在皇上面前露脸,重夺兵权的大好机会?王少将军是皇后的亲侄儿,又跟三皇子是表亲,此次必定是三皇子跟王少将军一唱一和,欲盖弥彰。” 赵允眯了起眼,“兵防图既然在他手中,如今我们不可轻举妄动。”想起先前郑大景谋害败露一事,恨恨得咬了下牙。 城里虽然还是空城,却没了前几日的风声鹤唳。柔邑军退兵后,东路军也终于打破了封锁,顺利在章州城外会师。大军屯兵郊外,军营里,虽然警戒解除,但毕竟还是战时,粮草虽算不上短缺,但伙食也只能按照基本配置,将就着过日子。每天稀粥,面饼轮换,即便有点荤腥,王慕除了给太子送去以外,均与军中众将士同食。 伙房原就人少,加上有伙夫在战乱中丧生,人手紧张。沈珍儿见王爷没再提让她回白城的事,索性重新换上男装,窝在伙房里继续做起本职工作。 这日,沈珍儿正在伙房做饭,就见马田忽然掀帐进了营内,大家都知他是太子的人,无不恭敬侧立。马田扫了眼台案上简单的伙食,不耐烦的道,“又是面饼,稀粥。太子殿下玉体尊贵,哪能同你们一般日日食这些粗粮,今晚务必送些像样的吃食,否则,唯你们是问!” 众人唯唯诺诺的应下,可待这马管事一走,就纷纷怨声载道,“军营不是东宫,哪能好吃好喝的似流水似的供着。” 伙房掌勺的郑管事苦着张脸,每日要做军营里这么多人的伙食已经累得大家够呛,此时还要给太子开小灶,辛劳先不说,主要还是食材欠缺。 先前就听营地里的人说起,太子嫌天热,命人快马加鞭去南边运了冰块过来,如今张口又要吃山珍海味,这不是为难人嘛。 他好歹也在军中呆了十几年,是个有气性的,把剁肉的刀往砧板上一扔,双手叉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别说是太子,就算是皇上亲临,老子也变不出花来。” 其他人劝说道,“郑管事,别冲动,实在不行,要不禀报少将军?看能不能转圜转圜?” 这几天,依然没下雨,营帐里充斥着汗味和燥热的气息。沈珍儿掀开营帐,在附近转了转,远处是环绕章州的高山,想起先前躲在山上见到的野兔子,她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傍晚,太子营帐里。 赵允绷着张脸,马田立在边上大气不敢出。方才在主帅营帐里,几个主帅商议战术。东路军虽折损不少,但毕竟主力还在,加上先前章州一战,柔邑精锐尽数折损,如今已退守季城附近,若能集中兵力攻破季城,趁机收复北方失地的胜算极大。正因如此,赵允果断主张明日出兵,趁胜追击。可王慕却偏偏跟他唱反调,主张兵分两路,一路绕道后方烧掉柔邑军粮草,一路从侧面包抄,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当时两人便在营帐里争执不下,最后王慕搬出主帅名头,气得他拂袖而去。他负手站在营帐中,绷着张脸,全然没了平日的温和从容,直到晚膳摆上桌,闻到一桌子的肉香味,脸色才稍显缓和。桌上摆着什锦鸡丝,酱香兔肉,还有蜜汁鱼羹,终于不再是面饼、菜粥,他拿起筷子挑起一块鱼肉,只觉得皮酥肉嫩,入口即化,眉头渐渐微松。马田自小跟在太子身边,见他露出满意的神色,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待撤下碗碟,赵允却没有立刻起身,他轻砸了下嘴,似乎还在回味唇齿间残留的脍鱼香味,顿了下,忽然道,“马田,去把这做鱼的厨子给本王叫来。” 马田紧张道,“殿下,可是有何不妥?” 赵允勾起唇,“自然不妥,如此好手艺的厨子,怎可流落在军中,理应择日带回府 分卷阅读43 中,日日为本王做美味佳肴才好。” 马田一愣,想起在后厨听到的传闻,忙禀报道,“殿下,那厨子,似乎是瑞王爷的人。” 第1章 计策 天气闷热,接到传召时,沈珍儿原本正坐在伙房外的草地上歇息,一听是太子有请,一颗心倏得一下悬了起来。今晚自己就做了道鱼羹虽不算出挑,但也算得上中规中矩,理应不会出岔子才对,为何太子会忽然传召? 她心惊胆战的跟着传话的兵士来到帐前,待通传后,就听见帐子里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掀帘进去,她低头规矩的跪下行礼,“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赵允坐在榻上,用茶盖轻拨了拨飘在上面的茶梗,慢悠悠的啜了一口茶,“今晚这道鱼羹,可是你做的?” 沈珍儿顿了下,答道,“是奴才做的。” 赵允放下茶盏,往后靠了靠,“把头抬起来。”待看清沈珍儿的长相,唇角忽然溢出讥笑,“一个伙夫,竟然长得这么清秀。”顿了下,冷声道,“听说,你是三弟的人?” 沈珍儿心中一沉,“奴才是瑞王爷府中的厨子。” 赵允看了眼马田,脸上重新露出笑意,“三弟果然会享受,出门在外还随身带个好手艺的厨子,真是半点不愿亏待自己。” “王爷礼贤下士,见奴才仰慕王少将军风骨,这才特许奴才跟随剿匪,并留在军中。” “哦?”赵允冷冷道,“谁说只有三弟才礼贤下士,本王素来广纳天下英才,你虽无济世之才,但有一门做菜的好手艺,深得本王之心,不如…”赵允看了眼马田,他立刻拿出一个显然早已备好的木匣,掀开盖子,一排码放整齐的金子,看上去异常刺眼。 有了郑大景谋害王爷一事在前,沈珍儿对太子早已心生芥蒂,如今他重金笼络,只怕不只是做菜那么简单? 她强自镇定道,“承蒙太子抬爱,奴才只是瑞王府里的一个小小厨子,承蒙王爷关照才有了今日,不敢再做他想。” 赵允唇角溢出一抹讥笑,“倒是个忠仆。” 他低头捻了捻手上的串珠,眸光渐渐转冷,忽然道,“本王府中曾养过一只鹦鹉,原是右相府中的宠物,被本王看上后送来了府中。这鹦鹉能说会道,甚是讨喜,只是这畜生,偏生只吃右相家送来的粗粮,本王用精米耐心喂了月余依旧无用,最后你猜怎么着?”他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有些森然,“本王叫人扒光了它的毛,扔进了湖里。” 沈珍儿身子猛的一抖。 *** 营地里,大军枕戈待旦。 月上中天,赵霁合衣未眠,王慕掀帐进来,一见他披衣坐在榻上,忍不住住数落道,“表哥,都让你好生休养,怎么不好好躺着?” “无妨。” 王慕想起正事,习惯性的往四周扫了扫,然后才在塌边坐下,轻声问,“听长生说你找我?” 赵霁轻咳了一下,“听闻你今日在营中跟太子争吵?” 王慕皱起眉,“是哪个多嘴的,在你面前乱嚼舌根子。”他赌气道,“我就看不惯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战场可不比官场,几万将士的性命可都掌握在我们的一念之间,岂能儿戏。” 他见赵霁不语,顿了下,又道,“他主张集中兵力正面击敌,乍一听有理,实则很容易着了对方的道。章州一战,原就胜得凶险,而这个哈直,虽然鲁莽,但他后面的主子,可颂王却狡诈无比。如今柔邑军看似败退,但实则气势未减,北地数郡已悉数被他们握在手中,只要粮草不断,援军随时可以穿过密林,支援前线,直逼章州。而最重要的是,不论成败,战火都直接烧在我青平的土地上。”他忽的握紧拳,“所以此战,一定要速战速决,而第一要义,就是要切断对方贯通的南下之路。” 赵霁没说话,目光落在他脸上,露出几分欣慰,“你如今,果真担得起少将军这个称号。”见他一脸赧然,唇角溢出几分淡笑,顿了下,话锋忽的一转,“可此战,我不希望你独当一面。”他顿了下,肃然道,“不论输赢,此战,必须是太子的功劳。” 王慕愣了下,很快就明白过来,“表哥…你是要?” 赵霁没回答,幽深的眸子转向帐外,“太子这些年,虽在朝中笼络了不少官员,但在军中却一直没有大的建树,”他顿了下,眼睛微眯,“他渴望军功。” 躺在榻上的这两天,他一直在想。如果说自己背后是王家,那赵允背后,就是殷贵妃的母家,是整个相国府。而如今权倾朝野的殷相,在圣上未登基时,便已是先帝的宠臣,祖上更是有配享太庙的荣耀,而这些年,殷家的门生已经遍布朝野,是他们,一手把赵允扶上了太子的宝座。 只是他们似乎忘了,圣上心中自有一杆秤,而那杆秤,从来都是上下晃动的。自从他被贬到白城以后,如今朝中仅存的几个皇子,早已无人能与赵允抗衡。树大招风,如若此刻他再收获军心,纵使圣上再忌惮王家,只怕,也会先忌惮 分卷阅读44 太子,大权在握,民心所向。 王慕当下明白过来,他略微思忖一下,道,“昨日在帐中,太子多次夸赞指挥使朱扬有勇有谋,我猜他或许有拉拢之心。” 赵霁沉吟片刻,“听闻此次东路军之所以能够提前成功突围,全凭朱扬巧施妙计。” “我也听说了,本以为是个非同凡响的人物,只是今日在帐□□商战事,却并未听他发表什么出彩的见解,反倒有点,”他努力组织了下词语,“对,夸夸其谈。” “哦?”赵霁眸色忽的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迟来的更新,小可爱们请笑纳。(^.^) 第1章 心思 沈珍儿躺在在塌上,枕着包袱,里面包裹的硬邦邦的木匣子膈得她头皮生疼。 强权在前,她不得不低头。就算是虚与委蛇,此刻也不能在名面上让太子抓到把柄。从营帐出来后,马田提点的话还言犹在耳,“既做了太子的人,心里就算有数,殿下礼贤下士不假,你也要做出些像样的功绩来,别真只会窝在后厨里烧火做饭。” 太子此番把自己笼络到麾下,无疑是看准了王爷对自己的信任。能从王府带出来的厨子,必定有过人之处,以太子的手段,如若自己不乖乖就范,只怕随意寻个由头,自己就会成为那枉死在柔邑刀下的冤魂。 她蜷缩在塌上,背上忽的出了一身冷汗。营帐里,鼾声此起彼伏,闷热非常,她索性起身出去。 营地四处都是巡逻的兵士,沈珍儿穿着低等士兵的衣服在营地里跟夜色融合在一起,脑子里思忖着应对太子之策,不知不觉走到营地后的一处空地上。灰白的天幕下,一人长袍青衫负手而立,平地骤起的晚风鼓动他的衣袂,那挺直的脊梁,清秀的背影,一看就是瑞王爷赵霁无疑。 心口疏忽的跳动了一下,为什么还未歇息? 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起太子先前的招拢,到嘴的话终究是没有出口。她转身想走,靴子踏在草地上,响起突兀的窸窣声,她脚步一顿,尴尬的一回头,就见赵霁正直直的盯着她,他眉心微动,目光中隐隐闪现出柔情,出口却一如既往的有些生硬,“见到本王也不请安,是何规矩?” 想起先前王爷的疏离,沈珍儿咬了下唇,福下身低低道,“奴婢参见王爷,打扰王爷清净,罪该万死。” 见她张口一个奴婢,闭口一个该死,赵霁不自觉的皱起眉,只觉得背上的伤隐约又有些刺痛,“起来吧。”语气里隐隐有些不耐,余光瞥见她瘪起的嘴角,顿了下,忽然轻叹了口气,“为何深夜还不睡下?” “奴婢……”心下有些紧张,顿了下才支支吾吾道,“天气太,太热,奴婢睡不着。” 赵霁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他身上那身男装,想起她现在以伙夫的身份跟那些糙汉共眠在帐中,一口闷气忽的涌了上来,“眼下战事稍霁,再过两日,本王便派人送你回府中,无诏不可再私自出府。” “王爷。”沈珍儿抬头看向他,斟酌了下,然后吶吶道,“太子看上了奴婢的厨艺,希望,”她咬了下唇,“希望奴婢,日后随侍东宫,想必不日便会向王爷提请。” 赵霁愣了两秒,见她颈间挂着那颗拼死捡回来的玉珠,还在月色下反射着森森的碧色,想起这几日日夜纠缠在心间的苦恼,忽然就觉得如跳梁小丑般可笑,唇角溢出一抹讥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顿了下,看向她,眸中尽是冷意,“ 本王只是好奇,太子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 沈珍儿没料到他会如此反应,只觉得他看起来甚是冷漠疏离,心下委屈之意甚浓,“王爷,奴婢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厨子,太子位高权重,非奴婢一己之力可避之。奴婢留在军中,非有攀龙附凤之心,不过是想报答王爷多次照拂的情义。”她顿了下,见赵霁不语,忽然轻声吟诵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少时曾在女学听先生吟诵此句,至今仍记忆犹新,奴婢虽是女子,却也感念诗中气节,既身为王府中人,感慕王爷仁意,便绝不做背主求荣之事,”她咬了下唇,轻声道,“若王爷真恼了奴婢,可否替奴婢归还太子殿下强行赠与的金钱,送奴婢回白城可好?” 她说这话时,因为忐忑,反而比平时多了几分软糯,自始至终小心翼翼的低着头,眼睛微垂,一双长睫像一把轻柔的羽扇在夜色里轻轻扇动,看得人心中莫名一软。 赵霁不自在的移开眼,神色已经柔和了许多。他没应声,抬眼望向远方,良久,就在沈珍儿忐忑的以为自己又惹恼了王爷的时候,忽听他淡淡道,“你可想去汴京?” “汴京?”她喃喃自语。脑子里浮现出琉璃金瓦,繁华街道,那是青平最繁华的都城,也是权力巅峰的天子所在之所。年少时,她莫名渴望涉足那片土地,一半是向往那里的俊秀郎君,一半也是向往都城的繁华似锦。可如今,汴京这个词从赵霁口中说出来,她忽然有些迷惘,心之所向往的那个人就在身侧。既然如此,那去不去汴京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摇了摇头,“奴婢的确 分卷阅读45 曾羡慕汴京的繁华,但如今既已是王府中人,自当一切听王爷之命行事,若王爷也想去汴京,奴婢自然奉陪到底。” 赵霁看向她,眼中有波光涌动。耳畔,兵士们巡逻的脚步声不绝于耳,远方,柔邑铁骑蠢蠢欲动,可他的心从来没像此刻一般淡定安宁,他转回头,看向远方。良久,忽然道,“是时候该回去了。” 第1章 迂回 次日,王慕并未急着出兵,反而把几个主帅叫到帐中,半带反省道,“昨夜思虑一夜,发觉先前主张截断对方粮草的策略并不周全。此番柔邑兵败势必不肯干休,一旦碰上对方援军,如同孤军深入,轻易便会全军覆没,不知诸位可有何良策?” 见众人沉默,扫过朱扬,道,“我在军中多次听其他讲士说起此次朱大人巧用妙计,破敌有方。可昨日商议退敌之法,却未听大人说出独特见解,只是单纯赞同太子的正面进攻之法,不知是否有所顾忌,这才隐而不发?” 朱扬原就长得豪放,一脸络腮胡子,看着不像个行兵打仗的将军,倒有点像个落草为寇的莽夫,王慕虽心中不喜,但想起先前表哥的疑惑,此时也耐心的洗耳恭听。 “蒙少将军抬举,卑职不过是多读了些兵书,才瞎猫碰上死耗子。但昨日思忖一夜的确想出一个法子,不知是否可行。” “哦?”王慕来了些兴致,“大人但说无妨。” “卑职曾在季城做过几个月郡守,对季城地形颇为熟悉。季城三面环山,全城人的饮水基本都靠一条临水河。可如今北地大旱,临水河水量骤减,只要我们从上游运沙石截断水源,不出几日,柔邑军必定撤进吴青山中,而山中只有山腰处有一汪泉水,只要我们冒险上山,”他顿了下,嘴角噙起一抹得意的笑,“在水源里下毒,柔邑贼子,自当有去无回。” 他一语毕,营帐内诸将领皆面露叹服,王慕盯着他,眸中探究之意远超过惊喜。不过是一夜的功夫就想出这样的计策,这朱扬,究竟是深藏不露,还是另有猫腻? 他正疑惑,就见营帐忽的被掀起,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朱大人好计策,果然是难得的将才。” 一见是赵允驾临,将士们纷纷跪拜,“参加太子殿下。” “勉礼,勉礼。”赵允摆手,“本王早就说过,在军中无需这么多虚礼。” 朱扬被他亲自扶起,惶惑中带了些讨好,“太子殿下,仁心仁德,实乃我青平之福。” 赵允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王慕见状,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朱大人,如此好计策,既已太子殿下首肯,不如过两日就由你带人偷偷潜入山中如何?” 朱扬脸上的笑意微凝,见太子在内的众人皆看向他,顿了下,立刻道,“卑职遵命。” **** 自从那晚赵霁说要回汴京以后,沈珍儿就在脑子里暗暗幻想这汴京城的样子,做菜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傍晚,正照例给太子做菜,就听边上的小郑忽然嚷道,“沈管事,那个是糖,不是盐!” 她拿着小勺的手一下顿住,讪笑道,“抱歉抱歉!” 那小郑年纪跟狗顺差不多,听说已经在军营中呆了两年,是郑管事的远方亲戚,为人甚是活络。 他把盐缸推过去,笑得一脸精明,“沈管事,我听人说你是王爷府里的?” 沈珍儿微愣,正不知如何回答,就见他反常的一直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发毛,“老看着我干嘛?一边玩去!” 小郑一本正经道,“沈管事,说实话,我从未见过你这么白净的厨子,长得秀气得像个女人,”顿了下,笑嘻嘻道,“怪不得王爷愿意把你带出来。” “你瞎说什么!” 沈珍儿有些恼怒,就听他忽然又“啧啧”了两句,饶有兴味道,“还有,你居然你还穿了耳洞,”顿了下,皮笑肉不笑道,“该不会,真是个娘儿们吧?” “你才是个娘儿们,我,”她砸了下嘴,“老子,老子可是个纯爷们!” 沈珍儿说完把胸一挺,露出一副骇人的气势,耳根子却已经红了。小郑咯咯直笑,她举着勺子做势要打他,一扭头,冷不丁发现伙房门口有双眼睛正探究的盯着自己,手一顿,背上忽的出了些冷汗。 僵硬的放下手,恭敬道,“马管事亲临,不知有何吩咐?” 马田那双细长的眼睛这才敛了敛,淡淡道,“无妨,只是替太子问问,今晚的鱼羹可已经备下?” “已经备好了。” “早先送过去,别让太子久等了。” “是。”沈珍儿见他掀帘出去,这才松了口气。 *** 清晨,朱扬率人回来,身上受了点轻伤,消息很快传到主帅营中。 听闻赵霁已经起床,王慕急急的掀帘进去,在桌前一坐,鄙夷道,“表哥,我派去跟他们同行的人回禀,这朱扬压根不熟悉吴青山的地形,险些暴露,全靠一名指使,力挽狂澜。” 分卷阅读46 赵霁看向他,“指使?是何人?” “叫高鲁。” 赵霁没吭声。 “听说这高鲁其实年纪只比朱扬小上几岁,从军十年却一直未获得提拔,听说朱扬在季城任郡守的两年,朱扬一直在他麾下,处处受到压制,时常被迫去山间做些杂役。” “哦?”赵霁眼神微眯,“如此说来,此人应当十分熟悉吴青山的地形。” “是。”王慕道,“据我观察,这破敌之计多半出自这高鲁之手,不过是被人冒领了功去。” 赵霁略微沉吟,“只是,如今太子还有你俱在军中,他依然隐忍不发,”顿了下,“不知是否被这朱扬揪住了错处?” 王慕眸色微沉。 傍晚,暑气渐散,营地里难得的平静。沈珍儿照例又给赵允做了鱼羹,正要让兵士端上去,却见马田忽然掀帘进来,他被未散的油烟呛得拼命咳嗽,掩着口鼻,嚷道,“没眼力劲的,还不去给我拿点水来!” 伙房简陋,沈珍儿只好去隔壁帐中,给他取了个水囊来,马田“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这才道,“今日鱼羹不比跟太子殿下送了,殿下感念将士们辛苦,要与将士们同食稀粥。” “那这鱼羹?” “殿下说了,瑞王旧伤未愈,你且把这鱼羹送去,权当是一片心意了。” “是。”沈珍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太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待他走了,想了想,正犹豫要不要把这鱼羹给王爷送去,就见长生掀帘进来,“沈管事,王爷今日嘴馋,听闻你近日为太子做的鱼羹风味极佳,能否也为王爷做上一份?” 沈珍儿一愣,“王爷想吃鱼羹?” “是。”长生纳闷,“可有何不妥?” “没,没。”沈珍儿讪讪的摇了摇头,心道真巧,今日偏生只叉了一条鱼上来,太子难得不吃,她略微思忖了下,眼下都在军中,这鱼羹又是自己亲手做的,应该无碍,这才道,“周侍卫,鱼羹这里就有现成的,你给王爷送去吧。” 她说着端起鱼羹放进托盘里递过去,长生却没有接,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有些为难道,“王爷说,要你亲自送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多冒冒泡,我会更有更文的动力哈。 撒花。(^.^) 第1章 谁的局 沈珍儿微愣了下,“王爷要我送过去?” 周长生点了下头。 她有些意外。虽然同在军营里,但她毕竟身在后厨,像那晚那样驻□□谈的机会并不多,而自从被太子拉拢之后,她更是刻意避嫌,不让马田抓到自己作为忠仆,顾念旧主的一面。可现在,王爷主动传召自己,不知是否有何要事?想到又能随侍左右,她眉眼微微一弯,心中有些欢喜。 正是暑气蒸腾的傍晚,沈珍儿细弱的胳膊端着一盘有些分量的鱼羹,步子却走得飞快,到了营帐外,意外没见到守卫的兵士,她顿了下,在门口轻声道,“王爷,奴才给王爷送鱼羹来了。” 无人回应,营帐内异常安静,她又重复了一遍,依然无人应答,心下纳闷,立在门口细听了一会儿,用手肘托着木盘,腾出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掀开帐帘一角。就见偌大的营帐里空荡荡的,只有赵霁一人侧身躺卧在塌边,背对着他,心不由得突突的跳了一下。她轻手轻脚掀帘进去,小心翼翼的把鱼羹放在桌上,就见上面放着的面饼,稀粥,都没动过,虽然时值盛夏,却也微微有些凉了。想起初到王府时,王爷就经常因为暑热而食不下咽,如今想必也是有些没有胃口吧? 她重新码放了下碗碟,正要转身出去,塌上忽然响起轻微的窸窣声,下一秒,就听“啪”得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从榻上掉了下来。她转身一看,是本半旧的《孙子兵法》。捡起来,轻轻捋了捋蜷曲的页脚,把书重新放在他枕边,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了个身,脸已经转了过来,正仰躺着,不由得顿住了。他睡着时,褪去了平时的凌厉,下巴虽然还紧绷着,但五官看上去异常柔和,像极了那日被困山洞时,共度过的那个夜晚。 想起那夜,沈珍儿不由得有些怔忡。下意识蹲下身去,目光平视之处,那张常常出现在梦中的脸再次放大在她眼前。他眉心微皱着,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开心的梦? 她不自觉的伸手出去,想替他抚平那道褶皱,可手刚伸到半空,就突兀的顿住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自己不过是低入尘埃的厨娘,怎可随意僭越? 像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她猛然清醒过来。猛的想抽回手,谁知刚一动作,手腕就忽然被一股大力给攥住了,赵霁忽然睁开眼,那双幽深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深沉的像个黑洞。沈珍儿一愣,下意识想抽回手,可还没等她动作,身子忽然猛的被那股大力一带,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翻滚到了榻上。头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里,她下意识揉了揉痛处,就感觉头顶,略带急促的呼吸声正喷涌着,一颗心忽的就快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分卷阅读47 正值黄昏时分,帐外金乌初坠,一道红热的残晖从反卷的帐帘边漏了进来,淡淡的风裹挟着青草的味道,扑在脸上,像一股热浪,吹得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些燥热。 她吞了口唾沫,大着胆子抬起头,就见近在眼前的喉结,忽的咕隆了一下,心中一紧,头上的发簪不知何时已经松动,赵霁长手一抬,如瀑的青丝顷刻间在塌间铺展开来,如宣纸上洋洋洒洒的水墨画。脸一下烧了起来,不自在的动了下手,却发现手腕依然被他牢牢的攥着,呐呐的喊了句,“王爷。”就见他眉心微动,正要开口,忽的朝自己做了个“嘘”的手势。 她正犹自纳闷,就听帐外忽的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下一秒,太子熟悉的声音就在帐中响了起来,“三弟,刚跟几个将领讨论战事,想起你曾经在北地呆过数年……” 他走在最前面,身后还跟着几名将领,见他忽的顿住,都识时务的立在门口不敢入内,只是隔着卷起的帐帘,隐约见到一个乌发如瀑的女子正躺在榻上,脸上发愣,心中却早已清明。 沈珍儿急急的挣脱开赵霁的手从榻上下来,“扑通”一声惶恐的跪在地上,“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赵允负手立在帐中,抬眼看着这一出好戏,讥笑道,“本王就纳闷,三弟怎会把府中的厨子带来军中,原来,竟是个女子。” “启禀殿下,此事,此事是个误会。” “哦?误会?三弟,她说的可是真的?” 沈珍儿惶急的看向赵霁,就见他慢悠悠从榻上坐起来,不慌不忙的整理下衣襟道,“殿下忽然来臣弟帐中,不知有何要事?” 赵允瞥了沈珍儿一眼,笑道,“原就些军中琐事,既然三弟有娇香软玉在怀,本王就不打扰了。诸位将领,咱们走吧。” 一行人离开帐中,沈珍儿犹自跪在地上,她低着头,心中懊恼,“王爷,奴婢……” 眼前一只修长的手朝她伸了过来。 “奴婢……” 赵霁看着她,没说话,抬手把她拉了起来。 她怔怔的看着王爷,见他重新坐回桌边,拿起筷子挑起一块鱼肉,想起刚才长生吩咐自己送鱼羹过来,忽然就明白过来。 她垂下眼,闷闷道,“王爷是不是原就知太子要来?” 赵霁拿筷子的手忽的顿了下,“是。”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各位小可爱们。我会继续加油的。 第1章 口谕 两人在营中之事,不消多时就在军中传遍了。伙房的郑管事也是个有眼力劲的,连夜给沈珍儿安排了处清净的住处。空荡的营帐里,没了此起彼伏的鼾声,显得异常安静。月光静谧的洒在榻上,可躺在枕边的沈珍儿,却睡意全无。她睁着眼看着那月光在随风翻卷的帐帘间影影绰绰,神色看上去有些落寞。那句淡淡的“是”,反反复复的回响在脑子里,只要一闭上眼,那双黝黑眸子里透出的清冷,顷刻间就能让她痛苦得宛如被凌迟。 她用被子蒙住头,密闭的空间里,不消片刻,额角已被悟出细密的汗珠,那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让人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次日,军中传来捷报。 柔邑中路军退守至吴青山中饮山泉水中毒,被埋伏在季城附近的青平大军悉数歼灭,就连守将哈直也中箭身亡。大军顺利收复季城,军心大振。 八百里加急军情送到宫中,赵歧大喜,连下数道御旨嘉奖王慕勇武和太子监军睿智,犒赏全军的圣旨传到军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斥责的口谕。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营帐内回响,“瑞王赵霁,身在军中,却不知检点,行事荒诞无度,责其回府中闭门思过。” 赵霁跪道,“儿臣领旨谢恩。” 太子眉梢微扬,“三弟,父皇也是对你觊觎厚望,才如此苛责。”他边说边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你我到了如今这年岁,就算不能替父皇分忧,也理当感念父皇恩德,悉心在家修身养性才是。” 赵霁平静道,“多谢皇兄教诲,还望皇兄在军中多多保重。” 黄昏时分,赵霁整理好行囊,而长生早已驾好马车等在营前。沈珍儿原就是王府里的厨子,王爷一走,她自然也没理由再留在军中。王慕虽心中不舍,却也知如今这情形,再让沈珍儿留在军中不过是图惹是非。短暂告别之后,沈珍儿抱着行李上了马车,赵霁也掀帘进来,夕阳在他脸上打下一层淡淡的光晕,她眯了眯眼,不自觉得往边上挪了挪。 如今为了坐实这荒诞无度的罪名,连避嫌也不顾了。 她嘴角勾起一丝淡笑,看起来却有些凄苦。 赵霁坐在中间,见她像躲瘟疫似的蜷缩在一旁,眉心不自觉蹙起,视线落在她颈间,那里光秃秃的,这才发现是少了自己钦赐的那颗玉珠,脸色一下有些难看。 马车很快驶回白城。熟悉的喧闹声从车外传来,沈珍儿忍不住掀开车帘的 分卷阅读48 一角,北方的战乱并未让这座小城变得萧条,主街道上行人如织,酒肆茶铺熙熙攘攘,依旧热闹非凡。经历战乱的残酷,再看到这番情景,就像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有种重回人间的错觉。她轻叹了口气,眉角微微舒展。 走过主街,马车缓缓停在王府门口。天上流云飞展,头顶,瑞王府几个鎏金大字依然气派辉煌,一如她初次进府那日。 大门口,管家王福及一众仆从早已恭候在外,一见赵霁从车上下来,忙齐刷刷跪下,恭敬道,“恭迎王爷回府。” 赵霁摆了下手,大步跨了进去。王福站起身,瞟了眼跟王爷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沈珍儿,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微笑道,“沈管事追随王爷一路劳苦,我已经给你安排了两个婢女在院中随侍,有事只管吩咐她们便是。” 还没等沈珍儿反应过来,她手上的包袱已经被一个叫翠竹的婢女接了过去,她立在那微愣,反应过来,脸色有些难看。 赵霁前脚刚进院中,后脚刘美人就立刻迎了上来。她福了下身,娇滴滴的叫了声“王爷”,转瞬便掩帕泣道,“妾身听闻您在剿匪中碰上战乱,中箭受伤,心忧如焚,恨不得以身相替。” 她头上插着镂空金步摇,脸上涂着浓厚的脂粉,一如往日般美艳明丽,赵霁瞥了她一眼,莫名觉得心头有些发腻。 他淡淡的“恩”了一句,正要转入后院小憩,就听王福正殷勤的给沈珍儿安排婢女,眉心一蹙,不由得冷哼道,“王福,你这差事办的是越发了得了。” 王福惶然跪下,急急道,“奴才该死。” 赵霁瞥了他一眼,又瞥了眼沈珍儿,甩袖而去。 刘美人这才注意到沈珍儿,恨恨得绞着手里的帕子。先前只知府中有人意图谋害王爷后厨有人前往报信,却不知道竟是沈珍儿这个贱蹄子,如今王爷被圣上斥责荒诞无度,禁足府中,莫非也是受了这个贱婢的蛊惑? 她眼中恨意甚浓,却碍于她如今的身份不好当场发作。冷眼从王福脸上扫过,“王总管,你也是府中老人,怎么做事跟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似的,没点眼力劲,堂堂亲王府,一应事物理应按规矩办事,”她讥讽道,“不过是个后厨的管事,几时也轮的到有丫鬟使唤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王府中无妃子,这刘美人素来掌管后面,两个丫鬟虽然进王府不久,却也惧怕她的威严,跪在地上,早已抖如筛糠。沈珍儿看着她这副刻薄的嘴脸,头一次,觉得恶心得像吃了只苍蝇。 第1章 黑影 她立在那盈盈的福了福身,恭敬道,“奴婢拜见刘美人。” 这刘美人见抓不住她的错处,恨恨得剜了她一眼,“既然知道自己是奴婢,就理当有自知之明,尽好做奴婢的本分。” 沈珍儿淡淡道,“美人所言极是,珍儿不过是府中的一个厨子,王府中虽无当家主母,却也不能让人以为王爷府中尊卑不分,坏了王府的名声。” 王福眼中流露出笑意,刘美人虽然是个蠢的,此时也听懂了她言语的讥讽,登时竖起眉,“小贱蹄子,别以为狐媚了王爷就能骑到我头上,告诉你,府中有无当家主母,都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她说完见边上抱着包袱的丫鬟还杵在那,伸手狠狠的揪了她一把,“还杵在这干什么!别以为真攀上了什么高枝,王爷刚才的态度你没看见吗?还不给我滚回后院!” 两个小丫鬟一听,战战兢兢的看了王福一眼,见他没吭声,连忙跟着刘美人退去后院。 王福立在那,自始至终面不改色的。他是王府的老人了,自从赵霁独自建府开始就一直跟着,在府中威望不言而喻,可这刘美人看不惯自己也就罢了,还当众下他的面子,只怕,这美人的位子是做不长了。 “沈管事,这边请吧。” 待刘美人离开后,王福示意她往后院去,过了月门,经过明湖,去的却不是先前住的紧临伙房的小院,而是坐落在湖边一处清幽的小筑。从建府以来一直空置着,显然王福已经命人重新打扫过了,屋子里干净整洁,芳香怡人。 沈珍儿放下包袱,四处打量了下,行至内间,推开靠桌边的窗户,就见明湖风景潋滟,垂柳迎风轻摆,而赵霁所在的明远斋那块牌匾,更是印着水光撞进眼底,不由得有些窘迫。 一回头,就见王福嘴角含笑的正看着自己,一张脸顿时红了,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可又不知该如何辩解,只好又呐呐的闭上嘴。心中虽然有些不快,但三人成虎,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不如索性认下这顶帽子,起码日子能过得舒坦一点。 只是这里实在离王爷所在的明远斋太近了。夜里,她睡不着觉,披衣起身,只要轻推开窗,就能看到明远斋里还未熄灭的灯火。她以手支颐,神色有些怔忡,王爷在做什么呢? 她从匣子里重新拿出那颗穿着线的玉珠,用指腹摩挲了两下,碧色的玉身带着莹莹的暖意,仿佛也温暖了那颗冰冷的心。她小心翼翼的重新把玉珠系在脖子上,锃亮的玉珠在烛光 分卷阅读49 下晃出一道亮光。 赵霁被禁足府中,刘美人日日去明远斋随侍,十分殷勤。沈珍儿呆在后院,身份虽然还是管事,但王总管的举动早已让后厨里人不再只把她当做个管事,连同昔日总跟她玩闹的狗顺,跟她说话时也开始瞻前顾后,唯唯诺诺。 午后,她径直去了后厨,揪着狗顺的耳朵把他拎到后院,问道,“你为何现在也跟其他人一般疏远我?” 狗顺吃痛的直叫唤,待她松开手,忙揉了揉道,“珍儿姐姐,不是我故意想疏远你,是府中都传你很快就会被王爷纳为妾,我这不也是不敢僭越嘛。” 沈珍儿冷不丁被噎了一下,心中原就没有半点欢喜,脸色顿时一变,“是哪个狗东西在四处散播谣言,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狗顺偷瞄了她一眼,小声嘀咕道,“府里传的人多了,你撕的过来嘛。” 见她眼睛一瞪,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忙赔笑道,“珍儿姐姐,我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见她脸色微缓和,忍不住又恢复了平时嘻嘻笑笑得样子,脱口而出道,“就算真上了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沈珍儿脸瞬间红成猪肝色,拧住他的耳朵,嚷道,“狗顺子,你瞎说什么!” 明远斋里,赵霁正在院中舞剑。久未出鞘的墨黑宝剑,快如闪电,所到之处,叶落成泥,落英飞舞。 长生从院外回来禀报,“王爷,少将军飞鸽传书。” 赵霁收起剑,看了下短笺,淡淡道,“原来这高鲁的家人为了躲避战乱果然来了白城,如今已经被郑大景请进了后宅里。” “知府郑大景?”长生想起先前郑大景买通秦管事谋害王爷之事,心里咯噔了一下。 赵霁略微沉吟,“你今夜去他府中一探虚实。” “是。” 沈珍儿如今闲人一枚,又身份特殊,禀报了王总管后,直接回了趟飞云酒楼。大半个月没回家,父母亲并不知道自己跟着王爷去了前线,只当是在王府里太忙,没工夫出来,她也就索性顺水推舟的瞒住了。 一见她,沈天赐一如既往的揶揄,“天天呆在王府,也不知道多回家看看,沈珍儿,你可真是个白眼狼。” 沈珍儿反常的没有回怼,毕竟经历了战乱,在前线生死一线时,最让她挂念的就是家人,如今乍然见到,她心头微酸,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他,“哥,我好想你啊。” 被抱住的沈天赐整个人僵硬在那,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沈珍儿,你是不是发烧了?” 沈珍儿嗔怪道,“我好的很,就是有点想你们了。” 沈天赐拉起她,神色一敛,“跟哥说,是不是在王府受委屈了?这活不好干就别干,咱们不差这点钱!” 沈珍儿头一次见他这么义正言辞的维护自己,他生起气来浓眉皱成川字,莫名带了些喜感,看得她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 “好家伙,沈珍儿,合着是在耍我是不是?” 沈珍儿笑着冲他做了个鬼脸。拜见父母后,他又恢复了往日欺负她的本性,毫不客气的打发她去送吃食。只是这次竟然是知府家后宅。 一听知府后宅,沈珍儿登时蹙起眉,“要送你自己去送,这么个王八羔子,就应该在饭里给他下老鼠药。” “瞎说什么呢!”沈天赐吓得捂住她的嘴,四处看了看才道,“你不知道咱们白城他一手遮天,这么口无遮拦,有八条命也不够砍的。” 见她还瞪着眼,又道,“我知道那个郑知府你不喜欢,可也不能砸了咱们的生意不是?爹娘也一把年纪了,以后这酒楼就靠咱们两兄妹,只要郑大景在这当知府一天,咱们就不可能明面里跟他对着干。”他把食盒往她怀里一塞,“再说了,是送去后院给那些小姐太太们,又不会跟他打照面。快去!” 沈珍儿把嘴一撅,虽然心中气不过,但还是应了下来。 行到后宅小门,早有丫鬟等在那,见她提着食盒,小声道,“可是那飞云酒楼送来的吃食?” 沈珍儿正要回答,就听后院忽的传来“啪”得一声脆响,像是碗碟打碎之声,不由得好奇的往内张望了一下,被那丫鬟瞧见了,脸色登时一变,“看什么看!这可是知府家后宅,拿了银子还不快走!” 说完便作势把她往外赶,沈珍儿也来了脾气,“推什么推,我自己会走。”她瞪了她一眼,转身跨出院门,门刚关上,不大不小的啜泣声从紧跟着传了出来,隔着扇门,听得隐隐绰绰的,心中更觉疑惑。 想到郑大景先前的所作所为,有种不详感莫名的升腾起来。 夜里她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对劲,正犹豫要不要去跟王爷禀报此事,谁知刚打开院门,就见一道黑影从墙上掠过,心中惊得正要叫出来,就被人忽的捂住嘴,心中惊恐至极,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的低低响起,“别动,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的更的很慢,对不住大家了。 第1章 自作聪明 他摘下面罩,果然 分卷阅读50 是长生,沈珍儿面上一松,心里却隐隐有些失落。 “周侍卫,你这是?” 长生做了个嘘的手势,“王爷命我外出行事,望沈管事切勿声张。” 沈珍儿点了下头,见他旋身要走,忽的叫住他,“周侍卫,”见他站住,想了下道,“我今日在知府后宅似乎见到了解不得的事。” 周长生看向她。 “午后我回飞云酒楼替我哥送吃食去知府后宅时,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哭泣声,那丫鬟当时凶神恶煞得不让我多停留,着实可疑。”她顿了下,面露担心道,“这郑大景原就是太子爪牙,对王爷包藏祸心,以他的为人,我担心会不会是软禁了民间女子?” 长生微愣,想起先前王爷的嘱咐,安抚道,“沈管事,此事王爷已经知晓心中有数,你不必徒增烦扰,长生自会想办法解救那女子。” “王爷已经知晓?”沈珍儿心中疑惑,复又打量了长生身上的那套黑沉沉的夜行衣,心中更甚,莫非这郑大景府中关押的女子,与王爷有关? 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那刘美人先前也是卖身葬父才被王爷收入府中,心中忽的一酸。 长生回到明远斋立刻向王爷禀报了知府后宅的情况。原来这高鲁的妻儿果然被郑大景拘禁在后院里,衣食虽然不缺,但郑大景觊觎妻子美貌,不仅将幼儿和母亲分开,还多次欲行不轨之事。好在妻子贞烈,才未让这贼人得逞,只是日日在府中哭泣。 赵霁眉头微蹙,沉吟片刻道,“你见机去把他们救出来。”他说完立在案边提笔休书一封,召了信鸽即时送了出去。 *** 沈珍儿这两日一直心神不宁,心中虽觉得知府府中软禁的女子处境艰难,心生同情,但一思及她极有可能是另一个刘美人,就觉得心中像打翻了调料瓶似的,五味杂陈。虽然明知王爷一定会设法把她营救出来,可作为女子的同情心和好奇心都隐隐在心中作祟,她辗转反侧了两日,趁着一个午后,又替沈天赐送饭去了知府后宅。 素日艳阳高照的天空今日难得看上去有些阴沉。阳光躲进云彩里,深深的院落,看上去比往日更显森然。 这次开后门等着的人仍旧是先前那个婢女,沈珍儿听见她走出来后院看门的仆从客气的叫了句秀和姐姐,又仔细打量了下她的穿着,料想她极有可能是府中某个姨娘身边的婢女。 秀和显然今天心情不错,见她提着飞云酒楼的食盒,脸色难得没了上次的尖酸刻薄。 “飞云酒楼的?” 沈珍儿殷勤的笑了笑,“是啊,姐姐,您记性真好。” 秀和脸上果然露出些笑意,难得不急着赶她走,“我要是连个人都记不住,还怎么在知府后宅里当差。” “是,是,”沈珍儿讨好的应了道,然后顿了下,故作痴痴道,“姐姐非但人长得漂亮,还冰雪聪明,真是让我佩服。我要是个公子哥,必定爱慕姐姐才华,想娶回家做娘子。” 秀和原本正拿银子,一听脸上露出绯色,佯怒道,“小小丫头,浑说什么呢?小心我下回告诉你们掌柜的,仔细你这身皮。” 她说着给了银子就要打发她出去,沈珍儿灵机一动忽然捂住肚子哎哟得叫唤起来,“姐姐,我忽然肚子好痛,一定是刚才在后厨吃坏了肚子,能不能,能不能借茅房用一下?” 秀和面带犹豫,沈珍儿又加了把火,“姐姐,你人美心善,菩萨心肠,求求你,帮个忙吧。” “行了行了,看把你这小嘴甜的,快去快去。”她说完指了指一处偏院的角门。 沈珍儿千恩万谢的往角门跑去,装模作样的躲在茅房里,那婢女见她一直没出来,等了会儿不耐烦的把食盒往廊下一放,提裙过来敲门,“怎么还没出来,快点,我还要去当差呢。” “我肚子痛,好姐姐,再等等。” 内院有人出来催她,“秀和,你怎么还在这,还不把吃食给里头那位送去?”躲在角落见那婢女站在那等着,很快又有人叫她办事, 秀和急忙应下,又敲门道,“你自己等会从后门出去,要敢到处乱逛,知府衙门可不是吃素的!” 沈珍儿没出声,秀和一听不太对劲,砰砰的敲了几下门,依然没有动静,登时有些慌了,转身要出去叫人,哪知刚走一步,后脑勺忽然挨了一棍子,整个人登时昏死过去。 沈珍儿有些后怕的把她拖到角落里,虽说以前也治过一些在酒楼里闹事的无赖,但毕竟是个女子,担心一棍子下去让她一命呜呼,还心惊胆战的探了下她的鼻息,见呼吸均匀,这才松了口气,动作麻利的扒下她的衣服,在偏殿里换上。 换好衣服,她故作镇定的提起食盒往内院走去。眼前出现一处幽静的院子,被小竹林,石径环绕,栽满素色的兰花。 小院门口守着两个侍卫,一看就是拘禁着什么人。她走过去时,两个侍卫显然见她眼生,又提着食盒,肃然道,“今日怎么不是秀和送饭?” “两位哥哥,秀和姐姐刚刚肚子痛,如厕去了,临时让我替她 分卷阅读51 送过来。”鹅黄色的衣襟衬得沈珍儿原本白皙的肌肤嫩若春花,再加上盈盈一笑,看得侍卫们不由得有些痴了,待回过神来,想起还放着差,又绷着脸问到,“你是哪个院的,怎么没见过你?” 沈珍儿微顿,随即笑道,“我是老爷前两日刚带回府中的,两位哥哥没见过我也是自然。” 府中的人皆知这郑大人贪图美色,府中虽有六个姨娘,但时不时就会从外面带几个丫鬟回来,又见她生的貌美,心下疑惑一下消了,让出条路道,“进去吧。” 暖阁里一应陈设俱全。沈珍儿进到内间,就见一女子躺在榻上,微阖着眼,眉目如画。她似乎正在小憩,一听见动静,立刻睁开眼,横眉冷对。她坐起来,拿起小几上的茶碗往地上一摔,“我说了不吃饭,你们不把我放出去见我夫君,我就饿死!” 沈珍儿往边上慌忙一躲,才堪堪没被碎片砸到。女子这才看清送饭的不是惯常那张面孔,坐起身,心中警惕之意甚浓,“你是谁?郑大景那个畜生,让你来做什么!告诉他,我是生是高家的人,死是高家的鬼,要想轻薄于我,借我拿捏我夫君,除非我死了!” 高家?夫君?沈珍儿一下愣住了。 第1章 被劫 沈珍儿很快就明白过来。正所谓,关心则乱,只要是牵扯王爷的事,自己总是轻易便乱了方寸。她盯着眼前的女子,见她容貌秀丽端庄,盘着发髻,显然是已婚妇女模样,只是她形容消瘦,虽然气势凌冽,但嘴唇发白,面无血色,显然已经有段时日没有进食,是个贞洁烈女子。她心中的猜忌,一下消除了。 只是她口中的夫君,高家,究竟是何许人也? 她小声道,“这位姐姐,莫生气,我并非这郑大景府中的奴仆。”说话间,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上面写着瑞字,“我是瑞王府的人。” 女子显然一愣,眼中的恨意骤然收敛,她盯着那块牌子看了看,见不像作假,但眼中的疑虑却未尽消,盈盈福了下身道,“妾身乃章州指使高鲁之妻子,不知瑞王爷派您前来,有何贵干?” 章州指使?沈珍儿虽然对军中的官衔并不清白,却也知指使在军中不过是个芝麻小官,如今章州是军情要塞,这章州指使官职虽小,可如今前线战事焦灼,牵一发而动全身,这郑大景费劲心思把这高鲁的妻子囚禁于此,必定不只是一时贪图美色。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先前晚上撞破长生身着夜行服出去办事的情形,莫非这事,也跟这高鲁有关? 眉头微皱,心中暗自懊恼。如若这女子的安危事关前线军情要务,王爷必定已经做出详尽的安排,如今自己擅自闯入,若是打草惊蛇,岂不坏了王爷大事? 她捏了下手心,镇定了下道,“夫人切莫慌张,王爷心系前方战事,向来感慕高大人才德。奴婢听闻夫人客居此处,擅自过来探望,既然夫人安好,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她这话说的圆滑,高夫人脸上露出疑惑,她出身镖局,原本也不是个柔弱只是哭啼的弱智女流,自从嫁入高家,跟着高鲁起起伏伏数十年,早知官场险恶,对这个顶着瑞王名头过来探望的沈珍儿,虽没立刻卸下防备,但眼中明显燃出了希望。 明明是假扮成知府中丫鬟混进来的,显然费了番心思,既是瑞王府的亲信,必然是有备而来。她见沈珍儿转身要走,忽的拉住她,沈珍儿一惊,就见她眼中泛出泪意,“姑娘,妾身不知你为何而来,但念在同为女子的份上,劳烦救救我家麟儿。” “麟儿?”沈珍儿还没反应过来,门外忽然想起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 门外守卫响亮的回话,让她心突突的跳了一下。正思忖着如何逃脱,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鼻端散开一阵暗香,脚下一软,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最先发现人不见的,显然是郑大景。 他在前院受了正妻的气,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想去看看被关在后院那个高家娘子是不是服了软,没成想一进来,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地上掉了块腰牌,正中间,那个瑞字,刺得他小眼,立刻一缩。 瑞王府中,赵霁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他把手背在身后,指节交错的地方,已经被攥得微微发白。长生立在门口,大气也不敢出。 他一去到知府后宅,就见郑大景满院搜寻不见踪影的高家娘子,手里攥着那块腰牌正是王府后院管事佩戴的信物,而他一去后院查问,后院管事只有沈珍儿一人,至今未归。 他当时看到知府后宅有车辙的痕迹,抢了匹快马追出去城外十里还是追丢了人质。思及前日沈管事禀报之事,极有可能她私闯知府后宅,同高家娘子一同被人掳了去。饶是长生单纯憨厚,也察觉出沈管事在王爷心中非同寻常的地位,他思忖片刻,战战兢兢道,“王爷,这掳走沈管事和高家娘子的会不会是太子的人?” 赵霁步子突兀的顿住,看向他的眼神,冷然不带一丝表情,“太子虽渴望军功,但郑大景原就是他亲信,此时把高家娘子再转移去别处 分卷阅读52 ,岂不是画蛇添足?” “是,是。是长生愚笨。” 赵霁冷静下来,心中清白不少,“沈珍儿极有可能同高家娘子一同被人劫走,这歹人必然知道高指使在前线的重要地位,所以掳走高家娘子,想打断我军在前线的阵脚。” “既是如此,沈管事同高家娘子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只可惜,我跟丢了那贼人。” 赵霁站在案前,香炉里燃着的龙涎香淡淡的萦绕在鼻尖,他半眯着眼,心中的急躁被这淡淡的香气冲淡了几分。可却依然没有头绪。这些天,被北方战事搅乱了心神,无暇顾及兵防图被盗一事。想来柔邑此番对进攻青平势在必得,原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却被他和表弟的阵法打乱了攻势,如今会不会是柔邑宵小想从后方突击,转变局势? 沈珍儿清醒过来时,只觉得四处一片漆黑,轻动了下,才发现手脚竟被人给捆住了。嘴上紧紧的贴着封条,边上还躺着个昏迷的女人,显然是高家娘子。 她费劲的挪过去,用手肘撞了撞她的身子,想叫喊出声,却只发出含糊的支吾声。高家娘子很快也醒了过来,她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也震定下来。这是间堆满杂物的小房间,大门紧闭,只有一扇窗户透出细碎的亮光,让他们知道外头依然是白天。房间里的立着几个架子,上面放着些书籍,还有一个烛台,弥漫着股淡淡的香烛味,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点了下头。 沈珍儿用胳膊肘反复撞了几下柜台,就听哐当一声,烛台滚落在地上。沈珍儿鼻息一滞,凝神屏气听了一会儿,见外头没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用脚去勾那个烛台,好不容易烛台滚到了身边,她背过身去,合起两掌握住烛台底座,然后侧身贴近高家娘子手腕,用烛台锋利的尖头,一点点想磨断牢固的绳索。 杂物间不通风,不消片刻,这酷暑的天气里显得十分闷热,沈珍儿鬓间已经渗出豆大一颗的汗珠,她咬住牙又坚持了一阵,绳子总算有了些松动,高家娘子费劲的往外撑着,试图挣脱绳索的束缚,正当她感觉绳子有些滑落的时候,“嘎吱”一声,紧锁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两人都眯住了眼,高家娘子垂下手,有些紧张的咬紧牙。 两个穿着黑衣蒙着面的魁梧男人走了进来,一个个高,一个稍矮,但腰间都配着长剑,打量她们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森然。 高个问道,“让你把高家娘子带来,怎么带来两个?” 稍矮的那个看向他,眼里有些桀骜,“当时情势紧急,哪顾得上这么多,宁可抓错,不可放过。” 两人身量相仿,虽穿着各异,但这高家娘子嫁入高家不过两年有余,并没比沈珍儿大上几岁,加上她原就生的娇美,一时竟分不出真假。高个皱起眉,顿了下,伸手撕开了两人嘴上的胶带,“说,谁是高家娘子?自己主动承认,另外一个,我可以饶她小命。” 沈珍儿感觉唇间刺痛了一下,她没吭声,只觉得矮个的声音听起来莫名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听过。空气一下有些凝滞,额前的碎发冷不丁垂了下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虽然穿着上等丫鬟的衣服,但梳的是惯常的双丫髻。在青平,女子一旦出嫁,便需盘发,但显然这两人都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又或者说注意到了,但压根不知其中原委。沈珍儿眸中精光一闪,莫非他们不是青平国人? 第1章 身世 那两个贼人盯着她们俩又看了几秒,高家娘子双目圆睁,眼中露出愤恨,显然对这帮小人的不耻行径感到愤怒,冷不丁啐了一口,“你们要杀就杀,不然在这里多费唇舌。” 她说这话时因为虚弱而看上去有些苍白无力,高个贼人嗤笑,“是个有气性的。”他攥住她的下颌,逼她抬起头看向他,“听说这高家娘们,性子刚烈,想必就是你了?” 沈珍儿心中暗叹不妙,若真让高家娘子落入他们手中,制掣住前方战事,那可如何是好。 她手一动,原本被半笼在袖中的烛台“当”的一声掉在地上,蒙面贼人一愣,反应过来,脸上登时杀气腾腾,高个走过去捡起烛台在手里掂量了两下,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想逃?” 沈珍儿瞪着他,然后用力“啐”在他身上,高个显然有些功夫,身形一闪,堪堪躲过了。把眉一拧,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道,“不要命了早说,老子给你个痛快!” 矮个贼人一看,急忙道,“现在还不知谁是真正的高家娘子,你要把人给弄死了,岂不前功尽弃?” 沈珍儿此时已经感觉身体腾空,整个大脑有些快失去了意识,高个松开手后,她整个人往边上一栽,头上的发髻散落,衣襟也微微敞开,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她连连咳嗽了几声才恢复过来,下意识的往上拢了拢衣襟,一只手就忽的被攥住了,她抬起头,就见矮个刺客那双黑峻峻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的脖颈,感觉像被羞辱似的,照着他的手,就狠狠咬上了一口。 矮个贼人手上吃痛,脸上露出狠厉。他攥紧她的下巴,盯着瞧了一会儿 分卷阅读53 ,眸子忽的一沉,冷冷道,“耶纪,玉妃是不是快到了?” 沈珍儿再次睁开眼时,已经被带到另外一间厢房里,浓重的松木香味,她身上的衣服还是那套黄色的丫鬟服,只是眼前放着一个大的木桶,热气蒸腾,极好的雕花屏风立在边上,还有一套精致的罗裙叠得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一旁。 沈珍儿用手试了下水温,还是温热的。 大热天的被绑来这个陌生的地方,又在闷热的杂物间里被关了几个时辰,她的确需要洗一个热水澡。只是如今这状况实在太过诡异,前一秒,自己还因想替高家娘子解围,被掐住脖子,差点一命呜呼,如今绑架她们的人,似乎对她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这水里该不会加了什么致命的毒药吧? 手上还残留着水珠,反应过来,沈珍儿吓得连甩好几下手,又在床帏上擦了几道才放下心来。她坐在床边,看着紧闭的木门,思量着怎么逃出去才好。 门口晃动着两个人影,显然守备森严。她在屋子里察看一圈,只有一扇窗户,但紧闭着,用力往外推了推,稍微有些松动,但露出的缝隙,还不足以容身穿过。 她想用力撞开窗户,又怕动静太大,引起外面守卫的警觉,只能耐心的一点点往外推。夕阳的余晖从越来越大的窗缝里透了出来,她迫切需要逃出去,感受一下尘世的阳光。 可是就在她栖身准备跳窗出去的时候,门外忽然想起一道女声,“人在里面吗” 沈珍儿原本已经伸出去的半个脑袋一下缩了回来,不等她再有动作,下一秒,大门就被人推开了。 这是一个穿着道服,盘着头发,手中还拿着拂尘的女子,穿着虽然朴素,却依然掩盖不住她周身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 她盯着沈珍儿和半敞的窗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然后径直在桌边坐下,自顾自的斟了一碗茶。 “坐吧。” 沈珍儿有些糊涂,但还是应声坐了下来。 “我叫玉河。” 沈珍儿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开就对自己自报姓名,狐疑的盯着她。 这是一个长相很美的女子,面如桃瓣,鬓若刀裁,眉目之间点着淡淡的朱砂痣,若不是穿着道袍,还不知是怎样的仙姿绰影。 她盯着她看了两秒,目光停留在她脖颈处,顿了下,忽然把衣领往下一拉。 沈珍儿不明所以,待那衣襟垂下,一下愣住了。 那露出的锁骨处有一处殷虹色的纹路,蜿蜒着,像一种藤蔓。而这纹路,她身上也有。 喉头忽的一紧。 “这是我们楼兰皇室女子出生便会有的胎记,是象征着无线生机和希望的图腾。我们这辈,就只有你,和我,两个公主。” 玉河放下杯子,淡淡的吐出这几句话。 沈珍儿如同遭遇雷劈。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脖子处有这么一处胎记,就像隔壁家二狗,还有沈天赐腿上的红斑似的,只当是与生俱来的一点印记,从未往别处深想。 一切都没有任何迹象,她的父母就跟普通市井人家的父母一样,只盼着她在及笄之后嫁个如意郎君。而沈天赐,那个小时候日日以欺负她为乐,骗了她无数次她是捡来的哥哥,依然会在她受欺负的时候,奋不顾身的想要去跟权贵单挑。 她吞了口唾沫,断定眼前这个人,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们这些贼人,没招了就来破坏别人的骨肉亲情,我是不会被骗的!”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可是说完之后,又觉得内心空乏,有些颓然。怎么会有人傻到来骗一个酒楼的女厨子,王爷府里的后厨管事呢? 玉河只是盯着她,神色丝毫未变,可说话时,声音还是微微有些颤抖,“真没想到,你还活着,玉甄。” 玉甄,这个名字对沈珍儿来说实在太过陌生。她娘说她小时候因为发大水,在水里撞到头差点被淹死,弄丢了7岁以前的记忆,她一直深信不疑。可此刻,她感觉后背冷汗涔涔。 “你还真是跟小时候一样,出挑清秀。怪不得。”玉河神色忽的有些黯然,“当年父王总是像宝贝似的把你捧在手心里。”她嘴角牵出一丝嘲讽的笑,“可是,你跟你娘又对他做了什么呢?” 沈珍儿“蹭”的从桌前站了起来,“闭嘴!我要出去!不想再听你这个疯姑子说话!” 她用力去推门,却纹丝不动,显然是被人从外面锁住了,她颓然的退回床前,扶着额,“你到底想说什么!说我是楼兰公主,就凭这个胎记?” “你别忘了,你还有鸳鸯宝镜。” 鸳鸯宝镜?沈珍儿争辩,“那是我小时候在河边捡的!” “我已经找探子查过了,沈家夫妻在八年前的洪灾中丧女,而你是被人贩子从汴京带过来卖给他们的。” 人贩子?沈珍儿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小时候的一些闲言碎语忽然就从记忆里涌现出来。 那个沈家的女儿听说是买来的。 分卷阅读54 沈珍儿,我娘说你不是沈家的亲身女儿! 小时候她为了这些事没少跟巷口的小孩吵架,有几次差点打起来,还是沈天赐护着她,才没被人欺负。她爹娘很坚定的告诉她,她就是沈家的小女儿。而这些年,她的爹娘,的确也没让她感觉半分嫌隙。后来她慢慢大了,这种闲言碎语就随风而散了。 如今看来竟不是空穴来风。 她颓然的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床上,整个人像被抽去灵魂的躯壳,心中头一次升起一种深深的无助和迷茫。 可是玉河却似乎并不想给她喘息的机会。她捏起她颓然的下颌,那张从小就让她嫉妒到发狂的脸,此刻看上去依然清秀美丽。八年前,她青春正盛,明明比她生得更加娇艳,美丽,却依然无法得到赵霁的青睐,他和父王眼中,都只有这个任性骄纵的小妹,偏偏父王还叮嘱她,妹妹还小,一切要让着她。 所以她呢?当她默默在宫殿里等着父王凯旋,却听到他一回宫就去了金意宫,去看那个青平来的和硕公主,还有他最宝贝的女儿,玉甄。而她,只能在母亲的哀怨声中,一点点消磨掉那点天真的幻想。 王宫里惯是些攀高踩低的,父王的荣宠便是一切,没人把她这个长公主当一回,直到国破,父王在城墙上殉国,玉甄跟着她那个叛徒母亲又回了母国,叔父们才又想起她这个长公主来。 她嘴角噙起一丝冷笑,攥住她下颌的手微微一用力,眼前的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她低沉的声音中,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玉甄,我告诉你,青平,还有整个赵家,都是我们的仇人!” 第1章 找寻 书房里,一张白城地图摊开在桌上。按照长生禀报,赵霁已经派人搜查了城北所有可能藏匿的村庄,再往北去,就是往章州方向,他料想此番刺客闯入知府内宅,必定是看出高鲁在先前战役中发挥的重要作用,掳走他的妻儿,不仅想控制住高鲁,还想让他对太子以及青平朝廷感到失望。 能作出此等举动的,必定只有柔邑人。可是此时前往章州,路途凶险,如若他是幕后主谋必定想找个隐蔽的地方,把人安置起来,把柄在手,这高鲁据说又是重情义的汗子,不愁他不就范。只是可能藏在哪儿呢? 他仔细盯着地图又看了许久。城北地势平坦,几处村落都已经被搜查过了,他手指不自觉地在绢布做的地图上摩挲,面上虽然还是跟往常一样,看不出喜怒,但那握拳时突起的青筋,无不暴露出他内心的焦躁。 香炉里,龙涎香依然袅袅的燃着,赵霁头一次觉得那味道有些刺鼻。 “来人,把这香炉给我撤了。” 贴身伺候的兰心今天告假回家了,守在内院伺候的是个新来的小丫鬟,她唯唯诺诺的应了声“是。”,端起那香炉的一角,谁知太过烫手,手一滑,“砰”得一声闷响,香炉已经掉在地上。她显然呆住了,反应过来后忙“扑通”一声跪下,如抖筛糠似的说着“奴才该死。”赵霁眉心一皱,冷冷的目光从香炉上扫过,那滚落在地上的香炉已经裂开了个小口,边上撒了一圈细细的香灰,若有似无的青烟正飘散在空气,他目光一顿,提起剑便冲了出去。 长生大气不敢出的跟在后面,也翻身上了匹快马。策马一路往北,穿过成片的村落,经过一小片树林,十字路口,赵霁没有像惯常一样走上去章州的官道,反而忽的拨转马路,往右边的羊肠小路奔驰而去。长生拽紧马绳,扬鞭喊了声“驾”,两人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路的尽头,一座不大的寺庙出现在眼前。长生这才想起来,这些年,因为青平不尚佛的缘故,许多佛寺不是被拆除就是荒置,这里仅存的这座小间小寺,也不过是当年因为失火,被偶然留下来的一处所在而已。赵霁“吁”了一声,翻身下马,简陋的大门口,立着块掉漆的牌匾,写着观朝寺。 他径直闯入院中,不大的院子里只有一个小沙弥在洒扫,一见他面色凝重,杀气腾腾的出现,吓得连说起话来都有些结巴。 “这位,这位施主,不知来我小寺,有何,有何贵干?” 赵霁睨了他一眼,“近来寺中可有外邦人下脚?” 小沙弥哆哆嗦嗦道,“寺内历来香客稀少,如今北边又有战乱,哪里有外邦人敢来?” 赵霁眸色一下冷了下去,小沙弥不知自己哪句话得罪了这位贵客,又听他问道,“那有没有其他人来寺中?” 小沙弥想了下,“前两日有位道姑和一个壮汉说是从北面逃难回来,来我寺中化缘,求主持收留两日,方才已经离去。” 赵霁瞳孔一下缩紧,“他们先前住在何处?” 小沙弥指了指后院,“就在后院的两间厢房里落脚。” 赵霁提步行至后院,就见其中一间厢房的门虚掩着,他一把推开门,就见简陋的床榻上,坐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她原本正垂着头,见有人进来,猛的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王爷。”沈珍儿喃喃的喊出声,眼中闪动过一丝惊喜,却像划亮的 分卷阅读55 湿火柴似的,很快就黯淡下去。赵霁紧锁的眉头一下松开了,持续的担忧让他这两天寝食难安,心中明明窝了一通无名火,却在看到她双无辜的大眼睛时,像浇了盆水似的,熄灭得毫无征兆。她头发看上去有些乱,充血的眼眶微微发红,显然在这里的两日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心中忽的一痛。原想一旦找到她,必定要狠狠得责罚一番,方解他心头之恨,可此刻,见她安然无恙的站在他面前,一切似乎已经变得不再重要。那一霎那,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忘记了战乱,忘记朝廷纷争,忘记了,玉甄。 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击中了心脏。 反应过来时,眼前的人儿已经被他紧紧的搂在怀里,他粗糙的下巴正枕在她的发顶上,一双大手紧拥在她背上,仿佛要把她揉进他心里。 长生跟在后面,原本一只脚已经跨进门洞里,一见这情形,立时顿住,然后慌乱的撤了出去。 片刻恍惚之后,沈珍儿才意识到自己竟靠在王爷怀里。熟悉的龙涎香味在鼻尖萦绕开来,灼人的体温,隔着单薄的布料,一点点传进她的心脏。熟悉的味道带给她一种久违的安定感,她沉迷在其中,觉得像坠入了梦境中,觉得有些不太真实。“王爷。”她喃喃的唤了一句,似乎在唤回自己不安定的灵魂。 “恩。”耳畔的胸腔里感觉到低沉的震动,赵霁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胸腔的共鸣声,在耳边炸开了。她仰起头,贪婪的看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褪去先前的冷漠疏离,此刻的他似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那双宛如黑洞的眼里似乎也不同寻常的,涌着跟她心中同样的柔情。 她忽的有些怔忡了。自从策马奔赴金水镇通风报信以来,她一直以为自己走得是一条不归路。赵霁之于她,如同雪山之巅飞翔的雄鹰,而她只是凡尘里的一粒微小的尘埃,终其一生,恐怕都只能仰望其锋芒。她一直竭力让自己清醒,却依旧颓然,只是如今,身世被忽然揭开,却又显得如此残酷可笑。她原来也是个可以跟他并肩而立的公主,他们身后都站着一个伟大的家国,只是,这个国,确是敌国。 梦,忽然一下就醒了。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逃出来,就见赵霁眸色一下冷淡下去。 他别开眼,有些不自在道,“本王只是担心你被这柔邑人吓破了胆,才屈尊降贵,你可别想太多。” 沈珍儿眉心微动,想了下,缓缓跪下,“奴婢擅作主张前往知府后宅营救高指使妻儿,罪该万死,还请王爷责罚。” 赵霁敛起方才心中漾开的柔情,见她又是一派主仆分明的姿态,心中忽的升腾起一丝不悦,“本王厉来赏罚分明,心中自有判断,无需你多言。” 他说完,见她脸色一滞,片刻后眸色却依旧如常,一股气冷不丁堵在心口。 长生见屋子里没了动静,进来禀报时,就见赵霁立在房中,脸色铁青,一时间进退两难,正要退出去,就听赵霁轻轻的,像是叹了口气,道,“长生,去找顶轿子来。” 第1章 迷失 沈珍儿一只手虚撑在坐垫上,身子随着轿身一颠一颠的上下起伏着。这大概是她记忆中自己第一次坐轿子,或许在那段遗失掉的岁月里,她曾无数次享受过远比坐轿子更前呼后拥的尊崇,不过那毕竟只是一段刚被揭开的过去,没有记忆,也意味着没有留恋。 轿外,有马蹄声“哒哒”的响着。她轻轻掀开轿帘,灼灼的烈日刺得她微眯了下眼。轿前,正午的日头下,赵霁一人一马,走在前面,而长生似乎另有任务,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赵霁身着藏青色长袍,发髻高高的竖着,一如初见时那般,像极了个谦谦君子,可精实的腿肚,挺拔的背影,又无不透露出马上人锐利的锋芒。 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在殿中初次拜见时的情景。当时,他竭问她鸳鸯宝镜的由来,而她只是个贪图小钱来王府做工的小厨娘。当日他眸中燃起的期许和失望深深的印在她脑海里,而那次从火场逃出,他撩起她濡湿的发帘,那目光,分明是在探寻什么。 如今她才明白,是在找玉甄的影子。 那个曾让她在山洞里吃醋失意,在无数次午夜轮回之际,嫉妒得想要发疯的女人,竟然是她自己。 她嘴上涌起一丝自嘲的笑意,抿了下唇,只觉得口中涩涩。 轿子脚程很慢,待行至王府附近小巷已经日过中天。透过轿帘,遥遥看到瑞王府那块鎏金牌匾时,沈珍儿忽然想起赵霁还在禁足之中,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呐呐的喊了句,“王爷。” 一听见她的呼喊,赵霁立刻调转马头,行至轿子前,目光不小心跟她对上,又有些急急避开,露出些窘色。 沈珍儿轻声道,“王爷尚在禁足之中,从偏门进府方能不被人抓到把柄。” 赵霁听了,心知她担忧自己的安危,唇角间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可很快又收敛成一种自如的傲然,“无妨。” 大门口,王福已经等在门口,旁边还立着先前安排给沈珍儿的丫鬟,翠 分卷阅读56 竹。他不停的用袖子擦着额角,一见王爷从马上下来,急忙上去禀报,“王爷,知府郑大景已在偏厅等候多时。” 赵霁神色如常,见沈珍儿被翠竹搀着下了轿,目光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才堪堪移开,“天气炎热,记得给清心阁送些冰块。” 王福一愣,又连忙应声吩咐下去。 偏殿里,郑大景坐在梨木雕花椅上品茶,袖兜里还揣着那块写着瑞字的腰牌。他来之前已经禀报过太子,此事,断要让瑞王给个交代。 先前早有眼线禀报瑞王私自出府一事,方才大门口的马蹄声更是让他笃定,瑞王简直没把圣上放在眼里。 饶是心中鄙夷,在见到赵霁穿过画廊走进偏殿时,他还是露出行走官场多年惯常的假笑,“下官参加瑞王殿下。” 赵霁径直在正中间坐下,“免礼。” 他端起一盏茶,用盖子轻轻拨弄了下浮动的茶梗,淡淡道,“不知郑大人来我府中有何要事?” 郑大景毕竟只是个芝麻大的地方官,赵霁就算再怎么不受宠,也是个皇子,不由得语气谦卑道,“下官后宅近日有贼人闯入,下人在失窃的房中,捡到了这个东西。” 他说完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块沉甸甸的腰牌,上面一个清晰的“瑞”字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赵霁扫了一眼腰牌,淡淡的喝了口茶,没接腔。 立在一旁的王福见状,回禀道,“启禀王爷,知府大人,这腰牌确乃后院奴仆进出使用之物。” 郑大景眼露得意,就听王福继续道,“但我府中人多口杂,前阵子又有几个冒失的,说弄丢了腰牌找我补做,知府大人手中的这块,会不会是有贪心的贼人捡到了王府腰牌,想伺机而动,不料却先在大人府上露出了马脚。” 郑大景脸色一变,没想到一个个小小的管家,竟然把话说得滴水不漏,一时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不甘道,“王管家说得有理,不知道还以为是王府中出了什么细作,故意借机污蔑王爷清誉,这样的误会,以后还是小心点好。” 他笑眯眯的把腰牌还到王管事手中,然后甩袖而去。 *** 冰块一被拿进来,房中立刻升腾起一股凉意。习惯了白城大夏天的灼热,头一次在自己房间里能享受到如秋天般的舒适宜人,沈珍儿有些受宠若惊。在外拘禁了两日,回来时虽然坐轿,但她确实也有些累了。脑子里像一锅粥似的乱成一团,她洗了个澡,躺在榻上,很快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整个房间已经暗了下去,蜡烛还没点燃,只有窗边,皎洁的月光零零星星的洒在地上,给边上的案几染上了一层白霜。屋子里很安静,风吹动着帘布,在夜风中轻摆,边上,脚盆里立着的冰块早已融化成一滩水,倒映着一点月辉,看上去晶亮亮的。 她摸黑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头像灌了铁一样沉重,半日没进食,肚子里空荡荡的。大门关着,不知翠竹是不是守在门外,她翕动了下嘴唇,却还是没喊出声来。她素来习惯靠天靠地靠自己,不习惯使唤人。下意识的想去倒杯水喝,可脚还没趿拉上鞋,就感觉有一股极淡的香味飘了过来,是龙涎香。 她脚上的动作忽的一滞。 眼睛渐渐习惯了幽暗的光线,这才注意到,背对月光的案几上,竟然趴着一个人。 是赵霁。 他似乎睡着了,平日整齐的束发看上去有几分零乱,干净的轮廓借着月晖,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却明显没了白日里的凌厉,一如那夜在军营假寐时一般。 无意追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房中。整个王府都是他的,她又有什么可逃的。沈珍儿踱步至他身侧,手指堪堪在空中划了划,同样的情形,一颗心一如那日在军中被他假意拉至榻上时一般,跳得飞快,只是心中,除了娇羞、热切之外,还多了几重的矛盾,沉沉的,像块巨大的石头。 眼中忽的涌起一丝酸胀。她低下头,轻轻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一室黑暗,只有月光见证她的放纵。 赵霁醒来时,屋子里已经亮了。烛光融融,一件薄衫罩在他身上,而榻上早已空无一人。他站起身,眸中涌起一丝不悦,“沈珍儿去哪儿了?” 翠竹正在院外洒扫,握着笤帚,唯唯诺诺道,“启禀王爷,珍儿姑娘方才被刘美人派人叫走了。” 第1章 心结 沈珍儿在后厨吃了点东西,原本正坐在湖边的画廊里吹风消食,就见刘美人一行人,提着小灯笼,浩浩荡荡的从花园走了过来。 刘美人一见到立在廊下的她,没穿管事服,反而着了条粉绿色的罗裙,衬着月光看上去清新出尘,她那对吊稍眉,就狠狠的往上扬了扬。 如今看来是得了王爷特许了。 想到这,她攥起拳,指甲狠狠的嵌进肉里。她虽然蠢,也知如今不能在明面里动她,就拿今日王爷亲自接她回府一事,就能看出王爷对她着实上了些心。好在她现在毕竟没有她名分,明面儿上充其量是后厨里的管事,一旦王 分卷阅读57 爷厌弃了她,到时还不是任凭她揉捏。 想到这,刘美人那双满是算计的杏眼里露出些笑意。 她踱到沈珍儿边上,难得温和的伸手扶起她。身边贴身的两个丫鬟不知主子心里打得什么主意,立在边上大气也不敢出,就听她道,“珍儿妹妹这双青葱玉手,看着可真不像做惯厨房伙计的,听闻前两日被贼人捉去,不知可有伤着?” 沈珍儿皱起眉,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刘美人言重了,奴婢并无大碍。” 刘美人笑道,“那便好。正好有点事想找妹妹帮忙,惠芳斋已经备好茶,还请妹妹上去姐姐那叙叙旧。” 沈珍儿心知刘美人多半不怀好意,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想在明面儿上得罪她,只是吩咐跟出来的丫鬟回去知会翠竹一声,便去了惠芳斋。 进王府这么久,惠芳斋是她从未涉足过的地方。惠芳斋看上去不大,但整个院子里遍栽花树,一进院内就闻到浓郁的花香,跟主人一样张扬。 刘美人把她带进前厅,示意她落座,沈珍儿却站在那没动。刘美人也不介意,眸中带笑的拍了下手,立刻有下人抬了张梨木方桌上来,丫鬟们鱼贯而入,手上各捧着几件款式新颖的罗裙,一一摊开放在方桌上。她涂着蔻丹的手,轻轻拎起一件,满脸堆笑道,“就快乞巧节了,近来前方战事稍霁,姐姐想着趁着乞巧节,在府里办个简单的歌舞宴,也好热闹热闹。”她说着顿了下,目光扫向沈珍儿,“听闻妹妹舞姿出尘,姐姐先前在宴会上也有幸一饱眼福,此次还望一定要助姐姐一臂之力。” 沈珍儿没接腔,眉心微皱,已知她的用意。她当初表演歌舞原就是赶鸭子上架,此时又邀自己伴舞,无非是想要她出丑而已。 “美人抬举,奴婢先前不过是照猫画虎,哪里比得上美人仙姿,还是不要让奴婢出丑才好。” 刘美人掩嘴嗤笑,显然对这恭维很是受用,脸上绽开了一朵花,“妹妹真是嘴甜,怪不得连王爷也对你青眼有加。”她顿了下,假意安抚道,“妹妹不必紧张,此番歌舞表演,自然有姐姐领舞,妹妹只需穿着打扮漂亮,在边上配合就行了。” 原来只是想让自己做绿叶,沈珍儿一听,心里松了口气。 “这些衣服都是近来我叫绣娘连夜赶工做的,妹妹挑件喜欢的。” 她话一说完,就冲边上的贴身丫鬟秀青使了个眼色,秀青立刻心领神会,在衣服里挑了挑,很快拎出一条绛蓝色的罗裙,笑道,“美人,我看这套罗裙,就很适合沈管事,不知沈管事可是欢喜?” 沈珍儿冷眼看着这主仆一唱一和,虽然不清楚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当那条罗裙摊开在自己眼前时,不由得也有些眼前一亮。绛蓝色的袖口缀着金色的丝涤,腰封处绣着五彩的丝线,亮闪闪的如同孔雀开屏,再配上成色极佳的绸布,飘逸出尘又带出种独特的魅力,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沈珍儿愣了两秒,忽然就想起来了。是了,在飞云酒楼里,她曾见跟着商贾随行的楼兰女子做过类似的打扮。那时的她,虽然也对这些美丽的楼兰女子投去过欣赏的眼光,却从未如今日这般,产生一种奇异的渴望之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的敲击着自己的内心,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摩挲着裙裾,面露犹疑。刘美人自然把她的情绪悉数收进眼底,一见她拿起衣服,脸上已经浮现出毫不掩饰的笑意,“妹妹,别说,这套衣服可真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不如你先去试一试,不合身我也好让绣娘再改上一改。” *** 清心阁里,听闻沈珍儿被刘美人叫走的赵霁,正快步往惠芳斋走去。刘美人善妒,府中人尽皆知。府中但凡被他赞誉过的丫鬟,除了兰心,都明里暗里被她使过绊子。他素来对她放纵,此事换做从前他多半不会过问,毕竟有王福提点着,也出不了多大的乱子,只是此时涉及沈珍儿,心里却莫名的涌出一种焦急。 他穿过花园而去,踩碎了一地的落花。 惠芳斋灯火通明。 被刘美人打发出去请王爷的丫鬟,一见赵霁,立刻惶恐的跪下。刘美人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又惊又喜的迎出去,笑得一脸花枝乱颤,“妾身参加王爷。” “免礼。” 赵霁抬脚走进厅内,只见大厅的方桌上放着些五颜六色的衣服,却不见沈珍儿踪影,强忍下心中不悦,“应娘这是又新做了不少衣服?” 刘美人亲自给王爷斟了杯茶,笑道,“王爷,这眼看就要到乞巧节了,妾身担心王爷久在府中多少有些憋闷,准备备些歌舞,顺道请了珍儿妹妹过来帮忙。” 赵霁想起先前沈珍儿在晚宴上的惊鸿一舞,见她没有恶意,脸色稍霁。正要问沈珍儿去处,就听见身后响起一声门声,一回头,就见一个身穿绛蓝色罗裙,头上罩着面纱的女子从房里走出来,脸色霎时一沉。 沈珍儿那张秀丽的脸,在面纱的掩映下,看上去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姿色,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仿佛藏了一汪秋水,看得人莫名心生神往。而那原本光滑的额间,不知何时多 分卷阅读58 了颗朱砂痣,那鲜亮的大红色,显然是用蔻丹点上去的,只是那颜色太过刺目,嵌在两眉之间,似染血的城墙,看得赵霁心中一滞。 第1章 遇故人 赵霁甩袖而去时,刘美人眼中的得意已忘了遮掩。沈珍儿怔忡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刘美人下逐客令,才堪堪回过神来。 她在他沉下去的眸中看到了两个影子,一个是沈珍儿,一个,是玉甄,所以她到底是谁? 沈珍儿摸着脖颈处蜿蜒的纹路,有些茫然的立在风中。 明远斋里。 长生踌躇着给赵霁端来一壶酒,把就酒杯放下,却还是忍不住劝了句,“王爷,喝酒伤身。”赵霁攥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八年的玉甄,在从汴京城墙上跳下去的前夜,也是穿着这样一身绛蓝色的衣服,她当时被她母亲搂在怀中,还是那样的娇小,镶着金边的裙裾在夜风里飞扬。当他赶到城墙上时,只见到她一脸绝望的看向自己,随后纵深跃下,那一眼,便是一生。 浓酒醉人,饶是一贯冷寂的赵霁脸上也沁出了淡淡的潮红。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月光透过窗掩映在他脸上,窗边的角落里有兰花幽寂的绽放着,那清雅的蓝色映着夜色,显得越发深沉,像极了方才那一抹绛蓝色的裙裾。 “长生。” 周长生连忙凑上去,“王爷有何吩咐?” 赵霁没说话,只是扶着窗棱,任凭夜风拂面,直到感觉酒意微微散去,才暗哑道,“传令下去,七夕不设歌舞。” “是。” 长生欲言又止,但见王爷面带郁色,准备领命退出去,就见赵霁顿了下,轻声道,“中元,替我设坛作法。” 这几日赵霁果然没再去清心阁。得到七夕不设晚宴传令的刘美人显然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心情不仅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还是日日欢天喜地的去明远斋侍奉,只是此次都被长生挡了回来。 王爷无心见她,一半是因为厌倦逢场作戏,但更多的,是被朝中琐事纷扰。 前几日,长生派出去的暗卫已经在章州附近发现了柔邑两个暗卫的踪迹。因为带着高家娘子还有一个小孩,他们脚程不算快。暗卫循着他们落脚的客栈,趁夜救出了准备私逃的高家娘子和她三岁的麟儿。长生命他们把人安顿好后,又让高家娘子主动给北地去信一封,向高指使道明原委。在前线屡立战功被王慕欣赏并提拔的高鲁,原就生了臣服之心,一收到书信,顿时对赵霁还有王家感激涕零,甘效犬马之劳。 前方战事大局初定,而太子经此一役,更是在北地声名鹊起。不仅振奋军心,捷报连连,私下里还掏出自己的私银接济大旱的灾民,如此仁心仁德之举很快传回汴京,朝廷上下皆感慕太子贤德,赞其堪当大任。 连同朝廷的颁嘉奖令一同传去北地的,还有传召太子回京领赏的圣旨。 王慕留守北地继续与柔邑残军周旋,太子一行浩浩荡荡返京。从北地南下的路上,太子端坐在轿内,凯旋而归,只是身后还跟着辆囚车,里面衣衫褴褛的犯人,显得有些刺眼。 太子抓到了私通柔邑占领季城贼首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白城,囚车经过白城时,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去,不宽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一听说是害北地沦陷的叛国贼,老百姓们个个义愤填膺,一时间囚车上被砸满了各种臭鸡蛋,坐在囚车里的贼手耷拉着脑袋,看上去狼狈不堪。囚车经过飞云酒楼时,正回家省亲的沈珍儿也听到了风声,站在二楼跟沈天赐一块儿看热闹。 沈天赐叼着牙签,笑道,“这种通敌叛国的贼人,要我说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愤。” 沈珍儿扭头看向他,却没像往常一样搭腔。通敌叛国的贼人?她想起玉河的那句话,可是你母亲又做了什么? 玉河当时忿恨的样子浮现在她脑海里,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正怔忡,就感觉脑门被人弹了一下,冷不丁回过神来,就见沈天赐正盯着自己。 “我说沈珍儿,你最近是怎么回事?跟丢了魂儿似的?”他顿了下,敛起笑道,“是不是王府有人欺负你?” 他眉目间露出担忧的神色,看得沈珍儿心中一暖,她努力像往常一样没心没肺的笑道,“你瞎想什么呢?我不过是好奇那贼首究竟是怎么抓到的?” 这贼首,应该就是张威了。先前在季城,急着撤离,只是把张威囚在柴房里任他自生自灭,谁知他福大命大,没被柔邑人过河拆桥,反而捡回一条命,被太子抓住。 也好,这样的狼心狗肺的叛徒,理应受到青平律例的制裁。 她站在从窗楞边,囚车正好从楼前的街道经过,沈天赐的话适时间响起,“听说是在去章州的官道上被抓的,一直关在章州大牢里,听说原本也只是个老实的秀才,也不知道跟朝廷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偏要做出这等诛九族的丑事。” 沈珍儿起先没反应过来,见那囚犯脸上虽然脏兮兮看不清长相,但那秀气的沦落,瘦长的身形,明显跟张威有些不符,她愣 分卷阅读59 了下,忽然道,“你说什么?秀才!” 她扶着窗沿,急急的探出身去,那囚犯冷不丁被人扔的菜叶砸到脸,偏头的刹那,沈珍儿看清了他的长相,不是张晓,还能是谁! 明明在屋子里,她冷不丁的感觉头晕目眩。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张熟悉的脸,忽的撞入眼里。她的目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追随着囚车里的犯人,那目光里,有殷切,有心焦,有愤恨。而她右手一动,一把匕首冷不丁从腰间抽出,沈珍儿一颗心忽的提到嗓子眼上。 “沈珍儿,你去哪儿!” 沈珍儿来不及回答沈天赐,就着急忙慌的冲了出去。 正午的烈阳下,明晃晃的刀面在日头低下一晃,下一秒,握着匕首的人像箭一样就要冲出去,忽的被人拉住了。 她双目圆睁,一股狠辣凌厉之气,尚未消退,即便在回头的刹那,脸上也带了股杀气。 直到看清楚那女子的面容,听见她急急的喊了句,“风娘!” 握着匕首的手一下顿住了。囚车辘辘而过,风娘被四散开来的人群裹挟着退后了两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忽的被一双温热的手给攥住了,“风娘,你没事吧?” 沈珍儿扶住她,眼里惊惧,担心,混杂在一起。眼前的风娘,早已不是当初在金水镇初见时那般干净利落的样子,眼窝深深的凹陷进去,头发高高束起,一身深色紧身劲装包裹在身上,称得人越发消瘦。 她摇摇头,目光在沈珍儿身上停留了刹那,很快就移开了。 “珍儿,你我相识一场,我曾视你为知己,只是如今,”她顿了下,艰难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就当从未认识过。” 第1章 探望 瑞王府。 王府的下人们因为太子的突然驾临而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就连赵霁也对太子的突然造访有些出乎意料。 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以他这个大哥的性格,从前线大胜归来,又怎么可能不来他这个昔日的少年将军面前炫耀呢? 一场晚宴,两人各怀心思,喝得意兴阑珊。 “三弟,你这瑞王果真不管在哪都做的逍遥自在,让大哥我好生羡慕。”赵允端着酒杯,脸上带着笑,眼里尽是得意。 “太子可真爱说笑。要不是有太子在前朝为父皇分忧解难,臣弟哪有这等舒服日子,都是托太子的福。” “哎,三弟,你我兄弟,何时这么生分?”太子举起杯道,“来,干了。” 赵霁一口灌下,顿了下道,“听闻兄长此次不只大胜归来,还抓到了先前季城作乱的贼首?” 赵允眯了下眼,转而笑道,“这都是朱大人的功劳,我只不过是顺道把贼人带回京。” “此等卖国求荣之徒,实该千刀万剐。”赵霁微顿了下,“只是,这朱大人如何确定这人就是贼首?” 赵允不以为然道,“朱大人抓到他时,他身上还带着季城守城使符节,凭此符节可调动季城内所有的贼人。” “哦?”赵霁不疾不徐道,“可先前臣弟陪同表弟剿匪时,曾调查过当时占领季城的贼首名唤张威。” 赵允笑了笑,“三弟,这贼人内部发生内讧那是常事,这张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估计早被柔邑人给就地处决了,而张晓既夺了符节,又能在当时柔邑大军压境的情况下逃出生天,明摆着早已跟柔邑人私通。如此心性,可见那张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赵霁抿了口茶,淡淡道,“据臣弟所知,柔邑兵临城下之时,季城百姓皆有组织的提前撤退,不只张晓一人。”顿了下,转头看向他,“他手握符节,调动城内守卫,有没有可能是护送百姓撤离?” 赵允握着酒杯的手一顿,很快又笑道,“三弟,当初季城被占时,朝廷派特使招安过几次,贼首皆不肯弃城投降,可见这帮贼人十分顽固,怎么可能突然转性做这等好事?况且,先前就有传闻,说这帮贼人在城内无恶不作,季城百姓困在城中久受压迫,逃命之心早由来已久。此次,必定是百姓们趁他们内讧,才堪堪逃过一劫。” 赵霁转了下茶杯,没再吭声。 后厨最近出了些小偷小摸的行径,赶走了几个帮厨,人手一时不足,太子突然造访,把后厨里的人累的人仰马翻。沈珍儿毕竟还担着后厨管事的名头,一回到王府就窝在后厨里忙碌。 狗顺已经不再做杂工,也成了帮厨,忙前忙后的配合沈珍儿做菜。好不容易菜上齐了,他坐在门口的板凳上乘凉,却见沈珍儿换了套衣服似乎要出去。他心知她现在身份今非昔比,也没敢多问,却见她忽然走过来,悄声说,“狗顺子,你过来帮我个忙?” 狗顺抹了把汗,心中虽然纳闷,却还是点了下头。 跟着沈珍儿来到僻静的墙根处,狗顺见她示意自己蹲下,忽然就明白过来,“珍儿姐姐,你这是?”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她朝他嘘了一声,然后讪笑道,“这墙太高了,我爬不上去,你驮我一下。” 分卷阅读60 狗顺年纪原就不大,在王府这两年一直安守本分,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跳了出来,“珍儿姐姐,这要是让王爷发现了,可不是不得了的事!” 沈珍儿狡黠一笑,“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再说了,清心阁那边我已经跟翠竹吩咐好了,就算王爷一时兴起过去找我,也可以糊弄过去。你只要帮我出去,届时我忙完自会回来,必不连累你。” 一听她说连累,狗顺就急了,“珍儿姐姐,你知道我狗顺虽然胆小,但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谈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说完,咬了下牙,立刻矮下身去,拍了下自己的肩膀道,“姐姐你只管上来,狗顺我结实着呢。” 沈珍儿原本还忧着心,被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心中一热,“谢谢你,狗顺子。” 灵活的翻墙出去,她找了匹马,快马往城南奔去。 白城大牢。 黑黝黝的围墙上,写着森然的“狱”字。大门旁站着两个守卫,显然是当差有些累了,看上去都无精打采的。 狱卒甲靠着墙道,“听说今晚太子在瑞王那用晚宴,压根没咱知府大人的份。” 狱卒乙鄙夷道,“他也就在我们面前威风,在太子和瑞王面前,那也不过是个奴才。” “可不是?” 两人都笑得有些刻薄。眼前忽的人影一闪,他们猛得一机灵,抽出手中的剑,吼道,“干什么的?” 风娘娇羞一笑,“两位官爷好大的威风。小女子是想进去探望下恩人,不知可否通融一下?” 不似白日追囚车时穿得那般寒酸,此时的风娘已经换了套鹅黄色的罗裙,脸上显然施了粉黛,眉眼异常清秀,只是头上带了风帽,看上去有些不合时宜。狱卒甲见这女子长得标志,但大夏天带个风帽,总觉得有些古怪,强硬道,“小娘子,这里是牢房重地,轻易不可入内!” 风娘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笑眯眯道,“小女子听说今日牢房关了个叫张晓的贼人。从前那张晓做秀才的时候曾无偿教过舍弟习字,如今他虽然犯下大错,但当日之恩犹记在心,想给他送件衣服,道声谢,也算是全了当日的恩情了。” 看见银子,狱卒们脸上溢出笑意,狱卒甲不动神色的把银子揣进怀里,“小娘子,这可是要进京问罪的要犯,见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风娘从怀中又掏出一锭成色更足的银子,塞进他手里,“官爷,小女子就送件衣服,绝对不耽误官爷当差的功夫。” 狱卒甲有些松动,但狱卒乙却不愿松口,正焦灼着,就听见身后忽然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小姐!” 她一愣,回过头,就见沈珍儿挎着食盒走了过来。 “珍儿你……”话还没出口就被沈珍儿打断了,“小姐,牢房晦气重,您怎么亲自来了?给恩人送衣服让奴婢来就好了。”边说边冲风娘使了下眼色。 风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没吭声,就见沈珍儿从食盒里拿出一壶酒和几碟小菜,“这么晚了,两位官爷当差辛苦,这里有些吃食,还望两位官爷笑纳。” 她边说边揭开酒壶,浓郁的酒香立刻溢了出来。这酒可是她特地去飞云酒楼拿来的,沈天赐埋在树下的足年陈酿,自己都舍不得喝,现在权当便宜了这两个狗腿子。狱卒乙原就嗜酒,闻见那浓郁的酒香,只觉得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接过酒壶,再顾不上盘问,任由狱卒甲把人给带了进去。 牢房阴暗,狱卒甲大喇喇的走在前面,风娘攥紧包袱和沈珍儿进跟在后,都眉头紧锁。牢房里的犯人一个个看不清长相,但都骨瘦嶙峋的。沈珍儿从前就听人说过牢房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如今身处其中,只觉得森然可怖。 就着昏黄的烛光,走了一段路,狱卒甲停在一间不大的牢房前面,他取下腰间的钥匙开了锁,说道,“给你们半柱香的时辰,长话短说。” 第1章 等候 张晓靠着墙坐在角落里,头耷拉着,一双凹陷的眼睛直到听见风娘的声音才终于恢复了些生气。他“蹭”的站起来,瘦弱的身子一晃,正好跌在风娘怀里。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低声道,“风娘,你怎么来了?” 风娘咬了下牙,强忍住眼中的泪水,替他拨了拨额前的碎发,“你在这,我还能去哪?”顿了下,哽咽道,“张郎,你受苦了!” 她抱住他,两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沈珍儿静静的看着这温情的一幕,只觉得眼眶微微有些酸涩。 不过片刻,风娘立刻从伤感中回过神来。她拭了下眼角,迅速从包袱里拿出一件衣服,“张郎,你快换上我这套衣服,赶紧逃出去。 “那你呢?” 风娘坚定道,“我留在这里替你。” “这怎么能行!”张晓猛的推开她,“你留在这岂不是送死?” “不会的,我又不是朝廷钦犯,到时我只消说是你打晕我,劫持了我的丫鬟,官家必不会难为我。” 张晓沉默了两 分卷阅读61 秒,忽的一摇头,“我不走!” “张郎!时间紧迫,你别犯傻了!” 张晓攥着拳头,额上有青筋隐隐凸起,“我虽只是个不起眼的秀才,但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饱读圣贤之书,当初被逼落草为寇已是生不如死,如今怎能又做出此等苟且偷生之事!” 张晓说这话时,瘦弱的背挺得笔直,明明还是那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却莫名让人产生一种敬服。 沈珍儿愣了愣。来之前她其实就已经猜到了风娘的心思,虽然内心对这种做法并不赞同,事到临头,却没想到张晓居然是个硬骨头。 她想了下,忍不住劝道,“风娘,此事我看不如先从长计议。” 风娘看向她,眸中显然溢出些失望,就听她又说道,“张秀才即便真能逃出去,青平之大,他又怎能安生?要知道,他可是太子亲自押解进京的朝廷钦犯,从眼皮底下逃走,岂能善了,你们莫非下半辈子都要这样亡命天涯吗?” 风娘垂下眼,脸上已经没了先前的凌厉,良久才道,“即便这样,也比白白坐在天牢里等死来的好。” “风娘,张秀才原本就是被张威威胁才落草为寇,他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弃城时还救了季城百姓,怎么能平白无故被人冤枉背上这万人唾弃的罪名?” 万人唾弃这几个字,显然刺痛了张晓的心,他咬了下牙,定定道,“我即便是死,也不会认罪的!” 张晓不愿逃走,风娘无功而返。出牢房时,她一直沉默着,脸色看上去异常阴郁。 沈珍儿安慰道,“风娘,今夜不如你先去飞云酒楼落脚,冷静一下,我也好好再想想办法。” 风娘握住她的手,神情却有些木然,“谢谢你,珍儿。” 回到王府后门时已经月上中天。 一路上,沈珍儿思前想后,觉得要救张晓,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上京向天子请命,替他洗脱罪名。只是他们升斗小民,又如何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 况且这皇帝,是否真的值得信任? 脑子里忽的又想起那日玉河说过的话。关于过去两国之间的事,她话说得含糊,这两日回飞云酒楼,她特地问了下店里博古通今的说书先生,这才知道了些当年楼兰与青平之间的往事。 原来十五年前,为结秦晋之好,青平曾与柔邑联姻,将当今圣上的义妹,封为和硕公主,嫁给了柔邑国君。而这公主就是她母亲。 柔邑大王对公主宠爱有加,公主很快诞下一个女儿,原本应该是个幸福的故事,可很快两国战乱,柔邑战败,王君血溅城墙,和硕公主年轻守寡,无依无靠,便带女儿重回青平皇宫,直到一年后,因病跟她孩子一起香消玉殒。 沈珍儿抬头望向围墙上黑峻峻的天空,只觉得心里像堵了颗大石头似的,闷沉沉的。民间只道是公主得了病,却无人知道她是跳江而亡,可见内庭封锁了消息。 公主携子跳江,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丑事。 沈珍儿嘴角忽的溢出一抹冷笑。清冷的月晖洒在她脸上,让她看上去有几分迷惘。她借着墙外的大树,翻墙上去,立在墙头时,却忽的顿住了。她怎么忘了,王府的墙远比家里小院的高,此时没了狗顺在下面接应,自己怎么从这光秃秃的围墙上下来? 头顶,冷月如钩,她看着那高高的围墙,忽然有些害怕。颤颤悠悠的蹲下,双手紧紧的攥着瓦楞间的空隙,然后小心翼翼的沿着房檐坐下。 细碎的灰尘黏在她手心上,无风的夜晚,掌心已经涔涔的出了些冷汗。墙下是后厨不起眼的一角,墙垣杂草丛生,平日里除了野狗极少有人过来,看上去黑黢黢的,像一滩深不见底的湖水。 踏空的脚小心翼翼的沿着墙垣探出去一只,在黑暗里高不见底的墙垣带来的冰凉的触感,让她忽的一激灵,下意识缩回脚,却忽然感觉脚踝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给拽住了。她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要把脚收回来,谁知原本就半腾空的身子冷不丁一晃,下一秒,她整个人就失去重心的往下跌去。 她“ 啊”得大声尖叫,紧闭上眼,等着跟硬邦邦的大地来个亲密接触,可奇怪的是,预料中的痛感却没有来。 活了十几年,从未感受过有一寸土地如此时一般柔软。鼻尖,熟悉的龙涎香味萦绕而来,她一抬眼,就看到月光的影子落在一双深潭似的眼里,整个人一下顿住了。手下意识攥住他的袖口,那里有些潮润,似乎是沾染了夜间的湿气。心忽的一软,静静的凝视着那双眼睛,心里有许多委屈,烦恼想要向他倾诉,只是,她可以吗? 赵霁似乎感觉到她眼神里的挣扎,松开手,有些别扭的把她放下。双手不自觉得背在身后,看上去跟月色一般清冷。 晚宴后他去清心阁时就觉得不对劲,明明沈珍儿傍晚还好好的在后厨帮忙,怎么才一顿饭的功夫,就不舒服得下不了床。盘问了翠竹,又问到狗顺那,才套出她的行踪。心里虽然早已对她的去向猜到了七八分,却还是被她再三的胆大妄为给气得牙牙痒。原想这次让她自己长个教训,可偏偏那股子担心像生 分卷阅读62 了根似的,拔也拔不掉。只好气急败坏的让长生连派了几个暗卫去大牢护着,可人却迟迟没见回来。 焦急的他,像无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四处乱转。待走到这墙根下,便再也挪不动步子。像座雕像似的,站着,站出了一肚子火,“沈珍儿,你这胆子可是越发的大了!” 心里刚升起的那些柔情,一下就被这冷漠的苛责给打散了。沈珍儿不自觉的绞起袖口,呐呐道,“奴婢知罪,还请王爷责罚。” 她说这话时,不自觉地低着头,半张脸笼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但嘴角习惯性的微憋着,是受了委屈时的惯有动作。 一颗心忽的就软了下去。他下意识捏起她的下巴,让她被迫仰视自己。月光下,那双灵动的眼睛晶亮亮的,光洁的额头看上去饱满的像颗鹅卵石。 他指尖从她眉心间抚过,脑子里忽的闪现出前几日她穿着楼兰服饰的样子,莫名有些怔忡。 没有朱砂痣的沈珍儿,不应该是玉儿的替身。 赵霁松开手,立了几秒,才从怔忡中回过神来。他移开眼,望着漆黑的庭院,沉默了两秒,忽然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贴身丫鬟,我的一应事宜,皆由你负责。” 沈珍儿堪堪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听见这话又是一愣,“贴身丫鬟?” 赵霁瞥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去,走到路口时,冷声道,“张晓和风娘的事,我自会想办法,你不要擅作主张。” **** 太子第二天一大早,就启程回京,赵霁站在门口送行。 这几天,白城已不似先前那般艳阳高照,清淡的天空看上去有些阴沉沉的。 太子的随从已经掀开轿帘,等他上轿。 赵允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眼天色,笑着同赵霁告别,“三弟,你看这天气,只怕有大雨要来,连天公都在助我青平得胜。” 赵霁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道轮回,皆是寻常。” 赵允听出他话中有话,眸色微沉,转又笑道,“算日子,再过半月就是皇后寿辰,只怕三弟被禁足在白城,无法亲自祝寿,有何寿礼,为兄一定亲自给你带到。” 赵霁淡笑,“劳烦太子记挂,母妃与臣弟皆不拘俗礼,无需费心。” 赵允转身就要上轿,忽闻马蹄声自远而近奔驰而来,不由得立顿住。不过片刻,就见先前宣旨意诏他回京的钦差,此时正翻身下马,手上还捧着明黄的圣旨。 连同赵霁在内的一干人等,霎时间“哗”得一声跪下。 就听钦差立在门口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瑞亲王赵霁,平日虽行事荒唐,但素来侍母仁孝,适逢皇后寿辰在即,特诏汝回京,以全孝义。钦此。 第1章 启程 突如其来的圣旨让王府的所有人都有些意外,一屋子人黑压压跪下,谢恩领旨。 当初随瑞王来白城时以为要终老北境,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回汴京。一想到那京城里的繁华盛景,上到刘美人下到洒扫丫鬟,凡是跟着王爷从京城过来的下人们,都欣喜异常。 只有赵霁淡定跪在那,神态自如的接过那卷明黄色的圣旨,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三弟,父皇果然还是惦记你的。\赵允说这话时,眼里没有笑意。又说了几句话恭贺的话,显然有些言不由衷。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先回京城去了,低头入轿时,赵霁看到了赵允嘴角因为咬牙而微微凸起,那微垂下的眸中浮着极深的冷意,让人想起天牢里那些森森的刑具。 沈珍儿虽然突然被指派为贴身丫鬟,但说到底依然是王府的下人,她跪在一众奴仆中靠前的位置,待赵霁领旨谢恩后,才慢慢起身。 赵霁站起来时,抬手整理下衣裾,动作随意,但脊背是挺直的。夏天已经接近尾声,廊下有凉风平地而起,沈珍儿远远的注视着他的侧脸,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赵允的马车伴随着粼粼的车辙声消失在街角,回过头,冷不丁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 脑子里,冷不丁响起当初在军营里,他问过她的话, 沈珍儿,你可想去汴京? 她心中忽然涌起深深的迟疑。 曾经的汴京,对沈珍儿来说,是繁华的国都,是心爱之人的热爱的故土,可如今,那片土地,对于她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回到清心阁,翠竹已经贴心的给她准备好了沐浴需要的洗澡水。隔着屏风,她把身子浸润在水里,擦洗身体的时候,又触到了脖颈处蜿蜒的纹路,像从水中生长出的藤蔓一般,已经把她深深纠缠住了。 窗棱上,一只信鸽扑腾落下。这几日信鸽准时出现,即便她从未回应,却依然不影响它主人笃定的自信。扫过它脚上绑着的白色短箴,她忽然觉得有些窒息。深吸了口气,埋头沉入水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摆脱来地狱之手的纠缠。 王府里除了欢欣雀跃准备回京的旧人,还有些跟沈珍儿一般在建府时被招进 分卷阅读63 王府的新人。除了被王总管遣散的临时杂役,其余大部分人都是要随王府迁回汴京的。像狗顺一般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早就欢欣雀跃的回家报喜,能跟着王爷一同去汴京,在白城小市民的眼中,绝对是一种无上殊荣,是可以在亲戚四邻间四处炫耀的资本。 沈珍儿也趁着收拾的间隙,回了趟飞云酒楼。瑞王回京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白城,沈家父母对女儿将远赴汴京一事,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在见到沈珍儿时,忍不住掩帕抹泪。 “儿啊,为娘听说这京城勾心斗角,你尚未及笄,小小年纪便要一人远赴千里,让爹娘如何放心。” 沈母自成婚后就一直随着沈父做生意,也是个见过世面,分外要强的女子,极少露出这种普通妇孺伤怀忧愁的神情,看得沈珍儿心中一痛。 她蹲下身,趴在母亲膝上,心中愁肠百结,“母亲放心,女儿自会照顾好自己,如今得王爷青睐,在王府的日子过得也算顺遂,去了汴京,待时日再长些,女儿就跟王爷请辞回家。” 沈天赐立在边上,眼眶也有些发红,但嘴上却依然不依不饶,“你当王府是自己家,难能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沈父坐在一旁,吸了下鼻子,他原本就是个心肠软的,心中原就难过,见妻儿这般伤感,更是万般不忍,想了下,忽然道,“老婆子,如今天赐也尚未娶亲,我看不如,咱们把这酒楼卖了,举家搬去汴京,京城繁华,想必酒楼生意也不差,待天赐娶妻生子,咱们一家就在京城落地生根,你看如何?” 话一出,沈母攥帕拭泪的手一下顿住了,沉吟几秒,旋即骂道,“老头子,你是不是糊涂了?先不说京城路途遥远咱们这把老骨头能不能颠簸的起,京城可是咱们青平最繁盛之地,店铺酒楼必然鳞次栉比。咱们一无根基,二无人脉,千里迢迢跑过去开店,到时一旦赔个血本无归,别说天赐娶妻无妄,还要连累珍儿替我们操心,你可忍心?” 沈父拍了下脑子,垂下松弛的眼皮,懊恼道,“是我糊涂了。” 沈母从发间取下一根襄着玉珠的步摇,摩挲了两下,“儿啊,这步摇是你外祖母传给我的,原本想在你的及笄之礼上亲手给你戴上,如今看来是没机会了。” 她边说边把步摇插在她发间,说话间,又淌下了两行泪。 儿时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沈珍儿只觉得眼眶酸胀的厉害。她摘下步摇捧在掌中,温润的玉珠映着金色的璎珞看上去透亮,她抬手拭了下泪,像下了某种决心,“娘,这步摇给我真的可以吗?”她顿了下,语带哽咽道,“我真的,是爹娘的女儿,沈珍儿吗?” **** 怔忡的回到王府里,黄昏的窗棱上又立着一只信鸽。她盯着它腿上的短箴看了几秒,把心一横,终于取了下来。 汴京回雪楼。 言简意赅的五个字,看得她心头微颤,短箴的一角因为太过用力而被揉出几道皱痕。她在窗边立了片刻,转身,把取下矮几上的灯罩,把短箴扔进火中。 启程去汴京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出发前,收拾行囊,沈珍儿把鬓间的步摇还有挂在脖间的玉珠也一齐收进了匣子里。 出发那日午后,白城忽然下起雨来。大旱的土地久逢甘霖,百姓们欢欣雀跃。及时雨从白城一直延绵到北地,借着天险度过密林的柔邑军,却不知何时已经撤退了大部分主力,只有少数被骤然失去的天然通道给阻挡在密林外,王慕带兵全歼余孽,此后,暴雨连下了数十日。 第1章 刺客 马车辘辘而过,从白城去汴京的路异常遥远。加上连日来的暴雨,官道泥泞不堪,坐在马车里颠簸了几日,沈珍儿就开始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按说儿时在飞云酒楼,也多次跟着沈家父母坐驴车四处采办,更糟糕的天气也不是没遇到过,如今换了更好的马车,怎么反而娇气了? 沈珍儿没精打采的靠坐在马车里,整个人都看上去怏怏的。 行至驿站,一行人整顿休息。沈珍儿面色苍白的被兰心扶着上了楼,厢房看上去异常整洁宽敞,她侧身在床沿坐下,摸了下锦被,光滑柔软,竟然是丝绸的。 她抬眼纳闷的看向正给她斟茶的兰心,还不等她开口,兰心就淡淡道,“王爷吩咐把他的房间让给你。”她转身把茶杯递给她,“你好好休息。” “不用了,我不用睡这么好的房间。”沈珍儿边说边从床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就听兰心冷冷道,“王爷体恤下人也是常事,既然恩赐,那就接着,何必这么矫情。” 她说完就“啪”的关门出去了。 沈珍儿重新躺坐在床上,喝了口茶,只觉得有些烫嘴。 夜里,万籁俱寂。驿站原就偏僻,此时更是落针可闻。不知是不是白天在车上睡多了的缘故,真到了夜里,沈珍儿反而迟迟无法入睡,她坐起来晃晃悠悠的想去倒杯水喝,就听到房门口传来极轻的摩擦声。以为是耗子趁夜在磨牙,摸黑凑过去想看个究竟,就被门栓处,一个明晃晃的刀年晃了下眼 分卷阅读64 睛。 她愣了一秒,就听见“当”的一声,门栓掉在地上,下一秒房门就被粗暴的从门外推开了。 几个黑衣人一拥而入,为首的那个挥刀就要砍向她,她吓得尖声大叫,以为一条小命要交代在这,谁知眼前忽的身形一闪,胳膊被人用力一拉,锋利的刀就堪堪擦过手臂,划破了衣衫,而她整个人就这么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赵霁抽出剑一边护住她,一边退到墙角,刺客人手众多,他虽身法高强,打退了他们的攻势,但刺客显然抱了破釜沉舟的心思,他明显有些吃力。倒地的两个刺客重新爬起来,从边上一齐围攻上来,眼看就要冲他背心砍下一刀,沈珍儿心中一急,正要冲上去挡剑,就听当的一声,眼前有剑光闪过,长生从廊外飞身进来,一刀结果了刺客性命。 侍卫们也都被惊醒了,拔剑冲上去护主,黑衣人退无可退,见败势已定,不动声色的咬了下嘴角,很快就接二连三的栽倒在地上,嘴角流出暗黑的血痕。 长生连同所有侍卫齐齐抱剑跪下,“王爷受惊了!” 赵霁“嗯”了一句,没多说话。回头见沈珍儿正半倚在墙角,嘴唇微微发白,心不由得一紧。 几个侍卫照例检查刺客的尸首,发现他们虽然长得像中原人,但胸前纹着黑熊纹身,似乎是柔邑人。 长生站起身立刻要向王爷禀报,冷不丁听见一道轻呼声,条线反射的按住剑,谁知一抬头就见王爷正把沈珍儿打横抱在怀中,立刻松开手,慌张的低下头去。 屋子里跪着的侍卫一下都看呆了,大气也不敢出的低着头,直到王爷抱着人走出房去,才堪堪松了口气。 为首的侍卫小心翼翼道,“周统领,你看是不是把刺客的来路先向王爷禀报?” 长生白了他一眼,“你没看王爷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先把尸体处理掉。” 沈珍儿原就身在病中,加上刚刚一阵惊吓,只觉得身子更加乏力,窝在赵霁怀中虽羞愧难当,却老实的像只安静的猫。赵霁一路抱着她回到房中,小心翼翼的扶着头把她放在床榻上。见她脸颊有些发红,他撩起她的鬓发,温热的手掌触到她额头的瞬间,沈珍儿有刹那恍惚。这熟悉的触感,伴着淡淡的龙涎香味,仿佛带来了一段悠远的记忆。 似乎在梦中,她也曾被这样一双粗粝却温柔的手抚摸过额头。耳边还有草原的风刮过,她躺在帐中,脸颊发红,微微喘着粗气,而他眸中没有星光,只有她的影子。 “霁哥哥,我头好晕,我想喝水。” “霁哥哥,药太苦了,我不要喝。” 破碎的记忆席卷而来,脑子忽然一阵钝痛,她痛苦的闭上眼,感觉头越来越晕了。赵霁见她脸色难看,心焦的嚷道,“来人,快!叫大夫!” 话音刚落,就感觉手被人用力攥住了,“霁哥哥,珍儿,甄儿,不要看大夫。” 他一下愣住了。 长生原就守在门口,一听急忙飞奔出去把随行的大夫给抓了过来。 大夫擦了把汗,结巴道,“只是,只是寻常发热,王爷不必忧心,喝点药多休息很快就能痊愈。” 烧得七荤八素的沈珍儿又坠入了梦里,迷迷糊糊间,感觉嘴边蜜枣的甜味裹挟着中药的腥味一齐涌了进来,她皱了下眉,下意识吞了下去,微张开眼,就见赵霁正坐在床边,端着药碗正轻轻吹气,心里忽的一松,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次日的午后,头脑虽然清醒了,但身子还是有些沉沉的。她扶着床沿刚坐起来,就见兰心端着粥推门进来。 见她醒了,也只瞥了一眼,自顾自的把托盘放在桌上,冷冷道,“既然好了就自己把粥喝了,别连累王爷衣不解带的照顾你。” 见她转身就要出去,她急急的喊了句,“王爷,王爷他……” 兰心顿住脚,看向她,“王爷刚刚才回房休息,你可满意?” 下一秒,门就“啪”得一声从外面关上了。 沈珍儿垂下头,喃喃道,“王爷他还好吗?” 返京的耽搁了两日,很快又启程了。 临行前,驿站里又收到了从宫里来得飞鸽传书。 赵霁立在窗前,看着盯着短箴看了几秒,才投入火中。 上面几个字力透纸背:皇后禁足延福宫。 长生立在一旁忧心道,“王爷,此番还未进京,皇后娘娘就无端被禁足,只怕是,”他顿了下,“宫里那位做了手脚。” 赵霁看向他,“长生,前日的刺客你觉得是柔邑人?” “王爷,”长生想了下,敏锐道,“这些刺客虽然纹着黑熊纹身,但属下细细查看过纹路,颜色浅且淡,显然纹的是日不长,是刻意而为之。” 赵霁瞳孔一缩,“看来有人已经迫不及待要动手了。” 第1章 回京 又走了半月有余,终于遥遥望到了汴京城的方向。 自从上次遇袭,赵霁一行就加强了防备,虽然也 分卷阅读65 有遭遇一两次突袭,但越靠近汴京就越平静,毕竟没人真的能胆大到在天子脚下明目张胆的行凶。 马车顺利进京的那天,沈珍儿还是昏昏沉沉的。为了不耽误回京的行程,她在赵霁面前都强打起精神,回到马车上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那天烧得晕乎乎时模模糊糊看见的梦境时不时从脑海里闪过,或许,那是曾经的记忆?她这么想着,时不时在清醒的时候掀开车帘,看看外面萧瑟的风景是不是也有几分塞上风情? 汴京不愧是青平最繁华的都城,鳞次栉比的店铺,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百姓的穿着相较白城都要更加讲究,经过闹市,提着鸟笼遛鸟的公子哥,茶馆里听书的小年轻,都看上去自得其乐。 京城里瑞王府坐落在京城的东南角,据说是赵霁十五岁加封五珠亲王时圣上钦赐,比起白城新造的王府不知气派了多少。 知道王爷回京的消息,下人们早已将王府内外洒扫干净,留守的几个下人、守卫都齐齐整整的立在门口,恭迎王爷的轿撵。 沈珍儿照例被分配了一处清净的住所,她东西原就很少,很快就规整好了。 王府里跟白城一样有一汪碧池,加上京城原就地处南面,推开窗帷,连迎面吹来的风中都来了些湿润的味道。 思政殿里。 赵岐正执笔坐在桌前批改奏折。他眉目深锁,似乎碰上了什么棘手的难事,沉思片刻,很快大笔一挥,留下一串朱红。 门口有太监通传,“启禀皇上,瑞亲王在殿外求见。” 赵岐抬起头,“这么快就返京了。” 齐大监笑道,“瑞亲王一回京就进宫请安,果然仁孝。” 赵岐脸上神色未变,顿了下,沉声道,“让他进来。” 赵霁穿着身正式的朝服,掀袍跪下,“儿臣参加父皇。” 赵岐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他端详着这个大半年未见面的儿子,眉宇间似乎少了些当初的倔强和放荡,多了几丝沉稳,脸色稍显和缓,“听说你在北地也曾与流寇交手?剑可是生锈了?” 赵霁站直道,“儿臣乃是父皇的血脉,剑即便锈了,砍几个流寇还是手到擒来。” 赵岐听了脸色微微松动,“嘴倒是比以前好使,知道捡好听的说了。”他抬手,齐大监立刻会意的吩咐小太监搬来椅子,恭敬道,“瑞亲王,请坐。” 赵霁掀袍坐下,却依旧坐的端正。 赵岐端起茶盏,捏着茶盖拨弄了下茶叶,然后轻轻啜了一口,“既是朕的血脉,请安以后着常服即可,不必如此拘谨。” “是。” 难得的顺从,让赵岐忍不住盯着他又多看了几眼。他后宫佳丽无数,却只出了七个皇子,除了有两个早夭以外,二皇子天生一股文人的酸臭味,整天沉迷于吟诗作对,毫无雄心壮志,两个小儿子尚未成年,天资平庸,难成大气。老大赵允聪慧圆滑,但少了几分大气,而眼前端坐在椅子上的赵霁,是几个儿子里天资最高的。在潜邸时,他就带着他自处南征北战,情分按理说应当较其他皇子更为亲厚,但他素来不喜言辞,初登大宝,更是忌惮有人挑战他的权威,而赵霁,偏偏就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次数多了,父子间难免有了嫌隙,他坐久了皇位,更喜欢顺从识时务的臣子,就算是儿子,也不愿意,被他一而再再二三的揭露出曾经难看的疮疤。 他垂下眉,目光无意间从桌角的奏折上扫过,想起方才加急军情中提及北地柔邑大军主力全身而退一事,双眉又微微紧锁,想到上奏折的人正是王慕,目光若有似无的朝远处的延福宫飘去,“你进宫可去看望你母妃?” “未曾。” 他捏起桌上的笔,在手上把玩了下,“你母妃前几日处事不当,暂被禁足宫中小惩大诫。”他说完顿了片刻,见赵霁没接话,眼皮微抬,“你不替你母妃求情?” “母妃身居后宫主位多年,一时失察,行事不当也是有的,父皇心中自然有杆称,无须儿臣多嘴。” 赵岐放下笔,嘴角终于露出点笑意,“看来去白城半年,没有虚长些年岁。” 延福宫中。 皇后淑岚静坐在桌前,以手支颐,双目紧闭,秀眉微锁。因为尚在禁足之中,她身上只着素色常服,乍一看有些憔悴,但手上大红色的蔻丹,头上金色晃眼的金边步摇都隐隐彰显出一种雍容的风华,像一朵将枯未枯的牡丹。 院外忽的有人推门进来,是贴身丫鬟知微的脚步声。她沉寂的眸子忽的一亮,快步走上前去,攥住她的手问,“怎么样,霁儿是不是已经过来看我了?” 知微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王爷仁孝,自然是想来看娘娘的,只是眼下您正在禁足,就算王爷想来,皇上想必也是不允的。” 皇后垂下眼,眸子暗了暗,“都怪那可恶的贱人,给本宫摆了一道。” 她口中的贱人自然是太子的生母殷贵妃。前几日有眼线密报,殷贵妃暗自跟右相府中人私相授受,谁知她好不容易带着皇上想去捉个现行,却发现两人只是品茗谈太子的 分卷阅读66 婚事,一时间偷鸡不成蚀把米,被皇上迁怒。 想到这,她不自觉地咬了下牙。这个殷贵妃,当年本是跟她前后脚进的潜邸,只是仗着自己肚子里有点墨水,成天吟诗作对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这才抢在她前面生了个儿子。可偏偏当时她也找不出她的错处来。毕竟,当时王府正妃一直空悬,她们不过是平起平坐的侧妃,即便是后来继承了大统,她也只能算是破格坐上了这个皇后的位子。如今回想起来,当时还正值壮年的皇上,多半是想把位子留给他的义妹,那个嫁去楼兰的女人。八年前从城墙上坠下的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她紧咬的牙微松了松,眼底浮起浅浅的得意。 她坐回椅子上,知微已经给她重新上了杯茶,她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眉头微微舒展。就凭殷贵妃那点本事,最多也不过是让她禁足了几日,若非她当时一时得意,哪里能着了那个贱人的道。如今霁儿又重新回到她身边,侄儿又刚在北地立了战功,她有何可惧? 她踱回寝殿,坐在铜镜前,重新簪了根朱钗,上面盈盈的碧玉散发着幽静的绿光,她盯着看了会儿,忽然道,“知微,左相的独女今年是不是也及笄了?” ***** 从宫中回到府里,赵霁径直进了书房,提笔写下几个大字,就听见门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抬头就见沈珍儿穿着素净的罗裙,端着茶走了进来。 她一直低着头,把茶盏放在桌案前,那双纤纤的素手从他眼前一晃而过,看得他微微有些失神。 “王爷请用茶。”沈珍儿规矩道。 她已经开始习惯从后厨管事向贴身丫鬟的转变,只是内院之事,在她眼中远比后厨来的复杂。在厨房里,她只需手握锅铲,做出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即可,而在内院,一应事宜都需细心安排妥帖。兰心做事稳妥,却并不好相与,好在赵霁似乎没有想让她全然替代兰心的意思,日常起居依然由兰心负责,只是吩咐她,每日需到书房端茶研磨。 赵霁端起茶盏,氤氲的水汽蒸腾上来,在眼前升起一道浅浅的白雾。沈珍儿不知何时已经踱步到他右侧一角,一手攥着墨石,认真的研起磨来。他啜了口茶,放下茶盏,却没有重新提起笔,反而立在那盯着沈珍儿攥着墨石的手看了看,忽然道,“先前本王教你练过的字,可还记得?” 沈珍儿攥着墨石的手,忽的一顿,沉默了几秒,才呐呐道,“奴婢已经忘了。” 赵霁眉心微蹙,目光从她低垂的眼睫处扫过,原本苛责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兀自提起笔,挥笔写下几个大字,正是那句“夫妇之道,参配阴阳。” 沈珍儿脸色一变。 赵霁抬手把笔递过去。她咬了下唇,接过笔,木然的把几个字又重新写了一遍。原以为早已生疏的手在提笔的刹那,又重新灵活起来,先前在清心阁练过无数次的几个字自如的从笔下流泻而出,端正又不失风骨,跟赵霁写的那几个字相差无几,她心中一惊,笔下随之一抖,阴阳二字眼看又要自成一派,手腕却忽的被人攥住了。 第1章 面圣 沈珍儿握着笔的手一顿,下一秒,手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给包裹住,白城时的日子从眼前一闪而过,她陷入了片刻的恍惚,可脖子上蜿蜒的藤蔓,就像来自地狱的缰绳,将她的理智又残忍的抽了回来。身后坚实有力的胸膛紧紧的抵着后背,均匀有力的呼吸声在耳畔轻轻喷涌,可就在手中的笔又要随着他的手腕上下起伏的刹那,她手忽的一抽。 下一秒,身形已经随之一闪,不自觉跟眼前的人拉出了一段安全距离。原本温馨的气氛瞬间转冷,赵霁伸出的那只手就这么僵硬的停在空中,过了片刻才讪讪的收回来。 就听她道,“王爷,奴婢还有事,先告退了。” 他盯着她垂下的眼睫,脖颈处的空荡,更是让他神色一暗,只觉得心冷了大半。 ** 对于瑞亲王回京一事,满朝文武似乎并未显露出太多的期待,毕竟自从三年前流年烟花柳巷的瑞亲王非要把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子刘应娘安置进王府,还封了个美人,就已经把荒唐无度四个字扣在了他脑门上。而称病不上早朝更是稀松平常,冷不丁见到这个被贬去北边的浪荡王爷,一身整齐的团龙朝服,端肃的立在朝堂上,满朝文武脸上都露出惊色,连右相的眼皮都突突的跳了下。 赵允身为太子自然立在一众臣子之首,他余光瞥了下赵霁,面上淡定,心里却掀起不小的风浪。说到底,不论赵霁曾经多么荒唐,他都是正宫嫡出,跟他同样有着皇子的身份。当年一事,他也窥知一二,他的放荡与荒唐说到底是因父皇而起。想到这,他忍不住抬眼看了下被大监扶着缓缓落座的父皇,他已经不似早年那么健壮,落座时不自觉的用手肘撑了下扶手,微微露出了些老态。英雄迟暮不复当年锋芒,他曾对赵霁,这个曾跟他并肩在战场上驰骋的儿子寄予厚望,如今,当真会狠下心把皇位拱手让给自小就病弱的他吗? 赵允眼底浮起一丝为不可查的狠戾。 分卷阅读67 “诸位爱卿,可有要事要奏?” 左相执笏出列道,“启奏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北地原就遭受旱涝之灾,前日来又惨遭战乱之苦,民不聊生,朝廷应加大抚恤,妥善安置灾民方为上策。” “张相所言甚是。”他转头,“户部尚书,此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 户部尚书出列领命。 赵允道,“启奏父皇,儿臣从北地回来的路上,擒获了勾结柔邑贼人叛乱的贼首,现关押在刑部大牢之中,还请父皇亲自发落。” 赵岐敛起眉,“此等叛国通敌的贼人自当……” 殿外忽然远远传来击鼓声,厚重有力,沉沉的把赵岐的声音压了下去。 赵岐浓眉一皱,“齐胜,去看看何人在外击鼓鸣冤?” “是。”齐大监领命出去,很快,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中,一个一脸憔悴,衣着朴素的女子被侍卫带了进来,立在前面的赵霁目光从她脸上扫过,眉心微不可察的蹙起。 女子缓步跪下,垂着头道,“启禀皇上,民女名唤风娘,原在金水镇做客栈营生,敲登闻鼓是要,”她顿了下,“倏”的一抬头,“是要为张晓鸣冤。” “张晓?”赵岐顿了片刻,就听赵允提醒道,“父皇,正是那个叛国通敌的贼人。” “张郎,他没有叛国通敌!”风娘忽然双眼圆睁,大声道。 “放肆!”赵允厉声道,“大殿之上,岂能容你信口雌黄!张晓叛国通敌,早已罪证确凿!” 风娘来之前就报了必死之心,此刻,见到这位身着团龙朝服,高高在上的太子,脸上不自觉露出冷笑,“张晓之罪纯属无稽之谈,若真是罪证确凿,还请殿下把罪证呈上来。” 赵允黑眸一沉,转头看向赵岐,见他点了头,朗声道,“来人,去把证人提上来。” 很快,一个瘦削的年轻男子就被领了上来,风娘瞥了他一眼,只觉得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名字。 就见那男子跪在那,颤抖道,“草民李天参加皇上。” 李天?一听这个名字,她忽然就想起来。这个李天是张晓身边的书童,在季城时,为了笼络张晓,张威不仅让他担了二当家的名号,还指派了几个丫鬟书童随身伺候,其中就有李天。 她眼里溢出恨意。 “草民原是季城裁缝铺的伙计,当时贼人,贼人张威率人占领季城,草民被抓进府里,指派给二当家做书童。” 赵允道,“二当家,可是张晓?” “正,正是。” “是不是你亲眼看到张晓同柔邑人私通书信?” “草民的确看到张晓经常在午后用草民看不懂的文字悄悄写了书信,然后用信鸽寄出去。” 风娘眉头紧皱了下,但很快又松开了。当时在季城,张晓一直跟她暗通书信,担心被张威耳目发现,两人特地造了些符号暗语,没想到如今竟被旁人当成是暗通柔邑人的证据,一时间她不知该喜该怒。 待那人禀报完,她梗着脖子道,“他口中所说书信,乃是张郎写给我的信件,为了担心被张威劫去,才特地用了些符号暗语,并非柔邑文。”她顿了下,从衣襟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打开并双手呈上,“民女素来珍爱这些书信,所以一直随身携带,请皇上过目,还民女和郎君张晓一个公道。” 齐大监接过呈上,赵岐端详了下,沉吟了片刻,看向赵允的眼神微变,“太子,此事你可知晓?” 赵允立在那,不慌不忙道,“父皇,儿臣并非是非不分之人,即便书信是误会,但柔邑攻占季城时,贼首张威被擒身首异处,而张晓却毫发无伤,若非事先获得消息,怎能从容逃脱?” 张岐眉头微蹙,看向风娘,“此事你如何解释?” “启禀皇上,张晓事先得知消息不假,但那是因为不小心发现了张威私通柔邑的书信,才能占得先机。”她犹豫了下,余光不自觉瞥向赵霁,然后避重就轻的道出了与张晓里应外合策划夺城一事的原委。 赵岐端坐在龙椅上,神色辨不出喜怒,威严的目光从赵霁脸色扫过,“瑞王,此事可是真的?” 赵霁站出来,斟酌了下道,“启禀父皇,王少将军的确曾谋划此事,意图夺城。” 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只说知情,却不表态,把责任撇的干净,不似先前那番爽快的作风,听得风娘心有不郁。 赵岐盯着赵霁看了看,转而看向跪着的风娘,敛起眉,威严道,“虽是里应外合,但怎知不是张晓假意邀功,暗度陈仓,就凭你一人之词不足以服众,可有人证?” “民女的证人,已在殿外等候。” 赵岐示意,齐大监喊道,“传证人上殿。” 京城天气已有些秋高气爽,沈珍儿立在宫门外来回踱着步子,直到听到传唤才回过神跟进去。毕竟是第一次进宫面圣,她出门前特地收拾了一番,淡绿色交领短襟配浅色罗裙,衬得整个人清新秀美,踏进殿中宛若一株亭亭玉立的新荷。 赵允微眯了下眼 分卷阅读68 ,先前在军营中就看出她有些姿色,如今看来还是小瞧了。若不是知道她是瑞王府的丫鬟,恐怕自己会以为是哪家的闺秀不小心踏错了殿门,暗动起凡心。 立在边上的赵霁,一看到那张脸,眉心立刻突突的跳了下。 从人群中触到那道有些焦灼的目光,沈珍儿立刻移开了,她深吸了口气,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奴婢沈珍儿参见皇上。” 赵岐盯着她看了看,眼前忽的闪过一个熟悉的影子,不由得怔忡了两秒,回过神来,想起她自称奴婢,不由得问道,“你是何人府中的人?” “奴婢……”沈珍儿顿了下,“奴婢乃瑞王府中的丫鬟。” “哦?” 赵岐的目光重新落到赵霁身上,不由得想起先前军中有人弹劾瑞王行为不检,脸色一沉,“瑞王,此人可是你身边的丫鬟?” “是。” 赵岐脸色有些难看,看向沈珍儿的目光明显多了几分不喜,“把你所见如实道来。” 沈珍儿此时才敢抬起头来,眼前的赵岐端坐在宝座上,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看上去并不和善,一想到这个人可能是害死生母的仇人,她心中的惧意立刻被愤怒填满,强压住那股情绪,沉声道,“启禀皇上,奴婢乔装接近张威,在迷晕他时不小心发现他跟柔邑人私通的信件。当时情况危急,张晓得知情况后立刻组织全城百姓撤离,才避免了生灵涂炭。” 赵岐没说话,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她虽然微垂着头,但那双干净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泉水,不退不惧,像极了,当年的凝婉。 他正端详,就见她从袖中掏出一张绢帛,双手呈上,“这是当时奴婢在张威案头发现的短笺,还请皇上过目。” 齐大监呈上绢帛,赵岐心中已有了分辨。当时青平早已有造纸之法,书信皆用皮纸,只有柔邑王族依然以绢帛为纸,他盯着上面简短的柔邑文,眸子瞬间沉了下去。 殿上忽然异常安静,风娘见皇上迟迟不发一语,仰起头不怕死的道,“皇上,张晓只是一介书生,落草为寇非他自愿,更不可能叛国通敌!” 或许是太过紧张,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殿中原本冷眼旁观的官员们似乎也隐隐被她语气中的热切所感染,表情已不似先前那般严酷。 赵岐回过神来,看向赵允的目光陡然变得有些凌厉,“太子,此事,你是不是办的莽撞了?” 情势突变,满朝文武都替太子捏了把汗,而赵允本人不仅神色丝毫未变,嘴角反而浮起一道极浅的笑意,“父皇,这绢帛上的字迹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可有核过?”他顿了下,眼里溢出些不加掩饰的锋芒,“儿臣以为,只消把张晓唤上殿来,一切自有分晓。” 第1章 入套 张晓很快被人从天牢里带了上来,他拖着沉重的镣铐,不过半月的功夫,他已经形容枯槁,每走一步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他跪倒在大殿上,眼前突兀摆放着案台,上面摆放整齐的文房四宝,让他有片刻恍惚。他斗胆抬起头,宝座上坐着的是他悬梁刺股备考时做梦都想面见的天子,没想到如今黄粱一梦成真,却是这样一番光景。 一只笔被人塞进他手里,齐大监的声音刺耳的响起,“罪犯张晓,圣上听说你饱读诗书,更通晓三国文字,如今你且将案前的文字誊写成柔邑文,是非曲直,自有公道。” 风娘就跪在他一步开外的地方,她直直的看着他,一双瘦削的手紧攥着,看得他有些心疼。 他在众目睽睽中提起笔,在案几上写下那几个柔邑文,竟然是请君入瓮四个大字,他心中一惊,笔“啪”的一声掉在案台上。 案几上的宣纸已经迅速被大监拿走,那张绢帛上残缺的几个字跟纸上的字重叠在一起,赵岐眸子“倏”的冷了下来,他把绢帛和宣纸往地上一扔,沉沉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宣判,“张晓,你可知罪。” 张晓愣在那,风娘难以置信的看向他,反应过来,立刻膝行着爬了过去,绢帛有些残缺,她虽只是略通柔邑文,但前面请君入瓮几个字却看得分明,而且,跟纸上的几个字连落笔都一模一样。心中一惊,手上的绢帛和宣纸像两片无根的落叶,齐齐滑落在地上。 沈珍儿呆滞在原地,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这张绢帛的确是当时在季城府衙她在张威案台上发现的,顺手揣在怀里,按说不会有差错,理当出自张威之手才对,怎么会? 她看到赵允微抿薄唇,眼角带笑的样子,忽然就明白了过来,心头沉沉的像压了块大石头。下一秒,就听金銮宝座上,赵岐厉声道,“罪犯张晓犯上作乱、叛国通敌,罪大恶极,压入死牢,处以极刑。” 风娘脸色“唰”的白了,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咚、咚”的磕起头来,“皇上,此事必有蹊跷,张晓无辜,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事到如今,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赵岐长袖一甩,“罪妇风娘,大殿之上混淆视听,颠倒黑白,企图为张晓脱罪。来人,把她打入天牢 分卷阅读69 ,秋后问斩。” 张晓瘦削的脸忽然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狰狞,“皇上,一切都是我的错,与风娘无关,还请皇上网开一面!”风娘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忽的挣开侍卫的掣肘,扑过去,紧紧的跟张晓抱在一起。 “好一对苦命鸳鸯。”赵岐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冷笑,浓眉一皱,“还不快点拖下去!” 两人很快被带了下去,大殿上霎时间落针可闻。沈珍儿垂着头,头顶有一道凌厉的目光,沉沉的压了下来。 “瑞王,你养的好奴才!” 赵霁闻言跪下,“儿臣御下不严,还请父皇治罪。”他顿了下,“但沈珍儿年纪尚小,实属被奸人蒙蔽,还请父皇从轻发落。” 听到奸人两个字,沈珍儿眼睛忽的睁大,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赵岐冷哼了一声,脸上喜怒难辨。 赵允施施然道,“父皇,三弟向来怜香惜玉,更何况还是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可人儿,还请父皇看在三弟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赵岐脸色溢出一抹冷笑,“好个怜香惜玉!”赵霁这几年的荒唐做派系数浮现在眼前,堵在心口久置不散的郁结在这一刻忽的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厉声道,“来人,把沈珍儿拖下去重责三十,压入天牢听候发落。” 赵霁脸色忽的一变,“父皇息怒,沈珍儿所述皆为亲眼所见,并无弄虚作假,如此重罚只怕会令百姓畏于刑罚,不敢轻易上堂作证。” 赵岐怒意微敛,但眉头依然紧蹙。侍卫见他不发一言,不敢擅自行动,场面一下有些胶着。赵岐看向垂着头跪在殿中的沈珍儿,见她直直的跪在那,并未曾有半点慌乱,想起先前脑子里莫名闪过的人影,忽然冷声道,“你,抬起头来。” 沈珍儿咬了下唇,缓缓抬起头来。赵岐盯着那张娇俏的小脸,虽然的确感觉有几分姿色,但跟当年凝婉美艳出尘之姿相去甚远,唯一相似的,大概只有那双眼睛,同样是清澈的、不惧不畏的,还有绝望的。心口忽的一抽,他微闭上眼,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但那表情极淡,只是一瞬便消失了。 他忽然道,“可曾念过书?” 被粗鲁抓住的手一下被松开了,沈珍儿愣了两秒,手心已经微出了道薄汗,“上过几日女学,能识文断字。” 赵岐目光微缓,“可有读过诗词?” 脑子里闪过少时在女学时无忧无虑的日子,沈珍儿黯然道,“读过几首。”顿了下,呐呐诵读道,“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赵岐目光一凝,“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他按在宝座上的右手忽的一松,眉目间似溢出些伤感之意,整个人已全然不似先前一般凌厉。 赵允见情势急变,立刻道,“父皇……” 赵岐却只是轻摆了下手,他只好讪讪的闭上嘴。 “既曾学过孔孟之道,读过四书五经,应当是知礼明理的。”他顿了下,看向赵霁,“瑞王,此女既是你府中人,理当由你带回去严加管教,若再受人蒙蔽,徒生是非,朕为你是问。” 赵霁绷紧的神经这才一松,“多谢父皇开恩,儿臣必当谨遵教诲。” **** 延福宫中,宫门缓缓打开。 正殿里坐满了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命妇,皇后淑岚端坐在椅子上,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笑意。她虽还在禁足当中,但毕竟快逢寿辰,皇上并未禁止外来人探视。 点茶焚香后,众人开始品茗谈花。落座在最靠近主位的是,左相的夫人邵氏,一身低调却不失雍容的衣服,衬得人袅袅娜娜,她边上坐着个姑娘,容貌姣好,笑起来如春晓之花。而她的手被邵氏轻轻笼在掌心里,正是她的独女,燕儿。 要说这左相原本也只是一介贫寒书生,凭着过人的天姿,一举高中后一路青云直上。而这他的夫人邵氏正是那时相识的。邵氏虽看上去是个深闺妇人,但实则跟皇后一样,从小在武将世家长大,行事爽快利落,就连教出来的女儿也不似京城里的普通闺秀那般蒲柳之姿,风风火火的性格虽然有些大条,却甚得皇后青眼。 众人寒暄了一阵,就听皇后道,“燕儿今年可是及笄了?” 左相夫人正要回答,就被燕儿抢白道,“回禀皇后娘娘,臣女乃十月出生,过了重阳才行笄礼。” “娘娘,燕儿自小被臣妾惯坏了,不知礼数,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淑岚脸上笑意不减,“燕儿这姑娘,我看着就喜欢,”顿了下,又道,“等下喝完茶,你替我去御花园摘点桂花来吧。” 虽是秋日,但御花园里依旧繁花盛开。海棠娇艳,木芙蓉淡雅,看得她眼花缭乱。她速来不爱这些花花草草,平日在府中多半是折了柳条对着树枝抽起一阵花瓣雨,采花这种附庸风雅的事又哪里能入得了她的眼。她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桂花,忿忿的摘了朵菊花拿在手里撒气,就听身边的丫鬟提醒道,“小姐,桂花在那儿呢。” 燕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树金灿灿的桂花 分卷阅读70 在临湖的小坡上静静的开着,高兴的提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正要摘花,就见眼前忽然闪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混合着幽静的桂花香,扑鼻而来。 第1章 送信 瑞王府里,沈珍儿被禁足院中。清风宜人,屋子里芳香阵阵,可她却没有静坐下来的闲心,只是来回的在屋子里踱着步子。侍奉她的翠竹体贴的给她斟了碗茶,劝道,“姑娘先坐下来喝口茶吧。”她端起茶杯,囫囵喝了两口,又心焦的放下。 一想到张晓十日后就要行刑,还有风娘,她刚在椅子上坐下,又“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她直挺挺的往房门口走去,哪知刚推开门,就被侍卫拦住了,“珍儿姑娘,王爷有命,你这几日不能出门!” 她退回来,颓然的垂着头又坐回椅子上,想了下,问道,“翠竹,王爷去哪了?” “奴婢听说王爷一大早就去了左相府。” “左相府?”沈珍儿纳闷。 她只听过左相其名,却不知赵霁竟与左相交好。心中虽狐疑,却也来不及细思,心中对赵霁仍然心存希冀。 午后,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她正纳闷,就听守门的侍卫恭敬道,“参见刘美人。” “听说沈珍儿被禁足,我掌管后院应尽劝勉之责。” 侍卫犹豫了下,想起王爷并未交代不让人探视,让到一旁,把门打开了。刘美人一进门就带来一股香味,她打量了下沈珍儿的脸色,笑盈盈的坐下,半带得意道,“沈珍儿,你先前费了这么大的劲才从一个厨娘爬到贴身丫鬟的位置,这一小心怎么就栽了这么个大跟头。”说着用手帕掩了下嘴,笑道,“我看王爷啊,估计是要恼了你了。” 沈珍儿并没把她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奴婢不过是个小小丫鬟,还入不得王爷法眼,不知刘美人特地大驾光临,是有何指教?” 刘美人见她如此上道,也不拐弯抹角,“指教倒谈不上,你虽然开罪了皇上,但我们好歹一同侍奉王爷,姐姐我自然是要多帮衬帮衬的。” “哦?”沈珍儿有些不明所以,就见她瞟了翠竹一眼道,“妹妹虽然被关在这,应该也听说了吧。”她忽然压低了声音,“王爷最近跟左相家的女儿走得很近。”顿了下,见沈珍儿没什么反应,又忍不住提点道,“妹妹啊,她一旦进了门可就没我们什么好果子吃了。” 沈珍儿不禁觉得好笑,原来她竟然是在担心这个。可是嘴角的笑意还没绽开,很快就凝住了。想起先前在白城,赵霁一口揽下张晓一事,如今想来真像个笑话。 她神色一黯,一声不吭的坐在那。 刘美人见她神色郁郁,以为她是打了退堂鼓,忍不住激道,“先前我看王爷对你神魂颠倒的,如今怎么了,这么点小打击就准备放弃了?” 沈珍儿睨了她一眼,刘美人说话时,一对吊梢眉总是不自觉得像上勾起,美艳中带了些尖锐,像笼中随时准备战斗的困兽。这样一个女人,亲手把自己困在这王府院子里,能看到的,估计也就是谁夺了王爷的宠爱吧。 她忽然有些累了。从前的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不管不顾的追去战地要为王爷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呢?而如今,她似乎更没有理由再跟他纠缠下去。她想起在白城信鸽上的几个字,脑子里灵光一闪。 “既然是这样,不如美人姐姐先想办法让我出去,我也好想办法挽回王爷的心。” 刘美人脸上溢出些笑意,“妹妹,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刘美人关了门出去,不消多时,她身边的秀青就过来了,不知道找了什么由头支开了两个侍卫,不仅带了身衣服进来,还带了封信。 就听那秀青道,“珍儿姑娘,我家主子说把信送去左相府,就说是给相府小姐的即可。” 她接过那信封,金漆封口,看不出内容,一时间不明白刘美人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明明可以让一个普通丫鬟带到的东西,却偏偏要特地把她这个被软禁的人放出去送信? 她有些狐疑。但想到这刘美人并无多深的城府,充其量算得上是个草包美人,按说也玩不出什么花样,犹豫了下,便也接下了。出门前,她换上秀青带的那套低阶丫鬟的衣服,一出王府后门就径直朝朱雀街找了过去。 回雪楼在朱雀大街的深处,两旁酒肆茶楼林立,门口立着些涂脂抹粉,姿色及容貌比起白城天香楼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穿着女装,门口迎客的女子见她穿的普通,并没搭理,她径直进店,迎面碰见一对搂搂抱抱的男女正要绕道,就被人拦住了。 那女人体态丰腴,摇着蒲扇,彩色的罗裙衬得她像一朵艳丽的牡丹花,她睨了沈珍儿一眼,嘴角含笑道,“小姑娘,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想了下道,“是玉河叫我来的。” 一听到这个名字,女人脸色微变,细眉一敛,悄声道,“你且随我来。” 她被带到二楼一间干净的厢房,一路上那些莺莺燕燕都自动避让。 分卷阅读71 她坐下,给沈珍儿斟了杯茶,“我叫绮罗。不知尊驾是哪位?” 沈珍儿犹豫了下,那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时,只觉得隐隐有些陌生,“玉甄。” 绮罗杏眼微微放大,盯着她一脸怀疑,“你说,你是玉甄公主?” 沈珍儿轻轻拉开衣服,露出图腾般的胎记。 绮罗看了神色一变。即便手里还拿着羽扇,但先前的轻佻一瞬间悉数收了起来,像变了个人似的,表情里尽是肃然,只见她双手交叉在胸前,低头朝她行了个礼,“绮罗拜见公主。”她抬起头时,一双乌黑的眼睛里竟有亮光闪动,“没想到玉甄公主还活着,真是苍天有眼。” 她惶惶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只觉得这个称呼听起来既陌生又古怪,她伸出手想扶起她,可又觉得这动作十分别扭,僵硬的在空中停了停,又讪讪的缩了回来。 她犹豫了下,才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让你们帮个忙。” “公主请说。” “不知道你们这边有没有会武功的好手,我想去天牢走一趟。” “回雪楼原就是楼兰建在汴京的暗桩,我们这的姑娘个个都是一把好手,只是……”绮罗面带犹疑,“公主这时要去天牢,是要做什么呢?” “我有两个朋友被冤入狱,我想把他们救出来。” 绮罗想了下,看着她,定定道,“敢问公主,救出这两人对我楼兰复兴大业是否有所助力?” 沈珍儿愣了一秒,然后摇了摇头,“没有。” “那恕绮罗不能遵命。楼兰如今势危,回雪楼里的一兵一卒都十分宝贵,不能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枉送性命。” 沈珍儿浑身一震,有些哑然。绮罗看向她的眼神清明坦荡,那里是对家国兴荣绝对的忠诚,而她,这个名副其实的楼兰公主对楼兰究竟有几分深情? 她不知道。丢失了记忆,仿佛也丢掉了半颗真心。 回府的路上,她走的极慢,穿过繁华的朱雀大街,眼前一辆辆车马从眼前穿行而过。精致的车帘里坐着达官贵人,马车上挂着小巧的风灯,有的还写了主人家的名讳。 想起怀里揣着的那封信,沈珍儿在分叉路口调转方向,朝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左相府并不气派,跟瑞王府的深宅大院相比,简直有些寒碜。听闻这左相十分节俭,肴不过四器,酒不过三杯,饭不过一箸,一切吃穿浓度皆从简。沈珍儿心生出些敬佩,行至大门口,正想着把信交给门房,就见一辆马车缓缓的停在门口。 她慌忙往边上一躲,就见马车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跨了下来。赵霁穿了件天青色长袍,称得整个人如秋日的天空一般清爽干净。他并没急着进去,而是俯下身,伸手掀开帘角,一张俏丽的脸儿带着笑,和着微风一起露了出来。 两个人站在门口不知道又说了什么,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赵霁脸上一直带着微微的笑意,如三月里和煦的春风,却让她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一阵酸意。 她扭头快步往回走去,想起怀里还揣着封信,恨不得拿出来扔了,可残存的理智让她冷静下来。她重新转到朱雀街上,见路边坐了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从兜里掏出几锭银子,把信塞进了他手里。 刘美人似乎打点好了一切,没人发现她私自出去过,她坐在房中,原本的焦虑和此时翻涌的酸意,让她坐立不安,见翠竹正要出去,忍不住嚷道,“翠竹,替我拿把刀进来。” 第1章 写信人 沈珍儿自从做了赵霁的贴身丫鬟后,已经久不进厨房,可是她自小便在飞云酒楼养成了厨子的恶习,不论开心与否,都喜欢借做菜来发泄。 所以当翠竹贴心的从厨房不只拿来了菜刀,还附带准备了砧板和碎肉时,她那双捏碎刀把的手开始痒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附近院子里端茶送水的丫鬟听见响动不明所以,都怕得恨不得绕道走。 赵霁微笑的样子时不时从她眼前闪过,她用力的剁着眼前这摊碎肉,像对待一个深恶痛绝的仇人。大门忽的被人用力推开了,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看得她手上一顿。就在这晃神的刹那,锋利的刀口堪堪从指尖划过,下一秒,尖锐的刺痛就从指尖传来,血滴在肉末上,很快跟那团深红融合在了一起。 手腕忽的被人攥住了,赵霁蹙起眉,嚷道,“来人,快传太医。” 沈珍儿有些嫌恶的把手抽回来,眉目间带了些冷色,“王爷,奴婢不过是个下人,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闭嘴。”赵霁盯着她,竟有些咬牙切齿。 太医很快抱着医药箱跑了进来,见只是一道小小的擦伤,心下松了口气,忙不失迭的给沈珍儿做了包扎。 见她已无恙,赵霁心里那团压抑的火一下窜了起来,“谁准你在房间里剁肉的?没有规矩!” 沈珍儿心中虽升起些惧意,但嘴上却不肯服软,她嘟囔道,“王爷只说禁足,并没说不准奴婢在房中做菜。” 分卷阅读72 赵霁知道沈珍儿虽然面上看着守礼进退有度,但心里其实倔强的很,眉毛一挑,心里也涌起了怒意,“来人,把这些东西给我撤了。再有人敢给沈珍儿送厨具,仔细他的小命。” 他说完甩袖而去。他一走,空气一下安静了。沈珍儿立在那,看了眼眼前空空的桌子,然后长袖一带,就听见“啪”的一声,茶具哗啦啦的碎在地上。翠竹惊恐的进来,就见她颓然的趴在桌上,半张脸笼在落下的日头里,眼角有盈盈的泪光。 那晚她辗转反侧,懊恼自己的冲动,坏了能在赵霁面前求情的机会。次日赵霁果然没再进院子,她像只被拔了针的刺猬,束手无策。失眠让她看上去有些憔悴,午后,用了膳正在榻上小睡,就听见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燕儿小姐,您不能进去!” 就听见有个尖细的声音在院子里吼了句“让开!”紧接着,门就被人哗啦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沈珍儿从榻上起来,就见那日在相国府门口见过一面的娇俏姑娘,站在门口,杏眼圆睁的瞪着自己,“你就是沈珍儿?” 她并未自报身份,沈珍儿也装糊涂没有行礼,只是点了下头,就见那姑娘从袖口掏出一份信,甩在桌上,“这信可是你送给我的?” 黄色的信封,被撕开的封口,正是昨日刘美人托自己带过去的那封,虽然不知道她为何知道送信人是自己,但还是点了下头,“信是我送的,但不是我写的。” 李燕儿冷哼了一声,秀眉一敛,就听“啪”的一声,一个巴掌已经落在沈珍儿脸上。 沈珍儿一愣,她虽然一直克己守礼,但在飞云酒楼那么多年,也是个有脾气的,冷不丁挨了一巴掌,顿时怒上心头,先前挤压在心中的酸意和焦虑似乎从胸口喷涌出来,化成手上的气力,反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登时一个五指印刺眼的出现在李燕儿脸上。 贵为相府千金,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李燕儿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捂着脸,歇斯底里道,“好你个贱婢,你知道我是谁吗?竟然敢打我!来人!来人!” 先前被她赶开的两个侍卫犹豫了下,还是冲进屋里。 就见李燕儿指着沈珍儿道,“替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贱婢!”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这里毕竟不是相府,而且王府上下皆知,这个她口中的贱婢,在王爷心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哪能说教训就教训。 见侍卫没有动,李燕儿气得七窍生烟,她抬手抽出侍卫腰间的刀就要往沈珍儿身上劈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吼道,“住手!” 李燕儿手上的动作一顿,一回头就见赵霁正黑着脸看着自己,手上一松,攥在手里的剑“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参见王爷。”守卫急忙行礼,就听赵霁冷冷道,“本王有没有说过,从昨日起任何人不得探望沈珍儿,你们是把本王的话当耳旁风吗?” 守卫冷汗涔涔。 “来人,给我拖出去重则三十。” 院子里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听得人心中发怵。李燕儿从未见过赵霁这么冷酷的一面,一时竟忘了挨了巴掌的委屈,哑然了两秒,才又恢复了先前的泼辣样,“殿下,你可要管管你手下的婢女,她不仅找人冒充你的字迹拆散我们,还打我!” 沈珍儿听得莫名其妙,一双清澈的眸子里燃烧着怒火,赵霁看向她,白皙的脸上印着几个红红的指印,眉头不自觉蹙起,但面上却依然没露出半分,“燕儿姑娘,你刚才所说可有真凭实据?” 李燕儿自然料到他会问,理直气壮道,“这信里模仿的是王爷的笔迹,说王爷不喜同我共处,分明是女子挑拨离间的手段。我府中人抓了先前送信的乞丐,他也亲口说这信是一位姑娘给的,纵观这王府中只有两位姑娘得了王爷青眼,那刘美人昨日并未出过府门,除了这个丫鬟还会有谁!” 赵霁眉毛微挑,“沈珍儿尚在禁足,你这么说是否质疑瑞王府的守备,质疑本王御下不严。” 李燕儿一听,急急辩解道,“燕儿怎么会质疑王爷的威严,只是这事实在有些蹊跷。” “既然只是蹊跷,为何不查清楚,若真是沈珍儿做的,本王必定会给你个交代,但若不是,”赵霁忽的一顿,眸子转而变得有些凌厉,“还请燕儿姑娘跟本王的婢女道歉。” 李燕儿性格直爽,赵霁的威胁成功的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只见她把头一扬,不服气道,“好,那若是真是这丫鬟做的,燕儿可要王爷亲自登门赔礼道歉。” 李燕儿一走,屋子里又恢复了片刻的安静。 沈珍儿脸上的掌印依然刺目,翠竹有眼力劲的拿了湿布给她冷敷。她一只手按在脸上,心里因为赵霁的袒护好受了许多,但脸还是绷着的,连往日规矩的见礼也忘了。 赵霁盯着她,想起昨日长生派出去保护她的人回禀,她昨日的确去了左相府,想等着她自己坦白,见她只是倔强的歪着头,也不看他,忽的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出了院子。 **** 皇后的寿辰一天天近了,按礼制逢 分卷阅读73 国之庆典不宜见血光,张晓行刑也因礼部奏报,又被延后了半月,同风娘一起秋后行刑。多了些时日,沈珍儿也冷静下来。赵霁回了朝中,显然比在白城时忙碌,皇上虽未重用,却也时不时召他进宫,一去就是一个上午。见他在皇上面前似乎有了复宠的迹象,一些心思活络的官员纷纷来府中拜访,却都被王福一应回绝。 李燕儿放下狠话后连着几日没了音讯,沈珍儿掏出积蓄,正想着要去狱中探望,忽的有个丫鬟送了封信过来。同样金漆封的信口,拆开一看,是极短的一封信,上面寥寥数字,写着,“城郊风波亭一见。” 沈珍儿攥着信的手微顿。赵霁素爱飞白体,这字迹从前她在书房里临摹的并无二致。 只是王爷怎么会平白无故的约自己去城郊相见呢? 她心中纳闷,唤来翠竹,“你去打听下王爷上午去了何处。” 翠竹领命出去,过了半柱香时辰,回来道,“王总管只说王爷一早带周侍卫去了城北,并未说所为何事。” 风波亭恰巧在城北方向,沈珍儿略微思忖,便换了身衣服,吩咐翠竹去跟王总管报备,自己拿了对牌从后门出去。 她在马房牵了匹马,一路策马往北,出了城门,很快就望到了风波亭的所在。此时秋意渐浓,长亭四周一片深红,枫叶轻轻从树上落下,更添几分萧索。 策马过去,就见一人身着斗篷,负手立在长亭之中。沈珍儿“吁”的一声,翻身从马上下来,她犹疑的走入亭中,猛的发现那人身量矮小,并不如赵霁一般高大,转身要走,头上一张大网,忽的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 不等她挣扎,树丛里就飞快窜出几个人来把她给摁住了。 眼前传来一阵娇笑,风波亭中的人转过身来,竟是李燕儿。 “你这个贱婢,这下可没人护着你了吧。” 沈珍儿瞪着她,旋即冷笑,“没想到堂堂相府大小姐,找不到证据,竟然使出这招等下三滥手段,真是可笑。” 李燕儿秀眉一横,“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说着朝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把人给我带上来。” 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被带了上来,李燕儿踢了他一脚,居高临下道,“你说,是不是这个人让你冒充瑞王的字迹写信来骗我?” 第1章 性命之忧 那男子一双精明的眼睛从沈珍儿身上瞟过,然后垂下头,“小人眼神不好,还请小姐让我凑近点,好认个仔细。” 李燕儿有些不耐烦,“拖过去让他看个仔细。” 家仆攥住他,正要用力,谁知这人跟泥鳅一样忽的一滑,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挣脱了绳索。李燕儿一下慌了,“来人,快点抓住他!” 那男子身形灵活,一只手在腿间一摸,已经迅速抽出一把晃眼的匕首,他飞身朝李燕儿扑过去,不等她挣扎,匕首瞬间已经架在她脖子上,“都别轻举妄动!” 李燕儿原就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此时性命受了威胁,平日里的泼辣瞬间都化成脸上的畏惧,带着哭腔吼道,“还不快给我退下!” 她原就只带了四五个家仆,都是些花架子,一见这阵仗,顿时吓得不敢动弹。沈珍儿趁机摆脱了制肘,原可以趁机逃走,但一看李燕儿吓得梨花带雨,又有些于心不忍,正思忖着办法,就听那男人冷冷道,“你们几个,要想让你家小姐活命,立刻给我弄辆快马过来。” 几个仆从一听哪敢不从,为首的家仆派了两个急急的奔了出去。他们原本就乘了马车而来,此时慌忙解开套在马上的绳索,把马牵了过来。 那男子一见到马,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李燕儿虽然沦落未人质,但气焰还是丝毫不减,“马来了,你还不放了我!” “放了你?”男子似乎听到愚蠢的笑话,满脸的褶子跟笑意一起在脸上荡开了,“老子要不是被你抓住,早就离开汴京四处逍遥快活了,起码也要让你尝尝被囚禁的滋味。” 李燕儿“啊”的一声尖叫,人已经被扔到马上,男子随即跨上马去,抬手一扬鞭,马登时就要狂奔了出去。 几个家仆这才意识到上了当,一想到弄丢了小姐回去必定小命不保,正要四窜逃命,就感觉耳边忽的掠过极快的风声,反应过来,就看见马上的人背上不知何时扎了根长箭,下一秒已经闷声栽倒在地上。可马还在狂奔,李燕儿原本就趴在马上重心不稳,一下失去制肘让她心中一慌,官道旁是不小的山坡,她眼看就要跌下马去,电光火石之间,一辆快马从后头疾驰而来,马上人纵身一跃,已经稳稳的停在马上,“吁”的一声长啸,发狂的马终于缓缓的停了下来。 “燕儿小姐,受惊了。”有些低沉的嗓音,听得李燕儿心中一喜,谁知一抬头,就见到周长生那张木呐的脸,秀眉拧了起来,“还不快扶我下来!” 赵霁策马缓缓停在风波亭前,见沈珍儿安然立在树下,紧锁的眉头这才松了松。见他翻身从马上下来,沈珍儿忽的想起自己来风波亭的情由,忽的就觉得怀里揣 分卷阅读74 着的那张薄纸莫名有些灼人。 她不自在的别过头去,就感觉一双手突兀的落在头顶,心中一惊,一抬头,就见赵霁修长的指尖捏着片枯槁的红叶,想到自己此时样子必然狼狈,脸上蹭的飞起一抹红晕。 赵霁难得见她娇羞的样子,嘴角溢出淡淡的笑意,凉亭、红树、秋风此时都像退去的远景,天地之间隔空划出一道独属于两人的空间,悠悠,静好。 沈珍儿仰头看向他,他深邃的眼睛里漾着一潭极深的湖水,每次只要一对视,她就仿佛变成一根无根的浮萍,只想飘在湖上,随波起伏。眼看一颗心又要陷入极深的柔软之中,她猛地咬了下唇,朝后退了几步,硬生生跟他拉开些距离。就见赵霁眼神先是一暗,随后闪现出惊慌之色,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她忽的抱住,随后旋身一转,一张嘴角淌血的狰狞面孔在瞳孔里放大,耳边响起低低的闷哼,随即,李燕儿刺耳的尖叫声忽的刺痛了她的耳膜,“王爷!” **** 王府里,一盆盆带血的衣步从房中端出,几个太医围在床榻边,个个愁眉紧锁。 原以为周长生的一箭已经要了那男人半条命,谁知那贼人竟然穿了护胸的铁甲,意识尚存。若不是赵霁拼死相互,此时躺在床榻上身死未卜的,就是沈珍儿。 听说瑞王伤势危重,傍晚宫里皇上的轿撵就停在王府门口。太医一个个紧张的如抖筛糠,如实向皇上奏报病情,出府门时,众人都噤若寒蝉,就见皇上沉着张脸,像暴雨前乌云密布的天空,酝酿着惊雷。 沈珍儿虽然是贴身丫鬟,但在这种时候几乎束手无策,除了奉命打了几盆热水,就被刘美人找了理由给赶了出来。她坐在院前的台阶上,脑子里尽是赵霁那张苍白如白纸的脸。那匕首刺在背后,深可见骨,血好不容易止住了,但却伤及要害,若过了今晚恢复不了意识,只怕,凶多吉少。 她眉头深蹙成一团,忽的紧闭上眼,脸上溢出痛苦之色。耳边尽是杂乱的脚步声,太医丫鬟进进出出慌乱城一团,而她竟然只能呆呆的坐在这束手无策。秋风穿廊而过,不远处挂在湖面上的星光影影绰绰,她忽然想起第一次来王府时的那个夜晚,坐在湖边玩弄明湖里的碧水,被赵霁不小心瞧见了赤足时的情形。那夜,赵霁清冷的声音言犹在耳,而他五脏庙不合时宜的响动,倒是在她眼前难得出现的一点不矜持。 她想起那晚想为他做的莲香荷叶什锦饭,他还没尝过,长睫忽的一颤。她起身进了后厨,厨房里只有守夜的两个杂工,也是从白城过来的,一见到她自然认得,恭敬的叫了声“珍儿姑娘。”一听她要做炒饭,立刻把灶台让了出来。 秋日的荷花早已泄了,储藏在厨房地窖里的莲蓬也因为缺水而有些干瘪。她小心翼翼的挖出里面的莲子,一颗颗整齐的码放在盘子里,像对待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切菜、打蛋、翻炒,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很快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炒饭就出锅了。碟子里氤氲着热气,她放在托盘里,下意识的想端出去,攥着盘缘的手一下顿住了。鼻子忽的一酸,她颓然的坐在灶台前的小凳子上,眼泪无意识的流了下来。 这注定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夜晚。如果人生可以再重来一次,那日在书房里,她一定会牢牢的抓住他的手,赖在他怀中,再也不挣脱开。 管他什么国仇家恨,那些强加在她身上的东西,就跟这胎记一样,莫名其妙,可她却不得不为此颠覆整个人生,究竟是凭什么? 她就这样呆呆的盯着那盘什锦炒饭,直到窗外的天空由黑便深,再慢慢亮起来。一切都那么安静,直到明远斋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沈珍儿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下意识站起身,谁知起得太急,眼前忽的一阵眩晕,手下意识扶了下灶台,刚缓过神来,就听见“啪”的一声,脚下,那盘已经冷掉的剩饭已经撒了一地。 她愣了一秒,有种不祥的感觉蹭的涌上心头,她急急的朝外奔去,就见明远斋灯火通明,她从边门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泣声,脑子里“轰隆”一声,仿佛遭遇雷击。她不顾一切的冲进房里,就见太医立在一旁脸色沉重,而刘美人站在床边,两眼因为太过震惊,而失去了焦距。她是赵霁一手册封的美人,如今没了这个依靠,后半辈子该怎么过。 沈珍儿看着榻上合着眼,毫无血色的赵霁,忽的像被抽去了浑身的气力,颓然的跪坐在地上,她拉住他垂着的右手,用力晃了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了下来,“王爷,赵霁,……霁哥哥。”她哽咽道,“你如果不醒来,不论是沈珍儿,还是玉甄,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别以为救了我一次就能抵消你先前的罪孽,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完,你还没赎完罪,我不许你走!” 她一遍遍说着,最后竟变成歇斯底里的怒吼,“我不许你走,你听到没有!” 她似乎忘记了周围所有人,眼前只有那床华丽的锦被,还有静静躺在榻上的男人。那伤心欲绝的样子看得连周围的人都不忍心斥责她的无礼,空气似乎凝滞住了。 反应过来的刘美人,意 分卷阅读75 识到沈珍儿抢了自己苦情的角色,眼中的悲愤瞬间变成狠戾,“你们一个个都瞎了吗?任由一个丫鬟在这苦恼,快,把她给我拖出去!” 屋子里唯一的主子眼见只剩半口气,刘美人好歹顶着美人的头衔,几个侍卫听了领命的冲进屋里,粗暴的拽起沈珍儿就要拖出去,可她不知道哪来的气力死死的拽着赵霁的手,就是不松手。 “你们这些废物!连个丫鬟都治不了吗!” 侍卫们闻言正要动粗,就见眼前剑光一闪,“我看谁敢动!” 周长生横剑挡在前面,眼神冷的像一把利刃,看得侍卫们不敢轻易动弹。 刘美人气急败坏道,“周侍卫,你是要造反吗!” “刘美人,长生一辈子只效命于王爷,不懂什么叫造反。” “你!来人,帮我把他一起拿下!” 侍卫们相视一眼,想起平日里周侍卫高人一等的样子,泄愤之心涌出,飞身就要扑上去,就听屋子里忽的响起一阵惊呼,“王爷!” 周长生握着剑的手一顿,一回头,就见榻上人的手指,忽的轻动了一下。 第1章 苦心 原本闹腾的暖阁忽然安静下来。沈珍儿盯着赵霁,含着泪水的眼里有些紧张和惊喜。就见他缓缓睁开眼,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只觉得自己昏睡了很久,在梦里,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喊着自己的名字,王爷,赵霁,霁哥哥。那声音很熟悉,也很温暖,只是带着呜咽声,一下一下揪在他心口。他最讨厌女人哭,可在混沌中,他却只想抱住她,擦干她脸上的泪。 他盯着榻边的她,那张脸因为一夜未眠看上去有些憔悴,一双痴痴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似乎随时就要淌下来。 他伸出手想擦掉她脸上的泪,但手刚要触到她的脸,就被伤口处传来的尖锐的疼痛刺得不自觉蹙起眉。 “王爷,别动。”沈珍儿伸手拭了下泪,欣喜得大喊,“太医!王爷醒了!” 太医原本正要差人去宫里回话,一听忙焦急的走了进来,沈珍儿连忙往边上让了让,太医替赵霁把了下脉,然后又查看了下他的伤口,这才松了口气,“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王爷只要按时服药,静养一阵子,应当就可以恢复了。” 刘美人一见王爷无恙,立刻把方才的烦忧抛诸脑后,她凑上去,掩着帕子啜泣道,“王爷您可算醒了,妾身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她哭得梨花带雨,跟方才那个泼辣的刘应娘简直判若两人,看得呆立在房中的侍卫都有些心软。 赵霁却神色未变,眸光反而淡淡扫了眼屋中几个扎眼的侍卫,有些不悦,“本王累了,屋子里不需要这么多闲杂人等侍奉,都退下吧。” 几个侍卫如释重负的急忙退下,唯独刘美人立在那,像尊雕像,恰巧兰心端着药从外面进来,刘美人立刻殷勤的接了过去,并用厌恶的眼神示意她跟沈珍儿快点退下。 兰心早已知趣的退了出去,沈珍儿立在那犹豫了下,转身就要出去,就听见赵霁忽然道,“珍儿,你留下。” 听出称呼由沈珍儿变成了珍儿之间的变化,刘美人眉心狠狠的皱了一下,她端起药碗,殷勤道,“王爷,让妾身侍奉您喝药吧。” 人还没凑到榻前,就见赵霁淡淡道,“本王说了,闲杂人等一律退下。” 刘美人脸色微变,顿了下,大着胆子娇声喊了句“王爷”,就听赵霁沉声道,“要是还想做这个美人,就给本王退下。” 刘美人脸上露出惊惧之色,这才想起方才自己那番作为恐怕已经被王爷窥见一二,再不敢多言连声退下。 “还杵在门口干嘛呢?”赵霁抬手轻拍了下枕边的位置,“过来。” 沈珍儿轻吸了下鼻子,脸上的泪早已经干了,只剩下两条淡淡的泪痕。她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变中回过神来,犹豫了下,慢慢挪到床边坐下,就听赵霁冷不丁轻咳了一下。 桌上的药还腾腾的冒着热气,沈珍儿连忙端过来,“王爷,先喝药吧。” 她低头用勺子轻轻搅动了下药碗,然后舀起一勺药轻轻吹了几遍,才送到赵霁嘴边。 赵霁没张嘴,只是定定的看着她,沈珍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起先前自己在榻前痛哭的样子,脸不自觉烧了起来,她放下碗,别扭道,“王爷要是不想奴婢侍奉,就自己喝吧。” 赵霁嘴角微微扬起来,却没去拿药碗,“本王只是觉得这药看着又浓又深,一定很苦。” 想起自己先前受伤时要配着蜜枣才愿意喝药的小任性,沈珍儿微愣了愣,顿了下,“奴婢去给您拿蜜枣。” 正要站起身,手腕却忽的被人拉住了,“王爷。”她呐呐的喊了一句,就听赵霁轻声道,“珍儿,只要你在本王身边,就算药再苦,心也不会是苦的。” 心口忽的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陷入了一片没来由的柔软之中,沈珍儿犹豫了下,没有像往常一样尴尬的挣脱他的手,漫长的 分卷阅读76 一夜让她有些顿悟,人生也许只有经历了失而复得,才能真正的懂得原谅和珍惜。当年的事,她想赵霁应该并没有做错什么,就算真的对不起楼兰,那应该也是赵岐,而不应该迁怒在他身上。 她抿了下唇,轻轻回握住他的手,就感觉被一股大力一带,整个人跌进一个厚实的怀抱里。熟悉的龙涎香味将她包围,她贪念的在他胸前蹭了蹭,仰起头,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因为失血过多而依然有些发白,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时清明的像一潭碧水,就听赵霁道,“珍儿,不要再推开我了。” 沈珍儿轻嗯了一句,只觉得一颗心从未像此刻一般感到安宁和平静,就这样吧,她想,即便下一秒就会粉身碎骨,她也想贪恋此刻的温存。 **** 朝中,瑞王为救人经历生死劫一事传的沸沸扬扬,赵岐勒令刑部彻查此事,而行刺李姑娘和瑞王之人被羁押在大牢里。起初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仿字高手,一经盘问,此人竟是从季城流亡而来,一路遭遇刺杀,逃到京城。此人嗜赌,在赌场亏了钱,被瑞王府中的美人相中,原想干上一票就逃出青平,却没想到被左相之女抓住,一时间动了报复朝廷之心。而追问他被追杀的原因,才知道,他竟然在季城为张威效命过一段时间。 赵岐端坐在思政殿内,眉心微蹙,就听刑部侍郎周政奏禀道,“此贼子名唤刘二,一开始他不愿意多说跟张威之间的关系,用了点手段,就全都招了。据他说,这张威的妹妹其实一直对张晓芳心暗许,只是迟迟得不到张晓的回应,加上后来不幸丧命一事,让张威对张晓一直耿耿于怀。微臣顺藤摸瓜查了一下,张威留在季城府衙中未来得及被销毁的私密信件,笔迹基本都跟张晓的一模一样。微臣斗胆猜测,这张威,”他顿了下,“多半是想让张晓做替死鬼。” 赵岐沉吟片刻,曲指敲了敲桌子,“你的意思是,跟柔邑人私通的书信,也是这个刘二仿照张晓的笔迹,事先写好了?” 周侍郎维诺道,“正是。” 赵岐忽的拍了下桌案,“荒唐!” 周侍郎浑身一抖,暗自在心中懊恼。起先接下这个案子以为会是个轻松活,结果深挖下去,才发现是个烫手山芋。张晓一案早已盖棺定罪,而张晓私通柔邑的书信笔迹鉴定一事更是太子亲口提出,如今忽然挖出这背后的阴谋,兹事体大。他立在那不敢妄言,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的流下,生怕一个不小心官职不保不说,还掉了脑袋。 赵岐眉头紧蹙,脸色看上去十分难看。如今人证物证确凿,明摆着的栽赃陷害,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太子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却不甚清白,但很明显,他对于张威找人捉刀代笔一事,心中早已有数,不然不会如此信誓旦旦的在大殿之上,要求校验笔迹。 而这个刘二一事,看上去不过是闺阁女人捏酸吃醋引发的闹剧,但他恰巧就在此时给李燕儿撞上,还露出了马脚,实在有些太过凑巧。 想到这,他脸色越发难看。顿了下,看向边上的人,“给瑞王的天山雪莲可有送去府上?” 齐大监连忙道,“启禀皇上,赶早儿就让人送去了,皇上的一片心意,瑞王必是知道的。” 他点了下头,默了默,方道,“爱卿彻查此事有功,既是非已见有所分晓,这张晓虽没有私通柔邑卖过求荣,但毕竟也曾落草为寇,跟朝廷作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传令下去,改判张晓流放荒地,至于他那个相好,既然如此痴情,就赎了她的罪,让她也一同跟着去吧。” 周侍郎见大监要出去传旨意,犹豫了下,从袖口抽出一方卷轴,“昨夜,刑部衙门收到有百姓送来这方卷轴,似乎是,季城百姓的万民书。” “万民书?” 齐大监连忙把卷轴呈上去,卷轴铺成开来,果然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赵岐一看,顿时有些默然。想起之前确实有人提过,这张晓当时撤退时疏散了季城的百姓,当时以为均是作假,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他沉吟了片刻,“既是如此,就算张晓将功抵过,暂收天牢关押,由刑部着情定罪吧。” “至于太子,办事不利,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周侍郎这才安心离开思政殿,想起先前送万民书的那个人,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 这日,沈珍儿端着药往云书斋去,就见周长生从外面回来,脸上还露出些喜色,不禁问道,“周侍卫,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周长生笑道,“张晓和风娘已经被免除死罪了,如今正好碰上皇后娘娘寿辰,要是赶上大赦,没准很快就能放出来。” 这两日虽只顾照看赵霁的伤势,但心中其实一直放不下张晓和风娘一事,乍一听这消息,沈珍儿不禁微愣了下,事情的转变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真的?皇上怎么会忽然改了主意?” 周长生犹豫了下,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李小姐抓的那个模仿王爷字迹给你写信的刘二,曾经是张威的手下。” 沈珍儿原就聪慧,一听瞬间明白了 分卷阅读77 大半,想到王爷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眼眶忽的一热,“你是说,这件事原本就是王爷一手策划?” 周长生点头,“是,”顿了下,又黯然道,“只是没想到贼人阴险,好在,王爷和珍儿姑娘都无恙。” 想到自己莽撞的配合风娘进宫告御状一事,沈珍儿心中顿时充满懊恼。 她推开云书斋的门,就见赵霁半靠在床榻上,手里还捧了本书,听见响动,才放下书来。沈珍儿端着药坐到榻边,微垂下的眼睫,在眸子里落下层层的阴影。 “怎么了?”赵霁看向她,眼里漾起淡淡的笑意。 就见沈珍儿瘪起嘴,佯怒道,“张晓一事,王爷为何不早点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奴婢?”她说着低下头去,搅动着碗里的药汁,“不然,奴婢也不会如此莽撞,差点坏了王爷的大计。” “当时尚未成事,本王是不想让你过分忧心。”他顿了下,抬手宠溺的捏了捏她的下巴,“如今才想起来,你素来胆大。” 沈珍儿佯怒道,“王爷惯会取笑奴婢。” 赵霁轻笑,顿了下,看着她道,“以后在本王面前,不准自称奴婢。” 她愣了下,忽然有些无措。该自称什么呢?珍儿?还是,玉儿? 她微微有些晃神,再抬起头,就见赵霁黑黝黝的眸子正直直的盯着自己,那眼神不仅坦荡还充满着信任,想起自己的身世……她默了默,舀起一勺药送到赵霁嘴边,“王爷,喝药吧。喝完药,珍儿有一事,想告诉王爷。” 赵霁盯着她看了看,见她眸子里写满了认真,抬手拿过药碗,仰头一口喝下,然后定定道,“何事?” 第1章 威胁 “珍儿,不,是玉儿……” 一听见玉儿这个名字,赵霁脸色微变,就听外面忽然有丫鬟进来禀报,“启禀王爷,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的銮驾早早的停在瑞王府门口,听说儿子受伤以后,淑岚就夜不能寐,要不是被禁足宫中,只怕当天就已经随后皇上的銮驾出宫了。她径直进了内院,进了云书斋,就见赵霁榻边立着个丫鬟穿着的女子,想起先前宫中流言此次霁儿受伤一事跟府中的丫鬟有关,她面露不悦,但碍于赵霁还躺在床上,还是忍了下,没有当场发作,“霁儿。” 赵霁相较前日已经恢复了很多,但毕竟受了重伤,整个人看起来比先前消瘦了不少,她心疼的坐在榻边,盯着他看了又看,“你可好些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赵霁对母妃的关切并无反感,而是耐心抚慰道,“儿臣无碍,还请母妃放心。” 沈珍儿这是第一次见到皇后,赵霁的生母。她知趣的退了出去,大门一关,淑岚被忍不住跟赵霁说起体己话。 “霁儿,你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个婢女?” 赵霁盯着门口的方向,怔忡了一秒,才回过神来,“母妃,她叫沈珍儿,是儿臣的贴身婢女。” “贴身婢女?朝中都在传,你为了救一个小小婢女受了重伤,可就是此人?” 赵霁点了下头,“母妃,珍儿……” “闭嘴,”淑岚显然对他这么亲昵的称谓有些反感,她拧起眉道,“你为何总是不听母妃规劝,先前光是那个刘美人,母妃就不知道劝过你多少次,让你把她给弄出王府,可你呢,偏偏一意孤行,如今之事,三分是因她而起。现在又多了个贴身婢女,你还差点为了她赔上自己的性命,这让左相府中如何看你,让文武百官如何看你。” 见赵霁不吭声,她顿了下,似乎想起什么,眼中流露出些恨意,“自从赵允册封为太子,殷氏母凭子贵,时不时就骑到母妃头上,”她嗔怪道,“偏偏你总是不收心,总要明里暗里跟你父皇作对,这可如何使得,你父皇如今眼看年纪也渐渐大了,要是真要这赵允坐上了那个位置,还如何有我们母子俩的活路?” 淑岚见赵霁依然不吭声,语重心长道,“霁儿,如今你父皇忌惮王家,母妃不是不知道,可这赵允和殷氏在朝中结党营私,朝中有目共睹,你舅舅也是一根筋,只知道在边防为国家出力,不会争太多功名,眼看如今我们在朝中势弱,如若你能娶了左相的女儿燕儿,凭左相在朝中的威望,还有你父王对你的父子之情,怎么不愁重新坐回那个位置。自古以来,太子当立嫡子或长子,这赵允虽是长子,但毕竟母妃才是正宫皇后,你可是嫡出的皇子,切不能将这个唾手可得的机会拱手让人。” 皇后念叨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摆驾回宫。她走后,赵霁只觉得头有些沉沉的,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窗外已经是夕阳西下。 屋子里有些暗了,他靠坐起来,看着夕阳照在桌子上投下的斑驳的影子,思绪一下变得有些悠远。儿时还在王府时他也曾见过这样的夕阳,那时的一切似乎都远比现在来的简单,他还是那个策马扬鞭的少年将军,而赵允不过内宅里那个亲和又有些病弱的哥哥,每次他从边疆随父亲回府,都会记得给他带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王府里跟他年纪相近的男孩不多,兄弟俩打打闹闹着,也无 分卷阅读78 人过多苛责,毕竟在府中,没有正妃,不论是他母妃还是殷妃,只要在一起,都是和和气气的坐在桌前吃饭,即便暗地里也各自较劲,但明面上还是和气的。不似如今。 想起不日就是母妃的寿辰,他唤了长生进来,“给母妃寿辰准备的礼物可有备妥了?” 周长生恭敬道,“王爷放心,长生早就按吩咐准备好了。” **** 皇后寿辰前两日,沈珍儿暖阁内的窗台上又飞来了一只信鸽,她犹豫了下,还是取下绑在腿上的短笺,就见上面写着短短几个字,“回雪楼一见。” 想起玉河,她心中咯噔一下。 青平自从在北地击退了柔邑大军,两国边境风平浪静了好一阵,但此番皇后寿辰,京城里的守卫一时间比平时增加了一倍,城门口的检查也比平时严格了不少。 沈珍儿不知道玉河为何会这个时候出现在汴京,想起当日被囚禁在寺中的柴房里,那伙贼人唤她叫玉妃,她猜她跟柔邑人之间必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不想跟柔邑人扯上关系,也不愿去回雪楼,但如今既已经决定跟在赵霁身边,还是有必要跟玉河摆明立场。 回雪楼依然客似云来,绮罗似乎已经得到消息,早早等在门口。沈珍儿跟着她,又来了上次二楼的小隔间里,只是屋子里坐了个跟精致的环境格格不入的穿道袍的女子。沈珍儿脚下一顿,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玉河。 绮罗贴心的给她倒了杯茶,就关上门出去了。屋子里只剩她跟玉河两个人,一下安静得有些古怪。 玉河看着她,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笑容里显然嘲讽更多一点,“玉甄,你果然还是没变。” 沈珍儿看着她不明所以,就听她道,“多少年过去了,即便背负了国仇家恨,你还是要选择你的霁哥哥,是吗?” 沈珍儿胸腔一震,呐呐道,“你如何知道?” 玉河摆弄了下茶杯,“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和赵霁之间的那点事,在京城中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以回雪楼在京中的势力,只要找人打听下,自然知道其中原委。” 被她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心事,沈珍儿一下有些哑然。想起刚刚走出屋中的绮罗,还有背后的母国楼兰,她底气不足道,“赵霁并没有做过对不起楼兰之事,我们不应该把仇恨迁怒在他身上。” 玉河冷笑,“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不会不知道吧,当年青平铁骑攻破楼兰城墙时,你的霁哥哥可是一马当先的冲在前面,他们父子俩一脉相承有何区别。”她顿了下,“如若有朝一日,要让他在你和青平之间做个选择,我想他必然会跟他爹一样,毫不留情的扔下你。” 沈珍儿激动道,“你胡说,王爷他不会如此!” 玉河诛心道,“那我问你,当初你和你娘为什么回了青平还会从城墙上跳江自尽,这其中的原委,你真的了解吗?” 被戳破深埋的心事,沈珍儿眉心狠狠一皱,她怒道,“这其中原委我自然会想办法调查清楚,至于你,千里迢迢跑来汴京,又把我给叫过来,莫非只是为了说这几句讽刺的话?” “我找你来,一半是为了确认你的态度,另一半,”她顿了下,“是希望此次皇后寿辰,你能够进宫助我一臂之力。” “你怎知我会真心帮你?” 她盯着她看了良久,“玉甄,我不认为你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你应当知道,不论你如何否认,你都无法摆脱你生来的宿命。”她语气转冷,“就算你真的忘了一切,记不起楼兰的臣民,总还记得飞云酒楼里你所谓的父母兄弟,他们的平安,你莫非也不在乎了吗?” 沈珍儿瞪着她,眼中已经有了怒意,“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我要告诉你的是,我虽想借你父兄控制住你,但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一步,至于这个人是谁?”她讥诮一笑,“你这么聪明,自己想想自然知晓。” 沈珍儿心神不宁的回到府中,实在想不明白在这偌大的汴京城中,又有谁会闲来无事找她这么一个小小婢女的麻烦。她一直安分守己,来到汴京城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上殿为张晓作证,而跟她能谈上有纠葛,除了刘美人和李燕儿之外,也只有赵霁了。 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闪现出皇后那张担忧的脸,她忽的心中一震。 第1章 宫宴 青平风俗,不论民间还是宫中都格外重视整十的生日,此番皇后大寿,皇上下令宴请群臣,仿佛并没有因先前禁足之事对皇后心存芥蒂。 庆典当日,朝中三品以上大员都携带家眷盛装出席,宫门口马车辘辘,热闹非凡。 正午设宴庆兴殿,文武百官朝贺,席中还设了楼兰和青平的位置,不禁让人侧目。 楼兰派来一位使者,她交叉双手在胸前,行楼兰礼后,奉上一个好看的翡翠月光杯,得到赵岐盛赞后,款款落座。 而柔邑派来的两人,女子并未穿柔邑传统服饰,而是身着与青平女子相近的华服, 分卷阅读79 整个人看上去精致美丽,一双凤眼抬眸间波光流转,只消被这眼波略过,连呼吸都忍不住为之一窒。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褪去道袍的玉河,而站在身边的耶其,穿着宽袖的柔邑长袍,看起来比平时庄重得体许多。 两人立在大殿内,单手合成拳头在胸前一按,给主位上的青平皇帝和皇后行了个柔邑礼。 赵岐的眼神在玉河身上停留了片刻,她长得不似柔邑人般粗犷,小巧精致的脸庞,倒融合了几分楼兰和青平女子的风采。 玉河给耶其使了个眼色,就见耶其拿出一个匣子,让旁边的侍卫呈上,“这乃是我柔邑的宝物,云纹金盏。” 齐大监接过宝匣,打开一看,里面明晃晃的金色刺得他不自觉眯了下眼。赵岐眉心微动,此盏显然纯金打造,但色泽饱满,遍身雕刻云纹,显然是费心打造的精品。他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显然对这个礼物十分满意,抬手道,“两位使者不辞劳苦,远道而来,快落座,尝尝我青平的美酒佳肴。” 夜里还有家宴。黄昏刚过,宫灯就齐刷刷亮了起来,明亮如白昼。宴会就布置在御花园旁边,虽是秋分,但御花园里依然繁花盛放,浓浓的香气时不时和着风飘来,更添了几分韵致。 臣子携命妇及家眷早已纷纷落座,很快,嫔妃们也陆续到了。坐在主位右下方的是太子的生母,殷贵妃。 她正嘴角噙笑的跟右相夫人寒暄,一双含情的凤眼微弯时带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柔媚,尖细的小巴,保养得当的容貌,让她即便到了这个年纪,依然存了几分独特的风韵,旁边一众水灵的年轻嫔妃倒成了她的陪衬。 几个皇子也依次到了。太子赵允跟往常一样束发蟒袍,跟几个朝臣谦卑的寒暄了两句,款款而坐。他的位子与殷贵妃相对,母子俩相视一眼,就很快移开了。不消多时,其他几个皇子也依次到了,瑞王赵霁来的最迟,身边还跟着个清新脱俗的女子。 赵允脸色微变。他自然记得沈珍儿这张秀丽的脸,还有她出色的厨艺,只是她在朝堂上当场为那个叛贼作证,明目张胆的打了自己的脸。还有赵霁,竟借左相之手暗度陈仓,害得他功劳泡汤不成,还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威望受损。他捏着手边的杯子,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恨得牙牙痒。 沈珍儿跪坐在赵霁边上,全然没有感觉到赵允灼灼的视线,进宫一事,虽是赵霁提出来的,但的确暗合了她的心思。她想进宫,不仅是因为玉河,更多的是想借此次进宫查出点当年她跟母亲跳江一事的蛛丝马迹。至于赵霁,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毕竟错过了最佳说话的时机,对于坦白此事,她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更何况如若真像玉河所说赵霁跟当年一事也脱不了干系,那告诉他反而横生枝节。进宫前的晚上,她一直辗转反侧,虽然之前在大殿上给风娘作证的时候已经见过青平的皇帝赵岐,但当时她只是单纯的作为一个证人,心中坦荡,可如今,她算得上居心不良。 进宫前,赵霁就早早命人给她用新进贡的绸缎做了身新衣,是素色的绣花芍药暗底襦裙。一大早她就换上了新衣,再配上翠竹给她簪的鬓花,整个人看上去静若清荷,皎如秋月。 她腰带上挂着个香包,只是味道有些特别,是那日在回雪楼玉河给的。她说里面装的只是寻常的艾草,她起初不信,但打开闻过后发现又没发现任何异议,一时间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逢皇后寿辰,文武百官齐聚,宫门守卫尤其森严。饶是她坐在瑞王马车上,依然还是被禁军搜查了一遍。艾草包在青平虽算不上寻常,但禁军也没未多加刁难,倒是赵霁,跟她同坐在小小的马车里,鼻端被这股艾草包散发出的清香味萦绕,忍不住微微侧目,“什么时候喜欢这种药包了?” 她一时语塞,只好借口道,“听说艾草能驱除蚊虫,还有辟邪之效。” “辟邪?”赵霁顿了下,玩味道,“这么说你最近中了什么蛊?” 沈珍儿愣了下,反应过来,脸上不自觉浮起一层绯色,她别扭的转开头,但赵霁灼灼的目光依然定格在自己身上,心中一窘,正逢车轮辘辘的碾过石板路,冷不丁颠了一下,只觉得一颗心似乎也高高的飞了起来。 有限的空气里氤氲着暧昧的气氛,耳边忽的响起赵霁极轻的声音,“本王赐给你玉珠下次记得带上,”顿了下,淡笑道,“保证比药包管用。” 她脸一下红了,那颗珠子自从回了汴京一直被她收在匣子里,也曾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犹豫要不要再带上,没想到竟然都被他看在眼里。一时间心里既感动又有些矛盾。 进宫前,正巧遇到左相家的马车,缓缓停在侧门口。李相从马车上下来,跟赵霁作了个揖,“小女素来娇蛮任性,先前险些被贼人劫持陷入险境,承蒙瑞王殿下全力搭救,微臣感激不尽。” 相国夫人此时也带着李燕儿一齐从车上下来,他扭头道,“燕儿,还不跟瑞王殿下道谢。” 李燕儿却没接腔,目带关切的盯着赵霁道,“殿下的伤可好全了?”她今日穿得端庄秀丽 分卷阅读80 ,丝毫没有那日在风波亭的狂傲和落魄,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本王无碍,多谢燕儿姑娘关心。” 李相赔笑道,“小女自小被微臣娇惯,言行无状,还请殿下赎罪。”他说完跟夫人使了个眼色,李燕儿便不情不愿的被她母亲重新带上了车去。她上车前,那双灼热的眸子还依依不舍的朝赵霁看去,直到略过沈珍儿时才染上了层霜色。 很快就到了晚宴开席的时辰。为首的太监尖细的喊了句,“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席间所有人纷纷起身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皇上虚抬了下手,在主位上落座,皇后淑岚坐在边上的位置,打量着席间的众人,扫过儿子赵霁时,瞥见他身边跪坐着的沈珍儿,眉心不自觉微微蹙起。前两日已经有手下的人替她查了这丫鬟的底细,不过是白城一个小小酒楼家的女儿,也妄想攀龙附凤,她眯了眯眼。 礼乐过后,歌舞声起。 文武百官挖空心思送上的贺礼早已登记在册,至于皇子公主所献寿礼自然是些珍奇物件,只是淑岚毕竟在这个后位上也坐了八年有余,什么宝贝没见过,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有儿子赵霁和他替侄儿王慕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宝物能真正让她开怀。 皇上赵歧似乎兴致还算不错,被殷贵妃哄着喝了两杯小酒,神色间没了平日的严肃,一双眼睛时不时从歌姬们身上瞟过,见她们一个个虽然水袖纤腰,姿态轻盈,但舞姿平平,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待歌姬们散去,殷贵妃攥着帕子笑道,“皇上,晚宴这些歌舞看多了未免有些沉闷,不如咱们玩点新鲜的,换换口味。” 赵歧微微直起身子,“哦?爱妃可有何好主意?” “嫔妾久居汴京城中,曾在书中读到月下弹琴吹箫乃人生一大乐事,如此良辰美景,又逢皇后娘娘寿诞,不如借此机会让嫔妾一饱耳福,聊了心愿如何?” 赵歧笑道,“这有何难?”他望下席下,“诸位爱卿烦有会吹洞箫弹琴者,可不必拘束,上来一展才艺如何?” 皇后一听,立刻知道殷贵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乃家宴,在坐臣子皆携女眷而来,在汴京城中,但凡名门贵女皆有才艺傍身,但要论出众,不过凤毛麟角。而殷贵妃母家,殷相家中的大孙女芷兰,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只洞箫更是吹得余音绕梁,不输男子。如今,太子赵允,府中虽有两个侧妃,但太子妃之位一直空悬,凭芷兰的身份,知消在晚宴上稍出风头,来日进入东宫成为太子妃自然名正言顺。 果然,殷芷兰很快从席间站了起来。她虽看上去有些娇弱,但一双凤眼跟她的姑母殷贵妃一样,勾人心魄。轻轻福身作了个揖,“臣女不才,略通萧音,愿献上一曲,为皇上,皇后,贵妃娘娘助兴。” 殷贵妃眸中带笑,很快,一管长萧就被下人拿了上来,殷芷兰接过萧,调整了下姿势,薄唇轻启,正要吹奏,就听席间忽然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刚刚说月下吹箫弹琴乃人生乐事,如今只有萧声却无琴语岂不失了意境?臣女不才,略通古琴一二,斗胆想为皇后娘娘弹奏一首。” 皇后眼里浮起笑意,先前李燕儿一事,让她对左相家的这位女儿有些失望,但如今一看,也是个有气性的。也是,这样花枝招展的年纪,自然是喜欢争长短的。十几年前她也曾为争一时意气,在晚宴上出头,谁知却被他人抢了风头。她眸子一沉,眼前闪过旧日场景,眸光一转,忽的噙起一抹笑道,“皇上,既是如此,不妨让燕儿一同演奏吧。”顿了下,“只是这琴萧都齐了,有道是内人已唱春莺啭,花下傞傞软舞来,少了舞蹈,是不是有些缺憾?” 殿中一下有些安静。李燕儿立在殿中不以为意,多一个人又何妨,她对自己的琴艺有足够的自信,唯一让她在意的,是坐在那边的赵霁。她微转了下头,正瞥见沈珍儿殷勤的替赵霁倒酒,一时间妒意涌了上来。她灵机一动,忽然奏禀道,“臣女听闻瑞王家今日携婢女前来,小小奴婢既然能得瑞王青眼,想必是有能耐的,臣女斗胆,不如让瑞王的婢女沈珍儿来为此乐曲伴舞如何?” 第1章 献舞 赵霁脸色微变,转眸看向沈珍儿,就见她脸上浮起惊慌之色。想起先前在白城她虽赶鸭子上架学过两天舞蹈,但充其量只能算皮毛,纵使再天赋异禀,贸然表演,只怕也是强弩之末,一旦搞砸了,恐怕有性命之忧。 心中正思忖着措辞,就见主位上赵歧的目光也朝这边投了过来。 乍一听这名字,赵岐其实没反应过来,可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关于那日在殿上的记忆很快浮现出来。当时正是这个沈珍儿替乱党张晓作证,勇气可嘉,而最不可思议的是,这张陌生的脸,竟莫名让他想起了凝婉。 他研判的看着她,脸上一时喜怒难辨。 赵霁开口道,“燕儿姑娘太抬举了,本王府中的丫鬟充其量也不过是会伺候人而已,要说跳舞,自然登不上台面,别坏了这琴 分卷阅读81 萧和鸣的雅致。” 李燕儿不满道,“跳舞既只是应景,皇上皇后娘娘自然不会苛责,王爷又何必如此急急的替她开脱。” “燕儿!”左相脸色有些难看,躬身道,“皇上,皇后娘娘,微臣管教不严,才让小女有失礼数,还请皇上,皇后娘娘赎罪。” “爱卿言重了,燕儿率真朴实,朕就喜欢这样的直肠子。”赵歧顿了下,转头看向沈珍儿,“沈珍儿,你可会跳舞?” 沈珍儿行至殿中跪下,心中忐忑,若答不会,他日让人查出曾在白城一舞惊人,多半会被扣上欺君的帽子,可若答会,自己必然会沦为晚宴的笑柄,想了下,折中道,“奴婢只会皮毛。” 赵歧不以为然,“既懂皮毛,便上前舞上一曲,权当为皇后助兴,无论好坏,朕都恕你无罪。” 沈珍儿心里咯噔了一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已经是退无可退。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侍者下去换衣服。舞裙顺滑柔软,十分熨和贴身。她走回殿中,就发现李燕儿一双眸子直直的盯着她,既有不屑,又有恨意。 就连主位上的淑岚也微愣了下,这个沈珍儿,让霁儿动心也不是没原因的。她原就生的貌美,如今换上这舞女服,竟有几分谪仙落入凡尘的飘然之意,加上化了点妆,眉目流转之间竟多了几丝媚态,偏偏素而不艳,眉心不自觉一蹙。 箫声很快呜咽而起,李燕儿凝神抚琴,低缓的琴音相和而起,众人见沈珍儿依然呆立在殿中,一时低低的嘲笑声此起彼伏。沈珍儿攥着广袖的一角,有些不知所措。先前在白城时,教舞蹈的歌姬曾跟她说过,舞蹈是随心而动的艺术,人人都可以学会歌舞。她索性闭上眼睛,静静沉浸在曲子里。身体随着音乐,随意转动,她甩动长袖,忽然发现自己的腰肢其实很柔软,舞蹈就像深深根植在记忆里的一种本领似的,忽然就被这美妙的琴箫和鸣声给唤醒了。她转动,塌腰,跳起,随着曲调声越来越悠扬,脑子里笼罩着雾霾的记忆之海似乎慢慢变得清晰起来,短暂的沉吟后,曲调忽而变得清越,她随乐声而动,舞得越来越快,像一朵飞花,被风吹起,又旋旋飘落,直到最后一下琴声落下,她才重新站定,脸上浮起淡淡的红云,像娇艳的春花。 全场一片寂然,就在她忐忑自己是不是搞砸了这场演出时,就听见群臣中有人惊叹道,“绝了,惊鸿一舞,本王以为有生之年都不能再见到了。” 说话的是皇上的兄弟和亲王,他素来行事不羁,忽然出此一语,让众多年长的宗亲如梦初醒,这不是失传已久的霓裳舞吗? 过去太多年了,如今大概也只有宫里的老人才听过这舞的名字,十几年过去了,即便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敢轻易提起,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皇上的逆鳞。和亲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由得小心翼翼的打量自己这位皇兄的脸色。 端坐主位的赵岐早已完全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有一刹那,他恍惚以为凝婉回来了,那灵动的身姿,含情脉脉的眼神,都是那么相似,让他不禁梦回年少时。那时,他还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凝婉比他小上几岁,像个拖油瓶似的一直跟着他。他把她当小孩,未放在心上,直到父皇寿辰,她跟淑岚斗气,一曲霓裳舞,翩若惊鸿,如飞花入梦,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义妹早已长成亭亭少女。 他回过神来,缓缓往后坐了坐,探究的目光在沈珍儿身上逡巡。这个女子,为何会跳霓裳舞,还如此独具风韵? 淑岚攥着帕子,一双眸子黑沉的怕人,她看向边上的殷贵妃,心知她多半也看出来了。当年凝婉舞姿冠绝京城,一曲霓裳舞,风头一时无两,直到嫁入楼兰,也无人能出其右。而这沈珍儿不仅跳出这只舞,还跳得别具风韵,让她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就连沈珍儿自己,对霓裳舞这个词也是陌生的,只是从重臣的言语之间,还有皇上皇后的表情上,她推测这支舞极有可能跟自己母亲有关。自己想必是年少时在楼兰,曾随母亲习过此舞,不然怎么会随心一跳,就正好舞了出来。 这次殷贵妃没再插嘴,皇上照例打赏了他们几个,晚宴就猝不及防的结束了。离席后,她紧跟在赵霁身后,穿过御花园,腰间隐约飘来的艾草香味,让她想起还有未尽之事,正要喊“王爷”,就见前面的人忽的顿住脚,差点撞到他身上。 “王爷。”她呐呐的喊了一句。赵霁转身看向她,月色下,那双漆黑的眸子看上去晦暗不明。 沈珍儿心中忐忑,就见他忽的欺身过来,犹疑道,“珍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攥着手指,一直不知该如何回答,咬了下唇,正要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又陷入了沉默。 不多时,就见齐大监快步走上来,然后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道,“珍儿姑娘,皇上有请。” 沈珍儿心里咯噔一下,转过头,才注意到赵霁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心中没来由得升起一丝忐忑。 思政殿里,赵歧立在书桌前,案前放了一摞奏折,他却没有看,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直到见 分卷阅读82 到齐大监把人带进来,才稍微亮了起来。 沈珍儿小心翼翼跪下道,“奴婢沈珍儿参加皇上。” 赵歧盯着她微垂的眼看了几秒,缓缓坐下,“不必多礼,起来吧。” 见沈珍儿站起身,沉吟了片刻,才道,“那霓裳舞,你是从何学来的?” 沈珍儿思忖了下,心知此时说真话毫无益处,大着胆子胡诌道,“奴婢幼时在白城酒楼,曾见几个楼兰女子跳过此舞,不自觉就记下了。” “楼兰女子?”赵歧顿了下,显然在思考这话的合理性。当年凝婉远嫁楼兰,在宫中若是跳过霓裳舞,被楼兰女子争相模仿也不是没有可能。寂寂宫廷,长夜漫漫,脑子里忽的响起八年前她重新回到宫中,诘问他的那句话,“赵歧,这么多年,你可知道我在楼兰过得是什么日子?” 想起凝婉当年那个绝望的眼神,他的心忽的抽痛了一下。他抬眸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子,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虽比凝婉当年进宫时大上几岁,但一双杏眼清亮透明,长睫扇动时更是带了几分凝婉当年的神韵,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他忽的站起身来,朝她走去。 视线所及之处冷不丁出现一双明黄色皂靴,沈珍儿不由得绷紧了神经。下一秒,就听见赵歧的声音,在头顶缓缓响起,“沈珍儿,你可愿进宫?” 第1章 真相 她听见脑子里“轰隆”一声,忽然就明白临走时,赵霁眼里的担忧是什么。 她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的确,要想查明当年的真相,进宫待在赵歧身边是最快的方法,可眼前这个坐在九五之尊位置上的男人,大概还不知道,论辈分她理应叫他一声舅舅,如今竟然想让一个甥侄辈分的进宫侍奉,简直荒唐的可笑。 她顿了顿,冷冷道,“承蒙皇上厚爱,奴婢感激不尽。但奴婢自从离开飞云酒楼,一直受瑞王多加庇佑,圣人云,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奴婢虽然微贱,但也好歹读过圣贤书,往后余生,只想鞍前马后随侍瑞王左右,并无其他妄念。” 赵岐盯着她,面露不悦。惊鸿一舞的确让他惊艳,但还远达不到钟情的份上,更多的是在找寻凝婉的影子,但如此□□裸的拒绝让他面子有些挂不住。可她话说的滴水不露,让他碰了个软钉子,不好立时发作,脸色立刻有些难看。 沈珍儿下意识攥紧手,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的飞快。 立在一旁齐大监忽然上前提醒道,“皇上,瑞王可还在殿外等着呢。” “瑞王?”赵岐愣了愣,他并未传他觐见,怎么会?他忽的想起李燕儿一事,满城文武皆知,赵霁为了保护个丫鬟身受重伤,如此说来,那丫鬟,想必就是沈珍儿了。 他冷哼了一句,“让他等着。”目光重新看向沈珍儿,脸色稍显和缓,但眼中带了些研判。眼前这个女子,眸含秋水,面若桃花。如此出众的样貌即便是放在宫里也算得上出挑,怪不得他这个儿子被迷得神魂颠倒。见她穿着素静,不由得想起方面凝婉初入宫时,也不过是个随侍的身份,穿得是下人的衣服,心中忽的一酸。如今斯人已逝,霓裳舞即便重现也不复方面味道,他忽的垂下眼,以手扶额,竟露出些跟衰老相应的疲态。 “陛下。”齐大监担心的喊了一句,赵岐默了几秒,半晌才道,“退下吧。” 齐大监心领神会,冲沈珍儿道,“还不快退下。” “是。”沈珍儿从殿内退出,如获大赦。 一出思政殿就见赵霁立在廊下来回踱着步子,一见她出来,忙快步走上去,“你……”,话没出口,就下意识朝后看去,见齐大监跟着出来,一颗心一下悬了起来,“瑞王殿下,皇上想见您。” 赵霁微愣,目光在沈珍儿脸上转了转,见她神色轻松,这才暗暗放下心来。下意识整理了下衣裾,经过沈珍儿时,轻声在她耳边道,“在御花园等我。” 经过刚才一役,她郑重的点了下头。抬眼看了下天空,才发现已到亥时,想起御花园中的未尽之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方才经过御花园时,她就注意到那一汪碧水。她围着湖边走了一圈,找到了玉河所说的假山。她告诉她,只消把香包放在假山的石缝中,就会有人来取走。 她寻了处缝隙,小心翼翼把香包塞进石头缝里。塞好后,她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留了个心眼,躲在一处花丛里。等一会儿,果然有一个宫女左顾右盼的从小径上走来,她确认身后无人后走进假山,出来时手上并无香包,显然是藏起来了。 她猜测那香包必定大有文章,可先前放在身上时又实在没找出什么特别之处,着实有些困惑。想起赵霁可能已经从思政殿赶来,连忙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裙,刚原路返回约定的地方,就见前方有人迎面走来。不是赵霁,是个宫女。 “奴婢乃延福宫的知微,奉皇后娘娘之命,传召姑娘入延福宫一叙。” 沈珍儿一愣,方才在晚宴上自己锋芒毕露,此时皇后召见,必然没什么好事。她欠身道,“方才王爷吩咐奴婢在御花 分卷阅读83 园等候,此时若贸然前往延福宫,只怕王爷到时找不到奴婢,会多加怪罪。” 知微冷笑了下,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姑娘所说的王爷,自然是瑞王爷吧?”顿了下,又道,“皇后娘娘既传召你去殿中,自会派人知会瑞王,你只需安心跟奴婢过去。” 她脚下未动,就见小径上旁的树荫下,忽的走出两个婆子,来者不善的看着她,“姑娘,请吧。” 心下暗叹不妙。 一进延福宫她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熏香味,就见皇后淑岚端坐在主位上,连忙跪下,“奴婢沈珍儿参见皇后娘娘。” 淑岚没说话,睨了她一眼后,拿起方几上茶盏,轻轻啜了一口,似乎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 就这么跪了半晌,才听她淡淡道,“听说你自打在白城就一直侍奉在霁儿身边,这么说来也有些时日了。” “是,但奴婢进府只是后厨的厨娘,并没有侍奉王爷。” 淑岚冷笑了下,把茶盏放在矮几上,“本宫倒不知,后厨之中竟能出来你这么个人物。不仅能烧火做饭,还能歌善舞,”她咬着字道,“如此才德只做个小小丫鬟,是不是太屈才了?” “皇后娘娘言重了,跳舞一事奴婢只是赶鸭子上架,没有当众出丑已是万幸。”换作旁人只怕此刻已经吓得如抖筛糠,可沈珍儿偏偏垂着头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这样子落在皇后眼中,已经足以让她恨得牙牙痒。方才就听说皇上召她宫中叙话,如今想必已经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她索性横起眉,开门见山道,“本宫也不跟你兜圈子,你既已存了入宫之心,就把你那些手段在霁儿面前收起来,否则,小心本宫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珍儿抿起唇,“皇后娘娘,奴婢并无攀龙附凤之心,更不愿进宫。” 淑岚有些意外,但看了眼知微,见她朝自己点了下头,忽然反应过来思政殿中的确没有封诏传来,方才的怒意削减了大半。可她还不能放下心来,皇上既没允她进宫,等她回到府中,势必又让霁儿为她魂牵梦萦。 她想了下,淡淡道,“既然你如此识时务,本宫也不会为难你。回了府中,你知消告诉霁儿,你要离开汴京,至于盘缠,本宫自会给你安排妥当。” 沈珍儿心中一沉,沉默了两秒,忽的抬起眸道,“皇后娘娘恕罪,奴婢暂时不愿离开汴京。” 淑岚一愣,嘴角随即浮起冷笑,“怎么?方才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如今又变卦了?” “奴婢只说不愿进宫,并未说要离开王府。” 淑岚眯起眼,语气已经冷了几分,“离不离开汴京可由不得你。”她朝边上的知微使了下眼色,脸上浮起一层戾气,“既然你自己不愿离开,只能本宫帮你了。” 立在边上的两个婆子一下围了上来,知微不知从哪里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排明晃晃的刀具,从细到粗,反射着白光,看上去十分渗人。 沈珍儿一惊,“你们想干什么!” 淑岚云淡风轻的抠了抠手指上的寇丹,“本宫就只说了吧,早怪就怪你爹娘,给你生了张这么不讨喜得脸,如果在上面划上两刀,本宫料想,不论是皇上还是霁儿估计都对你提不起兴趣了吧。” 沈珍儿焦急的嚷道,“瑞王还在御花园等我,如若他看到我受伤,皇后娘娘莫非就不担心母子间会产生嫌隙!” 淑岚果然略微迟疑,要知道当年因为玉甄一事霁儿足足有三年未曾踏进延福宫,令她伤心欲绝。可那又如何?多大的过错都抵不过母子间血脉相连的羁绊,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正如他又重新对女人动了心一样,即便是痛恨,也只是暂时的。想到这,她脸上豫色尽消,“不要妄想拿霁儿来威胁本宫,我们母子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她大声道,“动手!” 沈珍儿站起身,扭头慌不择路的往外跑去,可还没跨出殿门,就被两个婆子从后按住了肩膀。她奋力一挣,可那两双手就像铁钳似的,牢牢的箍在身上,让她动弹不得。危急关头,她仰头往后一撞,就听“啊”得一声惨叫,一个婆子轰然倒地。右手失去掣肘的同时,她反手攥住另一个婆子的手,顺势带到眼前,然后狠狠一口咬了下去,这婆子一时吃痛,面目扭曲,一只铁钳松了下,却又纠缠上来,沈珍儿一时躲避不及,下一秒,就感觉衣襟口被人用力攥住了,她用力一挣,就听咔嚓一声襟口被撕开一道口子,半截玉颈突兀的露了出来,上面深色蜿蜒的纹路像瓷器上的瑕疵,格外刺眼。 婆子正要揪住她,就听见淑岚忽然嚷了句,“住手!”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人带过来。” 沈珍儿被两个婆子拖到殿中,蜿蜒的纹络在灯火通明的殿中格外显眼。淑岚盯着看了两秒,忽然想起来了。八年前在宫墙边,她曾在一个小女孩脖颈处看到过相同的纹路。电光火石之间,一切似乎串联起来,她眸中闪现出惧意,颤抖道,“你究竟是谁?” 沈珍儿冷笑道,“我是谁?我也想知道我是谁,是沈珍儿,还是,楼兰王的女儿,玉甄?” 她吐 分卷阅读84 出这个名字时,淑岚不自觉颤了一下,“怎么可能?你不是早该在八年前就跟你那个狐媚的母亲一起死在汴城河里了?” 往事席卷而来。即便她不愿相信,记忆中那个小小女孩的样子还是跟眼前的人重叠了起来。当年楼兰战败,凝婉带着女儿回到汴京,是赵岐亲出城门把他们迎进来的。 那日已是深秋,从汴京城的城门望出去,一片火红的枫树从风波亭一路往北绵延出去,她不动声色肥坐在马车上,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就见平时不苟言笑的赵岐站在枫树下,脸上漾开细碎的笑纹。 大概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对这对母女深埋下了恨意。即便后宫人都在嘲笑这个女人全了忠义,失了名节,宛如丧家之犬,但赵岐依然不在乎。他就这么把他们母女俩养在宫中,而除了他们母女俩所在之处,整个后宫俨然成了冰窖。而她只有假情假意的送礼物过去时,才能在那边见到皇上,他搂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笑得开怀,眼里宠爱之情,竟比对霁儿更胜一筹。 多说女人容易恃宠而骄,好在那女人的确是愚蠢的。她没明白在赵岐眼中,什么是最重要的。在她眼中真情大于一切,但在赵岐眼中没什么能比得过他的王位江山,凝婉对他来说就像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他可以养着她,宠爱她,给她一切她所想要的,甚至把她跟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却唯独不能给她名分。 最后的一刀说到底都是赵岐插上的。 想到这,她忽的冷静下来,“你是玉甄又如何,你母亲当年受尽万人唾骂,只能靠着皇上的庇佑苟延残喘的生活在宫中,若不是我送她一程,恐怕她至今依然生不如死。” “是你!”沈珍儿明白过来,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神里藏着利刃,“当年我母亲会想不开从城墙上跳下去,都是因为你,对不对?” “是又如何?”淑岚站起来,轻轻踱到她跟前,攥起她的下巴,笑道,“你母亲原本就是条丧家之犬,本宫不过是推了她一把。”她顿了下,声音转冷,“如今你果然也只能学你母亲那一套,果真是下贱胚子。既然当年没能往生,本宫今日就要你得偿所愿。” 她长袖一挥,“来人,把她给我拖上城墙!” 第1章 相认 沈珍儿被粗暴的推站到墙上,差点一脚踏空。这是一个冷僻的角落,没有岗哨,放眼望去,整个汴城河如一条幽黑的长蛇像远处蜿蜒而去,而她的足下,是整个河段最奔涌的地方,据说当年为了在此截断上游的急流,损失了上万名工匠。 头顶是秋日深沉的夜晚,无星无月,冷风飒飒的刮在脸上带着江水的湿腻,冰冷刺骨。墙垣很窄,她扶着边上凸起的砖石,一双脚止不住的颤抖。脑子里似乎有记忆闪过,这么可怕的地方,当年母亲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必死之心。她眼里升腾起一层雾气,身后响起皇后冷若冰刃的声音,“动手。” 容不得沈珍儿再做思考,一股大力从后背直接把她推了出去,她“啊”得一声尖叫,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可身子刚刚开始下坠,眼前就略过一道极快的人影,可他只是环住了她,却没有止住身体的下坠。 江水涛涛,“扑通”的响声实在太小,很快就被浪涛声淹没。身子沉沉的往下坠去,脑子里那些尘封的记忆像个锁紧的匣子忽的就被打开了。无数画面从脑子里闪过,有在草原上被父王举过头顶时见到的天空,有奔腾策马时略过的树林湖泊,有跟赵霁第一次初见时满营地热腾腾的篝火,还有深宫里一个又一个寂寥的黑夜。她看到自己哭着质问母亲为何不能回楼兰,而她只是穿着舞衣,一遍又一遍的跳着霓裳舞。这些画面从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很快又被黑暗吸走,重新归于空白。只有耳边重复的回响着她的名字,“玉儿,玉儿。” 是玉儿,不是珍儿。 她猛地睁开眼。没有潮湿粘稠的感觉,她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很温暖,以至于让她以为刚才江水刺骨的寒意只是一种错觉。手是被人握住的,她微转了下头,赵霁那双写满欣喜的眼睛立刻撞进她眼里。心没来由得绞痛一下,只是一刹那,她就别开了。 头顶是花纹繁复的帐帘,她盯着上面的图案,眼睛里没有生气。 那只被攥着的手不动声色的抽了回去,赵霁空握了握掌心,停顿了两秒,才讪讪的收回来。他呐呐的开口,声音有些暗哑,“玉儿,我早该发现,”他顿了下,“你是玉儿。” 如果沈珍儿此时看向他,就会发现他束起来的头发少见的有些凌乱,鬓角垂下来的几根发丝还软塌塌的黏在脸上,显然是还未干透。 其实他早该发现了。回汴京前长生禀报有信鸽飞往清心阁时,他就觉得奇怪。而返回汴京的路上,昏迷中她那句几乎来自本能的霁哥哥更让他困惑,可那时的他,依然以为一切只是巧合。直到回到汴京,暗卫跟着她去了回雪楼,他才终于开始怀疑。回雪楼名为青楼,但跟楼兰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他依然觉得那是个天方夜谭,直到他找人回白城查了沈家夫妇,直到他见到今晚的霓裳舞 分卷阅读85 。 他毕竟比她大上几岁,幼时在汴京就曾听长辈们无比赞叹的说起过霓裳舞。当时汴京达官贵人中流传着一句话,春日繁花虽晃眼,不如凝婉一舞动京华。他不以为然,直到后来在草原上,见过姑母教玉儿跳舞时风姿,不禁感叹为天人。只是那时的玉儿虽然天资聪颖,却总是顽皮不肯静心学习,时常被姑母呵斥。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曾经幻想过玉儿长成后跳霓裳舞的风姿。 他默了默,抬手从怀中掏出鸳鸯宝镜,递给她的瞬间,复杂的情绪奔涌上心头。 她接过宝镜,眼里涌起一层雾气。 “这鸳鸯宝镜,乃我楼兰皇室女子的贴身宝物,只送心爱之人。” 曾经的誓言,回响在脑海里,她轻轻打开镜子,镜面锃亮光华,里面倒映着她那张憔悴的,有些狼狈的脸。藏在甬道深处的记忆,忽的就鲜活起来。 她都记起来了。这面镜子从出生时就被放在襁褓里,幼时她一直随身携带,悉心爱护。直到7岁,她遇见一个少年,她凑到母亲耳边说,“玉儿遇见了喜欢的人,这一辈子想像爱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他。” 记得母亲当时温柔一笑,“我的玉儿长大了。” 世界忽的就明亮起来。 从小她就觉得母亲是个美人。不同于楼兰女子的高鼻梁,深邃轮廓,母亲的美更加婉约,有种江南女子似水般的柔情,只是一双眼睛总是带着轻愁。 她活泼顽皮,不论是去草原采花回来送她还是讲笑话逗她开心,母亲脸上的笑总是淡淡的,像一阵疏忽而散的风。直到回到青平宫中,她的笑容才多起来,可也只是存在最初的日子里,时间久了那愁反而嵌进脸上,变成了两眉之间深深的纹路。 她不喜欢青平,可母亲喜欢。四方四阵的天空,红墙碧瓦阻挡住了北方的风,连呼吸的空气都是潮湿的。她的家乡在楼兰,而那个隔三差五就来看望她们的皇帝,不是她的父王。无数次的夜晚,她都从梦中醒来,宫里的闲言碎语无孔不入的传进来,告诉她,她们是寄人篱下,她们是丧家之犬。她坐在宫殿的台阶上,每天只能像远方眺望,直到她听到她的霁哥哥班师回朝。 宫中的丫鬟太监在经过她面前时,都不自觉的带了几丝得意和傲然,她听到他们夸赞,瑞王天纵奇才,少年英雄,听到他们嗤笑,楼兰宵小,只配做裙下之臣。 她颤抖的攥着衣袖,哭花了脸。 赵霁回宫请安,一出思政殿,就立刻赶去见她。明明曾经那么魂牵梦萦,可当时见到他的瞬间,她眼里只有燃起的恨意。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她落寞的坐在台阶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外,那时已是深秋,繁花落尽,她眼里的失望,化成了随母亲跳江时眼里的决绝。 她忽的合上镜子,恍然从回忆中醒来。“这镜子,当初既然已经送给你,我就没想再拿回来。” 她把镜子重新递回他,可他只是看着她,没有接。她眉心一皱,心中的躁动让她不自觉抬起手,反应过来时,镜子已经“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她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秒,才僵硬的收回来,转身用被子把自己重新包裹住。耳边响起极轻的叹息声,心口忽的一抽。 赵霁站起身,捡起宝镜,小心翼翼的查看了一遍,才重新收进怀里。她听见他说,“好好休息。” 一夜睁眼到天明。次日赵霁未出现,傍晚,宫中忽然传来噩耗,皇后殁了。 第1章 心碎 宫中一片缟素,急忙入宫的赵霁未换丧服,可真的跨进宫门后,他反而走得很慢,似乎抬起脚走得每一步都有千斤重。长生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事情实在发生的太突然了,他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皇后娘娘好端端的在宫中,怎么会,忽然就殁了。 延福宫里,黑压压的跪了一屋子人。正中央放了一口金棺,赵岐腰上系了条白绫,立在最前面,眼睛盯着棺材里那张脸,面色沉重。他眸子极黑,目光里有明显的哀痛之色,可哀痛是理智的,像湖中泛起的一点淡淡的涟漪,远不足以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听见太监通报,“瑞王殿下进殿。” 身旁的太监已经麻利的给他拿来了丧服,他套好衣服后,殿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零零星星亮起来的宫灯,混杂着惨白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破碎的阴影。照顾他的情绪,在来的路上,齐大监已经安排小太监告知了他整件事情的原委。 午后,皇上在殿中小憩,醒来后想起楼兰进贡的夜光杯,便命人治了酒一并拿了上来。恰巧皇后带人给皇上送来精心熬制的冰糖雪梨羹,进来殿內伺候。皇后见了夜光杯,想起从前在将军府的日子,侃侃而谈,皇上见她对夜光杯极有兴趣,便赐了酒,谁知,就是这酒出了问题。 赵霁接过太监拿过来的香,拜了两拜,然后跪下,重重的磕了两个响头。他站起来,转身在赵允边上跪好,目光朝棺材方向瞥了瞥,却始终没敢往棺材里看一眼,耳边响起赵允安慰的话,“三弟,逝者已矣,不要太难 分卷阅读86 过。” 他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天理昭昭,臣弟自会找出凶手。” 赵允嘴角抽动了下,他知道他被误会了,但此时显然不适合露出笑意,即便是嘲笑。他道,“三弟,下毒之人心思歹毒,意图动我青平国本,父皇已经命人彻查,必定很快就能有眉目。” 淑岚葬礼一切按皇后仪制,追封谥号文德,成服日,内外大臣衰服,行祭奠之礼,朝野上下哀恸。 下毒一事,事关皇上安危,整个大理寺奉旨彻查,但并未像太子所言很快就有眉目。 就连经验丰富的大理寺监臣张贞都觉得此事太过蹊跷。皇宫守卫严密,向来皇上饮食皆由银针试毒无异后方能呈上,而此次不论是夜光杯还是酒都被仔细查看过,并无任何异样。好在张贞毕竟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二十年,查案经验丰富,直觉告诉他应该从源头上查起,很快他就带人彻查了御膳房,事情果然有了起色。御膳房的厨子宫女一个个吓得如惊弓之鸟,审问了一晚,第二日清晨就有禁军禀报御膳房低阶宫女服毒自尽,随后在御膳房的一个灶台炉膛里,找出一大块未燃尽的碎布,上面有极浓的艾草味。但似乎也很下毒无关,线索又断了。 赵霁守孝两日后,闻讯去了大理寺。所有证物在殿中摊开,一见到那块烧焦的碎布,他心口忽的一沉。 他拿起碎布在鼻端闻了闻,就听一边的张大人解释道,“此事着实蹊跷,微臣已经让人仔细甄别过,这布袋中装得的确只是艾草,并非毒药。” 赵霁没吭声,用力在碎布上碾了碾,忽然抬起眸,“命人拿去火上烧一烧。” 张大人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命人拿去后厨。不消多时,就见他小心翼翼的拿着那块碎布回来,张贞凑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竟有一小片乳白色的粉末,瞳孔微微放大,“这粉末可是毒药?” “启禀大人,这粉末并无异常,加入酒中也并无异样。” 张贞眼里那一点惊喜立刻变成了失望,眼看线索似乎又断了,就听边上的瑞王凝眉思索了片刻,看向他道,“那夜光杯可在此处?” “在的。”张贞连忙道,“来人把夜光杯拿上来。” 夜光杯被小心翼翼的端上来放在桌上,赵霁把酒倒入杯中随后加入粉末,很快粉末跟酒融合在一起。他抬眼看了下张贞,他立刻心领神会,命手下从后院牵来一条狗,攥着狗脖子把酒灌下,那狗在原地转了两圈,下一秒,就栽倒在地,一命呜呼。 赵霁的瞳孔微微放大,在场所有人都是一脸震惊,惊讶这世上还有这么阴狠的下毒之法。只有赵霁想起来了,这是他少时在一本古籍上看过的下毒之法,而那本古籍被藏在楼兰宫廷里。 他沉下脸,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 回雪楼二楼的小房间里,有女子正在抚琴。玉指青葱,从指尖流出的琴声如行云流水。一曲终了,她轻吐了口气,仿佛所有烦忧都随着这琴音烟消云散。 玉河今日穿着寻常市井女子的襦裙,难得露出轻松的神色。她转头看向窗外,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如今京城的事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待一切告一段落,她就可以回楼兰了。 想起那片眷恋的土地,她拨弄了下指尖的琴弦,只觉得那铮铮之声,如清泉般悦耳,正出神,就听见门忽的被人推开了。 “公主,大事不好!” “何事如此惊慌?” 绮罗走到她跟前,急促道,“宫中传来消息,说皇后殁了。” “什么!”指尖的琴“铮”得一声,刺得她心头一颤,“怎么会是皇后?” 不应该是赵岐那个老不死的才对?她看向绮罗,就听她慌张道,“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宫里回来的探子禀报说我们安插在御膳房的人已经服毒自尽,还在后厨发现了未烧干净的碎布。” “碎布?”玉河想起香包,紧锁的眉微松,玉甄那张无害的脸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放心,这是我让她故意留下的。” 绮罗一下反应过来,想起那香包先前是她让玉甄公主带进宫中,心下一寒,“公主为何?”话未出口,就被玉河一个冷眼给堵了回去,她不敢再多言,顿了下,重新道,“可是公主,目前的情形对我楼兰十分不利。” 玉河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何?” “当初我们是明明是在金盏上动了手脚,可如今,大理寺查出有毒的竟然是那只,”绮罗顿了下,“夜光杯。” “什么!”玉河“蹭”的站了起来,“怎么可能,那金盏在药水中淬炼了月余,怎么会...?” “属下也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这么凑巧,就算这夜光杯上也淬了毒,怎么会恰巧跟我们熏在香包里的药粉起了反应,还毒死了皇后。”她顿了下,瞳孔忽然放大,“莫非是有人动了手脚?” 玉河浑身一震,顿了下,沉声道,“去把耶其找过来。” “是。” 绮罗出去不过片刻,就面带慌 分卷阅读87 张的跑了回来,“公主,耶其他,耶其他,快不行了!” 玉河一怔,跟着她跑到后院,就见客房门口耶其半倚在柱子上,头耷拉着,而他的胸口染开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 “耶其!”玉河几乎是嘶吼出来,“绮罗,快去叫大夫!” 耶其的手忽然轻动了下,他虚弱的睁开眼,脸上露出惨白的笑,“公主,耶其无能,不能再护公主周全。” 玉河哽咽道,“耶其,你不要动,绮罗快,快去叫大夫!” 绮罗慌不择路的往外跑去,耶其看向她,颓然道,“绮罗,不必了。” “耶其,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玉河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自从离开楼兰,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慌乱过,她一直让自己的心坚硬的像块石头,却没想到,它终究是鲜活的,有血有肉的。在柔邑后宫的日子荒凉的像生活在一片寂寞的沙漠里,而唯一陪伴她的两个人,如今也一一离去,铜墙铁壁铸就的心墙顷刻间崩塌。 她咬牙切齿道,“是谁对你下的手?” 耶其喉结费力的动了动,“是柔邑王。” 玉河听见脑子里“轰”的一声。 “柔邑王一直让耶纪在暗中监视我们,午时我无意间发现他的踪迹,尾随他到宫门外,才发现宫中的人被他们收买了,正要回来禀报,就被他截住。” 玉河缓缓明白过来,眼睛有一瞬间失去了焦点。她自以为聪明,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笑了,笑得很凄惨。柔邑王,这只老狐狸。 *** 瑞王府中,赵霁刚从大理寺回来,就径直去了后院。 暖阁里,沈珍儿手里握着笔,正立在案几前临帖。是赵霁最喜欢的飞白体,她照着提起笔,可只写了几个字,宣纸就在眼前模糊成了一团。脑海中只有前日赵霁匆匆离开的背影。从那日起已经两日了,足足两日赵霁都没有回过府中。她回过神来,一大滴墨在宣纸上漾开,她把纸团成一团,用力扔在地上。 皇后殁了,老实说起初她也觉得意外,但冷静下来,才发现心中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有些不知是喜是悲的彷徨。 从玉河手中接过香包时心中并非没有挣扎。她明白此事并不简单,她虽然无法预见会发生的事,但她知道,玉河是她姐姐,楼兰的公主,即便有什么目的,必然是跟自己一样的。其实,是谁做的又有什么区别,她已经厌恶了宫中这些虚伪的嘴脸。 只是,真正发生的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他们,都是赵霁的骨肉血亲。 门外突兀的响起脚步声,她下意识抬起头,就见门口立着个高大的人影,他背着光,整张脸笼罩在阴影里。她手中的笔忽的一颤,不自觉重新低下头去。 赵霁缓缓走入房中,余光瞥见地上那一团纸,弯腰捡起来,把纸重新摊开,就看上面写了几个字,“夫妇之道,参配阴阳……”一大团墨迹落在最后那个写了一半的阳字上面,他盯着看了半晌,没有说话。 屋子里一片死寂。 沈珍儿重新提起笔,只是整只手都不可遏制的在颤抖。她听见赵霁忽然道,“玉儿,你可知,这辈子我最快乐的是什么时候?” 他不知何时已经在桌前坐下,眼睛看向窗外,夕阳在他脸上落下斑驳的碎影。 沈珍儿没接腔,用左手握住自己的手腕,歪歪扭扭的写了个通字。赵霁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的敲击在她心上,“是十三岁,我们在草原上共同度过的那段时光。而此后的人生,之于我,如同炼狱。” 他声音变得悠远,“当年两国开战,父皇命我任前锋,我多次请辞被父皇呵斥。他说,你生来就流着青平皇族的血,不论你愿不愿意,你享受了他带给你的荣耀,就必须戴上他给你的枷锁。”他顿了下,“自从大军攻下楼兰都城,我日夜难寐,担心你和姑母在战火中流离,更担心有一天重新再见,该如何面对你这双清澈的眼睛。直到父皇说,他把你们接回了汴京。我忽然害怕了。在楼兰的战场上,我有好几次受了重伤差点死去,可濒临死亡的时候,有一瞬间我竟然想放弃挣扎,因为活着远比死去来的痛苦。我知道父皇对不起姑母,我恨他无情,可其实我跟他又有什么分别。”他嘴角忽然溢出一抹诡异的笑,“从立在战马上冲锋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辜负了你。” 手中的笔忽然“当”的一声砸在桌上,她捂住耳朵,喊道,“不要再说了!” 赵霁转回头,看向她的眼睛,“玉儿,我知道你恨父皇,也恨我母后。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可是,”他忽然站起来,语气里带了一丝哽咽,“我唯独不能容忍的,是欺骗!” 夕阳渐渐落了下去,秋天的夜很凉,连赵霁的声音都染上了一层冷意,“你一直在瞒着我,对不对?从你进王府一直到今天,都是为了复仇,是不是?” 沈珍儿颓然的摇了下头,想解释,张了张嘴,可又觉得百口莫辩。 “恭喜你,成功了。”赵霁颓然的笑了笑,“我终于体会到 分卷阅读88 了你当年的痛,我们,扯平了。” 第1章 托付 皇后大丧,按仪制朝中应该罢朝七日。 可随着下毒始末的水落石出,所有证据都直指楼兰。卯时刚过,赵岐就在思政殿中召集几个重臣,商议对楼兰一事。 大殿气氛有些凝重。虽说此次明摆着是楼兰蓄意谋害青平国君,但如今乃非常时期,前有柔邑侵犯在前,贸然对楼兰出兵,唯恐柔邑乘虚而入。一时间,臣子中主战、主和派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赵岐戎马半生,青平半壁江山都差不多是他打下来的,楼兰如此公然挑衅,即便他是一条衰老的蛟龙,也不容他人随意挑衅。他沉吟半晌,心中已有了决断,“命威武将军领兵五万,赴白龙镇。” 话音刚落,殿内瞬间变得沉寂。白龙镇乃两国交界的重镇,此举无疑是向楼兰开战。 ** 瑞王府中,翠竹从外间进来伺候,见满桌子摆满的饭菜丝毫未动,劝慰道,“珍儿姑娘,就算没胃口,多少也要吃点啊。” 她转头,就见沈珍儿斜斜的倚在榻上,轻摇了下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翠竹轻叹了口气,收拾起碗筷,忽然门外有小厮送了封信进来。 她认出是门房的下人,接过来瞧了一眼,忙呈给沈珍儿。 沈珍儿这才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接过信,仔细端详了两秒,信封上没有落款,只是简单的写了沈珍儿三个歪歪斜斜的字,心底纳闷,但还是拆开了。抽出里面的信笺,就见正中间简单的写了几个字,“回雪楼一见。” 她心中一沉。 回雪楼里,还是二楼那间小房间,玉河坐在那,却没有像先前般做道姑打扮,一身天青色芍药底纹绣边罗裙,看上去竟有几分寻常女子的小家碧玉。她半垂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直到听见敲门声,才忽的抬起头来。 她眉心微动,“你来了。” 沈珍儿轻“恩”了一句,身后,绮罗已经知趣的带上门。 她开门见山道,“你原来想借我之手除掉的人,是赵岐,对不对?” 玉河看了她一眼,“是。” 她顿了下,瞳孔微微放大,“当初故意让我携带香包进宫时,是不是早就打算让做你的替罪羔羊?” “是,”玉河嘴角溢出一抹嘲讽的笑,“我是想过要让你成为替罪羊。” 她不避不退的看向她,“你可知我从小就不喜欢你。明明同样是楼兰的公主,为什么偏偏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我,”她用力按了按胸口,“只能乖巧的扮演那个端庄大方、懂事守礼的长公主,可即便如此,父王的目光也从来没有真正在我身上停留。他跟我说的最多的话是,玉儿还小,你要多照顾她。玉儿?”她忽然笑了,“可我,不也是玉儿吗?” 沈珍儿神色一怔,下意识的别开眼。 “从小到大,他对我最温柔的,恐怕也只有那一日了吧。”玉河垂下眼,长睫在眼里落下斑驳的倒映,“那日青平大军兵临城下,杀喊声震动宫阙,他拔出剑,眸中带血,我哭着抱住他,害怕他跟城墙外那些丧命在青平铁骑下的将士一样,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他当时紧攥着剑,回过身颤抖的摸了摸我的脸说,好孩子,你这一辈子都要记得,你身来就是我楼兰的公主,这辈子就算是死,也要带着我楼兰的荣耀。” 她语气很轻,却听得沈珍儿心口没来由一颤。楼兰的荣耀? 父王那张坚毅的脸从她眼前闪过,然后久久的挥之不去。 在青平大军兵临城下之前,她和母亲已经被父皇偷偷送出宫闱,而赵岐的车马已经等在城墙外,那是他对母亲,最后的爱意。 她眼眶忽的一酸,不愿再深想下去。 “玉甄,这是父王对我的嘱托,”玉河定定的看向她,“也是对你的。” 她轻吸了口气,话锋一转,“如今的情况,你不必担心。计划既然失败,皇帝未必有心思去追究你的责任。况且事到如今,我自会……”她咬了下唇,“我自会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沈珍儿愣了下,“你说什么?” “此次下毒原就是一石二鸟之计,既让青平大乱,又让青平同柔邑结成死仇,如今反过来了,”她顿了下,“一切罪责,皆直指楼兰。” 沈珍儿愣了下,反应过来,倒吸了口冷气,“你是说,如今青平要对楼兰兴兵?” 想起如今羸弱的母国,她心中一阵战栗。青平虽然先前同柔邑一战消耗了国力,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倘若真要一战,只怕楼兰必定落了下风,届时必定生灵涂炭。 她怔然闭上眼,记忆中的草原,湖泊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忽的睁大眼看向她,“你要去自首?” “是。” 她一愣,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才呐呐道,“可是,你……” 玉河抬起头,凄凄的笑道,“忘了告诉你,我现在的身份,不是楼兰的公主,而是柔邑的使臣,柔邑王的 分卷阅读89 ,玉妃。” 沈珍儿听见脑袋“嗡”得一声,“玉妃?” “离开青平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柔邑宫中忍辱负重,只为了有一天,”她顿了下,瞳孔忽的放大,“手刃这些仇人。” 沈珍儿看向她,眼眶忽然酸胀的厉害。 失去记忆的这八年,她在飞云酒楼无忧无虑的长大,而玉河却颠沛流离,寄人篱下。说到底,她恨她,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跟玉河同父异母,是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姐妹。虽然同在宫中长大,但他们彼此都活在别人的口中,相见的次数寥寥无几。那时她年纪尚小,恃宠而骄,任性刁蛮,对这个姐姐既不服气也不喜欢,总是用最深的恶意去揣测对方。直到那次在御花园里,6岁的她跟侍女在玩捉迷藏,奔跑间不小心撞上了一道人墙,她抬起头,才发现是玉河。当时她已经11岁,比她高上半截不说,纤腰美目,俨然一个漂亮的大姑娘。而她尚未抽条,圆脸婴儿肥,在她面前像个肉球。她当时恼羞成怒的一把推开她,她一时没反正过来,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上。她心中一惊,想起母亲间的嫌隙,正担心她借机发难,就听她关切的问,“妹妹没有受伤吧?” 她的声音很好听,轻轻柔柔的,像春天的风从耳边刮过,让她忍不住自惭形秽。 说到底,玉河对她一直都是温柔的,她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了重振楼兰的重任,捍卫着楼兰的荣耀,而她,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其实都在她的庇护之下。 她抿了下唇,看向她,轻声喊了句,“姐姐。” 玉河愣了下,声音有些抖动,“你叫我什么?” 眼眶酸胀的厉害,她忍不住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姐姐。” 玉河眼中忽的漾开一片细碎的波光,这八年来酸甜苦辣仿佛都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又立刻被这温柔的浪花给覆盖住了,她眉眼微弯,嘴唇蠕动了一下,然后呐呐道,“谢谢你,还叫我姐姐。” 沈珍儿望着她,脸上淌着两道泪痕,“姐姐,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玉河怔然的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她顿了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玉甄,不要忘了父王的嘱托,你身上流着楼兰人的血,永远都不能忘记万千楼兰子民。” “我……”脑子里赵霁的影子一闪而过,心中又是一阵尖锐的痛,她抿了下唇,然后呐呐道,“我知道。” “绮罗。”玉河松开手,朝外喊了一句。 绮罗很快推门进来。玉河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沈珍儿,“从今以后,玉甄就是你的主人,一切事务务必听命于她。” 绮罗怔怔道,“公主……” “绮罗,玉甄也是楼兰的公主。” 绮罗抬眸看了沈珍儿一眼,很快又垂下,“绮罗知道。” ** 关于皇后被下毒一案,宫中很快有消息传出,柔邑使臣亲自上殿自首,承认一切事情均是出于私仇,并未受任何人指使。 殿上,玉河穿了条普通的罗裙,立在殿上,点头行了个柔邑的礼。 赵岐盯着她,“你既是柔邑的玉妃,又曾是楼兰的公主。所以,到底是谁指使你?” “无人指使。”玉河冷笑,“你当年杀兄夺位,原就仁义两失,如今身为青平国君却行事卑鄙龌龊,怎会无人恼你?这些年你扪心自问,你的所作所为究竟有没有资格做这青平的皇帝?” 赵岐“啪”的拍了下龙椅,显然被激怒了。他深吸一口气,厉声道,“是不是柔邑王故意让你使这些伎俩,好把祸水引向楼兰,趁虚而入。” 玉河没有吭声,此时沉默是最有利的回答。 赵岐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来人。” 玉河忽然笑了,“不用费心你动手。”就见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凄厉道,“我玉河既然敢来,就不怕死!” 赵岐厉声道,“来人,快!拦下她!” 毒害皇后的真凶在大殿上畏罪自尽的消息从宫中传来时,沈珍儿正在案几上临帖,一只笔“啪”的砸在地上。 前线,往白龙镇日夜兼程的青平将士,还未安营扎寨,就收到宫中传来的退兵急诏。只是那天夜里,还没等他们火速赶回驻地,北境的前线,就传来八百里加急的奏报。 殿中,赵岐原本已经在龙榻上歇息,一听急忙翻身起来。 “启禀皇上,柔邑大军突袭北境重镇,王老将军与柔邑人勾结,如今已不知所踪。柔邑大军已挥军南下。” 赵岐眼前一黑,霎时间天旋地转。 第1章 抓贼 朝中局势急变,虽然还在治丧期,但还是恢复了早朝,卯时未到,赵霁就匆忙赶往宫中。 柔邑大军攻来,被誉为血肉城墙的王家军一夜之间叛变,着实让满朝文武震动不已。 大殿上,赵岐端坐在龙椅上,沉着脸扫了眼底下的臣子,“据前线奏报,柔邑大军此番能一夜之间突破我北境前线 分卷阅读90 ,乃主帅王实与外敌勾结,引敌军从防守最薄弱的关口突围,如今朝廷已派人彻查,若罪名属实,朕绝不姑息。” 他几句话掷地有声,听得殿上的一众文臣噤若寒蝉。 王实老将军在朝中的威名人尽皆知,他带领王家军常年镇守北境,被柔邑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次竟然会与柔邑勾结,实在蹊跷,朝臣个个心中存疑,可碍于前线传来证词凿凿,只好装聋作哑。 只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赵霁身上还穿着丧服,眼睛直直盯着前方道,“儿臣斗胆启奏,王老将军多年戍守边关,忠君爱国,绝不可能做叛敌通国之事,此事,必有隐情。” 赵岐没说话,转眸看向他。此事确实蹊跷,可前线守将言之凿凿,若非坐实了罪名,岂敢虚报? 而赵霁,明明身在朝中,又为何敢如此笃定王实没有叛变?他眯起眼。王家乃皇后母家,跟赵霁血脉相连,此番皇后去世,王老将军曾奏请回朝,但因顾及北疆局势,被他退回了。此事他有意瞒下,谁知前方军中还是传出他刻薄寡恩的流言,若说与王实毫无关系,实在难以令人信服。可见王实对他并不实心,此番叛变,不能说完全没有因由。 他眸子一沉,冷声道,“闭嘴。” 赵允嘴角几乎可查的勾了勾,“父皇,王实乃国舅,三弟素来重情重义,不愿相信他叛变也是情有可原。如今,王实之事的确理应彻查,但当务之急,因尽快派得力干将帅军击退柔邑大军方为上策。” 赵岐没吭声。如今威武将军带领的西路军尚未回防,要救北地燃眉之急,自然要另派人选。按理说王慕熟悉北疆,先前又领兵在北地大胜柔邑,此番乃最佳人选,但他跟王实父子情深,一脉相承,不知是否牵扯其中,如今事情尚未查清,绝不可贸然再让他担任统帅一职。至于其他人,他眉心一皱,胸中升起一股郁气。这些年频繁换防导致的恶果此刻完全显露出来,地方守卫松散,军营中将领青黄不接,像朱扬之流,都尚不成气候。 他揉了揉眉心,头一次感觉有些无力。 就听赵霁道,“儿臣请缨,领兵出战。” 他愣了下,抬起头看向他。几个儿子中间的确赵霁最像自己,有统帅三军之才。自从回京以来,他虽然不似从前那般公然给自己难堪那,低眉顺目了许多,可他心中始终存疑。不知是不是故作姿态讨好。如今皇后殁了,若他日领兵大胜柔邑,一旦受了王实蛊惑,届时若转头挥师京城,禁军哪有招架之力? 他眸光一沉。就见赵允也站了出来,“父皇,儿臣不才,也请缨上前线迎敌。” 赵岐转头看向他。眼下柔邑大军虽来势汹汹,但胜也只胜在出其不备,如今既已暴露,大可关门打狗。何况眼下渐入深秋,柔邑大军从北方来,既不熟悉中原地形又不适应气候,近乎孤军深入,实在不足以为惧。眼下太子行军打仗虽比不上赵霁游刃有余,但毕竟先前与柔邑交战大胜而归,已在军中树立威信,担任主帅不失为稳妥之选。 他神色一松,“瑞王在京中时日尚少,如今皇后丧期未过,理应留京守孝尽人子本分,至于,太子,久在京中,的确该多加历练,此战就派太子任主帅,出征柔邑。” 赵允面露喜色,“儿臣领命。” **** 下了朝,赵霁打马回府。立在马上的他,眉头微蹙着,始终想不通舅父怎么会平白无故被污蔑这么个罪名,以他多年行兵打战的经验来看,此事就跟先前张晓一案如出一辙,可父皇的态度,委实让他心寒。舅父戎马半生,赤胆忠心,如此关键时刻被人污蔑,就是看准了父皇对王家的猜忌,逼他自断臂膀。如今父皇执意派赵允领兵,无非也是担心自己跟舅父有所勾结,北境距汴京不过几百公里,前方一旦失守,国都必将危矣。 他倒吸了口冷气。 玉河命丧大殿那日起,沈珍儿开始完全接管了回雪楼。这处暗桩以青楼为幌子,实则在京中各大重臣府中都安插了眼线,可谓是楼兰在汴京的眼睛。她此时才知玉河这些年究竟花费了多少心血。 如今局势大变,柔邑使计再次攻入青平,青平内忧外患,正是上天赐给楼兰的绝佳时机。而楼兰国内,楼兰王昏聩,百姓民不聊生,地方势力蠢蠢欲动,欲取而代之,正是重新夺位的最佳时机。 沈珍儿头一次感觉到肩上沉甸甸的重任。楼兰的荣耀刻在她心上,让她找不到再跟赵霁纠缠的理由。那日,他失望的眼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而最后那句扯平了,像一把刀,砍断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情谊。 是时候该离开了。她命绮罗等在府外,正要从侧门进府收拾行李,就听见身后响起“吁”得一声,下意识回头,就见赵霁正翻身从马上下来。他眉心微蹙着,显然在忧心朝中事。他抬起眸,正对上沈珍儿注视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明显愣了一下。心中升腾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下一秒,就都不自然的别开了眼。 回到房中,沈珍儿整理好行囊,翠竹纳闷的问,“珍儿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呀? 分卷阅读91 ” 沈珍儿不答,只是从匣子拿出一个玉镯放在她手心里,“翠竹,这些日子你跟着我辛苦了。” 一切打点完毕,沈珍儿回头看了眼这间屋子,抬脚快步出去,正穿过花廊,就听见正厅方向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脚下不由得一顿。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再多管闲事,可一双脚却不由自主往正厅方向走去。她躲在柱子后,就见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闯进来一排御林军,领头的那个恭敬的对赵霁道,“卑职参见瑞王殿下。” 赵霁负手立在院中,挑眉道,“不知何大人亲来我府中有何要事?” “启禀王爷,方才皇上接到前线传来的密报,王实叛国一事,实与京中重臣有所勾结里应外合,卑职乃奉皇上之命,彻查所有相干人等,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他语气虽然谦卑,但张口闭口就是奉皇命而来,赵霁自知不能阻拦,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御林军很快四散进房中,很快,就有人出来奏报,说在书房里的匣子里发现了一封信。何大人看了赵霁一眼,接过信拆开,顿时脸色一变。他冷冷的看了赵霁一眼,“瑞王殿下,这是?” 赵霁接过来一看,就见微黄的信纸上写着飞白体,而落款正是舅父,王实。 他脸色“唰”得一变,就听何大人面不改色道,“还请瑞王殿下跟微臣走一趟。” 形势变化太快,沈珍儿一只手握在柱子上,反应过来,才发现因为太过用力,留下几道划痕。包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在地上,她顾不上去捡起,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赵霁,似乎要把他看出个洞来。 赵霁怎么可能通敌叛国?这一定是诬陷。 可赵霁却没有反抗,从沈珍儿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冷峻的侧脸渐渐消失在门洞里。 脑子里不由得“嗡”得一下。 或许是等得太久,待她回过神来,绮罗不知什么时候潜进了王府,“公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她边说边捡起包袱,就要掩护她出去,就听沈珍儿忽然道,“绮罗,再等一等。” 此事因为证据确凿,瑞王下狱的消息很快从宫中传了出来。 大厅里,王总管六神无主,周长生沉默片刻,把剑一提,就要冲出去,却被他拦住了,“周侍卫,此时切勿冲动。王爷光明磊落,此时应该找出背后始作俑者,才是上策。” “始作俑者?”周长生想了下,快步朝书房走去,有问题的信是从这里找出来的,应该先从这里查起。可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公主,如今青平内忧外患,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回楼兰,不应该在这里耗下去。” “绮罗。”沈珍儿垂下头,“为了楼兰我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只是如今。”她顿了下,呐呐道,“赵霁有难,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入狱,如若此时袖手旁观,日后我必定会后悔。” “公主……”。 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是谁?”绮罗警戒的拔出剑,就被沈珍儿拦下了。 “周侍卫?” 周长生看向她,想起先前从王爷口中得知她的身份,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好呐呐道,“王爷是被陷害的。” “我知道。” 她语气里的笃定让周长生有些纳闷,正想开口,就见沈珍儿忽然转头看了绮罗一眼,示意她把门关上。 确定房外无人后,沈珍儿才看向他道,“我好歹也做了几日王爷的贴身丫鬟,对这书房里的摆设虽谈不上一清二楚,但也知道个大概。方才我已经命绮罗问过院子里的下人关于方才搜查时的情形,据他们所言,密信是从这个匣子里搜出来的。”她边说边绕到书架后,把匣子拿了下来,“自从回了汴京,这个匣子就一直放在书架上,王爷爱干净,房间日日有人扫撒,但独独不喜人动这个匣子,时间一久,上面理应落了不少灰尘,可是你看。”她指尖从匣盖上擦过,收回来,依旧纤尘未染,饶是周长生再一根筋,此时也明白了过来,“有人打开过匣子。” 沈珍儿点头,“不只是打开过,只怕这匣子还被人反复端详过,否则怎么会连匣身都如此干净。” 周长生盯着眼前桃木色的匣子,电光火石间,想起了这个匣子的来头,脸色不由得一变。 沈珍儿自然没错过他这一点表情,她盯着他,“长生,这匣子究竟是从何处来?” 周长生为难的看了她一晚,犹豫了下道,“八年前王爷生辰,这匣子是和硕公主送给王爷的礼物。” “和硕公主?”沈珍儿愣了下,她母亲当年离开青平时被封为和硕公主,他口中的人自然是她母亲。只是方年她也在京中,怎么会不知道送礼一事?她愣了下,忽然就想起来了。八年前她因楼兰兵败一事跟赵霁生了龃龉,并未去他的府中。 就听长生道,“匣子里当时放了本兵书,王爷一直示若珍宝,可自从,”长生抬眸看了她一眼,“自从你们坠入江中,王爷就把兵书烧了,连带这个匣子也不想再 分卷阅读92 看见。” 沈珍儿心中一滞,冷静下来,又重新端详了下这个匣子。匣身做工精致,但匣内很小,没有暗格,看不出藏了什么秘密。 看来只有先把这幕后之人抓出来才行。 眼前闪过一个人影,心中已有了对策。 第1章 告别 傍晚,万籁俱寂,书房里窸窣的裙裾声在此刻显得异常突兀。屋子里没点灯,一个婢女打扮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潜进了房里。她侧身走到书架边,埋头翻找了一阵,顿了下,把红木匣子从架子上拿了下来。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把匣子包住,正要推门出去,忽然被人从后面一把扭住了肩膀。 房间里的宫灯忽然亮了。 沈珍儿看向她,冷冷道,“兰心,果然是你。” 兰心胳膊被周长生掣肘住,浑身动弹不得,只好瞪着她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进府后一直都在王爷身边侍奉,没人比你更清楚书房的陈设,更容易下手。” 兰心冷哼了一声。 沈珍儿拧起眉,“王爷对你不薄,你为什么要陷害王爷?” “不薄?”兰心忽然笑了,“在王爷眼中,我不过是个丫鬟,从来就没有入过他的眼,何来待我不薄一说。” 沈珍儿忿然,“你简直不知好歹。”她攥住她的下巴,“说,为什么要陷害王爷?” 兰心冷笑不语。 沈珍儿气闷,松开手,给周长生使了个眼色,周长生立刻心领神会,扭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兰心立刻“啊”得一声轻呼,面目扭曲起来。她身体抖动时,从怀中滑出一个小纸包,绮罗立刻眼明手快的捡了起来。 她打开纸包,一股奇特的香味立刻弥漫在空中,是幽谷兰。 沈珍儿脸色一变,“你是楼兰人?” 兰心梗着脖子,“是又怎么样!” 沈珍儿盯着她看了一秒,转头看向绮罗,就见她立刻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绮罗喝道,“既是楼兰子民,公主在前,还不好好答话!” “公主?”兰心不屑的睨了沈珍儿一眼,嗤嗤的笑了起来,“别以为这样就能唬住我。告诉你们,别想从我嘴里知道任何事,要杀就杀,少废话!” 绮罗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上面雕刻着河流形状的纹路,兰心一看,神色立刻变得有些肃穆,“你也是玉河公主的人?” 绮罗点头,“是。” 这玉牌是玉河的贴身信物,兰心此时才开始相信她刚才所说的话,抬眸看了下沈珍儿,又把头垂了下去。 绮罗问道,“公主命你潜入王府有何目的?” 兰心这才缓缓道,“兵防图。” 沈珍儿心中一惊,原来当初在白城,命人偷盗兵防图一事,竟跟兰心有关。可是赵霁? 她抿了下唇,“既只需偷兵防图,你为什么还要陷害赵霁?” 兰心呐呐道,“这是公主进宫前下的命令。” 沈珍儿愣了愣。待回过神来,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姐姐可真是用心良苦,她追问,“那这匣子跟兵防图又有何关系?” 兰心默了默,似乎在斟词酌句,“早在六年前,我们就从宫中的眼线口中得知了兵防图失窃的消息。这六年来遍寻兵防图的下落却一无所获,直到有一日无意间找到当年跟在和硕公主身边服侍的婆子,才知道,当年竟是和硕公主趁狗皇帝酒醉,把兵防图偷出来,并转送给了瑞王。”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 没想到失窃已久的兵防图竟然是母亲偷出来的。沈珍儿不自觉倒吸了口冷气。世人皆知赵岐疑心病极重,偷兵防图与其说是窃国,不如说是,诛心,母亲是要让赵岐一辈子都不能安坐王位。 书房的窗未关严实,凉飕飕的风裹挟着夜里的湿气从窗缝里吹进来,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母亲心中是恨赵岐的吧? 可是当爱和恨纠缠在一起,又有谁能分得清楚? 沈珍儿垂下眼,长睫遮住了黑眸里涌动的情绪,赵霁落寞的背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心口忽然就抽痛了一下。 身边响起周长生激动的声音,“王爷并没有兵防图。即便是有,也不应该被你平白无故的陷害。而你,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难道就不觉得良心有愧?” 兰心抬起眼,笑道,“兰心这条命是玉河公主救的,这辈子只听命于公主,何来良心有愧?”她眼神忽的转冷,“如今身份既已暴露……”她下颌微不可查的轻动了下,沈珍儿反应过来,惊道,“周侍卫,快阻止她!” 周长生立刻出手攥住她的下巴,可还是慢了一步,她嘴角已经流出黑血,下一秒,头就耷拉了下来。 沈珍儿愣了愣,浑身的气力像瞬间被人抽光了似的,两眼无神的望着前方。兰心死了,还有谁能替赵霁洗脱罪名? 绮罗走上前轻轻替兰心合上眼,然后双手交叉在胸前, 分卷阅读93 行了礼。转头道,“公主,此事既然已经水落石出,我们也该回楼兰了。” 沈珍儿不响,双眼直直的看着窗外黑黝黝的院子,忽然道,“绮罗,你能不能再帮我做一件事?” ** 阴暗的大牢里,赵霁正负手立在牢房中。他抬头看向斜上方那一扇小小的窗户,夜已经深了,如霜的月晖从铁栏四周撒下,让他不禁想起在白城时,站在后院里等着沈珍儿回来的那个夜晚。 不,是玉儿。 他垂下头,余光所及之处有老鼠吱吱的爬过。真进了狱中,他脑子反而完全冷静下来,细思整件事的经过,显然是有人做局。 如今他身陷囹圄,王家树倒猢狲散,最大的受益者除了柔邑,朝中恐怕只有一人。 牢房里突然响起说话声,伴随着密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直到身后响起咔嚓一声,是牢门被打开了。 赵霁回过头,就对上赵允那双微眯的眼睛,只见他面带嫌恶的打量了下牢房,淡笑道,“三弟,这大理寺的牢房滋味如何?” 赵霁抿紧唇,“不劳太子殿下挂心,臣弟很好。” 赵允收起笑,盯着他,冷冷道,“三弟,你也知道,我才是太子。不论你曾经多么得势,毕竟过了这么些年,朝中早已今非昔比,要想扳回一城,”他嗤笑,“你还嫩了点。” 赵霁看向他,“此事果然是你主使?” “你只说对了一半。”赵允笑了,“只能怪你以往行事太过张狂,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要我一把。我先前还发愁扳倒了王家那老儿,怎么再把你给拉下马,如今简直天助我也。” 赵霁锐利的眼锋扫向他,“就为了那点猜忌之心,你就陷害忠良,置整个北疆百姓的性命于不顾,你不配坐这太子之位!” 赵允笑得前翻后仰,“我说三弟啊,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功夫在这里说教,”他神色一凛,“我不仅配得上这太子之位,就算是那九五至尊之位我也配得上。而你……”他眯起眼,拍了下手,立刻有两个宫人端着酒壶走了上来,“只配在这牢房里,成为一个畏罪自杀的罪人。” 赵霁盯着毒酒,纹丝不动,他反手抓住那宫人的手腕,正要用力,忽然感觉手上一软,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光了似的,愣了一秒,就立刻被围上来的狱卒给掣肘住了。胸前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是鸳鸯宝镜。 赵允瞥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三弟,不愧是在脂粉堆里摸爬滚打了几年,连这种女人的玩意都随身带在身上。” “既然你这么喜欢寻欢作乐,我就送你去地下好好享乐。”他冷声道,“动手。” 狱卒拿起药瓶,刚揭开盖子,瓶子就忽然从手里飞了出去。赵允眉头一皱,眼前忽然闪过一道人影,剑光闪动,下一秒,就有狱卒应声倒下,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冷不丁被人卡住脖子,“不许动!” 他们虽然蒙了面,但赵霁还是听出了长生的声音,“王爷,属下来迟了。” “无妨。”赵霁弯腰捡起鸳鸯宝镜,打开一看,发现镜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裂痕,心口不由得一抽。只是那裂缝之间露出极细的白边,看上去有些古怪。但此时实在来不及细思,他把镜子揣进怀里,就听牢房门外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很快大批狱卒就围了上来。 原本大气不敢出的赵允立刻喊了起来,“快,快把他们给我拿下!” 绮罗手上一用力,“闭嘴!” 他立刻脸色发白,就听她冷冷道,“要想活命,就速速让他们退下!” “快退下!” 太子发话,狱卒守卫哪敢不从。 长生搀扶着赵霁往外走去,趁乱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递给他服下。 待退到牢房外,赵霁已经恢复了大半。绮罗跟长生互换了个眼色,忽然松开赵允,就听“砰”得一声,一个烟雾.弹在牢房外炸开了。 城门外荒僻的山坡上,一辆马车等在月光下,沈珍儿正坐在车里,时不时掀开车帘往外看去,脸上的焦躁不安,直到看到坡上飞奔而来的三道人影才渐渐平息。 她放下帘子,命人把马车往前赶去。 马蹄声停了下来。三人立在马上,分道扬镳。 “今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赵霁道谢。 绮罗扭开头,“绮罗不过是奉命行事。” 奉命?沈珍儿的脸从眼前一闪而过,赵霁脸色一时有些复杂。 默了默才道,“你们,是要启程回楼兰吗?” “是。公主还在等我,就此别过。” 马蹄扬尘而去,赵霁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呆立了片刻,才想起怀中的鸳鸯宝镜,急忙掏出来。碎片此时已经凸起,他一片片揭开,就发现下面,居然藏了一张极薄的牛皮纸。 他瞳孔微微放大,拿出来展开一看,上面详细画着青平的地形,还有驻军位置,竟然是,兵防图。 第1章 尘埃落定 自 分卷阅读94 从击溃了王家军,柔邑大军士气高涨,一路攻城掠寨,眼看就要拿下北疆最后一个重镇,直到前方探子来报,青平大将已率大军前来。 赵允躺在榻上小憩,连日急行军已经让他疲惫不堪,眼眶深凹下去,往日的儒雅风范早已消失不见。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马田就匆匆从帐外走进来,禀报道,“殿下,我们离牧野镇已经只有一水之隔,是否要进城?” 赵允不耐烦的睁开眼,翻身坐起来,“柔邑大军有何可惧?”见马田没吭声,瞧了他一眼,又瞟了一眼帐外,“你们都给我退下。” 待帐帘重新掀下,他才压低声音道,“我们先前跟柔邑王达成的协议,你忘了吗?” 马田抬起头,“先前说以北疆十镇换王实性命,如今已有十镇,”他顿了下,忽然打了个哆嗦,“可今日探子从前线回报说还不见退兵的迹象。” “你说什么!”赵云“蹭”得站了起来,他把手背在身后,不自觉的来回踱起步子,“这柔邑王,好歹也是一国之主,总不能言而无信吧?”他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顿住脚,“去,把那国书给我拿来。” 见马田一脸茫然,不耐烦的伸手指了下营帐角落。马田这才心领神会的从一堆衣物中找出一个细长的匣子,揭开盖子,把卷轴铺开在案几上。 上面用柔邑文和青平文分别写了十座城池的名字,末尾签着可颂王和赵允两人大名,还按了手印。 赵允盯着国书又仔细看了一遍上面所有城池的名字,见的确没有牧野镇,手一下紧攥了起来。他收起卷轴,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自从领兵出征,他从未认真思考过应战之法,以为只是走个过场,便可载誉而归,没想到眼下柔邑大军竟没有丝毫后退之势。若只是做做样子倒也就罢了,一旦他真要反悔……他心中一惊,就听帐外响起凌乱的马蹄声,“报,柔邑大军已攻破牧野镇,正淌水直奔帅营而来!” 赵允手上的卷轴“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 北境最后一道防线失守的消息传来时,赵霁的快马刚刚到漳州城外,他勒马停在山坡上,几步开外的长亭里,有人在等他。 听见马蹄声,王慕已经警觉的回过头来,见是赵霁,这才迎上前来,喊了句,“表哥。”他的声音不似先前那般明快,听起来有些沉,赵霁看向他的眼中带了些怜惜,“你瘦了。” 王慕哂笑,“父亲叛国的消息一传到北地,我就知道自己肯定不能幸免,这半月来在章州城里东躲西藏,幸好有高鲁照应。” 想起高鲁,赵霁微顿,“他如今应该已经升任参将了吧?” 王慕点头,“多亏表哥你及时提点,否则军中大权必定已经被太子嗯人夺走了。眼下好歹军中还有亲信,就是不知父亲身在何处?”他顿了下,低低道,“只盼平安就好。” 赵霁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他的眼中带了些心疼。这半月来,局势变化太快,就连他自己都还没有完全从这变化中醒过神来。 王慕抬起头,愤恨道,“我王家世代忠良,为青平鞠躬尽瘁,从不考虑个人荣辱,可如今皇上却因为几句谗言就轻易对王家之事盖棺定论,就连表哥你,都成了逃犯,真是令人齿寒!” 赵霁心口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嘴角牵起一丝自嘲的笑。自古帝王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八年前姑母一事,就是最好的证据。只是他天真的以为毕竟父子一场,虎毒不食子,想来,还是他奢望了。 他微眯起眼,从怀中掏出一张牛皮纸。 “表哥,这是?”王慕不明所以,待接过来一看,不由得一愣,“这莫非是,青平兵防图?”他压低声音道,“这不应该在宫中,怎会在你手里?” 赵霁不响,见他不愿多言,王慕识趣的闭上嘴,埋头盯着图纸仔细看了看,“没想到皇上把重兵都布在了西北,北疆以南包括京中,都守备空虚。” 京中?他抬起眸,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表哥……不如我们,”他忽然转回头,一双眼睛里露出锐利的锋芒,“做一回唐王李世民如何?” 赵霁愣了两秒。耳边有山风呼啸而过。 “表哥,如今青平内忧外患,柔邑大军势如破竹,再这样下去,只怕你我尚未洗脱罪名,就要沦为柔邑裙下之臣。” 赵霁双手不自觉收紧,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在灰黑的天幕下闪烁不定。 王慕深知他的脾气,看上去冷面无情,实则最重家国情义,他沉声道,“表哥,自古忠孝难两全,如今皇上年迈昏聩,像一只失去利爪的雄鹰,再无力挽狂澜之势,而前方,太子兵败已让青平错失最佳制敌时机,放眼望去,朝中无得力干将,民间百姓人心惶惶。”他顿了下,“江山已风雨飘摇,危如累卵。” 赵霁抿了下唇,沉默了半响,再抬眸时,眼中已经闪现出锐利的锋芒,“高鲁此人,你可有把握?” 王慕心中一喜。 *** 前方,柔邑大军压境,可汴京城中,依然一片 分卷阅读95 歌舞升平的景象,似乎压根没意识到朝中即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京城里四处贴着通缉犯的画像,正是换防时刻,守门的禁军不自觉打起哈欠,还没醒过神来,就被几个极快的影子扭断了脖子。 刚入夜,罪臣赵霁回京自首的消息就在宫中传开来。思政殿里,赵岐半靠着龙椅,冷眼瞧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儿子,“你可知罪?” 赵霁抬起眸,“儿臣不知。” 赵岐一下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赵霁盯着他,不疾不徐道,“儿臣不知何罪之有。” “放肆!”赵岐嚷道,“来人,快把他给我拿下!” 没有人进来。殿外安静的只剩下风声。立在边上的齐大监急忙出去查看,谁知刚走到殿门口,眼前就闪过一道极快的光,反应过来一把刀已经架在脖子上。 赵岐“蹭”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他颤抖道,“赵霁,你这是要造反!” 赵霁缓缓站了起来,“自幼朝中大臣便夸赞儿臣天生将才,有乃父风范。如今儿臣不过是,”他顿了下,看向他的眼中像藏了把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次日,赵岐下诏退位,赵霁登基,改年号为大昭。登基第二日,命王慕任骁骑大将军,高鲁任副将,率一万大军奔赴前线,激战三日,阻柔邑大军于焦门镇,情势大变。 半月后柔邑退兵,与青平签订边贸协定,北疆归于安宁。而朝中,赵允与柔邑签订国书一事败露,自尽于狱中,王家平反。 风停了,时节渐入隆冬。 思政殿中燃着炭火,暖意融融。案几上,摊着上好的宣纸,赵霁握着笔,立在案前,却迟迟没有下笔。 门外响起太监通传之声,“新科探花张晓觐见。” 他握住笔的手微顿,“让他进来。” 大战过后,朝廷实施休养生息之策,开恩科,不拘一格降人才,而张晓就是其中一个。 张晓身着朝服,一扫先前在狱中时的瘦弱之姿,天庭饱满,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他跪在殿中,朗声道,“微臣张晓参见皇上。” 赵霁眉头微松,“免礼。” “谢皇上。” 他看向张晓,“张爱卿此次高中,却执意回金水镇任县丞,不知是否有何隐情?” 张晓道,“微臣承蒙皇上天恩,才能有重新参加科举的机会,感激不尽,只是,”他摸了下脑袋,笑道,“微臣此番经历生死,已看破世间名利,再次参加科举也不过是为了读书人的那点颜面罢了。如今心愿既已达成,往后余生,微臣只想安居金水镇,跟风娘长相厮守便已足够。” 赵霁眉心微动,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既是如此,朕便不强人所难了。” 张晓松了口气,忙跪地谢恩。 郑大监见状端进来一壶酒,说道,“皇上,这是张县丞带来的礼物。”赵霁拿起来,见瓶身贴着大红色的封条,眉心一动,“这可是状元酒?” 张晓抬起头,笑道,“皇上真是好记性,进宫前风娘特地嘱咐微臣带的,说是新酿的酒,还请皇上不要见笑。” 赵霁揭开封条,一股熟悉的酒香弥漫开来,他盯着那酒瓶,上面喜庆的大红色渐渐跟来福客栈门口的灯笼重叠在一起。 那日在来福客栈,满屋子弥漫着的正是这样浓烈的酒味。他端坐在客栈中,四面杀机四伏,正要拔剑的一刻,一道呼喊声突兀的响起,“王爷,不要拔剑!” 心口忽的抽动了一下。 “皇上,”张晓犹豫了下道,“风娘曾跟微臣说这喝酒容易,制酒难,从发酵到蒸酒、制酒过程反复,历时弥久,可真是因为经历这些艰难的过程,酿出来的酒才味香醇厚。” 赵霁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张晓搓了下手,忙道,“微臣嘴笨,如今太平盛世,只是希望有情之人都能如微臣跟风娘一般恩爱厮守。” 赵霁愣了下,沉吟不语。 待张晓退下,他重新拿起笔,犹豫了下,吩咐道,“把纸笔撤了。” 夜里躺在龙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寝殿大了,心里也变得空落落的。披衣起身,屏退左右,他抬手提着灯笼不自觉走到城墙边上。刺骨的冷风吹得他紧了紧披风,汴城河水奔腾的声音在耳畔轰鸣,他伸手抚了抚那凸起的城墙,仿佛又触到了那夜她在宫墙上抖动的身体。灯笼里的烛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吹灭了,目之所及之处只有一团漆黑的江水,他望着那条蜿蜒的长蛇,怔了怔,抬手从怀里掏出鸳鸯宝镜。修好的镜子,在黑暗里反射着诡异的光芒,里面倒映着一张人脸,眼睛耷拉着,看上去有些憔悴,又有些寂寥。 郑大监小心翼翼的提了个宫灯走上前来,“皇上,仔细身子。” 他瞥了他一眼,低低的骂了句,“就数你精怪。” 初雪那日,是赵霁的生辰。 这是他登基后第一个寿辰,宫中文武百官朝贺,就连柔邑和楼兰都派了使臣前来。晚宴过后,使臣献上贺礼,柔邑献 分卷阅读96 上的是东海斛珠,楼兰献上的却是一只素色的宣笔。 赵霁拿起来,捏住笔杆端详了几秒,睨了席间的绮罗一眼,“楼兰送礼果然别出心裁,不知新继位的国君,是不是也喜欢舞文弄墨?” 绮罗恭敬答道,“大王的确喜欢文房四宝,但这贺礼乃是大王的姐姐,”她顿了下,“玉甄公主所选。” 赵霁捏着笔的手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殿中的谈笑声忽然就变得有些悠远。 就听绮罗道,“公主常说,以笔写心,才能不忘初心。” 他浑身一震。 夜里歌舞声散去,他命人重新铺上宣纸,立在案几前,盯着那纯白的笔头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的蘸了些墨,提笔写下,“夫妇之道,参配阴阳。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 次日,两国使臣离京拜别,午后郑大监呈上一个匣子,“皇上,这是楼兰使者留下的。” 赵霁打开一看,匣子里躺着一颗温润的玉珠,正是当初在王府时,赐给沈珍儿的那颗珠子。 他捏住珠子,“蹭”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来人,快备马!” 城郊,落满白雪的风波亭里立着一个瘦弱的人影。她披着素色的披风,几乎跟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一阵风吹过,白雪簌簌的从枝头落下,她下意识紧了紧衣衫,就听见身后,有马蹄声奔腾而来。 “吁”得一声长啸,人已经翻身下马,一双皂靴重重的踏在薄雪上,响起咔嚓脆响,“玉儿。” 她听见他喘了口粗气,转回头,就看见一片白气氤氲在空气里,赵霁就这么静静的立在雪中,一眼便是一辈子。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慢乌龟终于完结啦。 撒花。 这是一本不成熟的作品。但好歹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要不要脸→_→)。 特别感谢这几个月,我亲爱的小读者,国庆,喵璇来了,还有小Q对我的不离不弃,你们的支持是我更文的动力。 挖坑一时爽,一直挖坑一直爽。 接下来的日子,我会转战现言,努力给大家带来更好的作品。 厚颜无耻的希望未来能继续有你们的陪伴。 比心~(^з^)☆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