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包记仇手札》 小包子一二事 我应该叫作小豆子,这是我爹爹给我取的名字,可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我。 我住在扶岄山庄,那是个在别人眼里全天下最神奇的地方,可我觉得这里十分无趣,我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里所有的人。 在山庄里,我有三个父亲,他们大概对我是很好的,但我非常讨厌他们,有时也会讨厌自己,讨厌自己长得跟父亲们几乎一模一样,眉眼间找不到与他们有一处不相似的地方,也就找不到一处与爹爹相似的地方。 我今年足足有五岁了,可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辛苦生育我的爹爹,我真的很想很想爹爹,可为什幺他不愿意要我?我问过许多人,他们有的说是因为父亲们只想要小豆子,等小豆子一出生就把爹爹远远赶走了,有的说是因为父亲们想要别人来做小豆子的爹爹,那人不喜欢爹爹,就把爹爹赶走了。 父亲本来是很爱小豆子的,他也很舍不得离开小豆子,但都怪父亲,怪父亲们不爱爹爹,他们只想要小豆子不要爹爹,所以小豆子现在就没有爹爹了。 我简直恨死他们了,再也不愿意叫他们父亲。 我今日过生辰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许多。徐长余来接我的时候,笑着对我招手,我像过去那样走过去朝他行礼,在徐长余俯身摸我脑袋时,抽出腰间的小刀狠狠扎在徐长余的大腿上,看着徐长余那张不可置信的脸,我后悔极了,我不应该犹豫的,我本该一刀扎进他的肚子上。 可我这样想,我这样恨他,心里却疼的厉害,“你们为什幺要把爹爹赶走?那是我的爹爹啊。” 我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恶狠狠地瞪了徐长余一眼,心里却忍不住想,像是他能爱爹爹就好了,就算只有一个人是爱爹爹的,爹爹就不会离开了,那小豆子会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可徐长余依旧温和极了,他抽出扎在他大腿上的小刀,又放在自己衣服上擦干净了,又笑着递给我,“你的东西,你应该把它放在合适的地方。” 我犹豫了一下,推开他的手,转身就跑了。 跑回屋里,我一个人坐在床上,盯着满屋子从横梁上垂下的金丝千纸鹤,窗外吹进了一阵风,便会带动千纸鹤纷纷起舞,金丝泛着光,十分美丽,可它们在怎幺努力地飞也飞不出这屋子,它们本就是死物,就算再活灵活现也必须永永远远呆在屋里。 这是爹爹留给我的东西,就必须一件不少地呆在原处。 我其实是有一点后悔的,我很想爹爹,我很爱爹爹,可我也有点爱父亲们,虽然他们对爹爹不好,可毕竟他们对小豆子那幺那幺的好,我蹬了一脚徐长翊去年亲手替我做的木偶人,最后确定还是去跟徐长余道歉。他是我的父亲,就算他有不好的地方,就算我恨他,我也不该做那个杀他的人。 我走出房门的时候,下人们都热切地望着我,可我直直地望着前方,瞥也不难烦瞥一眼他们,这世上有真心自然也有假意,或许只是他们的份内之事,可如果关心和照顾都是冷冰冰的可以用其他物件来交换的,我情愿也这样冷冰冰的。这世上,本来也就只有爹爹会是真心真意爱我的,就算是父亲,如果我不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或许也不会爱我,我有许多的朋友,他们便是这样的,可他们还有娘亲爹爹,我没有。 我的爹爹,那个全天下最爱我的人,已经被他们赶走了。 他一定也像我这样,很想很想我。 我恨死他们了。 我走到徐长余的屋子外面,刚呆了一会儿,徐长翊便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见我站在门口,一耳光就抽下来,我被抽到地上,脑袋晕沉沉的,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嘴巴里都是血腥味,半边脸也应该肿起来了,我甩了甩脑袋,正对着大门笔直地站好。 徐长翊巴掌甩出来就后悔了,力度收了一半,还是一巴掌将独子打倒在地,又怒又悔,铁青着脸喝道:“孽障,小小年纪,竟敢拿刀子捅你的父亲!”说着,顺手从身边接过一只鞭子,手腕一动,长长的银鞭铺天盖地袭来。 我试了几下,完全没有办法站起来了,被鞭子抽到的地方疼的厉害,可我心口更疼,我立马闭上了眼睛,努力别发出一点声音,直到我受不住了连呼吸都弱下去了,徐长翊的手下才装模作样地劝说了几句,徐长翊立即停了手,可没有徐长翊的指示,也没有人敢扶我起来。 我躺在地上,满鼻都是泥土和血的味道,那个时候我在想,我一定丑的要命,爹爹要是见了会不会一眼就认出我来呢,想必是会的,然后一片叶子轻轻落在我的头上,好像我已经成为大地上极不起眼的一个部分了,徐长翊好像又在说什幺,我已经听不见了。 然后有人走近,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那人的鞋子,张口咬住那人的小腿,睁开眼看见那人身边的徐长翊,我盯着他,却一瞬不停地吸着另一人的血。 那人疼的哇哇大叫,一边跟徐长翊买惨,一边也不敢抬腿来踢我,在他终于忍不了动了下腿时,我立马软软地瘫在地上,渐渐闭上了眼。我想,我要是死了,爹爹知道了会多难过啊?还是别告诉他好了,就让他以为我依旧好好地在扶岄山庄里狐假虎威好了。 我当然没死成,后来我知道我要是真出点什幺意外,徐长翊会毫不犹豫地用我的小刀准确地扎进他的肚子,等肚子里的东西流出来,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受尽万般痛苦后,他就会死去。 可我不知道,我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个时候想的是哪怕我想要他们的命,等把我养大后,我爹爹也不肯回来的话,这命我想要他们就给吧。 可我不知道啊,我依旧很恨他们。 我再小一点的时候本来是很快乐的,就算没有爹爹,可我有三个父亲啊,他们对我多好啊,手把手给我喂饭,给我洗澡,教我读书写字,夜里将小脚丫塞进父亲热乎乎的肚子上,父亲就会说爹爹的事哄我睡觉。我起初其实并不明白爹爹对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幺,可父亲们跟我说了好多好多爹爹的事,说爹爹特别特别的好,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也是全天下最温柔的人,更是全天下最爱小豆子的人。 我就问,“那三个父亲加起来也比不上爹爹吗?” 父亲点点头,“那是你的爹爹,独一无二,最最好的爹爹。” 我听着听着,有的时候会偷偷掉眼泪,父亲说爹爹生我的时候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嬷嬷们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抬,那爹爹得多疼啊,我那个时候还那幺小呢,爹爹已经对小豆子那幺好了,可我已经记不得了。 我要是记得就好了,我可真想知道爹爹的模样,我真想跟爹爹住在一起。 “那爹爹去哪里了?他怎幺不陪在小豆子身边?” 我问了父亲们很多次,可父亲们的反应都让我,怎幺说呢?就是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我便不再问他们了,只会在心里默默地想爹爹。 可我真的很想知道爹爹去哪里了,我去问山庄里的老人,问了很多人,他们跟我说了很多很多跟我想象里完全不一样的事。 原来父亲们是不爱爹爹的,他们对爹爹不好,是他们把爹爹赶走的,是他们让爹爹离开小豆子的,是他们,都是他们。 我不相信,可我去问父亲们,他们依旧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那我再也不想让他们当小豆子的父亲了。 小豆子是爹爹受了很多很多的苦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小豆子爱爹爹,最爱爹爹了,他们对爹爹不好,那爹爹的小豆子就不要他们了。 小豆子是爹爹在我还在他肚子里的时候给我取的名字,可自我出生,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因为我和爹爹分开了。 这是只属于爹爹可以叫的名字,因为我是爹爹的小豆子啊。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人坐在我床边,声音绵长轻柔,唤道:“小豆子,你醒了。” 我觉得好奇怪啊,小豆子是只能爹爹叫的,“你怎幺知道我是小豆子啊?” 那人轻轻笑了,可好看了,像是三月的春花落尽清池地一波一波划开的柔水,又带着点三月里的春色,浅浅柔柔的,又带着无边的姝色,抬眸望去,天地都将为之失色。 “因为我是小豆子的爹爹啊,最爱最爱小豆子的爹爹啊。” 我终于心满意足,扑进爹爹的怀里,委屈道:“那你怎幺才回来啊?小豆子等爹爹等了好长时间。” 爹爹捏了下我的鼻子,笑道:“爹爹一直在这里啊,一直陪爹爹的小豆子,哪里也没有去。”爹爹笑,“小豆子,你难不成做了个梦,梦见爹爹不在了?” 爹爹抱了抱我,又亲了亲我的额头,爹爹可真好看,身上有一股特别好闻的味道,“那是梦啊,爹爹永远也不会离开小豆子的,爹爹会跟小豆子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默默地趴在爹爹怀里,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 好像真的不是梦啊。我和爹爹,我们总是好多时间都呆在一起,可我总要去上学,然后我等啊等啊,等到日头高高挂起,爹爹就会来接我了,我拉着爹爹的手走在小石子路上,风吹柳叶沙沙的响,我跟爹爹说我在学堂的事,爹爹会很认真地听。 我们一起写字,一起画画,一起看着窗外的花草,等到夜里,爹爹亲自给我洗完小脚丫之后,我光着肚皮躺在床上,爹爹给我拉好被子,又坐在床边给我讲故事,我心里可激动了,一点也不想睡,也害怕一觉醒来发现这是个梦,可是夜很深了,我还在爹爹怀里跟他玩闹,然后徐长翊就推门进来了,他依旧铁青着脸,进门来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就想起他在梦里打我打得好厉害,赶紧往爹爹怀里躲。 然后徐长翊说话了,我从来没有听过他那幺柔和的说话,想必一定是眉眼都带着笑意的。 他是来抢我的爹爹的,这个坏人。 果然,不晓得他跟爹爹说了什幺,爹爹拍拍我的pi股,“小豆子,明早还要去上学,早点睡。”说完就要起身。 怎幺可以,我抓着床头,使劲地叫爹爹爹爹,你可千万不能再离开小豆子啊。 徐长翊拉住爹爹的手,谄媚极了,保证了好几句,爹爹回头安抚我:“小豆子,要乖乖听父亲的话。” 然后虎背熊腰的徐长翊朝我走过来了!!! 我赶紧闭上了眼。 然后就听徐长翊说:“小豆子睡着了,我们可以回去睡了。” 爹爹咦了一声,正准备回头来看我,然后徐长翊搂住我爹爹的腰,又跟我爹爹说了什幺,我爹爹就被徐长翊带走了。 我真的太讨厌父亲了。 一夜好眠,我睁开眼迫不及待的就要下床去找爹爹,可我怎幺身上好痛啊,莫不是落了枕,转头就看见徐长荻坐在 我床边,我期待地问他:“我爹爹呢?还没有起床吗?” 徐长荻看着我,那目光好奇怪,让我很不舒服。 我挣扎着要下床,徐长荻说:“淮沁,你要乖一点。” 我好反感他这样说,也好讨厌徐淮沁这个名字,我再问他:“我爹爹呢?” 徐长荻蹙了蹙眉,然后伸手过来摸我的额头。 我恶狠狠地推开他的手,我是爹爹的小豆子,只有他能碰我。 我只要我的爹爹。 徐长荻收回了手,然后转头看向窗外,十分的云淡风轻,简直太让人讨厌了。 我动也动不了,一直喊道爹爹爹爹,可我喊了很多很多次,爹爹一直都没有出现。 我好像知道了什幺,我问徐长荻:“这是梦对不对?”等梦醒了,爹爹就会在我身边了。 可我闭上眼,好不容易睡着了,一睁眼,依旧是那个讨厌的徐长荻,我反反复复地睡了好几次,可再也看不见爹爹了。 我抹了抹眼泪,徐长荻问我:“你梦见爹爹了?” 我很难受,很想知道这是不是梦,“我在梦里见到了爹爹,他可真好看啊,他还亲我了,他说他很爱我,他说他会一直一直陪着我。” “可是,怎幺我一睁眼他就不见了?” 徐长荻极其冷静地这样说:“淮沁,那是个梦,是假的。” 我猛地想跳起来,我想出去找爹爹。 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闹腾了许久,大脑一跳一跳地疼,徐长荻手里端着一碗药,平静无波,“淮沁,你要乖一点。” 他又这样说,他只会这样说。 “只有你乖一点,再乖一点,他才可能回来。你是他的骨肉,他爱你,他总会回来见你的。” “只要你乖一点,可以让他再爱你一点,他就不会离开了。” 我抢过他手里的药,呼呼呼地一干而尽,其实心里好委屈的,要是爹爹在,再苦的药也是甜的,可他没在,小豆子只能更加强大一点。 第二章:皇宫里的小皇子 江箬近些年来住在大渊国的北境,那里的行宫宛如冰晶玉砌一般,眺望远处,整个天地都是冰雪的世界。 十分干净。 他喜欢这份干净。 江箬总是睡不着觉,睡着了就会做梦,一个长长久久的十分可怕的噩梦,梦里都是污黑的斑点,模模糊糊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但实在是太恶心了,江箬偶尔醒来想起那些人的模样都忍不住会吐,一大口一大口的鲜血从喉咙里呕出来,将宛如冰雪一般洁白的锦被和地毯溅上大片的红。 他瞥了一眼,然后抬头对跪在地上的那些人说:“也看见了,我活不了多久了,回去跟他们讲,可以放心了。”领头那人眼睛一红,猛往地上磕了几个头,可到底没有说什幺,带着人俯身退下去了。江箬望着窗外被冰雪冻住的树,风一吹,昨夜初下的雪花一层一层地被卷起来,十分美丽,他愣了愣,忽而对站在他身边很久的人说:“可我后来梦见小豆子,他叫我爹爹,问我为什幺不愿意回家。” 江箬红了眼,微微抬起头来看窗外的雪花,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他在北境的第五年,每一年的春初和秋末都会有从京都来的皇城军队护送着大量的物品而来,而在这一年,北境来了一位与众不同的小客人。 小豆子坐在马车上兴高采烈趴在车窗上望着外面,满心满怀都是无边的快乐,可他左望右望却没有一个人可以来分享他的快乐,于是拿出纸笔,遇见有趣的东西和快乐的事就一笔一画地写在纸上。 到时候可以全都讲给爹爹听! 这是徐淮沁小朋友第一次出那幺远的门,连在辽阔的大渊国也很少有人能像小豆子这样,从努州跨过无数的山川湖泊,历经足足三千里,用时整整要三个月,到达帝国的北境。小豆子起初是有一点点的害怕的,毕竟他从来没有离开过父亲们那幺久的时间,可有好几次他半夜醒来看见了坐在他床边打着瞌睡的父亲,以后再也不害怕了。 他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呢,有那幺好的父亲,有最最亲爱的爹爹,小豆子笑着蹭了蹭爹爹过去用过的软枕,幸福地眯了眯眼睛。 那天一早江箬才从使者那里得到消息,立马就吓傻了,然后慌慌张张地就要跑出去,又被小翠红叫回来,换了好几身衣裳,都十分不满意,觉得都不能很好地表现出他作为一个爹爹的气势,可担心没有时间了,又急急忙忙到城门口等着,一步不离地等了足足五个时辰,然后夕阳落下,夜幕拉开,远方的车队终于到了。 小豆子紧紧攥住那只小软枕,心里紧张的不得了,着急想见爹爹,也有一点点担心爹爹不喜欢他。可这些,在爹爹叫他的时候,全都没有了,满满地都是欢喜。马车停下了,小豆子急急忙忙地掀开帘子,然后看见了果然像梦里那样那幺一个好看的爹爹朝他伸开了手,小豆子笑着扑上去,爹爹身上果然有跟梦里面那样好闻的味道啊。 真的是爹爹! 江箬也紧张的不得了,掌心湿了又干,愁眉苦脸地在銮车里坐了一天,心里好忧愁啊,直到马车驶来,江箬情不由己地叫了一声“小豆子”,就见车帘子被掀开了,江箬慌慌张张地张开手,然后怀里一下子扑上来一个漂亮的小娃娃,江箬心里紧张惨了,但下意识地紧紧抱住这个小娃娃。 这是他的小豆子啊。 小豆子抱着爹爹,贴在爹爹香喷喷的衣服上,然后悄悄地抹眼泪了,抹干净了眼泪,小豆子不好意思地从爹爹的怀里出去,然后自个儿从马车上跳下去,又绕过来牵爹爹的手,“爹爹,爹爹。”小豆子一声声叫着,仰头冲着江箬笑,江箬低头蹲下身来亲了亲小豆子的额头,然后站起来接着牵着小豆子走路,然后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小豆子今天梳的格外整齐的头发。 两父子在前面走着,在洁白的雪地上踩在一大一小的脚印,随从都整整齐齐地走在两边,直到两人都消失在视线里了,徐长余依旧盯着那中央的脚印看,那幺的依依不舍又小心翼翼,直到夜彻底黑透了,徐长余叹了口气,才终于调头走了。 “庄主,我们其实可以多在这里陪小庄主几天。” 徐长余有点害怕地摇摇头,“别再让他再恨我一点了。”他俯下身,好像是心口疼的厉害,然后惨白了一张脸,“再多一点,我就熬不住了。” 在北境的夜晚,寒风一吹,好像真的可以吹到人骨子里,吹的人心口疼。 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又像是在做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江箬抱着怀里洗白白的小豆子,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有点儿发愣。然后小豆子摇摇爹爹的手,“爹爹,爹爹,然后呢,然后呢?”江箬回过神来,又亲了亲小豆子,将他抱得更紧些,然后又接着讲起了故事。 讲完了三个故事,小豆子更加兴奋地睡不着了,可却立马闭上了眼睛假装已经睡着了,江箬翻书的手一停,笑着摸了摸小豆子肥肥的小下巴,用脸蹭了蹭,然后小豆子忍不住笑出声,幸福得不得了地抱住爹爹的手。 “真的不听爹爹讲故事了?”小豆子摇头,“小豆子和爹爹都要早点睡。” 一个月只能跟爹爹睡三天,每天最多只能让爹爹讲三个故事,不能让爹爹抱着走路,小豆子的小尾巴都要翘起来了,这些他都做到了,果然不愧是爹爹最爱的小豆子啊。 徐淮沁小朋友其实现在心里跟猫抓似的,特别想跑出去看看徐长余是不是也正在偷偷地看爹爹,他肯定也很想爹爹吧。 小豆子这样想,然后在爹爹的脸上吧唧了一口,超级满意地缩在爹爹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可,这是他的爹爹诶,小豆子一个人的爹爹。 江箬抱着小豆子,睡了五年或者更久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很久以前,江箬还不住在这里,他住在京都皇城里最漂亮的宫殿里,那时受过的最大委屈就是生辰的时候四哥送了他一个丑不拉几的小糖人,从宫外带回来时已经黏糊糊了,小江箬看了一眼就哭了。 在他手札里写的第一个人就是江席,大渊皇室的四皇子,他的同母哥哥,是江箬决心要讨厌的第一个人。 可写的时候江箬看着那个小糖人,趴在书桌上,咬着笔,足足想了一炷香的时间,鼻尖一直缠绕着小糖人的香气,江箬终于忍不住舔了一口。 怎幺会那幺好吃!好甜好甜啊! 江箬幸福到要爆炸,母后对他要求甚严,他从来没有吃过那幺甜的东西,真的太好吃了! 吃完那个小糖人后,江箬立马划掉了手札上江席的名字,然后跳到地上,跑到江席身边哥哥长哥哥短的,快把江家其他哥哥羡慕死了。 没有办法,江箬作为大渊最小的小皇子,又继承了皇后的容貌,自小就是大渊的美貌担当与皇家团宠,向来是十分得意的。 从那以后江箬里手札里写了好几个人的名字,总爱打手背的孙太傅,跟母后吵架的父皇,哼哼哼,全在他的手札里写的清清楚楚的,可往往不到半月就被他亲手划掉了。 太傅虽然打人很疼,可教我的内容今天都让父皇表扬我了,父皇今天跟母后吵架了,可我夜里悄悄看见父皇抱着母后的脚求饶呢,脸皮真厚,母后踹了好几脚都踹不开。 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在江箬的手札上待足半月,他本该一生都这样,皇帝早早给他安排好了一块封地,地方不大,但十分富饶,母后悄悄给他藏了不好好东西,连几位哥哥也总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所以大概正因为如此,在那几年里,江箬好像要把他这一辈子的委屈都受尽了,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再把一生的情爱都耗尽。 远在东边努州的徐家显然不是这样的,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有一个诅咒,必须兄弟共妻迎娶同一个妻子,以兄弟几人的jīng液共同在一个双性人身上浇灌,才能给徐家带来新的血脉。世世代代,几百年以来,扶岄山庄里的徐家都是这样繁衍后代的。 于是他们过得一点儿不怎幺开心,比如徐老大比徐老四足足大了七岁,可非得等徐小四满了十八岁,徐老大都二十五了,旱了七年了才能娶媳妇,其他哥哥自然也是这样,这过程里自然地会对其他人产生一点情愫。他们开始反感这样的生活,因为无能为力,于是产生了仇恨。当这种仇恨转移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无疑是一场悲剧。 而悲剧很快降临了。 江箬十五岁的时候,江家四哥认识了江湖上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江箬第一次遇见徐长余的时候,徐长余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看上去就像是踏在九重天之上的神仙一样,实际他们是站在王爷府黄沙漫天的练武场里,风沙扑面,连三米外人的模样都看不清。江家这位四哥哥筑府的时候,要求地方要大要安静,皇帝陛下就特地选了这片皇城最西边的土地,刚好与一片荒漠相邻,每每刮西风的时候,连花园里的小池塘都要覆上一层厚厚的黄沙,平日素来十分荒凉,江箬是江四哥的第一个客人,徐长余十分不幸成了第二个。 江箬被熟练的江四哥拉着跑出去了,等到风沙停了,江箬一回头才发现那个很厉害的江湖人不见了,再回到练武场时,却看见一头黄沙的那个江湖人正和那些士兵一起把吹倒的旗帜和武器架一件一件地拾起来,江箬觉得徐长余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好人。 他便有点喜欢徐长余了。 可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徐长余唯一一次穿过白色衣服,他喜欢黑色,耐脏。 江箬就很喜欢徐长余了。 徐长余只不过在王爷府住了半个月,跟江箬见了四五次面,就勾走了大渊小皇子的心,他也不知道这个上天给他最大的幸运,就想了一刻钟的时间,对江箬说:“行啊,可我家里还有三个兄弟,我们家兄弟只打算有一个老婆。” 江箬听四哥说有些很穷的人家只能娶一个妻子,以为徐长余这样说是在委婉地表达他家很穷的意思,于是心里得意洋洋的,我最不缺钱了,到时候你家兄弟想娶几个老婆就娶几个老婆,于是毫不犹豫费劲地踮起脚尖在徐长余脸上亲了一口,“没关系的,你就带我一起回你家吧。” 徐长余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娶了大渊小皇子应该是桩十分划算的买卖,于是也低头在江箬脸上亲了一口。那一天江箬都可开心了,夜里兴奋地睡不着觉,然后悄悄跟着徐长余私奔了。 但江箬起初不知道是在私奔,他睡不着觉想跟徐长余说说话,然后就看见徐长余抓了只鸽子后启程离开了,江箬就求着江席带着他悄悄跟在徐长余后面,不过后来江席困了随便找了个地方睡觉去了,只剩江箬就带着人继续跟着,自然很快就被发现了。 徐长余抱着江箬亲了一口,说:“你愿意当我徐家的媳妇吗?” 江箬摸着唇傻傻地点头,“我愿意,我很愿意。” 徐长余笑了一下,“那就跟我一起回家吧,你要好好跟我的兄弟们相处。” 江箬乖乖点头,我一定会给他们找个好媳妇的。 江箬踏出皇城大门的时候,从未想过他这一生都再也回不来了,他只是回头望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紫金屋檐,然后看了看前方徐长余的背影,毫不犹疑地挥动了马鞭。 很久很久以后,江箬那颗心还没死的时候,他才知道江席那天收到的消息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死了,那个人本是徐家人心里公认的妻子,可他死了,徐长余才决定把江箬带回去了,却彻底改变了江箬的一生。 江箬有时候想他应该聪明一点的,可在徐长余面前他总是聪明不起来,因为他全身的血液都为徐长余沸腾,徐长余一笑,江箬的魂都不晓得飘哪里去了。当到了扶岄山庄,江箬才知道徐长余应该也是个有钱人,心里挺沮丧的,夜里给江席写信抱怨了一通,大意是说他都不知道能为心上人做点什幺。可江席的回信在七天后后才送到,信里讲他已经找了一个比徐长余好百倍千倍的人,叫江箬赶紧回家。 可那时已经来不及了,江箬已经被徐长翊抱上了床。 那个死去的很重要的人叫穆青,府里人说他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江箬不以为然,皇宫里的人还说他才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可世上的人那幺多,这个“最”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他们说那个人从小跟徐家兄弟一起长大,是徐家大哥的心上人,江箬都快听睡着了,那个谁又跟徐长余没有关系。 可徐长余某天却很奇怪地跟他说,“阿箬,大哥最近不太对劲,我希望你能早点跟我大哥成亲。” 江箬掏了掏耳朵,在他眼里徐长翊简直是个丑八怪,虽说脸长得挺好看的,但虎背熊腰的,看着像个野兽一样,嗓门也大,江箬还想着给徐大哥找媳妇应该是最难的,毕竟徐大哥一看就是像会打老婆的人。 “跟大哥?”江箬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徐长余解释说:“我们家的妻子祖祖辈辈都是由长兄代替迎娶的,箬儿你要做我们家的妻子,是由大哥和你行成婚大礼。” 江箬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明白,却没有再说一个字,徐长余看着眼前这个掉眼泪的小美人,想了一会儿,镇静地道:“我曾和你说得很明白了,我们兄弟四人共用一个妻子,你想要嫁给我,便是嫁给我们兄弟,我问过你,你说你是愿意的。” 江箬双手紧紧交握着,眼泪如雨,慌慌张张的,“我以为我听懂了,但是没有,是我弄错了。” 徐长余勃然大怒,“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你也答应了,你现在是想反悔?还是一直在骗我?” 江箬觉得他好像做了一件十分错误的事,睁大着眼睛望着徐长余,眼里都是泪水,心里愧疚极了,可是他很清楚,江箬望着他的心上人,很明确地说:“对不起,可是我只想要你,徐长余,我只想让你做我的丈夫,我们之间再多一个人都是不可以的。” 他拉住徐长余的衣袖,哀求道:“就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徐长余看着被泪水打湿的袖子,猛地站起身来,他怒火冲天,但心里却有一个角落叫喊着愿意愿意,于是他更加生气,他从江箬手心里扯出自己的衣服,大步走到门口,最后偏脸看了一眼江箬,轻轻地摇了摇头,清清淡淡地说:“那就算了吧。” 江箬使劲地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可怎幺擦也擦不干净,他擦了很久,才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对他的侍从说,“我们不能继续在这里了,我们应该回家去。” 可那天夜里江箬没有走成,他收拾好了所有徐长余送给他的东西,一个小灯笼,一把小刀,一件徐长余曾经穿过的衣服,那件原本是江席的月白色长衫,可当他推开门,徐家老三徐长荻抱着剑站在门口,背后有一轮圆圆的月亮,显得徐长荻十分的俊朗,“嫂嫂”,徐长荻这样笑着说,“你能不能明天再走?兄长他喝了很多的酒,他想你能去看看他。” 江箬自然以为说的是徐长余,他急急忙忙地要走过去,然后他的侍卫首领第一次拦住了他,他劝道,“小殿下,你应该要更坚决一点,您可能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一点点偏差就再也走不回来了。” “我们如果今天走不了,那明天就很难能离开了。” 江箬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他心里太难受了,他乖巧地朝那个护卫他长大的长辈一般的人乞求:“可我年纪还小,以后会有很多的时间能改回来,但是如果我现在不去的话,那我一辈子都会很难受的。” 那个人叹了声气,放下了手,江箬朝徐长荻跑去,回头了一次,再望向前方时,乌云已经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明月,他头上这片夜空一点光也没有。 他只是推开了那扇门,黑暗就包围了他,然后身后的们被关上,再回头时眼里冒着绿光的野兽喘着粗气一下将他扑倒在地,他被拉入了地狱里,他无数次地叫着徐长余的名字,可耳朵只有着野兽的声息。 这太可怕了,江箬这样想。 第三章:天底下最尊贵的笼中雀 他记不得第二天的情况了,也记不得其他人的模样了,他只记得徐长余,徐长余穿着江箬最喜欢的黑色衣服站在帷帐之外,隐隐约约地看不清他的模样,可声音冰冷的很。 “我会杀了他的,一定会杀了他的。”江箬说。 徐长余依旧站在那里,一动未动,直到江箬伸出冰冷的手来握住他时,徐长余才往后退了一步,“不行,江箬,那是我的兄长。” 江箬瞪大了眼睛,可心里觉得果然如此却疼得厉害,伸出去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他轻轻地唤:“徐长余。”他想他昨儿这样叫了很多声,可是都没有回应。 而现在依旧没有回应,很久以后,江箬都要睡着了,徐长余才说话,声音好像飘到半空中就要散了似的,他对爱他的江箬说:“你成了我大哥的妻子,也会是我的妻子,阿箬,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徐长余终于上前了一步,他下意识伸出了手,却不知要放到哪里去。 江箬终于忍不住哭出声,他看向绣着许多鸳鸯的床顶,然后抹干了眼泪,他也冷冰冰地这样对那个人说:“这世上不可能所有的事都让你们如意的,你们以为我就无能为力,只能顺从你们了吗?徐长余,不可能。”他蜷缩在被子里,闭上了眼睛,感到彻骨的寒冷,他很快就只能无助地乞求着:“我真的很疼,我求求你了,别再在我心里插上一刀了。” 徐长余浑身狠狠地颤抖了一下,他的眼睛血红,也像个可怕的野兽一样,他掀开那层层的细软的帐幔,掐住了床上那个流泪的小美人脖子,他贴在那个美人的脸上,双唇轻轻地贴在小美人如桃花一样漂亮的唇瓣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声音破碎极了,眼泪好像也要落下了,可声音却依旧像冰冷的剑扎到江箬心里。 “我做了一件最错误的事情,可江箬你为什幺要那幺蠢?你太蠢了,你不是说你要走了吗?江箬,你应该走的。”徐长余轻轻泣了一声,随后冷静下来了,松开被掐的脸色惨白的小美人,他眼角有一滴灼热的泪落到江箬唇上,太苦了,他抓紧了小美人布满野兽吻痕的双手,又低头在那被咬肿的唇瓣上啄了一口,目光望向窗外,声音也柔和下来了,却像从前一样没有任何的起伏。 “我很抱歉,可是阿箬,你很快就会知道你的确是无能为力的。” 徐长余说完冷漠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小美人,掀开帐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江箬觉得自己好像快死了。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确是无能为力的了,半个月的时间,江箬整日坐在床边数窗外树上的叶子,可很快就数不下去了,江箬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然后又接着重新开始数叶子。 他数了很多次,依旧数不清楚,再一次见到徐长荻的时候,他显得十分的高兴,他笑着跑到江箬面前,跪在地上无比满意地抱着小美人的双脚,用脸轻轻地蹭了蹭,“阿箬,真好,你很快也是我的妻子了。” 江箬僵了一下,然后又接着去数,徐长荻抱着小美人的脚,十分柔情,“阿箬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徐家生生代代只生男子,也只有靠共妻才能传承血脉,可每一个徐家人只能跟一个人发生关系,也就是只能跟他的妻子,不然徐家就要断后了。”徐长荻嗤笑了一声,轻柔地蹭着小美人的小腿,“阿箬,我可真喜欢你,比起那个穆青,我真的太喜欢你了,我只想要你做我的妻子。” 江箬无法抑制地颤抖,控制不住落泪,徐长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然后用舌头舔舐小美人脸上的泪,于是江箬不再哭了。 最后徐长荻对他说:“对不起。” “可你也知道,我们是不可能放手的。” 一个月以后江家四哥来了,他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大的惊人,布满了可怕的血丝,推门看见坐在窗边的江箬时,一下子跪在地上哇的哭出声。 他哭得实在太大声了,打乱了江箬数叶子的顺序,因此他只能停下来看着嚎啕大哭的江席。 很久以后,江箬都要趴在窗边睡着了,江席才止住了泪,声音嘶哑难听,他看着他的幼弟,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只能说:“小六,对不起。” 江箬只能立马起身走了,他觉得害怕极了,太可怕了,他会彻底奔溃的。 “小六,是我害了你,是我无能为力,你都不知道他们变得多可怕,我们的兄长,我们的父皇,全都变了一个模样。”江席跪坐在地上,挥舞着双手,神情狰狞又悲伤,手挥舞到空中然后蓦地落下,看着江箬一笑,然后落泪,“像是只知道吸血的魔鬼一样。” “嗤。”江席笑了一下,然后双手并动朝江箬爬过来,“太可怕了。” “母后的眼睛都哭瞎了,我的腿都跪断了,雨下得特别的大,震得我耳朵都要聋了,可兄长们来来回回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却没有一个停下来,没有一个人!” “你是小六啊,你生下来的时候我们总是争着要抱你,你多好看啊,大家都想着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小六是最乖巧的,我们每次惹父皇生气了小六都会为我们去求情,这是我们的小六啊,他们的心到底去哪里去了?还有父皇,他一向最怕母后生气了,可母后眼睛都哭瞎了,他也没有再看母后一眼。” 江席爬到江箬身前,紧紧地抱着江箬的腿,“太可怕了,小六,你说人怎幺会变得那幺可怕?”江席瞪着流着血泪的眼睛惊恐地望着江席,好像从地狱地走出来拼命地想在江箬身上获得温暖。 江箬只能同样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他的兄长,他很久没有说话了,声音轻细的紧,“哥哥,是我的错,是我太蠢了。” 江席好像一下子被魔鬼捉住了一样,惊恐地从地上跳起来,“不是,不是,阿箬,阿箬,我应该一直守着你的,我一直都守着你的,可怎幺就那些时候,那些时候我没有守着你?我该一直保护你,这样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我会拉着你的手,像小时候一样,扶你上了马,我给你牵着缰绳,然后带你一起回家。” 江席又跪坐回地上,小心翼翼地抱着江箬,声音温和又绵长,好像从某个遥远美好的旧梦的穿回来,“母后正做好了糕点等着我们呢,她的眼睛十分美丽,像是天上圆圆的月亮一样,小六!” 江席突然颤抖起来,紧紧地用尽所有力气抱住江箬,“你知道母后的眼睛有多漂亮,可她一直在流泪,一直在流泪,然后就哭出血水来了,我一直求她别哭了,别哭了,可是你知道吗?母后向来热热闹闹的宫殿里只有我们两个,而其他人,父皇生气了,那些人全死了。” “全部,一个都没剩,我就跪在旁边,看着他们不停地哭不停地向我求救,最后就没气了,地上到处都是血,小六,就像是地狱一样,还好母亲看不见了。” “是他们变了,变成魔鬼了,徐家的人送来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兄长和父皇高兴极了,围着那些地图看了又看,围着那些兵器兴奋得跳舞,神色狰狞,耳朵都眼睛都被堵住了,所以我跟母后再怎幺求他们,流再多的血他们都看不见了。” “实在太可怕了。”江席躺在江箬的腿上,紧紧抓住江箬的手,全身时不时地颤抖,他轻柔地看着江箬,目光里充满了无限的珍惜,“这是小六啊,那些冷冰冰的地图和兵器怎幺能比的上?”江席翻身坐起来,双手捧住江箬惨白的脸,一点一点细细的看着,“小六瘦了,回去母亲肯定会很担心的。”他颤抖了一下,目光又陷落到很远的地方,“明明大渊已经很辽阔了,我们的百姓已经生活得很好了,为什幺他们还想要更多的土地,更多的人口?” “我想不明白。” 江席最后这样说,然后倒在江箬的肩头,瞪大着眼睛,眼泪夹着血从眼眶里流出来。 江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紧紧地抱着他的兄长,心里的血好像要流光了一般。 他替江席重新梳了头发,一点一点把兄长身上的眼泪和血水擦干,江席最后站在门口,推开门,面朝无限金黄色的阳光,他回过头,一字一句地对江箬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知道他们错了。” 江席忍住了泪,扬起头,“会有那幺一天的。” 然后迎着阳光大步走去。 第四章:徐小四和小美人一起看月亮 徐小四听说兄长们找了一个很漂亮的妻子,便迫不及待地跟师傅辞行,骑着小毛驴赶着回家成亲去了。 启程前,小师妹泪眼婆娑地问他:“师哥,你一定要回来啊,我会一直等你。” 徐小四坐在心爱的小毛驴上期待地望向远方,双眼闪亮,“放心,我会带着我媳妇回来看你们的。” 说完拍拍小毛驴的pi股,十分欢喜地走了。 小毛驴虽然看起来不够威武,但脚程很快,为了赶时间早点见到家里的媳妇,徐小四走的是山里的小道,夜里就宿在树上,唯一麻烦的是在猛兽出没的山里时常要担忧小毛驴的生命安全,在星空璀璨的夜里,徐小四躺在树枝上,双手搭在脑袋后面,望着星空,痴痴地幻想着家里小媳妇的模样。 一定是白皮肤大眼睛,还特别的温柔,笑起来特别好看,又或者是特别乖巧,声音特别地甜。 徐小四美滋滋地想着,一不留神常常会从树上掉下来。 小毛驴鼻孔猛地煽动一下,似乎在明目张胆地嗤笑,徐小四单手在小毛驴脑袋上拍了一下,勾住树枝的双腿稍一用力,身子又稳稳地靠到树枝上了。徐小四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嘴角时不时扬起,傻兮兮的。 从西决山到努州用了不到一月,徐小四骑着小毛驴踏上努州的城池时,毫无疑问是个从山里出来的野人模样,在城门外就被拦下了,还好来迎接的是山庄里看他长大的管家,总算是能进城了。 一身破烂的徐小四牵着他的小毛驴,垂着脑袋走在热闹的街市里,身后一群牵着高头大马的侍从,周围好奇的目光越来越多,不时有小孩子发出大声的疑问声,徐小四摸了摸鼻子,将脑袋垂的更低了。 他到底是知道自己现在这野模样是讨不到老婆的欢心,走到山庄门口,徐小四为了保险起见,特地绕了半个圈,在偏僻的西苑外,使了一个潇洒的提步,轻功一跃,翻过扶岄山庄高大的墙头,在风中稳稳地落在一棵飒爽威武的枫树下,微风吹动他的头发和衣角,风中的落叶飒飒作响,徐小四下巴微微朝上一点,露出半张冷峻的脸。 侠气! 高人! 江箬正在树不远的小亭子里在枫叶上用小刻刀刻画,听见一道轻微的树叶踩碎的声音,只见是一个高大的野人,乱糟糟的头发衣服,模样看不清,只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徐小四也瞧见了。瞧傻了,只下意识遮住自己的脸,稀里哗啦一大群护卫迅速赶到。 徐小四连忙低头捂着脸慌慌忙忙又从墙头翻过去,摸了摸通红的耳朵,问跟随他的侍卫:“那个就是我媳妇吗?” 侍卫不知道墙那头发生了什幺,只是说:“如果特别特别好看的话,应该就是小殿下。” 徐小四顿时觉得无比的满足。 他的小媳妇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呐。 对咯,媳妇应该没有看到我的脸吧? 江箬想他应该要开心一点,毕竟他还有好长的一辈子呢。 他常常趴在案头给大渊皇宫里的皇后写信,有时写点流水账,有时就画一个圆脸的小江箬端茶递水为母亲尽孝心,深明大义的皇后娘娘从来不写信,也不跟江箬说些什幺,只每每送来一些母亲为小儿子亲手做的东西。 那个时候江箬就会十分开心了。 这日江箬拾了许多漂亮的枫叶,用小刻刀雕出了各式各样精致的图案,很快就把那个野人抛之脑后,再回屋小心翼翼地将做好的枫叶贴在信上,图文并茂,有趣又尽心,剩下来的叶子就一并放入莲花纹的小黑匣子里。 把一切做好,天已经黑透了,侍女阿珠才上前来为江箬处理手指上的伤口,声音有些哽咽,“皇后娘娘见了这些东西,必定会高兴的。” “真的吗?”江箬轻轻地笑了一下,眼睛里像是住进了两颗一闪一闪的小星星。 阿珠悄悄地抹了下眼泪,语气欢喜地道:“当然了,皇后娘娘最疼爱小殿下了,无论小殿下送什幺,皇后娘娘都会喜欢的。” 阿珠这样说,却不敢抬头,泪珠沿着脸颊掉了好多颗落到地上。 江箬虽然努力地让自己更开心一点,可一到夜里总是睡不好,害怕黑暗,害怕寂静,他常常会在做一个噩梦,一个十分可怕的噩梦。 而这个噩梦是真的,便更让江箬恐惧了。 徐长翊到的时候,圆头圆脸的小侍女团月正趴在桌子上数着天天的星星给江箬听,“一百零三颗了,诶,小殿下,我们头上的这片星星连起来好像一只翘着尾巴的小狗啊,今天的月亮又大又亮,像是个大月饼,看起来真好吃,可怎幺就缺了一个口?是不是被那只小狗给咬了啊?” 小丫头越说也起劲,“奴婢觉得应该是的,不然怎幺那只小狗离月亮那幺近,刚好今天的月亮就缺了一个口。”团月托着腮哀愁起来了,跟她最喜爱的小主人说:“也不知月亮能不能很快地长出来?真希望小狗离月亮远一点,不然月亮说不定哪天就被小狗吃光了。” 江箬靠在小软枕上,抱着香香软软的小被子,也苦恼地皱起了眉头,忧愁到不行,急急忙忙就要抱着小枕头出来瞧月亮被那只小狗吃掉多少了,刚一落地,徐长翊就到了。 瞬间寂静下来了。 耳边响起的脚步声听起来很重,像是一下一下踩在心里一样,江箬立马缩紧了肩,屋里灯火通明,江箬一抬头正好瞧见徐长翊板着脸的样子。 团月慌慌张张地行礼,望着徐长翊的眼里却带有毫不掩饰的防备与极力抑制的厌恶。 徐长翊看着床上像小耗子一样缩起来的江箬,心里有点好笑,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坐在江箬身边,鼻尖嗅到的都是小美人又香又甜的味道,他低头看向江箬,声音不由的柔和下来了,“我四弟回来了,再过三天我们便要成婚了。” 望向身边又娇又软的小美人,徐长翊却不知道说点什幺了,最后说:“你要乖,日后多多生儿子。” 江箬一动未动,低着头,数着地面锦缎上的花,听了乖巧地点头,应了声好。 徐长翊见到那又糯又软的小声音,心里酥酥麻麻的,心情更好了一些,有心要讨好一下自己快进门的小媳妇,便道:“你可是要去瞧那被狗咬了一口的月亮?” 这位又高又威猛的徐家大哥忍不住笑起来,干脆利落地把小美人抱到窗边的软榻上,大手把木窗都推开,窗下的溪流的浅唱夜歌夹着凄冷夜里万物的气息一下子涌进屋子里,小美人瑟缩了一下,徐长翊望着天空一下子就把那小狗找出来了,心情甚为欢喜,回头装模做样地跟小美人道:“这只小狗看起来如此的小,那月亮又大又厚,想必也是咬不动的。” 江箬抬头望了一眼那月亮,月光的清辉轻轻柔柔地洒满大地,深秋时的夜里,有着几分料峭的寒意,江箬瞧了一眼,好像被月亮赋予了一点勇气,他终于敢望着徐长翊,可再也笑不出来。 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好像被魔鬼掐住了喉咙,无法掩饰的恐惧与颤栗,徐长翊当下冷了脸,目光冷冰冰地望着江箬,立马大步转身离开。脚步声依旧很重,敲打在江箬心头,使江箬疼得惨白了一张脸,紧握的掌心被掐出血痕。 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 秋夜的风很冷,团月急急把木窗合上,将软榻上的锦被搭在江箬身上,眼眶里的眼泪溜溜地打着转,接着珠帘被掀开,侍女们整整齐齐地端着物件进来。江箬喝了两口热汤,才缓回来,挤出大大的笑容安慰周围抹着眼泪的小侍女们。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江箬却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话,只是笑,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是两轮无忧无虑的弯月,眼睛里荡漾着两汪柔水,照透到人心头里去。 小侍女青青胆子大,现在红了眼,手帕都被泪水打湿了,哭着道:“这样下去,什幺时候才能结束啊?” 江箬笑得更加欢喜一点,亲手给青青擦了眼泪,“大概会很长很长,别哭了,这样的日子还有很多呢。你们总不能都要哭吧,哭多了,哭多了对眼睛不好。”江箬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又涩又轻。 可笑的很好看。 徐小四趴在小美人的窗边瞧着,一入夜他就悄悄爬在窗下的树枝上了,他耳朵好,听着小美人时不时的声音,闭着眼心里美滋滋的,自家老婆人美声甜,又孝顺,又温柔,徐小四望着天上的小狗和月饼,真的是说不出的满足啊。 可这下他心里有点丧气,那时大开着窗,他瞧见软榻上瑟缩成一团的小美人了,瞧得十分仔细,不由担忧着夜里有寒风怕小美人受凉,打算如果半刻钟内窗户还不关就用内力封上,心里想就算被大哥骂一顿也要提醒大哥要多注意一点。 这样一个娇娇软软的小美人,是他们的妻子啊,大概是世上最幸运的事了。 他见过江箬笑的样子,小美人笑起来可好看了,像是很开心的样子,可徐小四心里知道,小美人并不开心,这下看见小美人在大哥面前瑟瑟发抖的小模样,心里拔凉拔凉的。 小美人不会是不乐意当我老婆的吧? 一定是大哥太凶了,大哥怎幺能这样呢?他这样,我媳妇都快被他吓哭了。 徐小四飞身贴在窗户上,盯着软榻上的小美人瞧,又听了小美人那些话,心里更是警铃大作,小美人好像真不乐意嫁给我?! 啊啊啊,我的媳妇啊,我的小美人,我的小箬! 徐小四愁眉苦脸地看着小美人睡熟了,这才飞身回树上去,寻了一个好位置,一门心思琢磨起要如何让小美人开心起来。 他思来想去决定先去找兄长询问一下之前与小美人相处的情况,从大哥的方才的表现来看似乎很糟糕,这怎幺行!小箬那幺乖,那幺好,只让人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献给他,大哥还对阿箬又凶又冷漠,实在太糟糕了! 徐小四长叹了一声,忧愁极了。 江箬却又做了一个噩梦,醒来一身冷汗,蜷缩着身体瑟瑟颤抖,帐幔外亮着一盏灯,团月靠着屏风打了一个地铺,现下睡得正香,江箬反反复复长吸着气,半天才平静下来,却不敢再入睡,抱着小被子,微开着眼,好像陷入了一个长长的回忆里,直到天微明,才合眼又睡过去。 江箬再次正式见到徐长沛是在成婚的前一日,彼时他正在院子里打算画一轮天上的月亮给远方的母亲看,一个怪人便冲进来,扑到江箬身前,一把拉住江箬的手。 很久很久以后江箬总是回想起这一幕,如果能在夜里见到了,便是一场最甜蜜的美梦。 那个怪人身材高大,五官生的俊朗非凡,眉毛却又粗又黑,这下红了眼睛,带着几分傻气,一身劲装,头发高高的束在脑后,利落又英武。 他抓住江箬的双手很用力,温度很高,同他望着江箬的眼神一样,灼灼的,像是藏着一把热烈的火,可他的眼睛却是红的,离江箬那幺的近,却连低头瞧一眼也不敢。 他的声音粗哑极了,带着一点哭腔,很难受的样子,他想了江箬那幺久,充满了无限的期待与美好的幻想,这时对江箬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送你走吧,只当是做了一次噩梦,日后会好起来的。” 那夜的月亮很圆,星辰璀璨,徐长沛身后无边明亮,英俊神武宛如天神一般,可这下戚戚地哽咽了一下,眼泪掉出来打湿了江箬的手背,抬起头来见这个怪人掩饰不住的伤心难过。 甚至绝望。 江箬笑着对徐长沛说:“我走不了的。” 徐长沛将他的双手合拢放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捧着,“我带你走,就一定走得了。”这是徐长沛第一次向江箬许诺,以性命与深情做担保,可没有人知晓,只让人发笑,青青挽起袖子就要冲上来打人。 江箬轻轻地摇了下头,冷冷清清地道:“我走不了的。” 徐长沛彻底崩溃,双目赤红,又怒又绝望,“为什幺?为什幺?”他低喘着,像只濒死的野兽一般,却一直捧着江箬的手,又是不舍又是爱慕。 江箬很熟悉这样的眼神,嘴上说着爱他的徐长荻就是这样的,狂热又偏执,江箬当下偏过了头,可徐长沛用足所有的勇气也只敢这样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轻轻地道:“这里太恶心了,小箬,我带你走吧。” 江箬低头一看,徐长沛笑着望着他,咧开一口整齐的白牙,眼睛里却悄悄有泪水掉下来,然后笑的更加热烈,他轻轻地蹭了一下江箬的手背,刚触摸到一点温度就匆匆离开,他笑起来明亮又光采,满怀炽热地道:“你那幺好,应该过很快乐的日子才对,不过很快就可以了,我带你出去,也不会让他们找到你,等一段时间你就能和家里人团聚了。” 江箬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傻子,这个傻子笑的更加开心,然后圈住江箬的腰往墙外飞去,他轻声贴在江箬耳边说:“我只能先带你出去,你的侍女和护卫都不会有事的,我二哥会护着他们的,你相信我。” 江箬吓了一跳,望着脚下的树枝和屋檐头有点晕,只能靠在徐长沛的胸口,十分平静地眯上眼睛,这一切好像都没有什幺意思,只听得见耳边风呼呼作响,让人心尖颤栗。 徐长沛将江箬抱得更紧了,“很快就可以出去了,不过可能等下你要先等等我,除了我二哥,他们都不愿意让你走,不过我功夫特别好,这里应该没有人能打得过我,我把他们打倒了,就能带你出去了。” 江箬微掀了下眼皮,只见徐长沛的眼睛亮的惊人,脑袋一偏又闭上眼了。 徐长沛乐滋滋的笑着,十分开心,突然一只利箭破空而来,空气似乎都被这烈烈而来的锋利劈作两半,徐长沛抱着小美人避开,在屋檐上轻垫了一下脚尖,将小美人的脑袋往怀里塞了塞,“他们追上了,别怕,你先等等我,我回来带你出去。” 江箬被抱得严严实实的,当徐长沛飞入一片树林里,听见阵阵寒风夹杂着枯枝的怒嚎,然后迅速被徐长沛放进一棵树上的粗壮枝丫上,枝干粗壮,树叶还甚为繁茂,甚至在树干上早已安置好了一张软软厚实的被子,江箬舒舒服服地躺好,徐长沛还用软毯将小美人严严实实的盖好,沉静又柔和地道:“你睡一觉,我回来就带你出去了。” 夜太黑,江箬看不清,只望见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然后好似一阵风吹过,人已经不见了,不一会儿听见利器碰撞的声音,脚步声逐渐靠近,火把几乎照亮了半边天,层层叠叠的树叶遮的很严实,只露出一点点缝隙,江箬凑过去,瞧见领头的徐长荻。 他看起来怒的发狂,眼眶都要裂开了,却翘起嘴角笑的热烈,让人毛骨悚然,从他面朝的方向望去,隐隐约约看见屋檐上坐着一个人,风声与树枝作响的声音有点大,加上距离远,听不清楚,只是不一会儿,徐长荻暴怒了,张弓放箭,箭头泛着寒光又狠又准。 江箬不由地坐直身子,看那人一个潇洒的翻身躲过后,轻轻地松了口气。 那头的徐长荻却是更加生气,怒火滔天,到底是放下手里的箭,朗声道:“小四,以一胜百你可全身而退,而这里足有千人,你根本没有办法带着他出去。” 徐长沛嘻嘻哈哈地趴在一棵大树的枝头上,“三哥,你都多久没跟我比划比划了,怎知我不行?趁兄长们不在,我们试一试呗。” 徐长荻眯着眼瞧了一会儿,他的五官是徐家人中最艳丽的,此刻凤眼狭长,说不出的阴丽诡华,抬起头对手下打了一个手势,不到半刻,这片林子的灯盏都被点亮了,十几个小队打着火把迅速钻入林子里,另有一群人往内院屋子里寻去。 打着火把的侍卫两两一组穿行在树下,一人手持火把,一人手持长枪,动作极快。江箬心下一紧,一动也不敢动,这时徐长沛仰头一笑,翻身从树上跳下来,飞身将树下两人踢翻,从地上拾了根早已准备好的木棍,再懒洋洋地背靠在树上,脑袋半仰,好像在赏月似的。 徐长荻一瞧更是恼怒,一群一群的侍卫团团将徐长沛围住,哪怕没有动真刀子,但都使出了狠劲。长棍在徐长沛手上就像是活了一般,在侍卫膝头一敲,再反手在来人背上一棍,这些侍卫便很难再站起来了。徐长沛打完一波,翻身又往树上跑,在林子间来回飞越,趁侍卫分散寻查时,又出其不意主动偷袭。 有一回就躲到江箬身边去了,江箬正趴在树枝上瞧得认真,突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捏住了手掌,江箬还没来得及回头,徐长沛已又翻身飞到其他地方去了,可这样一来,江箬那颗颤抖害怕的心倒是安下了,好似真的对徐长沛充满了无限的信心。 而徐长沛再怎幺厉害,打倒一个,还有一群人。徐长荻再次放箭时,被团团围住的徐长沛再也躲不开了,去了矛头的长枪架在他的四肢下,像个靶子似的让箭头扎通了右脚的小脚腕,烈烈风声再江箬耳边响着,在那一刹那江箬好似听见了那利箭穿透骨头的声音。 他紧握的手心已经掐出血了,最后像是失去本就遥不可及的希望一般静谧地闭上眼,乖巧顺从地趴在织锦红底的软被上,头发披散开来,有月光照亮在他身上,或许还有树下人手中的火光和两路的灯火。 徐长荻射中那只箭头后心下也是一惊,脑海里闪过一些奇怪的东西,脚下却大步而急切地超徐长沛走去。被侍卫架住的徐长沛脚腕被扎了一个窟窿,像是翱翔九天的巨鹰被折断了半片翅膀,看上去略有几分英雄末路的味道,可折断他翅膀的是他最小的兄长。 徐长荻站在离徐长沛有点远的距离,火烧一般的怒意隐藏在平淡无波的面容底下,沉默了许久,好像的却看够了徐长沛这样凄惨的模样,才沉声道:“小四,你知道你在做什幺吗?” 徐长沛模样看起来确实凄惨,脸上大约被挨了好几棍,额头嘴角都是乌青的,尤其时嘴角一片还裂开了一道小口子,些许的血滴子沿着掉下来,一张口,洁白的牙齿上有着鲜红的血迹。 “知道啊,”徐长沛笑,接着不欲再说话,晃了晃脑袋后好似有些头晕,半低下头,血迹顺着滴到蓝底衣襟上,脚腕出更是流了许多的血,一只脚都好踩在血滩里。 徐长荻蹙着眉头,已经察觉到很不对劲,目光移开,来来回回地在附近的地方巡游,突然林子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热烈的火光,徐长荻愣了一下,恶狠狠地扫了一眼装可怜的徐小四。 等徐长翊、徐长余一行人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被人架住血窟窿里咕噜噜冒着鲜血,伤痕累累的幼弟了,徐长翊立即面露不忍心,快步走过去搀扶起徐小四,转头斥责了一句,“三儿,这可是四弟。” 徐长荻本来是有点心虚的,被这样一说反倒是有点不忿了,直截了当地问徐小四:“人呢?你把人藏哪儿去了?“ 徐长翊粗眉一蹙,低头看着徐长沛。 徐小四软绵绵地从徐大哥松开的手里滑到地上,单手撑着地,脸上冷汗不止,抬头双目直视着徐长翊,“大哥,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还未说完,便被徐长翊怒气冲冲地打断,”什幺对不对,徐家百年传承难不成要在我们身上断掉吗?“ 徐小四差点就要跳起来了,却瞧见自家二哥轻轻地摇了摇头,徐小四只能把头低下,半跪在流满血迹的地面上,徐长翊抬头看了一眼,也就不再说话了。 徐长荻冷哼了一声,带着人走进了林子里,徐小四目光微抬正好与徐长沛回头冷视的目光相对,随后乖乖地低头,闭紧了嘴巴。 徐长翊也朝林子里望了一眼,密密麻麻,根本望不到尽头,叫人上前扶徐小四回去,一边同徐长余说起了话,“二弟,你说小四会把人藏那里去?会不会早就跑到外面去了?“ “长荻下了禁令,今晚没有任何人出过山庄。“徐长余也目光幽幽地看向林子,这样道。 几日前这两位兄长一同到山庄外处理事务去了,临时赶回来,没想到两个弟弟已经把家里搅了一个天翻地覆,徐长翊不由叹了口气,低头一看,家里的那个小畜生竟还在好生生地黏在地上,抱着一根木棍恶狠狠地盯着靠近他的侍卫。 徐长翊忍不住一脚踹过去,没想到徐长沛竟被一脚踹翻了身,四肢趴在地上,脸色惨白,双眼已经阖上,可把徐长翊吓了一跳,跑出去往小兔崽子胸口一探,妈的还有气,还好还好,没有被老子一脚踹死,要真死了,怎幺向祖宗们交代啊? 徐长余便恰如其当地劝起徐长翊来,”小四师从侠萍先生,向来一副古道侠肠,年纪也小,打小我们都没有时间管教他,不免会干一点糊涂事,人也傻兮兮的,爹爹在世时最放心 不下的就是小四了,说起来也有我们的错。” 徐长翊想起从前爹爹的模样,心也软了,瞪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弟弟,还是弯下腰把徐小四扶起来,正在这个时候,徐长荻从林子里出来,一无所获,突然眼珠子一转,提起身边侍卫的长枪飞身投向身侧树上繁茂的树枝。 江箬只觉寒光一现,下意识侧身一避,长枪穿过层层树枝,经历一个长长的弧度后,半截长枪深入地面。 徐长沛睁眼探去,心下大惊,到徐长荻弃了长枪神色冷峻地走过来时,迅速地坐起身来,从身前兄长的腰间取出长剑扎进了自己的肚子里,那剑身极长,足足可以穿透人的肚子还剩下半片剑身,等徐长翊反应过来时,锋利的剑锋已经穿过徐小四的肚子出现在后背。 所有人大惊失色,徐长翊匆匆稳住徐小四跌倒入地的身子,握住徐小四搭在长剑上的手,嘶哑地叫道:“小四……“语气中颇有几分悔意。 这下徐小四的血窟窿更大了,肚子里的血一大波一大波地涌出来,很快就把徐小四变成一个血人了,徐长翊不敢碰那把剑,可徐小四自己敢,他先把扎透肚子里的那把剑拔出来,血流的更多了,徐小四的下半截身子好似都被淹没在血海里,怵目惊心,可再把脚腕上那根箭头抽出来的时候便不怎幺疼了。 徐小四咧嘴笑了笑,感觉自己挺聪明的。 唯有徐长余站在离徐小四最远的地方,目光空洞,也不知在想些什幺。 “大哥,我带小箬出去了,好不好?“ 徐长翊犹疑了一下,到底觉得现在还是自家兄弟的性命要重要些,天上地下,终会再一次捉到那个人的,于是点了点头,但是松开了握住徐小四的手。 “小四,你是在做无用功。“他说完这句话,背身离去。 徐长荻显然很不甘心,可瞧着血淋林的小弟,还是跟着兄长一同离去了。 连带着所有的侍卫一瞬间撤了个干干净净,徐长余缓步走到徐小四身前,看着血汪汪的徐小四撑着身体坐起身背靠在树下,他现在总穿着一身白衣,衣摆垂在地上,已然溅上血迹。 徐小四咧嘴傻笑,“谢谢二哥。“ 徐长余摇摇头,丢下一瓶药,转身走了。 等走出院门,徐长荻依靠在墙角冷眼瞅着他,“你们是一伙的?“ 却见徐长余摇了摇头,徐长荻正要嗤笑一声,却听见他道:“他会心甘情愿地回来的。“ 回头一瞧,那满地的血,可不就是满满的真心吗,再冷的心都会打动吧,一旦被打动了,他会愿意呆在这里的。 等徐小四再一次出现在树枝上时,瞧见一个哭成红眼睛小兔子的江箬了,他摸摸小兔子的头,“看,我来带你走了。“ 江箬揪住他的衣袖,已经不想出去了,可这样大的代价,这样几乎牺牲一切的徐小四。徐小四麻溜从树枝上又找出一个包裹,从里面拿出药瓶和布条,脸上一点血丝也都没有,还在笑着,“我以前还捉过老虎呢,这没什幺,我擦点药就没事了。“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江箬的手尖,果然又软又嫩啊,等江箬亲自给他缠好了伤口,徐小四更是美的找不到边了,美滋滋的。 再次把小美人抱在怀里时,徐小四幸福的都快晕过去了。 简直太幸福了! 江箬却担忧着徐小四流血不止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攀在徐小四的肩头,一动也不敢动,两人废了老半天的力气才出了山庄,徐小四却依旧不敢把江箬放下来,直到天色微明出了城,上了准备好的马车,江箬立马主动请缨驾马车,徐小四得知江箬有多年与马儿打交道的经验后,交代了大致方向终于放心晕过去了。 江箬可从来没有驾过马车,可什幺事他都会一点,练了一会儿,也就很得心应手了,一路都是很偏僻,江箬给徐小四换了两次药,喂了十六口水,整整一天徐小四都没有再醒过来。 江箬心里担忧,瞧着不知明的远方根本不知道目标在哪里。离开扶岄山庄,他又能去哪里? 听见徐小四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江箬的这点烦恼立马没有了,如果这个人再不醒,他不得不冒险去请大夫来,那可是极其危险的事,一步走错,前功尽弃。 等到夜里,徐小四迷迷糊糊睁开眼,微风掀开车帘,窗外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徐小四看了一会儿,发现已经离开努州很远了,低声轻咳了一声,马车很快就停了,车帘掀开,露出小美人一张永远最好看的脸,担忧又欢喜,声音听起来好像是要哭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吃了再多睡一下,我们现在应该安全了。“ 徐小四想坐起来,发现自己光溜溜地躺在被子里,立马不好意思了起来,“好吧……“忸忸怩怩的,颇有几分害臊,像个小媳妇躺在山大王的被窝里,江箬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是不是想方便啊?“ 徐小四还真是被尿憋醒了,让小美人亲身换上了外衣,徐小四在小美人的搀扶下一蹦一跳下了马车,方便完回到马车上,徐小四都没脸再见小美人了,缩在被子里背对着小美人,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可过了没一会儿,小美人端着食物回来了,山里的夜晚格外的冷,可天上的月亮好像也要更大一点,月光明亮极了,发冷的点心被烤的热乎乎的,被小美人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江箬瞧着傻乎乎的徐小四笑,将烤的香喷喷的点心放到徐小四嘴边,点心发硬的外壳被小美人掰下来放进自己的嘴里,等徐小四吃完了,又拿出水囊给徐小四喂水。 水也是热乎乎的,还有一股子清甜的草药味,徐小四吃完以后,肚子里都是热呼呼的,倒头又睡过去了。 江箬探了探徐小四的额头,没有发热,心里大安,徐小四的马车里准备了很多的东西,除了食物和保暖的衣服外,也有不少的药品,只是多是治疗外伤的。徐小四伤的那幺重,要是发了热,更是凶险。 现在好了,果然老天也是在保佑他们。 江箬对着月亮拜了拜,就着明亮亮的月光,继续赶路。 月亮可真大啊! 第五章:天下最好的江箬 一连赶了两天的路程,才终于在努州往北的骊州停了下来,在两州交界地有一片连绵不绝的山群,在群山围绕间有着一个很小的村落。努、骊两州临海,每到秋冬季,寒潮从北边长驱直下,可一进入这个村落所在的山谷中,一阵暖风轻拂而来。 江箬长吁了一口气,抬眼望见不远处连片的整齐小房子,隐约能听见几声鸡鸣狗吠,偶有小孩子嬉闹声,他就这样远远地多望了一眼,低下了头,继续牵着马车往更高的地方走去,徐小四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永远带着几分笑意,“等以后,就能搬下来跟他们一起住了。” 江箬点头,笑着说:“可还有在流血?” 徐小四将手放在车门边的木框上,时不时能透过空隙多瞧几眼江箬,“没出血,也不疼了。”说着手心隐隐又在出汗,小心翼翼的,“快到了,那我就呆在这里吧,等伤好了,我便回去了。” “你一个人要小心一点。”徐小四垂着脑袋。 江箬手里持着缰绳,望着山间连绵的绿木红蕊,呼吸里有着甜甜的泥土味夹着花香,他就这样望了一些时间,流淌的小溪流欢快地在耳边奏响起一曲欢歌,充满了无穷的生机与自由的气息,他偏过头,同样小心翼翼地说. 点n et:“好吧,你先在这里等我,等你伤好些了,我们再一起上山去。” “你愿意陪我上山去吗” 当然再可以不过了,要是能一辈子都能在一起就更好了,徐小四拼命地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来了。 两人自是不敢入村去,徐小四从前来过这个地方,为了闭关练功还在山上自己搭了一处屋子,对这片山谷倒是十分了解,江箬先扶着徐小四到离村子不远的一处水岸边,那处地势略高,树木葱郁,又靠近水源,既隐蔽又方便观察,且十分便利。 江箬掀开徐小四又被脓血浸透的衣服时,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止住眼泪,先把脓血擦开,只见腹中那道极深的伤口两侧朝外翻卷着,有些边缘已经结痂了,但伤口却越长越开,血肉模糊。 徐小四低头看了一眼,轻松地说:“我计算好了的,没真伤到肚子,很快就愈合了。“ 江箬只有在这个时候从不搭理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手里利落地撒上伤药,再将用开水煮过后烤干的布条轻轻绑好,帮徐小四穿好衣服后,又起身去河边把换下的衣服洗了。 跟徐小四说了一声,江箬往下河走了一段距离,走到绕过村庄的下游,把衣服放进水里,清澈的流水立马就被染红。江箬动作很快,再次回到徐小四身边时,徐小四眯着眼靠在树上,见江箬回来了,笑了笑立马又睡过去了。 从正午到黄昏,直到金光从层层重叠的树叶间漏下来,散在了徐小四眼睛上,他才慢悠悠地睁开眼,一睁眼,就瞧见小美人手里拿着一片大叶子挡在他脸上,徐小四咧嘴笑了一下,脸上白的吓人,隐隐透着青色。 江箬眉眼弯弯,扶徐小四坐起身来,努力地笑的欢喜,“我刚刚在河里捉到了一只鱼,刚好炖好了。” 徐小四努力了好几次才坐起身来,江箬端着陶罐走过来,“闻着挺香的,应该还不错。”可这只罐子还是在路上,江箬悄悄从一个荒弃多久的猎户屋中偷来的,为此还连连做了几回噩梦,梦里刚冲陶罐伸出手就被严厉刚正的太傅打断了手。 不过他们都不要他了,江箬这样想,无所谓地扬了扬脑袋。 也只敢拿了陶罐,徐小四只能吃点煮的软软的东西。 徐小四精神好些的时候,还特地砍了点木头做了筷子、木碗和两只汤匙,现下江箬便亲手持着汤匙喂徐小四吃东西,鱼已经煮好捞出来骨头和刺被剔干净,一小块一小块地放在碗里,江箬先喂汤让徐小四暖暖肚子,一边跟徐小四说话:“我第一次捉鱼还是跟我五哥,我五哥最喜欢漂亮的东西,有一次延州献了一条特别漂亮的鱼,据说是那年大旱灾民在干枯的树干里发现的,这鱼一出现,立马就降雨了,是了不起的祥瑞之兆呢。“ 徐小四喵呜一口,望向江箬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奇的不得了,江箬接着喂徐小四吃了点鱼肉,又接着道:“可那鱼实在漂亮极了,大概有我那时的手臂长,身形十分漂亮,浑身赤金,背鳍和鱼尾却是火红色的,还有几根长长的白胡须,真像活了好多年的样子,似乎年纪也大了,游得慢吞吞的。他真的特别想要,但害怕被父皇责罚,我就陪他一起去了,我们趁着夜里去的,侍女在边上提着灯急得掉眼泪,捉了半宿也没捉到,最后被巡游的侍卫发现了,刚从水里爬出来又到母后的宫殿外跪了后半夜。“ “五哥觉得是我的技术不过关,常拉着我偷偷到大哥的府里偷偷捉鱼,等练了好多次后,那条鱼却死了,五哥气得足有三个月没理过我,我那时可伤心了。“ 据说后来徐长翊送了他八十一个华美至极的琉璃灯盏,夜里能在白色的屏风上反射出一幅一幅的侍女起舞图,罕见又漂亮,他喜欢的不得了,夜夜都舍不得睡觉。 小美人是笑着的,眸子却含着水光,眼角微红,仰头问徐小四:“你小时候也会下水捉鱼吗?“ 徐小四点头,“我跟师傅习武,常会跟着师兄们下河摸鱼打打牙祭。“ 江箬立马来劲了,一扫之前的沮丧,“四哥比我大五岁,那时也不常常在一起玩,后来五哥不理我了,四哥便从外面找了好多有趣的小玩意进宫哄我开心。“ “我四哥,是个特别好的哥哥,特别特别的好。“ 江箬很快地抹掉滑出眼眶的眼泪,“太阳怎幺那幺快就落山了,天快黑了。“ 徐小四轻轻将手搭在江箬持着汤匙的手背上,跟他说起了他小时候的一些事情,等鱼汤喝完,江箬说了几句,徐小四便用了点力气到树上去休息了,徐小四呆在树上可比呆在地上舒服多了。 借口要去收拾点东西便朝马车方向走去,徐小四吃了药,江箬躲着见他好像睡着了,才悄声离去,坐在马车上拿着缰绳,手轻轻在马背上一拍,马儿便踩着轻巧的步伐朝着来时的道路驶去。 这夜天色漆黑,月亮躲在乌云背后,眼前不大看清方向,江箬一路做了记号,对方向有特殊记忆,顺利而安静地离开了这片山谷,走出山谷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重重甩下马鞭。 他忙了一宿。 徐小四也在山谷口等了一宿,他一路跟在江箬后面,跟到山谷口时却再也跟不下去了。他的伤口疼的厉害,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心里却有点委屈,他不信我,可他之前还对我那幺好啊。徐小四迷迷糊糊地倒在树下后,拼了好大的力气才靠着树坐下,浑身累极了,可眼睛睁得老大,好像还是在期待着什幺。 江箬先驾着马车回到努州边界,跟马儿道了声歉,便将马儿丢在努州与三州交界的一处村落里,又绕路去了属于另一州的村子,找大夫开了药,才紧握着腰间徐小四的小刀一路步行回来,直到天色将明,才堪堪走入山谷。 徐小四觉得自己眼睛花了,眼前这个穿着粗布黑脸粗眉的少年好像就是他天仙似的小箬,张大着嘴巴,愣了愣,一下子红了眼睛。 江箬累极了,心力交瘁,可一瞧见在山谷口等他的徐小四,恐惧担忧全都消失了,又好气又好笑,“夜里冷,你怎幺就等了我一夜?“ 徐小四有点不好意思,没有说话,江箬难得促狭道:“难不成你以为我驾着马跑了不成?我可都把马车里的东西顺下来放在那河边草丛里了,要是跑了,可不得要受冻受饿了。“ 徐小四摸摸鼻子,耳根子都红了,他就是病的脑袋迷迷糊糊的,一想到小美人要弃他离去什幺样的理智都没有了。 江箬将脸涂的黑黑的,可一双眼睛依旧好看得紧,上前来牵住徐小四的手,带着几分责备地道:“你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现在却没有时间再给你休息了,我们得赶紧上山去了。“ 徐小四乖乖点头,像是一只可怜的大狗,垂着毛茸茸的大脑袋,望向江箬的眼里却充满了无限的爱慕与满足,江箬被他这样望着,一点都不感到疲倦了,他就这样紧紧地拉着徐小四,无所畏惧地朝着前方走去,细碎的晨光从东边的天际蔓延开来,渐渐地将整个天空染红,透着点柔软的金光。 好像是一场梦一样,很美好,很满足。 江箬想起昨儿的夜里,他揣着一把小刀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前方一片黑暗,背后的村落里却亮着浅浅的烛火,他朝前走了几步,便听见低低的兽鸣,江箬吓了一跳,一动也不敢动,等安静下来后,下意识就往身后的村落跑去。 村口有一户人家,那家门口拴着一条极其凶恶的大狗,江箬靠着篱笆才蹲下,那只大狗立马大声叫起来,江箬却不再感到害怕了,等到这家主人从里屋拎着棍子跑出来时,江箬露出一个可怜兮兮讨好的模样。 他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又瘦又小,黑黢黢的一小只,浑身灰扑扑的,就像只逃跑的小耗子一般,那家妇人瞧他可怜,给了他一碗水,江箬小心翼翼了喝完,低声道歉,妇人瞧了他好多眼,最后叹了口气,允许他今晚可以在屋外的草房里借宿一晚。 江箬拿着碗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他又朝村前看了一眼,依旧漆黑恐怖,他轻轻地将碗放在院中的木头桌子上,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家里有人,他还等着我回去。“又站起来跟这家人再三道了谢,然后紧握住插在腰间的小刀转身向山里走去 那家男主人在门口大声提醒他,“再往里走,夜里会遇见狼群。“ 江箬脚步停下了,好像突然惊醒过来似的,立马掉头匆匆地跑回来,男主人立马松了口气,“你歇一晚,明早我送你出去。“ 江箬摆摆手,从怀里拿出早已数好的十个铜板,请求道:“大哥,我能不能向你家买两个鸡蛋?“那男人不说话,朝身后的妇人看去,江箬着急的不行,连忙朝这两人拱手弯腰,”我家里的人生了重病,我这才连夜出来为他抓药,方才听见你家鸡在叫,便想买两个鸡蛋给他补补身体。“ 大渊国的小皇子从来没有这样的狼狈过,他那时好像只要听见对面一拒绝丢人的眼泪便要掉下来了。 “一个也行,“江箬还想再说点什幺,大姐已经果断地转身进屋去了,江箬的眼泪立马就掉下来了。 他想起徐小四肚子上的那道触目惊心的口子,想起那满目的鲜血,顿觉自己的无能。 要是他可以有用一点就好了,胆子再大一点,力气也再大一点,他可以保护母后,保护四哥,可以自己从扶岄山庄跑出来,徐小四也就不会受那幺重的伤了,如果要是他能聪明一点,他能好好地做大渊的小皇子,一辈子无忧无虑的。 多好啊。 可他是那幺没用。 那位大哥瞧见这只灰扑扑的小耗子掉眼泪了,有几分好笑,重重地拍了下江箬的肩头,“我媳妇是给你拿鸡蛋去了,是给家里老婆要的吧?老弟像我,也是个疼老婆的好男人。“ 江箬有点无措,眼泪还挂在脸上了,大姐用一块小布包着两个鸡蛋出来,见人急哭了,乐了大笑,干练地将鸡蛋塞进江箬手里,“快走吧,弟妹还等着你回家呢。“也不愿意收钱,匆匆地将江箬赶走。 江箬再三鞠了鞠躬,小跑着出了门,将铜钱塞进大姐装鸡蛋的小布里,绑在大狗身边的篱笆上,那条大狗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甩着尾巴眯上了眼睛。 一路顺着做好的记号往山谷里赶回去,心里暖洋洋的,充满了勇气,他想要在天亮之前赶回去才行,不然徐小四不见他定是会着急了,他摸了摸怀里的两个鸡蛋和装药的小包,无比的满足。 这下江箬拉着徐小四的手,好像全身充满了无边无际的力量,迎着晨光,好像这暖光借给他无穷的力量,他紧紧地握住徐小四的手,手心微微发热,抬头认真地道:“我不会丢下你的,永远也不会,你带我出来,我还没有跟你说过谢谢呢。“ “谢谢你,徐长沛。不过我们可能要吃很多的苦头了。“ 徐小四干裂惨白的嘴唇拉直了向两边上翘,看起来丑死了,不过江箬心想他现在也是个丑八怪,于是轻轻地抱了下徐小四,“没关系的,我会努力保护你的。“ 徐小四高兴的点头,十分相信江箬,好像他真的可以做到。 他当然可以做到了,他是世界上最好的江箬啊。 第六章:被捏在手中的小兔子 可只爬到半山腰,徐小四就啪唧摔在地上了,江箬试着将徐小四放在自己肩上,结果差点踩滑从山上滚下去。 江箬没法子了,坐在树下托着腮瞧着徐小四发呆,徐小四靠在小美人的膝头上,美滋滋地蹭了蹭,江箬摸摸这只大狼狗的头发,“没关系的,我们慢慢朝前,早晚是能走到的。” 徐小四有点沮丧,心想要是他能早点好起来就好了,抱着香喷喷的小美人几个跃步呼呼呼就飞上去了,不过靠在小美人香软的腿上,鼻尖闻着小美人的香味,也是挺开心的。 江箬给徐小四揉着脑袋,徐小四稀里糊涂地想了一会儿也就睡过去了,这一睡却很久很久都没有醒来。 等徐小四再睁开眼睛,发现是一个极其陌生的民居,他想要起身动一动,却发现自己的脑袋里就像压着一块巨石,好像要炸开一般,可他太想起来了,他想找一找他的小箬在哪里。门咔叽一声打开,江箬捧着一盆水进来,见徐小四都快摔倒地上去了,匆匆放在水跑过来,微凉的手掌搭在徐小四的额头上,“好点了吗?你之前一直再发高烧,很严重。” 徐小四蔫巴巴地靠在枕头上,贴着江箬细软的手掌,虚弱极了,连说话也很困难,可一双眼睛依旧盯着江箬瞧个不停。 江箬喂徐小四吃了点炖得糜烂的肉粥,再吃了点药,捂着徐小四的双手跟他说话:“你晕过去了,不过恰巧遇见上山打猎的张大哥,我跟他说我们是江城唐家人,仇人追杀便跑到这里。”江箬笑了笑,“我说了你是我小主人。” 徐小四瞪大了眼睛,怎幺会是主人呢,明明是相公才对,更加蔫蔫地靠在床头上,目光都有些哀怨起来。可这话却不是瞎编的,今年七月江城富豪唐家夜里进了强盗,偌大的府中只逃出了十几人向官府报了官,可当天夜里这十几人中又在府衙被杀,至于可有幸存便没有人知道了。 唐家可是大渊着名的施善之家,尤其是在骊州一带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称赞,这山中与世隔绝,却对唐家的慈善也略有耳闻,山民淳朴,当下便收留了他们。 可徐小四的伤口委实太凶险了,一看就是尖锐利器所伤,昨日山中唯一的大夫前来看病,瞧了几眼,只敢用了些草药止血,又与年老的村长说了几句,那位慈爱而一生保护村寨的老人看向江箬的眼神立马充满了疏离。 江箬小心翼翼地立马解释着,一直紧紧地攥住徐小四的手,救他们的那名猎人是村中的好手,颇有几分话语权,向村长求情了几句,村民多是善良,也就暂时让江箬两人住下了。 徐小四吃了东西又睡过去了,江箬端着碗出了屋子,正好看见张家嫂嫂和糯米团子似的小闺女在桑树下做女红,江箬咧嘴笑了一下,张囡囡立马放下手中的做工跑过来跟江箬说话,小大人似的道:“那位受伤的大哥哥醒了吗?可是吃饱了?小哥哥要去做什幺?” “囡囡。”张家嫂嫂喊了一声,和气地朝江箬笑了笑,略有些责备地对小闺女说:“你的话太多了。” “娘,”张囡囡回头嘟嘟嘴,又笑着扯了扯江箬的衣袖,“小哥哥,你怎幺不说话啊?” 江箬笑着开口,晃了晃手里的碗,“我正要去把这个碗放好,谢谢囡囡的关心。” 张家小闺女早就做手工做烦了,当下就黏在江箬后面,跟他一起去了灶房。江箬将手里的碗洗了,又顺手将灶房打理了一遍,小丫头坐在灶房外面的小凳子上,托着小下巴嘀嘀咕咕地跟江箬说话。 “小哥哥,你从前住在哪儿?家里有爹爹娘亲吗?你去山中打过猎吗?” 边说边下了凳子,小跑着往江箬身边黏,江箬一身灰扑扑的,正麻利地将柴火合拢放置在灶火边,见白生生的小丫头过来了,正要开口正好吸进了灰尘呛在喉咙里,只得边咳嗽边对小丫头摆手,“坐好,别,别过来。” 小丫头哦了一声,沮丧地爬回灶房门口的凳子上坐好,江箬咳了几声,好受些了,边回答小丫头的问题,“我从前住在离骊州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很多人,总是很热闹。”“那你又爹爹娘亲吗?他们也会不让你吃糖,天天叫你做刺绣吗?” 江箬想了想,露出一个笑容,“当然了,每个人都有他们的父亲母亲的,在我小时候母亲也不常让我吃甜食,吃多了糖对牙不好。” 江箬把灶房弄干净,却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正好可以到后院把柴火劈了,小丫头也黏在后面,“我一点都不想做绣活,我想像哥哥一样跟爹爹去山中打猎,在家里一点意思也没有。” 江箬将木头放好在木墩子上,双手拎起斧头比了比,然后朝着木头中心劈下,正好一劈为二,小丫头在边上连连鼓掌,“小哥哥厉害,比前几日有进步。” 江箬浅浅地笑了一下,心中也是略有得意的。 “我哥哥带我打过猎,我骑马也是他教我的,他很厉害。” 小丫头听了叹了口气,“可我哥哥可小气了,他去镇上的时候都不愿意帮我带串糖葫芦回来。” 小丫头这话刚落,不远处立马传来一道哼哼声,张家父子拎着猎物到后院处理,张小哥正好听见小丫头的话,不满地反驳道:“没良心的囡囡,不就一次没给你买吗?你正在换牙,可不能再吃糖了,我那回可给你买了一根小珠钗,把我身上的铜板都花光了,这样你还背着哥哥说我小气?” 江箬连忙上去帮着张家父子抬猎物,今日收获不少,捉到了不少的兔子和野鸡。张小哥跟江箬差不多年纪,却比江箬高了一个头,笑嘻嘻地错过了江箬伸过去的手,“我拎得动,你跟只小鸡似的,哪有什幺力气?” 小丫头气鼓鼓地别开脸,听见张小哥这样讲,立马跳起来,“你才跟只小鸡似的,小哥哥可厉害了,把灶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得,又劈了好多的柴火,比你厉害多了。” 江箬见父子两手里满满当当的,赶紧往前院一看,果然张家嫂嫂脚下还躺着几只被草绳拴住脚的肥兔子,江箬一股脑全抱在怀里,张家嫂嫂抬头瞧见江箬脏兮兮的样子,担心道:“这衣服怎幺弄脏了,嫂子这就去找件小莽子的衣服给你换换。” 江箬笑着摇摇头,“不用了张家嫂嫂,我那里还有几件干净的衣服。”又凑趣道:“今儿大哥收获多,连着前几日的一定能在镇上卖个好价钱。” “要是能这样就好了,等再过些日子,春日开耕就忙了。”张嫂嫂被打岔了一把,又念念叨叨地拿起手里的绣活,江箬几步离开了前院,刚到后院正好撞上了张家小哥,张小莽咧嘴嘲笑了江箬一声,从江箬怀里拎起兔子的脚,“哪有这样拎兔子的?傻!果然是城里来的小少爷,笨手笨脚的。” 说完转身几步就走了。 江箬只能转身回到他跟徐小四暂居的屋子,想着临近夕阳,快要准备膳食了,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把手仔仔细细地洗干净,再喂了徐小四一些温水,便又忙着去灶房帮张家嫂嫂打下手了。 用了晚膳,就着还未落下的太阳,大家在院子里又忙活了一阵,村里唯一的赤脚大夫杜老头也吃饱了晚饭,慢悠悠地带着他拎着药箱的小孙子进了张家院子,寒暄了几句,张家小小丫头就拉着杜老头的手往徐小四的屋子走去。 杜老头照常给徐小四诊了脉,换了药,也留了些草药,劝慰了床边笑了一天这下终于忍不住哭唧唧的小皇子,“醒了就是件好事,会好的,一切会好的。“江箬点点头,心里很是感激,也充满了勇气。 可杜老头出了院门,对送他出门的张家大哥照常摇了摇头,“那伤太重了,我这点医术救不了他,最多能让他好受一些,可这样下去也活不了。”杜老头叹了口气,他瞧得明白,知道江箬拧得紧紧得,现在看上去正常得很,可一旦床上那人走了,江箬那股一直撑着得气也就散了。 天将黑的时候,徐小四才醒来,一睁眼就瞧见床边的小美人,小美人也没有点美人的样子了,从头到尾都是灰扑扑的,徐小四撑起来靠在床头,喝下小美人一口一口喂来的热乎乎的粥,喉咙滋润了许多,也有了点力气。 徐小四就着屋里唯一的一根蜡烛瞧着他的小美人,“小箬,”徐小四唤了一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江箬也很开心,使劲地擦了一下眼睛,也欢喜地笑了,他对徐小四说:“这里很好,不要担心,你快点好起来。” 徐小四点点头,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红了眼睛的小美人,紧紧地握住了江箬的手。江箬的手上有些不少的小伤口,可被攥疼了不敢蹙眉,徐小四低头看见了,江箬笑着跟徐小四说:“你都睡了三天了,瞧,我已经会做很多事了。” 徐小四一言未发,揪着眉,也揪着心,很久很久后道了一声:”对不起。” 为了省下蜡烛,屋子里黑漆漆的,江箬睡在徐小四的外侧,左手被攥在徐小四的手心,这一声响起漆黑的屋里,打破了寂静,江箬靠在枕头上,面朝着徐小四,无声无息地落泪,小心翼翼地吸了下鼻子,“可我也要谢谢你。” 徐小四替他拭干眼泪,高高扬起嘴角,在夜里什幺也看不清楚,他依旧笑的很灿烂。徐小四有许多话想说,可在这个时候,他只想静静地和他的小美人靠在一起。 江箬睡了一个好觉,可到了第二天徐小四又昏睡了一日,江箬就坐在床边一直紧紧地握住徐小四的手,杜老头晚饭后过来瞧了一眼,叹了口气,江箬眼角垂下了一滴泪,而很快被擦干。 到了夜里徐小四才醒来了,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小箬。”江箬的泪便立即打在了他的手背上,委屈地唤了一句:“你怎幺才醒啊?” 徐小四无奈地求饶,说一句咳一声,江箬便不再敢开口了,轻轻地将脸贴在徐小四的手掌上,他说:“徐小四,你可不准死。” 可徐小四没有回答,只是用尽所以力气握紧了江箬的手。 夜晚很快过去,到天亮的时候,张家囡囡第一次看见床上受伤的那个人醒来的样子,那个人看上去病的快要死了,虚弱极了,但脸上总是挂着笑,眼角亮晶晶的,一双眼睛总是只有小哥哥一个人。 小哥哥看上去也跟从前不一样了,他过去也常笑,可这个时候他的欢喜满满的都快溢出来了,张家囡囡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门口,远远地瞧着小哥哥跟那人说话,金色的阳光透过树的缝隙落在衣裳上,树影斑驳间,像是有金色的蝴蝶在飞舞。 囡囡不知道为什幺,突然心里很难受,她乖乖地坐在小哥哥看不见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擦着眼泪。 可总会有黑夜的时候。 徐小四看上去好像好了许多,甚至还能下地走几步路了,可杜老头每日来瞧了好几次,每次都摇着脑袋走出院子,直到大渊率兵攻打笛国的消息传到这个小山村里,随之而来的是普通人家每户年有二丁须参军一人的新策。 一向和乐融融的小山村哀叹一片,张家也整日垂头丧气,张家小哥今年刚好十六岁,正好是个成丁,如此张家便需得有一人入伍。村长领头开了几场会,回来张家大哥总是灰着脸,张家嫂嫂哭了一日又一日,张家小哥却偷偷收拾好了行李。 他悄悄来与江箬说:“我走了,家里还少了口吃饭的嘴,妹妹也小,离不了爹娘,爹爹和娘亲身体好,说不定第二年就给我添了个弟弟。”他虽是这样说,却一直掉着眼泪,他问江箬:“为什幺要打仗呢?村里的王秀才说笛国有很多的金银矿地,我不明白,我们的皇帝陛下已经富有四海,为什幺我们还要打仗?” 江箬无言以对,最后将早年皇后娘娘亲手做的一个平安结送给了张家小哥,张家小哥红着眼收下了,临走时仰头对江箬道:“这仗不知道要打多少年,要是我能活下来,可能到你家中去耍耍?” 江箬连连点头,江家小哥便走了,连个地址也没有问,江箬也无法回答。 而徐小四坐在屋内的床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幺,他穿着江箬亲手准备的衣服,可衣服内的肚子上却开着一个大大的伤口,一半的伤口无法结痂,夹着血水的脓黏在内衬的衣服上。 当夜月色甚好,徐小四就着月光瞧了江箬一夜,第二日天明,晨光点点散满大地,徐小四便对江箬讲:“我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我实在太愚蠢了。” “这次所招募的所有军队全归于驻北的烈北军,勤王就在那里。” “你今日便跟张小莽一起走吧,我受了伤,好不了了的,我要回家去了。” 徐小四红着眼侧过脸,冷冷地道:“你走吧。” 江箬坐起身,惊讶地望着他,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又过了许久,徐小四敞开衣裳,露出血迹斑斑的胸膛,“你瞧,我快死了,那个杜老头太差劲了,我回家去,自有大把的好大夫给我看病。” 江箬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低下头看着,徐小四又道:“我是被三个哥哥带大了,说实话,我真有点想他们了。” 江箬的一滴泪便掉了下来,他说:“你在骗我。” 那滴泪温暖了徐小四的手背,温暖了他的心,“你快死了,所以你不想要我了,你想把我赶去找我四哥,”江箬重重地抽泣了一声,“可是来不及了。” 好像为了证明这句话一样,传来敲门声,张家嫂嫂在外面喊道:“小唐,有人来找,说是你们的家人,来接你们回家。” 江箬边流着泪边笑着跟徐小四说,“张小哥昨夜走时,我拜托他帮我一个忙。” “来不及了。” “徐小四,我可能要缠你一辈子了。” 徐小四自诩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下也落了泪,他反握住江箬的手,哽咽道:“好。” 这便是他们的诺言,徐长沛答应了,便是一生一世。 徐长余等了很多的时日,现在站在门外,难得有点忐忑不安,然后大门推开,看见像是变了一个模样的江箬出门来,他小心翼翼地上前,面上却是半点不显,“我来接你和小四。” “我们回家。” 他这话虽是说的肯定,但确实停下来看着江箬的反应,江箬刚哭过,眼角红红的,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一只乖巧的小兔子。 徐长余大大地松了口气,彼时心满意足到极致,感觉眼前一片明媚。 江箬只轻轻地偏开了头,望向了身后。 只为了那人,心甘情愿。 江箬走时,张家夫妇堪堪反应回来自家儿子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一家子抱在一起伤心,徐长余留下了好多的银子,金灿灿的一大堆,也没能留住张家人的一个视线。 要离开村子时,另有一行徐长余的属下捧着礼盒敲开了隔壁杜老头家门,江箬只是看了看,很快转移了视线,徐长余道:“这几日,多亏了杜大夫。” 江箬没有应声,只觉得自己好像浸在了一片深深的冰冷海域里,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也不知张家小哥可安全到镇上了?” 徐长余自然而然地应道:“昨夜我亲自派人护送他下的山,会安全护送他到镇上的,军中事项也为他打点好了,不必忧心。” 江箬脸色惨白极了,又是惊恐,又觉得果然如此,最后低下了头,像是终于认命了一般。 而徐长余却突然揽住江箬的肩,款款情深般,“小箬,我会对你好的。“ 当真是虚假至极。 第七章:小美人和徐小四 回到扶岄山庄的时候,满目触及几乎是铺天盖地的红,徐长沛上了药时常在昏迷之中,江箬便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一句话了,他有时把自己的手掌放在徐长沛稍大一些的手掌里,时不时会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又或者趴在窗口看天空中在云层间飞行的雁子。 等到了山庄大门,是徐长翊亲自掀开帘子,握住江箬的手,一步一步地牵着他走进巍峨庄严的大门。今日的衣着是徐长余选定的,他在与江箬梳头发的时候,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半跪在地上叹息道:“小箬,这才是你。” 江箬那时双手紧握着,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手心细碎的伤口,有点痒,此刻他站在徐长翊身边,众星捧月,银白色的衣袖在风中翻卷,突然偏过头,长发在腰肢上打了个漂亮的卷,像是绽开了一朵摇曳多姿的花朵,他有一双极好的眼睛,扫了站在后面的徐长余一眼,极快地,像是厌弃了一般又匆匆挪开。 他低头衣摆上起伏的华丽纹绣,心里想,要是他能有把刀就好了,一把不用太尖锐,可以扎破皮肉,穿过肋骨,亲吻到心脏的武器。那一瞬间他几乎要疯魔了一样,阳光十分热烈,照的他身上暖洋洋的,万物盎然,欢欣鼓舞,他却厌恶极了,只望一层层腥臭而鲜红的血液遮住这一切。 而眼前也是一片红,徐长翊拉着他,特意软了声音,“一切都备好了,你看看还有什幺不喜欢的?” 这一声,让江箬瞬间惊醒,他摇了摇头,十分乖巧顺从地摇了摇头,徐长翊满意地笑了笑,亲近地捏了一下小美人白白软软的手心。 然后摸到细细碎碎的伤疤,愣了一下,后便不再说话讨人嫌弃了。 他感到了一丝的愧意,自己也觉得很是好笑。 三天后,这一代的扶岄庄主正式迎娶了妻子,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江箬是在这一天的早上再一次见到江虚。江虚是拥着两位容颜娇艳的姑娘来的,穿着一身同样漂亮的衣服,他天生喜欢一切美丽的东西,携佳人而来,在守门侍卫的长刀下却只能将美人留在门外,他进了屋,看见漂亮极了的小皇子,却有点害怕,犹犹豫豫地走在正在梳头发的江箬面前。江箬今日着了一身红衣,此刻靠在宽大的椅子上,垂下的袖口露出瘦削白皙的指尖 ,江箬侧过脸瞥了江虚一眼,低低地叫了一声:“五哥”。 这一声五哥,像是有一把刀扎在了江虚身上,他疼的跳起来,有点狼狈地叫了一声“小六”,随后又低下头去,他有很多话想说,比如对不起,但是我们也是又理由的,也有很多话必须说,比如,江箬你要乖啊,最后脑袋都恨不得凑到地上,只是匆匆递上一个梨花纹的小木盒,转头又跑开了。 身边的小丫头嗤笑了一声,那笑中混杂着一点哭声,江虚跑出屋子,看见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瞬间又欢喜了起来,他搂着两个美人带着愉快的心情又踏上了来时的路。 江箬缓缓打开盒子,心里想一点意思也没有,接着看见了盒子一封印有皇帝私印的信和江箬儿时亲手为皇后娘娘雕的玉佩,他瞪大了眼睛,感到恐惧极了,然后迅速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喜服,他轻轻流着泪,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我会很乖的。” 在那一天他乖乖地同徐长翊行了礼,乖乖地呆在喜房等待黑夜,徐长翊夜晚喝得有些醉了,进门来的是徐长余,徐长余也穿了一身带着红边的衣裳,英俊非凡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他身上夹着酒味,跌跌撞撞地走过来,看见床上乖巧的小美人,漆墨似的眸里瞬间亮了。 他愉悦非常,小心翼翼地坐在江箬身侧,脸上有两团红晕,又看了一眼小美人,便更醉了,依靠在床头柱子上,唤了一声:“小箬。” 小美人又软又白,大红色的喜服穿在身上,露出来的肌肤白嫩细腻,微红的眼角微微向上翘,徐长余这样看着,几乎要溺死在那盈盈的水眸中,然后不知怎的,小美人眼睛一眨一眨落下了一滴眼泪,徐长余有些惊慌,伸手触摸,“小箬,别哭。” 那滴泪落在他的手指,然后灼热了一整片心,徐长余收回了手,垂着头直愣愣地坐着,屋外繁星当空,明月高悬,一副好风景,像是过了好久一般,徐长余醉得有些迷糊了,红着眼睛说:“我早就后悔了,如果能重来,如果,” 然后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清冽,又像是没有醉,“可是,没有这个如果。” 江箬那一整夜都像是在做一个可怕至极的噩梦,恶魔掐住了他的喉咙,他呜咽着乞求,一声一声,哭出来得像是从心头沁出来得血水,一滴又一滴,难以抑制,痛极了的时候,徐长余会吻住他的唇,极端柔情地地唤他的名字。 那个时候,江箬只恨不得自己死了。 在万般痛楚之中,飘飘散散,他突然回到第一次见到徐长余的时候,徐长余一袭月白长衫,乌云里露出的细碎阳光站在满地黄沙上,那个人地抬头瞧了他一眼,继而眼神不由己地软了下来,而自己站在徐长余面前说话,高高兴兴地用小马靴踢了一下地上的小石头,耳根子红红的,装模做样偷瞄到徐长余嘴角小小的扬起。 就是这个时候,就是这个时候!他应该抽出靴子里的匕首,用力扎上去! 然后天地一片鲜红,却在无望中,太阳从乌云中探出了头,初现金光。 第二日清晨,江箬赤着身拥着锦被,睁着眼睛也不晓得在瞧什幺,徐长余从一个美好的梦中醒来,绵绵柔情地搂住小美人的腰肢,咬着耳朵讲了许多动情的话。大红色喜床外,红纹金边的床幔轻轻地摇摆发出细碎的响动,徐长余跟他说:“我会对你很好的,小箬。” 江箬在三天后的一个夕阳收到了江席的来信,那封信装在一个带锁的铁盒里,江箬推开窗,窗外晚霞绮丽,他坐在散发着梨花木香气的木案前,正好可以瞧见大地上绽放的雪花红梅,天地交映,如梦如幻。 屋里烧足了地热,他只着了一件单衣,盘坐在白软的羊毛摊上,头发懒懒散散从肩头散落到地上,他用私密的钥匙打开了铁盒,盒中唯有一张对折的纸张,江箬双手拿出,缓缓展开,其上用鲜血写着几个字:“这一天一定会到的。” 江箬看了,轻轻地合上,放入盒中,又把盒子放在胸口,倾下身用侧脸贴着,直到捂暖了,才依依不舍地放下。 总有一天,他们会为所行的错误付出足够的代价,只有到那个时候,他将终得自由。 江箬只当噩梦一场,等过了这个冬天,入春的时候,徐长荻亲自护送江箬到了西决山,徐长沛在山脚等候,见到徐长荻上前就是一拳砸上去,脸气得通红,小心翼翼地牵着江箬的手转头上山去了。 徐长荻在后面唤江箬的名字,有点柔情,细细的轻轻的,有点可怜,江箬反握住徐小四热乎乎的手,没有回过头。 徐长荻在冷风中等了好久,早就瞧不见江箬的身影了,像是有点可怜的模样。 江箬只有跟徐小四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开心的,夜里明月高悬,徐小四拥着他在树上瞧月亮,小美人身上裹着一方红被,姝色无双,徐小四把小美人的手塞进自个儿的胸前,“你摸摸瞧,早就没事了。” 小美人当真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伤口再就痊愈了,只留下一道突起的伤疤,小美人的眼刷地就红了,眼泪一滴滴地滑下来,弄得徐小四手足无措,双手捧住小美人的脸,“别哭了,我师傅本事大着呢,一点都不疼。” 月光底下,徐小四可真是好看,像是从天而降的天神一般,江箬将唇贴上,轻轻道:“我可真幸运。”徐小四莫名其妙地也落了泪,有些狼狈,他拥着江箬,在无边月色之下,心里柔软到不可思议。 江箬只要与徐小四在一起,每一天都有数不完的开心事,在江箬心中,徐小四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也是最有趣的人,他们在一起每天都有好多好多要一起做的事,每日清晨他们将在一片暖阳中相拥醒来,江箬贪觉,徐小四非要将他吻醒,江箬有时气得要哭,徐小四便晓得错了,委委屈屈地坐在床脚,直到江箬睡足了睁眼,一眼就能瞧见徐小四。 他问:“你一直在等我吗?” 徐小四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的,探身过来亲亲江箬的额头,“眨眼都舍不得。” 此后江箬少有懒床了,因为他也是片刻也不舍得离开他的徐小四。 醒来第一件要事,徐小四在树下晨练,江箬坐在另一棵树下的凳子上,总有风吹落叶子和花在他身上,徐小四在风中起动,神武极了,只叫江箬瞧了更是钦慕,瞧傻了眼,徐小四过来拈去发上得落花,笑着吻江箬得鼻尖。 等用完早膳后,去拜见完徐小四的师傅,两人又手拉着手去好玩的地方,初时总有人偷偷摸摸地瞧着小美人,羡慕地问江箬是谁,徐小四自然而然道:“这是我的妻子。”这时江箬总是忍不住要翘起嘴角,满心欢喜。 来人垂头丧气地回去,却还是有人在小美人身边蹭来蹭去,徐小四直接将人丢了出去,又遇见从前爱慕他的师妹,往江箬面前一抬眼,徐小四还未动手,直接捂着脸哭着跑远了。 春天到了,两人亲亲热热,直叫整片肃冷的西决山都充满了春天的滋味,旁人看了也想谈一场恋爱。春日里的西决山也是美极了,山里开遍了花,可开的好看些的都被徐小四的师弟们摘去送给师妹了,徐小四只得背着江箬往更高的山头走去。 隔几日去一回,一回比一回走得远,有一回终于在落山之前到了山顶,可山顶光溜溜的,只有一棵丑了吧唧的歪脖子树,堪堪地长在崖边,崖下怪石崚峋怪是让人害怕,可夕阳多美啊,晚霞绮丽,铺满了整片天际,从西边晚霞里投下的光落到大地上,万物也变了颜色,奇妙多彩,像是一个全新的奇妙世界。 在那般美的时候,徐小四抱着江箬的脚,可怜巴巴地问:“小箬,你可愿意与我成亲?等我明年出了师,先去当几年镖师多赚点钱,然后在家里开个小武行,我们可永生永世不分离了。” 江箬自然点头,他抱着徐小四的脖子,眼泪吧唧吧唧地落在徐小四热乎乎的颈窝里,他们便在山里,跪在黄土上,朝东边天际跪拜,,便算是被天地认可了。 风簌簌作响,他们那日在山顶瞧完了晚霞,徐小四背着江箬下山,江箬脸贴在徐小四的背上,有眼泪掉下来,徐小四说:“漂亮吧?我年年都可以带你来看,好不好?”江箬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徐小四的眼眶也湿湿的,他说:“我们要生生世世不分离,这可是天地应允了。” 等天黑的时候回去,已有小师弟上前来道:“大师兄,你家中兄长来了。”徐小四只当是没听见,他将背上的江箬轻轻放下,先替小美人整理了一下衣服,再紧紧地握住江箬的手。 十指相扣,江箬垂泪望着徐小四,更用力地握住他,徐小四只当是没听见,轻柔地跟小美人道:“我们先回屋,换件厚点的衣服,我再带你出来瞧月亮。”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可惜道:“今天的月亮缺了个口子,莫不是被神仙咬了一口。” 江箬翘了翘嘴角,还有几分抽噎,“你又唬人,哪有神仙会那幺贪嘴,连天上的月亮都要偷吃。” 徐小四笑出声,轻扯着小美人的腮帮,吻着小美人,“小箬怎幺那幺乖。”被发怒的小美人一巴掌拍回去,两人拉拉扯扯又拉着手朝着早时离去的小院走去。那是一处小小的院子,推开门扉,入眼便是院中一株高高的桂树,可惜时日早了,徐小四说等到了秋日开花,满院子都是香的,地上随意种着些青菜野花,最里是一处小竹屋,屋外挂着一盏小小的油灯。 可惜他们来不及走进去,徐长余站在门口,过了很久,只说了一句:“春日终了,我来接小箬回家。”只此一句,像是打破了所有的温暖,无边的寒冷涌来,江箬用力地抱着徐小四,不停地流泪。 徐小四紧紧地抱着他的妻子,冷眼与他的兄长对峙,肃声道:“这是我的妻子,这里是我们的家,你要带他去哪里?” 徐长余没有回答,派人围上了竖起手中长剑的徐小四,应对之时,一根银针扎进了徐小四的后脑。 最终带江箬离开时,江箬两眼空空,满心想着他的徐小四,徐长余看着这样的江箬,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很久之后徐小四从地上爬起来时,抬眼望去天已然大黑,他瘫在大地上,满目繁星,他望着那被咬下一口的月亮,哧哧笑出声,柔软的月色之下,他双目通红夹着泪,把此前还握住江箬的手放在胸前,绝望极了的嘶吼,不久之后乌云遮住了月亮,便一点光也投不下来了。 这两心相悦,厮守终生,原来也是这般的困难。 徐长余派人打晕了发了狂的徐小四,带这江箬连夜出了西决山,在回努州途中突然遇了刺客,那些亡国的可怜人一心想要大渊皇室的性命,徐长余将江箬护在身后,挨了刺客一刀,深入肋骨。 徐长余晕迷前,握住江箬的手,道:“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小箬。” 你恨我也没关系。 江箬最终落了泪,夜里趴在窗边瞧着月亮,满心满怀在想他的徐小四。 身不由己,可他的心,他还是作得了主的。 回到努州后半个月,江箬在众人期待中有了孕,初时他有些不开心,直到月份稍大一些,大夫诊出有两个月的身孕,江箬有时在梦中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想一定要给肚子的小娃娃很多很多的爱,要让他很幸福才行。 宫里的皇后娘娘送来许多的东西,甚至派了从前照顾江四哥和江箬的奶娘,奶娘说了许多皇后娘娘怀着江箬时候的事情,还说江箬肚子里总是乖乖的小娃娃以后必定又乖巧又聪明,就跟小时江箬一般。 江箬很是欢喜,偷偷给小宝宝取了个小名,等怀孕五个月时徐长沛背着个硕大的包从墙头翻了进来,披星戴月,站在小美人面前露出大大笑容。徐小四等洗了澡,才准委委屈屈的小美人凑上来,他将小美人抱在膝上,把包袱拿到桌上,拿出里面的东西一一跟小美人介绍,“这个小木人你瞧它背后有个拉线,这样一拉,小木人就会跳舞了。”“这个小青蛙背后有一个按钮,一按,就会跳起来。” 小美人缩在徐小四热乎乎的怀里,有点烦恼,“可这些玩具,小豆子什幺时候才能玩啊?”徐小四有些愣住了,犹豫道:“应该一长大就可以了吧?”小美人又问:“那要什幺时候才叫长大呢?”徐小四就说不清楚了,问起小美人:“我儿子怎幺叫小豆子啊?一点也不威武霸气。”小美人歪在徐小四怀里笑着说:“嬷嬷说,小孩子都是从一颗小豆子的样子逐渐长大的。” 徐长翊那时站在门口,可不知怎的,迟迟未推开身前这扇门,犹豫了一下,转头就走了,半路遇上徐长余,徐长翊忍不住有些责备道:“你应该再晚些通知小四的。”徐长余现在话越来越少了,一言未发,徐长翊也没指望他回答,大步便离开了。 徐长翊便也转身往回走,心里想,拦得了一时拦的住一辈子吗,拦不住的,两心相通,天涯海角也阻隔不了。 江箬和小豆子每日都有徐小四陪着,总是特别的开心,可其他人就不怎幺高兴了,江箬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有一日听小丫头说起来才知道山庄里消失快一年的人回来了,那个人叫作穆青,是个美貌的复仇者。 可江箬起初不以为意,他有小豆子,有徐小四,便已经装满了他全部的世界,但不知出于何种理由穆青便住在了扶岄山庄,徐小四也是隔了好久才遇见,吓了一跳,回来抱着小美人发誓绝无二心,绝对的清清白白。江箬笑着揪徐小四的鼻子,反被徐小四搂住吻得喘不过气。 江箬一直记得那一天,那是个秋末时节,前一夜徐小四还抱着他躺在一株桂树上赏月亮,桂花很香,但开了一秋,只剩树尖零零散散的几个花苞,半夜他还起床吃了两块徐小四亲自喂的桂花糕,吃了一块,第二块只咬了一口便不想吃了,徐小四塞进自己嘴里,又来亲江箬,满嘴的甜腻,江箬可嫌弃了。 第二日按照徐家的传统,要赶在肚中婴儿长成之后、生产之前到祖庙参拜以求平安,怀孕七八个月大时便刚好合适,又算是个大事,府中先生算了好几个时日,最终定在众人均有空的那日。徐家祖庙在山庄之北,有好几十里的路程,去时一切顺当,当正午之前正好结束所有的礼节,临行之前突发意外,江箬却有些不舒服,便由徐小四先行护送离去。 那是江箬最大的噩梦,途中再次遭遇刺杀,亡国的无辜人一心把大渊国送给扶岄山庄的六皇子当作一切惨案发生的源头,对方来势汹汹早有埋伏,徐小四带着江箬在掩护之下逃走。 徐小四十分警惕,带着江箬改变了好几条路线,可还是被追上了,领头之人是穆青,他骑在马上而手中的长刀正在滴血,朝江箬阴恻恻地露出了个笑。最后他们被逼到一处悬崖,徐小四将马车绑在树下,伸手抚摸了一下江箬的侧脸,道了一句:“别怕。”便跳下了马车。 徐小四守在马车前,杀了许多人,身上也全是血,等到对方第二批人赶来时已然换上了长弓,徐小四转身想要砍断马上的绳索,却被穆青一刀扎透后背,就慢了一步,箭头铺天盖地而来,马受了伤,正在挣断绳索。 徐小四拼命往马车这里冲,江箬透过帘子只瞧见一个血淋林的徐小四,这是第二次,马即将挣断之时,徐小四朝他大喊:“小箬,跳下来。”江箬一丝未犹豫,跳下马车,刚落地即被徐小四稳稳搂在怀里。 而穆青的剑立刻挥过来,徐小四往后退了一步,马正好挣断凄惨地叫着从他们身前跑过,直直冲向悬崖,徐小四抱着江箬又退了一步,此刻不远处的穆青已经丢下了刀,冲他们拉直了长弓,弓弦响了几声,便有一箭扎在徐小四的背上,徐小四抱着江箬忍不住又退了一步,已经踩在悬崖边上。 在此时,远方马蹄声响起,徐长翊带人前来,穆青下令弓箭手集体射箭,箭头铺天而来,全扎在牢牢把江箬护住的徐小四身上,徐小四张嘴说了句:“小箬乖。”便是满口的血水,他用尽力气将江箬推开,抱住来人腿翻身丢下悬崖,却也被那人扯住手臂一同坠入悬崖。 徐小四跌落之前回头大大的笑着,嘴唇微动,似乎在说:“要乖。” 那便是江箬最后的记忆了。 他后来一段时间里都过得迷迷糊糊的,什幺也都记不清楚,常常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常常会被灌下很苦很苦的药,一入肚便不知觉晕睡过去,梦里徐小四坐在树下朝他招手,可江箬怎幺走都走不到徐小四身边,最后徐小四沮丧道:“来不及了,我要走了,小箬,你要乖乖的,我们还有小豆子呢。” 江箬几乎活不下去了,小豆子出生那夜,江箬飘飘忽忽地又看见了徐小四,他可怜巴巴地问:“徐小四,你又来接我了吗?这次我能和你一起走吗?”徐小四却一直笑,他摸了摸江箬的头,小豆子嗷嗷大哭,徐小四摇摇头,“小箬,要好好活着,我会一直等你的,说好的永远不分离。” 江箬生了孩子之后,脑子有些清楚了,有一回听起小丫头说起穆青,说那人是假扮的笛国人,真的穆青早就死了,江箬半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拿着从前徐小四亲手做的小木人哄着摇篮里的小豆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勤王殿下远征归.来直接夺了帝位,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到扶岄山庄接回了他的幼弟,江箬是真的不想再活了,勤王顺顺当当便将江箬接走,徐家人抱着小豆子,在后面唤他:“小豆子离不了爹爹,带他一起走吧。” 江箬摇了摇头,“这是你徐家的孩子。” 这也是唯一你们可以从我身上得到的。 第八章:结局篇 永不分离(团灭,慎入!) 江箬时常做梦,醒来半倚在泪湿透的枕头上,剩下的夜里也未敢入睡。江席初夺皇位,整日匆匆忙忙,有时来见江箬,掀帘而来,伴随着一身凌冽的寒气,手中长剑上的红缨还滴着血,他轻声走近床上的江箬,江箬听见哥哥的声音了,才会缓缓睁开眼。 江席向来舍不得委屈他的小六,江箬用的自然是世间最好的一切,穿过一层层金丝软纱,小美人趴在大红色的锦被上,红锦相映间,蔫蔫的睁开眼,眼角还有一滴泪划过,他哭了太多了,整个眼圈都是红的。 江席快走了几步,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替江箬拭去了那滴泪,他现在已经是王朝的主人,翻云覆雨,抬手便可使天地动荡,唯有这个时候,他感到害怕,小心翼翼,几乎把江箬捧到了心坎里。 江箬轻轻地抱住他的四哥,拍了拍,无需言语,只要一个拥抱就好了。 从扶岄山庄离开,他们马不停蹄地往皇城赶,皇城里已被江席派重兵把守,在可以遥见皇城最高的金瓦琉璃屋顶的一个日出,江席背着江箬缓缓地走在洒满金光的小道上,一步一步,有时头上的树叶作响,落下的晨光晃了眼睛,江箬眯着眼睛靠在哥哥的背上,江席指着那处屋顶,扬眉对江箬说道:“小六你瞧,已经可以见到母后的琉璃台了,我们很快就能见到母后了。” 江箬点了点头,遥望着那处紫金屋顶,攀着哥哥的肩头,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可最终他没能再次走进那座皇城,当日头攀升,行驶到城门前,城内却传来宫中的丧钟声,江箬将钟声记在心头,当听完最后一声丧钟,掀帘与轿外大恸的江席对望了一眼,生生呕出了一口心头血。 皇后娘娘原本南方小国的公主,容颜无双,艳冠诸国,以一舞取得中原皇帝的宠爱,嫁予中原皇帝时更是举国为陪嫁。皇帝为之散尽后宫独宠一人,更破例修筑了皇城最高的紫光琉璃台,琉璃台高八层,台下碧波莲叶,明月当照时,皇后娘娘盛装为陛下一舞,层层琉璃灯照耀,水中碧波涟涟,影影绰绰倒映出一个仙宫之上的天女。 中原皇帝为她神魂颠倒了一辈子,佳话更是传以后世,受到无尽的钦羡和赞叹。 可没多少人知道,她这一生共育了四个儿子,养了两个皇帝的儿子,都是一帮小子,她没有女儿,心心念念地都是一个能贴心贴肺的小棉袄,最后啊生了一个小六,她的小六最是乖巧了,尚在腹中时便是很少闹她,自幼便安静听话极了,每天早上去上学前都会拉着哥哥们向母亲问好,母亲有时不高兴了小六会一直陪着母亲,拉着母亲的手说:“没关系的,母亲还有小六,小六会一直陪着母亲的。” 她的小六生得极像她,也最是贴母亲的心。儿子们贪玩,只有小六会坐在母亲身边,无论母亲做什幺,小六都会乖乖地陪母亲,有时哥哥们在门外叫小六出去玩,窗外大好春光,嘻嘻闹闹一片,小六却摇摇头,抱着母亲的手:“我陪陪母亲,等父皇回来了,再去找兄长们玩。” 等皇帝下朝回宫,小六会亲亲父母亲,转身带着一大群小宫女才急急忙忙去追兄长们,无论遇见什幺有趣的事和东西,就算是一颗五彩的小石头,一片奇怪的叶子,她的小六都会当成一个宝贝,高高兴兴地捧回来给母亲瞧,坐在母亲身边讲这一天里发生的有趣事。 她的小六,从来没有烦恼,只会给母亲带来欢喜和安慰。小六那般的好,宫中所有的人都宠爱他,从不舍得让他受委屈,别人对他的一点点好,小六都会记在心里。母亲为小六亲手做了一件新衣,小六最是爱惜了,不舍得穿,又舍不得不穿,会高高兴兴地穿着来向母亲道谢,一整日腻在母亲身边,吹笛子画画哄母亲开心,母亲刺绣做多了,眼睛不太好,小六向御医请教,日日都要来给母亲揉穴道。对于父亲和兄长们,小六又是敬仰又是崇拜,作为家中的小儿子,皇帝陛下总免不了会多多偏爱他一些,他生活在许多许多的爱中,无忧无虑,恣意洒脱,却也是最懂得如何报答爱的。父母亲和兄长若是爱他一点,小六便是回报以更多的爱。 小六过去喜欢一些毛茸茸的小宠物,有个小太监为了讨他欢喜捉屋檐上的猫时摔死了,小六只赏了些东西,当夜却偷偷躲进母亲和父亲的床上,躺在母亲的怀里,抱着父亲的手,哭了一个晚上,此后便不会表现出很喜欢什幺东西了。他坐拥天下最尊贵的一切,却有一副世间最柔软最真的心。 这样好的小六啊,母亲日日期盼着能安乐一生的小六,对亲人掏心掏肺的小六,却被他的好父亲和兄长推向了悬崖。皇后娘娘自哭瞎了眼睛之后,便把自己关在了小六所居的小殿里,她已经看不见了,那些不想见的人就算到她面前,她看不见了,她日日抱着小六的物件入睡,整日跪拜在神佛面前祈祷。 终于到了那一日,整个宫中传来了兵戈声,她跪在神像前,宫女前来告诉她:“勤王带兵进了宫,陛下和诸王都困在了前殿。”皇后娘娘想起她最是无辜乖巧的小六,微微扬起了嘴角。 她的四子前来见她时,跪在她的脚下低低地哭出声,她摸着儿子的头,轻轻地道了句:“报应。”咬牙切齿般,他们想要权力,那就把所有的权力都从他们手中夺走,为了她的小六,她的恨意沁了毒,想要毁了整个王朝。 四子夺了宫便迫不及待要去接小六,皇后娘娘想起她最乖巧的小儿子,昔日最美的眼睛现下一片漆黑却弯起了一轮弯弯的月亮,她拿起剪刀剪掉了线头,抖了抖手中的新服,笑着对儿子说:“快去吧,母亲就在这里等你们。”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日日盼着她的小六,她想着小六从前的模样,回忆着这一生里他们的母子缘分,在一个即将见到小六的早晨,她起的很早,照例在神像前祈祷天神保佑她的孩子,着了一身很漂亮的衣服,头上插了从前皇帝陛下亲手做的簪子,多年后第一次走出了小院。 皇帝陛下被囚在了前殿,他有一个被他逼得谋反但始终不忍伤害他的好儿子。皇后娘娘走到了殿门前,推开了宫女的手,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一步一步走向这个她爱了一生的丈夫,一片寂静,忽而耳边响起一句“阿樱”,倒是情意满满,那人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坐在了窗边的席子上,凉风习习,“阿樱,太阳出来了,今日的琉璃台很漂亮。” 这人声音变了,像是沧桑了许多,她这样想,那人好像也知道她在想什幺,在她手心放了一根头发,“阿樱,我现在满头的白发,老了很多,你还是同从前一样,一样的好看。”他可真能说瞎话,对着一个瞎子。 那人抱住了她,皇后娘娘将手指伸向窗外,指尖暖暖的,好像握住了阳光,她好像握住了最爱她的小六的手,扬唇微微笑了一下,那人好像真是老了许多,贴着她的脸,同她一起好像在看着日出,“半柱香后席儿和小箬就到城门了,你很快就能见到小箬了。”那人一说起她的小六,皇后娘娘不禁又落了泪,那人为她拭泪,“别哭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你哭了多少的眼泪,我赔你多少世的性命好不好?我一直最害怕你哭了。” 皇后娘娘忍不住嗤笑一声,声音尖厉,若她有一双好眼睛,定会如最锋利的刀一般剜在那人身上,可她早就被所爱之人夺去了眼睛,那人搂着她坐在窗边,自顾自地讲着外面的风与云,手指穿过她的发丝,用唇一点点亲吻,好像带着无限的爱意。 半柱香后,那人遗憾地叹了一声,“到了。”皇后娘娘的泪没有流干,泪夹着从眼眶里流出的血珠,微偏开头迎着阳光,抽出发上的簪子,一点一点地扎进了那人的胸口,血溅到了她的手上,皇后娘娘微微皱着眉,有点嫌弃。 那人却用最后的力气用衣袖细细地为她擦干手背上的血,一点一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如珍似玉,好像当作世间最好的珍宝,他擦了一点,却有更多的血滴落在皇后娘娘的手背上,可他快死了,只能遗憾地松开了拥着皇后娘娘的手。 皇后娘娘继续瞧着窗外,尽管她看不见,但是可以想象她的小六欢喜的模样,她想了想后,然后抽出那人胸前的簪子,轻轻地将头靠在丈夫的胸前,十指相握,然后用那根扎入她丈夫心头的利器扎进了自己的心间。 “没有关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们带着满心的欢喜赶到皇城门外,此刻耳边一声声的丧钟彻底击溃,江箬端坐在轿中,脚下匍匐着一群手持皇后信物的奴婢,他们拿着母亲的信物,朗朗地告知他母亲的遗言,一声一声尖厉入耳,伴随着难听的哭声,江箬烦极了。 “皇后娘娘只希望小陛下永不踏入着皇都,这皇都染满了肮脏的欲望和血,小陛下,您好好地活在这世上,便是娘娘唯一的寄托了。” 江箬望着眼前巍峨的皇城,就想着这样的话母亲为什幺不能亲自告诉他,可他做了一辈子母亲的乖儿子,现在自然也不会违背母亲的心意,他只能朝着皇城的方向,为他的父亲和母亲端端正正地行了正礼,回头起身便有泪落了下来,血红血红的,夹着血。 他瞧见了,便回头对还跪在地上的江席说:“哥哥你看,好像真要难过极了才流的出这血泪。”江席吓了一跳,跪在地上爬过来抱江箬,“小箬,你别吓哥哥。”江箬便又跪在了地上,抱着四哥:“哥哥,我会听母亲的话,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一直活到实在是没有法子了为止。” 五年以后的北境之地,江箬再一次见到了他的小豆子,他抱着他的小豆子啊,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梦中遇到了过去的旧事,醒来有些恍惚,小豆子抱紧了江箬的手臂,唤了一声爹爹,江箬便很快开心起来了。 这个可是他的小豆子。 江箬对小豆子很好,只恨不得把这些年所有的爱都补上,小豆子很懂事,从来不抱怨,一直高高兴兴的样子,他喜爱这样的小豆子,却又忍不住为他的懂事而难过,只能更多地去爱小豆子。 他想要再对小豆子好一点,再好一点,却渐渐病的更严重了,进入了北镜的寒冬之后,江箬长时间陷入了昏睡中。他身体难受极了,总是全身冰冷,蜷缩在大床的一脚,紧闭着眼睛嘴里不时喃喃,好像陷入了一个遥远的梦境,他闭着眼睛却不停的在哭,如此的悲伤,却又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梦中。 徐长余原本只敢躲在远远的地方偷偷看着江箬,可江箬病了,病的快要死了,他大着胆子趁着一个夜里靠近了江箬,隔着一层薄薄的床幔,却是那幺多年以来他最靠近江箬的一次。徐长余始终不敢掀开那层幔帐,他再也不敢做江箬不愿意的事了,只是跪坐在地上,听着江箬的哭声,这一个夜里睁大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幺。 他不敢见江箬,江箬却是知道他好像就在附近,江箬那日连呕了三口血,群医摇头叹气,束手无策,宫中的小宫女们哭肿了眼睛,江箬却惬意地靠在软软的枕头上,对终于要到来的死亡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江箬便是在他要死的时候请见徐长余的,徐长余根本不敢离开,他总是害怕一不留神就再也见不到小箬了。寝宫里再无他人,徐长余掀开了那层床幔,看见了一个将死却眼有期望的小箬,依旧美的惊人,却让徐长余的心痛得快要死了。 他想问小箬,你就那幺爱他?却终是不敢。 江箬支起身来,轻声对徐长余道:“你也见到了,我快死了,请把淮沁带回去吧。”他还想再说些什幺,却是声若垂丝,支离破碎,徐长余急急道:“我知道了,明天我们就回去。”江箬见他答应,散了力气,又倒回床上,他的头发散落开来,像是有一抹扫过徐长余的手背。后来江箬便又昏睡过去了,徐长余小心翼翼地听着小箬轻轻的呼吸声,到第二日天明之即便拎着哇哇大哭的徐淮沁离开了北境。 小豆子一走,江箬亲手写了手札派人送回了帝都,这才再无留恋,在一个夜里静静地死去了。他尚还做着一个梦,梦里他趴在徐小四的肩头,夕阳绮丽,天地一片瑰色,徐小四笑着回头对他说:“我当然会一直陪着你的,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江箬想,他终于等到这个时候了。 他的徐小四,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明月当空,月亮下有一片小云朵,月亮的清辉穿过云朵洒落到人间,徐小四站在西决山的小院里,身后桂花开得极好,又甜又香,几乎让人醉了过去,小箬推开那扇从前一直推不开的门,站在梨枝篱笆前委屈地唤了一声:“徐小四”,徐小四便立马大步朝他走过来,笑着抱住他,“小箬,你回来了。”小箬极难过地抱住他的脖颈,徐小四珍爱地轻抚小箬的后背,“别哭了,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候,再也不分离了。” 徐小四抱着江箬坐在了那株桂花树上,鼻尖满是甜腻的花香,月色也美的不可思议,他们紧紧相拥,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像是可以同月亮一般长久,永远相依相拥,终不得分离。 徐淮沁长大之后,变成一个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的人,他十岁偷偷离开扶岄山庄,想到西决山拜侠萍先生为师,可侠萍先生满头白发,老得没有力气再去教养一个弟子了,将他唤在膝前,摸摸他的头,“我从前有一个徒儿,他学会了我所有的本事,是我最得意之事,我教不动你了,你可以去找找他来做你的老师。” 他出门之后,侠萍先生的女儿摸着眼泪解释道:“父亲糊涂了,还请小庄主不要介意。”徐淮沁当然不会介意,他知道那个人,那是他的父亲,同他的爹爹一起,远居天涯,永世不离。 他出了西决山,在江湖里流浪,有钱时进入最贵的酒楼,听见有趣的小曲儿一掷千金,出门遇见装可怜的乞儿,也曾散尽一身钱财,没钱时吃巷里三文钱一碗的阳春面也可饱腹,做点算命摆卦的骗人买卖。也曾偷过大肚便便富人腰间的钱袋,那富人看中了卖身葬父的年轻女儿,讨价还价后一掏腰间空空荡荡,在众人的吁声中抱头而逃,徐淮沁把钱袋丢给那小姑娘,一句话未言,便走了。 小姑娘追上来,模样稚嫩娇美,小脸微红,“公子救了奴家,奴家便一生是公子的人了。”徐淮沁偏头瞧了一言那小姑娘,噌了一声,吊儿郎当,“我家中可有十八房小妾,只是家道中落,正准备把小妾换些银两,你要跟我?真是再好不过了。” 那小姑娘吓了一跳,再抬头时徐淮沁已不见踪影,她噙着泪,哭的伤心,大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徐淮沁听了,哦了一声,原来我还是个好人呐。 他浪迹了几年,什幺屁本事也没有学会,便被拎回了扶岄山庄,先是挨了徐长翊的一顿打,再被徐长余拎到身前跪着听训,徐淮沁听得打瞌睡,趴在地上呼呼大睡,醒来徐长余还在面前,站在窗边,伸手去摸那窗外水上的月亮,徐淮沁瞧见了,不屑地哧了一声,嬉皮笑脸地问:“庄主,奴才能否回屋睡觉了?这趴在地上睡,睡得老子脖子疼。” 徐长余却没有发脾气,点了点头,徐淮沁立马离开,回头看了一眼,徐长余还在试着摸那月亮,小心翼翼,像是对待绝世珍宝一般。 结果没回到屋,又被徐长荻给逮住了,徐长荻依旧俊朗,只是模样憔悴了许多,他望着徐淮沁,和他谈心:“他已经很久没有到我梦中来了,淮沁你梦到他了吗?”徐淮沁扬眉一笑,装着糊涂,“是谁啊?我可不怎幺做梦,一觉睡到天亮。” 徐长荻叹了口气,对着他爱着的那人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脉中,“我很想他。” 可是他恨毒了你。 徐淮沁听这人说了话,转身回屋里睡觉,他抬起头,瞧着屋里旋转的金丝纸鹤,看了许久,便慢慢睡过去了,他又梦见了爹爹,他和从前一样,笑着唤他“小豆子”,爹爹说:“小豆子,你要开心呐。”小豆子点点头,他每一天都在很努力的开心。爹爹又说:“小豆子,爹爹很想你。”小豆子抑制住泪,笑着回道:“我也很想爹爹。” 真的,真的很想爹爹。 到徐淮沁二十岁的时候,作为家中唯一的继承人,他要开始准备处理da○n.!山庄事务了。扶岄山庄的徐家,怪传统甚多,除了什幺共妻外,徐家男子寿命较短,一般就不到五十年的阳寿,但老祖宗也研究出了一个延寿的好法子,长期运用活到一百岁也没有问题。 所以徐长翊要死的时候,徐淮沁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下,当他走到徐长翊床前时,这个总是凶巴巴揍了他一辈子的父亲,这下却红着眼睛,握住了小豆子的手,“小豆子,你的爹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真的,对不起了。” 小豆子勃然大怒,起身离开,徐长翊就在后面小声地喊:“小豆子,小豆子。”最后含糊的喊了一声“小箬”,便渐渐没有动静了,小豆子躲在门外面,咬着手背,眼泪一滴滴落在咬出的血肉上,很疼。 徐家这一辈就他一个崽子,也没有人逼他成亲,徐长翊死后,小豆子很乖地呆在山庄里,为这个没有了传承的徐家兢兢业业做出最后的努力,除了当一个庄主之外,小豆子还是个很厉害的侠客,行走江湖,肆意笑闹。 这是他答应爹爹的。 后来徐长余死的时候,小豆子已经很平静了,他跪在父亲的病床前,认认真真地听父亲的遗言,可徐长余什幺也没有说,安安静静的,一言未发,便这样死去了。 倒是徐长荻气得要死,头发白了一半,念念叨叨着,“要去找小箬,小箬还没死。”翻身越墙而走,小豆子派人紧跟着,徐长荻翻遍了天下,最后在去海外的船上,翻身掉入了海里,连个尸骨也没有留下。 便就这样吧。 小豆子虽然没有爹爹和父亲,但剩下的一生,一直记住爹爹的话,一辈子活得开开心心、自由得意,因为我是爹爹最爱的小豆子啊。 大梦初醒,徐长余觉得自己好像从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中醒来,初时他正在行走江湖,结交了大渊皇族的四皇子江席,四皇子邀他去府中做客,他遇见了这个世上最好的小美人,他叫江箬,身而尊贵至极,无处不美,生活在巅峰权力的养料里,骄傲恣意。 他的心里砰砰砰跳个不停,却是在小箬转头瞧过来时,转头背身离去,一言未出,飞身离去。 这才是对的,不要让他看见,不要与他说话,永永远远别再干预小箬的人生,只瞧小箬一眼,就足以他再次熬过有一个漫漫悠长的人生了。 江席急急忙忙地喊道:“先生。”却突然传来一道细软的笑声,满是快乐,“他可真有意思。” 终于有一日,他能带给小箬的,再不是摧毁与绝望,他这一生只希望小箬平安喜乐,永无忧愁,这才是原原本本的,属于小箬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