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遍地开银行》 分卷阅读1 ? 【穿越】《九州遍地开银行》作者:陆尚 文案(c6k6.com): 这是一个穿越来的深藏不露二百五和一个扮猪吃老虎且“毁”人不倦的人师,在乱世里磨磨唧唧谈恋爱并且建了一个金融体系的故事。 来自五线小城市的土妞阿瑜,本科毕业进了四大,成功扎根沪城,成为表面光鲜亮丽,实际日日加班头秃焦虑的社畜。 一朝穿越,阿瑜以为自己能碰上一个江湖豪侠或者战神王爷,谱一段痴情恋歌。 结果她碰上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诗人。 写诗能当饭吃啊!还是自己好好赚钱吧。 后来,这个诗人掉了一层马甲。 再后来,他又掉了一层马甲。 阿瑜:你到底是谁? 男主:顾淳,如假包换。 阿瑜:固醇?我还是维生素呢。 最后,九五之尊赵明淳指着国库:这儿钱多钱少,就看媳妇儿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你,万卷千殇,不惧风浪。 全世界和钱最没仇阿瑜 VS 张口情话闭口诗顾淳老师人称——愚蠢CP (其实这是两个绝顶聪明的人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升级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公孙瑜,顾淳(赵明淳) ┃ 配角:很多 ┃ 其它:金融 第1章 朱雀 戎州和中州的边界,有一座名叫“白城”的小镇。 白城一点都不白,干燥的春季还时不时来点沙尘天气,房顶都会落一层黄土。边界地带本就不好管,这些年人口流动频繁,倒是促成了白城包容的风气。不论男女老少,身高长相,只要手脚勤快,总能有个容身之处。白城酒肆也多,卖的酒各式各样,从中原的到胡地的应有尽有。 这晚,一家挂着“长亭酒肆”的小馆子刚要打烊。酒肆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约莫四十来岁,已经有些谢顶,穿着白城十分常见的旧长袍。他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挨个儿把木桌子擦了一遍,迈着轻快的步子准备去挂上锁,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此时街上几乎已经没有行人,有些灰暗的灯光下,一队人马以迅雷之势赶来,不出片刻就把长亭酒肆围了个滴水不漏,那老板瞬间变了脸色,又迅速掩饰了一下,换上对待客人的热情语气道:“诸位,小店已经打烊了,要不明儿……” 他话音未落,堵在门口、配着长剑的两个士兵模样的人便快速闪退至两旁,给一个青年让出了路。 这青年便是大梁将领江暮云。他五官凌厉、身形修长,还披着一副轻甲,像是急匆匆从营地赶来,周身都散发着逼人之气,却十分有礼地向这小老板拱了拱手,沉声道:“朱雀符可在此?” 那老板像是早有预料,只等他这句话。他眉心拧成一团,又瞥了眼站的板正的士兵们,也低声回道:“您终于来了。白城一般没有这阵仗……将军,还需小心行事。” 江暮云闻言,便轻轻举起右手,他身后的士兵一看便是训练有素,迅速四散看来,融在了黑夜的各个角落。 “请跟我来。”酒肆老板做了个“请”的姿势,引着江暮云进了酒库。 只见他在墙上飞快地摸索了一番,便听见“轰”的一声响,摆着酒罐的架子自动分开了,露出了一段下行的楼梯——这小馆子里面原来还别有洞天。 “公孙大人就在这儿,哎……将军。”老板下意识地拽住了江暮云,艰难地开口,“人不太好,您……哎。” 他叹了口气,还是退了出去。 江暮云既然来了这儿,定是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面对这一段楼梯,他心里还是五味杂陈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一步步走了下去。 这酒库下面是一个小型密室。几块木板临时搭成了一个床铺,上面铺着两层白色的棉垫子——但已经被血染成了一片深红色。床上的男人披头散发,浑身都是伤口,他微微闭着眼睛,脸上还是一副痛苦的神色,听到脚步声,几乎弱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是暮云吗?” 江暮云连忙过去,跪在床边,轻轻回道:“公孙大人,是我,我……来迟了。” 公孙彦仿佛拼劲了力气,才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八年匆匆而过,曾经的小毛孩已经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将领,他在生命将尽的绝望里,突然感到一丝欣慰。 “不必那么生疏……暮云,邺都的事情,你可都听说了?” “赵粲竟作出如此不耻的事情……”江暮云恨恨地说,又低下头,“您受苦了。” 分卷阅读2 公孙彦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人常说,可共患难者,不一定可以共富贵。赵……咳,他一步步走到现在,我们谁也没料到。不过,烽火连天,已经几十年了……几十年,万骨枯啊,暮云,不能再乱了。” 江暮云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大梁开国皇帝赵粲,是个狠角色。他本只是前朝大雍末代皇帝司马秦手下的一名文官。大雍末年,官吏贪腐,外敌来袭,民不聊生,甚至爆发了多次起义。而后司马皇族与其他士族群雄迭起,割据状态持续多年,赵粲在血路中登上帝位,多亏了江南四士族之首的公孙家族鼎力支持。 而如今他在邺都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却对昔日的左膀右臂如此赶尽杀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伎俩,自古帝王都用烂了。 江家世代习武为将,驻守西北。若非江暮云的父亲江陵去的早,赵粲又需要江暮云守着西北,江家,恐怕就是第二个公孙家。 “暮云,你是个明白人。”公孙彦咳了两声,接着说,“我敬江兄,也信你。现在谢家、韦家、邓家互相牵制,陛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动他们,但我不能把阿瑜留在江南。世道未平,难免会有那么些‘有心之人’卷她进来。” “我会照顾阿瑜,您放心。”江暮云认真地点点头,公孙彦唯一的女儿公孙瑜,已经被安全地送到了江暮云的亲信那里。 公孙彦微微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从胸口摸出了一块牌子——这牌子是铜制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甚至沾了些锈迹,上面纹着一只展翅的大鸟。 “这朱雀符你收着。”他略带沙哑地说。 江暮云倏地抬起头——江陵与公孙彦是莫逆之交,他照顾只有十二岁的公孙瑜也是分内之事。只是,朱雀符事关重大…… 公孙彦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缓缓道:“阿瑜还小,做父亲的,定是希望她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但我也不会插手她的选择。你且先保管着,等她长大了,若是想回到江南,便由她。若她安于一隅……你,心正,白虎符和朱雀符都在你手里也再好不过。时机到了,出现了那么个有缘人,交给他,也不枉先辈一番苦心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江暮云还没伸手去接,那铜符便“咔哒”一声滑落在地。江暮云慌张地捡起来,再抬头,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定定地站了片刻——公孙彦已经闭上眼,胸口再没了起伏。 一代名士,就这么凄惨地、不可见天光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江暮云在沙场磨了多年,杀伐决断,血都比常人冷上三分,此刻却红了眼眶。他轻轻地把公孙彦垂在床边的手扶上去,后退几步,跪在地上拜了三拜。 上一辈的求索,终是要走到了尽头。 江暮云回到营帐,已经是后半夜。他无心休息,便在门口背手而立。巡逻兵走到这儿,便会暂停片刻向他行礼。 他就这么站着,望向远处,等到了晨光熹微。 而三天之后,略微刺眼的阳光从破木窗里斜斜地照进来,叶子瑜躺在硬床板上,伸手遮住眼睛,发现自己依然在同一个地方醒来,长叹一声,终于承认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第2章 白城 白城有个传承已久的风俗,就是在二月二举办一场盛大的集会,大概是在“龙抬头”这一天图个吉利,祈祷一年顺顺当当、万象更新。集会上什么都有,小商贩们都铆足了劲儿准备大赚一笔,镇上三教九流的人也纷纷拿出看家本领,烤红薯的、捏糖人儿的、拿着长矛比划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人们甚至可以把家里的旧物品摆出来,让需要的人低价买走,活脱脱一个二手市场。也正因为这样,二月二的前几天,不少人家都是一派忙碌,为集会做做准备。 这日,天才蒙蒙亮,只见一个少年翻过自家院子的小土墙跳了出来,左顾右盼了一番,确认没被其他人发现,才风一般“嗖”地朝西边跑过去。他大名周广,十岁左右,瘦的硌人,像是营养不良一般,长得也有些尖嘴猴腮,便得了个“歪猴”的外号。 “歪猴”的目的地是一块大石头——这石头还有些来历,据说是大雍朝开国皇帝把西戎人打得退居数百里外,百年没有翻身之力,人们为了纪念他,在此立了块碑。但三百多年过去了,毕竟是传言,也没人放在心上。再说,大雍已亡,只有石头上“燕然勒功”四个大字还让人偶尔想起当时的豪情热血,如今只剩一身沧桑。要是谁摸上去,还是灰扑扑的,得回家洗手。 石头旁边已经站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和歪猴年龄相仿。那男孩名叫张黎,长得壮实一些,眉毛浓浓的,手臂交叠放在胸前,一副“我是老大我怕谁”的神情,在一派小孩中打架时常占上风,人称“黎哥”。女孩儿叫张昉,是张黎的表姐,瘦高个,黑溜溜的长发盘在脑后,生的又白嫩,看着一副邻家妹妹的模样, 分卷阅读3 张嘴却是个大嗓门儿。 “歪猴,怎么才来!”张昉嚷嚷道。 “嗨,谁知道我爹平时睡到太阳照屁股,今天起那么早!我差点儿被发现,在厨房躲了好大晌呢!”歪猴仰着脸为自己辩护,“就你们俩啊,燕子也没来?” “来了来了!”他话音没落,便听见另一个女孩儿的声音——说燕子,燕子到。那外号“燕子”的小姑娘喘着气儿狂奔而至,并且买一送一带了个小跟班。 “燕子”人不如其名,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胖墩儿。燕子的爹没得早,她随娘的姓氏,大名叫梁燕。梁燕虽然做不到身轻如“梁上燕”,眉眼却带了几分深邃。传言说燕子爹是个西戎人,但好在白城本就是胡汉混居,她也不曾受过排挤。 那流着鼻涕的小跟班,就是燕子六岁的小弟弟梁澜,正是换牙的年纪,一张嘴就漏风,对着几个没正行的哥哥姐姐露出了一个同样没正行的笑脸,企图蒙混过关,跟着他们出去吃香的喝辣的。 “你怎么把小澜也带过来了?”张昉好奇道。 “没,没,没办法,”燕子气儿还没喘匀,捂着胸口说,“我娘这几天在编竹筐,打算二月二去集市卖一卖,我跟着你们出来了,就没人管他了。” 歪猴眨巴着眼睛羡慕道:“你娘居然准你光明正大地逃学啊,太爽了!” “废话少说,”张黎懒得看他在这现眼,“歪猴,你把人叫过来,有什么好主意?” 眼看四个人聚齐了——不,加上一旁自娱自乐的梁澜,一共是四个半,组织者歪猴便像将军战前鼓舞军心一样,装模作样地一挥手,说:“你们知道桑大娘家的阿瑜姐吗?” “当然了,”燕子突然激动道,“阿瑜姐生的好看,我娘说,她在白城这么多年,就没见过那么俊的姑娘!” “不不不,‘人不可貌相’,”歪猴用上了昨天课上学的成语,摆着手,“好看能当饭吃吗?我听说,这个阿瑜姐,特别聪明。她好像是桑大娘在中州的亲戚,才来不到三年,但是你们知道吗,她每次都在二月二集会上大把大把地挣钱回来!” 提到“钱”,四个半大孩子的眼睛都亮了。梁澜还没弄清情况,但作为一个合格的跟屁虫,看到燕子的表情,自觉地模仿起来,瞪着他的一双大眼睛等着下文。 十岁出头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已经知道了“钱”是个好东西,无奈白城虽然热闹,还远远算不上富裕。他们平时还要帮家里干活儿,只能偶尔拿几个铜板出去买点糖果之类的东西解馋,想大手大脚地花是远远不够。 这几年政局逐渐平稳,大梁的经济也正在恢复,中州与戎州也有了越来越多的商队来来往往,自然给地处边界的白城带来了好多新鲜玩意儿。在这个年纪,他们的好奇心正翻着倍一日复一日滋长,瞅着从没见过的东西总想买来尝尝、买来玩玩,可惜囊中羞涩,撑不起理想。眼见着二月二集会又要来了,今年还不知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想到这些,众人心里都是痒痒的。 歪猴却想到了个主意。但他与张黎、张昉兄妹,还有燕子从小一起长大,便十分仗义地把生财之路分享给了这帮朋友。 “我们住东边,桑大娘家在西边,”歪猴清了清嗓子,“但去年集会,我在街上碰见了阿瑜姐。你们猜她在干嘛?她弄了好多新鲜的小玩意儿,什么弹珠首饰、中州的玻璃盏、西戎的酒壶……还有活蹦乱跳的白兔子呢!路过的人,一文钱就能换十个竹子编的圈儿!你用竹圈儿套住什么,什么就是你的,要是套住了十个东西,就等于一文钱买十个呢!” “等等,”张昉打断道,“那不会赔钱吗?” “嗨,没那么好套,”歪猴朝着她挤眉弄眼,“越近的东西越便宜,要是一壶酒,就摆的特别远,我见到有个人,套了几十回,都没中过。而且大部分人都是图个乐子,高高兴兴套十回二十回的,随便中个东西,就满意了,套不住,也是技术不够呗。听说阿瑜姐这么一天下来,挣了三袋子铜板啊!” 三袋子铜板,怎么也得二两银子。众人品味了一会儿,觉得这个“阿瑜姐”确实有两把刷子。 “所以,”歪猴趁热打铁,“趁今天才正月三十,还有点儿时间,不如我们去找阿瑜姐,帮她做做准备,到时候一起去集市做生意,怎么样也能分点钱呢。” 张昉首先点头——她臭美人尽皆知,看中一件新衣服很久了,这回要是能买到,指不定能高兴的蹦到天上。她急不可待地说:“那走吧,我也见过阿瑜姐,见面还打招呼呢,她应该不会拒绝咱们。” 张黎一声不吭,表达了默许的意思,但心里简直乐开了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爱美人之心不分大小,他自然是知道这位一等一的美人儿的,就算不挣钱,和漂亮姑娘相处总是愉快。 只有燕子露出怯生 分卷阅读4 生的表情:“可是……顾老师也住西边啊……”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摩拳擦掌的诸位英豪。 “顾老师”大名顾淳,中州人。五年前,他和弟弟顾烨跟着商队来戎州,结果商队遇袭,几乎覆没,兄弟俩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捡回一条小命。他们本就父母早亡,又身无分文,也断了回中州的心思。兄弟俩便在白城扎了根,一呆就是五年。 顾烨简直是白城一半少女的梦中情人。他五官端正,剑眉星目,腰间常年配着一把剑,身手了得,与粗野大汉完全不同,人人见了都会下意识地称一声“公子”。更绝的是,顾公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做菜的手艺也是一绝。白城分东西区,本就不算大,话也传得快,东区的人都听说过,顾公子一烧菜,半个西区都是香味儿弥漫。虽然带了些夸张的成分,也足以见得顾烨的“贤惠”。顾烨不仅负责烧饭,还负责了刷碗、洗衣、出去砍柴、给人跑腿补贴家用……几乎把事情全干了,所以作为兄长的顾淳,好像就剩下了“吟风颂月”。 顾淳长得完全不像顾烨的亲哥,但白城剩下的一半少女还是为美色所惑,成为了顾淳的粉丝。顾家兄弟已经这么好看,便不要再计较为何不是一种好看。 顾淳生的十分俊秀,眼型很长,光是看着就像开出了一朵桃花,比女子都要多几分潋滟。他一天到晚闲得慌,就捧着把扇子摇头晃脑的,以“诗人”自居。也许是因为身形修长,那中州的广袖衫与他竟十分相称,唬住了白城的几位“土著”。他们盘算着自家孩子不能一直不学无术,也要和中州甚至大梁的首都邺都的小孩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操碎了心的家长们聚在一起,一拍即合,给了顾淳一个“顾老师”的名号,把大字不识一个的土娃娃们往顾家一周塞三次,风雨无阻,甚是感人。 只可惜东西区加起来满共三十多个学生,一年后少了一半,原因是顾老师讲课太过深奥,简直是对土娃娃智商的大不敬。 但有几位父亲母亲——比如歪猴的爹妈,自小吃了不少没文化的苦,再也不想让小孩走自己的老路,决心不能放过顾老师这么个闲得慌又乐意教书的冤大头,直接拉着一帮父老乡亲,送了条红幅到顾家,美其名曰,为了帮助顾淳招生,决定顺从民意,让他做“白城书院”的院长。 顾烨哭笑不得,“顾院长”倒是欣然接受,于是他这个光杆儿院长,居然坚持了四年,教出了不到十个学生。这些迫于爹妈权威的土娃娃虽然日常浑水摸鱼,变着法儿偷懒,却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背几首诗不在话下,虽然常常背串。歪猴、燕子、张黎和张昉,便是这不到十个里面的四朵奇葩。 歪猴一挥手:“没事儿,顾老师最近忙着写大字呢,顾烨哥天天吵着让他出去挣点钱,他说什么什么,文人要有骨气,不能沉迷铜臭……” 他又压低声音:“但是估计打不过顾烨哥,今年打算写点字帖出去卖了。” 其他人想象了一下顾淳和顾烨的日常,觉得“打不过”三个字凭空生出了几分画面感,十分默契地赞同了歪猴的歪理,便一路闲聊着去了西区,在桑大娘家门口正巧撞上了刚从床上爬起来的“阿瑜”。 作者有话要说: 顾老师:阿嚏,谁在夸我帅? 开新文啦~读者大大们觉得还OK的话,请动动手指点个收藏鸭,么么哒。 第3章 阿瑜 叶子瑜,二十三,本科刚毕业一年,在寸土寸金的沪城,交着三千一月的房租,和室友合住在临地铁的小公寓里,过着朝九晚六……不,朝九晚可能六七八/九,加班和出差总是来得猝不及防的日子。 最近两年经济形势不大好,叶子瑜高考的时候,金融、财会专业的分数一路飙到了天上,好像光这些名字就和高大上息息相关。入了坑才知道,其实真正做到顶尖的还是只有一小部分人,叶子瑜这一届,确实有几个特别牛的学术派,或是早早规划好精英前途的出国党,但直接找工作的,比她所在的会计师事务所好的并不多。 叶子瑜每天早上在七八个闹钟里艰难地爬起来,争分夺秒地化个妆,挤着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地铁昏昏沉沉地到公司——不昏沉的时候,一般都是快要迟到了,一分钟看二十次表,然后狂奔过去。一天下来也算是身心俱疲,但好歹还能滚回十平米的小猪窝刷刷微博看看小说,对着偶像犯一会儿花痴。 然而某一天,叶子瑜竟睡到了自然醒,上演了一番“垂死梦中惊坐起”,怀疑自己设错了闹钟,却发现自己穿到了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年龄还马马虎虎打了个对折,变成了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名叫公孙瑜,住在白城西区桑大娘家里,是从中州过来的,路上大概是遇到了仇人追杀,受了点伤,说不定还撞到了脑子。桑大娘是公孙瑜的什么什么远房表姑,这小姑娘也是命苦,好像 分卷阅读5 爹娘都不在了,只剩下这么个依靠。 叶子瑜看着桑大娘一把一把地抹眼泪,十分配合地演了一出“失忆”,本着“先说生存,再说回家”的原则,在白城住了下来。 叶子瑜思来想去,穿越来的前一天,除了正常上班以外,多出来的活动不过是和同在沪城的闺蜜吃了顿晚饭,吐槽自己有多少个没完成的报告。唯一称得上“特别”的,就是她的闺蜜齐霖送了她一串手链,说是在什么什么寺开过光,能带来好运的。叶子瑜当然不信这一套,谢完就随便戴上了,睡觉也没摘——她醒来的时候,手上还戴着这串手链。 这手链是由暗红色的珠子串起来的,样式简单,乍一看跟地摊儿上卖的没什么两样,顶多就是精致一些,齐霖总爱鼓捣什么本子书签之类的小东西,送她个手链本来也没什么。要是因为它穿了过来,三观都要翻天了。但叶子瑜是在想不到其他原因,也在白城摸索了不少时日,却一无所获,只能把这破手链当成宝贝一样供着,从耶稣到释迦摩尼到玉皇大帝都拜了个遍,但这些神仙不知道是不是集体度假,一个也没听见叶子瑜的虔诚心声。 于是,叶子瑜生活水准直线下滑,从国际一线大都市的精致猪猪女孩,变成了边陲小破城的孤苦寻亲弱势群体,居然过了快三年没有微信、没有微博、没有淘宝、没有外卖的古代生活。无数次寻找穿越回去的办法而不得,叶子瑜都快习惯“公孙瑜”这个身份了。 大概唯一不变的,就是对金钱的热爱。 她的古代“监护人”桑大娘大名桑格,四十来岁,祖上是戎州人,但因缘际会在中州呆了小半辈子,据说还在邺都做过绣工,如今在白城经营着一家小小的成衣铺。她又高又瘦,眼睛不大,却十分有神。一双手十分灵巧,却也磨出了不少茧子,一看就是常年劳动的勤快人。无奈老天不放过兢兢业业的普通百姓,桑大娘丧夫丧子,是个可怜人,也许正因为这样,她对公孙瑜关怀备至,像对待亲女儿一样。 桑大娘惊奇地发现,这位公孙瑜自醒过来以后,竟然从来不哭不闹,比同龄人成熟百倍,习惯了这边的生活以后,除了十分懂事地帮忙持家,还颇有经商头脑,每隔十天半月,就在成衣铺搞出点新花样,这小店居然不时熙来攘往。 其实,叶子瑜为了隐藏自己“二十三岁穿越者”的身份,已经十分收敛,还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自己十二岁在做什么。结果回忆来回忆去,就是刚考进重点初中,每天接受“半军事化管理”,在非常负责任的老班的带领下,以及尖子班的同龄人压力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过得十分乏善可陈。 但古代女子没那么多书要读,得早早地习惯家长里短,反而是另一种“成熟”。变身版公孙瑜巧妙地在“聪明”和“过分”间卡着度,和桑大娘这位远房表亲愉快地相处着,并且越变越亲。 此刻,传说中“聪明貌美”的公孙瑜,脸还没洗,头发没扎,松松地披在脑后,被晨间微风吹出了十分不羁的造型,袖子随意地卷到胳膊肘上方,趿拉着布鞋,还露着脚跟,晃晃悠悠地打开了院门,准备继续鼓捣今年二月二集会赚大钱的装备,没想到门口出现了几个半大孩子,有几个还十分面熟——众人脸上都是吃惊的表情,尤其是把她视为精神偶像的燕子,肉肉的下巴快砸到地上了。 “阿,阿,阿……”平时油嘴滑舌的歪猴看到公孙瑜“衣冠不整”地出现在面前,舌头瞬间打了个结。 就算是边界小镇,不兴权贵奢靡之风,古代女子再怎么说,也是注重妆容的。 然而,在公孙瑜的现代小姐妹里,大多数“漂亮”都是人前功夫,从底妆到眼妆到口红腮红上个遍,还要搭配好一身的颜色,好像随时可以拉出去拍相亲的照片。其实在家里,大部分人都是隐形眼镜也懒得戴,头发乱成鸡窝,要是没什么安排,穿着睡衣就能出来在小区附近买凉皮——公孙瑜非常完美地保留了这个习惯。 公孙瑜今天本来就打算窝家里当个技术宅,迎面撞上了不速之客,虽然是几个毛孩子,她也心里咯噔一下:“惨了,我的光辉形象。” 然而看都看到了,也来不及照照镜子看看眼角有没有不明物体,表面上,她还是摆出了邻家大姐姐的淑女形象,勉强用气场维持了一点面子:“哎?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啊,找我有事儿?” 张黎、张昉和燕子十分默契地后退一步——燕子还拽了小澜一把,那熊孩子正往桑大娘的院子里探头探脑。于是歪猴众望所归,被推到了前线。 来都来了,不能太怂,歪猴摆正了姿势,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又把后面的几个猪队友依次介绍了一番,说明了来意,末了,还十分套近乎地补了一句:“我们都是隔壁顾老师的学生。” 这一句真是多此一举,公孙瑜眼角一跳。 她和隔壁顾老师,还真不是什么友善睦邻。 初来乍到之时 分卷阅读6 ,桑大娘领着公孙瑜把左邻右坊都见了一遍,因为顾家兄弟也是中州人,她想着这些年轻人聚在一起,说不定话题更多,互相解解闷儿也是好的,于是引见地分外隆重。 公孙瑜作为外貌协会合格成员,初次见面就给顾家兄弟打了满星印象分。个人品味来讲,她还更喜欢顾淳一点,那一双桃花眼看得她心脏砰砰跳——但后来越来越熟,顾淳就被归到了“看着不爽”的范围。 原因也很简单——公孙瑜最受不了的男生类型就是文青。 其实在现代的时候,她本身也算个爱读书的人,闲的时候还会扒拉两下吉他,聚会的时候玩高兴了也能嗷几嗓子,微博也会转转文艺版鸡汤,对这些不是全无兴趣。 可惜她中学读书太苦,从小在尖子班的学霸堆里被压榨着长大,唯一一朵开出来的桃花,就是在高二的时候和楼下文科班的一个男神级人物暧昧了一年,后来那个男孩不负众望考到了全国最好的中文系,接着毫不留情地和她断了干净。 公孙瑜在现代的整个大学时期都对他恋恋不忘,把他们传情用的小纸条都留着翻来覆去地看,可惜人家在大学如鱼得水,虽然没交什么女朋友,也丝毫没有和远在一千公里外的老同学再续前缘的意思。她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好几年,终于在步入社会的时候断了这点花季雨季的念想,并对文青的态度急转直下。 顾淳——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标准诠释者,张口清风闭口明月,作为兄长,丝毫没有养家糊口的责任感。不会烧火不会做饭,不去洗衣不去挣钱。前些年战火纷飞,白城书院的先生们走的走散的散,其实就是个空架子。公孙瑜虽然是个现实主义的人,但也是对理想家抱有一定尊重和崇敬的——毕竟人类进步,靠的就是一次次异想天开。但她的这点吝啬的崇敬,绝对不会分给顾淳。 顾老师顶着“院长”的名头,也没点教书育人的常识,跟毛孩子们上来就讲赋词,完全不知道“因材施教”怎么写,倒是把“有教无类”的精神发扬的淋漓尽致——来者不拒,还很喜欢在人家爹妈面前叨叨,放到现代,就是妥妥的家访爱好者——不,时代在发展,她穿越之前,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小学生们,布置作业和打卡都在微信群了。 但公孙瑜仍然和顾淳维持着不可分割的奇葩友情,原因也很简单。她本身就是个二百五,在古代都快憋出毛病了,顾淳自从知道了她的存在,三天两头地来拜访这位邻居,每天七扯八扯,每天和顾淳打打嘴仗,已经变成了刷微博的替代品。可以说,顾老师的三寸不烂之舌是公孙瑜适应古代生活的一剂良药。 顾老师教的学生,每天听着之乎者也、先贤名句,扭头就来找她一起讨论挣钱之道。顾淳知道了指不定气的冒烟。公孙瑜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弯了弯嘴角,十分痛快地一摆手:“成啊,你们来做帮手也行,集会要是赚到了,咱们就分成。” 四个半毛孩子到底还小,一听阿瑜姐这么干脆,也不管她洗没洗脸,嗷成一片,兴致冲冲地围上来,研究起面前的这个物件来。 公孙瑜雄赳赳地一指:“爆米花机,没见过吧?” 第4章 人师 那是一个黑乎乎的铁家伙,支在一个架子上,架子下方还有个底座,搁着几块木炭。铁家伙的肚子圆圆滚滚,还连着轴承和摇把,看起来十分高级。 公孙瑜也不嫌脏,单膝跪在地上,两眼放光地转动着摇把,一边解释道:“你们看啊,首先要把玉米什么的放在这个铁锅体里面,然后把下面的木炭烧起来,加热铁锅。这样里面的温度和压力都会增加,玉米的大部分水分都蒸发了,水蒸气的压强……呃,你们不用理解什么是压强,反正这个锅,它压力太大了,你突然打开盖子,高压水蒸气就飞速膨胀,玉米粒就会炸开,变成爆米花,可好吃了!” 公孙瑜说到“好吃”的时候,明显听见了不知哪个小毛孩咽口水的声音。她一转头,就看见歪猴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一副眼巴巴的表情。 公孙瑜“噗嗤”笑了:“我现在就是比划一下,没烧起火,等会儿我们试验一次,来都来了,见者有份。” 这些小崽子们看的眼睛都直了,燕子在心里默默地给偶像阿瑜姐又加了一百分,连平时人狠话不多的黎哥都张大了嘴,愣了半晌后问道:“阿瑜姐,这是你自己搞的?” 公孙瑜自豪地拍了拍那台/独一无二的爆米花机,语调里是藏不住的得意:“要不呢,这么高难度的技术活儿,难道还是你们顾老师搞的?我说……” 一人却突然打断:“我搞什么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懒洋洋的调子加上带笑的尾音,一听便知是顾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背后冒出来的,大概是公孙瑜和小毛孩们摆弄设备过于专注,竟没有发现。公孙瑜自知背后损人非真君子,举起手打了个招呼,尬笑两声: 分卷阅读7 “哈,哈哈,顾淳啊,早上好。” 顾淳的目光先是落到了公孙瑜这个拉风的造型上,嘴角一弯:“阿瑜,这打扮不错。” “阿瑜”二字听得公孙瑜心头一颤——其实邻里都会这么喊,桑大娘也成天这么吆喝,连这几个自来熟的小崽子都“阿瑜姐这”、“阿瑜姐那”喊个不停。但同样两个字,从顾淳这种“文人”口中叫出来,居然多了几分缱绻的味道。公孙瑜在现代是配音圈几位大佬的忠实粉丝,吃泡面也要买周边的那种,对声音好听的人抵抗力本来就弱,硬是咳了两声,才摆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怼了回去:“顾老师为人师表,自然要打扮好才出门,我嘛,地里长的小白菜,没人管。” 顾淳今日确实十分养眼——其实他每天都很养眼。他身上青色的长袍已经很旧了,还是两年前顾烨当了自己的原装剑鞘,搞了个土不拉几的替代品,才拿到钱在桑大娘的成衣铺买的——公孙瑜还非常够意思地给了个八八折。但顾淳真的让她明白了一件事情——有时候不是人靠衣装,是衣靠人穿,这毫无质感、连个花纹都没有的纯青色破衣衫都能被顾淳穿的像巴黎时装周的个性品牌。 “怎么就那么不求上进呢,”公孙瑜心道,“白瞎了那么好看。” 而顾淳听完“为人师表”和“小白菜”的对比,似乎是怔了一下——也可能是公孙瑜被升起来的太阳晃了眼,看岔了——又不着痕迹地笑道:“我没见过卖相这么好的白菜,能送一斤吗?拐点儿粮食回去,顾烨今天就不用在我耳边叨叨了。” 几个学生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齐齐地往后退了几步,只剩梁澜还摸不着头脑地杵在公孙瑜和顾淳中间,被燕子一把拽了过来,十分无辜地搓了搓手。 顾淳像是终于发现了他们一样,装出一副严肃的态度扫视一番,意思是“今天不是有课吗怎么在这儿又想逃学?” 学生们一个个低了头,像缩在翅膀里的鹌鹑。 而一旁的“小白菜”暗自磨了磨牙,不好当着小孩的面开战,只好转移话题:“今儿来我家有事儿啊?” “还书,”顾淳自然地掏出一本《纲鉴录》——那书很旧了,封页都掉了一半,留了个带着毛边的豁口,纸页也已经发了黄,“既然门口见到你了,就请代为转交致谢。” 桑大娘的亡夫是个读书人,人走后,桑大娘还念着,就把他的书都留了下来,但她自己文化程度不高,白城也几乎没人研究这些。也就是一年前的一个傍晚,顾淳应邀来吃饭,偶然间看到了,便问能不能借来一阅。 桑大娘痛快地答应了,还说她丈夫生前便喜欢和年轻人谈论政事与文学,这些书屯着也是积灰,顾淳想看什么看什么,也不必急着还。要是她丈夫还在世,一定把顾淳当半个知己。 《纲鉴录》是编年体,上至周朝,下至大雍开国之初,公孙瑜翻了几页,觉得和曾经课本里《资治通鉴》选段是一个类型,和顾淳之前借的什么《赋话校证》差的挺远,暗想道:“这穷书生还会潜心研究治国之道啊?” 即便是日常瞎聊互怼偏多,认识这么久,公孙瑜和顾淳也不免聊到过充满书卷气的东西,她对顾淳读书的风格还算有些了解。这人并非不求甚解,而是每借一本,都会细细研读,研读到都快背下来了,有时候还引经据典地反驳公孙瑜,让她一个高中理科、大学商科出身的无从还嘴,只能腹诽顾淳简直是个移动的复读机、大梁版唐三藏。 “大梁版唐三藏”适时地嘴欠道:“《纲鉴录》这书好得很,有人说‘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阿瑜你有空也多看看。比如那个叫唐忌的谋士,就和你一样想挣钱,当时在他的国家搞出了一套……” 公孙瑜迅速把书收起来,回了顾老师一个白眼,接着对旁边站成一排的孩儿们一挥手:“来来来,给你们开开眼。” 而那群小崽子非常不给面子,一个个憋屈的很,偷偷瞥了顾淳,又互相交换了眼色。 歪猴:“这么倒霉,顾老师又该找我爹告状了。” 张昉:“歪猴,快上啊,你不是最能扯吗,随便说两句。” 歪猴看了看燕子和张黎,他们沉痛地点了点头,表示和张昉统一意见。 歪猴想了想,觉得今天要逃学不挨唠叨、回家不挨骂,还要达到挣点小钱的初始目的,只能抱阿瑜姐大腿,便磕磕巴巴地扯起来:“顾,顾老师,我们觉得阿,阿瑜姐,特别厉害,跟她能学不少东西呢,顾老师您不是教我们‘纸上得来终觉浅,柳暗花明又一村’吗?不如我们今天跟着阿瑜姐动手操作……” 燕子小声嘟囔道:“不是‘绝知此事要躬行’吗……” 可惜歪猴没听到这句外援,自顾自地继续扯白:“而且,顾老师您和阿瑜姐关系这么好,阿瑜姐想必也是个很有内涵的人……” 分卷阅读8 顾淳忍住笑意:“你从哪儿看出来我们关系好的?” 歪猴顿时卡壳,“啊”了半晌,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有天放学无意间听到顾淳和顾烨的聊天,好像是顾淳要给公孙瑜准备礼物,便觉得这大好素材用在此处正合适:“顾老师不是要给阿瑜姐准备那个,鸡,鸡,鸡礼物?” 剩下的三个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一个把头别向左边,纷纷表示不认识这位同学。 公孙瑜莫名其妙:“顾老师,你要送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纲鉴录》这本书是我编的QAQ,所以唐忌也是个虚构的人,后面会写到他的经济思想,不要当真…… “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是宋神宗对《资治通鉴》的评价。 第5章 立心 同样听到了顾淳和顾烨那番对话的张昉终于忍不住了:“阿瑜姐,是及笄之礼。” 公孙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这个世界马上要过十五岁生日了。 还没穿越过来的时候,她的父母其实是和平离婚、各自又成了家的。他们并不是对她不好,而是公孙瑜在心理上有条跨不过的鸿沟。她常常开玩笑说自己是“没人爱的小白菜”,而且从高中毕业就打遍各种零工,什么咖啡馆店员、数理化家教、出国英语培训班助理全都干过,可能是为了赌气证明自己可以过的很好,也是因为沪城消费水平太高,她想要的又太多。有几个正值大好青春的小姑娘能抵制漂亮衣服和不同色号口红的诱惑呢?节流毕竟有限,最后只能开源。 大学的友情说单纯也算单纯,但说凉薄也算凉薄,公孙瑜高中毕业后,就很少有人给她送什么礼物了。刚开始大家还互相寄点明信片,慢慢地各自有了新的圈子,联系也越来越少,就算回了老家,大部分人也约不出来,反而更愿意宅在屋里看剧。大学毕业之后,大家更是各奔东西,有齐霖这么个一路从老家来到沪城的闺蜜,加上其他三五个微信置顶的朋友,公孙瑜已经很知足了。 但小时候那种为一个人准备一份惊喜,上言不接下语地写封长长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幼稚又干净的感情的经历,也忘得差不多了。 来到古代更是一个人都不认识,桑大娘虽然对她好,却也不是会准备“惊喜”的人。但公孙瑜也没想过成为众星所捧的月亮,她当然不是别人所认为的豆蔻年华的小女孩。别人对她好,她自会心怀感激,若别人不冷不热甚至恶言相对,她也不会那么放在心上,颇有些各扫门前雪、井水不犯河水的风格,毕竟因为不在乎的人生气不值当。 但顾淳自从知道了她的生辰,竟然每年都会送点小东西作为礼物,出人意料地给了公孙瑜这难以忘怀的小小温情。 公孙瑜从片刻的微怔中回过神,一抬头,恰好撞上了顾淳的目光,那桃花眼尾一压,韵味十足地回了过来,她赶紧移开眼睛,清了清嗓子:“顾老师这么好啊,多谢多谢。你看他们正兴奋呢,要不晚一会儿上课,你一起来看看我的机器?” 顾淳十分潇洒地点点头,那几个毛孩子就像得到了特赦令,转眼间就活蹦乱跳,咋咋呼呼地拥着顾老师围到了爆米花机旁边。 把准备好的一袋玉米放进去,又加了些糖,公孙瑜便扣紧盖子点了火,那火焰“嗖”得窜上来,不过一会儿,铁锅体的温度就上来了。公孙瑜一边摇着,一边给小家伙们打预防针:“到时候会有‘砰’的一声,特响,害怕的话提前捂耳朵。” 最胆小的燕子连忙退了一步,先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又赶紧放下来拉了拉梁澜的手,示意他也捂上。 公孙瑜在现代的时候是在五线小城市长大的,虽说中学漂到了省会,大学漂到了沪城,但童年记忆里还是有些在奶奶家附近的油菜花田打滚儿的片段,逢年过节也总在街边看到爆米花的小摊,她又对这种东西好奇的很,多少有些研究,才在这地方自己复制出了爆米花机,她这会儿正安静地估摸着温度和气压,也顾不上和后面的观众们讲话了。 顾淳仗着个子高,即便是站在最后面,也能清楚地看见她。顾老师虽然毛病一筐,却也算个明白人,这几年中也一直恰到好处地维持着和公孙瑜这份夹杂着嫌弃的邻居情。但他毕竟是二字打头的年龄了,和十岁的娃娃不一样,难免想的深一层——白城的民间技术并不发达,公孙瑜是怎么想到做出来“爆米花机”的? 顾老师琢磨了半天,眼看着公孙瑜都加热好机器站起来了,只能在心里下了初步判断: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挣,能使阿瑜的技术一飞冲天。 公孙瑜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做好准备,自己则是站起来,用地上的管子别开盖子——只听“砰”一声巨响,那机器周围升起阵阵白烟,爆好的玉米花争先恐后地蹦出来,落在了提前准备好的袋子中。 分卷阅读9 歪猴惊的快要爬到树上了:“老天!那么一点玉米,做出来这么多啊!” 公孙瑜把管子扔在地上,拍拍手上的灰,等爆米花凉了一些,便非常不讲究地直接抓了一把递到了梁澜面前:“来,先让小弟弟尝尝。” 那爆米花黄白相间,还冒着香气,梁澜兴高采烈地吞了一颗,含混道:“好吃!甜的!” 公孙瑜喜色涌上眉梢,自己也尝了一颗——虽然没有网购的进口精装爆米花好吃,但味道还可以,这种老式机器做出来,竟还有些老家的感觉。 她又想道:老家……还能回得去吗? 然而顾淳不见外地从她手里拿过一颗尝了尝,瞬间打断了她这点难得的怀旧,顺口夸了几句,便对几个吃的正欢的小崽子摆出一派学究面孔,让他们赶紧去书院。歪猴想起来最初的任务,眼巴巴地瞅了瞅公孙瑜。 “你们先上课,”公孙瑜一挥手,“晚饭后再来,把机器完善完善,我再仔细教教你们,还得算算原材料和成本。二月二那一天轮班卖爆米花,行吧?” “行行行,谢谢阿瑜姐!”听到这话,毛孩子们连听顾唐僧唠叨都多了点兴致,一路蹦跶着到了书院。 “白城书院”新址就是顾家旁边的破败院子,还是顾烨给收拾的。两排旧木桌斜斜地拼着,没什么值钱的物件,最值钱的可能还是顾老师这张脸。书院门口挂了块木牌匾,是顾淳自己题的字——“立心”。 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两个字,和“高山仰止”一类的成语一样,对这群心里并没有治学梦想的毛孩子来说称得上艰涩无趣,没有半分鼓励作用,但顾老师乐意,也就这么留了下来。 顾淳现学现卖,把最近看来的《纲鉴录》揉进自己的观点,噼里啪啦一通高谈阔论,又给学生们讲起了历史课。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我们今天看历史,就像是看高人下棋。”顾老师谆谆道,“乱世之中,枭雄并起,金戈铁马段段传奇,这是‘时势造英雄’。但正因为有了这些人的推动——不管是千古一帝、军事将领,还是文学家、思想家,时代才会发展,这是‘英雄造时势’。周广,别睡了,你来讲讲,有没有哪位历史上的英雄人物,给你带来过精神鼓舞?” 哈喇子流到一半的歪猴突然被点到大名,呆呆地看了看顾老师俊秀的脸,脑子里芝麻点大的知识库转了三转,问道:“司马平算吗?” “大雍开国皇帝,平西戎,平南疆,统一中州、泰州、荆州、淮州,他在位的时候,打了百年的岭州和莱州也握手言和,并成了汝南州,虽然没有归附大雍,但也是友好往来多年。司马平人如其名,是个能平天下的人。” 顾老师讲课,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也不会避讳政治——反正“白城书院”连白城本地人都不怎么在意。再说了,大雍已经亡国,讲讲前车之鉴,也不犯法。 歪猴看见顾老师点头,心里把这位司马平拜了三拜——他并不知道这位皇帝有什么功绩,是偶尔在街上听见说书的讲过几句。 “张昉呢?”顾淳接着问道。 “我听过唐忌的故事,他好像重新规定了货币,”张昉仔细回忆着,“唐忌辅政的时候,出了一个《新律》,是吧顾老师?” 顾淳点点头,没想到这小丫头还知道《新律》,接着问道:“那这部律法讲了什么?” 半瓶水晃荡的张昉被问懵了,“嘿嘿”两声,表示后面还得听顾老师讲。 “唐忌那会儿,还不是统一的朝代,有很多小国家各自为政。唐忌的贡献在于,他规定了钱与布为货币,而且定下了比价,并提出由国家垄断铸币权。后来的朝代也参考了他的思路,包括大梁的币制。” 按照张昉的逻辑,唐忌和货币制度打交道,必然身居高位,那么家里一定很有钱,这是重点,没想到人家如此深谋远虑,顿时觉得自己误解了先贤。 下一个是张黎,他倒是很干脆;“我觉得一直守着西北的江陵将军就很厉害。” 顾淳点头:“江陵将军戎马倥偬一生……是大英雄。” 学生们还等着他照例多讲两句,顾淳却罕见地停了下来,还露出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神色,像是……怀念故人。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他们也没多想,齐齐地看向了坐在最边上的燕子——最后讲的往往最吃亏,几个人都幸灾乐祸起来。 燕子本来就胆小,在几双目光的注视下,脑子混成了一团浆糊,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小声道:“赵,赵……啊不,大梁开国皇帝,陛下算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李世民 这篇文里的九州都是架空的,参考了《禹贡》,但名字不是正统九州的名字,是作者自己 分卷阅读10 写的QAQ,地理也有点偏差。《新律》内容参考了《金布律》,《金布律》是秦始皇统一六国前的立法。 第6章 折扇 要说起来,大梁开国皇帝赵粲在白城妇孺皆知,并不只是因为他是当朝天子。据说赵粲之所以从大雍末代皇帝司马秦身边不起眼的文官变成割据中的一方枭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娶了西戎国公主格弥。而这位格弥公主,原是司马秦的妃子! 戎州极大,并且政权林立,大大小小的冲突也不断。其中领土较广的便是西戎国、羌辞国等国家。白城戎州人本来就多,虽属中州管辖,却有不少人的祖辈是自西戎而来,对于这位格弥公主的故事自然是多些关注。 格弥公主美貌无双,嫁给司马秦,本是一场政治和亲,却不知何时与赵粲暗生情愫。而后司马秦亡于战乱,赵粲不仅光明正大地娶了格弥,登基后还封她为后,她那在战乱中出生的孩子,也成了太子。 可惜太子不到十岁,格弥皇后便因病而逝。故事到这儿,本应是一场乱世传奇,然而,和亲并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大梁与西戎冲突又起,皇室为了减少伤亡,在开国初期休养生息,打出了已逝去的西戎公主这张感情牌,派了太子前去和谈。 没想到西戎国王毫不给情面,直接在边境设了埋伏。虽然太子带了些兵,还有位老将护送,但西戎国王心狠手辣,和谈使团无一生还——包括年仅十五岁的太子。 赵粲大怒,为儿子红了眼,直接亲自带数万精兵杀往西戎,这一战凶残而迅速,西戎国王被斩,西戎新贵族上位,签了极不平等的条约。也是在这一年,白城人口猛增——不少人从西戎逃了过来。 报仇之后,赵粲仍是伤心不已,悬空后位与储君之位,直至今年,才立了月妃之子赵明恺为太子。 白城天桥下说书的老爷爷还把赵粲的故事做了艺术加工,当然,还是对政治有所避讳。但这不影响他绘声绘色地讲出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虽然主角改名换姓,明白人一听便知,那一生风云的男主角便是赵粲,倾国倾城的女主角便是格弥。燕子之所以想到赵粲,也是听过老爷爷口中的版本。 而燕子看到顾老师久久不开口点评,还露出了更加复杂的神色,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脸上一红,缩着头小声问道:“顾老师,他,他,他要是不算,我还知道……” “怎么会?其实无德无才的帝王还是少见,”顾淳回过神来,“陛下……开创大梁,救黎民于水火,是个……英雄。” 通过了课堂提问的燕子这才舒了口气,她算是这些学生里面最乖巧自觉、愿意听课的,刚刚调整状态打算接着听顾老师讲历史观,却听见顾淳轻叹了一声:“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们晚上不是还有事儿吗?” 顾老师啰嗦的很,按照约定的时间结束,不拖堂就不错了,几个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歪猴才欢呼了一声“谢谢顾老师”,接着便风一样地冲出了书院,去享受光明正大的早退时光了。 燕子总觉得顾淳有点不太对劲儿,但她还记挂着后排的梁澜——其实小澜很乖,自己扣桌子扣的十分愉快,把顾淳的叨叨当成自娱自乐的背景音乐,也不吵着他们。顾淳知道燕子家里不容易,也从没说过什么。 几个人陆续走出了书院,燕子出门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回来的顾烨,连忙问了声好,便拉着梁澜回去了。 顾烨也打了招呼,寻思着顾淳怎么提前下课了,便从顾家门口径直走了过来,一进书院,就看见了站在木桌子旁边发呆的顾淳。 他眼神迷离,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像一座完美的人形雕塑,几缕阳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脸上,像是给雕塑镀了一层金子。 顾烨心里觉得不对,连忙上前问道:“怎么了?” “回来这么早?”顾淳意识到有些失态,才发现顾烨已经走到了旁边。 “没有年前那么多活儿了,这几天大家各忙各的,也没什么需要我跑腿。”顾烨说,“上课怎么上成这样?” 顾烨擅长察言观色,尤其擅长解读顾淳。顾淳觉得隐藏也没用,索性直言:“我有个学生说到了赵粲。” 顾烨瞬间变了脸色,小心翼翼道:“你……” 顾淳一抬头,像是变了脸似的,露出了往常在家里不干活儿找骂的神色,笑道:“我能怎么?照样过呗。我那几幅字都写好了,给你看看。” 他不由分说地迈开腿,出了书院朝家里走过去,顾烨无奈,只得跟上,无意间看到“立心”二字,扯出了一个苦笑。 顾淳头一次卖字,也不知道什么吃香,就把各个风格的都写了点,什么孩童启蒙千字文、经典诗句、政论名言,连艳俗词曲都来了几幅。顾烨一张张翻过去,时常被这位兄长找素材的脑洞惊到。翻到 分卷阅读11 最后,他还不忘揶揄一句:“没想到你也有卖字为生的一天啊。” 顾烨本是拐弯抹角地嘲笑他——毕竟顾淳小时候的字是出了名的狗爬体,和如今完全不一样。 顾淳却似笑非笑地抬了抬眼:“我和姓赵的不一样,现在有饭吃是头等大事。” 他那双桃花眼是常常带着笑意的,而此刻,顾烨却从那眼神里品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和悲凉,他随即默默地闭了嘴。 而顾淳却跟没事儿人一样接着说:“哎顾烨,你来看看,我这个写的怎么样?” 顾烨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到了顾淳对面。 顾淳手中是一把折扇,一面题着“岂与异乡士,瑜瑕论浅深”。 那字完全称得上是“鸾飘凤泊”、“游云惊龙”,那个“瑜”字尤其好看,尤其是写在扇子上,乍一看,还以为是文人之间相赠的藏字诗。 但扇子翻转过来,背面却画着一袋龙纹币……这品味活像个财大气粗的暴发户,完美地破坏了这宝贝扇子的雅致之感。 顾烨被这审美震的一抖,扶额道:“你这是祝阿瑜姑娘多多赚钱吗?” “是啊,”顾淳毫不介意,“这不是她的理想吗?这东西就当及笄之礼了,祝她……成人之后,赚的更多。” 及笄的礼数本来繁复无比,但那都是大雍朝皇亲国戚在富贵中的锦上添花之物。若身处乱世,谁还管你是七八岁还是七老八十?该逃命逃命,该打拼打拼,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白城地处边界,对中原的及笄之礼也不怎么看重。 再说,顾家也确实穷得很,前年才还清了当时从手头还算宽裕、为人又仁义的乡亲们那里借的安家钱。顾淳买来这把扇子,是“扇中一绝”黑折扇中的精品,扇骨是南方的棕竹所制,根根都削的很薄,且轻重分量不差,柔软又有弹性,还带着自然又美丽的花纹。扇面的装饰也极为讲究,带了些泥金加工。白城算不得“穷乡僻壤”,但如此贵重、来自南方的奢侈之物,作为一个白城小丫头的及笄之礼,也绝不算拿不出手。 顾淳对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最有研究了,那日他在集市上看到,便双眼放光地前去问价。卖折扇的人其实是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对这东西的价值一窍不通。但俗话说得好,买的不如卖的精,他看见顾淳这喜欢的打紧、非买不可的表情,脑子一转,直接把价格开高了三倍。 顾烨记得清清楚楚,那天顾淳飞一般地跑回家,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床底下翻出了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碎银子,招呼都不打一声,掉头奔回集市,买命一样地买回了那把折扇。后来,顾家一双光棍儿整整三个月都节衣缩食,饭菜里油水少得可怜,一向好脾气的顾烨都火了。 呵,兄弟如衣服,女人如手足。 “你这么花心思地给阿瑜姑娘准备及笄之礼,是真的看上人家啦?”顾烨看他捧着宝贝,一脸得意,带着玩笑的语气问道。 “这丫头蛮有意思的,困在这地方,有个解闷儿的朋友不容易。”顾淳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扇子——此人自恋段位极高,刚才就是随口一说,其实根本不介意顾烨的评价,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十分满意,又夸了夸扇子未来的主人,“而且你别看她一副钻到钱眼儿里的样子,其实心里特仗义。” 顾烨没吭声,心里却隐隐地担忧起来。 姓公孙的人本就不多。当初公孙瑜来到桑大娘家,是他们俩都没想到的事情,顾淳甚至厚着脸皮想尽了办法搬到了桑大娘隔壁,以“与邻为善”的由头拉近了和公孙瑜的关系。 桑大娘平常一副和和气气,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模样,做点好吃的都会给街坊送上一圈儿,尤其对隔壁顾家两条光棍儿关爱有加,有人开玩笑说,她就差脸上写着“诚招女婿”四个字了。 但对于公孙瑜的来历,桑大娘口风却紧的很,只说过她是中州来的亲戚,小小年纪没了爹娘,在路上还受了伤失忆了,怪可怜的,如今和她这么个关系八丈远的表姑相依为命,也是上天有德,给了条出路。顾淳几年来三番五次地套话,精诚所至,金石却不开,桑大娘从没露出半分破绽。 而那个公孙瑜更是把中州忘得一干二净,机灵倒是很机灵,每天想着挣钱。顾淳曾说笑,若这个公孙瑜真是公孙大人的后人,倒是继承了他经商的天赋。 顾烨愁的是,看顾淳这样子,对公孙瑜怕是动了些感情。但毕竟他是走在刀尖上的人,大梁表面的太平不知何时会被撕得四分五裂,若此公孙瑜就是公孙彦的女儿,未来万一有利益冲突,这么个重情重义的人,他该如何选? “哎顾烨,”顾淳打断了他飘往千里外的思绪,“听说‘扶桑居’最近有活动,你要不要去试试新衣服,添几件?” 作者有话要说: 分卷阅读12 龙纹币:顾烨,我哪里不雅致? “龙纹币”是这篇文设定的大梁朝的货币,后面会细说。 “黑折扇”参考杭州黑折扇,资料来源百度,本文朝代地域都架空,所以不考究黑折扇历史啦。 “岂与异乡士,瑜瑕论浅深”出自江淹《效阮公诗》。 第7章 生意 顾烨无奈地一摊手:“大少爷,你这字还堆在角落当废纸呢,又没卖出去,哪来的钱?” “孤陋寡闻了吧,”顾淳仔细地把黑折扇收起来,“阿瑜最近搞了个‘分期’,现在去买,就是原价格的三成,后面按月各还一成就行。” 顾烨还真没听说过“分期”,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这么买好像也不亏。 看到顾烨略带惊讶的神色,顾淳又补了一刀:“你说你年纪轻轻的,跟个老古董一样,看我,就很能接受这些新鲜事物……” “老古董”瞪了他一眼:“后面按月还,还不是我付?” 而此时,在白城中心的天街上,不少同样听说了“分期付款”的人都打算来一探究竟,这家门口挂着“扶桑居”牌匾的小铺子分外热闹。 “对对,您只要在这儿写上名字,同意定期来付剩下的钱就行了……呀,这件啊,不好意思姑娘,这件刚被定下来了,您要不看看旁边红色的,多喜庆!哎呦阿瑜,你可算来了!” 被客人团团围住的,正是这家成衣铺的老板桑大娘,她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外加八张嘴,见到公孙瑜就像见到了救星。 这位“救星”总算是摒弃了早上的造型,梳妆打扮了一番,对得起“美人儿”的称号了,还顺手把长发在脑后盘了一个简单的巾帼髻——她手残,实在是搞不来太复杂的。因为天冷,公孙瑜出门前又抓了一件棉披风,此时正一只手把从家里带来的烤红薯带给桑大娘,另一只手把披风解开,搭在了旁边。 “赶紧先吃吧,”公孙瑜送完午饭,便熟门熟路地做起生意,“姑娘,我看你就适合红色,这颜色最挑人了,不白穿不出气质,就等着你穿呢!这种红叫‘胭脂红’,有句诗说‘娇香淡梁胭脂雪’,你穿上这衣服,衣为胭脂人为雪,多漂亮!” 那嚷嚷着要买紫色广袖裙的丫头被夸的找不着北,美滋滋地买下了剩下的红色款,临走还觉得自己是雪仙子下凡,走的一晃一晃的。 接着,公孙瑜又三下五除二帮着几个小孩挑出了合适的衣服,业务非常熟练,大人们付好了三成定金,便领走了叽叽喳喳的熊孩子,店里终于安静了一些。 公孙瑜刚打算歇一会儿,便听见一个酸溜溜的声音道:“阿瑜,你这么大方,就不怕收不回来钱?” 说这话的是个比她稍小一些的姑娘,有几分姿色,名叫娇娇,家里也是开成衣铺的。本来嘛,衣服是必需品,白城两千多人口,几家成衣铺几乎是平分生意。就算偶尔惨淡一些,也是风水轮流转。但自从桑大娘领回来个公孙瑜,她这小铺子越来越红火,同样在天街开店的娇娇觉得自己再不警戒,就要没饭吃了。 “是娇娇啊,”公孙瑜笑不露齿,“我这儿有签名册,签名之前都说明白了,每月初三前付,就付一成,要是逾期了,不光要补完全价,每超过十天还要多付原价的百分之五呢。要是欠钱不还,他这一页纸就撕下来贴在屋里,整个天街做生意的进来都看的到,直到补齐欠款。” 娇娇不服气地一哼,心里却觉得要是自己来买,也会按时付钱——毕竟白城邻里间你认识我我认识他,小道消息比飞毛腿跑得还快,谁也不想担一个欠钱不还的名声。 “不过说起来,我们这儿还有另一个活动。”公孙瑜说着,从架子后面拿出了几件织锦衣,上面的花纹五色灿烂,一贯臭美的娇娇眼睛都直了。 “这是从中州商队那儿花大价钱买来的,不过呢,为了答谢白城乡亲们的支持,我们决定送出几件,要是大家觉得好看,我们再找商队进货。”公孙瑜指着那三件底色不同的衣裳,“娇娇,喜欢哪个,你先挑?” 娇娇心里痒的很,觉得那印着芙蓉花的黄色衣裳煞是好看。她自是知道织锦价格不菲,都快伸手去拿了,却突然眼珠一转问道:“为什么送我?” “你美嘛,”生意场上的公孙瑜向来是嘴上抹蜜,“再说,你家也是卖衣服的,所以你肯定从小见得多,品味可靠,我等着反馈建议呢。” 娇娇想了想,觉得这逻辑没毛病,一把拿走衣服,美滋滋地道了谢,挖苦公孙瑜的话都咽了下去,连自己是来找事儿的都忘了。 午间高峰过去,公孙瑜和桑大娘便一同收拾起来。 “你就这么送给娇娇啦?”桑大娘还有点心疼。 “安心啦,表姑,”公孙瑜换 分卷阅读13 上了有些撒娇的语气,“咱们不是说好了,这几件衣服就是送给几个漂亮姑娘的,简直就是免费模特嘛!别人看见她们穿着好看,自然会问是哪里买的,这样咱们名气就更大了,还能积累忠实粉丝——哦,就是那种只要买衣服,就想起来‘扶桑居’,不会去别家的人。再说了,娇娇一看就是来拆场子的,我就反将一军喽。老板的女儿都不穿自家衣服,生意肯定下滑啊,嘿嘿。” 桑大娘已经习惯了这脑回路,再说,公孙瑜以前什么“三天大甩卖”、“带亲友来第二件八折”、“七夕节男女装混买七七折”这类看起来要赔的点子,最后都赚了一波。她颇为信任地点点头,笑道:“中州人就是有招儿,我都多少年没回邺都看看了,岁月不饶人啊。” “嗯,哈哈,是。”公孙瑜知道她在想什么——桑大娘又觉得这是她小时候从中州学来的了。她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给小伙子的衣服也可以这么试试,不管男女,年轻人心里还是好打扮的。” 桑大娘叠好手里的衣服,回道:“那送给谁呢?” 接着,她俩几乎是同时开口。 公孙瑜:“我觉得顾烨不错。” 桑大娘:“我觉得顾淳不错。” 公孙瑜:“……” 桑大娘先是想了一下,随后非常八卦地、一副“我这么大岁数会看不懂你这小娃娃心里想什么”的表情,揶揄道:“顾烨也不错,但是按照你做什么‘广告’的目的,我觉得顾淳更受欢迎,毕竟他是‘院长’嘛,不过你放心,他对你那么好,也不会因为多一件好衣裳就……” “你想哪儿了!”公孙瑜疾速否认,“光杆儿院长,一点儿用都没有,还不如顾烨踏实。” “那没用,”桑大娘一摊手,“顾烨这孩子不爱说话,也从来不找你,都是顾淳……” “行行行,”公孙瑜举手投降,“大不了他俩一人一件,我保证把钱挣回来。” 桑大娘乘胜追击:“怎么了嘛,你看着‘扶桑居’的名字也是顾淳起的,牌匾也是人家写的……” 公孙瑜背过身翻了一个白眼,抄起披风,挥手表示“拜拜”,青春期耍脾气一样地回家了——她今天和桑大娘说好了,主要还是在家鼓捣爆米花机,就是来送个饭,还被这么消遣一通。表姑的八卦心随年纪呈指数增长,公孙瑜在古代又体验了一把现代过年七大姑八大姨问“有没有男朋友”的感觉。 出门往右边走了几步,公孙瑜停在一家名叫“长亭酒肆”的小酒馆旁,跟老板打了个招呼。这老板姓谢,是个年近五十的大叔,头型是妥妥的“地方支援中央”,但居然毫不油腻,眉眼和善,公孙瑜对他很有好感。“长亭酒肆”和“扶桑居”就隔了一家面馆,谢老板进了什么新酒,还常常送给她一小壶。在现代滴酒不沾的公孙瑜在白城闲的冒烟儿,居然学到了品酒技能。 “阿瑜,”谢老板笑道,“今天中午生意不错啊。” “还行还行,”公孙瑜谦虚道,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朝他眨眨眼,“谢叔,二月二那天,你这地方记得留给我。” “没问题,”谢老板干脆地回道,“我倒是期待你的‘大家伙’。” 公孙瑜挥手跟谢老板告别,便晃晃悠悠地往西区的家走去。 三年了……过去,她收到最多的评价就是“学霸”、“工作狂”,每天在新时代的压力中焦虑又无法停止地往前走,从没做过什么穿越的梦。从一开始的惊讶与不适、发现无法回去的痛苦,到后来不断告诫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的自我麻痹,一千个日日夜夜打磨着她,逼着她成为白城的一部分。 但公孙瑜安于白城一隅,她便不是公孙瑜了。 即使要在这个朝代过的更久,她也要挣很多很多钱,然后到传说中的邺都见见世面。她没什么可依靠的,如果能自立,反而想带着桑大娘一起闯荡。 就像曾经想带着父母安居在沪城,体验大城市最好的医疗、最好的娱乐、最好的…… 如果她还有完整的家。 其实除了迫切要独立,活出一个人样儿给父母看,公孙瑜很大一部分压力,还是来源于那个不曾牵过手的男孩。他是放弃了她,但这不能否认他的优秀。 公孙瑜用五年的青春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相信才华横溢的男人。他会把三分的心写到十分,剩下的七分都是文采衬出来的——就像那青涩年华里,带着若有若无承诺的纸条。 桑大娘的撮合她看得出,顾淳的好她都记着,毕竟只是做朋友嘛,啰嗦点、懒点、烦人点……都能忍。 男朋友……公孙瑜捂着曾经被文艺青年捅成马蜂窝的小心脏,想了想顾淳有一次下厨房差点把顾家房子点了的场面,心道:“还是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分卷阅读14 顾淳:阿瑜,饭可以瞎做,flag不能乱立。 娇香淡梁胭脂雪——晏几道 第1章的酒肆老板终于又出现啦,因为下面有大事发生—— 第8章 军营 二月二的白城醒的特别早,天还没亮,各家各户准备在集市上占据一席之地的男女老少便忙活起来。歪猴一干人也早早地来到西区,准备帮着公孙瑜把爆米花机和装着玉米的麻袋搬到天街上。 张黎力气最大,非常自觉地搬起爆米花机的一头,而歪猴则是有男子汉的自觉,没男子汉的本事,在另一头吭哧了半天,公孙瑜实在是怕他的小细胳膊累断了,连忙走过去:“周广你去拿别的吧,我来。” 歪猴急了,搂着爆米花机不撒手:“不用不用,我可以的。” “还是我来吧。”一个沉稳的男声说道。 众人抬头便看到了和这声音同样靠谱的顾烨——还有他身后翩然而至的顾淳。 顾烨依旧是一身正气,连领口的小布扣都系得严丝合缝,他单手就拎起了那铁家伙,仿佛是拎着一团棉花,引得歪猴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而顾淳则是只看不动,抱着一沓纸,眼睛一弯,露出标志性的笑脸:“早上好啊诸位——阿瑜,能把你的宝贝摊位分我一点吗?头一次卖字,什么都不懂,心里不踏实。” 顾淳老早就说要去卖字了,敢情什么都没安排呢! 公孙瑜又气又笑,想着这人真是把“坐享其成”四个字玩的炉火纯青,但看了看提着爆米花机往前走的顾烨,又不好拒绝。 “算了,长亭酒肆门口位置还可以,要是他把东西铺的太大,点着火了我不管。” 公孙瑜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作为人生格言,一直觉得实现财富自由也不靠斤斤计较,其实是个爽快人,在心里自我安慰了一番,便和张昉、燕子一起拿了些零碎的东西一起跟上去了——燕子的娘亲和隔壁老张一起出摊卖竹筐,听说阿瑜要搞新花样,便留下小澜在身边,放燕子痛快玩一天,跟着“瑜财神”一起展翅高飞。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天街,公孙瑜给四个助手分了工,他们便紧锣密鼓地布置起来。附近不少出摊的人都对这个铁家伙抱有十二分的好奇,公孙瑜一边准备,一边搭话,一边盘算着一天能挣多少,把脑子用成了八核处理器。 与此处的热闹相反,“白虎营”却是另一番景象,寒风呼啸着卷过,军旗飒飒而动,上面是一个“江”字。 一个新来的小兵刚交接完毕——他个子小小的,一副没长开的模样,让人想起来没熟的青瓜,怕是谎报了年龄才入了伍,头一天执勤就被分到了营地的最外围。这是最远的一道防线,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因此卫兵的位置也比较远,几乎没人管他,跟放羊一样。 “青瓜”刚和夜班战友寒暄了几句,目送他离开,揉了揉眼睛驱散困意,就听见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他以为自己没睡醒出现了幻听,又揉揉眼睛,睁大了往前看——只见一队人骑马奔来,大概有十来个。 “青瓜”的想象力飞的比筋斗云还快:换班的时候也没说今天有客人要来,白虎营破的鸡都不生蛋,谁大早上的往这儿奔,不会是敌袭吧! 他顿时被自己吓住了,战战兢兢地把长矛举起来,咽了口吐沫,把紧急情况用的**握在了手里。 那领头的人显然是看见了他,“吁”了一声,举手示意后面停下来。 第一天就这么怂,说起来也太丢人了,“青瓜”心一横,闭上眼大喊道:“什,什,什么人!” “少爷,看样子咱们到了。” 少爷?不会是中州来的人吧?“青瓜”睁开了一只眼睛,把这群不速之客打量了一番。 领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一双眼睛眯起来,嘴角往上挑着,有些玩世不恭。他利索地翻身下马,看向身后的“少爷”,像是在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那“少爷”眉清目秀,脸蛋甚至和姑娘家一样白嫩,却趾高气扬,穿着十分考究,连袖口都纹了金边。他坐在马上,十分随意地拉着缰绳,远远地望着军旗的方向,竟然流露出兴奋的神色。 “这位小兄弟,”那少爷大概是仗着人多,丝毫不忌讳他举着长矛,“我是你们将军的朋友,可否看在我一表人才的份上,通融一下,带我们过去找他一叙?” “将、将军的朋友?”“青瓜”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少爷,觉得中州果然不同凡响,“那、那得有书信或者令牌,不然,我也……” “你们将军,是不是特别厉害?看你怕的。”那少爷不知是奚落还是无心之问,“青瓜”涨得脸都红了。 江暮云,江陵将军唯一的儿子,身高长不过大 分卷阅读15 刀便上了马。江陵以身殉国后,他便是威风赫赫的白虎营统帅,刚加冠便得了皇帝赵粲亲封的“抚远大将军”,简直是他的偶像好吗! “将、将、将军当然厉害了,我、我……” 那少爷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竟两眼弯成了月牙状,笑眯眯道:“真是没意思,得啦,不难为你。”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那牌子的花纹并不复杂,和军旗上如出一辙的“江”字十分醒目。青瓜认得,那是江暮云的“便宜令”,他手下的四个亲卫长各执一块。江暮云在白虎营说一不二,见令如见人,令行禁止。“青瓜”初来乍到,只是远远见过将军的背影,此刻见到便宜令,竟激动到语无伦次——不过他害怕的时候结巴、激动的时候也结巴,小少爷并没看出来他对自家将军如滔滔黄河水般的崇敬。 “大、大人请!”“青瓜”正了正脸色,行了个军礼,便引着他们来到了第二层守卫所在的地方。级别更高的卫兵核查了一番,也恭恭敬敬地引着那少爷往里走了。 而“青瓜”还得回去执勤,他眼巴巴地看着远方来客离开,自己默默叹了口气。 他的身世说可怜也算可怜,但在这世道之下再正常不过——生于名不见经传的小村,上面有一个大他五岁的兄长,下面有一个小他五岁的妹妹,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弟弟。村里人日不出而作,日落也不可息,不过是为了多一口米粮。父亲病逝后,兄长便是家里的顶梁柱,两个小娃娃又离不开人,只有他,十三岁的年纪,夹在中间,像个不大不小的累赘。眼见着有个征兵的机会,他便一狠心离开了家。 娘亲的泪是真心的,大哥紧皱的眉头也是真心的,妹妹的哭叫也是真心的。谁知道这一别,何年何月是重逢之时呢?可真心不能当饭吃,也不能让嗷嗷待哺的婴儿长大。过几年,他们的思念也就淡了。如果……如果有幸成为江暮云的亲卫,那就风风光光地再回家。 “青瓜”正想的出神,那少爷却顿住脚步,回头问道:“哎,你叫什么名字?” “秦、秦风!我叫秦风!” 秦风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除了长官训话,谁还管他叫什么呢? “嗯,秦风,我叫箫薇,”那少爷点点头,“要是你去了邺都,有困难去箫家。” 秦风没想到这纨绔如此仗义,他认的字不多,也没在意是哪个“薇”字,连声道谢,目送他离开,觉得好歹完成了第一件任务,颇为满意,却不能喜形于色,只能假装严肃地往回去了。 “少爷真是古道热肠啊,”那方才领头的男子站在了箫薇旁边,打趣道,“萍水相逢就自报家门,还要帮忙,是觉得箫家穷的只剩钱了。” “俗!”箫薇斜眼看过去,“帮忙有很多种,我看这个叫秦风的少年有意思。谷雨,你们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哦?哪里有意思?”这男子——秦谷雨笑着问道。 “他那样子,一看就是个刚上来的小萝卜头,有人过来就吓成那样,但是还敢举着矛对着我。而且他那位置,大概是白虎营的最外边防了,也就是暮云哥哥那脾气,谨小慎微的,换个人谁派人守那么远——就这么个位置,他还兢兢业业,送完我们就慌着回去。畏而敢进,微而不辱,孺子可教也!还有,最重要的是——” 秦谷雨刚要作洗耳恭听状,箫薇就眨巴着眼睛,毫不脸红地瞎扯道:“说暮云哥哥好的,都是好人!” 秦谷雨忍住白眼没翻上去,赶紧管理了一下面部表情,表示“对对对你暮云哥哥天下第一好和他比起来我们都是饭桶”。 这位“天下第一好”像是听见有人在夸,卡在二人说话的间隙拨开帘子走了进来,带起了一阵凉风。他步伐沉稳有力,像是刚巡营而归,眉间比往常舒展一些。两旁的士兵连忙行礼,江暮云点头致意,便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退下了。秦谷雨作揖之后,仿佛预料到什么事情一样,飞快地转过身。事实证明,他这一招未雨绸缪非常必要。 “暮——云——哥——哥——” 下一秒,箫薇便拖着长长的尾音撒起娇,像芝麻糖一样黏了上去。 “小薇,”江暮云又气又笑,单手把她从身上拽下来,“这是军营,注意点儿。你不在邺都呆着,跑这儿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抚远大将军”是清朝的封号,这里借用一下~因为江暮云大部分时间都在西北,打仗对手基本都是戎州国家。 第9章 敌袭 秦谷雨听到这句,作为一只大龄光棍,恨不得找个地缝藏一藏。果然,箫薇的下一句更加有杀伤力:“我想你啊!” 此时的“少爷”,早没了“贵公子”气质,转眼间化身黏人小猫——还是只成了精的猫,用爪子扒 分卷阅读16 着江暮云的一条胳膊不肯松开,露出只有少女看向心上人才会流露的爱恋之情。 江暮云对她没招,只能找秦谷雨的茬:“箫大人就这么放她过来了?除了你还来了几个?” 秦谷雨非常清楚这人的脾气,果断如实相告:“小姐偷跑出来的,‘玄影卫’十二人随行。” “玄影卫”都来了,那应该挺安全的。江暮云放过了玄影卫的秦大头领,又看了看箫薇,无奈道:“我一会儿还有军务呢,等下差人带你去安置一下,待两天,别乱跑,然后……” “刚来就赶我走?”箫薇撅起嘴,“我不走,你去年这时候回邺都述职,说入夏就回去,结果呢?夏天的蝉都没了,秋天的菊花都败了,都又到二月了,连个影儿都没有。” 江暮云一时语塞,箫薇便顺杆儿往上爬,故意委屈巴巴道:“我娘也说想你了,将军,你的孝心呢?” 箫薇的母亲江瑶和江暮云的父亲江陵同出一族。大雍朝的时候江家还有些地位,只是后来战火连年,江家世代从军,江氏儿郎大多死于沙场,姑娘们也没有大家闺秀的命,只能流落四方。到了赵粲打下江山的时候,便只剩下江陵仍守在西北、江瑶只身在邺都漂泊。要说江瑶能嫁与朝堂新贵、掌管赋税与户籍的大梁重臣箫钧,还是赵粲看在江陵的面子上亲自指的婚,她后半生才算有了依靠。 江瑶与江暮云算起来并不算关系十分亲近,但江瑶是个明白人,又对江陵十分敬重,自然对江暮云多了几分挂怀。江暮云孑然一身,对这点情谊也予以回报。 这本是江家沧桑中的一段温情故事,直到江瑶的女儿箫薇长大,硬是改写了画风。 除了箫薇,箫钧还有一个女儿,名为箫槿,小箫薇一岁。箫槿的生母也是名门闺秀,姓杨,与赵粲的妃子杨月也沾亲带故。杨氏与箫钧也相识甚早,无奈敌不过皇帝一句话,还是得把正妻之位让给了江瑶,后因体弱多病,早早撒手人寰。 箫钧其人,思想还算开明,也没有一定要儿子继承家业的想法,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但他毕竟没办法完全跳出古典经书的条条框框,还是觉得女子该有女子的样子,请了邺都最好的先生来教女儿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若是她们想要入仕,他也能打点一二。事情本来是沿着箫钧既定的方向稳步发展的,直到有一天,江陵带着江暮云来府上做客。 江暮云那时不过十四岁,却带着一种久经风沙的气场,和邺都的公子哥儿完全不同。箫薇第一次见他,便被迷的移不开眼睛了。 但箫薇那时候还小,箫钧和江瑶都没想到,就那么匆匆一晤,江暮云便改变了自家女儿的志向。 箫薇直接扔掉了刺绣,偷偷钻到箫钧的房间里,把常年积灰的重剑搬了出来。那铁家伙太重,箫薇扛不住,出门的时候没留心,被门槛绊了一个大马趴,爬起来便对上了闻声赶来的箫钧的目光,说话还有些脆生生的,却带着孩子才有的执着:“爹,我要习武!” 自此,文臣箫大人家里,从平静如水变成了日常鸡飞狗跳。 箫钧软硬兼施多年,想把这舞刀弄剑抽鞭子的女娃娃拉回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正轨,均以失败告终。待箫薇及笄之时,居然真的练出了点本事,在校场一鞭子撂翻了方都尉家的大公子,从此更加肆无忌惮,人生理想变成了“做大梁第一女将军,嫁给江暮云”。 箫钧无奈,为了保证箫薇横行邺都、闯祸不断还能安全回家,抽了十二位精锐家将,编成“玄影卫”,随行保护——外加收拾烂摊子。玄影卫头领——收拾烂摊子一把手,便是倒霉到家的秦谷雨。因为箫薇觉得秦谷雨此人研究旁门左道十分有天赋,能成为帮助她离家出走的中坚力量。 此时,秦谷雨和箫薇都等着江暮云一声令下,让玄影卫放飞自我,单独跟箫薇,不,让箫薇单方面腻歪一会儿,但江暮云一点儿眼色都没有,只是说了几句客气话,让他们回去问候江瑶。 江暮云正累的头疼。 他本来确是要入夏回邺都,但西戎人似动非动,总是出其不意地露个面,再安安生生地退回去,江暮云担心有诈,放不下心,亲自重整了白虎营的防卫。 江陵死后,白虎营人心不稳,江暮云这五年来时常左支右绌,几经波折,总算压住了几派心怀不轨的人,也是一把辛酸泪不可与人说。这些原因加起来就导致了回去的事情便一拖再拖。 戎州与中州交界线颇长,半为山岭半为边城,白虎营原先便是其中一座,但其位置特殊,傍山而建,易守难攻,江陵便让城中百姓移往靠东一些的镇子,白虎营也自然担上了守卫者的职责。 “抚远大将军”看似风光无比,江暮云却心知肚明,“抚远抚远”,赵粲是想让他滚得远远的。各地驻军本该互相联系,万一有点问题也能及时支援,而江暮云明显感觉到,赵粲在有意无意地割裂他 分卷阅读17 和其他驻军的联系,他想去隔壁串个门都没人接待。 总之一句话,戎州那些国家真的打过来了,你江暮云就扛着。若是相安无事,你就在那儿靠山吃山,往前走走吃沙子也行,别回来了。就算死在漫漫黄沙中,还能全了江家的名声,满门忠烈垂千古,邺都的温柔风里再多一块碑。 只是,江家祖训在上,江暮云进不得、退不得。他知道箫薇的心意,却觉得她还是嫁在邺都为好。 可惜箫薇不懂这位“兄长”的关照,或者说她不想懂。 “不解风情!”箫薇撇了撇嘴,心道。 “活该光棍儿。”秦谷雨叹了口气,觉得箫薇单恋这个榆木脑袋七八年,也是不容易。 不解风情的江光棍儿正思考着让他们住哪儿,突然,帐外传来了急促的一声军号,接着一浪一浪,号声迭起,江暮云倏地皱眉,转身要往外走,帐门口的帘子却被另一人掀开——一队亲卫长没来得及通报,便带着慌张的神色风一般地冲进来:“将军,敌袭!” “什么?”箫薇和秦谷雨都愣住了。 “前方探子来报,是西戎,李副将已经带人过去了,”亲卫长抹了把汗,“我们还抓到了一小队人马,鬼鬼祟祟地往北边的山里跑……” 江暮云和亲卫长十分默契,一边听军情汇报,一边径直并排走了出去,留下箫薇张大了嘴巴,没想到自己不远千里跑来一趟,直接撞上了大阵仗! 帘子放下来,却又被江暮云拉开了。他看向箫薇,紧皱的眉头里挤出了一滴温柔,言简意赅道:“在这等着。” 箫薇小鸡叨米似的狂点头,生怕误了他的事儿。 而几乎在同时,白城天街集市尽头的城楼上,正百无聊赖往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寻思一会儿换班后买点什么便宜货的老兵,突然听到了一阵喊杀声。他以为是自己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朝外面一看,差点吓得当场心悸而亡——目力可及的地方,黑压压一片西戎兵步步逼近,足有数百人,最关键的是,前面的一排人架着足有两米高的炮筒! 前朝大雍末年已有军用火/药,但技术尚未普及,造价极高,老兵还曾经射过带着火/药的“火箭”,足够他吹上十年八载的牛皮。朝代交迭的数十年战乱,还是冷兵器相接为多,炮筒极为少见,即便是赵粲攻打邺都的时候,也只用了不到十架小型火炮,其声势大过实用,后来就放在宫中展览用了。大梁建国头几年,也是农事为先,火/药技术一度搁置。这两米多高的大家伙是什么情况! 那黑洞洞的炮口让老兵喘不过气,他活了一辈子,从没见过那狰狞可怖的武器。他一边慌慌张张地大喊着,一边捡起军槌,用尽力气狠狠地敲在了鼓上,余下的意识颤抖地思考着—— 敌军进犯,怎么会无声无息呢?大梁的防线被狗吃了吗!白虎营在干什么! 可天街上都是不绝于耳的叫卖,最近的商贩听见鼓声,手里还举着顾客看上的新鲜玩意儿,另一只手连钱都没收回来,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有几个敏感的妇女停止了关于柴米油盐的琐碎交谈,露出了惊惶的神色,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婴儿。 那群人来得极快,转眼间,老兵已经分辨出他们的西戎装束了。 “愣着干什么!”老兵对着旁边一同值班的、呆若木鸡的小伙子喊道,“快!是敌……” “轰!” 老兵话说到半截,便被一股热气掀翻在地,挣扎了两下不动弹了。随着第一声炮响,土城墙上的守卫都感受到了剧烈的晃动。聚集了八成百姓的天街上,人们终于意识到了近在咫尺的危险。 长亭酒肆门口,公孙瑜倏地抬起头。顾淳举着一幅字的手悬在半空,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诸位新年快乐!在各个饭局游走几天圆了一圈儿 嗷嗷大哭 第10章 炮火 “轰!” 一排黑洞洞的炮筒接连上阵,招呼都不打,十分野蛮,白城本来就不高的城楼不过片刻就被炸出了一个窟窿,土砖块簌簌落落地往下掉。 “怎么回事!” “西戎人打来了!” “娘——” 天街乱成了一锅粥,女人惊恐的叫喊混杂着孩童的哭声,把热闹的气氛一扫而光。公孙瑜“腾”地站起来,看到在别处买东西的顾烨满脸焦灼地赶回他们的摊位。 “是炮筒,和以前的不一样,”他语速飞快,“白城一直依靠白虎营,几乎没什么守军,这么下去不是办……” “轰!” 顾烨还没说完,随着炮响声,人群又发出一阵尖叫——城门就这么被炸开了! 分卷阅读18 一瞬间,公孙瑜还以为自己在一部毁灭式的电影中,那炮口二话不说,径直对准了街上手无寸铁的百姓——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打法! 她身旁还有四个小孩子! 歪猴已经惊的说不出话了,张黎目眦欲裂,张昉紧紧抓着燕子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而燕子瞪大了眼睛,脸上全是泪,在乱流中寻找着自己的家人。 “阿瑜!” 长亭酒肆的谢老板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对公孙瑜喊道:“快,到里面!我有办法!” 公孙瑜本来就信任他,情急之时更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把离自己最近的歪猴一把推了过去。 谢老板平时十分低调,此刻却显出了惊人的力气,击鼓传花一般地接过歪猴,揪着他直接扔进了酒肆,又拉回左顾右盼的张黎,不由分说地把他同样丢到了里面。 公孙瑜又一手抓住张昉,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拉了顾淳一把:“快!跟着谢叔!” 顾淳皱着眉头,飞快转过身,先是配合地把张昉和燕子推到了谢老板身旁,又返回来挡在了公孙瑜身前。 公孙瑜一直觉得顾淳活的跟大熊猫似的,直接把他当成了和小孩一个优先级的重点保护对象,突然有些不适应,没过脑子地说:“你快点进……” “轰!” 空气中卷来一股热浪,地上的沙土瞬间被掀起,和火药的碎屑一同弥漫开来,顾淳一个转身把公孙瑜护在怀里,伸手挡下了横飞过来的一块木板。那木板边缘刺啦啦的,“嘶”地划开了他的衣袖。公孙瑜听见“咔哒”几声,余光看见一条手串从顾淳手腕上掉落,手串的线断了,那暗红色珠子四散开来掉在地上,满是尘灰,滚的最远的一颗,还沾上了新鲜的血迹。 平静的边陲小镇,一瞬间多了数十亡魂。 顾淳不由分说地抓着公孙瑜的手疾步往前,几乎是把她塞进了长亭酒肆,公孙瑜却拧着脖子往回看:“还有桑大娘……” 像是心有灵犀似的,桑大娘竟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中——这位昔日的绣工、成衣铺的老板娘居然提着一把重剑! “阿瑜,快走!”桑大娘横剑在前,和谢老板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公孙瑜还处在震惊之中,突然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小澜!” 燕子在人群中看见了自己的小弟弟,趁谢老板往外看的一瞬间,不知哪里来的灵活劲儿,弯腰溜了出去! 就在这时,炮筒再次对准了人群,还在外面的顾烨瞳孔一缩,连忙扑了上去,抓住燕子伏在地上,翻身躲过了致命一击。 “长亭酒肆”的牌匾应声掉落,桑大娘眼疾手快冲上前去,一剑劈开,那牌匾分成两块砸在了地上,卡在门口的顾淳险险地躲开,往前压了一步,公孙瑜整个人都伏在他的胸口,听见了剧烈的心跳声。 燕子睁开眼,吓得腿都抖了。顾烨艰难地爬起来,左肩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衣服上全是灰和血。 桑大娘一个箭步窜上来,几乎毫不费力地半拎起燕子,把她带进了酒肆,又回头扶了顾烨一把。还没等众人缓下一口气,炮口居然转了方向,三架一起齐齐对准了街道右边的排房—— 桑大娘以迅雷之势把顾烨推进去,接着一剑砍向了摇摇欲坠的房檐,砖瓦噼里啪啦地碎开,接着,整个房檐轰然倒下,堵在门口形成了屏障。 谢老板心下一凛:“桑格!” “谢兄,”桑大娘竟扯动嘴角笑了一下,“原谅我这一点私心……我想,和他走到最后。” 公孙瑜急迫地踮着脚,想要越过他的肩膀看过去。顾淳却别过身来,引着公孙瑜往里走,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那手心里都是汗,却带着逼人的热度。 “轰!” 大地震颤,半个酒馆成为了废墟,坍塌的一边把他们和血腥气阻绝开来,外面的尖叫与哭喊却依然清晰可闻。 谢老板飞快地在墙上摸索一番,随着一声响动,摆着酒罐的架子自动分开了,露出一段下行的楼梯。他咬咬牙道:“快,这房子撑不了多久了,我这儿有地下密室,先进去。” 歪猴尖声叫道:“可我爹娘还在……” 可还没等他说完,摇摇欲坠的房梁便直直地砸下来,张昉惊叫一声,谢老板眼疾手快地把歪猴拽到怀里,那房梁砰的砸在地上,地面硬是陷了一块。 谢老板也不再啰嗦,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强势。他直接把身旁的歪猴和张昉推了下去,目光扫过一众人,几近严厉地说:“还想活吗!” 被他这一嗓子喊回魂儿的张黎定了定神,拉着旁边的燕子跟了进去,顾淳和顾烨飞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拉着公孙瑜下了 分卷阅读19 楼梯,顾烨赶紧跟上。 谢老板微秃的脑门上全是汗,不过这片刻,载着他多年心血的小酒馆又挨了一炮,房柱拦腰折断,歪歪扭扭地向酒柜砸过来,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启动了机关,那酒柜嘎吱作响地合上,便和房柱撞了个满怀,一同归西,直接堵死了楼梯。 酒库下面是一个小型密室,黑暗里谁都没有说话,公孙瑜只听得见自己和顾淳的呼吸声,两条腿软到不像自己的,还好被顾淳拉着才不至于倒下去。那双手颇有力度,一点都不像是只会提笔写诗的。 谢老板抹了把汗,除了顾家兄弟还算沉着,其他几个人都被吓得哑了声。 “听我说,”他尽可能沉声道,“这密室有一条通到再往东一些的峪阳镇,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这里也不安全。密室里还存了些干粮和酒,密道不好走,做好准备。” 几个孩子愣住了——什么叫做好准备? 他们不约而同个,茫然地看向封死的楼梯口。 炮火停了吗?二月二,难道不是一个美好的节日吗?逛一逛花花绿绿的集市,不是他们一年里最盼望的事情吗?那连接这有些闭塞的家乡与外界大千世界的一根线啊。 线断了,家乡……白城,现在还是白城吗? 谢老板一边说一边摸索着,在落了灰的柜子里找出一段蜡烛点着,火光跳动,竟平添了几分绝处逢生之感。 燕子一边哭,一边愧疚地看向顾烨。公孙瑜转过头,才看到他方才伤得不轻。谢老板四处翻找,竟真的发现了一些止血药。顾烨撕开衣服,竟手法娴熟地给自己涂上药,又草草包扎了一番。 “我知道你们会想,为什么会有密道。”谢老板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竟多了些无与伦比的郑重,几个孩子下意识地憋住了哭声。 “在下……谢竹。”他一边说,一边按动了另一个机关,墙壁像是被突然劈开一般,往两旁分开,露出比一人略高的入口。 谢竹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公孙瑜一眼,接上了后半句:“为朱雀符效力。阿瑜——我是为了有朝一日,接你回家。” 第11章 四符 谢竹举着的蜡烛是地道里唯一的光源,他又熟悉路线,便走在最前面,公孙瑜紧跟其后,背着谢竹匆匆装起来的干粮、酒壶和备用蜡烛。四个孩子走在他们身后,紧紧抓着彼此的胳膊,顾淳和顾烨殿后。顾淳时不时和他们聊上几句,让几个瑟瑟发抖的小家伙多了那么一丝安全感。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到了出口。谢竹打了个让他们噤声的手势,推开面前的一块石头,轻轻打开了头上的木板门,探出头确认无人,才钻了出来。后面的人跟着他走出了地道,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庙宇。 这庙很破,像是废弃了许久,空荡荡的,台上只奉着一座实制的半身佛像,那佛像的五指被蜘蛛用网连了起来,而这密道的出口就在台子下方。 天已经黑透了,四下寂静无声,多了些诡秘的感觉。还好谢竹对这破庙了如指掌,他出去环顾一圈,对着所有人比了个安全的手势。 四个孩子惊惧交加地度过了将近十个时辰,身后是不敢想的被炮火炸碎的童年,纷纷把谢竹当成了主心骨,指东不敢往西,默不作声地听着他安排。他们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哭也哭不出来,即便是被悲意填满了,一想到身边相依为命的几个人都是这般遭遇,也不好再互相增加伤感的情绪,只能一起缩在破庙的一角,暗自向佛祖祈祷家人能平平安安,等几个大人想办法带他们从峪阳再回到白城。 而公孙瑜比他们好不了多少,作为和平年代的好青年,实在是没经历过如此炮火连天的阵仗、密道逃生的狼狈,方才也只是靠着求生欲撑着,加上在小孩面前不能表现的太过脆弱,强行保持镇定,简直用上了十二分的勇气和意志力。她吐了口气,靠着墙坐了下来。 谢竹的故事才讲了两句,密室便有了坍塌的迹象,他们不得不快速退到密道里。而谢竹此时迎面走过来,坐在旁边,欲言又止的样子,简直是公孙瑜的救命稻草,安静让人胡思乱想,交谈却能逼出几分理智。 “阿瑜,关于你的身世……” “谢叔,你直说便是。”公孙瑜想笑一下,但实在笑不出来,嘴角只能僵着,“毕竟之前的事情我……记不得了。” 谢竹沉默了片刻,缓缓开了口。 “江南四大士族,便是公孙、谢、韦、邓四家。你父亲公孙彦,是一代名士,朱雀符的传人。我本是谢家旁支一脉,机缘巧合结识了公孙大人。但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万人敬仰的公孙彦,因“谋反”一罪落得了个抄家的下场。 公孙彦九死一生逃出来,带着女儿来到白城,把公孙家世代相传的“朱雀符 分卷阅读20 ”交给了守在白虎营的江暮云,让公孙瑜留在白城长大,再选择自己的人生——隐姓埋名,或是搅动风浪。只是这场谁都没料到的袭击,生生地把这个有些残酷的选择提前了一些。 曾经的语文课上,一位老师讲过,读书便是看到了别人的人生样本。而公孙瑜亲身体验了一把“别人的人生”,还不得不过成自己的,觉得这抽样水平真不怎么样,可能是抽到了总体里的极值。 “我与江暮云将军曾经有约,万一出现了意外,会把你护送到密道尽头,他会在出口接应。所以,我们就在此等候便是。我担心白城……唉,顾家兄弟,还有这几个孩子还好逃出来了,我没办法救更多……” 他顿了顿,压住了快要冲出嗓子眼儿的情绪,打开酒壶灌了一口,勉强笑了一下:“桂花酿,在这儿还挺难搞到的,我记得你第一来长亭喝酒,要的就是这个。” 他本意是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公孙瑜直接把酒壶拿了过来,仰头倒了一口。 “谢叔,”她抿抿嘴,带了些许郑重,“不管我是谁,都谢谢你。” 谢竹愣了片刻,眼眶竟有些红,他又几次欲言又止,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站起来离开了。 公孙瑜靠在墙上,闭目片刻,脑海中却全都是白城的画面,莫名想到了一句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她来白城三年,似乎也不把这儿当什么归宿。但炮火之下,竟还是生出了刻苦铭心的痛感。早上睁眼就能看到破木窗、隔壁不像样子的书院、吃过点心的茶楼、永远热闹的面馆、花了不少心思打理,把学过的营销手段用了个遍的“扶桑居”……还有桑大娘。 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公孙瑜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情的人,也不会轻易对谁牵肠挂肚,此时却觉得有人在自己心上剜了一刀,把那些曾经毫不在意的美好一一排开,告诉她那些有多珍贵,再一股脑儿地毁掉了。 她实在是堵得慌,便起身出去,打算透透气,却撞上了在门口的顾淳。 顾淳盘膝而坐,半倚在墙上,手里摆弄着从地上随便捡的小石子,毕竟在密道里走了一遭,灰头土脸的,看见公孙瑜,偏过头笑了一下,也没问她为什么不在里面休息。 公孙瑜挨着他坐下来,问道:“顾烨还好吗?” “应该得养几天,”顾淳回道,“但谢老板拿给他的是好药,他方才说自己结实得很,不用担心。” 公孙瑜也顺手捡起两颗小石子,顿了顿,轻声道:“在白城……多谢了。” “应当是我谢你,”顾淳一抬手,一颗石子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无声地掉在了杂草丛中,“还有我那几个学生,要不是跟着你……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听谢老板的意思,是回邺都吗?还是江南?” “不知道啊,”公孙瑜惆怅道,“什么朱雀乌鸦,那符听起来很厉害,我也不忍心打断谢叔,听得不明不白的。你能讲讲吗?” 顾淳的表情突然有一丝细微的变化,他是知道公孙瑜失忆的事情的,但她……有时候不像是简单的失忆,而是对世事一无所知,却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他曾经想方设法地调查她是不是公孙彦的女儿,但如今尘埃落定,他却愈加觉得,这个公孙瑜不像是士族小姐,而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一样。 但他很快就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番——谁没些不能与人言的秘密?他所认识的公孙瑜,个性而不强硬,心里明明有四方天地,却也不好高骛远,为人通透的很。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而这三年,自己就算把她视作半个知己,还不是戴着无法摘下的面具,瞒了一箩筐的事情么? “前朝大雍建国前,也是兵荒马乱,”顾淳定了定神,缓缓道,“据说开国皇帝司马平登上了那个位置是民心所向,江南商贾为其提供物资,中原大部分工匠为他所用,连西北一线驻军都摆明了支持他,和他自己的人马联手,夹击取下了都城。但也有传言,是说他拿到了‘四符’,才能调动多方势力。” “四符分别是玄武、朱雀、青龙、白虎,流传了百年,玄武代表文士,朱雀代表商界,青龙代表工匠,白虎代表军方,四符盛则隐,乱则出,但时间长了,更像一个传说,我也是听来的,”他换上了一副“遇到大人物”的表情,半开玩笑道,“没想到真的见到了朱雀符的传人啊。你看顾烨,都吓得不敢跟你说话了,就我还……” “就你还有心情损人。”公孙瑜打断,又和顾淳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先前的压抑情绪顿时消散了一半。 “顾淳,”公孙瑜突然转移了话题,“我不知道你还随身带着手串,那东西掉在长亭酒肆门口……” “那是我娘的。”顾淳低声道。 分卷阅读21 公孙瑜突然顿住了把玩小石子的动作。 “不用难过,”顾淳接道,“她临终的时候送了我那个手串,我就一直带着,当时情况太危险了,珠子落了一地,也来不及捡。说不定,是她在保佑我呢?”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娘是戎州人,嫁到了中州,如果我不能再回白城生活了,那珠子留在这儿,看得到戎州,又属于大梁,也算是……一种归乡吧。” 顾淳偏头看了看身旁的人,见她依然不语,怕是心里还有愧,便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天已经快亮了,二人索性坐在门口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一边等着那位未曾谋面的江暮云。 “我以前还挺想当大人物的,但这担子突然落下来,还有点想临阵脱逃呢。你说,”公孙瑜转头问道,“这块烫手的符,我该不该接?” “这么问我,不就是心里有答案了么,”顾淳笑道,“你有次喝多了,还嚷嚷着什么看过电影,有一句……台什么词,说‘不能放弃创造历史的机会’……我还没问过,‘电影’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苏轼 第12章 故人 公孙瑜瞬间舌头打结,没想到顾淳连电影和台词这种东西都记得,默默在心里把“不能贪杯”抄了两百遍,赶紧打了个马虎眼混过去。 不过,长亭酒肆不再,她那偶尔一酌的习惯,就也跟着灰飞烟灭了。 两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嘴上没停,却是各怀心事。 顾淳心里生出了一股惆怅感,白城……应该是回不去了。他迟早要走,然而生活了五年,他给这地方写的诗都堆了一摞,说情深也不为过。西戎突袭,白城遭难,他痛心不已,却可以推测出缘由。但他们是哪里来的炮筒?邺都情况怎么样?这场袭击,会是动摇大梁太平的导/火/索吗? 和忧国忧民的顾老师不一样,公孙瑜想的都是细节,心里涌起了一连串的问题。在酒肆门口,她看的不太清楚,却有八/九分确定,顾淳的手串和自己的一样——毕竟这宝贝是穿回去的线索,天天看着,连二十八颗珠子有什么不同的纹路都印在了脑子里。然而顾淳一番“娘的遗物”说出来,她便不再好问下去,也不知这东西到底是何方来历,只能从对顾淳的了解推测起来。 还有……顾烨说那“炮筒和以前的不一样”,大概是说技术进步,但他是如何在那种慌乱的情况下看出“不一样”的?顾烨确实身手不错,难道在入商队之前还当过兵? 三年前她便怀着“既来之,迫不得已要安之”的想法,像是打游戏副本一样地把白城摸了个清楚,可就在快通关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直到日上三竿,公孙瑜撑不住睡了一觉又醒了,江暮云还是没来。整整一天,谢竹的眉头都没有舒展过。 “若是两日之后,还没有人来,我们便到峪阳镇里面去,”谢竹安慰着四个孩子,“大家再等等,免得将军来了找不到我们,他……” 他大概是遇到了些麻烦,否则,以江暮云对公孙瑜的重视,不可能无故爽约。 谢竹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张黎眼睛里都是血丝,他就算长得壮实了些,可到底还是个孩子,装不出处乱不惊,满脸都写着无助。歪猴缩成一团,没了往常的生气,两个女孩更是一直红着眼眶。 “别怕,”公孙瑜向谢竹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安排,又拍了拍燕子抽动的肩膀,“不管怎么样,姐都罩着你们!” 顾淳也走到他们旁边,眯起眼睛,像模像样地瞎编起来:“我昨晚夜观天象,算出了点东西——你们四个啊,一人会和阿瑜一样,成为一方巨富,一人呢会驰骋沙场,留名青史,还有一个会成为活神仙,造出来好多新奇的东西,被百姓捧上天。” 几个人将信将疑地听着顾老师的奇葩课堂,燕子小声问道:“那最后一个呢?” “最后一个,当然是承了师业,”顾淳指指自己,“桃李满天下,逢年过节门庭若市,都是来探望的学生。” 他这句说完,整段话的可信度都降低了一个级别——学生们觉得这是顾老师自己的理想,不是什么天象预言,默默地低下头。 “你们要有信心啊,”顾老师接着忽悠道,“前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公孙瑜觉得这文言腔鸡汤的确不怎么下饭,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人有时候会很奇怪,明明自己也怂的不行,却会因为缥缈的“保护欲”穿上一层铠甲。他们谁都不说,公孙瑜却隐约觉得白城凶多吉少,而她自己的太平日子也到头 分卷阅读22 了。 但有了公孙瑜的大姐大承诺,配上顾老师转移注意力的忽悠本事,四个小孩心里的希望又一点点升起来。 二月五傍晚,饿的前胸贴后背、打算放弃大佬营救自力更生去峪阳觅食的公孙瑜终于等来了马蹄声。谢竹总算松了口气,连忙上前迎接。 “天,那就是江暮云将军吗!”歪猴躲在门后低声惊呼道。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燕子小声感叹。 张昉也接道:“你们看他后面还有一辆马车……哎呦张黎,你踩到我了!” 张黎连忙调整了一下姿势——要是谢竹他们回头,就会看到四个人的脑袋都伸在门边,像一串大小不一的糖葫芦。八只眼睛齐齐地看向来人——江暮云带着箫薇、秦谷雨、亲卫长卢晟快马加鞭地赶过来,白虎营到这儿并不远,他们却是满脸风尘。 因为带着顾家兄弟,公孙瑜又是谁都不认识,谢竹便上前做了一番介绍。江暮云满脸倦容,但态度很客气,又例行公事般地安排了一番,问公孙瑜能否跟着箫薇回邺都,等他处理完手边的事,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不得不适应新身份的公孙瑜自然是满口答应——古代太危险了,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又带着一群娃,还是听这位“故交”的安排为好。 箫薇从马车上拿了不少吃的,孩子们眼睛都直了,连忙围在一起补充能量。秦谷雨像是和顾烨一见如故,坐在一旁聊着什么。顾淳倒是十分淡然,脸上看不出情绪,坐在稍远些的地方。江暮云背手而立,看了片刻,叫住啃了半张饼、准备一起过去接着吃的公孙瑜。 “阿瑜,你过来一下。” 公孙瑜脚步一滞,心里叹了一句“该来的总会来”,便恋恋不舍地和大饼告了别,转身跟着他来到外面。 江东日暮云——公孙瑜第一次听说江暮云的名字,就对这人多了几分诗意的猜测,但众人对他的评价出奇的一致,但“年少有为”、“护国英雄”这种话,说多了,就像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泛黄的旧纸页,还冷冰冰的。而今日一见,那种沙场磨出来的气度和风过无痕的温柔融合在一起,倒是完美地契合了公孙瑜的想象。 她站在旁边问道:“将军是有话告诉我吗?” “不用这么生疏,”江暮云轻声道,“小时候不是叫哥哥吗,现在也可以。” “哥……将军,咱们也这么久没见了,”公孙瑜看向前方,“总要重新熟悉嘛,你也知道我那次伤好之后就不记……” “也好,”江暮云突然打断,低下头,“箫薇的玄影卫能护着你们安全到邺都,你先住在箫家,江瑶夫人也会照顾你,切记先不要暴露身份,等我回去。” 公孙瑜连连点头,又听着江暮云把重要的事情交待了一遍。末了,他突然转过来看着公孙瑜的眼睛,情绪复杂地问道:“虽然答应了公孙大人要照顾你,这些年,也只是偷偷去白城看过你一次,再见就是今日。阿瑜,你怪我吗?” “当然不啊,”公孙瑜否认得真心实意,想到公孙家的往事,心下又是一番叹惋,“我能在白城安定几年,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再说,桑大娘待我……” 她想到被捂住眼睛之前看到的画面,突然说不下去了。 江暮云没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从军号响起到现在,他几乎没怎么合眼。西戎军的正面来袭显得十分蹊跷,白虎营防卫妥当,击退敌军并没有花太大功夫,西戎军的战斗力好像也不如往日,近一半都没什么士气。真正让他心如刀割的,是背后炮火连天的白城——江暮云接到情报,亲自带人赶去的时候,只看到了满目疮痍的废墟。 而后,白虎营出动了一半兵力追击西戎军。他们只有数百人,也许是带着新型的炮筒,行军速度并不快。白虎营总算是在西戎军轰炸下一座边陲小城之前截住了他们,和后面赶来的雁谷关援军夹击取胜。江暮云留下副将暂代处理余务,自己心急如焚地赶来了与谢竹和桑格约定的地点,见到公孙瑜全须全尾,心里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他少时没能救下父亲,掌兵后没能救下公孙彦,殚精竭虑这么久,却也没能救下白城的百姓。如果……也没能救下公孙瑜,他无法想象要如何面对自己。而他早被磨去了少年气,学会了不动声色,心里的惊涛骇浪就这么被压了下去。 公孙瑜缓了片刻,才开口接着问道:“将军,我能问问……白城情况怎么样了吗?你不用把我当小姑娘了,那些孩子……跟着我出来,我得对他们负责任。” 江暮云往庙里看去,箫薇正和四个小家伙打得火热,几个人吃的毫不顾忌形象。谢竹坐在一旁,悠悠地喝着酒,显然是心安了不少,似乎是喝完了,身旁的燕子接过来酒壶,打算去马车帮他再倒一些。长亭酒肆毕竟是谢竹近十年的心血,江暮云知道 分卷阅读23 他会以保护公孙瑜为先,救下了这些人,也是冥冥中的一份安慰吧。 他顿了好久,才黯然道:“西戎军炮轰之后……屠了城。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公孙瑜倒吸一口凉气,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了东西掉落的声音,回头一看,腿迈到一半的燕子脸色惨白,酒壶掉在脚边,张着嘴却说不出什么话,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公孙瑜吓得连忙过去扶她,庙里的小孩听见动静也往看,瞬间都慌了神,冲出来七手八脚地一起添乱,还好被赶来的谢竹挡在了后面。 “我们得去峪阳找郎中。”谢竹看了江暮云一眼,见他点了头,忙快步向马车走去。 公孙瑜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看着被谢竹抱起来的燕子,还有面带惊恐的、像是猜到了真相的三个孩子,眼睛倏地红了。 “我说过罩着你们,这话作数,”她抬头看向江暮云,一字一顿道,“将军,这朱雀符,我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三角恋!江江对阿瑜的感情很单纯,就是要照顾故人之子。 第13章 他乡 峪阳镇不大,街边的小客栈看起来也十分简朴。谢竹来过峪阳好多次,熟门熟路地带着一行人落了脚,又连忙请人给燕子把了脉。听那郎中说孩子并无大碍,多加休息便好,众人才放下心来。江暮云与他们告别,便和亲卫长匆匆赶往了白虎营。谢竹又安排一番,客客气气地把郎中送出客栈,还没转身,便看见客栈老板被四五个带着佩剑的人围着,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客客客官,小店,小店就这么几间房,刚刚住满,你们要,要不找别的地方落脚?” “转了好几家,都关了啊。”其中一黑衣人摸了摸刀鞘,叹了口气。 那老板一见这动作更怕了:“不不不是,应该是因为前些天的战事……” 谢竹苦中作乐,愣是被他们逗笑了——几个人虽着便装,刀鞘上却是和秦谷雨一样的符纹,应该是接到消息从另一条路赶来的玄影卫。 他上前解围道:“诸位,秦公子正在楼上歇息,要不请他下来商量一下怎么安排?” 那黑衣人竟是位女子,她转过身来,明白是自己人以后忙拱手道:“多谢,敢问您贵姓?” “敝姓谢,”谢竹也回礼道,“诸位辛苦了,如此恩情,没齿难忘。” “谢前辈言重了,那我们在这儿等老秦一会儿——少爷也在吧?” 这女子语气欢快,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但她并不是什么善茬儿,作为玄影卫里唯一的女儿身,手起刀落却十分利索,杀人比杀鸡还快。 谢竹还没反应过来“少爷”是谁,还穿着男装的箫薇便从楼梯下来解了他的疑惑,跟来人打了招呼:“李厢!” “哎!少爷!”李厢朝箫薇挥挥手——箫薇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在邺都的家里还和下人打成一片,出来更是不讲什么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玄影卫画风十分欢脱,本来在箫大人手下无比正经的几个人,跟箫薇混着混着也没脸没皮起来。 谢竹见他们说起话来,也不再多事,回去打点起去邺都路上要用的东西了。客栈太小,他们便把单间当做两人间用,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和谢竹一个屋,又要打地铺的就是顾淳。 谢竹是个理性的人,他对四个孩子是有感情,但心里明白多带一个人,便多一分麻烦。公孙瑜下了决心要带他们走,谢竹不置可否,然而顾家兄弟毕竟是成年人,和他们的缘分,恐怕就要止步于峪阳了。 “明天就要走了,”谢竹问道,“晚上一起喝几杯吧。你和顾烨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 “还没,”顾淳说,“不行就在峪阳呆着,走一步算一步。” “也好,”谢竹叹了口气,“你和阿瑜说了吗?其实她很看重你。” 顾淳顿了一下,原本自然的神色变成了不易察觉的苦笑,逃避般地轻轻摇摇头,但背对着他的谢竹并没有看出端倪。 “一会儿吧,”顾淳接道,“她和箫姑娘应该在商议明天的事情,不好打扰。” 但隔壁房间的公孙瑜并没有什么可商议的,她也不认路,全凭箫薇安排,只是随便打理些行李。箫薇倒是跟在后面叽叽喳喳个不停,她长于贵族之家,自是对公孙彦有所了解,知道他是和江陵一样的功臣,原本就对公孙家谋反一事持怀疑态度。江暮云交代了公孙瑜的身份后,她便对这位落难小姐同情起来。再者,公孙瑜与她年纪相仿,看着人也不错,箫薇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怜惜。 “阿瑜,你喝茶吗?”箫薇自己抿了一口,端着杯子问道。 “不了,谢谢。”公孙瑜一边答着,一边把燕子的药收起来 分卷阅读24 ,想了想又记了一笔“买些常备药”。 “阿瑜,你饿不饿?我去下面拿些糕点?”箫薇站起来问。 “不饿不饿,”公孙瑜活动了下肩膀,“箫姑娘想吃便拿自己喜欢的,不用管我。” 箫薇安生了一会儿,又开口了:“阿瑜……” “天,”公孙瑜心想,“还好我现在身份跟她差不多,要不瞅着礼节都没法回话。” 她只得停下手里的活,看箫薇有何吩咐。而箫薇眨巴着大眼睛接上了后半句:“不用叫箫姑娘,喊我名字就行,以后有我一碗饭,我就分你一半!” 背井离乡在即,这土味情话倒是戳中了公孙瑜心里棉花糖一样柔软的地方,她抬头笑了笑,还没来的及开口表达感谢,便听见了敲门声。 “阿瑜,”顾淳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是我。” 箫薇立刻露出了无比八卦的表情,笑嘻嘻地把公孙瑜推到了门口。公孙瑜不知道自己和顾淳哪儿长得相配,全世界好像都在撮合他们,无奈地一摊手,打开门出去了。 “你们明天就启程了,”顾淳一只手搭在护栏上,“不告个别吗?” 公孙瑜回过头,透过门缝都能看见箫薇的脸。她半气半笑,故意大声道:“走,换个地方。” 趴在门上的箫薇差点被八卦心逼的推门跟上,最后只能一噘嘴,背着手晃悠悠地往里走了。 这家客栈只有两层,公孙瑜心下一转,便领着顾淳偷偷摸摸地爬上了房顶——顾老师还是被她拽上来的。他们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顾淳便掏出了怀里的东西。 “这儿还有件礼物没给你——及笄礼物,提前送了吧。” 公孙瑜接过那把精巧的黑折扇,略略打开,便微微扬起了嘴角,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被顾诗人风骚了一脸,但她一句“谢谢”卡在喉咙里没说利索,就看到了扇子背面的龙纹币,差点呛着。 “阿瑜,如此光景,”顾淳叹道,“你再不感动,就太铁石心肠了。” “感动,非常感动,”公孙瑜借着月光,又把扇子端详一番,“我……” 她话说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咔哒”一声,像是谁踩上了松动的房瓦。二人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发现。 公孙瑜这才转过来,小心地收好扇子,大方地送了他一个露齿笑,“苟富贵,不忘你。” 顾淳跟着笑道:“苟富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 他这么一说,空气中竟多了些伤感的气息,混着月光一点点浸到了公孙瑜心里。白城的过往历历在目,和顾淳从相识到今日的回忆突然涌出,像一场无声的海啸。一起吃过的饭、斗过的嘴,还有危难之时的以身相护,仿佛都在告诉她——“我把你放心上了。” 一个人来到古代,其实是一无所有。公孙瑜幸运地遇到了疼爱自己的长辈、给生活增添乐趣的邻家小孩,还有如今愿意雪中送炭的玄影卫。但她一直带着现代人的淡薄,思来想去,把过去的三年倒过来拧一拧,也就只有两滴情谊称得上真心,一滴给了桑格、谢竹还有帮过她的乡亲,另外一滴全给了顾淳。若说“朋友”,唯此一人。 公孙瑜一张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哑了,看着顾淳也隔了一层水雾,连忙别过头,心里翻江倒海,过了一会儿,才转过来接着叫了一句:“顾淳。” “嗯?”旁边的人轻轻应了一声。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而像是故意破坏气氛一般,公孙瑜这句掏心掏肺的话刚讲完,身后又是“咔哒”一声。房檐下面,顾烨和秦谷雨正扒着梁柱的边缘,两人各自都有一半身体悬空,脚也只是借力点在瓦上。顾烨眼疾手快,连手臂受伤都顾不得,直接捂住了秦谷雨的嘴,怕他一激动叫出来暴露方位。 秦谷雨给了他一个眼神:“什么情况?这是不是不用我出手了?公孙小姐真要带着你们啊?” 顾烨用眼神回道:“那肯定啊,你别乱动了,等会我都得被你带下去!” 确认公孙瑜和顾淳离开了,秦谷雨才松了口气,轻巧地翻到了房顶,顾烨紧跟其后,动作行云流水,居然与玄影卫首领不相上下。 “我说呢,”顾烨开玩笑道,“他一直没提过要回邺都,我还以为他真想留在峪阳了。” 秦谷雨大概是和箫薇呆久了,八卦的表情如出一辙:“不过我看殿……” “不用那么称呼,”顾烨打断道,“叫名字就行,毕竟身边人多,还得谨慎行事。” 秦谷雨立即改口,然而还不习惯这个名字,磕巴了一下:“不过我看顾……淳,对人家这么上心,不会真的……哎,你有没有发现点儿什么?” 顾烨潇洒 分卷阅读25 地一挥手,表示不参与讨论,准备回房间了。他们折腾了大半天,终于清静下来,原本是觉得房顶无人,打算在这儿小叙一番,却和那俩人想到一起了,幸好躲得及时才没被发现。秦谷雨轻盈地往前一窜,直接和顾烨空手过了几招,两大高手像两个幼稚的小孩,为了八卦秘密大争一番,才各自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顾家兄弟便加入了回邺都的队伍。公孙瑜心虚地瞥了谢竹和箫薇好几眼,但他们都没说什么,她这才安下心来,不甚熟练地骑着马跟了上去,身后是坐着四个孩子的马车,还有策马紧随的顾淳。 他们同为异乡人,在仓皇无助的时候来到白城,根都扎了一半,吮吸着这片土地的温暖。 而光阴如梭,如今在炮火之外,几乎是孑然一身,即将离开这个地方,和那些音容笑貌犹在的魂灵告别,只带了几个哭红了眼睛的幸存者。 故乡,已然是他乡了。 第14章 邺都 邺都的皇宫又称大宁宫,正殿“庆宁殿”是举行大典的地方,往南是政府办公之地,往北是皇帝视朝的前殿,往西是听政之处。大宁宫内殿宇并不多,虽说当年大臣已经完成了测绘规划,可周围空地不足,百姓大多也不愿搬离,赵粲一是以民意为重,二是拿不出拆迁的补偿,不得不有所节制。因此,后宫规制也不算大,但亭台楼阁却处处看得出设计的精巧用心。其中,又以月央殿尤为幽雅舒适。 此时已是初夏,月央殿的院子里弥漫着月季花的香气,这寝殿的主人杨月正闲坐着品茶。她轻轻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又十分优雅地放下,那双手保养得极好,从手便看得出此人养尊处优。 “说说吧,”杨月看向来人,略一摆手,“最近有什么动静?” 旁边的侍卫也不敢站起来,仍是以行礼之态弯腰回道:“张大人那边一切如常,那件事儿已经打过招呼了,等杨岷公子来了邺都,自会有人安排职位。曾大人也答应了您上次提出的条件,没什么大动静,只是有一天被发现去了……烟花之地。” “死性不改的老东西,”杨月轻蔑地哼了一声,接着问道,“派去西北的人呢?” “进展顺利,只是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走下一步。” “好,”杨月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又眯起眼,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怎么没说箫家?” 侍卫接道:“箫家是唯一有些变化的地方,据说,箫大小姐一次外出游玩后,带回来了几个朋友,那些人便住在了箫家,直到现在也没搬出去。其中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和大小姐颇为亲密,但其来历似乎是个秘密,无人知晓。” “哦?”杨月露出好奇的神色,“此地无银三百两啊,箫薇又行侠仗义,收留江湖朋友了?” “若非有意禁锢,常人不会一直呆在府中不出门,”侍卫说,“属下会尽快查明情况。” “好,下去吧。”杨月站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也该看看陛下去了。” “是,月妃娘娘,”侍卫后退了一步,“属下告退。” 杨月收拾了一番,便带了两个贴身丫鬟去了皇帝的寝殿。 赵粲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一卷书。他眼窝深陷,满脸倦容,也不知看进了多少。量身裁制的袍子也宽了一圈儿,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出衣服下的身体会瘦的皮包骨头。若是先前白城的说书人见到了赵粲这番光景,三寸不烂之舌也要被惊到打卷儿——威风赫赫的开国皇帝怎么会变成这么个病秧子! “臣妾给陛下请安。” 病秧子赵粲抬头看了杨月一眼,有气无力地挤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请什么安,朕受得起吗?” 杨月像是受了委屈一般:“陛下哪里话,臣妾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赵粲不再理她,揉了揉眉心,轻轻闭上了眼睛,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表情。 “臣妾忧心陛下身体,”杨月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反应,“差人请了临安谢府的人来邺都,谢家数代行医,在江南也小有名声,大概十来天后就到了。” 赵粲仍是不理她,躺在那儿不动,但杨月知道他听得一清二楚,便把大事小事一一述来,若不是旁边的小太监早已明白这是个多可怕的女人,定会觉得月妃对皇帝关心的无微不至。 “西戎的乌离不日后也要到邺都了,”杨月继续用平常的语调说道,眼角却扬起来,像是在期待一场好戏一般,看着赵粲的反应,“来使说,西戎愿作大梁属国,缴纳岁贡,永不叛离,臣妾听闻张大人对此事甚为满意……” “你说什么!咳……咳……”赵粲撑着自己坐起来,推开了诚惶诚恐地上来扶他的小太监,“张介如何会……” “臣妾只是陈述事实,”杨月说 分卷阅读26 ,“陛下莫要动气,明日朝上,大臣们自会分析利弊,得出个好结果。您先休息,臣妾就不打扰了。” 她刚要转身,却又想起了什么,淡淡地说:“月季又开了,那片花还是陛下亲自栽下的,若您愿意,臣妾便陪您玩赏一番。” 说罢,杨月便行礼告退,毫不掩饰地笑了一下。小太监把她送出去,看见这笑容,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曾经温文尔雅的宠妃杨月,如今已握住了半壁江山。邺都的百姓好不容易从战争中安定下来,对大梁的未来抱有无限憧憬,期待着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却不知朝中已是山雨欲来。 三个月前,西戎突袭边陲,屠戮白城,朝中与民间都激愤不已。白虎营与雁谷关守军合力反击,第二批西戎军来势汹汹之际,西戎王庭却发生内乱,国王被斩首,新贵族上位,隔日便发出了求和的消息。 江暮云意难平,本愿继续攻打,但雁谷关的将领郁铎直接带兵回守,朝廷也没有派援军的意思,单靠白虎营无法深入敌军内部。光杆儿将军有心无力,权衡利弊后只能留下安抚民心,殚精竭虑地搞起了边陲小城的布防,三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回邺都的机会。 杨月本来是故意给赵粲找不痛快——赵粲从前对西戎做了什么,她心里明镜儿似的。乌离来邺都求和,赵粲定会想起不少伤心旧事。他不痛快,她心里就舒坦。 毕竟,“月妃”那些年少的情与爱,都尸骨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野心与控制欲。 而令赵粲急火攻心的并非这肆意挑衅。作为一代开国之帝,他所想的比杨月深远得多。西戎与中州战战合合百年,但他们毕竟是马上的民族,崇尚武力,血液中都流着暴虐,却从未用过比中原人更为先进的武器。此次白城的悲剧源头,却是那初次问世的新型炮筒。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军备更是不可小觑的重要一环。赵粲已派了心腹去查,却未曾有结果。张介是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老臣了,杨月方才的话,是说张介也被她控制了吗?如果张介提出同意乌离求和,不少朝臣定会以为是皇帝的意思,纷纷跟附也说不定。且不说百姓会怎么想,白城的人是不是白白丧命,理智来说,上一战的血仇未泯,“成为属国,缴纳岁贡,永不叛离”怎么都不可信,乌离介入大梁政局,不会安好心。 “邓利,”赵粲朝那小太监说道,“去叫承英过来。” 承英是赵粲的侍卫,虽无什么大官衔,面子却大得很,拿着皇帝的令牌甚至可以自由出入皇宫。邓利一听便知赵粲要问大事,脚底抹油,飞快地跑出去了。 赵粲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寝殿,生出了一丝独属于孤家寡人的寂寞。 “青龙符……”他喃喃道,“真的找不到了吗?” 而皇宫外,箫府的院子里,公孙瑜正捧着她那宝贝朱雀符,思考着同样的问题。她双肘撑在石桌上,迎面吸了一口广玉兰的香气——这院子里栽了一棵广玉兰树,今年花期分外地早,这树多栽于南方,箫家刚种下的时候,也没想到会长得如此茂盛。箫薇表面不说,心里却很细致,把公孙瑜安排在此处厢房,也有些解思乡之苦的意味。 “朱雀符在我这儿,白虎符在江暮云手里,玄武符应该就在邺都——毕竟有能耐的文士,志于为政者多,但青龙符在哪呢?”她自言自语道,“顾淳也说过,这么多年,连关于青龙符的小道消息都没了……” “姐,做好了!快来看!”不远处,张昉蹲在地上,朝公孙瑜挥手喊道。 这一嗓子打断了公孙瑜的思绪,她忙把那宝贵的铜牌子贴身放着,起来去看张昉他们的成果了。 地上散着一堆木块,有的刻着圆饼、有的刻着条儿,还有几块刻着一只幺鸡——这正是公孙瑜带领她的“工程团”做出的麻将牌,一百三十六张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十分赏心悦目。从找原材料、加工成大小统一的木块、到刻上图案和字都是纯手工,他们足足花了十来天,空闲时间全扑在这上面了。歪猴和张黎也来不及洗手,正灰头土脸地等着他们老大的一句夸奖。 “不错啊,”公孙瑜满意地点点头,“来,咱们放桌上,先教教你们怎么玩。” 歪猴连忙捧着麻将牌过去了,张黎和张昉紧随其后,只有燕子摇摇头,看了眼公孙瑜:“阿瑜姐,我得去书院了。” “今天书院不是休息吗?”张昉放下手里的牌,问道,“怎么还去啊?” “就是啊燕子,”歪猴转头,“阿瑜姐说了,这东西三缺一,你不学以后怎么玩,不练练手以后怎么赢?不赢以后怎么说服别人,怎么卖得出去挣钱呢?” 燕子有些心虚:“顾老师让我帮忙抄点东西,他说是好不容易借来的孤本,明天就要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分卷阅读27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孙子兵法》 第15章 书院 “你还真是好学生,”公孙瑜笑道,“早点回来,晚上记得来我这儿一趟,单独教你。” 燕子这才舒展了眉头,道了谢,背着她的小包出门了。 箫薇对公孙瑜十分厚道,也爱屋及乌地对四个孩子爱护有加,安定下来便请了老师上门来教,而顾老师的好学生梁燕竟然自愿读双份的书,顾淳的课也未曾断过,简直和公孙瑜一位修双学位的室友刻苦程度如出一辙。 这“顾老师的课”,说起来还有些来头。 自公孙瑜一行人住到箫家已经过了三个月。他们初到邺都,顾淳和顾烨先在箫府呆了三两日,便找了处地方,交了租金住下了——那钱还是问公孙瑜借的。顾淳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不出一周,就在一家民间书院谋了职,那书院名为“明德”,院长似乎很欣赏他,虽说挣的钱不多,好歹是有了去处。 顾烨自然是不用担心的,他又勤快又有能耐,明德书院隔壁刚好有所寺院,有一日那寺院的老和尚看见了去找顾淳的顾烨,愣是把人家拽过去好吃好喝招待了一顿,请他做寺院的守卫,还开出了不菲的工钱,说什么近日偷盗频发,他这老骨头日夜担惊受怕,总不能让坏人玷污了香火。顾烨对香火没兴趣,为生活所迫,对香火钱不得不有兴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任了。 老和尚法号了俗——了却人间俗事,人称“了俗大师”。但这了俗大师却活的很接地气,一把岁数了还跑来跑去,和那些动不动就闭关的高僧截然不同。有次公孙瑜出去办事儿,顺路送燕子去书院,便看到了俗大师围着下课的学生们叨叨着“我佛慈悲”,被院长一嗓子吼了回去。要不是看他岁数大了,可能会抡着笤帚打上去——自己招不来弟子,就打隔壁小苗苗的主意,什么人品! 总之,公孙瑜在最后一晚决定带上顾家兄弟一起来邺都,虽说一路颠簸,总算是平安到达,她与顾淳的“非典型睦邻”关系变成了隔三差五见个面聊个天。公孙瑜总是觉得,邺都繁华,和沪城相似。她从前只身拼打,也是把“沪漂”的苦尝了五六分,如今觉得顾淳多年后返乡,却物是人非,除了顾烨以外举目无亲,比自己从前还更惨一些,不免多了点关照。具体来说,就是偶尔把她的东西分顾淳一点,让他们省下水果钱,不光有“固醇”,也补点维生素。 江暮云迟迟不来,公孙瑜暂时还没有安身立命,带着四个拖油瓶闯天下的本事,只得承了箫薇的情。就算她有管家的才能,箫府也不会这么快去用一个外人。公孙瑜平日里只是帮箫薇做些杂事,燕子他们几个也会帮着做些下人的活儿,女孩儿打扫庭院,男孩儿帮着砍砍柴、搬搬东西。但公孙瑜毕竟想经济独立,琢磨了一阵儿,便找到了新的生财之道——做麻将牌。 “这太有意思了,”张昉一边摸了一张牌,一边啧啧称奇,“哎,我这是不是胡了?” 公孙瑜一看,一串连六好牌外加一暗杠,还自摸,要算起来还真赢了不少。 “手气可以啊,”她把自己的牌亮出来,“咱们还赢一样的牌,你要打出来,就给我点胡了。” 张昉还在坐庄,摩拳擦掌地准备干下一局,一边洗牌一边点评道:“这东西做出来肯定能赚,邺都多的是有钱又有闲的人,‘麻将’实在太对他们胃口了。” “再探探情况,”公孙瑜摆起下一局的牌,“其实普通人家也需要娱乐,真要批量生产了,就分个高中低三档,回头我问问箫薇有什么好点的木材,或者用大理石做。” 四个人切磋了一个时辰,公孙瑜虽然也不怎么老练,但如果不放水,也能赢这几个纯菜鸟。只可惜她的麻将技能都是过年从亲戚的牌桌那里随便看来的,全国各地打麻将规则都不尽相同,有些复杂到让人头秃。不过这也不用担心,真要推广出去,他们自会琢磨出一套套新规定。 四个人轮着坐了一圈儿庄,便把牌桌收了,各做各的事情了。 而前往书院的燕子,抄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把那薄薄的一本抄完。她从前多数时候还是在帮家里干活,真正提笔的时间并不多,写字又小心翼翼,速度堪比蜗牛。 燕子揉揉胳膊,收好了纸笔,轻悄悄地来到了隔壁屋子。 明德书院不大,只有三间“教室”,来这儿念书的也大多是普通百姓的子女。富贵人家不是请先生回去,就是在官办的地方接受更“正规”的教育。但这位院长据说也是官二代,名叫张珩,不过二十来岁。他过去是有名的张家“二少爷”,自小就颇为离经叛道,不知是不是过腻了富贵日子,开始追求人生理想了,把自己的一处小宅子修了修,聘了两位民间教书先生,有模有样地当起了院长。不久前一位老先生辞职回乡了,张珩正盘算着怎么再找一位,顾淳就毛遂自 分卷阅读28 荐,填了这个空缺。 此时,学生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了,张院长正和顾淳站在窗前说话。 “顾公子啊,”张珩一脸无奈,“我知道你肚里有墨水,但咱们书院本来就不容易,学生们以后也是要应试的,你这……谈天说地的风格,能不能稍作调整?” 燕子早就知道顾老师的风格,张院长说“谈天说地”已经十分委婉,说的直白点,就是东拉西扯、毫无重点,在白城糊弄糊弄他们还可以,真的来了邺都,这一套的确要改改了。 张珩接着说:“秋试也快要到了,上课内容还是以经书为主,那几个好苗子说不定能一鸣惊人呢。” “秋试”是一年里最重要的考试,是大梁在百废待兴之时改革前朝旧制定下的新规。各地可自行组织“小秋试”,通过者均可前往邺都参加统一的正式考试,榜上有名者便可入太学读书。入了太学,便是一只脚踏进了政界,有的人读满五年后入朝为官,也有的回到故乡,在地方政府任职。当然,也有世家子弟,考进太学就等于拥有了未来政界的一席之地。考虑到之前的战乱,太学甚至不设年龄限制,以此来给因为战争失掉机会的人打开一扇新窗。 虽然皇帝表明了态度,要广招天下贤士,只要通过“小秋试”,拿到地方举荐信,都可报名,来者不拒。邺都的学生,则要拿到官办书院的举荐信——明德书院的学生,还得去官办书院再考一次,以求取资格。但教育垄断是不争的事实,太学每年满打满算不过百个名额,如果拿不到地方三甲,来了邺都也不一定考得上太学,对于普通人家而言,路费就是不小的开支,更别提邺都的住宿与太学的学费了——太学的奖学金“膏火钱”数量有限,不是人中龙凤,还是不要奢望拿到这笔补贴了。 如此以来,即便没有幕后交易,太学一大半仍是官二代的天下。社会稳定程度与冲破阶级的难度几乎成正比,这一两年,穷苦人家出身,走到庙堂高位的,也不过四五人。 燕子对“秋试”也略有耳闻,一听到这两个字,突然紧张起来,连顾淳怎么回答的都没听清,一时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也能参加秋试,甚至日后进一步深造,入仕为官吗? 我也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再如蝼蚁般活着吗? 中原自是比西北富庶,箫家也不曾亏待过他们,但三个月间,燕子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眉眼间甚至多了些属于西戎血统的深邃之感。这倒不是她多高尚,或者意志坚定,不稀罕纸醉金迷。只是,春天虽然温暖,一个春天却也不足以抚平伤痛。寄人篱下的少女总是心事重重,读到“身如浮萍”一类的字眼,还会多愁善感一番。如果能再强大一点,是不是就能不被命运裹挟着向前,是不是……也能让泉下的家人心安? “想什么呢?” 燕子猛地回过神,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顾淳下了一跳,又连忙对面前的张珩行了礼,怯生生地回道:“没,没什么,顾老师,你的书。” “多谢了,”顾淳接过,又仔细地翻看了几页,“方才张院长在说秋试,你有没有听到?” “没,没有。”燕子嘟囔着不敢承认,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番——秋试是自己说去就去的吗? “其实你底子还好,”顾淳冲她一笑,“这些日子进步很快,应当是空余时间都用来读书练字了吧?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年龄也还小,今年的秋试,我不推荐你去报名。” 燕子闷闷地耷拉着脑袋,没吱声。 “但你若是保证这个状态,明年未必不可一试,考上太学也是有希望的。” 燕子顿时抬起头,掩饰不住心花怒放。顾淳笑眯眯地接道:“不知道明年,阿瑜还会带着你们继续留在邺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秋试也架空,不是明清科举的秋闱。感觉更像现代高考ww虽然这篇文主要走金融体系路线,但是政经不分家,还得继续铺垫QAQ 第16章 新生 “应该会的!”燕子回道,语调都上扬了一些,“阿瑜姐说,有条件了就带我们搬出去,总在箫家呆着也不太合适。谢叔也留在邺都了,说他有亲戚从江南过来,到时候问问那边的情况,再和阿瑜姐商量后面的事情。” 顾淳点了点头,又多讲了几句《仪礼》的重点——燕子从箫家借来了这本,正一篇一篇地研读。燕子道了谢,还沉浸在顾老师的鼓励里,双脚仿佛踩在云朵上,轻飘飘的。 顾淳则是背过身去,看看四下无人,打开了张珩方才趁机塞在他手里的纸条,那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五个字——“子时,象山亭。” 接着,他飞快地把那纸条又卷在一起,攥在手心,面色如常,悠悠地走出了明德书院。 分卷阅读29 燕子回到箫府已经过了晚饭的时辰,公孙瑜恰好也没吃,特意留了点儿等着她回来。燕子敲门进去的时候,公孙瑜正在练字——她那狗爬毛笔字上不得台面,如今痛定思痛,打算从头学起,桌上放着的便是书法家欧阳子的字帖。 “回来啦,”公孙瑜打了招呼,把纸笔收起来,“怎么这么晚?顾淳欺负人吗?下次咱们不干了。” “没有没有,是我想多看点。”燕子连忙维护顾老师的形象,表示自己甘愿做免费劳动力。 燕子这些日子愈加不爱说话了,直到两人把粥喝完,屋子里都安静得很,最后还是公孙瑜开了口,把麻将的规则简单说了说。 “人各有志,我知道,”公孙瑜随手拿了个橘子剥起来,“邺都不是别的地方,成衣铺或是其他店,开起来成本都太高了,也不一定争得过别家。你们几个还小,也不能卖力气过日子。所以我才得想点新鲜法子,像是做麻将什么的。邺都繁华,娱乐需求自然也高,这是商机。” 她把剥开的橘子分给燕子一半,接着说:“喜欢读书当然是好事,多少人拿小棍赶着让小孩读书,都没用呢。你时间紧,也不用多花心思在别的地方,告诉你也只是为了能让你闲的时候和小昉他们一起玩几局,换换心情……” “阿瑜姐我知道,”燕子拿着那半个橘子,也没抬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为我们好。你说……我是不是太弱了?” 监护人公孙瑜经过了几个月,已经摸清了四个小孩的脾气,还没结过婚便体会到了做父母的愁。四个小崽子各不相同,不仅得因材施教,帮他们规划未来的道路,还得随时敲敲打打,免得熊孩子长歪、多愁善感的得上抑郁症。 “为什么这么说?”她把下一个橘子放回盘子,看着燕子的眼睛。 这表示认真倾听的动作倒是让燕子有些脸红,她低下头,闷了一阵儿,才哼道:“我总觉得,大家都过上新生活了。张黎跟着大小姐请来的师父练武,做的动作已经很像样子了。小昉跟着你学了不少经商的事情,开店的事也是她一直在帮着。歪猴虽说还没想好以后做什么,但是一直都很乐观,和府里的好多人都混熟了,大家都喜欢和他聊天,只有我……” 她顿了顿,有些哽咽:“只有我,除了和你能推心置腹地说话,对其他人……我一直看书,也是在书里寻求一种逃避。我几乎每晚都做噩梦,梦里都是我娘和小澜的脸。阿瑜姐,我今天路上看见了一个和小澜差不多大的孩子,我在想,要是自己足够强大,是不是当时就能救下他?” 公孙瑜轻轻叹了一下,坐近了些,把燕子揽在身旁:“你很坚强啦,这种事情怎么忘得了呢。有人说‘生者为过客,死者如归人’,生死有命,但既然活下来了,就带着他们的期待好好往前走,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有水落在了自己手上——燕子已经哭起来了,她转过身,把头埋在公孙瑜怀里,身体一抽一抽的。 谁又能忘记呢?公孙瑜看得出来,其他的三个人,虽然没有燕子这般细腻,也都是长大了不少,再没了当初的无忧无虑。公孙瑜说过他们要有一技之长,张黎显然是听进去了,练功夫从没喊过苦——打架和习武是两回事,打架可能靠勇气、冲动和血性,习武却是寒来暑往、一日不歇的积累,马步一扎就是一个小时,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也要站起来继续。张昉也有了模模糊糊的方向,对开店的准备工作特别积极,每天都问个不停。歪猴就算抹不掉跳脱的性子,公孙瑜也见过他坐在树下失神的样子,那些逗趣言语,也是夜阑人静的泪水中抽的芽。 她的安慰所不能及之处,只能交给时间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紧接着是箫薇的声音:“阿瑜,我能进来吗?” 燕子连忙站起来,抹了把眼泪,朝公孙瑜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着头尴尬地走到了门口。 箫薇见门从里面打开,刚要进去,就见燕子飞一般地逃出去,窜进小院西厢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怎么了这是?”箫薇一进来,就看见了公孙瑜衣服前湿了一片。 “心理辅导,”公孙瑜摊手,“小孩想家。” “哎,再过些时间就会好了。”箫薇毫不见外地坐下——三个月后,她和公孙瑜的友情终于磨合的差不多了,两人竟意外地合拍,直接把对方的屋子当成了自己的。 不过,公孙瑜这间就是箫薇的安排,本来就是她的。 “今日宴会怎么样?”剥橘子熟练工公孙瑜又拿起一个,弄好了递给箫薇,顺便打趣了一番,“听说邺都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都去了,有没有看上的?” “怎么可能!”箫薇接过橘子塞在嘴里,还没咽下去就连连否认,含混地说道,“我心里有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哎 分卷阅读30 ,我打听过了,暮云哥哥还是回不来,愁啊!” “朝廷是没人了吗,”公孙瑜说,“怎么西北的事儿全让他干?” “哎,在我面前提提就算了,出去可别乱说话,”箫薇忙接道,“不说这个了,店面那事儿,今天问了问,乔老二帮我解决了,就在新门街,二层,挺大的呢!他说看在我的面子上,少收两成租金,而且前两个月不要钱!” “这么好!”公孙瑜想到沪城租房押一付三的规矩,啧啧感慨了一番,思量片刻,又笑嘻嘻地凑过来,“你给了人家什么好处?他不会追你吧!” 箫薇豪气冲天地一摆手:“什么啊,就是比武让他三招!” 不愧是箫薇的风格,公孙瑜哈哈大笑,两人一时闹作一团。 “接着说正经的,”箫薇指着方才带过来的书,“问我爹要来的《货殖传》,他还以为我终于开窍想读书了,高兴疯了,还说过几天闲了再找些别的。他想的美,我可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从太学光明正大退学的——说起来阿瑜,你要不要考秋试啊?” 理科出身的公孙瑜举手投降:“算了算了,我的理想就是当个没文化的有钱人。” 箫薇对着她摆着纸笔砚台、还有一堆书的桌子,翻了个白眼。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箫薇便离开了。天色已经暗下来,公孙瑜便点上了灯,翻看起《货殖传》来。 《货殖传》是本新书,去年才印出来,是一个叫乔忻的人写的——就是箫薇所说的、租给公孙瑜店铺的乔老二的亲哥。乔忻的父亲乔恒以诗文闻名整个中州,做了太学直讲——就是在太学教书的名师。乔忻自小也争气,紧随父亲的脚步,同样进了太学做事。“货殖”就是谋求“滋生资货财利”以致富。 乔忻不仅写了各个行业经营的例子,还联系到宏观的层面,对于治国也有参考意义,讲解例子的同时也提到了货币发展的背景,虽然不甚详细,但公孙瑜觉得文笔胜过枯燥的货币史,本来只想研究研究古代赚钱之道,顺便了解邺都以外的风土人情,却不由得被文章吸引,干脆连货币相关的部分也一同精读了一遍。 乔忻从大周一直写到了大梁建国初期,但古代商品经济谈不上特别发达,整本书并不厚,公孙瑜一鼓作气,不到两个时辰就翻到了末尾。 “大梁建国之初,南有一士提出,在各关口以百枚新铸的龙纹圆形币、马纹方形币、龟纹铜板为样钱,入关的人所带钱要经过勘验才能带入,否则熔为铜入官。”公孙瑜一边看,一边在脑子里把文言翻译成便于理解的东西,在一旁的纸上画起了思维图。 “这人够聪明啊,”她一边感叹着往下看,“在京师和各州商店立榜置样,检查商店里的现钱,非官铸一律销毁,厉害厉害,这人怎么没名字呢?” 从前文可以看出来,乔忻是个严谨的人,能考证的都写的明明白白,独独在此含混地写了“南有一士”,公孙瑜顿时觉得不太对劲儿,建议都被皇帝采纳了,会是个无名小卒么? 作者有话要说: 《货殖传》参考《史记·货殖列传》,《货殖列传》是一篇,《货殖传》在这篇文里是编的一整本书,以经商思想为主,附带了一些金融史。 “货殖”是指谋求“滋生资货财利”以致富——百度熔铜入关这段儿参考《中国古近代金融史》,深究起来应该是隋文帝统一币制的政策。 不过这篇文是为了后面九州遍地开银行啦~架空穿越,求不考据,有参考历史的地方作者都会写出来的。 第17章 夜谈 一个哈欠打断了公孙瑜心里的猜测。整个箫府都安安静静的,大概已经到子时了。她这才想起来第二日还要早起——原先教孩子们习武的老师父接到老家的信,准备离开邺都了,箫薇会请一位新人从头再教。公孙瑜觉得这是个开始的好机会,想跟着学几招,古代太危险了,技多不压身,关键时候说不定可以保命。 她麻利地收拾了一番,拉开被子钻了进去,心里还盘算着要不要叫上顾淳——万一顾烨离他八丈远的,出点问题他都应付不来。 而顾淳却丝毫不知自己被惦记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换了身黑衣,走小路来到了象山亭。 邺都地处平原,缺少山林泉壑,前朝曾有一道士说此处阴气太盛,影响皇室繁衍,需要抬高地势,当时的皇帝才派人造出了“象山”。象山并不高,也没什么人来此体验一览众山小的豪壮。“象山亭”也只是个破落的小石亭,还是一位落榜考生偶尔来此,写了一联诗感慨自己的际遇,“象山亭”的名字才传了出去,还顺带和失意落榜联系在了一起,仍是个“冷门景点”。 张珩已经到了,他身旁还有一个人,看起来已经年过花甲,头发几乎全白了。这老人一 分卷阅读31 见到顾淳,又惊又喜,竟要颤颤巍巍地跪下,顾淳疾速走过去扶起他:“曾大人使不得。” 张珩也连忙搭手,那老人——曾维几乎要老泪纵横,良久才叹道:“张珩说你还活着,我本不敢相信……上天有德,有德啊。” 年龄大了,就是容易动感情。顾淳只得任他唏嘘了一番,过了好半晌才问起了正经事。 “我刚在邺都落脚,还要避着朝廷的人,只能靠着民间消息了解情况,还有张珩,”顾淳看了张珩一眼,神情有些复杂,还有几分歉意,“但他早已脱离张家,很多事情查起来也不方便,今日您能来,顾淳真是感激不尽。” “千万别这么说,”曾维接道,“回来就好啊,陛下之前的所作所为寒了不少老臣的心,如今你能平平安安,我也不求别的了,只希望有生之年,能看见你……哎。” 曾维又兀自感叹了一番,若不是时间宝贵,他大概能拉着顾淳谈上三个时辰,痛斥朝中蛀虫的恶劣行径,再讲讲这些人怎么逼的他在六十岁还要以放浪为掩护,才能保住家人,又不同流合污。 “现如今朝中一半都是杨月的势力,皇子中又没有能把太子比下去的人,陛下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这么一来,原本没什么立场的人大多成了杨月的附庸……” 曾维所说的与张珩讲的大致相同,但多了不少细节,顾淳心里越来越沉重,听到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遭到的不公待遇,觉得形势比自己估计的还要坏一些,但他面上依然保持着镇定,把想问的东西有条不紊地一一道出,曾维知无不言,时而讲的义愤填膺。 “凡是曾经明摆着和杨月敌对的人,大多受到了监视,”最后,曾维还不忘感叹一下这个女人的手腕,“晋阳杨家的人倒是有鸡犬升天之势,有好几个人,看着狗屁不通,都当上了副使。听说杨月有个侄子,在杨家人里还算有本事,不久也要来邺都,手都伸到户部了——哎,户部的人要是中饱私囊……” 曾维摇了摇头,觉得前路一片黯然,又抬头看了看顾淳,简直像看到了耀眼星光:“不管怎么样,有用得着我老头子的,不说赴汤蹈火这种虚话,我愿竭尽曾府人脉财力,助殿下……助你回朝!” 顾淳连声道谢,和张珩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张珩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台阶上,转身对着亭后打了个手势,几个黑衣侍卫便像变戏法一样突然出现,齐齐上前,护着曾维离开了。 待他们走后,顾淳身后也冒出来一个人——顾烨在寺院值夜班呢,这人居然是玄影卫的秦谷雨。 “你觉得,他有几分真话?” 顾淳换下了方才庄重的语气,从沉稳的栋梁之才、曾大人眼里的“未来之星”突然变成了边陲小镇的穷酸书生,还是那种看见别人金榜题名、升官发财就嫉妒的小心眼儿,眼神的意思就是“你都身居高位了还在我一个租房都要借钱的人面前诉苦,太过分了”。 曾维那么情真意切,秦谷雨觉得自己都要被感动了,他一脚踩在台阶上,看着那队人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回道:“若是假的,演技也太好了。曾维的确是和杨月对着干过,但也不是因为知道红颜祸国,而是他和杨家有利益冲突。现在杨月得势了,自然要整他。曾维也是真的快要被逼到无路可走,才愿意站在你这边的吧?若真要赴死,他还得掂量掂量。我觉得张珩这步棋,太险了。” 顾淳笑道:“张珩是为我好,这些日子毫无进展,他才想方设法联系了曾维。只因为当时一句话,就放弃了张家的背景,守了个小书院过了五年,为的就是让我回来有个去处——我要是真死了,下辈子也得还他情。” 秦谷雨眯起眼:“那是不是也得还我们的情?” “我敢还,你好意思吗,”顾淳白了他一眼,“你这五年在箫府好吃好喝的,还混成了玄影卫的头儿,‘弃暗投明’,在下佩服。” 秦谷雨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厚脸皮地接道:“最后还不是这招弃暗投明把您老接回来的?噢不对,我们都是附带的,都是沾了公孙小姐的光。” 顾淳笑了笑,没理他,接着说:“你查的到杨月的侄子吗?就是要来邺都的那个。” “我试试,”秦谷雨说,“来邺都为官是风光的事情,应该好查。‘熹微’的其他人我也说一声,老林还混进了什么‘行脚帮’,认识不少轿夫,有时候消息比朝廷的人还灵通。” 顾淳没想到自己的人在邺都过得风生水起,啧啧称奇。两人结束了交谈,秦谷雨便再次隐于暗处,护送着顾淳回到了住处,恰好看见墙角在漏水,非常没良心地嫌弃了一番,转头回了阔气的箫府。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丫鬟们已经结束了洒扫,把碍事儿的东西腾在一边——箫薇交代过,今天一早新的老师会来,一定得提前收拾干净。 “阿瑜姐,你也要学啊?” 分卷阅读32 平常总是第一个到院子里的张黎竟然看到了穿着青色便服的公孙瑜——她还把头发盘在脑后固定了一番,一副要大显身手的样子。 “是啊,跟着你们一起长点本事,”公孙瑜伸了个懒腰,手里还有半个没啃完的苹果。一旁的丫鬟都习惯了这个跟自家大小姐一样没有大家闺秀风范的贵客,但公孙瑜待她们向来厚道,丫鬟们也不说什么闲话,反而觉得相处起来挺自在。 过了一会儿,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男子便由一个侍卫引了进来。公孙瑜已经看了不少书,没事儿就和箫薇聊天问问题,已经把大梁官制摸了个七/八分,一眼就看到了这男子腰间的佩玉——这人绝对有些地位。 那男子自称姓白,叫白双。寒暄了几句,便简单干脆地考起了几个孩子的基本功,还一视同仁地把公孙瑜算了进来。 公孙瑜想了想,自己除了比张昉和燕子稍微高一点,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加上穿了便服,没怎么打扮,确实挺显小的。 “真,真的要考啊?”张昉小声问道,看见燕子回给了自己一个同样心虚的眼神。 四个人也算是学了一段儿时间,但原来的老先生管的松,尤其心疼女娃娃。公孙瑜看过几次,张昉和燕子打的跟广播体操一样,歪猴也没好到哪儿,最多起到了强身健体的作用,唯有张黎的动作还有点力度。 随着白老师一声口令,五个人齐刷刷地出拳——就是姿态各异,一点儿都不像练功,仿佛网红打卡地的摆拍。 白双艰难地维持着淡定的表情,他是受箫薇邀请来的,虽然箫薇说过“自己人,都是小辈,不伤着就行,随便练”,但他自然知道分寸,对这些学生十分客气。 他缓步走到了最右边的公孙瑜身旁,问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翠花,”公孙瑜半怂半嬉笑地回道,随口胡诌——她有时候出门被陌生人问到名字,也是一次编一个,这些小孩都习惯了,“没什么底子,麻烦师父指导了。” “翠花,”白双居然对这名字毫不惊讶,只是点点头,“习武之人不拘小节,若要你配合示范一下可方便?” “方便方便,”公孙瑜突然后悔掺和进来了,但本着监护人不能丢脸的原则,一口应了下来,“您请。” 白双轻轻一笑,接着突然靠近,单手抓着公孙瑜的腰带,把她整个人拎了起来,四个孩子都吓了一跳。公孙瑜只觉得自己瞬间悬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白老师淡定地说:“没事儿,不会掉,你就跟刚才一样,再出拳试试?” 第18章 暗流 公孙瑜打了几拳,又用余光瞅了白双一眼,那人却一点儿都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她只得接着按要求张牙舞爪,打到第十个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箫薇的声音:“老白!你干嘛啊!” 公孙瑜觉得重心一变,就被白双扶着站起来,双脚稳稳地落了地,被赶来的箫薇一把抓住。 “大小姐,”白双简单地行了礼,一看就是和箫薇很熟,“我们在上课。” “这个人可不能给你练手,”箫薇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奇道,“你什么时候对练武也有兴趣了?” 公孙瑜连忙打圆场:“强身健体,哈哈哈,强身健体。白老师水平很高,肯定保证安全的,大小姐不用担心。” 箫薇无奈道:“行,你们继续。” 说罢,她往旁边的石凳上十分大爷地一坐,有眼色的丫鬟赶紧端上来一壶茶水。 白双问道:“方才打拳,和站在地上打有什么不一样吗?” “软绵绵的,用不上劲儿。”公孙瑜大言不惭地答道,果断忽略了自己站在地上也不会使劲儿的事实。 “是这样,”白双点点头,“今天我要讲的第一课,就是发力。武学千变万化,却有一些相通之处。” 他接着站定马步,气沉丹田,气势万钧地出了一拳:“嘿!” 歪猴被这一声吼吓得打了个七拐八弯的嗝,公孙瑜使劲儿憋住没笑——用的力气比刚才打拳大多了。带娃有带娃的苦,但还好这些小孩的年龄都不是个位数了,和他们呆在一起,生活还挺有意思的。 “我刚才的一拳,用的并不仅仅是肩膀的力量,”白双接着讲道,“而是从下肢到腰胯再到手臂全程发力,肩膀反而只用来带动。这就是‘力从地起’。所以翠花刚才整个人悬空,失去了来自脚下地面的力量……” 听到“翠花”二字的箫薇一口茶喷了出来,把自己呛了个半死,咳了好半天,才对着齐齐看过来的目光道:“你们继续……” “翠花”与众人接着听课,连连点头称是——她也看过关于传统武学的书,但这么由人讲解,外加自己活动活动筋骨,果然是 分卷阅读33 另一番感觉。 半个上午很快过去了,众人向白双道了谢,约好了下次的时间。箫薇上前道:“走,老白,我送你。” 白双也不客气,两人随即出了大门。 “那人是贵客?”白双问道,他耳力极好,方才出门前,就听见了一个孩子称呼翠花“阿瑜姐”,想来是真名了。 箫薇打了个哈哈:“一个江湖朋友,来这儿住两天——今天谢谢了,本来不过是想请你找个靠谱的老师,太子太傅亲自过来,真是大材小用。” 白双无奈地笑了笑:“虚名而已,不过是看我毫无背景,不成威胁。德不配位,想拉我下水的人也不少。” 箫薇皱眉道:“你这么出宫,会不会有问题?” 白双略略弯腰道:“为大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少贫了,”箫薇笑着说,“就送到这儿了,你自己多小心。” 白双目送她离开,才转过身,深深地皱起眉来。他与箫薇于太学相识,一见如故,却一直因自己出身卑微不曾表露心迹。太学出的武官并不多,白双本期待于沙场报国,却被杨月看中,以家乡亲人的姓名相要挟,不得不留在了宫中,还被破格提拔,招致妒忌。 他遗憾地摇摇头,这份未曾破土而出的感情,就要被埋葬在争权夺利的黑暗里了。 白双飞快地赶回宫中,径直来到了月央殿。 “见到了?”杨月依然是懒洋洋的语气,白双却听出了一丝寒意。 “是,一共有五个人,四个孩子大概十岁刚出头,另一个姑娘与箫家大小姐年纪相仿,大小姐对她格外上心。她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名字,但似乎是叫‘阿瑜’。” 杨月嘴角弯了弯,把桌上的一幅旧画摊开,问道:“那位‘阿瑜’,和这画中的姑娘,可有几分相像?” 白双低头,便看见了那画中的人——这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神态平和,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那眉眼和如今“阿瑜”十分相似,他上午一直在观察公孙瑜,此时几乎要断定这就是她前几年的样子。 “是有些像,”白双保留了几分,“只是那位‘阿瑜’姑娘更为灵动,这画中年轻一些的女孩倒是更恬静些。”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杨月收起了散漫的态度,语气变得冰冷起来,“公孙彦的女儿,好像也叫‘阿瑜’吧?你说那消失的朱雀符,是不是就在箫府呢?” 白双定了定神,低声道:“属下会继续调查。” 杨月玩味地看着白双离开的背影——她喜欢用聪明人,这样就能有种把天下聪明人玩弄于股掌的快感。但这些人一般也不好控制,一定要找准要害。朝中之人总爱捕风捉影,把彼此争斗的恶果、杀人放火却查不出凶手的行径都安到了杨月头上,她倒也省事儿地得了个心狠手辣、无孔不入的名声,才能让白双这种人因为惧怕老老实实地为她所用。 杨月调查朱雀符的下落也不是一两天了,公孙瑜的那幅画像,便是她在得知公孙家谋反之时得来的——世人只知公孙彦带着女儿出逃,却被朝廷的人截杀身殒。而那时已经在谋划夺权的杨月却留了几分疑惑,不见尸首,便不可断定公孙家已无后人。 若是把朱雀符拿在手里,再扣住谢家人,吞并江南的势力便指日可待。 白双离开没一会儿,一个小太监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杨月面前:“不好了娘娘,陛下旧疾复发,还没下朝就晕过去了!现在太医都在陛下的寝宫,说此次来势凶险,不一定救、救……救的回来。” 小太监深深地低下了头,咽了口吐沫,像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难道是昨天用多了药?”杨月心思飞快转动了一番,但她伪装惯了,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赵粲被迫服毒已有四年之久,只是靠着宫里才有的名贵药品以毒攻毒,还有不愿就这么死于小人之手、把江山让给曾经的宠妃这一口气吊着,才活到了今日。 “朝会可是发生了什么?”杨月问道。 “是关于西戎国王求和之事,陛下不允,先是唇枪舌战了一番,最后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带头下跪,反对的一派直接哑了声,群臣跪了一片,把陛下……气着了。” 杨月冷笑一声,她对赵粲的臭脾气十分了解,此事触到了他的逆鳞,他是怎么都不可能妥协了。 “你先下去吧,我这就去看望陛下。” 小太监得了这话,飞快地逃出了月央殿,仿佛这殿里种的花花草草都有剧毒。 “赵粲,你活的够久了,”杨月自顾自地笑道,“那最后,便再帮我一个忙吧。” 请你……归西之前,顺便再见一见你好兄弟的后人。接下来, 分卷阅读34 就是和你们再无关系的时代了。 * 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新门街人头攒动,人群中除了布衣百姓,还有从马车上下来的有钱人,一个个伸着脖子往里挤,恨不得立刻冲到这家新开的“麻将店”买上三五套——箫薇几天前带了一套样品在公子哥儿里秀了一圈儿,广告作用十分明显。 “各位乡亲好,咱们小店头天开门,全场麻将牌都打五折——只要一半的价钱,就能带回家和亲戚朋友搓几盘啦!每副牌都配了使用说明,各位也可以在基础打法上自己研究新规矩。五折活动只有开业前三天!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站在门口招呼客人的正是张昉,这丫头学话一套一套的,把公孙瑜写的词儿背的滚瓜烂熟,还顺便加工了一番,自由发挥的非常有水准。公孙瑜一来有意锻炼他们几个,二来不方便天天在店里露面,索性让张昉做了小老板。 这家麻将店有两层,一层是供客人挑选麻将牌的地方,两排长长的木制架子上摆着多种材质的样品,以满足不同消费水平的客人的需求。一面墙上是凸起的麻将牌——公孙瑜对自己灵光一现的设计非常满意,不少人驻足在“麻将墙”旁边研究着不同样式的牌怎么用,几个调皮的小孩还摸摸这碰碰那儿,要是天天这样,估计不出数日就能像麻将老手一般,靠手感就能判断起的是哪一张了。 一层还有两张麻将桌,供客人现场试玩,此时两张桌八个位置已经坐满,边上还围了一圈儿人,歪猴和燕子正各站一头,指导着初次打牌的新手。 “三万!”一个中年大叔激动地说,“报停了!” “不对不对,”燕子无奈道,“您这里还缺了一对儿将。” 那大叔被个小姑娘说了一句,愤愤不平地把那张“三万”收了回来,紧张兮兮地摸了下一张牌,燕子比他还紧张,唯恐客人不高兴,吓成了缩头乌龟,盼着二层的张黎赶紧下来换她的岗。 作者有话要说: 力从地起这个例子是从武术课学来的=w= 第19章 红尘 张黎和公孙瑜正在二层理货。他们的第一批麻将都是纯手工制造,没多少存货,公孙瑜想着生意做起来了,就搞一个产业链,上游找制造商,下游找娱乐场所,小算盘打得美滋滋。 二层还有个小隔间,里面有两张床供自己人休息,茶水、水果应有尽有,从小隔间的窗户往外看,就是新门街尽头的一条河,住在这儿也不是不行。公孙瑜实际是在为搬出箫府做准备——他们迟早是要自立的,若是这个店真的生意兴隆,她就把隔壁一间也租下来,说不定以后还能买成自己的。反正新门街有的商铺就是一层做生意二层自己住,市区热闹,生活又方便,还是在首都呢! 等客人少了一些,公孙瑜便带着张昉看起了账本。 “每一页都是两栏,左边是借,右边是贷。你就记着,资产类增加记借方,负债增加记贷方……” 张昉听得一头雾水:“这下面什么……固定资产,折旧,应收账款,都是什么啊?” “没关系,”公孙瑜想了想大学里财务会计课睡倒一片的场景,“这东西是挺无聊的,但是学好了很有用的。” “姐,”张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是在哄我吧?账本我见过的,不长这样啊……” 公孙瑜被这话逗得哈哈大笑,把账本卷起来敲了敲她的脑袋,随即严肃道:“想不想挣钱?想不想把每一笔钱都算清楚?” 张昉小鸡叨米似的点头嗯声。 “那就慢慢学啦,我你还信不过?这是高级账本,”公孙瑜接道,“我写的就是个初版,要是记账过程觉得哪儿有不合适的,随时改就行。” 张昉觉得自己智商堪忧,恨不得长出三个脑袋,听了公孙瑜的会计速成班,依然一脸懵,搂着账本继续研究去了。 傍晚时分,五个人外加箫府来帮忙的丫鬟小莺一起算了算账,都露出了傻兮兮的笑容——照这个趋势,如果暂且不算房租,一个月回本不是梦想! 张昉最后一个出来,把门锁上,听见公孙瑜对着燕子他们说:“你们几个先回去,我还有点儿事,要绕个路。” “什么事儿啊?”燕子接道,“用不用陪你?” 张昉一把拉住燕子:“好啊姐,那我们先走了。” 等在一旁的李厢却开了口:“不行,阿瑜,我得跟着你。” 公孙瑜最近忙开店的事,离府的时间不免多起来,箫薇便派了李厢随行保护,却没想到李厢很快和一众小孩混的熟透透的,已经撼动了箫薇在他们心里“最帅姐姐”的地位。 公孙瑜略略露出尴尬的神色,又不好拒绝,想了想玄影卫应该都是嘴严的人 分卷阅读35 ,便和她一同往东走了,丝毫没留意李厢回头和张昉交换了一个眼神。 燕子莫名其妙,走出一段距离,张昉才一本正经地教育道:“东边是顾老师家啊,阿瑜姐肯定是去找他的。” 燕子恍然大悟:“我说呢,不过顾老师今天怎么没来?新店开业,怎么也得支持下……” 张昉一摊手表示不知道,接着坏笑道:“明明互相都有意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怎么就这么磨叽呢。阿瑜姐平时多爽快,这事儿也太腼腆了。” 歪猴一听八卦,连忙凑过来,煞有介事地插嘴:“我也这么觉得,咱们打个赌,他俩什么时候会在一起?” 一旁的小莺也饶有兴致地听着,歪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添油加醋地把顾淳和公孙瑜从认识以来的各种事儿给她讲了一路。 小莺毕竟比他们大三四岁,感情这事儿也更开窍一些,听罢故事,还有模有样地分析道:“你们这位顾老师啊,说不定是在忙事业,等到当上大官,就会回来求亲了。” 四个人一听“求亲”,眼睛都亮了,纷纷表示要背叛监护人,胳膊肘往外拐,看住公孙瑜不给别人可乘之机,等着顾老师把花轿抬上门。 公孙瑜完全不知道几个小孩在背后八卦地兴致勃勃,她晃悠着来到了顾家的小破屋,此时正是晚饭时间,别家窗户都冒出了饭菜的香气,顾家却是房门窗紧闭,不像有人在。 她一天的好心情突然消失了一大半——自从来到邺都,顾淳和顾烨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大忙人,除了工作时间也常常不见人影。就算是见面,大多数情况下也是公孙瑜带着好吃的好玩的找去书院,顾淳倒是从没来过箫府。 “箫大人毕竟是重臣,箫薇对我好,但他们家也是有规矩的,”公孙瑜在心里自我安慰道,“顾淳一个穷书生,没事儿总不能往箫家跑吧。” “来找那个朋友啊。”李厢把手臂抱在胸前,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了一番。 “是啊,”公孙瑜的语气略带失望,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没留意说漏了嘴,“看来得快点儿从箫府搬出来了。” 李厢玩味地一笑:“为什么要搬出来?” 公孙瑜瞬间尬住,“啊”了半天,都没留意到自己有点脸红,飞快地转身逃开了。 回到箫府,李厢愉快地加入了张昉他们的晚饭,盘子都干净了还没完没了地唠嗑,于是,公孙瑜“为了见顾老师要搬出来住”这个话题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公孙瑜又气又笑,争论不过,索性把他们留在院子里,自己回屋看书了,却没看进去几页。 她从床下翻出了一个木盒,那里面放着不少小物件儿,有那块宝贝的朱雀符、麻将店的租契,还有顾淳送的那把黑折扇。 岂与异乡士,瑜瑕论浅深。 也许是今日开店感慨良多,也许是突然不明白自己对顾淳的感情,也许古往今来,大城市都是一个样,呆的久了,就会无端怅惘一番。 邺都和沪城太像了。每个人都前程无量,每个人也都如长城上的一块砖,风中的一粒尘土。 而顾淳就像是那砖石中的一点人情味儿,在“尘”字前面加了一点“红”。从离开白城那天开始,他们的关系就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就像是共同背负了沉重的过去,又共同开启了崭新的未来。只是在这个未来里,她总觉得,他们越来越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老师:捂紧我的小马甲。 今天双更,下一章21点见~ 第20章 谢兰 邺都既是政治中心,也是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官道数量很多,但由于前些年的战乱毁掉不少,朝廷又派人重修改建过,因此自大梁建国后,头一次上邺都来的人常常迷路。此时已经入夜,一班执勤的卫兵又给一队人指了路,那问路人道了谢,便回到了马车里。 这马车十分简朴,随行的侍从也不多,看起来就像是租马车、聘请护卫来邺都的普通人家。但车里的人却不简单,其中一个便是方才的问路者,她打扮成小丫鬟模样,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可爱得很,眼神却十分警觉。另一个女子最多不过二十岁,五官不算精致,却自有一番美感,一双柳叶眉竟带着些仙气,像个世外高人。这人正是被杨月“请”来邺都的谢家人——谢兰。她身旁的丫鬟,则是正儿八经的护卫灵珊。 “卫兵说,沿着这条路往东走,一会儿就能看到一座石碑,”灵珊拉开帘子,指向车窗外,“然后再向北走半个时辰,就能看见邺都的城门了。咱们上个岔路口走错了,才会绕到小路上的。” 谢兰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往东这条路有些窄,两旁都是灌木丛,夜风吹过沙沙作响,伴着哒哒的马蹄声,还多了些毛骨悚然的感觉。b 分卷阅读36 r “什么破路,”谢兰一边往外瞅一边感慨,“都说皇宫凶险,我看安全到邺都都不容易。” “小姐可别这么说,多不吉利,”灵珊一边说,却一边笑着,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但真要碰到打劫的,他们估计得后悔撞上你呢。” “灵珊啊,你还真是乌鸦嘴,”谢兰突然压低了声音,“过来,你看那灌木丛里,是不是有人?” 灵珊赶紧凑过来看向车窗外,真的听见了窸窸窣窣的一阵响,片刻后,真的有一个人从里面站起来,看身形是个年轻男子。 随后,他居然从灌木丛里又扛起了一个人,那人看着像是晕过去了,被架着走向了西边。 谢兰当机立断,拉开马车门和驾车的侍卫耳语了一番,那人先是有些为难,回头看了看灵珊,才点点头:“小姐当心些,我们就在石碑那里等着。” 灵珊不用听就知道谢兰要管这桩闲事儿了,无奈地往灌木丛瞥了一眼,自觉地跳下了马车,落地没有一点儿声响,简直像只野猫。随后,第二只“野猫”谢兰也紧随其后,一晃身躲在了灌木丛中。马车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在夜色的掩映下更是十分隐蔽。 灵珊打了一阵手语:“西边的路咱们刚走过,那几个人说不定也是来邺都的,这个时间点出事情,应该不是普通百姓。” “听父亲说,邺都最近形势不稳,暗潮汹涌的,”谢兰打手语回应道,“多方势力都要来邺都,是骡子是马,还没拉出来溜溜就被坑了,咱们先跟上看看,心里有个底。” 二人又慢慢靠近了些,躲在树后悄悄探出头,终于看清了西边小路上的马车,马车旁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守着,等着灌木丛里的人出来。这俩人笨手笨脚的,一点都不配合地把晕过去的人塞了进去,就差把他弄醒了。其中一个人回头抹了把汗,谢兰心里顿时感叹了一句:“这打劫的长得挺好看啊。” “长得好看”的打劫者正是顾烨。他窝了满肚子火,对着旁边的秦谷雨一摊手:“然后呢?杨岷的人发现他不见了,不得过来找?这不就露馅儿了?” 秦谷雨说话不耽误跳上马车、拉好缰绳:“那就看我的援兵李厢大姐靠不靠谱了,哎呀顾烨老爷!你别磨蹭了,你说我能怎么办,你那狗屁兄长就派了咱们俩,我不用点儿手段让他拉肚子,你能这么快得手吗?” 顾烨黑着脸进了马车里面,还不忘拉开帘子还个嘴:“说得好听,你怎么不自己趁人家方便的时候把人打晕?” 秦谷雨没憋住笑,一声“驾”就赶车跑了。车里面的人好像被晃醒了,一嗓子“嗷”喊到一半,被顾烨一拳打的没了声儿。 等他们走远了,谢兰和灵珊便悄悄返回,沿着方才那条路走了一段儿,在石碑前重新上了马车,谢兰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人一、一表人才的,不会给人提裤子吧?”谢兰笑的腰都弯了,“想想都逗,不过说起来,那个‘杨岷’,好像就是月妃娘家的人?” 灵珊也跟着笑了一阵儿,露出狡黠的神色:“就是他。那个‘顾烨’绑了杨家人,还算为你出了气呢。” 谢兰给了她一个“就你话多”的表情,灵珊知道她不会真对自己发火,还是笑嘻嘻的。 到谢兰这一辈,几个兄长眼见着都成不了大气候。大哥是娘胎里带的病,连世代行医的谢家自己人都束手无策,只能用药吊着,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不一定能活的过成年。二哥天生菩萨心肠,悬壶济世的路可以走,却万万不能卷入朝堂斗争,否则被卖了还得帮别人数钱。弟弟还小,成天除了吃就是玩,非要拿小棍抽着才能去药房跟着老先生学点东西。 杨月表面上是请谢家人为皇帝诊病,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清谢老爷明白的很,又不得不从。公孙家败落后,谢府便成了江南这些世家的主心骨。他们在这富庶之地生活惯了,颇有些“天子呼来不上船”的风格,虽然也有商业往来的勾心斗角,却把“共赢”理解的更为深刻。独木总有倒下的一天,聚木成林才能有长久的安稳,这也是谢清曾经的挚友公孙彦一直秉承的理念,谢家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当缩头乌龟。 谢清思来想去,也只有派自家闺女去,才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谢兰在男孩子堆里长大,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不知从哪继承了“善用药者,也善用毒”的光荣传统。她小时候就去过汝南州,对那些奇花异草十分感兴趣,还跟着汝南州的巫医学过点实实在在的本事。谢兰还时常女扮男装示人,做过不少行侠仗义之事,人称“毒公子”,一般人奈何不了她。 谢兰十五岁及笄之时,谢清便把府上的侍卫灵珊派给了她。灵珊武功扎实,性子又机敏,谢清是图个放心。没想到灵珊“近墨者黑,近毒者毒”,被谢兰调/教了两三年,用毒的技术突飞猛 分卷阅读37 进,有了“药物”加持,冲突从没落过下风——除非谁命大到中了毒还不需要解药,能继续扑腾接上几招。 于是,“毒公子”便带着她的“小毒卫”,还有谢家的一队心腹来到了邺都。顺利通过检查后,谢兰找了家客栈安顿了自己的人,便和灵珊一起在另一家客栈找到了暂居此处的谢竹。 若论资排辈,谢兰该叫他一声“二叔”,但若论身份等级,嫡出的谢府小姐自是比旁支更加尊贵。还好谢兰是个走江湖的性子,从不以身份压人,见到了谢竹连忙拿出信物,又行了礼——谢竹得知杨月要找谢家人过来,忙写了封书信告知谢清,自己已经从白城来到邺都,有需要的随时可以帮忙,并且附上了住址。 谢竹见当年的小丫头已经长这么大,还能独当一面了,不由得心下感慨岁月如梭。他直接找客栈老板加订了一间房,又对谢兰道:“小姐一路辛苦,还是先休息一番。” “二叔还是叫我名字便可,”谢兰小时候便与谢竹关系不错,对这位文武双全的长辈十分敬重,“我不累,事情紧急,也许明天就要进宫面圣,咱们还是今晚就通个气为好,毕竟我对邺都了解的不多。” 谢竹觉得有理,便泡了壶茶,和谢兰对坐相谈起来,先简单叙了个旧,又三言两语讲了讲邺都的形势。灵珊很有眼色,自觉地站在门外守着。 “这么说,月妃是不能得罪了,不光因为她是太子的母亲,”谢兰思索道,“邺都随时可能有大的变故,我还是修书一封回去,让父亲做好江南的防御。” “只要保证信能安全送到,我也是这个意思,自保为先。”谢竹点点头,他的家人还在江南,西北路途遥远,一去近十年,也只回家看过两三次,不由得心生愧疚。 “这件事二叔不必担心,”谢兰说,“咱们在一路上都有暗桩,写信也会用特质的纸张进行加密。不过,今日我倒是有一见闻,杨岷在路上被人绑了——是不是很有意思?” 谢竹略有些惊讶:“你确定是杨家的那个杨岷?” “是他,”谢兰想到顾烨生气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一下,“看起来对杨月不满的势力也动手了,我只是和二叔打个招呼,若是看到杨岷,还要防上一防。” 谢竹点头,顿了一会儿,突然转移了话题:“谢兰,你这一辈人,可还知道‘朱雀符’?” 第21章 设局 谢兰面色一凛——她岂止是知道。谢竹十多年前就离开了江南,听长辈说就是为了公孙彦先生的某个计策。谢家世代为朱雀符效力,更与公孙家是世交,当年公孙家灭门,她还躲在屋里抹了一晚眼泪。谢清怀念故友,却不知朱雀符的去向,担心被不轨之人利用,便没有给自己的孩子强加为符效力的思想。但谢兰心里明镜似的——若经己判断,持符之人所做的决定是为商贾大局,她也会心甘情愿地去执行。 “是有朱雀符的消息了吗?”谢兰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没错,”谢竹叹了口气,“当年……公孙大人其实是逃往了西北,我在白城接应,和江暮云将军一起救下了公孙瑜小姐。” 谢兰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公孙瑜还活着!公孙家还有后人! “朱雀符原本在江暮云手里,而后公孙小姐——我已经习惯叫她阿瑜了,在白城出事之后,接过了朱雀符,现在人就在邺都。原先不告诉谢家,是因为公孙大人生前曾说,要给阿瑜自己选择的权利,若她不愿再卷入其中,朱雀符便和白虎符一起交由江暮云保管。他当时不告诉谢家人,也是怕皇帝再对江南不利。若谢家都确信公孙家……江南便安全了。” 谢兰知道白城的变故,她小时候与公孙瑜有过几面之缘,虽不算亲近,也颇有好感。此时想到公孙瑜孤苦伶仃,九死一生逃出来,难免有些心酸。 “那,公孙瑜可有人相陪?不如接她过来一起……” “不用,”谢竹笑道,“江暮云安排她住在箫家,她最近过的还不错,还带着白城逃出来的几个孩子。只是将军迟迟回不来,我担心再有变故,便提前在江南给她留一条路。” “那是自然,”谢兰说,“她回了江南,父亲不知道要有多高兴呢,怎么会招待不好。” 她又笑道:“白城还能有人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除了四个孩子,还有姓顾的兄弟俩。我在白城过了那么久,他们对我来说,也像亲人一样了。你若有空,也一起见见顾淳和顾烨?他们说不定是可用之材。” 谢兰听到“姓顾的兄弟俩”,突然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等谢竹把话说完,突然磕磕巴巴地问道:“顾、顾烨?哪个顾烨?邺都姓顾的,很多吗?” 谢竹有些莫名其妙:“不算多——怎么,你认识顾烨?” “不认识 分卷阅读38 ,耳熟罢了。”谢兰不敢确定,便转移了话题,心里却多了一层疑虑。正事讲完,她与谢竹又拉了些家常,便收拾东西歇息了。 第二天午时,便有几个朝廷的人穿着便装找来了客栈。 “速度还真是快,”谢兰悄声对灵珊说,“估计咱们来邺都的时候,杨月就得到了消息。”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月央殿,还被迫进行了“安全审查”,那侍卫把灵珊身上的香囊闻了又闻,还是说了句“冒犯”收走了,气的灵珊在背后“咔嚓”一声折断了一支月季——那香囊里确实是带毒的花瓣,用好了便是威力极大的暗器。 谢兰等候通报的时候,看到坐在殿上的杨月正和一个年轻男子聊着什么。那人身形修长,颇有气度,却戴着面具遮住了半张脸,显得有些可怖,生生地破坏了整体的美感。他背后还站着一个人,因为角度原因看不清楚脸,却觉得有些熟悉。 片刻后,谢兰便得到允许,进殿行了礼,刚抬起头,下巴都要惊的掉到地上了——怎么能不熟悉呢!这不就是昨晚打劫的顾烨吗! 顾烨对上了她的目光,微微皱了下眉。谢兰赶紧回过神来,接着回了杨月的话。 那戴着面具的人正有起身离开的意思,杨月却摆手制止了他:“都是自己人,阿岷不必避讳,谢兰小姐过来,也是为了陛下。” “姑母说的是,”那男子回道,“陛下的身体连着国祚,臣虽然人微言轻,也衷心祈愿陛下早日康复。” 谢兰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无数小剧场——听这意思,“面具男”就是杨岷了?顾烨打劫了杨岷,还跟在后面当侍卫?这年头流行相爱相杀?她一边客气地回话,一边把脑子转了三转,得出了结论——这杨岷估计是个冒牌货,看来谢叔是小看他的“亲人顾烨”了。 而顾烨根本不知道自己办事被人偷看到,心里奇道:“这人怎么老往我这看,我脸上有东西?” 谢兰天不怕地不怕,要不是担心自己说错话连累了家里,简直觉得形势有趣起来,她不痛不痒、礼数周全地应了杨月的客套问题,心里却寻思着待会儿能不能跟踪顾烨一番,再探个底。 杨月把江南家族挨个问候了一遍,眼看着茶水都凉了,才抛出了最后的问题。 “谢小姐,我有一事,想要向你请教。” “月妃娘娘折煞我了,您叫我名字便是,有什么话,谢兰必当知无不言。” “阿兰,”杨月朝前倾了倾,“民间传闻朱雀符消失数年,若我说,它在陛下手里,谢家可还会为其效力?” 谢兰立刻装出了惊愕的表情,随后连声应道:“谢家为大梁之臣,不管朱雀符在何处,自当为陛下效力。但朱雀符失而复现,定会有利于稳定人心,在陛下手中,真是万幸。” “好,”杨月露出满意的神色,连笑容都亲切起来,“有你这么一番话,我就放心了。有谢清这样的忠臣是我大梁的福气。其实,朱雀符现在还在邺都,我让你来,也是有一件私事要说。” 谢兰连忙调整表情到好奇的状态,又不敢逾礼,演的十分心累。 “当年公孙彦虽做出了叛国之事,但他们已经受到了惩罚。”杨月缓缓道来,“如今陛下以德治国,百姓安居,即便是有罪之人,也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谢兰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双手攥紧了衣服。 “公孙彦的女儿公孙瑜当时逃了出来,但飘零数年,最终还是回到了邺都,正在箫府住着呢。她愿把公孙彦留下的朱雀符交给陛下,如此……” 谢兰心里“咯噔”一声响,连杨月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公孙瑜已经暴露了,谢竹恐怕还不知道!而那个顾烨,会不会就是一颗暗棋? 顾烨也一阵心惊,下意识地瞥了瞥杨岷——他带着面具,显得波澜不惊,好像公孙瑜、朱雀符都是其他民族的方言,与自己毫无关系。 而谁也没有发现,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从月央殿跑了出去,直奔赵粲的寝殿。 谁是局中人,恐怕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了。 * 处于这乱局中心的公孙瑜对此毫不知情,小日子过的十分有规律。早晨起来,便和几个孩子一起锻炼一番,若白双有时间来教,就跟着一起学几招。午饭前,她照例会去新门街看看麻将店的生意,有时候也顺便把箫府的饭带给张昉和小莺,有时候就和她们一起在新门街下馆子。 忙忙索索到了下午,公孙瑜便会从新门街绕到明德书院和燕子一起回去,美其名曰“做个优秀的监护人”。但燕子心里有谱的很——顾淳有时间和公孙瑜吃饭的时候,她从来没去书院接过自己。如今顾老师不知怎么了,常常在张院长那儿请假,一周能来两节课就是太阳打北边出来。从箫府到书院的路 分卷阅读39 ,燕子连旁边几棵树都数的清清楚楚了,公孙瑜倒是接的十分殷勤,偶尔中大奖见到顾老师了,还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随便打个招呼,走开了再一步三回头。 呵,恋爱的女人真可怕。 “别找了,”燕子无奈地把书装起来,戳了戳探头探脑的公孙瑜,“今天顾老师没来。” “谁找他了?”公孙瑜悻悻地转过身,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姐今天就是来告诉你,麻将店的新活动赚了好一波呢,咱们晚上出去吃好的。新门街烤鸭店,小昉已经过去了。听说那家店请的大厨以前在宫里做过菜,了不得啊。” 燕子来了邺都,每天都在刷新人生的上限。她在白城当小土妞的时候从来没想过吃“御厨菜品”,此时自然是兴高采烈地跟着公孙瑜出了书院,把她的心口不一抛在了脑后。 饭点儿已到,烤鸭店热闹非凡,还好张昉提前订了位子。 “这么丰盛!箫薇姐估计要羡慕我们了!”歪猴举着筷子,一脸兴奋。 “才不会呢,”张昉夹了一块放在公孙瑜盘子里,又压低了声音,“大小姐什么东西没见过,说不定还和皇帝一起吃过饭呢。” 公孙瑜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小妹的孝敬,咬了一口——唔,外酥里嫩,简直神仙口感!配上绿油油的小青菜、香脆的麻辣花生,再喝两口小酒,幸福感比什么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更胜一筹,人生很大一部分意义,就在于吃嘛! 一众人边吃边聊,一个个嘴边都沾了油,根本不会想到,他们口中的皇帝赵粲正派了自己的侍卫承英满城寻人,不一会儿便找到了新门街。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吃烤鸭QAQ 祝各位元宵快乐! 第22章 青龙 明德书院旁边的寺院叫“兰若”,译自梵语,原意是“森林”,引申为寂静无苦恼之处。历代不少皇帝都是战时不信文臣,盛时不信武将,却对佛门极为尊崇,赵粲也不例外。兰若寺虽然不大,却能年年得到朝廷拨款,以赈灾民。前些年,这所兰若寺还真的收留过几个流浪儿,他们都留在这里做了小和尚。 此时,几个光头弟子正仔仔细细地打扫庭院,了俗大师却跟没事儿人一样晃来晃去,嘴里时不时念叨几句经文。他虽然每日都乐呵呵的,双眉之间却有很明显的川字纹,也不知是不是早年经历了太多愁苦,后来皈依佛门才体悟到了超然之乐。 了俗年纪大了,却眼不花耳不聋,听着寺院门口有动静,便朝前走了几步,刚好看见了正要进来的顾烨。 那些小弟子也都认识顾烨,纷纷向他问好。顾烨为人仗义,功夫又厉害,时不时还能教他们几招,比光会耍嘴皮子的师父强多了,很快赢得了一众小弟子的心。 “行啦行啦,够干净了,”了俗对他们摆摆手,“都回去抄经去,一看见顾烨走不动啊?” 小弟子们还是不敢惹师父的,纷纷行礼告退,走远了便叽叽喳喳交谈起来。 这时,跟在顾烨身后的“杨岷”才磨磨蹭蹭地进来,伸手摘下了面具——那面具下面居然是烧伤留下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脸部下方,十分瘆人。但了俗却一副欣赏艺术品的样子,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才颇为自得地点点头:“完全看不出来。” 随后,“杨岷”竟然反手捯饬了一阵儿,生生从脸上摘下了一层皮——那疤痕脸居然是一张**!“杨岷”瞬间大变活人,成为了如假包换的顾淳。 “在了俗大师这儿买东西,我放心。”顾淳眯起那双桃花眼,“就是这个面具有些硌,今天是特意来修一修。” “没问题,”了俗接过面具,“什么时候要?” “现在修,行吗?我还得带着它出去,”顾淳说,“还请大师多多包涵。您既然愿意做这种生意,自然是明白我们的难处。” 了俗哈哈一笑,没反对,微微弯腰伸手,示意他们跟上。顾淳跟着那行动灵便的老和尚七拐八拐,来到了寺院最里面的藏经阁。 “我早就把兰若寺当成家了,”了俗突然站定,语气里带了几分玩味,“下面便是‘家门重地’,你要是往里走,可有什么东西交换?顾烨说他做不了主,今日你们恰好都在,也可以给个准儿了。” 顾淳微微笑道:“大师为顾某提供了一张‘皮’,那我愿为大师,揭开另一张。” 一时间,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寺院人少,此时周遭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良久,了俗终于开了口:“随我来。” 顾淳与顾烨对视了一眼,跟着他走入了藏经阁。 不出顾淳所料,这小小的藏经阁下面别有洞天。了俗按下墙上的 分卷阅读40 机关,地上的一块木板便自动徐徐移开,露出了向下的阶梯。 顾淳跟着走下去,不由得发出了赞叹声—— 藏经阁下面不仅仅是一个密室,还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工厂”——螺旋状的楼梯足有五六米高,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全景。方才还在洒扫庭院的小和尚,一个个脱下僧袍换上了黑甲,甚至还戴着保护面罩。东头是锻刀的地方,几个怕热的人也不讲究什么,都光了膀子。西北角放着一个巨大的吊篮,旁边摊着几大块布料和几条长长的拉绳。仔细看来,负责每一处的人都在做不同的事情,却互不影响,井井有条。 一个小和尚连忙来到了俗身边,听他说了几句,接过顾淳那副面具便离开了。 了俗一把抓住了扑楞着翅膀,飞到螺旋梯旁边的一只木鸟,举起来眯着眼睛看了看,随即扔到了下面,一个弟子连忙接着,眼巴巴地等着师父的评价。 “动力不足,一炷香都飞不了,”了俗似笑非笑,“再看看怎么把鸟肚子上的小匣子改改。” 师父说“不足”,意思就是肯定了这个制作的方向!那小和尚连声道谢,搂着他那宝贝木鸟兴冲冲地朝西边走去了。 “青龙符主果真名不虚传,在下失敬。”顾淳由衷叹道。 “什么符不符主的,”了俗淡淡一笑,“就是个不中用的老和尚了。倒是殿下你,年纪轻轻的,好不容易活下来,在自己家门口还东躲西藏,我还真想——帮上一帮啊。”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顾淳一边问,一边看向东边的火炉,眼睛里映着红光,看不出情绪。 “隔壁张珩。”了俗回道,“我一辈子都在邺都,弟子不说遍布全城,也算是各行各路都有,消息不比什么江湖行脚帮知道的晚。怎么会那么巧,太子出征,张珩突然和张家决裂,江陵殉国,赵粲随后踏平半个西戎——皇宫里把事情都压着,我没全信。” 了俗轻轻笑了一下:“毕竟皇宫这些真真假假,我前半辈子已经经历够了。殿下,你对我亮明了身份,我却还有一件事不曾告诉你。如今,你既然答应帮我查出背叛青龙符——背叛大梁的人,我也就不再隐瞒了。” 他云淡风轻地接道:“我就是司马庸。” 顾淳背在身后的双手瞬间握紧成拳头——自己长久以来的猜测变成了现实,他却没有一丝快意,或是如释重负之感。相反,又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了心头。 前朝末年,皇帝司马秦即位之时,中央集权已经名存实亡。他的兄弟、叔伯,甚至司马氏的旁支,都野心昭昭,想着割据一方,找机会一举夺得天下。 在这些同姓异心的族人中,却有一位年轻的、正儿八经得了封号的小王爷。他是作为独子,继承了父亲的一小块封地,素有潇洒倜傥之名,没什么科举入仕的想法,更没有屯兵或者征苛税的心思,倒是对技术活儿怀有百分百的热情,从小拆遍王府所有能拆的器具,加冠后便闯荡江湖。据说他师从青龙符的主人,在二十二岁就设计出了能载着人飞上天的木鸟。这小王爷便是司马庸。 无奈这世道不给司马庸沉迷技术的机会,他作为司马氏的族人,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乱世之争,不久后便死于兄弟相残,他用尽心血建立的“工厂”也被付之一炬,载人上天的木鸟从此变成了传说。 欲做一庸人,了俗名,却不得愿。 顾淳猜到了青龙符的后人会在邺都藏身,轰炸白城的炮筒,由青龙符入手调查也最为合适。他却没想到,司马庸也在找寻机会,他不敢相信暗潮涌动的朝廷,竟把希望系在了这么个“已死之人”身上。 也罢,自己便是“已死之人”,难免会不相信“他人已死”。司马庸找到顾烨,也绝非偶然了。不是顾淳和顾烨足够聪明,一点点嗅到了寺院里青龙符的味道,而是司马庸处处留下线索,引着他们自报家门。 白城出事,司马庸立即敏感地意识到不对——中原的技术一直领先西域,他甚至收过从西域来的徒弟。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青龙符后人中出了叛徒。 研究武器耗时耗力,还需要一定的环境。司马庸的师父、上一任青龙符主去世后,天下经历了又一次变革,司马庸借助“防火/枪”侥幸逃生,却不得不隐姓埋名,拿着青龙符,不忍辜负了师父,却一直没办法重振民间技术,更没有条件大规模研究火炮。他只能靠着青龙符,四处搜集流传下来的书册,又和一些同门师兄弟经营数年,才在邺都重新安居下来。 这期间,接触过武器研究核心的不过七人。其中一人年老还乡,一人战时病死,两人不知去向,还有三人,就在兰若寺当着假和尚。 “我会查清楚的,”顾淳叹了口气,“白城,我住了五年,我不会让那些乡亲枉死。” 他看向司马庸鬓角的白发,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 分卷阅读41 大师方才说了一句‘背叛大梁的人’……” 司马庸知道他要问什么,只是笑了笑,避重就轻地答道:“和尚无能,不过是诵经念佛,求得百姓安宁罢了。” “如今虽然还没有这个资格,”顾淳微微弯腰,拱手道,“我还是想代百姓,谢谢大师。” 该说的说完,方才拿走面具的小和尚恰好回来,把修整一番的东西还给了顾淳,顾淳道了谢,便和顾烨一同离开了寺院,正巧遇到了徘徊在门口的秦谷雨。 从杨月那里出来,顾淳便知道朱雀符已经暴露了,连忙发信给秦谷雨,让他在箫府多加防备。而此时他一看秦谷雨一脸焦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坏事儿了顾淳!”秦谷雨只能小声说话,急的直跺脚,“公孙小姐被皇帝召见进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青龙符上线!心疼司马庸一分钟。张养浩写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司马庸大概是懂的,作为前朝的小王爷,能说出“找出背叛大梁的人”这样的话也很难了。 顾老师赶紧的去捞阿瑜出来QAQ “兰若”梵语意思来自百度。 第23章 入狱 顾淳和顾烨匆匆赶至箫府门口的时候,刚好看见了从另一条路过来的谢竹和谢兰。箫薇正愁眉苦脸的,见到了他们如同见到救星,连忙带着一众人来到了自己的院子商量对策。若是她再敏锐一些,便能看到顾烨和谢兰二人的脸色是如出一辙的古怪。 顾烨当然是更加心虚的那一个。他一见到谢兰和谢竹在一起,未等介绍就明白他们必定关系匪浅。顾烨心里暗暗叫苦,十分后悔没有问了俗大师再要一张人/皮面具。 谢兰心里则是疑虑重重,恨不得把顾烨从头到脚研究一通。从众人的谈话里得知顾烨是公孙瑜的朋友后,她实在忍不住给谢竹使了个眼色,无奈谢竹信任顾烨在先,又不如灵珊反应快,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谢兰思考了一番,觉得顾烨的伪装应该和公孙瑜这件事关系不大,加之不好当场对顾烨发难,只得暂时把注意力集中到别处了。 箫薇急的搓手:“阿瑜平时挺小心的,怎么会突然暴露,被皇帝召见呢?听说是那个承英直接在新门街抓的人,这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外加不得不立即行动的理由了。” “我在月央殿听到‘朱雀符’的时候,就想给二叔报信,”谢兰把前因后果捋了一遍,“但之后被带去给皇帝诊治,礼数又复杂,搞到很晚才能出宫。我见到皇帝的时候,他就有些急躁,不能排除是刚刚得知了朱雀符的下落。所以我怀疑杨月是故意说给谁听的,那人从月央殿直接去寝宫通风报信了。” 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杨月横插一脚,这事儿就变得更复杂了。他们又讨论了一番,眼见着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却没有想出来任何办法。 “实在不行,我就自己进宫一趟。”箫薇站起来,来回踱步。 就在他们束手无策的时候,公孙瑜正十分无辜地被承英带着进了宫。皇宫自有一番奢华,她却无心观赏,忐忑地来到了赵粲的寝殿。 承英“请”的十分客气,但皇帝召见,哪有拒绝的余地。公孙瑜烤鸭吃到一半就被迫离开,还特意把一杯酒洒在了身上,想着借机回箫府拖延时间,承英却毫不介意,说宫里有的是衣服,若是随意换了一件,不符合礼制还是麻烦。 “公孙小姐先在此处休息一会儿,”承英说,“会有丫鬟把衣服拿进来。” 公孙瑜回了个尴尬的笑容,在待客的屋子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留意着外面的动静,还真听到了“扑通”一声响动,她正打算从窗户往外看一番,一个丫鬟已经敲门而入,说要帮忙更衣了。 公孙瑜连连摆手:“我自己来,自己来。” “面见陛下是大事,”那人看起来低眉顺眼,语气却是不容置疑,“那奴婢背过身去,请小姐尽快了。” 公孙瑜顿时觉得十分牙疼,早知道皇宫一个个都是硬骨头,连送衣服的小丫鬟都这么难啃。 那件衣服素雅端庄,竟然十分合身,还带着香味,像是混合了花香和草药的气味,却意外地好闻。公孙瑜却觉得十分别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没有当大小姐的命,觉得这丝绸太滑溜了,还不如棉布做的穿着舒服。承英跟着走到门口,便停下了脚步,示意公孙瑜进去。 赵粲精神仍然不太好。他虚虚地撑着自己坐起来,尽量维持着帝王的威严,却在见到公孙瑜的那一刻依旧变了脸色,说不清是惊讶还是遗憾,又或者二者兼有,还带了一丝怀念。 “给陛下请安。”公孙瑜心虚地瞅了一眼,唯恐哪里做的不对。她没见过太多朝廷的人,一下子就见到了九五之尊,总觉得有些不真实。更惊讶 分卷阅读42 的是,当朝帝王居然是这副病恹恹的样子。 “阿瑜,坐。”赵粲缓缓出声,见公孙瑜有些不敢,便轻轻笑了一下,“我与你父亲交情匪浅,今日不必当我是君主,我只是……你的长辈。” 公孙瑜仍是提心吊胆,慢慢坐到了他的对面。 “喝茶吗?”赵粲把杯子推到桌子另一头,尽量挤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没想到他这一笑,把公孙瑜吓得站了起来。 “罪臣不敢,陛下有何事,我当知无不言。” 但赵粲并没有问什么问题,他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桌子,空气仿佛凝固了。很久之后,他才慢慢开了口。 “二十多年前,我得了第一个儿子,那小家伙特别伶俐,人见人爱的。”他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显得更为苍老,和公孙瑜之前的想象一点儿都不一样,“那时候天下未定,彦兄事务繁多,殚精竭虑,膝下无子。他对我儿视若己出,还曾开玩笑说过,若将来自己有了女儿,可否嫁她为妻,如此,大家便是一家人了。” “后来,彦兄果真有了一个女儿,生的十分可爱。我那儿子还不懂事,大人互相打趣,他就在一旁乐呵呵地听着。当时彦兄带着女儿回了江南,他还闷闷不乐了好一阵儿。” 公孙瑜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啊,我那儿子,不在了。” 公孙瑜顿时就明白过来,赵粲所说的,是那位葬身在西域的太子。若她没记错,太子当时不过十五岁。白发人送黑发人,对谁来说,大概都是惨痛的回忆。 赵粲转过头来,看着她,轻轻说道,“你还活着,我很开心。”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公孙瑜却不敢放松警惕,但心里对赵粲的敌意莫名融化了一些。她心里知道不该这样,却对这个病骨支离的人多了几分怜悯。 灭公孙家满门,是赵粲亲自下的令,如今他的眼神,却不像是伪装。公孙瑜借了这个身份,却终究无法深刻地体会上一辈的恩怨情仇。 赵粲摆手,示意她坐回来,另一只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谁知赵粲刚把杯子放下,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越咳越重。他用帕子捂住嘴,浑身都在抽搐,那帕子很快见了红色,公孙瑜慌张地上前去扶,却被赵粲一把推开。 “防着……防着杨月,还有,玄武在张介……” 赵粲呼吸急促,断断续续地念了几句,再说什么,公孙瑜便听不清楚了。 门口的承英听到动静,连忙冲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位年纪略大的太监,见状连声大喊道:“快!快叫太医过来!” 他话音未落,赵粲便头一歪失去了知觉,一群人手忙脚乱地过来,都被承英挡了回去。那太监无处发泄,定睛看到了战战兢兢的公孙瑜,大喝一声:“来人,把她拿下!” 公孙瑜还没来得及反驳一句,便被闻声而来的侍卫团团围住,押着出了寝殿。 外面人声嘈杂,几个侍卫带着太医往殿里冲,简直像赶着一群鸭子。公孙瑜连声喊冤,也没人理会,她挣扎不过,只得跟着往前走,不知七拐八弯地走了多久,又下了近百阶台阶,才到了一个颇为阴森的地方。 过了长长的走廊,公孙瑜终于站在了一间牢房前面,一个狱卒模样的人打开了架在铁门上的厚锁,做了个“请”的姿势。 方才公孙瑜已经观察过,长廊只挂着几盏油灯作为照明工具,却是十步一卫,实在是不给任何人逃出去的机会。牢房里面连一扇窗户都没有,阴冷之气袭来,即便是夏天,公孙瑜也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她安安生生地走进去,眼见着大门落了锁,无奈地靠在墙角,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得出了一个无比肯定的结论——她被算计了。 换衣服的时候,那“扑通”一声绝非偶然。赵粲的人又是怎么知道她在新门街的?小昉他们怎么样了?箫薇会不会被连累? 她越想越觉得瘆人,自古君子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皇帝出事儿的时候她在旁边,虽说自己是被抓去的,这嫌疑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洗不清了。 牢房里异常安静,侍卫也不和她搭话,直到夜里换班,公孙瑜才从他们短暂的交谈里听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他们在说什么“陛下”、“出事”、“太子”…… 皇帝赵粲真的出事了! 公孙瑜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还是太过乐观。这么一来,有几条命都不够抵了! 箫薇会来救她吗?谢叔会不会有办法?顾淳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想到这儿,公孙瑜猛地回过神——盼谁不好,盼顾淳来救,那估计等到发霉长毛,不如学学肖申克挖条通道。 顾淳……还 分卷阅读43 是别知道了,徒增烦恼,不如见不到。他本就是来邺都谋生,如果卷入了权力斗争,公孙瑜自己都会心怀愧疚。那样一个不会变通、执拗又单纯的人,还是安心做个教书先生为好。 于是,一番感慨过后,忧心随时会被拉出去问斩的公孙瑜便开启了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牢狱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顾老师:不用长毛,下集我就来了! 第24章 探视 嘉安十六年六月初十,帝崩,太子赵明恺即位。 皇宫上下简直乱成一团,十四岁的新帝少不更事,一切事务几乎都是“太后”杨月在打理。杨月每日出现在众人面前,都是红着眼睛,脸色苍白,却仍然能把复杂的丧礼安排的井井有条。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本还对赵粲唯命是从的人纷纷表明了新立场,演绎出了“墙头草”的精髓,明里暗里地吹捧杨月,拿丧礼做起了文章。赵粲若是泉下有知,也许要气的掀棺而起。 谢兰虽然没有“救治”好皇帝,却也没有被怪罪,但杨月在一片忙乱中还不忘下了一道令,让她留在邺都,这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但考虑到其中的利害关系,谢兰还是心有不安,这几天都住在谢竹所在的客栈,和他商量着下一步要怎么走。 这日傍晚,见谢竹独自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疲惫,谢兰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还是没找到人吗?” “没有,”谢竹摇摇头,“天牢本就不是寻常地方,连箫薇都没有办法进去。另外,宫里都在忙丧葬的事情,太子又刚即位,乱的很。” “但这也许不是坏事,”谢竹又接道,“不管是赵粲还是杨月,目的应该都没有达到,阿瑜此时还没有生命危险。我今日得到消息,赵粲的死因与朝廷公布的果然不同,应该是毒。” “他本就服毒数年,”谢兰皱眉道,“我当时为赵粲诊治,就发现他在以毒攻毒续命。”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见到阿瑜,”谢竹叹气道,“否则我们在外面,也做不了什么。” 谢兰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脸严肃地拉着谢竹走进了房间。她确定外面没人,又把门仔细地关好,才正色道:“二叔,我有件事,一直没来的及告诉你。我来邺都的第一天,就碰见了杨岷被打劫——这件事你可还记得?” “当然,”谢竹疑惑道,“怎么了?” “那打劫杨岷的人,是顾烨。” 见谢竹面色一惊,谢兰加重了语气:“我当时听到了另一个人叫他‘顾烨’,还不知是哪两个字,不敢确认。但后来我在月央殿又一次见到了他,他就站在杨岷身后——我怀疑那个杨岷也是假的。第三次,便是阿瑜被带入宫里那晚,他与那兄长一同来了箫府。” 谢竹的神色愈加严肃,示意谢兰接着说下去。 “听二叔之前的说法,顾家兄弟与阿瑜是多年的朋友,应该不会加害于她。而且,打劫杨岷一事,说明他们应当是站在了杨月的对立面。我对顾烨印象还好,本不想深究。但如今谜团重重,阿瑜又处在危险之中,我觉得有必要调查他们了。你说,顾家兄弟的身份,会不会是假的?他们从白城跟着过来,是归乡开始新的生活,还是别有用心?” “我会去查这件事,”谢竹低声道,“阿兰,你也注意些。这几天我们都得再想些办法,阿瑜还在天牢,无论如何不能再耽搁了。” 而公孙瑜这几日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只能靠送饭的时间判断时辰,每次还要抓着来人多说几句话——牢里太过阴沉,简直要把人逼到抑郁。 虽说每天会有人按时送吃的过来,但囚犯的饭菜也好不到哪儿去,充其量就是吊着命别在问罪前饿死。 “这位大哥,”公孙瑜接过一小份发硬的米饭,可怜兮兮地跟侍卫搭话道,“都五天了,我是被冤枉的,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出来啊?” 那侍卫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还算有点人情味。他不通政事也不多管闲事,自然不知道面前的人姓甚名谁,看着小姑娘灰头土脸,有点于心不忍,但也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只是投以同情的目光,简单说道:“快吃吧。” “那,为什么我旁边没有别的犯人啊?”公孙瑜得寸进尺,继续装可怜套话,“是不是因为我还没定罪,还有出去的可能,所以不和坏人关在一起?” 那人叹了口气,小声道:“这是天牢——你还是,哎。” 他把袖子从公孙瑜手里抽出来,转身离开了,还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公孙瑜眨巴着眼睛,目送他走了出去,面上的一点天真随即消散,表情越来越严肃。 天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她早该想到,旁边 分卷阅读44 没有其他犯人,又有这么多人看守,是怕穷凶极恶之人有所勾结,蓄意越狱,或是被权贵之人别有用心地劫走或利用。 看起来江暮云反复交代“多加小心”并不是杞人忧天,她还是大意了。手里拿着朱雀符,自己简直变成了一个人形靶子,不知背后有多少眼睛虎视眈眈,之前是靠着箫薇的庇护,安安稳稳过了几个月,如今想来,之前虽然也颇为注意,但还是有些招摇。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的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既然已经身处此种境地,公孙瑜索性放开了,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等着前方来客。但那人磨叽的很,不知和侍卫嘀嘀咕咕说了多少话,反而是一阵肉香先给公孙瑜打了招呼,那味道像是刚烤出来的鸡腿,吃了几天硬米饭,鸡腿就如同山珍海味一样诱人。 “杨公子,时间长了,我怕是不好交代……” “没关系,”来人压低了嗓子,“我只是替姑母问几个问题,再给公孙小姐送些吃的,很快就离开。” “那便好,杨公子请,有事儿随时吩咐。” 变成“杨岷”的顾淳道了声谢,便径直朝公孙瑜走过来,见她时不时瞟一眼自己手上的饭菜,又不好意思地别开目光,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天牢的日子好不到哪去,这丫头说是不挑食,但自小也是娇生惯养,就算到了白城,也没有过上顿不接下顿的时候。 侍卫把铁门上的锁打开,顾淳便走了进去,环顾一圈儿,连个桌子都没有,只好半跪在地上,把带来的东西摆了一排。 两个大鸡腿油滋滋的,分量十足,下面垫着绿油油的小青菜,旁边配着菌菇,米饭上还撒了芝麻粒。公孙瑜看了半晌,忍住了捧起来狼吞虎咽的愿望,指了指自己问道:“给我的?” 顾淳点了点头,没说话。 公孙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莫名觉得有些熟悉,被自己脑子里的念头吓了一跳。她赶紧回过神来,正经问道:“你是什么人?” 顾淳回道:“你外面的朋友担心你受苦,找我来送饭。” 天上掉下大鸡腿,谁知道有没有毒?皇帝还能被坑,别说我一个小人物了。公孙瑜脑子转了几圈,站着没动。 顾淳像是猜到了什么,随即拿起其中的一个鸡腿,慢条斯理地啃了一口,含混地说:“我吃了可惜了。” 他一口一口地啃下去,还顺手夹了些菜,眼见一个鸡腿都见骨头了,才慢悠悠地从旁边的酒壶里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岂止是可惜啊!公孙瑜二话不说,毫不顾忌形象地吃起来,在牢狱生活里头一次体会到了满足的味道,一个鸡腿下肚,整个人都亮堂了一些,被饥饿逼的没有活性的脑细胞重新开始工作,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审视起这位“恩人”来。 这人戴着面具,遮住了半张脸,说话很少,声音里带着哑意,听得出刻意的伪装。他的身形和顾淳太像了,公孙瑜觉得心里一点点升起一簇小火苗,一晃一晃的。 她心里猫抓似的痒,即便一直告诫自己理智为先,还是无法抗拒自己的直觉。 但顾淳怎么进的来天牢呢?即便是箫薇神通广大,有些门路,也不该派他来。再说,这人举手投足都是贵公子的感觉,在牢里啃个鸡腿,都有十二分的优雅,和记忆里的顾淳相差甚远。 而且,方才那位管事的称呼他“杨公子”……公孙瑜知道月妃姓杨,也对她的权势多少有些了解。如果是杨月的人,进的来天牢也不是全无可能。 公孙瑜喝了几口酒,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瞬间就暖和了不少,看着“杨公子”在她面前盘腿而坐,也不介意那贵重的衣服沾上了灰。 “这饭,多谢了。”她抬头问道,“你是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顾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只是摇了摇头。 他看公孙瑜的眼神有些不对,生怕她认出自己,能用动作表示的,便少说一个字算一个字。天牢还有旁人,若此时露馅,之前的种种努力便付诸东流了。 但公孙瑜会一点儿都察觉不到,完全认同这个陌生的“杨岷”吗?他们是不是还不够熟悉,只是止步于普通朋友呢? 想到这儿,顾淳心里有些发涩,连忙把这个念头赶了出去。 “这位公子,”公孙瑜看向顾淳,突然问道,“如果,如果你见到了我的朋友,能不能带个话?” 顾淳点点头,对上了那充满期冀的目光,正要听她的下文,公孙瑜却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第25章 归家 她当即就后悔了。 那面具下面是一张留着疤痕的脸,像是一场大火中沉痛的印记。那双眼睛正惊愕地看着公孙瑜,整张脸扭曲着,看 分卷阅读45 起来还多了一分可怖。 “对不起对不起,”公孙瑜连忙站起来,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只得连连道歉,“实在是对不起……” 这样一位家境优渥、地位高贵的公子,惨遭毁容本就令人悲叹了,他从前过得越好,那这疤痕给他带来的痛苦就会越深。自己一时的冲动之举,怕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实在是太不道德了。 公孙瑜懊恼地站着,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把面具捧到对方面前,再次道歉说:“太对不住了,我是觉得,你和我一个朋友太像了,一时心急,多有得罪。” 她用余光悄悄地看过去,那人低着头不答话,也没有表现出气急败坏的样子,只是顺手接过面具重新戴上,把地上的一摊东西一一收好,看也没看公孙瑜一眼,便起身走出了牢门。 “肯定生气了,”公孙瑜心里唉声叹气,“傻瑜你干嘛呢。” 而顾淳出门之后,一路都走得飞快,没人看得出他那张人/皮面具下泛着红色的脸。他明知不该喜悦,却不由自主地品到了一丝甜意。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虽然他心里清楚,这“知己”迫于礼节,以及怀着对于陌生人的善意愧疚,几乎已经不会再相信他就是顾淳了。 今日,天上地下的神仙好像都听到了公孙瑜的祷告,同一时间回应了她——顾淳前脚刚走,箫薇就过来探视了。领她来的那位看样子像是有些地位的宫里人,交代几句便离开了,善解人意地告诉侍卫留给她们一些私密空间。 “阿瑜!”箫薇先是和公孙瑜拥抱了一下,又上下打量一番,拍了拍她的肩膀,“哎,可算见到你了!还好吗?有没有饿着冻着?有没有受委屈?” “都好都好,”公孙瑜避重就轻,给她塞了一颗定心丸,“你终于来了,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大家还好吗?” 箫薇轻轻叹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最近的侍卫也离他们十几米远,应该没什么顺风耳听见这低声交谈。她简明扼要地讲了赵粲离世与太子即位的事情,公孙瑜听得一惊一乍,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还没等公孙瑜回话,箫薇便紧紧抓上了她的右手,语气里带着忧虑和愧疚道:“你先听我说,别生气——我把朱雀符交给杨月了,别打断我。阿瑜,保命要紧,我知道它对你来说很重要,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唯一能救你的方法就是‘归顺朝廷’,只有杨月能找个理由,‘证明’你和陛下的死没有关系。” 她深深地看了公孙瑜一眼,生怕她当场翻脸,放慢了语速:“我……在你房间床下面那盒子里找到了朱雀符,已经交到杨月手里了,她才让我进来的。先斩后奏,对不住了。” “箫薇,”公孙瑜伸出左手,搭在她紧张到颤抖的双手上面,“谢谢你。” 箫薇以为自己听错了,忙不迭地问了一句:“什么?” “还是你了解我,”公孙瑜用轻松地口吻回道,“我这么惜命的人,当然是把自己的小命看的比符重要,又不是什么头可断血可流的死士,‘高风亮节’几个字和我不搭边。” 箫薇听得出这是玩笑话,但可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她谈不上是个“老江湖”,但在外闯荡了几年,确实认识视信物为命根子的人,这也算是一种比较普遍的“侠客式”观念。但箫薇思来想去,觉得杨月在这儿摆了一道,就是为了拿到朱雀符,即便是公孙瑜立刻一命呜呼她也不会罢休。如此,还是先把她救出来,再做详细打算。 “谢谢你忙着捞我出来,”公孙瑜眨眨眼睛,“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做了什么,但想想也够辛苦的。” 箫薇笑道:“一直说谢谢干嘛,显得生疏。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会有人带你出来,我会去宫门口接你回家。” “好,”公孙瑜说,“不过有件事儿得告诉你。你来之前,有位‘杨公子’过来看过我,还带了吃的——你认识吗?” 箫薇立刻露出了如临大敌的神色:“杨公子?杨岷吗?他怎么会来?” “放心,食物里没毒。他也挺有意思的,还当着我的面吃了来证明。” “这不好说,还是注意点,”箫薇严肃道,“总之,明天就回家了,再坚持一晚上。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得赶紧走,要不被杨月怀疑上什么,以后就不好过了。” 公孙瑜三言两语和箫薇告了别,又目送着她大步走出去,消失在视线里,才缩回牢房的小角落。外面动荡到改天换地,这暗无天日的牢狱反而平静如水,想来还有些讽刺。 但从江暮云手里接过朱雀符的那一刻,公孙瑜便下决心把自己卷入这是是非非中了。夹缝中生存也是生存,蝼蚁般活着也是活,然而,她在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已经有了想要守护的人,便不能错过活的亮堂的 分卷阅读46 机会。 或者说,那是骨子里的一种精气神,就算来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朝代,就算这里还不能做到和现代相当的男女平等,就算租房难、工资涨不过物价、加班的时间加起来比假期长这些烦恼,变成了真实的牢狱、刀剑与炮火,也要有“我辈岂是蓬蒿人”的志向。 胸有大志的公孙瑜给自己熬了一锅鸡汤后,还是在“蓬蒿”堆上睡了个觉。 第二日一早,果然如箫薇所说,一个官腔极重的、胡子都白了一半的太监便来到天牢里,念了一堆生僻晦涩的“赦免令”,随即还让公孙瑜简单拾掇了一番,送她去了宫门口。 箫薇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谢竹和顾烨,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那是公孙瑜还不认识的谢兰。张昉、燕子、张黎和歪猴都来了,不过数日未见,公孙瑜却顿时感到了“久别归家”的滋味,与他们亲热地交谈了一番。 公孙瑜对谢兰印象很好,觉得这姑娘也不是平庸之辈,谢竹有她相陪,办事应该会顺心许多。 一行人终于回到了箫府门口,谢竹和谢兰说不打扰公孙瑜休息,便早早离开了。看到熟悉的院子,燕子还抹起了眼泪:“阿瑜姐,你终于回来了,呜……” “哭什么啊,我这不好好的吗?”公孙瑜拍拍她的头,“下午咱们就再去吃一次烤鸭,弥补一下上回……哎,说到烤鸭,我都饿了,来来来,别伤感啦,咱们都去吧?” “阿瑜,”顾烨笑道,“我怕是去不了,还得养家糊口,别见怪。顾淳还让我带个话,让你回家好好休息,回头请你去新门街那家新酒楼。” “不用麻烦他专门请了,”公孙瑜也回头笑道,“有机会自然会约。” 然而,把顾烨送走之后,公孙瑜径直变了脸色。 “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身旁的燕子偷偷瞅着她的侧脸,“怎么好像听见了阿瑜姐磨牙的声音?” 随即,燕子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欢天喜地地拉着公孙瑜的胳膊,觉得安心了不少,殊不知公孙瑜确实是气的牙痒。 她气的,就是好巧不巧,今天唯一缺席的顾淳。 怎么会有这么不够意思的人呢?连素未谋面的谢兰都能腾出时间,亲自把她从宫门口送到住处,作为普通朋友的顾烨也会送来关心。顾淳可好,一句“回头请客”就打发了无辜吃牢饭的自己——回头是什么?这客套公孙瑜听得太多了,“回头”和遥遥无期几乎可以划等号,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漂亮话。 可惜这年代没有即时通讯,否则她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打电话过去劈头盖脸地问个明白。 但公孙瑜的确是真真切切受了几天罪,身心俱疲,心里再堵,也没有睡觉要紧。垫了垫肚子,她便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 大门大户就是会享受,公孙瑜跟着箫薇也学会了在木盆里加花瓣,香气和水汽一起氤氲开来,她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涌起一些杂念。 一个声音理智地说道:“为什么要在乎呢,人家来了是情分,又不是本分。” “顾淳不是别人,”另一个声音响起,“你把他看得太重了,所以他不来,自然会伤心。” “什么别人不别人的,就是觉得我对他这么好,有点良心都要回报几分吧?” “你不是想要朋友式的回报,”那声音悠悠道,“你想和他朝夕相处,想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收在眼里,想让他出现在生命里的每个重要时刻,不管是成功、失败、喜悦或者失落。情之所至,不必逃。” 公孙瑜猛地一激灵,水花溅起,整好进到了她刚刚睁开的眼睛里。 “我都在想点什么?”她揉揉眼睛,伸手够到了搭在旁边的毛巾,“和顾淳怎么过?十有八/九得白养着。” 走在半路的顾淳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却丝毫不知道某人的腹诽,也不知道谢竹从箫府离开并未回家,而是跟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 第26章 秘密 顾淳原本是想接公孙瑜回去的,可他以杨岷的身份忙活了半晌,才到家摘了面具,还没来的及喝口水,便接到了“熹微”卫林宴之的消息——杨月正派人去往杨岷的住处,接他进宫有事相商。顾淳只得重新伪装一番,急匆匆地出了门,抄近路往杨岷的宅子赶去。 杨岷其人素有才名,是杨家的小神童,五岁便能随口吟诗,先生布置的经文向来一目十行,不出一会儿便倒背如流。但他却不是块只会读书的榆木,居然还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心眼儿多得跟竹筛子似的。杨月看中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然而天妒奇才,杨岷十三岁的时候差点把小命丢在一场大火里。不知是因为他年少贪玩,还是有人故意算计,那日,只有杨岷自己呆在着火的小阁楼上。眼见着火舌冲天,一 分卷阅读47 群人慌乱地搬着水桶往上爬,杨家老爷当时吓得晕了过去。所幸发现的及时,杨岷被救了回来,然而他身上多处烧伤,一张俊脸也自此变样。 顾淳查到杨岷的往事,虽然觉得这么想不道德,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天助我也”。 杨月在邺都房产不止一处,特意找了一间离皇宫和热闹的城区都不远的宅子,差人收拾了一番让杨岷住下,还安排了两个侍卫两个丫鬟。 顾淳还没有傻到相信这是姑姑对侄儿的爱意,防备的很。但万事总有疏漏之处,有一回他急着回到和顾烨一起租的那间小房子,大概是暴露了路线,居然在那房子附近发现了其中一个小丫鬟。还好秦谷雨多得是旁门左道,不知从哪学来了“催眠术”,硬是让那丫鬟晕晕乎乎地忘记了此事。 披着马甲的顾老师觉得自己十分心累,不由得思念起在白城书院“毁人不倦”的日子。 然而,就在他赶路到第四个拐角,马上要到杨岷的住处时,竟迎面碰上了谢竹,心里突然咯噔一声,顿住了脚步。 谢竹神情严肃,紧闭着嘴唇,目光来回把顾淳大量了一番,简直像审犯人,还等着他先开口认罪。 “这位前辈,”顾淳压低了声音,“路窄,可否稍微让一下,容在下通过?” 谢竹丝毫没有动的意思:“不过数日未见,就不认识我了?最近风凉,把人都吹淡薄了。” “前辈在说什么?”顾淳抬起头,和谢竹对上了目光。 作为顾淳,他的桃花眼常常是含笑的,还带着些倜傥。即便是不笑,也能让和他对视的人感到心平气和。此刻,他的眼神却是带了无尽的冷意,像是在极寒之地受过刑罚之人,恨不得让天下都被冰封一遭。 谢竹却没有因这目光动摇一分,反而是向前走了几步。 “我曾经有一位朋友,叫顾淳。” 他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米,连动手都防无可防。 “杨公子,你可否告诉我,顾淳回家不过片刻,为何出来的人变成你了呢?那屋子原本空无一人,房门也明明是落了锁的。或者你想说,你恰恰与我那位朋友也是故交,放着这么好的宅子不住,去他那里谈天说地,把酒言欢了?” 顾淳下意识地想问“你跟踪我”,却又咽了回去。但他知道,谢竹已经识破了“杨岷”的身份了。 “白城五年的交情在这儿摆着,”谢竹往后退了几步,声音也冷淡起来,“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也不想追究你的来历,或是对你为何一起来邺都盘根问底。政局不稳,我只求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人——你不动公孙瑜,我不动你。” 说罢,谢竹便在拐弯处留下了一个背影,随即消失不见了,顾淳定定地站了片刻。 “谢叔,是个聪明人。”他想,“可他还是没看懂,我怎么可能……动阿瑜呢?” 可时间不允许他吟几句诗来委屈或是伤感。顾淳挺直了背,大步向前走去,趁着宫里的人没到,悄悄钻进了书房,把笔墨纸砚摆了一排。 才子杨岷嘛,那一定是要刻苦求学,绝不让姑姑失望。 不一会儿,杨月派的人便在门外求见,随后恭恭敬敬地把顾淳领到了月央殿。 “阿岷来啦,”杨月先客套了几句,“坐。” 待到屋里的下人都十分有眼色地避开后,顾淳才开口问道:“姑母找我来,可是有事?” 杨月轻轻抬了下眼角,从桌上的木盒子里拿出了一块符——那正是箫薇带过来的朱雀符。 “你的提议很好,”她摩挲着那展翅的大鸟的纹路,“这铜符已经拿到,下一步,就是让公孙瑜这个‘人形虎符’为我所用了。” 顾淳看到朱雀符的时候,心里却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他知道杨月本来的计谋——毒杀赵粲,再以此事拉公孙瑜下水,杀了这个叛臣后人以为新帝赵明恺立威。 杨月此人,虽称不上高瞻远瞩,却也不会拘泥于眼前的蝇头小利。顾淳便向她提议,留住公孙瑜,向箫薇施压拿到朱雀符,再以新帝大赦的名义免了她的罪。同时,公孙瑜的回归,也是控制江南势力的大好机会,把她作为人形虎符,江南士族再怎么说,都要顾忌三分。 可如果有一天,公孙瑜知道了,会理解他吗? 还是会恨他?他的擅作主张与无尽的欺瞒,他磊落表面下对人心的玩弄,都是她不曾了解的阴暗面。 顾淳定了定神,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姑母是有计策了?” “等先皇的丧期结束,万事稳定之后,”杨月说,“我希望你,娶了公孙瑜。” “一切听姑母安排。” “好 分卷阅读48 ,”杨月满意地点点头,“阿岷果然懂事。不过那丫头我见过,模样还算周正……” “生为杨家人,自然要为家族考虑,婚配之事,杨岷从未有过别的想法。” “那我便着手安排了,”杨月心情正舒畅,便没有在意他突然打断,权当是提到成亲之事,年轻人多少有些腼腆,“还有一事,下月西戎国王乌离就要来邺都了,他会把自己的小儿子送来为质,江暮云也会跟着回来——这是个难打发的人,你在朝中与他相处,千万要注意。” 顾淳艰难地演完了“姑母说的都对,姑母的话我谨记在心”,终于被杨月放出了月央殿,逃也似地出了宫。他回到家便灌了两杯凉茶,一个没注意呛到了自己,差点把肺咳出来。 能在杨月说出“娶公孙瑜”这句话的时候还能面不改色地装下去,真是用光了演技。 “别妄想了,”顾淳内心叹道,“你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境遇,如何给她一个家呢。是交易就是交易,感情用事,不会有好结果。” 但他越想把这些念头赶出去,它们便缠的越紧,像一团乱糟糟的线。 一炷香后,把自己折磨到坐立难安的顾淳终于摘下了伪装,换上旧衣裳出了门。他去集市买了些樱桃,心里打着鼓去了箫府,盘算着公孙瑜会不会因为自己没有去接她而生气。 自知之明是个好东西——公孙瑜明明白白给了他八个字:“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此时,燕子和张昉正一左一右,像俩护法一样坐在公孙瑜旁边,一唱一和地给顾淳说好话,又同时飞快地用眼神交流着。 燕子:“怎么办啊,顾老师都在外面等好久了!” 张昉:“我看阿瑜姐这回是真生气了,顾老师今天估计没戏。” 燕子:“完了,我下次去书院,可能得多抄三本。” 张昉:“别看我,能劝的话我都说尽了……” 公孙瑜觉得这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地下党交流十分好笑,一张脸实在是绷不住了:“得啦,顾淳给你们什么好处啊,这么吹他?” 张昉连忙收起小眼神,一边给公孙瑜按摩着胳膊,一边说道:“怎么会啊,阿瑜姐,生气对身体不好,我们都是为了你!” 燕子忙不迭点头称是:“对对对,我们和阿瑜姐是统一战线的。” “好孩子!”公孙瑜满意地拍拍她俩的肩膀,“我去看书了,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吧。” 燕子和张昉面面相觑,暗自叫苦,表示心疼顾老师一秒钟。 可怜顾老师带着樱桃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融化公孙瑜的心肠,在四个学生同情的目光里出了门。 然而学生们都没想到,顾老师这次真是言传身教告诉他们什么叫锲而不舍——他连着三日都在同一个时间来箫府找人,每天还带着不同的水果。第三天,刚从外面回来的箫薇恰好和顾淳打了照面,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便决定胳膊肘往外拐一回。二人悄声说了几句,箫薇便甩着袖子来到公孙瑜的小院。 “阿瑜!”箫薇兴奋道,“暮云哥哥马上就要回来了!” 公孙瑜也是又惊又喜:“真的吗!” 江暮云来到邺都对于她来说,将会是一个转折点。当日匆匆一别,很多事情还没有说明白,公孙瑜有一肚子话要问,也要就朱雀符的事情请江暮云拿个主意。 但箫薇的喜悦更加单纯——她巴不得天天黏在江暮云旁边。 “是真的,朝里的准确消息!”箫薇接道,又满脸忧愁地叹了口气,“他一定是听说了你在天牢的事情,担心死了,一定要亲自回来看看。” “不会不会,”公孙瑜连连否认,“他,他,他肯定是有更要紧的事情,还有就是为了回来见你!” 箫薇没接话,送了她一个羡慕的眼神。 公孙瑜差点要举手投降了,她最怕这种和朋友因为一个男人闹得不愉快的戏码。箫薇的好她都记着,箫薇对江暮云的情谊,她更是看的清清楚楚。 女人最懂女人,这眼神潜在的意思,就是妥妥的要一个回答啊!是不是姐妹!会不会和我抢暮云哥哥! “放心放心,”公孙瑜说,“你俩肯定会在一起的,好事多磨嘛。” 箫薇依然是满脸忧愁地点了点头,接道:“阿瑜,你懂这种感觉么,你有喜欢的人吗?” 公孙瑜觉得一阵牙疼——果然,箫薇表面再汉子,心里也是个冒着粉色泡泡的小丫头。 “豁出去了,”公孙瑜一闭眼,心道,“不能让箫薇有一点误会,也不能给江暮云找麻烦。” “我……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 箫薇的眼睛立刻冒出贼亮亮 分卷阅读49 的光,等着下文。 “就是,那几个孩子的老师,那个书生,你见过的。”公孙瑜扶着额头,从牙缝里蹦出一句。 她还没来得及抬头,也没看到箫薇得意的笑容,只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阿瑜,此话当真?” 作者有话要说: 顾淳:告白了告白了!阿瑜告白了! 阿瑜:假的假的!都是为了哄箫薇! “熹微”第一次出现是在17章,林宴之就是秦谷雨口中混行脚帮的“老林”。“熹微”具体是做什么的后面会写~ 第27章 言和 公孙瑜当下就明白过来被好姐妹坑了,一抬眼便看见箫薇朝她做了个鬼脸,又给了顾淳一个鼓励的眼神,随即背着手蹦跶着出了院子。 顾淳倒是不见外,把带来的荔枝放在桌子上,自己坐在旁边,撸起袖子剥起壳来。 公孙瑜忙不迭否认道:“刚才是……” “我知道,”顾淳笑道,把剥好的一颗荔枝递到公孙瑜面前,“来尝尝?挺甜的,再过一段时间,就不是吃荔枝的季节了。” “刚才是哄箫薇的。”公孙瑜接过来,还是字句不差地表了态,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 她别扭地斜坐着,一只手轻轻捏着荔枝,觉得此物个大汁多一定很甜,恨不得马上一口吞下去,另一只手却还翻着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瞎看几眼,装得十分心累。 “是,我也看得出他俩的感情。”顾淳很给面子地搭起台阶,“这种事最怕误会,没想到我还有挡箭牌的作用——阿瑜,能不生气了吗?” 公孙瑜又气又笑,这话说的,听起来还是顾淳帮了她大忙,自己再不理人就显得小肚鸡肠了。 “我那日没来接你,是在和张院长说考学的事情,”顾淳说,“秋试也不远了,张院长待我不薄,觉得一个无根基的书生不好在邺都出人头地,想引见一二。” 公孙瑜听到事关顾淳前途的大事,终于正经起来,转过来对上了他的目光。 掰着手指头算算,自从来了邺都,他们俩这样相对而坐,细细交谈的时间便越来越少。公孙瑜许久没有这么近地看过顾淳了,不知怎的,他虽然笑容依旧,脸色却总带着些消不去的疲惫感,似乎又清瘦了一些,总觉得一阵大风就能把他吹跑。身上的衣服也是以前的,虽说没有补丁,却看得出磨损。 她本就不大的怨气瞬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丝疼惜的感觉。 “你可别把什么光风霁月的帽子都往自己头上戴,再说,引见拜师这种,也是靠本事的。张院长带你见了谁啊?要是箫薇认识……” “不用麻烦,”顾淳笑眯眯道,“还这么替我考虑,看起来是不生气了。” 公孙瑜翻了个白眼,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反正装不下去了,她便心安理得地吃起了荔枝。顾淳已经剥了好几个,都堆在旁边的盘子里,她一个一个地拿着吃,一边含混地开口,接着谋划顾淳的事业线。 自古文人最是清高。顾淳天性太浪漫了,以至于他失去亲人、流落边城,甚至过了多年清苦的日子,还是放不下什么诗人理想。公孙瑜就怕他拒绝了张院长的好意,到最后看着才华不如他的书生金榜题名,自己在小破屋里抹眼泪——这场面是有些夸张,但公孙瑜乘着想象力的翅膀,把顾老师的种种凄惨景象一一在脑子里排开,觉得太过可怜,还是得管管。 公孙瑜自知对于大梁官制、邺都情况的了解不如顾淳,只好飞速回忆自己听过的帮助职场小白系列讲座、“如何走出象牙塔适应社会”的心灵鸡汤,又结合自己在混迹古代的经验改编了一下,稀里哗啦讲了一通。 出乎她的意料,顾淳倒是听得很认真,一句都没反驳,让公孙瑜觉得,首都风水就是好,此榆木也终于开了点窍。 聊罢前途,二人又说了些白城几个孩子的近况。顾淳对燕子最为了解,她一直在书院跟着上课,虽说表面是一副软怯怯的样子,心气儿却不低,又足够刻苦,长进很快。其他三人除了日常的读书习武,就在麻将店一同帮着做生意。麻将店一天天走向正轨,也有了稳定的收入,公孙瑜初次试水小获成功,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谦虚的样子,和顾淳提到此事还是忍不住小小地炫耀了一番。 此后,他们还谈到了顾烨、谢竹、谢兰等几个朋友。公孙瑜与谢兰不过认识几天,却也相谈甚欢。然而“塑料姐妹花”名不虚传,她眼珠一转,当下就把小姐妹卖了。 “你知道吗,”公孙瑜换上了八卦的语气,“谢兰好像对顾烨有点意思。” 顾淳显然也没想到顾烨有如此魅力:“真的假的?” “骗你干嘛,”公孙瑜说,“我一共和谢兰吃 分卷阅读50 了两顿饭喝了两次茶,她提到‘顾烨’的次数,手指头加脚指头都数不完了。哎,你那弟弟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啊,我觉得谢兰还不错!她还和谢叔沾亲带故的,估计靠谱。” 顾淳笑道:“那我是不是得回去旁敲侧击一下?” “孺子可教!”“瑜红娘”满意地拍拍顾淳的肩膀,“顾烨就你这一个哥,你可得好好为人家操心婚事。” “顾烨他哥”显然是头一次当哥,而且对“弟弟可能比自己先脱单”这件事情绪复杂,公孙瑜看着他的表情着实好笑。 那盘荔枝被公孙瑜消灭的差不多的时候,天色也暗了下来,两人一同走到了箫府门口。 “那我回去了?”顾淳问道。 “嗯……等下,”公孙瑜低头踢着石子,摆出一副“我就是随口一说”的姿态,“你别买水果来了,邺都东西太贵,省下来买几本书秋试看,也不用总在书院呆到很晚,或者借别人的。” 顾淳心里动了一下。 他本想用轻松的语气一句带过,却觉得这点温情太过珍贵,也不敢想象公孙瑜对他,还有多少心绪未曾宣之于口。他定定地站了片刻,只是轻声回了句“好”,便匆匆离开,没再回头。 谢兰提到顾烨不会是偶然。不管是她,还是谢竹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对于顾淳来说都是个大/麻烦。 他暗暗叹气,总觉得心里那朵从未破土而出的花,恐怕也再无见天光之时了。 而见到了顾淳的公孙瑜心情大好,任凭箫薇在后面说笑了一通。随后几日,她一边带着张昉他们理了理麻将店的发展思路,一边每天去找箫薇了解朝中的情况。最近朝中人人议论的便是西戎国王乌离要来邺都一事。 公孙瑜对西戎的感情颇为复杂。一方面,西戎屠城一事是永远无法忘怀的痛,即便是一直向前看的人也不能否认,过去是一直都在的。那些记忆也许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爬出来,袭进毫无防备的孤独中,让人肝肠寸断一番。 可另一方面,政治与百姓从来都不对等,在权力集中的时候更是如此。曾经的白城胡汉混居,一些乡亲也有西戎血统,甚至燕子、顾淳,都和西戎人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历史书上说,战争是人类进步的催化剂。但书上的伤亡不过是一串冷冰冰的数字,对于此时此刻,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战争便是毁灭,别无他用。 人都是健忘的。 温柔风还吹拂着邺都的每一寸土地,此次皇权变更并没有流血牺牲,不可否认的是,新帝赵明恺确实出台了一系列对百姓有利的政策。作为普通人,活的越糊涂越舒服,义愤填膺也随着春去秋来变淡了,和白城人无亲无故的民众,逐渐也不再提与西戎开战的想法。 总之,西戎求和这件事,朝廷表态允了下来,即便有反对派,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公孙瑜思来想去,自己现在翅膀还不够硬,没办法在这种大事上有所动作,把朱雀符拿回来,只好静观其变,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还是扩大/麻将店的生意圈儿,钱嘛,多多益善。 此时,公孙瑜正在麻将店二层的小隔间坐着休息,上午查账让她十分舒心,甚至有了富甲一方的期待。她把账本放在一旁,随手又翻起了那本《货殖传》。这本书到处都是她做标记用的折页,边角也有点磨损的痕迹,不知道被翻了多少遍。 “总算是明白了,”公孙瑜心道,“这个金融体系说起来还挺落后的,虽说币制统一,但和汝南州等地方通商还是靠金银。大梁内部,连质库和柜坊都只有个雏形,管制也紧,民间商业还不够发达……要是我有资金了,说不定还能开个商业银行呢。” 一想到有机会做这个世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中二病复发的公孙瑜瞬间热血沸腾。 而且,在这种政经不分家的年代,介入金融体系便是和政界保持联系,甚至能争得话语权。 然而没等她做完开银行的白日美梦,张昉便敲敲门,探了个头道:“阿瑜姐,谢兰姐姐来找你了。” 这是位稀客,公孙瑜立马从凳子上跳下来下楼接她。谢兰给了十二分的面子,把麻将店从头到尾夸了一遍,还饶有兴致地问了问玩法。 “这好说,”公孙瑜爽快地一挥手,“送你一套,有空了还能一起玩呢。” 谢兰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阿瑜,今日来找你,还有别的事情。” 公孙瑜刚做出洗耳恭听状,没想到谢兰居然少见地娇羞起来,还带了些忧愁感,开了几次口才问道:“你和顾烨熟吗?能不能……约他出来一起吃个饭?” 作者有话要说: 顾烨:阿嚏!我是谁我在哪? 不知不觉都8万字了,悄咪咪地举手求个评 分卷阅读51 论(乖巧) 第28章 走水 八卦从天上来,不亦乐乎!公孙瑜干脆地揽下了这顿饭的“筹备”,还有模有样地写了封信请顾烨过来,说有“要事相商”。为了演的真一点,她还派了看起来最老实的燕子去送信,送了两次才送到顾烨手里。 顾烨刚从兰若寺回来,便看到了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的燕子,连忙请她进屋喝点茶水,燕子连声婉拒,完成任务以后生怕被看出端倪,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什么情况?”顾烨打开信封,和那几行字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儿,百思不得其解,“有事情为什么不叫顾淳?他俩不会还没和好吧?” 想到这儿,顾烨心疼地掂了掂钱袋——鬼知道顾淳最近又买了什么东西送人家小姑娘。上次扇子的血泪教训还历历在目,就算来了邺都,大部分吃穿用度还是靠顾烨那点薪俸。从杨家的宅子回来,顾淳就又成为了穷书生,为了掩人耳目,本色出演,他们依然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而顾淳整日被朝堂之事整的焦头烂额,这晚上又没有回来,八成是被困在了杨岷的宅子里。第二天傍晚,顾烨依旧没见到他的影子,只好摆出一副慷慨凛然的样子,决定代顾淳去接受公孙瑜不知“是风还是雨”的洗礼。 公孙瑜“设宴”的地方就在新门街的另一头,是一家有些年头的老馆子,名为“八宝轩”。据说这家店一开始只是个卖八宝饭的小铺子,老板用猪油做出糯米饭,配上桂花、红枣、薏米、莲子、桂圆等食材,色香味俱全,红遍了邺都的大街小巷,后来便开成了一个大饭馆。 此时“八宝轩”生意正好,顾烨穿梭在桌椅人群间,随时都要躲开上菜的小二,好一会儿才看到了朝他招手的歪猴。那桌子边上还围着其他几个孩子,公孙瑜和小莺并排坐着,笑着打了招呼:“来啦顾烨。” 顾烨奇道:“阿瑜,不是说有要事,还有贵人前来……” “那肯定,”公孙瑜站起来,“贵人就在二楼雅间呢,跟我来吧——他们几个就是嘴馋,听说这儿的八宝饭是一绝,非要来尝尝。” 顾烨狐疑地看了歪猴他们一眼,只见四个人齐刷刷地作出狰狞的表情,像是爱惨了面前的八宝饭,一个个拿起勺子,纷纷往自己的碗里盛,就差打起来了。 “好吃好吃,”歪猴连着塞了两勺,“顾烨哥你等下一定要尝尝。” “对对,”张昉迅速接上话,“今天真是没白来。” 顾烨见状,无奈地笑了笑,便跟着公孙瑜上了楼,来到了雅间“相忆”门口。 “就这儿了,”公孙瑜敲了敲门,随即便轻轻推开一条缝,突然变了语气,“我看好你啊顾烨!” 顾烨还没回味过来哪里不对,便被直接推了进去——以他的力气,原本可以轻松地靠着一条缝隙把门抵开,只是没想到当即对上了一个熟悉的目光,一口气儿差点没缓过来。公孙瑜眼疾手快,只听“咔哒”一声,门便从外面锁上了! 她满意地拍了拍手,随即下楼在一众烟火气里和孩子们一同享受八宝饭去了。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坐在桌前的谢兰才略略收起了笑容,柳叶眉一抬,不徐不疾地说道:“顾公子,我一直想和你好好聊聊,今日,终于有机会了。” 就在顾烨愣在“相忆”门口,对着小桌子上同样冒着香气的八宝饭不知所措的时候,从月央殿出来的顾淳听见自己的肚子“咕”的一声,甚是不争气。 他正盘算着回家吃点什么,却突然看见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猛地一皱眉,晃身躲到了树后。那二人声音不大,顾淳只能隐约听个大概。 “动作快点,”其中一人低声道,“趁着晚饭时间没人注意麻将店,才能得手。” “你连火折子都没带,”另一人埋怨道,“慌什么……” 顾淳心里一惊,脑子飞快地转起来——皇宫内部居然有人盘算着如何放火,此处离月央殿不远,难道又是杨月暗中作梗? 更重要的是,现在邺都上下只有一家“麻将店”,他们的目标难道是公孙瑜! 待那两人走远,顾淳便疾步朝宫外走去,他越想越觉得不对,连自己一天没吃饭这事儿都抛在了脑后,朝新门街的方向一路跑了过去。新门街大大小小的餐馆人来人往,也没人注意到他戴着面具狂奔至此。 麻将店的门口的牌子明白地写着“店家有事,提前打烊”,公孙瑜确实曾有一次摆出来这么个“告示”,但那是因为张昉发高烧,一众人都担心她的病情,才没有人在店里待着。然而就顾淳近日得到的消息来看,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他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而他再走近些,那颗心便“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撞的一阵生疼——麻将店的门是开着的! 顾 分卷阅读52 淳想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推开门冲了进去。 要真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来麻将店。店里的布置对于他而言十分陌生,天色已暗,屋子里也没有光源,墙上凸起的设计、一排排的架子都看的不太分明,但显然是没有藏人的地方。顾淳强压着心跳,慢慢来到了二层。 与刚开业相比,二层的存货显然是多了不少,第一批购买热潮已经过去,公孙瑜他们已经在盘算着“拓展商务”了。顾淳环视一圈,目光便落在了小隔间的门上。 有一秒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作出了“拔剑”的动作。只是“顾淳”与“杨岷”虽一穷一富,却都为书生,身旁从不带兵刃,他只好抓了个空。 木门“吱呀”一声被顾淳推开,门里却空无一人。床铺都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小桌子上的果盘都清的干干净净。他顿时觉得不妙,刚想退出去,那门便“砰”的一声关上,外面随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和一声“咔哒”——有人把他锁在里面了! 老天爷今日准是喝多了,随手点了点百家姓,让姓顾的都要倒霉。一家倒霉,百家看戏——新门街吃吃喝喝的老百姓们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八宝轩”也骚动起来,不少人还探头往外看。 “这外面怎么回事儿?”小莺问道。 “新门街有家店走水了!”那小二刚从门口跑进来,气喘吁吁的,正准备拉上几个人去救火,“就是尽头那个,还有人说看到一个书生模样、高高的男人冲了进去,怕是还在里面呢!救人要紧,我先去了!” 桌旁所有人都停住了筷子,满脸的难以置信,公孙瑜“腾”地站起来,下意识地开始哆嗦。 “怎么,怎么会……”张昉还不敢确认——新门街尽头,不是他们早早打烊的麻将店吗! “快去叫顾烨,”公孙瑜声音颤抖,对其他人说,“快,让他赶紧过去——问问他今天顾淳在哪!” 坐在最边上的歪猴也来不及多想,直接窜上了二楼。 公孙瑜也来不及再说什么,匆匆挤过众人出了“八宝轩”。她身后的燕子等人连忙跟上,谁知公孙瑜像是踩上了风火轮一般,跑的飞快。新门街众人又是一阵骚动,燕子很快便追散了。 “自入牢之后,我就该更小心的,”公孙瑜焦躁地想道,“说不定是哪个幕后之人在打什么算盘,还把顾淳扯进来……” 她突然一怔——为什么就凭一句模棱两可的描述,自己就断定是他呢? “不是他最好!”公孙瑜一边狂奔,一边喘着气推开前面挡路的行人,“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她越跑越快,手心沁的全是汗,终于要赶到麻将店附近了。前面围着的人却越来越多,她一个“让”字还没说完,便被眼前的景象堵在了嗓子眼儿—— 麻将店二层的房顶已经烧的面目全非,浓烟一缕缕地往上冲,门口的人发出阵阵吆喝声,正不停地泼着水,企图压下火势,却是杯水车薪。近旁的小孩哇哇大哭,听的人心肝俱颤。 公孙瑜觉得心跳到要裂开了,她抓住最近的一个女人问道:“里面的人出来了吗?” “没见人……哎,姑娘!”那路人面带惧色,对这好好的店面失火也抱有惋惜,还没说完,便见公孙瑜直接拎起一盆水,从上到下把自己浇了一遍,然后在一阵惊呼中不管不顾地推开众人冲了进去。 她被烟迷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剧烈地咳了几声,连忙用湿掉的袖子捂住了口鼻。这店里的角角落落她都太熟悉了,公孙瑜迅速扫了一圈,便急急地往楼上冲去。通往二层的台阶已经摇摇欲坠,她也来不及心疼花的钱和付出的心血,只顾着往上走,突然就听见了“轰”的一声——二层小隔间的门颓然塌下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就站在门后,猝然弯下了腰。 公孙瑜下意识地过去扶他,却一眼撞上了那冷冰冰的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西格 5瓶非常抱歉蠢作者低估了开学后的事情,这篇文暂时只好一周更一次了,但一定会保证质量也不会弃,毕竟是在为爱发电也做了很多准备,给看到这里的读者衷心鞠躬!后面的愚蠢CP的生活也会更精彩的! 第29章 陈情 若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是另一番模样,照公孙瑜之前的想法,与他四目相对的一刻,定当是无比漫长的,无数情绪会像分岔的溪流汇聚在一起,把整个人淹没在里面。 然而她此刻却来不及多想,顿了半秒之后,她便迅速地把湿衣服往地上的碎木尖上一划,扯下了一条递过去,示意顾淳捂住口鼻。 “先出去。”公孙瑜 分卷阅读53 被烟呛的咳了两声,断然拉住顾淳往楼梯走。但他们还没迈开步子,便听见“轰”的一声,一根木梁被烧得断裂开来,直直地砸在了连接一层与二层的台阶上,火舌顺势窜过来,差点燎到公孙瑜。顾淳飞快地把她揽入怀里,退到了小隔间的门口。 “会水吗?” 这声音不加掩饰,再熟悉不过,公孙瑜却听得一愣,脱口问道:“什么?” 顾淳一边打开隔间的窗户,在她惊愕的目光里,搬起旁边的椅子“砰”的砸了上去,一边接道:“不会也没关系,等下记得闭气,我带你出去。” 窗户的护栏断成两截,空间大得足够两个人通过了。公孙瑜这才反应过来——新门街的尽头是一条河! 顾淳一边说着,一边站上了桌子,伸手去拉她。那面具还在,眼神却是无比笃定,写满了“相信我”三个字。 公孙瑜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下一刻,他们便腾空而起,在人群发出的一阵惊呼中破窗而出。 有那么一瞬间,公孙瑜觉得顾淳和顾烨的轻功不相上下,甚至是有着十年八年的底子。但很快,他就像吃不上力一样,径直掉了下去,两人齐齐地在河面上演了一出“炸水花”。 “出来了!” “在河里面!快救人啊!” “让一让!”顾烨艰难地挤到河边,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了,“让一让!水里的是我朋友!”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往两边退了一些,给他腾出了一人通过的空间。顾烨身后跟着满脸忧虑的谢兰,还有几个吓得直喘气儿的孩子。 在他们瞪大了眼睛搜寻河面,差点忍不住下去的时候,公孙瑜和顾淳终于从水里冒出了头,双双游到了岸边。 新门街众人总算是松了口气,随即又回到了“救火队”。然而麻将店已经是凶多吉少,隔壁的成衣铺也被殃及,老板刚刚得知消息从家里赶过来,眼看着大火烧到了自己的店,都快哭出来了。 “阿瑜姐!” “阿瑜!” 燕子和谢兰一人一边,扶着浑身湿透的公孙瑜爬上了岸。谢兰连忙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她披上,看着人并无大碍,一颗心又回到了肚子里,随即用复杂的神情瞥了眼跟在后面的顾淳。 面具和人/皮在水下都掉了——也不知是不是顾淳故意为之。他虚虚地应了顾烨一声,脱力似的靠上了河岸的护栏。 “走吧。”公孙瑜把衣服下摆的水拧了拧,头也不抬地说道。 正关心着顾老师的几个孩子纷纷愣了一下:“什么?” 这两人刚刚才“共患难”过,且不说顾淳为何出现在麻将店里,公孙瑜的态度也太不对劲儿了——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离开吗? 公孙瑜却不再回答,自顾自地往箫府的方向走去。她走的太晃,谢兰连忙跟上,生怕她站不稳摔跤,张昉也只好打起了圆场:“对对,阿瑜姐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顾老师你也是。” 顾淳朝她笑了笑,也没接话。他脸色几乎是惨白,浑身都冒着冷汗。只是天暗下来,看得不甚分明,冷汗又混着水滴落下,除了顾烨紧皱着眉头,生怕他一个站不稳倒下去,其他人都没看出什么端倪。 箫薇刚刚到家便撞上了这么一只落汤鸡,急的来回吆喝,让下人们迅速准备好泡澡的东西和干净的衣服。待到公孙瑜进去,才在门口义愤填膺地骂了几声。燕子他们几个一边给箫薇顺毛,一边操心着阿瑜姐会不会受凉生病,觉得十分心累。 公孙瑜打整完,只甩下了一句“去睡了”,便径直关上了门,搞得他们面面相觑——她平日里很少闹脾气,大部分时候,箫薇甚至觉得她“过于成熟”,颇有些波澜不惊的意味。尤其是,她一贯对箫府抱着客气的态度,对箫薇更是百般谦让。让公孙瑜几乎不顾“礼貌”,压着情绪谁都不理的事情还真是稀罕。 “麻将店的事情我会帮着善后,肯定查出来谁放的火,”箫薇在门口喊道,“你别急,乔老二这人靠谱也讲理!” 公孙瑜被她吼的实在没辙,只好重新打开门,面带倦色地应了一句“谢谢”,正要再次关上门,却又加了一句:“若是有人来找我,别让他进来。” 说罢这话,她突然在心里自嘲了一番。 “谁会来呢?” 是那个没有一句真话的骗子吗? 公孙瑜觉得心里一疼——不是比喻,是生理上的,像是一阵阵痉挛,好不容易平静一会儿,又会以排山倒海之势变本加厉地疼回来。 她自认为不是个矫情的人,危急关头只想着怎么从火场逃出来,或是从水下游上去,天大的情绪都能憋回心里。但等一切都打整完毕,回到房间的时候,那些情绪便像是拥有分/身的能力,一变二 分卷阅读54 四变八,争先恐后地张牙舞爪,让她无处可逃。 而她刚洗了个热水澡,头发也还没干,睡也不是,坐在桌前也看不进东西,闭上眼就是顾淳的模样,那人朝她微微笑着,甚至招手说:“阿瑜,来,这里有剥好的荔枝。” 可片刻之后,那张笑脸就冷淡下来,换上了陌生的面具。这场景反反复复在公孙瑜脑海中播放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乎要把她搞得崩溃的时候,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公孙瑜猛地站起来,几乎是惶急地跑到了门口,在推开的一刹那又把手缩了回来,狠狠地嘲笑了自己一番——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期待什么解释么? 此刻已经过了子时,秋日的凉意从窗户缝里钻进来,都不能再做到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的顾淳还没张口,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阿瑜,”他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在听,你也不必开门。等你出来了,也不要怪谁让我来这儿——是我求的箫薇。我怕今日不来,就再也没有和你说话的机会了。” “我是向你隐瞒了身份——从前在邺都的时候,我是顾家的大少爷。后来顾家无辜获罪,我和顾烨是被迫去的白城,一住就是五年,一直没找到机会回来。” 听到“白城”,公孙瑜觉得心里又揪了一下,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你当日,是故意送我扇子的吗?” 门外的人愣了一下。 公孙瑜的眼眶已经湿了,她抬手随便抹了两下,克制着声音里的哑意,接着问道:“你早就知道,只要说几句好话,我就一定会带你来邺都对么?” 及笄礼,只是借口对吗?自己所视若珍宝的东西,倒成了别人达成目的的工具。自来到邺都,自己日日牵挂他,怕他过得苦,怕他太执拗而不得志。她甚至不敢去细想这算不算喜欢,对于公孙瑜来说,顾淳有千般万般不不如人意的地方,若这样都能不知不觉交付真心,恐怕就再也没了收回的机会。 这些不曾对人言又无法抑制的感情,到头来都是一场笑话。 而这个单纯的穷书生,不过是活在想象里的一个影子,真正的顾淳正戴着面具,深不可测,随时能翻云覆雨。 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价值。对一个人付出了太多太多的真心,他便成了无价之宝。即便是不断告诫自己要理性,但当有人把这赤/裸/裸的真心摔在泥土里,指着它说这一切都是谎言,任谁都不能云淡风轻地一笑而过。 顾淳沉默了一会儿,仍是轻声问道:“能开开门吗?” “不必,”公孙瑜赌气地回道,“我认识的顾淳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就像是劝慰自己一般,说完这话,便真的抬脚往屋里走了两步,却突然听到门外的顾淳像是不舒服一般,重重地喘息了几口,紧接着便是人倒在地上的声音。公孙瑜吓得连忙转身,飞快地把门打开,蹲下身一把抓住了顾淳的手:“你怎么了!” 那手冰凉的吓人。顾淳半靠在墙上,微微皱着眉头。他穿的太单薄了,根本扛不住夜里的凉意,更何况不久前还落了水,若只是回顾家简单收拾了一番便来到箫府,不生病才怪。 “坚持一下……”公孙瑜声音颤抖着,“我去叫人,我……” 然而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冰块般的手一拽,失去重心倒在了顾淳怀里,对上了他的目光。 “我知道,”顾淳眼睛一眨,本想作出“计谋得逞”的愉悦感,却带着几分倦意和内疚,“让你不生气是不可能的,所以作为补偿,今晚你问什么,我都好好回答。” 第30章 西戎 公孙瑜本想当场发火,却一点脾气都上不来了。 她沉默了片刻,还是偏过身去,表示了妥协。顾淳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进去坐在了桌边的靠椅上,而后迅速摆出了一副举白旗的姿态,老老实实地开了口。 “我和顾烨一直在找机会回邺都,”顾淳说,“我们在这儿还有些人脉,比如书院的张珩、箫府的秦谷雨……都是老朋友。” “这就说的通了,”公孙瑜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果然是瞎操心,一腔关怀如东之流水,“他在邺都不是无依无靠,能和张家是‘故友’,想必顾家也曾经辉煌过……楼起楼倒,世家的那些事儿,一时半会儿也问不清楚。” “那箫薇知道吗?”她接着问道。 “不知道,但我们不会做不利于箫家的事情。秦谷雨既是入了玄影卫,就绝不会背叛。” 公孙瑜一边听着,一边倒了杯热茶给他递过去,接着说:“那你扮作杨岷,是有……” “是有苦衷吗”几个字说到一半,那种被欺骗的委屈又莫名涌了起来。她顿时停住,但顾淳已经明白了这问题,轻轻地笑 分卷阅读55 了一下:“俗套的故事,为了报仇。我的仇人……是赵粲。” 公孙瑜惊愕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见顾淳接着说:“我查到杨岷要来,就想着借此机会混到宫里。谁知道……赵粲已经是强弩之末,杨月才是劲敌,还把你牵扯了进来。” 他抿了抿嘴唇,又添了一句:“对不起。” “不……不用道歉。”公孙瑜下意识地用手指抠着椅子的扶手,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她迅速地理了一下各种关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看着顾淳。 看起来这样光风霁月、不问俗事的“书生”,好像靠光合作用和吟几句诗就能生存,他心里……也会压着这么深的仇恨吗? 那他在白城的五年,在她看不见的时刻,都在想些什么呢?那种随遇而安、甘愿在边陲碌碌一生的态度,也是为卷土重来所做的掩护么? 顾淳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一样,接着平静地说道:“我本想着把‘四符’聚齐,重新以顾家人的身份入仕,再辅佐一明君,把赵粲留下的沉疴旧疾都清理一番……所以当时在白城见到你,我是有意打探过‘朱雀符’的下落。” 他说到这儿,刻意停了下来,就像是等着公孙瑜冲他发一顿火一样。 但是公孙瑜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眶有些红。 该来的还是会来,顾淳承认的那一刻,她仍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和他在白城的点点滴滴远的像上辈子的事情了,想起来的时候,都像过塑的老照片。 但当一个人老了,坐在躺椅上翻看着回忆,总还是会对那些照片念念不忘。 她这复杂的表情的杀伤力比发火还要大百倍,若有一门“如何掏心掏肺”的学问,顾淳现在恐怕恨不得学个十年八载。他看向她的眼睛,缓缓道:“但送你扇子的时候,我还不能确定你是公孙大人的女儿。那是……真正送给阿瑜的及笄之礼。” “真正送给阿瑜”这几个字直接把公孙瑜的眼泪逼出来了。 她心里清清楚楚,在这个地方,别人的礼遇也好、算计也罢,都是基于“公孙彦遗孤”的这个身份。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人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另一个世界,她不说不提,却不代表自己已经真的活成了古代人。 这一刻,公孙瑜脑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我不是也在骗他吗? 我所披的面具,难道不比“杨岷”那层更厚、更无法言说吗?他会相信自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人”么? 这念头一出,公孙瑜便觉得如鲠在喉,屋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了一些,闷得她难受不已。 她又随手抹了抹眼睛,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说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这次我信你。那……除了‘杨岷’这个身份,你还有瞒我什么吗?” 公孙瑜本期待着一个“我都说了”的完美答案,没想到顾淳居然面露难色,缓了半晌,有些可怜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了口。 “还有一件事……‘杨岷’,要娶你。” 公孙瑜一口茶喷了出去。 天将破晓的时候,在家里坐如针毡的顾烨终于等来了顾淳。他还没来得及问一句话,就被顾淳一个喷嚏打的退了回去,急慌慌地从里间拿出了一件厚实的衣服。 “苦肉计成功了吗?”顾烨半是生气,半是担心地怼了一句。 “看着还行,”顾淳搓了搓手,坐在桌旁,彷若无事地朝他笑了笑,“其实她早就消气了,后来呆了那么久,都是在订什么……真的和‘杨岷’成亲后的条约。” “阿瑜同意了?”顾烨还有些惊讶。 “为了拿回朱雀符,”顾淳说,“阿瑜觉得这是个机会——我觉得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在杨月面前已经允了这桩事,迟早也都是要和她坦白的。” “那你……你……”顾烨想到这两人一戳就破的那点旁观者明的小心思,顺口就想多问几句,“你”了半天,却都觉得问出来不太合适。 “我不会,”顾淳轻声道,像是在劝自己一般,“不会当真,也不会让她置身危险。” 顾烨依然看着他,还摆出了一副牙疼的表情。 “你想说什么?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我是谁?”顾淳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样会再次毁了这份信任,会让她觉得我把她当做谋划的筹码。但……我们都不是会为了感情放下一切的人。况且……” 他突然正色起来。有那么一刻,顾烨甚至想逃出这个屋子——他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却总觉得顾淳没有亲口说出来,就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至亲的背叛和交错的阴谋,没有划满伤痕的过去,他和顾淳依然能带着少年最诚挚的期盼,每一刻都在为了新的王朝一 分卷阅读56 天比一天更好而努力着,虽有地位之差,却亲如手足。 然而,没有人比顾烨更清楚地知道这是妄想。他们在边疆一同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他也最明白,顾淳所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未来。 “我觉得……千寒毒,又开始发作了。”顾淳沉声说,“尤其是落水的一刻,那种感觉,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顾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窗外的一阵鸡鸣声打断了。 “新的一天”就像是一个带着魔力的咒语。 不论前一日是悲是喜,是位于庙堂之上还是江湖之远,是站在人生的巅峰还是坠入深渊,当太阳再次升起来的时候,荣光会散,喜悲会淡,绝望的槁灰中也会再开出希望的花苞。 顾淳略作休息,便换上了另一幅面孔入了宫。 西戎国王乌离一行人脚程极快,比预计还早到了两三日,已经住进了别殿。早朝刚刚结束,官员们正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时不时停在台阶上交谈几句。顾淳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些人各怀心思,眼睛都有意无意地瞥向早朝的主角儿——乌离和他的随从是最后走出大殿的人。 乌离身材高大,深邃的眼睛中总是透出锐利的光,却刻意压制了几分戾气,像一只收起翅膀的苍鹰。他蹬着一双革靴,似是按照中原的礼制把西戎的服装略略修整了一番,编起的辫子也扎在了脑后。 而他身旁的随从却明显是中原人的模样,相比之下显得有些瘦小,走路也轻飘飘的。他眉眼和善,带着一种饱经世事的淡然,却并不显老态,看不出是多大年龄。这人正不时和乌离说着什么,碰到官阶大一些的人,还会主动问候一二。 顾淳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靠近了一些,眼睛看向别处,却聚精会神地听着二人的对话。他在白城生活的时候学了些西戎话,虽谈不上精通,日常交际却不成问题。 “……再往前走,就是大宁宫的听政之地。整个皇宫的设计大概就是这样,除了后宫,您差不多都看到了。” “都说中原富庶,邺都更是繁华,果然不假。这皇宫,也真是阔气,”乌离感叹一声,表情突然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云舒,那皇帝的妃子,应当是过的很好了?” 这问题一出,顾淳突然觉得有些古怪——乌离初来邺都,观察周边环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问及后宫……况且,他的语气里,还有一丝苦味儿,但太淡了,一阵风拂过就全然消散而去。 那被称为“云舒”的随从倒是呵呵轻笑:“过得好或不好,是因人而异,这些浮华也都是外物。当然,比起寻常百姓,自是衣食无忧,起居有人照料,住处也算是冬暖夏凉。” 乌离不点头也不否认,微微顿了一下,便接着大步往前走去。顾淳本想再跟一段距离,却又听到了别的交谈声,他略略侧过头,看到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员正一唱一和地私语。 第31章 生民 一人用悲悯的语气道:“想不到西戎国王真的送来了他的小儿子,那孩子才七岁啊。” “为人君者,心比还海深,”另一人啧啧道,“谁知那个乌离对自己的骨肉有几分感情呢。比起这个,我倒是觉得西戎的王室真是惨,朝不保夕的,你算算这都换了几个姓氏了?做大梁属国,说不定对他们也算件好事。” “哎,别想那么多了,”方才先开口的人像是在劝慰自己,“有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上面的人怎么想,我也不明白,还是做好手头的事儿为好。” 这两人声音越来越小,仿佛也明白宫里人多耳杂,叹了几句便收住了嘴,互相告别后便朝相反的方向匆匆而去,丝毫不知顾淳把这番话句句都听到了心里。 他们说的没错,仅在大梁建国这短短十余载,西戎便换了三个国王。当年赵粲亲自带兵斩首的倒霉家伙叫铁木尔,而后新贵帕夏上位,与大梁签了不平等条约。当时的条约规定西戎年年都要向大梁缴纳岁贡,成百上千的马匹、珍贵的香料与药品等源源不断被带往邺都,还有不知帕夏怎么从牙缝里省出的金银。有人觉得赵粲打得西戎连连退败十分解气,有人却觉得,大梁的国力不足以永远压制他们,逼的西戎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恐怕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中州人远离黄沙烟尘,也不曾细想帕夏惨兮兮的国王生涯。直到白城遇袭,江暮云带兵打了几场小规模战,西戎这把利剑才再次悬在了他们头顶。谁知西戎内部冲突再起,帕夏直接掉了脑袋,新国王乌离居然说“愿为属国”。中原数代皇帝或有文韬,或通武略,却都对此求而不得。新帝赵明恺年纪轻轻,倒是赶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顾淳恍神之际,乌离和跟在一旁的云舒已经走远了。他还有任务在身,且从方才的只言片语中也推测出了朝会的内容,便不再跟过去。他在人群中搜寻一番,很快便 分卷阅读57 看到了结束与其他官员交谈,正往前迈步的张介。 张介称得上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臣,模样也是端正严肃,随便找个地方一站都能带的周围升起一股气场。他曾做过地方行政长官,政绩斐然,是赵粲在开国初期亲自请来邺都的元老级人物。 可这位“元老”却只做了户部二把手,他的上级便是箫薇的父亲箫钧。也有捕风捉影的消息说,箫钧比张介更会审时度势,总是把天平往杨月那边倾斜两三分,才走了更顺的仕途。更有不嫌八卦多的人偷偷传道,张介在日常生活里就是块古板的木头,和自己的儿子都能闹得断绝关系——他那倒霉儿子,正是跑出去开书院的张珩。 因此,户部主要负责的赋税和户籍还是由箫钧主管,对于疆界田地的勘察则落到了张介头上。杨月把自家人安排在张介手下,表面上是“让杨岷从基础工作做起锻炼能力,以后才能服众”这种有模有样的理由,实际却意在监视这个油盐不进的老古板。 “杨岷见过张大人,”顾淳作揖道,“上次说的漕运规制,我已经做好了图纸,特来请您过目。” 张介一抬头,露出了几道深深的川字眉,像是用刀刻在脸上一样。他接过图纸,快速扫了一番,微微点头道:“后生可畏啊,你在殿上说七日可完成的时候,我还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看来是我们老东西不中用了。” “不敢不敢,”顾淳在敬意与吹捧的语气间找到了微妙的平衡,“张大人学富五车,又走遍大江南北,所提政见都是应者云集,还愿意如此细致地指点后辈,实乃国之脊梁。听闻太学的学生们也有不少想跟随您。这也正常,俯仰对得起天地,心里装得下生民,天下文士……” 张介本想把他这番长篇大论当个屁放了——这话他听了太多次,已经练就了自动过滤的本事,可听到最后一句,却突然微微变了脸色。 “这图纸我拿回去看。”他打断顾淳,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便拂袖而去了。顾淳也不觉得受到了冒犯,只是低头轻轻笑了一下。 数年前他与张珩共读圣贤书,却因少年心性总是一同偷懒。张介碍于身份不便数落顾淳,张珩只得捱下了双倍的啰嗦。那时候,张介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俯仰对得起天地,心里装得下生民,天下文士,若能代代相继,盛世太平延续的希望便多了几分。” 顾淳知道世间安得双全法,越往上走越需要割舍。但他总是想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多做一分,再走一步,好像提前用光了牵挂就能得以释怀。 好像他这么做,就能挽回张珩离家的遗憾,缝合他们父子的裂痕。 古人说“多情应笑我”,一点不假。 文艺青年顾诗人自己真情实感地叹了一会儿,便转身朝月央殿的方向走去,半路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箫薇正气呼呼地站在一棵树旁边,一只脚十分大爷地踏在石台上。得亏这是个人不多的角落,否则箫薇这不羁的造型一定是一道奇葩靓丽的风景线,没准儿还会被揪着灌一通宫廷礼节。 “什么破规矩,”箫薇怒声道,“他这么风尘仆仆赶回来,还没歇歇呢,跪一晚上受得了吗!乔老二你说说,啊,这规矩是不是得改?” 站在她身旁的年轻男子乔家老二乔旬忙不迭地应道:“是是是,姑奶奶消消气儿啊,你可别把这树给砍了!” 顾淳当下就明白了,能让箫薇这么气的,肯定是谁又在为难江暮云。 江暮云一路送乌离和他的小儿子库尔回到邺都,凳子都没坐热就被召过去述职了。箫薇得到消息眼巴巴地进宫接他,江暮云却迟迟不出来,问了一大圈儿才知道她的将军要“祭拜先帝,三日后才能出宫”。 风水轮流转,江暮云没有风水,所以总是倒霉。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乌离求和,天天杵在边疆和西戎互怼的江暮云是板上钉钉地反对,所以他这几天不能出来——江家在邺都倒不是说一呼百应,但万一被有心人当成了引子,掀起什么风浪,也不是那么好压下去的。 箫薇发泄了一通,恋恋不舍地回望了片刻。旁边的乔旬随即露出了沉痛的表情,对江暮云所在的地方行了注目礼。 “你干什么啊?”箫薇又气又笑,“从见面跟我跟到现在,不和乔大人一起回去吗?” “还是你了解我,”乔旬贼兮兮地笑了一下,“女侠,帮个忙呗。” “果然,”箫薇心道,“酒肉朋友就是酒肉朋友,没良心乔老二,他要不是找我有事儿,怎么可能在这担心暮云哥哥呢。” “说,”她把脚收回来,双肘交叠在胸前,打量着乔旬不怀好意的笑脸,“新门街铺子的情我还没还,但是别提太过分的要求啊。” “不过分不过分,”乔旬立马收起笑容,摆出了一本正经的脸色,“就是新门街有关的——阿瑜最近好吗?你转告 分卷阅读58 她,铺子没关系,不要赔偿,我这儿还有一间空的可以留给她做生意,在西武街,她要是愿意,我今天就能陪她去……” 顾淳本来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他现在作为“杨岷”,也没法和箫薇打招呼,但听到“阿瑜”两个字顿时停步倒了回去。 而箫薇越听越不对劲儿,听到“陪她去”的时候终于恍然大悟:“你要追阿瑜啊?” 乔旬“嘿嘿”一笑:“对,这姑娘多好啊。” 顾淳差点被一根木枝绊个大马趴。 他定了定神,忍不住打量起这个“要追阿瑜”的人来。 乔旬眼睛不大,却总是神采飞扬,不管在哪儿都给人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虽说顾淳自己也做得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却是一点点被磨出来的圆滑,并没有乔旬的天成与自然。他与顾淳差不多高,却少了些清瘦,莫名多了些灿烂。 对,灿烂,这就是顾淳想到的词语,一个自由自在,却因底气十足而发出耀眼光芒的人——他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在处处和乔旬做比较了,连忙收起这不能与人言的小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气愤。 乔家的背景顾淳清楚——乔恒是个彻彻底底的文人,一门心思做他的太学直讲。乔家大公子乔忻紧随其后,还因为新书《货殖传》收到了数不清的赞扬。乔老二乔旬则是觉得父亲和大哥已经挣足了面子,那里子只好交给自己了——他一扔书,潇洒地当了个生意人。 然而在乔恒大骂乔旬不争气的时候,乔旬却是投什么赚什么,不出几年就当起了房东,小日子过得无比滋润。 邺都世家不算太多,在一众追求功名、继承家业的人里,叛逆青年乔旬和叛逆少女箫薇自然而然成为了朋友。但箫薇完全没想到乔老二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闺蜜身上,她尬笑着问:“你认真的?” 乔旬一拱手,恨不得在脸上写八个“真诚如我”。 箫薇牙疼般地欲言又止,顿了一会儿,还是泼了他一盆凉水:“其实,阿瑜要嫁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俯仰对得起天地,心里装得下生民,天下文士,若能代代相继,盛世太平延续的希望便多了几分。”改自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情敌出现了,顾老师赶紧把阿瑜娶回家吧(请把乔老二留给我。 第32章 拨款 眼见着乌离去了别殿歇息,各官员也纷纷离开去忙自己手中的事情,赵明恺才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起身来到了自己的书房。书房还是赵粲的风格,算不上大,色调与布置却给人一种开阔与厚重的感觉。年轻的新帝屏退左右,正对着匾额上的“勤政亲贤”四个字出神。 当皇帝可真是太苦了。自登基以来,睡到自然醒就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虽然小时候也因为皇子的身份被严格要求,赵明恺却没什么“以一人之力扛起天下”的负重感。毕竟当时的太子哥哥什么都好,而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只要追着他的背影,每天多往前走一点点,就能得到莫大的满足感了。而如今前路漫漫,在多方压力之下,赵明恺还品出了几分“高处不胜寒”的寂寥。 “寂寥”的皇帝逼着自己看了会儿折子,却没什么效率。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场景都往外冒,一会儿是乌离那双锐利的眼睛,一会儿是那名叫云舒的随从看不出意味的笑脸,一会儿又变成了赵粲的病容。有一瞬间,他还想到了多年前太子出征的画面,年纪尚小的自己攥着拳头,心底还涌起了“有朝一日,我当如他”这样豪情满满、又带着几分幼稚的念头。 物是人非,却事事未休。除了西戎的一团麻需要他打理,朝中其他的事情也要费不少心思。半个时辰后,便有下人通报,邺都兰若寺的了俗大师按照约好的时间前来面见了。 赵明恺连声有请,说罢又觉得自己表现的过于热情有失威仪,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论起对佛法的了解,赵明恺还算是有一段“家学”。 赵粲在位的时候,就曾给予寺院优渥的发展条件。原因也很简单,“盛不信武将,乱不信文臣”是不少帝王的通病,文武双全还造反成功的赵粲更是深谙此道。因此,赵粲就把无处安放的信任给了这些“世外高人”。 再者,佛教思想在战乱年代已经成为了百姓坚定的信仰之一,很多时候和尚说话比知识分子有用。建造寺院、佛像,也是顺应时势,有利于新朝代的精神统治。 赵明恺自小便熟读佛经,算是小半个专家,本就为其博大精深的内涵折服。而这些年来,兄长的离世、父母的渐行渐远、母亲手握大权所做的种种事情,让这个普通却又不普通的少年感到迷惘万分。从某种程度上说,佛法也成为了他的精神避难所。赵明恺对寺院的 分卷阅读59 支持、对僧人的尊重,比起赵粲只多不少。 战时许多寺院收留灾民,为社会稳定作出了不少贡献。曾经的重臣公孙彦提过一个想法——按期给寺院拨款,以在饥荒之年赈济灾民。虽说公孙彦的名字已经被大多数人遗忘或是刻意避讳,赵明恺却对这位江南名士有着十二分的敬意。他了解自己的母亲杨月的谋划,但因这一点对公孙家的私心,也旁敲侧击为公孙瑜说过好话。 赵明恺把“给寺院拨款”提上了日程,还找人多方询问,得知邺都有一所小寺院,院里有一位“了俗大师”在民间颇有名望,便不惜放下身价,差人请他入宫商讨,给之后出政策多些参考。 了俗见到皇帝,自然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再三推辞后才坐下。赵明恺简单地把想法叙述了一番,问道:“大师有何高见?” “不敢不敢,”了俗微微低头,“回陛下,普度众生乃是我等使命,即便没有拨款,若百姓有难,也自当倾尽全力救助。如果得到拨款,自然是件好事,邺都大部分寺院都会欣然接受,只是多了管制上的麻烦。陛下如此看重,我也不讲虚言——百人百样,也不是每个僧人都能两袖清风,怎么把这些钱用好,还需进一步思考对策。” 赵明恺心里有些惊讶,想不到这位“了俗”的思想竟如此“入世”。二人深聊了一番,正事差不多讲完,还有些少年心性的赵明恺忍不住问了些题外话,从繁忙的政务中短暂抽离,好好和“高僧”交流了一场。 而就在了俗忙着“渡”赵明恺的时候,一路气鼓鼓走到兰若寺来找他的顾淳恰好扑了个空。 顾淳本想来告诉了俗,乌离的汉人随从“云舒”值得一查。但了俗既然不在,他也不便和那一众弟子直言,便假装是来找顾烨一同回去另有他事。二人走到路口的时候,顾淳往箫府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顾家兄弟在这种八卦的事情上十分默契,顾烨当下就明白他又在“思某人”了。 此时,被惦记着的公孙瑜却在鸡飞狗跳的院子里,面对着四个“再也不相信爱情了”的娃无从下手去哄。 “阿瑜姐,”张黎一脸地难以置信,“你真的要嫁给杨、杨家的公子吗?” “是啊,”公孙瑜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扶额道,“你们别激动……” “怎么能不激动!”歪猴震惊的表情如同张黎的复制品,“这么大的事情,阿瑜姐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想好了,时间都定了。今儿跟你们说,就是先有个心理准备,大概月底就搬出……”公孙瑜话音没落,就看见燕子眼里含着泪花,一眨眼就扑簌簌地往下掉,吓得她赶紧闭了嘴。 张昉自诩情商最高,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左看看右看看,磕巴了好一阵儿。最后还是燕子小声开了口,问出了他们共同的心声:“阿瑜姐……顾老师怎么办啊?” “他,他啊……” 公孙瑜“他”了半天,实在接不下去了,觉得以四对一太不公平,心安理得地落荒而逃,躲进了自己的卧室。但几个小孩仍在外面叽叽喳喳,公孙瑜心里痒痒,索性不顾形象,趴在门缝偷听起来。 燕子委屈道:“顾老师怎么就不来挽回呢?他们上次吵架不是和好了吗?” 张昉拍拍她的肩膀:“估计是杨家势力太大,不能得罪,说不定阿瑜姐也是没办法呢,她肯定还是喜欢顾老师的。” 几个人默默地品了品“势力太大”,“不能得罪”这俩词儿,顿时觉得世界黑暗,一起沉默了片刻。公孙瑜暗想:“小屁孩们还是长大了一点的,以后出去也不至于被人坑太惨。” 还没等她欣慰完,“小屁孩”歪猴便义愤填膺道:“那也不能让那个杨岷娶得太容易!得给他使点绊子!” 公孙瑜一个没注意,用过劲儿撑开了门,四个脑袋八只眼睛顿时齐刷刷地转向她,还带着一股伤春悲秋的哀怨。公孙瑜只得笑着点点头,实力诠释了一波“脸皮比城墙厚”,又砰地一声把自己关进了屋子。 “顾淳啊顾淳,”她无奈道,“看看你自己教出来的好学生,我也救不了你了。” 而后连着几天,公孙瑜都觉得他们四个人神神叨叨的,总是聚在一起说个不停,一见到自己就支吾起来。但她在一堆事情里抽不开身,尤其是等着江暮云回来研究对策,索性让几个小孩放飞自我。 等到有关西戎的重大事务都尘埃落定,江暮云才终于恢复自由,赶忙抽空来了趟箫府,按照礼节拜会长辈后,总算能和公孙瑜与箫薇一起好好喝个茶了。 此时此刻,什么东西也挡不住箫薇澎湃的少女心。她和江暮云坐在同一张长凳上,头顶是淡粉色的木芙蓉,还未盛放,却已难掩娇媚。淡淡的花香混入茶香,足以让人生出“浮生半日闲”的感慨。 但 分卷阅读60 对于公孙瑜而言,江暮云就像是一颗定心丸,一种寄托,一根不倒的脊梁。他还是像初见的时候一样,带着沙场磨出来的气度和风过无痕般的温柔。很久之后公孙瑜才明白,若是从上帝视角来看,他也是一段历史的见证者与创造者,一段追寻的开始与终点。 公孙瑜和箫薇老老实实地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交代了一遍,说到“嫁给杨岷”的时候,江暮云总算绷不住了。 “阿瑜,”他缓缓说道,“当下形势的确对我们不利,但拿回朱雀符的方法有很多,成亲这事……我总觉得太委屈你了。” “也不算委屈,”公孙瑜说,“我和顾淳心里都明白,这更像是个契约。我也不怎么在意外人的看法。” “你确定他可信?”江暮云微微皱眉,“邺都是曾有顾家,但也算不得大富大贵之族。‘赵粲是仇人’这个说法,如果不是谎话,很可能另有隐情。” 公孙瑜笑道:“我信他。这种和家里有关的事情,都不方便讲的太深,没必要往别人伤口撒盐。即便是除去这层信任,顾淳用了杨岷的身份,也算是骑虎难下了,我们利益一致,短时间内也不至于不顾彼此。” “其实啊,”箫薇找准时机插话道,“我看阿瑜挺开心的。他俩……”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公孙瑜从下面踢了一脚。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确实有人提出按期给寺院拨款,以在饥荒之年赈济灾民。南北朝的寺院就很有钱,寺院有“质库”,经营抵押放款。 寺院质库也叫“寺库”,是中国最早的当铺。(出自《中国古近代金融史》) 超多铺垫的一章QAQ,下面终于要写成亲了好开心啊哈哈哈! 第33章 成亲 江暮云向来尊重公孙瑜的意见,她温和的表面下,是许多军士都难以匹及的果敢。他偶尔会想,公孙瑜这样的性格也算是减轻了他内心的愧疚——阿瑜好好的,总算对得起公孙彦的托付。 哎,相比之下,还是箫大小姐更需要花点心思。 这几日,江暮云把自己空余的时间叠起来拧了三拧,拧出来的几滴全给了箫薇。公孙瑜知道这俩人难得见面,直接把箫薇指天发誓“帮你好好打整成亲的事务”当成了耳边风——反正她什么忙都没帮。 在古代成个亲礼数繁多到让人窒息。除了箫府的一些人、张昉他们四个在帮着做事,谢竹和谢兰也时常问候一二。公孙瑜每天忙来忙去,从大局到细节都显得公事公办,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会泛起一阵隐秘的雀跃,像是小女孩偷偷藏起来的粉色糖果,在没人看到的时候悄悄舔了一口,甜的整个人麻酥酥的。 但她又时常觉得自己幼稚、可笑又俗不可耐。嫁给顾淳只是权宜之计,也是她本人定下了一堆“成亲条约”——比如什么“不可限制人身自由”、“晚上分开睡”、“财产分离”……顾淳居然全盘接受,一点儿都没有尴尬的感觉。 就像是,他也觉得这是一场交易,达成目的后,两个人都能走得干干净净。 公孙瑜说不上是满意还是难过,更不允许自己婆婆妈妈。但她还是会偶尔看看那扇子,轻轻地碰一碰那个“瑜”字,像是对纯粹的少女心的一种缅怀。 很快就到了成亲的日子。 杨岷已经在明面上封了官职,那所宅子也成了颇有派头的“杨府”,为了迎娶新娘,还重新翻修了一遍,园中的花草也被修剪地整整齐齐,亭柱、回廊、房檐都用红色装点着。 这日,顾淳依然带着半张面具,也没有人毫无眼色地提起,下人们只是觉得,比起往日的阴郁,杨公子今日的面具都透着些难掩的欣喜,一身的红色更是衬的他精神了不少。 然而相比新郎官的满面春风,当穿上红色喜服的那一刻,公孙瑜还是做不到平静如水。衣服是杨府送过来的,用的显然都是上等的布料,也是量身而定,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腰线,又飘然垂落,她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沾染了大红的喜气。 真的要嫁人了啊。公孙瑜知道外人看不到她盖头下复杂的神情,也省去了掩饰的心思,她别扭地在别人的引导下像个演员一样完成一幕幕不属于自己的戏码。朋友说着珍重,外人送着恭喜,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坐上轿子,在微微颠簸的道路上闭眼放空。 谢竹、谢兰、箫薇、江暮云……甚至不甚熟悉的乔旬都来送上了新婚祝福,怎么总觉得缺点什么呢? 对了!燕子他们去哪了! 经过长时间的拉锯商讨,几个小孩总算是勉强“同意”了自己的去处——张昉和燕子两个小姑娘会跟着公孙瑜住在杨府的新家。燕子白天去书院上课,张昉依旧跟着公孙瑜学些经商之道。 张黎决定去 分卷阅读61 一所民间武校接受更严格的训练,歪猴既不想走上习武的路子,又觉得“小老爷们儿”跟着去杨家太像拖油瓶,便屁颠屁颠找到了顾烨。顾烨一周七天里六天都在兰若寺,歪猴也索性暂住在那儿,颇有一副“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的派头。 公孙瑜成亲,对这四个娃来说也绝对是件大事,虽然他们只帮忙做了些杂事,没有“固定岗位”,也不至于大婚当日玩失踪吧! 公孙瑜猛地睁开眼,觉得这成亲可能不会那么简单,自言自语道:“他们会不会在搞什么乱子?” 老天爷似乎特别关注婚庆之事,新娘子简直是那什么嘴,说啥都应。公孙瑜还没来得及细想,便下了轿子,很快就见到了今日的另一个主角儿。她和顾淳隔着盖头,也看不分明彼此的表情,公孙瑜却觉得自己心跳不断加速,快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 他们各自拉着红绸的一端,并肩一步步缓缓走向正厅,公孙瑜手心里全是汗,偶尔能听见旁人的几句私语。这种日子里不会有人智商不够去提及政治利益,都在有心无心地称赞着“新人多么般配”。正厅里,杨岷的一位长辈代表他已故的父母坐在上位,笑的喜气洋洋。 不一会儿,喜娘便拖着长音喊了起来:“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 公孙瑜和顾淳在宾客的一阵祝福的笑声中朝外朝内都拜了一遍,正准备面朝对方准备行礼时,那红绸却“刺啦”一声裂开了!一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红花惨兮兮地掉在地上,喜娘惊的舌头打了个结,最后一个“拜”字直接走了音。 拜堂还没结束,红绸就断了,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正厅里顿时鸦雀无声。杨家长辈的笑容僵在脸上,杨府的主管、也是成亲筹备的负责人气的脸都绿了,恨不得把打理红绸的小丫头揪出来当众用棍子收拾一番。 大概只有公孙瑜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里就知道肯定是哪个小鬼偷偷做了手脚,只要他俩稍微转身一扯动,那红绸就会断掉。 因为燕子和张昉要搬过来住,他们已经把杨府摸得熟透透了。这个年纪的小孩一个月变一个样,在邺都呆了这么久,不知道长了多少心眼儿。 “对不住,各位,”顾淳无奈又恳切地自嘲道,“这都怪我。” 接着,他笑着看了公孙瑜一眼,用无比温柔的语气说道:“是我等不及了。” 公孙瑜顿时被撩得老脸一红。那盖头简直起到了救命的作用,没让她看见顾淳勾魂儿一样的眼神。但她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就被靠近几步的顾淳拉住了手。 她这才发现顾淳也是紧张的。他的手心也全是汗,却把自己的手囫囵攥在了里面,那黏糊的感觉却不让人排斥,还莫名多了几分缱绻与悸动。 喜娘是个机灵的,当下接话打哈哈道:“红线系上了,就是命里的缘分,可比红绸结实,新人以后一辈子啊一定会长久。” 有了个台阶可下,众人纷纷顺势跟着祝福起来,正厅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气氛,仿佛这“掉花”事故恰好证明了这对小夫妻的情谊。 待到新郎新娘入了洞房,宾客们还在欢声笑语地谈论着。眼见着后面的流程一切如常,杨府的主管才松了口。而躲在柱子后的歪猴却气的冒烟。 “他居然直接拉上去了!拉上去!”歪猴愤愤不平道,“这怎么行呢!” “别急别急,”张黎真想捂着他的嘴巴——再这么嚷嚷下去恐怕全世界都要知道他们的“秘密大计”了,“洞房才是重点!燕子和小昉已经打入内部了,肯定没问题!” 不远处的顾淳瞬间打了个喷嚏。他只当是风有点大,眼疾手快地把一众闹洞房的人关在了外面。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装扮一新的屋子里同样是喜庆的红色,仿佛在昭示这个夜晚的与众不同。公孙瑜正坐在床边,顾淳转过身,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才往前走了一步——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是他想要拥有,却不敢伸手的珍宝。 他又走了一步——若是任性一次呢?若是……他们能卸下伪装,热烈又俗气地爱一场呢?她会愿意吗?还是会……陷身泥沼,用往后的一生去后悔呢? 他接着走了一步——是了,他不该有妄念,不该忘却那些理应背负的东西,不该,也不能,为了一己私愿赌上公孙瑜一生的幸福。 顾淳只觉得这短短几步如同千丈远,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而就在离公孙瑜只有一步远的时候,只听见“咔”的一声,他突然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被猛地一绊,直直地往前趴了过去! 公孙瑜顿时发觉不对,直接把盖头掀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淳压下去抱了个满怀。 两个人不尴不 分卷阅读62 尬地倒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彼此的气息交缠在一起,顾淳只觉得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愣是保持这个姿势呆了半晌,被公孙瑜猛地一推,才红着脸爬起来,顿时看见了“罪魁祸首”——一根黑色细布条无辜地躺在地上,颜色与地板相近而不易被察觉。 顾淳比那布条更无辜,他轻咳了一声作为掩饰,别过头没有看公孙瑜把衣服整了整——人都说新娘子最美,果不其然,精心打扮,哦不,被精心打扮了一番的阿瑜和往日大有不同,他那装满了诗词歌赋的大脑顿时死机,只是本能地不想移开眼睛。 “这都……什么情况?”顾淳尬笑道。 这么一折腾,公孙瑜也懒得顾及什么“新娘子形象”了,她把盖头随手扔在床上,斜看了帘子一眼——根据她对几个小崽子的了解,肯定是谁悄悄溜进来,躲在后面使坏招呢。 门外的“无关人员”还在探头探脑地找乐子,公孙瑜只得压低声音,但她还没开口,顾淳便坐过来,装模作样地空出一拳远的距离,一本正经道:“咱们还是把交杯酒先喝了吧。” 第34章 闹剧 公孙瑜把目光从帘子那里收回来,看向顾淳的时候,还是被那双眼睛电了一下——这世上有太多物是人非,但这种悸动与白城相遇相知的回忆融为一体,像是在证明着“永恒”不是一个虚假的词汇。 即便他们未曾有过承诺。她一边半是欢欣、半是伤感地想着,一边接过了顾淳递过来的酒杯。酒杯虽小,做工却十分精致,复杂的纹路层层环绕,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两人都伸出胳膊交绕在一起的时候,公孙瑜突然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这酒怎么……酸酸的?还有些刺鼻? 她心生疑惑,小心地用舌尖舔了一滴——什么交杯酒,这分明是白醋! 然而顾淳便没这么好运了,仿佛是为了缓解紧张感,他端起杯子打算“感情深,一口闷”,随即“噗”的一声喷了出来——还好,这位新郎官还有基本的求生欲,没有让新娘淋一场酸醋浴。他偏过头咳了半晌,一边咳一边夺过了公孙瑜的杯子,居然还不忘马后炮地提醒一句“别喝”,颇有些悲壮的意味。 “你还好吧?”公孙瑜哭笑不得,站起来去扶他,“我当然没喝。你傻啊,闻不出来不对劲儿?” 顾淳简直想一个白眼翻上天,他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几口喝完,“啪”的一声把杯子放在桌上,愣是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折腾到现在,傻子都能看出来是有人捣乱。 公孙瑜把作为“证据”的黑色布条捡起来捏在手里,看向帘子说道:“出来吧,你们过分了。” 帘子后先是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只脚露了出来,仿佛有些羞怯,又赶紧缩了回去。公孙瑜和顾淳并排站着,像是一对等着小孩自己出来认错的家长,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但他们的表情似乎在说“出来就是讨打”,把刚探出头的燕子吓得又躲到了后面。 “梁燕,”公孙瑜少见地喊了燕子的大名,语气自然也严肃了很多,“你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自己成亲遇到这种事情,是会开心、感激还是生气?” 帘子后面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燕子才低着头走出来,老老实实地道了歉。说罢“对不起”,她又稍稍抬头看了顾淳一眼,觉得这位“杨公子”太过可恶,哪儿哪儿都比不上他们顾老师,随即像是重新获得了勇气,直视着公孙瑜的眼睛道:“我们只是不希望阿瑜姐嫁给不喜欢的人。” 公孙瑜教育娃的话全被她这一句堵了回去。她“呃”了一会儿,觉得反问“谁说我不喜欢”也不太合适,更不能直截了当点破旁边这位的身份,只好避重就轻地问起别的事情来:“除了红绸、黑布条、白醋,你们还搞了点什么东西?” 燕子一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表情,悲壮又不甘地回道:“小昉还在那张床的垫子下面放了一把豆子。” 公孙瑜实在是没想到这群娃连“豌豆公主”的戏码都能用上,欲言又止了几回,最后只是摆摆手说:“你先回自己房间吧,别再闹了啊,乖。” 燕子委屈地“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跟公孙瑜告了别。新郎新娘的屋子门口还留着几个看热闹的人,得亏他们把杨府的构造研究的透透的,燕子才从侧门溜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顾淳就笑出了声,大概是猜到了孩子们对于自己的维护和对“杨岷”的不满,还生出了一种自得的感觉。 “被自己学生坑的感觉不错吧,”公孙瑜无奈地笑道,“这事儿起码还得瞒他们一阵儿,娃大了不好管,有你好受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顾淳毫不介意地挑了挑眉。 这段“插曲”过去,屋内屋外都渐渐安静下来,公孙瑜倒开始胡思乱想了——按照正常流程, 分卷阅读63 进行到这一步……往后岂不是圆房? 她顿时想起了电视剧里一堆少儿不宜的场面,还混着挥之不去的配乐,瞬间红了脸,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但这一系列动作显得十分多余,顾淳旁若无人地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被子,顺手扯了个枕头,又指了指床道:“累了就早点休息,我睡地上就行。” 他倒是说到做到,麻利地把东西铺在地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混蛋!”公孙瑜心里大骂了几声,“和一个二八年华的漂亮姑娘共处一室,怎么这么心安理得?” 但没有读心术的顾淳丝毫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收拾了一会儿,还潇洒地转头一笑,随即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公孙瑜实在是没脾气了,索性也打整起来,一切都准备好之后便钻进了被窝。屋里一时静悄悄的,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顾淳。” “嗯?” 在这场为了利益作秀的婚礼中,当了一整天“演员”的顾淳已经几乎精疲力尽。若不是“和公孙瑜单独呆在一间屋子”这件事情刺激着他的神经,恐怕他沾着枕头就能昏睡过去。冷不丁被这么一叫,顾淳整个人一激灵,像是从水底钻出来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然而公孙瑜沉默了好一会儿,等的他都有点心焦了,才缓缓问道:“地上凉吗?” “还行,”他笑道,又忍不住多了句嘴,带着些调戏的语气开玩笑道,“凉的话怎么样?我还能到床上吗?” “……”公孙瑜剩下那点同情顿时灰飞烟灭,索性翻了个身,眼不见心不烦。 她闭着眼睛,甚至用数羊的方法强迫自己静下来,但总是有些许不安,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像是站在上帝视角,看着整座城池都处于战火之中,比麻将店着火的那次不知可怕多少倍,甚至比白城遭袭的那天更令人胆战心惊。固若金汤的城墙轰然倒塌,进攻者挥着大刀冲向街道,穿着官服的朝廷重臣集体叩拜在一个男人身前。 公孙瑜看不清他是谁,只觉得他浑身都带着戾气,如同地狱走出来的复仇阎王。就在她仔细观察着那人的时候,梦境突然切换到了一个幽暗的屋子里,那躺在地上、看起来毫无生气的人正是顾淳! 第35章 往事 她慌张地大喊起来,但像是沉在水底一样发不出声音。她仿佛能看到顾淳的生气在一点点流逝,一步步走向不可逆转的终点。他逐渐变得冰冷而不可触碰,公孙瑜想要靠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越推越远。 接着,顾淳变成了一团虚幻的迷雾,那雾中升起一个少年的影像。那少年有着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一举一动却没有分毫轻佻的意味,反而带着些风度翩翩的距离感。他笑着和朋友打闹的样子、沉静地坐在树下读书的样子、挥舞着长剑的样子一一闪过,远远看去,如同一幅幅画作徐徐铺开,每一笔都精致而有力度,甚至看得出那份沉甸甸的感情。 少年在课上踌躇满志地答对先生提出的难题,在列队的兵卒面前迎着飒飒军旗鼓舞士气。他在山顶俯瞰街巷、在溪流近旁伴着潺潺水声踱步,或是迷茫,或是顿悟,或是不悲不喜。 公孙瑜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她确信那少年就是顾淳自己。这算什么呢?是他不为人知的过去、他的眷恋……和他的命运吗? 最后,像是为了悲剧的诞生,所有的美好一一排开又被毁灭,画面又转回了火光阵阵的城池。幽暗的屋子、不知生死的顾淳和虚幻的景象都归于沉寂。公孙瑜在一阵白光中猛地睁开眼,觉得有东西从脸上滑落,抬手一抹才发觉全是泪水。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的地面看了一眼——顾淳昨天睡觉的地方空空如也,顿时觉得心里狠狠地揪了一下,衣服也来不及换便慌张地往外跑,正好在门口撞上了刚要进来的顾淳。 “跑什么呀……哎,怎么了?” 顾淳原本是不紧不慢、笑着进来的,却被公孙瑜的大花脸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发现她除了造型奇特外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才略略放了心。 公孙瑜重重地喘着气,一个没留神呛到自己咳了半天,在顾淳一阵帮倒忙的拍打中才缓过来。 “是噩梦,”她想,“他这挫样子怎么可能带兵?一定是我想多了,梦和现实是反着的。” “见你睡得挺熟的,就没叫醒你,”顾淳一边拍着背给公孙瑜顺气儿,一边解释道,“枕头和铺盖都放回原位了,要是被旁人发现都是问题,你怎么了?饿吗?要不要吃点……” “不饿,”公孙瑜赌气似的打断,觉得自己一天到晚只知道瞎操心,悻悻地转身回去一屁股坐在床上,摆出一副“您老快走”的样子,“今天有什 分卷阅读64 么必要的安排吗?” 她把“必要”两个字咬的很重,明明白白地表达了“没正经事儿就不用在一块”的意思。顾淳倒像是故意装傻,背着手走到床边道:“有,你收拾好了,咱们出去走走。” 听见公孙瑜疑惑地“啊”了一声,顾淳确认般地点了点头,还略有无奈地说道:“成亲第二日就各自飞,这也太不正常了,今日总是要待在一起的。” 没想到这看起来光风霁月的书生还有秀恩爱的癖好,公孙瑜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却被顾淳回以无辜的目光。俩人瞪了片刻,公孙瑜才用给傻孩子讲“太阳是圆的”这种口气,耐心地开口道:“你在这儿我怎么收拾?” 顾淳后知后觉地“哈哈”几声,伸手摸了摸公孙瑜乱糟糟的头发,随即从善如流地出了门。 “他刚干嘛了?”公孙瑜一脸懵逼地想,“这是……占便宜啊!” “占了便宜”的顾淳乐颠颠地出去等他的新婚小娘子去了,过了一会儿才发觉方才的动作过于亲密。他看着四周没人注意,才有些尴尬地伸出手端详了一会儿——公孙瑜好像是做噩梦哭醒的,软塌塌的样子和平时的成熟判若两人,除了那点儿傲娇的小情绪一点没变,但还是让人忍不住想摸头哄一哄。 “不行不行,”顾淳摇摇头,暗想道,“不能入戏太深。” 他压住了那股微妙的情绪,百无聊赖地在庭院里踱起步来。公孙瑜只是换个便装,很快就打整完毕走出了屋子。杨府的小厮们看着他们默契非凡,一个下人也不带就上街“共度良日”,纷纷感叹这对新人真真是般配。 此时天气有些阴,街上也不是很热闹,顾淳和公孙瑜随便走了走,便到了午饭时间。二人就近进了一家酒楼,点了几份小菜随意地吃起来,丝毫不知道歪猴他们几个玩跟踪上了瘾——此时,歪猴和燕子正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一边嚼着花生米打掩护,一边暗中观察公孙瑜和对面人模狗样的“杨公子”。 “这酥饼做的还不错,”顾淳一边给公孙瑜夹菜,一边把招牌酥饼的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我以前吃过最好吃的酥饼还是西域那儿的。” 公孙瑜没动筷子,顿了一会儿才接着问道:“你在去白城之前,是不是过得挺辛苦的?邺都的公子哥儿不好当吧,文治武功是不是都得学?” “讲道理是这样,”顾淳笑了笑,“但你没听说过‘纨绔子弟’吗?少壮不努力,老大考不上官,说的就是我。” 公孙瑜也跟着笑了一下,觉得这人打哈哈的本事愈发炉火纯青,他自己不招,简直什么话都套不出来。就算成了亲也没什么用。 角落里的歪猴看着两人相视而笑,悄声问道:“我看阿瑜姐和他在一起挺开心的啊?” 燕子却没有回应他,只是皱着眉头,眼睛都不带眨地盯着他们看——尤其是盯着那张戴着面具的脸。 歪猴毫不介意,接着用大人的口气自言自语道:“其实阿瑜姐开心就行,顾老师也会遇到适合他的姑娘……” “歪猴,”燕子打断道,“你觉不觉得这个杨公子有些眼熟?” “没啊,”歪猴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否认道,“这些大人物我怎么可能认识……” 燕子没有回话,她回想着前一天晚上在屋里见到“杨岷”的感受——那种气场像极了一个熟悉的人。今日“杨岷”给公孙瑜夹菜倒水的样子,她又总觉得似曾相识。 这只是错觉吗?燕子焦虑地摇摇头,自己从小到大,很少靠直觉作出判断,但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便极少有差之千里的时候。杨岷和公孙瑜的关系,绝不是什么“杨家不可得罪”这么简单的说辞可以解释的。 被“观察”的公孙瑜和顾淳快要吃完结账的时候,一楼突然热闹起来——原来是老板为了招揽客人,临时请伶人来演场戏。 “怪不得楼下布置了一个台子,”公孙瑜说,“要不看一会儿?” “听你的。”顾淳不假思索道。他这干脆的态度倒是让公孙瑜受宠若惊——顾淳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她还以为成亲之后要“以夫为纲”,想不到这人还有妻管严的潜质。 不一会儿,那身段优美的伶人们就上了场。他们所演的是一场新戏,引得不少食客都放下了筷子,专心致志地看起来。 故事的开头是一个婴孩的出生——这不是普通的婴孩,他降生的时刻黄龙飞舞,凤凰来仪,千里之外的百姓都为之惊诧万分。他正是先帝赵粲的大儿子,乱世之中睁开双眼的“未来太子”。 彼时天下未定,这孩子的降生又带着异象,人们纷纷觉得他是上天选中的君主,将会开辟盛世,平定山河。随着他一天天长大,群雄割据的局势也明朗起来,赵粲的兵马势不可挡,统一了全国大部分地区,随后,大梁建国,终结了数十年的混乱。 分卷阅读65 这么一来,百姓更加相信那孩子是上天给国家的恩赐,赵粲称帝后,他也成为了皇子,随后被封为太子。太子果然争气,文治武功样样都好,十岁出头便可头头是道地谈论国家大事。 与名声、称赞同时到来的,是日夜苦读和年复一年的习武锻炼。太子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他最轻松的时刻,便是悄悄来到“象山”看一看风景,听一听溪流的声音。 公孙瑜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场景,不由得怔了片刻。 “我们走吧。”顾淳突然说。 “为……为什么?”公孙瑜回过神来,对这番出尔反尔奇道,“戏也好看,伶人演的也不错,我还想看看结尾呢。” “你不会喜欢的,”顾淳淡笑道,“是个悲剧。” “那又怎么……”公孙瑜随口接道,但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是在梦里看到了这些场景——梦里读书习武的主角,是顾淳! 她极力抑制住内心涌出的不安感,假装重新沉浸在戏里面,云淡风轻地接上了话:“那又怎么了,人生在世悲喜常在,看完再走也算圆满。” 顾淳没回应,公孙瑜也只敢用余光时不时看向他的侧脸。 戏中的太子在十四岁爱上了一个大家闺秀,却因为要带兵出征而割舍了这段感情。但天不遂人愿,太子在西域结束了他流星般璀璨的一生。结尾,那位大家闺秀在象山殉情,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公孙瑜怔怔地看着伶人们谢幕离去,耳边时不时传来唏嘘声。她对这段故事有所耳闻,只是把那位英年早逝,几乎是活在人们想象中的太子当做一个历史人物,从没像今日一样,觉得他的离去会带来千钧重的悲感。 “最后这段没依据,”顾淳突然出声道,“人们喜欢看爱情戏,才加了这么个角色。太子这样的人……担的太多,心里恐怕塞不下什么人了。” 他见公孙瑜不回话,随即带着安慰的语气接着道:“都说了是个悲剧——欲抑先扬,盛极而衰,这个开头拔得太高,所以往下走,也只能倾颓了。这菜都凉了,要不要再热一次?” 公孙瑜静静地听着他这番评论。外面阴天转晴了,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在顾淳脸上。那一瞬间,谁是戏中人,谁是戏外人,她突然看不分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重修了一遍~下面就要开始 第三部分啦。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们,鞠躬!因为四月底有个考试,下次更新要到五一假期了,抱歉orz,不过五月开始会每周两更,六月如果时间够的话会更多! 这篇文写到现在也超过10万字了,对我来说是一个挑战而快乐的过程,希望你们也能得到快乐:)如果有“嗯嗯我也这么觉得”的地方,更是萌新作者的荣幸。 五月的阿瑜和小顾和大家不见不散! 第36章 赌钱 临近过年的时候,邺都下了第一场大雪。 房檐上积了白白的一层,天放晴了便嗒嗒地滴着水。大人们已经忙活起来为新年置办必要的物件了,小孩子们总是叹息着还没玩够,都盼着能再来一场,在下一次打雪仗里反败为胜。这日傍晚,吃饱喝足的小孩们又三三两两地上街晃荡起来,领头的是个十岁不到的小丫头,穿着还算考究,正和同伴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我娘都气哭了,”她作出无比夸张的表情,一边发出磨牙的声音,“她说,你要是再去赌场,就别再踏进家半步!” 另外两个小姑娘倒吸一口凉气——方才说话的小丫头姓李,家里经商,还算有点底子,可也称不上富庶。他们家出名就是因为李老爷是个彻头彻尾的妻管严,家里大小事情都听夫人的。李夫人说别再进来,指不定真的会把门锁上,让他露宿街头。 李夫人既有持家的本事,心胸定算不得狭窄,让她这么气的事情,就是李老爷上回在赌场输了个干净——身上带的银钱都打水漂,还欠了一屁股没还上的,被赌场的小厮带回去上门拿钱,别提多丢人了。更夸张的是,一个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的中年汉子,居然输给了一个毛孩子! 这毛孩子便是歪猴,他们在赌场玩的就是麻将。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好巧不巧,歪猴正耷拉着脸路过李丫头她们常常碰头的那条街。李家出了这事儿,早从赌场那儿打听到了歪猴的名讳——当然,是大名。那李丫头正跟小姐妹讲的来气,突然就看见了赢了他爹不少钱的罪魁祸首,哪里肯放过。只听她一声大喊:“周广,你给我站住!” 歪猴一愣——要是有人喊他大名,肯定没什么好事儿。他一抬眼便看见李丫头气冲冲地直奔过来,连忙转身撒腿就跑。 李丫头一看更来气了, 分卷阅读66 也顾不得故事听到一半的小姐妹,一路狂奔,两人就这么在街上上演了一出追击大戏。但他们年纪摆在这,街边的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一阵儿,都以为是小孩子大闹,没多干涉。歪猴苦不堪言,左拐右拐,突然觉得这路有点眼熟——他拐到了杨府门口! 眼见着李丫头不饶人的气势,歪猴当下决定躲进杨府避个难。他和门口的侍卫早就混了脸熟,三言两语打了招呼,说是来找公孙瑜,便哧溜一声,跟泥鳅一样钻了进去,靠在墙边深呼吸了几口,才总算缓了过来。 但他却没有多放松——赌场的事情一直瞒着公孙瑜,等会儿门口的冤家走了,他还得赶紧打个马虎眼溜出去。 李丫头自然被拦在了门口。她跑了这么久,最后还没追到人,顿时心生委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直接把侍卫吓傻了,连忙叫来了当值的小管家,小管家一看是个小女娃,也懵了。这人还怎么问都不说,就知道哭,小管家直接变身奶爸哄了起来,心里还盘算着要不要叫大管家过来处理。 安静的杨府顿时变得十分热闹,正在屋里处理文件的顾淳终于坐不住了。他从书桌旁起身,推开门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好像是有个小丫头,不知道为什么在府门口哭了起来。”正在洒扫院子的丫鬟低声回话。 顾淳一脸懵逼,决定自己去看看谁又找事儿。手里没有要紧活儿的小厮丫鬟都围了一圈看起热闹,一看主子来了,纷纷露出做错事的表情,乖巧地让出了一条道,该干嘛干嘛了。站在李丫头旁边的小管家抬头看见顾淳,先是老实地行了礼,随即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李丫头看见顾淳,明白自己终于闹来了一个管事儿的,立马擦了擦眼泪,委屈巴巴地喊了声“大人”。 但她不知道顾老师和叛逆学生打交道甚久,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没过一会儿就被带偏了节奏。 “你是说,那个叫周广的孩子赢了李老爷,”顾淳听见歪猴的名字,先是惊讶了一会儿,“他还总是在那边赌钱?” “没……没错,呜……”李丫头眼泪混着鼻涕,摸了顾淳一袖子,“我爹就是看他年纪小,才被骗的……呜,周广还见到我就跑,我、我、我就追到这门口,被堵在这儿了。” “不哭了不哭了,”顾淳回头一瞥,隐约看见了柱子后的脑袋,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我先找人送你回家,马上就搜搜府上有没有这个人,如果有的话,拎着他去你家赔不是,好么?” 李丫头被这温柔的声音唬的一愣一愣的,过了一会儿,已经忘了自己是来找歪猴寻仇的了,似乎觉得在别人家门口大闹也不是太合适。另外……这位大人,虽然戴着面具,但颇有些玉树临风的味道,她有一种女人……不,女娃的直觉,他应该蛮好看的。 “嗯……”李丫头点点头,“他一定是坏人,要不然怎么可能一把麻将赢那么多!据说还是什么自摸连六……” 顾淳哭笑不得,又说了一通好话,终于让小姑娘彻底平复了心情。他又差人送走了李丫头,遣去了前廊打扫的丫鬟,美其名曰快过年了,让她们多休息休息,下人们便欢天喜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杨公子”这人,相处久了也没什么架子,有时候还蛮可爱的,杨府的丫鬟们时常把“杨岷”当成话本子里的主角儿,脑补一出出高门大戏,甚至觉得杨岷是双面性格,在外面不得不高冷成熟起来,回了家倒是越来越会露出几分温和——在公孙瑜面前……她们没见过太多,不好说。 但顾淳这么做分明是给了歪猴退路。他披着杨岷这层身份也不好出面,正盘算着过两天想个法子出去教育教育这个娃。然而老天不作美,出门办事的公孙瑜刚好回到了家,还奇怪地和准备上马车的李丫头对视了一眼。 躲在柱子后面的歪猴、和公孙瑜恰好打了照面的顾淳心里同时一咯噔。 “怎么回事儿啊?”公孙瑜随口问道。 顾淳正想搪塞一番,没想到那当值的小管家一脸讨好的表情凑了上来,一口一个“夫人好”、“夫人回来啦”、“我来帮你拿东西”,顺便一滴不剩地把歪猴给卖了。 公孙瑜本来就当个新鲜事儿,结果听到歪猴的名字,脸色越来越绿,她瞥了顾淳一眼,见他来回张望,一脸“我不知道”的样子,便心里有了底。她连声谢过小管家,让剩下的下人也各忙各的去了。 “周广,出来吧。” 一天之内听见三次大名的歪猴长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拖着步子走到了公孙瑜旁边。 “阿瑜姐啊……”歪猴自知理亏,先尬笑了几声,“我知道错了。” 公孙瑜压着火气问道:“错哪儿了?” “不……不该惹到李家的人……” 旁边的顾淳趁公孙瑜没说话, 分卷阅读67 特意“咳咳”了几声,歪猴是个聪明的,立刻改口:“还有,不该把兰若寺的机关用在麻将上……” “你……” “咳咳……咳……”顾淳咳的更厉害了,生生把公孙瑜的声音盖了过去,咳罢,还轻声叹了一句,“天儿凉,阿瑜你明天出去多穿点。” 歪猴低着头不敢吱声,心里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和今日之事不搭边的想法:“这个杨岷,怎么这么护着我?这感觉有点熟悉……” 但他还没往深了想,便被“啪”的一声吓了一激灵。公孙瑜气的把手里的书一摔,指着院墙恨铁不成钢道:“面壁思过,想好了再来找我。” “不是,”顾淳连忙接道,“其实这孩子知道错了,他就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现在特别后悔去赌场,对吧?” 歪猴自知此劫难逃,只好顺着顾淳的话道:“对……赌钱不好,上次赢的这回都输完了,还欠了点没还上……” 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顾淳觉得这学生一定不是自己教出来的,但眼见着公孙瑜的火气都要窜上天了,也不能见死不救。他伸手拽住了公孙瑜,把她拉到身后,装出严厉的语气道:“小小年纪,心思怎么不用在正地方?还躲在我府上,日落前你把这院子全部打扫一遍!” 歪猴软塌塌地应了一声,偷偷瞥了二人一眼,连忙转身溜远了。 顾淳拉着公孙瑜回到屋子,还说了一路好话,什么“小孩不懂事,多教育一下,那钱一会儿就去帮他还上”。公孙瑜又气又笑地说道:“怎么,我要是今天没撞上,你就帮他遮掩过去?赌钱这事儿是原则问题,得让他明白一辈子都不能碰。还有那院子干净的很,算什么惩罚……” “我知道,”顾淳笑着打断,“看,我就是怕你太激动。说是我学生,其实……这些日子,你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亲人,爱之深责之切,周广这孩子大多数时候聪明,有时候就是犯浑,等明天我从顾家出来,去找他讲道理好么?” “好人都让你当了。”公孙瑜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暂时把这摊事儿放到了一边。今日她是出门去了谢竹那里,本就有一大堆事情要和顾淳商量。两人倒上茶,公孙瑜便掏出一封信,摊在了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慈父严母既视感…… 顾淳:歪猴,跟我念,当事人就是十分后悔。 我胡汉三回来写文了!大家五一快乐! 第37章 商铺 “汝南州有动静,”公孙瑜简明扼要地捋了一下信中的主要内容,“谢家人想让谢叔、阿兰还有我都尽快回江南。这几个月,邺都看着太平,但朝里的局势你比我更清楚。中原这块肥肉谁不想要?南疆本来就不算太稳,要是西戎人越过中原和他们互通有无,后果不堪设想。” 顾淳静静地听着,一边一目十行地把信扫了一遍,等公孙瑜说完,才抬头道:“谢家对你倒是真心,还说‘人回来了,符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摆件’。” “为了让我心里舒服而已,”公孙瑜说,“这点自知之明我倒还有,退一步说,谢家认公孙的姓氏,别人呢?再说了,商铺才刚成型,我走不了。”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公孙瑜无奈地摊了摊手:“今天周广搞这么一出,我更走不了了。” “他还真是个人才,”顾淳笑着往院子的方向看过去,“了俗大师要是知道那麻将桌机关,不知道有没有遇见忘年知己的感觉。” 自歪猴找到顾烨,跟他一同在兰若寺住下后,便时常和司马庸打照面。一次偶然,歪猴捡到了一个小弟子不慎落在饭桌旁的图纸,便心血来潮研究了一番,真的做出来了令一众人头大的木鸟肚子上的“小匣子”。老和尚惊其为天人,不由分说把他收入门下当了小徒弟,歪猴便歪打正着地进入了兰若寺的“地下工厂”,甚开眼界。 但歪猴在机械方面确是一点就透。司马庸每日面上乐呵呵的,心思比针眼儿还细,早就摸透了这孩子的来龙去脉,确信可以为己所用,才倾囊相授。公孙瑜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青龙符的下落,回去差点没把顾淳的房顶掀了。 顾淳只得把司马庸的背景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公孙瑜也终于知道了白城被炸与青龙符门下的叛徒有关。但乌离早已从邺都离开,他那神秘的随从云舒也如云朵般飘走,不知所踪。再者,司马庸擅长易容之术,他的得意弟子也自然差不到哪去,顾淳当日所看见的“云舒”,也可能只是一张皮囊。 “可别忘年知己了,”公孙瑜一想到这个老不正经带着个小不正经四处兴风作浪,头都大了一圈儿,“总之汝南州的事情,得多留意一下。我已经告诉谢叔短时间内不会从邺都离开,但江南的形势我也会上点心。” “放心,”顾淳点头道,“这事儿 分卷阅读68 我记住了。商铺那边怎么样?” “还算正常,”公孙瑜道,“百姓对僧人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感,了俗大师能亲自出面作担保吸引了不少人。再加上陛下对寺院的拨款政策白纸黑字摆在那儿,说闲话的人也不算太多。箫薇就是靠谱,她自己买了一些‘锦帆’票,还带着不少朋友一起捧场,尤其是乔旬,他直接把三间铺子抵给了兰若寺……” 听到“乔旬”的名字,顾淳现场表演了一段“笑容逐渐消失”,他心里酸道:“怎么哪儿都有他?” 但如此打断显得自己太过小肚鸡肠,顾淳一边气着,一边继续听公孙瑜讲她的“锦帆大业”。 “锦帆”的由来,还要从赵明恺和司马庸的那次会面说起。 赵明恺给兰若寺等邺都寺庙按月拨了一笔不小的款项,寺庙则担起了更多义务,收留邺都甚至周边地区的游民,也算是为朝廷分了忧。后来公孙瑜得知司马庸是青龙符的主人,便亮明了朱雀后人的身份,提议在兰若寺建一个商铺。 按照公孙瑜的设想,这商铺最基本的功能便是“吸存放贷”。普通百姓若是有闲置的钱财,便可放在商铺中,等到需要时取出,还可以多收一部分利息。利息的数量和存钱的时间有关,商铺初成,为了方便,只开设了一月、半年、一年、三年这几个时间段。如果有人想在邺都开些新店,本钱又不够,便可以用信誉担保借钱,到期后连本带息还上即可。一个人的信誉则以多少亲友愿为他签字证明来计。 但大梁的商品经济并不算发达,邺都虽说是京城,也尚在发展之中,商铺开了许久,也不过五六个人前来借钱,他们还是被兰若寺收留的游民,最多就是在街边摆个小摊以糊口。 然而来存钱的人却不在少数——箫薇直接把她攒下来的私房钱的一多半都存在了兰若寺里,谢兰更是尽数把带来的值钱物件一同放了过去。乔旬的身家多为不动产,做生意得用现银,但还是存进了不少,妥妥地诠释了什么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围几个想要试水的邻居也稍稍存了一些,但大部分感兴趣的人还处于观望状态。 一月以后,公孙瑜把本金和利息一同还了回去。普通百姓尝到了甜头,胆子大了许多,甚至有人直接存了三年期限。自此,这破土而出的商铺终于在邺都打出了名气。 兰若寺收留的人一分为二,一半由顾烨带着,成为了商铺的第一批保镖。另一半则是公孙瑜带着,学习如何理账,成为了商铺的小管家。 清净的寺院顿时变得热闹了许多,这整合司马庸的意——他再也不用去隔壁张珩的书院挖人了。老和尚每天神清气爽,在习武的队伍里瞅瞅,来管账的房间里看看,有选中的,就带回他的地下工厂搞设备研发。 公孙瑜再接再厉,在商铺口碑越来越好的时候,推出了“锦帆”票。 顾淳跟着张介有一段时间了。张介一直有开凿运河的想法,无奈国家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还没有财力分给运河建造。顾淳在家里提起过运河对未来发展的种种益处,公孙瑜便想到了发债“众筹运河”,还顺口给这债起了个“锦帆”的名字。 邺都的货币流通还是以现银为主,偶尔也会有人用布帛作为代币。“锦帆”则是一款票据,分为不同的面额,成为了最新鲜的投资手段。 一个人若是买了张价值一百龙纹币的“锦帆票”,一年后甚至可以拿到一百一十龙纹币的回报。在这一年中,如果需要用钱,便可随时在发行的兰若寺商铺变现,也可在一个合理的价格转让给其他愿意购入的人。 顾淳在朝中逐渐打通了关系,又寻找时机提出了这个设想。赵明恺觉得十分新鲜,思来想去,朝廷也不会有什么亏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许了这番折腾。 兰若寺放出通告,若是在一年后能筹得足够的钱,便上报朝廷,在官方允许的条件下开始修筑运河。到时候所有买了第一批“锦帆票”的人的名字都会出现在“功德碑”上,还算件立德的光荣事。 “……我也是服了乔旬了,他不光是在兰若寺买,还用直接用一百一的价在外面收人家不想要的票。上回见面,他还说什么你这‘锦帆票’就是未来几年的‘金饭票’了……” 顾淳终于忍不住转移了话题:“上次给江暮云送去的东西,都到了吗?” 公孙瑜被猛地打岔,顿了一下,不由得想道:“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江暮云了?之前还不同意我偷偷送物资和钱过去……” “咳,”顾淳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今日在朝上听说,过了年,安西府的行政长官就要上任了,到时候送东西肯定会更困难,得好好想想怎么掩人耳目。” “这我记着,”公孙瑜笑道,“再说了,这事儿箫薇比你我都上心几百倍。” 自从回到西北,江暮云又过上了穷的叮当响的日子。公孙 分卷阅读69 瑜他们合计了一番,便和司马庸谈了条件。兰若寺的一部分收入被暗中送往白虎营,或是购置军备物资让商队悄悄带过去。作为回报,江暮云则派了一支队伍,深入西戎去探查云舒的下落。 当下的西戎虽已归附大梁,但因习俗文化大有不同,还是留下了原有的规制,但白虎营的驻军有三分之一编入了西戎王庭所在的喀城。朝廷又特立了“安西府”,明面上是协助西戎管理,更好地融入中原文化,实则为加强控制,省的他们再闹幺蛾子。 这也是张介提出的想法——朝中还有传言道,张介先是带头同意求和,后面却是对西戎最不放心的一个,老臣心如海底针一般难以捉摸。 “现在朝里讨论最多的,就是安西府的人选,”顾淳接着话头往下说道,“他一定是杨月放心的人,又得没什么背景,还需要点实本事。” 公孙瑜点头称是,把自己认识的人捋了一遍,也没想到谁更合适,便接着兴致满满地和顾淳讨论锦帆票的细节了。顾淳转移话题失败,只好在心里捏了个乔旬的小人,暗戳戳地踢了他几脚。 二人交换完当天的新消息,才想到外面还有个惨兮兮的歪猴等着教育。公孙瑜便让顾淳接着忙他的事情,自己拍拍衣服往前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有银行雏形了!(作者大哭) 第38章 元夕 那院子正如公孙瑜所说,干净的很,歪猴根本没什么可打扫的,又十分心虚不敢乱跑,只能和花花草草们大眼瞪小眼。 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做这事儿的确欠妥。 这几个月,歪猴在司马庸那里晃荡,东一点西一点学了不少东西,但司马庸此人教课没什么套路,倒也适合他这种自成一派的。公孙瑜嫁到杨府,后来搞起商铺,张昉自然就跟了过去,每天忙得像转圈的陀螺。燕子为了准备考试,整个人都埋到了书堆里,张黎的师父管的严,根本没法出去和他一起玩。歪猴顿觉孤苦,才偶然进了赌场。 自从麻将店失火,后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麻将的生意便断了。但大大小小的赌场都学会了这一招,在场内摆上不少麻将桌以供娱乐。歪猴晃进去在旁边看,三两下便明白了其中一方一直赢的方法,第二日便带着他的改良版小机器来了赌场,恰好赢了李家老爷,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喜欢不劳而获是人的劣根性。赢了第一次,便想再试试。但歪猴没想到他那不靠谱的小机器临时罢工,在一个麻将老手那儿输的一塌糊涂。再加上今日被公孙瑜抓到现行,早就没了再去赌场的念头。 见到公孙瑜出来,歪猴便乖巧地连连认错。 “知道就好,”公孙瑜也不再给脸色,“了俗大师说你是奇才,我从不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既然你喜欢青龙符门下的东西,他又这么高看你,我便会全力支持。” “但是周广,你得想明白自己要如何安身立命,”她放慢了语速,微微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有一天,身边的朋友都离你而去,世间动荡,有太多身不由己的选择,你也要有点东西让自己站得住脚,明白吗?” “为什么会……”歪猴下意识地反驳,他看似潇洒活泼,内里却是个极重感情的,公孙瑜这番话让他十分不舒服——为什么你们会离我而去呢? 但他突然想到了回不去的故乡。 难道他们终日忙忙碌碌,是有更长远的打算?歪猴有些茫然地想,难道世上真的没有温柔乡和桃花源吗? 公孙瑜还在看着他,像是要等一个不再孩子气的回答。 歪猴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心情复杂。 公孙瑜被这表情逗笑了,语气也不再严肃,开玩笑地问道:“要不你将功补过一下,过年的时候,我想请谢叔他们一起来吃火锅,这儿刚好有几个想法……” 歪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仔细听公孙瑜讲了些什么。公孙瑜顺手拿来一张纸,还有模有样地画了点草图。等歪猴拿着图回到兰若寺,才嗷嗷叫苦——他早该知道阿瑜的脑子里都不是正常人的想法! 此后一直到过年,歪猴都躲在自己的小房间吭哧吭哧地研究装备,顾烨觉得他莫名其妙,三番五次地去看他是不是病了。司马庸倒是心大,什么都不管,还说青龙符弟子就要有这种锲而不舍、沉迷工作的精神。 很快便到了元夕。 不过一年,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总让人恍若隔世。但整座都城都弥漫着年味儿,身在其中的人也免不了沾上一些幸福感,辞旧迎新,满怀期待地迎接未来。除夕、初一初二这几日,公孙瑜还忙碌在各种朝廷规矩里,一直到元宵节,才能安心和自己的朋友们吃顿好饭。 这晚,大家齐齐地来到了杨府 分卷阅读70 。自己人不分什么主次座位,谢竹、谢兰、顾烨、箫薇、乔旬都随便挑了椅子坐下。张昉和燕子挨着,燕子旁边是张黎,他们还给歪猴留了个位子——歪猴正为他的装备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除了老熟人们,箫薇还带来了自家妹妹箫槿。箫槿生的柔弱可爱,一看就是名门闺秀,举手投足都十分注重礼节,在一众嘻嘻哈哈的人里面反而有些不合群。另一个稀客便是曾经教过几个孩子习武的白双——这位正是刚确定下来的安西府太守。 但在箫薇这儿只有江湖朋友,没什么达官显贵。她叫白双过来,就是因为这位新官即将上任去西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叙个旧。 乔旬虽然和这群人认识不久,却丝毫不见尴尬。他极擅长抛砖引玉,讲出的话总能逗得一众人笑声阵阵,还愿意接着话题聊下去——当然,顾淳是不愿接他的话的,公孙瑜甚至觉得顾淳对乔旬有意见,但乔旬可是商铺的大客户。她特意坐在了俩人中间,想着一顿火锅一场朋友,说不定能缓和这一见面就想掐架的关系——当然了,适得其反。 很快,热气腾腾的火锅就端上来了。这是个巨大的鸳鸯锅,清汤里煮着各类菌菇,冒着鲜美的香气,辣锅上浮着一层红辣椒,冲的很,却让人忍不住留起口水来。桌边的盘子里摆着新鲜的牛羊肉、切成片的土豆、莲藕,还有用不同食材做的、颜色不同的面点。众人纷纷眼睛一亮,箫薇提起筷子就夹了一块肉涮了涮,在芝麻酱碟里随手一蘸,就吞了进去,烫的直咂嘴。 坐在她身旁的白双忍不住笑起来。物是人非事事休,箫薇的性子倒是十年未曾变过。他轻声说道:“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今天这个桌子可不一般,”公孙瑜朝歪猴眨眨眼睛,“是我们周大工程师造出来的,当当当当——” 她话音未落,歪猴便配合地按下按钮,桌子的边缘突然缓缓升起,像传送带一样旋转起来,箫薇立即叫好:“厉害啊,这么一来,想吃对面的也不怕筷子短了!” “还有更厉害的。”公孙瑜得意地亮出了第二件火锅神器——歪猴按了另一个按钮,一个滤网便从鸳鸯锅里升起来,沉在下面的玉米块和其他食材便“集体问世”,夹起来十分方便。众人一边笑一边夸奖歪猴,搞得他一阵脸红,飞快地跑到张昉旁边的空位子坐下了。 公孙瑜吃火锅总喜欢配柠檬水解辣解腻,歪猴的第三件神器是个自动加水的“机械手”,张昉看的眼都直了:“歪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哪里哪里,”歪猴假装谦虚了一会儿,心里却是十分得意,但他环顾四周,终于悄声问了句,“你们……有没有见顾老师啊?” 大人们正聊得开心,四个孩子坐在桌子的一角,也没有人刻意去听他们在叽喳些什么。但歪猴此话一出,张昉、燕子和张黎齐刷刷地露出看智障的同情目光,搞得歪猴莫名其妙。 片刻后,燕子和张黎很有默契地低头吃饭,张昉则是拍了拍歪猴的肩膀道:“我也没见。别想啦,顾老师有空的时候,会来找我们的。” 燕子悄悄瞥了顾淳一眼,又默默低下了头。 自从她开始怀疑“杨岷”是顾淳假扮的,便一直在找证据,终于在顾家门口看到了一出“大变活人”,联系公孙瑜、顾烨等人对“杨岷”的态度,更是笃定了不少,随即去找好闺蜜张昉一吐为快,而张昉当日刚好去武校给张黎送些衣物。张黎表面五大三粗,却是个心细的,早就对此有所怀疑,还煞有介事地加了些“观察证据”。 如此以来,四人组便只有歪猴还蒙在鼓里,天真的歪猴天真地以为阿瑜弃顾老师而去寻找了自己的幸福。 人就是这样,如果有了一种心里预设,便会把所思所见都往某一个既定的方向引过去。 其他三个人发现了歪猴从不把顾淳和杨岷联系在一起,便也不主动提及——毕竟顾老师这么做,应该有他的理由。 歪猴一脸无辜,只好回过头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食物上。 火锅吃到一半,气氛也愈加热烈。箫薇豪爽地灌了一杯:“好酒!” 乔旬非常给面子地接道:“不如来接诗! ” 箫薇嫌弃地瞅了他一眼,心道乔老二恐怕是觉得自己有文豪大哥护体,作死不嫌事儿少。她朝乔旬举了举杯,道:“光接诗有什么意思,输了要喝酒的。” 已经吃饱的谢竹连忙摆摆手:“你们年轻人玩就好啦,我是玩不动了。” 谢兰倒是颇有兴致,随即开口道:“我先来,今日是元夕——‘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相思月悠悠。顾此再佳节,君可知意否。” 公孙瑜原本笑着听谢兰一字一句地念诗,还盘算着怎么往下接,越听越不对劲儿,突然反应过来看向了顾烨。而谢兰也刻意在 分卷阅读71 说到最后一句时往右一偏头,柳叶眉一挑,眼睛里光芒闪烁,像是直截了当地问着“顾君可知意”。 箫薇的八卦心就更重了,顿时觉得敢这么撩的谢兰是个英雄。英雄惜英雄,箫女侠决定助谢兰一臂之力:“不如我们就逆时针转着来吧。顾烨,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嗑CP真开心!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斯科皮的薄荷糖 3个;尘尘作妖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情诗 顾烨先是愣了片刻,接着便红了耳根子,他支支吾吾了好一晌,半个字都没蹦出来。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纷纷起哄,谢竹也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这一桌人里除了箫薇,就属顾淳笑的欢了——顾烨原本是怀着求助的眼神看了看他,随即心凉地把“求助”转成了“鄙视”。 他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将面前的酒杯满上,朝谢兰的方向做出敬酒的动作,道:“我喝。” 第一局就在众人心知肚明的哄笑中结束了。老好人顾烨接着开了个简单的头:“我也来句元夕的诗吧——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方才一直有些害羞的箫槿第一次开口,她低头笑了下,柔声道:“开门小立月明中。” 公孙瑜一直在观察箫槿——她在箫府住了那么久,和这位二小姐也没见过几次面,见了面也是客气地打个招呼,便不再有任何交谈。 她方才这句诗选的恰到好处——不言大志,只谈美景,与她这般闺阁女子形象再符合不过。末尾的“中”字也算得上好接,并不给下一个人难堪。这样的人……要么是真的对一切风轻云淡,要么便是隐藏极深。 可即便是“中”字,箫薇这个不喜读书的也卡了一会儿。她左边坐着箫槿,右边坐着白双,俩人都比她自己更急。 “哎哎,”谢兰把箫薇当自己人,说话也直截了当,她指着白双笑道:“不能提醒!” “就是!”箫薇忙不迭跟道,“我可以!中……中……中有一人字太真!” 她话音刚落,公孙瑜、乔旬、谢兰几个人便哈哈大笑起来,白双无奈地低头扶额,他想了一堆高大上的词,可惜这位姑奶奶不愿意听。 “真情一点苦萦人,”白双等他们笑够了,才把头略略偏向箫薇,缓缓道,“才下眉尖,恰上心头。” 几个明眼人都看出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但白双毕竟是客,他们并不能对他和对顾烨一样自如,只得把这份八卦默默埋在了心里。 乔旬飞快地接道:“头上花枝照酒卮。” 公孙瑜:“……” 这让人怎么往下接! 乔旬眉毛一挑,像是早料到她接不下去,笑盈盈道:“要不我再往下说一句——酒卮中有好花枝。” “妙啊!”箫薇幸灾乐祸地看着公孙瑜,反正有人接不上她就高兴,“阿瑜,别勉强了,喝吧喝吧。” 公孙瑜也没打算耍赖,谁知她刚把酒满上,就被一只手抢了过去。 顾淳一饮而尽,接着道:“我替她喝。” 喝罢,他还挑衅似的看了乔旬一眼。乔旬的表情倒没什么变化,还是乐呵呵的。公孙瑜这才明白过来顾淳之前在别扭些什么了——敢情他是在吃乔旬的醋啊! 她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有些满足,又有些惶然。 公孙瑜的目的其实很明确,第一,她要保证独立的经济来源,能养得起自己,也能供燕子他们几个读书、习武,一直到成年。第二,找机会拿回朱雀符,若是政局有变,她要代表江南作出正确的选择,避免邺都的形势殃及南方百姓,这是朱雀后人的责任。 但顾淳像是无孔不入的水流,在她塞得满满当当的心里依然能横行无阻。公孙瑜太清楚了,他们两个,是因为一些共同利益变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但在事业面前,这段脆弱的虚假婚姻关系,甚至朝夕相处的情谊也不值一提,所以不能陷进去,每当有一丝丝“他是不是喜欢自己”的念头,都得再次一头扎进复杂的事务。 不开始就不会有结束,不动情就不会有伤害。这是她唯一不想直面的问题,好像拖着就能万事大吉一般。再说,得一人心而白首不相离的概率太小,普通人也许不该祈求这样的缘分。 “该你了,阿瑜。” 这声音把公孙瑜拉回了现实,她猛地一怔,才意识到自己盯着顾淳看了好一会儿,顿觉尴尬万分,便随口说了一句诗:“直道相思了无益。” 顾淳听到这句,居然微微笑了一下:“益深相思未曾知。” 分卷阅读72 没等公孙瑜反应过来,顾淳便岔开话题似的朝张黎说:“’知‘打头,不难吧?” 四个娃顿时紧张起来,没想到这群大人有事儿不明说,在饭桌上你来我往地瞎折腾,居然还拉上只想和食物“相思”的自己。张黎皱着眉头,好一会儿终于接上了一句。燕子还算顺利,张昉勉强过关,歪猴卡了个结实,还好谢竹在一旁笑着解围,让他以茶代酒喝了一杯。 众人又轮着玩了几圈,箫薇到底是不能每局都逃过去,喝了好几杯,再加上她自个儿开心了就灌,自然喝的有点多,公孙瑜他们收拾桌子的时候也不让她帮忙。箫大小姐乐得清闲,便出去院儿里吹风了。谁知她出来没多久,就看到了白双和箫槿一前一后地来到了树下。 此刻天色已晚,箫薇躲在院子的另一头,也没有被发现。她看着白双还交给了箫槿一封信,惊的差点叫出来——怪不得老白说什么“真情”、“苦”、“眉尖心头”,还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看! 箫槿倒是永远一副羞涩的样子,但她居然接下了信!两人互相作揖,白双便兀自离开了杨府,箫槿则是回到了屋里帮忙。 “不得了不得了,”箫薇心道,“这可是个大事儿!” 这妹妹自幼便和自己不怎么亲,但箫薇心里清楚,自己这般和“大家闺秀”不沾边的模样,也怨不得箫槿没法和她玩到一起。再说,她也向来不缺朋友,“孤单寂寞冷”怎么着也轮不着她。此次过年带箫槿出来,也是想着让妹妹别老闷在家里,来一起和狐朋狗友……不,良师益友们吃顿饭,一起开心一下。 但箫大小姐真没想到能牵上红线,顿时又喜又愁。她回到家里,还和自己的丫鬟吐苦水道:“要是你朋友看上了你妹妹,该怎么做?” 那丫鬟一脸懵:“小、小姐莫要问我了,我没有妹妹,也……也不认识多少男子。” 箫薇瞥了她一眼,心想也问不出什么好办法,自己念叨了一阵儿。酒劲儿上来以后,便睡得不省人事。 还在回去路上的白双根本想不到自己被这般误会。 他自诩文武都不错,却在感情这方面怂的很。白双与箫薇相识数年,陪伴他的一直是一场漫长的暗恋。如今,他被封为安西府太守,不过又是杨月走的另一步棋——毫无根基、有把柄被抓着、又不至于肚子里没水儿,政绩太难看,这些条件白双恰好全都满足。 这么一别,就不知何时再回到邺都了。他本来也想走的干脆些,却不曾想箫薇的确把他当朋友,还叫上他一起来吃这顿饭。白双提笔又放下,撕掉再重写,八尺男儿硬是别别扭扭地写了封告别信,好不容易见了面,却连送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自古情关难过,他亦当如此。 而就在白双打算把信原封不动地带回去时,箫槿却捡到了他不慎落下的佩玉,急急地送了出来。白双表达了谢意,顿时萌生了请她把信转交给箫薇的想法。 白双逃也似地离开了杨府,走出一段距离,一抬眼突然看到灯火璀璨,才反应过来是一年一度的元夕灯会。 古人早已写尽了灯会盛况——“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只可惜想共赏此景的人不在身旁。白双轻叹了一声,绕过了涌向灯会中心街道的人群。 而话说有人情场失意,有人情场得意。在这人群中,顾烨正挺直了脊背往前走,尽量保持面无表情,心里却战战兢兢的,还时不时瞥一眼身边的谢兰——饭罢,谢兰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来逛灯市,美其名曰“人多,危险,请顾烨来当保镖”。 谢竹笑而不语——鬼才信“毒公子”需要保镖。 但他看透不说透,摆摆手自个儿先回去歇着了。灵珊见谢兰没一起回来,很是奇怪,谢竹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便洗漱了一番,实力诠释了什么叫“老年人的作息”。 “这家伙就是块木头,”谢兰望着顾烨的背影默默叹气,心道,“有这么陪姑娘逛街的吗?” “瞧一瞧看一看啊!”街边的小贩吆喝道,“最新样式的花灯,这灯油都是汝南州运过来的,咱们这儿啊少见的很!公子,公子要不要买一个?” 被这么热情地呼喊,顾烨只好停下了脚步。他定睛一看,这花灯果然做的十分精致,是一般女孩子都会喜欢的、可爱的兔子形状。兔子的耳朵翘起来,还绣着金色的月亮纹。 他暗暗瞅了谢兰一眼——这家伙应该不是什么普通女孩子,能代表谢家前来邺都,绝非等闲之辈。 顾烨第一次见到谢兰,便是打劫了真正的杨岷的第二日,他与顾淳在月央殿和杨月谈事的时候。再后来,便是被公孙瑜坑过去和谢兰单独处于一室吃饭——然而因为麻将店失火,他们并没有聊到什么关键 分卷阅读73 问题,便急急地赶过去救顾淳了。 此后双方都亮明了身份,便自然成了一条战线的人。但顾烨总觉得,谢兰像是一直在调查他,甚至会莫名出现在顾家那破旧的小房子和兰若寺附近。 顾烨自个儿光棍儿一条,也没什么可查的。他担心的是顾淳的秘密——谢家只知顾淳与阿瑜成亲,想要拿回朱雀符,却不知司马庸的真实身份,还有他与顾淳那番交谈。 让谎言可信的办法,便是插进去一些实话。但要有几分“真实”,这个度太难把控,顾烨暗自叫苦,在这几个月和谢兰明着暗着斗智斗勇,从未有过上风。 “我蛮喜欢的,”谢兰丝毫不知道顾烨的榆木脑袋里已经绕了这么多圈儿,她捧着那兔子灯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番,打算买下来,“这怎么卖?” 顾烨忙掏出了钱袋,当即付好,接过来递给了谢兰。那小贩乐的舒心,觉得自家兔子灯有给一对小情侣带来了几分浪漫。 待他们走出一段路,谢兰便笑眯眯问道:“为什么送我?” “咳……谢谢你,嗯,的帮忙。”顾烨磕磕巴巴道。 “帮你什么啦?我帮的是阿瑜。”谢兰觉得面前的人过于可爱,忍不住笑出了声,“顾烨,晚饭那问题,你还没好好回答。” 顾烨顿住了脚步。 他难得地、从正面对上了谢兰的目光。近来,他所接触的几个姑娘都颇有个性,都不是什么传统的闺阁女子。但阿瑜沉稳,箫薇豪爽,而谢兰和她们又有不同。她聪明,却聪明的内敛,像是一身剑光收拢于袖中,却随时能见血封喉。她有时也张扬,却带着几分狡黠,令人捉摸不透,下一秒就会出其不意地让形势大转。 顾烨决定豁出去老脸问明白,一了百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艰难地开口道:“你……你……之前查我……” “哦,我是在查你。”谢兰光明正大地承认道。 顾烨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后半句顿时被堵了回去。 “然后……倒是没查出什么奇怪的事情,但越查越喜欢。”谢兰一点点靠近,眼见着只有几寸远了。突然,几个小孩举着新买的花灯一边打闹,一边从他们身边经过,其中一人不小心撞了谢兰一下。她微微往前一倾,刚好碰到了顾烨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副线CP从不让人失望.jpg 这一章诗句的出处如下,没写的就是自己编的嘎嘎。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苏味道开门小立月明中。——杨万里 中有一人字太真。——白居易 真情一点苦萦人,才下眉尖,恰上心头。——赵长卿头上花枝照酒卮,酒卮中有好花枝。——邵雍直道相思了无益。——李商隐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夜鱼龙舞。——辛弃疾 第40章 灯谜 顾烨觉得自己简直要心脏骤停,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撞翻另一边的摊位。他慌慌张张地向小贩说了好几遍“对不住”,鼓足了勇气才回头看了谢兰一眼。 俗话说灯下看人,总会多几分颜色。谢兰倒没他反应这么大,半蹲着拍了拍向她道歉的小孩,随即站起来笑盈盈朝他走来。她一手提着兔儿灯,在千树万树的花火中,真如画里的人一般。 他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响动,整个人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怔在了那里。 谢兰走到他旁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淡定自如地接上了后半句:“越查……越喜欢,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呢。” 顾烨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顾家兄弟倒霉的时候总是心有灵犀。同样在逛花市的顾淳也觉得自己非常不好。 方才乔旬一直在帮忙收拾,作为东道主的公孙瑜碍于礼节——顾淳心道,一定是碍于礼节,打算送他一程。 顾淳当然不会允许他家娘子单独送乔旬,便屁颠屁颠地跟了出去,没走多远就来到了灯市。公孙瑜兴致正好,便决定逛上一逛。没想到乔旬毫无眼色,当下道了一声“好”,并决定和这对小夫妻一起逛。 成功商人乔老板在小摊小贩里也很出名,不少人还认得他,纷纷把自己最好的物件儿拿过来,自然而然地塞给了他身旁的女眷。顾淳如同哑巴吃黄连,他简直像是少爷夫人身后的小跟班——还是戴着面具、有神秘气息的那种。 三人来到了一个“猜灯谜”的摊位面前。这摊主支起了几排架子,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好不亮堂。 有一女子选中了最南边的灯笼,摊主便念起了谜面——“南面而坐,北面而朝,像忧亦忧,像喜亦喜。”b 分卷阅读74 r 那女子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大声道:“我知道了,是镜子!” 摊主叫了声好,围观的人群也自发鼓起了掌。摊主却笑眯眯道:“猜对了灯谜,还要自己拿得到灯笼。” 女子看了一眼自己选中的灯笼——架子的末端也是最高的地方,没有轻功根本上不去。她半笑半愁道:“这规矩不是为难人嘛。” 众人也纷纷起哄——大家知道这只是摊主的玩笑话,只是图个热闹嚷嚷两句。但只见一个身影往前轻巧地一翻,单脚借力蹬了一下台架,便“蹭”地窜了上去,顺手摘下了灯笼,又三两下来到了那位女子身边,弯腰将灯笼递了过去。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围观的人群再次鼓起了掌,还夹杂着“英雄救美”的笑声。 那女子也没想到会有人帮她取下,连声道谢,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出风头的人正是乔旬,他满面春风地走回原来的地方,还朝公孙瑜眨了眨眼,一副“看我是不是很厉害”的幼稚表情。 摊主也哈哈大笑,随之注意到了站在角落的公孙瑜和顾淳。 “姑娘是看上那个灯笼了?”他顺着公孙瑜的目光一指,“好眼光,且听我道来谜面——” “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狸狗仿佛,既非家禽,也非野兽;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妙文。” 公孙瑜没想到自己找了个这么长的,听到一半已经懵了。围观的人群也窃窃私语起来,纷纷表示这可真是今晚最难猜的一条。 一路上一言不发的顾淳居然主动开口道:“乔兄怎么看?” “这题太难了,”乔旬摇头笑道,“我猜不出来——杨公子这么讲,是有些眉目了?” 顾淳也微微笑了笑,刻意看了公孙瑜一眼——这表情更加幼稚,像是在说“看好了我才比较厉害”。他上前一步,调整到最佳姿态,才从容不迫地装了一波:“敢问这谜底可是’猜谜‘本身?” 摊主露出惊讶的表情:“正是,这位公子真是不一般!我……” 他话音未落,顾淳便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过摊主手中用来挂灯笼的长杆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上一戳——那灯笼便径直掉了下来,如同计算好的一般,被他的另一只手精准无误地接到——这一连串动作也堪称行云流水,虽然……和乔旬方才的不是一种感觉。 顾淳表面十分淡定地把灯笼递给了公孙瑜,又颇有风度地……朝乔旬点了点头。 一直到乔旬离开,公孙瑜才哈哈大笑,方才是给顾淳留足了面子才没当面戳破,简直要憋出内伤。她和顾淳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是华灯与星光。 “你和乔旬较什么劲儿啊?”公孙瑜道,“他就是这样的——自由潇洒,还有点儿孩子气,得意了就忘形。” 顾淳闷声回道:“那我是什么样的?” “你……”公孙瑜顿时觉得顾老师变得和那几个学生一样大,居然还要哄,“你……” 想了半天,她竟真不知如何形容眼前的人。 他不再是白城那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活的仙儿里仙儿气的诗人了。每天等着他的,都是看不完的案牍、处理不完的事情。他将喜怒哀乐一并藏在面具后面,却还能留出最大的善意给身边的朋友。只是在这种时刻,才流露出一丝好胜心,竟还有些可爱。 “你是……” 突然间,公孙瑜觉得自己并不完全了解顾淳。他会对她的事业给予最大的支持,对她的亲友如同自己的亲友。而她自己,除了“共同目标”以外,却很少去主动接近顾淳的世界。她忽然想着,有时候也并不是顾淳瞒她太多,而是她太过自我,会忽视、或是不敢深想他那些细微的表达,怕伤害,所以不愿把心交出去。 “走吧。”顾淳没等到满意的答案,索性接着大步往前,但他鬼使神差地拉住了公孙瑜的手,硬是让她靠近了一些。 公孙瑜一愣,竟然也没有下意识地挣脱。两人默默无言地拉着,逐渐远离了热闹的灯市,只听得见自己和对方的脚步声,仿佛这样走到地老天荒,也是一种幸福的选择。 “心安处是吾乡,”公孙瑜突然开口,“你是……让我觉得在这个地方,慢慢有点心安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加更!惊不惊喜! 第一个灯谜出自红楼,第二个出自纪晓岚。 第41章 期货 年后的日子也过得飞快,人们再次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节奏,该务农的务农、该开店的开店,整个社会像一台巨大的机器不知倦怠地运转。如此看来,每个人都是极其微不足道的一个部件,无 分卷阅读75 论是风光得意,还是疲于奔命,都艰难而蓬勃地活着,悲喜淹没于洪流之中,不知是自己在向前奔跑,还是被裹挟着走向必然的道路。 但总有些人、有些事情,会成为全城百姓的谈资。 先是有人因为“卖花”差点闹上公堂。有一个姓柳的洛城商人,带了一些“姚黄”牡丹来卖。姚黄是个名贵的品种,刚发芽就值不少价钱。邺都的一个姓杜的商人觉得有利可图,去年秋天的时候买了一批嫩枝回去嫁接,结果到了春天,一大半都没开花。 杜商人气得跳脚,觉得是姓柳的卖了有问题的接穗,怒气冲冲地上门质问。而柳商人抵死不认,说是老杜养的不好,人见人不爱、花见花不开。 一来二去,两人都觉得自己有理,杜商人甚至托关系找到了乔旬。乔老二没想到自己还能摊上和事佬的职业,本想推脱掉,公孙瑜听说了,却急慌慌地跑来找他劝了一番。 乔旬私下叫上老杜和老柳吃了顿饭,把两个人灌的妈都不认识了,进门的时候还咬牙切齿地看着对方,出来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老杜觉得自己确实缺少养花经验,决定找老柳来当顾问,老柳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售后工作,洗心革面连连道歉。 此后,乔富商趁热打铁,就着这档子事儿开了一个“乔家期货庄”。反正他名下的店铺多得是,挑兵挑将一番,在一处繁华地带装了装门面,挂了个牌,选了个黄道吉日便开张了。 “还用卖花举例子,”乔旬站在门口侃侃而谈,顺手指了指前排的杜商人,“杜老板立好合约,定好以后交易的价格,就能拿走接穗,如果来年那牡丹开了花,再付钱便可。” 杜商人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配做乔大腿的例子。 “若是不开花,就不用交钱了。别的东西也一样,只要你信得过我们期货庄,而且通过了买卖资格考察,就能来这儿立合约,只用交百分之一的钱。”乔旬接着说道。 有人在下面吆喝:“那若是在这儿买卖碰到了骗子呢?” “那便是我们的不对,”乔旬笑眯眯地回答道,“期货庄会赔双倍的钱,而且永远取消骗子的买卖资格。” 这话谁说都有些狂妄,可偏偏乔旬说就有模有样。全邺都的商人都知道他不差这点钱——当然,他们并不清楚乔旬以后会从期货庄拿到多少收益——乔公子这么搞,简直有些“为公为民”的意思,解决了不少商人的心头大患。 期货庄开门当天便成交了十几单。一直到傍晚,乔旬才指挥着自家下人收了尾,抽出空来去见了瑜军师。 “想不到这么成功,”乔旬没款没型地往桌边一靠,“以后这庄子要日进斗金了。” “在商言商,”公孙瑜仍然在低头看账本,“我可是要分两成的。” “这没问题,”乔旬说,“你以为我为什么答应的那么干脆?” 公孙瑜顺口问了“为什么”,乔旬突然凑近过来,笑眯眯道:“因为我喜欢聪明的人。” “别贫,”公孙瑜往后退了一些,无奈道,“我可是杨夫人。期货庄我早就想自个儿开了,就是没这个声誉和本钱,咱们做生意伙伴这么久了,当然要有福同享有钱同赚……” “阿瑜,”乔旬突然正色起来,语气中的放浪荡然无存,“你若是过的不好,别委屈自己。” “我……”公孙瑜也放下笔,突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我哪儿过的不好了?” “我没比你年长几岁,”乔旬说,“也不觉得女子一定不如男儿——比如你,就是我见过的人里蛮厉害的。但是阿瑜,我所认识的夫妻,总是比你多一些。”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但人心异变,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多一些。别说同生共死,连相敬如宾的都是少数。有时候,感情是自己的事儿,但有时候两个人过得怎么样,怕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嫁的太快了,那位杨公子又是月妃的亲信,我不能不多想。” “我……” 还没等公孙瑜说完一句话,乔旬又补了一刀:“他会用整个人生对你负责吗?” 公孙瑜愣在了原地。 “我会,”乔旬接着,一字一顿道,“若你接受我,我便会这样做。但我自知出现的晚了些,今日这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再好一些。” 他说完便潇洒地一转身,仿佛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自由自在的乔老二,哼着小调离开了。公孙瑜一歪头看到了她与乔旬签的“两成顾问费”合约,顿时觉得这钱挣得有些不道德。原本轻松的合伙人关系,突然间变得有些沉重了。 世间女子,大多都想嫁一个好郎君,愿他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一人。乔旬的话若是掏心掏肺,便真真堪称无数姑娘的梦中情人。 分卷阅读76 他活的肆意而令人艳羡,公孙瑜却总觉得少了一些自己所追寻的东西。一种……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越想越糊涂,只得把纷乱的情绪放在一旁,做起了手边的事情。 此后一段时间,公孙瑜东奔西走,把兰若寺的商铺和乔家期货庄联系在了一起,“锦帆”在小范围内甚至成了商人买卖的代币。 还有一部分商人,因为知道了期货庄而了解到了兰若寺商铺。他们在半年或一年后已经不在邺都,便把钱存在了兰若寺商铺里,待到交货的时候,商铺的人便会出面把这些钱付给卖方。 不久之后,期货庄又推出了“期权”服务——比如,一个人想在三个月后用一百零五的价格买一张“锦帆”票,想签个合约,但他又担心未来锦帆价格会降下去,岂不是买亏? 若是有了期权,他便有了选择的权利,如果三个月后锦帆涨到了一百零九,他仍能按照合约的价格用一百零五买入。若是跌到一百零五以下,他便能放弃合约。 到了暮春时节,乔家期货庄和兰若寺商铺都发展成了一定规模,甚至在中州以外都小有名气了。但几乎没有人知道公孙瑜幕后的身份,也自然不知道她在短短的时间内挣了个盆满钵满。 公孙瑜暗中还上了之前欠兰若寺的钱,也就是被她暂时动用的、朝廷的部分拨款。自此,江暮云所用的军备,便都是公孙瑜私人名下的东西了。 成为邺都百姓谈资的第二件事,便是新任太守白双被突然指婚。 这事儿还要那顿火锅说起。顾淳千防万防,但过年的时候,杨月的耳目少不了还是要来杨府转转。元夕那晚,杨月的一个丫鬟奉命来观望一二。但吃饭的那群人都是公孙瑜的老朋友,众人不是瞎扯就是叙旧,也没说到什么威胁杨月利益的事情。 但好巧不巧,箫薇看见白双和箫槿在树下“你侬我侬”的时候,小丫鬟也看见了。她跟着箫薇和箫槿回去,恰好听到了箫薇喝多了的那阵儿叨叨,复命的时候便如实提了几句。 杨月自然也没料到这种事儿,她遣散了下人,自己把个中利害捋了捋。 箫槿的母亲杨氏说起来还算杨家人。然而箫槿这丫头过于腼腆,极少在外露面,杨月也没有过多关注。但若是她对白双有意,倒不如成人之美。 白双去西域,心里总会有些埋怨,但假如带着家眷一同前往,说不定能解忧一二,如此也算恩威并施,甚至让白双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卖命。 此外,让箫槿嫁了白双,面子里子都有,还卖了箫钧一个人情。 这一箭多雕的事情可遇不可求,杨月当即在拉家常的时候告诉了赵明恺。赵明恺没想到母亲还有这般牵红线的爱好,但同样觉得是一桩美事,一看白双上任在即,立刻下旨赐婚。 白双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娶了箫薇的妹妹,成亲的时候,他看着箫薇喜笑颜开,“新郎官儿春风满面”、“一定要对箫槿好”地说个不停,觉得心碎成了渣渣。 箫槿的表现一直都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在她看来,婚姻大事,从来都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什么可反对的,更别说是圣上亲自下的旨。 终于是到了告别的日子。 既然白双已是自己的妹夫,箫薇便不再哥们儿一样地与他勾肩搭背,只是简单地挥了挥手。她笑着看向这对儿颇为般配的新人,满脸都写着赞赏。 “姐姐保重,”箫槿眼角挂着泪道,“我不能孝敬父亲,便请姐姐多花些心思了。” “自然自然,”箫薇见她要哭了,便开了几句玩笑活跃气氛,末了便有口无心地补了一句,“真羡慕你能离暮云哥哥那么近啊。” 箫槿一愣,神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可捉摸。 白双一直没说话,这几天,“此生与你再无缘分”这个念头像一把刀子,已经在他心上划了无数次,甚至都磨钝了。最后,他只是礼貌地说了句“告辞”,便再没有回头看。 他却从没想过,箫薇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那封告别信。 作者有话要说: 期货期权上线!银行的中介职能也上线了!牡丹这个梗源于欧阳修,借来一用~其实中国宋朝就有了期货雏形,如果感兴趣百度可搜到的。 另,箫槿和她的背景在遥远的 第9章是有伏笔的。 小小双儿这把刀我哭一会儿…… 关于顾淳、阿瑜和乔旬多唠几句。 一种爱是“我会用整个人生对你负责”,“宁负天下人而不负你”。 另一种大概是,“无法给你最好的爱,但想给你最好的天下,让你自由自在,潇洒一生”。 分卷阅读77 还有一种是,“你的信仰也是我的信仰,你站在高处就好,我来寻你,也会以无可争议的姿态站在你身边”。 我自己觉得,没有哪种比哪种好,只是有一个观点,覆巢之下无完卵,世不可避,所以只是说,在这个时间点,是不是合适的感情吧。 欢迎来做个连连看!不过本文感情剧情四六分,咱们还是接着开银行吧,商行开完了还有央行呢。 第42章 格弥 安西府设在距白虎营约四十里的地方,说是一个“府”,却一切从简,和富庶之地无法相提并论。 白双匆匆从廊下走过,他忙活了一天,连水都没喝几口。西域不比中原,又正值易旱的春季,接连几周没下过雨,空气里都是燥热的气息。但他也没办法松懈——今晚乌离要前来造访,他作为新任、且是第一任地方长官,自然要奠定和平发展的基础,也要彰示中原王朝的威严。 倒上茶水,敛去下人,屋子里便只剩下了白双、乌离与他的随从云舒。 说起来,这还是白双头一次近距离地与乌离面对面交谈。他在朝上见过乌离几眼,自然也记得他身旁这位被重用的随从。云舒时不时会用西戎话解释一些复杂的词语,不管两人说到哪里,他都是一副平和而谦逊的态度。 双方讲完正事,又客套了几个来回,乌离在起身之前道:“听闻白太守从邺都来之前才成了亲,还未来得及祝贺,不如来我这儿,定拿好酒招待,到时候把夫人也带上一起热闹热闹。” “多谢国王这份心意了,”白双道,“不过内人身体不适,恐怕近日还没办法赴约。” “可有大碍?”乌离问道。 “只是水土不服,大夫说多加休息,过一段时间就好。”白双说。 “那便好,”乌离边说着,边走到门口,突然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太守忙于公务,也要关心关心家人。” 白双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笑着送人出门,随即招手叫来一个侍卫,悄声道:“跟上。” 那侍卫机灵地应了一声,便一阵烟似的跑了出去,一路跟着往西走出了四五百米。乌离带的人不算多,正颇有兴致地步行,云舒则是在一旁牵着马。 乌离悠悠道:“你说,这位白太守要是知道自家夫人身体好的很,还夜会情郎,得是什么心情?” 云舒淡笑:“他人私事,我揣测不出。” “呵,”乌离嗤笑道,“你们汉人精明的很,最擅长揣测人心,你怎会不知道?他江暮云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指不定在邺都就有什么风流债,让人追到这儿来了。” 那侍卫听得脸都绿了——乌离是说太守夫人箫槿没病装病,夜会白虎营将军江暮云吗! 他们接着说了些什么,侍卫全然没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一会儿怎么和太守汇报,愁掉了一撮头发。 他却不知,待自己回去复命后,乌离远远地哼了一声,语气里的嘲讽被阴沉取而代之。 “你倒是什么都能看出来,”他那苍鹰般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云舒,“你们汉人啊……没一个好东西。” “我在邺都多年,”云舒毫不生气,依然淡淡笑道,“这些风流韵事自然也灌了一耳朵,看似微不足道的人,有时候也是一步要棋。” “写诗的时候一个个像情圣,”乌离眯起眼睛,“玩弄人心的时候,一个个又毫不手软。” “王用得到我便好,”云舒道,“如今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江暮云不知攀上了何方力量,私攒了不少军备,比以前更棘手。若不在年轻的小太守这儿做些文章,你我过去多年的心血便可能付诸东流。” 他顿了顿,接着说:“王方才的话,有些意气用事了,我本不愿多劝,但大业在即……” “啰嗦。”乌离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云舒,兀自往前迈起了大步。 他心知肚明,自己对汉人略有偏颇的评价,很大一部分都是对一个人的恨意。 那个人是赵粲。 乌离会背的第一首词就是赵粲写的《莺啼序》,全文二百四十字,他竟能倒背如流——但乌离并不是赵粲的崇拜者,也没有龙阳之好。只是因为那首《莺啼序》是赵粲写给格弥的。 格弥第一次离开西戎,是嫁给了大雍的末代皇帝司马秦。 乌离那时不过十一岁,人没刀长,被攒动的人头挡了个严实,只知格弥盛装而去,像是下凡的神女一般,一笑倾城,并非妄言。 西戎王庭里什么声音都有——有的说格弥此去换得数载太平,有的却说这和亲太过屈辱,有的还说,司马氏的江山坐不稳当了,公主走的颇有深意。 乌离 分卷阅读78 还小,尚且分不清他人口中的真真假假,他只是觉得心里被挖空了一大块,像是此生再不会圆满一般。 他的父亲是为西戎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早年死于沙场,老国王给了他们封赏,却从未暖过他的家人丧夫丧父的心。他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幼兽,在偌大的王庭中早早尝遍了虚伪和淡漠的滋味。 而格弥是他的眷恋、他的归宿、他尘世间的枷锁。她会记得乌离的每一个生辰,会偷偷把中州商队带到西戎的新鲜玩意儿给他留一份,会想方设法地在王庭出游的队伍里加上乌离,让他能从喀城跑出来开眼散心。 若一个人过得太苦,这一点甜,便会把他的心塞得满满当当。“格弥”在西戎语里是“熹微”之意,乌离一度觉得,格弥是他漫漫长夜尽头的光。 直到他捧着一颗真心去表白,格弥才带着惊讶和歉疚对他说,他还太小,对于乌离的照顾,是源于对已逝将军的敬意,若让他有什么误会,当真对不住。 “那等我长大,”乌离定定地看着她,甚至鼓足了勇气,牵起格弥的右手放在了自己胸前,“等我长大便来娶你。” 这天真的誓言,便在那场和亲后显得无比可笑。 随后,大雍崩溃,中原一度陷入混乱,望族都想割据一方,西戎也趁火打劫,占了中州不少土地。乌离几番辗转,终于再次见到了格弥,却发现她已经再嫁,成为了赵粲之妻。 若说格弥与司马秦成亲前不曾谋面,没什么真情可言,乌离还曾想,有朝一日,她还能回头成为自己的眼前人。但他不知道格弥与赵粲相处的细节,只能从外人的讲述中窥探一二——赵粲是当世英豪,甚至极有可能是未来天下的主人。 乌离从格弥手中拿到了给西戎国王的信,请他帮助赵粲夺得帝位,日后西戎与新的中原王朝,必当结百年之谊。 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问她过得好不好的时候,格弥羞涩地笑了笑,念出了赵粲写给她的词。 “江山易改,人非事事休。命途几重莫言愁。念初见、桐落思清秋。西风岁岁还来,朝朝暮暮,吾心依旧。” 大雍分崩离析就在眼前,聚散有时,命途多舛,这担子太重,我也无暇愁苦。又到了梧桐落叶的季节,还记得你我初见,就是在一片金海之中,我现在所求的,便是一切尘埃落定,年年岁岁,都有你在身旁朝夕相伴,此情天地可鉴,吾心千年不改。 那晚,乌离木然地重复着“吾心依旧”,只觉得万分讽刺,说祝福太过虚假,说妒忌太过小人。此后他回到西戎,望着繁星点点,想着过往种种,把万般深情都埋在了沙海之下。 没有人会理解他对格弥的爱意。在世俗眼光中,年龄便是不可跨越的鸿沟,甚至连格弥自己都不曾正视这份绵长的相思。 直到格弥突然离世的消息传到西戎,乌离才骤然惊醒——他的光永远地灭了。 他先是不敢相信,多方打探后,终于心如死灰,大醉数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两年后,上天再次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当时的西戎国王与新建的大梁政权再起冲突,格弥的儿子,也就是太子前来和谈。这事情原本与乌离没有关系,他却忍不住想跟着西戎军去看那孩子一眼。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大梁的人马全军覆没,格弥的儿子也在那场乱局中死去。而后赵粲带兵前来,西戎王庭大变天,国王铁木尔被斩首,那也是乌离第一次看见赵粲——那个抢走了格弥的心的人。他威风赫赫地骑在战马上,眼中全是复仇的快慰。 他此时已然是一员大将,成为了新王帕夏的左膀右臂,却偶然得知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这场“为子报仇”,似乎是安排好的戏码。当时设下埋伏、杀了太子的人,正是帕夏! 乌离无比震惊,却不敢轻举妄动。他细细地、慢慢地查着,如同抽丝剥茧,想要还原一个真相。但他越往深里走,竟越觉得万箭穿心。 赵粲娶了格弥,便得到了西戎力量的支持。但这段关系并不能成为永恒的筹码,他和帕夏联手杀了铁木尔,才算是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即便代价是自己的儿子。 即便代价是格弥的儿子。 他笔墨下的感情,真里掺了几分假?他对格弥自始至终有几分利用?乌离想不明白,恐怕,也再不愿想明白。 于是,赵粲此后纳的妃子、封的新太子、对西戎的压迫,都像一把把利刃插在了他身上,在此后的近十年里,不断生根、发芽,长进了如今西戎新王的骨血。 作者有话要说: 完整版《莺啼序》安排在番外。 上一代的狗血故事……写的我肝儿颤QAQ。 第43章 七年 乌离开始了他长达七年的布 分卷阅读79 局。他要一步步登上西戎的王座,再进攻中州,找到赵粲杀之而后快。 无奈他天生不是功于心计的人,屡屡受挫,甚至因为太过心急卷入他人的利益纷争险些丧命,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汉人。 那汉人自称“云舒”,只用一计便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乌离眯着眼打量了他很久——这人身形瘦小,衣着十分简朴,随身也没多少盘缠,像是从中州逃难而来。乌离知道此时的中州刚刚尘埃落定,赵粲果断将司马氏族一网打尽,立威甚广。“大梁”如一轮升起的旭日,照亮了多年混战、浴血的中原大地。 云舒以谋士的身份留在了乌离身旁,而乌离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如鱼得水”。但乌离的老下属们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中原人颇有恶意。云舒曾被骗到山里呆了整整七天,出来的时候瘦的皮包骨头,只有双眼还是亮晶晶的,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鬼。他也被强迫做过各种脏活儿累活儿,连夜打扫马厩、修缮房顶、疏通沟渠。然而,云舒向来无怨言,对他们仍恭敬有加,弄得一群西戎汉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长此以往,云舒终于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也从粗活中解脱出来。他天资极高,几年内便精通了西戎话及西域其他国家的语言,甚至成了乌离的中原话师父。他不争不抢,比乌离见过的任何人都有耐心,为了未来的巨大猎物,甘愿忍受一切苦难。 而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不被猜忌的。直到乌离有一日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问他意欲何为,云舒才笑着说道,你现在不会杀我,因为我足够有用。我会助你登上西戎王位,入主中原。 “可笑,”乌离嗤了一声,但把刀放了下来,“入主中原岂是儿戏?” 云舒依然淡笑一声,拿了纸笔:“你可想过,为何西北儿郎骁勇,南疆巫毒神秘,却都不曾彻底打败中原人?” 寥寥数笔,一架炮筒便成了型。云舒又细细地在每个部位作了标识,甚至写出了制造所需的材料。 乌离瞳孔一缩。他清楚这是什么——在大雍末年,中原人已经在新型武器方面颇有进展,西戎王庭却不屑一顾,认为中原人孱弱,硬碰硬地遇上大马尖刀,依然胜算不大。但乌离这些年学了中原话、对这片富饶的土地了解愈加深入,便越觉得中原人可怕。 “若我成了大业,”乌离盯着那图纸,缓缓道,“你要什么?荣华富贵?福泽子孙?” 云舒这次没有笑,他神色平静,却坚定道:“不要什么,我做这些,只是为报一人知遇之恩,师徒之情。他不愿做恶人,我便替他双手染血。我与’大梁‘伪朝……不共戴天。” 乌离愣了片刻,什么也没说,便提着刀离开了屋子。 此后他与云舒联手,在王庭步步为营。 帕夏是靠着和赵粲统一战线,才坐上了西戎王的宝座。但赵粲随之也与他签下了极不平等的条约,年年大批岁贡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永恒的朋友是不存在的。在云舒的设计下,无数鼓吹与旁敲侧击纷至沓来,帕夏的耳根子也渐渐变软,竟对赵粲也生出了反抗的心思。云舒选了个恰当的时机,献上了准备好的、厚厚的武器图纸,描绘出一番宏图大业。 帕夏喜出望外,即刻下了打造武器的命令,在偏僻的山中造起了武器。 可在穷山僻壤建造炮筒并非易事。材料运输、工匠制造、效果试验都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更何况为了不让西域其他国家知道这场“秘密革命”,也为了避开白虎营的耳目,保密工作也极耗心力。 国库渐空,帕夏便强制贵族捐钱,劳力死于苦役,未成年人也被划在了强征的范围里。 而乌离不动声色。 他的心腹曾满心忧虑,觉得云舒不怀好意,想要掏空西戎,说不定是敌人。但乌离只是笑了笑,说他自有分寸。 若一个人追求名,追求利,是很难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的。倘若他有一个机会,用更轻松的方式得到了名利,那变节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若一个人,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另一个人,他有所牵挂,有深不可言的爱和坚持,他的追求便是执念,即便千难万险、荆棘丛生,即便自己会鲜血淋漓、万劫不复,他也不会回头。 心有执念的人,互相之间会有所感应,一个眼神,便找得到同类。乌离清楚,自己和云舒都是这样,所以他不怕背叛。 在这漫长的布局中,乌离也日渐学会了虚伪和隐忍。他一边和帕夏表着忠心,一边私下谴责国王的暴行,愿意追随他的人越来越多,西戎的政局,像是在平静的海平面下酝酿出了一场海啸。 “海啸”的那一天,乌离带人正面牵制了白虎营的军队,帕夏的另一员大将从北山悄悄绕到中州与戎州的交界处。炮筒震天,白城被屠。身在王庭的帕夏大喜过望,却没料到乌离直 分卷阅读80 接掉头,联合留在喀城的人发动政变,手起刀落,杀了“暴君”。 一切都在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云舒算计人心,比一个持家主妇算计柴米油盐的花销更为精准。乌离唯一没料到的,大概就是赵粲病逝,大梁换了皇帝。 但如今的他,已是从尸身血海中走出的王。若不能手刃仇人,便把他生前的努力付之一炬,也算快慰。 乌离从安西府回到寝殿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他略作休息,便接到了新的线报——是他派去汝南州的使者回来了! 西域与汝南州距离太远,一路上又有太多未知的变数,以至于每一个人出发前都写了遗书。乌离派去的五路人马,已经走了一年有余,三路音讯全无,其中一路只回来一个人,说是在蜀中遇到山匪截杀,几乎全军覆没。这最后一路,是扮作商人途径江南而去,多数人竟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西戎。 领头的是个西戎老者,也是乌离极为信任的得力干将之一,名为巴图尔。他略作休息,便迫不及待地面见了乌离。 乌离亲自斟了酒,接风洗尘之后,便迅速进入了正题。 汝南州此前分为岭州和莱州,各有一个政权,大雍开国皇帝司马平与平定南疆后,两州便合二为一,和中原王朝一直交好,最高行政长官称“汝南王”。 “如今的汝南王屠越,原本是莱州的贵族,”巴图尔缓缓道来,“据说是个精明的人物,汝南州这几年在他的带领下富裕了不少。” “可曾见到汝南王本人?”乌离问道。 巴图尔说:“见是见到了,毕竟王给了我信物,屠越怎么说也要给个面子。但他并未与我深谈,像是对提议不感兴趣。可他手下有一员大将樛千德,在我们返程前私下找到了我。” 乌离眯起了眼睛。 “樛千德是岭州人。岭州和莱州合并,必有利益冲突。这个樛将军,不知此前和莱州贵族有什么恩怨,但总归是对屠越的统治不太满意的人,觉得他缺乏血性——他同意按照计划,牵制大梁江南军队,助我们一臂之力。” 乌离嘴角一弯:“甚好。” 巴图尔不辱使命,也颇为自豪地笑了起来。他们彻夜长谈,将此次出使汝南州的细节一一道来。 而就在乌离谋划之际,安西府的白双也一夜未眠——送走乌离之后,他迎来了另一位重要的客人江暮云。白双与江暮云都是事务缠身,此前交流多是书信往来,江暮云从白虎营亲自过来,也是头一遭。 可怜白双刚听到了“箫槿夜会江暮云”的消息,花了三分心力维持表面的平静,不让自己说正事的时候表现出异样。 白双对江暮云一直颇有敬意,毕竟对于想要沙场报国的他而言,江暮云活出了自己想要的人生。再有,便是箫薇对江暮云毫不掩饰的爱慕,也让白双心里有一丝小小的艳羡。 他礼数周到地将江暮云迎了进去。江暮云一介武将,客套话也不多说,常年周旋于朝堂斗争的白双几次都觉得自己思虑过多,不由得多了几分自嘲。 “上回信中写到的屯田,太守可有什么进展?” “上月末已经开始了,”白双说,“地图我已备好了一份,现在人手、耕具都已到位,但此次多为民屯,兵力保障还要倚仗将军。” “互利之事,谈不上倚仗。”江暮云笑道。他一直觉得西戎迟早会有所动静,有了公孙瑜的帮忙,钱财流转上轻松了不少,但花钱的地方太多,若白双这边能提供粮草,也能减轻不小的压力。 白双又客气了两句,又道:“今日我见到了将军提过的’云舒‘。” 江暮云表情严肃了一些:“可有什么发现?” “他确是从中州来到西戎的,”白双回忆着侍卫的汇报,“对邺都似乎了解深入,而且……” 他顿了顿,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总不能说他甚至了解江暮云的八卦…… “而且极得乌离信任,”白双改口道,“恕我冒昧,将军为何查他?西戎王有一汉人下属,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江暮云只是笑了笑,他请白双留意云舒,却并不打算告诉更多人云舒背后的秘密。白双也知趣地没有再问。 两人交换信息、又谈妥了一些政务上的细节。夜渐深,江暮云也到了离开的时候,可他刚站起来,便听见幕帘后一声“哐”的轻响。那声音不是很大,但两人都是自小习武,耳力足够把这声响听得清清楚楚,皆是倏地皱眉。 “什么人!”白双喝道。 他与江暮云头一次夜谈,居然被人听了去!这不仅是丢脸面的事情,还可能会误了大事! 那幕帘后窸窸窣窣了一阵儿,一个女子怯生生地走了出来。两人又皆是惊诧不已,白双放在剑 分卷阅读81 鞘上的手下意识地收了回去,不敢相信地喃喃道:“箫槿?”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动机不一样,但是写云舒的时候莫名会有张骞的感觉(跑) 第44章 误会 箫槿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飞快地瞥了江暮云一眼,又连忙垂下了眼睛。江暮云自然认识她,权当是小夫妻自己的事情,便轻轻点头致了意。他简单地问候了两句,便行礼离开了。 “难道那传言是真的……”白双心里有些苦涩,堪堪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我就是……这么晚了,看看你歇下了没有。”箫槿轻声开口道,“不知道将军也来了。” 她正要离开,却被白双一声“站住”喊得停下了脚步。 白双收回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质问,沉默了片刻,才问道:“我是待你不够好吗?” “没有,”箫槿低声道,“夫君公务繁忙,我不能分忧,才是该愧疚的那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白双觉得“愧疚”二字如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骄傲,一股怒火猛地升起,他维持着理智,一声不吭地转身便走。 此后数日,这风言风语不知从哪儿开了头,越传越远。“箫槿夜会江暮云”很快就演变成了“太守与夫人内里不和”等难以启齿的事情。有次白双一如往常地走在安西府的花园里,看到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她们看见了白双,吓得脸色一白,猛地停止了交谈。 白双自诩对下人不错,她们从前也并未有这种态度,顿时冷了脸。 心病生于一次次自我怀疑,又被外界一次次似有若无的“证据”强化。白双没有家世背景,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自己的本事和人格,如此风评对他而言无异于折磨,连邺都的信使都带来了老朋友的告诫——既为太守,必当注重言行。 他再看箫槿,就忍不住带了几分偏见,甚至对江暮云也是如此。 而江暮云对这一场涌动暗流所知甚少。白虎营自有军纪,也没人吃饱了撑的去找他的刺儿。此时,江暮云正看着公孙瑜托人捎来的信。 信中谈到了邺都的一些形势。赵明恺到底年轻,压不住各怀心思的臣子,此前的一些政策也难免出现了问题,众人叽叽喳喳,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当朝都能吵得人头大。从内幕消息看,国库也不容乐观,一些工程建到一半就断了财政支持,百姓拿不到工钱,也闹了好一阵儿。 江暮云细细想着,觉得这些也在意料之中——赵粲本就没留下什么好摊子,表面的繁荣不得长久,换了个手段没那么强硬的帝王,沉疴旧疾自然会浮出水面。 赵明恺登基以来,甚至没有半点军务建设。赵粲打江山留下的那点尚武风气都被消耗的差不多了,离白虎营最近的雁谷关竟也有颓落之势——只是邺都已经自顾不暇,边关的情况恐怕是无人重视。 他接着往下看,公孙瑜还写了写商铺和期货庄的进展,甚至随信寄来了不少锦帆票。江暮云算了算,若她所说的“自由流通”属实,这些纸张竟然和一车金银价格相当。他将信将疑,但还是把锦帆票安排的妥妥当当。 此外,公孙瑜提到,最近的一批物资为了掩人耳目,会绕过中州和戎州的交界线,从青州迂回而上,不日便会到达,领头的是跑江湖的林宴之,自己人,可信。 看罢,江暮云便提笔回了一封,说到了云舒的情况,从来到西戎的时间和其他查到的信息来看,他大概就是司马庸要找的人。 “秦风,”江暮云对身旁的侍卫道,“时辰差不多了吧?” 被换“秦风”的少年腾地站直:“没、没错,将军,该去安西府了。” 江暮云笑了笑,觉得这个新提拔的亲卫傻得可爱,做事尽心尽力,但一和自己讲话就打磕巴。他并不知道,这个秦风便是当年箫薇遇到的“小青瓜”——这青瓜虽然长熟了一点、高了一点,又靠着不分昼夜、日复一日的努力得到了上级认可被推荐到江暮云面前,几乎实现了自己的半个人生理想,却保留着对自家将军滔滔不绝的崇拜之情,连日常汇报都无比紧张,更别说是第一次和江暮云一起出去执行公务了。 他们今日依然要去找白双,确定一些屯田的细节。但一行人来到安西府,却发现白双还没回来,府上的人十分恭敬地领着江暮云来到客间歇息。江暮云理解太守日理万机,也不计较,索性在花园逛了起来。 他走到长廊的尽头,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是箫槿么! 江暮云与箫槿并无太多交集,但依着江瑶和箫薇的面子,又觉得她远嫁边关实在不容易,自己也该照顾一二。他走近了一些,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 箫槿像是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江暮云,惊讶中 分卷阅读82 带着几分羞涩,连忙行了个周全的礼,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将军。” “不必和我这么客气,”江暮云笑道,“你在这儿过得可还习惯?” “既来之则安之,”箫槿依旧微微低头,“将军今日来可是有要事在身?” “找白太守谈些公事,”江暮云说,“他快回来了,我随便逛一会儿。” “将军辛苦……” 江暮云不知道箫家是如何培养出了俩一点都不像的姐妹。他对太过拘礼的箫槿竟有些无奈,觉得讲话都十分费劲,随即道:“不必一口一个将军,我既与箫家是故交,能帮到你的,便自然会尽心而为。” 箫槿听了这话竟有些愣神,过了片刻,她才抬起头来,柔声道:“谢谢暮云哥哥。” 好巧不巧,刚迈进安西府大门的白双听说江暮云已经来了,便急急地赶往客间,在花园门口被眼前的这一幕气的七窍生烟——江暮云和箫槿正站在廊檐之下说着什么,箫槿还略有脸红地笑着,他仔细听来,竟有“暮云”这样的称呼! 白双觉得自己头上绿成了一片青青草原,重重地咳了两声,给自己的出场配了个音。 江暮云觉得这气氛有些诡异,但也没往心里去,要见的人来了,他便朝箫槿略略点头,直截了当地谈屯田去了。白双脸色不太好,走之前还深深地看了箫槿一眼。 箫槿顿时意识到白双此前的误会又加深了——那些传言她都一清二楚,这么一弄,几乎是被白双当场捉住了“把柄”。她愁的皱起眉,双手绞在一起,原地来回踱着步,不知如何是好。 在旁人看来,箫槿其人,真是应了她的名字——行事拘谨、谨小慎微。但在她记忆中,也有幼年和姐姐嬉笑打闹的日子,只是那无忧无虑的时光如吉光片羽,待她稍稍明些事理,便知道自己同箫薇是不一样的。 明明是自己的母亲杨氏先嫁给了箫钧,却因为赵粲亲自指婚,让后来者江瑶居了上风。 杨氏主见不多、牢骚不少。她不敢当着箫钧的面说江瑶不好,便时常拉着亲生女儿叨叨个不停,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自己不甘就这么把正妻的位子让了出去。若箫钧从外面回来带的礼物有半点不同,杨氏便哭诉他偏心箫薇。 后来箫薇越发张扬,杨氏便说她不守妇道,整日里舞刀弄剑、不学无术,让箫槿离她远一些。 杨氏后半辈子都在跟自己怄气,箫槿还没长大,便因病撒手人寰,临走前还拉着箫槿一番苦情哭诉,告诫她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切不可辱了名门之风。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感同身受,别说箫薇是个心大的,即便是心细如发,在蜜罐里长大、自由自在的她也体会不到如此生母对一个人深刻的影响。 箫槿内里几乎把自己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恪守母亲的教诲,如蜗牛一般缩在自己的壳里,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另一半却对箫薇极其羡慕,她想要箫薇的剑、想学她男儿般的穿着,想和她一样扬鞭策马,甚至……因为她,对江暮云也生出了几分不可与人言的欲望。 她想和箫薇的朋友一同玩闹,却发现自己再不可能融入那样的氛围里。在火锅氤氲的热气里,每个人都潇洒肆意,她便是那格格不入、永远不会融化的寒冰。 也罢,她本就不属于觥筹交错的世界。 但白双请她转交告别信的时候,箫槿表面答应,但对箫薇的嫉妒却因这最后一根稻草而决堤。她藏起了信,却没想到这仅有一面之缘的白双,很快成了她自己的夫君。 这信,就更交不出手了。 她对白双确有些好感,但远嫁毕竟是件难过的事情。而箫槿没想到,临别之际,箫薇竟说了一句“真羡慕你离暮云哥哥那么近”。 箫槿一时语塞,内心百转千回,少见地在心里逾越了那条“道德”之线,窃喜了一番——自己终于也有了让箫薇羡慕的事情。 而这窃喜转瞬即逝,她又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可悲。 此前的“夜会”江暮云的传言,完全是无稽之谈。她一共见了江暮云两次,两次都被白双看的清清楚楚。 她怎么敢呢。既嫁人,则夫为纲。面对江暮云的那点娇态,也不过是漫长孤独中的一点慰藉。 箫槿还在长廊下焦虑不安,没想到白双只离开了片刻,便回到了园子里。他大步流星地走来,站在了她身旁,嘴唇因为刻意压制着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这么快就……” “没说什么,”白双径直打断,他在气头上,根本就不想和江暮云打照面,“箫槿,你可知什么是自重?” 箫槿本想解释一番,听了这话,却知道白双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她和江暮云有了不清不楚的事情。这些日子所忍受的委屈 分卷阅读83 潮水般地涌上来,竟让她有勇气回了一句:“你信那些传言,也不愿信我的解释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白双语气里带了些嘲讽,“我当你是名门闺秀,分得清礼义纲常……” 他这话如火上浇油,分毫不差地戳到了箫槿的痛处。 名门闺秀就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日夜等着一个几乎不沾家的夫君吗?名门闺秀就不能交异性朋友,不能和故人攀谈一二吗?名门闺秀就如物件一般,就为了带出门给世人展示吗? 名门闺秀……就该如自己的母亲一般,为了一个光鲜的外表、一个无关痛痒的评价,把所有的怨气塞给自己的孩子吗? 箫槿都没意识到自己提高了音量:“你喜欢名门闺秀吗?你不是喜欢箫薇么!” 白双完全没料到会被这么噎回来,他怔了片刻,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而撕破脸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后面便会容易许多。想到一件委屈的事,仿佛这辈子所受的委屈都接踵而至,再来折磨自己一遭。箫槿生平第一次不顾形象地哭了出来,她一边抽抽搭搭,一边喊着:“你、你不过是对箫薇意难平,本来就对江、江暮云有些看法,一点判断力都没有……” “你把……把过错都推到我身上,就能让自己好受一点,”箫槿已经被泪蒙住了眼睛,看不清白双复杂的神情,接着哭道,“既然不想娶我,为什么当时不说?为什么像个懦夫一样!” “你说谁是懦夫?”白双觉得心口被撕开了一寸,他被杨月逼迫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违心之事,仿佛都逃脱出来,在光天化日之下嘲笑着他的无能为力。 “你喜欢箫薇,”箫槿抹了一把脸,“为什么要我转交信?为什么不自己说?她根本就没有看到!她根本就不会记得你!” 作者有话要说: 箫槿其实蛮可怜的。叹气。(箫槿的背景在遥远的 第9章提到过) 青瓜秦风再次上线!努力就有回报.jpg!(青瓜首次出场在同样遥远的 第8章) 终于终于铺垫差不多了,下集有大动作! 不和人撕逼作者写撕逼写的好辛苦…… 第45章 棋局 白双倒吸一口气,“嘶”了一声,语气沉下来问道:“你说什么?” 箫槿这才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恐怕是真的惹到了白双,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也只能硬撑着气势:“对,我没给!你有本事就回去亲口告诉她!” “滚。”白双不愿再吵下去,斩钉截铁地说了一个字。 “你说什么?”箫槿也停止了哭喊,怔怔地看着他。 “听不见吗?”白双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充满乌瘴感的小院,再待下去,他觉得自己最基本的理智都会被榨个干净。 箫槿颓然坐在地上,捂着脸啜泣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才被自己的丫鬟小容扶起。小容又惊又心疼地听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讲完了始末,愤愤不平道:“太守怎可这样对夫人!” 遇到了一个站在统一战线的,箫槿的委屈再次决了堤,赌气道:“总是说我去找了暮云哥哥,我若真去了,他还能怎样!” 小容依然是满腔怒火,竟不加以劝说,反倒有些推波助澜的意味:“我说怎么将军刚才一脸奇怪地离开了安西府,他正事儿都没讲,便被太守找借口送了出去,此时应该还没走远呢。” 箫槿擦了眼泪,愤然道:“白双不是让我滚吗?我这就遂了他的意。” 接着,回到书房没多久的白双便听到下人的消息:“不好了!夫人骑马冲出了府门!” 白双方才喝了几口凉水,把怒气压下几分,冷静了一些。听到这话,他却是一惊,没想到箫槿那个软性子真的能吵到离家出走,但碍于面子,他还是冷冷地说了句:“让她去。” 侍卫也听说了主子们大闹花园的事情,都不想往炮口撞,但职责所在,他还是得磕磕巴巴地把事情交代完整:“可夫人只带了一个小丫鬟,还不让人跟着……” 白双写到一半的笔悬在了半空中,片刻后,还是叹了口气:“你去叫几个人,看她要去哪儿。” 侍卫领命退了出去,白双心情焦躁,什么公文也没看进脑子里,索性把笔一撂,凝神静心地闭上了眼。但不过几炷香的功夫,那人便灰头土脸地爬了回来,几乎是不顾礼节地冲进了书房:“不好了大人!夫人被劫持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了始末,说是箫槿的马往白虎营的方向而去,但西域不比中原,人烟本就稀少,她们居然还选了一条靠山的路,走出二十多里的时候,一众 分卷阅读84 劫匪突然出现,领头的一箭射到了马腿上,箫槿坐不稳当,滚落马下,很快就被人拿刀架住了要害。 随后赶至的四五个侍卫拼死想把她救回来,无奈不敌他们人多势众,胶成了一团,只有他趁乱跑回来报了信。 白双听到消息便坐不住了,他迅速点了一队人,翻身上马,让那侍卫带路,跟着往前奔去。 北风含着沙土呼啸着刮在脸上,让他清醒了许多,心里涌起不愿承认的后悔。他怒火攻心,是把话说的太重。他与箫槿,从未掏心掏肺地互相了解过,又谈何信任和互相扶持。来到安西府之前,他便下决心断了对箫薇的感情,互不相欠。而箫槿毕竟是他的妻子,若是连妻子都保护不好,还说什么顶天立地? 白双看着周边景物,心里越来越沉重——这是行军都不会选择的道路,箫槿怎么会想不开往这儿走? 他喊了声“驾”,又偏头问侍卫道:“跟着夫人一起出来的丫鬟,是哪个院子的?叫什么?” “好像是新来不久……叫什么,我也不知。” 白双心下一凛,脑中迅速串起了前因后果——安西府的下人本就不算多,他不操心这些事情,不认得还算正常,但这个小侍卫一直在后院,也就是他和箫槿平日里住的地方,与照顾起居的丫鬟也算低头不见抬头见……他想起箫槿委屈的神情,只觉得喉咙发干。若是他所看到的场面,都是别人设计好的呢! “你去……”白双指着身后的人,“去再叫些援兵过来,让安西府加强戒备,再派人去找江暮云,代我道歉,告诉他一切小心,我怕今日会生出什么变数。” “是,”那人看着白双严肃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惶然,“大人你……” “不用管我,”白双回过头,夕阳已经染红了天际,他的背影在这醉人的颜色中随着马背上下颠簸,“我……此生和命运抗争,都没赢过。今日,若不护好妻子,便真的是懦夫。” 一行人赶至山脚,远远地便望见了一排横刀在前的西戎兵。白双快速扫视一番,却只看到了清一色的壮汉,哪里有箫槿的影子! 领头的西戎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行事风格与长相一般可怖,丝毫不客气。 你来我往吆喝了几个来回后,白双迅速在心中推测出了这些人的身份。听闻西戎确有一群暴戾之徒,都与中州人有着解不开的仇怨,看着那捕猎般的眼神,又对任何交换条件都置若罔闻,他便知道眼前会是一场恶战。 双方很快便打成一团,可惜一身武艺也受不住轮番进攻,寡不敌众的白双很快便带了伤。有几个部下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但这一批人还未解决,另一批西戎人竟赶在安西府的援兵之前出现,在高地架上了长弓。 数箭齐发,自是难躲。剩下的还能动弹的人也在箭雨中扑倒,白双胸口、背上、腿上都中了箭,他痛得几乎麻木,佩剑插在地上,才堪堪撑住自己,额间也全是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流进眼睛。 刀疤脸男人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阴狠狠道:“白太守觉得怎么样?你们皇帝屠我家人的时候,比这场面……和平而治,也是可笑!” 白双心里知道,这是躲不过的劫了。末路如山倒,不过如此境地。他喉咙里充着血,说不出话来,只用残存的力气维持着最后的念头。 西戎人不会简简单单地来寻仇,不知这山外有什么大动静、江暮云有没有接到消息做好了防御准备……不知道箫槿此刻身在何处,是安然无恙,还是惊惧交加…… 这人世间会有后悔药吗?如利刃般的言语所造成的伤痕,还能愈合如初吗?两个背负着沉重的过去、无法打开心扉、就这么错过的人,还能在下辈子重逢吗? 没人知道。 在一片喊杀和敌人的大笑里,最后一支箭还是穿透了白双的心脏,他心有不甘地闭上了双眼。 想要护家人周全的愿望,想要沙场报国的雄心,都化作一缕风沙,散在了远离故土的西北。 江山徒梦寐,才也纵横,泪也纵横。 此子落定,更大的棋局一发不可收拾。 从安西府被莫名其妙“送走”的江暮云才到了一半,便接连收到了两封急报。第一封是一个陌生人,从他身旁策马而过,甩下了一封威胁满满的信,说他们绑了箫槿,让江暮云亲自来救。江暮云觉得蹊跷,却认出了随信带来的箫槿的发饰,正是他当日见过的那只珠钗。 没过多久,白双的人也快马加鞭追上他,明明白白地转达了太守的意思。江暮云一问,才发现那陌生人信上写的地点与白双所去的山头是两个方向!那白双和箫槿,可能都正置身危险之中! 西戎的乌离,怕是按捺不住,终于要反咬一口了。江暮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但依然当机立 分卷阅读85 断,挨个儿地给亲卫布置了任务。 三人回营,让全体将士紧急戒备,带上足够的人马护着安西府周边的百姓往东走。白城的悲剧不能重演,白虎营早早地便规划过护送百姓出逃的路线,过了雁谷关,便算是安全。 一半为盾,一半为剑。和平的面纱将被撕裂,那剩下的人便迎上去,面对他们命中的宿敌。 此外,江暮云还派了一队精英兵分两路去援助白双、保护安西府——那儿存了太多关乎大梁利益的文牒,被西戎掠去,也终是不小的损失。 一切安排妥当后,江暮云便带了剩下的亲卫,急急地往信上箫槿所在的方向奔去。 秦风跟在他身旁,张了几次口,又把话咽了回去,但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将军为何要去?这其中一定有圈套。” “我知道,”江暮云看着前方,“但于情,她是箫家人,又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一个人的妹妹,于理,她是安西府太守夫人,撑的是朝廷的颜面。” 离那地点越来越近,天色也越来越暗,落日的余晖只剩下一条线挂在天边。这是一处崖壁,江暮云给了个眼神,一同前来的十来个人便默契地分从两边隐了下去。秦风依然跟在他身后,听江暮云压低声音,说完了方才的回答:“于义,她是我大梁百姓,而白虎营的使命便是守卫百姓。若一定要我救,我如何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才也纵横,泪也纵横。——龚自珍 第46章 国殇 秦风噤了声,江暮云只当他是初出茅庐,遇到这阵仗紧张,也没往心里去。他们又往前进了一些,便看到了挟持了箫槿的西戎大汉。那人哈哈大笑几声,道:“等了这么久,我还当大将军不来了呢。” 箫槿惊恐地望向江暮云,她喉咙上架着长刀,说不出话,便只能拼命用眼神示意他看向两边。 山壁是埋伏的好地方,江暮云了然于心。西戎人遇上安西府,则会不留情面地解决干净,以求快意、以扬军心。但他们遇到江暮云,则会另换计策——贸然杀了他只会激怒整个白虎营,给自己找不痛快,而拖住他,即便不能使大梁军阵脚大乱,也能牵制一二。等大梁军筋疲力竭,再一网打尽。 但这些江暮云自然也想的到,他缓缓拔出剑来,身后的亲卫则是作出了同样的动作。 “都被指名道姓了,”江暮云一步步往前靠近,对方则是一步步后退着,要引他进入最容易被弓箭射中的地方,“自然要会会乌离的人。背信弃义这种事,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啊。” 西戎大汉沉下脸来,骂咧了几句。双方对峙了一会儿,他觉得时机已到,便冷哼一声,抬手作出了放箭的信号。 箫槿倏地瞪大了双眼,可她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不知怎的,箭雨纷纷落下,却是射中了西戎人自己!她还没反应过来,一支箭便“嗖”地穿透了架着刀的手臂,那大汉痛得嗷了一嗓子,猛地一松,刀便砰地落了地。霎时,一个身影飞快地往前一窜,扶住了吓得腿软、险些倒地的箫槿。 她按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压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抬头看到了秦风的咧嘴一笑。江暮云方才便示意他来解救人质——被将军委以如此重任,秦风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是……”箫槿看着眼前的景象,震惊之色不减半分。 “将军料到有埋伏,方才派人从山壁后面爬上去,先发制人干掉了弓箭手,”秦风一边护着她退至安全之处,一边解释道,“他们怕是也想不到,我们的人能这么短的时间攀上山崖。这便说来话长了。” 此时的崖壁上,方才隐去的十来个人从天而降——他们腰上都拴着可控制伸缩的绳索,绳索的尽头是一把铁钩,是青龙符的弟子们在邺都的山上试过的,极其坚固,这一根“飞天绳索”便承的了三人重量,甚至配了动力匣子,人力甩出去以后还能再次“补给”往上走。公孙瑜运来的“新式武器”旗开得胜,本就身手敏捷的亲卫队不仅解决了伏兵,还活捉了几人,迅速押至江暮云身前。 那俘虏倒也是个硬气的,丝毫没有求饶的意思,问什么不答什么。江暮云收拾了一团烂摊子,正要回去,便远远望见一人飞奔而至,翻身下马,一边跑一边喊道:“将军!西戎攻过来了!” 江暮云心里嘶了一声,觉得自己真是想什么不好,什么成真。 “有多少人?”他说话不耽误动作,其余的人也默契地上了马,“百姓撤到哪儿了?雁谷关的宋将军联系上了吗?” “起码二十万,”报信的士兵喘了口气儿,“雁谷关……我正要说,那、那宋将军像是被部下杀了,雁谷关的人逃的逃散的散,还有一部分竟然反了水,看样子要夹攻我们!” 他话音未落,所有人 分卷阅读86 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有西戎俘虏大笑起来:“你们以为王真的会屈尊求和?你们以为,什么大雁什么谷坚不可摧?可笑!中原人的好日子早该到头了!” 江暮云无心搭理他,快马加鞭往白虎营奔去——而等着他的营地已是满目疮痍,西戎人再次用上了火炮强攻! 一阵阵热浪伴着轰响袭来,夕阳已经落山,营前却亮如白昼。白虎营虽没有大规模进攻炮筒,近来却在防御上下了不少功夫,在西戎压倒性的兵力优势下还硬撑着,给护送百姓的人争取时间。可此刻再往雁谷关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与上回的内讧不同,西戎这次简直用上了全部家底。伤亡情况愈加严重,眼看着多年的心血都要被夷为平地,却无丝毫等来援助的可能,江暮云再清楚不过——若战,便是让整个白虎营殉国。 一具具尸体不断被抬过来,这些曾是他父亲的兵、他的兵、他的兄弟。这么一夜下来,折损十之八九也再正常不过。 他作为军人,马革裹尸也算一种归宿。可他曾眼睁睁看着一座城池从生机勃勃化为废墟,今日若是死守,多的便不只是白虎营的亡魂。他们就算用命,也再换不来边境的安稳。 “传我令,”他闭上眼睛,不得不做出了选择,沉声说道,“往雁谷关的人马改道,带百姓,去青州。” 青州是青羌的地盘,他们靠着天然屏障,很少受西域人扰乱,近年也未与中原起过大冲突,颇有些避世的意味。只要翻过山……就能存有一线生机,再迂回至淮州、中州,总归能保全大部分人。 白虎营令行禁止,江暮云下了这最后一道令,便提剑上了战场,来到了炮火最盛的前线。 这一晚天地色变,乌离的军队与白虎营正面相抗、得胜而进,随后长驱直入,越过中州与戎州的边界线,攻下了雁谷关。雁谷关虽被早早地设了局,守将也死于叛徒剑下,却仍有一些人奋起反抗,燃尽了最后一点忠心。沙场百战,铁衣已碎,军旗也混着血和土,被异族人踩在了脚下。邺都的风,终是不再温柔。 乌离居于雁谷关,向朝廷提出了三个要求。 其一,撤走中州与戎州交界的所有兵马,若一个月内没有达成,自己便顺手帮忙实现,让他们下地狱做鬼。其二,废除此前与大梁的全部合约,连赵粲与帕夏定的那些规矩,也一并撕个干净。其三,将原阳、平昌两地割给西戎。期限三日,若不答应,那朝廷失去的,恐怕会不止这些。 朝上乱成了一锅滚烫的粥。 第一日,众人震惊不已。赵明恺完全没想到这闪电般的大举进攻,在龙椅上都慌了神,任凭大臣们谴责来谴责去,张口闭口“蛮族无道义”,却没讨论出什么结果。 第二日,乌离传话称白虎营全军覆没,江暮云殉职,平民死的死逃的逃,生生描绘出了人间地狱。这两天公孙瑜把能找到探子的问了个遍,也没联系上江暮云或白虎营的任何人。箫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却流了一夜眼泪。 第三日,乌离派人送来了一个精致的盒子,说是送给大梁小皇帝的礼物。赵明恺战战兢兢地打开,哇地叫了出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那盒子里是白双的人头。 赵明恺几乎是哭着找到了自己的母亲。杨月抿着嘴,脸色惨白,拍着他的后背,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玉玺。 此时,在邺都城郊的一处暗桩,公孙瑜再次失望地把手里的信函折在了一起。那信上只有几个字:“白虎营已无人,将军不知生死。” 谢兰走到她身旁,拍了拍肩以示安慰。 公孙瑜朝她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脸,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阿瑜,你听我说,”谢兰正色道,“我和二叔已经备好了回江南的车马,你这边处理好了,随时都能回去。邺都过不了多久必会大乱,朝廷对西戎作何态度,不是你我可以掌控的事情。小昉他们几个一定会跟着你,不管有什么事情,回了家再讲。” 见她不做声,谢兰沉默了一会儿,小心地问道:“你是放不下……顾淳吗?” 早在公孙瑜入牢那会儿,谢竹便看穿了顾淳的面具,谢兰自然也知道一些。而后局势平稳下来,公孙瑜也如实交代了前因后果。但谢兰却觉得她不像是能止步于表面的夫妻之情,姑娘家往往是在姑娘家面前,才能提到心上人的时候藏不住感情。她所做种种,明里暗里,都是护着顾淳的。 “他啊……”公孙瑜一愣,才发觉这三天来,竟未与顾淳见上几面。 她忧心着西北局势,忧心着江暮云和白虎营,还要分出心来照顾箫薇——这丫头什么也不说,却是最难过的。 毕竟能讲出来的苦都淡了三分,痛到极致,便只能揉碎了自己咽下去。 而顾淳就算下了朝也 分卷阅读87 不曾回家。公孙瑜这几日便没怎么睡觉,只是撑不住的时候在桌子前趴一会儿,但她闭眼的时候顾淳不在,睁眼的时候,他已经又离开府上不知去处。唯有一次,她在梦里听到了一些动静,醒来的时候,身上多披了一件外衣。 她突然明白,在这种脆弱的时刻,自己是希望他能在身边的。即便没有肉麻的安慰或是怀抱,能看见他,日子便不会太过沉重。 “他太忙了,”公孙瑜仍是维护道,“朝中到现在也没下结论,他应当会竭力阻止割地毁约。” 谢兰心里如明镜一样,便笑了笑没再说话。 等在外面的顾烨已经站在了马车旁。他眉头紧锁,手抵在下巴,像是在想什么愁煞人的事情,见到二人出来,才恢复了如常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集男主掉马! 第47章 太子 蓝天映衬之下,皇宫仍威严屹立。 可表面的平静下已是人心惶惶,众臣生怕在这要紧关头站错了队。 从疏于管理的雁谷关便可看出,此时大梁军力并不够强,更比不过西戎多年的谋划和武器加持。如神话般存在的白虎营也折戟黄沙,连太守……都死的如此凄惨,身首异处,还被送来立威。 张介挨个儿打发走了围在他身边的人。他们有的是不愿求和,言辞激昂地来表忠心,有的则是煽风点火,晓之以理,想把他拉到统一战线。因为以张介的威望,只要他表了态,事情成败都会由他扛下——也就是说,即便出了乱子,千夫所指的人也不是那些只会逞口舌之强的说客。 顾淳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等人散尽,才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与张介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没说话,但颇有默契地一前一后出了宫,也没带什么随从。顾淳略略判断,张介领着他所去的,像是书院的方向。 街道比起从前清冷了些,西戎的消息传来,人人自危,不少富商都要打道回府,离开权力争斗的中心之地。 张珩想破头也想不到早已断绝关系的父亲会亲自来到书院,满脸都写着惊诧。 张介心知多年的隔阂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消解,便只是礼貌地问道:“可否借立心阁一用?” “立心阁”是张珩自己的书房,屋里挂着一副牌匾,虽简朴却尽显庄重,上面写着“立心”,因此得名。那两个字的形容笔法,竟与“白城书院”破落木匾上的如出一辙。 张介竟撸起袖子,踩在凳子上试图把那牌匾摘下来,顾淳生怕他摔着,连忙搭手帮忙,没想到这东西轻的有些离谱。 刚一取下,张介便在顾淳惊讶的眼神下将牌匾高高举起,往地上狠狠一摔。牌匾顿时碎开,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响,从中空的地方滚出了一块铜牌子,撞到了椅腿旁,打了几个圈儿才躺在了地上。 顾淳定睛看了半晌,才摇头笑了笑——这玄武符的再次“出世”竟是这般模样。 “张大人……是何时看出来的?” “殿下明里暗里,”张介把玄武符捡起来,擦去浮尘,“不都有所指吗?我知道你想问,为何我一直按兵不动。” “民重君轻,”他并不需要回答,只是垂下眼,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是谁坐在九五之尊的位子上,于我而言并不是最关键的事情。此前我只当张珩放不下少时的感情,一意孤行地等一个不知生死的人回来。” “殿下回来又如何?把过去的阴谋赤/裸地摊在光下,又对谁有好处?再把秩序打乱,再一次流血,争来争去,获益者里……有百姓么?” 顾淳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张介的脾气,也知道玄武符最应该放在他这样的人手中。他所尽忠的不是哪一任君王,而是这片土地上的男女老少,是生生不息的万家灯火。 “但我也许错了,”张介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活了一把岁数,倒不如小辈看得清楚。杨月和今上夺来的位子……怕是坐不安稳啊。” 张介素来傲气,却说出了这样的话,顾淳心里泛起一阵苦意,也明白他终于做出了选择,便郑重拱手道:“瞒了这么久,实在抱歉。我回来……也并仅是为了私怨或是权欲。” “我既信你,”张介上前一步,双手递上了玄武符,“便想要一个好的结局,殿下不必多言,我定倾尽所有,助你一臂之力。” 顾淳道了谢,却听张介似是自言自语地接着叹道:“愿天下,不再有第二个白双。” 他蓦然一怔,才明白以白双的家世背景,被杨月控制之前,起码也能在邺都占据一席之地,恐怕少不了张介的提携。张介爱才,看到一个本该成为中流砥柱的后辈落得如此下场,怕是和丧子之痛无异。 顾淳攥紧了拳 分卷阅读88 头,背过身去,不忍再看他的神情。 随后一个时辰之内,张介迅速做出了一系列安排。他带着顾淳再次来到了正殿,赵明恺正焦躁不安地坐在龙椅上,等着即将开始的第二次紧急朝会——他们要在太阳落山之前给出西戎答复。 公孙瑜在马车里,却突然一阵心悸。她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发觉一队队兵马正快速集结,他们奔去的方向……似是皇宫! “顾烨!”她大喊道,“顾淳是不是在宫里?” 顾烨本就不会撒谎,方才一路忧心的神情,几乎是印证了公孙瑜的猜测。但他今日的任务就是带公孙瑜离开是非之地,只能梗着脖子扯道:“他最近忙的很,我们还是先……” 他话音未落,便感到一阵掌力袭来,下意识地往右一撤,堪堪让出了一条缝隙,没想到谢兰从车中飞身跃到了马上,顺势抢过他手里的鞭绳。那马长嘶了一声,随即改变了方向。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但顾烨觉得,自己难过美人关可能是因为打不过谢兰。就算打得过,也会因为不舍算计她,被对方带到坑里。 三人来到宫门附近的街道,弃了马车,换装遮掩了一番。 宫门口已被围住,甚至经历了一番争斗,原有的守卫竟被看押在一旁,满脸惊恐地看着方都尉领兵直入,似有造反之势! 公孙瑜和谢兰对视了一眼,又齐齐地看向顾烨,眼神里明白地写着“非去不可”。谢兰道:“我护着阿瑜,你一会儿去把顾淳捞出来。邺都这天果然要变,若能拿的回朱雀符就更好了。” 顾烨苦笑一声,但也只得把心思放在如何保护她们身上,相较二人,他对皇宫更为熟悉,跟在队尾混进去后,便带着她们抄小路躲过巡察,真的遇到了便随手打晕,一路磕磕绊绊地溜进了正殿。 一个官位颇高的人像是在总结之前所讨论的内容:“……如今为了大局,也只能同意西戎国王的条件,日后诸事,再徐徐图之。” “林卿所言有理,”赵明恺拍板道,“传朕旨……” 他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了阵阵脚步声——这声音整齐有力,像是训练有素的兵马! 眼看着时辰已到,一直未出声的张介终于走出来,盯着赵明恺道:“陛下,传旨之前,可否先见一位故人?” 公孙瑜屏住了呼吸。 她看着顾淳从角落里站出来,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殿前走去。他在离赵明恺不过数米的地方站定,摘下黑色的面具,又在一众惊呼中撕下了那张人/皮,笑道:“明恺,可还记得我?” 五六年过去,那张脸与记忆中相比又多了几分棱角,也苍白许多,唯一不变的确是那双桃花眼,眼尾一弯,便随时能把他卷入回忆。赵明恺呆呆地看着顾淳,良久才结结巴巴道:“皇……皇兄……” 坐在一旁的杨月惊的站了起来,一个年纪大的老臣揉了几次眼睛,才确信自己没有看花,激动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还有新入朝的、不认得顾淳的官员,听了赵明恺那句称呼,吓得露出了活见鬼的表情—— 他便是传言中死在西域的太子么! 公孙瑜攥紧了衣服,眼眶瞬间红了。谢兰看向顾烨,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顾烨则是别过头没有看她们。 “是我,”顾淳收起笑容,转过身来,面对着一众朝臣,“方才听林大人说,同意西戎的条件是’为了大局‘,我斗胆问一句,你为的是哪个大局?一家老小都迁去了淮州的事情,可曾向陛下提过?” 这位“林大人”恰好受过顾淳恩遇,在他的芝麻官生涯,对当年的太子殿下存着千钧敬畏。而此后,他却是被杨月一手提携,做了不少龌龊事。顾淳说完“斗胆”二字,他便吓破了胆,怀疑是太子还魂,要来整治他,支吾了半天,最后眼睛一翻,妥妥地晕了过去。 顾淳一句话便化成一把刀解决了一人。他环顾众臣,心里所装的一杆秤早就明白地得出了结果,却无暇一一揭下他们的伪装。 他要守的是大梁。他出生、成长的地方,他的故土、他魂牵梦萦的、要尽一生守护的家国,怎能容这样一群人翻云覆雨。 “你们要割地,”顾淳一字一顿,愤然指向西边,“原阳和平昌都是大城,地理位置又极为重要,割给西戎,无异于伸长脖子把要害放在敌人手里。若是同意,西戎会修整一段时机,以原阳、平昌为据点再往南进攻。” “即便就此可以和平,”他语气中带了悲意,“若一直延续绥靖之策,等这一辈人都死了,后人不一定还记得住在边境流过血的英雄,甚至会觉得原阳和平昌一直以来,都不是我大梁属地,不记得他们曾有同胞有家不可归。” “后妃可以杀了君王,提拔母族之人为高官,”他冷冷地看向杨月,“将士在前线拼命而不 分卷阅读89 可善终,国库不足以支撑最基本的建设,以后不论文官武将、布衣商贾,还有谁会为朝廷卖命?” 顾淳微微颤抖着,轻轻顿了顿,接道:“若天下安乐,我做个’已死之人‘也无妨。但,乱世再临,我赵明淳,便绝不可置身事外。就算从地狱爬回来,也要再为这江山燃尽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太激动了把今日份的在凌晨发惹! 第48章 分道 方都尉的人马顷刻间便把正殿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排身着银甲的士兵摆明了造反的态度,一个个提着剑,齐齐地站在了顾淳身后。 杨月听了方才的话陡然一惊——原本以为毒杀赵粲的事情做的密不透风,谁料想竟有黄雀在后。她怒骂了一声,道:“陛下的护卫呢!都去哪儿了!” “太不经打,”一个声音悠悠传来,“扔进池子里喂鱼了。” 众人定睛一看,不知何时,一队黑衣人鬼魅般地出现在殿上,领头那人眯着眼,挑起嘴角,那玩世不恭的样子和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时间太久,月妃都成了太后,恐怕把我们熹微卫忘干净了。” 杨月的脸色刷地白了。 “熹微”是当年太子暗卫的名字,据说是为了纪念格弥。但别看这队人顶着个光明称号,却是实打实的暗卫,出招便致命。他们自赵明淳被封太子便宣誓效忠,对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都再熟悉不过。若太子死了,按照暗卫的忠心程度,自尽也不为过,但当年太子说过,若自己有何意外,熹微的每个人便恢复自由。 谁都没想到,他们守着这份“自由”等了五年之久。 公孙瑜的脸色也变得一片苍白——那人他认得,即便做了些伪装,她却可以断定他就是秦谷雨。 原来箫薇的人,也是效力于顾淳的吗?这个局……是从白城便设好的么! 她看着顾淳一步步走到杨月身旁,一一举出罪名。 杨月颓然倒地,整个人都在颤抖——胜负已分,张介能调动邺都里连她都碰不了的人马,必是拿了玄武符,而此时玄武符应当已落入顾淳手里,再加上暗卫,硬碰硬便没了希望。 而当年的太子“死而复生”已是事实,追随他的人必不在少数。她苦心孤诣多年,也只能将手伸到皇宫以外、邺都的其他地方,却无法抗衡顾淳在全国各地的威望。 顾淳快刀斩乱麻般收拾了朝会的残局,赵明恺和杨月被押了下去,主战派官员还惊大于喜,愣愣地站在一旁,杨月的一众心腹则被这宫变吓得离了魂,掰着手指头数自己还有几天好日子。 “什么人!”一人突然发现了躲在暗处的公孙瑜,正要拔剑,却突然看到了她身旁的顾烨,连忙作揖。 公孙瑜心里又凉了一下——果然,和太子如此亲密,顾烨又怎会是小人物。 顾烨尴尬地应了一声,如哑巴吃黄连,眼睁睁地看着公孙瑜走出来,在离顾淳两三米远的地方站定了。 顾淳刚安排完几个细节,正理着后面的事情,一转身毫无防备地撞进了公孙瑜的目光里,方才条理清晰的思路立即回炉重造,变成了一团乱麻。 他愣了片刻,机械般地接完了刚才要说的话:“……去联系泰州的闻将军。” 随后,他竟只是朝公孙瑜点了点头,一个字都没多讲。那双眼睛像两汪深泉,不可捉摸,又疏离冷静。 公孙瑜觉得方才凉透的心已经冻成了冰块。 又错了,她又错了。所有的放不下都显得可笑,曾经“绝无欺瞒”的承诺也成了冠冕堂皇的掩饰。 她木然地被顾烨和谢兰拉出了正殿,马车晃晃荡荡,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停在了杨府门口。谢兰看顾烨一副委屈的样子,知道也问不出什么话,便只陪着公孙瑜进了里间。 “阿瑜,你先歇一歇,”谢兰的也对这日发生的一切震惊不已,但还是尽量安慰道,“顾……” 可她说到一半,突然看到了桌上极为显眼的地方放着一封信,上面赫然写了三个大字——“放妻书”。 公孙瑜自嘲地笑了一声,动手拆出了信纸,她再熟悉不过的、顾淳的字映入眼帘:“难归一意,以求一别。” 她抿着嘴匆匆扫了一遍,便扔到了地上,随即问道:“阿兰,我能跟你走吗?” “当然……” 得了许可,公孙瑜便三下五除二收拾了几件衣服,又从床下拿出了她一直宝贝的木盒子,打开看了看,顿了片刻,还是把顾淳送的那副扇子放在了桌上。 谢兰无奈地等在一旁,心道她这次是真的动了肝火,恐怕是无从去哄。 二人一路出了府,竟也无 分卷阅读90 人来拦,只是快要出发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嘶鸣——是一个银甲兵驾马而至,看他的行头,应该也是有些身份的人。 “公孙姑娘……”那人急匆匆地下马,小跑而至。 “不必解释了,”公孙瑜怒在心里,语气却是冷的,“顾淳现在应当忙的很吧?不……我忘了,应当叫他殿下。大人忠心耿耿,不该回去为殿下分忧?” 来人刚下马就被怼了一番,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仍是公事公办,递上了一个木盒,道:“殿下确是忙于政事,遂派我将朱雀符送还。殿下说,这原本就是公孙姑娘的东西,物归原主,望此物能在江南得到善用。” 这一通打脸着实精准,公孙瑜半天硬是没说出反驳的话,她接过盒子,咬牙道了谢,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惊心动魄的宫变随着夜幕降临画上了句点。顾淳以“前太子”的身份直接接管了朝廷政务,设立临时决策机构“军机处”。第二天一早,便宣布整个中州紧急戒备。七天内,大批百姓举家迁往荆淮、泰州。 泰州位于中州东北,又有大片沿海地区,其州官多年前一直是太子的支持者。顾淳曾因公游历至此,与闻堂相谈甚欢,结为挚友。如今的闻堂则是兵权在握的大将,他不日便收到了顾淳的亲笔书信,随即便将接纳中州百姓的任务安排了下去。 顾淳几乎调动了所有的资源,甚至启用了一批告老还乡的人。他在短短的时间内恩威并施,重用张介等可以依靠的元老,最大限度地留下有些实本事的朝臣——比如箫钧、乔恒,毫不手软地惩治了尸位素餐的杨月党,又提拔了张珩等一众新人上台。 此时张珩正站在顾淳旁边,同他一起看着折子。 “杨月已经关押在牢,按律处置。赵……嗯,赵明恺已经被人护着去了吴都。” “好,”顾淳没抬头,又拿笔圈了一下,“人证呢?” “早找到了,”张珩苦笑了一声,“杨月得势的时候,那些人藏着掖着,呼吸都小心翼翼,如今你这样……他们自是愿意出来作证的。” 顾淳听出了他语气里别的意思,只是不在意地笑笑:“反都造了,手段还不硬点么?” “那你为何,”张珩问道,“要送赵明恺走?这不是在保护他么?” 顾淳沉默了片刻,接道:“他心思不坏,我也有别的安排。不说他了,白双的家人呢?” 张珩点头:“放心,他们本就住在东边,估计明日就能到闻将军那里。” 接着,他又感慨了一番:“也辛苦你在这种光景还能想着他。” 顾淳又笑了笑没说话。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容不得多余的情绪,把看好的折子摞起来,他便起身出了门,由暗卫跟着去了兰若寺。 他并未与司马庸谈及太多日后的计划,二人却默契非常。顾淳原本就有让青龙符“工厂”南迁的意思,司马庸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原本热闹的地下几乎被搬空了。歪猴正帮着两三个师兄弟收拾宝贝图纸,加了封条,分门别类地装进了箱子。这是个细致活儿,他自知狗爬字上不了台面,还特意拉上了燕子过来帮忙写封条。 “周广,”司马庸招了招手,“过来。” 歪猴屁颠屁颠地跑到师父面前,他整理图纸眼都要瞎了,巴不得换个任务。谁知司马庸竟珍重地掏出了一块铜符——那上面画着一条盘卧的龙,显然是精雕细琢,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真龙腾空而起。 “我还有安排,便不随你们南迁了,”司马庸把青龙符递到他手上,“你拿着,到了吴都,也自有工匠愿意追随……” 歪猴“嗖”地缩回了手,像是被开水烫了一般,惊道:“师父,我、我我我担不起……” 司马庸皱起眉,歪猴还在结结巴巴地解释:“有这么多……师兄比我厉害,我转交、交给他们!” “我青龙一脉遗世独立,”司马庸正色道,“不拘礼法,你在这儿一年有余,学的却不比其他人差,为何担不得?” 歪猴低着头,蓦然明白,已经没有人再把他当小孩子看了。 他从边陲小城而来,前十年都浪的不知所以,随后陡然经历大变,颠簸离乡,却仍是少年心性,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喜欢又擅长的东西,才刚摸出了一点门道,就又要再度离开桃花源。 司马庸想要保留的,也许正是他心里那点纯粹。他也知道,虽境遇不同,这小徒弟却是和自己一样,被逼到了那个位置,便会尽一切可能去做一个守护者。 他把青龙符郑重地递交给他,一回头便看到了等在螺旋阶梯上的顾淳。 歪猴倒是“头一次”在这儿看见顾淳,只觉得好久不见,还激动地朝他挥了挥手。顾淳一愣,便像从前一样笑了笑。 分卷阅读91 他回头道:“燕子,顾老师来了!” 燕子一听这话突然“砰”地站起来,满脸惊愕,手足无措地碰翻了砚台,黑墨瞬间把刚写好的封条弄成了大花脸。她看着傻歪猴还一脸开心,急忙跑过来,按着他跪了下去。歪猴毫无防备,扑通一下撞的膝盖一阵疼,正想嗷两嗓子,却听到燕子也随即跪下,道:“殿下。” 歪猴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顾淳已经从台阶上走下来,站到了他们身前,也不知该不该扶,手在半空悬了一会儿,又收了回去,只是轻叹道:“不必多礼。” 歪猴莫名其妙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惊愕:“什么?” 他只知太子赵明淳隐忍多年归来,扮作杨岷潜伏宫中,一朝逼赵明恺下了台,军机处雷厉风行高速运转,在为与西戎一战尽可能多地做准备。 他却没想过……“杨岷”和顾淳,一直是一个人! “本来觉得告别有些伤感,”顾淳看着自己曾经的学生,“但今日既然见到了,便还是祝你们……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到了南方,也要好好念书。 ” 歪猴先是被青龙符的重担压的喘不过气,又突然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突然就明白了何为“世事难料”,只觉得造物主一定吃错了药,才让自己一个再凡不过、再俗不过的寻常小老百姓走入了这场大人物的棋局。 而邺都城外,对方又落一子——乌离的军队,已经与最西边的防线开了战。 作者有话要说: 难归一意,以求一别。——唐代《放妻书》 第49章 沦陷 夕阳余晖染红了城墙,邺都南门的守兵正一个个查实出城百姓的身份。谢竹是个妥当人,安排的车马都低调朴素,在等候的人群中并不扎眼。公孙瑜伸长脖子望了许久,终于看到了一路小跑而至的歪猴和燕子。 司马庸的弟子同样要去吴都,但歪猴早就把公孙瑜他们当做了亲人,便和他们暂时分开,约定在吴都会和。一众人终于顺利出了城,歪猴才在马车里吐起了苦水。 “愁啊,”歪猴往后面一仰,“真是人在家中坐,担从天上来。” 其余三个人六只眼睛齐齐地看向中间的青龙符,又看了看公孙瑜,不由得默契地咽了下口水。这毫不起眼的马车里,竟“青龙与朱雀齐飞”,未来撼动半壁江山也未可知。他们如今虽然也学了些本事,从土娃娃变成了……不那么土的半个大人,却也万万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公孙瑜倒是有些心不在焉,单手托腮往车窗外看。近处草木微摇,远处山峦起伏,随着马车的前进一一淡出视野,像是无声的告别。 “到了吴都,你们先住到谢府,”谢兰道,“原本的四大家族里,韦家和邓家都已经接到了消息。阿瑜,你先休息几日,到时候自有人安排会面……” 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警觉地皱起眉来。 “有人跟踪我们,”她压低了声音,“你们继续闲聊,我让灵珊去看看。” 四个孩子一惊,完全没了闲聊的兴致,只能磕磕巴巴地应付,一边瞥向拉开帘子的谢兰。她与驾着马车的灵珊打了一通手语,灵珊便悄无声息地跳下,转眼间便匿在了灌木丛里。 不出片刻,公孙瑜便听见了后面的一声惨叫——“小毒卫”毫不客气地诠释了“心狠手辣”的含义,一下手一个准儿,一把细如雨丝的银针突然袭来,“跟踪者”左躲右躲,还是中了一根。 灵珊得意地从灌木丛探出头,朝谢兰和公孙瑜眨了眨眼睛。 “哎哎哎,别闹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阿瑜你快下来,都是自己人!” 公孙瑜一愣,旋即探出了头,只见秦谷雨正嫌弃地把倒在地上的黑衣人扶起来,一边数落道:“什么水平啊?还能输给一个小姑娘——” 灵珊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她的暗器在整个江南都是数一数二的,被放倒也再正常不过。何况她看着这群跟踪的人对公孙瑜毫无防范之心,反倒像是……暗中保护一样。 原来是熟人啊。 公孙瑜看见秦谷雨就来气,对方居然凑上来拱了拱手:“不知道你身边还有这么厉害的人,那殿下便可放心了——” “你们……”公孙瑜看了看还坐在地上嗷嗷喊疼的人,回头看了看谢兰,谢兰会意,干脆地扔过去一瓶解药。 秦谷雨自然地接上了话头:“我们奉命护送公孙姑娘去吴都——是殿下亲自下的令。” 公孙瑜下意识地皱眉道:“那他身边还有人吗?” 如今的邺都就像一根弹簧,顾淳如此镇压,必定会有反抗的力量。他把几乎是最重要、最忠心的熹微卫都派过来了,自己身边……还 分卷阅读92 有人护着吗? 可还没等秦谷雨回答,公孙瑜在心里又嘲笑了自己一番,顺口接道:“……这也不归我管,你们随意,要跟便跟吧。” 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心情却再也平复不下来,索性闭目养神。而朦胧之中,却又回想起了那个有些隐喻的梦。着火的城池、幽暗的屋子、满身戾气的男人、众臣的朝拜、进攻者的大刀……公孙瑜猛地一惊,睁眼问道:“阿兰,你可知从朝廷拒绝乌离的条件,过了几日?” “大概有七日了……”谢兰算了算,“我和谢叔安排车马、联系江南的人……对,刚好七日,怎么?是觉得慢?” 公孙瑜觉得越来越不安,七日……若是从雁谷关带兵过来,不算急行军,也不过多耽搁,刚好能到达邺都——这是她曾给江暮云送物资的商队头领告诉她的。 “我……想回去,”她看向谢兰,“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乌离会不会今日攻城?” 谢兰一怔:“可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 公孙瑜也愣了片刻。 “是啊,”她心想,“已经走了这么远……顾淳和我还有什么关系?” 放妻书都提前写好了,朱雀符也算拿了回来,按照最初的约定算来,这“交易”她并未吃亏。她回到江南,凭着这个身份和谢家的照拂,大富大贵不提,但至少可衣食无忧,也算圆了对这几个一直跟着她的小孩的承诺。 顾淳……他未曾全心全意、赤诚相待。他们的关系里,即便有了些依赖和挂念,却仍是充满了欺骗、利用,如今他高高在上,这身份的鸿沟,也再跨不过了。 可是…… “我还要回去,”公孙瑜满怀歉意地看着谢兰,“你能不能先带他们走?” “我陪你去。”谢兰眉眼一弯,开玩笑道,“就你这样子,真要去救人,打得过谁?” 二人迅速做了安排,挑了两匹快马,逆着车队方向往邺都回奔过去。跟在后面晃悠的秦谷雨一惊,连忙带着熹微的人追了上来:“你怎么又回来了!” 公孙瑜被风吹的迷了眼,却又喊了声“驾”,加快了速度,答道:“回去算账!” 秦谷雨莫名其妙,也只得一路飞奔,可他接近邺都城墙的时候,突然惊愕不已——城里已经传来了喊杀声,甚至还有火光! 公孙瑜一阵心悸——她所担心的事情还是成真了。 乌离是从北城门攻来的,大部分守军都在北抵抗,南门都是还未来得及撤出、正往外逃的平民。公孙瑜、谢兰和秦谷雨逆着人流而上,终于进入了这安定数十年、烽烟再起的都城。 公孙瑜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仔细地回忆着那个梦——她终于可以确定,那受人朝拜的便是西戎王乌离,幽暗的屋子……恐怕就是皇宫的地牢! 她驾马向前,环顾四周,乌离应该还没有彻底打进来,也没有进入皇宫。地牢里原本关的是杨月,如果那梦是真的,顾淳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地牢里……那很可能是朝中突生变故,不管是杨月、还是杨月的势力,与乌离里应外合破城,又把顾淳关了起来! “姑奶奶啊!”秦谷雨大喊,“你到底知不知道殿下在哪儿!” “皇宫,地牢!”公孙瑜笃定地回道。 秦谷雨也顾不得怀疑了,他对邺都再熟悉不过,立即奔至前方带路。皇宫早就没了守卫,武将几乎都上了城墙,文臣正聚在大殿不知所措。秦谷雨在宫中呆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毫无忌惮地驾马长驱直入,他来到地牢的入口,迅速翻身下马,拔出了腰间佩剑,二话不说便动了手。 地牢守兵哪里是熹微卫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纷纷败北。公孙瑜跟在秦谷雨身后冲了进去,顺手抄起廊间的火把,走到尽头拐角处,突然看见一个人影映在了墙壁上。秦谷雨一个箭步窜上去,没想到那人还有两下子,从极其刁钻地角度用木棍压住了他手中的剑。 秦谷雨觉得这招式分外熟悉,顿时一愣,仔细地看了看来人,惊道:“顾烨?” 谢兰听见这名字,愣是从后面挤了过来——熹微的人在前面开路,留了两个人断后,把两个姑娘护在了中间。 顾烨满身是血,还架着昏迷不醒的顾淳,挨了秦谷雨一招,站都站不稳了。他虚虚地扶了扶墙,也是一惊:“你们……” 秦谷雨赶紧帮忙把顾淳放下来,探了探鼻息,又微微把了脉,才放下了悬着的心,叹道:“顾烨,你也是够厉害啊。” 而谢兰终于挤到了顾烨身旁,主动扶住了他。顾烨一愣,竟读出了她眼神中几分心疼的意味。可他实在是没了力气,看到熹微卫来了,便知道总算得救,还不忘回怼秦谷雨了一句:“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接着便心安地晕在了谢兰怀里。 分卷阅读93 秦谷雨:“……你真是更厉害了。” 他抹了把汗,迅速安排了一番,带着一众人出了地牢,飞速奔向南门,趁着城破之前,将火光甩在了身后。 公孙瑜自知骑术不如熹微卫,也帮不上忙,便一直没吭声躲在后面,远远地看着顾淳。直到他们连夜赶上了车队,一众人慌慌张张地腾出了一辆马车,给这俩伤患诊治一番,才默契地退出来,把位置留给了公孙瑜。 顾淳还没有醒。他身上搭着毯子,手是冰凉的,依然蹙着眉,像是有千万重担压在心头。公孙瑜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坐在他对面,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胸闷不已。 她把所有前因后果一串,加上今天的事情,才终于是摸清了顾淳的心思。 朝廷已被蛀虫啃得千疮百孔,他潜伏甚久,才堪堪把杨月拉下了台,却无法在短时间内重整河山。 割地必然不能答应,开头便示弱,直接压了士气,又会寒了百姓的心。公孙瑜自己能想到的,顾淳不会不知——乌离是铁了心要攻城,所以他才早早地把赵明恺送到了吴都,给自己剩下的,便是一个“守”字,守得住,自然最好。 可他把护卫百姓的任务交给了泰州,便相当于战前断了自己一条臂膀。汝南州人心不稳,是否和西戎有联系还未查清楚,他也自不会寄希望于遥远的南方援军。 他啊……早就做好了守不住的准备,然后死于让都城沦陷的骂名之中,用自己的回归肃清朝政,留下一批真正的有识之士去往江南。 若是群雄割据,如前朝末年那般再次分裂,等到江山统一,恐怕还要打上几十年。可赵明恺是皇子,他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在新一代朝臣的拥护下收拾西戎,再登帝位。这一切,不过是他顾淳篡权未遂,落得小人应有的结局罢了。 他想把自己炸成一朵烟花,殉了这个一直……不曾对得起他的国家。 马车越行越缓,停在了路旁——到了修整的时候了。 公孙瑜抹了把脸,想下去透透气,一掀帘子,却看见几个小孩正围成一圈等着她。 “阿瑜姐,”歪猴本想往里瞅,但一看到公孙瑜脸上挂着泪,顿时磕巴起来,“他……殿下……怎么样了?” “没大事儿。”公孙瑜走到火堆旁,拿起酒壶摇了摇,灌了一口。 谢兰正在给顾烨受伤的胳膊缠纱布,顾烨则是一副又不好意思、又心甘情愿的样子。公孙瑜朝他们笑了笑,便提着酒壶又往前走了几步。 歪猴还是有点不放心,他跟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殿……顾老师,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啊?” “你们顾老师没把我怎么样,”公孙瑜望着邺都的方向,把剩下的酒洒在了地上,“他只不过想气死我而已。” 酒入泥土,怅惘也留在了脚下。 大梁建国第一十八年,西戎王乌离带兵攻破雁谷关,邺都沦陷。大批百姓迁往荆淮、泰州。泰州闻堂陈兵在前,荆淮则有淮扬江为天堑,得以保存。西戎攻占中州,改国号为“熙”。 随后,“起死回生”的赵明淳再度奇迹般地出现在吴都,建立与西戎抗衡的政权,史称南梁。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又太激动在凌晨发了QAQ觉得到这里,这几章,才有点写出了我心里的男主呜呜呜。 马上开启江南故事,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个读者,鞠躬! 瞅了瞅刚好15万,虽然和很多大大比不值一提但真的是我写过最长的故事了,后面还有很多,阔以求个爱的鼓励评论么(乖巧) 第50章 江南 前人道“烟霏云敛,山川寂寥”皆为秋声,江南的深秋不像北地一般狂风肆掠,但一层秋雨一层凉,再加上南梁如今的光景,总给人几分严厉萧索的感触。 自顾淳一行人退至吴都已过数月,南梁朝廷颇有自知之明,一切从简。谢家让出一处府邸,修整一番,便成了“皇宫大殿”,改名为“临安殿”。公孙瑜每每看到悬挂的牌匾,心里都不禁要感叹一二——临安临安,临时安定之所,倒像是一种无声的抗争和警醒。 她轻轻摇了摇头,便匆匆往谢府而去。今日谢清老爷设宴,邓、韦两家都会派人应邀。公孙瑜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便听见庭院里一阵谈笑——客人们来的都早了些,已经三三两两地聊了起来。众人见到公孙瑜,纷纷拱手相迎。她也作揖回礼——公孙家只剩了这一根独苗,不论何时何地、何种宴席会谈,她都是唯一人选。 朱雀符的回归在江南引起一阵轰动,更别说这朱雀符后人与新帝关系匪浅。公孙瑜正式入仕,挂了个户部的职位,但明眼人都清楚,她的实权远不止表面这么简单。南方重商,淮州以经商发家的家族 分卷阅读94 更是多如牛毛,公孙彦还在的时候,朱雀符便有极大威信力。如今朱雀符与玄武符联手,每日为此来到吴都的追随者都不在少数。 谢兰自然地坐在公孙瑜身旁,给她撑起场面来,手上倒着茶水,一张嘴也没闲着。 “最左边的那个绛红衣裳的,就是韦家大公子,韦煜。他父亲重病在卧,长子掌了实权。”谢兰示意公孙瑜看过去,“但这人我不喜欢,有点小家子气。他们几乎垄断了茶叶买卖,每年赚的都不少,谈生意还斤斤计较。他旁边那个是二公子韦轩。” “中间的是我爹,还有大哥、二哥,你都见过了,我们家除了行医,也做草药生意,还有酒,毕竟酒有时候也是药嘛。”谢兰接着说,“再往右就是邓家人。邓家丝绸做的大,那个是邓瑛,大小姐。旁边的邓远是老二。” 公孙瑜一一在心里记下——她此前已经问过,丝绸生意原本是公孙家独大,可后来公孙彦忙于政事,又跟着赵粲去了北方,有本事的几个兄弟也大多入仕为官,邓家便后来居上了。 “其他人,有的是小富商,有的是想要进官场的读书人。”谢兰又指了几个有些来头的,突然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惊道,“我爹还请了乔旬?” 乔恒是南迁众臣之一,可谢兰没想到他那不着调的儿子也跟了过来,还入乡随俗,竟已经开始和南方的商贾称兄道弟了。 公孙瑜笑了笑:“他其实有两把刷子,多认识点人是好事儿。” 谢兰撇撇嘴,把她没讲完的话补上:“然后帮你的陛下打点江山,是吧?他也是够惨的……” “哪有,”公孙瑜轻轻撞了她一下,笑道,“他刚来南方的时候我们就说清楚了,只当合伙人。” 人差不多到齐,谢清便简单地敬酒致了辞,大都是希望江南士族同心协力,互相扶持,忠于朝廷这些话。公孙瑜明白,让这些以利为先的商人毁家纾难都是无稽之谈。他们把谢清高高捧上天也不过是表面客套,这宴会只是让大家脸熟,日后如何经营,还得仔细考虑。 谢家、邓家居于淮州,而韦家在荆州。宴罢,谢清便派人带着韦煜一行四处观赏,也算尽了地主之谊。他自己则是按照之前的约定,私下会见了公孙瑜。 谢清对公孙瑜一直不错,一是因他与公孙彦交情深厚,二是看她孤身一人,在白城与邺都数年,好不容易才辗转归乡,有些对晚辈的怜惜,三是因她与谢兰交好,谢兰每日都在他耳边念叨让他多帮着点儿,听得他老耳生茧,从不知道自家闺女还有这么啰嗦的一面。 但公孙瑜提出让谢家斥巨款购买“临安票”的时候,他还是要权衡甚久。 “谢伯,”公孙瑜恳切道,“我知道现在拿不出什么凭据。但如今百姓还都等着收复北方,朝廷减税轻徭、招贤纳士,数月来整个军机处都殚精竭虑,大家都看在眼里,人心向背您必是清楚的。只要谢家开了这个头,朝廷自会有办法让其他家族效仿。” “我知道,”谢清开口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朝廷。那若谢家真的解此燃眉之急,可有回报?阿瑜,你要清楚,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若非是你提的,我都不会考虑此事。” “有,”公孙瑜眼见谢清要松口,连忙接道,“日后谢府便有朝廷授权,开设’银行‘——就像曾经的兰若寺商铺一样。但那时的商铺是私人交易场所,谢家的银行则会有朝廷公信力做后盾。如果有一天,整个淮州的百姓都把自己的钱存在谢府,这些钱可以做多少事情……” 公孙瑜把银行的建设前景一一讲述,谢清却还是没有当下做决定。公孙瑜只好悻悻离开,看到了在府门口等她的谢兰。 “你别急,”谢兰安慰道,“我爹这人做事向来小心,他说愿意考虑,就是有戏。” “我知道,”公孙瑜叹道,“只是从北方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张大人一直想开凿运河,刚好能安顿流民,让他们有事做有饭吃,但朝廷本钱不够,没办法开始。还有青龙弟子想做点研发,都得自己跑出去挣工钱……” “老实说,”谢兰打断道,“你昨天几时睡的?” 公孙瑜怔道:“寅时……” 谢兰叹了口气,二话不说把她拉上了马车:“赶紧回去休息,这么熬着,没等陛下好起来,你自己先倒下了。我爹这边,我来帮你想办法。” 目送马车奔向临安殿,谢兰才单手撑着下巴思考起来——谢清毕竟年纪大了,做事求稳,不愿冒进。但他并不是目光短浅之人,只要让他意识到局势已变,再安于现状只会走下坡路,他必会支持公孙瑜。 谢兰看向几大家族方才坐的位子,渐渐露出了笑容。 谢家兄妹关系融洽,不代表旁人亦是如此——比如韦煜和韦轩,就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典范。谢兰计上心头,随即便找人问出了韦 分卷阅读95 家兄弟的去向,便挑了匹马扬尘而去。 公孙瑜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头疼——她急于得到谢家的支持,发“国债”,还有更多原因。 她知道箫薇如今身在荆州,原本要自由不羁一辈子的人,也开始本本分分地从低层武将做起。女子在军中的地位可想而知,所受的委屈恐怕不是寥寥数语说得清的,但公孙瑜明白,箫薇是为了江暮云。 箫薇想要实现他未曾实现的愿望。白虎符跟着江暮云一起不在了,自己手中的便宜令,便是另一块白虎。她到现在才明白,江暮云给她便宜令,不是简单地宠她,让她能自由进出,那块牌子还是一份沉甸甸的期待。只是这期待隔着生死,变得如山河般沉重。 但只有公孙瑜知道,江暮云可能还活着。 当初她送了一批物资,想从青州迂回北上至白虎营,无奈边关生变,林宴之带人停在了青州。公孙瑜后来才知道,他也是熹微的一员。几日前林宴之传信过来,说那批物资……被人拿走了。 但那信只有几行字,并未透露更多。公孙瑜思来想去,知道物资存放地点的,只有她自己、负责运送的林宴之、和收到她亲笔信的江暮云。可她不敢确信,也不敢告诉箫薇——她担不起第二次失去了。 但一丝希望也是希望,如同黑暗中的一颗小火苗,虽脆弱,却带来了久违的光。 江暮云若是还活着,想必境遇也无比艰难。公孙瑜想做的,是尽快地建立信用流通体系,如果江暮云带着之前的“锦帆票”,能在青州换成真金白银,就有了东山再起的可能。 此外,周广那边已经提出了不少打造武器的法子,甚至想法设法地降低了成本,还铺好了大规模生产、在军中推广应用的道路。无奈朝廷拿不出预算,只能一拖再拖。 而汝南州……也不是好啃的骨头。 她刚想到汝南州的事情,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往窗外一看,竟下了雨。 雨不大,反正到了门口,也不在意淋几步路。 公孙瑜平日里出去很少带人,只有一个车夫帮忙识路。吴都还算安全,而熹微卫会轮班暗中保护,也不怕什么偷袭。清晨起来收拾一番,便有各种人要见、各类事要处理,往往回到临安殿已是日落。饭罢,还得写信回信、看看户部相关的折子。虽说张介等老臣能做不少事情,但一是工作量太大,二是江南的形势摆在这儿,很多东西必须要公孙瑜自己出面。把案头工作完成,便是夜半更深。 这种孤独,倒不是无人把酒言欢的落寞,而是刻在骨子里的、说不出的念想。 她下了马车,一边把晚上要做的事情在心里列出了个一二三四,一边朝车夫道了谢,却突然觉得雨停住了,一回头,竟是心里一颤。 “阿瑜,”顾淳撑着伞,朝她笑道,“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天发誓我是想写感情戏的,但是前面要交代的东西太多惹!下章就是愚蠢CP掏心掏肺交流了= = 顾老师这个马甲披了好久啊= = 后面写歪猴和燕子的时候,就都用大名了,毕竟小娃娃这么久已经长大啦。 江南反攻计划start!!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二尘、Phoebe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月色 顾淳清醒的时间并不多。 吴都百姓只知道南梁陛下勤于政事,不常见外人,却不知那临安殿中的具体模样。 朝廷这一批精简官员大都靠谱,办事不拖泥带水,也不因出身贵贱把新人分出三六九等来,颇有些唯才而任的气度。像乔恒这样的大儒,居然都没什么架子,遇到有真才实学的后辈,也能长谈甚久。但新来投靠朝廷的人极少亲自得到陛下召见,自然使民间多了些传言,竟给这新帝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但这神秘色彩……只是因为“陛下重病”这消息听起来就不利于民心稳定,被严丝合缝地藏了起来而已。 顾淳被救出来的时候并没什么外伤,气色却差得很,半路又染上了风寒,高烧不退咳嗽不止,弄得公孙瑜照顾都来不及,根本发不起来脾气。 此后众人落脚吴都,事情也都一件件安排妥当,朝廷也走上了正轨,唯有顾淳的病一直不见好,反而愈加严重。有一次,顾淳竟在朝会上倒了下去,吓得众人手忙脚乱地把他抬回屋子。他三天都没醒,谢家拿出了两根人参吊着,秘密请来了吴都所有名医圣手,折腾到通宵,才把他从阎王那儿抢了回来。 从那之后,顾淳的办 分卷阅读96 公地点便搬到了卧榻之上。他一日中有大半时间都在昏睡,醒了就要拿公文来看,别人不敢不从,只有公孙瑜见一次抢一次。 “整日在这屋里太过无趣,”顾淳委屈道,“不看点东西做什么?” 公孙瑜被这撒娇搞得哭笑不得,想了一会儿,便跟周广打了招呼,让他赶工造出了一台轮椅。自此,顾淳便被迫过上了被推着赏花遛鸟的养老日子,觉得还不如在屋里闷着,起码没人打扰他思考正事儿。 临安殿做事的都是人精,公孙瑜说的话,他们便一是一二是二地执行下去,心知即便出了问题,她也会十分义气地担下来——反正陛下也无可奈何。 这二人的“拉锯战”竟持续了近半个月,公孙瑜回来时候,顾淳往往已经睡下了,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今日若不是被谢兰赶着回来,恐怕也……等不到面前打伞的人。 “愣什么?”顾淳依然笑着,“我还准备了晚饭,走吧。” “你今日,”公孙瑜抬头看着他,觉得那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由得担心道,“感觉怎么样?” “嗯,好的很,”顾淳引着她往前走,笃定答道,“天天躺的腰都快断了,出来逛一逛神清气爽——” 公孙瑜知道他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也问不出什么实话,便想着饭罢找大夫问问。二人前后脚进了屋,公孙瑜看见张昉正挨个儿摆着碗筷,便打了个招呼。谁知张昉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惊道:“阿瑜姐回来了!” “怎么了,”公孙瑜笑道,“提前回来不行吗,难不成你还要搞个欢迎仪式?” “不,不是,”张昉瞥了顾淳一眼,“陛下每日都在这儿摆好饭菜等你,我,我都习惯了,这还是头一次……” “吃饭。”顾淳淡定地坐下,打断了张昉的“老实交代”。 张昉“哦”了一声,便乖巧照做了——顾老师虽然对她好,但身份在这儿摆着,说话分量还是不同往日。 公孙瑜又愣了一会儿,心想:“那他每日都去门口等我吗?” 她用余光看过去,顾淳倒是神色无比自然,还夹了一块瘦肉放在了她的盘子里。 “那小昉怎么在这儿?”公孙瑜奇道。张昉此前一直跟着自己学经商之道,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平日里便留在户部帮帮忙,但她一般都是跟着梁燕在太学那边吃饭,如今“在这儿都习惯了”,肯定是被顾淳叫过来的。 “因为陛下要问我阿瑜姐每天都忙些什么,一般等不到你,我就得不停地回答问题……” “咳,”顾淳笑着抬起头,“小昉也饿了吧,来多吃点。” 张昉腾地站起来:“你,你们吃,我走了。”说罢,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门都没关。 “哦,”公孙瑜心想,“终于见到我了,赶紧抓住机会告个状。” 顾淳在这群小孩心里……大概还是那个温和的、事事为他们着想的师长,他们会畏惧,但也是出于对王室的尊崇,对面前这个人,还是保留了最大的善意和亲近感。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顾淳一共也没吃几口,公孙瑜终是忍不住皱了眉——这吃不下东西的样子,断不像他说的“神清气爽”。她顿时也提不起胃口来,草草收了尾放下筷子。 寒意渐浓,天黑的也越来越早,月亮已经挂在了枝头。一阵风吹过,叶片攒动,发出沙沙声响,像一首温柔的歌谣。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在她快要回到住处的时候,顾淳终于轻声道:“阿瑜,我有东西给你。” 他缓缓地、珍重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折扇。公孙瑜难掩惊讶的神情——那正是在白城的时候,顾淳送的及笄之礼。 “我从杨府拿了出来,一直带在身边,”顾淳虽是笑着,却带了些苦意,“你当时,大概很气我。” “我也无意辩解,”他轻叹了一声,靠近一步,“明知你最忍不了欺瞒,却一直隐藏……” “是,”公孙瑜接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拿命气我的。” 顾淳准备好的话都被一股脑儿堵了回去,拿着扇子的手也悬在了半空中。但公孙瑜竟仔细地接下了扇子,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看向了他的眼睛。顾淳呼吸一滞,她眼中映着的,是自己的模样。 “但我也有骗你的地方,”她轻声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相信吗?” 公孙瑜看着顾淳愣住的神情,低头笑了笑,接着道:“我甚至不是’公孙瑜‘。是不是有些可笑?我带着自己的记忆,却活出了别人的命运,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年——这才是最大的谎言。” “这扇子对我来说很重要,”她抚摸着扇脊,“因为你说送这礼物的时候,也不确定我就是公孙家的后人,只是因为我……是我自 分卷阅读97 己,对么?” 顾淳答了声“是”,刹那间,回忆翻滚着涌来。公孙瑜所说过的、他听不懂的词汇,她那些千奇百怪的点子,甚至和世家女子不同的观念,仿佛都成了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证据。可那又怎样呢? 白城相处的好感、邺都共谋的赏识,南下相护的决心……都抵得过一具皮囊,一个所谓的身份。 他半生都为身份所困,却早已明白自己在这漫长的相伴中动了心。 “你是你就够了,”顾淳轻轻笑道,“那……你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公孙瑜没料到他接受的这么快,但这种无言的包容像一道暖流,让人留恋又安心。她想了想,答道:“我们那儿技术很发达,大概是青龙符门下的人一千年后才能到达的高度。有能在天上飞的交通工具,从吴都去邺都用不了两个时辰。” 看着顾淳有些吃惊的表情,公孙瑜忍不住笑了出来:“但人们想挣钱的愿望倒是一样的,每个人都忙忙碌碌,为了养家糊口,或是过更好的生活。” “我们有一种工具,就这么大,”公孙瑜比划了一下,“能和远在千里外的人说上话,也能在上面查到世界上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哪个知名人物成亲了,哪儿又开了家好吃好玩的店,几乎都可以立刻知道。你还能看到身边的朋友最近的故事。” “这么厉害。”顾淳赞叹道。 “觉得人心很近是么,”公孙瑜笑道,“其实……联系越方便,反而越凉薄,甚至一家人坐在一起,都对着屏幕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大多数人只让别人看到光鲜的一面,哭只能自己哭,笑还要防人妒忌,指不定你就被哪个人在心里关进了小黑屋。你躲在屏幕后面,就像戴了一千层面具,恶语伤人也很难被抓住,但若是想害一个人,也能搜天刮地把他的一切记录拉出来,就像公开处刑。” “每个人……似乎也都很焦虑,小时候比念书,长大了比财富,比地位,比婚姻。年轻人若是在邺都那样的大城市打拼,每天都奋力往前跑,机遇稍纵即逝,生怕被落下几分,就再也追不上了。一切都太快了,一生……甚至不再只够爱一个人。” “他们不像你。”公孙瑜叹道。 顾淳一直静静地听着,到这儿才问了一句:“不像我什么?” 不像你把天下重担都压在自己身上,不像你受尽委屈也甘之如饴,不像你从深渊里走过依然炽诚,不像你……这么明亮,让人想要追随,想要用余生……去慢慢地、深深地喜欢,想要去守你要守的疆土,去护你要护的黎民。 公孙瑜略有无奈地看向他期待的眼神:“不像你,是个大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还有人记得这是个正经的穿越文咩QAQ这就是一个,阿瑜觉得(伪装的)淳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还是没忍住喜欢了,最后发现他是自己最喜欢的类型的真香故事。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hoebe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绿满姑娘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千寒 不知不觉中,月亮已高悬夜空。两人在庭院中来回走走停停,仿佛又回到了白城谈天说地的日子,无奈今非昔比,肆意的年华,终究是回不去了。 眼见着顾淳又咳嗽起来,公孙瑜便不再多言,忙让他回去歇着。她自己回到屋里,刚推开门,便看到不知何时就到了的谢兰正靠在椅背上。她百无聊赖地翻着书,一抬眼便笑着揶揄道:“让你回来补觉,倒是用这时间来谈情说爱呢。” 公孙瑜懒得回嘴,伸了个懒腰,把那折扇放在了桌上。谢兰一看,眼睛都亮了,凑过来好奇道:“你们说了这么久,都聊了什么啊?是不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你侬我侬的?” “得了吧,”公孙瑜捏起嗓子装了句戏腔,“儿女情长,太影响大哥我行走江湖。” 谢兰被逗的哈哈大笑,却听见公孙瑜又正经叹道:“一日不收复北方,我便一日安不下心,顾淳更是……阿兰你知道么,他今日给我扇子、还有说话的语气,都有一种感觉。好像再晚一些,就会来不及一样。” 就像……把真心奉上,却不言未来,仿佛只是为了在诀别之际少些遗憾。公孙瑜担忧地想着,按顾淳的性子,若她不在临安殿,他定会一头扎入政事,等她吃饭这事儿虽说满满温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却总给人惶然之感。 谢兰也收起笑意,仔细想了想。顾淳迟迟不痊愈,确实有些蹊跷,即便是普通病症,拖久了也难免落下病根。况且,让一国之君 “静养”,跟让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太太爬山下水 分卷阅读98 强身健体一样不靠谱。 “还有,”公孙瑜接道,“顾淳绝口不提他在西北的遭遇,只说当时中了埋伏,他醒的时候,已经被顾烨带着到了白城……” “这简单,”谢兰当机立断卖了顾烨,“我明天去问问他,再去问问安平先生。” “安平先生”是谢府的谢安平,淮州有名的神医,顾淳现在喝的药,便是他配的方子。公孙瑜总算松了口气,道:“大恩不言谢。” “要谢我的还不止这些呢,”谢兰眨眨眼,“我今日见了韦轩。” 公孙瑜看她得意的样子,又迅速把韦家的情况回想了一番,瞬间便明白了五六分——韦煜和韦轩向来不对付。论才学,必是韦轩更胜一筹,无奈他是庶出,又是二公子,处处都被压制着翻不了身。兄弟二人如今都在吴都,谢兰的面子韦轩不可能不给,甚至会巴不得主动来合作。 “韦家两兄弟心不齐,私下生意都分着做。”谢兰进一步解释道,“我和韦轩谈妥,他的茶叶都可在淮州谢家所有铺子里直接卖出去,但这些收入都要用来买国债,放在他名下。” 如此一来,韦轩虽在荆州比不过兄长,在淮州却开了新路子,并且在明面上成为支持南梁朝廷的人。韦煜那个小心眼儿,十有八/九要站在弟弟的对立面,日后朝廷要治他都有了把柄。韦家人都买了国债,谢家若是不意思几分,便失了气度。等第一笔钱筹到,工程开动,看得到收效的时候,便不愁谢清的支持。 “具体怎么运作,还得看韦轩的,不过这也是他的利益所在,肯定比我们操心。”谢兰知道公孙瑜一点就透,不用多讲,便总结了一番,等着夸奖了。 可公孙瑜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听见门口一阵骚动。一个丫鬟急慌慌地跑过来,喊道:“大人,您快去看看吧,陛下……” 公孙瑜脑子一嗡,连外衣都没披上,不管不顾地跑了过去,谢兰紧随其后,二人飞快地来到顾淳屋前,只见顾烨、张珩等人都满脸焦急地站在门口。一个小侍卫匆匆从里面出来,端着盆子,公孙瑜恍然间一瞥,像是看到了一抹红色,突然一阵目眩,生平第一次明白了晕血的感觉。 片刻后,一人缓步走出来,顾烨忙上前问道:“先生……他怎么样?” 这面带倦容的大夫正是谢安平。他拍了拍顾烨的肩膀,示意他放心,一转头便看见了气还没喘匀的公孙瑜,当下判定这人就是罪魁祸首,摆出一副“这病人我治得了也管不了”的表情,道:“陛下这病忌阴寒,日落后便该卧床休息。今晚又下了雨,本就天凉,他还在院中停留甚久……” 公孙瑜觉得脸都没地方放了,还好张珩和顾烨一样木头,俩人一边听一边点头,眼神里都是“一定要照顾好陛下”的决心,客客气气地区送谢安平。谁料顾烨前脚才抬起来,就被谢兰一把拽了回去,道:“有事问你。” 顾烨无辜道:“何事?” 谢兰使了个眼色,顾烨拿她没办法,便找了个无人打扰的小隔间,倒上茶水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谢兰和公孙瑜面前,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替罪羊——看这架势,分明就是顾淳惹的烂摊子,自个儿躺在床上起不来,害得自己被迫两肋插刀。 “他回来没多久就开始咯血,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止不住地咳……”顾烨越说声音越小,看着公孙瑜的脸色,索性闭了嘴。 谢兰拿过顾烨手里的药方子,看了半晌。顾烨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凝重——他上阵杀敌前都没这么紧张过,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谢兰问道:“陛下在西域的时候,是中过什么毒吗?” 看顾烨愣住的神情,谢兰便愈加肯定——她“毒公子”的名号并非虚名,药方里有几味显然是解毒用的,但恐怕谢安平也没查出什么,也不敢声张,只是用些温和的药试图控制一二,不会对身体造成大的伤害。 “是。”顾烨自知再隐瞒也没有用,只得如实答道。 公孙瑜下意识地抓紧了杯子。 “那时候顾淳还是太子,奉命去西戎谈判,”顾烨回忆道,“他不知道这是赵粲和西戎王帕夏设好的局,大军中了埋伏,江陵将军带着精锐杀出重围,想着至少把他安然无恙地送回去。后来将军殉职,跟着顾淳的人……都死在了路上,只有我一起来到了白城附近。” 谢兰一惊——这段往事谁都没提过,百姓更是无从知晓。连她也以为是西戎不仁不义,赵粲为子复仇才掀起了当年的腥风血雨。 顾烨接着说道:“但顾淳到了白城就病倒了,我们自小一起习武,他身子不弱,也不该是水土不服。就这么过了半年,我们偶然遇到了一个云游道士,他才说顾淳是中了一种罕见的毒,名为’千寒‘。中毒者不论此前有多高的武艺,内力都会一点点散去,畏寒畏阴,等到伤及心脉,便再无回天之力。那道士还奇道,中了 分卷阅读99 千寒的人本活不过三日,顾淳竟然撑了半年。” “顾淳那时候才想起来,中埋伏的前一日,他是喝下了一杯茶水——那倒茶的人,是赵粲亲自派来的,说自己身不能至,总要派个放心的人来照拂一二。” “还有这种事……”谢兰喃喃道,“赵粲是怕临时有变……他还真是铁了心置太子于死地。” “赵粲是没想过顾淳能活下来……”顾烨苦笑道,“顾淳也没想过,自己会一辈子做一个书生。他不能运气发力,否则会加剧痛苦,后来慢慢不能再提剑、不能纵马,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这毒能解吗?”公孙瑜哑声打断。 顾烨没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 习武的人都知道,自己的一身本事,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经年累月、日日夜夜积累起来的。他不敢去猜测顾淳初到白城的那一两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对自己的命运无能为力、对家国的未来无可奈何的绝望。 他看着顾淳亲自当了剑、买了笔。看着他一点点把自己满目疮痍的内心藏在坚硬的外壳下,埋葬了鲜衣怒马的过去。看着他……曾经多么崇敬父亲,却在余生里,除了抬出身份的时刻,都再不愿姓赵。 作者有话要说: 连上落水&其他小伏笔辽!顾淳好惨一崽崽……真的好惨……都不忍心写了……但高举HE大旗!!信我! 然鹅他永远都不可能为了爱一个人放弃天下的,所以只好阿瑜来和他一起爱天下了。(这是什么CP=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绿满姑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蓄力(修) 顾淳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天两夜。此时正是清晨,他揉了揉太阳穴,披上外衣,刚打算下床走走,便看见自己屋中服侍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行了礼,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片刻后“咔哒咔哒”推来了轮椅,站在一旁等他坐上。 他哭笑不得,又有些惆怅——自己弄这么一出,恐怕又让不少人担心了。 没过一会儿,便有丫鬟送上了熬好的药。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常人难以接受的苦味,很快便喝了干净。等他把碗放到一边,刚接到消息的顾烨便匆匆赶至,看见顾淳还不愁喘气儿,心终于咽到了肚子里。 顾淳一开口便是“昨日我错过了什么事”,顾烨觉得此人一点病患的自觉都没有,简直懒得理他,敷衍道:“一切如常,上月新选的官员按部就班开始干活了,没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案子劳你大驾,闻堂将军的信到了,说泰州边界还算安稳,北边没有大动作……” 顾淳倒是一句句认真听着,末了,反问道:“阿瑜呢?” “……在运河办那边,”顾烨觉得跟这人讲话着实心累,想问人家在哪儿直接问就行了,还拐弯抹角地把其他人都问候一遍,“好像是在谈事情。” 张介等人此前勘测好了地形,绘出的图纸也有厚厚一沓,如今在北方暂时无从下手,可淮扬江到沧江一段也是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且淮扬江与沧江都有河段在淮州,可行性不必担心。 国债发行有了眉目,便意味着资金压力减轻不少,公孙瑜便与张介迅速商谈了一番,觉得运河不可再拖——这主要是因为流民越来越多,再不妥善安置,恐怕会另生乱子。 顾淳随意吃了点早饭,便踏入了运河办的小院子,还未向前走几步,就听到了公孙瑜的声音。 “……按照预定的进度,淮沧河段大约一年便可完工,”公孙瑜道,“如此,淮州从南到北,通行时间可缩短数日,通商也会更为便利。” “沿岸城市定会日渐繁荣,粮食和军需物资转运也将受益,”一男声接道,“实为一举多得。” 这男子话音沉稳,举手投足颇有气度。他正是乔家大公子、乔旬的兄长乔忻。乔忻本是一心追随父亲乔恒,想在诗文上有所建树,无奈这不是个适合吟风颂月的世道,满腹圣贤书的乔忻深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来到南方后,便决意从政,但还未定下方向。 “运河办是张大人自邺都便开始着手规划的,”公孙瑜说,“总算是走上了正轨。” “阿瑜巾帼不让须眉,”乔忻赞道,他与公孙瑜在邺都便认识,又知道自己二弟对人家的意思,便直呼了名字,“多亏你各方奔走,才顺利发了国债,听闻’青龙‘一脉早有归附之意,如今也有了财力支持。在下一直崇敬匠人,青龙又对军备多有研究,有他们在,我军定会如虎添翼。” “分内之事,”公孙瑜笑了笑,“都是些商人的小聪明。” 分卷阅读100 “商乃国本之一,”乔忻道,“尤其是当下这个局面,我朝若是想收复北方,自当立足江南优势。如此远见,怎会是小聪明呢?” “那乔兄……”公孙瑜突然看向他,认真道,“可愿凭此救国?” 乔忻被问得突然一愣。站在门外的顾淳倒是笑起来,心道:“阿瑜这是挖人来了。” “《货殖传》一书鞭辟入里,”公孙瑜顺势拱手道,“对经济局势的见解令人叹服。我此前提出的’交子办‘,若能得乔兄相助……” 乔忻也终于明白方才是被公孙瑜绕了进来,不禁笑了笑。他知道“交子办”的想法——公孙瑜提出以纸币“交子”作为流通货币,以朝廷信誉做担保,既节约铸钱费用,又便与流通。朝廷垄断铸币权,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赤字压力。只是想法虽好,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立法便是最要紧的一关。乔忻对历代货币发展了如指掌,对“交子办”而言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公孙瑜见乔忻有几分答应的意思,便把更具体的想法一一道来。二人相谈甚和,末了,公孙瑜换上了缓和却严肃的语气:“我不日便会启程去汝南州,这些事情交给旁人也的确不放心……” 乔忻一句“所为何事”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看着公孙瑜的神情,怕是不便透露,随即改口道:“汝南州形势不稳,若是去了,一定多加小心。交子务的事情,我会认真考虑。” 公孙瑜连忙道谢,又答了乔忻的几个问题。二人杯中的茶都见了底,乔忻还有别的事情,便打算起身告辞。 “乔兄……”公孙瑜突然问道,“《货殖传》中提到,南有一士曾于建国之初,在各关口以新铸的龙纹、马纹、龟纹币为样钱,以便勘验,否则熔铜入官。你可知这’一士‘究竟为何人?” 乔忻一怔,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竟不知……这’一士‘,是公孙彦大人。” 这下换公孙瑜愣住了。 公孙彦对她而言……就像是一段故事、一个符号。她不止一次地听谢清缅怀故友、哀其生不逢时,先是倾尽家财、借朱雀符之力助挚友赵粲登上帝位,又怀着一腔报国心随其北上,离开他念了一辈子的江南。但伴君如伴虎,最终还是躲不过猜忌,葬身于权位之争。 乔忻写《货殖传》的时候,公孙家的罪名尚未平反,他对公孙彦怀有再高的敬意,也不敢把他的名字写在纸上。本该被代代传颂的名士,到头来只能化为边疆的一抔黄土。 而这一刻,这位“父亲”的形象突然在公孙瑜心里立了起来,他满腹诗书,又是经商奇才,本可以度过逍遥自在、富裕享乐的一生,却毅然选择了另一条荆棘丛生的道路。 “阿瑜,”乔忻叹道,“有时候看见你,我竟会想起公孙大人。你称我一声兄长,我也想劝你一句——过刚易折,你对朝廷多尽心,我看在眼里,别人不一定这么想。” “我明白,”公孙瑜轻轻笑道,“但……’朱雀‘后人,理当如此。” 乔忻笑道:“倒是我缺了些气度。” “花开应季,”公孙瑜道,“陛下……与赵粲不同,照我看来,乔兄不必担心,我还等着回来一同喝庆功酒呢。” “交子务是个大摊子,”乔忻一副无奈的样子,“要喝酒,不如去找我二弟。你们说的’上市‘那套东西,他正没日没夜地摸索呢,估计到了年关,他就又能大赚一笔了。” 公孙瑜笑着和乔忻告了别,目送他离开,便坐下给自己添满了茶,刚端起来,那杯子突然被一只手夺了过去。 “这茶水凉了,”顾淳在旁边坐下,“差人再上壶热的吧。” “顾淳?”公孙瑜半惊半喜,“你好些了么?怎么来这儿了?” 顾淳微微扬了扬嘴角,示意自己没大碍,随即便严肃道:“你方才说要去南疆,我怎么不知道?” 公孙瑜没想到他已经在外面听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打趣道:“你堂堂君主,偷听别人说话算什么道理?” 顾淳没应,依然担忧地看着她。 此前邺都陷落之时,淮州尹逍欲派兵救援,无奈后院起火,一向与大梁交好的汝南州竟派兵骚扰边境百姓。尹逍主力被牵制,一直到顾淳来到吴都,南疆才消停下来。随后,汝南王屠越亲自致歉,斩杀叛军首领以示诚意。但谁也不知道,那首领是不是汝南王的替罪羊。 “陛下,”公孙瑜少见地换了称呼,“觉得屠越此人如何?” “为人精明,以利为先,”顾淳简单地评了两句,“但统领一州,才德尚可。” “那为何会在邺都有难之时犯我边境?”公孙瑜自问自答,“想必是有人从中作梗。这根刺不拔/出来,北伐也无法安心。” 顾淳轻笑道:“想的倒 分卷阅读101 远。” 他心里却有点闷。公孙瑜此前一直算个潇洒的人,似乎毕生理想就是过着富裕自在的日子,如今却是一头扎在政事里,一年到头也没休息几天。 人为何会有脱胎换骨的变化,顾淳自己再清楚不过。公孙瑜这样不算坏事,他却总有一种……没有把她保护好的感觉。 “西戎是血仇,只能硬打,打到归服,恐怕到了下一辈,才能有言和的可能。但南疆不一样,”公孙瑜道,“他们是贪婪,早在前朝便与中原立下了盟约,眼见着大厦倾颓,就想和西域联手分一杯羹。” 她生怕顾淳不同意自己远行,想着字字占尽道理:“但汝南州毕竟离戎州太远,和荆淮的关系才更值得维护,若是朝廷给出了更优厚的条件,我想汝南王也不会舍近求远,去攀乌离那根线。我想和屠越谈谈,在荆淮与岭莱边界开设集市,统一管辖,对各州百姓都有好处。” 化敌为友,百利无害。 顾淳叹了口气,心知公孙瑜决心下定,也不好劝服,便接着问道:“何时能回来?” “年关前,”见顾淳松了口,公孙瑜总算放了一半的心,笑道,“我还等着吃火锅呢。” 她看向顾淳的眼睛,缓缓道:“我愿立下军令状,不费兵卒,为陛下夺取南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儿太困了手一抖发了没修的版本QAQ明天请假一天,25号回来继续~ 今天的阿瑜有米有很帅! 纸币发行安排上了,乔老二即将完成第一个IPO(首次公开募股)嘎嘎。 第54章 南疆 立冬已过,吴都却不见萧瑟之感,反倒因为大兴建设日益生机勃勃。淮沧河段的修建只是一部分,朝廷还下令“弛山泽之禁”,开放原本归属国家的山林川泽,不少嗅觉敏锐的人立刻投身工业生产,想要借势腾飞。 此外,修整耕地也提上了日程,周广最近倒是成为了耕田附近的常客。青龙符的弟子们研制出了一套自动灌溉系统,头一回试用的时候,种了四十年地的老农民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以后这同样一块地,”周广正摇头晃脑地忽悠几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孩子,“需要的人会越来越少,甚至一个人可以管二十亩田,是不是很厉害?” 那几个小孩连连点头,眼巴巴地望着这位“活神仙”,示意他接着讲下去。 “所以。”周广煞有介事地一挥手,“你们不应该在这儿学怎么种田,不如加入我青龙……”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狗蛋!回家!” “完,”周广心道,“又被发现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脚底一抹油,干脆利落地抛弃了自己的听众。小孩们也机灵的很,知道来者不善,顷刻间便作鸟兽散,只剩下了“狗蛋”自己挨他娘的训斥。 周广来耕地附近转悠的时候,并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狗蛋”他娘只当这个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半大孩子又来给自家娃娃讲什么歪理,骂了一阵儿,便一手拎着农具,一手拎着儿子踏上了归家的路。 周广叹了口气——他是见这孩子颇有灵气,想收归门下教他本事。然而这些靠天吃了几十年饭的农民,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相信他描绘的远大蓝图,倒是更愿意让孩子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地过一辈子。 他倒是能理解——毕竟自己也是小地方出身,白城那些邻居们恐怕也不会听信一个陌生人的话,赌上自己孩子的半辈子。 夕阳在天变晕染开一片红色,周广突然有些失落,想起了当年司马庸在书院里瞅来瞅去、想拉来几个弟子,还被张珩误以为是想让自己的学生出家、好一通数落的场景。 司马庸没有跟着来邺都,听北方的消息,是找到了那个“叛徒”弟子云舒,在邺都陷落当日,和他一同葬身在了兰若寺的火海之中。 周广这些年从北到南,虽然常常偷懒,没像梁燕那样兢兢业业地实现“读万卷书”的目标,但也算是马马虎虎行了万里路,不再是个毛孩子了。他隐隐约约也参出了“了俗”内心不为人知的苦,司马庸已经将大梁视作自己的国家,而云舒却在复国的仇恨中无法自拔,这种敌对,远超出了多年师徒的情谊。叛国之罪本就无可恕,司马庸……怕是早就想着陪着云舒一同了结生命,来告慰他了不断的俗世爱恨罢了。 好在青龙符这一众人把之前几十年积攒的图纸都带来了吴都,朝廷也慢慢缓过气来,给他们拨了专款支持。周广在几个师兄弟的帮忙下搞出了不少新鲜玩意儿,也算是不负师父重托。 但耕地上发生的故事毕竟是明着的,暗地里,青龙弟子则是加班加点地研发军备,等过了冬天,南梁也将会 分卷阅读102 有西戎攻城时所用的炮筒,改良之后威力更甚。南方多水路,公孙瑜去看了一次,还建议他们试着把火炮加到船上,未来的水军力量将不可估量。 周广又在耕地旁边溜达了一会儿,便来到了。今日,梁燕、张昉和张黎都会过来,一同给即将去汝南州的公孙瑜践行。公孙瑜还在忙,张昉已经麻利地准备好了饭菜,正一盘一盘地往桌上端,梁燕在一旁帮忙,两个姑娘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太学已经步入正轨了,下回你一定要来听乔大人的课,”梁燕道,“他不愧是当朝大儒!” “我就不去啦,”张昉笑道,“要说课啊,我还是喜欢听顾老师讲课。不过现在想想,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梁燕也笑着感慨了一番,接着道:“你做的生意怎么样了?” “挺好的,”张昉说,“乔二公子不是在开造船厂么,阿瑜姐说让我跟着他一起试试’上市‘,就是发行另一种东西,叫’股票‘,让看好这生意的人都有机会入股,我们是经营方,他们是出钱的。等到赚了钱再按照买的股票数目分成。” “我也要买!”周广一听有钱赚便乐呵呵地插上了话,“老实说,现在谁都没我缺钱啊!” 几个人笑作一团,张昉讲完了,便问梁燕的打算。 “还能做什么,”梁燕一摊手,“书海无涯。不过我打算明年去考秋试了。” 张昉赞了一句,不由得在心里感慨,昔日不自信的燕子已经被岁月打磨地光彩熠熠,此前秋试对她而言,是抓不到的月光,而如今却了前进道路上一块用以征服的碑了。 张黎是最后一个来的,他已经从军,告假难免不便。他又长高了一些,也晒得更黑了——正是应了自己的大名。其他三个人都好奇军中的情况,张黎便一一道来,从日常训练讲到官职晋升,他讲的正起劲儿,突然就看到梁燕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映着星河。 几年的时光足够让人脱胎换骨,如今的梁燕,倒真是如梁上燕一般,一颦一笑都有着少女独特的韵味,虽谈不上饱读诗书,却也带着几分文人的气质。张黎感到脸上一阵热浪涌过,连忙咳了两声转移了话题,暗暗觉得长得黑还是有好处,起码脸红不容易被发现。 顾淳当年安慰他们的话,倒像是一种奇妙的预言。也许是他看的太透彻,给彷徨不安的灵魂指出了一条通路,亦或是那些话像埋在心间的种子,日积月累地汲取养分,终是冲破土壤层,向更高远的天空伸展了。 忙了一整天的公孙瑜终于赶到饭桌前,几个人有说有笑地大吃了一顿,便各自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轨道。倒不是没有不舍的情绪,只是人长大了,便习惯了一次又一次短暂或长久的离别,除了让自己变得更好、让身边的人过得更好,等待下次重逢,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顾淳还有政事在身,便没来一同吃晚饭,却偷偷送给了公孙瑜三个信封,说是到了南疆,如果想家,便拆开看看聊以慰藉。公孙瑜被酸了一脸,心道这书生到底是书生,就算当了帝王,心里还是那股子腻歪劲儿。 立冬后的第三日一早,公孙瑜便动身前往南疆。此行知道的人不多,但谢兰还是放心不下跟了过来,说自己早些年在汝南州呆过一段时间,必会有所帮助。公孙瑜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一行人扮作一支小商队,驾马行至沧江,便一路乘船入了汝南州境内。 公孙瑜托人给汝南王传了信后,便决定在最近的镇子上修整一晚。她与谢兰早已换上了当地姑娘常穿的衣裳,一是入乡随俗,二是避人耳目。两人在屋里吃了点东西,公孙瑜还临时抱佛脚,跟着谢兰学了几句当地方言。 一路沿江而下,看着壮阔山河的时候,公孙瑜心里都是如何争得汝南王屠越这个盟友。此时真的彻底离开了淮州,竟突然明白了诗里所写,看的是同一个月亮,却不在一处的惆怅感。 她翻来覆去,终于忍不住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掏出了顾淳写的第一封信。还是那熟悉的字,她的心却砰砰跳个不停。 “阿瑜,”信上写道,“可到了南疆?我小时候出远门不少,却唯独没去过汝南,你当真是比我厉害。听闻那儿气候和江南不同,添减衣物,自己要多上点心。你是忙人,忙人想闲人,自然不如闲人想忙人那么多。你看信的时候,我在想着你。你不看信的时候,我怕是,也在想着你罢。唯借明月寄思念,若明月解我心事,便会佑你好梦。淳。” 那信纸闻起来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是秋天的临安殿里那种熟悉的味道。公孙瑜轻轻吸了几口气,又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看了十几遍,才把它规规矩矩地折好。刚装进去,又忍不住再拆开来瞅上几眼,如此反复,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她强忍住把剩下的两封一同拆开的冲动,小心翼翼地把第一封放回原处, 分卷阅读103 又站在窗前看了好一会儿月亮。 只有公孙瑜自己和谢兰知道,此次来南疆,除了和屠越谈判,还有件私事——给顾淳寻解药。 中原人往往觉得边远地区开化不够,把南北民族称为“南蛮”、“北蛮”,谢兰却清楚,医药博大精深,她小时候遇到的那位“巫医”师傅所开的方子总是出其不意,细细想来却处处是理,连御医都不一定有如此水准。且南疆人擅毒,她这个半道子出来的,都能混上“毒公子”的名号,真正的南疆高手,不一定会对“千寒”束手无策。 作者有话要说: “弛山泽之禁”在历史上是汉文帝促进工商业发展的政策。 邺都那段儿写的紧没加进去司马庸的结局555,等完结了看看能不能写他的番外。 顾淳的“预言”,指路 第12章。 闲人想忙人那个,应该是从周总理情书看来的。(标明引用QAQ)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姜姜姜啊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绿满姑娘 12瓶;西西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交易 第二日一早,汝南王的人马竟找到了小客栈门前。公孙瑜倒是没料到他们动作这么快,但这总算是个好兆头,不管屠越存何居心,都是把南梁来客放在了相当重要的位子上。 汝南州多山多水,往深了走,几乎是处处密林,有些地方甚至瘴气弥漫。幸而屠越的王庭建于一处狭窄平原,这城镇名为“桂平”,人丁兴旺,虽然远不如汉人地界繁华,但也可看出治理有方。 屠越身量不高,体型微胖,乍一看还有几分滑稽感,一双小眼睛笑起来便眯成了缝,不笑的时候,也炯炯有神地聚着光。他将一行人安置于府,便和公孙瑜在正厅相对而坐,谈起了正事。 二人先是你来我往,互相试探了一番。屠越此前也派人查过南梁局势,自然是知道他们早晚会北伐对付乌离,这一队人马前来和谈,随行的人不多,倒带了不少稀罕物件,做足了表面诚意。 而公孙瑜也早就清楚,屠越此前斩杀的“叛军首领”定没那么简单,但她按兵不动,假装不问汝南政事,像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讲起了“春市”。 这“春市”,便是在每年入春之际,在淮州与汝南州的交界点开辟一处集市,统一管辖,通过审查的小商贩们可在此自由买卖,南梁朝廷已经同意免除大部分税负,若汝南王也同意免税政策,春市便有希望成为贸易圣地。 江南的丝绸茶叶本就在汝南州大受欢迎,但自行前往汝南的商队不得不面临各种风险,路途坎坷、安全得不到保证,钱没赚到,命搭进去都有可能。汝南州往北走的商队就更少了,他们偏安一隅,“举目远望”的意识本就不够,然而个别人因缘际会去了江南之后,都不由得羡慕那富庶之景。 “朝廷会派兵保障春市的安全,”公孙瑜接着细细道来,“往来商贩也都会登记在案,以备查证。春市管理者按交易数额抽成,与汝南州平分税款。百姓拿到的也是实打实的利益,物以稀为贵,在这儿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物件儿,到了江南,价格翻出三五倍都是常态。” 屠越精明得很,掐指一算,早就把各种利害捋了个清楚。他本就无心与南梁开战,如今这不可多得好事儿送上门,岂有拒绝的道理。 但他这么想,别人不一定也这么想——比如樛千德。 屠越早就怀疑与尹逍交战是樛千德的主意,也只有他的手下能在短时间内调动上万军队。他就算坐着这个高高在上的位子,对于兵权在手的下属,也不得不多几分忌惮。莱州和岭州并成一州,却不是一直相安无事,三五十年便会起一次摩擦,多半都是因为原本的贵族争权夺利挑起的事端。 和政治合并一样困难的便是军队的合并,屠越父辈是莱州出身,而归属樛千德的岭州军队,不一定对他汝南王有一样的忠心。 屠越看着公孙瑜,便像是看着南梁送他的一把刀。他先是赞赏了一番“春市”的想法,又装作为难的样子,拐弯抹角地讲了一大通难处,公孙瑜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听见“樛千德”的名字,才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记了一笔。 “邺都失守,朝廷南迁之事,说来惭愧,”公孙瑜淡淡笑道,“但祖辈传下来的礼义,我们倒是一分不少都带了过来。君视臣以礼,臣视君以忠,有些线不可逾越。我朝与汝南州交好数年,遇到这种事情,总是要帮一帮的。” 她缓缓掏出一块玉佩,道:“这是陛下的信物,君王之诺,重于九鼎。” 分卷阅读104 屠越眼睛一亮,但碍于身份,不可喜形于色,仍是客客气气地还了礼。 一番密谈后,屠越亲自把公孙瑜送了出来,汝南王神色如常,外人也不知他们讲了什么事情。这边揣测之声渐起,公孙瑜倒是在桂平城住下,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整整一周,都有意无意地在王庭附近逛上一圈儿,甚至结识了药馆的老板,像是对南疆的药学颇有兴致。 第八日一早,公孙瑜便又去了客栈所在的那条街尽头的小药馆,一直到晚饭时间,谢兰过来接她回去,才恋恋不舍地出了门。 公孙瑜刻意四下张望了一番,才低声道:“今日屠越可有派人去客栈?” “没人来,”谢兰无奈地回道,“要我说,这汝南王真是太过精明了,一丝一毫之利都要握在自己手里……” “慎言,”公孙瑜打断道,“他有他的打算,我们……再等等便是,我可不想白来一趟。” 谢兰从善如流闭了嘴,跟在她身旁一同回到了客栈。二人进了里间,插上门栓,谢兰才换了一副语气:“我这戏可演的越来越好了,老板,加工钱吗?” 公孙瑜笑道:“可,等鱼上钩了就加。” 谢兰撇了撇嘴,又道:“但你这样频繁地去药馆,又派人打听……樛千德的人定会传信,那他岂不是知道了陛下生病的事?” “假话里掺几分真话,才能拿出去骗人,”公孙瑜叹道,“这还是顾淳教的。再说,从现在的消息看,樛千德刚愎自用,让他觉得顾淳一定会尽快出兵北伐,倒是件好事。” 谢兰笑笑,拱手说了句“受教”,心道:“阿瑜借公务办私事儿的水平越来越高了,消息传出去,南疆的地头蛇都帮着找药,倒是省心。” 公孙瑜的想法很快得到了印证。那藏在街角,听见了二人对话的侍卫转头便把“屠越还没派人去找南梁来使”告诉了樛千德。 樛千德身形高大,和屠越简直不像一个地方养出来的人。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嗤道:“屠越还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老样子,等到明年,他也做不出什么决定。” 他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打了个手势,那侍卫便极有眼色地凑近了些,一边听一边点头。侍卫迅速点了一队人,打扮成寻常百姓的模样,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客栈。 当晚,公孙瑜便被请到了樛千德府中。 她看见南疆大将的时候,适时地假装露出了怯意。樛千德倒是客客气气地作揖道:“大人不必拘束,我知道你是肩负朝廷重任而来,樛某不过是想尽己所能助你一臂之力——汝南王如此对待贵客,我都看不下去了。” 公孙瑜沉默了片刻,终于抬眼问道:“将军想要如何?” “你是个聪明人,”樛千德上前一步——这是他给人压制感的惯用伎俩,“我便不啰嗦了,汝南王那个位子迟早是我的。你若是愿意合作,屠越能给的,我都可以答应,屠越给不了的……” 樛千德弯下腰,压低声音,在公孙瑜面前道:“我也能给。比如……西戎王乌离的心腹巴图尔。” 公孙瑜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樛千德接道:“还有,听说大人在找南疆大巫医的行踪,我恰巧有些线索。” 整个汝南州称得上“大巫医”的只有一人,据传此人医术出神入化,早年曾行遍大江南北,云游数十年,老来才回到南疆隐居。樛千德看公孙瑜的反应,便知道淮州探子所传的“陛下重病”不是空穴来风,心里颇为得意,顺水推舟做了个好人,让她“再多想些时日”,恢复客气的态度送走了公孙瑜。 公孙瑜又演了一出戏,着实心累。她下了马车,看见客栈门口有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便顺手放了些铜板在他面前的碗中,又掏出了一块糕点递了过去。 没人知道的是,那小乞丐不一会儿便融入了夜色,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出现在了屠越的屋子里。他把脸洗净,挺直了腰板,哪里还有求取怜悯的样子——这人正是屠越的侍卫骆丹。 骆丹抽出那糕点中藏着的纸条,恭敬地递到屠越手上:“南梁使者已经见了樛千德,三日后便打算回信同意与其联手。” 屠越点了点头,却听见骆丹有些忧虑地接着问道:“王就不怕那公孙瑜真的和樛千德站成同一队吗?” “你去过淮州,可听说过朱雀符?”屠越反问道。 “听说过,”骆丹道,“我也知道公孙瑜是朱雀符之主,大江南北的商人见了,都要给三分面子。” “那你可想过朱雀符为何有如此地位?”屠越问罢,也没指望骆丹回应,接着讲道,“这符说白了不过是块破铜烂铁,真正重要的,是拿着它的人是谁。对于商人而言,重要的是利,可比利更重要的是信。此番道理,她朱雀后人又怎会不知?朱雀符代代相传,便是靠一 分卷阅读105 个’信‘字,公孙瑜能做到今天这个位子,绝非等闲之辈,她答应我在先,便不会反悔。” 屠越把那纸条收好,让跪在地上的骆丹起身,接着道:“若早个十来年,邺都派使者来谈判,我或许不会这么快答应。但南梁朝廷的这批人、这新出台的政策,都意在给五年、十年后铺路。樛千德致命的弱点就是以己度人,自个儿想往外扩,便觉得天下人都和他一样激进,但南梁走的是修生养息的路子,即便再恨西戎,都不会轻举妄动。我们倒是可以趁此机会,摸一摸樛千德的底牌。”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章~公孙·影后·瑜上线。南疆副本不会很长的,毕竟作者也想写感情戏……(跑) 下一章!下一章有顾老师情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绿满姑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黄雀 转眼间又过三日,公孙瑜如约而至,向樛千德表明了合作的想法。 樛千德门下有个叫文溪的谋士,近年来一直被重用,也一同在屋子里商讨起了对付屠越的计策。 “南疆有块玉,名为’天青‘,据说是块通灵神玉,”樛千德一边说,一边招了招手,那站在旁边的文溪便配合地打开一卷图,上面正是“天青”宝玉的模样,“莱州和岭州合并的时候,第一任汝南王便用此玉造了王印。’天青‘在南疆人心里,便如你们那儿的尚方宝剑,是王的象征。” 公孙瑜细细打量着那幅画,一边想着樛千德的意思。越偏远的地方迷信越重,南疆人认为一块玉可以通天地之灵,代表着气运,倒是可以理解。照这么想下去,樛千德怕是要在这玉上做些文章,把自己推到道德高地,找准了机会把屠越拉下马。 果然,樛千德接下来的计划,就是偷走王印,把事情闹大,暂且让公孙瑜担上罪名。屠越其人做事瞻前顾后,为了稳住民心,定不会让公孙瑜一走了之,但关押来使,又像是要与南梁撕破脸。若是公孙瑜能说动尹逍派兵装装样子,自然是更有说服力。 此时,樛千德便要当一回好人,把王印追回来,顺理成章地立威,再把公孙瑜救出来,全须全尾地送回去,附带那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的、倒霉的西戎来使巴图尔。 “大人不必担心,下月初一便是汝南王的寿宴。”文溪道,“就算出了什么事,他也定会风风光光把宴席办完。在此之前,没人敢动你,初一当天,我们见机行事,再救你出来。” 这谋士不作声的时候,像是融到背景里一般,说话的时候,倒是不徐不疾,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公孙瑜突然在他眼神中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但那神色稍纵即逝,她也无法确定,文溪是不是在给自己某种暗示。 她装着思考了半晌,几乎要耗尽樛千德耐心的时候,终于松了口。 一场戏中戏就此拉开帷幕。 民间传出消息,说汝南王的“天青”王印在某晚遭窃了,屠越却绝口不提此事,表面上该做什么做什么,还不慌不忙地给南疆各贵族发出了寿宴的请帖。 而他私下却紧锣密鼓地搜寻着王印的下落,两日后,南梁的使者突然离开客栈不知所踪。 很快便到了十一月下旬,樛千德一反常态,竟然大张旗鼓,早早地在桂平城住了下来。往日若是屠越有什么事,他不到最后一刻压根儿不肯出现,民间传言迭起,小道消息随着冬风散在桂平城的角角落落,陆续赶来的南疆贵族也嗅到了不平常的气息。 而此时被关在王庭中的公孙瑜正在屋里踱步。她平日里无法自由活动,也探不到外面事情发展到了哪一步,索性把心里焦虑都拾掇起来,团成一团扔出去,苦中作乐地闭目养神。 但这已是寿宴的前一晚,夜色愈深,公孙瑜却睡意全无。算计人心从来都不是件简单的差事,就算是步步为营,也免不了担忧突生变数。她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放弃了和周公下棋的计划,摸出了顾淳的第二封信,轻声给自己念了出来。 “此时拆开,怕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这一句念完,她便笑出了声。说到“算计”,顾淳才是把人心看了个清楚。他算计别人,也许是有利可图,或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花那么多心思去揣测公孙瑜的想法,恐怕只是让他挂念的人,在离家的日子中多片刻的安心罢了。 “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想来做事也是同样的道理,做之前可权衡利弊再三思虑,但若是下定决心,便不必再犹疑,不必想着万一不成如何是好,放手去做就是。阿瑜,你身后还有我。” 公孙瑜觉得心头一热,又默默地在心间念了 分卷阅读106 一遍:“你身后还有我。” 第二封信长的很,后面又洋洋洒洒地写了不少,像是刻意解闷一样,讲的都是关于南疆的趣事。比如听说哪儿的花糕最好吃,哪座山曾有什么传说,连多年前王庭的八卦传闻都详述一二。公孙瑜看着看着,竟觉得自己是来汝南州散心游玩一般,千钧重的担子被轻轻放下,化于无形,等再醒来便是清晨。 王庭众人一早便忙活起来,汝南王的寿宴是件大事,宾客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到了中午,一盘盘山珍海味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觥筹交错间,各家各族纷纷派人奉上祝寿词,屠越坐在主位上,笑呵呵地道着谢。 直到樛千德举杯起身,气氛突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些珠玉都太过俗气,”樛千德缓缓道,“汝南王身份不凡,自是要更特别的东西,才配作寿礼。今日我倒是带了件大礼,诸位也可一同开开眼。” 他拍了拍手,两个侍从竟抬着一个长担来到了台前,樛千德把那白布一掀,下面竟是一具女尸! 娇生惯养的小姐们发出惊呼,有人拍案而起,不悦道:“樛将军这是何意?在王的寿宴上如此放肆,实为不妥!” “柳大人有所不知啊,”樛千德索性一扯白布,无视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这人犯的是死罪,给个痛快了结已经是她的福气了。都说汝南王识人过目不忘,不如来看看,这是不是王庭里的人?” 屠越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人群中已经有了窃窃私语之声。 樛千德上前一步,一字一顿道:“这是汝南王殿中的侍女,她犯的罪,是盗取王印。” 此语一出,如同一阵惊雷,原本只敢小声交谈的人们瞬间炸了锅——守护王印是历代相传的重责,这么大的事情,竟被屠越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若是樛千德所言属实,屠越便是包庇重犯,汝南州不比中原,王庭的侍女并不多,在这儿没有六七年,也总有两三载,这内里关系细细想来,是一重一重的忌讳。 一来一回之间,天平似乎已经向樛千德这方倾斜。他再一拍手,竟有侍卫把公孙瑜带了上来! “屠越,”樛千德上前一步,直呼其名道,“你能否解释一下,南梁使者为何困于王庭?听闻因公孙大人在桂平停留,就被扣了莫须有的帽子,软禁数日,你就不怕淮州驻军杀过来么?王印失窃,还要撑着面子在寿宴上享乐,你配吗!” 一众人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樛千德从怀中掏出“天青”,冷笑道:“汝南王的位子,也该让出来了罢!” 他打了个响指,候在殿外的人竟尽数出动,拔剑围住了主座。这些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个个都惜命的很,身旁带的都是一等一的侍卫,纷纷起身护住自家主人。屠越看着台下乱成一团,终于站了起来。 “我竟不知,”他缓缓叹了口气,“你想逼我下台,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这样一来倒是省事,你插在王庭的眼线,也是时候清一清了。” 樛千德顿时意识到有些不对,突然间,早已埋伏在暗丛中的卫兵纷纷跳出来。箭雨齐落,在一众惊呼声中,樛千德的人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他凭直觉险险地躲过一箭,而那箭柄上涂的迷药还是划过胳膊,和血道子混在一起。这药性极猛,方才还生龙活虎的人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屠越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却已有些模糊,“你贼喊捉贼演了一场,派人盗王印、散流言,却算错了一件事。你手里的王印,不过是个赝品。” 樛千德的上下眼皮已经忍不住打起了架,他死命撑着,望见屠越掏出了一块与自己所拿到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天青”。他再看向公孙瑜,便瞬间串起了前因后果。 屠越虽忌惮樛千德的兵权,但并非完全没有手段和势力。樛千德一击不成,等于彻底暴露了自己的那些龌龊心思,摊开给到齐了的南疆贵族瞅了个清楚。这些人里,追随屠越的自然是义愤填膺,已经开始大骂樛千德枉顾礼义,而曾经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人,眼看着大势将去,也默默做起了墙头草,虽不做声,也在风向里表明了立场。 眼见着造反的人都一个个被拖了下去,公孙瑜也总算松了口气。可她还没安心片刻,突然听到一声痛嚎——樛千德竟然自断一臂,和剩下的人一起冲了出去! 公孙瑜看的心惊胆战,南疆人就算粗犷,如樛千德这般决绝的也是少数。主心骨一立,还能打能抗的人都纷纷站起来,护着他一路往外冲,颇有破釜沉舟的架势。屠越连忙下令,骆丹立刻带着一众精兵紧追不舍,安定的桂平城顷刻间蒙上了一层血腥之气。 屠越中止寿宴,派人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已被这反转惊的说不出话的贵族们。公孙瑜静静地等着,突然看见一个逆着人群而上的、戴着兜帽的年轻人,他缓步走来,摘下兜帽,弯腰作揖—— 分卷阅读107 “在下文溪,”他低声道,“潜在樛千德身旁数年,终于大仇得报,愿为大人送上谢礼。” 公孙瑜早觉得文溪不对劲儿,但此时才能确定,樛千德真是养虎为患而不自知,想来走到这一步,也是必然。她心里叹了一声,又回了礼,示意文溪跟在身后。屠越已经把残局收拾了七七八八,终于摆上茶水,请公孙瑜坐了下来。 “你说自己潜伏数年,”屠越看向这个陌生人,质疑道,“是何仇怨?” 文溪依然恭敬地低着头,语气却多了藏不住的悲意:“我父兄皆在樛千德军中,然此人杀伐武断,全凭个人喜好,他手上沾的血够多了,也有……我父兄的血。若让这样的人统治南疆,恐怕百姓永无宁日。” “那你说的大礼,”屠越语气松和了一些,“又是何物?” “樛千德难逃一死,”文溪道,“他今日带来的都是自己的亲卫精兵,几乎也都要交代在这儿了。来桂平之前,我私自拿到了岭州的兵符,在此献于王上。还有,樛千德和西戎使者巴图尔交往密切,此前的罪证也算坐实了。巴图尔昨日才到岭州,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已派人将其扣下,可交于南梁。此外,找大巫医的事情,樛千德也交给了我。” 听到这儿,公孙瑜才猛地抬起了头,只听文溪继续道:“大巫医就住在离汝南州和淮州交界处不远的地方,这便是地图。” 作者有话要说: 愚蠢CP啥时候能见面啊!(作者大哭) 下……下章应该是30号晚上更,一定写长一点! 第57章 相思 冬天是顾淳最难熬的日子。 一开始,他还偶尔在吴都转转,有时候还到南郊的小山头上,一站便是半个时辰,思绪都飘往了遥远的南疆。但后来大夫三番五次地强调不要出门受凉,顾淳便只好整日呆在屋里,一卷一卷地翻着书册。 他桌上摆着暖手用的小火炉,上面雕着龙凤花纹,球状的主体不断旋转,散发着温柔的热度——这还是公孙瑜托青龙符弟子做出来的稀罕玩意儿,仅此一件。有回一位大臣偶然瞥见,喜欢的打紧,派人在整个吴都打听了一圈儿,都没有类似的东西,还客客气气地请周广到家里喝茶,想要让他们再做一些。周广还趁机敲了一笔赞助费,不过这是后话。 这日午时,顾淳吃罢饭,便又回到了桌旁,摊开了一幅画。他正提笔打算加点东西,便听到了敲门声。 来人是顾烨,他一进来便被满屋的药味儿呛的一震,心道顾淳在这地方待久了,都要被腌得入味了,怪不得他人走到哪,哪都是一阵清苦的气息。 顾烨例行汇报了手头事务的进展。吴都一切如常,顾淳听得也有些心不在焉。顾烨和他称兄道弟太久,两人私下见面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君臣隔阂,便好奇地一边汇报一边往前凑,想看看他在画些什么东西。 “花灯图纸,”顾淳早看透了他那点小心思,倒是大大方方地举起来给他看,“等元夕那天,打算给阿瑜的院子都挂上。” 顾烨被秀了一脸,立刻往后退了几步。 不过那花灯图纸倒是画的精致,顾烨想象了一番,若是做出来,灯火与月光相辉映,也是一番美景。 公孙瑜临走时说过年前回来,而此时已过了正月初五,人却还在桂平城。屠越解决了樛千德这一大隐患后,便与她仔仔细细地商定了“春市”合约。这种大规模的集会,规矩是保证效率和利益的根本,生意人也惯常把话说在前面,合约定好,已过了半月有余。 此外,樛千德的一些顽固旧部又在岭州闹了事,尹逍接到汝南王庭的求助,也顺水推舟卖了个人情,带人解决了几次小骚乱。但他出兵前稳妥起见还是派人问了朝廷的意思,一来一回,又耽误了不少时日。 顾烨对这些事儿再清楚不过,环顾四周,看顾淳“独守闺中”甚久,又心生同情,觉得他准备花灯,也是盼着公孙瑜能在元夕前回来。 “你也不必太担心,”老好人顾烨安慰道,“阿瑜厉害的很,她帮屠越解决了心头大患,此时肯定被奉为上宾,前两日尹将军已经传信说诸事已定,屠越最多再留阿瑜一两天,她就回来……” 顾淳一边笑着,一边满意地替公孙瑜接受了顾烨这几句夸赞,听到这儿却打断道:“不,我想去接她。” 顾烨一愣,随即又气又笑地问道:“你去哪儿接?” “沿沧江直下,到淮州和汝南州的交界,有个叫彭川镇的地方。”顾淳若无其事地接过话,“我都想好了,你要不要一起?” “陛下,”顾烨嫌弃道,“你知道你出个门有多劳民伤财吗?得多少大夫跟着?谢府的人都快挨个儿来你这早晚问安了……” 分卷阅读108 “哦,”顾淳头也不抬地笑道,“谢清倒是找了个好女婿,还没进家门就知道为府上着想了。” 顾烨没说完的话硬生生被噎了回去,一边脸红一边气愤瞪眼。 “我说的不对啊?”顾淳放下笔,“你要是喜欢人家姑娘,直说就行。咱们这么多年交情,指个婚啊……只要谢兰愿意,那还不简单……” 顾烨自知再长八张嘴也说不过他,索性转头就走,顾淳打趣的目的达到了,在他身后笑了一会儿,等顾烨半只脚都迈出门了,才正色道:“我想去那儿看看边防。尹逍自己撑这么多年也不容易,荆州的兵练的差不多了,可以再提几个后辈上去。” 看这人终于有了点正形,顾烨自个儿对着房檐翻了个白眼,又乖乖退了回去,站在桌前问道:“还有我要准备的地方么?” 他心里知道,顾淳当年能被赵粲派出去带兵,是得到了当朝大臣的一致认可的。如今坐在这儿披着裘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曾经也饱读兵书、横刀立马。他当时还年轻,谈不上杀伐决断,但跟随赵粲打江山的几员大将都当过他的老师,包括一生守在西北,到了最后一刻,还一心护着他的江陵。 公孙瑜去谈判,先把屠越拉到了己方阵营。但北伐必定要荆淮援军待命,甚至一路北上,南疆边防也不能松懈,顾淳亲自去看看,想必会收获颇丰。 他若是执意远赴南疆为红颜,以君王的身份,臣子也不敢不从。而他……也只是在为南梁殚精竭虑的道路上,想留给心上人一点温柔罢了。 顾烨顿时又感慨万千。他看着顾淳拿出布防图,在心里把下面的任务一一记下,临走前还是担心不已,果断放弃了“做谢清省钱的好女婿”这一宏大理想,把谢府能带的人都编到了队伍里。 正月初七,顾淳便低调地带人离开了吴都,沿沧江去往彭川。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公孙瑜和谢兰一行人离开桂平城后,也来到了彭川附近。 文溪送来的地图上,大巫医所住的便是彭川镇附近的彭山。公孙瑜又在桂平城四处寻访了一段时间,了解到大巫医喜静,极少见客,而彭山下还有他设下的迷障。谢兰研究了数日,在桂平凑齐了所有能找到的解药,队伍里人手一瓶以防万一。他们一路打听,终于来到了彭山脚下。 从此处往高处望去,这山里倒是有不少密林,然而迷雾缭绕,四处都静悄悄的,衬的它神秘又有些可怖。 但地图上说,通往山顶的路必定要穿过这片林子,别无他法。公孙瑜定了定神,还是走了进去。谢兰紧紧跟着她,身后的侍卫们也睁大了眼睛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不是大长篇QAQ明儿还会有更新的!愚蠢CP马上见面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绿满姑娘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重逢 越往里走,雾气越浓,连四五米外的人都看不分明。他们本想屏气穿过,无奈林子太深,还是吸了不少迷雾。 公孙瑜轻咳了几声,低头从药瓶里掏出一粒,可她再一抬头,却发现这林子里的树木像是长了脚,会自己移动一般,竟飞速旋转起来!她心里一惊,再四下去寻,谢兰和其他人早已没了踪影,只是一瞬间,万物皆静止,而她身旁的树木竟自动分为两列,让出了一条通路。 那路的尽头像是有一座府邸,公孙瑜缓步往前,靠近了一些,她还未敲门,门却“吱呀”一声悠悠地打开了,庭院内有个洒扫的年轻人,看见来客也不吃惊,只是微微颔首致意。 公孙瑜还了礼,问道:“请问此处……可是大巫医的住处?” “没什么大巫医,”那人笑道,“我不过是个修道之人,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罢了。” 公孙瑜怔在了原地——她本想着大巫医应当是个苍颜白发的老人,没想到他竟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大,穿着一身素衣,也没画什么奇怪的图腾。如此一来,倒更像个世外高人了。 “姑娘既找得到这里,便是有缘人。”大巫医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招手示意公孙瑜跟过去,随即便坐在桌前倒起了茶水。 公孙瑜接过杯子,却还有些不安:“方才在林子里,和我一同前来的……” “你的朋友?”大巫医瞥见她随身带着的药瓶,笑道,“这密林迷雾,的确有一种药在里面,能让人短暂地进入幻境,但一心想寻我的人,并不会为此幻境所困,反而会更简单地找到通路。” 公孙瑜终于松了口气,开口道:“实不相瞒,我是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来找大巫医寻一种毒的解药,此毒名为’千寒‘。 分卷阅读109 ” 大巫医听她详述了一番,居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我数年前云游至北方,也见过这样的病人。若是同一个……倒也真是缘分。” 公孙瑜又是一惊——难道这位南疆的大巫医,就是顾烨口中的“云游道士”么! “当初我百思不得其解,”大巫医接着道,“那位病人为何中毒后半年还能活着,如今终于明白,’千寒‘恰与’火石‘相克,他一直随身戴着一串’火石‘,才保住了性命。但’千寒‘若是要根除,须得把火石磨粉入药才行。” “火石……”公孙瑜喃喃道。顾淳的声音突然回荡在脑海—— “我娘临终的时候送了那个手串……她是戎州人,嫁到了中州,如果我不能再回白城生活了,那珠子留在这儿,看得到戎州,又属于大梁,也算是……一种归乡吧。” 那手串散落在长亭酒肆门前的画面一闪而过,公孙瑜觉得一阵胸闷——顾淳是因为没了那串火石、没了格弥最后的护佑,才成了今日这般模样么? “火石,民间也有人叫它……三生石。”大巫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是一味不常见的药,但人们好像更愿意叫它另一个名字,来求取姻缘……” “您看,”公孙瑜突然从手上摘下一副红色手串,“这可是……三生石?” 三生……前世今生与来生,原来她早已与这个人命数相连,原来她来到这里的理由,从头到尾,都是这个已经牵绊多年的眼前人么? “正是,”大巫医波澜不惊的表情突然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这倒有趣,来求药的人,药就在自己身上,”他像是悟出了什么一般,竟哈哈笑了两声,“也许,你就是他的解药啊。” “什么?”顾淳皱眉道,“她去找解药了?” “是……”尹逍无辜地跪在地上,觉得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公孙瑜从桂平城离开,的确和他约了见面,但把公事交代完,便留了纸条带人走了,一直到顾淳追过来还杳无音信。这位新帝就算再好脾气,也在尹逍这儿没什么好脸色。 脸色同样不好的还有顾烨——他没想到自己又被卖了,只能一脸严肃、一身正气地站在一旁,心里却上下打鼓。 “但听闻大巫医就住在彭山,”尹逍心虚地“将功补过”道,“陛下若是要找公孙大人,我可以派人在彭山周围先查查情况。” 顾淳心烦意乱地“嗯”了一声,尹逍便如获大赦地溜了出去,但他还没消失几炷香的功夫,又慌忙赶了回来。 “彭山脚下发现了大人带的侍卫,”尹逍有些冒汗,“他们说这山里迷雾能让人进入幻境,如今公孙大人只身在里面,还有……这附近,发现了樛千德的旧部!” 他看着顾淳当下就要起身出去,连忙跟在后面补道:“我已经做好了安排,会有人兵分五路进山寻人,陛下……” 顾烨连忙给尹逍使了个眼色,让他闭了嘴。他自己紧跟上去,在门口抓住了顾淳。 帝王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为了博爱人一笑,做出的荒唐事也不在少数。但顾烨清楚,顾淳即便心急如焚,也不会把罪过推到尹逍头上。他只会自己默默咽下去,伤己不伤人。 “彭山那边太危险,”顾烨叹道,“你还是……” “我知道危险。”顾淳原本低着头,此时抬起来,眼中有些自嘲的苦意,“南疆山林难行,大巫医所在的地方更不知道有什么机关,樛千德已经算得上仇人,他的旧部在这儿……不会安什么好心。但阿瑜已经在那儿了,就算危险,我也不能不去。” “顾烨,”他语气里竟带了些祈求,“我早就当自己死在了西域,后来又当自己死在了邺都。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如果第三次……命尽之前,都没来得及见到她,为她活一次,我真是……” 他顿了顿,又摇摇头,没说下去,便匆匆离开,简单收拾了一番,跟着尹逍的人马往彭山而去。 顾淳担心的一点不假,公孙瑜此时,确实在彭山密林里迷了路。 她从大巫医那儿得了方子,再三拜谢后出了府邸,才发觉自己方才前来的通路已经消失不见,而原本一同前来的谢兰等人,还不知有没有走出幻境,只得自己凭感觉往山下走。 公孙瑜踩过落在地上的叶子,脚下一阵阵轻响。突然,她听到左后方传来了树枝被踩断的“咯吱”一声,猛地一转头,只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目露凶光、摇摇晃晃地从树后走出来,显然是知道自己跟踪被发现了,但却毫不介意,仿佛就等着这一刻一般。 “樛……千德……”公孙瑜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缺了一条胳膊,是在王庭当日自己砍下来的,一条袖子空荡荡的,粗布随便打了个结耷拉在一旁。他眼窝深陷,整个人瘦了三圈,仅剩的一只手提着一把 分卷阅读110 剑,如索命鬼一般地往前走。 “才多久不见,大人就认不得我了?”樛千德嗤道,“是,我还没死,但逃亡的日子不好受啊……屠越的人也够狠,我的兄弟都走的差不多了,但我一想到你就意难平。” 他又往前挪了几步,哈哈大笑道:“但想不到你背后手腕那么多,对自己人还算义气,竟然真的来找大巫医寻药了?老天有眼,还给了我寻仇的机会……” 公孙瑜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还没等樛千德啰嗦完,当下转身就跑,樛千德一眯眼,没料到这人连叙旧都不愿意,也随即跟了上去。他就算断了臂、数日缺水少粮,也有大将的底子在,公孙瑜根本就不是对手。她本想在拐角处猛地转向,却被樛千德看穿,一剑划伤了左臂。 她疼的嘶了一声,血顿时从长长的口子中涌出来,浸透了衣裳,但也顾不得回头,只是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逃,樛千德倒有些气恼,大喊道:“你今日绝不会活着出了这林子!” 公孙瑜自知沉默便是最好的回应,樛千德讲话越多,就越容易吸进迷雾进入幻境。她左躲右闪,用树作掩体,又躲过了几次进攻。樛千德一边挥剑一边怒骂,终于一击得手,公孙瑜跪在地上,感到一阵揪心的疼——那剑刺进了她的后背! 几乎是在同时,樛千德突然哑了声,他握着剑的手也忽地收回。剑拔/出/来的瞬间,公孙瑜眼前一黑,双手撑在地上,用尽了理智,才强迫自己没晕过去。她缓了半晌,心道这密林迷雾终于帮了自己一把。 樛千德像个醉酒的人,把剑随手扔在了一旁,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也不知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公孙瑜顺势把剑捡过来,插在地上,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他们一逃一追,已经远离了大巫医的住处,想来已经离出口不远了。她挣扎着、沿着林子往前走,但没走出百米,还是吃不住痛栽了下去。 她从地上爬起来,慢慢挪了一阵,靠在树旁,也没力气抹掉顺着额头流下的冷汗,心想自己此前经历过炮火、住过天牢,却都是有惊无险,从未受过这般皮肉之苦。朱雀符的主人要是这么死在密林里,倒也当真冤枉。 公孙瑜方才这么一栽,一直带在身上的信从怀里掉在了地上,她这才想到顾淳的第三封信还不曾拆过,便用牙咬着一头,用右手撕开,把信掏了出来。 “阿瑜,”那信上只是简单地写了几行字,“火锅都准备好了,等你回家。” 这短短一行字像是有魔力一般,见字如面,公孙瑜恍然间仿佛真的看到顾淳就站在她面前,一如既往地笑着,朝她伸出了手。 顾淳一生所求,是国家安定,河清海晏。而她……最想要的,不过是个能让人心安的地方。 “好。”公孙瑜念了一声,把信收回怀里,又拔出插在土中的剑,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到后来只觉得意识模糊,全凭一个信念撑着那口气,反复默念着不能停。林子渐疏,从叶间透下来的光也愈加明亮,有些熟悉的入口终于出现在眼前,与之前不一样的,是来来往往的人马,和不绝于耳的嘈杂声。 但她也听不太清楚这些人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们一看见自己,似乎都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七手八脚地去扶,而后众人让出了一条路,一脸焦急赶来的,居然是应该身在吴都,等她回家的人。 在那个充满药味的怀抱里,公孙瑜还剩下一点理智,摘下自己手腕上的三生石,不由分说地戴在了顾淳手上,哑声说了句“拿着”,接着便安心地倒了下去。 第59章 贪恋 彭山脚下,尹逍带人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樛千德的旧部,又把樛千德本人五花大绑地扛到了顾淳的屋门口,愣是被顾烨怼了回去。 尹逍懵的很,听了“把樛千德押到汝南王庭交由屠越处置”的命令,只得照办,一边走一边嘀咕着“陛下居然没有亲手砍了这人”,搞的顾烨在后面哭笑不得。 和公孙瑜一同进山的侍卫跟萝卜一样齐齐地守在门外,面面相觑,满脸悲壮,不知道出了这种事儿自己还能活多久。顾烨挨个儿地哄了一遍,说陛下定会按律处置,不必过于担心项上人头,等到这群人难以置信地回去领罚,才进屋看了一眼。 谢兰正坐在外间,双肘撑在桌面上,一副倦容。昨晚她跟着大夫们忙了一宿,又太过愧疚,也无心休息,看到顾烨来了,朝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顾烨一时语塞,只好默默地坐在她身边,两人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几句,便看见顾淳从里间走出来。 他双眼布满血丝,手上拿着几张纸,像是书信,却被血染红了大半。谢兰和顾烨也没敢多嘴,等跟在后面的谢安平来了,才用眼神询问一二,谢安平点头回应,两人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谢安平都点了头,那公 分卷阅读111 孙瑜应当不会有大碍。 顾淳推迟了回吴都的时间,一行人在彭川镇住了下来。旁人知道陛下这个年过的不甚舒坦,都有些提心吊胆。这么一来,做事效率居然出奇地高。顾淳上午和尹逍等人外出亲自勘察,下午便与众将讨论如何整顿,但每到晚饭过后,大家便心有灵犀地各回各家,从不拿公事儿烦他。 到了正月十四,公孙瑜终于能下床活动筋骨了。 她每日睁眼第一句话便是“陛下有没有按时喝药”。谢安平把火石加到了原来的方子里,效果竟意外地明显,要是放在往日,顾淳这般折腾,都不知道要被抬回来多少次。 “喝了喝了,耳朵都要生茧了,”谢兰无奈地回道,“给,你的药,也不知道你俩谁更让人操心。” 公孙瑜笑了笑,接过药碗:“今天他们在忙什么?” “审巴图尔。”谢兰简明扼要地回道。 “我得去看看……”公孙瑜顺手拿起外衣,话到一半便被谢兰不客气地打断了。 “别闹了姑奶奶,”谢兰叹道,“一个个的,都把自己当铁人。” 公孙瑜觉得十分无辜,又打不过谢兰,只能窝在屋里长毛,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饭后,顾淳照例过来,才眼睛一亮,颠儿颠儿地凑上去问巴图尔说了什么。 顾淳正坐在一旁给她晾着热粥,被缠的不行,只能把碗放下。 “话这么多,”他微微叹道,“是不疼了么?” “疼,”公孙瑜笑道,“但一想着你病快好了,就开心的很。那下面理当关心政事了,对不对?” 顾淳顿了片刻,也跟着笑了笑,转头道:“巴图尔此次来南疆,是有求于樛千德,他没想到这个盟友会这么快背叛他。” “为何有求于他?” “巴图尔一直忠于乌离,而乌离在邺都……似乎过得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好。他手下的西戎贵族都被封了官,一个个在中州耽于享乐,还把中原人乌七八糟的手段都学来用在同袍身上。”顾淳叹道,“没有了在西北的生存压力,这些人的野性,也都被磨去四五分了。但有一员大将,似是要推翻乌离取而代之。而乌离竟……没有什么危机感,任他兴风作浪。” 公孙瑜接道:“那巴图尔来南疆,是想帮乌离坐稳位子吗?” “是,他想说服樛千德进攻江南,与西戎合作,南北夹击。” 公孙瑜微微皱眉。巴图尔如此做法,就像是要再次点燃乌离的野心一般。有人能在乱世杀出血路,却不能守得祖辈基业,乌离……难道是大仇得报,便没了开疆拓土的心思了么? “这或许是个机会,”顾淳道,“我本想多等几年,但西戎政权不得民心,他们自顾不暇,南疆又已得安稳,等运河贯通,武器成批造出来,天时地利人和俱佳,还不出击,便是辜负了中州百姓。闻堂应当已经收到了我写的信,下个月会亲自来吴都商议……嗯,你看着我做什么?” “看你真好,”公孙瑜收回目光,偏头笑道,“以前也觉得你好,却不知道……你是这么好的人。” 还好你没事了,她在心里接上后半句,千寒毒解,有这般才德的人,理应成为千古明君,若不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着实可惜可叹,是大梁的损失。 顾淳像是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他站起来,竟轻轻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道:“以后不能再以身犯险了,知道么?我在山脚下那会儿……都快要疯了。” 他最后几个字说的很轻,却重重地砸在了公孙瑜心上。 顾淳从未……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年少时突经巨变,无家可归时不曾说过,在边陲蛰伏五年,遭遇炮火,不知前路时不曾说过,下定决心身死山河时不曾说过,在南方拖着病骨重整朝政,殚精竭虑时也不曾说过……他不敢,不敢全心去爱,因为担了太多,就太怕辜负。 而他注定负重前行的生命里,竟真的出现了这么一个人,愿意站在他身后,不粘不离地一路跟随,思他所思,忧他所忧,隔着重重假面,却还是一次次原谅,一次次义无反顾,连回报都不曾索求。这种变化太细微、太漫长,是从简简单单地乡邻之好,到信任破碎再重建,再到深入骨髓的依恋。 顾淳蹲下身来,慢慢地、轻轻地吻了上去。他等这一天太久,又觉得这滋味太珍贵、太舍不得去品。他突然觉得有东西落在唇边,咸咸的,一睁眼,竟发现公孙瑜的眼睛里盈满了泪,一笑就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好了,”顾淳揉揉她的头发,“晚上好好休息。” 公孙瑜又恋恋不舍地抱了一会儿,才把手臂收回。两人相顾无言,又突然同时笑起来。 第二日,顾淳给守在彭川镇的人都放了假。但劳模顾烨丝毫没有休息的觉悟,从早上忙到晚饭时 分卷阅读112 分,还打算拉着别人一起做劳模。他正想出门去寻尹逍聊一个细节,却发现谢兰正站在院子里摆弄几簇没开花的植物,看到他出来,便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人领走了。 “彭川镇也有花灯节,”谢兰压根儿没管顾烨有苦说不出的模样,果断地替他放了尹逍鸽子,“听说还不错。今晚陛下忙的很,就别给他添堵了,啊。” 这位“很忙”的陛下的确有要事在身,直到公孙瑜吃完晚饭都没出现。公孙瑜还在纳闷儿,心道:“他不会是昨天……然后害羞了,就不来了吧?” “不会,”她随即果断否定道,“此一时彼一时……不能总是觉得顾淳还是天真的小书生……” 公孙瑜自个儿在屋里纠结来纠结去,最后得出了结论:顾淳肯定又干活去了。自从谢安平说陛下身体渐好,此前的医嘱可以搁在一旁,他便把自己抽成了陀螺,好像不把过去的时间补回来就不甘心一样。 这么一想,倒真还有些失落。没有哪个姑娘不喜欢心上人的陪伴的,只是“陛下”属于稀有物种,不可一概而论,也不可圈着他,耽误正经事。 她正闷闷地想着,便听到了一阵敲门声,一个小丫鬟道:“大人,换药了。” 公孙瑜应了一声,小丫鬟便缓步进来,帮着她把绷带拆开,轻手轻脚地涂上药膏,又重新包扎了一番。但她退出去之前,又加了一句:“方才陛下说,说,请大人……换好药去东院一会。” 这丫鬟恐怕是头一次帮陛下带话,紧张的不行,说的磕磕巴巴的,讲完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公孙瑜顿时来了精神,一个没留神扯到了背上的伤,在屋里嗷了一会儿,才收拾了一番出了门。 她想着是顾淳太忙,抽不开身来看她,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己既然能自由行动了,去他那儿一趟也是应当应分,还美滋滋地扬起了嘴角。 可她走到东院门口,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整个东院的每一处廊檐下、每一棵树上都挂着花灯。流光溢彩中,这一方天地亮如白昼,却在夜幕相衬下多了几分温柔。顾淳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灯火映着他满是笑意的脸。 公孙瑜屏着呼吸,一步一步往前走,竟觉得幸福到有些不真实。 “喜欢吗?”顾淳轻声道,“送你的,有些赶工了,本来在临安殿准备了好多图纸,为了赶上元夕,在这儿只好用了最简单的样式……” “喜欢,”公孙瑜用力点头,“特别喜欢。” 她曾觉得,顾淳天性太浪漫,会经历太多曲折坎坷,所以想方设法地让他多些心眼儿,别被欺负。而此时她才明白,顾淳什么都懂,却在这一生的大起大落中,守住了最珍贵的纯粹,又毫无保留地给了她。 这些年的千百度追寻,都在灯火阑珊处的拥吻中,成为了一声温柔的轻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声告诉我甜不甜!没忍住在凌晨发了六月第一更! 淳崽是个非常非常非常好的人啊……他自己难过也不会乱用君王的权力,而且知道阿瑜希望他怎么做,呜呜呜。 而且崽崽看到自己写的信上都是血得多难过啊……后妈作者。 写到这儿愚蠢CP才算完全坦诚相待了,好欣慰= =这段儿主CP的磨叽感情线,那种漫长岁月里不可替代的soulmate的感觉,我有写出十之一二吗(望天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西西格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春回 南方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沧江上浮的一层薄冰很快便融化了,两岸山林枝桠重绿,一场雨下过,空气中也不见寒意,反倒处处是温润之气。 公孙瑜一行人一直在彭川镇留到了二月底。虽说樛千德那几剑没刺到要害,但总还是剑伤,没那么容易痊愈。这近两个月的时间,公孙瑜大都窝在小院儿里修养,好在顾淳每日都会找时间相陪,原本应该无趣的日子竟有点像度蜜月,随便挑出来一天品品,都带着甜味儿,仿佛被偷偷抹上了一层蜜。 服药二十八日,顾淳总算和千寒毒“一别两宽”。自此,他每日清晨都多了一件事儿,是小时候便养成的、后来被迫中断的习惯——习武两个时辰。一开始只是空手练拳法,而后便托人做了把木剑。顾烨偶尔会来和他过几招,仿佛回到了过去,在皇宫庭院中,衣袂翻飞,剑影浮动,少年意气还不曾在坎坷中洗历几回。 这是离开白城后,公孙瑜第一次又体会到了身在桃花源的感觉。 她若是起的晚一些,顾淳便收了剑,一块儿吃顿早饭 分卷阅读113 。临安殿的“御厨”没跟着来彭川,顾烨便惨兮兮地重操旧业,头一次开火就惊到了谢兰。 公孙瑜若是起的早,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顾淳练剑,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阿瑜,这么早。”顾烨提着木剑从她身后走过,打了招呼。 公孙瑜笑着应了一句,又看向顾淳,随口问道:“我不懂剑法,顾烨,你看他练的如何?” “招式还算稳当,”顾烨丝毫没领悟到人家“快来夸我男人”的隐含意思,一本正经地答道,“但力度不够,习武这东西最是急不得,他断了这么久,自然也要四五年来恢复。阿瑜你得劝劝,其实我觉得他有些急了,恐怕还是心里负担太重。” “也是,”公孙瑜轻叹了一声,“我就没见他歇过。” 顾淳一个利索的转身落了地,刚好打完一整套剑法,偏过头朝公孙瑜笑了一下,把她旁边这位陪练当成了空气。顾烨觉得自己十分多余,果断把木剑扔回了原位,嫌弃地看了顾淳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当晚,公孙瑜便拉下老脸,什么抓袖子卖萌撒娇的本事全抖出来,终于把顾淳从公文里拖走,拉着他去镇子上逛起了夜市,美其名曰“为陛下减压”。 这是彭川镇最中心的一条街道,月上梢头,游人却只增不减,街道两旁的小吃摊一个接一个地摆出来,浓重的烟火气中,任谁都想卸下所谓理想抱负,好好地享受凡俗之乐。 公孙瑜一手被顾淳拉着,另一只手举着刚买来的糖葫芦,时不时地啃上几口,嘴也没闲着:“下个月就是’春市‘了,这儿会更热闹,江南小吃那么多,肯定大受欢迎,什么酒酿啊,梅花糕啊,桂花芋苗啊……” 顾淳知道自己拉了个不看路的,一边防着她被来往行人撞到,一边点头笑道:“公孙大人此行立功,想要什么奖赏?” “想要什么,陛下就给什么啊?”公孙瑜咽下糖葫芦,接道,“君无戏言,话不能乱讲。” “什么都行,”顾淳倒是很认真,“一言九鼎。” “我想要……你再多为自己考虑一些,早点休息,按时吃饭,别太忙了,”公孙瑜站定,不再往前走,“你这样我……” 她本想说“我会心疼”,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腻咽了回去,“我”、“你”顿了半天,顾淳被这样子逗笑了,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不是在说奖赏么,我……把自己送你,你要么?” 公孙瑜举在半空的手顿时僵住,那糖葫芦不尴不尬地杵在他俩中间,顾淳索性一口咬了下去,满足地舔了舔嘴角,笑到那双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线,又彷若无事地拉上她继续往前逛了。 阳春三月,众人终于启程前往吴都。 乔旬的造船厂“上市”聚财一炮而红,众商人纷纷效仿,一时间各种厂子、铺子如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乔忻也没闲着,“交子”风风火火地闯入了百姓的生活。货币条例经过一个冬天的打磨,终于破土而出。朝廷的威望日益上升,交子的发行也比想象更加顺利。 户部特批,江南谢家、韦家、邓家在荆淮两州开办三所“商业银行”,既可以吸存放贷,也能作为信用中介,成为新老商家来往生意的坚实后盾和安心保障。韦轩当初和谢兰联手,争得了银行的开办权,不管是实力还是势力都不容小觑,韦煜气得跳脚,但大势所趋,他也毫无反击之力。 第一场“春市”虽有些不可避免的磕磕绊绊,但总算成功开了个头。三月下旬,一些胆子大的、眼光毒辣的商人聚在彭川附近,在这个“自由贸易区”掘金无数。畏首畏尾、犹豫不决而错失机会的人捶胸顿足,春市监管办一时间门庭若市,都是想在来年提前抢个位子的商家。 屠越此后还给公孙瑜写过几封信,想把商行的模式复制到汝南州,公孙瑜求之不得,立刻派人去了桂平城,作为“特使”指导汝南分行的开设。 然而发展迅速必须要有强大的政策支持,所有人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公孙瑜生怕搞出来个金融危机,回到吴都之后,又恢复了一天面见四五来客的陀螺状态。 成立央行的念头,也在此时悄无声息地发了芽。 四月初,从泰州而来的闻堂终于赶到了吴都。顾淳亲自为他接风洗尘,又设了简单的宴席。仔细算来,从顾淳十五岁那年留在西北,与闻堂竟有八年不曾见面。桃李春风,江湖夜雨,一场叙旧不胜唏嘘。 但顾淳和闻堂都明白这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第二日,临安殿里便是一阵紧锣密鼓的安排。一张巨幅地图挂在墙上,标出了九州的山川河流、重要城镇,众人细细研算着各方势力范围,从清晨一直谈到日落西山。 “乌离的军队主要驻扎在这五个地方,”淮州将领孙绍正站在地图前,用手中的赭石画了几个圈,“ 分卷阅读114 西北、东北各有一支力量,有两路分布在淮扬江一带,剩下的一支留在邺都。” 顾淳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这是孙绍头一回和陛下面对面相谈,还有些不习惯这种“礼贤下士”的态度,一时紧张,“咯嘣”一下把长赭石折成了两半。 旁边的公孙瑜忍了忍才没笑出声,她一不读兵书二不会上沙场,但为了能了解到最新情况,大言不惭地自封“后勤长官”,说是要帮着参谋粮草运输,软磨硬泡才进来旁听一场。 “闻将军回到泰州,可牵制东北军队。我能从淮扬江东线北上,”孙绍接道,“南方不可无驻军,尹逍将军最好留在荆淮。淮扬江西线……” 孙绍皱了皱眉,他也算了解荆州兵力部署,能带队伍的年轻人不少,但若是统领一支北伐大军,心里飞速闪过的几个名字,都缺了些什么。 “孙将军,”当背景墙的公孙瑜突然挥了挥手,“我有一人举荐。” 孙绍深谙“给钱的都是爷爷”这一道理,立马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孙大人请说。” “箫薇如何?”公孙瑜接道,“她虽在北方不曾入军营,但这几年在荆州驻军的名声,孙将军应当听说过。我朝不曾规定女子不可为将,既然箫薇的实力不让须眉,把东线交给她也未尝不可。” 孙绍点点头,他知道这位邺都来的姑奶奶。自箫薇入了荆州军,不少人都担心她会搞出什么幺蛾子,但她像是一夜之间长大的松柏,竟真的褪去了九分张狂。她站在那儿,就是一面旗帜,甚至点燃了不少有志于从军报国的女子心中的火种。 “那……还有淮扬江中线,”孙绍面向地图,再露愁容,“这条线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条,西北和东北主要是为乱敌军阵脚,淮扬江东西线是为辅助支援,而从中线北上者,带的是最精锐的军队,必须要有足够的威望,还要相机决策……中线胜则北伐胜,若足够顺利,甚至能直入邺都,可能会再临敌军……” “我来。” 孙绍一震,缓缓转过身,才敢确定这笃定的声音……正是来自顾淳。 “怎么,”顾淳笑道,“孙将军是担心我不能担负此任……” “末将怎敢,”孙绍连连否认,百感交集,竟说不出更多,只是重复道,“陛下……陛下是最好的人选。” 他曾痛恨自己无法解邺都之围,有负祖辈之托。如今有明君追随,出生入死何惧。 窗外天色又暗了几分,落日已经彻底沉下不见踪影。顾淳站起来,朝孙绍点点头,接道:“西北军务,我们明日再议,办法……总会有的。” 陛下都发话了,众人便不再推辞,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回去歇息了。但顾淳却不知,他这么一句安慰,竟在次日得到了印证。 南梁君王身后,仿佛真的写着“气运”二字,正应了民间话本中“黄龙飞舞,凤凰来仪”的传言。 在荆州,箫薇方才接到公孙瑜上周传来的书信,大致写着自己伤势渐好,不必忧心,却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北伐重任。 她披着轻甲,刚从校场回到帐内,还未来得及换下,就听见门外有亲卫道:“将军!有人来寻,说是……你的故人。” 箫薇心头一悸——她的故人大多在吴都,荆州地连青州,她又轮值在边界,哪儿会有人从青州来寻? 但她起身出帐,见到那十来米外,正披着霞光走来的人,顿时红了眼眶。 那一刻万物皆无声,天地同失色。箫薇怔怔地站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被拥入了一个带着温度的、真实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二尘、张晓妹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绿满姑娘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战歌 江暮云是从青州来的。 他一路辗转,在荆州的边界徘徊数月,打探到了箫薇当值的消息,才敢现身一会。他小心惯了,即便听闻南梁朝廷治理有方,荆淮比起往日更为富庶,兵力也日渐强盛,却还是不愿轻易暴露身份——毕竟在大多数人心里,他早已魂归黄沙。 又或许……他终是在这漫长、又漫长的等待里,酿出了一点私心,想要给眼前的人。曾经箫薇从邺都一路寻至白虎营,他还不曾理解那种按奈不住的思念,如今军旗仍在风中飒飒响动,却换成是她一身戎甲。时光缓缓流过,她活成了自己的样子,而江暮云终于明白,从年少时的惊鸿一瞥,到一路追随,再到以为生离死别的挂念有多深。 西戎大举进攻,白虎营折损大半,却 分卷阅读115 并不像世人所想的那样全军覆没。乌离移居邺都,也无心来管千里外的事情,白虎营的将士护着逃出来的百姓,竟真的翻越崇山峻岭,来到了青羌属地。 但江暮云是从前线被人抬回来的。 他当日提剑上阵指挥,险些被炮火炸上了天。漫天火光中,人人都命悬一线,却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护他周全。他被秦风等人救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没一个人敢上前去碰,生怕他像个瓷娃娃一般,用大了力气就会碎掉。幸而一同出逃的百姓中有医术高明之人,一路照顾,才让他在鬼门关转了几圈,又回到了人间。 等江暮云醒过来,他们已经到了青州。主将重伤,白虎营的人只好隐姓埋名,未曾有过大动作。青州地广人稀,保住性命的百姓大多各自去谋生路,军士则留在了江暮云身边。一开始日子是很苦,但这些人都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不畏惧前路,经历过炮火洗礼,反倒更加坚定成熟。 而白虎营残部的两次转机,都与江暮云和公孙瑜此前的约定有关。 江暮云在青州安定下来后,便派人去寻找林宴之所带的一批物资军备。白虎营众人如获至宝——经青龙符弟子改造的武器又轻便了不少,还附带了许多闻所未闻的功能。至此,自保终于不再是愁人的难题,江暮云也开始重建情报系统,了解南北对峙的最新动静。他还时不时地乔装一番,在青州百姓中询问一二。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箫薇在荆州军中打响了名声。就像是冥冥中的一条引线,江暮云一路南下,来到荆州附近,便再次听到了熟悉的、久违的名字。 第二次转机,便是交子办、商业银行初成,给金融体系灌注了一汪活泉,票据的流通竟从天方夜谭逐渐变成现实。管钱的军士讶异地发觉,他们随身带着的“锦帆”票确能换成真金白银,白虎营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若不是军中节俭,他们完全过得上以往邺都富家子弟风生水起的日子。 但白虎营要做一柄更锋利的剑,家仇国恨都是淬炼。他们继续在青州隐忍不发,直到江暮云听说闻堂从泰州前往吴都,才明白此剑已经到了出鞘之时。 江暮云悄悄住了下来,一是了解南方驻军情况,二是想多陪箫薇待一会儿。他们过去见得太少,也还没到承诺未来的时候,只能留恋当下的一点温情,存在心里,去慰藉此后再次分开的时光。 第三日清晨,箫薇又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江暮云所住的帐前,给门口的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守在这儿的都是她一手带上来的兵,唯命是从,马上站成了一块笔直的哑巴木头。 她掀起帘子,看江暮云还躺着,砰砰的心跳才平缓下来,又忍不住往里走了几步,站到了床边,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 “还好,”箫薇心道,“还好这不是做梦。” 她刚转身打算出去,却不知江暮云早就醒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箫薇毫无防备,没站稳当,往后仰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要撑着自己站起来,却被江暮云抱在了怀里。他还未更衣,只穿着薄薄的一层,灼人的热度袭来,箫薇顿时红了脸。 “都三天了,”江暮云声音有些哑,但带着笑意,“每天早上都来偷看我,大梁第一女将军的爱好还真是独特。” “你……你你,你再歇会儿,”箫薇想要站起来,但江暮云没有松手的意思,她没用多大力气,还真的挣不开,“我还有事儿……” 她说罢就觉得这理由太不靠谱,军中几时几分要做什么,恐怕没人比在军营里长大的江暮云更清楚。为了不耽误正事,箫薇这几日都是天不亮便起来,她又怕自己太留恋在他身边的感觉,更是腾出了足够的时间,这么一来,每次到校场反而比从前更早。 江暮云也不拆穿她,笑了一会儿,道:“嗯,比以前长大了。” “以前是……不懂事。”箫薇想到自己在白虎营,不由分说把自己当作胳膊挂件粘在江暮云身边的场景,又是好笑,又觉得恍如隔世。 她这话一出,江暮云顿时有些心酸。 没人愿意以这样残酷的方式长大,“肆意张扬”有时是贬义词,放在箫薇身上,却自带一种光华灼采。若两人都生于平常人家,他倒愿意让她一辈子都黏人地喊着“暮云哥哥”,不解疾苦,永远做个小女孩,他去遮风挡雨,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尽数带回她身边。 “以前我总想着让你卸下担子,却从没做过什么实事,乱倒是添过不少,”箫薇接着道,“在荆州这么久,我每日……都会怕,若是做不好,若是没能帮你实现收复北方的心愿,黄泉路上再见,都只能看着你背影……” “好了,”江暮云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今日将军练兵,我能不能悄悄跟着?” 当日,箫薇的亲卫惊讶地发现,自家将军从帐里出来的时候,竟忍不住笑意,即便披甲提剑,也像个在春风里 分卷阅读116 和心上人一同赏花的少女。而等帐里的“神秘男子”换去布衣,穿上军装出来的时候,竟带着久经沙场的气度,他不敢乱猜,脑海中却闪过无数种可能性,联想到曾经听过箫薇在邺都那会儿的一些风流韵事,还有白虎营守将下落不明的传闻,顿时被自己吓了一跳,紧张地咽下了口水。 江暮云装作从荆州别处营地前来叙旧的军官,他不论站在哪儿都让人信服,偶尔指点一二,都一针见血。而自己手下的兵赞叹江暮云的时候,箫薇竟是比自己得到夸奖更为得意。江暮云终是找到了些过去的影子,也跟在后面低头轻笑。 两人回到帐中时,恰好收到了从邺都送来的信——这信是公孙瑜写的,把举荐箫薇作为北伐将领之一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番,又和往常一样,与闺中密友聊了些琐事。 江暮云当时得知顾淳便是赵明淳的时候,虽有些惊讶,但前后细想一番,也处处有迹象可循。听公孙瑜的语气,想必和顾淳也心心相印。她当年接了朱雀符,便不是愿意偏安一隅的小角色,如今也算得上撑起南梁江山的要员,作为兄长,他自是欣慰。 而顾淳……他是江陵的学生,也是江陵用命去保护的人。江暮云与他不曾相对而坐,饮酒论事,但这身份挑明,他们竟真的像是推心置腹已久的兄弟一般。江陵曾说过“太子即位必成明君”,如今江暮云就像是替已逝的父亲去期待他带来河清海晏的未来。 “阿瑜这么说了,任命状大概过几日便会到你手里,”江暮云道,“朝廷在发愁西北无人……那,白虎营准备这么久的礼物,也该奉上了。我马上给陛下写信,只要江家还有一人活着,就不会离开西北。” 箫薇还是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当安全感逐步回来,她又能嚷嚷着“暮云哥哥天下第一好”了——当然,与过去不同,现在是在心里嚷嚷。 但她知道江暮云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快要离开荆州了,又略有失落地撅起嘴。没想到江暮云竟飞快地凑上来,蜻蜓点水般地在她唇边吻了一下,又快速转身,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样,大步走出了营帐。 箫薇愣了片刻,才傻笑起来。 随后,一个消息轰动了大江南北——江暮云带着白虎营从青州东山再起,一月之内用兵如神,竟凭一己之力从青州往东进攻,打下了中州西线的几座城池。 西戎政权顿时一阵慌乱,南梁却士气高涨,最为震撼的,则是在中州的平民百姓。 曾经,江暮云是战神,是镇守边疆的利剑,只要他在,这山河就得以安稳存续。但那一天,战神陨落,利剑折断,异族铁蹄踏进都城,大梁的护身符碎了,还有不少人的心。 但他竟然回来了。 没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也正因为这样,人们才用想象力编织出了各种各样的故事。朝廷的风云诡谲他不曾参与,被打压、被放逐、被孤立,也未曾让那颗赤子之心沾染灰尘。他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符号,变成了一个国家真正的脊梁。他没有倒下,他也不会倒下,只要他还在,便有无数人愿意跟着出生入死,只要他一声令下,便会有成千上万的将士前赴后继。 他收回一座城,便多了一次全城皆兵。敢怒不敢言的人、被仇恨压着无法翻身的人、缺了那么点勇气的人,都被他的回归点燃了信念。战歌响,烽烟起,没人想到,这场轰轰烈烈的北伐,竟是从陷落的地方开始,燃遍了万里江山。 作者有话要说: 江江帅不帅! 第62章 终局 半年之内,中州起义无数,大大小小的战役像砸在湖面上的雨点,激起阵阵涟漪——一处奋起,便会点燃另一处百姓的斗志。中原的战火竟真的磨炼出了几位民间将领,一开始的小型冲突、游击很快变成了有组织的大规模反抗。 在江南,各项工程的进展更加如火如荼。“鱼米之乡”不曾亏待这片土地上生长的儿女,这一年秋天粮食丰收,新型军用船只源源不断地造出来,载着粮草行驶在贯通的运河之上。 桂花再度飘香之时,顾淳终于策马离开了临安殿。 这是他近九年后再度披甲。 周广和几位师兄弟作为顾问随军出行,此时的南梁已拥有了最先进的武器,中线大军如虎添翼,即便谈不上以一当十,战斗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按照北伐计划,顾淳出发的同时,箫薇带兵从西线迂回而上,孙绍已靠近了淮扬江的东支。尹逍留在南方,随时待命,闻堂的精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泰州。 而公孙瑜则留在了吴都。 如此浩大的军事行动,后备也尤为关键,她还有一批临安殿的中流砥柱相助,可即便如此,依然每日天不亮就醒,一直忙到披星戴月。 那浓重的思念再度疯长起来,总在夜深人静的时 分卷阅读117 候噬人心骨。公孙瑜已经数不清自己做过多少次噩梦,她把顾淳寄回吴都的每一封信都压在了枕头下面,仿佛那是定神的药物。 白日里的偶尔恍神,她便会寻一处高地,望向北方。两心相依,这每一片土地、每一座山川都感知得到。 山水不言,却见证了又一段传奇。 十一月,孙绍初战告捷,占领中州东部,与泰州军顺利会师。 十二月初,顾淳终于赶在水面结冰之前渡过淮扬江,江上一战,南梁军的舰艇势如破竹,西戎人本就自大漠而来,水军力量薄弱,被这如蛟龙一般的炮艇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十二月底,青羌王族找到江暮云,表明了愿与南梁站在统一战线的立场。已经能独当一面的秦风受命再次翻越山岭,突袭乌离的戎州老家。身在邺都的西戎贵族皆大为惊诧,等他们反应过来,江暮云已经急速配合,攻下了雁谷关,掌握了前往戎州的命脉通路。 元夕再至,相思之人天各一方,花灯仍在,战火却盖过了流光。 一月,箫薇终是不负所望,在第一次战败退守后再度进攻,西线守军全线崩溃。北伐的五路大军踏过一寸寸土地,几乎以包围之势把西戎逼到了邺都城内。 二月,公孙瑜收到最后一封信,终是按捺不住,动身前往北方。此时吴都各处都已能自行运作,新一批也文官逐渐成长起来,多难兴邦,并非妄言。她把一切公务交待好,便沿着中线行军路线往邺都而去。 她一路上都能听到百姓说皇帝的好,便总是不自觉地扬起嘴角。靠着朱雀符与文牒,她几乎畅行无阻地来到了邺都城外的驻扎地。此时恰逢清晨,这营地外围的巡逻甚是严密,公孙瑜亮明身份,那卫兵却也面露难色,不知是否该放行。 公孙瑜心下一惊,直到卫兵叫来了一位姓李的副将,才被悄悄告知今日便是攻城之时。 “大人请随我到帐中,”李副将神色凝重,“在这儿能保证安全。” “陛下呢?”公孙瑜忙问道。 “陛下亲征,此时应当已经到了南门……” 公孙瑜失落地应了一句,为了不给守在营地的军士添麻烦,只好老老实实地呆在了帐里,却怎么也坐不稳当。顾淳的身体还没完全调理好,就连续打了几个月的仗,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消。正面攻城,他更是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可任她怎么忧心,攻城的鼓声还是响了起来。 此前孙绍早已带兵列于邺都附近,他背后则是闻堂的援军。邺都城中百姓大多出逃,不少人甚至排着队要投入孙绍旗下。如今城里一半都空空荡荡,西戎的统治阶层犹如困兽,曾经的繁华都城已然成为牢笼。 顾淳与孙绍会和后,已将邺都围了三天三夜。孙绍在东城门与北城门已摆下兵阵,顾淳派大将从西门进攻,把南门留给了自己。 他当年被救出来,便是从这里离开了邺都。如今再望见城楼,更是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杀声起,盾甲立,南梁军没有用传统的弓箭,而是一上来就用了最猛烈的炮火,守军不是被炸成肉泥,就是在巨大的震颤中跌落城墙,胆小些的都能被吓到肝胆俱裂。下马威之后,第二批将士便架起了云梯,肉搏战始,刀剑无眼,人有忠情。他们所拼的,是一场新生,一片未来。 南门是西戎守军最多的地方,他们无暇面面俱到,假如杀了南梁君主,军心涣散,或许还有胜利的可能。在南门酣战之时,孙绍已经一马当先破了北城门,传信兵纵马狂奔,从东边绕城而去禀报顾淳。 而此时,城墙已是摇摇欲坠,城门也被炸开了缺口,难以为继的屏障背后,吹惯了温柔风的西戎贵族与城中军士再度被血腥气围绕。马上民族的骁勇与杀戮的本性终是再度被逼了出来,乌离手下可用的大将尽数出城迎战,弯刀如收割一般砍下数个人头。 城门大开,双方都杀红了眼,而顾淳大军的压倒性优势还是凸现出来,西戎连连败退,不愿降服之人几乎都殉身于此,不知他们倒下的时候,心里最后闪过的,是玉露琼浆、珠帛盛宴,还是大漠风沙、漫漫草原,或是笼盖四野似穹庐的蓝天。 南门外横尸四处,血流成河。战至最后的西戎兵再无反击之力,稀稀拉拉的一群人跪成一排,成了南梁军的俘虏。而传令兵也终于找到了顾淳,孙绍已带人入了城,此时的皇宫,已经变成了乌离的牢狱。 捷报传到营中,公孙瑜喜上眉梢,像个孩子般跳了起来,而后才发觉李副将还在屋子里,顿觉尴尬,轻咳了两声掩饰道:“那陛下现在何处?” “应是入了宫。传信说西戎王乌离还在宫中……” 公孙瑜面色一变:“他不曾出城迎战?” 李副将有些奇怪:“西戎已是强弩之末,我军今日必胜,陛下 分卷阅读118 思虑甚久,是为了尽可能减少伤亡,西戎王战与不战,有何……” “将军,”公孙瑜腾地站起来,“能否让我入宫?” 乌离不像是愿意躲在深宫了却残生的人,城破之后,顾淳自当入宫与西戎王一见,不论是杀之立威,还是令他入牢等候发落,都免不了正面接触……公孙瑜心跳越来越快,总觉得乌离还有后招。就算顾淳身旁有人相护,刚打了胜仗,谁也不能保证在这欣喜之时,每个人都仍然保有十分警惕。 李副将看她非去不可的样子,便妥协道:“城中残兵还未清理完,我派一队人保护大人前往。” 公孙瑜道了谢,便匆匆入了城。邺都外的景象触目惊心,她也尚无心力顾及,一路快马加鞭冲向宫殿。 大殿之外,侍卫分列两排迎候顾淳,孙绍提前捆住了乌离的双手,又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乌离不知是疲于应对南梁的北伐,还是烦于西戎贵族的明争暗斗,整个人憔悴了不少,连胡茬都明显地挂在腮边不曾打理。但他那双鹰一般的眼睛锐气仍存,孙绍也算是一员猛将,在乌离的王者气场下,心中竟还有些战栗。 殿门外一声通报,孙绍终于松了口气,他近日忙的团团转,又打了场惊心动魄的攻城战,幸不辱命,等来了天子驾临。 而方才还一身戾气的乌离,在见到顾淳的一刹那,突然愣了神。站在他身边的孙绍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差点手一歪划破脖颈,提前送西戎王上路。 众人纷纷下跪行礼,孙绍刚要强迫乌离跪下,却被顾淳打手势拦住了。 “南梁陛下。”乌离又恢复了如常神态,嗤笑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西戎王,”顾淳沉声道,“邺都、中州本就是大梁国土,我军今日收复都城,不日便会收复中州所有失地。” “说这些……何必呢?”乌离满不在乎地一眯眼,“既沦为阶下囚,我命不由我。若你还看得起我这个’西戎王‘,不如解了这镣铐,让我自己走过去。” 顾淳沉默了片刻,便朝孙绍抬手示意他松开乌离,又道:“关押等候发落。” 他转身往外走,孙绍也急忙跟上,却发现乌离还愣在原处不动,便小声道:“陛下……” “孙将军是在怕什么?”乌离缓缓往前走了两步,“还怕我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孙绍被噎了一句,十分不爽地转过身,小心翼翼地瞥了顾淳一眼——陛下脸色一直有些苍白,想来谁见到曾占据自家都城的异族王,哪怕是胜局已定,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而就在顾淳走出十几米远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侍卫一声大呼,他猛一转身,只见乌离决绝地往殿中奔去,下一秒,周围响起了震耳发聩的爆炸声,整个大殿轰然塌陷,火光迭起,热浪卷着砂砾与碎石袭来,孙绍和临近的侍卫都下意识地扑上来护住顾淳,几个人倒作一团伏在地上,半晌后才回过神来。 顾淳撑起身体,惊愕地看向大殿,那毁灭性的爆炸已经让恢弘的建筑成为废墟,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快去看看!”孙绍咳嗽着爬起来,身先士卒冲了过去,听到动静的士兵纷纷赶来灭火。过了一会儿,乌离的尸体便被众人找了出来。 他脸上竟带着笑,像是跋涉千万里,终于踏上归乡之路的游子。而他手中紧紧攥着的,是一柄簪。 顾淳颤抖着把那簪子取出来,他认得——那是戎州女子常见的饰物,更何况……他知道,格弥对此种样式,甚是喜欢。 “葬了吧。” 他没多说一个字,长长地吐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不必有人跟着,便转身晃着走了出去,似有些站不稳。孙绍忙指挥众人收拾残局,又一边担忧地看了顾淳一眼。那背影里……都是沉甸甸的悲意。 顾淳一路上遇见不少小将,他们都各自有任务在身,恭敬地朝他拜礼后,便接着忙了起来。不知不觉,他竟走到了宫门口。 “朕……上去看看。” 那守门的小将低头应了一声,便引着顾淳走上了宫墙。在这儿能看到邺都成排的房屋,看到远方青山绵延,看到一个新的、生生不息的大梁。 随着一声骏马嘶鸣,他突然发现一抹亮色——公孙瑜从不远处驾马而来,在看到他的瞬间顿时勒马停步,脸上的忧虑之色即刻转为笑颜。 顾淳笑着回应,四目相对,装的下天地间万般温柔——此后余生,执手相伴。千里江山,愿与君共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乌离最后还是没舍得带顾淳一起死啊……毕竟他和格弥长得像,呜呜呜。 正文完结撒花,感谢一路陪伴!番外见! 分卷阅读119 第63章 番外·赵粲(上) 格弥第一次见到赵粲,是在司马秦的院子里。 那个秋天特别冷,院中的梧桐树早早地落了一地黄叶,早上刚扫罢,傍晚便又落一层,走在上面一阵沙沙作响。 司马秦脾气本就不太好,昨夜他本是去格弥那里求取温柔慰藉的,怎料美人来了这么久,还是没磨平棱角,几句顶撞噎的他气儿都不顺了,摔门便走,还落下了一柄扇子。 “公主还是不要和陛下闹别扭了,”格弥的侍女古丽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地劝道,“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西戎和大雍也终于言和,若是惹怒了陛下,此前的牺牲不都白费了么。” “和亲不会一劳永逸,”格弥望向远处,叹了一句,“大雍的形势你也知道,陛下并不是气我,昨日朝会闹的乌烟瘴气,他不过是气自己的无能为力罢了。” 古丽自小便在格弥身边照拂,又一同来到中州,困在这深宫之中,对格弥的心思再了解不过。 她没有一日不在思念故土,也从未对大雍皇帝付出过半点真心。 但古丽是个明白人,还是忍不住接着劝道:“公主明日不如去找陛下服个软,说几句好话,把扇子还回去。” “是了,”格弥低头自嘲地笑了一声,“既是戏中人,戏还是要做的。” 她又几乎一夜未眠。离开西戎已经整整三个月了,她也逐渐习惯了皇宫众人的礼节,逐渐接受了“陛下爱妃”的身份,接受了无可抗争的命运。 只有古丽,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还会唤她一声“公主”,但这两个字,也仿佛是一种提醒——你背负着西戎的使命,莫要让族人失望。 你……此生都无法为自己而活。 格弥在院门口顿了片刻,还是捧着扇盒走了进去。她低着头,心里压着沉甸甸的不情不愿,只顾着往前,没留神突然撞上了一个人,险些站不稳摔倒在地。 而那人反应极快,赶紧扶了她一把。他动作很轻,手掌碰到她的皮肤之时,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但格弥还是清楚地感觉到了他手上茧子的硬度。 “请恕在下失……” 格弥一抬眼,正对上那人的目光,他那句“失礼”突然没了尾音,怔怔地站在原地。 “抱歉,”格弥匆匆低过头,她知道是因为自己没看路撞上了来人,有些过意不去,“是我不对,多谢大人方才……” 她略略抬眼,悄悄看了看面前的男子。能进司马秦的院子,绝不是普通的官员。 他眉清目秀,眼型似若桃花,片刻间便收回了失态的神情,微微笑起来,眼尾一翘,竟像是轻轻在格弥心上拨了一下—— 她见过太多黄沙中长大的骁勇儿郎,却被这中原男人的“公子气”吸引了注意力。司马秦虽然便贵为天子,也称得上一表人才,却没有眼前人举手投足间的风姿神韵。 直到那人轻咳了一声,格弥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看了太久,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两人各自往后退了一步,互相作揖后便朝两个方向走去。格弥在司马秦的屋门前停住脚步,那门是虚掩着的,她能听见司马秦的声音,还提到了“赵粲”这个名字。 格弥不禁回头,方才那人刚好走到梧桐树旁,一片叶子在风里打了个圈儿,悄然落在了他肩膀上。他顿住脚步,轻轻把那叶子摘下来,仰头看了看满树金黄,竟笑了一下。 格弥猛地回过头来,但那侧脸已经印在了她脑海中,再也赶不走了。此后违心地向司马秦道歉、又一路回到自己屋中的记忆像是缺失了一般,只有落叶飞舞下的相逢是如此真实。 赵粲,她一直知道这个人。他是司马秦的得力助手,大雍一品文官,入仕之前,还是名满都城的才子,不知有多少闺中少女为其倾心。但格弥却有一种直觉——他温和的外表下,像是隐藏了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至少,那手上的茧子就是无声的证明。 格弥开始悄悄地关注和赵粲有关的一切,去细想宫宴上各路官员交谈中的隐含之意,去打探民间对于赵粲的评价。人言琐碎,却能一点点拼出一幅完整的画卷—— 大雍已然到了苟延残喘的时候,国库空虚,苛政重税把百姓逼到了极点,只要有一点星星之火,便能点燃这破碎太平。而赵粲,竟也一点点露出了爪牙。满朝文武,竟有三四成都和他在统一战线,而中州大将,竟有半数都是他的友人。 而那暗中生起的情愫,竟在一次次远望、点头、擦肩而过中愈来愈浓。臣子和妃子不该越了规矩,他们却如同心有灵犀。格弥三番五次地为赵粲解围,而赵粲出宫,总会悄悄带些东西,差人送到格弥的住处,有时是街边的小吃,有时是中原流行的小玩意儿,偶尔还夹着几句字条。 分卷阅读120 “宫中不比大漠自由,愿……公主将来有机会看遍江川山河。” 糕点的甜味儿混着墨香,缘起之后,情至之时,便再无脱身之日。 “大人莫要为了西戎公主分神,”与赵粲交情甚好的大臣曾提醒过,“她已经是司马秦的人了。” “无妨,”赵粲一笑,不由得想起初见时那惊艳绝俗的面容,“司马秦……配不上她。” 帝位应当是我的,格弥……也当如此。 那大臣摇摇头,只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泰州已有百姓起义,南方也有人拥兵自重,虎视眈眈,他们要做的事情太多,那醉人红颜,不过是夜深人静时的一点温柔念想。 格弥能查到的线索,司马秦就算再无能,也不会毫不知情。祖辈江山摇摇欲坠,内心的惶恐与不安让末代帝王的脾气日益暴躁,他也终于发觉,自己视为左膀右臂的赵粲,一直都是一个阴谋家。 就在司马秦派暗卫刺杀赵粲的前夜,格弥以身犯险,亲自去找他报了信。 互诉衷情,一夜温软。格弥记得,在半梦半醒间,赵粲双眼迷离,在她耳边喃喃道:“我带你走。” 她贴的近了一些,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回道:“我跟你走。” 赵粲逃过一劫,也就此正式与司马秦撕破脸。整个大雍战火再燃,司马秦被护着逃出皇宫,半路便被自家兄弟所杀。原本分封在各处的司马氏皇族纷纷自立为君主,拉开了轰轰烈烈的割据时代。 赵粲在乱局之中,竟光明正大地娶了格弥为妻。大婚当晚,红烛帐暖,他一字一句地,给枕边人念了一首词。 生逢沉香绣户,金缕如烟柳。凭栏醉,家国迟暮,莺歌燕舞庭后。雨潇潇,晨昏流转,提笔弄墨空白头。玉龙剑出,破立在即,心向九州。 大漠春风,不识幽兰,惊一曲回眸。想花容,非在尘世,银汉迢迢轻舟。一朝别,故园不再,漫相思,天涯不归,韶光难留。 金风玉露,相逢人间,此生再何求。一局乱,刀光剑影,几番风雨,几许温柔。月影人双,悠悠不寐烽烟起,铁马冰河入梦,天地平野川流。 江山易改,人非事事休。命途几重莫言愁。念初见、桐落思清秋。西风岁岁还来,朝朝暮暮,吾心依旧。 格弥倚在他怀中笑着,眼中似有点点莹光。 大雍分崩离析,与西戎的合约也成了一纸空文。格弥本打算修书一封,派人送至西戎王手里,想让他助赵粲夺取帝位,但她没想到西戎将领乌离竟自己找了过来。叙旧之时,乌离低声问道:“中原……这么乱,你过得可好?” 格弥一愣,脸上随即露出红晕,她望向窗外,笑道:“与心上人相守,哪怕前路艰险,也甘之如饴。” 她不知道乌离那时的失魂落魄,也没想过,他一个堂堂大将,竟趁人不注意,偷走了她的一柄细簪。 格弥在信中详述中原形势,于情于理,西戎王都下定了帮助赵粲的决心。 赵粲如虎添翼,连克数城,声名远扬。而格弥也诞下一子,名为赵明淳。那孩子聪慧非常,本就比同龄人成熟不少,在战火中长大,更是将天下百姓早早地放在了心上。 但此后数年,赵粲都忙于政事,与格弥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格弥心有落寞,但更多的却是对夫君的心疼。她不曾在赵明淳面前抱怨过一句,只是每年秋天,都会望着梧桐落叶出神。 局势渐稳,以公孙彦为首的江南士族也纷纷追随赵粲,数年之后,他终于在邺都君临天下。不久,封后大典和册封太子相继举办,百姓口口相传,皇后美貌无双,一顾倾城,在陛下身边陪伴多年,实为一则佳话。而太子赵明淳已初现风华,他日登临帝位,将再续太平江山。 而百姓不知道的,是格弥再入深宫的怅惘。 大梁初建,赵粲为笼络新贵,很快派人筹备起了选妃。他将自己的婚姻当做稳固权势的捷径,而这些妃子却各怀心思,有的想求得君王恩宠,有的则是为了家族甘愿牺牲。可也有人是被迫入宫,比如杨月。 作者有话要说: 试了一下莺啼序填词出来效果不好,所以就改成了四不像= =第一段是赵粲自己权贵出身,但是觉得朝廷不作为,不想做个空白头的文官,第二段是写格弥远嫁,第三段是两个人在乱局中相爱,第四段是回忆表白。(捂脸跑……) 赵粲番外还有后半部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西西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番外·赵粲(下) 分卷阅读121 杨月其实是庶出的女儿。 她在府上不太受宠爱,但好在也没人找她什么麻烦。她所求的,就是安安稳稳过到待嫁年龄,等着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来提亲。 那人名为郑韫,是郑家的独生子。他的父亲在朝中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杨月嫁过去,既不会抢了嫡出姐姐的风头,也不算辱没杨家的地位。她与郑韫是小时候在一场宴会上认识的,两人皆是怦然心动。郑韫也称得上玉树临风,他为人和善,又踏实肯干,更是早早与她许下了相伴一生的诺言。 在杨月心里,任何人都比不过郑韫,哪怕是人人称颂的天子赵粲。 可造化弄人,她的父亲为讨好皇帝,竟逼着女儿入宫。杨月拗不过家里,便与郑韫相约私奔离开邺都。 但她在城门口等了一宿,从月上树梢到天亮,只等来了郑韫遇害的消息。 杨月不知自己是如何被带回去的,也不知道是谁杀了郑韫。她绝食三日,流尽了眼泪,直到郑韫下葬才愿意走出房门。郑大人仿佛老了十岁,在儿子的棺前痛哭不已,指着杨月一阵大骂,直到当着众人的面晕厥过去。 杨月木然地回到家,她终于明白,是因为自己与皇后格弥长相有几分相似,才会被当作一颗棋子,要用一生自由换来杨家的恩宠。在入宫之前,回首望向自己曾与郑韫并肩牵手走过的街道,只觉得过去的自己已经和他一起入土为安,留下的只是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 杨家算计的不错,赵粲第一次见到杨月,的确露出了讶然的神情,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杨月也成功入宫为妃。但她与其他人不同,从不争宠,只是默默地守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只有赵粲主动前来,才服侍一二。 她以为赵粲爱格弥深入骨髓,直到有一次偶然来到格弥的住处,才听到闲言碎语,说他对皇后冷淡至极,连格弥重病都只来探望过两回。 杨月一开始不愿相信——这并不是因为她对格弥有何怜悯之情,只是她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变成笑话。杨家人因她这具与格弥有几分相像的皮囊毁了她与郑韫的一切,若赵粲不爱格弥,她的入宫,该是多可悲的宿命。 她从一个不谙世事、只知道跟在郑韫后面的小女孩,慢慢变得心机深重。她有了孩子以后,赵粲来的次数显然多了起来,但杨月一直维持着若即若离的感觉。 格弥病逝后,杨月终于看透了赵粲。 世人皆道他悲痛不已,悬空后位,对格弥的孩子更是倾尽千般柔情。但只有杨月知道,赵粲夜夜来自己的住处一尽欢情。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格弥的替代品,亦或是,一个还未被彻底征服的、新的猎物。 赵粲……他文可安天下,武可定四方,却最爱他自己。 “月儿……可爱我?”深夜,赵粲翻了个身,在她耳边念道。 “谁不爱陛下呢。”杨月轻轻笑道,伸手抚过他的脸颊,却不给一个正面的答案。 谁……敢说不爱呢。她心里叹道。 彼时天下未定,他娶了格弥,便有了西戎这个强大的盟友。当他打下江山,也征服了格弥的心,便弃之如敝履。他不是没爱过格弥,但那爱太浅、太短,如镜花水月。格弥耽于爱情,她,杨月,则决不能走这条老路。 日子一天天过去,杨月的孩子赵明恺也一天天长大,她黯淡的生命里,终于又亮起了一束光。 她偶尔也会担忧,皇家真情太少,太子赵明淳若是即位,会不会如历史上心狠手辣的君主一般,为了稳固大权,把自己的兄弟一一除掉。 但这份担忧很快就终止了——赵粲派太子出使西戎言和,想让西戎看在先皇后格弥的情分上,以谈判代替武力解决边界纷争。谁料西戎王撕破脸皮埋下伏兵,大梁使团全军覆没,连太子都未能生还。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赵粲可怜,但只有杨月知道,赵粲在睡眼迷离、毫无防备的时候,曾说过“机会终于来了”。 那语气,简直像捕猎的野狼,而不是经历丧子之痛的父亲。 杨月战战兢兢地闭上眼,却一夜未眠。 她知道赵明淳的才华,这孩子不过十五岁就称得上文武双全,威望甚高,自己的恺儿无论如何都比不过。但她此时终于明白,猜忌赵明淳的,竟然还有坐在龙椅上的人。 自古帝王都是孤家寡人,兄弟反目,连儿子也要防着。赵明淳……皇子,太子,都是随时可弃的棋子么! 赵粲这样的人……不能活着。否则下一个含冤死去的,不知是不是赵明恺。 杀心骤起,便再没有消散,杨月开始了她漫长的布局。她要在赵粲喜新厌旧之前,用尽他对自己的每一滴感情。她找来慢性毒/药去害他的身,又从一个不问政事的后妃,开始一点点积累自己的人脉、安置 分卷阅读122 自己的眼线,去谋他的江山。她要为儿子拼一个未来。 当赵粲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开始与杨月的势力抗争,他看着这朵有毒的花一点点去腐蚀羽翼尚未丰满的大梁,自己却越来越弱。从未有人否认过他是一个强者,也从未有人知道,他生命尽头的绝望。 赵粲见到公孙瑜的时候,心底竟终于有了一丝悔意。 他负了格弥,他对不起赵明淳。他手上染着公孙彦、江陵的血,他是最高贵的帝王,是最孤独的、即将走上黄泉路的旅人。 赵粲淡淡地朝公孙瑜笑了一下,轻声开口。 “后来啊……我那儿子,不在了。你还活着,我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赵粲的番外用了格弥和杨月,他人生中两个重要的女人的主视角来写。这是个很复杂的角色,希望这两篇番外能把《银行》这个故事中上一辈的爱恨情仇补充的完整一些=w= 下一篇番外回到淳崽阿瑜谢兰顾烨这群人~ 第65章 番外二 六年弹指一挥间,一路坎坷走到今日的大梁终于显出了几分盛世气象。君王励精图治,臣子各司其职,交通日渐便利,商业也越来越发达。 持续了一年的北伐大获全胜,戎州近一半都并入了大梁领土。安西府再次成立,但这次是主管西域更远的地方与中原的贸易往来。 中州、泰州、戎州逐步都有了自己的银行分支,而青羌一族看到大梁的金融体系对推动商业的作用,也主动上书,愿在青州开设分行。如此以来,建立统筹规划的央行势在必行,公孙瑜恨不得一天有五十个小时——需要敲定的细节太多,她提上来的一批官员虽然个个伶俐踏实,和现代人比起来,让他们理解准备金率、再贴现、公开市场业务还真是个麻烦事。 “商业银行吸收了百姓的存款以后,要按这个比例把钱存在朝廷所开的中央银行里。”公孙瑜索性准备了一块“黑板”,指着各种图表解释起来,不管新臣老臣,都乖巧地坐在黑板前,穿着朝服,瞪大了眼睛瞅着这些新鲜东西,场面甚是滑稽。 “其余部分才能用做贷款或者投资,这对银行经营者是一种限制,免得他们把钱都用了,百姓要提出存款的时候拿不出来。”公孙瑜觉得自己简直被顾淳附体了,也成了一个啰嗦老师,“中州、淮州、荆州、泰州这些地方可以用一个比例,戎州那边需要根据具体情况调整……” 她刚想到顾淳,那人便心有灵犀地打了个喷嚏。 “父皇,我们什么时候吃饭?”桌前,一个四岁的女娃正眼巴巴地望着她最爱吃的红烧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嗯,快了快了,阿嫣先吃块枣糕,”顾淳一边哄着女儿,一边无奈地朝儿子道,“阿辰,去催催你母后。” 五岁的小皇子也正打算拿一块枣糕解个馋,冷不丁被点名,只好悻悻地站起来,转身前还看到了妹妹得意的目光——这小丫头吃的正欢,咧嘴朝他露出一个缺牙笑。 无奈小皇子心里包袱太重,顾淳并没有逼他有什么“皇家仪态”,但他年纪不大,给自己定的规矩倒不少。 不能显得贪吃!不能被发现喜欢甜食!要成熟沉稳! 小皇子在心里默念了三遍,一甩衣袖,迈开步子去找他那不靠谱的娘亲了。 “还得提一句,”公孙瑜终于讲完了央行,又话锋一转,“两月后淮州港口就要开了,海运贸易虽说前景无限,但我们初次试水,还是得多加小心……” 第一排的两个年轻官员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目光——他们都出身于布衣之家,通过秋试入的太学,早就听闻当朝皇后从不管后宫之事,反倒一心扑在户部,整日想的就是如何多赚钱,“让朝廷富得流油”乃此人终极追求。 哦,对了,顾淳没娶任何妃子,后宫恐怕也没什么人气,除了修剪杂草,也不用管。 跟着皇后搞事业虽说前途一片大好,可是……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们还没吃午饭呢! 终于,第一排的年轻人没克制住,肚子叫了一声,且叫的千回百转,情真意切。公孙瑜终于良心发现,咳了两声,道:“那今天就到这儿吧,诸位……” 她本想朝在座的每个人“充满歉意”地笑一下,没想到环视一圈儿,居然看到了等在后门的儿子。 阿辰从小便精准诠释了何为“我非要成为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小孩”,读书习武甚是努力。公孙瑜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不是这种人,有一日终于恍然大悟——估计是像小时候的顾淳。 “迷你版”顾淳学着大人的口气道:“母后忙于政事,也得注意身体啊。” “饿了吧 分卷阅读123 ?”公孙瑜一秒戳穿,随即把儿子抱起来,“走,吃饭去。” “母后,我都……五岁了,不要你抱!”阿辰在她怀里挣扎了几下。 挣扎无果。 公孙瑜哈哈大笑,走了一段儿,等阿辰耳朵根子都红了,才把他放下来。 众臣都知道顾淳的习惯——只要他和公孙瑜都在宫里,便一定要一起吃饭。深情是乱世相依生死与共,也是柴米油盐长流细水。 公孙瑜笑着坐在顾淳旁边,看他细心地把菜夹到自己的盘子里。在白城是这样,在杨府是这样,在江南是这样。 如今与君共看江山万里,也要执手相伴,尊重你,爱你,只有死别,绝无生离。 第66章 番外三·顾烨 顾烨最近很头秃。 邺都总算一天天安稳下来。当初北伐的几位将领中,闻堂已经回了泰州,箫薇打算在中州留一段时间陪陪家人朋友,然后和江暮云一同前往西北重建白虎营,不日也要启程了。 这就意味着孙绍也待不了多少时日。谢兰当时有一万个不放心,公孙瑜前脚刚离开吴都,她后脚便跟上一同来了北方。现在邺都大事都尘埃落定,谢兰估计要跟着孙绍大军一同回江南去了。 顾烨愁容满面,不知道自己和谢兰现在算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这一别何时才能再见。 人人都觉得顾烨必定加官进爵,走向人生巅峰。在顾淳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便是近侍,此后数年,他更是不离左右,与顾淳情同手足。 如今顾淳登基为帝,那他顾烨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于是顾烨每天说的最多的就是“您客气了”,“哪里话”,“没有没有”,“谬赞”。他顿时成了个香饽饽,每次下朝走到殿外,都有人追上来和他闲聊,就算是回到住处,也有人排着队来拜访。 顾烨可谓是十分无辜。若这些来客只是随口聊几句,或是有年轻后辈对他非常崇拜,想听听陛下打江山的过程中不为人知的故事,他应付一番也就罢了。若真有人想让他举荐一二,在陛下耳边说几句好话,他还真做不到。 他从小到大,心里只有“忠义”两个字。既是太子近侍,那为其赴汤蹈火,也是应当应分的。他每次去救顾淳,都没想过自己会不会陷入危险。在西戎那会儿,他从尸山血海中把顾淳背出来,一路护他走到白城,也差点丢掉小命。 而后多年相处,顾淳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除了臣子的本分,他的确把顾淳当做了自己的兄长,敬他,护他,顾淳所追求的大义,也是指引顾烨向前的灯火。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兰”这个名字居然在他心里牢牢地占据了一席之地。 他们在月央殿的风云诡谲中初见之后,顾烨就觉得自己掉进了谢兰的坑里,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坑”。谢兰会想方设法地约他吃饭,会明里暗里查他的过往,会在花灯节上…… 不能想,太害羞了。 灯下一吻,虽是无心,还是让人浑身震颤。 顾烨觉得自己是对谢兰动了心的——若他那颗木头脑袋连着的不是一颗木头心。 他会时常想到谢兰在地牢前见到他受伤的时候心疼的眼神,想到她为自己包扎的时候细心的模样,还有在彭川镇朝夕相处的珍贵时光。 然而此木头初识情滋味,还不懂各种套路,也使不出什么花花肠子,一想到谢兰要走了,就觉得十分难过。 这难过终于被顾淳发现了。 顾淳每日都忙的很,但和顾烨见面的次数还是很多,毕竟有公务交待。顾烨三番五次魂不守舍,还一脸纯情,顾淳再看不出来,也枉做了这么多年“兄长”。 “……如此一来,江南的事务便做完了大头,“顾淳话里有话,“不过江南还真是好,要有机会,我还想去住一段时间。” “是啊,真是好。”复读机顾烨跟着叹了一句。 “江南的姑娘也好。”顾淳笑道。 “是啊,江南的姑娘……” 顾烨说到一半,才发觉不太对劲,眼看着顾淳桃花眼一眯,一副“你这怂样”的表情,慌忙辩解道:“我不是……” “顾烨啊,”顾淳摇摇头,“你可知道谢家的情况?” 顾烨愣了愣,没接话。 “谢清的三个儿子,一个多病,一个菩萨心,一个还太小。”顾淳缓缓道,“他年纪也大了,谢家作为如今的江南家族之首,担的责任太重,谢清定会早早地开始培养接班人。你说,以后的谢家,会听谁的?” “谢兰。”顾烨低头接道,不知为何,他竟有些无名欣然,觉得谢兰能担此大 分卷阅读124 任,自己也跟着骄傲起来。 顾淳眼见着这木头会错了意,咳了两声,话锋一转:“那你觉得,当谢清的女婿,日后会在哪里?” 顾烨一怔,终于明白了顾淳的意思。 他若是要和谢兰在一起,必定要前往南方,一辈子也许都要以谢家的利益为重。他在北伐中的功绩足以让他身居高位,但离开邺都,这一切恐怕都要打个折扣。 顾淳点到为止,便也不再多讲,又把话题转向了公事。 人心易变,殊途同归的太少,这……毕竟是顾烨自己的选择。 一直到孙绍整兵将要出发的前一天,顾烨都没什么动静。 而那天晚上,谢兰正收拾回江南的东西,却突然听到窗外一阵窸窣。她轻轻一瞥,竟看见顾烨正骑在树枝上,跟她打着招呼。 谢兰哭笑不得,眼见着那树枝来回打颤,生怕他摔到地上,连忙推门出去:“怎么爬那么高?” 顾烨利索地跳下来,竟从怀里掏出一个镯子,不由分说地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阿兰,我……” 谢兰还一脸讶然地看着镯子——那上面纹着一朵朵兰花,在月色下显得高贵而娇美。她一抬眼,便发现顾烨从脸红到耳根,他太过紧张,还没松开她的手,每说一个字,便会握得再紧一些。 “阿兰,“他支支吾吾道,“不知……不知多少嫁妆,才能……娶到谢家的女儿,我本来就没存什么私房钱,想送你礼物,都要准备好久,还提前让银匠打起了这镯子,昨日薪俸发下,我才去银店把它拿回来……” 谢兰屏住了呼吸,她知道顾烨不善言辞,这么多话,不知打了多少遍腹稿。 “我……我……我想和你去江南。”顾烨终于捋直了舌头,认认真真地说道,“你能带我走吗?” 谢兰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摩挲着手镯上的兰花,笑道:“好。” 第二日,孙绍已经骑到马上,才收到一封信说,谢家小姐不一起走了,要在邺都多待些日子。他觉得奇怪,但谢兰在心里一而再再而三地道歉,搞得孙绍有些不好意思,也不便多追究。他下了最后的命令,北伐军便浩浩荡荡地朝南方而去。 而孙绍渡过淮扬江,才听闻这谢家小姐留在邺都是为了成亲。 陛下亲自指婚,可是邺都这几年难得的喜事。孙绍酸的牙都掉了——都是过命的兄弟了,能不能!能不能给我留一桌酒席! 可他离的太远,只得暗搓搓地咽了苦水,一边羡慕顾烨娶到了这么好的姑娘,心想自己这条万年老光棍儿什么时候遇上一朵桃花。 大婚当晚,顾烨喝的差点吐出来,顾淳这种不怎么沾酒的也喝的醉醺醺的。两人从小时候的事儿一直聊到白城过往,酸甜苦辣,冷暖自知。 谢兰忙着照顾人,喜悦里不免多了些伤感。兄弟分别,想必这两个人心里都是千般不舍。 但人各有归宿,兜兜转转终于携手,她自是无比感恩。 两年后,谢清正式把一干事务都交给了谢兰,自个儿过上了钓鱼遛鸟的养老生活,还跟着二儿子外出游历了一圈儿,悬壶济世的谢家二公子竟又多了个孝顺的美名。 十年后,顾烨和谢兰的孩子们也慢慢长大,谢家在江南的地位愈加稳固,与朝廷配合密切,江南繁荣更胜往昔。他们也常与顾淳和公孙瑜写信,从治国政策谈到养娃经验,友情与爱一样天长地久。 “我以前还想过,”夜里,谢兰把被子往上拉了几下,盖住顾烨露在外面的肩膀,“你会不会压根儿就意识不到,我当时从南方去邺都,除了担心阿瑜,也是在担心你。” “唔,也许意识到了,”顾烨闭着眼,但眼睛却笑的弯弯的,“但没敢往那边想。娘子这么好的人,能想我一点,都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谢兰知道他在胡扯,自从成了亲,这人的脸皮便一天比一天厚。 “那你有没有,”她又靠近了一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气息中的热度,“后悔过放弃邺都,来到江南?” “没有,”顾烨睁开眼,认真道,“从没后悔过。” 沙场上他有将领之才,朝堂中他可封侯拜相,但他想的清清楚楚,看的明明白白,名利皆是过眼云烟,自己所求的,不过是在天下安稳后,守住自己的小家。 走过万水千山,真心不曾减过半分。 他会是谢兰背后的男人。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路陪伴! 开这本的想法源于商行和央行的课……但是后来写大纲的时候,想借这个故事表达的东西,就越来越多了。 分卷阅读125 想写一对担着家国大义,愿挽山河的cp,在漫长的陪伴中卸下伪装,是知己,也是彼此最坚强的后盾。 想写一个守卫边疆的将领,超越生死成为一面旗帜,想写一群从懵懂到成熟的孩子,在努力和机遇里摆脱蝼蚁般的命运,变成一代中流砥柱。 想写仇恨与不甘,焦虑与愤怒,深爱与祈求,成全与牺牲,别离与相遇。 无奈阅历和笔力都不够,大概只写出了十分之一吧(心酸望天)但自己重读一遍,还能拍着胸脯说我尽力啦。 我不知道自己会写多久,但文字的魅力就是把此时此刻变为永恒。十年后再看看,可能会一笑而泯,也可能会回想起这段努力,想起写到燃点自我突破的快乐,深夜看攻略看资料做笔记的领悟,想起和码字基友互相鼓励,想起我和这本书的许多美好与遗憾。 有缘江湖再见。陆尚恩于2019.6.10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