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制作人]殊途》 分卷阅读1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同人】《[恋与制作人]殊途》作者:白烧肉 文案(c6k6.com): 七夕卡面衍生 侠客起 第三人称叙事 女主有姓名 触雷勿进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起,冯臻 ┃ 配角:韩野,沈懋 ┃ 其它:恋与制作人,白起 ================== ☆、第 1 章 庆应十六年,龙门荒漠。 灰黄色的大漠一望无际,烈日无所遮挡,热度在脚下的沙砾与空气间翻滚蒸腾。客栈大堂内,韩野与白起的邻桌是一群中原客商,口音有些耳熟。韩野思忖了片刻,方才想起这是他的家乡定州一带的乡音。 时至六月,年中已过,到如今,距离当年定州兵祸竟已过了一年半。 庆应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六,定州大雪。本是丰年的吉兆,然而这场雪连下了五天,城内的房屋压塌了好几处,粮仓不巧走水,又死伤了不少人。朝廷紧急派发的粮草经过户部到府州的层层盘剥,已剩下不到五成,白粥照得出人影,蒸馍每人每日只有一个。时值年关,家家户户本已杀猪宰羊预备过节,却突然遭此大灾,何况官吏贪腐致使救济粮草完全不能果腹,流民们饥寒交迫,不免心生怨气,致使暴动。皇帝雷霆震怒,立即向邻近州县调兵镇压,无论领头闹事的青壮年或老幼妇孺,一概不留。 那一日,城内斥满剑影血光,百姓死伤无数,鲜血凝成暗红色的冰碴子,结满了往日热闹整洁的街道。韩家夫妇倒在巷口,韩野拎着一条木棍在人群中劈头盖脸地乱挥,猛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一个陌生的人影在漫天风雪中悄无声息地立在了城内最高的鸳鸯楼顶。 那人右手执剑,身材修长劲瘦,一身青色劲装,白纱帷帽遮住了表情,看不清他是悲是怒。北风长啸,和着城中百姓的哭号,犹如人间地狱。那人忽然提气纵身,横剑跃下楼顶。青衫在朔风中翻飞,帽帷掠起一角,年轻的剑客英挺俊逸,琥珀色的双目冷冽如剑,杀意腾腾。 白光一闪,刹那间剑已出鞘,凛冽的剑锋紧咬着下一股挟着雪花的风刀,瞬时已到了人们眼前。狂风骤然猛烈,呼啸的风雪中传来□□痛呼与刀剑相击声,劈向百姓的刀刃被一一挡开,纷纷扬扬的大雪迷住了眼,剑借风势,风助雪影,雪又敛藏了剑锋,一时间,天地间只有苍白的剑势罩成一片密集的寒光,与莽莽苍苍的大雪融为一体。等风雪渐稀,官兵尸体铺了一地,红色的雪水顺着地面的纹路蜿蜒流动,不多时凝成了冰凌。剑客收剑入鞘,污血沾上了他皎洁的剑锋和青衫帽帷,他从地上抱起一个婴孩,姿势生疏甚至有些笨拙,瑟缩在一角的婴儿母亲抖抖索索地从他怀中接过孩子,突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周遭所有的幸存百姓也全都跪了一地。 这名剑客正是白起。当日他恰巧路过定州,不曾想顺手救下一城百姓,正要离去时又被韩野抱住了大腿,借坡上驴地认作了大哥。从此二人一同行走江湖,一晃已近两年。 这两年中,韩野跟随在白起身边,多少也听闻了一些关于这位青年侠客的奇闻异事,例如不过廿一岁时,便已在江湖豪侠榜剑道跻身前三;例如剑术高超,身法诡谲,却无人知其武功门派;例如向来一顶帷帽示人,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甚至有人说白起其实是个女子,因此才从不敢摘下帷帽……各类传闻真假掺半,却有一点是武林共识:剑道二字,其一是剑,其二是道,心中无道者,即便身法剑术无人能敌,在剑风上也是鄙薄宵小之态。而白起此人武功卓绝,行事磊落,况且年纪尚轻,甚至有许多人大胆预测,不出两年,豪侠榜剑道第一之位必然易主。 此番,韩野跟随白起到龙门荒漠办事。荒漠位于大梁边境,邻近北疆,黄沙万里,无云蔽日。行走这半月,二人在风中吃了满嘴的沙子,水囊几近见底,好不容易才到了龙门客栈。 塞北的烧刀子酒如其名,从喉头一路烧到胃里,醇香不足,灼烈有余。白起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韩野效仿他刚灌了一口,立刻被呛得涕泪齐迸,忽然又听到邻桌的乡音,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要说这封平侯,也真是自作自受……历朝历代,兵权在握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 “我说,你真相信封平侯会谋反?咱们私下说,要是沈相谋反我倒还信几分——那可是封平侯!” “老哥,这话可不敢说,到底人心难测!哎,吃菜,吃菜!” 两人一时都听住了,恰巧店小二路过,白起叫住小二。“他们在说什么?” “哟,客官,您二位还不知道?”店小二十分热络,“听说封平侯谋反未遂,全家抄没,日前不等大理寺提审,就已畏罪自绝于狱中了!” 白起与韩野都一惊。封平侯冯景忠位居军机高位,在外收复北疆八城,在内一力谏议兴 分卷阅读2 办太学,提拔寒门士子却不结党,是当今污浊不堪的朝廷中唯一的清流。倘若没有他,大梁如今早已沦为蛮子铁蹄下一块任人宰割的残肉,更何况前年正是这位封平候力谏今上,抗命不从,才使定州免于被全城屠尽。 韩野失声:“那可是封平侯,谁谋反了他也不至于谋反!” “小的也是听京城来的客商说的,谁听到不是这个反应?”店小二摇头晃脑,“可那位客官也是言之凿凿,再说,谁敢拿这事开玩笑?” “祁云郡主呢?”白起急问道。 “祁云郡主?这小的可就不清楚了,”小二犯难,“按往例,女眷没入官妓或是流放也是有的,可郡主就说不准了……哎,客官,酒钱还没结呢!” 不等小二说完,白起已经一把抄过桌上的白虹剑,径直冲出客店。韩野一头雾水,匆忙从钱袋中掏出一块碎银丢到桌上,正要追出门外,桌面的茶碗沿忽然发出细微的震颤,水面泛起波纹,一愣神的工夫,脚下土地的震动也愈发明显,隆隆的马蹄声如同沙漠中无雨的闷雷,令人悚然一惊。 客栈掌柜和店小二变了脸色:“是马贼!” 龙门镇是方圆三十里内唯一有人烟的镇子,因此常有马贼侵扰,没想到今日居然正好撞上。店内的客商们都慌了阵脚,叫嚷着关上店门,抱着随身细软冲进楼上的客房,一时间客栈内乱成一团,而杂乱的马蹄声已经进了镇子。韩野拔出剑随着几名侠士一同奔出客栈,白起不见踪影,干燥的沙风裹挟着异样的气息,隐隐夹杂着尖声怪叫和粗野的笑声。马蹄搅起沙砾,折射着寒光的马刀碰撞马刺,随着疾驰的蹄铁清脆作响。蒙面马贼分散冲入龙门镇内各处,镇民哭喊呼救,为首的男人一刀下去,一瓢触目惊心的鲜血立刻溅上了土黄的矮墙,缓缓渗入黄沙,在烈日灼烤下湮灭成几缕水汽。 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尖叫,马贼一边怪笑,将她拖进路边一座废弃房屋。韩野大吼一声,握住剑向他扑过去,对方见状顺手将女人一丢,挥舞马刀径直对他劈下。韩野在白起身边混了两年,如今也不过一点三脚猫功夫,他下意识地挥剑一挡,刀刃相接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连退三步,对方的马刀完好无损,他手中的剑竟然豁出了一个口子。 马贼嘎嘎怪笑,再度挥刀劈下,情急之下,韩野丢了剑往旁边一滚,马刀劈到地上,扬起一阵沙尘,反而呛得对方迷了眼睛,连连咳嗽。趁此时机,他捡起断剑向前扑,将剑身扎进了马贼的胸口,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几乎令他拿不稳剑,那人怒目圆睁,喉间咯咯作响,徒劳地挣扎了两下,再也没有动弹。 “还不快跑!”韩野向在一旁发呆的女人大喊,女人呆愣愣地点点头,忽然如梦初醒,拔腿就跑。正在此时,一阵劲风后颈袭来,韩野心下一凉,下意识地回过头——一柄雪亮的马刀向他的面门斩下,持刀者横眉怒目,狭小的眼睛里迸发着残忍的快意。 当! 一枚熟悉的袖箭与马刀先后落地,马贼的右腕也被另一枚相同的袖箭钉穿,男人抱着自己流血不止的右手在地上痛得哭嚎打滚。疾风掠过,三枚袖箭挟在风中飞出,径直扎穿了三个马贼的喉咙,马儿受到惊吓,前腿高高跃起,引颈凄厉长嘶。 “什么人?” 马贼们高声呼喊,惊慌的声音被风刮得走了音,风沙呼啸,脚下的沙砾在空气的漩涡里打着转,四面依然悄无人声。幸存的镇民纷纷回过神,拖携家人仓皇逃离。焦躁不安的马群从鼻孔里喷出粗气,前蹄不停跺着脚下的沙土,为首的马匪头子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到底是谁!” 没有应答。昏黄的风沙中,渐渐显现出一个骑马执剑的模糊人影,隔着飞舞的狂沙,没有人看得清他的样貌,只有衣袂与帽帷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影轮廓在漫天沙尘中渐渐清晰。 “白虹剑与流电马!”有侠士叫道,“是白起!” 风勾起白纱帽帷,露出半边面容,他的眉眼隐在帽帷中看不分明,唯有露出的唇角抿得极紧。他一言不发,施展轻功从流电身上跃起,身形灵巧如同鬼魅,在街道两旁的屋顶点地借力,来回穿梭自如。三枚袖箭齐发,每一枚都恰好扎透对方喉头,中箭的马贼哼都没哼一声就一头从马上栽下,每有一名马贼落地,一同杀贼的侠士都高声叫好。到最后,二十个马贼唯独剩下匪首一人,拽着缰绳咆哮。 “白起!有种就出来跟老子正面单挑!背后耍阴招算什么好汉?” “好汉?”青色身影一闪,白起稳稳落在地上。“就凭你?” 白虹出鞘,剑刃如同泛着寒光的银蛇,向匪首径直刺去。长剑来势汹汹,匪首大惊,往身旁一侧,堪堪躲过了那一剑,白起却似乎早已料到了匪首动作,立即侧剑身向侧边一挥。锋利的剑刃划破了布料与皮肉,鲜血喷涌而出。匪首一声痛呼,踉跄后退三步勉强站稳。白起步法片刻不停,转换剑式后剑尖直指对方咽喉。匪首慌忙架起马刀抵挡。刀剑相击,迸出几粒火星,刀刃向匪首面部压下,他的脸部肌肉都因剧烈用力而变得狰狞, 分卷阅读3 白起却仍然面无表情。忽然,在刀刃即将触碰到匪首鼻尖时,他抬腿重重一脚,匪首被踹到三丈开外,挣扎爬起吐出一口污血。 “何谓好汉?持刀行凶?劫掠百姓?”白起执剑向他走去,清越的嗓音冷漠得不带一丝温度。“淫□□女?还是烧杀无度?” 匪首呸出一口血沫,还未来得及破口大骂,白起举起剑,毫不迟疑地一剑斩下,那些污言秽语都随滚烫的污血湮没在黄沙之中。 “好!”韩野早就识时务地躲到矮墙后,情不自禁地探头叫了一声。白起没有理睬他,俯身拾起尸体手中的马刀,在手中掂了掂,忽然皱起眉。 “白哥,怎么了?”韩野察觉到不对,连滚带爬地向白起跑过去,白起思索了片刻,道:“这刀不对。” “哪里不对?”韩野一头雾水,从白起手中接过试了试刀锋,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白侠说得不错,这刀的确不对。”另一名侠士道,“这是大梁官制的刀,大梁多铁矿,锻造技术高,因此硬度高,刀身更轻,血槽的长度也与传统马刀不同。” 其余人都吃了一惊:“这些马贼怎么会有大梁官制刀具?” “或许不仅是马贼……”白起蹙着眉,忽然蹲下身,在匪首面部边缘摸索了一阵,揭下一张薄薄的□□,死者高鼻深目,颧骨高耸,显然并非汉人。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是胡人!” 胡人为何要假扮汉人马匪劫掠,又为何会使用大梁官制刀具?来不及细想,身后空气中传来异动。一枚暗器划破空气呼啸而至,径直取向白起背心。电光火石间,他腾身在空中轻轻一掠,落地时指尖已夹住了那柄飞刀。 “什么杂碎?”白起低声呵斥,“滚出来!” “今日有缘得见白侠身手,实在是精彩,精彩!” 男人的嗓音与稀稀落落的几点掌声先于身形而至,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男人鼓着掌从墙后步出,摇着牡丹金纸折扇,摇头晃脑。 “江湖传言,‘白电剑如虹,起行弑东风。’”他收了折扇,拱手一揖,“久闻白侠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白起冷道:“你是谁?” “在下周善。”来人道,“听闻白侠来到龙门客栈,故而特备小酌,早已恭候此地多时了。” “你是胡人吧,”白起道,“沐猴而冠,岂不可笑。” 被直接戳穿,周善倒也不生气:“白侠果然好眼力。” “你的目的。” “愿以重金请诸位大侠杀一人。” “什么人?” “叛臣封平侯冯敬忠之女,祁云郡主冯臻。”周善说,“将她的人头交给我,自有重赏酬劳各位。” “叛臣?”一人脱口而出,“封平侯若是叛臣,朝内就没有忠臣了!” 周善大笑:“封平侯结党营私,意图谋反,月前业已伏诛,此事传遍大梁。祁云郡主越狱出城,你们大梁的大理寺及刑部已经派发通缉告示,如有包藏罪臣女者,一律视同谋反!” 众人对视一眼,握紧了剑柄。封平候莫名身死,郡主流亡在外,事发太过突然,其中定然另有隐情,有暴脾气的好汉按捺不住,直接破口大骂。 “你一个胡人,跑到我们大梁的土地上,放的哪门子屁?”那人高声叫道,“就算是你们那劳什子的蛮子大汗下了蛋,封平候与祁云郡主也不会谋反!” 韩野也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刚上前一步,周善身后的亲卫纷纷抽刀,白起看了他一眼,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按住了他握在剑鞘上的手,朗声道。 “我且问你,大梁的谋逆罪臣,为何轮到你一个胡人来置喙?按照刑律,女眷即便同罪也不至死,为何你□□,赶尽杀绝?这些假扮成马贼的胡人手中是大梁官制刀剑,又是为何?这些你作何解释?” 周善大笑:“祁云郡主与封平候父女这几年掳掠我国土地,将我军拒于玉门关之外,如今虎落平阳,我等自然乐得多添一把炭。” “没有这么简单。”白起道,“祁云郡主已无翻身之日,再无可能领兵打仗,你不惜在此引我们入局,设重金悬赏郡主人头,不像徇私复仇,倒像灭口。要她死的究竟是你们胡人,还是另有一位幕后操纵者想要她永远闭嘴,某桩秘密便得以永远不为人知?” 有一瞬间,周善的面部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在场所有人看得分明,经白起一提醒,立刻明白过来。 “是那刀剑!”有人失声道,“倘若白侠说得不错,一定是我朝有人私开铁矿,锻造兵刃,私自贩与胡人!如此一来……封平候一定是偶然发现了此事,反被此人先下手陷害!” 一瞬间,似乎所有的细枝末节都被捋顺,众位侠士一时热血上涌,再也捺不住胸中激愤。 “迫害忠良,实为可恶!” “是哪个朝中毒瘤,勾结胡人,逼杀老侯爷!” “杀了这群狗胡人,为老侯爷和郡主报仇!” 众人纷纷抽出刀剑,面对周善与亲卫呈里外包 分卷阅读4 围之势,周善见事情败露,也恼羞成怒。 “白起,我劝你不要嚣张。”他冷笑,“你当真以为方才那柄暗器只是普通飞刀?” “什么意思?”韩野心中一跳,立刻掰过白起的手。他的食指与中指指节处隐隐青紫,似乎萦绕着一团黑气。白起抬眸,声音平静无波:“这是什么?” 周善得意道:“此毒名唤七月流火,可渗入皮肤,在人体内掩藏半月,半月后毒发,功力慢慢散尽,最终力竭而亡。即便你剑法超群,却也敌不过我这后手!” “狗娘养的!”有人大叫,“没本事真刀真枪,使那样下作手段!交出解药!” “交出解药!” “给解药容易,却有条件。”周善笑道,“条件是什么,想来几位都懂。” 众人忽然静默,都看着白起。白起冷然一笑,抬起白虹剑,直指周善。 “我不喜欢被人胁迫。”白起道,“有仇必报,宵小必杀,生死有命,何须折腰求之?我只认该杀之人,除此之外,从不顾虑其他。” “好!好!果然是有情有义的白侠!”周善表情扭曲,“给我杀!今日在场之人,一个不留!” 白起冷道:“不留?这句话该由我来说。” 周善的话还没有说完,银光一瞬,白虹剑业已出鞘,几乎没有人看清白起何时越过亲卫的层层防守,他的剑已经干脆利落地划断了周善的脖颈。周善震怒的表情尚且凝在脸上,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一边,断颈处喷出的污血染红了大片黄沙。 “好快的剑!”旁边一人一边惊叹,顺手斩落一名胡人亲卫。白起朝其余人拱手一揖,高声道:“这些宵小交给各位,白某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侠士们遥遥回应:“山长路远,后会有期!”也有人关切道:“药王谷精通岐黄药草,白侠倘若往西南烟瘴之地去一趟,此毒或许可解。” “多谢挂念,”白起道,“白某谨记在心。” 周遭血肉横飞,砍杀与呼号声不停。白起弯曲二指并在口中长啸一声,流电的白色身影从墙后奔驰而出。他随手把韩野丢到马背上,一手拽缰绳,一手执剑,翻身上马,流电长嘶一声,纵蹄狂奔。 “白哥!”韩野大致猜到了他要做什么,“我们要回京吗?” “先回客栈取你那匹破马,然后掉头回京!”白起一夹马腹,流电奔袭的步伐又加快了几分,“我们去寻祁云郡主!” 一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即便如此,到达京城已经是九日之后,距封平侯身死已过了半月有余。城门口的告示牌张贴着巨大的通缉令,祁云郡主的画像与特征姓名均被正楷誊写在布告上。 “……现有叛党之女冯臻,大理寺赏千两白银捕此要犯,如有包藏者同罪论处。”韩野啧啧道,“一个郡主,就值一千两啊?” 白起漠然瞥了一眼通缉令上的夜叉像。 “她比画漂亮。” 京城早有传闻,祁云郡主长在军中,武艺高强,杀人如麻。外形身高八尺,腰如水桶,状如夜叉,十七岁上提着一杆□□将全京城上门的媒人公子赶出了侯府,自此再没人敢提亲,封平候一向骄纵爱女,在婚姻大事上也由着她。老侯爷此人十分特立独行,满京城的名门闺秀哪个名字里不是沾花带月,偏他为独女取了个臻字。 臻,至也,极致完备。祁云郡主自幼舞枪弄棒,十四随父披挂上阵,若论起来,寻常男子也不及她半分,与这个名字倒也相称。 韩野奇道:“白哥,你难道见过她?” 白起一怔:“没见过,也只是听说而已。”此后无论韩野怎么套话,他都不再回答。 途经被查抄的封平侯府,二人都不由驻足片刻。金色的侯府牌匾已经被摘下,大门口张贴着大理寺的封条,没有人气的府邸不过廿日已显出破败之象,连门口高大的石狮子也失去了威严,灰扑扑地瑟缩在角落,平添几分萧瑟。昔日他二人也曾进京,也曾路过侯府,当时盛景,今日凄凉。戏文有云,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不过如此。 城门守卫森严,进出都需经过身份盘查。二人向路人打听后得知,十日前祁云郡主于狱中出逃,从景曜门负伤出城,眼下下落不明。 “老伯当日可曾看到郡主出城后往哪边去了?” 摆烧饼摊的老头伸出手颤颤巍巍地一指:“是往西南方向去了,郡主那匹黑马脚力极好,老头子记得很清楚……二位买饼不?” 片刻后,韩野揣着两个烧饼,一边上马一边问白起:“白哥,我们往西南去吗?” “往西北。” “啊?”韩野差点惊掉了烧饼,“刚才的老伯不是说……” “郡主熟读兵书,自然不会沿直线逃命,西南方向多半是给追兵看的幌子。京城多面都是平原,唯有三面环山,郡主唯有潜入山林才能摆脱后路追兵。何况老侯爷军中旧部都在西北,唯有往那里走,才有一线生机。” “那追兵……” “他们自然想得 分卷阅读5 到,倘若有点脑子,他们就会增派人手,往西南与西北两个方向去搜寻。郡主虽然武艺高强,但也受了伤,估计支撑不了多远的路途。”白起说,“我们得快一点了。” 出景曜门三十里,过钓鱼山后向西北疾行入山,二人一路不敢懈怠。山中果然有些树枝折断的迹象,间或落有点点血迹,马蹄印记尚新,白起与韩野沿着足迹追寻,到一处群山环抱溪水分流的山谷中时,铺地的碎石掩盖了马蹄留下的足迹。山谷深处有座破败小庙,匾额歪在一边,灰尘蛛网遍布,显然久未修缮。此时已经日暮西下,晚霞在天边铺成金红一片,仿佛山上的绚烂林火。 示意韩野不要妄动,白起独自推开两扇红漆脱落的庙门,待灰尘散尽后提剑入内。就在他踏入庙中的同一时刻,庙门忽然重重合上,一声闷响与低呼从庙内传出,随后是纠缠打斗的杂乱响动。 事发突然,虽然信得过白起的武功,韩野心中还是一跳。顾不得拴好流电与煎饼的缰绳,他小跑过去趴在破败的窗户上往里张望,屋内光线昏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正在琢磨该不该破门而入时,打斗声停了。 “外面的兄台,窗棂久未修缮,未免吃灰,不如进来好说话。” 这是个清越的女声,韩野一愣,随后白起的嗓音也响起。 “滚进来。” 听白起的语气,一切似乎都在掌控之中。韩野推开腐败的木门,眼前陡然一暗,顶上的积灰扑簌簌地落了满身,过了好一阵子,双眼才算适应屋内光线的变化。结满蛛网的泥塑土地公婆像旁,一个约摸廿岁的年轻姑娘持剑抵着白起脖颈,她一身布衣荆钗打扮,虽然有些狼狈,却看得出样貌清秀英气,两道长眉入鬓,双目灼灼。白起由她将剑架在自己脖颈,眸中的神情竟似有些宽慰。 “还不见过郡主?” 韩野发着愣,被白起一句话点醒,连忙躬身行礼:“草民韩野,见过郡主。” 冯臻冷笑道:“区区草包,也被派来杀我。沈湛那狗贼莫不是老糊涂得失了智?” “当朝宰相沈湛?”白起神色一动,“陷害冯氏一族的原来是他?” “跟我装什么糊涂?”冯臻将剑又提了提,剑刃逼近白起的喉头。“能找到这里来,也算你们的本事。” 白起不再言语,反倒是韩野急得滴出了汗。 “我们不是沈湛的人!” “傻子才会承认。”冯臻冷道,剑尖又向白起的咽喉逼近一寸,“这句话我听腻了,还有什么别的新鲜说辞?” 他眸光微动:“沈湛的确要我杀你。” 听到这话,冯臻眯起了眼,竟然笑了。“你倒是爽快。”她手下一动,闪着寒光的剑缘将他的皮肤划出几星血珠。 白起不动声色:“白某一向以诚待人。” “你人不错。但那这一点杀不了我,也救不了你的命。” “杀你?我无意杀你。”白起摇头,“如果我真的要杀你,你现在不会站在这里。” “是吗?”冯臻挑眉,“那就试试。” 白起不答。冯臻话音刚落,他忽然向侧方闪身旋转三周挣脱桎梏。冯臻反应也不慢,立刻提剑追上,直指白起喉头,剑势迅猛如电。他侧身避开,袖口迸出三枚袖箭,均向她面门袭去,她吃了一惊,当即向后折腰仰面避开,顺势横扫一剑,白起纵身跃起躲过剑锋,脚尖轻点剑尖借力,在空中折返方向转至她后侧。二人剑招迅疾如电,衣衫翻飞,出招与拆招都在片刻间,此时冯臻又起剑势,却碍于身上伤势而剑招不稳,给出了一处致命破绽。白起生生刹住了剑招,身形翻飞至右侧,右手攥住她的手巧妙借力,左手飞速在她穴道一点,冯臻惊呼一声,剑不觉脱手。白起夺过剑,轻巧一横,剑锋闪着寒光,架在了她的脖颈上,全部动作不过须臾,窗外树梢的飞叶尚未落地,庙内局势已彻底翻转。 冯臻勉强站稳,脸色煞白。“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生死悉听尊便。” “我白哥可是……”韩野得意洋洋,正要接话茬,白起忽然打断了他。 “郡主有伤,白某胜之不武。”白起欠身将剑双手奉还,右手轻轻摩挲剑身。“听闻封平侯府有剑展夷,长三尺二寸,重三斤五两,剑音铮铮,削铁如泥,天下剑客无不心向往之,几番有人求剑未得,悻悻而归,无人想到老侯爷早已将此宝剑传给了独生女。” 冯臻沉默片刻,迟疑地接过展夷剑。“你不杀我?” “白虹剑下只斩宵小,郡主是忠良之后,方才举动已是白某造次,岂敢言杀一字。” “忠良……”冯臻神色一动,“你信我阿父是忠良?” 白起深深地看着她,眸光灼灼:“冯老侯爷纵横沙场,力抗外侮,忠心赤胆,天地当为之鉴。” 冯臻盯着他,片刻后忽然笑了。“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全权托付信任,未免天真。” “郡主多……”话刚说了半句,窗外传来异动,二人皆眉目一凛。白起腾身跃起,一脚将韩野踹倒,顺势揽过冯臻在地上一滚,道了一 分卷阅读6 声得罪。仅仅片刻后,几支羽箭呼啸穿过破败的窗户纸,扎进了方才他们站立之处二寸有余。 “是追兵!”被白起猛地踹了一脚,屁股还在隐隐作痛,韩野挣扎着爬起来,“白哥,这里被发现了!” “我出去会一会他们,你顾好郡主。”白起执剑从窗户跃出,金戈相击声在庙外响起。冯臻碍于旧伤撕裂,拄剑侧耳听着打斗声,神色古怪。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韩野挠头:“四海漂泊,江湖为家,闲散江湖客罢了。” “闲散江湖客何必参与庙堂之争?” “听闻侯府遭难,故而前来相助。”韩野道,“不瞒郡主,韩某是定州人氏。三年前定州之祸皆因封平候孤身力谏,全城百姓才得以一线生机。” “定州?”冯臻神情微动,“那件事我倒还有些记忆。阿父曾与我说,此时半是天灾,半是人祸。当地府台官员多是沈湛一党,将赈灾银两层层盘剥,致使当地粥如清汤,黍面不能果腹,故而爆发民乱。倘若你真是定州人氏,自然应该听说,当年连御史台都不敢做声,唯有我阿父与几位寒门出身的新晋文官直言进谏,闹得满朝风雨,还险些连累几位大人掉了脑袋。” “我生于定州,长于定州,当年若非白哥与老侯爷二人舍命相救,我早已死在定州。”韩野正色道,“倘若如今做出恩将仇报之事,我便是不仁不义不知廉耻之徒,当真猪狗不如了!”见冯臻若有所思,他趁热打铁:“请郡主恕韩野冒犯,郡主如今有伤,白哥身法武功远在郡主之上,倘若我二人果真有恶意,早已杀了郡主回去找沈相交差了,何必在这里费恁多口舌?” 冯臻看了他一眼,她虽然已然落魄,目光中却仍有身为侯府郡主生来的凌厉和迫势,令人不敢直视。韩野立刻闭上了嘴,片刻后却听到她笑了一声。 “你的意思是,我如今带伤奔逃,武功几近废了一半,又没有利用价值。倘若他要杀我,早便可以杀了,何须在这里陪我磨叽,还替我清掉追兵,是不是?” 见韩野不敢说话,眼睛却滴溜乱转,冯臻更加觉得好笑。“你不用怕,我喜欢直爽的人。你的意思我明白,也的确在理。” 韩野松了一口气,庙外的打斗声也已经停了。白起收剑入鞘,大步走入,冯臻爽利地拱手一揖。 “冯臻感念侠士今日舍身大义,愿以性命相托。”她说,“敢问侠士姓名?” “白起。”白起道。 “白起。”冯臻念了一遍,忽然问道,“我们从前见过吗?” “今日是第一次相见。” 冯臻哦了一声:“方才有片刻看白侠士身形有些眼熟,想来只是眼拙看错了。” 白起似乎噎了片刻,道:“刚才那些追兵大约是豢养的死士,手段极其阴毒。听郡主所言,整件事幕后皆是沈湛所为,白某虽然大致理出了头绪,却不清楚个中细节,还望郡主告知。” “沈湛要的是这封密函。”冯臻叹道,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此前我阿父偶然发现胡人军队所使兵刃有异,他暗中调查,发现兵部侍郎朱桉潼私开铁矿,将锻造的兵刃卖与胡人,数额极其庞大。小小一个兵部侍郎竟有如此大的胆子,阿父察觉此事绝没有这么简单,此后他便查出私矿的开采实际上是由沈湛授意,与胡人的这笔生意中,沈湛所获的收益也占了大头!我军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这些贪腐蛀虫却在后方啃吃国家柱梁,阿父查明此事后气愤难当,当夜便秘密撰写了这封密函,打算第二日入宫面交圣上。没想到军中有沈湛心腹,消息不慎走漏,沈湛抢先下手,以谋反罪名将我们阖府上下押入大牢,不等阿父有机会申辩便暗中使计将他谋害,又营造出畏罪自裁的假象。” “郡主当日又是如何逃脱的?” 冯臻苦笑道:“我原本要与府中男丁一同斩首,幸而牢狱中有好心狱卒相救,又有一位友人在城门以性命相护,我方得以逃出生天。大理寺与刑部人马冲破府门时,阿父将密函藏在书房密室中一块砖块下,要我千万将它交给圣上,临死前仍于此事念念不忘,道是沈湛此毒瘤不除,大梁社稷一日难安。” 白起摇头,目光如炬,落在冯臻手中的密函上。 “此举莫若以卵击石,郡主三思。” “我只知事在人为。”冯臻道,“倘若能一举扳倒沈湛老贼,涤清朝野,纵我身死,亦有何不可?” 听到“死”字,白起的面色陡然沉下。“倘若一死便能扳倒沈湛,郡主未免高看了自己。” 冯臻冷下了脸。韩野见二人气氛越发剑拔弩张,赶紧从中调停。 “二位消消火,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闭嘴!”他们同时说。 韩野闭嘴,缩到一边。 “我是冯氏后人,将门之女,廿载剑锋饮血,从未惧死。”冯臻傲然道,“于私,沈湛害我阿父含冤,全族抄没株连;于公,他权倾朝野,祸乱朝纲,放任地方官员为非作歹,侵吞赈灾粮款,屠杀流民,犯下冤案血案无数,此仇不共戴天。不 分卷阅读7 除此人,我恨难平,意难消,倘若苟且偷生,即便日后魂归九泉,我亦无颜见冯氏先人!” “郡主若要从贴满通缉令的长安城大门一路走进禁卫密布的大明宫,向圣上亲手呈上这封手书,恐怕一万个脑袋都是不够砍的。”白起冷道,“何况,请郡主细思——下令处决侯爷的人是谁?株连冯氏的人是谁?准予通缉郡主的人又是谁?倘若只有沈湛一党从中作乱,你真当老侯爷之案会沉得如此猝然,如此彻底吗!” 这话指向明显清晰,揭露的事实却十分残忍,冯臻骤然如遭雷击。韩野忽然不忍看她的表情,虽然突蒙家破人亡的惨变,但从他们初见起,他就没从冯臻的脸上看到过半分悲痛,她的冷静提防几乎让他忘记了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与自己同岁的姑娘,到此刻他才突然想到她虽然贵为侯府千金,十四岁披挂上战场,却也一样是血肉之躯。他挠了挠头,小心地看了一眼白起,意外地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瞬而过的不忍,而后又归于平静。 “倘若——倘若我寻到他府中,手刃那老贼……”冯臻低声说。 白起的声音平静得几近残忍。“宰相府邸内外各有三层护卫防守,屋檐各处均有箭矢机关,府外也有禁卫军彻夜巡防。郡主的身手连我都打不过,以为自己能冲到哪一层?” 冯臻沉默不语,见状,白起叹了一口气。 “方才一时情急,说话太过冒犯,失礼了。” “你说得很对,是我一时激愤失了理智。此时出头莫过于送死,我很明白。只是我如今勉强捡回一条命,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我只知不惧死,更不须惧生。死后一切皆空,冯氏满门之冤无人昭雪,留给史官随意着墨评判,郡主难道不觉意难平吗?” “但是……”冯臻似乎还想反驳,白起却打断了她。 “当年勾践越王尚且含屈忍辱,诚如郡主所言,郡主是忠良之后,将门之女,曾率兵接连收复北疆八城。堂堂将门之女,难道连活着都不敢吗?” 沉默半晌后,冯臻缓缓点头。“说下去。” 白起道:“眼下大梁境内贴满通缉告示,沈湛及其党羽在各地布下天罗地网,郡主流亡在外变数太大,何况此地已经暴露,下一批追兵马上就到。我师门隐居东夷深山,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又是朝廷耳目不能及的江湖势力,较此地安全许多。郡主不如去东夷山暂居时日再作打算,来日白某定当鼎力相助。” 韩野忙不迭地接话:“我也义不容辞!” 冯臻敛下眼,沉思良久后,郑重执剑抱拳。 “有劳二位侠士。” 出庙时才惊觉暮色已然四合,不过祁云郡主身份尴尬,正好趁黑赶路。她去庙后牵出了一匹毛色乌黑油亮的骏马,显然是喂养得当的优良品种。流电立刻与它黏在一起,两匹马儿亲昵地磨蹭脸颊,宛如多年未见的好友。煎饼见状也驮着韩野乐颠颠地去凑热闹,却被冯臻的黑马毫不客气地踹了一腿,灰头土脸地嘶鸣着跑了。 煎饼很受伤,韩野很委屈。 “绝影脾气暴躁,向来最厌生,怎么见到流电就走不动路了?”冯臻也称奇。 白起轻声道:“或许是久别重逢。” 他这话说得很轻,冯臻戴着帷帽,忙着把绝影和流电分开,无暇分神听白起说了什么,而他静静地望着冯臻,勾起唇角。韩野的目光在两人间转了个来回,响亮地吹了个口哨,白起回过神,立刻飞过去一个凌厉的眼刀,剜得韩野遍体生寒,乖乖闭嘴上马。 冯臻腿脚不便,上马时动作不免有些滞碍,为了方便,她将展夷剑悬在腰间,行动时剑柄垂到了身前,柄端悬着一条碧蓝色的剑穗,穗子顶端用结绳扎了一个小小的“暮”字。 “好别致的穗子。”韩野多了句嘴,赞道,“莫不是郡主自己打的?” 冯臻的眼神忽然变得缥缈,面色白了几分。她低下头摩挲着那条剑穗,仓促地说:“我哪有这样好的手艺,不过是故友之物,我代为保管。”话音刚落,便匆匆策马离去。 “故友?”韩野还在莫名其妙,白起的另一记眼刀已经飞了过来。 “你的话太多了。” “郡主说的那个故友……白哥,难道你知道她说的是谁?” “或许知道。” 白起一夹马腹,流电长嘶一声,白影如电般向前疾驰,追赶前方的绝影,临走前还不忘打了个不屑的响鼻,白了一眼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的韩野。 那是一个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的白眼,其中蕴含的情感表现之丰富,轻蔑之深刻,让韩野险些气歪了鼻子。 人不如马,妈的。 出京城地界三十里,过平安镇。冯臻在镇上成衣店买了一套窄袖劲装,束发作男装打扮。风掀起帷帽一角,长眉英挺,双目清澈锋锐,活脱脱一个潇洒风流的年轻侠客。 “看什么看。”冷不防脑门狠狠挨了剑鞘一下,敲得韩野眼冒金星。他捂着额头上的大包连忙摇头:“什么都没看。” 白 分卷阅读8 起冷哼一声,撇开了眼。冯臻把换下的布衣丢给街边乞丐,也随后上马,她的伤原本将养了几日已经结痂,这几天路途奔波,痂又裂开,伤势反而比之前更加恶化,因此动作有些吃力。白起见状,隔着绝影向她遥遥伸出剑鞘。冯臻略略迟疑,一手拽鞍具,一手拽剑鞘,借力上马。 “多谢。” “小事。”白起道。 冯臻口中轻咄,纵马离去。韩野驱煎饼上前,与白起并肩。 “郡主伤势这么严重,居然还能从狱中逃亡一路出城,真是不简单。”韩野赞叹。 “阿……郡主她,确不可与寻常女子同日而语。坊间那些传言,除了对她的外貌描述多有夸张,其余几乎无差。” 韩野好奇:“白哥,你怎么对郡主这么了解?” 白起忽然噎住了,耳廓似乎有点发红,他一纵缰绳,流电立刻绝尘而去。韩野大感新鲜,也驱使煎饼追上,在漫天尘土里朝他大喊。 “白哥,其实郡主腿脚不便,正好方便你们二人同乘一马,你要是抓紧机会,还能抱得美人……嗷!” 得意忘形过了头,以至于当白起的剑鞘再次向他疾速飞来时也没来得及闪避。 他的脑门上又多了一个包。 一路东行,离京城约莫六十里处,道两旁的林中开始不断涌现黑衣刺客。这些人每批十余左右,训练有素,行踪鬼诡,均已埋伏等待多时。由于郡主受伤不便行动,韩野又是个三脚猫,几乎全凭白起一人勉力支撑退敌,但七八日下来,面对敌方的人海战术,即便是他也有些力不从心。 “这群人身上没有透露身份的印记标识,统一装扮,又都被割了舌头,一定是沈湛豢养的死士。”冯臻掰开一具尸体的嘴仔细查看,露出嫌恶的表情,“后槽牙还有装毒药的软囊,好一条忠心的狗。” “欲盖弥彰。”白起嗤笑。 “这群人是冲我来的,倘若我不死,他们不会罢休。”冯臻回头看着白哥,语气有些斟酌,“白起,若我将密函交于你,日后……” “不行!”白起断然道。 “放心,我轻易死不了。”冯臻一笑,“但朝不保夕,如果有个万一……” “没有那样的事。”白起截住了她的话,“我在一日,就护你一日。” 冯臻愣住了,白起没有躲避她的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她,眼眸深处有某种情绪像暗流一般涌动。那一瞬间,一些破碎的片段从冯臻眼前闪过,让她觉得眼前这一刻有些熟悉,然而那些片段闪现得太快,她甚至抓不住一分一毫。 就在此时,韩野十分煞风景地举起手,打断了他们的话。 “我有个想法,”他说,“你们二位愿不愿意听一听?” 一炷香后,白起与冯臻互换衣装与随身宝剑,又牵过了彼此的马匹,虽然还有身高落差,但他们二人系好帷帽上马后,从远处竟一时也看不出破绽。李代桃僵之计不算新鲜,但在此时或许有效,以白起之力,在众多刺客围困下足以脱身。 “前方再过六十里是我师门势力范围,到那里就安全了。”白起说,“但沈湛始终下手不得,一定会在我们赶到东夷山之前有几次大动作,沿路更要提防。记住,万一遇袭,立刻分头跑,调散他们主力,但无论如何,绝不要偏离方向。如果失散,前方丛林深处有一条小溪,溪流分叉处有一棵双人合抱的银杏,在那里等我。” 冯臻点头。“他们会把你错认成我,你更要小心。” 韩野摸着脑门,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一时怎么都想不起来。面对冯臻的担忧,白起勾起唇角,洒然一笑。日光透过帽帷,将他分明的轮廓镀上金边,影影绰绰地投在白纱上。 “乌合之众而已,我倒还怕他们不来。” 江南多丘陵,不比中原地带地势平缓,两侧树林密集,容刺客藏身之处也更多。既然已经暴露,三人索性破罐破摔,直接拐上官道日夜兼程赶路。此时,比起小路蜿蜒偏窄,反倒是宽阔笔直的官道相较而言安全得多。 不出白起所料,不到正午又杀出三波一样装扮的死士,出手更为狠厉凶残,一路穷追不舍。为避免身份暴露,白起始终没有用袖箭,草草斩杀几人后,他似乎无心恋战,立刻纵马回身。 “走!” 急促的马蹄声紧咬在后,锋刃折射寒光,刀剑振动的细微嗡鸣似乎也能灌入耳中。煎饼虽然长得丑,却是匹脚力一流又极度怕死的好马,此刻带着韩野疾驰狂奔,竟然没有落下流电绝影多少。 林间忽然起风,风卷落叶和尘土向面门袭来,杀气浓重。身后气流传来异动,白起反应极快,立刻抽剑向冯臻背后挥去,她也几乎同一时刻俯身躲避,剑矢相击,一枚暗器掉到了地上。 “趴下!” 韩野抱紧煎饼的脖颈,尽力将自己紧贴在马背上,十几枚暗器如同雨点一般密集,嗖嗖从耳边掠过,扎进泥地立刻陷进半寸,力道可想而知。 “是毒蒺藜,不要碰暗器!”冯臻破口大骂,“沈湛这 分卷阅读9 个狗东西,我早晚剁了他的狗头!” 毒蒺藜曾是蜀中唐门淬毒暗器,哪怕沾上一点,不出片刻立即毙命,后来唐门日渐式微,曾经密不宣人的独门暗器也流入江湖。不怪冯臻口不择言,实在是沈湛已经狗急跳墙,无所不用其极。然而现在的局势过于被动,韩野与冯臻一个三脚猫一个伤患,白起空有一身剑法也施展不开。 冯臻的话淹没在风里,被白起疾声打断了。 “顺着这个方向,不要跑偏,不要回头!”他忽然对韩野压低声音,语气急促,“护好阿臻!” 最后一句话让韩野心里一跳。“白哥,你要干什么!” 他不答,纵马抽身折进旁边一条小道,马蹄陡然折转方向,扬起的浓尘遮蔽了背影,韩野和冯臻二人都一惊。 “白……” “郡主噤声!”韩野低呼。 冯臻反应过来,不再看身后。二人伏低身体躲开身后飞来的暗器,掌心早已被冷汗湿透,滑腻腻的几乎握不住缰绳。耳边只剩密集的马蹄与风声,韩野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偏头看向流电马背上的冯臻,她神情冷冽,抽剑回身,自空中劈下两枚呼啸飞来的毒蒺藜,向他遥遥一扬下巴。 “我上战场的时候,这帮杂碎还拿不稳刀呢。”她勾起一侧唇角,飒然一笑,“别担心,相信他,相信我,也相信你。” 同样明亮坚毅的眼神,也是同样傲然坚定的语气,那一瞬间,韩野忽然觉得她像极了白起, 煎饼与流电纵蹄飞奔,狂风呼啸声和着血液冲撞的声音灌进耳朵。身后的追兵大半都被白起引去,随他折进了树林隐蔽的小径,只剩零星几个还咬在冯臻与韩野身后不放。从官道拐进另一条小路,马蹄踏过湿土,越过横生的树根,踏进林间的水洼,搅起铺地的落叶,密集的枝条从两侧横生,抽在脸上生疼。脑中灵光一闪,韩野抽出剑顺势砍向右侧的枝桠,树枝只剩一点木质与树皮粘连,垂下枝条挡住身后的去路,虽然只是小路障,至少也能阻碍追兵片刻。 冯臻眼睛一亮,也抽出剑砍劈枝条。身后的刺客被落下的枝条暂时阻碍了前路,冯臻和韩野趁机收剑促马狂奔。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也许是因为他二人原本就不是追击的主要目标,身后马蹄声渐渐变稀,最终完全消失。再三确认已经甩掉追兵后,他们才收紧缰绳,让流电和煎饼停下来。 林中除了鸟鸣和溪水淙音以外,几乎阒寂无声。想起白起临别时的叮嘱,他们促马顺着水声寻觅他口中的那棵银杏树,这片林子里银杏不多,如果是在秋季,银杏叶变黄,找起来倒是一目了然,然而此时却正是七月,况且也并没有把握,白起说的溪水分流处究竟是位于此处的上游还是下游。 等一等……七月? 七月流火! 韩野心中猛地一跳,冷汗瞬间淌下。他终于想起来这几日心中的异样从何而来,奔波这些时日,他竟然忘了白起在龙门荒漠时身中奇毒,如今算来,到今天正好是第十五天,七月流火的毒发之日。 注意到韩野的面色瞬间变了,冯臻也有了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我们得尽快找到白哥!”韩野哑声道,“他或许已经毒发了!” “什么毒?哪来的毒?”冯臻脑中轰地一炸,就在此时,远处的林中忽然隐隐传来一声熟悉的马嘶,流电猛地抬起了头。 “是绝影!”她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变调,“流电,带我们去找他!” 二人同时翻身上马,流电极通人性,立即长嘶一声,前腿高高抬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激起林地经年腐朽的尘埃。风声再度拂过耳畔,冯臻的掌心已磨脱了一层皮,腿上的伤口也早已崩裂,血渗出了青色衣料,她却浑然不觉,催促流电快行。 穿过密集的丛林,流电忽然放慢脚步,哀哀地嘶鸣一声。面前立着一棵双人合抱的高大银杏,溪水淙淙,在树边一分为二,林间的日光投射在清澈的水面上,洒下粼粼波金。那棵树下倚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帷帽丢在一边,右手倚剑,头靠着树干,似乎在休息。绝影没有拴缰绳,静静地在一旁的空地上吃草。 不等流电停下,冯臻已经狼狈地跳下马,险些跌了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地奔到他面前,而后便与韩野一前一后地愣在原地。即便是跟随白起三年的韩野,也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过这么多血,从肩,到腰,到腿,一身蓝衫几乎被血色浸透。 听到动静,白起抬起头睁开了眼。他先是看见冯臻,扯开唇角,勉强笑了。 “好好的一个郡主,不要冒冒失失的。” 他说话时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吐出最后一个字眼时,白起按捺不住胸口翻涌的腥甜,又吐出一口血,冯臻慌得用手去接,滴滴点点的鲜血淌在她白皙的手心,分外触目。 “白起,你撑着,我带你上山去找你师母,她一定能救你。”冯臻跪坐在他身旁,勉力将他的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这才发现他的指关节都已经发黑,声音立即有些发颤。“韩野,他毒发了!” “出血太多了 分卷阅读10 ,先敷一点止血药粉!”韩野飞速地在白起的包里翻找,“这是什么……面具?药粉在哪儿……找到了!”他举着那个白色的小瓶子冲过来,抖着手将瓶塞拨开,将大半的药粉洒在白起胸前最严重的贯穿伤口上,涌出的血几乎立刻就将药粉染成了红色,冯臻迅速点了他的几处穴位,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在伤口扎紧,勉强暂时止住了那里的出血。 “后续的死士马上就来,我现在走不了……前面就是东夷山,你们……”白起气若游丝,咳出几口血沫,勉强道,“你们往前走,就能看到山门……” “省点力气,不要说话。”冯臻查看他的伤势,果断道,“白起,你要是死了,你师母不认得我们,把我们赶下山怎么办?” 白起轻声笑了:“师母不是那样的人……” 林中又起怪风,隐约杂有细微脚步与人声。冯臻凝神细听:“他们又来了!” “快走!”白起低声疾呼,拄着剑试图起身,冯臻扶住他,抽剑峙立。 “整件事因我而起,你们到今日这步田地也是被我拖累,自然应该由我来了结。”冯臻傲然道,“白起,生死与共是你们江湖儿女的规矩,我们军旅之人也是一样。既然并肩作战,便互为同袍。杀敌退虏,不问生死。” 白起似乎还想说什么,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将他未来得及出口的字眼尽数淹没,追兵迫近,马蹄声让周边的落叶都有细微的共鸣。韩野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也从鞘中抽出了剑。 而在这时,树枝窸动,出现的却不是黑衣遮面的追兵,而是一名白衣剑客。 “师兄?” 见他似乎与白起熟识,冯臻先松了口气。“侠士,他中了毒,受伤很重。后方还有追兵,劳烦替我们抵御一二。” “好。”剑客神情一凛,“只是为何……” “景风,”白起低声说,声音已近是气音,“戴九履一,左三右七,四二为肩,八六为足。” “师兄放心。”景风执剑一揖,抽出长剑向身后飞掠而去,林中响起尖利的哨音,更多相同装束的弟子也出现在林中,施展轻功向同一个方向奔去。身后隐隐传来刀剑相击声,冯臻侧耳听着打斗声,紧绷的表情终于有些微舒缓。 “白哥刚刚说的那是什么?”韩野小声问冯臻。 “九宫八卦阵。”冯臻轻声解释,“‘生门六丙合六丁,此为天遁自分明。’地者静而利藏,天者动而利动,九宫八卦阵中,每个方向及方位上串连起来的兵力相等,因此,敌人无论从哪个方向进攻,都有同等平衡的兵力抵抗,我阿父曾化用此阵法收复北疆乌回城,此乃奇门遁甲之术,用于兵法亦十分有效。” “这位姑娘说得不错。”景风不知何时已经归来,颔首道,“东夷剑法配合此阵,擅闯山门者从未有活口。” 几名弟子聚在白起身边为他传递内力,白起双目紧闭,金纸一般的面色此时才稍微有了点血色,面上萦绕的黑气也渐渐消散。韩野忙道:“白哥现在如何?” “师兄体内的毒性暂时被压制了,但撑不了太久。”景风道,“二位,追兵已经清理干净,请随我一同上山吧。” 在东夷山中十日,陆夫人不眠不休十二个时辰,总算清掉了白起体内的七月流火,冯臻的伤得到了细心照料,也渐渐开始痊愈。十日之后,白起已经可以下地行走。 今夜是弦月,晚风微凉,竹林幽静,山中星辰格外明亮,月光如水,铺洒在阶前的青石板上。冯臻提了一壶茶,与白起并肩坐在阶前。 “这一路行来,你险些丧命,为何要帮我至此?” “没有为何。”白起说。 冯臻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些在废庙里那样义薄云天的大话,再来将我诓上一诓。” “当日所言皆是出自真心,从不敢诓骗郡主。” “郡主?”冯臻挑眉,淡淡道,“事到如今,我倒有些看不清你的真心了……那一日,你不是还唤了我一声阿臻?” 虽然夜色浓重,借着微弱的月光,冯臻也能看到白起的耳尖慢慢浮起了红晕。“当日情急,是我一时失言,请郡主莫怪。” “白起,”冯臻看着他,慢慢地说,“我们曾经见过吧?五年前的中秋夜,京城上空层云蔽月,未有这样的好景,当日你射下的那盏隼灯我一直保存在书架上,抄家时不慎弄折了,这些你可还记得?” “五年前我在岭南游历,未曾去过京城。” 冯臻道:“我很少认错人。” “郡主确实认错了。” 冯臻沉默半晌,忽然一笑。“五年前我曾遇到一位侠士,以银杏面具覆面,与你身形有些相像。你既如此说,想来也只是相像罢了。” 白起道:“世间总有相似之人,郡主不必介怀。” “日子过得真快,今年的七夕也过去三日了。”冯臻道,“从前在京城,每到七夕,大户人家的女郎和郎君们都会出来游玩,玉堂楼的掌柜包下最好看的烟花,彻夜燃放,整个京城的夜晚亮得如同白昼。阿娘嫌 分卷阅读11 我穿针太笨,阿父吹胡子瞪眼睛,他们二人吵吵闹闹的时候,沈暮疏翻墙来找我去打马球,每回都会被阿父捉到,将我们训上一顿又放去打球。如今阿娘阿父都早已身死,暮疏也……” “沈暮疏,是郡主的那位故友吗?” 冯臻低头苦涩一笑:“他单名一个懋,是相府的四郎君,沈湛的儿子。他老爹虽然是个混球,他却是个赤诚纯善的真君子,重情重义,会读书,精通骑射,我们是至交,常常一道喝酒。他谈及肃清吏治整顿朝野时神采奕奕,令人心驰神往,却也常艳羡我少年征战,见过大漠长河的塞外风光。若能进入朝廷大施拳脚,他一定是位激浊扬清的难得人才,可惜……” 白起明白她的意思:“可惜,是沈湛的儿子。” “是啊,他怎么就是沈湛的儿子呢。”冯臻喃喃着,仿佛在自言自语,“若不是暮疏联络阿父旧部一同将我救出,我现在早已化为了城外乱葬岗的一堆白骨。出城那日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沈湛老狗率兵亲自堵截在城门口,怒斥暮疏不孝。这小子一向熟读儒经,孝理熟记于心,那日竟然当众将他爹驳斥了一番,道是倘若孝义不能两全,他愿担当不孝之罪。沈湛大怒,命人万箭齐发,意在让暮疏知难而退,将我逼上绝路,不想他却为护我受了重伤。为引沈湛兵力打开缺口放我逃出,他最后……” 冯臻说不下去了,白起犹豫再三,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肩膀。 “最后……如何?” “暮疏为我在相府府兵中杀出一条血路,但我未曾想到,他竟会在大理寺与相府兵马阵前自刎!他说父兄害我家破人亡,实在有愧于我,枉为至交一场,如今进愧于父,退愧于心,他却又不愿与父兄同流合污,因此将这副骨肉还于生父,就当还了这二十三年养育之恩。他以性命押注,赌的是沈湛阵脚大乱,使我得以逃出生天。” “那只剑穗……” “暮疏死前托付我,来日若能回京城,替他将剑穗送还给城东柳府二女郎。他因我而死,这最后一个心愿,我也不知道能否替他达成。” 白起沉默了片刻。“你思念京城吗?” “当然不。”冯臻立刻回答,片刻后却又迟疑地点了点头。“也许……京城是个吃人的巨兽,我阿父阿娘,族人,挚友都死在那里,我也险些送命。杀死他们的仇人如今正在高卧,或许为我阿父的死弹冠相庆,但我并不恨那个地方。偶尔,我午夜梦回时,还会想起幼时阿父亲自为我扎的木武童,丫鬟在小院里看猫狗打架,演武场上,年轻兵士们演练呼喝,还有节庆时,夜空绚丽的灯火会照亮整个长安。你说,这算是思念京城吗?” “也许算是。”白起说,“你想不想看烟花?” 冯臻奇道:“你有烟花?” “没有,不过我有别的。” 白起径直走向房内取出了白虹剑,长剑出鞘,寒光眼前一闪,他琥珀色的眼睛在月下微漾,如波如烟。 “你的伤还没有好!”冯臻小声叫道,“陆夫人又要骂你了。” “不碍事的。”白起笑道,“看好了。” 长剑在月下如缎如龙,剑刃划破空气,剑鸣清亮,其音铮铮。他一身青衫,目光专注于剑尖一点,而月色在他身上缓缓流淌,一时让人分不清是他走进了这片月,还是这片月将潋滟波光笼住了他。 银光一晃,投在冯臻身上,她一愣,白起已停下了剑招,笑着望她。 “还不伸手接着?” 冯臻愣愣地伸出手,任由白起将那抹月光投在她手心。她轻轻地合拢了手掌,小心翼翼地,仿佛怕那缕柔光瞬息溜走。 “我这里没有烟花,”白起说,“唯有……赠你一捧月光。” 冯臻直直地看着他,忽然低下了头,肩膀细微地颤抖,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直到她抬起手快速地抹了一把脸,夜风里也夹了几声低低的抽噎。白起有些意外,蹲坐在她面前,几番踌躇又迟疑地缩回了想替她拭泪的手。冯臻的抽噎越来越清晰,到最后几乎成为了放声大哭,仿佛要将这些日子压抑在胸中的委屈、不甘、悲痛和愤怒全部发泄出来,白起的手才终于犹豫着落在了她的脊背上。 忽然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致,坐在角落里擦剑的韩野悄悄地站起身,离开了这个小院。微星流萤,夏夜烛火,还有这片月色和山中夜景,还是留给此刻最需要它们的人吧。 还有,关于那个面具……有些事,他似乎已经明白了。 第二日一早就不见白起的人影,连流电也不在马厩。脾气暴躁的陆夫人盘问了所有弟子,皆是一问三不知,于是她老人家大发雷霆,撂下狠话,待白起回山后,要锁上他三个月。 韩野和景风等人提心吊胆了一夜,直到翌日清晨,白起才披着一身朝露悄悄回山,一进山门就被快要爆炸的陆夫人堵个正着。 “才刚有点起色就出去乱跑,不要命了!老头子这样,你们一个个也这样,没有一个省心的家伙,什么时候把我气死也就作数了!” 白起诺诺点头称是,趁陆夫人赶他 分卷阅读12 去小院养伤的间隙,他逮过一旁的韩野,小声问道:“郡主呢?” “郡主昨夜一宿没睡,一个时辰前刚歇下。”韩野说,“白哥,难道是你带了郡主的剑穗跑路了?” “什么跑路?”白起啼笑皆非地一瞪眼,眼睑下有些淡淡的青黑。“你告诉郡主,我昨日去了京城,将剑穗带给了柳二女郎,让她不必挂心了。” “你的伤才好了多少,就去了京城?难怪陆夫人发这么大的火,你当真不要命了吗?”韩野差点惊掉下巴,“柳女郎如何说?” “二日前恰巧有媒人提亲,柳御史及夫人做主已将她许了婚配。这几日沈懋之死也已传遍京城,沈府宣称四郎是暴病而亡,尚未出殡。我将实情告诉她后,她一言未发,在庭中径直烧了剑穗,写了两句诗一并烧了。” “什么诗?”韩野问。 白起顿了顿,轻叹一声。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山中的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多月后,白起已经完全伤愈。时节入秋,天气转凉,林叶变黄飘落,不到半日便落了一堆,值扫山门的弟子不得不由一日二扫变为三扫,韩野与冯臻也时常去搭一把手,闲时洗马练剑,或摸一把瓜子在檐下看白起指点师弟妹习武。山中岁月平静无争,偶尔忆及昔日铁马冰河及京城旧事,竟恍如隔世。 中秋前一日,白起三更便悄悄起身,牵马走下山门石阶。早秋的风已有些凉意,流电打了个响鼻,白起一笑,亲昵地拍了拍它的脸。 “不舍吗?” 流电没有作声,黑亮澄明的眼睛却炯炯地看着他,仿佛通透主人心中所想。 “我吗?或许有一点。”白起道,“但此事不做,我始终放心不下。” 他翻身上马,流电扬起前蹄,引颈长嘶。秋风飒飒,年轻的剑客手执白虹,秋风扬起青色衣袂。 “奸佞横行,忠良枉死,帝王忠奸不辨。可惜我也算半个朝中客,若是个江湖自由人,身居如此混世,即便不能激浊扬清,也要杀他个天翻地覆。”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的中秋夜,与冯臻初遇时她说出的话语。不过十七的祁云郡主笑意张扬,眉目恣意,身边被她称作沈四的俊逸郎君听到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立刻紧张地捂住了她的嘴。一晃五年,当年的侯府郡主家破人亡,相府郎君舍孝取义,身死城门,唯有他一人始终孤身来去,一切未曾有变。 东方未白,月轮偏斜挂在空中,与那夜的皎洁月色有些相似。那一年,沈懋母舅家的外甥陈汝翟在承阳县内圈地自建,强占民女,承阳县令张士龄义愤不过,上书参本,却被内阁扣下,张县令也含冤死于狱中。白起一路护送张士龄家中七十二岁的老母张李氏与妻子贾氏二人带了万民书进京告状,刚进了大理寺的门,二人就被乱棍逐出,更有官兵追杀在后。在街巷中混战时,恰巧冯臻与沈懋二人打完马球路过,起先误会白起是大理寺通缉的盗贼,三人一番混战,直至张李氏与贾氏二人在一旁大哭磕头,才弄明白事情经过。 冯臻叹道:“暮疏,原来又是你家那些滴里搭拉的亲戚们做的好事。” “我表兄骄纵蛮横,目无王法,害死张县令,串通大理寺追杀二位夫人一事也未尝没有我父亲的授意,此时决计是我沈府对不住承阳县的百姓。”沈懋黯然,向白起一拱手,“多亏有义士相助,不过此事涉及朝堂,江湖之人不便过多涉足,不如交给沈某处理,沈某定会给全县百姓一个交代。” 白起摇头:“我既已插手此事,自然要管到底,沈郎君不必多言。” 冯臻立刻笑道:“义士怕不是信不过暮疏?我以侯府名义作保,沈懋此人是至忠至义至理至孝的真君子,与他父亲绝不一样。你信不过姓沈的,难道还信不过我封平侯府不成?”想了想,冯臻又道:“这样如何?我将这封万民书交给阿父,再将二位夫人安置在我家,由我亲自保护,总该万无一失吧?” “不可。”白起道。冯臻奇道:“这又为何不可了?” “阿臻,义士说得对,的确不可。”沈懋摇头,“圣上多疑,侯爷又与我爹在朝廷上不对付,倘若陡然由侯爷抖出圈地一事,人证物证一应俱全,皇上做何想法,是彻查严办还是怀疑侯爷别有居心?因此,此事断不可全由侯爷出面,至少相府也要承担一半。” 白起点头,冯臻恍然大悟:“这一层我竟没有想到。” “你长居西北,极少涉足朝政,不清楚倒也情有可原。只是这位义士身为江湖人,对朝堂之通透,不免令暮疏刮目相看。” 白起淡淡笑道:“沈郎君谬赞。如今庙堂与江湖掺杂多半,我混迹其中,自然不免多虑三分。沈郎君之贤名我亦有所耳闻,只因令尊之故而不免顾虑,今日既然有祁云郡主以侯府之名作保,我也信沈四郎断不会做出背德弃义之事。” 冯臻双目一亮,拍手叫道:“果然是江湖客,说话到底爽快!”又叹了一口气,“我最是羡慕你们这些江湖儿女,行事无拘无束,潇洒自在。如今世道奸佞横行,忠良枉死,帝王忠奸不辨。可惜我 分卷阅读13 也算半个朝中客,若是个江湖自由人,身居如此混世,即便不能激浊扬清,也要杀他个天翻地覆。” 这话一出,沈懋几乎滴下了汗,立刻扑过去捂住了冯臻的嘴,冯臻低头闪过,指着沈懋哈哈大笑。 “好了,正事还没解决。”沈懋忽然正色道,“我在京郊有一处闲置庄子,若是将二位夫人送到那里安置,必不会有人想得到。万民书由阿臻带给侯爷,届时侯爷出面呈交圣上,再由我替相府出面,引出二位夫人,这样如何?” 白起执剑抱拳:“劳烦沈郎君。” 张县令妻母千恩万谢,沈懋一一回礼。冯臻将万民书收好后,沈懋便吩咐身边随从叫来马车后,护送张县令妻母匆匆离去。 沈懋一走,只剩下冯臻与白起二人。 “今夜是中秋,郡主为何还不回府?” “中秋夜,玉堂楼定然又要放许多焰火,比宫内那些花样多出许多。街坊也有灯市,原本约了暮疏陪我来看灯,被侠士这一搅,灯也看不成了。”冯臻做出一脸为难的表情,竟像只等着他这句话,“不如,侠士赔我一个暮疏,如何?” 月下,少女清亮的目光狡黠□□,白起一怔,问道:“怎么赔?” “怎么赔?自然是与我去看灯。”冯臻话语一顿,好奇地倾身过来,“侠士为何戴着帷帽?” 冯臻忽然凑得极近,白起几乎能闻到她身上幽兰般的清香,面上不觉一热,立刻后退一步。“只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罢了。” 冯臻哦了一声,点点头:“不能摘?” 她说话有趣,白起也被勾起了少年心性:“不能摘。” “真的不摘?” “不摘。” “好吧,不摘就不摘。”冯臻佯走了两步,骤然急转身,手法如电,直取帷帽。白起虽反应迅速,到底被她拽住了一角帽沿,帷帽也被整个扯下。他在原地闪身旋转三周,右手顺势超过街边小摊的一个面具,低头迅速扣上。摊贩还来不及反应,一块碎银已从他手中丢到摊面上。 冯臻手中拿着帷帽,气得跌脚,恨恨道:“少侠好身手。” “郡主也不差。”白起向她一揖。 得手不成,冯臻用激将法激他:“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莫非面具底下是个癞子?难不成满脸刀疤?” 白起也不恼,继续逗她玩:“郡主说是,自然就是。” 这只面具虽然只是白起无意之中顺手一抄,却做得极精细,半边覆面,藏青底纹上雕着几片金色的银杏,边缘有流苏装饰。今夜的月轮在云层后时隐时现,因此冯臻也只看得朦胧,隐约却也能瞧出白起的那半边面容轮廓分明,容貌如玉,一双琥珀般的眸子温柔有神。她在京中也见过各家世家公子,却少有白起这样挺拔出尘的人物,不免看得怔了片刻,心中忽的一跳。 “怎么了?”白起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半边没有面具覆住的脸,忽而被远处忽然爆发的欢呼吸引了目光。“那边是什么?” “是射灯。”冯臻仔细地看了看,“你的箭法如何?” “郡主的箭法又如何?”白起反问,二人相视,同时默契一笑。 白起与冯臻二人牵着马,一前一后挤开人群,来到欢呼声的正中心。面前竖着一根数丈高的长杆,在杆子不同高度之处挂着各不相同的彩灯,最顶端是一只隼灯,钩吻尖锐,目光凶狠,扎得栩栩如生。 “每只灯的下面都系着一枚铜钱,用去了头,尾端拴铃铛的羽箭去射,倘若铃铛能挂在铜钱上,这盏灯就算射下来了。”冯臻解释。 今夜有风,系在丝线上的铜钱摇摇晃晃,偶尔有年轻的郎君为心上人射下一盏灯,便引得一阵欢呼喝彩,众人看着满面娇羞的年轻姑娘从心上人手中接过彩灯,倒比射灯本身更令人欢喜。 由于难度不低,射灯的价钱也便宜,每次只要两文。冯臻与白起各取了三支箭,白起弯弓搭箭,正要瞄准顶端的隼灯,忽然低声问她:“郡主要射哪一盏?” 冯臻笑意盈盈:“侠士又要射哪一盏?” 两人心照不宣地一笑,冯臻忽然道:“不如赌一把?” “赌什么?” “要是我射到了隼灯,”冯臻转了转眼珠,“你就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 “好。”白起满口答应,“要是我射到了呢?” “要是你射到了,自然就不用摘面具了。” “也就是说,”白起也不是傻子,“无论射得到还是射不到,你都不吃亏?” “聪明。”冯臻哈哈大笑,白起摇头笑着,不与她计较。 冯臻取第一支箭搭在弓上上,右臂拉开弓弦。这弓是民间工艺,比军中的弯弓好拉得多,但隼灯挂得太高,夜色中只能勉强看清铜钱,再加上高空有风,冯臻凝神眯眼,右手陡然一松,那支箭呼啸而出,从铜钱边缘擦过,接下来两支箭皆是如此。 人群唏嘘惋惜,冯臻气鼓鼓地收了弓,低声抱怨:“不过一只隼灯罢了,草原上射胡人的探鹰也没这么难。” 分卷阅读14 “我试试。”白起拉开弓弦,凝神屏气,弓弦复位时箭带着铃铛呼啸而出,正好穿过隼爪下的铜钱方孔,铃铛与铜钱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位郎君射中了头甲的隼灯!”摊主高声叫道,围观者纷纷大声喝彩。白起从喜气洋洋的摊主手中接过隼灯,侧头笑着看冯臻。她神色惊异,面上有些发窘,却爽快地一抱拳。 “是我技艺不精,果然人外有人,今日输得心服口服。” “拿着吧。”白起道,“这盏灯也算是为你射的。” “为我?”冯臻诧异地接过隼灯,围观的人群立即爆发了又一阵更加热烈的欢呼。 “好俊俏的郎君与小娘子,当真相配!” 冯臻与白起面上都是一热,冯臻小声道:“他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面色绯红,目光有些闪躲,白起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刚想说话,身后忽然响起异样的骚动。 “在那里!” “官府捉拿逃犯,无关人群一律避散!” “别跑!” “大理寺的人来了!”冯臻低声说,慌忙将自己挡在他身前,“你快走!” 白起知道她贵为郡主,一帮衙役在她面前只有吃亏的份,因此果断抱拳告别,翻身上马。 “后会有期。” 冯臻牵着绝影,拿着隼灯,站在原地向他爽利一笑:“后会有期。” 只是没想到,这一别便是五年。五年间,他在江湖四处行侠仗义,偶尔在某个小城的布告栏或是茶馆中得知漠北传来的梁军捷报,总会愣怔片刻。那晚的明月下,拿着隼灯明眸笑靥的贵族少女在他脑中早已凝成一幅画,岁月也无法将它消磨分毫,而他从他人口中获知的任何一条与她相关的消息,都会使它更真实鲜活一分。 直到他在龙门荒漠得知了侯府蒙冤遇难的消息。 冯臻就像那夜他赠给她却折在抄家混乱中的隼灯,她天生属于碧海青天,不该被拘在山中隐姓埋名地过一生,也不该始终浸淫在仇恨中扭曲地度日。但封平候与冯氏全族不能白白冤死,这笔血账终究有人要算,那些加诸在屈死的冤魂身上的污水、不公、绝望和悲愤,都应该由始作俑者来遭受。倘若一定要有人来做这件事,白起宁愿是他独自一人,倘若有人必须因此赴死,他也绝不苟活贪生。 不,也许贪生……他是有一点的。那夜东夷山小院中的月色美得摄人心魄,冯臻小心翼翼地捧着的那抹月光皎洁无暇,却也若即若离,一瞬而过。月色不过是瞬间的月色,这轮月亮却是亘古不变的月亮,就像他与冯臻。他只是冯臻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她的生命中还有无限的晚月,夜夜可赏。 白起促马快行,然而不知为何,流电反而放慢了脚步,再不肯前行一步。白起察觉到异样,正预备下马查看时,一缕银光在他眼前一闪,熟悉的女声在林中骤然响起。 “这捧月光,我赠还与你,你还走不走?” 一个骑马的人影从树后走出,冯臻衣着整齐,显然早已等候多时。 “郡主?” “白起,”她百无聊赖地甩着手里的马鞭,道,“你自己一个人走了,丢下我在山中和韩野这个草包待在一起,可不大厚道。” 白起无奈:“你早就知道了。” “昨夜去马厩时,看见流电的食槽里多添了两把食料,就长了个心眼,果然某人今日要摸黑赶路。”冯臻扬眉笑道,“白侠爱马如命这一点,到底与传言一般无二。” “原来如此。”白起失笑,“等了多久?” 冯臻敛了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褐色眼眸倒映着天边皎洁的月轮,铺陈交织开许多复杂的情绪,盈盈如波。 “五年。” 白起怔住了,冯臻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件,径直抛给他。白起遥遥接住,到手中才看清竟是一只银杏面具。 白起沉默片刻:“韩野给的?” “你有何解释?”冯臻问。 白起犹豫,摇头道:“没有。” 他知道身份暴露不过是迟早的事,冯臻早已起了疑心。但他原本以为五年暌违后再次相见,冯臻一定会问出无数个疑问——为什么要来救她?为什么欺瞒身份?为什么独自离开?每一个都是理应由她来质问,而他又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但出乎意料,冯臻什么都没有问。 她只是叹道:“白起,你何时才能不做一个孤侠。” 此话言简意赅,却比任何问句都更让白起无言以对,冯臻看着他,眼中似乎有光芒闪动。 “白虹剑再锋利,也有卷刃折断的一天。”冯臻说,“你曾说过,要我不惧死,也不惧生,但单纯的活着与苟且偷生不一样。我曾经亲眼见到暮疏死在我面前,我不能再一次躲在别人身后,让他替我去赴死。尤其是——我不能看着你独自去赴死。” 白起没有动,流电打了个响鼻,晃了晃脑袋,冯臻自顾自地说下去。 “所有该由我来承担的,我不会害怕,该由我来做的 分卷阅读15 ,我也不会退缩。白起,这些我在上山那一日时就已经想明白了,你应当也会明白。” “我明白。但相府戒备有多森严,你是知道的。”白起道,“府邸内外各有三层护卫防守,屋檐各处均有箭矢机关,还有……” “府外还有禁卫军彻夜巡逻,是不是?”冯臻道,“可是不试怎么行?说到底,我们生死与共,同去同归。” 生死与共,同去同归,这八个字令他胸口一热。冯臻的双目澄澈通透,较五年前多了几分坚定,白起看着她,忽然张扬一笑。 “那么,就一同杀他个天翻地覆。” 他的笑扬起的那一瞬,冯臻似乎又看见了那年中秋夜,弯弓搭箭神色飞扬的白衣少年,不禁与他相视而笑。 江湖儿女,负苇披芒,十年碧血犹热。 二人拽着鞍具跨上马背,白起低喝一声,流电高高抬起前蹄,引颈长嘶。 “阿臻,”他道,“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此行一去不还,会如何?” 冯臻大笑:“倘若不还,我得以亲手斩下老贼狗头,魂归九泉却也快意!” “倘若……” “倘若有幸得以全身而退,”冯臻回眸,手执马鞭指向天边,嫣然一笑。 “此后月色,都愿与你同看。” 白起点头,笑道:“好。” 马蹄轻快,踏上来时路,向西北奔袭而去。此时旭日高升,隐约有白虹贯日,其势冲天。 而剑已出鞘。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