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男主嫂子(穿书)》 分卷阅读1 《穿成男主嫂子(穿书)》作者:撇醋酱 文案(c6k6.com): 只有女主角才有傻白甜的命,傅箐没有。 作为远道而来的孤魂野鬼,她自觉靠边站给男女主腾位。 可裴桓偏偏抓着她这嫂子不放是几个意思? 排雷(划重点): 1.既不甜也不宠 2.男主真·疯狗且渣,不喜点叉,弃文勿告 架空设定,谢绝考据。 预收文了解一哈: 丑闻之后狗血文 奇变偶不变校园小甜饼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箐 ┃ 配角:裴桓 ┃ 其它: 01 一觉醒来,傅箐都震惊了,自己竟穿越了,穿到昨晚自己熬夜看的小说里。好死不死,还穿成了十几章就狗带的炮灰女配。 原主名为傅卿,与她仅一字之差,作为傅相家的大小姐,本来也该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可在男女主的故事里,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一道圣旨将她许给了太子裴晏,她本可以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却没想到竟于新婚之夜暴毙在婚床上。太子脸色灰败,即便知道自己是被人下了套,也百口莫辩,给不了傅家及列朝一个交代。此事算是作了个契机,没过几月,竟生生被人从东宫之位上扯下来了。 反观男主裴桓,一路顺风顺水,谋权位搞事业,最后顺利登位,大好江山在前,娇软女主在侧。 其实就是本小甜文,男女主在线撒糖。傅箐本来还挺萌这一对的,但真的穿越成了傅卿,就没有那么萌了。 作者没有明说傅卿的死因,读者也不甚在意,只不过是男主裴桓登位的一个插曲罢了。但现下想想,又似乎不太对劲。 傅箐醒来的那一瞬间便承了原主的些许记忆,与书里的剧情一对照,赐婚的决定多半是于这几日定下的。 被人提前告知了确切的死亡时间,傅箐非但没有感到苦楚,甚至还有些许畅意。自己也算是活了两世。上一世真的过得太憋屈,父母早逝,自己孤苦伶仃一个人,到最后也不知道是为谁而活,为什么而活,浑浑噩噩,只觉得下一秒死了也无牵无挂。这一世,按照剧情的走向,虽说总归都是要死的,但这是老天白白送给她的一条命,作为一个捡漏者,没有代入感,没有选择的真实感,自然也没有悲欢。 她坐在镜前细细消化原主的记忆。因傅卿只是一个配角,有很多作者没细写自己也无从得知的记忆点。但这些记忆点都是模糊的,估计作者安排这样一个人物时,为图方便,只在脑中过了个大概,没有细想。若是与小说主线无关的部分,甚至都是一片空白。 待梳理完后,她才细细打量起镜中的人来。美则美矣,但就像是模子里刻出来的,生硬单薄,缺了那么一点韵味。不过她也没资格嫌弃,这已经比前一世的自己好很多了。 “小姐?小姐起了?”一个大眼睛的小婢女端着水一路颠跑进了屋,“您起了怎么不喊我们呢,我和阿珠都在外面候着呢。晨起凉,小姐披上些才是。” “阿环?” “小姐您可别吓我啊……”闻言,婢女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凑近了左右打量,“昨儿也就偷喝了一壶梅子酒,不至于连阿环都不认得呀?” “有些头晕。”原主模糊的记忆里,有两个贴身婢女,面容看不太真切,只记得一个唤作阿环,一个唤作阿珠。听大眼睛说起了阿珠,想必她就是阿环了。 “都怪这阿珠,说了小姐不能喝酒还不听,非得让阿福溜出去上酒肆买酒。”阿环气得跺了跺脚,瘪嘴道。 阿环虽是在说阿珠的不好,实则是在怪傅卿使性子非得找酒喝。傅箐见这十四五岁上下的小姑娘,气得小脸鼓鼓的,还非得作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只觉得十分可爱,不由心生亲近之意:“知道了,下次不喝了。” 阿环这才觉逾矩,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傅箐,知道她没有生气,才嘻嘻笑开,唤了阿珠来,给傅箐洗面换衣。 傅箐不习惯这样端着被人伺候,但她没穿过这种复杂的衣裳,只得低头看她们系裙,也学了个七七八八。脸却执意要自个儿洗,阿环阿珠只得干瞪着眼看她漱口洗面。洗漱后,她俩又拖着傅箐来到镜前,为她梳妆。 好在这是一个完全架空的故事背景,繁文缛节相对较少,儿女清早起来不用给父母请安。傅箐一天就在自己房间里耗着了。话说多错多,人见多了破绽也多,没人来打扰她,她也乐得清闲。 这傅箐原在现代就是个肥宅,去年十一放假时,她一连七日都没有出过门 分卷阅读2 。初初一过傅卿的生活,不愁经济来源,也没有工作压力,除了身边有人不太自在以外,简直就是自己的桃花源。 …… 用过晚饭,前头来了一个嬷嬷,请傅箐过去。 “有劳刘嬷嬷。”阿环应了答,要扶傅箐起身。傅箐起身的那一瞬间,心口突突地跳了几下。她深吸几口气做心理准备。谈话内容她心里多半有些底,只是自己太久没有家人这一概念,凭空冒出一对父母,不知该如何应对。 说了半天这也只是傅卿,她这具身体原主的父母罢了,于她傅箐又有何关系?她稍稍稳下心神,暗啐自己入戏太深。 待到了前门,傅箐只是眨了眨眼,两行热泪却瞬间滚落下来。 这傅相傅夫人的模样,不就是她原本父母的模样? 从傅箐记事起,傅爸爸就患有哮喘。据说是小时候贪玩,在河边玩水时不慎掉进了河里,被经过的村人救了出来。虽说是捡回了一条命,但哮喘却怎么都医不好了。年轻时还能出点力气,等到了傅箐初中时,就已经卧床不起,每日只躺在床上等死。家里的生计重担落在傅妈妈身上后,她白天上班,到了晚上还得去隔壁村的纺织厂连夜赶工,没过几年身体就大不如前。傅爸爸在傅箐高三时过世,过了两年,等傅箐大二时,傅妈妈也查出了恶性肿瘤,没多久就去了。 多少年在傅箐梦中萦绕不去的身影,就是多少年盘在她心中的结。这时活生生的两个人出现在眼前,傅箐只觉得双膝一软,就势跪坐在地上。 “卿儿?” 所有人吓了一大跳,傅夫人连忙快步走来扶起傅箐:“卿儿?怎么了?” 傅夫人见傅卿双唇不停抖动,眼泪也如断线的珠子般掉个不停,眉间满是隐忍,似是不甘,又似是大喜过望,只以为她知道了圣上赐婚的消息,目光一凛,“是哪个多嘴的走漏了消息?小心被我知道拔掉舌根!” 傅夫人本家姓白,世代都是武官,又持家多年,放出狠话后几个下人都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傅白氏又心疼又好笑地看着自家女儿:“不知羞,哭什么,圣上将你许配给当今太子!多少人肖想的位置被你得来了,以后我见你都得喊你一声太子妃!” 傅箐只埋在傅白氏怀里呜呜作响,这么多年的思念、委屈一并发作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傅家家教严,傅家人少见她这样失态。平日里无伤大雅的笑话,若是没有传到外面去,傅相和傅白氏自然是由她。可这眼看着失控了,若是被有心人捡了去,不知该怎么编排呢。 “糊涂!”傅相傅志明佯怒道,“与皇室攀亲,你为何还这样一副不情不愿之意?”见傅箐哭得这样伤心又心有不忍,“爹娘知道你是舍不得我们,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能成为太子妃,是我们傅家几世修来的福分,莫要哭晦气了。” 傅箐哭得动情,一时间怎么也止不下来,傅志明只得让傅白氏和傅卿的几个妹妹,先送她回房去了。 傅卿是家中的嫡长女,一言一行都有人时时刻刻盯着,素日里也是冷清惯了,突然的情感爆发,让一向以“铁娘子”著称的傅白氏也不禁红了眼:“你这傻孩子,哭什么!爹娘给你寻了这样一门好婚事,你该高兴才是。以后也不是见不到了,娘还是可以进宫去看你……” 傅箐终于哭够了,稍稍离了傅白氏,仔细打量,复又笑了起来,眼中却还闪着盈盈的泪光。傅白氏笑骂道:“又哭又笑,不如做狗叫!” 旁边的几个妹妹也就势上前来拥住这二人。几人叽叽喳喳围着说话。原主的记忆里只有几个妹妹的名字,没有模样。现下几个人同时说话,傅箐一下子也对不上人名。 她们在说什么,傅箐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什么太子妃不太子妃的,她一点都不稀罕。若说早上醒来时,面对穿越的事实,心中满是不解和委屈的话,现在她只想冲出门上街放几响鞭炮。能看见活的傅爸傅妈,她在这个世界就有了盼头。 但是按照原剧情,傅卿大婚当天就得死。作者也没说明白是谁下的毒,只知道是鸩毒。防范难,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最好的办法即为退婚。只要不卷入男主的谋权之争中,她就不会死。但这还是不稳妥,她是傅家的嫡长女,就算不是太子妃,十有八九也还是会成为哪位皇子的正妃,或是位高权重之后的正妻,天真的人才相信隔岸观火;若是不成,惹恼了圣上,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不能全身而退不说,还会牵连整个傅家。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退婚了,自己的结局早已被作者写死了,过了这一桩,指不定第二天天降横祸就死 分卷阅读3 了。 傅箐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个万全之策来,只觉得脑子似是一片浆糊,正巧阿环阿珠来伺候就寝了,索性蒙眼睡觉,明日起来再仔细思量。 正睡到意识模糊之际,有人轻手轻脚将她弄醒了。 睁眼一看,却见一陌生男子伏于自己身上,身上散着淡淡酒气,正眯眼凑近,胡乱将唇贴于自己脸上,嘴上不停:“卿儿,心尖宝贝儿,几日不见想死我了……” 傅箐大惊,哪个酒鬼半夜跑来了傅卿的闺房?听这话,傅卿难不成还与他私定终生了? 正欲大喊,男子一把将怀中的手帕塞入傅箐口中,面上笑意却深了:“怎么?几日不见,你连夫君我都不认得了?” 02 傅箐瞪着双杏眼,努力搜寻原主的记忆,奈何一片模糊。 男子倾身而下,将手带与傅箐脸上轻轻摩挲。傅箐下意识往反方向躲去,却直接将脸投入了撑在右侧的掌中。男子喉间溢出几声低笑,头低得更低,两人鼻息缠绕。男子顺手挑起傅箐的一缕头发,用发尾在她脸上轻扫,暧昧开口道:“是不是恼我这几日都没来看你?” 傅箐刚才碰上男子的右手时,只觉得像是被什么凉凉的东西磕了一下。瞥眼一看,是一枚翡翠扳指。不同于稀疏平常的翡翠,这枚扳指,翠绿中还透着些褚红。 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男主,也就是裴桓,正有这样一枚翡翠扳指。作者描写这枚扳指还费了不少笔墨,因这扳指,是书中的女主赵宁蓉选与他的定情信物。 男子趁着她惊愕的空档,又就着她的上唇轻啄了好几下,诱哄道:“勿要恼了,我前几日忙,今日得了空,马上就来看你了。”又讨好般地将手帕从她口中拿出,从她身上翻落,侧躺在一边。见傅箐还是不理他,只得伸出手揽过她的肩,强行将她转了个面,朝着自己。 傅箐试探开口:“殿下?” 男子却笑了:“叫这么生疏作甚,我前几夜教你的,叫我夫君,你都忘了?”说着,又忍不住似的凑上前在傅箐脸上啄了几口,“夫君只许你一人喊,那赵宁荣也只许喊我殿下。” 傅箐死命盯着裴桓手中的翡翠扳指,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寒意一下子笼了全身。 这他妈都什么走向? 这变态是裴桓? 裴桓怎么会跑到傅卿的床上?他和赵宁蓉,夫妻俩人不是伉俪情深鸾凤和鸣吗? “是我错了,该罚该罚。”裴桓顺着傅箐的眼神,看到自己右手拇指上的扳指,轻嗤了一声,“一个破扳指罢了,卿儿莫要与我置气,我收起来就是了。” 待收了扳指,傅箐还是不为所动。裴桓见她一副死人相,心中不禁有些恼怒,做出起身之势:“今日为何这样消沉?既然这样我先走便是了,你休息吧。” 傅箐第一直觉便是要留他,她掌握的信息太少了:“今日父亲母亲与我说了,圣上赐婚于我和太子。” 裴桓复又躺下了,心情显然好了很多:“所以卿儿才心情不好,不愿意吗?” “只是若是被人知道了我们……” “呵。”裴桓轻嗤一声,双眸在黑夜的衬托下愈发明亮,笑意却不曾抵达眼底,“原来是太子妃看不上我裴桓。亏我还撇下府上贤妻跑来与你作陪。” 见傅箐没有作答,裴桓只道是自己说中了,翻身就要下床。 “我自然只愿意跟殿下!我只怕以后我们再无机会私下相见。”傅箐忙出口挽留。一旦被男主记恨上,只怕自己会更快地狗带。 裴桓眼神亮了亮,掐着她的脸一顿猛亲:“心尖儿,我自然会有办法,只要你一句话就够了。”末了,又伸出手往傅箐玉足底摁了摁,“今夜不早了,我得先走了,卿儿快些睡吧。” 傅箐忙不迭应下。 等裴桓走后,傅箐这才惊觉自己后背已是濡湿一片。 她终于知道,为何自己在看小说时,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了。 裴桓自小在刀光剑影的深宫中长大,见多了风风雨雨,最后还成功夺位登上了天子的宝座,怎么可能会是那样一副傻白甜的样子?作者在文案(c6k6.com)中标注了无脑甜,傅箐却不曾料想,这傻白甜文的表面之下,竟是这样的场景。 傅卿和裴桓定不是第一次这般亲密了。按规矩,傅卿自小便没怎么接触过外姓男子,被裴桓一句两句花言巧语骗去也能说得通。但这裴 分卷阅读4 桓,怎么就偏偏看上了傅卿? 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翻起两只袖子,就着惨淡的月光凝神看着。 还好,守宫砂还在。 她当然不信这玩意儿。但这儿的人相信。不管傅卿现在还是不是真的是处子之身,起码看起来还是。 她努力找寻原主傅箐记忆里的蛛丝马迹。是她大意了,早上睁眼后,断片的记忆中其实一直都有“信”这个字,信王即裴桓。只是她喜于与傅爸爸傅妈妈的重逢中不能自已,选择性地忽略了她以为的琐碎小事。傅箐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竟于此时就已有了交集,这交集还偏偏如此惊世骇俗…… 即便如此,点还是串不成线。想来这傅卿与裴桓相识的日数应当不长。 真是哔了狗了。 傅箐睁着眼过了后半夜。翌日一早,待阿环阿珠进来伺候她洗漱妆扮时,傅箐有意无意多问了一句:“昨晚可曾听着什么声音?” 阿环阿珠疑惑地对视了一眼,皆摇头道:“没听着。” 傅箐细细注意二人表情,知道她们没有说谎,点了点头:“可能是我睡糊涂了吧。”她复又换了个话头,“前些时日,我可曾见过信王?” 阿环这会儿有些急了,急急将手搭在傅箐玉腕上:“小姐,您怎么了?前半月信王来府上迷了路,还是您给他指的路呀?您最近老记不住事儿,阿环且禀了夫人去,找个大夫来府上瞧瞧吧?” 傅箐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这几日睡不好,记不清是梦还是真事儿了。不用兴师动众的,你再给我说说就好。” “那日,信王上我们相府来与老爷议事,不知为何与带路的小厮走丢了,竟走到里院来了。被小姐瞧见了,您让我去前头再找小厮来与信王带路。” “我怎会认得信王?” “事后我也问您呀,小姐还笑我傻。您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信王与信王妃伉俪情深的爱情故事,他右手拇指上那枚翡翠扳指,是信王妃请专人挑上好的翡翠制成的。那翡翠,原是信王妃从一胡人旧识那儿得来的,故生得特别。信王妃派人去取制成的扳指时,还被小贼抢了去。民间都在传,说信王为了那枚小小的扳指,派人追捕贼人几十里,追到后直接将贼人当场斩首了。” 傅箐表面平静,内心却是大惊不已。小说中只说到裴桓命人抓住了这小偷,小偷的下场只草草带过,并没有提到斩首这一事。 她眉间蹙作一团,裴桓这人设崩得不是一丁点儿啊。 她昨晚不是没有想到,其实还有个下作的办法,就是嫁给裴桓做小。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听阿环这么一说,她觉得还是狗命要紧。男主光环已是如此强大,再来个女主光环,到最后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她同时也稍稍放下心来,听这意思,傅卿与裴桓相识应当不过半月之久。且照昨晚裴桓对傅卿的态度,傅卿应当还没有完全成为裴桓的掌中之物。 趁这水还没有完全搅浊前,尽早逃离便是。 ...... 傅箐用过饭后,便迫不及待地要去见傅白氏。 在原先那个世界,她和傅妈妈缘分浅。傅箐高三时成绩一直不错,高考考上了省会城市里最好的大学。学校虽离家只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可傅箐节省惯了,傅妈妈也不愿意她多花钱在路费上,一学期到头,她只有在寒暑假的时候才回家。傅箐也是后来听傅妈妈的工友说才知道,傅妈妈有段时间做工经常觉得胃疼。但谁都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傅妈妈自己吃饭时间不规律害的。忍了个把月,胃疼越来越严重,有时半夜疼醒甚至会在床上打滚。工友看她一天比一天难看,强架着她上县里的医院做了个检查。县里的医生看了片子后,让她马上去市里省里的大医院看病。 农村人小痛小病都习惯了,谁那么娇气。可一听说要去大医院检查,傅妈妈和工友都吓软了腿。最后查出来竟是胃癌晚期。农村人本以为是电视剧里才有的病,竟生生把傅妈妈从傅箐身边带走了。 一直以来,傅箐最恨的,就是自己为了省那么几个钱,半年都不着一次家。现在成了傅卿,她要把之前欠下的时间都补回来。 “卿儿?娘正想去看你呢,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傅箐撒娇似的挽上傅白氏,亲近地同她说着话。 傅白氏讶然地瞥了一眼搭在自己臂上的手。自己两个女儿里,二姑娘傅玉和自己更为亲近。傅卿虽也是自己所出,但因是嫡长女, 分卷阅读5 自己免不了对她严格。傅卿性子也比较温吞,少见她有如此亲昵的动作。傅白氏又转念一想,傅卿兴许是因快出嫁了,舍不得自己,才有这般小女儿的动作。思至此,不禁有些伤怀,却不愿再让傅卿消沉了,便笑骂道:“昨儿为何哭成那样?一点儿没有相府大姑娘的样子!” 傅箐正巧借机试探下傅白氏的态度:“娘,女儿不想做太子妃。” “糊涂!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傅白氏本是笑着嗔怪傅箐,听闻此话,不由得拉下了脸。 “东宫事端多,我生性愚钝,只求岁岁平安,不求荣华富贵。” 傅白氏大惊,给身边的嬷嬷一个眼神,嬷嬷便秉散了众人。傅白氏原以为傅卿只是娇羞做个扭捏的样子,没成想她竟真的不肖想这太子妃之位,不由得怒斥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我权当自己没听见,莫要在你爹面前提起。卿儿,从小娘就告诉你,你是相府的嫡长女,你既然投胎来了我们傅家,你以为你还有的选么?日后不许再提,听见没有?” 傅箐还能说什么?说我其实是穿越来的早就知道一旦嫁给太子大婚当晚傅卿就得死? 她早就料到傅白氏会是这样的反应,只得软下性子应了声好。 这事就此按下不表,母女二人皆没再提。 …… 待到了晚上,黑了灯,傅箐躺在床榻上,困极,却又不敢睡去。 裴桓那一双如蛇般在夜里发着光的双眸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恍惚间,她又做回了以前那个梦。梦里她被人追杀,只能不断地跑啊跑啊,跑得一颗心似都要蹦出来。傅妈妈去世的那段时间,傅箐每天晚上都循环往复地做着这个梦,以至于到后来,每每到了这个场景时,梦中的傅箐已经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她便强迫自己醒来。 这次却不行,她明明知道这是梦,她也跑得好累了,却怎么都醒不来。 脸上又是那种濡湿的感觉,不知是汗,还是泪。 她忽地醒了,瞧见面前之人,绝望地闭了闭眼,第一次祈祷自己尚在梦中。 03 “怎么?就这么不想见着我?”裴桓潜进来时,傅箐正在做梦。许是梦魇缠身了,挣扎地厉害,却醒不过来。裴桓正想拍醒她,她自己却醒了。在梦里哭过,双眸睁开时还是湿漉漉的,眼里的光却以可见的速度暗了下去。 “信王殿下不是忙吗?” 裴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从昨儿晚上起,傅卿看他就没了之前那种眼神。 “再忙也不能忘了我的心肝。”裴桓甩了鞋,大剌剌地就往傅卿的闺床上躺,还想伸出手拥她入怀。 傅箐往里躲了躲,眼睑低垂,语气却十分生硬:“殿下离我远些,我葵水已至,怕脏了您的手。” 在现代,尚有直男癌□□丝还认为女性生理期是不净不洁之物。这在古代,但凡裴桓有些男性尊严意识,估计都要被恶心地跳脚,直接夺门而出吧? 没想到这裴桓只是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动手动脚了。 傅箐在内侧仔细观察裴桓。因他闭着眼,傅箐看不到他的眼神,可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却放大了那份无声的讥诮。 裴桓是翻窗进来的,窗户没掩透实,朦胧月色透过那细细的夹缝,全数倾洒在他的脸上。 端的是面如冠玉、鼻若悬胆。 不过长得帅有什么用,又渣又毒。 傅箐定了定心神,也没打算和他端着,直言道:“我知道殿下夜夜来我这处是为了什么,我愿意同殿下做交易。” “为了什么?”裴桓不怒反笑,过了半晌,才复睁开眼,闲闲开口道,“说来与我听听。” “我可以给殿下提供太子的情报。我不求别的,只求信王殿下护我傅家周全。” “我要太子的情报作甚?” 傅箐不说话了。 “呵。”裴桓又将脸挪得近了些,嗤笑一声,“我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拿什么护你傅家周全?” “信王殿下就不怕我把这事儿抖落出去吗?” “什么事儿呢?”裴桓坐直了身子,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手上却不停,抱了傅卿的一双玉足于怀中,没轻没重地在傅箐小腿上流连。 傅箐挣扎着要将腿曲回来,一个不注意,就被人压在了身下。 分卷阅读6 “心尖儿啊,怎么不说话了?我来替你说?”裴桓只挑起傅箐的几缕头发在手中把玩,绕着手指打圈,“你要说的,是你与我私定终生的事。跟谁说?跟傅家说,傅家能奈何?去圣上面前告发我?那圣上又能怎么办?无非就是废了你和太子的婚约,许你傅卿,堂堂相府的嫡出大小姐,来我府上做小。那可真是令我信王府蓬荜生辉。我又有何损失? “反观你傅府。出了这等的丑闻,他人会怎么看你们傅府?傅丞相上朝面对文武百官时,会将其腰板挺得更直,还是畏畏缩缩不愿再出头?傅相的两个宝贝儿子,卿儿的好弟弟,在同僚之中就能不受编排,坦荡做人了? “或者与太子说?太子听闻你与他兄弟有染,不由得心生怜意,自此你这太子妃之位便坐得稳稳当当?” “卿儿只说要与我交易。我自始至终都无弊处,要你这不作数的利处又有何用?傅卿啊傅卿,是本王糊涂还是你糊涂,你怎么尽说些本王听不懂的话?” 裴桓每多说一分,傅箐的脸色就多白一分。 自己太过自负,聪明反被聪明误。 在裴桓面前,她不是现代来的傅箐,而是生于此的傅卿。她忘了这个时代所置于女子身上的枷锁,男子与女子私定终生,为人所不齿的往往是女性,不管她是主动或是被动。男人无非就是多了一侍妾罢了。 千错万错,都是女人的错。 裴桓在傅箐前一直以“我”自称。她都快忘了他的身份了。“本王”两字,直直地钉在傅箐心中,扎得及时。 裴桓看着怀中的可人儿,鸦睫轻颤,双眼亮得出奇,不知是畏缩,还是羞愤。若说之前都是假意,这会儿裴桓倒真的有那么一点儿想亲她的意思。见她脸青一阵白一阵,终是忍不住,低下头去对着樱红小嘴啄了又啄:“嗯?怎么不说话?之前那么伶牙俐齿,现下怎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太恶心了。 傅箐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像火烧过般,热且麻。胃里翻滚片刻,终是忍不住,对着他的脸干呕了起来。 裴桓一下子黑了脸,扬起手就打算朝她的脸上呼去,转念一想,又止住了手上的动作,翻滚下床,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裳上的褶皱,道:“今日本王真是长了见识。你傅卿嫌弃本王,本王还就偏偏要绑着你。” 傅箐缓了呼吸,闭着眼决意不去理会裴桓。 她想着,如果裴桓真的打她了,她就拼了命地打回去。大半夜的,他难不成还能掌了灯派人把她抓起来砍头?半夜私闯闺房,传出去,他不死也会脱层皮。 “卿卿心肝儿,本王待走了。莫要花心思设陷,真有这雅致,倒不如多想想本王。” …… 翌日,傅志明下了朝,带来了一个消息。 永元十三年六月,宁州大霖雨,溺死者千馀人,流尸东下。永元十六年三月,堰乃成,邑里交贺,合乐以迓之。三皇子裴桓奏事,将太子裴晏与傅府嫡长女傅卿之婚期提前以应天响。太子大婚,举国上下同庆三日。圣上龙心大悦,准奏。 傅箐内心平静。来了,这确乎是照着书中的剧情来的。 裴桓安的什么心傅箐不知道,昨晚也没能谈拢条件,他为何急着想要太子与傅卿成婚?成婚之后于他又有什么好处?还是她昨日惹恼了他,他便想了一计,既能除了她,又能拉太子下马? 傅箐其实过于紧张了,对于裴桓来说,傅卿只是消遣,他还不至于事事都能想到她。 至于他为什么要找上傅卿,说来竟也荒唐。 这宫中老人都知道,三皇子的生母出身低微,仅是圣上喝醉后无意宠幸的一个宫女罢了,偏的命格还不够硬,诞下裴桓后就去了。可近日,不知是哪个嫌命长的,竟传言那傅家嫡长女的面容与三皇子的生母,有三四分相似。 这风言风语不知怎的就传到了裴桓耳中,裴桓抓了一个宫人来问,最后终是套出,这话头是由娴妃身边的老人赵嬷嬷传出的。 几日后,一宫女在杂院清扫时,竟于那处的死井里发现了赵嬷嬷冰冷的尸体。大约是几日前霖雨路滑,不慎滑倒栽在井里而溺毙的。不过一个老奴,也便无人深究。 裴桓拜访傅府当日,有意甩开跟前带路的小厮,因早前就派信人探好了路,七拐八拐地,便施施然出现在了傅卿面前,假意问路,实则是为了一探究竟。 赵嬷嬷有没有言过其实他也无从得知。他虽没有见过自己生母的模样,但画像却 分卷阅读7 还是有的。若真要说有几分相似,便是笑将起来时,唇边提起的弧度和右颊上隐隐透出的酒靥。 裴桓从不是个长情之人,只大致掠了几眼,转眼便忘了傅卿的模样。可那酒靥,却怎么都忘不了,如魔怔般。 鬼使神差地,那日之后,又一日晚上,他偷偷潜进了傅卿的闺房。傅卿是个眠浅的,被动静吵醒,见屋内有人,吓得直欲大喊。裴桓一把钳住她,拿帕子封了她的口。既已被认出了,他也不加遮掩,往那令他魂牵梦萦的酒靥猛亲了好几口。 傅卿浑身震了震,悲从心至,心如死灰。半夜被一陌生男子闯入闺房,她还有何清白可言?因檀口被裴桓用帕子塞住了,发不了声,只能“呜呜”地挣扎着。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美人可愿见许本王,以慰我彷徨?” …… 于裴桓而言,女人惯是没有见识的。赵宁蓉是,傅卿也是。 那赵宁蓉只是个五品郎中的嫡长女,生性烂漫。一日和婢女偷溜出府去采风,乘船游湖时,不慎哉入水中。正巧,那日裴桓也与四皇子裴旦、五皇子裴昂泛舟湖上,听得有人叫唤,发现是哪家公子哥落水了。裴桓最识水性,又是兄长,自然是由他下水救人。 待捞起赵宁蓉,裴桓才发现这公子哥竟是个娇娥。娇娥一身白衣,没入水中后,玲珑曲线不免一览无遗。女子满脸羞愤,说什么都不愿上他们的船。裴桓只得托着这女娇娥,由裴旦、裴昂划船带着,待到了岸边,遣散了众人,才将这她从水中带出。 这英雄救美的佳事很快便传遍全京上下。后来不知怎么的,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时下的版本。有人言说,这赵姑娘春日采光时,不慎被贼人掳了去,正巧被泛舟湖上的信王瞧见了。信王对美人一见倾心,不惜以性命之忧替她挡刀,被贼人在右腹侧刺了一刀,最终终是救得美人回;美人也欲以身相许以报答救命之恩。 一段姻缘佳话由是展开。 裴桓借着这事儿在京城老百姓面前赚足了好感。圣上也颇为所动,特意赐婚于赵宁蓉与裴桓,成就了这一对甜文主角。 裴桓不过是勾勾手指的功夫,就换来了赵宁蓉的痴心情深。几句缠绵悱恻的情话,也让傅卿从决意寻死的泪人儿,变成了眼含春波的痴情人儿。 傅卿于裴桓,本也就是无关紧要之人。只不过一处酒靥,三分相似的容貌,自己若是得了空,便去逗弄一番,若是无暇顾及,也不觉什么。 若说起来,这傅卿也是运气不好的。自己早就布好了线人设好了局,就等太子成婚。太子妃姓甚名谁他都不在意,傅卿就傅卿罢。 这两日的傅卿看自己时,没了之前那种痴迷热忱的眼神,端的是清冷疏离,甚至还不加掩饰地透着一丝厌恶。 欢喜自己奈何,厌恶自己又奈何。他裴桓岂是分神于这般琐屑之事之人? 不得於飞兮,使“卿”沦亡。 04 太子和傅家嫡长女的婚期定于四月。 永元年间,商业繁荣程度高,商贾人家与官宦人家结亲靡然成风,故厚嫁之风也比前朝更为盛行。傅卿是相府的嫡长女,故傅府在准备嫁妆这一方面,自然是要下一番血本的。 皇家的聘礼早前一日就已送到了,除了礼制内的合十样,还送来了一些胡人进贡的小玩意儿。傅白氏就着院前的妆奁一一清点,除了傅府自家的妆奁外,皇家的聘礼也返了一些。这其实本该由公中的宅库置办,可傅白氏还是亲自操办。 圣上虽一度对官宦婚财的数目进行限制,称:“自今已后,天下嫁女受财,三品已上之家,不得过绢三百匹;四品、五品,不得过二百匹;六品、七品,不得过一百匹;八品以下,不得过五十匹。”但官宦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会厚嫁自家的女儿。傅府为傅卿准备的,都是于礼制限制下的最高标准。 傅箐上一世,直到二十八岁,也还是孑然一人,连个结婚的念头都没有。穿越成了傅卿,看着傅白氏招呼婢女忙进忙出的样子,感觉这世界上,果然还是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尚是三月,京城这几日才正开春。初春的风吹来,不免还是带些寒意,傅白氏的鼻尖儿却沁出了细汗,傅箐忙把她往屋内带:“娘,外面风大,仔细着凉了。还有个把月呢,不必急着这一时。” 傅白氏也是累了,坐下歇了会,差婢女来将脸上的细汗擦去,接了傅箐端来的茶,抿了一口才道:“是我们卿儿出嫁,我自然是要仔细些的。”见眼前老大姑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由得嗔道,“每日 分卷阅读8 尽来我这添乱!宫中礼仪多,你可不能再像在自家家中一般闲散,得了空去将《女诫》《女训》再抄几番,莫要给我们相府丢面。” 傅箐愣了愣,反应过来,见傅白氏正盯着自己看呢,忙应下道:“女儿晓得了。” 妈妈。傅箐在心里默念。 以前也是这样。傅箐初中时,每个周末,都会跟着傅妈妈上她打零工的纺织厂帮忙。傅妈妈就帮着厂里理理成衣,剪剪线头。傅箐也跟着有模有样地学着。傅妈妈怕她学习进度跟不上,每次都劝她回家做作业去,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可傅箐总不听,执意要跟着一起来,说早做完早回家。一阵子后,傅妈妈看过傅箐的成绩单,见她的成绩只增不减,终于也放下心来,松口同意她一同来。纺织厂的老板听说了这件事,见傅箐俩母女做事情既勤劳又认真,还答应傅妈妈每个月多给她三百块。 傅妈妈拿到新的工资后,高兴地给了傅箐三百块,说让她拿着买书买文具用。傅箐不肯要,傅妈妈佯装生气,只说下次不肯让她一起上纺织厂来了。傅箐只得接过,等傅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又将那三百块钱塞回到了傅妈妈的钱包里。 傅妈妈哪里会不知道。第二天,等吃晚饭的时候,傅妈妈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时下正流行的双肩书包,递给傅箐。傅箐错愕了几秒后,欣喜地接过,顾不上吃饭,背着新书包就去了厕所,在镜子前左晃右晃的。 她又跑到傅爸爸床前,在他面前连转了好几个圈,雀跃地问他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箐箐背这个新书包真好看!” 傅箐就像只归南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围着傅爸爸傅妈妈吵。傅爸爸也高兴,微微使力,竟也能下床来了。傅妈妈见状,忙把饭菜又重新倒回锅热了热,再炒了几个菜,一家人难得一起坐着吃了个饭。 她本来都不太记得这些事情了。待傅妈妈去世之后,傅箐将老家里的房子整理了一番,就转手卖给邻居了。她带走的东西,只有几张相片、傅爸爸生前最爱拿着听的鼓词收音机,和傅妈妈为她织的几件毛衣。 她毕业了之后,就在省城找了个小单间租着住下了。日子过久了,身边空落落的,却也不记得要去想起以前的事情。 傅白氏方才的一顿说教,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卿儿,你怎么了?”傅白氏见傅卿直愣愣地伫在一旁,也不作声,只盯着地上某一点看。 傅箐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没什么。” “不知怎么的,自从你这婚期定下之后,我这心里总感觉惴惴的。”傅白氏见女儿面有忧色,不免想到这两天,自己也总是觉得不顺畅。 傅箐闻言,心里只觉酸涩。都说母女连心,傅卿大限将至,做母亲的总会有些本能反应吧。她强打起精神,接过傅白氏手中饮尽的茶杯,道:“这几日天气转暖,可人都说春捂秋冻,娘注意身体,仔细别受寒了。您这是舍不得卿儿,卿儿也舍不得您呀。” 傅白氏正好有些体己话想与傅卿说,秉散了在屋内伺候的嬷嬷和婢女,将傅箐叫到跟头来,细细说道:“娘是舍不得你,可一想到我家卿儿,能做当今的太子妃,娘又巴不得早点将你嫁出去。只是这东宫人多口杂,你万事皆要小心,仔细不要被人抓了把柄。” 傅白氏说完,又瞟眼望了望窗外,压低了嗓门,道:“做女人的,自然是要以夫家为天。你虽是知书达理,可在一些方面不免也小孩子气。今后,太子就是你的天,休要忤逆他。他若要添人,你也要做出一副大方的样子来,莫要拈酸吃醋。你是宰相府上的嫡长女,敬重你的人多,眼红你的人也多,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 傅白氏这一番恳切的话,自然是出于真心,傅箐却没太听进去。一来,按照原书的剧情,傅卿在大婚当晚就被毒死了,后面哪里还有她的戏份?二来,傅白氏说的一些话,于现代女性的她看来,自然是无法苟同。但她很感激,感谢傅白氏,感谢傅卿,也感谢上天。 已经许久没有人在她耳边耳提面命絮絮叨叨说着这些话了。 “娘,爹最近有无说起江南一带民间私贩私盐之事?”傅箐其实早就想问,一直没找着机会,此时正是好时机。 “你怎么知道?”傅白氏狐疑地瞥了一眼傅卿,她足不出户的,怎会知道这朝堂上的事? “我……我听阿珠说的。估计是阿福去酒肆买酒时,听人说的。” “你爹确实有提起这事儿,但盐政这块儿是归户部管的。” 原书剧情中,在太子成婚前 分卷阅读9 ,裴桓曾被圣上指派去往江南,随同户部一同调查民贩私盐这事儿。古代交通不便,裴桓一走少说就得二三个月,对她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时机。 傅白氏奇怪问道:“你问这事儿是为何?” 这确实唐突了,可傅箐一下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随便胡诌了几句,将话头引到别处,才算翻篇了。 原书里,裴桓是个扮猪吃老虎惯了的。娶的正妃,不过是个五品郎中的女儿;平日里,也做惯了闲散王爷,做不来什么实事儿。而调查民贩私盐一事儿,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民贩私盐,若真要实地访查,能抓到的也只有小商户农户等市井小民,背后的大商贾大官宦,往往纠不出来。一个不小心,乘船翻到水里,管你是皇子还是平民,照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等玩命儿的苦差事,可那裴桓偏偏要主动请缨,不知是何居心,估计是为了后期上位铺路。 但也正是裴桓的这次出访,让他把自己和傅箐的死因撇得干干净净。人们若是日后再觉不对,裴桓也已经登上高位,没有人会再揪着之前无关紧要之人之事不放。 “夫人,我回来了。”傅志明刚从宫中回来。用完午膳后,圣上便派人急招傅志明进宫,傅志明一见这阵仗,一刻也不敢耽误,坐上马车便往宫中赶去。 “老爷?怎么样?有无大事?”急传昭旨时,傅白氏是在场的。 傅志明一脚踏进屋内,满脸愁云。傅箐见着人,唤了一声,傅志明才反应过来,道:“卿儿也在啊。” “到底怎么了?”傅白氏见傅志明这神情,便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傅志明见屋内并无外人,才皱着眉道:“是江南民贩私盐一事。” “圣上派人暗中调查这一事,发现此事与太子有关。” 傅白氏大惊,飞速瞥了一眼傅卿:“与太子有关?” “太傅和太子伴读都卷入了此事之中,太子只怕脱不了干系。” “那圣上怎么说?” “太子自然是撇清关系。圣上本是要指派三皇子去调查此事。可太子于殿前久跪一夜,恳求圣上也让他参与其中。太子还说,若发现太傅与此事有关,他定会不顾之前的君臣之情,严惩不贷。圣上应允了。” “何日动身?” “大婚之后。” “啪——”慌乱之中,傅箐打碎了手边的一盏茶杯。傅志明和傅白氏只当她是为太子担心,心中也不禁微微气恼,怎么偏的就碰上了这事儿? 傅箐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南下的时间推迟了。这可与原书的主线剧情不同。 05 既然原书的剧情可以改变,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傅卿也可以不死? “大小姐!大小姐!”傅白氏唤了嬷嬷进屋来收拾茶杯碎片,没想到傅箐竟也跟着蹲下了身子。待她再回过神来时,玉手虽已及时被傅白氏拉扯回来,却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 碎片利得很。怔愣间,鲜红的血珠沁了出来。 傅箐像是不知道疼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倒是傅白氏,见了血,止不住地惊呼,用手中的帕子捂住傅箐的手,大声唤来屋外的婢女。 霎时间,人声嘈杂,傅箐只感觉眼前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来回跑着。她觉得晕乎,想让他们停下,却喊不出声来。 …… “妈!”傅箐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将起来。 阿珠见傅卿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用帕子帮她细细拭去了,转个身洗帕子的功夫,傅卿却猛地弹起身来。阿珠吓了一跳,没听真切傅卿喊的是什么,只道她是梦魇了,忙问道:“小姐?小姐?您没事吧?这是在您屋内呢,别怕别怕。” 傅箐记得,自己上一瞬明明还跟傅白氏在一块儿,怎么这一会儿就到了傅卿的床上? “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姐在夫人那儿昏了过去。夫人找了大夫来给小姐把了脉,大夫只说小姐是近些日子来,气血阴阳亏虚了,心失所养,心脉不畅,才会昏了过去。阿环去煎药了,待小姐喝了,再好好休息一番,明日起来便无碍了。” 傅箐稍稍放下心来。近几日来,自己的神经确实过于紧绷了。 她想一个人好好理理思绪,便差了阿珠出去。阿珠见她精气神看着不错,也便依了她。 傅箐 分卷阅读10 还在想着南下时间推迟一事,心中似有一团乱麻,找不着头,也摸不着尾,每每感觉要解开了,回过头来,才发现,早已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原书中,太子退位一事,傅卿的死是□□,真正扯断最后一根弦的,却是一并爆发的,太子结党营私、主使民间私盐贩卖一事。 她实在不想参与其中,但碍于自救,不得不借着自己的“上帝视角记忆”,耍了个小把戏。 …… 傅箐前几日唤了傅卿弟弟傅砚来,塞给他一信封,只让他带给何清韫。这傅砚,是傅府上的小公子,因与太傅的公子何清韫同在国子学读书,俩人私交甚好。 初初叫来傅砚一看,傅箐不由得笑了,这不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屁孩嘛。她本来还有些忐忑,不知该怎么跟傅砚说明,见到傅砚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捏捏他的小脸蛋,道:“帮大姐把这封信带给太傅府的公子,让他转交给他爹或是他大哥。” 傅砚心里一惊,想这大姐平时呆板得很,木着一张脸,自己也不怎么原因与她亲近。怎么几日不见,端的生动起来?他只当其中有诈,板着小脸,道:“大姐莫要说笑。女子怎能私授书信与旁人?我不去。” 嘿。这小孩。 傅箐也不恼,大大方方地拆了信,抽出里边的纸来交与傅砚看。 这上头只有两个字。这俩字还怎么看怎么别扭,一点儿都不像闺中女子的娟秀之迹。 “这是什么意思?” “你也看到了,就这两个字而已。你看不明白,旁人更看不明白。你只需带给太傅府的公子便可。” 傅砚只皱着眉头,伫在一旁,迟迟不肯伸手接过。 “啧。”傅箐没想到这傅砚竟这样严格,她也不知道傅卿平时是怎么跟这个弟弟相处的,她只能用自己的方法让他听话,“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傅砚虽是老成,但总归还是少年心性,听了傅卿这话,抬起眼,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什么奖励?” “给你画一只兔子。” 傅砚:…… 他把希冀的眼神收了回去,转身便要走。 “诶等等!我先画个给你看看!”傅箐一把抓住傅砚的衣后领子,将他拖了回来,带到案前,抄起狼毫便在纸上作起画来。 说了半天,竟是画一只兔子!傅砚早就有点不耐烦了,打算趁着傅箐低头画画的时候跑出去。这大姐真奇怪,几日不见性子像是变了一个人。听下人说,大姐下月就要成为太子妃了,怎么偏偏在这关键的时候,像是失心疯了般?他偷瞄了一眼傅箐,准备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却不料真的被她的画吸引了过去。 他是傅府的小少爷,名画自然也见得不少,一只兔子能有何稀奇?偏偏傅卿画的这兔子,和他之前见过的大家之作,都不太一样。寥寥几笔,却把兔子的形和神都勾了出来,嘴里似乎还在啃着一截东西。 “它在吃什么?”傅箐画完之后,随手将狼毫置于笔架山上。瞅了一眼凑在身边的毛头小子,偷偷地抿了抿嘴角,心里暗笑道,果然小孩就是小孩,糊弄人的简笔画就能把他给迷住了。 她煞有介事道:“是胡萝卜。” “胡萝卜?从胡人那里传来的吗?” 这可把傅箐问住了,她愣怔了一会儿,自己还真不知道这个世界里有没有胡萝卜,只随口应道:“对对,胡人传来的。” “大姐如何知道?”小孩儿还凑在纸前看个不停,用手指着兔子的耳朵又问道,“为何兔子的右耳是折下来的?” 傅箐随口胡诌:“是阿环告与我的。估计是阿福上街得了新鲜事告诉她的。好了好了,这信你是帮我送还是不帮我送?若是送成了,我再给你画画,你想要什么动物的都行。” 傅砚垂头沉思了一会儿,左右不就是一封信吗?自己也看过信的内容,并无大碍,才狠了狠心,应允道:“我送!” 傅箐就差在这小屁孩儿脸上吧唧一口了。她拿起案上的画,递给傅砚:“大姐先谢过砚儿了。以后有好吃的好玩的,大姐一定叫你。”傅砚得了画,视若珍宝地又看了几眼,才小心翼翼地折好了放进袖中。 “不过这事儿可别让旁人知道了。” “晓得了。” 傅砚果然守信。拿了这画交给何清韫,这何清韫也没掉链子,利索地交给了自己的大哥何清尧。 分卷阅读11 这傅砚和何清韫,都是小孩心性,这信送了便送了,哪里会想那么多。他们却没想到,这对何清尧和太傅来说,却宛如平地一声炸雷。 这信上只两个字:盐、徐。 可却叫太傅煞白了一张脸。 原书剧情中,裴桓南下寻访调查时,正巧摸到了一条线索。江南之地,有一富庶徐家。徐家原先是做香的,也算是江南一带小有名望之家,不过倒不是因为香料生意,而是因为其嫡女,上嫁给了京城一王姓人家。这王姓人家没什么了不得的,了不得的是,某个大官府夫人的娘家正与这王家连过宗,攀着亲故,也算扬眉吐气。 这大官府不是旁人家,正是这太傅府。再说这徐家,近几年不知是吹了什么风,日渐阔绰,偏还不知收敛,又是买地又是买婢女,后来竟也称得上为徐府。 何太傅早就忘了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近些日子朝堂上也不安稳,江南民贩私盐一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各家避嫌还来不及。太傅府忽地出了这样一张扬的亲戚,明眼人都会看出不对,这帽子不给你太傅扣,给谁扣? 何太傅连忙唤了何清尧来,质问这信是谁送来的。何清尧早前就问过何清韫。何清韫见大哥这样一幅急切的样子,慌了神,忙道:“是傅相府上小公子傅砚交与我的。” 原来是傅志明! 傅志明本与太子交往不甚密切,如今却大大不同了。傅相府上的嫡长女傅卿,于下月就要与太子大婚了。但因圣上一直痛恨皇子与朝臣结党营私之事,傅志明不能明着面给太子通风报信。自己是太傅,和太子走得近也算是情理之中之事。况且这烂摊子本就是由自家这边引起,自然得由自己派人暗中解决。 何太傅稍稍稳下心神,与何清尧仔细商议了一番,决定由何清尧带着亲信亲自动身南下,到徐府探个究竟。这事儿,若是无中生有,自然是再好不过;可若这徐家真缠绕其中,得需快刀斩乱麻,否则被拖下水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太傅府这么简单了。 太子裴晏那边,何太傅自然也是提前告知了消息。裴晏登时冷汗涔涔,他恨何家有这样一猪队友,也幸而他提早知道了这消息。这时,若是不先到圣上面前表决心,将大公无私的形象占了来,日后东窗事发,只怕是骑虎难下。 傅箐不知道太子和太傅府究竟有没有掺和到此事中来,她也并不想知道。自己这样做,无非还是为了傅家。一来,太子在位时间久,对傅家自然是好处多于弊处;二来,自己好不容易捡漏得来的上帝视角,不用白不用。裴桓这么恶心人,自己还不兴恶心恶心他吗?最主要的,傅箐还是想看看,凭自己这上帝视角,能不能改变小说的主线剧情?若是有望的话,傅卿说不准也能逃过新婚之夜暴毙这一劫,顺顺利利成为太子妃。 而这南下时间的顺推,就是给她的最好的信号。 06 天才蒙蒙亮,傅箐屋外就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睡觉本十分踏实,雷打不动的那种。但因裴桓连着两夜的骚扰,让她睡觉时也总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让裴桓钻了空子。听到外面声响,本能地就醒了过来。 “何人在外?” “大姐,你终于醒了。”外头的人听见傅箐的声音,一个抬脚便跨进屋内来,走到傅箐跟前,伸出手作势要拉她,“今日是三月初三,大姐快些准备,咱们一块儿出门看看。” 来人是傅玉,傅府的二小姐。傅家有四朵金花,除了傅卿和傅玉是嫡出外,余下的三小姐傅娉及四小姐傅嫣皆是妾侍所出。 傅志明不贪恋女色,年轻的时候也没有多少风流往事。前些年死了一个妾侍,现下府上就只有一妻二妾。傅白氏娘家家世显赫,其祖上是开国大将军,世代皆为武官,两个小娘子有自知之明,哪里敢骑上她的头作天作地?傅白氏是雷厉风行惯了的,持家有道,府上便也没有那么多腌臜事。故傅卿、傅玉和其他两位庶出的妹妹关系一向都还不错。 三月初三? 傅箐一下子没缓过劲来。来到这边之后,没了公历和星期,她都不怎么记日子,只倒数着傅卿大婚的天数。 傅玉见傅箐还呆坐在床上,拧着眉,只道她身子仍乏着,歉然道:“大姐身子是不是还不大舒服?是玉儿大意了,还来扰人清梦。那大姐且再歇会儿吧?” “去哪儿?”傅玉和众妹妹都尚未出阁,今日怎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出府? “今日是三月初三上巳节啊。听说今年于西城河一带,信王府还设了曲水宴,名门贵胄都前去临水饮宴,大姐不同我们一道去看看 分卷阅读12 吗?” 三月初三上巳节?傅箐吃了没文化的亏,以前倒真没听说过这个节日。她记得小说里,裴桓和赵宁蓉倒是有一段郊外游春的的发糖情节,俩人老夫老妻了,还学着街上的小情侣互赠芍药。估计说得就是这一天吧? 打扰了。 吟诗作赋她不行。信王府设的曲水宴她更是不想去。 “我这头还是有些发昏,就不和玉儿你们一道去了。” 傅玉虽说和两位妹妹关系不错,但也总缺了那么一点意思。傅卿是胞姐,她自然更希望有傅卿一同出外踏春郊游。闻言,不禁有些失落,垂下了眼眸,道:“好吧,那大姐好好歇着,玉儿上了街,得了好玩的东西也替你拿一份。” “谢谢玉儿。” 傅箐这是在真心实意地道谢。成为了傅卿之后,她不仅有了傅爸爸傅妈妈,还多了好几个弟弟妹妹。虽说这些弟弟妹妹性子淡了些,感情并不那么外露,但傅箐能感受到,家人就是家人。如若有机会,她其实也想多花些时间陪陪他们。自己上一世孤独惯了,一下子多出这么多至亲,随便碰上一点小事儿都能感动很久。 不过今儿个她实在不愿意跟着一起出去。一行人成群结队,还有婢女小厮,想不引人注意都很难。况且,傅府家的四朵金花,本就是一块金招牌。若这招牌招来了裴桓……她还是想过几天安生日子的。 傅玉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走了。傅卿复又躺了会,实在睡不着了,才意兴阑珊地起了身。 这穿衣都穿到一半了,阿环阿珠还没进屋来,傅箐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傅箐不愿意让她俩伺候她,起了床总是自己一个人悄悄地穿衣系裙,可这俩人中似有一人是顺风耳,一点小小的声响都能听见,俩人总推门进来帮着傅箐一起。今日倒是奇了,怎么不见她们进屋来呢? “阿环?阿珠?” “小……小姐。小姐可是要洗面漱口?”门外,阿珠倒是应了声,遮遮掩掩的。 傅箐接着问道:“阿环呢?” “阿环……阿环不在。” 阿环不在?傅箐第一直觉就是出事了。会不会是裴桓半夜要闯进来时,被阿环看见了,将她抓去灭口了。 傅箐猛地开了门,劈头盖脸地问道:“阿环出什么事儿了?” 门外这人确实是阿珠,却穿着一身淡蓝男衫。阿珠见傅箐面有愠色,以为她生气了,忙道:“今日是三月初三,小姐之前跟我们提了一嘴,说上巳节这日要穿着男装去那西城河一带逛逛。阿珠阿环记下了,刚才见二小姐来请您,我俩就先下房换了这身衣裳,回头来好伺候您,回来却听得您说不去了。阿环只好先让我在这守着,免得小姐有事儿,她先去换回丫鬟的衣服。” 正说道,阿环就一路踮跑着回来了,小脸涨得通红,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傅箐这才知道自己把这俩姑娘的好心情都搅乱了。穿越来了以后,她都和阿环阿珠一起生活,早就把她们当作自己的妹妹了。想想古代女子翘首以待,一年到头来也盼不来几个出府游玩的日子,便对阿珠阿环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一个人躺着便是。” 阿环还以为她在说反话,扁了扁嘴,眼底起了一层水光:“小姐莫要这样说!是阿珠阿环贪玩,没有照顾好小姐的身子,小姐别恼了,阿珠阿环哪里都不去……” “我是说真的。玉儿方才说了,回来时会带一些街上好玩的玩意儿给我,我应下了。可我这做大姐的,哪里能让妹妹用钱?你们只管跟着二小姐她们,也替我买一些小零嘴儿给她们吃。” 阿环阿珠两个人,听了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阿珠略一思忖,便道:“那让阿环一人跟着便好了,阿珠留下来伺候小姐。” 傅箐佯怒:“我是缺胳膊了还是少腿了?要人这样跟着伺候?” 阿珠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 一阵好说歹说终于把阿环阿珠劝走了。临走前,傅箐还状似无意地问了句:“我先前备好的男衫在何处?” 下一瞬,她就穿着男衫出来蹦跶了。 自从她穿越来,就光耗在傅府里头了。即便是懒癌本人,也不禁对这个世界感到好奇,外面的人和物究竟都是什么样的? 在作者设定的原书背景里,世人偏好阴柔美。男人若是在脸上抹点脂蜜,往身上弄点香粉,也是无可厚非的 分卷阅读13 ;而女人,自当是推崇如女主赵宁蓉那般明艳娇软易推倒的女子。 傅箐出门之前,特地照了照镜子。傅卿的身量,在女子中也算是高的,但总归是女人的骨架,穿着男衫总感觉很别扭,下一瞬就被人识破也不为过。为此她特地在男衫里头套了好几件衣裳,希望能让自己看起来宽厚些。不过出了门,她就不甚在意了。这里民风开放,各形各色的人比比皆是,自己混迹于人群之中,只是个不打眼的书生模样罢了。 上巳节算得上是这个世界的情人节。放眼望去,女子襦裙各自绽开,更将那摇曳绮丽之风情烘至高处。 傅箐特意避开了西城河一带,往京城的东面去了。她揣着傅卿的钱袋子,一路上走走停停,碰上好玩的好吃的就停下来买,碰上喷火舞狮碎大石的杂耍艺人也驻足捧个钱场。更有大胆的姑娘,慕上傅箐这副玉皮囊,强行将手中的芍药塞进她怀中。 果然这就是买买买的魅力。 傅箐只觉得这么一趟走下来,胸口处那一直郁结的浊气也清了不少。虽是形单影只混在人潮中,她也不觉得孤独。笼罩在这份喜庆热闹之中,她都快要忘了自己本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桂花糕!桂花糕!来买好吃的桂花糕咯!” 她眼睛都开始放光了。原小说中,赵宁蓉最喜爱吃的一种食物,便是桂花糕。男女主第一次接吻后,裴桓问的便是:“蓉儿怎的一股桂花香?”奈何当时买不到这小说中的桂花糕,不然傅箐一定买个几斤几盒地好好尝尝。 她凑上前去,要了一包桂花糕。耍够了,也该回府了。傅箐转身便要往回走,低头拆着桂花糕,没仔细看眼前的路。听得身边的人惊呼,才怔愣地抬起了头,几尺之外,一辆飞奔的马车正向她疾驶来。 傅箐吓得忘了动弹,直愣愣地望着越驶越近的马车,脑中闪过的第一件事,竟是: 完了!这还没撑到大婚之日呢,就得一命呜呼嗝屁了? 突然伸来一只手,将傅箐拽了过去。傅箐一个没站稳,就着惯性和那人一齐摔倒了地上。腰间要是撞上了马车架,疼得她半天回不了神来。 “三郎?您没事儿吧?” 恍惚间,只听得一娇滴滴女声,慌张跑到了她和那人的身旁,身边也带过了一阵桂花香。 “无碍。”那人沉沉说道,静了一会儿,复又道,“季公子为何如此恍惚?莫不是在想哪家姑娘出了神?” 话中满是戏谑。不用转头,傅箐也知道这话是谁说的。 腰间撞到的位置还是在隐隐作痛。傅箐咬了咬牙,从地上爬起来,转过身,对裴桓作了一个揖:“多谢三郎出手相救,这救命之恩,季某择日一定登门拜谢。” 裴桓却像个落魄户似的,大喇喇坐在地上,只伸出右手给她。翡翠扳指的光泽在日光照耀下,险些晃花了傅箐的眼。 傅箐无奈,只得伸出手,使出吃奶的劲将他拉起。 裴桓被傅箐拉起,却像站不稳似的,直往前倒,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手也堪堪揽上傅箐的腰。在外人看来,就是借力不小心搭上的,可傅箐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他只轻笑一声:“多谢季兄。” 07 “三郎,您认得这位公子?” 傅箐回过神,忙要挣开裴桓。裴桓却像是作弄她似的,手上微微使力,将她带得更紧了些。 傅箐气极,将手藏在袖口里,趁旁人不注意,摸到裴桓腰间,狠狠地掐了一把。 “嘶——”裴桓这才松开手,作出一副刚刚醒悟的样子,歉然道,“多亏了季兄,我这一下站起来才不至于摔倒。” 他又侧过身,伸出手,招了赵宁蓉来到身边,朝着傅箐介绍道:“季兄,这是我夫人,赵氏。”复又侧过脸,对赵宁蓉道,“这位是季大公子。” 傅箐内心好笑,要不怎么说这裴桓心思缜密,反应也够快呢。“卿”字去了左半边,便是“即”字,与“季”同音。朝堂上下文武百官,赵宁蓉哪里又能记得各家的姓氏。 赵宁蓉垂了眸,叉手向前,道了声:“季公子万福。”傅箐也连忙作揖回礼。 原来这便是赵宁蓉,今日可算见着真身了。 因傅箐此时还是男儿装,自然不方便盯着别人家的老婆一直看。她只粗粗瞥了一眼,赵宁蓉今儿上着藕色窄袖短衫,下着朱红曳地长裙。因开元年间形制开放,女子着装多奢华艳丽。这红色落于她 分卷阅读14 身上也不显得艳俗,只衬得人肤白胜雪,翦水秋瞳。 “公子,你的桂花糕散了。”旁边一平民百姓家的小胖丁扯了扯傅箐的衣角,用手指指向那滚散了一地的桂花糕。 “不碍事,不要了,谢谢弟弟。”只不过一包桂花糕,她现在也不想吃了。 “季公子要不和我们一道再去买一包?” 傅箐内心叹气。这赵宁蓉果然对得起她傻白甜的人设,单纯善良。方才傅箐和裴桓当众搂在一起,她竟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反而邀请傅箐与他们一道同行。 “多谢夫人相邀。只是前头还有人在等着季某,季某不好失约。改日季某一定登府拜谢。”傅箐说完,作了揖便抽身往桥上走,却被裴桓一把扯住了。 “季兄,我这脚自方才起就有些疼,想必是方才救季兄心切,不注意伤到了。我夫人身娇力薄,以她一人之力怕是不能支撑我回府,可否劳烦季兄送我一段?” 说话间,裴桓就勾上了傅箐的肩头,倚着她,将身体大部分重量都挂在她身上。后半段,几乎是在她耳边一字一字落下的,像是某种诱哄,让傅箐起了一种别样的战栗。 搁这儿装! 她其实大可拒绝,反正这天底下也没有“季大公子”这一号人物。就算她的行径让赵宁蓉不齿又有何妨,她又不是靠品德吃饭的,这时候还是能溜则溜。 “这街上这么多壮丁,三公子随便差来一个就是,赏赐就由我季府出。我这身子骨也弱,只怕架不住您。”傅箐别过他的手,不愿再与他拉扯。 赵宁蓉颇有些为难,但傅箐的话确实不假。除了身量比她高些,这身子骨看着并没有比她壮实多少。 一想到这,她自己都有些吃惊,自己怎么和这季公子比上了。殿下腿伤事大,得赶紧回府找御医来看看。 赵宁蓉在纠结的功夫,裴桓却跟傅箐杠上了。傅箐退到了桥边,他就一瘸一拐跟到了桥边,伸着长臂将她往怀里带。两人看着是好兄弟间勾肩搭背的状态,实际上则是裴桓暗中使劲,用力箍住了傅箐的肩膀,将她的右肩角卡在臂下,不让她动弹。 傅箐气死了。这裴桓好不要脸,他正妻还活着呢,就站在眼前,他却像狗皮膏药似的,黏在身上甩都甩不掉。她猛地一抬右肩,裴桓一个没注意,被她往后一顶,竟翻过了桥石,要往那水里掉去。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傅箐甚至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仰过身的。只下一秒,裴桓就朝她胸前领子抓去。傅箐大惊,忙伸手去挡,却不料正中裴桓下怀,他一把钳住了她的藕腕。 一前一后的“扑通”声,俩人纷纷入水。 傅箐下水前一秒,只想着:真行。既不要脸,又不要命。 …… 傅箐家就立在村子的塘河边上,她从小便是扎在水里长大的,即便着了厚重的衣裳,还是能使着巧劲浮出水面。她只自顾自往岸边游去,希望身后万万不要响起水声,淹死那裴桓才好。可原小说中,裴桓还是因为下水救过赵宁蓉才抱得美人归的,自然也识水性。 “卿儿好生无情,就不怕你夫君溺毙在这河中吗?”裴桓没一会儿就追上了傅箐,压低了声,闲闲问道,话中却无端透出一股子愉悦来。 傅箐只当自己没听见,不去理会他。 从小傅妈妈就教育自己:不要和狗一般见识,狗咬你,你却不能咬狗。 她游回岸边,将双手撑在岸边,想借力将自己抽出水中。无奈衣裳浸了水,像是灌了千斤重,她试了两次,都没能起身。桥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有几个年轻壮年男子正往岸边赶来。 傅箐撑着手,微微弯下腰肢,刚想再试一次。下一瞬,却感觉到有一双手箍住了她的大腿两侧。 身后便是男人一起一伏的胸膛,男人炽热的呼吸全数喷在她的腰间。 傅箐深吸几口气,我忍。 裴桓这会儿倒真没有要吃她豆腐的意思。男人有力的臂膀微微使力,轻松地便将傅箐托上了岸。他眉间染上笑意,正想借此献献殷勤,戏弄戏弄她。不料,下一瞬,挣脱了他的手的双腿,直直朝他的胸膛蹬了过来。 裴桓料前料后,唯独没想到傅卿会有这样的操作。 傅箐下脚也真是狠,裴桓又被她踹回到了河里,半天才狼狈地从水中探出头来。 傅箐今日着的是淡黄色男衫。在她雀跃地跑去桂花糕摊子前,他就看见了她。 分卷阅读15 像一只小黄鹂鸟儿似的。 这会儿,他也不急着上岸。看着这小黄鹂鸟儿气急败坏渐行渐远的身影,凤眸微微眯起,想发怒,嘴角却不自觉勾起讥诮的弧度。 赵宁蓉这时终于慌张地赶到了岸边来,想问问季公子是否无碍,季公子却跟没看见她似的,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去。他刚出水来,面上还挂着水滴,更显得面容寡淡,一双瞳仁却是亮得出奇。 这季公子好不识礼,这殿下尚在水中,他怎能这样扬长而去? 她顾不上这季公子,只撇了嘴角泪眼汪汪地冲岸边跑去。见众人将裴桓扶上了岸,这泪珠儿终是忍不住,哭得是一个梨花带雨:“殿下,殿下……” “无碍。”裴桓安慰她道。 眼神却一刻都不曾从那远去的淡黄男衫上离去。 08 “小姐,您到底上哪儿去了?”待傅箐狼狈地回到傅府时,阿珠阿环早就急坏了,见她这湿漉漉的一身,不由得大惊,“您到底去哪儿了?落得这副样子回来?” “备水。”傅箐累极了,一个字也不愿多讲,只摆了摆手。 待完全浸入水中,傅箐才将憋在心中的那口浊气给吐了出来。 早前腰间被马车架子撞了一下,这会儿一看,果然都青了。手掌处也擦破了口子,浸在水中隐隐作疼。 但这身子就算再乏,也抵不过心里的累。 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儿啊!傅箐真的想不通,这裴桓究竟是哪根筋没搭对?就好好地做他的小甜饼男主不好吗?她只不过是一个过路的炮灰,一没挡他们的路,二没碍他们的眼,非得这样让她受罪是为了什么? 今日她虽着了男衫,可但凡赵宁蓉要是多个心眼,仔细瞧瞧,岂能看不出她是女儿身?当着他的正妻的面,他都已经浪到这个程度了;若是四下无人,傅箐被他掳了去强做一日夫妻都有可能。讽刺的是,原书中,裴桓还是个痴情人设,与赵宁蓉携手一生一世一双人。 落水那一刻,刺骨的寒意渗入肌肤,一路透到了心里。 她原本以为,裴桓对傅卿顶多就是一时兴起。男人的劣根性罢了,还不至于到情深难以自抑的程度。可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她只怕裴桓对傅卿的欲望会愈埋愈深。现下,她越是抗拒,他就越是逼近;她越是急得跳脚,他就越是觉得有趣。 她甚至都有想过,要不干脆做低自己,把这身子便宜给他了。裴桓若是觉得无趣了,自然就会把她撇地远远的了。 可待真正静下心来,她才被自己这样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一来,傅卿是准太子妃,太子妃入宫前,都要例行验身检查。那一层膜,对于现代人的傅箐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这个世界的人,却是足以砍头的欺君之罪;二来,她本就不是这具身子的主人,又怎么能把擅作主张,把傅卿的清白随随便便给了这样一渣滓;三来,裴桓阴晴不定,像是毒瘤般不受控制,自己又有多少把握委身于他后,能换来几日的清明? “小姐,您洗好了吗?”阿珠在门外仔细守着,听到屋内响起稀里哗啦的水声,估摸着傅箐大概是起身了。 这小姐也真奇怪。不知从哪一日起,小姐突然性情大变,怎么说都不愿意让阿环和她伺候着沐浴了。 “进来吧。” 阿珠进了屋,准备将浴桶撤下,却见傅箐在床榻上躺下了,忙要上前将她拉起来:“小姐,您还没用晚膳呢,这发也还湿的,小心着凉,阿珠先将您这头发晾干,您再睡下也不迟。” “阿珠,我好累,想睡了。”傅箐不愿起身,只侧躺着,面朝着内墙。 阿珠分明听出了她的哭腔。 从阿珠记事起,她就已经是傅卿的小丫头了。这会儿听的她哭,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酸,眼泪也堪堪下来了:“小姐……您心里装了什么事,别一个人憋着呀……憋坏了身子,老爷和夫人可怎么办?我和阿环可怎么办?” 若说没有感觉是假的。阿珠心细如发,不似阿环那般莽莽撞撞。这几日的小姐,和之前的小姐不太一样。以前的小姐,是傅府那高高在上的嫡长女,性子冷,看什么都是同一副神态,开心也好,难过也罢,从不会让她察觉;可这几日的小姐,忘性大,性子毛躁了不少,可她的那份真心,无论是对老爷夫人、兄弟姊妹,还是对她和阿珠,都能让人感受到。现在的小姐,少了那么几分大家闺秀之气,却多了那么几分人气。 傅箐吓了一跳,自己刚才洗澡的时候偷偷掩面哭了 分卷阅读16 一会儿,这会儿心情早就平复了。阿珠这丫头,自己一个人怎么还自顾自地哭上了。 她忙坐起身来,拉过阿珠,急哄哄地说道:“阿珠,你别哭呀!我真没事儿啊,就是白天游玩的时候,掉进了水里,身上磕了点伤,有些委屈气恼罢了。你这傻子,哭什么哭?” 阿珠闻言,忙把眼泪擦一擦,要看傅箐身上的伤:“阿珠是怕小姐心里藏事儿。是阿珠多心了。小姐哪儿伤着了?快与阿珠看看,都怪阿珠笨,连自家主子都伺候不好,小姐前两日还病到昏倒,阿珠都没有发现……” “你这傻子!这关你什么事,是我自己身子骨差,还能怪你不成?”傅箐没好气地掐了一把阿珠的手。阿珠这才破涕为笑。 待阿珠转身出了门去拿药膏,傅箐这才敛了神色。 阿珠方才表露的真情实意,在她自己看来,可能没什么,对于傅箐来说,却如同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自己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了活下去的盼头,才不过一个落水,就都消散了。活得这样憋屈这样丧是为何?不过就是被裴桓折腾了一番,她就差点认命投降,往后拿什么跟裴桓较劲?有那坐着自怜自艾的时日,倒不如好好利用,想想以后该如何应对这渣滓。对她来说,目前的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出鸩毒的线索。 她本来没想搞事情,也没想破坏原小说的主线剧情,她只是想捡回傅卿的一条小命罢了。可日前,真正没入水中时,席卷而来的那股慑人的寒意,让她终于明白,不管自己接受不接受,事实就是,自己现在就是傅卿,傅卿真真实实地在这个世界活着。从一开始,她就注定要被迫卷入故事之中。 如果说,小说男女主角的存在和她的存在本来就是矛盾的,她为何一定要做低自己,成全他们?她若是能活过大婚之夜,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自然是要辅助她的丈夫。原小说中的裴桓,不是早就给她提供了现成的模板吗?帝王之路,他裴桓能走,太子裴晏为何就不能走了? 她突然很想看看,是有男主光环的裴桓厉害,还是知晓故事后期走向的她厉害? …… 赵宁蓉一哭还哭个没完,伫在一旁,抽抽搭搭地掖着眼角,颊处的面脂都被泪水晕花了,却还不自知。 可就算这样,美人也还是美人。端的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看了直叫人心尖一软。 裴桓心情不算坏,即便刚才离生死之门就差那么一点点,现下全身都湿透了,还带着河水中的那种腥臭味,他还很悠哉悠哉,颇有春日郊游的闲情逸致。他上前劝慰道:“莫要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赵宁蓉本都快止住眼泪了,可一见心上人这般狼狈的模样,方才的后怕和担心复又涌了上来,泪水不自觉蓄满了眼眶:“殿下,宁蓉只恨自己不会水,只能眼睁睁看着殿下落水,宁蓉真是没用……” “殿下怎的就落到那水中去了?” “没注意罢了。” “那季公子也是,起了身就走人了,都不曾想着关心殿下一眼,之前还不是殿下救的他,他才不至于被那马车轧到……不过我看他面色苍白得很,许是吓到了……” 身旁有人侧目,许是听见了赵宁蓉的话。 “夫人莫要哭了,三郎没事。” 今日信王府做东在西城河设下了曲水宴,可这赵宁蓉,突然起了玩心,偏的要缠着裴桓,让他找个由头脱身,撇下众宾客,带她来这东城河来做一日的平民夫妻。裴桓应允了,为了不受他人影响,他连最亲信的下手都没知会。赵宁蓉许是吓傻了,连连喊了几声殿下,若是被人听了去,只会徒增波折。 赵宁蓉听出了话中的警示之意,呆呆愣愣地透过莹莹泪光去看他。 真奇怪,他正同平常一般,温柔地看着她。眼里噙着的笑意,也如那初春的盛阳一般温暖。可为何,她竟觉得如此生分? 她下意识想伸手环住他:“三郎……三郎……方才看着你落水,我又想起我们初见之日,现在想来,竟还有几分心悸,若是没有你……” 裴桓只淡淡地向后退了几步。 赵宁蓉错愕,伸出去的藕臂僵在半空,套在腕上的裴翠镯子,在春日下凝着光泽,透出隐隐的血色来。 下一瞬,却有一双宽厚温热的大手牵住了她。 “回府再抱,现下身子湿了,怕弄脏了你。” 赵宁蓉复又破涕为笑。她忙低头跟上裴桓的脚步。 分卷阅读17 “咦,三郎的脚不碍事了?” “嗯,不疼了。” 春风起得正好。日影中,她的裙裾和他的外衫,正如她的手和他的手一般,紧紧盘绕在一起。 那是他的夫君,长身鹤立,意气风发。 风吹过耳畔,几滴水珠甩过她的脸庞。有点凉,她顿了顿,瑟缩了下身子,前人脚步不停,她小跑迎了上去。心想,原来这初春的盛阳也不过如此。 是她忘了。 今日上巳节,一直到最后,她那心心念念的桂花糕没能买着,赠予情人的芍药也没能送上。 09 翌日一早,傅箐便上傅白氏那里去了,她想问问傅白氏有关鸩毒的事。 “你问这做什么?”傅白氏只头也不抬地看着账簿,大约是觉得傅卿只是小孩子心性,好奇罢了。 傅箐俯下身子,于傅白氏耳边轻声道:“娘,实话跟您说,我得了消息,有人要在大婚之日下毒害我。” 傅白氏大惊,猛然抬头,讶然看向傅箐。见她面色凝重,知她不是在说笑,忙秉退了在屋内服侍的嬷嬷和婢女,抓着她细细过问:“谁与你说的?又是谁要害你?” 傅箐摇了摇头:“只是得了一张字条,怕落入别人手中,看完便烧了。”她复又望了眼门外,几位嬷嬷的身影就映在门上,她压低了声道:“我死了,对谁有益,谁就要害我。” 这范围实在甚广。傅府位高权重,多少人在底下眼红着。 傅白氏心中还有存疑:“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带与你假消息?” 傅箐内心叹气,这事儿比真金还真,可她要怎么说呢?这远在一月有余之后的事儿,她拿什么来给傅白氏证明?她摇了摇头,道:“我宁可信其有,也不敢信其无。” 傅白氏听闻昨日傅箐落水之事,今日又见她面如菜色,心中的焦虑自然多了几分。可她对这鸩毒也不甚了解,忙叫了外头的嬷嬷来,派其去找信得过的小厮,上街去药房打听打听。 傅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瞒傅白氏。仅凭她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连傅府的大门都迈不出去。身边也没有信得过的亲信,找来的消息若是不对称,最后害的还是自己。 小厮上街坊药店一阵打听,最后得知,现下市面上流通的药物,可用来作毒害人的,就只两种,一种为信石,另一种为乌头毒。信石即为民间所说的□□,毒性大,溶于水中还无色无味,被磨成粉后,可以悄无声息地被加到饭菜及茶水之中;而乌头毒,多用于兵器之上,毒性相较于信石来说较弱,且呈乌色状。 这“鸩”原是一种毒鸟,全身带有剧毒,把它的羽毛沾在酒里就能变成毒药。“未入肠胃,已绝延后”,传说只要是鸩鸟饮水的小溪,各类虫蛇都会被毒死。先朝圣上为了保国,曾下令禁止鸩毒,并且规定鸩鸟不许过江。但因鸩毒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谋财害命之法,即便没了鸩鸟,百姓还是习惯称毒药为鸩毒。 还有一些西域传来的花毒,王宫贵胄手中可得些许,平民百姓却是没有途径拿到的。 傅白氏与傅箐的猜测大致相同。若真有贼人要害傅箐,多半会将那信石投于傅箐所食之物上。信石虽有大毒,但少用些微入药,则大有功力,故朝廷才没有断了信石在民间的销路,饶是普通百姓,使些计谋,分次购买,也能凑齐杀人的量;且这信石溶在水中,无色无味,相较于乌头毒来说,更容易洒于吃食之上。至于西域传来的毒,甚为稀有,事后若真的访查,因范围甚窄,贼人只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是下在吃食和茶水中,那还好办,吃之前仔细着些,都先用银针验过便是;再不济,大婚之日忍着一日不吃不喝,也能捡回一条小命。 “身边的婢女信得过吗?” 傅白氏指的是阿珠阿环。傅箐略一思忖,终是点了点头道:“信得过。” 傅箐唯独瞒了傅白氏一点。在她看来,下毒之人虽不至于是裴桓,但这背后主使之人,定是裴桓。 裴桓的目标,不尽然是傅箐,而是登上这太子妃之位之人。裴桓是个聪明人,费劲不讨好的事情他自然不愿意去做。最好的办法,便是趁着太子与太子妃成婚之际,派人混在人群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太子妃毒死。 虽说是太子妃,左右不过是外姓女子罢了;这等宫廷丑闻,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烟消云散。 傅箐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之前,是傅卿在明,贼人在暗,裴桓有许多空子可 分卷阅读18 以钻;现下情况不同往前,贼人又怎会料得到,在没有任何人泄密的情况下,傅箐有她自己的“金手指”。 “我会将此事告与你爹。” “娘,卿儿以为还是不要告诉爹的好。” “为何?若不是他在朝中树敌无数,你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招来这杀身之祸。若告与他了,他也能帮着想想,究竟是何人会有这样的贼心!” “娘,你就算告与了爹爹,我们没有证据,也抓不出这贼人,爹只是跟着焦心罢了。若再打草惊蛇,只怕我们再无这等好机会,抓出那贼子。” 傅白氏听出了傅箐的话中话,忙喝令制止:“卿儿!你莫要做傻事!” “放心吧娘,我心里有数。” …… 傅箐于傅白氏那儿呆了一整天,顺带在大院处用了晚膳,待告安后,她才心思重重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去。虽是得了些许与鸩毒有关的消息,她心里还是没底。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她只恨以前自己为何不好好了解相关方面的知识。不过那时的她,又怎能想到,这电视剧小说里才有的情节,竟真的发生在她身上。 见天色已晚,她便让阿珠备水,准备沐浴。昨日一整天,心情都起起伏伏的,到了晚上睡觉时,竟不断在做自己落水的噩梦。今日,等沐浴完,她想早点躺下好好休息休息。 “等等!阿环,这是什么?”桌上突然多了一些藕色糕点。有方形的、也有圆形的,桂花瓣儿星星点点镶嵌其中,晶莹润泽,甚是精致。 阿环在里间整理床褥,听到傅箐问话,忙不迭到了外间来,顺着傅箐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奇道:“小姐,这不是您从夫人那儿带回来的桂花糕吗?” 傅箐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今日日间,你可都在屋内?” “酉时曾去过账房,旁地就未曾去过了。” “知道了。” 阿环见傅箐一张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小姐,您这……”。 “不碍事,你先出去吧。”傅箐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把阿环遣了出去。她不经意转头,又瞥见了桌上那几朵糕点,只觉得胃里上下翻滚,直有东西往上涌。 她复又叫住阿环:“你去把这桂花糕都扔了,做狗食也好猪食也好,一个都不要剩下。” 她这一辈子,都绝不会再碰桂花糕。 10 今夜傅箐很早就秉散了阿珠阿环,在床榻上躺下了。她身子很乏了,精气神却还足得很,静默地躺在床上,入神地望着床柱上的雕花,等着某一时刻的来临。 不知怎的,她就是有预感,裴桓今夜大抵会来。 “吱嘎——” 傅箐小幅度地起了身,拿过之前藏在枕下的剪子。透过床帘,看着那模糊的人影渐渐靠近,由小变大,由浅变重。 帘子被掀开的那一瞬间,她递出了剪子。 黑夜中,只见得剪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 “嗯哼。”扎扎实实的一声闷哼。傅箐大喜过望,跪坐起身,朝前望去。只下一瞬,脸上的血色却消失殆尽。 好巧不巧,先伸进来的竟是裴桓手中拎着的布袋。傅箐递出去的剪子,只戳进了布包之中。 傅箐心里暗道不妙,后悔不迭。不过倒不是因为失败被发现了,她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多拿几把剪子刀子藏在床上轮番捅。 “想杀我?”裴桓显然没有料到傅箐会有这样的举动,愣了好一瞬才反应过来。黑眸幽邃,眉间染着一层笑意,待看清了一闪而过的白光为何物后,非但不怒,反而笑得更开了。 邪气地很。 “嗯。”傅箐知道自己逃不过去,抬了眸直望进他眼里。 那剪子还插在布袋里。裴桓大笑,把布袋往地上一丢,大喇喇地就钻进床帘,将傅箐箍于自己身下。 傅箐双手被牢牢钳住,膝骨被他结实有力的大腿挤地生疼,却不吭一声,只倔强地和他对视。 “想杀我的人多了,你傅卿又有何本事?” “这次没杀成,下次我还会再试。你靠近我一次,我就杀你一次。” 裴桓没再同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挑了另一话头:“桂花糕可曾吃过了?” 分卷阅读19 傅箐冷笑,嘴边扬起讥诮的弧度:“一个不剩全喂狗了。” “为何?” “脏。” 裴桓微微使了些手劲,双目却未曾从她脸上离过。傅箐蹙了蹙眉,被掐疼了也一点都不服软,只带着滔天的怒火回瞪。她眼中的厉色,裴桓看得真真切切,不知怎的,心中那邪火噌地一下又起来了。 “季兄好生无礼,昨日说了要登门拜谢,我和夫人在府上等了季公子一整日,怎也不见你来兑现前日承诺?” 傅箐死死咬着下唇不去理会他,她怕她一张口就忍不住啐他。要骂裴桓,她可以连坐着三天三夜不带重样地骂,可脏了自己的嘴便是另一回事了。 “害我伤了脚在前,推我落水在后,我三番两次地救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恩公的?” 推他入水? 若不是他像狗皮膏药一样地缠着她,他至于从那桥上翻下身去?谁害得谁还不知道,正是拜他所赐,她也被抓下水做了一回水鬼! 说话间,裴桓却突然松开了钳住她的手。傅箐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着裴桓大概是觉得无趣,也不愿再抹着面子自说自话了。 是她想多了。 “穿上与我看看?” 是一身大红色的男装。 傅箐:…… 她的震惊都写在脸上,只呆愣愣地望着裴桓,心里竟搜刮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骂人。 真他妈服了!这裴桓还是个制服控呢? 太迷了。她知道裴桓的人设崩,但不知道这么崩。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她能再穿越回去,一定要写一篇同人文,名字就叫做《论裴桓的一百种死法》,用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方式,让他章章死。 一双爪子搭到她胸前,傅箐醒悟过来,目眦尽裂。 裴桓只摇摇手中之物,道:“穿来看看。” “呸。” “你自己不穿,我帮你穿。” “裴桓你敢!”傅箐实在是忍无可忍,压低了声低喝道。 裴桓愣了愣,显是没有料到傅箐会直呼她名讳。 他眼神倏地一下变得幽暗,喉间只不停滑动着。 昨儿傅卿着了鹅黄色的男衫,腰间系了一条玉白束带,只衬得这细腰盈盈,不堪一握,偏的她还不自知,生怕别人看不出她是个女娇娥。 裴桓起身之时,借机搭上了她的腰肢。他面上不显,心里却不禁喟叹道:怨不得那楚王“好细腰”!因着了男装,傅卿将那一贯垂落的秀发一并束在了脑后,脸上未施粉黛,除了身架较小了些,倒真称得上是一倜傥风流的贵胄公子。裴桓自认从来都不是个贪恋女色之人,可那滑腻的肌肤触感,玲珑的身材曲线,及那细得碍眼的腰肢,惹得他夜间数次从梦魇中醒来。 “殿下,莫不是白日落水时着凉了?” 赵宁蓉见他额间都泌出了细细的汗,如是问道。 裴桓心里想,哪里会是着凉了?分明是着火了! 他劝下赵宁蓉,只披了外衫,在院前廊下来回地走动着。 他方才做梦。梦见那傅卿,着一枫红长衫,在水中诱着他。枫红长衫更显得她肤白胜雪,面若桃花。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乌发微湿,如海藻般缠着他的身,只引得他不断向池的深处踱去。 正堪堪要碰上傅卿时,她却又咯咯笑着逃走了。再一抬眼,她又站在桂花糕摊前。长身玉立,颊处那浅浅的酒靥端的勾人。 他一向讨厌桂花糕这种软软糯糯的食物,可赵宁蓉爱吃。起初,赵宁蓉还会使性子,骗得他吃上那么些块,可后来,她大概也知晓裴桓真的不爱吃,便没有再强求。昨日裴桓回府,沐浴完出来第一件事,竟是让小厮上府外去买几包桂花糕来。赵宁蓉喜不自胜,这信王府上上下下,有谁不知道这王妃最爱的食物,便是那东城河处的桂花糕? “敢这样喊我名讳的,除了当今圣上,再无旁人。” 黑夜中,裴桓看不太真切傅箐的脸。只那一双似要喷出火的美眸,如那胡人进贡来的琉璃一般,亮得出奇。 “今日你裴桓若是强了我,我傅箐发誓,就算化成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亲亲心尖儿,就穿了给夫君看看,我想看……卿儿,我想看。”裴桓只当自己没有听见,凑下 分卷阅读20 脸胡乱在傅箐脸上亲着。他解了自己身上的腰带,任由傅箐打骂,用蛮力捉了她的双手,缠绕了四五圈后绑于床柱上。 微凉的手指也终于伸到了傅卿的玉颈间,没轻没重地抚着。 傅箐有些急了,使劲挣扎,却怎么都挣不开。心里一阵苍凉,原来这男女力量上的对比竟如此悬殊。 “你且等着看,你若是硬要这般,我明日便横尸你信王府。没了这清白之身,我便入不了宫。左右都是一死,我死之前,一定要拖着你裴桓下水。等我死后,变成厉鬼,你裴桓就别想独活。” 这马上就要失身了,傅箐哪里还会管那么多,越喊越大声,这最后几句,是带着哭腔直直吼了出来的。按理说,不说阿珠阿环,就算是呼声震天响的嬷嬷,听到这声响也该醒来了。可这院子里竟如骤雪过后一般沉寂。 裴桓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帕子,塞与傅箐口中。傅箐见他这样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多半有了答案,只是她不敢去想。 “你这主子倒是活络,下人不过都是贪嘴的蠢货。” 是那桂花糕!傅箐心里气极,她明明让阿环一个不剩地拿去喂狗,这阿环,定是舍不得这样的甜物,才会将这吃食都分给了这院里的人。 这桂花糕本就是裴桓拿来迷傅卿的。裴桓近几日发现,这傅卿性情大变,早就不似之前那般,对自己百依百顺。今日拿了这男衫去,她定是不从,倒不如一早就将她迷晕。 裴桓早先也只是想让她为自己着一次红衣罢了。仅此而已。可一见着自己日思夜想了几日之人,浑身血液就直往身下冲。再一晃过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原来他早已将傅箐的手捆在了这床柱之上。 正思忖间,裴桓注意到身下之人,已不似之前那般激烈挣扎了。他心猿意马,再度俯下身,想寻了那让自己魂牵梦萦的樱唇,再渡些甘泉来。 空气中似盈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裴桓突然醒悟,见傅箐似是在用力咬着什么,忙使劲掐了她的脸,迫使她松开下颚,张开口。 甜腥味一下子浓郁了许多。 裴桓一下子黑了脸,从傅箐身上翻落,立于床榻之前,冷声道:“今日你傅箐若是死了,傅相和傅府今后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傅箐没有作声,只微微张开檀口。 她抬了抬眼皮,轻轻瞟了一眼裴桓,复又闭上了。 裴桓气得额间青筋直跳,立在床前死死凝着她看了一瞬,才甩手愤然离去了。 手腕还被吊在床柱上。傅箐借着力,费力地将自己支了起来,用牙轻轻啃噬缠在手上的布条。 神他妈咬舌自尽。小说和电视剧里看到的情节,竟真的用到了自己身上。以前自己每每看到这样的情节,都只觉得天雷滚滚,还专门上网查了一下,是否真的能像小说里写的那般,“咬舌自尽,登时毙命”。现代医学的角度看来自然是不能的,但是疼啊! 她就是想赌一把,似裴桓这般直男□□癌,定是不愿在女人之事上触这样的霉头。 可是真疼啊,她都有点分不清,脸上淌着的,究竟是血,还是泪了。 11 “快些快些!小姐定是起了!” 翌日一早,阿珠阿环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睡过了时辰,翻身而起,急急忙忙跑到傅卿屋前来。 “让你昨日不要喝酒,你非是不听,今日小姐若是怪罪下来,有你我好果子吃的!” 阿环顶是不服气:“你不也喝了吗?怎能偏偏怨我一个人?” 昨日阿环从小姐那儿得了桂花糕来,分与院里的各个人吃了。阿福吃得高兴,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坛子酒来。主子很早便歇下了,众人也松懈了些,纷纷分了那一口酒来润润口舌。只是不知那酒竟如此之烈,一杯下肚,竟都七倒八歪地昏睡过去了。 阿珠不愿再与她争执,差了她去后厨拿早膳,自己端了水来进屋服侍傅卿净面。 阿环还没进屋呢,就听得屋内铜盆哐当落地的声音。 “哼,这阿珠,还说我呢,自己还不是毛毛躁躁的。” 今晨阿珠念了自己一路,不就是起迟了,至于这样惴惴不安的吗?小姐人美心善,又不是那食人的老虎,顶多就是被说两句罢了。 也该让这阿珠被骂上一骂,阿环还自顾自想着呢,再一细听,这阿珠竟真的哭上了。阿环登时有些慌了,顾不 分卷阅读21 上手中的盘托上还放着汤,一路颠跑着便进了屋。 傅箐昨夜里哭累了,也便睡着了。被裴桓一通折腾,身子乏得很,这一觉睡得很深,连阿环推门进来都没有察觉。 阿环盯着傅箐襟前被晕开的浅浅的血迹,显然是被吓到了,眼泪堪堪就掉落下来。 傅箐先是被铜盆砸落在地的声音吵醒,还没睁开眼,又听得有人在她耳边哭丧似的喊着,脾气饶是再好,这时火气也上来了。她慢悠悠起了身,想到昨夜之事,脸色更是不佳,直将那凌厉的眼神射向阿环。 “阿环,你来。” 阿环连忙将盘托放在桌上,移步上前,垂目道:“阿环在。” “我昨日命你去扔掉的桂花糕,你可撇了?” “阿环……我……”阿环苦了脸,磕磕绊绊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我说过的话皆不作数是吗?” 奇了怪了,这小姐怎么会知道自己偷偷扣下那桂花糕了?莫不是其他的嬷嬷小厮,特意到傅卿面前邀功,夸她赏的桂花糕好吃?没可能,小姐才刚起呢。也不会是阿珠,这丫头虽然怨着自己,但也不至于到小姐面前来嚼这舌根。 傅箐心里早有了答案,只她铁了心要罚一罚这阿环,便沉声道:“今日就此作罢,若是再犯,休怪我不顾往前情谊。” 阿环一听这话,才知自己是真的闯祸了。双膝一软,就势跪下,也知道怕了:“小姐……小姐莫要生气,是阿环做错了……阿环是没见过世面的贱骨头,见那桂花糕精致得很,不忍浪费,才忤逆了小姐……”边说着,边扬起了手,在自己脸上来回地扇。 傅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点懵了。自己不过一句重话,这阿环怎么这么大反应? 阿珠见这仗势,也跟着跪下了,只勾出手拉着傅箐的衣角,苦苦哀求道:“请小姐念在之前主仆情谊之上,饶了阿环这一回罢。阿珠也有错,没有拦着阿环,反而同她一齐犯错。是婢子们大意了,就请小姐看在我们是初犯的份上,饶了我们罢……” 傅箐急忙要起身拉这俩小妮子起来。这也太夸张了吧,一大早的,有人哭丧,有人跪拜,她真消受不起啊。 “我只不过说了几句重话,你们这是做甚?一大早的,莫要哭晦气了,两个人都给我起来,今后谁再动不动就跪下,谁就给从这院子里走人!” 阿环阿珠对视一眼,赶忙起身了,也不敢再哭,擦干了眼泪,小声呜咽着,肩膀一耸一耸的。 傅箐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们。到底也还只是十三四岁的孩子,软了语气,道:“今日问话不是为了责罚谁。只是这无规矩不立,我若是不先把话说明白了,下次还会有人再犯。行了,这桂花糕的事情就此翻篇了,今后不必再提。”她扫了一眼两人,默了一瞬,又道,“我衣裳上有血这一事儿,也不许往外说。” 阿珠阿环哪里还敢问什么为什么,只垂头应了声。 阿珠出门再接了盆水来,阿环伺候傅箐更了衣。俩人不似之前,叽叽喳喳笑语连连的,只低垂了头,不敢打眼瞧傅箐。 傅箐看着这两小姑娘乌黑的发顶,心里叹了口气。今日算是威风了,可这好不容易立起来的感情,却以可见的速度淡了下去。 不过她不后悔。若是一路天真到底,最后害的只会是自己。当立则立,当断则断。 正如她对裴桓一样。 …… 开春下了一场雨,这天就越来越热了。这个世界又没有风衣短袖,傅箐每日穿着那厚厚的套衫襦裙,只觉得移个步转个身都累得慌,也不愿意动弹,时常去傅白氏那处用个饭,大多数时候也都只在自己屋内呆着了。 每晚睡觉前,她都要趁阿珠阿环不注意,偷偷拿了尖头的剪子和簪子置于枕下。这事儿做得提心吊胆的,怕被发现是一大原因,怕自己不小心睡跌了枕头,被生生刺死又是另一大原因了。 不过说来也甚是奇怪,自那一晚之后,裴桓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 傅箐心里暗想,这裴桓,最好是家中失火被烧死了,或是骑马摔落被乱步踩死了。只这心境一变,人也愈发开朗,心宽体胖,过上好一阵惬意日子。 …… 到了三月十四,傅白氏差了嬷嬷来,告与傅卿院里的人,翌日要去香山上香。 傅箐得了消息,不住在心里哀嚎,这种热天,要她上山,实在是有点勉为其难 分卷阅读22 。还得烧香拜佛?她可是受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人,怎么会信这种东西? 但转念一想,自己作为新时代五好青年,一不信牛鬼神蛇,二不信转世来回,还不是如那孤魂野鬼一般来到了这个地方,借了傅卿的身子?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自大了,忙在心里“呸呸呸”了几声,虔诚地跟神明道了歉,告慰自己是不知者无罪。 翌日一早,傅白氏就携了傅府四朵金花和众婢女小厮,坐着马车出了城。傅箐没坐过这马车,一路颠晃,等到了香山脚下,只觉得眼冒金星。车上不了山,一行女眷只得徒步上山。等到了山顶,傅箐早已是满面通红了。阿环忙拿了帕子来与傅箐揩汗。 因傅府每月十五都会来这香山上香,自然便有小和尚在庙前候着。一个名唤弦音的小和尚,见众人皆是汗流浃背的样子,对傅白氏道:“夫人还是先稍作歇息,过会儿再前来上香也不迟。”语毕,引着众人,来到了这后院的厢房。 “卿儿,我听闻今日有高僧在此,你且与我去求上一签。”正休息间,傅白氏却唤了傅箐到身边,与她道。 傅箐心里是顶不愿意的。且不说信不信的问题,说是问来了不好的结果,不是白白给自己添堵吗?她忙拒绝道:“不用了娘,我不想……” 傅白氏剜了她一眼,牵了她到厢房外,趁着四下无人,轻声道:“自从上次你说有人要下毒害你,娘这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今日解了签后,若是有性命之虞,还能求得破解的方法。” 傅箐觉得这事儿玄乎得很,但她见傅白氏满面愁容,不忍心再忤她的逆,只好作罢。 傅箐之前没有来过佛庙,也不知道该如何跪拜。只跟在傅白氏和众妹妹身后,有模有样地学着。膝盖跪得生疼,略略松了腰板,却又被身后的阿珠扶了起来。傅箐回过头去幽怨地看着她,阿珠只不苟言笑地轻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在这庙中亵渎了神明。 等跪拜完上完香,方才的小和尚呈了一竹签桶于傅箐面前。众人都盯着看呢,傅箐无奈,只得学着之前自己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场景,摇了一根签出来。 再将那竹签呈到高僧面前时,傅箐分明看到,他是皱了眉头的。 “大师,小女这求的签是如何?” “当春久雨喜开晴,玉兔金乌渐渐明,旧事消散新事遂,看看一跳遇龙门。夫人且放心,此卦久雨初明之象,凡事遂意也。”宽慰完傅白氏后,高僧才将目光转至傅箐身上,“神佛护持,有灾无危。途生平安,到底荣归。万物皆呈转意之势,今后便日渐明朗了。” “多谢大师。”傅箐虔诚地朝前拜了一拜。 “只是,老衲还有一言要赠予施主。”高僧放下手中的木鱼,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意有所指地看着傅箐,道,“凡事皆有定数,遇事不可强求而行,这善缘也罢,孽缘也罢,还请施主切记,不可相求。” “小女子记下了。” 傅白氏这半个多月来的愁容,可算是见月明了。她复又领着傅箐,在佛像前拜了几拜。 傅府一行人自是欢天喜地地走了。 “弦音,随我来。” “是,师父。” 那高僧直起身,领着小和尚,穿过后院门,来到了香山的山头处。 山间起了风,高处尽头似有一团黑鸦鸦之云,挤压着青天,天色渐将暗了下来。 “师父,看这天色,今夜会有场大雨。这山间的风大,师父且回屋吧。” 高僧没有作答,只望着那山下林中忽隐忽现的素衣,过了半晌,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弦音,你且听着,命数皆由天定,不可强求,不可强求啊!” 弦音似懂非懂,只讷讷应声。方才他送签时,看得分明,那贵人摇出的签,其实并不是师父解的那根。 “天边消息实难思,切莫多心望强求。若把是石头磨作镜,曾知枉费己功夫。” 12 下山的路比起上山的路来说,要好走很多。山风吹在身上,带着草木的香气,傅箐的脚步都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大姐,这大师和你说的,都是何意啊?” 傅玉趁着傅白氏没注意,偷偷潜到傅箐身边,扯着她的衣袖轻声问她。 傅箐故意逗她:“你个小孩子家家的,知道这个要做甚?” 傅玉一听,不高兴了,瘪了瘪嘴,不服气地嘟囔道 分卷阅读23 :“什么小孩子家家?我不过比你小了一岁罢了。” “这大师说的话,其实……”傅箐朝前后探了探头,确定没有旁人在听后,才勾了勾手指,示意傅玉凑近来听。傅玉欢天喜地地倾身向前,只听得那傅箐故作玄虚地压低了声音。 “其实——我也不知道。” 语毕,傅箐粲然一笑,往前迈快了步子,只留傅玉一人在身后气得大喊:“大姐戏弄我!” 哪有什么大师?不过是趋势附炎的俗人罢了。傅箐又不是眼瞎不识字的,在小和尚捡过竹签之前,她就看到了自己的签文。什么“天边消息实难思,切莫多心望强求……”,后面两句话她记不太真切了,但看那老和尚的脸色,便知道不是吉签。 要不怎么说老油条呢?这老和尚,定是忌惮傅府和太子府的权贵,才不敢说那真话。只胡编乱造改了签文,还说什么“旧事消散新事遂,看看一跳遇龙门”? 她的旧事若是能消散,新事若是能顺遂,那才有鬼呢。 傅箐也不想戳破。老和尚说的是吉利话,她又何必跟他跟自己过不去?她只消睁只眼闭只眼,当作不知晓这件事,让它烂在肚子里便好。 说什么不可强求?若真按照原主的命格,还有半月,她就要嗝屁了。她就是太没有强求了,才会上世孤苦伶仃一人,这世如蝼蚁般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让她不要强求,她还偏偏就要强求。 再到后来,傅箐每每思及此事,都觉得讽刺地很,不知该说是一语成谶,还是造化弄人。 …… “大姐大姐,我听砚儿说,你寥寥数笔,就能画出一只兔儿来?”许是出来踏春了,各人心情都好了不少,平日就算不太爱与傅箐亲近的俩妹妹傅娉傅嫣,都凑到傅箐身边,与她拉着闲话。 “这臭小子,不是说好不与旁人说的吗?” 傅娉一听这话,翘了嘴巴,嗔道:“大姐这样说娉儿可伤透了心。娉儿和嫣儿怎么就是旁人了?” 傅娉这话虽是这么说,可这气氛却一下子融洽了许多,仨人关系也拉近了。傅箐知道她是在开玩笑,笑骂道:“就数你最机灵!想要大姐给你画什么?” 傅娉灿然一笑:“我想要大姐在我的纸鸢上给我画一只蝴蝶!” 一旁的傅嫣听了,也忙要凑一脚:“那我要一只在天上飞的的黄鹂鸟儿!” 傅箐笑了:“蝴蝶可以。黄鹂鸟儿大姐真作不出。嫣儿若是想要,大姐让阿珠差阿福上街买去。” 傅嫣不以为意:“那可比不上大姐画的,我也要一只蝴蝶罢!” “好好,回府之后,你们到我院里来,我给你们画便是。” 之前求签一事儿,傅箐虽是不住宽慰自己,不必往心里去,可那签文却还是如同一根刺一般,梗在她的心头。这会儿,不经意间,她渐渐地就被这俩孩子愉悦的情绪所感染了。眼看着这天似也不是那么昏暗,这山路似也不是那么漫长了。 等回到傅府,傅箐命阿环去院前采几株凤仙花来,又命阿珠去后厨拿了蒜臼。 “要那凤仙花做什么?”傅嫣不解问道。 “你且等着。”傅箐眨了眨眼,卖了个关子。 “娉儿傻呆呆地瞧着甚呢?”原是四姐妹聚在一起说着闲话,可这傅嫣却只痴痴呆呆地望着傅卿。傅玉奇了,挨了她的胳膊肘问她。 “啊?”傅嫣回过神来,“没什么。” 说出来丢人。不知怎么,她觉得大姐愈发地好看了。之前,傅卿虽也生得标志,可在傅府中,生得最好看还属那三姐傅娉。傅志明私下曾说过,等三姐及了笄,那上府寻亲的人定是要踏破傅府的大门。 她小时就被她娘教导,凡事莫要出头,要让着上头的两个嫡姐。傅嫣却不以为然,那傅卿和傅玉,不就是仗着嫡出吗?除了这一点,她傅嫣有哪一点比不上她们?待渐渐长大,她才发现,那傅卿不是个爱争的性子,对她,虽不如待傅玉一般亲近,但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如若有傅玉的一份,也绝少不了她的,她这才顺下那一口气。 可最近,不知怎的,自从太子下聘后,傅卿虽是小病小灾不断,可这举手投足间的神态韵味,却愈发地生动活泛了。性格也越来越讨喜,不仅对傅志明和傅白氏愈发体贴,对自己的亲近之意,也让她时常忘了她们实则并不是胞姊妹。 阿珠阿环动作很麻利,很快便取了那水仙花和蒜臼来。傅箐又将那凤仙花仔细洗净了,复放入 分卷阅读24 蒜臼开始捣弄。 那水仙花,没捣几下,就渗出了红色的花汁来。 “啊!”傅玉激动地击了掌,“原来是用来着色的!” 傅箐淡笑不语,让傅娉和傅嫣拿了那纸鸢来,再教她们用毫笔,沾着那水仙花的花汁,就着那蝴蝶的翅膀填色。 傅娉和傅嫣看得入迷,连本对纸鸢不感兴趣的傅玉,也央求了傅卿,让她再给她画了一只蝴蝶。 “小姐好厉害啊,竟想到拿那凤仙花来填色。”阿环小孩子心性重,也踮着脚凑在三位小姐身后笑嘻嘻地看着,只留阿珠一人站在傅箐身边。 傅箐也是真高兴,得意地冲阿环挑了挑眉。 …… 傅箐还记得很清楚,上小学的时候,班上的陈璐璐,带了一瓶指甲油到班里来炫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一下课,所有女生都“哗啦啦”地聚到陈璐璐身边,央求着她,让自己看一看那瓶指甲油。傅箐也眼巴巴地凑在边上摸了摸那指甲油的瓶身,艳羡地看着陈路璐手上那好看的指甲。 待回到家中,傅箐献宝似的将这个事情告诉了傅妈妈,嘴里还不住念叨着:“妈妈,那个指甲油真好看,涂在指甲上,指甲亮亮的。陈璐璐还跟别人说,她今天只带了一瓶大红色的。她妈妈买了很多的,她家里还有其他好多好多种颜色。” 傅妈妈看傅箐想得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好笑道:“这有什么?我们家里也有啊。” 傅箐一下子来了精神:“什么?我们家也有?在哪里在哪里!我也要涂涂看!” 傅妈妈却卖起了关子,让她先去写作业,等晚上洗完澡后,她就给傅箐涂。 傅箐很是不甘心,软磨硬泡了好一阵,见傅妈妈要生气了,才赶紧跑去写作业了。 到了晚上,傅箐洗完澡,翘着脚丫坐在床边等傅妈妈来。可令她失望的是,傅妈妈没有端来那种好看的小瓶子,倒是拿了几株路边的水仙花和几片叶子来。 傅箐一下子生气了,傅妈妈骗自己,亏得自己听她的话,认真写完了作业,还早早地就洗澡上床了。她扯过被子就把自己整个身子,连带着头,都盖了起来,赌着气,不愿与傅妈妈说话。 傅妈妈轻笑几声,没有理会傅箐,只认认真真捣起了水仙花来。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唤了声傅箐:“这指甲,你还做不做了?” 见傅箐没回应,傅妈妈轻轻拉开了被子。 好嘛,这小妮子,还生着气就睡着了。 傅妈妈也没有叫醒傅箐。就着头顶的灯光,坐在床尾,将那捣烂了的水仙花,铺在叶子上,再一个个地绑在了傅卿白嫩嫩的脚趾头上。 傅箐其实在发完脾气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家里条件不好,她一直就比同龄的女孩要懂事,从来没有央求过任何东西。今天竟然为了这指甲油,和傅妈妈发了脾气。她闷在被子里仔细想了想,觉得那张璐璐的指甲油,也没有那么好看嘛!只是她还有些抹不开面子,不知道该怎么跟傅妈妈道歉,想着想着,竟就睡着了。 她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自己十个脚趾,都染上了似红柿子一般的颜色。她兴奋地跃起身子,弯下腰盯着自己的脚丫仔细看。 傅妈妈进来时,看到傅箐扭着身子,将差把脚丫贴在自己脸上了,不禁笑骂道:“你也不嫌臭!一大早的,把那臭脚丫当早饭吃吗?” 傅箐忙蹿下床,跑到傅妈妈跟前,抱住她跳了两下:“妈!这指甲油是你给我涂的吗?真好看!比昨天那张璐璐带到学校里的指甲油还要好看!” 傅妈妈摸了摸傅箐的小脑袋瓜,眼里满是藏不住的骄傲:“那当然!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妈妈说过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 ……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傅箐回过神,见屋内众人都错愕地望着她。 “没怎么啊?”她回以同样狐疑的眼神。 直到那阿珠拿了帕子来,她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早已濡湿一片了。 妈妈,你说过的事情,一定能做到。那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怎么就不作数了呢? 不过没关系,我还是来陪您了。 13 “没事,风吹迷了眼。”傅箐接过帕子拭了拭眼角。 这屋子里,连风都没有,又何来的沙尘 分卷阅读25 ? 众人都识趣地别开了头,既然傅箐不愿意再提,她们也就不必多问什么。 “大老远就听见你们这些小妮子在说些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众人往屋门看去,是傅白氏带着身后两个嬷嬷到傅卿院里来了。 “娘——”傅玉上前亲热地挽住傅白氏,“大姐在给我们做纸鸢呐!” “卿儿还会做那纸鸢?我怎的不知晓?” “您不知道的事多了呢!”傅玉轻快道,将傅白氏带与案前,指着案上摆开的几只纸鸢,“您来看看,大姐还教我们用水仙花的花汁来填色!” 傅白氏本不以为意,待看到纸上那几只经寥寥数笔勾勒,就一下子跃于纸上的蝴蝶架子后,不由得奇道:“这是出自卿儿之手?” 傅箐整理完情绪,笑着迎上前,道:“玉儿说的是,您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呢!我这才华,一直被埋没了啊。” 傅白氏被逗乐了,笑骂道:“真不害臊!哪家姑娘会这样不知羞地夸自己?” 傅箐嘻嘻笑开,之前凝在空气中的尴尬气氛才稍稍淡了些。 “卿儿,你先随我来。”傅白氏想到了自己到傅卿院里是何故,松开傅玉,款步至傅箐身边,引她出了门。 今日天阴沉地厉害,还未到酉时,天色却早就暗了下来。傅箐下意识抬头望了望,穹顶之下的墨云似下一瞬就将垮下来。 “娘,您有话要说?” 傅白氏领着她,走离屋内一小段路,才停了步子,从袖子里摸出一副玉镯来,交与傅箐手上:“今日虽是有了大师的一席话,可娘心里还是不安。半月前,娘托我那二嫂,从护国寺求了一块护身玉来。这护国寺求平安最是显灵,你且将这玉镯带着,莫要离身。” 傅箐喜笑颜开,也不扭捏,接过傅白氏手中的玉,将手掌微微拢起,微微使力就将那玉镯滑入腕中。 “真好看!谢谢娘!” 傅白氏复又道:“大师今日说的话你也听到了,神佛护持,有灾无危。途生平安,到底荣归。我们卿儿是个有福之人,定会相安无事。” 傅白氏既是在安慰傅箐,实则也是在宽慰自己。傅箐抱着傅白氏的胳膊撒娇,喜滋滋说道:“娘说的是。女儿都还没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又怎能狠心先去了?我是个傻人,傻人自有傻福。上巳节那日,女儿不慎跌入河中,人都只用柳枝沾花瓣水点头身去灾,我倒好,直接一头栽进那水中,把那全身的霉运啊,都冲得干干净净的。现在全身上下,只剩喜气了。” 这一茬不提还好,一提,傅白氏就吹胡子瞪眼了。 “你这丫头,还说呢!上巳节那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傅箐才觉自己得意过了头,被傅白氏狠狠地瞪了一眼后,就有些蔫头蔫脑了:“没仔细着,不慎跌入水中了。” 傅白氏就傅箐的脑门点了一下,道:“肯定净顾着玩儿了,走路眼睛长在头顶上!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这么不仔细,虽说旁人不一定知晓你这身份,但万事还是小心为上,莫要让人抓了话柄。” “是,女儿知晓了。” 傅白氏又盯着她仔细看了一会儿,看得傅箐心里都不禁有些发毛。 不会是人设崩了被发现了吧?实在是无奈,无论是记忆中,还是原书的描写中,傅卿这一人物就如一张白纸般,没有多少修饰。傅箐也是尽量在往淡然人设上靠拢了,但情深难以自抑,时不时地就不禁露出马脚来。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娘,您这样看着女儿是为何?” 傅白氏回过神,笑了笑,那笑意中竟还透出一分落寞来:“无碍,就是想到你的外祖母了。” “卿儿长大了,越发出落了,跟你那外祖母,也越来越像了。” 傅箐努力搜寻了一下原主的记忆,根本没有外祖母这号人物。不过按这白家的家世,估计也是响当当的一号巾帼女英雄。 “外祖母她……”傅箐还欲多问,却被傅白氏打住了话头。 “还有这个。”傅白氏复又从袖里掏出一枚玉扳指,“这个是你的外祖母留给娘的,娘留给你了。” “娘,这我可受不得,这是外祖母留与您的……” 傅白氏剜了她一眼,又将她拉着离远了几步,才轻声说道:“娘没跟旁人说,就是怕你那几个妹妹多心。娘说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我娘留给我,我再留给 分卷阅读26 自己姑娘,你有什么受不得的?” 傅箐接过那玉扳指来,颇有些动容,张了檀口,话到了嘴边,却又道不出一言一语来。 “一想到你要入宫,娘这心里既是高兴,又是担忧。娘知道你的性子,你是沉稳惯了的,可有时也需得活络一些。” 傅箐郑重地点了点头。 母女二人此时更像是分享秘密的密友,说了些悄悄话后,面上都有些羞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掩面偷偷笑了。 “行啦,你那在天有灵的外祖母,若是看到她的卿儿出落地如此水灵,还成了当朝的太子妃,一定高兴地不行。你这身份背后,不仅仅是有傅家,也有白家,娘家人都给你撑腰。只盼你和太子能和和美美地顺遂一生。” “娘,您今日说这些是为何?女儿可还有些时日才会出嫁。” “娘也不知道,就觉得心里堵,想多叮嘱你几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您定是乏了,今日既上山又下山,您定是乏了,且快回屋歇着吧。” 傅白氏闻言,悠悠地瞥了一眼傅箐,嗔怪道:“娘可算听出来了,你是在嫌娘我啰嗦。” 傅箐忙摆手道:“您可别这么说,我是怕您受累,这些话,我明儿去了您屋好好听着便是。” “急什么,娘又没有真的怪你。行了,我也不站在这碍你们大姑娘的眼了,你带着几个妹妹,但莫要玩过火了。” 傅箐这才笑着应下了。 待傅白氏带着俩嬷嬷走后,傅箐方才回了屋。傅玉她们早就填完色了,这会儿,正照着傅箐画的蝴蝶,有模有样地临摹着。 傅箐走到傅玉身边,拉过她到一旁说话,轻声问道:“玉儿,我问你,你可知有关外祖母之事?” “外祖母?”傅玉摇了摇头,“娘很少提及外祖母之事,我也从未见过她。据说外祖母在娘嫁给爹之前就去了。咦,大姐,你问这是为何?” “嗯,就是方才听娘说起了外祖母,心下有些好奇罢了。” “我之前倒是听碎嘴的嬷嬷说过,那外祖母,原是来自江南富庶之家,后家道中落,江南一带发水又闹了饥荒,才逃到了京城一带,后竟成了将军府上白二公子的妾室。咱那外祖母,在修水一事上,颇有见解,深得先帝的赏识,特意追封了南风夫人,才被扶正成了正室。可惜红颜薄命,三十出头就去了。” “修水?”傅箐奇道,这个世界的女子怎会对修水有见解? “这正是百姓倾慕南风夫人的一大原因。有人说,那些锦囊妙计,都是由白二公子提出的,可又有人说了,那南风夫人来自江南水乡之地,对水路地形颇有建树,白二公子背后,正是有她的金玉之言。先帝听闻此传言,召见了外祖父及外祖母,畅谈之后颇为动容,追封外祖母为南风夫人。夸她端的是由那钟灵毓秀的江南之地吹来的一阵风,才赐了南风夫人的封号。” “南风夫人。”傅箐在心里默默记下这号人物。 “娘跟你说了外祖母什么事?” “没什么,就说咱这外祖母,她也爱放纸鸢。”傅箐下意识找了个由头挡住了。 “大姐,说起那纸鸢……”傅玉显然是信了,没有再沿着之前的话题进行下去,换了个话头,拽着傅箐来到案前,取下笔挂上一知狼毫,塞与她手中,“大姐,我这蝴蝶怎么画都不成,不像样,你可否再画与我看一次?” 傅箐笑了笑,接过傅玉手中的笔,俯于案前,又开始认真地作画。 …… 都说是夜有所思,日有所梦,这天晚上,傅箐就梦见了那南风夫人。 即便在梦境中,这南风夫人的容颜还是看不太真切。 还是之前那个场景,她只梦见自己一直在跑,一直在跑,不知为了什么,也不知该跑向何处。荒原广阔,空无一人。不知跑了多久,前头似有一人,青衣渺渺,裙裾飘飘。仓皇之间,傅箐不假思索地便向那人奔去,指望她能救自己。 场景一换,还是那位穿着青衣的女人。这时,却有两位婢女拿着盘托,站在这人身后,毕恭毕敬地喊道:“南风夫人。” 傅箐唤了声“外祖母”,霎时狂风四起,身尘土飞扬。 模糊中,只见那女子转过了身,望了她凝久,终是问道:“你是谁?” “我是傅箐啊!” “不,你 分卷阅读27 不是傅卿。” 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14 永元十六年四月初三,太子裴晏大婚,举国同庆三日,普天共欢。 宫人早在几天前就送来了褕翟,傅箐不懂这种服制,只让阿珠阿环伺候着她着衣。受电视剧荼毒已久,她一直以为古代婚服就该是那种欢天喜地的大红色,却不料这太子妃婚服倒是素净得很。内着白色纱质中衣,领口饰了黼纹饰,礼服外头则饰以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蔽膝同下裳同色。 不过这也好,若她今天就一命呜呼了,也不至于死得那般惹眼。 平日里傅箐并不喜化妆,一是她不喜有人在自己脸上动来动去,二是这古人的审美,实在是…… “小姐真乃倾国倾城之色!” 傅箐满脸黑线。这阿环口中的“倾国倾城”之色,在她看来实在是一言难尽。 时下正盛行一种唤为“牡丹妆”的妆面,端的是色彩艳丽。这阿珠阿环下手也真是狠,先施浅朱,再以□□盖住,说是要制造出一副“白里透红”之美感。最感人的是,脸颊两侧还各画了一道红印,由胭脂点出,远远看去,似是被猫挠了几道血印子,渗人得很。 傅箐盯着铜镜中的人儿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两道红印是作甚?” 阿环瞪圆了眼珠:“小姐,这不是您最喜爱的月牙斜红?” “画这是为何?” “一抹浓红傍脸斜,妆成不语独攀花。这还是小姐您教与我们的,说有了这两道斜红,更显动人,直叫人怜爱。” 打扰了。 傅箐又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实在是辣眼睛。她默默为太子点了根蜡,这谁顶得住啊?若是有这样一人躺在自己身下,脸描得跟猴屁股似的,哪里还会提得起性趣? 她又转头看了看阿环阿珠的妆容,心里平衡了些。她们也是色彩怎么浓烈怎么来。这俩丫头,换上了高腰襦裙,显得娇小却又机灵,只白瞎了那两张小脸。 “小姐这般看着阿环是为何?” 按照礼制,阿珠阿环是要作为陪嫁奴仆一同入宫的。傅箐看着这俩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样子,连五官都还没长开。这般美好的年纪,本该自由得如那天边的黄鹂鸟儿般,却要跟着她一齐被关进那深宫大院之中。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有好多想说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让二人停下手中的活,招来至身边。 “我虽从不言说,但心中,早就视你们为自家妹妹。” 阿珠阿环对视一眼,作势便要跪下,但想起傅箐之前的狠话,略一踌躇,做了个福,齐声道:“阿珠阿环永远只是小姐的婢女,绝无二心。” 傅箐被逗笑了,连忙扶起二人,道:“我并非是在试探你们二人。此番进宫,在旁人看来,自然是风光无限好;可这宫中之事,从没有定数,那刀子就悬在各人头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落下。但我傅箐能保证,我若是得了一份羹,绝少不了阿珠阿环的一勺。” “小姐……”阿珠听了这话,眼底又起了水光,带着哭腔道:“阿珠定护小姐周全。” 阿环本嬉嬉笑笑惯了,这时却也正了神色,朗声道:“阿环阿珠只愿小姐顺遂一生,享尽荣华富贵。” 傅箐没有再多说,只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会亏欠她们两个。傅卿是她们的主子,而她,是她们的姐姐。 “吉时就快到了!亲迎队伍也快到府前来了!”傅白氏踏进屋门,一眼就看到了坐于镜前的傅箐。款步至傅箐身前,仔细端详了一番,只不住点头,盈盈笑道:“傅府有女初长成啊!” 傅箐听得耳畔似有鼓乐的声响。就算这早便是板上钉钉之事,她也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可到了这时候,手心还是不自觉涔出了黏腻的细汗。 “娘……”话一开口,才觉干涩。 傅白氏没有言语,只接过阿环手中的九翚四凤冠,端在傅箐头上,半晌才道:“走罢。” …… 太子成婚,虽简化了那六礼作四礼,可亲迎却还是要做到位的,皇太子需亲自带领亲迎队伍来傅府迎娶。 傅箐被引到正院。还在那儿立着,就听见太子和傅志明互相参拜的声音。 又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几人应是走到了大门前,却伫在那里不动了。傅箐好奇,伸长了脖子凝神听着。 分卷阅读28 “请皇太子入。” “晏弗敢先。” “太子折煞老臣了,请皇太子入。” “晏弗敢先。” 这一来一回推辞了三次,傅志明才先于太子进入大门。傅箐听乐了,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这边的人也不嫌麻烦,假意推脱一次也便罢了,还来来回回推脱了三次。 傅白氏听得声响,狠狠地剜了傅箐一眼,傅箐这才老实了些。 同行的使者持制书,宣读后授予傅志明。傅志明接过后,和傅白氏一齐坐于主位,对傅箐进行训话。傅箐跪在地上,也听不大懂,只知道喜娘吆喝一声,自己便得行一次大礼。跪拜了一阵,才被阿珠阿环从地上搀了起来,只觉得眼冒金星。体力不济是一大原因,那头上的凤冠太重,压得她脖子都快要断了,又是另一大原因了。 礼毕,裴晏出了大门,乘辂还宫,傅箐还不能与他同乘,只得乘辂次于后。身后跟着的,是浩浩荡荡的傅家队伍,奏乐不断;耳边划过的,都是京城百姓或是歆慕,或是欢喜的祝福声。 傅箐心中本就没几分喜气,落入这周遭的欢喜之中,心中不自觉升起一股子悲凉。 她为傅卿感到悲哀,也为原小说中形形色色的各路人感到悲哀。这个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在他人的故事中,竟只值得“太子大婚”这寥寥四字。若不是亲身经历了一番傅卿的生活,她又怎会知晓这其中的欢欣和苦楚。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上一辈子,作为傅箐,从来也只是黑白的背景板,给主角做陪衬罢了。 辂驶至宣德门,周遭端的是肃穆。傅箐往后一瞥,乌泱泱一片。百官身着朝服,对着裴晏和傅箐离去的方向,立身垂首作揖。 辂直接就驶至东宫殿前。 傅箐之前看过不少清穿小说,书中那些要被宠幸的女子,洗白白后直接裹在毯子里送到床上去了。傅箐虽是着了衣裳的,也是坐着车来的,可还是有种被安排了后,裹上鸡蛋液直接送进油锅里去的感觉。 最后一项礼制便是同牢礼。傅箐被领进了殿内,于一处坐下了。她粗粗往桌上一瞥。饶是她在傅府过了一月有余的金枝玉叶的生活,还是有些她没见过也叫不上名的吃食。 她今天不过寅时三刻,就被阿珠阿环从床上拉了起来梳妆打扮。虽没有走几步路,但又跪又拜的,头上还顶了个似有千斤重的凤冠,早就已经体力不支了。不看见食物还不觉什么,一看见食物,只觉得这脑袋都开始涨涨地疼。 不过也还算人道,待裴晏落座后,尚食跪坐一旁,将桌上摆放的三样饭菜,分与裴晏和傅箐面前。 傅箐看着眼前吃食,迟迟不敢下筷,不怕这饭里有毒,毕竟是和太子那份一同放在一块儿的,但就怕这餐具有毒。原来,这座位是有讲究的。太子裴晏之位置于东侧,傅卿之位置于西侧。 但这同牢礼,不行却又不行,正为难时,裴晏发话了。 “太子妃为何不食?” 傅箐咬咬牙豁出去了。她大幅度直起身,借着宽大的衣袖,使着巧劲将自己面前的餐具拂落在地,给裴晏行了个大礼:“殿下赎罪,卿儿方才视那韭菹,思及母亲,母亲最爱食的吃食,便是那韭菹,一时怔然,才忘了礼制,怠慢了殿下。” 裴晏颇有些烦躁,就这点屁事还这样一惊一乍的。但他念在良日吉时的份上,摆了摆手,道:“无碍。”又侧身告与尚食,“再去为太子妃添具碗筷来。” “有劳尚食大人。阿珠,你且随尚食大人一道。” 尚食只道了声:“太子妃折煞小的了。” 傅箐仔细打量着尚食,见她面色从容,毫无惶意,听她说让阿珠跟着,也是波澜不惊。不知她是毫不知情呢,还是惯会做戏。 “太子妃。”阿珠呈上了新的碗筷。 这次没法再拖了,傅箐只得细嚼慢咽吞下了吃食。待用完饭,她又在尚食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将那合卺酒给饮下了。 至此同牢礼算是行完了,婢女们撤了馔。又一女官,迎了傅箐入幄,太子则被引至东房换了衣裳。 洗漱完毕后,傅箐正如那刀俎上的鱼肉,躺在床上等着裴晏的宠幸。不过她此时,是无暇去想这些风花雪月之事的。电视剧里,那些中毒之人,都是被喂下吃食后立马发作,她好歹也等了好一阵,都不见毒发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有些窃喜。 她是不是已经躲过这次杀身之劫了? 简单到她自己都有些不 分卷阅读29 敢置信。 正思忖着,她却没注意到,有人正朝那幄中,一步步踏近,手中还攥着一柄佩刀。 红烛摇曳,映出幄中娇娥身影。 15 风吹动了幄幕,傅箐看清了来人,太子裴晏。 自然也看清了他手中那柄佩刀。 傅箐大惊,她一直以为要害傅卿的是裴桓那狗子,才没有花太多心力在旁人身上,没想到竟是太子?这裴晏是昏了头吗?杀了傅卿,于他而言又有何好处? 裴晏拿着佩刀越走越近。傅箐盯着那泛着寒光的刀刃,想到十几日前,自己持剪子刺裴桓一事。这因果报应,未免也太过讽刺。她果然还是改变不了傅卿的命数吗? 那待宰的活鱼尚且还要砧板上跳几下呢。傅卿只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也顾不上什么殿前礼仪,从床上一跃而起,赤着脚便往让裴晏来的反方向逃去。 裴晏显然吓了一跳,拿着佩刀的手都不自觉顿了顿。待看清傅箐的动作,先是错愕,再待反应过来时,面色很是不豫。 “你这是作甚?” 傅箐:……? 是您要杀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竟然还问我跑什么? “还请殿下三思!杀了我,对殿下来说,又有何好处?” 这可把裴晏给问倒了。 “我杀你作甚?” “那殿下手中那把佩刀……” “这个……”裴晏顿了顿,望向自己手中那柄佩刀,方缓了面色。他依旧朝床幄走去,拿起落在床正中央的那方帕子,抛给傅箐,“自然是做这用处。” 凭傅箐多年驰骋古早小说的经验,她心中立马有了一个答案。但这答案着实把她雷得外焦里嫩的,她不太敢问出来。 她手里捧着那帕子,支支吾吾半天,终是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有……有什么难言之隐?” “傅相长女果然是个聪明人。”裴晏羞赧地笑了笑,眉眼也弯成了那月牙的形状,“还请太子妃配合,不然你我明日都交不了差。” 傅箐忽然就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到最后,那皇位落入了裴桓手中。 若说那裴桓是吐着信子的毒蛇,那这裴晏就是摇着尾巴的小奶狗。 “太子……太子莫不是有男风之好?”这因永元年间形制开放,断袖之癖虽不能说是蔚然成风,但在百姓眼中,其实也是无可厚非之事。若是这太子喜欢男人,虽说对皇家的面子建设工程不是很有利,但也不至于遭受非议,傅箐这也才敢将这问题直接抛出来。 谁知那裴晏竟刷地一下变了脸色。傅箐闭了闭眼,在心里暗啐自己。差点被他那人畜无害的笑给骗了,傅箐你可快醒醒吧,就算裴晏是小奶狗,那也是一句话能把自己给解决了的奶狗,又忙挽回道:“太子殿下尽管放心。我既然嫁与了殿下,自然便是殿下的人,知道什么样的话该往外处说,什么样的话不能。” “太子妃这般名门闺秀,又是从何处听来的这等污言秽语?” 得,这裴晏得是个钢铁直男。她不小心踩到了狗尾巴,小奶狗变大狼狗了。 “是我逾矩了,自当受罚。”傅箐嘴上虽是这么说,可还是站离了裴晏三尺之远,不敢靠近半步。 “你可知忤逆我是什么罪?” 傅箐垂着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您是太子,忤逆殿下本就是死罪;您还是我的夫,夫本为天,不守妇道,更是罪加一等。” 裴晏听她说着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心里很不痛快,颇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罢了,此事本也瞒不住你。我心里有人,绝不会负她。” 傅箐低垂着头,索性也不管理表情了,她突然有点想笑。 这原书里的人设都是个顶个地崩,现在那裴晏,就算说自己的真爱实则是裴桓,傅箐怕是也能坦然接受了。 “殿下对心上人的一片赤诚之心,日月可鉴。我自然愿意替殿下保守这个秘密,只是……” “我不喜欢耍小聪明之人。” “卿儿自知比不上殿下心尖儿上的那位姑娘,我只愿能在这东宫活得长久。太子若是不嫌弃,傅家和白家自然是愿意为太子效力,日后,太子若是成功登位,废了我也罢,我只求太子能保全我和傅家周全。” 裴晏轻笑一声 分卷阅读30 :“你倒是机灵,可我拿什么信你?” 傅箐莞尔一笑,这时不邀功更待何时:“太子可还记得江南徐家一事?” 裴晏这时倒是来了兴致:“原来从这傅家飞出的信鸽,竟是太子妃?” “卿儿不敢邀功。” “你如何得知此事?” “只是旁观者清罢了。一日无意听到府上小厮,学着街上说书人的样子,给婢女讲话本。正巧听到江南徐家发迹一事,本也没放置心上。次日又见父亲为那朝堂之事担忧,母亲正巧多问了一句,原来是江南私盐之事。商贾之家多铤而走险之辈,但也知晓什么事情做了是要掉脑袋的。前日那小厮正巧提了一嘴,说那徐家与京城某显贵之家攀了亲连了宗,我便有些猜疑。本也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让小弟给太傅府上小公子报个信,没成想真的能助太子及太傅一臂之力。” 裴晏听傅箐细声细语说着这前前后后,觉得还有点意思。移步至桌前,把佩刀放在一旁,就势坐下了,还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那你又如何得知,这徐家是太傅家连了宗的亲戚?” “自是那小厮听江湖说书人说的。据说那说书人走南闯北多年,江南之地,想必也定曾踏足过。” “那你为何不禀与傅相?” 傅箐眨了眨眼,戏精上身,作出一副委屈别扭的样子,垂首道:“父亲一向不喜欢女子插手朝堂之事,我又何必去讨那不自在。” 裴晏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方悠悠道:“那太子妃又为何要帮太傅?” “殿下是我未来的夫君,太傅是殿下的左右臂膀,我不帮太傅,又要帮谁?” 这一句话,把她那小女儿懵懂天真的形象更是托高了几分。 裴晏垂着头,笑而不语,不知是信了几分。 “今日你我都有些乏了,歇了吧。” “那您说这……” “嗯?”裴晏闻言抬起头,见傅箐正一脸尴尬地捧着手上那方帕子。 “太子妃自行处置便是。”裴晏似是嗤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托放回到桌上桌上,“咚”的一声。 望着他转身迈向幄幕的潇洒身影,傅箐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本也就不指望裴晏,见他转身离去,心中倒是又平静了几分。看看那佩刀泛着凛冽的冷光,心里毛了毛,略一思忖,还是咬破了食指。 用刀什么的,也太可怕了。 …… “太子妃?殿下可醒了?” 傅箐心里惦记着第二天的朝见,故也没睡安生。朦胧之中听得有人在轻轻扣门,猛然睁开眼,还有些怔然。看清了这床幄的装饰,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并不是在傅卿的屋内。 身旁还有陌生人的鼻息。 “进来吧。”傅箐清了清嗓子,柔声道。 “殿下,醒醒,到时辰了。” 裴晏这才悠悠睁开了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已然醒了多时。 傅箐略一怔,也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她也不在乎。 嬷嬷轻声移步至床幄前,轻唤了一声“太子妃”便不敢再多看,只垂了头等候。 不多时,幄中悠悠伸出一截雪臂,映着帕子上那点点红星,如那雪中红梅,端的让人浮想联翩。一旁的婢女见状,都不由得羞红了脸。 裴晏率先起了身,出了幄幕。 “伺候太子妃沐浴更衣。”阿珠幄幕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虽是不大,傅箐听着却分外舒心,到底还是自己人好啊。 “嗯。” 幄幕被轻轻拉起,用穗缰划在了两侧。 为首的嬷嬷传了水,几个婢女行色匆匆,拿着干花、干果及衣裳,立于两侧。 嬷嬷颔首道:“老奴吉娘见过太子妃。”为首的两个婢女也行礼道:“婢子若竹、如兰见过太子妃。” 这大概就是今后跟在自己身边的常人了。傅箐细细打量着她们的脸,这俩小宫女还挺有意思。若竹又高又瘦,还真跟瘦竹杆儿似的;而如兰,自是有一种清冷的气质,是之前流行的那种厌世高级美。傅箐念了三人的名字,算作回应。 吉娘又道:“太子妃,吉时妃朝见 分卷阅读31 ,婢子们伺候您梳洗打扮后,自会有司言带着您去往那立政殿。” “有劳吉娘,我知晓了。”这些礼制,早在入宫前,傅白氏就对着她耳提面命念叨了好几天。 吉娘面上无显,嘴上却道:“太子妃折煞老奴。” 傅箐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摆摆手秉退众人:“你们都出去吧,我沐浴完自然会叫你们。” “这……”若珠和如兰颇有些为难,以为是新来的太子妃给她们使绊子,唯唯诺诺着,不敢应下。 阿珠阿环知道傅箐是真的不喜有人在她沐浴的时候呆在一旁,倒是顺从地应下了。若竹如兰见状,也只得行礼退下了。 放下伪装和束缚后,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傅箐才有了真正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的时间。 自己躲过了这次的杀身之劫,本该高兴才是,但她隐隐觉得,事情远不如她料想得这么简单。 16 妃朝见,是不需皇太子陪同的。 阿珠阿环在傅箐面上鼓捣半天,又给化上了与昨日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猴屁股妆;如兰若竹则围着傅箐,像裹粽子般,给她套上了一层套一层的褕翟。这还不算完,她们一直忙着,给她戴了不知有多少根金钿银簪,直到把她的头插得跟一棵金晃晃的摇钱树似的方才罢休。 傅箐看着镜子里的模样,暗叹口气,这还真是有钱人的烦恼。每天头上要顶着那么多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这重量实在是把她累得够呛。 朝见实则是包括在婚制中的,只是不在大婚当日罢了,故礼制要求也甚高。虽说东宫离那立政殿也不算不太远,多走几步路也就到了,可礼制要求偏偏要求新妇乘翟车前行,步行而归。 司言引着傅箐到了立政殿的偏殿等待皇帝皇后的现身。宫娥捧上笲交与傅箐,那笲里装的是上等的枣栗,是等会儿要奉与帝后吃的。傅箐捧着笲,毕恭毕敬地立在偏殿等公婆的到来。 直觉得肱二头肌都要受不住时,终于听得那侍中高喊了一声“皇帝外办”,紧接着,又听得尚仪喊了声“皇后外办”。司言这才笑眯眯地出现在她面前,道了声“太子妃这边请”,将她引入了正殿。 之前在偏殿,傅箐倒也还算自在。可不知为何,入了正殿后,还没抬头,仅仅是感受着由阶上投来的两道炯炯目光,她就明显感觉自己的脊梁骨都挺不直了,连大气都不敢出。她一面在心里鄙弃自己这种奴性心理,一面谨记着傅白氏之前教与她的朝见礼仪。 她盈盈跪下,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道:“妾傅氏给皇上、皇后请安。” 这便是第一道大拜。皇帝皇后坐于阶上,各应了一声。俄后,傅箐又捧着笲,从西阶拾阶而上,走近帝后身边,跪着奉了那笲于御座前。她这鼠胆,也就这时才敢打量帝后一眼。皇帝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不需一分言语便已不怒自威。他仅抬手从笲中取了枣栗放入口中,压低嗓门“嗯”了一声,算是应答。皇后更显年轻,虽是着了厚重的袆衣,但面相却还如那二十七八的年轻姑娘,不过眼神里透出的那种慈爱,却又像是祖母级别的,看着甚是违和。皇后还算通人情一些,笑眯眯着抚了抚傅箐的头,轻道一声“好”,才取了那枣栗置于口中。 傅箐不敢多看,又于近前行了拜谢大礼,这第二道大礼才算完成。 从西阶下来后,皇帝终于开了尊口,赐座阶下。一排宫娥鱼贯而入,为首的用盘托端着新妇茶,身后跟着的宫娥则捧着五谷十梁立于一旁。傅箐先是饮尽了一杯茶,再将空的茶杯高举过头,又行三跪九叩大礼,伏在地上,等帝后喝了宫娥呈上的新妇茶后,这一整套仪式才算真正完成。 也只有等这仪式完成后,帝后和傅箐,才能从那君臣的关系,变为家人的关系。这对公婆也还算和善,没有刻意为难她,待她行完三套大礼,活络地扯了几句家常,便会心地允她告退了。 …… 朝见结束后,傅箐只觉得自己累得要脱一层皮。出了立政殿,也没有要在皇宫内逛逛的想法,只想快些回东宫歇着。 阿珠跟在后头,见傅箐这脚步是越走越快,步子也越迈越大,还总忍不住催促前边带路的路公公,实在有些难看,上前轻声劝道:“太子妃,慢些走,莫要失了礼仪。” 傅箐回头瞟了她一眼,脚下不停:“趁这会儿没人才要走快些,等会儿碰上了人想走都走不了。” 话音才刚落,就听得远处有交谈的声音。 傅箐皱了皱眉头,这嘴是开过光 分卷阅读32 的吗? 能在宫中这般闲散说话的,定不是下人。 “殿下,您看,这牡丹终是开了!” “是啊。又是一年。” “只愿能岁岁与君好!” 女声嘹嘹呖呖,在常人听来,只觉得如那山间清冽的山泉,沁人心脾。可在傅箐听来,就不是那么喜人了。 这女声认不出来也就罢了,还算情有可原。可这男声,正是出自那如梦魇一般,纠缠了她足月有余的裴桓。这裴桓赵宁蓉二人应当是来给皇后请安的。傅箐内心叹气,碰上谁都行,好死不死,怎么偏偏碰上这一对“神仙情侣”。 “殿下今儿真好,能愿意陪我来母后这儿请安。殿下好久不曾陪我来过了。” “日后本王得了空,一定……” 俩人正你侬我侬间,被一道尖利的嗓音打断—— “太子妃太子妃!不是那个方向,您往这边来!” 傅箐本想着能少一事儿便少一事儿,怎么的也不愿意与这俩人碰面,捡了一个分岔路口,便想往里面钻。偏偏前头带路的路公公实在是蠢,没什么眼力见,声音还那么大,自带喇叭扩音效果。 傅箐算是服了,梗在半路,蔫着脑袋又往回走。下一瞬,裴桓和赵宁蓉便双双出现在眼前。 “想必这便是太子妃了。蓉儿见过太子妃。”赵宁蓉嘻嘻笑着,福了一福。 她今日着了一石榴红广袖裙,在暖阳照耀下,更显元气;一对比,傅箐身上的青色褕翟,足足将她衬老了十岁。 因傅箐着的是褕翟,且又被方才的大喇叭宣传了一番,赵宁蓉自然是能认出来的。 傅箐也只好福了福身,道;“见过信王、信王妃。” 裴桓轻笑:“太子妃如何便知,我就是信王,蓉儿就是信王妃的?” 真特么有意思。傅箐在心里气得牙痒痒,抬起头正视裴桓,笑语晏晏:“方才听信王妃自称蓉儿,这信王与信王妃伉俪情深的爱情故事,全京城上下都知晓,我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反正都见面了,她也不必藏着掖着。抬起眼,细细打量裴晏脸上表情,不知他看见自己还活着,会是怎样一副神情。 不过还真是她想太多了,裴晏笑意浅浅,端的是一副“陌上人如玉”模样。也是,他一向伪装惯了,又怎会在外人面前露出马脚。人前这般,人后指不定怎么发脾气呢。 想到裴桓私下吃瘪,气得跳脚的样子,傅箐只觉得心中痛快,连带着眼中都携了那股光彩照人的意味来。她这话说得并不客气,可那赵宁蓉心思单纯,击手称赞道:“太子妃果然心思玲珑,是蓉儿不好,没有先报上自家姓名。太子妃,以后您唤我蓉儿便是!” 傅箐朝她笑了笑,算是应下了:“那就不打扰信王和蓉儿赏花罢,我先行回宫。” 裴桓眼波在傅箐身上转了好几圈,最后停在了她红得跟猴屁股一样的脸上,眼神黯了一黯,开口道:“太子妃且慢走。” 傅箐耐住性子福了福身,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地飞步走远了。 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方才裴桓的眼神,分明携了欲望,是男人看向女人的眼神。亏自己脸上还有这猴屁股妆,他竟然也能起反应。 这一大早真是跟生吞了活苍蝇一样恶心。 …… 傅箐仅仅以为这就完事儿了。 没想到,在皇后那儿请完安后,赵宁蓉竟携了裴桓,来东宫找傅箐玩了。 “太子妃,蓉儿来看看你,你不介意吧?”赵宁蓉大概是个自来熟的,见了傅箐,也不管什么礼制,竟直接亲昵地挽上了她。 傅箐正窝在美人塌上闭目养神呢,听得宫娥来报的消息,连忙起身在殿门相迎,这面色绝称不上好看。 但见赵宁蓉弯弯眉眼,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只好道:“怎么会呢。” 细数起来,赵宁蓉上这东宫来,其实并不逾矩。按照礼制,皇太子妃向帝后请安后,还需接受一众女官的朝见。可这规矩在近几朝来,已被慢慢略去了,只有一些走得近的女眷才会自行上门来。傅箐自然不愿意绷着张脸在一众不认识的脂粉前说道,心里巴不得不要有人来才好。 赵宁蓉闻言,抽出手开心地击了下掌,复又挽着傅箐向前走,还不忘回头冲裴桓挑眉道:“我就说太子妃这么好,一定不会 分卷阅读33 生我的气。” 语毕,又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对着傅箐撒娇道:“我一见太子妃,就心生亲近之意,总觉得之前在哪儿见过,就想再与太子妃亲近亲近。” 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萦绕鼻尖。 傅箐:……你一定不想知道在哪里见过。 “太子妃何日来信王府上一玩可好?府上厨子虽比不上这宫里的,但惯会做江南菜,太子妃换种口味尝尝也好。” “多谢蓉儿抬爱,过段时日我一定登府拜访。” “既然太子妃唤我作蓉儿,那我唤太子妃卿儿姐姐可好?” 一直在一旁埋头喝茶的裴桓终是抬了头,冷了声道:“宁蓉,不得无礼。莫要没了规矩。”话虽是对赵宁蓉说的,眼神却是不经意在傅箐脸上流转。 赵宁蓉吃瘪,瞬间苦了脸。她性格本就天真烂漫,是那种把情绪都写在脸上之人。傅箐内心感叹,果然也只有女主,才敢活得那样恣意妄为。 她无意做两口子的和事佬,但与其涨裴桓的气焰,她还是更愿意去讨好那赵宁蓉,只好打圆场道:“当然,蓉儿不嫌弃我这姐姐就好。” 赵宁蓉复才消了那脸上的愁云,拉着傅箐的手,笑得神采飞扬。 太子裴晏这时从殿门外大步跨入。吉娘见了太子,本想告与他信王和信王妃一事,刚提了话头,就被裴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直接要寻傅箐,提了声线喊道:“太子妃?太子妃!昨夜我交与你的物什,你置于何处了?” 待进了正殿,看见裴桓和赵宁蓉,才反应过来:“原来今日有三弟和信王妃在此。” 傅箐忙起身迎向裴晏,笑道:“是我邀宁蓉来玩。” 裴桓赵宁蓉二人一一行了礼。四人登时都站着了,场面有点尴尬。 傅箐刚想说点什么,就被裴晏拉至一边,只听他小声问道:“昨日我放在桌上的物什,你收起来了?” 傅箐做了个“佩刀”的口型,见裴晏了然点点头,复又细声细语道:“是被我收起来了,殿下现下要用?” 两人背着身子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赵宁蓉听不太真切,只捂了嘴偷笑,倾身与裴桓轻声道:“太子和太子妃的感情可真好。” 裴桓呷了一口茶,没有作答,待放下茶杯时,不知怎的,竟不慎失了手,那滚烫的茶水,尽数泼于赵宁蓉右袖之上。 17 赵宁蓉没忍住呜咽了一声。 裴晏和傅箐闻声回过头。只见那赵宁蓉立于桌旁,满脸苦楚之色,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从眼中掉落。几乎是同一瞬间,一旁的裴桓眼疾手快地拉过她的右臂,捻起广袖衫,轻轻地向上推拢,露出一截藕臂。 傅箐见状,快步走到赵宁蓉身边,关切问道:“蓉儿这是怎么了?” 赵宁蓉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没有回应。傅箐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她的小臂已经被烫红了一片。那赵宁蓉本就肤白细嫩,被烫到的地方瞬间浮了起来,很是触目惊心。 傅箐大惊:“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宁蓉松了牙关,一张檀口,话都说不利索,只抽抽搭搭哭上了:“是……是蓉儿自己不小心洒了那热茶……” 傅箐闻言看向桌上摆的那两盏茶。赵宁蓉那盏一点没动,都还是满的。 裴晏虽是后脚跟来的,但却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唤了在殿外候着的吉娘,吩咐道:“速传御医!” 傅箐这才醒悟,她以前学过一些急救知识,至少能在御医来之前顶一会儿看,便让如兰拿了剪子来,又唤若竹去打盆井水来。 赵宁蓉渐渐控制住情绪,止住了嚎哭,但烧灼的阵痛从肌肤深处往外散,一阵一阵的。她堪堪受不住,只低垂了头,咬着下唇轻声呜咽,跟在路边淋湿了的小哈巴狗似的,看了叫人好不心疼。 裴桓伸出手,轻拭去赵宁蓉面上的泪珠。这不擦还行,一擦,赵宁蓉的泪水滚淌得更汹涌了些,呜咽着直望他怀中钻去。 “三郎……三郎,蓉儿好疼……”其实如若没有经过裴桓允许,赵宁蓉从没有在外人面前唤过他“三郎”。可现下,她只觉得自己的右臂火辣辣地疼,心里委屈极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殿前礼仪。 裴桓蹙着眉,揽了她入怀,轻声安抚道:“宁蓉且再忍忍,太子已经传了御医,马上就来了。” 傅箐抬眼望 分卷阅读34 向那裴桓,见他眉间满是隐忍之色,眼眶甚至都红了几分,似是心疼地不得了。 好一副佳人才子轻偎低傍的场景。 傅箐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内心过于阴暗了。因看赵宁蓉茶杯是满的,她想当然以为是裴桓故意将那热茶洒与她身上的。但现下看来,赵宁蓉毕竟是裴桓发妻,他对她不尽然是虚情假意;可裴桓人格的扭曲阴暗之处,她也是见识过的。 想想赵宁蓉这般痛苦,自己竟然还在心里吃瓜,傅箐觉得自己不甚道义。但无法,她本就是多么活泛的人,对于赵宁蓉这样无由来的亲昵,只觉得有些不舒服。再加上她又是原书的女主,傅箐站在傅卿的角度上来看,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去喜欢她。 她本就是个狭隘之人,只求自己和亲近之人能在夹缝中艰难生存,对旁人适时的关心,都只不过是出于礼貌和生存要求罢了。 正思忖间,想到现场还有另外一个“电灯泡”,便稍稍偏了头,把目光似有似无地投向裴晏。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没想到她又收获了今日的第二份瓜。只见那裴晏神情专注,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俩小夫妻,也是一副紧张得不行的模样。 那裴晏的心上人?不会就是这赵宁蓉吧? 说来也并不是全无可能。赵宁蓉本来就是故事的中心,作为原书中的女主,她的魅力自然是要比其他女子更为突出。若说傅卿是那株温室里不声不响的花儿,虽是名贵,但与旁花相差无几;那赵宁蓉便是那生在花园中的芙蓉,霜侵露凌却丰姿艳丽,占尽深秋风情,娇艳而不落俗套。性格方面,对傅卿这般同性来说,虽是幼稚了些,但对男人来说,其渴望的正是这样一份天真烂漫;尤其是对于裴晏、裴桓这种长期成长在这种压抑扭曲的深宫大院之人,赵宁蓉的存在正好比那射入阴暗角落的阳光。 即使赵宁蓉对裴晏来说,是既不可望,也不可得的,但故事就是这么烂俗。 兴许是感受到了傅箐玩味的眼神,裴桓抬首。傅箐没注意,直接望进了他的墨眸中。 像是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傅箐毫不心虚,却不愿再与他对视,转了视线想与裴晏说几句话。裴晏这会儿已经收回自己的眼神,见傅箐望向他,率直来到她身边,轻轻搭上她的肩,向裴桓和赵宁蓉赔不是道:“是太子妃待客不周,才让信王妃受了这等委屈。先向三弟和信王妃赔个不是。” 傅箐在内心翻着白眼: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但她知道裴晏这话是何意思。他们是主人家,自然要把姿态做足,这话头虽是指向她,实则是在为她开脱。 “是我的过错,害蓉儿受苦了。” 裴桓轻笑一声,松了赵宁蓉,向裴晏作揖道:“太子和太子妃何出此言?您若是这般说,只让三弟羞愧难当,是我没有护好我妻,才让她受苦了。” 四人都心知肚明,说来说去,就只能怪赵宁蓉自己不小心罢了。 这赵宁蓉神经饶是再粗,这时也能听出这仨人把这话头当球似的踢来踢去,渐渐收了情绪,尽量让自己气息平稳,开口道:“怨不得三郎,更怨不得卿儿姐姐,是我自己不仔细罢了。” 四人正说着话,若竹端来了一盆井水置于桌上。傅箐拿过如兰递来的剪子,移步至赵宁蓉身边,细声细语劝道:“蓉儿,需得把粘在臂上的衣袖除了去,再放入水中冰镇一会儿,才能止住那烧灼之痛,你且忍着些可好?” 赵宁蓉闻言,下意识转头望向裴桓。夫本为天,她的事情,一向都是由裴桓做主意的。裴桓将那凉薄的眼神在傅箐身上转了一圈,才错开眼神,冲赵宁蓉轻轻点了点头:“太子妃说的不错。” 傅妈妈以前做菜时,右手也曾被油锅里飞溅出来的油滴烫伤过,可比赵宁蓉这要严重多了。傅箐当时刚好在场,心疼地哇哇直哭。傅妈妈不紧不慢地关了火,揽了傅箐至身边,让她去够洗漱台的水龙头。傅箐闻言照做了,傅妈妈这才把被烫到的手放在流水之下冲着。 “又不是疼在你身上,是疼在妈妈身上,你哭什么啊?哭也没用,得先找办法解决了才行,知道吗?越哭只会越疼罢了。” 越哭只会越疼罢了。 她其实也想将这话告与赵宁蓉,但转念一想,复又将其吞回了自己肚子里。 她其实还挺羡慕赵宁蓉的。赵宁蓉可以哭,她傅箐却哭不得。 “卿儿姐姐,你好生厉害啊,将手放入水中之后,果然不疼了。”赵宁蓉一句话将她拖回现实。 傅箐淡笑,酒 分卷阅读35 靥浅浅:“只不过是看厨娘这么做的。” …… 御医带着药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有人来报让他赶紧去东宫一趟,他还以为是东宫的哪位主子出什么大事了。 到了殿中,还来不及向四位主子行礼,就被裴晏扶起,拉到了赵宁蓉面前。 “快看看,信王妃这伤势是如何?” 御医本以为面前坐着的女子是新入宫的太子妃,听到“信王妃”三字后,心里只咯噔一声。第一反应就是,幸亏自己没有嘴快喊错了人。 赵宁蓉这小臂上虽是通红一片,但所幸并无大碍,连水泡都不曾起。 “太子、三皇子,信王妃可是被热汤烫着了?” “是热茶。”裴桓出声。 “信王妃除了烧灼之痛感,可还有其他不适?” “没……没了。”赵宁蓉一双眼哭得已经哭得肿泡了。 “依老夫看来,信王妃这右臂并无大碍。王妃可多用冰水泡手,这冰水确实有助于缓解灼痛之感。每日用完膳后,只消再涂抹些许清火膏,几日便可痊愈。” 傅箐拿剪子除去粘在肌肤上的衣袖时,其实仔细看过赵宁蓉的烫伤情况。因赵宁蓉细皮嫩肉的,才显得严重,心下多少有了点数。这会儿听御医如此说道,才彻底放下心来,唤了那若竹来:“若竹,你且随御医去取了那清火膏来。” …… “蓉儿这几日还是尽量着广袖衫罢,若是穿了窄袖,免不了磕碰到伤处。”傅箐又留赵宁蓉呆了一会儿,等若竹取来了那清火膏,捻了帕子,亲自给她上药。 倒不是她有多好心,反正都是顺便的事情,况且做戏还要做全套呢。 那清火膏散出阵阵芦荟的香气,估计跟现代人用的芦荟胶差不多。赵宁蓉这会儿也不喊疼了,仔细打量着傅箐倾身而下的侧颜,由衷称赞道:“卿儿姐姐,你真好。” 她又盯着傅箐右颊上的酒靥怔愣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有些激动地说道:“我想起来了,在何处见过姐姐。” 裴桓似是不经意起了身,缓缓踱步至赵宁蓉身边。 傅箐闻言,不由得一滞,手也悬在了半空。 “三年前,我和姐姐曾在元宵节上遇见过,姐姐不记得了吗?” “蓉儿这样一道,我似是也有些印象。”傅箐心中一松,胡乱接过话头应下了。这种陈年往事,她哪里能够知道,原主的记忆中也是一片空白。 “嗯。”赵宁蓉笑得欢喜。 18 左右都到了午膳时间,裴晏本想请信王夫妇一同用个午膳,裴桓却以“太子太子妃新婚燕尔,不便叨扰”为由婉拒了。 傅箐觉得自己也挺不厚道的,面上看着不舍,心下巴不得这二人快快离开才好。赵宁蓉倒是还好,就是这裴桓,他一在,她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赵宁蓉却没有应和,只扭扭捏捏招了傅箐至一旁,面上微赧,用两根纤纤玉指扯住了傅箐的衣袖,悄声问道:“卿儿姐姐可否借我一件衣裳?”又犹豫了一瞬,才道,“我这副样子,衣衫不成样子,只怕三郎会为此难堪……” 赵宁蓉说得言过其实了,不过是裙子下摆粘了些茶叶;袖口处被剪了一块儿而已。不过女为悦己者容,谁大概都不愿意所爱之人看到自己这副落魄的模样。 傅箐忽的软了心肠,只觉得这赵宁蓉也是个可怜人。赵宁蓉对她并无设防,小女儿情绪显露无疑,自己却这般落井下石,这会儿是真恳切说道:“是我大意了,蓉儿且随我来。” 赵宁蓉身材要比傅箐娇小些,而傅箐的衣裳,又全是宫内尚衣房照着她的身量裁制的。不过反正都是裙子,除了袖子长了些,其他地方还是过得去的。 赵宁蓉换上新装,心情可见速度变好,喜笑颜开的,似是忘了手上的伤,被裴桓领着,欢欣雀跃地走了。 “你懂的倒是挺多。” 待那裴桓和赵宁蓉走后,裴晏闲闲倚上了贵妃榻,虽没有所指,但傅箐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多谢殿下夸赞,不过小事一桩。” 裴晏可没有在夸她,哼哼了几声,没再接过话头。 傅箐一大早起来就没闲过,这会儿也累得够呛,用手肘支起脑袋,坐在桌边打着瞌睡。 …… 分卷阅读36 这件事当然不会就这样过去。 第二日未时一刻,傅箐就被差着坐了马车,出了皇宫,来到这信王府。 夫有命,妇哪敢不从,况且这夫还是太子。“威武不能屈”只能是圣人的教条,自己这等俗人,果然是不能参透的。 立于信王府前,傅箐经不住又一次感叹:自己第一次出宫,竟然不是归宁,而是代表裴晏去看他的心上人,真是好惨一女的。 赵宁蓉得了消息,早就在府前等着了。见了傅箐,甚是熟络地挽过她的手,亲热地说道:“卿儿姐姐来看我,蓉儿真的好高兴!” “你既然是在东宫受的伤,于情于理,我都该来看看你。今日,你这手上的伤可有好些?” 赵宁蓉将她领进了前院,秉散了在前头忙活的小厮,只留下几个婢女在身边。再小心翼翼地撩起袖子,将那右臂亮与傅箐看。 傅箐一看,肌肤嫩白如牛奶,哪里有什么痕迹,好得透透的了。 但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清火膏疗效甚是不错,可现下虽是没了痕迹,蓉儿也别大意,每日让婢女仔细涂抹了,这般藕臂,若是落了疤,信王殿下该心疼了。” 这话入赵宁蓉耳中,很是中听,她甜甜地应下了。 “今日信王没在府中陪你?”也就是趁着裴桓不在,傅箐才敢这样问。 赵宁蓉捂嘴笑道:“自然是在府中的。只是我与殿下说了,要与卿儿姐姐说些知心话,不许他来偷听呢。” 傅箐呵呵称是,又与赵宁蓉话了其他。 过了半晌,眼看着时辰差不多,她这方也功德圆满了,便打算起身告辞。 赵宁蓉想留傅箐在府上用膳,傅箐忙推辞:“殿下尚在宫中等着我,我该早些回去才是。” 赵宁蓉闻言,眼珠子提溜转了好几圈,贼兮兮贴近傅箐耳边道:“姐姐和太子殿下感情这般好,真叫人歆羡!” 傅箐只能干笑,尴尬癌都要犯了。她自觉没有和赵宁蓉熟到这种程度,要让她与他人一同掰扯自己和裴晏的感情,她还真是不自在。 “姐姐且等上一等,我特地命后厨做了江南的定升糕,卿儿姐姐一定要尝一尝。我上回与你提过,虽是比不上宫里做的,但也有其一番风味。” 傅箐无奈,刚刚腾起的屁股又堪堪坐了下去。 磨磨蹭蹭又废了一些时间,待吃上那劳什子糕点时,天已经暗了一大半。傅箐内心焦躁,但又不好当面发作,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留,嘱咐赵宁蓉几句,让她不必再送。 到了府前,傅箐目瞪口呆,她乘着来的那驾马车怎么不见了? 车夫见了傅箐,忙作揖行礼,歉然道:“太子妃,小的是信王府上的车夫。我家夫人先前传说您在府上用晚膳,让那宫里的马车先回去,只说酉时一刻再来接您。现下,只能委屈您,由小的驾您回去了。” “这是信王府上的车夫吗?”傅箐蹙眉问香一旁的婢女。 “正是,太子妃。” 傅箐气个半死,皇宫用度大,岂会在乎那样一辆马车。那赵宁蓉也太不懂事,自作主张便替她把那马车招了回去。 现下也没旁的法子,她又急着回宫,没有想那么多,便踩上车凳,微微弯腰,想扶进马车。 手堪堪触及车帘,她就有些后悔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也不急上这一时,还是再等上片刻,让宫里的马车来接她罢。 这样想着,傅箐正想往下了车凳,却不料马车里倏地伸出一只手,将她带了进去。 …… 自己是真蠢。真的蠢。 傅箐叫苦不迭,这摆明了就是一个拙劣的陷阱,偏偏自己被那赵宁蓉扰了心神,想也没想,一股脑儿地就跳了进去。 “不用喊,喊了也没用,外面那是我的人。”裴桓气定神闲地闭目假寐,心情大好。 傅箐目眦欲裂:“信王这是打算把我送到哪里?” “自然是东宫。” 傅箐冷冷看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裴桓轻笑一声:“太子妃素来机敏,应知我所言不假。若是半路丢了太子妃,太子殿下上我这信王府来要人,我去哪里再找一个如太子妃一般的可人还给他?” 分卷阅读37 傅箐方向感本就差,今日又是第一次上信王府,并不记得来时的路,哪里能知道裴桓说的是真是假。上了贼车,就下不去了,再怎么挣扎也无益,便强按下心中不痛坐着。 “本王一直在等,等啊等,想看那季大公子会何日到我府上登门道谢……”裴桓悠悠睁开眼眸,意有所指地觑着傅箐,“没想到,终于在今日等到了我朝太子妃。” 语毕,伸出长臂,一个勾手,便将她揽到身边。 “不过半月不见,太子妃为何翻脸不认人了?莫不是承了太子的恩泽,便瞧不上我这般人了?” 傅箐冷笑:“是瞧不上。太子殿下比你要好上一百倍。” “怎么个说法?”裴桓也不恼,屈了那手指在傅箐脸上流连。 傅箐今日妆容很是素净,不似昨日那样娇艳欲滴。 “今日怎么不妆那月牙斜红了?” 怀中娇人不理会他。裴桓手下微微用力,钳住傅箐的下巴,凑上前去似是端详了片刻。 傅箐眸中盛着滔天的怒火,乌黑的珠子在昏暗的车厢里愈显潋滟。裴桓忽然觉得喉间干涩,目光向下探去,想从那紧闭的檀口中渡点蜜津来。 “你是故意将那盏茶洒与赵宁蓉身上的。”他方想埋首,傅箐终是开了口。 傅箐非常笃定,并非是在询问或是试探。干脆利落,端的煞风景,却甚得裴桓心意。 不似那赵宁蓉,一天到晚净拖开尾音说话,软软糯糯的,嘴中像是一直含着块桂花糕似的。 “太子妃净会胡说。” “呵。”傅箐无意与他争辩,“信王心里自然知晓。” 裴桓松开对她的桎梏,向后微仰,舒舒服服地倚上柔软靠垫。 “太子妃莫不是在信王妃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正有此意。” 裴桓眯了眸,勾着那唇角,很是不屑:“太子妃大可一试。” 傅箐沉默。裴桓就是料定赵宁蓉不会听信她的话。他是赵宁蓉的夫,赵宁蓉的天,而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罢了,赵宁蓉自然没有道理去相信她说的话。若是处置不慎了,还会引火上身,白白给自己带来不痛快罢了。 裴桓复悠悠道:“太子妃倒是说说,那赵宁蓉是我发妻,我为何要这样害她?” “信王扪心自问即可,又何必来问我?” “卿儿这般聪颖,心中想必是有了答案。” 傅箐心中确实隐隐有个答案,但她不愿多说。 裴桓的目光就胶在她脸上,自然看清了她的神情变化。慢慢凑近她,用牙齿轻轻啃噬傅箐的耳垂,低声细喃道:“因为我不想让你和裴晏说话。” 男人粗重的鼻息就喷在脖颈之处,傅箐推不开他,只得仰起头,尽量避开他的触碰,冷然道:“我与裴晏已是夫妻,你裴桓自是管不着……” 顿了顿,复又开口:“原来信王这般荤素不忌?我只以为信王欢喜做那梁上君子,没想到你竟还有这般气度,甘愿与兄弟二人共享一女……” 她这招算是伤敌八百,自伤一千。在骂他的同时,连带着把自己也给轻贱了。但她不在乎,裴桓是她的下限,只要守住了底线,其它的她都不甚在意。 “是不是太宠着你了,你才这般百无禁忌,不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裴桓显然是动了怒,还不待她说完,手下使劲,捏住傅箐的下巴,不让她动弹。 傅箐倒是不怕,大胆与他对视,眼中俱是不齿。 “王爷,前边便是承天门了。” 车夫的声音适时从前边传了过来。 傅箐挣扎着要下车,承天门外自然会有小兵守着,若见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外,却迟迟没有人下车来,定会起疑。 这到手的肉还没吃上一口,裴桓又怎么甘心。 他抬手在傅箐腰间掐了一下,傅箐吃痛,裴桓趁机撬开她紧闭的牙关,灵舌长驱直入,在她温暖馨香的芳口中,渡了那日思夜想的甘露来,吞与肚中。 放开时,还不忘狠狠咬了那丁香小舌,噙着笑意道:“这便是罚小娘子乱说胡话。” 傅箐立于宫门前,恶狠狠地盯着那扬长而去的马车,双眼通红,似是直欲滴出血来。 分卷阅读38 19 待傅箐回了东宫,整个大殿都静悄悄的,宫娥们只低了头走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撞到枪口上了。 “太子妃好大的架子!本王在此等了你一个多时辰,也不见你回来。怎么,那信王府这么合你心意,你就这般乐不思蜀?” 傅箐一进殿,裴晏就冲她噼里啪啦叨叨了半天,傅箐有些懵逼了。 虽说她是回来得是迟了些,可他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吧?她又没有和他约好何时归来,也没有让他等她,他这摆明就是自己不如意了在拿她出气。 傅箐虽是满头雾水,但也懂得不要石乐志之人讲道理这个道理,忙福了身子认错,把子虚乌有的罪名一股子揽到自己身上。垂首时,她冲吉娘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裴晏看到她的小动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额间青筋跳了跳,踹翻了一旁的膳桌,拂袖而去了。 “吉娘,殿下这是怎么了?” 吉娘见傅箐这样一副迟钝事不关己的模样,内心是恨铁不成钢,移步至傅箐身边,凝声道:“太子妃!明日是殿下诞辰啊!” 裴晏诞辰? 傅箐入宫之前,傅白氏确实是与她提过的,需谨记太子的诞辰。根据礼制,在男子成婚的第一年,发妻需于诞辰前一日晚酉时三刻,为夫君呈上一碗露酒,祈求夫君婚后健康顺遂。 吉娘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了。 “现下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酉时五刻。” 得。凉凉。 不过这样一来,为何信王府要先将宫里的马车遣回去,就有了答案。 裴桓那厮根本就是故意的。 傅箐气得跺脚:“既然明日是殿下的诞辰,为何无人提醒我?” 吉娘直道冤:“太子妃,老奴日前早些时辰告与您了呀。” 傅箐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可吉娘非说自己说过,她还能怎么办?许是她沉浸在明日归宁的欢欣中,没有将心思放在旁物上。不过多说无益,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错过了吉时,可还有什么办法? “太子妃,殿下今日为了等您,不曾用过晚膳。” 傅箐愈加烦躁了,她自己也没吃过晚饭呢,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情吃了。 她信不信这边的风俗习惯是她自己的事情,但这不代表着她可以轻视他人的精神寄托。特别是裴晏这种皇族之人,因其心中所求甚多,迷信得很,都喜欢找些精神慰藉时时自我安慰。按照原书的剧情走向,裴晏这一年本来就不太顺当,甚至还丢了这东宫之位。日后他若是将这倒霉事之由都怪在她头上,她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快去给我拿露酒来。” 之前那瓶早就被裴晏一脚踹翻在地上了。吉娘亲自去取,不多会儿,手里捧着一小执壶,交与傅箐,道:“这是老奴亲自从那尚食局讨来的。” 傅箐接过吉娘手中的执壶,便往门外夺去。 “诶——太子妃——” 还得着了那礼制规定的钿钗礼衣才行啊! …… 傅箐在宫内找了一圈,都没能找到裴晏,最后竟还是在寝宫的贵妃榻上找到他的。 傅箐:…… 裴晏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很是不耐:“说了不吃!谁要是再敢来问我,直接发配去那掖庭宫!” 傅箐盈盈下拜,双手奉上执壶,语气诚恳:“殿下,我在此给您赔不是。这露酒,现下赔给您喝可好?” 裴晏一听傅箐的声音,眉头痕迹更深了些,不去理会她。 “都是我的过错。这露酒,虽已经过了吉时,但殿下这般人中龙凤,来年定是能顺遂。从十五起,我吃素一月,每日拜佛祈求殿下安康,殿下只消生我的气,莫要折腾自己的身体才是。” 裴晏不为所动,依旧闭了眼假寐。 傅箐无奈。自己道歉也道了,行礼也行了,她又没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能将那时光倒流转回到酉时三刻。自己是有错在先,可裴晏不承这情,就算自己在这里把膝盖顶破了,也无济于事。倒不如赶紧离开,省得惹这位大爷心烦。 “谁许你起来了?”她起身起到一半,裴晏倏地睁开了眼。傅箐还本是垂首轻拍膝 分卷阅读39 间的尘土,听闻此话抬眼望了望裴言,见他似是认真的,不是在寻自己开心,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复又跪下了。 “我伺候殿下喝这露酒可好?” 裴晏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傅箐有些恼了。她最烦的就是冷暴力,吊得人心七上八下的。也不顾旁的,伸手够来案桌上的酒杯,慢慢挪至裴言身边,将执壶里的酒倒进酒杯,递到裴晏嘴边。 这大爷终于肯动了动,略直起身,轻飘飘地掠了一眼傅箐,才端起那酒杯,举头饮尽了。 也是,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讨个彩头,喝了总比没喝要好吧。 傅箐心里清楚,裴晏这是有些松动了。她又赶紧宏声道:“一愿社稷安康,二愿君颜长欢,三愿君身长健。” 裴晏饮完露酒,将酒杯塞与她手中,给了个眼神让她自行体会,傅箐估摸着是让她快快请起,一点不客气,一咕噜就从地上摸着站了起来。 “信王妃伤势如何?” 啧,还是不忘自己心中的白月光。傅箐心道,如果自己是跑到别处耍了,只怕脑袋都会不保,幸亏是去看望赵宁蓉的。这么说来,她还承了赵宁蓉的恩。 “已经看不出痕迹了。御医拿的清火膏疗效甚好。” “为何去了那么久?” 傅箐自己心里也气得很,但又不能跟裴晏言说,只捡了好话道:“宁蓉甚是天真烂漫,我自觉与她亲近,不多时,便留久了。她还特意送了我府上江南厨子做的糕点,说要带与殿下享用。虽是比不上尚食局做的,但胜在做工精致。听闻殿下还没用晚膳,起身和我一同去尝尝那糕点可好?” “信王可在府上?” 傅箐没由来地心慌,有一种被裴晏抓奸在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幸好裴晏一直没投给她个正眼,她只慌乱了一瞬,又恢复回来。 “听宁蓉说,信王确乎是在府上的,但我未曾见过信王。” 裴晏没再问话,俩人皆默了一瞬。 东边的窗子开着,晚风徐徐灌了进来。已是四月,风夹杂着暖意,吹在身上很是爽利,不如凛冬那般刺骨,也不如夏日那般黏腻。可傅箐现下实在无心感受这清风霁月,她又饿又累,小心翼翼提了话头:“殿下,这晚间风大,莫要着凉了,我去关了东窗可好?” 这种事随便传个宫娥来做便好,可傅箐偏偏要自己去做。但凡听懂一些人话,都知道这是开溜的借口。 “你去便是。” “好嘞”二字都快到了傅箐嘴边。“那我先下去准备明日归宁用物。” “明日不回傅府。” 裴晏甚是云淡风轻。 傅箐却要跳脚了:“为何?” “今日太子妃不守约,害我在殿中苦等一个多时辰。那我也不尽守约,已差了人告与傅府,太子妃得了风寒,不便归宁。” 好哇!在这儿留了一手等她呐! …… 傅箐嫁进宫中来后,最大的盼头就是归宁。按照这边的风俗,即使裴晏贵为太子,也得陪着媳妇儿在娘家住三夜。从大婚之夜开始,她就开始暗搓搓期待。这会儿却被裴晏一句话打入地牢,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反正裴晏已经放出话来,说太子妃得了严重风寒,这个借口是不用白不用。第二日晨起,裴晏差吉娘替傅箐去皇后那里告了假,又以怕传染的由头谢绝了所有人的探视。 其实这便是禁足。傅箐只得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尸一整天。 正巧闲着无聊,她想从架子上找本书看。裴晏的书房另在别处,这寝宫剩下的,除了四书五经六艺以外,剩下的只独独一本。 《嘉永志》。 这听着倒像是一个地名,傅箐没听过这个地方,便取了来倚着贵妃榻翻看。 原来就是一地方治水志,记录了两朝年间嘉永地区的治水情况。因都是繁体字,傅箐看得有些吃力,还有几处不认识的,连蒙带猜,总算是把大致内容给理清了。 这嘉永原来是江南一带常遭洪涝之灾之地。先帝从贞元年间开始,由朝廷拨款,修堰治水,赈济灾民。可因嘉永正处于涣水入河处,那堰是年年修年年塌,百姓为此叫苦不迭。年轻青壮力,渐渐地都搬出了这嘉永之地,剩下的,多为鳏寡孤独之人。先帝年年派重臣亲莅嘉永督查,可都没能止住那洪涝。 分卷阅读40 然而,在贞元三十六年,一大臣上奏道,只消稍引涣水河道,甚至都不用设堰,便能止了这洪涝之灾。先帝将信将疑,按这大臣所说之法照行了一年,那一年竟真的躲过了天灾。俄后,经过将近三十年的治理,嘉永现已成了江南一带的富饶之地,是方圆百里之内的商贸重心。 仅凭高中一点皮毛地理知识,傅箐大致判断,这嘉永之地应就是位于入海口三角洲之地。若是处置不好,冲击水流不断,土地都难以成型,更别说由当下水平建造的堰了;可若是处置好了,冲击水流带来的泥沙堆积,自然便是种地的沃土。改河道,乍一看是贸然之举,实则应当是对地形做了多方考察,慎重考虑后才提出的一计。 待傅箐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方才醒悟过来。裴晏无聊,把这种书放在床头翻看也就罢了,只自己怎么也跟着琢磨上了? 真真是无聊得紧了,才会躺在这里看这种无聊的地方志,还想着如何修水。 20 裴晏晚间在宫中设了简单的家宴以庆诞辰。古人并不热衷于过生日这种仪式,如若不是老人的整十寿宴,民间都不会设宴,皇室也是如此。帝后从不参加这种皇子间小打小闹的聚会,可见这本就不是什么正式的宴席,傅箐也便以不慎“染上风寒”这一理由推脱。 南下的消息是夜间宴席结束后,裴晏带与傅箐的。 “我也要去?”懒癌发作了一天,待裴晏回来后,她终于有点事可做。正站在他背后帮他更衣,听闻此言,一顿,停了手上动作。 裴晏听得身后人惊愕的语气,不由得好笑:“人人都传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感情正好。新婚燕尔的,我自然是要带你去的。” 傅箐听出了这话中之话,绕到裴晏面前,奇道:“这是殿下自己要求的?” 裴晏面无愧色地点头称是。 傅箐背过身去,将手中的常服交与宫娥,同时翻了个大白眼。好事情轮不着她,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偏偏要想着她。 她整理表情,转过头来复对裴晏说道:“殿下,我身子骨弱,因幼时得过一场大病,一直没能好全,落下病根,时不时就会患上风寒。若是跟随殿下一齐南下,只怕会给殿下带来更多负担……” 裴晏奇道:“你生过什么病?我看你身子骨倒是好得很。” 傅箐本就是想寻个由头躲过这次出行,闭着眼瞎编:“幼时因家仆看管不利,曾不幸落入那护城河中,大夫说是落下了哮喘的病根,一直没能好全。” 她自觉说的也不完全是假话,这前半个月,不确实落入水中了吗? 裴晏凤眸微眯,语气悠悠:“怨不得太子妃这几日也得了风寒。” 行吧,裴晏净说反话,傅箐就知道他一个字都不曾听进去。她本身也就不期望裴晏能改变心意,只不过是存着侥幸心理多问几句罢了。 “太子妃也不必泄气,路上还有信王妃与你作伴,太子妃且当是我带你去江南游玩便可。” 裴晏每次说反话的时候,都是以“太子妃”来戏称傅箐。这本身是男友力爆棚的金句,由他这嘴说出来,一点旖旎的遐思都没有了。 裴桓要去她自然是知道的,这本就是他自己挑下的担子。 可那赵宁蓉竟然也要一同前去?原书中的安排可不是这样。原小说里,待裴桓归来时,已是四月中旬了,信王府不久便传出喜讯,说这赵宁蓉怀胎二月有余。这当然是男主裴桓的一大胜利,奉查私盐一事有功,心爱的发妻又争气为他开枝散叶,真可谓是事业爱情双丰收。作者还连续撒了好几章小糖饼,将这俩小夫妻“小别胜新婚”的你侬我侬之情渲染得淋漓尽致。 “宁蓉也要去?” “信王央告父皇的,说其不放心留信王妃一人在府上,正巧也能来与太子妃作伴。近来信王妃受伤得了惊吓,整日闷闷不乐的。父皇闻言,便准许了他带那信王妃一同南下。” 太迷了。剧情全崩了。 …… 裴晏没有规定期限,傅箐便借着这风寒的由头,在床上卧了足足有三日。等到吉娘实在看不下去了,哀求着傅箐出关,傅箐这才意识到自己偷懒过头了。翌日,早早就被宫娥拉起梳洗打扮,去给皇后请了安。 皇后身量不高,着了鸾鸟纹样的锦缎,看着比上次更显年轻。虽已接近不惑之年,可还是一张娃娃脸的样子,年轻时大概也是走娇软女主这一派的。 “太子妃 分卷阅读41 风寒可好些了?” “谢母后关心。昨日吃了御医给的药,蒙在被中发了汗,今早起身发现已好全了。” “那便好,你这身子骨这般弱,得好好进补才是。” “母后说的是。” “太子妃,我听闻不过几日,你就要随晏儿一齐南下了?” 傅箐轻轻应了声“是”,心里一咯噔,这山雨欲来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我看你这身子也没好利索,太子既要查案,还要分心于你,我怕他……” 傅箐忙接话道:“母后说的是,儿臣也怕会给殿下及随行的大臣带来不便。殿下估计是怕旁人说闲话,不愿我受了那委屈,才执意带我南下。我定再劝劝殿下。” “这样很好。”皇后听闻此言,多看了傅箐几眼,想来傅箐是个懂事的,也听得懂人话,很是满意。 傅箐心里也暗喜,自己只消推脱说皇后不愿意自己南下即可,裴晏一向孝顺,定不愿意忤逆皇后之意。 婆媳二人,在这件事情上,达到了空前的一致。 …… “太子妃,相府夫人求见。” 傅箐大喜,从贵妃榻上起身便要出门相迎。 等了三日,终于能见着傅白氏了! “娘!娘!”来的正是傅白氏和傅玉二人。傅箐高兴地迎上前去,作势要挽住傅白氏的另一只手。 “臣妇见过太子妃。” “妾傅氏见过太子妃。” 两人见了傅箐,竟先福了身子给她行礼。 傅箐满脸不高兴,赶忙扶起二人:“娘!您这样真是折煞女儿了!快快起来。玉儿,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将娘扶起来啊!” 傅白氏执意行礼,待傅箐扶她起来时,才拉住她的衣袖,轻声道:“这宫中人多口杂,礼仪都要做全了。你还当你是大姑娘,能如此任性吗?” 道理傅箐自然是懂的,她不愿再让傅白氏和傅玉站在这日头被人盯着,挽着傅白氏往殿内领:“这天热,咱们进屋说话。” 进了正殿后,傅箐将所有宫娥都差了出去,只留下了阿珠阿环。这才转身来,突然朝傅白氏跪下了,正色道:“是女儿不孝,按理来说本该由女子归宁孝亲,我却要让娘亲自上门来。” 傅白氏前几日本是欢欢喜喜做足准备迎接傅卿和裴晏的,等来的却是宫里的小厮来报,说太子妃染上风寒,太子殿□□恤太子妃身子骨,暂不归宁了。虽说娘家是长辈,可太子终究是太子,自然是他说什么大家应什么。傅白氏心中除了失望,更多的是焦急,这傅卿,怎么偏偏入宫的第三天就染上了风寒? “莫要说这些傻话,你的风寒怎么样了?” “已经全好了。” 傅白氏将信将疑:“这么快就好了?” “吃了御医给的药,蒙在被中发了汗,这几日歇了歇,已经好全了。” 傅箐将今早说与皇后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她得瞒着傅白氏,傅白氏若是知道她实则没有风寒,只是被裴晏禁足了,定是要担心的。裴晏这厮,昨日还下了令不许有人探望太子妃,摆明了就是针对傅卿和傅家的。 “太子待你如何?好吗?” 傅箐捂着嘴偷笑,做出一副小女儿情态。最近演多了这般戏码,简直是信手拈来。 傅白氏见傅箐这般娇羞,很是高兴:“那便好。这女子啊,只要夫家对她好,那便是真好。” 傅玉这时也凑上前来,刮刮自己的脸蛋,调笑道:“我还真是没有见过姐姐这般娇羞呢!看来这太子殿下和姐姐二人,是琴瑟和鸣,好得不得了呐!” 傅箐笑骂:“连你这小妮子也要来取笑我!” “我这哪里是取笑!我这是羡慕殿下和姐姐这一双璧人!” 傅箐作势要上去挠傅箐痒痒,姐妹二人嬉嬉笑笑,好不热闹。 “好了好了,多大的姑娘了,还跟小孩一样!”傅白氏从中拦下,剜了各人一眼,“轻点声,莫要让外面的人听去这副样子。” 笑闹够了,傅白氏牵过傅箐的手,正色道:“我听你爹说,再过些时日,你要随太子殿下一齐南下?” 说起这个傅卿就觉得头疼:“是啊,殿下非要带着我一同南下,我说我 分卷阅读42 这身子骨经不起这般折腾,他非是不听。” 傅白氏闻言,拿出手指在傅箐脑门狠狠戳了一下:“还在这里胡言乱语!殿下愿意带着你一同南下,是亲近你,敬重你。你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顾着殿下的同时也把自己的身子骨看牢了,莫要再同这次一样,才刚入宫,就得了风寒。说出去,旁人都要笑我们傅府,说我们相府出的女儿家,都是病秧子,没有什么福气!” 傅箐不满:“可皇后也不愿我南下,我不想拂了她的意。” 傅白氏闻言沉思,略一思忖,也能明白皇后这样做是为何。这事儿说好做也难做,一面是太子殿下,一面是皇后,两边都不好得罪;但如若说不好做,其实也好做,女子以夫为天,自然是夫君说了是什么,便是什么。 傅箐见傅白氏满面愁容,知道她在为自己的事情伤神,嘻嘻一笑,上前挽住傅白氏,道:“娘莫要再为我这些事费心,我再与殿下商量商量便是。” 傅白氏仍是不放心叮嘱:“可勿要使性子。” 傅箐笑着应下:“您放心吧,我自然知晓。” 一事毕,傅白氏忽的换上了喜色,轻声告与傅箐,“今日来啊,除了来看看你,实则还有另外一件事。” “何事?”傅箐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更何况在一旁的傅玉一下子红了脸庞,面若桃花,傅箐看着心里就有点数了。 “你这阿姊出嫁后,上门来求玉儿的人是将我们傅府的门都要踏破了。” 傅玉娇嗔一声:“娘——” 傅箐不由得挑了眉:“娘这话什么意思?我这阿姊还挡着我这妹妹的桃花了!” 傅白氏不客气接过话头:“那是自然!玉儿也早早及了笄,可非有你这阿姊在前头挡着,别人看你不上,心里自然是急!” 傅箐正色道:“原来是我傅卿,阻了这京城上下众多贵胄公子的娶妻之路。”又转身学着外面风流公子的模样,对傅玉作揖求饶:“玉儿妹妹,大姐对不住,还请原谅则个!” 傅玉被羞得闹了个大红脸,赌气背过身去不去理会这大姐。傅白氏笑个不停,见傅玉要生气了,才出面轻轻拍打了傅箐一下:“说正经的。昨日,太傅府上的大公子何清尧到府上求亲,想娶玉儿为妻。” “太傅大公子何清尧?” 原书中,傅箐已经是十八线以外的人物了,她最后归属何处,自然是没有提及的。但何清尧这号人物,确实是有出场过的,这也是为何傅箐在央傅砚报信的时候,还能说出其名字。只是,这何清尧的出场方式实在不是很好看,作为□□余党,试图造反,被裴桓擒住,落得一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傅箐明白傅志明和傅白氏的考虑,因傅卿嫁与了太子,亲太子之人必然会来巴结傅府。若是何清尧和傅玉能结下良缘,那傅府,便成了真真正正与太子栓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只是傅箐现在连自己的生死都未卜,还要眼睁睁看着傅卿的妹妹跳下火坑吗? “这门亲事你怎么看?”傅白氏没注意到傅箐脸上一闪而过的忧色,只盈盈笑着,甚是喜气洋洋。 虽说是来问傅卿,但只怕她和傅志明心中都已有了决断。 傅箐内心犹豫,她能说什么? 21 “玉儿见过何大公子吗?” “胡说,玉儿怎么会见过那何大公子?” 傅箐本想旁敲侧击一下那傅玉的真实想法,被傅白氏一声呵斥了回来。这个世界里,未出阁的女子基本上都是足不出户的,不大会有接触外姓男子的机会。傅白氏若不是看在她是傅玉的姐姐的份上,恐怕早就骂将过去了。 可傅玉的脸蛋却不自觉又红了一些。 嘿,看来是见过的。 傅白氏也看出了不对劲,抓着傅玉要问个明白:“你何时见过何大公子?” “上月上巳节时……那日我和两个妹妹去了信王府设的曲水宴,何大公子也在。” “那你可曾与他说过话?” 傅玉摇了摇头道:“未曾,只远远打过几眼。” “何大公子是否是那翩翩公子的模样?”傅箐之前还是认真问话,这会儿走向又偏了。 “傅卿!”傅白氏忍不住低喝了一声,两个姑娘家,偷偷讨论陌生男子的长相,成何体统? 分卷阅读43 傅箐嘿嘿笑了一声,见傅玉面红得似要凝出血来,不待她回答,也知道答案了。 这小妮子,许是在那日一见钟情的也有可能。傅玉平时大门不出,见着何清尧这般清隽少年,动了芳心,本就是无可厚非之事,这小说电视剧里的命定不都是这么展开的吗? 若是没有动心,那还好办,让傅志明和傅白氏再观望观望即可。可棘手的是,这傅玉分明是动了心,这时她若是从中阻挠,傅玉定是要在心里记恨她这个大姐的。 “娘,晚间待殿下回了,我问问他。” 傅白氏将这事告与她,自然是有这层意味的。傅箐也正想将这事再拖上一拖,先应来,若是形势不甚明朗,再寻个由头推辞了便是。 …… 夜间,傅箐躺在床上,听得枕边人呼吸绵长,自己却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她头几天还有些担心,怕自己睡觉时一个不小心,蹭到了裴晏,勾得他兽性大发。几夜下来,裴晏一点表示都没有。在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傅箐甚至都有些怀疑原主傅卿的女性魅力值。 这裴晏睡在外侧,她睡在内侧,别说,还真跟个门神似的。以前自己一个人睡时,还总不安稳,担心一睁开眼又会看见那杀千刀的裴桓;相反,和裴晏同床之后,这睡眠质量反而比一个人时还要好上几倍。 只是这门神从没有给她好脸色,来睡觉也只是走个过场。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除了就寝时间以外,都不和傅箐呆在同一个殿。傅箐这两日正好有话想对他说,但都没什么机会。 她微微起了身,想探探那裴晏。 “殿下,您睡了吗?” 裴晏背对着她,没有回应。 傅箐轻叹口气。想着这会儿也不好扰人清梦,暗下决心明日裴晏外出前,一定要拦住他。 “何事?” 裴晏兴许是听见了她的叹气声,善心大发,开了尊口。 “原来殿下没睡着。卿儿想问问,那太傅府大公子何清尧,是怎样一个人?” 裴晏鼻端哼气:“太子妃躺在我的床上,问着旁的男人之事。” “我知道了。”傅箐一噎,于黑暗中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了。这裴晏可真是杠精转世,不说就算了,还这样阴阳怪气地膈应人。 身边轻轻带起一身风。是裴晏翻过身来了。 傅箐明显感觉一道灼灼目光,那目光似是要将自己的后背盯出一个洞来才罢休。实在是既难受又怪异,但她又不想在床榻上和裴晏面对面躺着,无奈起了身,侧身去看他。 “是我二妹傅玉。何清尧上门求亲来了。” “何清尧自然是良人。” 傅箐突然明白了什么,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似的。 “殿下是不是早就知晓这件事了?” 裴晏倒也实诚,并没有瞒她,只“嗯”了一声。 傅箐一噎,说不出话来了。自己真是在秀智商下限,还真以为这裴晏是自己人。 “扰殿下清梦了,殿下歇着吧。”傅箐结束了这个话题,复又背过身躺了下去。 “生气了。”裴晏也侧过身,正面仰着,用的是肯定语气。 “殿下多心了,我哪儿敢。” “为何要问?” “玉儿是我最心爱的妹妹,我自然是希望她能寻得一个良人。” 裴晏轻轻笑了,笑声在寂夜中荡开:“你妹妹比你好命。” 言下之意,便是指他并非她之良人。 说实在的,傅箐倒从来没有讨厌过裴晏。树大好乘凉,就算这树已满是蛀虫千疮百孔了,别人至少也会忌惮那树干底下生根盘结的粗壮树根。但这时,她又无法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与裴晏。若是说好话拍马屁,裴晏肯定是不信的,一个不小心,还可能将那马屁拍到马蹄上;但是不回答,裴晏这一句话直戳戳梗在那儿,马蹄也在她脑门上悬着呢。 “我只是和殿下一样,都是没有选择之人罢了。” 裴晏哼哼了一声:“你胆子倒是不小。” 他嘴上虽是不客气,但手上没有任何动作,说明这位大爷并未真正动怒 分卷阅读44 。 看来今夜宜聊天。 “殿下为何执意要我一同南下?” “自然是有用你之处。” 傅箐:? 她转过身来,想把话问清楚,裴晏却像是事先感应到什么似的,踢了被衾,又兀自背过身去了。 “歇了。” 22 傅箐如往常一般来给皇后请安,还未入殿,就听得殿内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姑母,这串珠儿真好看!” “璟涟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璟涟?李璟涟? “太子妃,你快来。”皇后今日心情似是格外好,平时她见了傅箐,绝做不出这样一幅热络的样子,今日倒是奇了,傅箐才刚刚踏进殿内,就被她笑着招呼过去。 “原来这便是太子妃了!见过太子妃嫂嫂!” “告母后安。”傅箐款步至二人身边,先是不疾不徐给皇后行了礼,复又侧过身,对皇后身边那打扮得如花蝴蝶一般的女子做福,“清乐郡主。” 花蝴蝶奇道:“太子妃如何得知我是清乐郡主的?” 傅箐莞尔一笑,道:“见过清乐郡主的人都说,清乐郡主乃京城第一美人,我就算再怎么眼拙,第一美女却还是能认出来的。” 傅箐这嘴虽说也是骗人的鬼,但清乐郡主确实好看。 也就只有她才能撑起这猴屁股妆了。肤如凝脂,齿如瓠犀,颊边血红之痕,更添几分明媚;而眼尾下方隐隐的泪痣,更是有那种勾人的劲儿。 总结一下,李璟涟是属于妖艳贱货那一卦的。原书作者似是喜欢软萌易推倒那一型的,所以笔下的人物也多为赵宁蓉那样的。傅箐乍一看李璟涟,竟颇觉赏心悦目。 清乐郡主大方地承过“第一美人”这称号,亲热地挽过皇后,笑道:“太子哥哥的眼光比旁人好,娶的这太子妃嫂嫂也比旁人好!” 皇后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嗔道:“你这丫头,在太子妃面前这样没规矩!这话你能说得?” 傅箐憋笑,这李璟涟果然不同凡响,深得她心。 这李璟涟,即清乐郡主,正是原书中的女二号,是个颜控,从小便明恋裴桓。众人都以为,李璟涟将来定会是裴桓的发妻,没成想中间竟冒出了个赵宁蓉。李璟涟好不甘心,甚至不惜要给裴桓做小,煞费苦心安排了一系列骚操作,不仅没有拆算裴桓和赵宁蓉这一对神仙情侣,反而成了他们感情升温的最大助攻。最后这李璟涟意外翘了辫子,匆匆领了盒饭下线。 她刚才指桑骂槐说的旁人,正是傅桓和赵宁蓉。傅箐看着她,不知怎的,内心竟有几份小激动。旁的不说,这李璟涟绝对算得上是一根合格的搅屎棍,骄纵惯了,骚操作的功底还是相当高的,让裴桓或是直接或是间接吃了不少苦头。 皇室这一届算是阳盛阴衰,唯一一个公主,乃贤妃所出,现在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皇后身边,是清一溜儿的皇子,没一个贴心小棉袄。而这李璟涟,是皇后的亲哥,李盛的女儿,因李盛驻疆有功,圣上特许封了其嫡长女李璟涟为清乐郡主。李璟涟跟皇后虽是姑侄,但在宫中,谁不知道,李璟涟实则比不得势的皇子还要受宠。 傅箐兀自想着,听得皇后喊她,回了神。 “太子妃,南下一事,你可曾跟晏儿商量过?” “母后,我劝过殿下,可……” “罢了,他大了,由不得你我。”皇后见她这吞吞吐吐的模样,便知晓其中原由,“这番南下,太子妃一定要顾好晏儿的身子,他做事一向认真,得需有人在旁打点琐事。” 许是李璟涟来了,皇后心情好,也没有再苛责傅箐,傅箐点头称道:“是,儿臣知晓了。” 李璟涟兴奋插嘴道:“太子哥哥和嫂嫂要南下?” “是朝堂上的事。”皇后自然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剜了她一眼,给她一个眼神自行体会。 “还有谁也要去?” 皇后忙要打哈哈:“还有随行的一众大臣,你不必管这个,姑母还有话要与你讲……” 李璟涟只“噢”了一声,兴趣缺缺。 “母后,儿臣听闻信王和信王妃也会一同前行。 分卷阅读45 ” 傅箐确实是故意的。这清乐郡主和傅卿既没有沾亲,又没有带故,站在傅卿的角度上来说,她哪里能知道李璟涟喜欢裴桓,最多在皇后那边混个没眼力见的名头。看热闹不嫌事大,傅箐倒想看看,李璟涟听闻裴桓夫妇一同前往,会是什么反应。若是能一起跟来,那更好了。 果然,皇后狠狠瞪了傅箐一眼。 可没办法,说出去的话就如同那泼出去的水,李璟涟自然是听见了的。 “桓哥哥和信王妃也要南下?那我也要去!” “璟涟!休要胡闹!” 李璟涟委屈地撅起嘴巴,泫然欲泣:“姑母只向着那赵宁蓉,我不过是想离桓哥哥近些……” 皇后拧眉呵斥:“休要胡说!晏儿和信王南下自是为了朝堂之事,你跟着去做什么?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着他们一行人,算怎么一回事?” 李璟涟兀自呜咽,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皇后说完这一席话,将眼神轻飘飘地落于傅箐身上。 傅箐看懂了,皇后这是在赶她走呐。她要说与李璟涟的一些体己话,自然是不能让外人听了去。傅箐虽觉得有些遗憾,可也明白这深宫之中,知道得越多,脑袋便越容易离家这样的道理,只向皇后和清乐君主行了礼,便离开了。 前脚刚出门,后脚就听得皇后细细碎碎地劝李璟涟:“你贵为清乐郡主,要嫁给什么样的人没有?偏偏死心眼记着裴桓,裴桓……” …… 从皇后哪儿回来后,傅箐显是心情很好,一整天悠哉悠哉地哼着小曲儿,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就连裴晏都不禁感到奇怪,招来了吉娘,冲着傅箐的背影微微一扬头:“她今日怎么了?” 在傅箐前去告安之时,有守夜的宫娥悄悄来告与吉娘,说昨夜里,隐约听得殿下和太子妃二人,窸窸窣窣说了好多话。 吉娘本是偷偷为这俩人干着急。一个是郎无情,一个是妾无意。殿下对太子妃不上心也就罢了,可这太子妃偏偏也怪异得很,明明不得殿下欢心,却整日漫不经心,一点儿为此事忧心的样子都没有。成婚以后,就没见过俩人共用几次膳,夜间俩人更是早早歇下,无一点声响,也从未传过水。 可今日明显不太一样了。太子妃笑靥如花,而殿下,午间竟也破天荒地现身,与太子妃一并用了午膳。 她拿帕子遮了面,捂嘴偷笑道:“许是殿下和太子妃一齐用了午膳,太子妃内心高兴呐!” 裴晏闻言,有意无意地,又将视线轻飘飘落于傅箐身上。 面上不显,眼底却略过几分暗芒,掀起了层层波澜。 窗外,东风又起,天空是青灰色,映着几朵乌黑的云,远处传来隆隆的闷雷声。 似是要有一场大雨。 23 天就要亮了,东方已经泛起一缕淡淡的白光。露水结在阶下的草叶尖上,没等蓄满,细叶随风一吹,卷个旋儿便将水珠带落。 这几日阴雨连绵,晨清起时水汽泛泛,透过雾气都看不太真切,朦胧之中,傅箐只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自己儿时住的江南小镇中。不过几声“太子妃”,便将她从割舍不开的记忆中拉扯了回来。 “太子妃,东西都备齐了,殿下于殿前等您。” “我知晓了。” 今日便是一众人南下的日子。甚至都不等天亮。傅箐光是想想接下来这几日,就觉得痛苦。这又不是在她生活的年代,去往江南的路途,少说数日,多则半月,其间还得跟个粽子似的闷在马车之中,不得动弹半分。若说此番前行,裴晏尚且还有些甜头,她完全就是去受苦的。 因裴晏这次南下,本就不是打着大旗号的,为了足够低调,出行队伍的规模也一再紧缩,傅箐只带了阿珠阿环二人,而裴晏身边,也不过四个护卫和两个车夫罢了。 不过好在裴晏还算是个知道享受的,于马车四壁都设上了软垫,两人坐着,虽算不上宽裕,但伸个胳膊跷只二郎腿的空间还是有的。 这几日裴晏和傅箐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傅箐估摸着前几夜的夜聊大概是有奇效。裴晏由她,不找她的茬,她自然也对裴晏更加顺服。俩人这会儿共处一个车厢,都闭着眼假寐,你不碍着我,我不碍着你,这日子过得还算融洽和美。 “殿下 分卷阅读46 ,信王殿下随行的马车跟上来了。” 正闭目养神间,傅箐听得车外的护卫如是说道。 她睁开眼去看裴晏的反应。裴晏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过了半晌,才悠悠开口道:“知道了。” 就算再没有眼力见的人,也能看出来,这太子殿下和信王殿下俩兄弟的感情也不过如此罢了。不过傅箐也能理解,这两人,虽说是兄弟,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不如说是仇人。如果裴晏作出一副乐呵乐呵的样子,要下车去迎接他那兄弟,这才会让她觉得渗人呢。 马车又摇晃着前行了好一阵子,晃着晃着,真正的困意就席来了。恍惚之间,似是听得出城的声响。不一会儿,周边都静下来了。 “什么人!” “有刺客!护驾!快!” 傅箐本就睡得不深,听得外面的声响更是睡意全无,心里暗暗叫苦,这才到哪儿跟哪儿啊,才堪堪出城,就引来刺客了?不管这刺客是来杀裴晏还是裴桓的,跟她傅箐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还希望这刺客能有双慧眼,不要滥杀无辜才好。 裴晏不知是抽什么风,生怕刺客认不得太子的车舆似的,还偏偏要掀开车帘,被傅箐一个伸手就扯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 裴晏给傅箐来了一记眼刀,只不耐地扯过她横在自己胸前的手,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傅箐眼睁睁看着裴晏跳下了车,实在没看懂他这骚操作,他是要撇下自己落跑呢?还是深明大义地想让她脱离危险呢? 不过她才不愿意和裴晏去地府做神仙情侣,只屏气凝神蹲在马车内,等着外面的这一阵腥风血雨过去。 车外似是有人闷笑了一声。 “太子妃嫂嫂,你快下来吧,这儿安全得很。” 李璟涟? 傅箐转了转脑袋,就想明白了,倏地掀开车帘,没好气地撇了一眼裴晏。裴晏大笑,走到马车边上,要牵傅箐下车。 傅箐没接过他的手,提起裙边,径直跳了下去。 几人现下正置身乡路之上。路旁没有村庄也没有人烟,只有几排稀稀落落的树,和一驾装饰得甚为夸张的马车。不过这马车,跟浓妆艳抹的李璟涟一相衬,倒也不觉突兀。 “清乐郡主?您这……?” 李璟涟冲傅箐得意地挑了挑眉,笑道:“吓着太子妃嫂嫂了,是璟涟的错,璟涟现下给你赔不是便是。” “殿下一早就知道清乐郡主会在这道上等着咱们?” 裴晏兴许是想到了之前傅箐那贪生怕死的模样,眉梢间都染上了一层笑意,又拿眼上下打量了几番傅箐,没有吭声。 “清乐郡主?” 仨人说话间,裴桓也跟着赵宁蓉从车后走上前来。赵宁蓉见到李璟涟,倒是热情地很,欢喜地唤了一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关系能有多好呢。 果然,李璟涟只是扯了扯嘴角:“见过蓉嫂嫂。”其后,又欢欣雀跃地朝赵宁蓉身后跑去,轻唤了一声:“桓哥哥!” 按理来说,这李璟涟是需要唤赵宁蓉信王妃的,只是这李璟涟大概心中有所不齿,这才一直喊赵宁蓉作“蓉嫂嫂”。原书中,赵宁蓉生性善良,没几个心眼,听得李璟涟这样喊,只以为这李璟涟是愿意与她亲近,还待李璟涟格外好。 众人纷纷将视线落于裴桓和李璟涟身上。 裴桓蹙了蹙眉,似是不经意间挪动了步伐,拉过赵宁蓉的小手放在了手心:“清乐郡主莫要胡闹!快些回城去罢!”语毕,又转头对前头的裴晏说道:“太子殿下,时日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即刻启程吧?” 李璟涟哪里会没听出来裴桓的言下之意,他还专门去牵了赵宁蓉的手,摆明就是让她不好看! 她从小就是家中的掌上明珠,骄纵惯了,也不知需在裴晏裴桓面前收敛,翘了嘴巴,眼底似是隐隐起了水雾:“璟涟不回去!璟涟就要跟你们一同南下!” “璟涟!” 出声喝止的竟然还是裴晏这厮。 傅箐又将眼神轻飘飘地落于裴晏身上,心里想着:您老人家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早前默许人小姑娘这样做,这会儿还在这里唱什么黑脸? 裴晏上前几步,拉过李璟涟。翻过身时,李璟涟早已泪 分卷阅读47 如雨下了,这会儿哭得是一个梨花带雨。裴晏兴许也是心疼美人,不自觉柔了声线,轻声劝道:“你若是偷偷跟着我们南下了,回去我怎么向舅舅交代?你莫要使性子,我们这趟南下不是去游玩的,你快些回府去,听到没有?” 李璟涟看裴晏竟这么快就倒戈了,愤愤地甩开他的手,跑至傅箐身边,拉着她,苦巴巴求道:“太子妃嫂嫂,你帮帮我,帮我和晏哥哥和桓哥哥说说,让我随你们一同南下可好?” 傅箐本是站在外围看好戏,没想到李璟涟直接朝她跑来了,众人目光也随着李璟涟的身影转到了她身上。顿时不免有些尴尬,她虽然内心极想有李璟涟跟来,但还是知道不能由自己揽过这担子,只踌躇道:“清乐郡主,您这样偷着跑出来,李将军可是会着急的,还是听你晏哥哥的话,回去罢?” 李璟涟一听便能明白傅箐的意思。她愤愤甩开傅箐,抬起衣袖胡乱将脸上的泪珠拭去,快步移步至自己马车边上。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以为这拧巴的清乐郡主终于开窍了。 谁知李璟涟竟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条鞭子,快准狠地往马儿身上一挥。马儿和车上的车夫皆是一惊,待人反应过来时,马儿已经朝着裴桓和赵宁蓉所站着的方向,疾疾冲了出去。 …… 仅仅是一瞬间之事,傅箐甚至都觉得来不及思考,眼看着那马蹄就要朝赵宁蓉和裴桓身上踏去,裴晏眼疾手快地推了赵宁蓉一把。赵宁蓉受力朝背后裴桓身上倒去,俩人抱着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幸而是从马蹄下幸免了。 李璟涟也定然没有想到,自己就这一挥鞭,竟差点闹出了人命。她虽是骄纵,可也没有那害人之心,受惊吓的程度不低于赵宁蓉,灰白了一张脸,半天缓不过神来。 裴晏气极,但见李璟涟这样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好发作,只喊了傅箐去看着她,自己则去查看信王夫妇的伤势。 所幸裴桓和赵宁蓉都没有受伤,因乡路甚是平整,俩人就算在地上滚了几圈,也没有破了伤口。只是这赵宁蓉显是受了惊,只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眸,裴桓拥着怀里的她轻唤了半天,也不见她回应。过了半晌,她才在裴桓怀中轻轻颤抖开来。 “三郎……三郎……” “信王妃这是……?”裴晏不便上手,只能在一旁出声询问。 “太子殿下不必着急。蓉儿她只是受了惊吓,回马车稍作休息即可。” 裴桓微微俯下身子,将赵宁蓉从地上抱了起来。赵宁蓉则像是溺毙之人一下子找到依靠似的,伸出藕臂紧紧缠着裴桓,将头拱于他胸前,不愿多言语。 李璟涟知道自己险些闯下大祸,这会儿也不作妖了,只乖乖呆在傅箐身边,见那赵宁蓉最终终是被裴桓抱上了马车,才小声偷偷轻啜起来。 车夫驭不住受惊之马,这会儿李璟涟的马车早已无了踪影。裴晏气势汹汹走到傅箐和李璟涟面前,没有多说一字,眉间溢出的怒气却叫李璟涟连小声啜泣都不再敢了,只一抽一搭地哽着哭嗝。 “晏哥哥……” 裴晏一听李璟涟说话,更是有滔天的怒火,傅箐只觉得再让裴晏盯下去,这李璟涟便可以自刎谢罪了,忙出面劝道:“殿下,我已经说过清乐郡主了。” 裴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拂了衣袖,背过身去不去看她们。 现下李璟涟成了一块烫手山芋,撇也不是,留也不是。李璟涟没了马车,就得差护卫专门送她回去,路上随行一共没几人,届时出了意外,谁来负责?若是几人专门返程送了这李璟涟回去,裴晏现下正处于尴尬的时期,被圣上听了去的话,怎么处置李璟涟尚且不谈,他这太子也算是当腻了;可若是带了她走,在皇后和李将军那儿势必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裴晏长叹一口气,咬咬牙,最终还是将她塞进了自己的马车之中。 24 有了这李璟涟在同一车厢中,虽说空间上是挤了不少,但傅箐觉得更舒坦了。有李璟涟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日子也不算太难熬,裴晏倒是个好耐心的,时不时地还会搭上几句话。 “殿下,信王殿下说,信王妃今日受了惊吓,没什么精神头,今日可否早些找间客栈休息,明日晨起再赶路?” “那是自然。” 傅箐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还是多问了一句:“信王妃好些了吗?” “小的也不知,一会儿等歇下了 分卷阅读48 ,太子妃可亲自去问问。” 李璟涟有些心虚,又有些不甘心,撇撇嘴“嘁”了一声。 裴晏闻声,又狠狠瞪了一眼李璟涟,李璟涟瑟缩了下脖子,这才老实了。 …… 天色愈来愈暗了,裴晏差了车夫,在就近的客栈歇下即可。 除了那李璟涟,旁人今日穿着打扮实则都非常朴素,只是即使没有华衣加身,几人气质都摆在那处,一看便知道是贵胄人家出来的。 客栈里的小二看得人多了,个个都是人精,能看出来贵胄和暴发户的区别,知道带头的这几个都是平常人惹不起的主,不敢有怠慢,忙收拾了几件上好的空房。 李璟涟日间也受了惊吓,裴晏不放心她一人住,喊了傅箐去陪她。 傅箐倒是无所谓,睡在哪里不是睡。 她因白天瞌睡够了,晚间倒是精神,和李璟涟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 “太子妃嫂嫂真好,愿意这样陪着璟涟。其实我早就不害怕了,晏哥哥非是不听,还强差了你来。” 傅箐轻笑一声,伸出手拍拍李璟涟的小脸,以示安慰:“我自个儿也想来陪你。” 李璟涟眨巴着眼睛,想起日间发生的事情,不免得也有些消沉:“我虽然讨厌赵宁蓉,但还不至于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去害人,今日日间发生的,我也没能料到……” 傅箐沉默,不知该如何去接这话。李璟涟无心是真,可她差点害得裴桓和赵宁蓉双双毙命也是真。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还真不是一句“没能料到”就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 “太子妃嫂嫂这么聪颖,定能看出来,我为什么讨厌那赵宁蓉。” 傅箐没有否认,顺着李璟涟的话往下说:“那清乐郡主又为何喜欢信王?” “桓哥哥?”李璟涟侧过身来,将脸朝向她,认真道,“因为桓哥哥很好。” “郡主是信王的妹妹,他自然会待你好。” “跟晏哥哥的好不是同一种好。”少女的语气中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执着,不免让傅箐有些好奇。 “桓哥哥小时候是由老嬷嬷带大的,大了之后才被带到姑母身边。桓哥哥小时候,虽说是个皇子,但宫人都看轻他,实若和宫仆没什么两样。 “璟涟幼时,曾有一次不慎和宫人走散了,不自知来到了掖庭宫,被一条恶狗追着爬上了树,是桓哥哥赶走那恶狗,救我下来的。” “就这样?” “我趴在树上哭时,他陪着我说了好多好多话。看我从树上下来后,他却马上走开了,不愿多与我讲话。我只以为他是哪个小厮,直喝令他,他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小时候,在宫外,人人都哄着我,却只因为我是清乐郡主;在宫中,人人也都让着我,只因为我姑母是当今皇后。只有桓哥哥不会,他下一次再见到我时,甚至都没有认出我来。” 傅箐略一沉吟:“若是旁人在场,也一定会救郡主的。” 李璟涟却不以为然:“掖庭宫中未见过我之人,都以为我是洗衣的宫女,那么多人之中,桓哥哥是唯一一个,即便不知道我是谁,也愿意救我的人。” 傅箐慢慢由床上坐直了身子,自上而下回过头去看李璟涟。黑夜中,李璟涟的容颜看不太真切,只一双琉璃般透亮通彻的眼珠,于暮夜中熠熠闪着光。 “清乐郡主就是从这时喜欢上信王的?” 少女说起少女心事,却一点也不羞,肯定地点了点头,郑重道:“是。” 傅箐又盯着李璟涟看了一会儿。李璟涟虽然看不清楚,但仍能感觉到有一道胶着的目光流连在自己身上。 过了好一瞬,又似是没有好一瞬,傅箐复又躺下,语气轻松,却又带着道不尽的薄凉,道:“挺好。” 李璟涟听得一声称赞,这会儿倒是有些娇羞了。不过她还真的挺喜欢这太子妃嫂嫂的,旁人听了去的话,定要啐她小孩子心性。又大着胆子挪近了几步,拉着傅箐问道:“太子妃嫂嫂又为何喜欢晏哥哥?” 傅箐忽地笑了,在李璟涟额上轻轻一弹,道:“时日也不早了,明早还要赶路,郡主快些歇下吧。” 李璟涟不满地扁了扁嘴,嘟囔道:“真小气!我都告诉你了,你却不告诉我!” 分卷阅读49 傅箐闷笑:“以后再告诉你!” 李璟涟“啧”了一声,也没有再缠着傅箐,敛下情绪,阖上了眼眸。 …… 待枕边人气息渐渐平稳下来,傅箐才缓缓睁开眼眸,将憋在心中的那股郁气给吐了出来。 李璟涟说的这番故事,她自然不曾得知。 在原小说中,作者曾一笔带过裴桓的童年生活。借着上帝视角,傅箐知道: 裴桓幼时,曾养过一条草狗。 25 不过那只草狗,最后去向如何,作者没有再提,傅箐自然也不得而知。 听着身侧少女绵长而祥和的呼吸声,她觉着有些心烦。屏着气,从床上轻轻爬起,披起外衣,寻着门偷偷出去了。 傅箐摸黑来到客栈后院之中,四下空无一人。她微微扬起头,去看那轮挂在天边的皎月。夜起露更重,月色笼在薄雾中,实则看不太真切。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这轮皎月,是可以属于她傅箐的,而不独独只是属于傅卿的。 她今晚确乎是被搅乱了心绪。不过起来走动走动之后,就清醒许多了。 李璟涟对裴桓的这份爱意,不管是不是建立在幻想的基础之上,至少已在心中扎根生芽十余年之久,又怎能轻易被旁人撼动? 说是自知之明也好,说是事不关己也罢。她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又有什么精力去帮那李璟涟? 她为李璟涟感到悲哀,更为她自己感到悲哀。 第一时间的瞬时反应,她选择了沉默。不过傅箐想明白了,她又不是圣母,人各有命,她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去伤害她人。 但她这样助纣为虐,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大嫂真是好兴致!” 傅箐正胡乱想着,身后传来某道戏谑的男声,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能唤得她这一声大嫂之人,还能有谁。 “信王殿下。” 裴桓没有逼近,远远站在院门处,抬眸静静望着她。 这傅卿与平日不太一样。平日里待他如蛇蝎,唯恐避之不及,今夜里,竟能如此平静地与他对望。 眼底是暗涌。 裴桓见过她眼底各种情绪。从最开始的少女怀春,到后来的战栗惊恐,再到后来的嫌恶厌弃,可从未见过她这样黯然无光的模样。 就连上次,差点被他强上也不曾流露出这样悲哀的神情。 傅卿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东西。他没由来地感到烦躁,与她对视半瞬,破天荒地没有欺身上前,终是拂袖而去了。 …… 翌日一早,阿珠阿环来唤了傅箐和李璟涟二人起身,伺候她们起床。 “今日还要赶多少路?” “昨日耽误了点行程……”阿环在给傅箐挽着平常妇人的发髻,口直心快说道。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口无遮拦,偷偷拿眼去瞟一旁的李璟涟,见这清乐郡主并无反应,才暗自松了口气。再抬眼看看铜镜中傅箐的反应,果然,傅箐正以不赞许的目光回看着她。 阿环吐了吐舌,复又道:“车夫说今日需多赶些路,估计晚间能到锦城。” “殿下可曾起了?” “殿下起了,这会儿已经用上早膳了。” 傅箐点了点头,略一沉吟,复又问道:“信王妃起了吗?” “卿儿姐姐,蓉儿起了——”傅箐刚问完话,赵宁蓉正巧推门而入,“我來给卿儿姐姐和璟涟拿些糕点吃食。” 她今日着了一身鹅黄色襦裙,更显得面色红润。昨日受到惊吓的,似是另一人似的。 傅箐起身,忙迎上前:“蓉儿今日可好全了?” 赵宁蓉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好全了。让卿儿姐姐见笑了,姐姐不要笑我胆小怕死就好。”说罢,递出手中精致的木盒给傅箐,“这都是我最爱吃的东城河那处的桂花糕。怕卿儿姐姐吃不惯路上的吃食,特地多准备了一份。我知道璟涟也爱吃桂花糕,特意在这份中又多放了几块。” b 分卷阅读50 r 傅箐伸出去的手,在听到是桂花糕后,差点又缩了回来。身上突然起了一股凉意,这东城河的河水真的好凉啊。 傅箐呵呵干笑硬着头皮接过这桂花糕,几句道谢,还状似不经意地给了李璟涟一个眼神。 自赵宁蓉进屋来之后,李璟涟的小脸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经傅箐这样一激,终是忍不住,缓缓移步至赵宁蓉跟前,嗫嚅着:“蓉嫂嫂,昨日、昨日对不住了。” 赵宁蓉闻言,眨了眨眼,似乎是并不明白李璟涟为何道歉。 傅箐心里暗叹口气,这人设真是够够的,出面解围:“清乐郡主昨晚跟我不断自责,说要不是自己的马不受控制,也不至于吓到蓉儿。” 赵宁蓉方才恍然大悟,拉过李璟涟的手,宽慰道:“我怎么会怪璟涟!是我自己愚笨,看着那马儿朝我奔来,竟也不晓得躲闪,只呆呆愣愣地定在原处。” 李璟涟借由要吃蓉嫂嫂带来的桂花糕,状似不经意地将手从她手中抽离。 赵宁蓉又话了其他,后因裴桓派让人来寻她,才和二人别过。 等着赵宁蓉走后,傅箐心里暗松一口气。却不料没有做好表情管理,释然的神情全让李璟涟看了去。 “太子妃嫂嫂也以为赵宁蓉惯是会做戏的?” 傅箐闻言,不解,抬眼去看李璟涟。 “她每次都是这样,在桓哥哥面前装可怜!在姑母面前装乖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赵宁蓉最是心地善良知书达礼,而我李璟涟,最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傅箐心里一惊,她倒是没有想过这一层。主要在原书中,赵宁蓉就是这样傻白甜的形象,没有一点城府和心眼。 可她又细细一想,这赵宁蓉确实和原书中的形象所差无几。这李璟涟,估计只是妒忌心作祟,像平常小孩觊觎他人口袋中的糖果一般罢了。 “清乐郡主才不是那般人。” 李璟涟显是不满傅箐这样的敷衍了事,“哼”了一声,出门要去寻她的晏哥哥。 “阿珠、阿环,快来将这几块桂花糕分去吃了。” …… 早膳用过之后,稍作休息,几人又上了路。 前日小雨淅淅,众人还并未怎么吃过苦头。可今日,盛阳当空照,越往南,体感温度就慢慢升了上去。这马儿跑一会儿,就得歇一会儿,若是没有阴凉处,众人就得顶着日头在车厢里苦苦坐着。 傅箐本来是怕热的,可傅卿大概是体寒体制,所以并不怎么出汗。傅箐看着坐在一旁汗如雨下的裴晏,不禁有些幸灾乐祸:管你是太子还是天王老子,不照样受苦? “晏哥哥,这天太热了,我们就近找个客栈歇下吧?”李璟涟叫苦不迭,抱怨了一上午。 “昨日因为你,本来就耽误了些行程,你还说!我早跟你说过,此番南下不是去游山玩水的。你等得住,江南的百姓可等不住!”被裴晏狠狠瞪了一眼后,李璟涟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言其他。 傅箐不愿加入他们之间的对话。这温度一升,整个人都不禁有些疲软,只阖上眼,坐在角落里静心。 “唔……好臭啊!” 车又行了几里路,沿途上不知是有什么东西,散发出阵阵恶臭,那臭味都直接飘进了车厢内。李璟涟本安分了不少,一闻到这味道,脸上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又开始宣泄情绪。 “似是腐肉的味道。” 裴晏唤来在外的护卫,问道:“车外是什么东西?” “大公子……这、这,似都是难民。” 出门在外,为了保命,众人自然都是要将身份隐了去的。 裴晏闻言,不禁蹙眉:“难民?近日来并无地方官吏通报难民一事?”听这护卫吞吞吐吐的,只怕这形势并不乐观。他急急唤了车夫停车,要下车一探究竟。 “大公子……这些难民,实在、实在是……怕脏了您的眼……” 裴晏掀开车帘的那一瞬间,护卫冒死挡在他跟前,嗫嚅着说道。裴晏大怒,一把推开了他。 “呕——”掀开车帘的那一瞬间,酸臭味和腐烂味更甚,熏得李璟涟忍不住干呕了起来。傅箐坐在侧边,在裴晏掀开车帘的那一瞬间,就看到了车外的情况。 分卷阅读51 就算是自诩见多了大场面的现代人傅箐,看到这样的场面,也不禁有些怔然。这仿佛就是丧尸片中的场景,唯一不同的是,这场景活生生地展现在了她面前。 目之所及,尽是三三两两衣不蔽体的难民。有几个仰在乡道上奄奄一息,旁的皆倚在路旁一棵树下。 裴晏扯开车帘那一瞬间,数十道目光皆向马车处投来。 傅箐看清了一个靠在母亲腿上休息的小女孩。女孩瘦得只剩骨架,轻飘飘地似是下一瞬就会被风吹了去。黑黢黢的脸上没有一处好肉,眼窝深陷,眼神里带着的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苍凉。 傅箐呼吸一窒,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那道眼神已经飘走了。只是那种噬人心的力量,仍然胶着在她的身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裴晏见到这样的场面,也不由得怔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时,赶忙唤来了众护卫,先是将那几个横在道上的难民抬到了树下阴凉处,再唤人去取了些吃食和干净的水,分给这些人吃。 傅箐睁眼闭眼,脑海中都是那个女孩的神情,挥之不去。她不顾李璟涟的劝阻,也急急下了车,到裴晏身边了解情况。 众人得了吃食,不等道谢,只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塞与口中。 “你们都是哪里人?为何在这乡道上?可还有其他难民?” 裴桓和赵宁蓉也下了车。见这一众难民,信王难得正了神色,蹲下身子,靠近一老者如是问道。 老者老泪纵横,不由分说跪在地上开朝四人开始跪拜,嘴里嚷嚷道:“青天大老爷!今日真是让我们碰上了青天大老爷!还请各位贵人为我们做主!” 26 赵宁蓉见状,想上前去扶那老者,被裴桓按住了。 “我们几人,原是芦城吉安镇人,近日官家说要修缮那护城河,让我们每家每户交上五两银子修河费。我们都是老实人,平常种地得来的食粮,只够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哪里还拿得出这闲钱?官府见我们拿不出钱,就强占了我们的土地和农舍,把我们从那吉安镇给赶了出来。” “修河费?” 裴晏蹙眉。若非经过朝廷允许,地方官吏是不得私自征收税赋的。 “各位青天大老爷可是从京城来的?” 赵宁蓉刚想称是,裴桓强先一步开口道:“我们兄弟二人是锦城来的茶商,在京城贩完茶后回乡罢了。” “娘……我肚子还饿……”几人说话间,一约莫十二三岁光景的小孩扯了扯身旁妇人的衣角,委屈巴巴道。声音虽是不大,却都落进了众人耳中。 “且再忍忍!娘也没东西……”妇人局促地快眼瞟过几人,急急冲小孩喝道。 赵宁蓉提起裙角,走到小孩面前,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递给小孩,帕中包着几块桂花糕,宽慰他道:“若是不嫌弃的话,姐姐请你吃这桂花糕可好?” 小孩迟疑着没有接过手,仰头去看看他母亲的反应。 妇人眼中倏地滚落了两行热泪,接过那桂花糕不住行礼:“多谢天仙女!多谢天仙女!” 傅箐想到了之前凝视着自己的小女孩,转身用目光搜寻着她。 小女孩果然也傍在另一棵树下看着他们。她眼中似是揽着一滩死水,对上傅箐的目光后,不但没有躲闪,甚至都不曾起一丝波澜。黑黢黢的瞳仁,甚至还有些阴森。 “哥哥,我们快些走罢!”李璟涟在车上等了半天,也不见裴晏和傅箐回来。日头高照,臭气熏天,她实在受不住了,扯开车帘去寻二人身影。看到这道上疮痍满目,先是愣怔了一下,后不免觉得有些害怕,便来催促众人。 远处的四个人,没有一个理她。李璟涟气极,又不愿下车来脏了自己的鞋袜,只得忿忿甩了车帘,重新坐回去干等。 赵宁蓉满脸忧容,轻轻扯住裴桓的衣袖晃了晃,道:“这些村民,我们是要……” “留一些闲散银两便可。” 赵宁蓉噤了声,虽然没有多言语,但眼中流出的确是不赞同之意。 “三弟,依我看,要不我们将这几位村民送回芦城,顺便查一查这修河费一事可好?”裴晏似也觉得裴桓这样的安排不妥当。这修河费一事大有猫腻,一定是当地官吏徇私枉法,私自设立了苛捐杂税,还将百姓欺压到 分卷阅读52 了家破人亡的地步。他作为当朝太子,实在不能置之不顾。 “夫君,家中父亲尚在等着我们。”傅箐在一旁轻声提醒,这南下的日子可拖不得。 裴晏却不以为意:“若是解释原由,父亲定是不会怪罪的。” “只是这……”傅箐张了张口,却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兴许是那个女孩的眼神过于波澜不惊,傅箐只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裴桓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道了声“大哥——”,还不及他说完,裴晏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劝。 “三弟,你莫要再劝,我已下定主意,我们就折回芦城一带,左右费不了多少工夫,后面几日再加紧些步子便是。” …… 难民有数十余人,大多是老人和妇孺。实在走不动之人,裴晏命护卫将其搀上了马车;尚有腿力之人,则相互搀扶着跟在马车后面。 裴晏裴桓一辆车,携着些许难民走在前头;傅箐、赵宁蓉、李璟涟一辆车,跟在中间;后头走着的,是一众护卫婢女和三三两两的难民。 李璟涟简直要疯,这是她第一次真情实感地感到后悔。自己若是在府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要遭这罪受?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想不开,跟着这样一众人颠沛流离在路上,顶着窒人的温度不说,现在还得和这酸腐臭味一路相伴。 赵宁蓉似是完全不受这艰苦的条件影响,只满脸忧容。若不是李璟涟坚决反对,她只怕还要将后头几个小孩接上她们这一辆马车里来。 傅箐则是闭目倚在一侧,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强压下那没由来的心慌。 过了半晌,竟是听得那赵宁蓉偷偷啜泣了起来。 李璟涟暴躁地“啧”了一声,连蹬了好几下车板。 这赵宁蓉,既不是嚎啕大哭,也不是独自垂泪,而是一阵一阵地呜咽,断断续续的,听着更叫人心烦。 若是不碍着自己的,傅箐也懒得去问,可这赵宁蓉抹眼泪的同时,还不经意地将那眼神提溜到傅箐身上。傅箐饶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道那股飘忽的视线时而落在自己身上。 她认命地在心里暗叹口气,终是开了口:“蓉儿,你这是何故?” 不问还好,一问,这赵宁蓉的眼泪就跟决了堤的江水,唰唰流淌地更夸张了些,抽抽搭搭道:“卿儿姐姐,蓉儿、蓉儿今日若不是亲身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只怕还不能领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我看那几个孩子,小小年纪,浑身上下却没有一块好皮……” 傅箐再一次领教了这女主的圣母光环,这赵宁蓉,哭得真心实意,是真真切切的伤心。抽着抽着,似是呼吸困难,胸腔连起伏了好几下,才又缓了过来。 这样一对比,傅箐差点儿都要怀疑自己这心是不是石头做的。若不是方才裴晏下了决断,她定也是同裴桓一样,只差些闲散银两和吃食给难民后,便顾着自己赶路的。 天下众生皆苦。就算是如裴晏裴桓这样的位高权重者,也无法普度每一个人,更何况是她。 “蓉儿,你且不要担心,我们这不是要将他们平安送回吗?殿下一定会将他们安顿好的。” “我知晓,我只是、只是心疼这些村民。” “你这眼泪,既不能化作吃食分与他们,也不能变作银两送给他们,又有何用。”一旁的李璟涟早就忍耐不住,也顾不得赵宁蓉的身份,亮出话头,直剌剌地刺了回去。 这是这话未免有些太过于刻薄了。傅箐抬眸,用眼神示意李璟涟不要再说。李璟涟也意识到是自己尖酸了,扁了扁嘴,没有再提。 不过赵宁蓉倒是立马止住了呜咽。傅箐虽觉着有些对不住她,可后面这一路,也总算清净了不少。 …… 行了一段路后,马车似是驶上了一段碎石子路,摇摇晃晃的。傅箐她们仨人共坐一辆车厢,本也还有些余地,可这车一旦开始晃,重心不稳,难免会有碰撞。 傅箐内心感到奇怪,昨日分明就是在芦城落脚的,今早南下的时候也不见马车颠得这样厉害啊? 她伸出纤手,掀开那车帘,却见马车已然驶进了一片树林。 车旁的护卫见到傅箐,行礼道:“夫人。” “为何现下走的路和早前不同?” 分卷阅读53 “夫人,是村民说,他们尚有亲人落在这林中,恳求公子一同带上他们。” “是吗。”傅箐若有所思地放下车帘,继续倚在软垫上。 这事情的走向实在是有些蹊跷微妙,但愿是她多心了。再说了,前头还有裴晏和裴桓。这俩人,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未来圣上,若是两人智商加在一起还没有她高的话,那这个朝代也是药丸。她觉得不对的事情,前面二人一定也能发觉,就不不劳她在这里费心了。 正思忖着,马车突然停下了。 周边是骤雪过后的寂静。 李璟涟早就不耐烦透了,忍不住嘟囔出声:“这又是怎么了!?” 话音还未落,就听得车外一片打斗声。傅箐从中,还隐约辨认出了阿环凄厉的尖叫声。 果真出事了! 傅箐念着阿珠阿环,不顾身后人的劝阻,飞快地跳下了马车。因跳得太急,重心没落好,直往前扑去,就势跪在了地上。她站起来后,也顾不上腿上的疼痛,要去寻阿环。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横在她的腰间,紧紧箍住了她,不让她动弹。 身后人是裴晏。 至于阿环,现下正被人挟持着,站在几里之外处。 挟持她的还不是旁人,是之前被赵宁蓉舍了桂花糕吃的小孩。不过他哪里还有之前那可怜的模样?只见他面露凶光,一把匕首直直横在阿环颈上。匕首虽扎得不深,却也有一道血痕顺着伤口流了下来。傅箐看得是目眦欲裂,挣扎着要上前去救人。 裴晏一声喝道:“你去能救回她吗?你去只能是送死!” 裴桓从后头绕出走到前头来,手中也持着一人。正是之前那为首的老者。 “她只是一个婢女,你就算杀了十个也与我无碍。至于我手上的……想必是你们的头目吧?” 男子闻言,显是有些松动了。 这其实就是一群山贼,常施以苦肉计,横在乡道上从过路的富商甲贾那儿抢些过路财,故大多都是老人和妇孺,以打消路人的疑心。可今日,见了这一车似是来自大富大贵之家的人,为首的竟心生歹念,想引人到这林子里来,抢夺所有钱财。现下形势其实十分明朗,大多数山贼都已被护卫砍倒在地,只有以挟持着阿环的男子为首,身后还跟着的三四个人罢了。 “你们、你们究竟是何人?” 不过是几个茶商,为何身边带的人都是身手顶好的高手? “是你们惹不起的人。”裴桓冷冷开口,竟率先松开了手中捉着的人。 这便是最后信号。 “我劝你们好自为之,现下收手,我大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若是再侵,我保证,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出这片林子。” 山贼头目被放走后,先是踉跄着走了几步。待脚上恢复了力气,竟还不死心,飞快拾起了地上散落的剑,直直向赵宁蓉和李璟涟尚在的马车奔去。 “杀。” 裴桓一声令下,几个护卫动了手。顷刻之间,人头落地。 慌乱中,傅箐似是看到阿环又冲她笑了一下。 “阿环——” 其他人的死活傅箐不曾理会。她只知道,她那一直视作妹妹,陪伴了她两月有余的阿环,香消玉殒了。 27 “傅卿!” 傅箐挣脱了裴晏的桎梏,向阿环倒下那处失魂落魄地奔去。 离别来得那样快,甚至都不曾给人一个缓冲反应的时间。 阿珠跪坐在一旁,哭得似是要断了气。傅箐扬起颤抖的双手,支起阿珠的上身,将其轻轻置于自己大腿上。 阿环生前很是爱美,每天都把自己拾掇得清清爽爽的;走时却不是很好看,血痕、泥尘将其清丽的五官遮掩了去,只脸上两道泪痕显出原来瓷玉一般的肌肤。鲜血还兀自从伤口处喷涌着,晕湿了傅箐的象白襦裙。 白衣带血,很是触目惊心。 傅箐拥着阿环,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扑簌扑簌地向下掉。 那一瞬间,她忘了她应是傅卿这件事,又变回了那个隐忍、拧巴的自己。 因上一世 分卷阅读54 的经历,她对于身边人离世这一事,很是敏感,反应比旁人都要来得剧烈一些;更何况这阿环是她眼睁睁见着被贼人杀死的,这一冲击力,自然是将她激得溃不成军。 她自问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他人之事,可为何要经历这样多的生离死别?前世作为傅箐,送走了双亲,孤苦伶仃地在这世上踽踽独行;这一世,占了傅卿的身子,从阿珠阿环那处,从傅玉那处,甚至是从宫娥们那处,感受到了很多以前不曾体会过的爱意。 一定是她飘飘然了,上天才会这样惩罚她,给她这样一残酷的当头棒喝。 她以为事情都在往好的一面慢慢发展,可没想到,从这一瞬开始,老天竟要将之前得来的恣意快乐,一点一点抽离剥去。 “你这是作甚!乱贼还未除尽,你这样莽撞跑来,被误伤了将如何?”裴晏怒气冲冲地向傅箐奔来,拿剑指着她,质问道。 傅箐却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裴晏气极,大步上前,弯下腰要将瘫坐在地上的她给拉起来。傅箐冷冷挣过他的手,双手撑在被阿环的血染过的土地上,费力将自己支了起来,仰起头直视裴晏。 “为何那十几个难民值得救,我的阿环就不值得救?” 裴晏忘了自己是在气头上,噎了一瞬,显是没料到她会这样问。 “当初难民有数十余人……” “十条人命值当,一条人命便不值当?” “傅卿!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傅箐深吸一口气,软了语气求他:“殿下,能否给我一炷香的时间?等我埋了阿环,我们再走。” 虽说是求他,可还不及裴晏首肯,傅箐就蹲伏在地上,凭一人之力,将阿环抱了起来。因起身太猛,她不自觉踉跄了一下,摇摇晃晃朝着一旁走去了。 阿珠跪在地上,冲面色铁青的裴晏行了跪拜之礼,求道:“还请殿下息怒!太子妃平日素来与阿环感情甚笃,才会莽撞出言顶撞殿下,还请殿下念在太子妃主仆情深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 裴晏气极。他本是好心,却不料被傅箐反扣了这样一顶帽子。 阿珠伏在地上,听得头顶上的拂袖之音,才敢从地上爬起来,抹净脸上的泪痕,直直朝傅箐离去的方向奔去。 裴晏心中是有滔天的怒火。被贼人骗到此处,本来就已经足够窝火了;方才听傅箐的意思,她现下还要来责备他没能下令让护卫救回阿环? 她这般目中无人,自己大可罚她。但傅箐的质问,竟一次又一次在他心中回荡。 “十条人命值当,一条人命便不值当?” 裴晏以为,那数十余村民背后,可能是有一个镇的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这阿环的死,分明是由贼人造成的,若不是其中一人突然朝赵宁蓉和李璟涟所在的车厢扑去,他本是可以救下阿环的,可…… 他没有再往下想了。 他不愿意承认,说来说去,就是因为阿环只是区区一个婢女。她的命,自然是抵不上信王妃或是清乐郡主一命的。 定是那傅卿在胡搅蛮缠。 …… 傅箐和阿珠徒手挖了一个浅浅的坑,再轻轻得将阿环放置了进去。 过程中,傅箐都没有言语。临了,她才问了一句:“阿珠啊,你说阿环是哪里人?” “小姐,阿珠、阿珠不知。” 傅箐忽地笑了。阿珠唤她作“小姐”,让她想到了先前,自己在相府对她们二人许下的承诺。 “我傅箐能保证,我若是得了一份羹,绝少不了阿珠阿环的一勺。” “阿环阿珠只愿小姐顺遂一生,享尽荣华富贵。” 说来也真是可笑,自己一直说要待她们俩如妹妹一般好,却无时无刻只自私地想着自己的安危,何时有真正上心过?就连阿珠阿环是哪里人,都不曾仔细过问。 “那她便是我们傅家人。” 阿珠没有应声,眼泪汹涌得更甚了些。 “我还想等她及笄,便为她寻得一个好人家……” “太子妃,该回去了。” 身后响起清朗男声。 来人是裴桓。 分卷阅读55 “阿珠,你再去林子中捡些树枝来置于阿环坟头,日后再来看阿环,不至于找不着她。” 阿珠不疑有他,应了声抹着眼泪朝着林子深处里去了。 “卿儿有话同我讲。” “裴桓,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不对劲?”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恸哭过后的干涩,落在空中,只觉得像是由空谷传来的渺渺之音。 裴桓轻笑一声:“卿儿这是何意?” “昨日,你本是要劝裴晏莫要随车送这些难民回来,但见他去意已决,你便没有再多说。于那时,你是不是就看出来了这帮人的不对劲?他是太子,出了事自然有他担着,这事儿于你而言没有半分害处,你便隐下担忧。” 裴桓似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摇头讥笑:“嗯?你怎的这般血口喷人?我们明明是站在一处,你们看不出来的问题,我怎能识出?我裴桓又不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领,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那你便是觉得人命不值得。” 裴桓不怒反笑,反问道:“你不也是这样?” 傅箐闭了闭眼,嘴角扬起嘲讽弧度,道:“是啊,我竟跟你是同一种人。” “你心里是不是觉得裴晏要好过我?” 傅箐缓缓摇了摇头。 裴桓有他自己的理由和决断。要登上那般高位,势必要以大局为重,数十余人的姓名,甚至那可能存在的一个镇的百姓的姓名,自然是比不上一整个江南地区的安定。他本就是这样的人,这只是他上位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若是在意这种细枝末节,他又怎能坐到人上人的位置? 从一开始,他和裴晏的选择就不同。站在一代君王的立场上来说,孰对孰错,苍生的格局究竟在何处,傅箐没有办法判别。 但她确实是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她一直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金科玉律。若这会儿死的是旁人,她只怕眼泪都不会掉落一滴。这可能也是上天对她的冷漠的惩罚,当一事真正关己之时,方才知道,原来旁人的高高挂起是这样令人痛彻心扉。 先前问裴晏的问题,其实可以原封不动地抛还给自己。 一条自己人的人命值当,十条人命不关己事的人命就不值当? “卿儿姐姐、三郎,我寻你们寻了好久!”身后传来赵宁蓉的声音。 傅箐转身一看,这赵宁蓉,眼睛肿泡着,想必是哭了很久。不知是为谁而哭,是为了这些在傅箐看来穷凶恶极,在她看来却只不过是扯着母亲衣角要桂花糕的小孩,还是为了阿环这样无谓的牺牲品? 她静静地注视着赵宁蓉,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感到相形见绌。 “卿儿姐姐……你、你身上……”赵宁蓉指着她身上的血痕错愕道。 “信王殿下带蓉儿回去罢。这不洁之物,还勿让殿下和蓉儿脏了双目。”傅箐经赵宁蓉一提醒,才看到自己身上的血痕,逐渐平复心情,硬挤出一个笑容。 裴桓面上又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方才好不容易显露出来的脆弱之处,现下又将自己锁了起来。 傅卿口不择言,质问裴晏,又质疑他,无非就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宣泄情绪的方式。当她真正换上那般得体的笑容之后,她便又变成了平日里的傅卿。 …… 赵宁蓉心细体贴,央求着裴桓,让裴晏和自己换了位置,由自己和傅箐及李璟涟同车,一路上,也能陪着心情低落的傅箐说话。 裴晏自是同意了,现下他看到傅卿,还是会觉得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卿儿姐姐,你可曾去过江南?” 傅箐心道,我其实就是江南来的。上一世,她的家乡就是位于江南地区的一个小村庄,村民的生活,真的就是小船悠悠,烟雨朦胧的。可后来上省会城市上学,再到后来定居,置身于车水马龙、高楼大厦之中,她都快忘了置身江南原本是什么感觉了。 “没有。” “我爹爹去过,他跟我说过,江南这水养人,江南的女子也最是曼妙。”李璟涟经历了这样一番生死之后,也很是萎靡,可小女孩儿多少也有点眼色,知道赵宁蓉这是在讨傅箐欢喜,忙也强打起精神参与到话题中来。 分卷阅读56 赵宁蓉调笑:“再曼妙,也定是比不过我们京城第一美人清乐郡主。” 李璟涟略一扬头,大方应过:“那是自然!” 傅箐被逗笑了:“郡主这般可人儿,自然不是哪里都能寻得到的。” 说话间,马车就停下了。今日被山贼一事一闹,众人皆是疲惫不堪,早已无心赶路,裴晏便命车夫在就近的客栈歇下了。 傅箐下了马车,便要去寻太子殿下。可这裴晏似是在躲着她,傅箐找了一圈,最后终是堵到了他。 “殿下……” 身边还有人,裴晏急急咳嗽出声提醒傅箐。 “……夫君,早前是我不对,拿话激您,错怪了您,卿儿在此与您谢罪。” 裴晏本来就有些心虚,他一直自诩为仁德之人,却没想到轻而易举被傅卿指出了自己心中道德标尺倾斜之处,不过他一直将心中的怒气归为是由傅箐的不识抬举造成的。这会儿见她诚心诚意地道歉,面上反而有些挂不住。 “咳咳……无碍,你这会儿好受些了?” “嗯。” “那便好。”裴晏急急寻了一个由头,遣走了傅箐。 傅箐临走时,见身旁的裴桓也意味深长地挑眉望她,似是在指,她也欠他一个道歉。 傅箐面上一讪,急急走了。 28 晚间,因傅箐白天受了惊吓,李璟涟贴心地将她塞回到裴晏的房间,走之前,还神神叨叨嘱咐裴晏要好好照顾嫂嫂。 傅箐、裴晏:…… 先前道过歉,现在要俩人共处一室,还怪尴尬的。 裴晏倒是没了之前的慌乱,斜斜瞥了一眼杵在一旁的她,没好气道:“你站在那儿是等着由我来给你铺床吗?” 这话听着虽是凶巴巴的,但适时地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她忙不迭点头,走到床边认真做事。 等铺完床,傅箐跟裴晏招呼了一声,就率先躺下了,连晚膳都不肯用。 她今天太累了。 眼睛闭上之后,闪过的都是阿环去时的场景。她倒是不觉得害怕,但只替阿环疼。年纪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脖颈上有那么大一个缺口,流了那么多血,该会有多疼啊。 所以等裴晏回来歇下的时候,她其实还是清醒着的,只是懒得开口罢了。 裴晏也知道她没有睡着。见她这样平静,他内心倒是有些惴惴不安。日间见过她失态的模样,他知晓此事对她来说打击甚重。 “傅卿……你、你睡了吗?” 唯有沉默。 裴晏又在寂夜中静默了一会儿,终是没有人回应。 宫中哪个宫娥或是仆役死了,且不论能不能传到他们这些主子耳中,这种事情,对于裴晏来说,就像皱皱眉头一样简单。傅卿平日里看着淡薄,就连对他自己,也是不闻不问的,怎会将如此多的感情注入到区区一个婢女身上? 这世间,本就只有忠仆,绝无忠主。 裴晏又想到,以前,皇祖母驾崩之后,父皇伤心地不能自已,常常盯着和皇祖母最像的三姑母看,看着看着便不禁泪流满面。皇祖母走时,裴晏他还尚未及束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自己和皇祖母虽也算亲,但面对亲人的离世,自己内心除了初次直面死亡的那种震惊和微妙之感外,竟再无其他感触。今日见傅箐这般心痛,自己觉得好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竟也破天荒为自己感到可怜。 傅箐也想明白了,要是指望这个世界的人能明白她这种情绪,就是在道德绑架,就是在耍流氓。所以在裴晏唤她的时候,她只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旁人的劝解不可能化解自己心中的执念。这道坎,也只有自己才能迈过去。 她闭着眼睛醒了一宿,从阿环想到了傅爸爸,再从傅爸爸想到了傅妈妈,循环反复,最终发现这是一个无解的局。 傅爸爸走时,她都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正如其他小孩的爸爸一样,傅爸爸带着她一起做过很多事情。但还有旁的很多事情,只怕既是傅爸爸的遗憾,也是傅箐心中的怨恨。她虽从小懂事,但也不免在心中埋怨过,赌气过。有时候她觉得他是全天下最差劲的父亲,就连在校门口接她放学回家这样的简单要求都不 分卷阅读57 曾实现过;有时候她又觉得他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每每就在他盈着泪光看她满分的数学答卷时。 快乐的记忆不长久,噬心的记忆却最是磨人。待傅爸爸走后,所有有关他的美好的快乐的记忆都慢慢消逝了,傅箐只记得那些亏欠。奇怪的是,亏欠的主角变成了她。即使待她工作后,傅爸爸走了都快有十年,当她偶尔看见街边挽着手的父女,她都会顿觉,原来傅爸爸未能陪自己完成的心愿,也是她未能实现的承诺。 置于傅妈妈,那根本就是傅箐心中绝对的禁止领域。她不想做选择,但私心中,她还是更偏爱傅妈妈,因此,傅妈妈的离世,对她而言,根本就是不可承受之重。 她上辈子不愿意回想,卖掉老家的房子,在省会定居,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够逃得远远的。奇怪的是,今晚倒是能心平气和地去想上一想。不过硬要想出点什么东西来,也想不太出来,都只是无病呻吟罢了。所有的那些回忆,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幕布,远远地站在一旁,什么都看不清;真的站近了去触手碰及,却又抓不住任何东西。 所有人的死,阿环的、傅爸爸的、傅妈妈的,最终都像是线团,纠缠在了一起,摸不出头,也找不到尾。 那时的傅箐还没有明白,是她将死亡看得太重了些。死亡就跟吃饭一样稀疏平常,正如人人都要吃饭,人人也最终都要落回土里去,只不过是生命形态的最后一个展现。所有的执念和不解都是留给活人的,死人只管往地底下钻,因活人错愕于阴阳两隔,才会念念不忘,不过这种念念不忘,终究是没有回响的。 29 翌日一早,傅箐这厢,精神虽还是不足了些,但眼神里透出的光却还算清明。只是赵宁蓉那边,似又出了什么岔子。 “大公子,三公子说,三夫人自昨日晚膳时,就食不下咽,今晨起又不大舒服,三公子忧心三夫人的身子,已经派人去寻坊间的大夫了,今日只怕是赶不了路……” “那三夫人这会儿如何了?” “晨起折腾了一会儿,现下还在屋中休憩。” “你去看看。”裴晏闻言点点头,这话却是转头对傅箐说的。 傅箐在心里暗暗吐槽。要说这裴晏也真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好歹她还是他的正妻。这赵宁蓉没休息好,她不也是一夜没睡吗?不过谁让赵宁蓉让是他的白月光呢,自己这种炮灰女配,只有给人做陪衬的命。 其实不消裴晏说,傅箐自己也会去看看赵宁蓉的。赵宁蓉对她不差,她又是长嫂,理应照顾她。至于赵宁蓉的身子,她倒是不太担心,她隐隐猜到了这是何故。 …… 大夫来的时候,傅箐自觉为外人退了出去,只留裴桓和赵宁蓉俩口子和大夫在屋内。 不一会儿,裴桓来跟裴晏报喜时,很是春风得意。 “大哥,内子并无大碍,原来是有喜了。” “恭喜三弟!三弟和三弟妹都是有福之人,比旁人更早齐享子嗣之福。” 傅箐立在裴晏身边垂首听这二人说话,在裴桓进屋之时,她偷偷拿眼瞟过裴桓。他笑得舒展,褪去了平日里阴沉狠厉的气质,倒真的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原来裴桓这样一个人,也会有这般纯粹时刻。 “承大哥吉言!” “行了,你心思也不在我这儿,快些回去陪着三弟妹吧。赶路一事你自不必急,明日再启程便可。” “多谢大哥!” 待裴桓走后,傅箐唤了候在门外的阿珠来,轻声嘱咐道:“昨日信王妃见了血受了惊,你且拿一朵我们随行带来的灵芝,交与信王妃的贴身婢女,可用于安神保胎。” 阿珠记下了,正要出门去做,被裴晏一声喝令住了。 “不可!” 傅箐不解:“为何?” “多事之秋,莫要招揽了无故的事来做。” 傅箐心下一惊,她倒是忘了这一茬。要送什么东西不打紧,送出去之后反而会落人口实。 她砸砸舌,有点后怕,看来自己终究还是段位不够。她原本就只是单纯地为赵宁蓉感到高兴,想拿点东西帮助她恢复身体。若是好心办错了事,那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傅箐复又想到,这裴晏不会是在怀疑她吧?听闻赵宁蓉怀孕一事, 分卷阅读58 裴晏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抬起头,仔细观察裴晏。对方神色淡淡,并无异样的情绪。傅箐将此归结为闷骚,他在心里指不定怎么郁结呢。 “嫂嫂……” 李璟涟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小姑娘眼睛泡肿,偏偏还要强扯出一个笑容,在屋外探头探脑地寻着傅箐,全无平日里那番趾高气昂的样子。 傅箐心里暗叹口气,这世界上端的是痴情人儿。 “殿下……” 裴晏一看李璟涟那样,便知道她又是在为何事伤神了,恨铁不成钢,不耐摆摆手,示意傅箐跟她出去。 “嫂嫂——”傅箐一出门,就被李璟涟拉到了旁屋。关门前,李璟涟还探出头去仔细确认有无旁人,确认过后,才转身拉上傅箐的双手。只是这话还未出口,两行清泪堪堪就下来了:“嫂嫂,你帮帮我可好……” 傅箐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你帮帮我,让我今夜去给桓哥哥做小可好?” 傅箐:? 她忙抽回手,厉声喝道:“郡主!我视你为自己妹妹,才会与你多说!你莫说这些傻话,叫旁人听了去,可还得了!” 李璟涟扁扁嘴,瘫坐在地上,撒泼道:“我没有旁的法子!我只想嫁给桓哥哥……现下赵宁荣又有了身子,我若是不能趁着南下的时日……日后定是再无时机!” 傅箐看着李璟涟,心里也暗暗着急。李璟涟这是魔怔了,可她又没有办法将裴桓的真面目揭晓。 原书中,裴桓和赵宁蓉携手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便后来裴桓登位成功,后宫也只独独赵宁蓉一人。甚至还有大臣死谏圣上广纳后宫,但都被裴桓否决了。虽然原书情节的可靠性值得怀疑,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李璟涟若是再作妖,害的只会是她自己罢了。原书中,李璟涟这个角色并不讨喜,骄纵跋扈,实不实地就给女主赵宁蓉使绊子。所以李璟涟最后领了盒饭,可以说是众读者期待已久,喜闻乐见的结局。但当李璟涟这个人物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时,换了种视角后,傅箐虽谈不上有多么喜欢她,但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 “信王妃现下有了身子,信王夫妇二人感情正浓,你若是现在搅于其中,根本就是把自己往箭靶子上送。 “再者说了,信王若是不接纳你,日后传出去,郡主的清誉何在?李将军的脸面何在?” “你别拿我爹爹来压我!”李璟涟现下急红了眼,一点儿好话都听不进去,从地上一骨碌爬将起来,气冲冲地冲出门去,“你不帮我,我自有法子!” “郡主——”傅箐远远地在后头唤她。那一抹碧绿的清丽背影,却很快消失在眼前。 不知道这李璟涟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傅箐只觉得心神不宁。 她想不出什么法子来防着李璟涟,犹豫了半晌,还是将此事告与了裴晏。 裴晏正在屋中静心读书,傅箐迎上前,差了一旁的护卫出去,小心翼翼提了话头:“殿下,清乐郡主她……我只怕郡主今晚会做出什么傻事……” “她待如何?”裴晏头都不曾抬起,只闲闲问道。李璟涟耍脾气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若是不整出点什么幺蛾子来,裴晏还觉得不习惯呢。 “只怕今晚郡主会去寻三皇子……” 还未等傅箐说完,裴晏铁青着脸,“哗”地拂袖而立,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傅箐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开,才不至于让茶水烫到。 她内心惊愕,心道,虽然这李璟涟确实不懂事,但裴晏也没必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吧? 裴晏一个字都没掷下,只甩袖夺门而出,空留满屋狼藉。 楼下的店小二听到桌子轰然倒地的声响,“腾腾腾”跑上楼来查看情况,迎面撞上裴晏,刚想开口询问,却被来人一脸煞气吓得不知开口。 这位公子爷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五官都扭在了一起,眼底似是凝了血,红得渗人。 …… 晚间用膳的时候,赵宁蓉借口身子不便,没有下到堂间来。傅箐本也想在屋中用餐,却硬生生地被李璟涟拉到了堂间来。 裴晏、裴桓、李璟涟、傅箐四人共食一桌。 “今日桓哥哥和蓉嫂嫂传来这等好消息,璟涟实在高兴,特地和两位哥哥及嫂嫂 分卷阅读59 喝上几口,以庆这喜事!”李璟涟殷勤地为众人添酒,还不及众人回应,率先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傅箐眼角跳了跳,清乐郡主这是开始发功了吗? 她又拿眼去看裴晏,他应该是与李璟涟谈过话的啊?只见裴晏老神在在,一副无事发生的淡定模样。 “桓哥哥,这杯酒璟涟单独敬你!”其中原由虽没有明说,但众人都心知肚明。傅箐看看李璟涟,一杯酒下肚,她颊边已升腾起两朵红晕,眸色潋滟,却更显落寞。 裴桓淡笑拿起面前的酒杯,“叮——”一声,疏离应过:“多谢清乐郡主。” 李璟涟颓然一笑。 傅箐这才放下心来,看样子,李璟涟似是彻底死心了,在与过去道别呢。 期间,傅箐又被李璟涟拉着喝了好几杯。许是这民间的酒烈而上头,几杯下肚,傅箐只觉得头涨涨地发昏。 见她醉态尽显,裴晏于她耳边耳语几句,只说让她先上去歇息,自己还需在这儿守着李璟涟。傅箐不疑有他,意识混沌地和众人道了别,由阿珠扶着上楼了。 …… 睡了半宿,意识模糊间,又被以前那种熟悉的黏腻感惹醒。 迷瞪睁眼,正有人轻轻舔舐着她的耳垂。 傅箐一下子酒醒了。她只道是裴晏酒后乱性,正想出声提醒。 那人见她恢复了意识,缓缓抬首。黑夜中来人的五官实则看不太真切。 只是那双如蛇般在夜里发着光的双眸,让她一下子认清了他。 30 裴桓!? 自己莫不是在做梦? 裴桓一言不发,只玩味地品着傅箐的表情,从错愕不解,到愤恨怨念,再到绝望。临了,才闷笑出声,低低的嗓音荡在黑夜中,竟还带着几分畅意。 “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呢?” “那是你的夫君,你不守着,却来问我,我又如何得知?”裴桓抓来傅箐的发丝于手中把玩,问话时,特意咬重了“夫君”二字,颇为讽刺。 傅箐气极,用力推开裴桓,要翻身下床找人。还没挨着地,竟双腿一软,若不是裴桓眼疾手快扶过,只会就势跪坐在地上。 裴桓轻笑一声,像提小鸡一般将她捉回床上。 再度欺身上前。只不过这回,他松了手上力气,如无赖般,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傅箐身上。 男人身上的温度灼热,传到了傅箐身上,惊起异样的战栗。因跟裴晏同床,好歹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傅箐习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现下看来,倒是能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 裴桓身上的酒香浓烈异常,可低语时,吐在傅箐面上的气息中却不掺一点酒味。 联想一下自己早前的反应,傅箐便明白了。 她恨得牙痒痒:“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裴桓冷不丁抬首,悠悠看了傅箐一眼,再探下头去,就着她锁骨处重重咬了一口。 傅箐吃痛,即使隔着布料,她还是能感受到,那湿热的东西在自己的肌肤上流连了片刻。 鸡皮疙瘩骤起。 “我就算什么都不做,卿儿还是会怪到本王头上来。我该庆幸,卿儿是时时刻刻念着我呢,还是好笑,笑你——” 说话间,裴桓伸了手,拢了傅箐双目。 傅箐下意识闭紧了眼。下一瞬,温热气息尽数喷在耳侧。 “你这双杏眼,生得再好看,也只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他这次可没使坏。早先,在李璟涟一反常态庆贺,为众人殷切添酒之时,他就留了个心眼。不知清乐郡主这回安的是什么心,他佯装灌酒,实则都泼到了自己衣裳上。所幸他今日着了一身玄黑常服,深深水渍也不甚明显。待傅箐走后,他假意不胜酒力趴在桌上,实则是眯着眼观察余下二人。李璟涟见他终是倒下,面上大喜,要过来扶他。纤手堪堪触及,身子却不知怎的瘫软了下去。静坐在一旁的裴晏面色不改,起身将李璟涟带走了。 看来是这清乐郡主下药在前,太子殿下掉包在后。 b 分卷阅读60 r 裴桓趴着静默了一会儿,听着楼上屋门轻闭的声响,才缓缓扶起身来。 眉眼间不自觉都染上了一层讥诮笑意。 裴晏做的糊涂事越多,他就越省力。 他自认卑劣,可面对傅箐无故泼来的脏水,也不免微微动了气。面上虽是不显,却惩罚性地压住傅箐,甚至还使力让自己的身躯再向下陷些。 男女的力量对比是悬殊的,何况药效还未散尽,傅箐根本推不动他,只得伸出手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可都说这男人的腰碰不得。 裴桓一顿,闷哼一声。他架开双腿,使力将傅箐双股夹于其中。俩人的身体因此愈加贴合,似是本来就不曾分离。 傅箐眼皮跳了跳,老实了。 他的物什正抵着她。 黑夜中,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女人微弱的低咒声交缠在一起。 “你大可以大些声,引来你的好夫君看看,他的太子妃是如何被我压在身下的。” “裴晏回来若是看到,你我都得死。” 男人胸膛间有闷笑声传出。他微微起身,沉郁的脸庞慢慢靠近,逼迫傅箐望进他的眼。 “只怕裴晏,你傅卿心心念念的夫君,来不了了。他现下—— “正在东厢三屋,守着他的好妹妹。你若是这时惊动了他,岂不是扰人兴致? “你若是唤了他来,便是将这太子妃之位拱手让与后人,他这会儿估计正忧愁着,该如何给人郡主一个交代呢。” 傅箐脑子里似有“嗡——”的一声。 东厢三屋,派给清乐郡主李璟涟了。夜已深,裴晏待在一个未出阁女子的屋内,若说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傻子才信。更何况,裴桓现下能这般大剌剌地躺在她和裴晏的床上,定是有十成的把握。 裴晏日间为何会无由来地掀桌发怒,前日为何要告与李璟涟南下行踪,还有很多她不曾注意到的小细节,都于瞬间明了了。 裴晏的秘事,在此刻被人用一种如此荒唐的方式扯去了遮羞布,竟是如此腐烂不堪。 傅箐满眼的不可置信。裴晏心中的白月光,难道不是赵宁蓉吗? 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裴晏确实从未没明说其心上人是谁。原来一直是她自己过度解读,又过分自信,才想当然以为那人便是赵宁蓉。 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 裴桓见身下人小脸煞白,只当她是在为裴晏伤怀,嗤笑一声,道:“太子妃对太子殿下可真谓一往情深。” “你早便知晓了?” “不知晓。”他也不屑于知晓。 “李璟涟欢喜你,你竟一点都不为所动?” 裴桓从傅箐身上翻身而下,躺在一旁。仅仅是琢磨傅箐方才的表情,都让他觉得畅快不已。 “与我又何干?” 裴桓问的坦荡,傅箐一下子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他。 “他这是强上!” 傅箐有些后怕,日间裴晏大发雷霆的时候,是不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她真是个傻的,还偏偏要去把李璟涟的心事告与裴晏。由此想来,将裴晏和李璟涟推上此路的无形之手,是不是她? 裴桓笑了,拿眼去瞟傅箐,似又是在说“与我何干?”。 “他贵为太子,何必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她想不通,裴晏心中若是一直有李璟涟,大可用明媒正娶的方法,亲上加亲,何乐而不为。 “你大可问问皇后。” 是了。依李璟涟这样的脾性,做女儿或小辈宠着可以,做媳妇或是未来的皇后,便登不上台面了。 “太子妃有闲情忧心他人,倒不如看看自己的处境。” 正思忖间,裴桓复又欺身上来,就着傅箐的樱唇啄了又啄,还欲裹挟些蜜津来;手下也不停,强抓着傅箐的青葱玉指,带到隐秘处纾解。 傅箐大惊,不断挣扎骂道:“裴桓!赵宁蓉才有了身子!你这番……” 还未等她说完,裴桓就堵住了她的嘴,轻启牙关,在她舌上狠狠咬了一口。 分卷阅读61 “上次你欠我的。” 他还有脸说上次! 男人微微拱起背,骨节分明的手在傅箐脸上流连:“今日本王不会碰你,裴晏丢下的东西我也不要……” 捏过她的下巴拉近眼前,他几乎是和傅箐唇对着唇:“不过下次,太子妃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晌久,有人长长叹息一声后,夜复又归于沉寂。 然后天边复又涌起密云。 31 傅箐连着两夜没有入眠,一直等到五更天才隐隐有了些睡意,不过才翻了几个身,就被裴晏拍醒了。 “我昨夜在李璟涟那儿。”裴晏见她渐渐清醒,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没有旁的解释。 傅箐看他。他面上倒是坦荡地很,毫无愧疚之意,无论是对傅箐还是对李璟涟。傅箐想到半月前于大婚之夜,裴晏说到自己心上人时,还是一副羞赧的样子,不过半月,他便扯下了那张面皮。傅箐内心轻叹一声,同时也觉好笑,不知哪个瞬间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一时之间,她竟分辨不出,是一直以来吐着信子的毒蛇更可怕,还是前一瞬摇尾乞怜,后一瞬变脸反咬一口的奶狗更可怕。 “恭喜殿下。”她自认还颇有诚意,从床上下来,立在地上向他盈盈叉了一福。 裴晏又重新打量了一番傅箐,她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他方才说的话,不过是“今日天气真好”罢了。 说来也矛盾得很,傅卿若是不识大体大吵大闹的,他心中定是厌恶不堪;可见她这样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又不免气恼。不过这气恼与□□无关,只是男人劣根性作祟罢了。如他这般养尊处优之人,自然是希望天底下所有女人都能围着他转才好。 两人对阵,竟是裴晏率先败下阵来,冷峻的面庞终于浮出一道裂缝,显出狼狈不堪的模样来。 来之前,在李璟涟那里碰了壁;来之后,又在傅箐这里寻了不痛快。他觉得自己这太子当的,也不过如此。 “砰——” 店小二叫苦不迭,这公子爷动不动就掀桌,他哪来那么多桌子供他泻火。 …… 三个女人一台戏。可这几日,傅赵李仨人坐在一车里,竟什么戏都唱不出来。 赵宁蓉害喜害得厉害,面如菜色,前几日的兴奋劲一过,就只剩遭罪了;傅箐看了太多龌龊事,内心震荡不已,尚且本身就不是多么活络的性子,也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在一旁。 最叫人心疼的还属李璟涟,小姑娘几日来双眼肿泡,眼神空洞,一点儿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精神气都没了。 傅箐是有心安慰,但碍着这尴尬的身份,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赵宁蓉也有眼力见,发生了这等大事,她哪能一点儿不知晓,此刻只将裴桓平日里睁只眼闭只眼的本事学了来。 内心皆不平静。 许是主子们的气压都低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车夫赶路格外卖力,不过十日,众人终是来到江南柳州一带。 江南一带多富商甲贾,商人往来讲究人面活泛,少了京城那种庄严肃穆之感,故而市井气息更为浓厚,形制也更为开放。街上往来女子顾盼生姿的笑靥,时隐时现的酥胸和不堪一握的柳腰,让赵宁蓉和李璟涟看了,都不禁面红心跳。 “大公子。”还未入柳州城,城门前有一众黑鸦鸦之人,穿着浅青官服,由一肥头大耳之人在前领头。车夫见状,知会了裴晏一声。 裴晏探出头来,看清那领头之人,着一身浅绯官服,刺以白鹇图纹,配以银鱼袋。因生得肥硕,站在人群之中也颇为显眼,显是柳州刺史。 “真是个蠢货。”裴晏嗤笑一声,给了立在车旁的护卫一个眼神,后者即刻会意。 当朝太子及三皇子南下江南访查,民间虽是不知,朝堂上却是瞒不过去的。照柳州刺史这样的拍马屁之法,若是当地治理有功,本是无可厚非的;可裴晏南下这事,要真真论起来,应叫他羞愧难当才是,偏偏这柳州刺史,还没有这样的自觉。 不知那护卫跟刺史说了什么,一片黑鸦鸦之人即刻散去,只剩他一人呆愣愣立于原地,好不滑稽。 …… 众人在刺史府上的东厢安顿好后,刺史才带着家眷,探头探脑地出现了。 分卷阅读62 “臣柳州刺史,武仁参见太子殿下、信王殿下、太子妃、信王妃!”一个个行礼过来,等到了落单站着的李璟涟,肥头大耳不禁有些困惑,嗫嚅道,“这位是……?” “清乐郡主。”裴晏淡淡出声。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清乐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李璟涟冷冷扫了武仁一眼,不置一词。 武仁额间的汗沁得更密了些,这些京城来的公子爷大小姐,一个比一个脸臭,偏偏还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主,若是一个不留心,脑袋就得搬家。 “这是拙荆武陈氏。”武仁又从人群中拉出一妇人,强笑着为各人介绍。 “民女武陈氏……”妇人哆哆嗦嗦移步向前,连声音都在抖动个不停。 “行了行了。”裴晏不耐地摆摆手,示意其不要再说,又拿出矜贵的手指指了指武仁,“今日众人都有些乏了,明日你再来同我和信王殿下说说情况。” 武仁忙不迭点头哈腰,将一屋子人一下子哗啦啦都带走了。 “姐姐,你同我来。” 李璟涟拉过傅箐的袖子,将她牵至一旁悄悄说话。 傅箐这十日来,就如同皮球一般,被裴晏踢来踢去。大多数时日,她都被差去和李璟涟同屋。因李璟涟想起那日经历,免不了心有戚戚然,裴晏终究是心疼她。 俩人虽是晚间共住一屋,对于不该提起的话题,互相之间却是从未透过一句话的。傅箐没有问过,不过她深信,李璟涟自己最终能做出决断。 她也不得不。 正好比她现下唤她作“姐姐”,而不再是“嫂嫂”了。 “姐姐,明日你陪我一同上街购置些胭脂可好?” 胭脂为何物?胭脂为女为悦己者搽抹之物。 傅箐莞尔一笑:“当然。” 李璟涟也笑,一扫前几日阴霾,眉眼弯弯,端的是贵胄人家嫡长女模样。 二人都知道彼此是何深意。 傅箐边笑边想,女人这种生物可真奇怪,明明说的是一物,话到了嘴边,指的却是另一物。不仅如此,女人之间的关系也很奇怪,一面是惺惺相惜,一面却是离德离心。 不过数十日前,李璟涟带着清亮的眼神,嬉笑着问她:“太子妃嫂嫂又为何喜欢晏哥哥?” 只怕这个问题,已在天真少女心中默默凋零,埋于地下直至腐烂,再也不会被提及了。 32 翌日一早,裴晏和裴桓便动身去访查民贩私盐一事。 傅箐之前给太傅府透过底,太傅府大公子何清尧也曾亲自南下处理过那不成器的徐姓亲戚。因江南徐府实在惹眼,何清尧若是要保,日后被翻出旧帐来,倒霉的可就不是徐府一家了。故而搜查一事做得风风火火,搜家当天,更是请了乡里有名的老先生前来坐镇。 何清尧能看出来的问题,裴桓会看不出来?何家索性也不隐瞒,这件事情能往大了放绝不往小里说,将毒瘤彻底暴露在裴桓甚至是圣上面前。如此正派的大义灭亲行为,看似冒险地很,实则是撇清关系的最佳方式,只姿态低了些罢了。 低便低了,保命要紧。 若说这徐府,不知是精明过头了,还是蠢过头了。其本是做香料生意的,其拿来贮盐的盐缸竟是以前拿来存花椒的。因自此流出的盐有奇香,何清尧搜查不过几日,便把链子上的买家一连串儿地给揪了出来。 徐府经手的私盐,只在柳州几乡之内流通罢了,而徐府,也只是私盐链中的小虾米罢了,却偏偏撞在了箭靶子上,男子发配充军,女子沦落烟柳之地。 裴桓捧着武仁呈上的籍本,面上看不出情绪,只骨节明晰的右手在案上不住敲着,一下一下,敲得这武仁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慌。 他本来以为这三皇子只是来做陪衬的,可若不是知晓了二位身份,他只要将这浑身凛着霸王之气的信王殿下当成太子了。 几次交货时间皆不尽相同。依照徐家人的口供,只有在前一日,他们才会被知会交货的地点。对方会将密信压在后院的大青石板之下。几次密信,皆是出自一人之手,信上画的是当地柳河河段,纸上一个标记,便是来人要徐家人前去的地方。 等徐家人 分卷阅读63 到了岸边,自会有船载着他驶至河中央。交货地点皆在船上,而船夫都惯是识水性的,收了钱,把桨一递,转身跃入柳河之中后便不见踪影。 官府又循着徐家人的口供去寻船夫,无一漏网之鱼。所有的线索于此便都断了。 …… 李璟涟和赵宁蓉在前头逛着,看见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都要探头上前看上一番。在京城,她们就算再怎么恃宠骄纵,也难有这般恣意快活的时刻。傅箐在后头跟着,倒显得无所适从。 裴晏昨晚睡前虽是在她身边躺下,可待她半夜醒来一探,不出所料,身旁的床榻果然是冰冷冷的。今日再一看李璟涟,艳丽娇俏的脸庞,似是擎着露珠的花儿。一双美目,流转顾盼着,眸子里映出的光更是光彩照人,还真真是人比花娇。 傅箐非但没有一点正妻的自觉,还比照着前头的李璟涟和赵宁蓉。仅论外表,裴晏的眼光确实要比裴桓好。有李璟涟这样一朵人间富贵花在眼前摇曳着,裴桓竟也不摘了去放在温室里养着。虽性子乖张了些,可要她说,花心里裹着什么不重要,赏心悦目便够了。 傅箐偏过头去看周遭风景。对她来说,江南和京城倒是没有什么分别,昨日的主场之感此刻早已消失殆尽。是她奢求了,就算同是江南,这里的江南和她心心念念的江南又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她希冀的东西,一直都只是缠绕在她心中解不开的结而已。 “卿儿姐姐!” 傅箐回过神,见李璟涟和赵宁蓉已经拐进了一家布庄。 她跟上前。布庄掌柜打量来人一眼,便知三人非富即贵,这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去了:“二位夫人和这位小姐很是面生,三位可是刚至柳州之地?” 李璟涟赞赏地看了掌柜一眼,应了声。女人之间,即便没有恶意,有时也会暗中较劲。这三人之中,只她一人梳了未出阁小姐的发髻,况且她自持最为娇艳动人。 掌柜见拍对了马屁,点头哈腰更甚:“不是小人夸耀,我这布庄在柳州称第二,还没有旁家敢称第一,不过二位夫人及这位小姐是见过大阵仗之人,在您三位面前,就不值一提了。” 李璟涟被哄得心情大好,捏着玉指往一绛红纬锦上一点,掌柜即刻会意,命了女工来量衣。 “卿儿姐姐,我们也来瞧瞧。”赵宁蓉挽过傅箐,朝里间走去。 “姐姐,你平日穿的太素,不是青衣便是白衣,太不活泛,也该试试旁的颜色。”李璟涟站在一旁量体,见傅箐并不上心,开口逗趣道。 李璟涟话中隐隐带着刺,扎得人很是不舒服。傅箐只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赵宁蓉当了真,认真挑出一鹁黄纬锦给傅箐看:“卿儿姐姐,这匹好看。” 傅箐闻言抬头,看见赵宁蓉手上布料,眼角跳了跳。 这跟她初遇赵宁蓉那日着的男衫差不多颜色。 她摆摆手,轻笑一声:“我还是更偏好青色。” 赵宁蓉捧着纬锦移步上前,满脸真诚地劝道:“姐姐照在身上比试比试便知。” 傅箐忙往后退,没顾着后方,不料竟撞上了身后进店之人。 来人的胸膛似一堵墙般岿然不动。一双大掌稳稳托住她的腰身。接触的瞬间,傅箐感觉腰间似是传来隐隐的火苗,温热却又窒人。她有预感般向身后望去,果然是那枚透着褚红的翡翠扳指。 “大嫂小心。”男人轻笑一声。 “多谢三公子。”众目睽睽之下,傅箐站直,清了清嗓子道。说话间,她还分神想着,自己真是深受裴桓荼毒,现下被他不着痕迹地吃了豆腐,竟已习以为常,还能装作没事人的样子陪他演一出戏。 裴晏尚未进屋时,就被李璟涟的娇声勾去了一半的魂,想到昨夜里的倒凤颠鸾,身上无端起了一股燥热,直勾勾的眼神胶着在李璟涟身上,哪里还顾得上傅箐? 赵宁蓉吓了一跳,快步走到傅箐身边扶着她:“卿儿姐姐?” 傅箐回过神,安抚她道:“无碍。” 赵宁蓉这才舒了一口气,把眼神投至裴桓身上:“三郎和大公子怎么会来?” “忙完一阵,远远看见你,便来寻你了。” 傅箐听着这俩人一来一去,在心里默默咂舌,竟然感觉有点甜是怎么回事? 赵宁蓉闻言,脸上起了不自然的红晕,眼 分卷阅读64 神里的欢喜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我和璟涟及卿儿姐姐出来看看。”说罢,她又想到了什么,忙解释道,“就逛一阵,一会儿我就命人送我回去。” 裴桓温润一笑,端的是翩翩公子的模样,道:“不碍事,多出来走走也好。”又挑挑眉,目光转至她手中的纬锦,“蓉儿可是喜欢手里这……” 赵宁蓉这才想起来是给傅箐挑的:“这是我选与卿儿姐姐的,她身量高且肤白,穿上鹁黄襦裙定是好看!”又娇俏地同裴晏打趣,“大公子说是还是不是?” 裴晏这才收回心来,朝傅箐微微点头道:“你且照在身上看看。” 还不及傅箐伸手,赵宁蓉就转过身自作主张将那鹁黄纬锦贴在傅箐身前。傅箐不再挣扎,横竖也再无什么好遮掩的了,便放开目光,大大方方地朝三人面上望去。 赵宁蓉似是有一瞬间的错愕,不过只停顿了几秒,及时反应过来拍手称赞道:“果然好看!” 因她背朝裴桓,故未能看清,几乎是同一瞬间,她心中那为她顶着天的夫君,眼里似是起了一团火,裹挟着她从未体会过的火热和几近疯狂的偏执。那炯亮的眼神,全数汹涌着献给了她面前的女人。 33 裴晏可能是想在众人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男友力,也可能只是想做做门面功夫,未经傅箐首肯,自作主张买下了那匹鹁黄纬锦。傅箐犯不着跟他较劲,心里想着自己永远都不会穿便是了。 几人从布庄出来,上了当地最有名的醉仙楼用膳。 相较于京城的吃食,江南的菜肴要更显精致,吃到口中却不过尔尔。傅箐显是兴趣缺缺,只捏着银著夹几根淡水青菜,闲着无事听旁桌俩壮汉说话。 “你听闻东城屠肉朱户的怪事了没有?” “何事?” “他们家的二姑娘,也魔怔了!” “朱二姑娘?前几日城西的张秀才不是还前去上门提亲了?” “啧,别提了,昨日就被退亲了!这朱二姑娘疯疯癫癫,成天嘴里只念着一句话。” “什么话?” “就是……” 这欲说又休的语气倒是勾起了另一人的兴趣,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推搡着催促那人:“你倒是快说啊。” 裴晏皱了皱眉,显是被身旁人的风言风语扰了兴致。他一扬手,要招店小二来。 “就是南风夫人……” “诶——客官,您有何吩咐?”店小二及时上前,谄媚的声音将旁人刻意压低了的嗓音掩去了一半。 裴晏摆摆手:“带路去雅间,重新上菜。” 店小二见来人这般财大气粗,夸张直喊:“客官老爷这边请!” 一众人稀稀落落起身前去雅间。傅箐却像脚底生了根,立在原地不动了。 “傅箐。”裴晏本是头也不回地走着,直至被李璟涟拉住袖子才觉不对,回过头来,发现傅箐朝着方才说个没完的二人走去了。傅箐到底是他的妻,他蹙眉出声提醒。 傅箐置若未闻,脚下不停:“并非有意偷听二位说话,敢问二位大哥,这与南风夫人有何关系?” 二人自然也是听到了裴晏与店小二的对话,心中很是不痛快。他们最是嫌恶如裴晏这种自视清高的文弱书生,他虽没有直言,但撇下一桌几乎没怎么动的吃食要另上“雅间”,不就是嫌恶他们二人吗?就您一人矜贵,这醉仙楼又不是供你独独一人用的,还不许人吃饭时说道说道?可见这同桌的小娘子上前来问,行事落落大方,并无扭捏作态之势,非但没有迁怒于她,反而忘了之前的隐秘姿态,提高了音量,似是故意与裴晏过不去。 您要是不想听,我还偏偏就要说。 “那朱二姑娘,念叨的便是南风夫人生前最常说的一句话。南风夫人生前,嘱咐后人,她的碑上旁的话都不要,只要那一句。” “傅箐,你将走不走?”裴晏站在原处悠悠道,面子上端着,语气中却透出一股子气急败坏来。 傅箐这才同二人道谢挥别:“多谢二位大哥。”后跟在众人后面。 “诶——南风夫人的碑就在城郊,不过半日便能寻到。” 裴晏哼了一声,抬脚便拾阶上楼了。 分卷阅读65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唤了傅卿两声,她才不情不愿地动了身。为此,他竟然还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真真是傅卿不正常,他也不正常。 …… 等回到刺史府,傅箐特意去问了武陈氏,南风夫人的碑立在城郊何处? 太子妃来问话,武陈氏知无不言,将事情原委说得明明白白。 原来这南风夫人,就是生于柳州之地,后来因家道中落,才逃到了京城一带。南风夫人临终前,央了其夫君,俩人又回到了这柳州之地,将其墓建在此处。先帝听闻,很是感动,南风夫人治水有功,生前为江南一带带来诸多福音,如今告老还乡,先帝特地允她做了南风夫人的碑。 这南风夫人的碑,就立在城东郊外那一大片林子内。 傅箐道了谢,决心要自己前去看上一看。 南风夫人是傅卿的外祖母,她借着傅卿的身子,到了此处,理应也该替傅卿去南风夫人碑前看上一看。况且她自己对南风夫人也很是好奇,只一个富家落魄小姐,怎么会对治水有如此独特的建树? 她没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裴晏。裴晏现在恨不得一心扑在李璟涟身上,自己去央求他,就是给他找不痛快。他不痛快了,相应的,她也就不痛快了。反正只在柳州城内,自己来去不过一天时间,悄无声息地去,悄无声息地回,也无妨。 她以随行来的车夫不识路,央了武陈氏去给她另寻一辆马车。武陈氏不疑有他,既然是太子妃要求的,照做便是了。 翌日清晨,她悄悄从刺史府出了门,坐上武陈氏给她找的那一辆马车,随即出发了。 不过两个时辰,就到了城东郊外那一片林子。因林子内草木丛生,马车无法进去,傅箐下车后,只差车夫在原处候着。 林子静谧而隐秘,不像是有大人物的碑立于此处的样子。 傅箐注意到了,武陈氏在提及南风夫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尴尬。不止武陈氏,前日在醉仙楼遇到的二人也是如此,似乎这南风夫人是当地人心中一个共享的秘密。甚至傅白氏亦是如此。傅箐几次想问,但每每提起外祖母,都被傅白氏不着痕迹地引至下一个话题了。 但同时,傅白氏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惆怅而又向往的表情,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昨日醉仙楼二人说朱二姑娘“也”魔怔了,那么在这之前,还有何人? 正思忖着,林子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噼啪”的声响。 是有人踩碎了地上的枯枝。 “何人?” 傅箐敏觉地回过头,厉声斥道。 裴桓长身而立,面上坦然。 “你跟踪我!” “卿儿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也是来寻南风夫人的,只不过晚你几步,你怎么能说是我跟着你呢?” 傅箐气笑了,这人真是好不要脸。他心知肚明自己干的是何勾当,说出来的话却是那般云淡风轻,倒像是在指责她大惊小怪的。 “那信王殿下先走一步便是。”她不欲与他白费口舌,往身后退了几步,让出主路给他。 裴桓嗤笑一声:“太子妃原来都是这样与人道歉的。我大丈夫自是心胸宽阔,小娘子要怪就怪。来都来了,一道走便是。” 四大著名宽容定律之一,他腆着脸倒是说得出口。 裴桓见傅箐还站着不动,以一种忿恨的眼神蹬着他,心中那愉悦感不自觉又多了几分,作势要上前来牵过她的手。 傅箐忙不迭挣过:“一道走便是。” 裴桓喉间溢出几声低低的笑,没有再强求。虽说是一道走,裴桓硬要往她身边挤,好似他那一侧便是万丈深渊,近不得半步。 “你!” “听闻南风夫人是卿儿的外祖母?” “是又如何?” “不如何。”说话间,裴桓还分神想着,自己对这傅卿还真是前所未有的好脾气,若换了旁人,用这么呛的语气同他说话,只怕…… 傅箐偏偏就要杠上开花,能恶心到他最好。 “你来寻南风夫人的碑是为何?” 裴桓理所当然地看着她:“南 分卷阅读66 风夫人为一代巾帼,为天下祈福报功。我裴桓钦佩她南风夫人,借此机会来看看她的碑,又有何不可? “还是说,只有你这南风夫人的外孙女来得,我旁人便来不得了?” 傅箐自抛出那问题后就后悔不迭,她早该料到他这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的。就当裴桓自顾自说着,她只顾低头走路便好。 裴桓居高临下地斜睨身旁女子,眉眼处具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只有在傅箐面前,他才能坦然展现自己隐藏在最深处的恶意。 …… 林子不深,只一会儿,二人便寻到了埋在深处的南风夫人的墓碑。这墓碑建了有一定年头,却又不失派头。除去南风夫人墓前的石碑之外,其实还有一块石刻,即涣水河段石刻,似是无时不刻不昭示着人们,这南风夫人和涣水、和江南人民的羁绊,就如同这石刻般,无法轻易被时间磨平。 傅箐径直走至墓碑前,裴桓则是先去看了河段石刻。 武仁昨日呈上来的籍本中,夹着几张从徐府搜出来的密信。裴桓仔细看过,此时还有印象。那信上的柳河河段,跟这石刻上的涣水河段一比照,实则只是其中的一小段。那密信上柳河河段的画法,确实是照着这石刻临摹的。 裴桓不知想到了什么,隐隐有了些笑意,不过只一瞬,他便又换上了原先那云淡风轻的模样,绕至墓碑后面去找傅箐。 不知为何,傅箐此时正瘫坐在地上,面上水光一片,只呆愣愣地仰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石碑。 裴桓心下登时有些烦躁。他方才还盼着傅卿的好,只一会儿,她又泯然众人矣。平日里,傅卿不似赵宁蓉,有时候被他逼急了,也只紧咬牙关,抡圆了杏眼去狠狠瞪他,绝不轻易落泪;而那赵宁蓉,时不时就能哭上半瞬,抽抽搭搭的。人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起初他尚尝到了几分甜头,可每每都这般,他实在厌弃。赵宁蓉只一哭,他就感觉身上似有千只蚁在啃噬;伸出手去抹干她的泪痕时,他都得强捺住心中滔天的怒火,只怕下一瞬就会把手伸至她脆弱的脖颈处。 “你哭什么!”他的语气并不是很好。 傅箐闻言,抬手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才讶然发现自己不自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了。她又向裴桓望去。 裴桓入了她的眼。只是她似乎并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在看什么子虚乌有的东西。眼神中流露的,既是轻快,又是沉重;既是隐忍,又是释然。 正如那个月夜一般。 也正是这个瞬间,裴桓又一次强烈感受到,傅卿并不属于他。就算他再怎么胡搅蛮缠使横耍坏,傅卿都不属于他。她与他之间,似是永远隔了一层灰蒙蒙的薄纱,叫他看她看得真切,伸手触及时,却又被什么阻隔了。 这种薄纱,比起赵宁蓉的清泪,更让他恨得牙痒痒。 他以为天下女人皆一般,傅箐也会同赵宁蓉一样。但他想错了,实则不是,赵宁蓉的眼泪皆是为他而流,可傅卿到底是为了谁? 裴桓绕到墓碑前,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令她如此失态。 一堆乱七八糟看不懂的符号。他认得的,只有其中“野草”二字。 “这上面刻的是何字?” 傅箐没有回应。她明白了,为何人人都说朱二姑娘魔怔了。 裴桓莫名动了气,他连拖带抱地将傅箐从枯木堆上拉了起来,一手紧紧箍着傅箐的腰,另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仰视自己。 “你……” 她面上还有那让他望而却步的泪痕,鼻尖似也沁出了细汗,步摇摇摇欲坠,实在狼狈难看。看着它颓然的眼神,他忽的又问不出话来了。他想问什么,他在气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明白。 傅箐倒是主动开了口。 “裴桓,你知道,竹字头底下做个青色的青,是什么字吗?” 还不等裴桓回应,傅箐便替他回答了。 她笑靥如花。 “是箐啊。” 34 “你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 “我要走了。”傅箐说着,要挣开裴桓的桎梏。 裴桓面色铁青,箍住傅箐腰身的那只手愈发使劲。 分卷阅读67 傅箐吃痛蹙眉,这天杀的裴桓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感觉只下一瞬,自己的腰就会被他堪堪折断。 “你做什么!” “这墓碑上究竟刻的是何字?”他似是慢慢收回了情绪,语气中的愠怒渐渐敛了些,眉间的沟壑却依然不减。 傅卿发现了南风夫人实则也是穿越来的事实,一下子过于激动,失了智,差点要将马甲给抖落了。可腰间传来的痛感却是让她渐渐清醒了。 裴桓这会儿将手掐在自己腰侧,下一瞬,便能把手掐在自己脖颈处。南风夫人穿越这一事,还有诸多疑点;还有那朱二姑娘,多半也是穿越来的。她现在的处境,就好比是刚刚寻得一张寻宝图,还未开始探路,这其后还不知还会有多少曲曲绕绕,万不可自乱阵脚。 她渐渐稳下心绪来与裴桓周旋。 “你堂堂一个信王都看不明白,我又怎么会看得懂?” “傅卿!” “信王殿下非是不信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不说,自然会有人说。”裴桓冷笑一声,“屠肉朱户也住在东城城郊。” 傅箐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你即刻启程,尚能在天黑之前寻得朱户。” 就算他找到朱二姑娘又能如何?最多就是问来这碑上刻的是何字而已,与她傅箐又有何干?若仅凭几句话,就把帽子给扣实了,那她这太子妃,傅志明那丞相岂不都是白白当的? 裴桓被噎了一瞬,吃瘪说不出话来。 “信王殿下还不快去?” 裴桓那股邪劲又上来了,他淡淡一笑道:“你真当我没有办法治你?” 傅箐嘴角提起讥诮弧度,刚想说点什么,却见裴桓微微俯下身,伸出右臂要环住她的大腿。傅箐下意识要往后跳几步,却已然来不及。 转瞬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像提麻袋,拦腰被裴桓抗在了肩头。 傅箐的头登时朝下,一瞬间,她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里涌。她忍不住惊叫出声,手脚挥舞得厉害。 裴桓却一点儿都不受影响,悠悠提起左手,在傅箐的臀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她感觉脑中似有一根弦“嗡——”地一声,断了。 …… 于林子外候着的车夫,听得林子里传来一声声尖利叫骂声,赶忙从车驾上跳下一探究竟。 方才从他车上下来的夫人,此时却被一陌生男子驾在了肩头。男子悠悠一瞥,显是看见了他。前一瞬嘴角还噙着笑,后一秒眼底却似是结了万年的寒冰。 只一眼,就让车夫伸回了欲向前探的足。 “若是胆敢说出去一个字,我绝不轻饶。” 男子淡淡开口。这话,似是从静谧的林子里轻飘飘地荡了过来,却在车夫耳边炸起千雷。 他欲哭无泪,身子抖地跟糠筛似的。来之前,刺史府上的人警告他,说这是府上的贵客,若是有出了差池,不仅他的小命不保,甚至连刺史府也得跟着遭殃;可面前这位爷,怎么看都不似是寻常人的样子,只怕他一句话,自己这脑袋也得搬家。他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会碰上这档子事。 “滚。” 一声喝令,竟是双腿率先反应过来,逃生本能让车夫毫不犹豫拔腿便往反方向跑。 这位夫人,您还是自个儿自求多福吧。 “你发什么疯?”傅箐几乎是用嘶吼的。 裴桓不理会她,面上还带着那股子深沉笑意。他没有朝马车走去,反而从另一方向的隐秘处,牵出了一匹马。 微微一使力,傅箐便被仰面抛上了马。 她被晃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纠着缰绳坐将起来,裴桓却已翻身上马。他欺身上前,用自己宽厚的胸膛将傅箐整个人堵在身前,右手狠狠一挥鞭,马儿吃痛,像是失心疯般颠跑起来。 傅箐根本不及反应,因其是侧坐着,重心不稳,只在裴桓怀中前仰后翻地晃着。 马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直跑进林子中。细柳枝条在傅箐面上划过,又疼又麻。她向身旁望去,见裴桓的脸上也瞬间起了几条红痕。可他似乎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仰着头快意大笑。 分卷阅读68 整个一疯狗。 似是感受到了傅箐的目光,裴桓猛地低头,深深地望进了她的眼。 一个惊愕,一个畅意。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在深林中荡开。两人靠得太近,也不知是谁的心跳,随着马蹄声,如密密鼓点,一下一下有力搏动着。 裴桓好整以暇望着怀里之人,面上笑意渐深,陡然松了双臂力量。 如此一来,马每颠簸一步,傅箐便感觉身子似是随之又往下溜了一点。再这样下去,她只怕自己要坠下马来被后蹄乱步踏死。 她只得本能地伸出双臂,紧紧环住裴桓。 果不其然,裴桓的闷笑声从胸膛间震出:“大嫂这是作甚?你这样拥着本王,可别怪本王承受不起。” “你要我死便直说!何必要这样来下贱我?” “要你死?”裴桓喟叹一声,“我哪里会舍得让你死?” 傅箐愤愤地盯着他,在心里用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言语问候他全家。 马还在疾疾奔着。马上二人,却无一人在意,这马儿究竟是要奔向何方。 裴桓的一双眼眸,出奇清亮,似是浸在水潭之中的黑曜石。傅箐从来就不期望自己能看懂他,可今日的裴桓,有着格外的意气,似是未曾设限。 她心中微动,缓缓松了环在裴桓脖颈处的双手。 一直以来,她都惜命得很。 可现下,她要赌上一赌。 35 裴桓面色一凛,快手伸过揽住傅箐的腰。 “吁——”他大力拉过缰绳,马儿受痛,前蹄在低空划过一道弧线,二人因是双双往后仰去。幸而裴桓抓紧了缰绳,才不至于滚落到地上。 傅箐闻到一股子淡淡血腥味,垂眸望去,只见裴桓双手青筋暴起,任那粗粝麻绳深深嵌进掌心,交握的那一处已染上血色。可他还好似不知痛一般,默了半瞬,仍是不愿意甩开缰绳。 “呵,信王殿下果然舍不得我死。” 周遭一片寂静,轻飘飘一句话却兀自显了份量。傅箐似是在呓语,可裴桓听得再真切不过。 林子里起了风。树叶沙沙作响,乍一听去,似是有人在颤声轻笑,惹得裴桓无故也想发笑。 她总是有办法,在他将要沉沦之时,恰到好处地泼上一掬冷水让他清醒。 起初,他招惹傅卿,图的只不过是那种逗弄玩物的趣味罢了,他恨她面上的酒靥,却又耐不住心中念想;再后来,是男人的劣根性在作祟,因得不到,由是滋生了疯狂的欲念。他觊觎裴晏所拥有的东西,包括他的妻。作践傅箐,实则不过是在作践裴晏罢了;再往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些许变化。不过这变化是什么,他还未曾看清。 他从不庸人自扰,大事尚需分心,这等小事,实在不值得他费心费神,看不清便罢了,也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逞一时快意即是。 可现下,傅卿却是在试探他。 这种试探让傅卿占尽了高姿态。 男女关系,本就是建立在不对等的基础之上,可裴桓从来不会是处于下风位置的那个。此刻他还能分神去想赵宁蓉,这赵宁蓉虽是蠢,却从来都是以娇软姿态示人,懂得审时度势,也知道什么是他的底线。真是可笑,怎么到了傅卿这里,就要他低头了呢? 偏偏傅箐真有这本事游离于外,每每在他不能自已之时,她总能在他心中找到那个最为精准的位置,狠狠扎上一箭。扎完之后,她连正眼都不愿意再瞧一番,连着箭也不曾拔出,伤口兀自发疼,却不见血。 几番下来,饶是那薄纱背后,是怎样旖旎的风光,裴桓与生俱来的傲气也绝不允许他再靠近探望。 思至此,裴桓面上浮现出萧索冷意,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无需多想,他甩手将傅箐从马上推了下去。 傅箐虽是狼狈落地,却依旧能昂着头颅从地上款款站起,动作从容而优雅。只这样还不够,她还非得转身扬起脸来,展露酒靥而不自知,轻蔑地将目光落于马上之人身上。 裴桓额角跳了跳,再被盯下去,他只怕他会一鞭子下去,挥烂那张笑靥如花的脸,看看这背后是不是如他一样满目疮痍。 他终是没有下手,只双 分卷阅读69 腿夹着马肚转了个身,快鞭扬长而去。 二人深知,谁更狼狈,谁便输了。 …… 因裴桓赶走了车夫,傅箐只得自己翻身上马,一路问着,终是寻到了东城那屠肉的朱户。 这朱家现下正处于风口浪尖之境,连带着所有相关之事,似都成了一种隐秘的禁忌。傅箐问路时,总会有一两道饱含深意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连。 到了院前,正好有一妇人在院内泼水散热。 “敢问这可是朱户?” 妇人警觉地望了一眼傅箐:“你是何人?” 傅箐心中有了点数,上前叉了一福道:“大娘,我是二姑娘的旧识,敢问她可是在家中?” 这妇人正是朱二姑娘,朱雨的娘亲。朱大娘由上至下打量了傅箐一番。见面前这人虽是灰头土脸,似是刚从泥地中钻了出来,但身上着的确实是丝缎,而非乡里人穿的粗麻布。朱雨怎么可能会有这般旧识?朱大娘心中认定傅箐不是善类,以为她是由京城来要人的,忙不迭要撇了手中木盆,慌慌张张往屋内钻去。 “大娘,且慢!幼时我与家人走散,是二姑娘舍与我吃食,救了我一命,我才有今日。今日特地来寻二姑娘,是为了报恩来的!”傅箐从袖中掏出阿珠备与她备用的荷包,沉甸甸的碎银于其中发出铃铃声响。 朱大娘闻言转头,瞥了一眼傅箐手上的荷包,略一思忖,才将信将疑问道:“你可是前村的秀花?” 傅箐忙不迭高声应下:“是我秀花啊!您可是朱大娘?” 朱大娘回头朝屋内匆匆看了几眼,颠跑到傅箐面前,急促而又轻声道:“朱雨不在家中!你莫要再喊了!” 傅箐奇道:“她去哪里了?” 朱大娘闻言,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我……朱雨她……” 她正欲说话时,屋内传来洪亮男声:“是何人在外?” 朱大娘连忙应道:“过路之人来问路罢了!” 傅箐还欲再问,被朱大娘推搡着出了院子:“我们老朱家没有朱雨这个人!姑娘寻错地方了。” 怎么回事?前一瞬还说朱雨不在家,这会儿却又说没有这号人物。傅箐伫在院前不动,她今日一定要找到这朱二姑娘才行。 “是不是那个死丫头回来了?”屋内的屠户察觉不对,赤脚跑了出来,手中还抓着一扫帚,来势汹汹。 见傅箐不是他要找之人,他愣了一愣,语气仍是很冲:“你又是何人?” 朱大娘忙给傅箐使眼色:“来问路的。” 朱屠户冷笑骂道:“一个问路的你和她说这么多话作甚!快些进屋来,外面那些狗娘养的巴不得看我们老朱家笑话,你还站在外头让人说道!” 朱大娘好声好气劝抚朱屠户进了屋,又把傅箐逐出了院门,啐声骂道:“我看你是好意,才好心护着你,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往后休要再来1” 傅箐还欲再问,朱大娘却急急关上了院门,饶是傅箐在外怎么叫喊,都不再应声。 一个村子就这么点大,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一众人引了过来。四五个妇人不知是何处来的,此刻三三两两站在一旁,拿眼觑着傅箐。其中一人终是看不下去,扯着傅箐走远了几步,才细细碎碎说道:“姑娘,可别喊了!再喊,那朱屠户就要拿刀出来发疯了!你不知道,昨夜里,朱雨那丫头,趁她爹娘不注意,跑掉了!” “这?” 那妇人上前拉拽的动作似是一种信号,众人会意,随即聚在了一起。其中有人不屑道:“这不还都怪她爹娘?” 领头那妇人瞟了一眼傅箐,又继续说道:“朱雨这丫头好好一姑娘,近日里没由来发了疯。前些日子,那西城的张秀才本来都托媒婆上朱家来提亲来了,出了这档子事——”妇人说到最后,没再说下去,只心照不宣地击了下掌。 身边另一妇人接着道:“要我说这老朱家也不是什么好人,见姑娘到了年纪嫁不出去,竟寻思着将她送给京城人家里给人做妾,这不就是卖女儿吗?朱雨这丫头性子也烈,连夜里跑路走了,你说一个大姑娘,就生着一张嘴,能吃他们老朱家多少米饭?啧啧……” “要我说朱雨这丫头也拎不清!什么样的脚配什么样的鞋,做妾虽比不上做正妻的,她要想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分卷阅读70 也得看别人给不给她这个脸面!跑出去之后,还不是得下贱自己,给别人……” 傅箐的到来似是一向心力。几个妇人,脸上皆是带着那种可说不可说的神秘神情,连带着几日内心的骚动不安,似都在此刻得到了倾泻。一众人在朱家门前说得好不热闹,就连傅箐是何处退开的,也不曾留意。 傅箐牵着马暗自想着,听这情形,朱雨大概还是才刚刚穿越来的。现代女性有其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不堪如此现实,才会一走了之。不知是该说这朱雨好运,还是可怜,没有傅箐和傅家这样的羁绊,一朝穿越来了这样的毒瘤家庭。她自己若是朱雨,只怕也是会连夜逃走的。 只是这线索到这里便断了。傅箐本还想着,若是碰上了这朱二姑娘,说不准还能弄清楚自己穿越的原因。她这穿越实在是毫无预兆,自己前一夜不过是窝在床上看小说,第二日醒来便承了傅箐的身份。 此外,南风夫人、朱雨和她,她们仨人穿越的时间都不尽相同。南风夫人穿越的时间,怎么算都要比傅箐早上个几十年,而朱雨又比她迟了个把月。这其中又是为何? 其实,傅箐想见朱雨,并不尽然全是为了找到答案。朱雨的存在,对此刻的她来说,甚至远远超过了亲人的范畴,变成了另一个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怕也只有朱雨,才能明白她的心境。 她只道南风夫人墓碑上的正楷简体,是牵引她们二人相遇最好的信号。殊不知,一切命由,皆是从一开始便已注定好了的。 “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 她们仨人,南风夫人、朱雨和傅箐,都是这个世界上,无根的野草。 36 待傅箐回到刺史府时,已是晚间戌时。 她现下实在是狼狈不堪,本想低调回屋,却不曾想被李璟涟逮了个正着。 “哎呀,姐姐!你怎么这个时辰才记得回来?你到底是去哪儿了?叫我们好着急啊!” 傅箐幽怨回头,冲她眨了眨眼,示意她不要声张。 她忘了李璟涟不是友军。 “桓哥哥,姐姐她终是回来了!” 只下一瞬,裴晏从李璟涟屋内出来,面色冷峻,皱着眉上下打量傅箐。 赵宁蓉闻得声响,也从屋内走了出来,裴桓跟在其后,神情冷淡。 傅箐立在远处,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心里竟觉得有些好笑,李璟涟可真是好样的,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唤了来,齐齐看她的笑话。 现下的她,发髻散落,几根碎发粘在湿濡的面上;脸颊两侧高高肿起,日间被柳条抽过的红痕一条一条显出印子;裙裾被杂草枯枝勾破了好几处,衣上也沾上了这般那般的泥灰,很是落魄可怖。 赵宁蓉见状,忙唤了阿珠来,让她为自家主子备些热水,自己则要去向武陈氏讨些药膏来给傅箐抹脸。 刚要动身,裴桓拉住了她的手。赵宁蓉回头,只见裴桓对她缓缓摇了摇头:“你有身子,不要轻易乱走动。” 赵宁蓉愣了半瞬,宽慰他道:“不碍事的,不过几步。” 裴桓不置一词,直接上前钳住她的藕腕,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一捧月光洒在裴桓面上,落下清辉,影影绰绰的,却更显面如温玉。赵宁蓉错愕地望着裴桓,从他眉眼中捕捉到一丝愠怒,可她不解。 为何他要这样针对太子妃?她印象中的裴桓,对外人,虽不至于热忱,但也算大方,她只道他是面冷心善。可这次,尚且还当着裴晏和傅卿的面,他便这样出面阻止,无故失了风度,实在不是他平日作风。 李璟涟站在一旁凉凉开口道:“姐姐可是寻了地方潇洒快意,乐不思蜀了,直到这个时辰才记得回来?晏哥哥白日里可很是着急,派人出去寻了姐姐好久呢。” 傅箐朝天翻了个白眼,这李璟涟非得这样阴阳怪气说话是为何?说实在的,以前的她虽是小孩子心性,但胜在磊落率性,并不讨人嫌,现下怎会有这么多环环绕绕? “郡主既然已经这样说了,我倒也想要问问,您这屋里头到底是有什么温柔乡,惹得殿下竟于‘这个时辰’还流连在郡主,一个大姑娘屋中?” 傅箐刻意加重了“这个时辰”四字,将李璟涟抛与她的问题,换了个问法,又给抛了回去。 分卷阅读71 果不其然,在听到“大姑娘”三字之时,李璟涟气得显是抖了抖身子,哆嗦着红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傅卿!璟涟关心你这嫂子,你怎能这样与她说话?还不快给璟涟道歉!”裴晏忙揽住李璟涟,黯下眼神直喝道。 傅箐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朝裴晏李璟涟二人福了福身,一脸真切道:“殿下所言甚是,傅卿在此给郡主陪不是了。殿下与郡主兄妹情深,是我小气了,无故拈酸吃醋,惹得郡主不高兴了。 是我糊涂,方才说的一席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只会平白误了郡主清白。郡主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与我计较才是。” 这一席话不说不要紧,一说完,对面二人皆黑了脸。 一旁的赵宁蓉,自然也听出了话中深意,尴尬地摸了摸脸。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她晃了晃扣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想避开这修罗场。 裴桓似是没有知觉,只清冷地望着那个立于阶上,着一席白衣之人。她明明已经这样狼狈了,却为何还要挺直了脊背不肯服一点软? 傅箐又轻飘飘掠了一眼裴李二人,轻笑一声道:“郡主面色怎的这般难看?可真叫人心疼,殿下快些扶郡主回屋歇息罢,这要是气坏了身子,有人定是会心疼的。” 语毕,她冷声唤了阿环转身回屋。 “傅卿!”裴晏在身后呵斥一声,见傅箐不曾回头理会,撇下李璟涟,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 李璟涟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三郎?三郎?” 裴桓方才回过神来。他弯弯嘴角,不紧不慢地牵着赵宁蓉回了屋。 这怒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今晚月色真美。” 赵宁蓉困惑地朝身边人望去,他方才失神,原是在看天上的月亮吗? 裴桓却只兀自想着,立于阶上那一人,眉眼淡淡,不若灿烂星河,却似郎朗皎月。 他的心忽的裂开一个创口,想将那盈盈月色,都装与其中。他盼不得那轮圆月,能惨淡些,再惨淡些。他只想自己捧着把玩,不愿分与旁人一毫。 …… 傅箐觉得裴晏有毛病,非得给自己寻不痛快,跟着进屋来大吵大闹了一通,最后还不是吃瘪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她好歹还是明面上的太子妃,裴晏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里。 他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李璟涟,可他这份爱,实在是让傅箐不以为意。李璟涟毕竟是个堂堂正正的郡主,尚未被封为侧妃,就已和裴晏如此明目张胆地同吃同住,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私情似的。 裴晏若当真敬她爱她,理当克制,等李璟涟入了东宫,再夜夜笙歌也不迟。 傅箐觉得李璟涟可怜。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古人诚不我欺。 更何况她自己尚且乐在其中,旁人说什么她都会以为是眼红,傅箐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去讨那不自在。 阿珠手脚利索,很快便备好了水。 傅箐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想浸入水中好好放空自己。褪下衣物时,却见亵裤上有点点红星。 奇怪,葵水明明于几日前才刚刚完事。 可能是没走干净,傅箐并未放在心上。今天一整日下来,她浑身哪哪儿都疼,终于捱到了泡澡的时刻,舒服地喟叹一声,闭上眼睛好好享受这短短一瞬的安宁。 …… 这几日,裴晏裴桓二人走访柳州各门各户,彻查私盐去处,又于几家寻到了私盐。案子虽是弄出了些眉目,却依旧没有实质性进展。 私盐的价格只是官盐的一半,但质量和味道却所差无几,甚至要更为精细。购买私盐之人,其实不是穷苦百姓,而是柳州当地的富贵人家。这其实也在意料之中,盐巴虽是刚需,但穷人家盐巴用度实则不大,尚且还难有私盐的渠道。反观富人,得了好处,便很难再退将出来。 这几户人家哆哆嗦嗦地将买盐的过程给交代了,同徐家一样,都是船上交货,自己卸货。其中一人提到,这交货的船夫,生得人高马大,还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似不是柳州本地人。 难不成最一开始他们就放错了重心?裴晏裴桓还欲再查下去,却被京城一个急召命了回去。b 分卷阅读72 r 两件事情,羌人进犯,李盛将军病危告急。 37 众人连夜赶路,连马儿都累死了两匹,终是在第七日晚间抵达京城。裴晏和裴桓甚至连晚膳都不曾用过,便急急入了宫。 入了两仪殿,裴晏刚想请安,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迎面一只脚踹翻在地上。 “父皇!”裴桓见状,连忙跪俯在地上。 “你和清乐郡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裴晏被踹得眼前一阵发黑,却顾不上疼,堪堪爬将回来跪在圣上面前:“父皇,我和璟涟是真心相爱,还望父皇能成全我们!” “你这孽子!身为一朝太子,竟私自将那清乐郡主拐至江南之地,李家会怎么想?皇家颜面又何存? “你口口声声说真心相爱,莫不是你自己用强?你做的腌臜事,还真当我老眼昏花了什么都看不出来吗?现下李盛被你气得躺在了床上,你让我怎么向朝堂交代? “傅志明鞠躬尽瘁一生为相,为我朝百姓所称道,我将他掌上明珠许给了你。这太子妃入宫不过一月有余,你便宠了李璟涟?你这不仅是在打傅志明的脸,更是在打我的脸!你这太子,究竟是怎么当的!?” 圣上说完这一遭话,只感觉胸闷气短,跌坐回龙椅上,端起茶杯的手竟忍不住颤抖。一国之君,霎时间竟也显出颓败之意。 裴晏复又向前爬了几步,爬到圣上面前,缩作一团。 他从小到大,最怕的,不过就是父皇的训斥。他是储君,从小就有人在他面前耳提面命,太子万万不可犯错,太子定要有太子的样子。他不是没有预想到此时这个场景,可真的听到“你这太子,究竟是怎么当的”时,他只觉得恍惚,耳边似是有不绝的风声,在脑中呼啸而过,一阵又一阵。 他不想承认,将李璟涟抗上床,除了是体内的欲火和妒火在作祟,他实则还品尝到一丝反骨的快意。逃出东宫这座监牢后,人人唤他作“大公子”,掩去了“太子殿下”的身份后,他以为自己终是可以恣意一回。 “民贩私盐一事追查得如何?” 这事儿,要说没进展也是有进展,要说有进展,却也只是在原地打转。 裴晏嗫嚅着,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不想再让面前之人失望。 裴桓朗声开口道:“回父皇,民贩私盐一事,疑是大团伙所为,且那柳州之地,恐怕并非贼人之巢。太子殿下已经交代过户部,要对柳州近边之地各家各户重新访查。此外,柳州徐家余党已处理干净,私盐一事,确实和太傅府没有直接关系。” 圣上闻言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跪在自己眼前那个瑟瑟发抖的太子,心下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可真是个废物。 “桓儿,你先回府罢,私盐一事,明日早朝再提。” 裴桓称是告退。神色如常从两仪殿中出来,有宫人忙上前来迎他,被他一掌推开了。 “滚。”愠怒之色方显。 父皇撇开他,是因有话要单独与裴晏说。 方才于殿内,他看的真真切切,父皇困惑的目光在他和裴晏身上流连。父皇在困惑些什么?是不是同他所想一样,为何这东宫储君不是他? 可没想到,父皇最后竟还是心软了。 “呵。”众人不过都是悬在绳索上过桥之人。可为何,有的人能有机会重新来过,有的人一着不慎,便只能坠入谷底不得翻身? …… “你这个孽子,当真是一点用处没有,你可知这朝中宫中,有多少人瞧着你的位置?你真当我看不出你对清乐郡主的那点小心思?你是太子,是东宫储君,知道什么是太子吗?是未来一国之君!如此荒淫无度,又有多少人会甘做你的臣子? 还是说,你以为这东宫太子,是你想干嘛就能干嘛的?” 裴晏额间早已泌出一层层冷汗。他不是没有想过此事的后果,只是没想到这李盛将军竟会直接因此事而卧床不起。可现下,父皇遣走了信王,虽仍是盛怒不减,但这也表示,自己尚且还有挽回的机会。 “父皇父皇!儿知错了,还恳请父皇给儿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圣上若说没有偏爱裴晏,那是假的。裴晏是嫡长子,自幼便是东宫 分卷阅读73 储君,自己也是将其当做未来国君来要求培养。裴晏的性子虽是优柔寡断了一些,但也不至于昏庸。 又或者说,他不想承认自己早前的预判出了错。 在这紧要关头,羌人进犯。李盛乃驻疆大将军,现如今却久病卧床,军心难免涣散;而这傅箐背后,立着的又是武官白家,傅卿一旦受了委屈,白家人心里自然也有想法。这裴晏可真真是蠢过头了,竟能在一时,将两家都得罪了个遍。 “李家这一方,若不是有你母后在其中斡旋,只怕早就闹得不可开交;而傅家白家这一方,你又要拿什么来跟人交代?” 裴晏仓皇开口道:“我一定好好待傅卿!” “滚。”怒其不争,圣上第一次对裴晏生出了失望之情。 …… 翌日,太子殿下和信王殿下复又出现于早朝之上。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李盛卧床不起的原因,众朝臣皆是有所耳闻,此刻只用眼神进行无声交流。 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位皇子,还因官盐私盐一事,于朝上进行了一番辩论。 柳州一带,从富商那里买来的私盐,价格竟只是官盐的一半,而盐巴本身也要更为精细。太子殿下启奏,认为应降低官盐的价格,私盐价格不占上风,又没有官府的把关,百姓自然就不会再铤而走险去买这私盐。 “陛下,儿臣以为万万不可!”信王从百官中站出来朗声道,“一来,寻常百姓盐巴用度并不大,压低官盐的价格,最后只会给地方官员徇私枉法的机会;二来,这官盐本就是军队粮饷,现下边疆有难,若是随意压价,民间百姓大量购入官盐,只怕于我军大大不利;三来,我朝官盐定价尚已比邻国低,若再是降低价格,只怕大量官盐,将会落入他人之手。还望陛下三思!” 裴桓说完这一席话,有大臣站了出来,高喊附议。此前支持太子的一众人,这会儿也议论纷纷,朝堂上顿时唇枪舌剑,好不热闹。 “行了!此事朕还需再想想!” 裴晏站在前头,往回深深望了裴桓一眼。裴桓也抬眸看了回去,神情淡淡。 俩人似乎都忘了,昨日兄弟二人,尚且还同坐一辆马车入京。 早前,二人之间早已生了一条隐隐的裂缝,只人人都难得糊涂;现如今,这裂缝越扯越大,众人皆知,这裂缝终究是逾越不过去了。 38 李盛病危的消息,李璟涟虽是在柳州就已有耳闻,可还总觉得不真切,内心尚抱有侥幸心理。昨夜,初回将军府,见平日里威风凛凛的父亲这会儿竟躺在床上,内心的钝痛感才真实了几分。李盛不过壮年,却像是一下子老了数十岁。 李璟涟跪在床前,心绪却不知怎的飘回到了以前。不过半月前,她欢欣雀跃地坐在南下的马车里时,心里想的还是,回来之后该如何躲过父亲的家法。李盛在军队中操练惯了,对待李璟涟这样的女娇娥,动不动也是棍棒伺候,一点儿不含糊。那时的她还想啊,以前她有皇姑母为她撑腰,往后,她就可以躲在桓哥哥背后啦。现下想想,不过半月光景,却仿佛恍如隔世。 “爹爹……璟涟、璟涟回来了……” 李盛意识模糊地醒来,见了李璟涟,挣扎着坐了起来,挥着手要轰她出去。 李璟涟这下才真的有些后怕,泪水瞬间决堤,跪在床前拉着李盛的手。 “皇后娘娘驾到——” 外头传来宫人的声音,李璟涟分明听得真切,却没有起身相迎。 “璟涟!你这是作甚?”皇后刚踏进屋里,就看见那跪坐在地上哭成泪人的李璟涟,心痛不已,忙拉她起身。 “姑母……姑母……爹爹他不理璟涟了……” 她的儿子是始作俑者,皇后自然知道所为何事。 她的身份实则也非常尴尬,一边为裴晏的母后,一边又为李盛的妹妹。她早就看出裴晏对李璟涟暗生情愫,可她以为裴晏是宅心仁厚之人,不至于用强上这种下作的手段。裴晏与李璟涟的事儿,还是身边的婢女告与她的,她初初不敢相信,将散布谣言之人都拖下去杖毙了。可昨夜两仪殿中那么大动静,谁都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这李盛李将军,自小就是个犟骨头,正直却又迂腐。有风言风语传至他耳边,说裴晏和李璟涟做了民间夫妻,他登时被气得连吐了好几口老血。就算裴晏贵为太子,可李璟涟也是 分卷阅读74 从一品的郡主,以这种糟践的方式白白给了旁人,怎能不叫他心焦? 他在恼他这皇后妹妹和太子裴晏的同时,也感到羞愧难当。他自问正直,教出来的女儿却是这样不知脸面,出了这等荒唐事,真是将他们老李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哥哥!你快说句话让璟涟起来啊,错的人不是她,是晏儿。陛下已经罚过晏儿了,哥哥也别再为难璟涟这孩子了。” 李盛却没有答话,将空洞的眼神投于门外,似是在等什么人。 皇后和李璟涟都知道,他是在等裴晏。 但是裴晏没有来。 现下早已过了早朝的时间,可是裴晏还是没有来。 李璟涟面色灰败。回京之前,裴晏曾应许过她,一定会亲自上府来将她带走。他还说,他会为了她破一回礼制,穿上民间成亲用的大红礼服,背着她,从东宫的嘉福门,一直走到宜春宫。那宜春宫内,有她最喜爱的梅花。 “爹爹,您别看了。”李璟涟酸涩开口道。她不禁分神想着,那宜春宫里的梅花,似是只有在下雪时,才能见到罢。 李璟涟起身,款步至皇后面前,面上挟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在她面前盈盈下跪道:“皇后娘娘,还请您为璟涟做主,还璟涟一个公道!” 皇后笑容凝在脸上,精致的面容终是显出一道裂缝。 面前跪俯在她面前的这个女孩儿,一直都唤她作“皇姑母”。 有些东西,还是碎了。 …… 翌日,圣上驳回了太子裴晏前日提出的压低官盐价格奏议,还于朝堂上宣,封清乐郡主为良娣,从正三品,位皇太子妃之下。 文武百官皆知,圣上这就是在打太子的脸。啪啪的,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下手还不轻,这俩父子似是把隔夜仇都带到了这朝堂之上来。 不知是不是裴晏的错觉,他只觉得众人轻飘飘的目光都状似不经意落于他身上。下了朝后,素日里和他交好的各大臣,此时竟都聚在了裴桓身边议论官盐一事。这裴晏饶是心理素质再好,这会儿也端不太住了,怒气冲冲地回到了东宫。 吉娘于内殿闻得声响,见太子正气急败坏地拂袖将案上笔墨甩到地上,忙迎上前轻声劝哄道:“殿下息怒,皇后娘娘她……” “傅卿呢!?” “回殿下,太子妃她出宫了。” “出宫?谁许的?她以为这东宫,还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好啊!你们一个个都不将我这太子放在眼里,我这太子,还不如宫外那些行乞的——” “是我许的。” 皇后从内殿缓步而出,神色如常地看着发着疯的裴晏。 裴晏愣了一瞬,强压住内心喷涌而出的怒火,上前扶过皇后:“母后?见过母后,晏儿失礼了。” “太子妃是我派出宫的,也该让她回傅家看看。我听殿下这意思,还是我的不是?” “不,母后教训的是,是晏儿糊涂——” 还未等裴晏将话说完,皇后反手便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你近来做的糊涂事还少吗!这一巴掌,是为了清乐郡主。” 又一巴掌。“这是为了李盛将军。” 再一巴掌。“这是为了你舅舅。” 裴晏颓然垂首立在一旁,眼底赤红一片,并不答一语。 “李家尚且在等你给一个答复,你舅舅病倒在床上,你却如此窝囊,连将军府的大门都不敢迈入?只会在这里作威作福!” 他不想让父皇失望,故这两天并不去想李璟涟,似乎不去想,就无事发生过似的。 他还应许了李璟涟,要还她一个民间婚礼。 只是现下,他拿什么去还?拿他的储君之位吗? …… “爹、娘——” 傅白氏早就接得消息,立在门前等着,看着远处意气风发的白衣女子,心中绷着的弦终是松了几分。 “臣妇见过太子妃。” “行啦,娘!”傅箐眼明手快地扶过傅白氏,“今日我只带了阿珠来。爹呢?” 分卷阅读75 “你爹他忙。又瘦了。”傅白氏仔细打量着傅箐,见她下巴弧度愈尖,轻摇头道。 傅箐大笑,抱住傅白氏,拿下巴在她肩窝处蹭了蹭。 就这么四个字,让傅箐觉得自己终是有了人气儿。整日浸泡在一堆烂事之中,这样的体己话好久不曾听见,她心中的酸涩不由得又涨了几分。 “太子妃还撒起娇来了。” “想您了。” 傅白氏却不跟她含糊,遣散了众人,将傅箐领进了屋,压低声轻问道:“先前,我听你爹说,朝堂上的人都在说太子殿下和清乐郡主的事。我问你,这事儿可是真的?” “是真的。” “你——”傅箐如此坦然,倒叫傅白氏不知如何开口。 傅箐笑了:“我还能如何?他是太子殿下,想要谁自然是随他的意。成婚前,娘不是还教我不要在夫君面前拈酸吃醋的吗?我都好好记着呢!” “可……殿下未免也……你们大婚才不过一个月……”太子毕竟不是别人,傅白氏欲言又止,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娘,殿下今日不纳侧妃,明日也会纳侧妃,我不把这心眼给放宽了,以后吃亏的还是我自己。您放心,我只消把这太子妃的位子坐稳了……”说至此,傅箐忽地压下嗓门来,凑近了傅白氏道,“来一个郡主,我挡一个,来十个郡主,我也能挡十个!” 傅白氏被她逗笑了,剜了她一眼,伸出手指轻戳傅箐脑门:“说什么傻话,还来十个,来一个就够你受的了。” “我还听闻,那信王妃有了身子?” 傅箐好笑道:“您看似整日只在府内,实则什么都知道。” 傅白氏不禁红了耳根:“这等大事,京城妇人都有耳闻,哪里只独独我一个……我看这信王妃跟你差不多年岁,她已经有了,那你……” “咳咳,娘,我这才过门多久?这事儿急不得。” 傅白氏抡圆了眼睛:“怎么急不得?殿下现下又有了郡主,你可得上点心才行!” 傅箐只好先假意应下,心里却暗道,要是知道自家女儿尚是个处女,这傅白氏一定急得跳脚。 “玉儿呢?玉儿今日怎么不在府上?我许久未见她,甚是想念。” 傅白氏掩面笑道:“你这妹妹,有了心上人,哪里还顾得上你?数十日后,她也要嫁作新妇了!” “可是何清尧何大公子?” “正是。” 傅箐心口突突跳了几下,没想到何清尧和傅玉的婚事最终还是定了下来。不过经历了一番南下,眼看着这小说的走向变了不少,她现下只能默默祈祷,希望这何清尧的命格能硬一些,不要轻易狗带才好。 “玉儿她,还未嫁进何府呢,连姐姐都不要了。果然这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老大没有用处。” 屏风后头有隐隐细碎的脚步声,傅白氏冲傅箐眨了眨眼,傅箐会意,凉凉开口道。 “姐姐,你怎么会这么说?玉儿、玉儿只不过是……”傅玉从屏风后头跳了出来,着急解释道。 待她看到傅箐面上促狭的笑容时,便知道自己又上了当。 “哼!” 傅箐却及时换上了正经的神情,起身走至傅玉面前,拉过她的手,道:“玉儿,先前高僧同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高僧?” “你先前还问我是何意,姐姐那时不懂,近日却是想通了。凡事皆有定数,遇事不可强求,你可也要记牢了。” “凡事皆有定数,遇事不可强求?玉儿记下了。” 39 反正得了皇后的应许,傅箐在傅府用过晚膳后,才不紧不慢地回了宫。 刚好当饭后消食,下了马车,她且慢悠悠地踱步,和阿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过了廊桥,远远看见远处那悬在檐下的火红灯笼,傅箐这才叹了口气。 只有外表火红罢了,内里实则冷地像冰窖。 “太子妃——”有人惊呼一声,从不远处跑来。 “吉娘?” “太子妃……殿下尚在殿中等着您。 分卷阅读76 ” “他今日怎么会来我这八凤殿?” 吉娘没有正面回答,催促道:“太子妃还是快些回去罢。今日李良娣入宫,殿下在殿内候了太子妃有多时……” “李良娣?李良娣入宫了他来我八凤殿作甚?” “……” 吉娘只道不知,傅箐仍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他要和李璟涟做神仙眷侣,她何必要上赶着去寻那不痛快。 磨磨蹭蹭走到八凤殿前,傅箐不经意抬眸,却见裴晏着一身玄衣立在殿前,长身而立,面容萧瑟,似是等了许久。 嘁,搁这儿装深沉。 “殿下?” “太子妃可真是好兴致,寻常人不过半炷香便能走完的路,太子妃硬是用了二炷□□夫。” 傅箐皮笑肉不笑:“让殿下久等了。” “过来。”裴晏扬起下巴点了点,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傅箐却像是脚底扎了根,没有动弹。裴晏实在是有些诡异,往日里的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哪里还会这样好声好气同她说话。今日的他,似是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平静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裴晏早便预料到她不会听自己的话,轻笑一声,抬脚拾阶而下。 此间似是提早入了夏,远处蝉鸣声声入耳,空气中带着一股低气压的燥热,似是下一瞬,便会有瓢泼大雨。裴晏的脚步声落在石阶上,声响不大,却莫名有一种胁迫感。 看着裴晏越逼越紧,傅箐下意识退将几步。 裴晏眉头紧皱,目光死死锁在她身上,见她想逃似的往后倒了几步,伸出手要去捞她。堪堪触及她的胳膊,她却像触电般轻跳了起来。只见她向后退了一大步,清了清嗓子道:“方才听闻今日良娣入宫,恭喜殿下。” 裴晏哪里是要听这些废话,二话不说,拉过傅箐,直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傅箐:? 抱着傅箐进了寝宫,裴晏甚至都不用说一个字,只投出几记眼刀,宫娥们便红着脸,自觉合上门出去了。 傅箐强压下心中想骂人的冲动,冷笑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太子妃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裴晏将她甩在床上,下一瞬,便欺身压了上来,将炽热的唇流连于她面上与颈上。 “殿、殿下,今日我身上不便,癸水初至。” 裴晏嗤笑一声,他倒不至于没品到真的要去摸,微微撑起身子,望进傅箐的眼:“太子妃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殿下有了良娣……” “照太子妃这说话,纳了良娣,我便永远碰不得你了?你,傅卿,是我裴晏明媒正娶的妻。” 傅箐好笑,大婚之夜说自己要为心上人守身的人难道不是他? 他若是于大婚之夜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一定毫不扭捏地答应他。现下,她却有些接受无能,倒不是因为他们二人之间还横亘着一个李璟涟,只是因为她打从心底看不起裴晏。傅箐现下,只想做好这太子妃罢了,换句话来说,太子是谁,她倒真的无所谓,只不过这储君,正好是裴晏罢了。 她没有答话,只不露怯地反望看他,酒靥浅浅,笑意却不曾抵入眼底。 裴晏从她眼底看到了很多情绪,讥讽,不屑,甚至还有一丝…… 怜悯。 他心中一团无名火腾地一下便着了。他紧紧攥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凝声道:“你胆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傅卿不敢。”傅箐轻飘飘移开了眼,并不愿与他纠缠。 “你不敢?哼,我看你傅卿胆子倒是大得很,从来都不曾将我这太子放在眼底。你若不是姓傅,我早命人将你这眼给剜出来了。”裴晏似是被人戳了痛处,终于面目狰狞,“你知道我当初为何不愿碰你吗? 你以为我是为了李璟涟?呵!父皇要我娶你,我不欢喜,可我是东宫储君,需得事事遂他的意。我盼着你哭哭啼啼去父皇母后面前告状,这样一来,父皇便能知道,他的决断也不尽然都是对的。 “可现下,你傅卿愈是看不上我,我倒愈舍不得废你。” 傅箐怔然:“那你为何还要强上李璟涟?” 分卷阅读77 裴晏一愣,复又大笑。笑累了,才从她身上爬起,抚平衣上褶皱,从容起身朝殿门走去,似乎方才那样气急败坏一个人,并不是他。 “我自然是欢喜她。” 他欢喜她,欢喜她的任性嚣张,恣意跋扈。他虽然贵为太子,但却未拥有一丝值得夸耀的自由。从小便是这样,他活在他人的期盼和期待之中,似是永远没有翻身的余地。故他歆慕李璟涟,歆慕她可以毫无负担地躲在母后怀里撒娇。可今日,当李璟涟臣服于他脚下,毕恭毕敬唤他一声“太子殿下”之时,他复又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太子妃,您怎么又和殿下吵上了?”裴晏怒气冲冲离去,吉娘在身后劝了几句并不起作用,只得折回寝宫内劝另一人。 傅箐拢紧被扯开的衣领,只神情肃然地望着方才那人离去的方向。 真是奇怪,明明就要入夏了,这东宫,可却真冷啊。 …… 裴晏自那晚发了一次疯,又恢复了平日里眉眼含笑的奶狗形象。除了必要的表面功夫,和傅箐再无过多互动。这东宫里的人都知道啊,这太子妃,不过就是顶着头上的名号罢了,那李良娣,才是殿下的心头好。 阿珠气不过下人的风言风语,常自己偷偷一个人躲起来为主子哭。傅箐倒是十分快意,一来,这裴晏再没有做出什么丧心病狂之事;二来,李璟涟也敛去了往日锋芒,对着她只毕恭毕敬道一声太子妃。她心里只暗搓搓希望,这俩人能一直这样和和美美地过下去。这仨人之间,倒是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其间,何清尧和傅玉终是成婚。不过这事儿受关注度倒不高,主要因为这半月来,朝堂上皆为了羌人进犯之事忙得不可开交。这太子殿下,有时忙完政事,已是半夜子时,等到了寅时,又要起身准备上朝。这些都是吉娘悄悄告与傅箐的,望她能劝劝裴晏,政务繁忙之余还需保重自己的身子。 傅箐却不以为意,这正是拼业绩博好感的最佳时机,裴晏自然需要加把劲儿,压过裴桓的风头才是。 原书中,确乎是有羌人进犯一事。不过按照原来的剧情主线,这都是发生在裴晏被废之后了。裴桓率兵西征,大获全胜,连连收复几座城池,且在用人方面也深得圣上之心。先前南下调查民贩私盐一事有功,这会儿又在抵御羌人一事上占尽风头,他便这样一步一步坐稳了位置。再后来,三皇子裴桓权倾朝野,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傅箐本想照着裴桓上位的套路,助裴晏一臂之力。但她每每思及裴晏先前的话,又要犹豫半瞬。之前是她一厢情愿,以为只要裴晏坐稳了太子之位,自己便能理所当然做好那太子妃,保住傅府。可现下,眼看着原书剧情已经过半,她手上能握住的牌已经少之又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她并不愿意将自己卷入这场权谋之战中。 她原是这样盘算着,却不料,太子被废的消息竟然还是传来了,而且比她预料的,还要早得多。 40 永元十六年六月,羌人万余围攻武沛郡,李盛将军之子李璟潍率郡兵三千守城,守之数十日,行率军出城奋击,杀伤甚多,武沛郡得守,羌人败散,李璟潍卒。 武沛郡得守的消息传至京城,终是给忧心重重的众百官带来一丝光亮。 李璟潍战死疆场,圣上赐谥号“武忠”,以其幼子仪袭其官爵,食实封二百户。圣旨传至将军府,久卧在床的李盛将军坚持要亲自下床接过圣旨。其不过正值壮年,却老态尽显,伛偻着背,跪伏在地上满面清泪,任谁看了皆是不忍。 不过几日,李盛陨。将军府哀嚎一片,白马走素车,路人系素缟。 傅箐听吉娘说,李璟涟得了消息后,直接在殿下怀中哭晕了过去。是殿下急急召来了御医,给良娣服了几贴药,良娣这才渐渐恢复了清明。 傅箐去宜春宫探望她,却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安慰她。 “太子妃这样看我是作甚?”李璟涟平日里娇艳张扬,现下,敛了眼眸,却独独有一种清冷的气质,更叫人心疼。她面上气色虽是不佳,但被裴晏呵护得还算不错。听闻裴晏命一众宫娥跪伏在地上看良娣用三餐。良娣什么时候用完膳,她们什么时候才能从地上起来。 “我……”傅箐搜肠刮肚,却发现自己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说。 她不是李璟涟,不能真正体会她的心境。轻飘飘几句话,倒显得不够真诚,徒在他人伤口处撒盐罢了。 李璟涟轻笑,看着 分卷阅读78 傅箐怔然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忽然想起很久之间,自己还同傅箐睡在一张席上,说着女孩儿心底最隐秘的事。那时傅箐也是这样,自己问她喜欢裴晏什么,她半张着嘴,最后也没有答上来。月色照在她的面上,自己静静地倚着她,思绪万千,觉得这世间纵有万般惆怅,也叫人欣喜。 她又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很久之前,不过才一个月罢了。 李璟涟忽的有些妒忌面前之人。 傅箐总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与她无关,几家欢喜也与她无关。 李璟涟初入宫的那一天,穿着大红嫁衣,静静地坐在宜春宫殿门前的檐下等着裴晏。她等啊等,等到天边那缕淡云舒了又卷,卷了又舒,也没有等到他。 却听得宫娥来报,说这太子殿下,用完晚膳后,便一直在八凤殿等着太子妃回来。 李璟涟登时就笑了。她觉得这人与人之间可真有意思。以前是裴晏巴巴地望着自己,现下成了自己巴巴地盼着他,他却在别处等着另一个人。 她复又想到,自己和李盛似乎也是这般。李盛年轻丧妻,她年幼丧母,李盛不善言语,父女俩之间仅有的交流,竟还是在他那根棍棒下;而现下,她却盼望着父亲能从床上下来,给她一顿打,惩罚她不顾一切盲着心眼要随旁人南下。 父亲不能惩她,可他唤了天神来罚她。 傅箐轻声唤了良娣,才将她从这旧事中拉扯了回来。在这当头,自己总能想到这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 但她又止不住地想,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可这世上,哪儿有后悔这一说? …… “太子妃,太子妃——不好了!” 傅箐正倚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被吉娘一声惊呼给吓清醒了。 “怎么?”她懒洋洋伸手去够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才悠悠抬首。 吉娘旁的都好,就是总是咋咋呼呼的,任何跟裴桓有关的屁大点事,都要说得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无非就是裴晏今日又要在李璟涟那里留宿之类的话,傅箐并不放在心上。 “陛下他吃了由东宫送去的莲子羹,竟咳出几口血来……” “你把话说明白!”傅箐从贵妃榻上跳了下来,袖子不经意一带,将方才的茶杯扫落在地上。 茶杯一磕到地上,登时破碎。一些白色碎渣随着肉眼可见的飞尘,在低空中翻了个面儿,复又落回尘埃里。 “由东宫送去的莲子羹?我未曾命人做过,为何无人同我报备!” “是殿下!近日来,殿下为了良娣和朝堂之事,急得嘴边只起泡子,良娣体恤他,特地为他做了莲子羹,命人送到殿下的书房里去。正好殿下要去御书房,便差人一齐带上了莲子羹,也给陛下献一份孝心……没想到,陛下喝了那莲子羹,竟当即咳出了血来……” 傅箐听得心惊肉跳,抓着吉娘追问道:“那殿下呢?殿下有没有用那莲子羹?” “陛下问话,殿下立在一旁应答,还未来得及喝上一口……” 傅箐没有再听下去,只茫然转眼望向窗外。外头碧空如洗,日丽风清,端的给人一种无忧无虑的错觉。 …… 傅箐才刚刚入得立政殿,就见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下一瞬,一道精准的力道朝她面上招呼而来。 “你究竟是怎么当主母的?可曾及时派人清查过膳厨典?” 裴晏本还是直挺挺跪在地上,见了来人,不管不顾地从地上跳将而起,直向傅箐扑来。 傅箐没提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都打蒙了,倒在地上,只感觉耳边嗡嗡作响。 “太子妃!”吉娘惊呼一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仓皇道,“还请娘娘与殿下明鉴,此事与太子妃无关!” 裴晏复又重新跪下来,对着皇后道:“母后,太子妃终日懒散,没有做好东宫主母,才让贼人钻了空子,儿子谅她没有胆子做出此等谋逆之事。还请母后再给儿子一日时间,儿子定将给母后及朝堂百官一个交代!” 皇后怒不可遏:“裴晏,好一个太子!现下卧在塌上的是你的父皇,你竟还想着如何保枕边之人!” “母后……” “ 分卷阅读79 把李良娣带上来!” 裴晏变了脸色:“母后!” 李璟涟被宫人带了上来。 她今日格外夺目,着一身枫红裸肩长裙,外披大袖纱罗衫,衫上由金线绣着大朵牡丹。面上妆点着月牙斜红,远远看去,竟像是凝着的血印子。 李璟涟施施然迈着步子,走到皇后面前,向她盈盈行礼:“姑母。” 皇后却勃然大怒:“良娣!” 李璟涟面上仍是挂着那抹浅浅笑意,眼神里流转的光,看得傅箐心头突突地跳。 她忽然觉得有点儿难过。 未等皇后首肯,裴晏从地上踉踉跄跄站了起来,迈着虚浮的步子,走一大步,又倒回去几小步。似是耗费了很多力气,他终是走至李璟涟面前。 “为何?”傅箐听得他粗哑的嗓音。 为何要害他? 她这一碗莲子羹,是为裴晏做的。只不过阴差阳错,才会送至圣上面前。 李璟涟轻轻开口:“殿下这般颓然,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自己?” 裴晏苦笑:“你果然还是怨我。怨我……” 怨什么?怨那些难以启齿的龌龊。 似是有人轻叹了一声。 “晏哥哥,有酒吗?” 李璟涟冲着他甜甜问道,嗓音里似是掺着蜜,软软糯糯的。 她笑着,似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笑得眼中都泛起了泪花:“没有也不打紧,我来之前已喝过一盏。” 鸩毒渐渐发作,嗓子里有股腥甜的味道,从喉咙孔往上泛,涌出口鼻。 李璟涟想着,真好,眼前终是模糊,朦胧之中,她感觉裴晏似是拥着她,又似是起身离去了。 这世界又复于平静。父亲沉重的喘息声,李家人滔天的谩骂声,甚至还有耳鬓厮磨的甜言蜜语,都听不真切了。 她其实还有几句话想对裴晏说,不过都已经无所谓了。 比如她初入宫那晚,坐在殿前檐下,等了他一天一夜,都没有等来他。 比如她夜里每每醒来时,脑中闪过的场景都是于客栈中的那一晚。最起初,害怕厌恶充盈着她,再到后来,那些难以启齿的龌龊,竟都被那种紧紧拥在怀中的温存所取代。 再比如她其实还是不够狠心,在往盛着莲子羹的碗中下毒时,她只抖着手滴了两滴;在往自己的酒中下毒时,却总怕不够似的,干脆翻了瓶身轰然泻出。 她想的是,若他能挺过这一关,就放了他罢。 她放过了他,却没有放过她自己。 41 “良娣!” 李璟涟死得太凄美,以至于到最后,傅箐还都沉浸在她华美的表演之中,直到身边嬷嬷惊呼一声,她才堪堪反应过来。 李璟涟倒在地上,似是进入了安稳的梦乡之中,身上裹挟的枫红罗纱衫,更衬得她肤白胜雪、面若桃花;鲜血从她口鼻中汩汩涌出,顺着她如凝脂一般的脖颈没入衫领。 她今日特地穿上了这样好看的衣裳。 “来人,传令下去,李璟涟下毒弑君,贬为庶人,赐鸩酒一杯!”皇后颓然道,话中是道不尽的苍凉和颓然,听得傅箐一下子红了眼圈。 裴晏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道不出来。 …… 所幸莲子羹中的毒性并不大,御医又医治得及时,圣上在龙塌上养了几日,终是缓了过来。 众人明面上虽并未提及,暗地里却都在想,这李璟涟莫不是被人下了蛊?与太子裴晏私奔南下在前,下毒弑君在后。李家,好好的一个大家,瞬间摇摇欲坠,若不是圣上念在皇后的面子上,只怕早是覆巢之下了。 可这莲子羹确乎是由太子裴晏双手奉上的,不管是被狐媚子所迷惑,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圣上都不可能无所作为。永元十六年六月,圣上引见群臣于太极殿,议废之。群臣免冠稽首谢罪,圣上却不为所动。 “古人有言,大义灭亲。今晏欲违父背尊,做出弑君弑父如此大不韪之事,此小儿今日不废,是国家之大祸。” 乃废皇太子晏 分卷阅读80 ,立为奕王。 不过圣上并没有下令将裴晏逐出东宫,众臣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照不宣地将这“秘密”藏于各人心中。有人说,这是掉脑袋的大罪,可裴晏也仅仅是被夺去了储君的名头,这东宫实则并未易主;也有人说,皇太子之位另有他人,只是陛下还不想过早定乾坤,惹得旁人无故的猜测妒忌罢了。 可帝王之心又有谁真正能懂? 总之,说来说去,到底都是皇家之事,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在形势尚未明朗之前,万万不可轻易站队。 储君未定,这东宫,由谁住着不都是住嘛。 …… 被夺去了“太子妃”的名头,摇身一变成为“奕王妃”,傅箐虽是无辜,但也被牵连进了此事之中。皇后下令,奕王妃作为主母,管教不力,禁足半月,吃素一月,每日需得虔心向佛,祈求陛下安康以请罪。 这责罚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皇后终是不信任傅箐。不过也是,被李璟涟这样插了一刀,她自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日,傅箐抄经文正抄得天昏地暗之际,却听得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阿珠,你何时进来的?我竟都没有察觉。现下什么时辰了?”她提着笔悠悠提写了几个字,却没有等来身后人的应答。 “阿珠?”傅箐回过头要去看。 “早便听闻傅家嫡长女傅卿才貌双全,写得一手好字。”不知何时,裴桓已经立在她身侧,盯着她手下字迹,哂笑道,“今日看来,名过其实了。” “这歪歪扭扭的字,让旁人看了,只怕要贻笑大方。” 他自己竟没有一点“旁人”的自觉!对于裴桓这种梁上君子的行为,傅箐早便习以为常。她甚至都懒得与他多言语,只继续誊写经书内容,“信王殿下若是现在就走,至少还能体体面面的,我便当你没有来过;不然,撕破脸皮多不好看。” “你说这些话倒是新奇。” 傅箐哗地一下站起身,朝着殿门走去:“我要喊人了。” 裴桓淡笑不语,眉梢一挑,料定她不会开门。 他猜对了。傅箐抚上门,见他不为所动,只好转身,神情淡淡道:“你待要如何?” 现下整个朝堂都把眼往这东宫觑,傅箐实在不愿意去做那箭靶子。李璟涟一事,似是一当头棒喝,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说到底,无论是裴晏,还是裴桓,到底是君王,身上流着的是皇家的血;而她们这些重臣之后,到底是低贱。李家为国鞠躬尽瘁,又有什么好下场?反观裴晏,虽是被冠上了弑君的名头,也仅仅是从皇太子贬为奕王罢了。若此时,她和裴桓的事情再传了出去,皇后岂能放过她?裴桓倒霉,她只会更倒霉。 裴桓若还只是似平日那样来戏弄她一番的话,忍忍也便过去了。 她心里忽的升起一阵悲凉。自己这,究竟算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丢了原则和骨气了? 裴桓凤眸微眯,笑得春风满面:“奕王妃真是个聪明人。” “喊我一声奕王妃,信王心里可是痛快得不得了?” “你若是能喊我一声夫君,我更是快意。” “夫君。”傅箐毫不犹疑开口。 裴桓显是愣了一愣,他没料到傅箐竟会如此爽快,不过这倒是简单明了地透出她话中意思来。 ——滚。 果然。 “喊完了,信王殿下可以走了吗?” 裴桓失笑,她还真是…… “我倒是想走,只是不知奕王妃这儿有何奇香,让人闻了便不自觉想……” 他步步紧逼,傅箐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正好叫他抵在了门上。 傅箐先前在抄经,为了省事儿,只将颊边碎发掖到了耳后,此时露出了如白瓷一般小巧玲珑的耳尖。 裴桓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墨香,心里很是舒畅,分神想着,这墨香果然是要比桂花香来得更怡人些。心猿意马之间,目光被白瓷一般的耳尖吸引了去,眼底一黯,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眼前之人面上虽是强装镇定,却还是怕他。鸦睫轻颤,藏在发丝中的耳垂,此时隐隐透着些褚红,像是熟透了的红果,任君采撷。 分卷阅读81 裴桓不自觉伸出手去碰那熟烫的耳垂,却被傅箐反手拍了一下。 “别碰我!”她眼底浮起怒意。自以为这一瞪很有威慑力,可在裴桓眼里看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彻彻底底将他心中那股邪气给勾了起来。真是撩人,偏偏还不自知。 像是有人拿着猫爪在他心上不轻不重地挠着,他既期盼着能再重一些,又担心把猫儿给吓跑了。 不过他从来都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之人。喟叹一声,将下巴擎上傅箐肩头,就着那娇艳欲滴的红果儿轻轻啃噬起来。 傅箐勃然大怒,伸出手要朝他面上招呼。 “啪”的一声。 裴桓身形一顿,却不怒反笑。 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下涌着,充盈着,大肆叫嚣着。 他拦腰抱起傅箐便往内殿走。 “裴晏他有没有碰过你?” 傅箐面上讥讽笑意不掩:“我和殿下是夫妻,你以为呢?” 裴桓这才动了怒。手上力道加重,箍得傅箐大腿生疼。 傅箐逞一时口舌之快,急急说完方才发觉不对,裴桓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在外人看来,裴晏虽是宠爱李璟涟更多一些,但也总不可能放着正妃动都不动一下。裴晏会这样问,就代表着他知道些什么。 怎么会…… 帐内凌乱之际,只听得一个身手矫健之人从梁上翻下,轻轻落于幄幕之前。 “什么事?”裴桓挪动身躯,挡住傅箐面容。语气淡淡,周身却不自觉笼着一股怒气。 “主子,王府传来消息。王妃她……” “她待如何?” “王妃下身出血,怕是……” 殿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得裴桓粗重的喘息声和娇娥的轻笑声。 真是善恶有报。因为裴桓,她此时不惜用最大的恶意,去诅咒赵宁蓉腹中胎儿。 “滚。” 裴桓低喝一声,黑衣人转瞬消失眼前。 他复扭过头来看身下之人。傅箐眼梢分明挂着泪,这会儿却笑得花枝乱颤。 他本想好好怜惜她,无奈此刻脑中只剩下那一直在叫嚣的快意,眼角不自觉染上嗜血的红,嘴边却带着森然笑意。 只毫不犹豫挺身一刺。 42 太涩了。 裴桓额间泌出细密的汗,呼吸又粗重了几番,只初初一探,还并未完全推入。 喉间似是淌过熔浆,欲待急急寻了甘露,一开口,热流升腾,瞬间化成一股气消散。 他钳住傅箐的双颊,迫使她望进自己的眼底。他渴望她能与他一同沉沦,此时疼的是她,抽气的却是他自己。 傅箐眼圈通红,不知是疼的,还是恨的。裴桓恍惚间失了神,他怕从她眼中看到那种恨意,那种巴不得他万劫不复的恨意。喉间滚动几圈,复阖上眼轻吻那轻颤的鸦睫,好似这般,她便能与他相爱相亲。 闭上眼后,感官来得更为强烈,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不断放大,多少个日日夜夜里那求而不得、辗转反侧的滋味,皆于此刻爆发,似是沉甸甸,又似是飘飘然。 只这样最好,裴桓心想,这样最好。 他咬着牙,复又向前近了一寸。 没有那层膜的阻碍。 裴桓一顿,眼底蒙上一层阴霾。 他原以为裴晏没有碰过傅卿。 单是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便夜不能寐。欲念似藤蔓一般,在阴暗处疯狂生长。夜夜回春,梦里的人缠得他生疼,他恨不得即刻把她抓来压在身下好好疼爱才是。 原是想着回了京,该怎么近傅卿的身。却不成想,还不等他动身,那李璟涟倒是为他铺好了路。裴晏被废,傅箐被禁了足,他心里那股劲又上来了。 尚且有一只小金丝雀儿缚在笼中等着他。 他原以为傅卿是初次,不由得怜惜她,才会忍着身下肿痛。却不曾想,她还是承欢于他人身下。 分卷阅读82 他甚至还想着,夺去了小金丝雀儿的初次后,若是被裴晏发现,小金丝雀儿将如何难做。现下看来,倒是他太为她着想了。 思至此,那仅剩的一点点或是羞愧,或是怜惜的情愫,皆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傅箐面上血色殆尽,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明明疼得嘶嘶抽气,却仍倔强地咬着下唇,不愿在他面前服软,无奈她怎么挣扎,都挣不开他的桎梏。 裴桓扶着她,欺身而上,和她鼻尖对着鼻尖,唇将将贴上。一开口,双唇之间又没了间隙。 “乖……你放松一些,我知道心尖儿疼,我轻些便是……” 傅箐的双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被裙带捆着系在了床头,此时她只能怒目圆睁吼道:“你不得好死!” 裴桓轻笑一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就算此刻死在你身上,也值当得很。” “……” “嘶……裴晏就没有教过你,女人在男人面前,要懂得服软吗?” 傅箐嗤笑:“怎么?我们的闺房趣事,信王殿下还要听上一听?” 裴桓静默一瞬,喑哑开口:“别总想着惹恼我。” 傅箐凉薄睨了他一眼,眼底情绪尽显。 似是一桶冰水自上泼下,将他喉间的熔浆浇了个彻底,霎时间浓烟滚滚,眼中的戾气简直要化为实质流出来。 “呵。”裴桓脑中最后一根弦堪堪崩断,他不知是花了多少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将双手伸她的脖颈之上。 …… 除却最开始的快意,到最后,实则是二人在互相折磨。 裴桓抽身离去的时候,早已被气得面色铁青。傅箐用自己能想到的最为恶毒的话来诅咒他。他们二人明明是在做着这世间上最为亲密的举动,却如此不堪。 傅箐将自己浸在水中,脑中一片空白,身子还在颤个不停。 悲哀的是,出了这等事,她实则并不觉得意外。傅箐内心深知,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不管是裴桓,还是裴晏。自己也下意识地为自己做心理建设,倘若真的到了这个时刻,且当被狗咬了一口算了。 她不能觉得自己脏。 可当噩梦真正到来之时,所有的负面情绪还是侵袭而来,将她的尊严狠狠按在地上摩擦。她感觉自己似是被裹入了一场风暴之中,浪潮纠着她,浪水涌入口鼻,沉沉浮浮,窒息得快不能呼吸;而更可怖的是,她不知道这场风暴什么时候能够结束,黑云蔽日,只能靠着远处那发出微弱光芒的灯塔,才能在这暗无天日的时日里苟且偷生。 那灯塔,本来只是傅府。 只是她在这个世间寻到的并不真正属于她的温暖和爱意。 而现下,她还想亲自推着裴桓下地狱。 傅箐顺着木桶,又往下沉了几分,直到水没过她的口鼻。她不知在跟谁较劲,不到挺不住的时候并不出水呼吸。似乎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真正证明她尚且活着。 还有另一件事,也奇怪得很。 这次明明就是原主傅卿的初次,为何没有落红? 傅箐忽然想到,那日,于柳州骑马寻南风夫人墓碑及朱二姑娘,晚间沐浴时,确实发现亵裤上有些血迹,且下身也隐隐透着些许撕裂的疼痛之感。不过那日,因日间骑马太过于激烈,晚上临睡前,她浑身哪哪儿都疼,不曾多心留意。 现下看来,这膜可能便是那时不慎弄破了。 她突然感到一股畅意。 裴桓肯定以为,自己和裴晏做过了。这个世界本就看重女子的贞洁,如裴桓这样的人,又怎会甘心身下之人曾一度与他人欢好?傅箐单是想想裴桓急红了眼咬牙切齿的模样,便快意地大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声,飘荡在偌大的八凤宫中,竟显得孤寂悲怆。 还有一件事,这裴桓,究竟是如何得知裴晏和傅卿没有行过房?这事儿,就算是身边的吉娘或是阿珠,也是不曾得知的。于大婚夜后的第二日清晨,她分明是将那沾了血的帕子交与嬷嬷。皇太子的婚事,毕竟也算是国事,若是败露了,怎会如此风平浪静? 想来也只有一个人。 裴晏。 又或者说,是裴晏的枕边人 分卷阅读83 ? …… “蓉儿?蓉儿?”裴桓回到信王府,待寻赵宁蓉身影。 赵宁蓉贴身嬷嬷移步上前:“殿下,王妃尚在屋内休养。” “御医可曾来过王府?他怎么说?” “御医吩咐,王妃只是有些体虚,日间又跌了一跤,不慎动了胎气,好好将养一番,并无大碍。” “跌了一跤?怎么这么不仔细!” 说话间,二人到了屋前,赵宁蓉听得裴桓声音,轻轻唤了一句: “三郎——” 裴桓大步迈进屋子,见躺在床上的赵宁蓉小脸苍白,拉过其手,仔细问道:“蓉儿有没有事?嬷嬷说你跌了一跤,可曾伤到了?怎么这般不仔细?” “三郎上哪儿去了?蓉儿到处寻不到你。”许是委屈的,说话间,赵宁蓉鼻子一酸,软软糯糯的嗓音也带着些哭腔,眼泪只在眼眶中打转。 “宫里有些事。” 赵宁蓉闻言,神情黯了黯,没有接话,只拿着那泫然欲泣的茫然眼神上下打量裴桓。 “究竟是怎么了?” 裴桓太了解赵宁蓉了,她在他面前从不设限。眼中裹挟的,从来都是几近热忱的爱意,又怎么会用这种审视的目光来看他。 赵宁蓉摇了摇头:“不碍事,就是被吓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将右手往被褥里塞了几分,强挤出一个微笑。 手中,还攥着一封今晨拿到的信。 裴桓于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别多想。我在宫中听闻消息,即刻便赶了回来,连衣裳也不曾换。蓉儿仔细休养着,我待换了身上朝服,再来陪你。” 赵宁蓉乖巧地点了点头,终是喜笑颜开。 她的郎君,最是体贴了。 43 “殿下,已经为您备好了水……”裴桓亲信清丰见他出门,迎上前如是道。 “不必了。” “……是。”清丰内心错愕,面上却是神色不改。 殿下最是喜净,若是在信王妃这儿留宿,不管多晚,他都是要唤水的。 不过在裴桓身边跟久了,清丰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 主子是天生的王者,他自有盘算。 “交付给你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回主子,有人揭了画像,说是曾在襄州一带见过朱二姑娘,清丰已经派人去襄州一带寻人了。” 裴桓神情淡漠地点了点头。 “你且盯紧了,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留心。” “是。” …… 皇后设了足禁,命奕王妃只在东宫里走动。一连几日,傅箐只敛下心神坐在八凤殿里抄着经文。起初是被逼无奈,可后面几日,她似是寻得此间乐趣,每日端坐着挺直了腰板一笔一划临摹着。 不过要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还差得远。抄着抄着,思绪总不经意地飘到远处。 啪的一声,失神间,墨滴将落,在纸上荡开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王妃,方才早朝,殿下主动向陛下请缨,要率兵西征以攻羌人,收复我朝之地!”吉娘从殿外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傅箐拿着毫笔去点那一团乌黑。一戳,那乌黑便又扩了几分,似是旋涡般,将上头一笔一划才写好的字眼也给吞噬了进去。 她颇为自嘲地想着,这纸废了,再重写一张便是;可人若是废了,还会有再度重来的机会吗? 吉娘急得干瞪眼:“王妃!您可要劝劝殿下啊!” “殿下定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我劝他又有何用?” 率兵西征,虽是个将脑袋别在裤腰带的苦差事儿,可照现下的形势来看,确乎是裴晏比较好的一个选择。裴晏从储君的高位上跌落,虽是低调了不少,可还有不少人拿眼觑着他,此时离京,躲开虎视眈眈的众人,实乃是以退为进;若再是率兵有功,也能为自己再赢得些许筹码。 “可婢子听人说,那嵢州乃蛮夷之地,未 分卷阅读84 经开化,且地势险要。有传言说那嵢水之下,掩了多少往来商客的尸骨。要守住嵢州,实非易事。皇后娘娘听闻此事,已经去向陛下求情了,还请王妃再劝劝殿下罢。”吉娘本就是皇后派给傅箐的人,吉娘的意思,实则是皇后的意思。 “嵢州?”傅箐忽然福至心灵,猛然站起身,“你可会写这‘嵢’字?” “婢子不识得这‘嵢’字,只知是在西汩一带。” “那殿下现在何处?” “在崇文殿议事。” 傅箐急急朝那崇文殿的方向去了。吉娘见她终是上心,悬在半空的心也放了下来:“王妃,您慢些!” …… 嵢州? 不知这吉娘口中的嵢州是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个嵢州。 近些日子,她一直在派人暗中寻一个名唤徐知雨之人。 在原书中,徐知雨虽只是个助攻炮灰,却是将裴桓成功推上皇位的第一功臣。他本只是个正五品下的朝议大夫,因被奸人排挤,被迁叙至嵢州做了个正四品下的清闲刺史。看似升官,实则贬谪。 而羌人进攻嵢州之时,两军作战,徐知雨不幸被羌人所掳。羌人本想养着这汉人做奸细,故徐知雨对其内部情况可谓是了如指掌。裴桓算是捡漏了一个大宝贝,凭着徐知雨得来的消息,巧用反间计,羌人竟被节节击溃;汉军士气大涨,连着收复了几个城池。 裴桓率兵大获全胜,待回到京中,无人不敬;而这徐知雨,虽在被俘期间被羌人挑断了筋骨,裴桓将其接其回京并重用之,终是成为一代名相。 傅箐派人去寻这徐知雨,就是要想方设法不让徐知雨与裴桓相见。更好的情况,便是让裴晏照原书中的副本再打一遍,彻底取代裴桓的位置。 傅箐本还为此忧愁,裴晏才刚刚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她若是硬劝他西征,他定不会如她的意。现下看来,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怪不得人人都说,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 裴晏的亲信符白,此间正守在崇文殿门前,远远望见傅箐身影,还颇有些惊讶。 于他的印象中,王妃似乎未曾主动来寻过殿下。 他迎上前,喊了一声“王妃”,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叫殿内人听见。 “殿下可是在殿内?” “正是,殿下在与信王殿下议事。” 打扰了。 傅箐尴尬一笑,转身便要走,想着晚间再来寻裴晏也不迟。 却听得殿内一声低吟:“进来”。 傅箐踏进屋内,登时便有两道目光胶着在她身上。 “你来作甚?” “我听闻殿下下朝了。” 裴桓端起桌上茶杯呷了一口,翡翠扳指和瓷器轻轻碰撞,发出铛铛声响。 “素来听闻大哥和大嫂的感情甚好,今日一见,还真让人歆羡。” 裴晏似笑非笑:“让三弟见笑了。” 傅箐心下了然,想来彼时二人的对话也不甚愉快。她突然心生恶意,转头对上裴桓的眼神,莞尔一笑:“傅卿斗胆一问,若三殿下无事,可否将我家殿下留与我?” “放肆!怎能如此同信王说话?”裴晏虽是这么说,却起身快步走至傅箐身边,揽过她纤腰。这样一来,他们夫妻二人倒是站在了一道,“快向三弟赔不是!” 傅箐特意往裴晏身上贴近了些,盈盈笑道:“傅卿在此给信王殿下赔个不是,不过,想必蓉儿也定是在府上盼着殿下回去,殿下回到府上,还烦请替我向她问个好。” 裴桓悠悠放下茶杯,方才道:“我饶是再没眼力也能看出,若此时再不走,只怕大嫂要记恨我。” “傅箐不敢。” 可她眼底透出的情绪却是怎么都掩不住的,况且她也没想掩饰。 “殿下。”清丰见自家主子从崇文殿中踱步而出,忙迎上前。 待近了裴桓的身,清丰这才觉察出不一般的戾气。 裴桓今日着了绛紫朝服,贵气尽显,只眉目中流转而出的煞气,也愈加浓烈了几分。他 分卷阅读85 凤眸微眯,眼周通红,嘴边带着阴恻恻的笑,左手覆上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自是有一股低气压笼罩着他。 清丰明白,裴桓这是动怒了。主子和奕王素来不和,但表面上的功夫还是会做全的。尚未走出东宫,他便动了气,这倒是少见。 “殿下,今日日间且还要陪着王妃一道去……” 裴桓不过一个眼神,清丰即刻噤了声立在了原地。 裴桓脚步不停,稳稳当当落于每一节石阶上。 他走得决绝,没有回头。这样云淡风轻的背影,内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 裴桓走后,傅箐不着痕迹地从裴晏手上挣开。 裴晏不甚在意:“你来作甚?” “听闻殿下要率兵西征?” “怎么,就连你也要来劝我?” “殿下可是要去嵢州?” 裴晏没有应答,只掀了眼皮静静看她。 傅箐:“是哪个嵢州?” “西汩嵢州。” 傅箐哪里会有什么地理概念,执了毫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不错,正是这个嵢州。” 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傅箐紧紧攥着手中的纸,巴巴望着裴晏问道:“殿下,我能否同您一齐西征?” 在来的路上,傅箐仔细回忆了一下原书剧情,裴桓具体什么时候登上的皇位,她已经记不太真切了,但确实是在七月初七之前。 因在原书中,于七夕那日,京城照例办了女儿节庙会。年轻女子着榴裙,由五彩绫线照桑葚、角黍等形状结成饰品,送给心仪之人;富贵人家,大多都在庭院之中扎起“乞巧楼”,将嫁出的女儿接回娘家过女儿节。 而新帝裴桓携皇后赵宁蓉登上了承天门城墙,放眼望去,碧宵红丝皆为他的天下。江山为娉,美人坐怀,好不快活。 不管这原书剧情还有几分参考价值,但傅箐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她所剩下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不可!女子随兵,成何体统!” 傅箐心里暗暗着急,她跟去是为了让裴晏和徐知雨的相遇万无一失,可她总不能直截了当同裴晏说,让他一定要去找徐知雨吧? 可裴晏态度坚决,只怕不会轻易动摇。 她略一思忖,裴晏能不能得了这徐知雨的相助,只能听天由命了。反正她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便是阻止裴桓。 “那傅箐就先祝殿下凯旋!” 裴晏没有接话,只眼含深意地望着她。 44 裴晏西征出兵那一天,傅箐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锦囊。 裴晏挑眉望着她,心里好笑。 夫君出战,旁的女子都是送上自己亲手绣的荷囊或是手帕,就她偏偏绣了个锦囊? “你专门绣与我的?” 傅箐:…… 这是她专门托阿珠为他做的。 “殿下,这里头装的是何物,待您抵了嵢州,再看也不迟。” 其实就是一张纸,上边写着九个蝇头小字。 “嵢州刺史徐知雨可信”。 傅箐当面解释不清楚,等裴晏到了嵢州,拆了这锦囊,心中一定存疑,也会对这嵢州刺史多上几分心。按照原书的时间轴,裴晏恰巧能碰上从敌方阵营中逃出来的徐知雨。傅箐只能祈祷裴晏的脑袋能灵光一些,这徐知雨就像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不捡白不捡。 待他功成名就回来之时,自己再随便找一个借口搪塞过去便是。左右她并没有害他,裴晏应该不会过多纠结计较才是。 不知道这裴晏是怎么解读的,他长臂一揽,将傅箐搂进了怀中。 “等我回来。”炽热的呼吸喷在她耳侧,激起一阵战栗。 傅箐抬起手,在裴晏背上轻拍了两下。 “等你回来。” 若说傅箐没有察觉出 分卷阅读86 裴晏对她的情愫,那是假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裴晏看向她的眼神就变了味,或是在八凤殿檐下,或是在崇文殿殿内,也或是在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地方。 她还想着,裴晏若是哪一晚来了她八凤殿,她该如何应付。但这等事,在李璟涟香消玉殒之后,并未发生。 裴晏许是在克制自己。 于傅箐内心深处,裴晏与裴桓实则是半斤八两。裴晏虽不曾真正伤害过她,可李璟涟这样一鲜活生命的陨落确实是出自他之手。在这深宫中,许一人情深,可笑得很。这俩兄弟吃相同样不堪,实在不必以五十步笑百步。 不过此时,她倒不会吝惜一个拥抱。这拥抱无关□□,她衷心地钦佩他,也祝福他。 她承认,盼裴晏西征,确实存了她自己的一份私心,但这也是裴晏自己选的路,她问心无愧。 …… 裴桓立在人群中,掀了眼皮远远望着那二人。 那软弱无骨的小手在男人背上轻抚了又抚,素白小脸在戎装中埋了又埋。 他看不清她面上神情。 大概是在笑罢。 他复闭上眼,磨了磨后槽牙,倏忽笑了。 她若有本事,就永远藏在旁人背后,不要叫他看见才好。 …… 近日来,太傅府很是不太平。 本以为私盐一事就此了解,没想到信王裴桓竟又在圣上面前参了他们一本。 何太傅与何清尧深夜被传召进宫与裴桓对峙,彼时二人才将将反应过来,原来自柳州回来之后,裴桓一直犹在暗地里调查此事。 裴桓寻到了发配充军的徐氏之后,掩了他们的耳目,直接带至刑部审问。这徐氏之后,于户部的说辞,竟与其在柳州被审讯时全然不同。其反咬何清尧一口,说其贩卖私盐这一罪名,实则是被何清尧设计陷害。太傅府因怕自己贩卖私盐一事败露,狗急跳墙,就想到了他们这些远在天子城外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将这顶害死人的帽子,倒扣在他们的头上。 徐家只是地方富商,与这些京城大官相比,可谓是势孤力薄,要论勾心斗角,哪里能及太傅府一份。何清尧初至之日,他们欢天喜地设宴欢迎,还道是祖坟冒了青烟,让他们攀上了这等显贵,飞黄腾达之日实不久矣。可哪儿会想到,这何清尧带来的,竟是灭门之灾。 奇怪的是,徐氏之后画押认罪的当晚,便横尸监狱,只留下一张血书。 字字诛心,看得何清尧面色灰败,额间青筋一跳一跳的。 他没想到信王殿下做事竟如此狠厉。 现下徐氏之后已死,死无对证,他这是被狠狠将了一军。 何太傅跪俯在地上,泣不成声:“陛下,老臣冤枉啊,冤枉啊……” 何清尧:“陛下,这徐氏之后死得蹊跷,单凭这一血书和刑部状书,臣和家父可担不起这样的罪名啊!” 裴桓立于一旁,眼神清冷,不疾不徐问道:“何大人,到了柳州之地,你可曾去过南风夫人的墓碑一处?” “是又如何?” “那所谓的青石板下的密信,只怕何大人是照着南风夫人墓碑处那涣水河段的石刻临摹来的吧?” “信王殿下莫要信口开河,那密信是贼人所送,与我何干?” “何大人,你想出的这一计确实厉害,只是你遗漏了一点。那石刻上刻的,是涣水河段,而这柳河,只不过是其中旁支罢了。近年来,柳州百姓依照南风夫人传下来的治水之法,早已改了柳河河道。何大人并非柳州本地人,自然也难以注意到这点变化—— “那密信上的柳河河道,实则与实际不符。这徐家人,又怎能照着密信上的标识,寻得上船之地呢?” 何清尧嘴巴闭了又张,却道不出一句话来,额间冒出涔涔冷汗。 裴桓又从身后拿出一张图纸,轻飘飘置于何清尧面前。 “再者,试问何大人,你自小于京城长大,我便问问你,依照这图上的护城河河段,你可否为我指明,太傅府是在图上何处呢? “若非船夫、渔夫,寻常百姓又岂会将河段记得清清楚楚?欲买私盐之人,若是拿着这样一张密信,一路寻觅,难免会让人起疑心,贼人又怎会用这种 分卷阅读87 冒险的法子? “怕只是何大人凭空生出这样一贼人,以掩人耳目罢了。” 何清尧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面色仓皇。 裴桓这是有备而来。 兜兜转转,在他南下之前,信王裴桓只怕早已布下陷阱,等着他乖乖跳进去。 他先前也觉得奇怪,到了柳州徐府,甚至都不劳他费心,所有线索便一个接一个浮出水面,生怕他抓不住其中关系似的。 更甚的是,从徐家流出的私盐带有一股花椒味,那时的他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这徐家人真是蠢啊。 没想到,最蠢的那个人,反倒是他自己。 可他不解,那封密信,明明是由相府送来的,难道说,傅志明与信王早已…… 他复又想到府上娇妻,傅玉明明与他这般好,二人琴瑟和鸣,莫不静好,难道这一切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尧儿,你——”何太傅神色凄然,复又转过头去,不住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圣上闭了闭眼。 45 “来人,将尚书左丞及太傅带至刑部,听候发落。” “陛下!陛下饶命啊!”太傅老泪纵横,盯着面前这个自己尽忠一生之人,希冀着来自于他的一丝丝怜悯之情。 何清尧目眦欲裂,知道事情再无转机,对着裴桓破口大骂:“好一个奸佞小人!太子殿下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裴桓视他如视空气:“何大人,你莫不是急糊涂了,皇太子早已被废。” 外头来了人,将何氏父子叉了出去。 裴桓复转过身面对龙椅上之人,淡笑着,笑意却不曾抵了眼底:“父皇终究是站在大哥那一边。” 何氏父子犯的是死罪,徐氏之后暴毙,死无对证,还有什么发落刑部的必要?无非就是在告诉裴桓,此事就此为止,他已不必再插手。 都说皇恩浩荡,可这皇恩啊,一时都不曾落在过他的肩上。不知为何,裴桓忽然想起,有人曾在他的耳边讥笑说道,说这鱼,只有三个月的记忆,三个月后,往事复归于零。 那人眼中的缥缈沉沉浮浮,从来都未正眼瞧过他一次。 他愤恨地咬上那一张一合的朱唇。 傅卿是在笑他。 笑他如那些鱼类一般,前一瞬还盛着滔天的怒意,后一瞬复又巴巴地贴上来,用尽低劣手段,也要将她强占了来,最后还不是不欢而散,究竟是为何要将自己缠绕其间? 而现下看来,父皇于他不也是这样?就算做了再多,也得不到一句好话,自己就像那鱼类,心碎目睹真心渐渐衰竭至荒芜,不过翻了个面,这么多年的恨意,便被隐了下去,又平白生出几分幻想。 皇帝不置可否,烛光摇曳,将他硬朗的轮廓托得柔和了几分。 “你很像你母妃。” 裴桓敛下心中莫名情绪,似笑非笑道:“父皇还记得母妃?” “你那双眼睛,自是随了她。” “……” “朕每每看到你,就像想到你母妃,她同你一样,眼里带着光,还有那颊边的笑靥,多少年了,朕还是忘不掉……” “父皇有些累了,早些歇下罢。”不及皇帝说完,裴桓便行了礼告退,脚下步子迈得很大,一直到出了殿门,都没有再回一次头。 皇帝死死盯着裴桓意气身影,灰白浑浊的眼球似欲由那眼眶中挣出。 他向来是不服老之人,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觉察到,自己手中握着的,不过是一盘散沙,想要再归拢抓起,却是既不从心也不从力。裴晏呈上来的莲子羹毒的只是他的身体,可裴桓决绝离去的背影,却让他的心头都不由得突突跳了几下。 不可,他尚且还年轻,不过才十六年光景。 裴桓面目狰狞地出了殿门,吁出好几口浊气,才将周身那凌人的杀意给按下几分,可心下的狂躁之情却怎么也压制不下,似是盈满了盛于心口,马上便要喷涌而出。 谈什么母妃? 不过就是一把贱骨头罢了,一 分卷阅读88 个不知天高地厚,妄想一朝便凤凰,却不慎跌进了万丈深渊的贱骨头罢了。 众人都俯在那个悬崖口望着她的尸首,用眼睛觑着,用手指点着,用嘴巴笑着。而自己,拼尽全力自下往上爬着,一着不慎,便又被人踢回了谷底。 这么多年的不管不顾他都承受来了。而现下,那个人又为何要做出这样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样的眼睛是他没看过的,什么样的酒靥是他寻不到的?又何必于自己面前说着这些恶心人的话? 他说自己眼睛随她,裴桓便恨不得要剜了这腌臜东西。 …… 信王裴桓仅凭一己之力,便将太傅及何清尧送至刑部听候发落的消息,终是在群臣之中传开。 往前亲皇太子裴晏之人,此时不由得惴惴不安。其本以为,裴晏为嫡长子,且深得圣上喜爱,这皇太子之位,于情于理,都能坐得稳稳当当的;其母妃又是当朝皇后,背后有将军府李家撑腰;而这皇太子妃傅卿,又是丞相傅志明的嫡长女。这天时地利人和,裴晏可谓是都占尽了,有心人自然早早便站好了队。 谁又能想到,不过几月,皇太子被废,李家且散了;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信王,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惯了的,此时锋芒初显,一出手,便将裴晏的左右臂膀给卸了下来。 这信王裴桓,不过是由低贱的宫娥所出;其正妃又是个五品郎中之后,外戚无援,朝上各人,哪里会真正拿眼瞧他? 天边翻涌着诡谲的密云,平雷炸起,众人这才后知后觉道,似乎真的是要变天了啊。 …… 傅箐得知何清尧因民贩私盐一事儿入了狱,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如若不是阿珠提醒,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后背衣裳,早已被一滩冷汗给洇湿了。 她只觉得非常讽刺,天地不仁,人皆蝼蚁,终究是事与愿违。 当年那老和尚恳切告与她,凡事皆有定数,切不可强求,竟在此时一语成谶。 旁人只道太傅与何清尧是迷了心窍,才会去贩卖私盐,甚至不惜灭了徐府一门以嫁祸罪名。可傅箐知道,至始至终,都是裴桓从中作梗罢了。 他下了这样大一盘棋。 而傅箐,就是过于自负,才只盲目相信自己从原书剧情中得来的明线,而忽略了这其中暗线。 不管何清尧有没有南下,其最终都是要被拉下水的。太傅府若是没有发现江南徐府的不对劲,便是按照原书的剧情走向,徐府贩卖私盐事迹败露,裴桓再引线暗示太傅府的罪名。徐府也只需一口咬定,私盐一事儿,实则是太傅府逼着他们做的,便能让他们永不翻身;而傅箐一封密信,却让何清尧等人提前发现了这□□,不料裴桓将计就计,在证据线索上做了手脚,在一众人以为万事大吉而掉以轻心之时,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傅箐才是真正一手将何氏父子推进牢狱之人。 是她低看了裴桓。 帝王之位,本就是冰冷彻骨的,而要登上这帝王之位,手染献血,脚踩白骨,本就是常规操作,她竟还希冀着可以看透其中一二。 古今以来,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战场上的刀光掠血影,而是暗地里的吃人不吐骨头。 李璟涟饮毒暴毙,何清尧入狱。 她猛然发现,这些人物的走向,都在朝着原书中既定的轨道,一步步踏上归途。这是傅箐之前所没有注意到的,许是她内心深处,还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她本以为掌握了原书剧情,她便能巧妙地引开一些她不愿看到的事,却未曾想,这些事都像是在板上钉了钉,殊途同归,容不得半点差池。 这是不是意味着所有的事情都有其归属,无论她自己怎么努力,最终都再无法与原书中的剧情走向相抗衡? 这个世界终究是裴桓的世界。 她只能寄希望于率兵西征的裴晏身上。 等来的却是裴晏战死的消息。 46 前些日子,裴桓终是得了消息,说有人在西汨之地寻得了朱雨。 这朱雨,便是一众人于柳州之地听闻的那魔怔了的朱二姑娘。酒楼里的人只道,不知从哪一天起,朱雨就只疯疯癫癫地重复念叨着南风夫人碑上的字,吓得前来求亲的秀才忙不迭又退婚了;而乡里人,对南风夫人又一向讳莫如深,众人明面上 分卷阅读89 虽是不提,可暗地里都心照不宣地觉着,这南风夫人似也是精神头不大正常。 裴桓犹记得,傅卿在看到南风夫人的墓碑后,也是泪流满面,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直觉,这傅卿与朱雨之间,定然有着什么他不知晓的联系。这二人虽是有着天壤之别,一个是丞相之女,一个不过是寻常百姓;一个生于京城长于京城,一个从未离开过柳州之地,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裴桓也不知道为何,他就是认定,这二人一定共同隐了什么秘密。 他翌日再去柳州东城寻那朱二姑娘时,一村妇却道,这朱雨得知自己要被爹娘卖去京城做妾,连夜跑路了。村妇临走前,还嘀嘀咕咕道了一句,说这几日真是奇怪,尽是外村人来寻这朱二姑娘。裴桓复又追问了一声,村妇这才说,昨日也有一位年轻夫人来寻过朱雨,模样清秀,身上虽是沾染了些尘土,但确实衣着华贵。 这年轻夫人便是傅卿。 裴桓心中的难耐之情又平添了几分。 傅卿是缥缈的,好似蒙了一层纱,隐隐绰绰看不真切。裴桓越是为这股子神秘吸引,就越是想亲手掀开那层纱。 但同时,他又盼望着,是他多心了,这傅卿与朱雨并无任何联系。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心里隐隐冒了尖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她既对他设防,又不自知露出了马脚。 最是磨人。 …… “殿下,人已带至前屋。” 裴桓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籍本。 赵宁蓉本是枕在他腿上,就着桂花糕,津津有味地看着话本,听得清丰来报,懂事地起身坐直:“殿下,是何人来访?” “小州刺史罢了。” 赵宁蓉闻言,面上浮现心疼之色。 朝堂之事,她一概不懂,不能为他解忧。 近些日子,裴桓忙得紧,双颊可见陷了下去,眼底的乌青也愈发明显。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休沐,她以为他终是能喘一口气了,却还要在府上接见旁人。 “那蓉儿让人下去备茶。” 裴桓抚上她的手,歉然道:“不必,清丰自会做。我知晓,蓉儿不喜欢我在休沐之日,还将人带至府上议事,可现下正处多事之秋,我……” 赵宁蓉鼻尖一酸,不等他说完,便钻进他怀中,将小脸埋于他胸前闷声道:“殿下这时候竟还想着蓉儿,您又何必跟蓉儿道歉,朝堂之事要紧,殿下快些去罢,蓉儿在此等您便是。” “好蓉儿。”裴桓受用地眯了眯眼,轻拍了拍她的背,“我去去便回。” 出了屋,裴桓眼神一凛,低声问道:“人带来了?” “都请来了,正在前屋等着您呢。” 裴桓的神情方才变得高深莫测。 前屋里立着一双人,朱雨与她的夫君。只哪里是被请来的,分明是被人强架来的。 这朱雨的夫君不是旁人,正是嵢州刺史徐知雨。 “嵢州刺史徐知雨见过信王殿下。” “徐大人不必多礼。” 徐知雨:“此为在下拙荆朱氏。” “民妇徐朱氏见过信王殿下。” 徐知雨与朱雨二人,全然不似鸿门宴的座上宾。见了裴桓,既不谄媚,也不愠怒,只神色如常。在外人看来,这自是一片祥和之景。 “清丰,上茶——” “殿下不必劳烦,徐某不才,不知殿下请我至府上,所为何事。” 徐知雨这一席话说得其实很不客气,裴桓听了却不恼,只气定神闲地淡笑着。 “徐大人,我这信王府,旁的没有,只绿荷池中红菡萏自是一绝。徐夫人自西汨来,想必未曾见过此番美景,还请徐夫人随婢女移步花园,好好观赏一番可好?” 朱雨闻言,莞尔一笑,道:“多谢殿下一番美意。只殿下恐怕不知,民妇实则乃是江南人士,自然是见过这绿荷菡萏的。” 身旁垂首立着的婢女,此时上前一步,不容置喙道:“夫人,这边请罢。” 徐知雨急欲出头,朱雨却拉住其袖子,寻到藏在袖子中那只温热的大手,用力捏了 分卷阅读90 捏,轻摇头道:“殿下自是一片好意,那民妇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自入京途中,她便已知晓,这是一场躲不过去的鸿门宴。她在心中轻叹,做了这么多无用功,本以为自己真的能携着徐知雨归隐山林,却不曾思及,这徐知雨的命格终是改不掉。 但她尚且已经自私过一回了,她绝不能再阻了徐知雨的路。 不管裴桓现下是要软禁她,还是只想单纯引开她,她和徐知雨实则都处于非常被动的位置。 他们就如那瓮中之鳖,实则没有了退路,又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撕破脸皮将裴桓惹急了? 朱雨终是被人领出了门,徐知雨面色不佳:“不知信王殿下此举是何意?” “徐大人,你和令夫人是如何相识的?” “臣还乡襄州之时,无意间救下了拙荆,将她带回府上医治。” 裴桓垂首把玩着指上翡翠扳指,状似不经意地又问道:“那你可知,她从哪里来?” “江南柳州。” “她又为何从柳州来到襄州——” “殿下。”徐知雨出声打断裴桓。他不明白,信王殿下这样兜转着绕一大圈,到底是要说什么?他难道不是为了嵢州失守一事,才将他请至府上的吗? 裴桓敛了面上笑意,掀了眼皮,凝声道:“徐夫人究竟是何人?” 徐知雨一惊,裴桓为何要这样问?他难不成知晓些什么? …… 徐知雨知晓自己左迁去嵢州的消息后,仔细收拾了细软,打算在动身之前,再还乡襄州一趟。却不料,正巧在路上“捡”到了朱雨。 说是捡,则倒不如说是朱雨故意碰瓷。 朱雨从柳州之地逃出后,本是要去往京城,但因盘缠不够,饿得头晕眼花,眼见面前来了一辆马车,咬咬牙,直挺挺便冲上前去。能坐上马车之人,非富即贵,她倒也不是想赖在这倒霉蛋身上,只是想换来几两钱买些吃食。车夫见这蓬头垢面的姑娘似是没长眼似的直向马奔来,心里一惊,及时拉住了缰绳,那姑娘却还是倒在了马车前。 马车边围了一圈百姓,竟都是在指责这马车主人的不是。车夫欲哭无泪,他家公子还真是人善被人欺,明明就是这姑娘自己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徐知雨迫于舆论压力,无奈只得命人将这姑娘带了回去。 后来,他才知道她唤作朱雨。 真巧,他唤作徐知雨。 朱雨知晓他的大名后,很是惊讶,绕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半信半疑问道:“徐知雨?你果真是徐知雨?” 徐知雨内心好笑,她为何要装出一副跟‘徐知雨’是旧识的模样?听她这语气,似是不相信他便是徐知雨似的。 果然,徐知雨听她悄声低估着:“我还以为这徐知雨是五大三粗的壮汉,没想到竟是个文弱书生模样……” 他问朱雨从哪儿来。朱雨怔愣了半天,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半晌才答说是江南柳州。 他又问她要到哪儿去。 朱雨此时倒是没有丝毫犹豫,眯着眼笑道:京城。 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又身无分文,要去京城作甚? 久闻京城之地富庶繁华,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想去见识一番,开开眼界罢了。 她的话,徐知雨只信了五分。这朱雨,说话颠三倒四;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说话时也不知避嫌,大大方方盯着他的双眸看,眼底还总是闪着意味深长的光,反倒叫他不自然了起来。再者,这朱雨的底细他也不甚清楚,他只嘱咐府中下人几句,便没有再去留意她。 再到后来,有一日,这朱雨竟笑嘻嘻地对他说,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她愿跟着他,做妾也行,做婢女也行,管吃管住就行。 徐知雨磕磕巴巴问她,你不是说要去京城? 不去也罢,估计就跟电视剧里演得差不多。 徐知雨没听懂她后半句话,却也没有再问。世间怎会有这般女子,如此赖皮赖脸,明明是她故意摔在马车前,现下又恬不知耻地说要来报恩。可她偏偏不觉害臊,十分坦然,不过一个弱女子,能带给他什么? 但徐知雨自己也不知为何,竟没有拒绝朱雨,而真的将她带在了身边,来到了嵢州。最后, 分卷阅读91 她竟还稀里糊涂地成了他的妻。 朱雨却没有徐知雨这般自觉,只觉得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之事。 不过徐知雨也没想到的是,她竟真的救了他一命。 有一日,朱雨趴在他的肩头,缠着他,说要同他讲一个故事。 她面上还是挂着那副没心没肺的笑,眼底却皆是慌乱之意,看得徐知雨心上一滞。 她说,在她的家乡,有一名唤子戌的勇士。两国交战,子戌不慎被敌国抓去做了俘虏。敌人怕他逃出去,挑断了他的脚筋,又给他下了盅,威胁子戌做他们的奸细。子戌假意妥协,最后回到了自己的国家。他并未如敌人所愿,而是向本国王子道尽敌军内部他所知道的所有消息。俄后,他便打算找个地方自行了断,因盅毒发作之痛,实在是令他难以承受。 所幸,王子及时发现了,请来了最好的郎中来为他医治。郎中虽不能完全解开这盅毒,却能将子戌身上的盅毒发作时日,调养成一月一次。子戌脚筋皆断,只能终身坐在轮椅上,独自承受着盅毒之痛,最后竟成了那个国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厉害的丞相。 在子戌快要死去之时,一位仙人出现在他面前。仙人问子戌,如若他能再选择一次,他可以选择做一个普通之人,虽登不上丞相的高位,却能和妻儿相守终身,做一个寻常快乐之人,双足健全,也不必承受盅毒之痛。 朱雨讲完这个故事,还兀自笑着。徐知雨无言,抬手抹去了她面上清泪,她这才顿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了。她紧紧攥着徐知雨衣角,轻声问他,如果他是勇士子戌,他会怎么选择。 徐知雨看着她那悲怆失神的模样,心里再清楚不过,朱雨期盼的是哪个答案。 他吻上她那盈满悲伤的眼睛。 我愿做一个普通人,与妻儿相守终身。 朱雨紧紧回抱住他,身子止不住颤抖。 真好,她想着。 这样一来,她便可以永远守着他。 羌人进攻嵢州时,徐知雨被掳了去。也不知这朱雨是用了什么办法,竟能找到羌人藏匿徐知雨的地方,率着都护府派来的救兵,将他给救了出来。 因嵢州地势险要,羌人攻得主城之后,迟迟攻不下嵢山以南之地。徐知雨和朱雨终是得救,率千军保嵢山以南之地。 徐知雨从来没有问过朱雨,为何那日恰恰能寻到那个山洞救了他。 他也从未问过她,那子戌究竟是何人。 他心中不是没有猜测,但看着她盛在眼里的清欢,他愿意相信她。 …… “臣以为,嵢州失守一事,臣已在圣上与信王殿下面前阐明。该如何反攻羌人,收复嵢州,殿下自是可以命令徐某。嵢州现虽有都护府方大人相守,贼人却随时有可能再度进犯。奕王殿下已率军前往嵢州一带,臣作为嵢州刺史,理应回去相守。臣还需进宫会见圣上请罪赎过,恕不奉陪。” 徐知雨掷下这一席话,拱了拱手,转身便要朝屋外走去。 清丰上前一步,将欲制止。 裴桓抬手,清冷望着徐知雨背影,道:“徐大人,你当真不知徐夫人是何许人也?” 徐知雨轻笑一声,半晌应道:“臣只知她是我的妻。殿下纠结的人,哪里会是朱雨?您大可亲自去问那姑娘,得到您想要的答案。” 裴桓面容冷峻,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朱雨是我的妻,这一点永不会变。 “她唤作雨,我唤作知雨,我自是知她敬她爱她。” “徐大人铁骨铮铮,本王自是钦佩不已。只是不知这徐夫人是否有这样的好命,能与徐大人长相厮守……” 徐知雨愤然回头:“殿下是何意?” 裴桓站起身来,信手背在身后,走至徐知雨面前,盯着他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我要问清楚,那南风夫人碑前刻字究竟为何意?朱雨究竟为何许人?不若,徐大人还休怪本王无情。” …… “徐知雨?徐知雨——”朱雨远远见得徐知雨身影,欣喜地跳将起来,挥了挥手。 她身形一顿,复又想起来,这不是在自己家。悻悻地吐了吐舌,放下手来,快步朝徐知雨走去。 分卷阅读92 没想到信王裴桓也跟在徐知雨身后,她心头突突跳了起来。 “夫君?我们走罢?”敛下心中惴惴不安,朱雨伸手要去挽徐知雨的手。 “朱雨,你究竟是何人?” 朱雨一噎,被徐知雨的问题问了个措手不及。仔细盯着眼前人好一瞬,复又将眼神转至裴桓身上,心下这才多了几分了然。 “你若是问,我自然会告诉你。只是——”朱雨抬眸望向裴桓,“信王殿下能否保证,听完之后,会放我和徐知雨一条生路?” “都先下去。”闻言,清丰和那监视着朱雨的婢女,皆行礼告退了。 朱雨轻笑着摇了摇头,怨不得这裴桓是原书男主。他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却要做这些事情来打消她的疑虑。不过就算得来首肯的答案,也是无济于事,最后自己和徐知雨的下场,还不是全凭他老人家一句话? “敢问殿下,您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你是谁?” 朱雨似是嗤笑了一声:“朱雨啊。” 裴桓凤眸眯起,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我本名确实唤作朱雨,却不是朱屠户家的二姑娘。我算是个异世人,从小与殿下生长在不同的世界里,不知是什么原因,才来到这个世界,借了这朱二姑娘的身子。” 说完这一席话,朱雨仔细打量了面前二人神情,其二人虽是惊愕,但也算得上镇定。 这可真有意思。徐知雨也便算了,自己平日里说的胡话绝不算少。至于这裴桓,他既是强逼着徐知雨来寻答案的,想必也早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只他身边的穿越之人,究竟是谁,须得他如此大费周章,不惜安排这一场鸿门宴? “南风夫人碑上的刻字,是何意?” 朱雨一下听明白了,为何这裴桓会找到自己头上。 “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一句歌词,碑上的文字也是属于我们那个世界的。” 她轻轻吟唱起来,歌声荡在空气之中,竟平添几分凄凉。徐知雨并未听过这样怪诞的旋律,只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之人。 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荒诞,也不觉得害怕,似是觉得,这样的朱雨,才是最真实的她,而他,竟也一点不觉得陌生。 裴桓听得“野草”二字,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看来这朱雨没有骗他。 如此看来,傅卿定也是从异世飘来之人。 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 为何最开始,她对他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彻底;于后,她并不惧他,甚至敢直呼他大名;就连她神情中的缥缈,眼底的轻蔑,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她占了傅卿的身子,却从来都不曾扮演好傅卿这个角色。 她将自己当做局外人,看着一众跳梁小丑,于她面前丑态尽显。裴晏也好,甚至他自己也好,于她眼底,不过都是可怜又可笑的戏子。 可他竟又感到一丝畅意,就像久旱之人,终是寻得了一场霖雨。她越是不曾入戏,他就越是要逼得她刻骨铭心。 这世间就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他缠绕其间,也定不会叫她脱身抽离。 …… 奕王裴晏战死疆场的消息,被快马加鞭送至了京城。 信使跪俯于太极殿阶前,泣不成声。 奕王裴晏到了嵢州之地,听得人报,说被攻占的嵢州主城的百姓,皆沦为羌人的阶下囚。羌人生性残忍嗜血,竟堂而皇之地于城墙下,随意抓来几个手无寸铁的汉人俘虏,杀人取乐,以挑衅嵢山以南的汉军。更可憎的是,羌人还砍下各个汉人俘虏的头,串于城门之前,一夜间血流成河,恸哭声悠悠荡在城中,不绝千里。 裴晏听红了眼,不顾身边人劝阻,不管不顾地亲率三千精兵,攻于嵢州城门下。 谁知羌人早便做好了埋伏,不过一日时间,三千精兵尽灭,而奕王裴晏,自是一去不复返。连其尸骨,都不曾寻得。 群臣跪地恸哭,一时之前,只闻得一片呜咽之声。 “陛下!陛下——”皇帝身旁的公公急喊出声。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传御医!” 龙椅上一滩滩乌血,映出皇帝老态龙钟的脸。 分卷阅读93 47 “父皇。” 卧在龙塌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来人,复又转过头去闭上了眼。 “你来了。” 顷刻无言。裴桓听着老皇帝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似是有风灌在耳边,一下又一下的。 原来将死之人是这般。 “桓儿啊,御医和皇后他们都骗我,可我自己知晓,我所剩时日并不多了。” 旁人听了这般不吉利的话,都是要跪俯在地上,恳求圣上将这不吉利的话给收回去的。裴桓却在想,他不是那个最先败下阵来的人。 皇帝没有自称“朕”,而是似一普通人家的父亲,在临终之前,对儿子说着一些体己话。 他走上前握住皇帝枯槁的双手,道。“父皇定能万寿无疆。” 皇帝扯出一个苦笑:“好话任谁都爱听。” 他微微一顿,似是在艰难地喘气,又道:“你说这江山,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还未等裴桓开口,皇帝又自顾自说道:“我本以为,登上了这皇位,便能坐拥一切,可到最后,谁都没能保住......” 裴桓垂首看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没有作答,也不去想,这皇帝口中的“谁”又究竟是谁。他的手型和皇帝的很像,只一个是瘦削如枯木般,一个却是细腻如凝玉般。他分神兀自想着,是从什么时候起,父皇竟变得如此老的?印象里,小时候,他一直藏在角落处,出神望着裴晏如戏猴儿般,攀上父皇那如高山一般伟岸挺拔的背,而后躲在他怀里撒娇。 这一望,竟就是这么多年。 “我拟了那道圣旨,置于案上......” 裴桓顺着那在空中颤颤巍巍的手指指着的方向寻去,捏起那绣着祥云瑞鹤的绫锦织料,打量了一眼,倏忽笑了,面色阴沉得厉害。 他复走回龙塌前,阴影笼罩下来。 “父皇莫不是失了神志?奕王薨矣。你的好晏儿,早便没了。” 皇帝大笑,恶狠狠地眼神胶着在裴桓身上。 “我生平最后悔之事,便是应了晏儿,许他率军西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是你——” 裴桓出声打断:“这路是大哥选的,父皇怎能这样迁怒与我?况且—— 父皇可真糊涂,您不会还真以为,那莲子羹,是裴晏不小心端与您的?” 皇帝忽而面目狰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重重地喘着气,胸口起伏剧烈:“孽子!你休要胡说!” 裴桓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讥笑不语。 似是过了很久,只听得皇帝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皇帝唇色乌紫,有血从他的口中、鼻中汩汩流出,目光却是死死锁着侧方。 之前御医给他拿的那一碗药,就放在裴桓的手侧。 裴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那一碗药,伸手端了来。 皇帝转而死死盯着他。 裴桓向床榻走近了几步。勺子与碗磕碰在一起,发出叮咚叮咚清脆的声响。 勺子堪堪靠近皇帝嘴边时,裴桓慢了动作。看着床上之人噘着嘴奋力向勺子够去的狼狈模样,他忽然想起,幼时,裴晏殿前檐下,悬着一个风铃,风一吹,叮咚叮咚响,也是这般清脆好听。他很是歆羡,跑到皇帝面前,巴巴地求着父皇也赏他一个风铃。 父皇道,这风铃乃是西域进贡来的,很是稀有,绝无第二个了。 可不过几日,一场霖雨将那风铃吹落在地。皇太子很是难过,闹了一晚上不愿用膳,圣上马上又命人从西域使臣那儿要来了一个新的风铃。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自那时起,裴桓这才明白了,“很是稀有,绝无第二个”究竟是何意。 他复将勺子慢慢伸了回来,皇帝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眼神凶狠,是那种从不会对裴晏展露的眼神。 不过他再也不会被这般眼神所伤到了。裴桓想。 顷刻,龙塌上之人目光渐渐涣散。 裴桓将瓷碗放回原处,坐在龙塌沿上,仔细将皇帝那攥着他袖角的,如同枯枝的指头一根一根拨开,再静默着端详片刻他最后的容颜。 众多皇子中,裴桓其实是生得与他最像之人。幼时,裴桓还会学了他眉眼神情,在铜镜前反复练着。他最喜欢听人说的一句话,便是:三皇子与陛下可真像。不过,现下,他倒是不甚在意了。 他问他,江山好还是不好?他只觉得好,好得不得了。 裴桓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抚 分卷阅读94 平衣裳上的皱痕,似是掸去所有晦气。 瓷碗着地,碎成片渣,浓黑的药汁在地上蜿蜒。乍一看,像极了浓稠的乌血。 殿门被人推开,哭天抢地的声音霎时挤满了又密又潮的寝殿。 ...... 永元十九年六月十九,帝不豫,庚辰,大渐,崩于紫宸殿,年四十有五。 传位圣旨早于前些日子便拟好了。皇帝若曰:天下之大,实惟重器。三皇子桓,睿哲温恭,宽仁慈惠。文武之道,亶自生知,必能诞敷至化,安劝庶邦。朕寝疾弥留,弗兴弗寤,是用命尔继统。其令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奉册,即皇帝位。 关于皇位一事,这先帝临了之前,虽都未再设下皇太子,但朝中确实没有多嘴议论的声音。一来,这传位遗昭,确实是合乎礼制的,尚且还有中书侍郎等人在场;二来,奕王已薨,原先的亲皇太子党,此时只恨不得能将头埋得再低一些,努力在人群中降低存在感,不惹新帝的眼;三来,近几月来,信王裴桓的野心和能力,群臣也是有目共睹,其确乎担得起一国之君的重担。 裴桓并不意外,先帝将自己传至紫宸殿那一晚,他心中便有了些定数。而先帝置在案上的那道假遗昭,自是用来气他的。奕王已薨,这皇位,怎能传给地下之人? 先帝大概是不甘心罢,到最后,那登上皇位之人,却不是他最心爱的晏儿。 思至此,裴桓眼中的轻蔑又盛了几分。 新帝登基大典将于七月初七举行。 48 “我飘啊飘,你摇啊摇,无根的野草......” “凡事皆有定数,遇事不可强求,这善缘也罢,孽缘也罢,还请施主切记,不可相求......” “阿珠阿环只愿小姐顺遂一生,享尽荣华富贵......” “太子妃嫂嫂又为何喜欢晏哥哥......” “等我回来......” 傅箐以为自己坠入了一口深井之中,不知是谁俯在井口那处说话,话音碰到井壁又弹将回来,在她耳边崩裂开,回音靡靡。 记忆尽头有道忽明忽灭的光,傅箐随着光源寻去,迷雾拨开,现出那一方桃花源的红瓣来。 只那不是桃花瓣,是阿珠红肿的双眼。 “王妃,醒醒,醒醒——您又做梦了......” 傅箐眼前渐渐恢复清明,记忆也重归旧处。 “今儿什么日子了?” 阿珠拿了方帕子,将傅箐额上的细汗一点点拭去。这都是方才她梦魔时逼出来的冷汗。 “六月廿六了。” 六月廿六。离新帝登基的日子只有十日了。 “我渴了。”傅箐冲阿珠眨了眨眼。 “阿珠这便去拿水。”阿珠忙不迭要起身,不过许是蹲在床前唤傅箐久了,脚蹲麻了却不自知,站起来后,身子不自觉晃了一晃。 “阿珠,你上来歇会儿,我自己去。”傅箐说着要从床上下来,却被阿珠止住了。她回过头来,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鼻尖却忍不住酸涩。 她家小姐这般好,却又为何这般命苦。 “王妃,就让阿珠为您做点事儿罢。” 傅箐这才又躺了下去,抬眼看着床帐上的花纹。先前是四龙纹,现下是云纹,往后又会是什么。 先帝驾崩后,裴桓寻了个由头,说这奕王薨前,曾同太傅府一起,与胡人相勾结贩卖私盐。欲加之罪,有何患无辞,一夜之间,傅箐由东宫主母,沦为掖庭宫中的罪臣之妇,听候新帝发落。 思至此,傅箐嗤笑出声来,她觉得自己现下这日子过得还真是狼狈,倒不如小说中原主傅箐直接暴毙来得痛快。 方才在梦中,那着一身玄黑之人,流了很多血,血自前襟喷涌而出,将身上华服染得渐深了几分。眼前一片殷红,她迟钝地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的睫毛上似乎也挂着一滴血珠。 ......是梦吗? 那人犹在她耳边不住颤抖轻笑道:“傅箐,你可真是好样的......” ...... 先帝驾崩后的第二日,裴桓来到了她的八凤殿。只这次不同,以往他都是翻的偏窗,只这次,他是光明正大地、以他新帝的身份来见她这罪臣之妇的。 “都先下去。” “陛下——” “下去。”他只不过挥了挥手,一屋子的人便都退了出去。 傅箐垂首,见拖曳于地上的一角龙袍,神色淡淡道:“恭喜陛下, 分卷阅读95 贺喜陛下。” 裴桓上前两步,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望着他。他说:“看着我,再说一次。” 傅箐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道出来。 一上手,裴桓哪里舍得放开她,指腹摩挲着她下巴弧度,轻笑道:“你就连做个样子都不愿。” “......放手。” “你喊我陛下,我又该喊你什么?奕王妃?傅卿?还是傅箐?” 傅箐面上终于有了道裂缝,退后几步,大惊失色道:“你怎么......怎么会......” “前几日,信王府上来了位贵客,卿儿这般聪慧,不妨来猜猜,这贵客会是谁?” “......” 朱雨? 只会是她,这个傅箐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裴桓又逼近几步,伸手将傅箐拦腰揽了来,低下头和她鼻尖碰着鼻尖:“我不管你是傅卿,还是傅箐,我可以一概既往不咎。现下一切都结束了,你我也不必掩着,我自会给你一个名头......” 傅箐闻言,嗤笑一声:“皇后可以吗?” 裴桓脸一黑,手上使劲:“你不要太过分......” “你既已是皇帝,要什么样的佳丽没有,我不过是别处来的孤魂野鬼,自视配不上你,还恳请陛下放我一马罢。” 裴桓没有作答,只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倏忽一笑,腾出一只手来将她的脸掰正,不管不顾便要亲下去,另一只手仍是掐着她的细腰,不让她动弹。 “为何我和裴晏大婚那日,你没有下药毒杀我?” 双唇堪堪挤上时,裴桓听得傅箐这般问,顿了一顿,复松开她,挑着眉似笑非笑问道:“你原是知晓?” 若非裴桓主观意志改变了,她早就会被炮灰了。 “自然是随我心意。” 自然是随他心意。 他不开心了,可以随意取人性命;他开心了,便可以像逗弄路边的狗一般,绕她一命。 “裴桓,孤魂野鬼实则是食人阳血的,裴晏被我克死了......” “我若是信这些牛鬼神蛇,夜半早便被无数找上门来的冤鬼带走......卿儿是个聪明人,应当知晓此刻在我面前提裴晏会是什么下场。”他薄唇突然又凑上来贴于傅箐耳侧,暧昧道,“再者说,我巴不得你将我身上阳血吸净才好......” “我不......” “你今天说几个“不”字,我便要你几次。” “我绝不......” 他阴恻恻笑了:“傅箐。你这是在找死。” 傅箐冷不防脚下失重,整个人腾空而起,再寻得实感时,已被裴桓压在了身下。 “上次弄疼你了,这次你乖一些,我好好疼......” “你”字还未说出口,心口一疼。 每每同她吵架拌嘴时,他都气得心口疼,一下子竟分不清这痛感是实是虚。 恍惚间,只见一滴血珠落在她的鸦睫上。 啪嗒。又是一滴。 他这才不敢置信地朝自己胸口望去,一根金钗,扎实插进了前襟。 胸口钝钝得疼,好似这刺进来的,不是一根金钗,而是一柄匕首,生生划了一刀又一刀。他怔愣一瞬才从她身上爬起,右手不自觉捂上心口。 她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眼神确实是望着他这方向,却又没有在看他,好似方才发狠的人根本不是她。 金钗钗尖虽很是锐利,但实则扎得并不深。 裴桓倏忽大笑起来,右手抓起傅箐的手往他心口带。 “来啊!再扎深一些啊,不是想我死吗?” 傅箐偏过头去,眼底冷得似是要结出霜来。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转手将金钗拨了出来,不曾闷哼一声。血汩汩地从伤口处涌了出来,染湿了他整个掌心,很是可怖。 但人心更可怖。 他微微颤抖着抚着她颊边的酒靥,轻笑道:“傅箐,你可真是好样的......” ...... 新帝裴桓因久久沉浸丧父之痛不能自抑,连着几日卧床不起。 此事传遍京城上下,百姓无不歌之泣之,只道这新帝是一片孝心,宽仁慈惠,将来定能做个明君。 阿珠取来了水,也将一个坏消息,带给了塌上的傅箐。 “王妃,阿珠方听人说......今日早朝上,傅相被重臣参了一本, 分卷阅读96 说其弄权不止,操纵国库......” “.......” 好啊,裴桓原来就是要用这种手段来逼她吗? “王妃、王妃......小姐......” 阿珠突然嚎哭起来,傅箐这才回了神。 她茫然抬眸,不经意间看到了铜镜里映着的人儿。那几道由裴桓抹上的血红指印,似还明晃晃地留在她颊边。她抬起手,用了抹了抹脸颊,也不知道擦干净了没。 她低低开口,怕碰碎了什么似的:“阿珠,你哭什么。” “小姐......阿珠、阿珠求您哭一哭罢,哭一哭,这眼泪出来了,就好了......” “你先出去罢,我累了。” “小姐,阿珠不走,求您别让阿珠走,阿珠就陪着您......” 傅箐不愿再说话,兀自背过身,阖起了眼。 阿珠说哭一哭就好了。 傅箐勾唇无声地笑了,又怎么会好呢? ...... 晚间时刻,阿珠将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睡在傅箐的塌上。日间,自己跪俯在床边,止不住地哭着,再到后来就...... 真是该死,她暗啐自己一声,竟不仔细睡着了。翻身起来要寻人,却发现傅箐正静静地坐在案前凝神看着手中物什。 这种风雨欲来的宁静让阿珠很是不安。 “王妃......” “嗯?阿珠你醒啦。”傅箐冲她宽慰地笑了一笑,“明日一早,你且将这锦囊交给圣上身边的清丰,就说是我托与圣上的,他自会懂。” 傅箐现下是罪臣之妇,在这掖庭宫中,人人虽都唤她一声奕王妃,但实则早便是阶下囚了,自然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 清丰是裴桓的人,况且裴桓强上她那一次,他早便知晓。 “王妃,这......”阿珠不知傅箐心底打的是何盘算,直觉不对,忧心忡忡地不敢接过锦囊。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你照我说的去办便是。” 说完这话,连自己都笑了。 自有分寸? 哪有什么分寸? 可她没有办法,裴桓寻得她的软肋,精准地摁住她的喉咙,掐得她不得翻身。 ...... 裴桓再次见得傅箐之时,她终是着了一身枫红襦裙。 是他梦中的枫红。 梦中的傅卿笑着,闹着。长衫尽褪,香汉淋漓。乌发衬着雪肤,眼底是一汪春水,身下是大片渐染的枫红,端的摄人心魄。他尚未沾染一滴酒,却感觉已然醉了。 可当他望进她眼中的一潭死水时,旖旎便散了。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要做便做。” 裴桓凤眸微眯:“分明是你邀与我。” “......” 他使坏,身下动作粗鲁起来,握住她的双手拉高,迷离着眼,操着盅惑的声音诱哄着她:“说话......” “我爹现下还在刑部蹲着呢。” 裴桓身形一顿,重新找回视线斜睨着她,讥笑道:“你果真是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 傅箐没有接话,兀自阖上了眼。 裴桓敛了笑,再一看身下红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蹙眉道:“这个颜色可真丑,下回休要再穿了。” 不料这回傅箐倒是应了:“怎么?陛下还有下回?下回又该轮到谁了?我娘?还是我各个弟弟妹妹?” 裴桓彻底冷了脸。 傅箐明明是在同他做着最亲密之事,却不惜得用最恶毒的话来激他。 他可真是贱啊。 ...... 朝上宣得,傅相操纵国库一事原是遭奸人诬陷。圣上为了宽慰傅相,特意允了他几天假,许他在府上好好调养。 傅志明虽明白这事儿并不简单,但却是一头雾水。 从入狱,再到出狱,明显是新帝裴桓一手在操纵着。 究竟是为何? 更为奇怪的是,傅白氏这几日也颇魂不守舍。自己明明是平安归来了,可她有时出神望着他,望着望着,竟就落下泪来。 俄后,在他看到那封信后,便都明了了。 信上只寥寥五字。 “帝强夺卿,珠。” “这是什么?” 傅 分卷阅读97 白氏望着眼前人睚眦欲裂的模样,一时语塞。 “你早便知晓,要瞒我到何时?她也是你女儿!”他几欲喷出一口老血来。 面前人闻言,将晃了晃身子。 “我堂堂相府,怎会出如此破败之事?” “老爷,此话说不得!” “如何说不得?一女侍二夫,岂有此理!就算他贵为天子,也不可......”傅志明说着便要往屋外冲去,“我我要进宫面圣,为卿儿讨回一个公道......” “老爷——”傅白氏急急出声,手上用力将傅志明拉了回来,快他一步关上屋门,厉声喝道,“您糊涂!就因他贵为天子!” 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 “您以为我不心疼吗?我这心每天都似刀割般,可我有什么办法,他不是旁人,他是天子!” “怎么......怎么会......”傅志明如梦初醒,面色灰败,脚下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 傅白氏跪在他边上,凄厉劝道:“奕王已薨,卿儿没了依傍,就算她之前是奕王妃又如何,现下,天下在圣上手中,过了这阵,日子一久,便无人会在背后说三道四......” 傅志明痛苦地闭上了眼。 “当今圣上的恩宠,是多少人将想不来的,卿儿既已......老爷,你我都老了,傅家还需有人......砚儿不过才这般大,你我又怎能护他终生周全?老爷,你莫要怪我心狠,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傅白氏紧紧攥着傅志明,似是要将这几日的衷肠道个尽。 二人再相顾相盼时,皆是老泪纵横。 护短无力,又自欺欺人。 世间最凄然之事,也莫过于此。 ...... 永元十六年七月初七,新帝登基。 碧宵红丝,灯火通明。 家家户户在庭院中扎起“乞巧楼”,将嫁出的女儿接回娘家过女儿节。 只一大户,似是连烛灯都不曾点了一盏。 “诶,相府这是怎么了?相府四朵金花,往年尽数他们的乞巧楼最好看!” “别提了——”来人摆了摆手,四下寻了一圈,这才低声道,“前几日,大姑娘死了!二姑娘父夫家,又是生死未卜,傅相哪里还会有那门心思去扎乞巧楼?” “奕王妃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这你竟不知晓!京城上下都传遍了!哪里是什么奕王妃,不过一个阶下囚罢了!原说那奕王通胡人叛国,这奕王妃,岂还有什么颜面再活下去!听说是自己偷偷饮了鸩毒,被掖庭宫的宫女发现了。那血啊......啧啧,都流到了屋门之外!” “傅大姑娘原名唤什么?” “叫傅......,嘁,我哪里会记得......” “真是晦气,偏偏是在新帝登基前几日!” “就是!” “......” “陛下?陛下?” 裴桓这才回过神来。 “起风了,陛下仔细别着凉了。”赵宁蓉笑意浅浅,眸子里盛的皆是温柔。 “来朕这儿。”裴桓伸出手,将丽人揽进怀里,眼跳远方淡淡道,“这便是天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裴桓复又有些恍惚。 不久前,有人问他,这江山,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他自城墙上向下看,京城光景尽收眼底。 目之所及,只一处漆黑一片,却又隐隐显出点殷红来。 听身旁人说,那是相府。 自是好得不得了。 赵宁蓉番外 陛下一日一日的萧索下去。 大约是朱清薨了之后。 吉元元年三月,我诞下一女,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故为长公主。陛下很喜欢这个孩子,赐封号为竹清。 香花开暖日迟迟,竹撼清风细细。 这自是一个好封号。 竹清自小便多病,喝药对她来如同家常便饭。身边的嬷嬷悄悄告与我,是因我怀着竹清的时候,见了太多的血,许是染上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嬷嬷劝我,偷偷遣人来做些法事消灾。我心下很是不悦,让她莫要再说这样的话。嬷嬷自知失言,再也没有提及了。 所幸竹清很是乖巧,不哭不闹的,宫娥端来了药汁,总是一声不吭地就灌 分卷阅读98 下了,甚至连蜜饯也不曾相求。陛下更加心疼她,这宫中谁人不知,竹清是陛下手上的珍宝,皇太子也及不上。 陛下是明君圣君。即位之后,击退进犯的羌人,甚至将我朝的疆土又扩了几寸。朝堂之上,奕王余党一个不剩抄家灭门。最惨的还数太傅府,我听宫娥说,那尚书左丞被拉至城门之下,五马分尸,登时血流成河。光是想想这般光景,我都不免战栗不已。但我深知,陛下实则是在杀鸡儆猴,余党一除,便太平了许多。 只一件事,让朝中众臣头疼不已。陛下果真如他所言,后宫只独独我一人。时不时便会有人上谏,道皇家子嗣乃国事,央求陛下扩充后宫。陛下听及此,总是冷面拂袖离开。旁人都说这圣上与皇后自是伉俪情深,我也自视如此。 但竹清死了。 嬷嬷又来悄悄告与我,陛下昨日又宠幸了一个小宫娥。 我命人将那小宫娥带至我面前。 模样生得端是清秀,只眉眼太淡了,让人看一眼后,想记住都难。我特意将这宫娥留在了我这甘露殿。陛下来时,我便让她为殿下布茶。 殿下果真没有记住她。只一天,她着了一身枫红襦裙,陛下蹙着眉多看了她几眼。 呷了一口茶后,他倏忽道,要将这宫娥发落至掖庭宫。 宫娥跪俯在他脚下,浑身颤抖着,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陛下不耐,一脚踹将上去,命人直接将其杖毙。 所有人都不知晓陛下为何如此盛怒。 只我知晓。 嬷嬷总说皇后心性纯良,见不得腌臜之事;家中爹娘也总说幸而我是一国之母,否则我是要吃大亏的人。 可他们不知晓,我什么都知晓。 比如陛下心口那道细细浅浅的疤所为何事。每每尽欢后,我趴在他的肩头,用手轻抚那如小蛇般蜿蜓狰狞的伤疤,总止不住战栗。 比如陛下为何时常盯着天边那轮皎月发呆,嘴里还喃喃重复念着那一句话。 比如我们从未再说起过那个人。 那日她着了一身青色褕翟,我一眼便认出了她。她神色虽是镇定,脚下却不自觉要逃。我听得他在身旁低低笑了几声,喉间咕噜咕噜的响。 我曾见过他望向她的样子。只那一眼,我便知晓,他再也看不到旁人了。 就像我一样。我眼中也只有他。 七夕那日,我随他一同登高望那一片烟火海,我看着那隐在火红中的漆黑,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我羡慕她,能如此潇洒地抽身脱离。 可我更羡慕我自己,能与他白首不分离。 我想过害她。那日,我看到陛下乘马归来,似是尽兴,又似是不甘。他颊边被细纸条抽得肿胀却不自知。我盯着他,为他细细上了药。那时我便想,杀她简直是轻而易举。 可我最终还是没有下手。她着一身素衣,萧索而又寡淡地立在阶上,我看到陛下眼中绽出的光彩。 他喜欢聪明人。 我不能犯傻,只能装傻。 我复又想起当年初春的盛阳。 大概也不过如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