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今天兄长黑化了吗》 分卷阅读1 《(穿书)今天兄长黑化了吗》作者:元真羽 文案(c6k6.com): 一句话:为你无所畏惧,为你所向披靡。 黑化一去不复返的傲娇反骨少年 & 娇.软治愈系小仙女~ 首次穿书任务失败后,妙芜接到一个惩罚任务—— 阻止未来登顶仙门之人黑化灭世。 “据说任务对象一生多舛,亲爹成仇,爱人惨死,兄弟背叛,师门见弃,天下追杀?” “而被我魂穿的原主就是那个害得任务对象爱人惨死、兄弟背叛,且自小以坑害任务对象为人己任的恶毒堂妹?” 系统:“没错。” 妙芜:…… —————— 妙芜每天都在为谢荀的终身大事劳心劳力,不小心回头一看,却发现谢荀因爱而不得黑化了…… 妙芜:所以,我这任务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系统(瑟瑟发抖):这是个为了你敢手撕系统主神的狠角儿。宿主你你你……你自求多福吧。 少年拥她入怀,垂首,唇瓣轻碰她耳尖。 “成功又怎样,失败又如何。横竖你都,走不了。” ————————————————— 今天又是阻止任务对象黑化的一天 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谈恋爱吗?锁死的那种哦 (男主和原主没有血缘关系哈) 阅读提示: 低魔设定 & 系统攻略小甜文 剧情流,不恐怖~女主是姑苏捉妖少年团团宠~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系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妙芜,谢荀 ┃ 配角:谢涟、谢泫、王显、段红昭、各种妖魔鬼怪 ┃ 其它:谈恋爱吗?当妹妹宠的那种 ==================== ☆、被家法的兄长 姑苏二月,春寒初褪。 谢家院墙内外碧桃花开,昨儿个下了半夜小雨,雨露凝在花瓣上将落未落,被日光一照,熠熠生辉。 忽然,谢家祠堂近旁的碧桃枝头一阵震颤,扬扬落下无数粉白桃红的花瓣。 只见谢家家主谢涟以剑扫开拦路的桃枝,当先而行,大步穿过通往祠堂的石子路。他身后远远跟着两个手捧戒鞭的亲传弟子,落后他一步的,则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 少女穿了一身水绿襦裙并一领白狐裘,容貌明艳讨喜,只不知为何在脸上戴了个银质眼罩,遮去右眼,平白折损了三分颜色。 她似有伤病在身,一路都由贴身丫鬟扶着。雪白的狐皮领子衬得她一张小脸越发苍白。 忽有凉风扫来,少女手抚胸口,身形微晃,似乎站立不住,亏得身边的小丫鬟及时撑住了她。 “伯父……”少女皱眉,轻唤了一声。 谢涟回头看到少女病弱的模样,脸上怒气愈盛,不由抬掌拂开祠堂大门,大步踏入。 “阿芜放心,伯父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少女轻轻颔首,道了声是,步入院中,抬眼望向祠堂。 祠堂房屋幽深,阳光斜斜照入,将堂内分割成明暗相接的两片空间。 在明暗交界之处,一名锦衣少年一动不动地跪着,腰背挺拔,跪资端正,明明被罚跪了两天,发丝衣饰依然一毫不乱,除了嘴唇有些干裂,神色并未见得一丝狼狈。 谢涟大步走到少年身前,厉喝:“孽障,跪了两日,你还不知错么?!” 少年轻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向人人敬畏的家主。 “哦?敢问家主,我有何错?” 谢涟被他的态度激怒,手掌一抬,就要落到少年脸上。此时一直站在旁边的少女眼珠一转,突然冲出来,一提衣裙就在少年身边跪下,泣声道:“伯父,其实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千错万错,错不在小堂兄,还请伯父不要再责罚小堂兄了。” 谁知少女一哀求,谢涟一腔怒火愈盛。 他收回掌,一甩衣袖,朝向两位亲传弟子喝道:“上戒鞭。” 两位亲传弟子闻声应是,一个捧了紫檀木盒,一个打开盒子,从里头取出一条通体乌黑、电光隐隐的戒鞭,恭敬地捧着交付到家主手中。 谢涟高举戒鞭,厉声喝问:“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了吗?” 少年瞟了眼跪在一旁的少女,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是多了点嘲讽。 “小堂妹刚刚不是说了吗?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你!” 谢涟被少年彻底激怒,吩咐小丫鬟将少女扶到旁边,一转身,扬鞭抽在少年背上。 啪—— “我谢家捉妖世家,世代清流。你却肆意妄为,结交妖物,此乃错一!” 啪—— “你不念半点手足之情,竟为了一个妖物打伤阿芜,此乃错二 分卷阅读2 !” 啪—— “方才阿芜为你求情,你仍不知悔过,反而出言嘲讽,此乃错三!” 戒鞭上的电流滋滋作响,每抽一下,就有细微的电流流蹿到少年身上,少年原先还勉力支撑,被抽了几鞭之后就有些跪不住,只能以拳撑地,才能勉强撑着不倒下去。 又是几鞭下去,少年的衣物就被抽烂了,露出伤痕累累的脊背。 少女以手捂唇,轻咳了两声,没被眼罩遮住的那只眸子一转,借着袖子的遮掩,唇角微勾,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下一刻,那抹笑僵在脸上—— 有那么几瞬,少女的眼中一片茫然,像是被什么上身了一样。过了一会,少女忽然浑身一个哆嗦。 扶着她的小丫鬟吓了一跳,忙低声问:“姑娘可是觉得身子不适?” 少女转过头,视线茫然地从她脸上扫过,而后又移向祠堂内别的地方,最后落在挨打的少年身上,眸子一瞬,眼中陡然恢复清明。 少女抓住小丫鬟的手,以耳语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丫鬟莫名所以地看着自家主子,似乎不明白自家主子缘何有此一问。好一会儿,才在少女的眼神威压下说道:“哼,这谢琢玉活该……打伤了您还不思悔改,家主正在罚他呢。” 琢玉? 谢琢玉?!!! 这么说我已经穿过来了?那……那系统呢? 妙芜才想到这,脑中便响起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奶声奶气的:“恭喜宿主,成功落地。惩罚任务,正式开始——” 原本乱糟糟的思绪像是被人拿着梳子顺过一遍,陡然清楚流畅起来。 她,周妙芜,前世是一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英年早逝后莫名其妙地绑定了一个功德圆满系统。系统声称她只要按照要求在各个小世界刷够副本,集满功德值,就能得到二次复生的机会。 拥有健康的身体,可以肆意地奔跑跳跃,可以和同龄人一样正常地读书上学。天晓得妙芜有多羡慕这样的人生。 她二话不说就和系统签订了契约。 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在第一个小世界就折戟败北。第一个穿书任务失败后,系统只好丢给她一个惩罚任务—— 阻止某本书中未来登顶仙门的大反派黑化灭世。 “看,现在在挨打的这个就是你的任务对象了。”系统在脑海里提醒她。 妙芜赶紧转头去看任务对象。 看了一眼,心里就一个字,惨,啧,真惨。 少年身上的衣袍多处已经破碎,被血染红,背上累累的鞭痕更是暗示着他恐怕是这谢家祠堂的常客。 啪—— “我再问你一遍,这些错,你可认吗?” 少年微微仰首,黑浚浚的眸子里倒映出谢家家主威严的脸。 “我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横竖在家主心中,我这个人就是最大的错吧。” “你!” “好!死不悔改!好得很!” 谢涟本来打算等少年认个错就收手,却没想到少年如此冥顽不明。再想到这个孽障竟敢为了一介妖物将自己的堂妹打成重伤,此时不教导他,等到将来他还不知要做出什么祸害谢家门楣的事来。 谢涟想到此处不再容情,一鞭比一鞭更加狠厉。 少年终于撑不住,向前一扑,倒在地上。戒鞭加身,他却哈哈大笑。 “家主质问我有何错,一连抛出了三项罪名。好,我也有三问需要家主解惑。” “第一,谢家家规上可有说谢家子弟不得与善妖结交?” “第二,见了心喜之物便要武力强夺,夺取不成便要害人性命,这难道便是谢家的行事之道吗?” “第三,谢家以除恶扶世为己任,若子弟中出了为非作歹之徒,谢家诸人,可是人人都能得而诛之?” 少年说到这里,咳出一口血来,回头看了妙芜一眼。 这少年生了一双桃花眼,眉眼间风流蕴藉,真是堪堪一副好相貌。 他瞟了妙芜一眼便收回目光,神色很是不屑,好像再多看一秒都会脏了他的眼似的。 妙芜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心虚。 人人得而诛之? 说的不会就是我……不,这个原主吧…… 谢涟被少年一连三问逼问得一时哑言,更气少年那一声声冷漠的“家主”。就好像他们不是父子,倒似仇人。 谢涟又抽了几鞭,少年倒在地上,一直紧握着双拳忽然慢慢松开。 两个亲传弟子见此大惊,忙齐齐跪下,一个说:“家主,少主昏过去了……少主已经领了八十三记戒鞭,便是族中长辈也受不住这么多记戒鞭啊……” 另一个说:“再有一月便是金陵大会,少主乃我谢家子弟第一人,是万万不能缺席的啊。” 妙芜看到这里,虽然还摸不清楚状况,但到底也有些缓过神来了。 于是一提 分卷阅读3 裙子也跪下来,双手交叠覆于额前,深深拜倒。 “伯父,还请不要再责罚小堂兄了。此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如果伯父执意责罚,我也应该领受戒鞭才对,否则何以服众?” 谢涟本意只是教训这个孽子一番,没想将人打成重伤。况且他看着下手极狠,实则每一鞭都收着力,这孽障往常更重的罚也不是没有领过。 谢涟心神疲倦,长叹一声,将戒鞭掷于地上,负手往祠堂外走,只丢下一句冷硬的“带他下去治伤”。 妙芜这才轻出了一口气。 这谢家家主长得实在威严,她真怕他发起疯来连自己也抽。 两个亲传弟子捡了戒鞭归置好,又去祠堂外取担架。趁着这会闲杂人等不多,妙芜才敢仔细去看这次的任务对象。 她走到少年身边蹲下来,拨开他脸上的发丝。 少年此刻双目紧闭,长长的羽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暗影。精致的眉眼尚存一点青涩,脸型因为清瘦而显得骨骼感极强。 光是这幅容貌,就可以想见其人性格有多执拗倔强了。 难怪那一句句嘴顶的,差点没把他亲老子气死。 妙芜不自觉地摇摇头。 就算孩子不听话,也不能家暴啊。家暴可不是什么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啧,这谢家家主,还真是不懂半点亲子相处之道。 贴身小丫鬟亦步亦趋地跟着,此时也提着裙子在一旁蹲下,看妙芜拨开少年的头发,脸上神色莫测,一会皱眉,一会叹息的,她心里颇有些拿不定自家主子在想什么。 于是期期艾艾地问:“姑,姑娘,您莫不是想趁着没人……毁这谢琢玉的容吧?” 妙芜一怔,转头看向小丫鬟,没被眼罩遮住的左眼流露出一点惊讶。 “你说什么?毁容?” 小丫鬟以为自己猜中了主子的心意,便道:“姑娘不是一直深恨这谢琢玉害您坏了一只眼睛。此刻无人,这谢琢玉又昏迷不醒,可不是大好时机?正可趁着这个机会暗中做些手脚,好叫这谢琢玉也尝尝姑娘您受过的苦。” 说着,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掏出红黄蓝绿各色小瓷瓶。 “姑娘,离开南疆前按您的吩咐,我从段家拿了几种毒,药,均是无色无味,发作缓慢却又毒性狠厉之物,包管药到病除……啊不,我是说,药到中毒。” 妙芜哭笑不得。 在接收任务之前,她已经看过剧情大纲。知道这次的任务对象谢荀是一个受命运捉弄而在黑化之路上不断狂奔的苦比,而被她魂穿的原主则深恨谢荀,并在坑害谢荀这件事上无所不用其极,花样作死到叫人叹为观止。 她之前看剧情时还纳闷,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想出那些叫人咂舌的坑人法子的?现在看来…… 有这么“得力”的手下,真是想不干坏事都难啊! 妙芜摸了摸眼罩,无力地朝小丫鬟摆摆手。 “快点收回去,别叫人看见了,待会百口莫辩。” “哦。”小丫鬟有些失落,恨恨地盯了少年一眼。哼,敢打我们姑娘,真是活腻味了。 到底是不甘心就这么放过机会,小丫鬟一边收瓶子,一边煞有声色地介绍:“姑娘,这个叫作百枯草,服下去后三十日才会毒发,不会致命,却会叫人一夜之间从青春少年变作垂垂老叟……” 正在这时,妙芜忽然觉得腕上一紧,紧接着一阵刺痛传来。 小丫鬟“啊呀”一声,惊叫道:“姑娘,他他他……他醒了。完了完了,方才的话也不知叫他听去了多少。姑娘,此人睚眦必报,咱们还是先下手为强吧……啊,姑娘!” 妙芜被浑身是血的少年攥住一只手扑倒在地。 还没来得及呼痛,便被少年那双黑浚浚的眸子轻轻一扫,她顿时就觉得有些心肝颤颤,手脚发凉。 小丫鬟想上前救主,被少年回头一眼盯在原地,当下便不敢轻举妄动。 少年抬手,修长的手指颤抖着摸到妙芜的眼罩上。他轻轻咳了两声,咳出一点血沫子来。 妙芜看到他薄唇微抿,露出一抹有些阴郁邪气的笑。 “你就这么……想要我的眼睛?” ☆、不受待见的兄长 妙芜下意识地就想摇头。 有病啊。我要你的眼睛做什么? 谁知这时系统的声音悠悠地在脑海里响起:“宿主,这可是个怪力乱神的世界。初来乍到就立刻背离人设,小心叫人瞧出端倪,把你当成妖物上身收了去。到时你就等着哭去吧。” 妙芜心中一凛。虽然上次穿书的记忆已经被删除了,但任务失败的惨痛经历到底给她敲了个警钟。 再失败一次,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运气重来了。 可直接承认想要人家眼睛,到底也太不像话了吧?怎么说这也是任务对象啊。 不把好感度刷上去,以后怎么方便行事? 妙芜纠结了 分卷阅读4 一小会,很快就计上心头。 她装出一副色厉内苒的神色,高声质问:“谢琢玉,你到底……到底想做什么?!” “我告诉你,我可一点……一点都不怕你!” 言罢,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竟像是哮喘发作一样,捂着胸口,脸上露出万分难受的神情,很快一张玉白的小脸就憋得通红。 小丫鬟见主子突发急症,便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快步走上前来掀开少年,半拖半拽地把妙芜弄到一边,急得直掉眼泪。 “姑娘,姑娘,你这可是怎么了?你可千万别吓我啊,姑娘……” “你……”少年怔住。 他方才只是想吓吓这个小毒物,可没动手对她做什么。 况且这小毒物一向身体康健,不过是看着娇弱,实际上身壮如牛,长到这么大,就没怎么头疼脑热过。 怎么,去南疆住了两年回来,竟变成了病西施? 妙芜急中生智装作突发急症,生生把自己憋得气血上涌。装了一会,便再也装不下去了,于是只好施展第二门绝技——装昏。 她急喘两声,眼睛一闭,娇软无力地“昏”倒在小丫鬟怀中。 小丫鬟见此哭得愈发大声,震得妙芜耳膜生疼。 那两个去取担架的亲传弟子一回来就碰见这闹哄哄的场面,一时间也是一头雾水。 “少主,这是……” 少年冷笑,无声地朝妙芜的方向比了个口型:“装,再接着装。” 眼皮子抖成那样,还真当我看不出来你是装昏。 其中那个年长的弟子拍了下小弟子的后脑勺:“还愣着做什么,九姑娘发病了,还不快去内院叫人来帮忙?” 那个小弟子摸了摸被拍痛的地方,应了声是,领命而去,一路跑得飞快。就怕这消息传到家主耳中,家主一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又给少主一顿家法。 年长的弟子放下担架,欲要过来扶人,谁知少年却摆摆手,自己撑着站了起来。 “笑话,就这么几鞭子我都要人扶,传出去岂不是要叫人笑死?” 年长的弟子急道:“少主,这根本不是领了多少戒鞭的问题。您身上本来就有伤,千里迢迢从南疆接了人回来,一入家门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就被罚到祠堂罚跪。一跪便是两天两夜……这,这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况且此事又非您一人之过,您为何不与家主解释清楚?” 少年扶门站定,略作歇整,很是无所谓地笑了笑:“解释?和那个刚愎自负的老头解释?他听得进人话吗?” 敢把捉妖世家谢家的家主叫作“老头”,普天之下大概也就独此一人了。 这话实在是大不敬,那弟子不敢接话。欲要再劝两句,便见少年指了指昏倒在地的少女。 “你还是先照看好这个九姑娘吧。别让她再给我找事儿了。再被那老头打一顿,只怕下个月的金陵大会,我就真去不成了。” 抱着妙芜的小丫鬟呸道:“谢琢玉,你敢欺负我们姑娘!你等着,等我们家大公子回来,定要你好看。” 少年哼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极可笑的言论。 他站在门边,迎着明媚的春光。 妙芜将眼睛偷偷撑开一条细缝,于朦胧中看见清风吹送碧桃花瓣,扬起少年高束的头发。少年沐浴在晨光中,周身都被镀上了一圈朦胧的光晕。 他偏头挑眉一笑,目光流转,落在妙芜脸上。 “好啊,我且等着呢。” 言闭,大笑出门而去。才出了祠堂所在的院子,便再也撑不住,只好扶着院墙一步一步慢慢走,走到一棵碧桃树下,才往树干上一靠,撑住身体长出了口气,皱着眉“啧”了一声。 他抬起右手,食指中指并立,指尖上缠绕着一道无形的风漩。 并指一挥,风漩脱飞而出,宛如刀刃般旋转着穿过一根长长的树枝。 过了片刻,只听吱呀一声轻响,那树枝竟从枝头跌了下来。 少年脚尖一勾,树枝飞起,长臂一伸,将其捞在手中。 他握着树枝试了试手感和高度,感觉将就着还能当根拐杖使使,便自顾自地拄着那桃枝,捡了条偏僻的道儿,三步一停地踱回自己的住处。 祠堂这边不一会便来了七八个粗使婆子,抬了一顶暖轿。几个婆子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把“昏迷”的妙芜抬入轿内。 然后抬着这顶轿子快步到了一处院子,又由内院中一名力气大的婆子背着人进了内室,在众丫鬟的伺候下帮着把人放到了床上。 一位身着红裙的美妇人坐在床边,帮妙芜掖了掖被子,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语含焦急:“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请来?” 一个婆子说:“三娘子,大夫已经着人去请了,就在来的路上了。” 被人唤作“三娘子”的妇人美目流转,从一众小丫鬟身上扫过,最后落到陪着妙芜去了祠堂的小丫鬟身上,眸光陡然一厉。 妙 分卷阅读5 芜听到三娘子压低声音道:“雀枝,你留下来照看九姑娘。廖婆子,周婆子,给我把这个叫宝翠的丫头押到院子里,我有话要问!” 宝翠被吓了一跳,忙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小声哭求道:“三娘子息怒,是我没照看好姑娘,三娘子息怒……” 这问话可就不知是怎生问法了,竟能把这小丫鬟吓到哭出来。 这小丫鬟虽然有些傻头傻脑,但到底可以看出来并非真地心思恶毒,应该只是护主心切又一根筋罢了。 妙芜不忍见她被三娘子发落,只好低吟一声,装作悠悠转醒的样子,握住三娘子的手,虚弱道:“不关宝翠的事儿,是我自己身子还没大好,今早见伯父责罚兄长,打得见了血,我看了觉得可怕,这才昏过去的。” 三娘子反握住她的手,关切道:“家主也真是荒唐,他自教训儿子便是,叫你个小姑娘过去作甚,没得把你吓坏了。” 三娘子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放缓语气:“总算这一路千山万水,终是回到家里了。你放心,既然回了家,婶婶便不会让人再欺负了你去。” 三娘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磨了磨牙,恨恨道:“尤其是那谢琢玉!” 妙芜:…… 她这任务对象在家里到底是有多不招人待见啊?! 妙芜心里叹了口气,总算知道在之前看到的剧情大纲里,这名姓谢名荀字琢玉的反派为何会有那样别扭的性格描述了。 正在此时,外面有人通传,说是大夫到了。 三娘子陪她把了脉,等大夫写了方子,便着人按方熬药去了。这一通忙乱过后,她又陪了妙芜一阵,见她有些精神不济,便留下贴身大丫鬟雀枝在这边照应着,说了明日再来看她。 这三娘子一走,妙芜立刻使了些手段把屋子里的人都打发走了。 她躲在被子里悄悄地喊了几声“系统”,均未得到回应。便想起穿书之前系统说过,上次任务失败,为了帮她挽回,原先积攒的功德值大都抵当了。而因为功德值不足,它可能会长时间处于沉睡状态,也就是说—— 基本没法给她提供什么剧情提点和帮助。 又因为这次接的是个惩罚任务,妙芜前期能够获得的信息并不充分,就连和任务对象相关的剧情,也就只得了个几十字的大纲。 “命运多舛,亲爹成仇,爱人惨死,兄弟背叛,师门见弃,天下追杀。” 这便是她那任务对象,谢荀的命批了。 根据已有信息,这任务对象谢荀在经历人生几大惨事之后成功黑化,登顶仙门,成为本书第一大反派,开启了灭世制霸的道路,为祸仙门十几载,最终被男女主合力戳死了。 但至于他是怎么走上黑化道路,究竟是哪个事件触发了他的黑化,这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妙芜觉得光看字面描述,他真是挺惨的,哪个事件促使他黑化都不稀奇。 但就刚刚那么一会的接触,她却觉得这少年虽然脾气臭,但人好像也算得上是光明磊落? 真是难以想象他日后黑化会变成什么样子。 唉。算了,不想别人了,还是好好想想自己吧。 妙芜一转念,想到这个原主,再想到自己的任务,一时便觉头大无比。 原主与她同名,也唤作妙芜,是捉妖世家姑苏锦衣巷谢家的九姑娘。自小长得玉雪可爱,深得长辈喜欢。本来小时候和谢荀关系也不错,但是因为一次意外,坏了一只眼睛,从此这小姑娘便恨上谢荀,此后一直以坑害谢荀为人生己任。 按照原来的剧情发展,谢荀爱人惨死、兄弟背叛便是她的手笔。 照目前这状况来看,原主应该已经不晓得坑过谢荀多少次了——这次谢荀挨打,原主的“功劳”首当其冲,谢荀自己的“功劳”只能屈居第二。 就这么个关系,还要让她阻止谢荀黑化?真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妙芜再也躺不住,掀开被子爬起来,披着衣服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轻手轻脚地摘下眼罩。 眼罩甫一摘下,妙芜便被吓了一跳。 只见那只坏了的右眼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灰白色,看着就有些瘆人。她试着闭上左眼,眼前果然只能看到白茫茫的模糊一片。看来这只右眼基本等同于瞎了。 妙芜把银质眼罩重新戴好,借着铜镜打量原主的长相。 少女皮肤白得宛如那剥了壳的荔枝,水灵透亮。脸有点圆,带了点少女特有的婴儿肥,下巴圆润小巧。五官并不如何夺目,可凑到一处,便觉无一分不恰到好处。 妙芜注意到她的瞳色比大多数人都要浅,是一种近似琥珀的浅棕色。眼珠子湿润润的,好似含了雾气一般,清灵水透。 这要是两只眼睛都正常,倒真是个不可多见的小美人儿。可惜了。 她又去摸这副身体。 腰身纤细,很好。再往上摸,赫然入手一双平胸,她便有些愁眉苦脸了。 这原主看着脸圆,实际上却很纤瘦,别是有什么节食的坏习惯吧。 分卷阅读6 正想着,东南边的窗子忽然“叩叩叩”响了三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贴着窗缝飘进来。 “姑娘~~是我呀~宝翠~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瞎了狗眼的兄长 这谢家是存世几百年的捉妖世家,在民间声望颇高。能够几百年屹立不倒,家风自然是很严谨的。更有一套厚如砖头的家规,专门用于约束谢家诸门子弟。 说起这家规,说严也不严,说不严也严。 说严,有一点就体现在对于吃喝拉撒的各项礼仪要求上。 比如,家规中规定:“夫礼之初,始诸饮食。必先正席,洁手,而后食之。食不言,无求饱,不厌精……色恶,不食;沽酒、市脯不食……” 简而言之就是:餐桌礼仪要记牢,正餐吃个七分饱,零食你就别想了。 偏偏原主是个极度热爱各色街边小吃的小姑娘。这条家规真是将她拘束坏了。幸好这两年在外祖家住,这才得到些许吃零食的自由。 并且,她还培养出了个与她沆瀣一气的宝翠。 “姑娘你快吃,这可是我刚刚溜出去偷着买了带进来的。据说都是姑苏眼下最时兴的。” 妙芜看着摆了满桌子的蟹粉汤包、虾仁烧卖、桂花糖芋艿、五香排骨、卤汁豆腐干还有桂花甜酒酿,默默地咽了咽口水。 宝翠从食盒里摸出一双竹筷子和一只白瓷汤匙,催促道:“姑娘,快吃快吃,别等凉了。” 妙芜接过筷子,夹了块五香排骨放入口中,那咸中带甜,甜中带香,触齿酥脆,嚼之鲜嫩多汁的美味立刻将她征服了。 说起来装了一场病,这会子倒真是有点饿了。 她虽是细嚼慢咽,但动筷速度极快,很快就吃下不少。 小丫鬟宝翠坐在一旁,捧着一张圆圆的脸,眯着眼睛,露出老母亲一般慈爱的笑容。 “就是这样,姑娘还在长身体的年纪,正该多吃点才对。这阵子从南疆回姑苏,在路上颠簸了数月,姑娘眼见着消瘦了不少,可把我心疼坏了。” 妙芜往宝翠碗中夹了一只虾仁烧麦,顺口问道:“怎么,我之前吃得很少吗?” 宝翠放下筷子,夸张地比划起来:“什么叫吃得很少?那简直是数着米粒在吃好吗?都怪那个谢琢玉,他竟敢说姑娘胖。姑娘这样子也能叫作胖吗?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妙芜有心要问问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但又不知从何开口。总不能用失忆这种烂借口吧。说了也得有人信才是。 谁料她没问,这小丫鬟倒是忿忿地开始说起来。 “姑娘不就是想要那蜘蛛精的一团蛛丝吗?要是大公子在,早就为姑娘取了回来。偏这个谢琢玉,多次坏姑娘好事不说,末了竟敢为了一只蜘蛛精打伤姑娘。真是……” 这小丫鬟对原主可真是真心实意,说到这里眼眶都红了。 “姑娘你要快点好起来。等你好起来,咱们再教训那姓谢的不迟!” 妙芜:…… 有这样忠心护主的丫鬟,她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一时间主仆二人再无它话,满屋子只剩下碗筷的碰撞声和吃东西的咀嚼声。 最后,妙芜喝完一碗甜酒酿,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肚子。 照这个趋势下去,看来真有可能发展成谢荀口中的“胖子”。毕竟青春期少女长膘的功力还是不可小觑的。 但是,且管它的呢。 能够在饮食上吃到餍足且百无禁忌,可是她前世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她挺着肚子躺在床上,大概是吃饱了犯困,很快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就到了第二日清晨。 她听见三娘子大丫鬟雀枝的声音隔着门帘传进来。 “你悄悄儿进去看看,九姑娘醒了没有?” 一个小丫头嗫嚅道:“雀枝姐姐,我,我不敢……听说九姑娘起床气可大呢……” 妙芜嘴角一歪,天,这原主到底是有娇纵啊? 然后又听见宝翠的声音:“胡说,姑娘才没有起床气呢,姑娘只是喜欢睡到自然醒……” 这个宝翠还真是个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护主的。 妙芜心想,能得人这样拥护,想必这原主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只是她还未接收原主的记忆,因此十分不解原主为何要那般与她那任务对象谢荀过不去。 那原主后来的作为,简直好似与谢荀有誓要血债血偿的生死大仇一般。 几个小丫鬟还在外头小声嘀咕什么,便听屋内一阵响动,妙芜自拨了串珠门帘走出来,站在门边揉了揉眼睛,捂着嘴打哈欠:“雀枝姐姐,我起了,去备些热水来吧,我要洗漱。” 宝翠惊到下巴都快掉下来,脱口而出:“姑娘,您今儿怎么这么早起了?” 妙芜朝她勾了勾手指,眨了下眼睛。 “好宝翠,你过来,你姑娘我有大事 分卷阅读7 要交托于你。” 言闭勾着宝翠的肩膀往里走,两个年纪相若的少女将头凑在一处也不知嘀嘀咕咕地在讨论些什么。 留下一众小丫鬟在身后呆若木鸡。 雀枝望着少女单薄纤瘦的身影,修长的丹凤眼微弯,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 怪道说九姑娘的外家是南疆传世百年的仙门世家,对于子弟们的教导果然很有一套。瞧姑娘这一趟出去,在南疆住上两年,回来后脾气都和软上许多。 妙芜自然不知道她与原主不同行事风格落在他人眼里,竟被误解成这样。倒是误打误撞省了她对“掉马”的担忧。 才跟宝翠交代完心头大事,这边雀枝便领着小丫鬟抬了热水、香脂、桂花油等物进来帮她洗脸梳头换衣裳。 一打开衣柜,妙芜傻眼了。 这原主整个衣柜清一水儿的绿色。什么浅绿、黄绿、翠绿、墨绿,简直可以说是“包囊万绿”。 还有一口大箱子专门用来放眼罩。妙芜掀开箱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家伙,满满的一箱,丝缎绸锦,金银珠翠,简直是什么材质的眼罩都有。 妙芜一面啧啧称奇,一面自个挑了条翠绿色的襦裙,又从箱子里摸出条手感极好的白色丝绸眼罩。穿戴完毕,雀枝并未帮她梳髻,只帮她编了两条松松的辫子,又在两边鬓角各自簪了两朵鹅黄色的小茸花。 她揽镜一照,只觉整个人清爽又可爱,不由衷心赞道:“雀枝姐姐,你的手可真巧啊。” 雀枝掩唇笑了,说:“姑娘,可还差一样东西呢。” 言闭拍了拍手,便有一名小丫鬟捧着盒子走进来。雀枝转身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件流光溢彩的轻薄纱衣。 这纱衣的颜色叫人难以定言。你说它是白色的,可往光亮处一放,那白色的纱线里竟流闪出彩虹般的色彩来,熠熠生辉,流彩夺目。 同样的纱衣,昨天她在谢荀身上也曾看到过,只不过被谢家家主打坏了。 雀枝捧着纱衣给妙芜穿上。 “姑娘,这是新为你做的锦衣,凡是谢家子弟,年满十六之后人人均有。您这件锦衣上的符文还是咱们三娘子亲手绣的。” “咱们谢家子弟,有了这谢家锦衣,在外行走,驱邪伏妖之时,便如同多了一张保命符。” 妙芜惊异极了,手掌在纱衣上反复摩挲,半天都舍不得放开。 这么一洗漱装扮完毕,妙芜再往镜前一站,决定收回自己昨天的话—— 这原主底子是真的好,哪怕坏了一只眼睛,只要拾掇拾掇,也可算得上是个不可多得的小美人。 小姑娘大凡如此,若有一日打扮得美了些,心里便要有些沾沾自喜,恨不能跟孔雀一般多开上几回屏。妙芜也难以免俗,一整个早上都有些飘飘然的。 但她到底没忘记正事。虽然系统一时帮不上忙,但她也不能自我放弃不是? 趁着早上这会功夫,她从几个小丫鬟那里旁敲侧击,好歹打听出一些与原主相关的背景来。 原主年幼丧母,只剩一个父亲和哥哥。父亲是谢家的二当家,传闻极为亲善达明,是整个姑苏地界有名的女儿奴。 而哥哥因为年纪在谢家本家的同辈子弟中最为年长,故而家中人皆称之为“大公子”。许是受父亲影响,这位兄长妹控的名声也是远播在外。 现在这父子二人都有事务在外,也因此这次才由谢荀到南疆接原主。虽则谢荀与原主不太对付,但怎么说他也是谢家子弟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由他接人,安全方面自是无虞。 本来二人一路相安无事,虽有些小打小闹,但倒也不过分。谁知快到苏州时,竟遇上一只蜘蛛精。原主要那蛛妖吐丝给她。可那蛛妖身怀六甲,若要吐丝给她,必然于胎儿有损,因此不肯。 原主被激怒,着人拿住蛛妖,硬要逼她吐丝。谢荀看不惯原主欺辱孕妇,遂出手阻止,谁知无意中失手伤了她。 谢荀动手打伤原主的事情一传回谢家,当即引得家主雷霆震怒。家主谢涟对独子本就极为严苛,原主又得家中长辈偏疼,这才有了后来祠堂罚跪,家法责罚的这一出。 妙芜这么打听了一番下来,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原主在谢家几乎可以说是人人捧着,忧的则是原主和那谢荀从小到大,也不知积下了多少梁子。她现在接过这烂摊子,要得谢荀信任便不知需要花费几多功夫,更别谈说阻止他黑化了。 剧情信息不全,系统又不顶事。妙芜现在可以说是毫无头绪,愁到头秃。 总之,先和谢荀把关系搞好,总是不会错的吧? 她捧着一本书,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摇摇晃晃,一会唉声,一会叹气,便听到宝翠咋咋呼呼地从院外奔了进来。 “姑娘,姑娘,我打听到了……” 妙芜放下书,朝她招了招手:“你近前来说。” 宝翠忙提着裙子走到躺椅边蹲下,靠在她耳边悄声道:“姑娘,我听说那谢琢玉昨日回去便倒下了 分卷阅读8 ,这会正躺着呢。他那院里本没几个人,这会儿估计连个能伺候喝水的都没有。” 妙芜惊讶:“他好歹是少主,竟没人照顾他吗?” 宝翠撇嘴道:“据闻他这两年新添了个毛病,女使不要,只要小厮伺候。三娘子不待见他,自然懒得费心往他院里派得用的小厮。就两个粗手粗脚的大男人,哪懂得照顾人呢。” 妙芜心下表示有点同情,一家少主混到这份上…… 啧,惨,真惨。 既然他现下这么惨,她这会过去卖个好,能不能刷点好感度上去? 唉,万事开头难,唯有头铁上。 她啪地一下合上书页:“宝翠,你去街上买点精致的小食,咱们且过去看看这落水狗的惨状。” 宝翠有点不解:“姑娘,咱们既是去奚落他的,为何要给他带吃的?” 妙芜屈指轻轻刮了下宝翠的鼻尖,笑道:“傻宝翠,没有咱们这边的好,怎么突显出他的落魄呢?言语之争算得什么,这种无形的对比才最扎心呐。” “哦。”宝翠摸了摸鼻尖,憨憨地点了点头。 虽然一时被姑娘说服了,但不晓得为何,她心里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过了午时,主仆二人带上准备好的吃食,一路往谢荀所住的清溪院去了。 这谢家本家屋宅占地极广,到处遍植碧桃,各处院子的规制又都差不了许多。这主仆二人久居南疆,刚刚回来,居然在自己家里迷了路。 其实主要是宝翠迷了路,妙芜压根不知道往哪里走。 主仆二人提着食盒,站在一片碧桃林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同时出声。 “你(您)知道往哪边走吗?” 妙芜轻咳了一声,掩饰道:“嗨呀,果然是在外祖家住了太久,我竟有些记不得了呢。” 宝翠则是气道:“都怪那个谢琢玉,谁叫他住得那么偏僻!” 妙芜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我听见那边好像有人声,不然咱们过去问个路?” 宝翠苦着脸,有些不乐意。 “在自己家里问路,好丢脸。” 妙芜拖着她往前走,安慰道:“非也非也。须知,不耻下问也是很可贵的精神啊。” 主仆二人往人声之处寻去,全然没注意到在这一片碧桃花林中,不知何时从桃树上垂下许多银色的蛛丝,接着,一只只棋子大小的蜘蛛顺着蛛丝飞快地滑落下来。 ☆、真香的兄长 主仆二人往前走了一段,出了这片碧桃林,就看见一个半露天的校场,外围一圈用红木栅栏围起来,里头有不少年轻子弟正在练剑。 宝翠走到校场外拍了拍栅栏,招过一个谢家弟子。 “喂,你知道,往清溪院怎么走吗?” “清溪院往……”那小弟子一抬头,看见站在宝翠身后的妙芜,剩下的回答顿时就卡在喉咙眼里出不来了。 谢家锦衣,眼罩…… 这位莫非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独眼九姑娘,少主的死对头? 宝翠见他犹豫,又拍了拍栅栏,没好气道:“说呀,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不知道我去问别人了。” 妙芜看着那小弟子,微微一笑,眼睛弯如新月。 可这笑落在小弟子眼中,怎么看都觉得不怀好意。 怎么办? 保命还是保少主?保命还是保少主?保命还是保少主? 那当然还是——保命了! 少主得罪不起,这位更开罪不起…… 小弟子迅速作出决断,以手指了个方向:“从这条路过去,再穿过一片碧桃林和假山园子,沿着清溪渠一直走到底,就是清溪院了。” 妙芜朝他点头致谢:“多谢告知。” 小弟子连说“不敢不敢”,站在瑟瑟春风之中,目送主仆二人渐行渐远,心中泪流满面:少主啊,您自个儿保重了…… 主仆二人依小弟子之言穿过碧桃花林和假山园子,果然看到一条清浅的溪渠从小桥下蜿蜒而出,溪中流水落花,游鱼嬉戏。 二人沿渠而行,不多时便走到尽头,只见一道院墙截去溪渠去路,渠水从院墙下所开的石洞流入,在院内汇聚成池。 妙芜二人绕到院墙另一边,见院门虚掩,宝翠便径自推开了门在前引路。 妙芜越往里走,越觉这小院规制清简,冷冷清清,与她那边的女儿香闺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到了主屋前,见廊下垂下半卷竹帘,竹帘后置了一张小桌,两把凳子。两个小厮对坐桌前,正在下棋,许是太过入神,竟然没有发觉有外人到来。 宝翠掐着嗓子清咳一声。 两个小厮吓得手一抖,整盘棋全乱了。 “九姑娘,九姑娘您何时来了……” 妙芜看着这两个抖得跟筛糠一样的小厮,颇有些无语。 我难道会吃人吗? “你们两个不在里头照 分卷阅读9 顾小堂兄,却有闲情在这里下棋?” 其中一个小厮闻言抖得更厉害了,忙分辨道:“不是……不是这样的九姑娘。是少主把我们赶出来的,说我们待在他跟前碍手碍脚,影响他休息,倒不如远了清净,有事他自会唤我们。” 宝翠盯着这两个小厮,不是很相信:“是嘛?” 两个小厮脑门上汗都快出来了。 “正是,正是。少主自幼在碧游观学艺,从来不喜人伺候的。” 妙芜:“我要进去看看小堂兄。” “这……” 两个小厮互相对视了一眼,面上都有些犹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九姑娘居然会来看少主?别是趁他病,要他命来了吧? 宝翠看他们啰里啰嗦的不肯让道,从原主身上学来的霸道脾气一上头,便撩了袖子将两人一推,瞪眼道:“什么这啊那的,我们九姑娘说要进去,你们倒敢拦着?” 两个小厮偷偷看了妙芜两眼,见她笑吟吟的,更是觉得她笑里藏刀,忙低了头说不敢不敢,任由主仆二人打开屋门,长驱而入。 进了内室,便见南墙边上孤零零摆了张拔步床,床上挂着青纱帐子,这会儿放下来,隐隐可以看见里头有个人背朝上躺着。 宝翠一进来便嫌弃:“这谢琢玉的屋子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妙芜挑开青纱帐往里头看了一眼,见谢荀身上松松挂了件细棉中衣,怀里抱了个半人高的软枕,俯身躺着。少年的脸贴在软枕上,脸上显出一股不太正常的潮红,嘴唇也有些干裂。 看他眉峰微皱,显然此刻并不好受,但他却半点声音也没发出,只是呼吸声较之平常更为沉重了些。 妙芜用手背贴到他额头上试了下,果然是发烧了。 只是都病成这样了,为什么还非要把照顾自己的小厮赶出去? 妙芜招了招手,将宝翠唤到近前,放低声音道:“你去弄碗热水来。” 宝翠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惊道:“姑娘,你莫不是要喂他水喝?” 妙芜道:“他现下这狼狈样子我全瞧见了,待会等他醒了,要是发现还是我给他喂的水,你说他是不是得气死了?” 宝翠有点点小怀疑:“唔,是这样子的吗?” 妙芜:“自然。快快去罢。” 春日里还是有些凉的,谢荀这屋里却窗户大开,时不时便要灌进一些风来。妙芜觉得有些冷,便走到窗边,正想把窗撑拿下来,忽瞥见檐下吊下来几只棋子大小的花背蜘蛛。 妙芜素来最怕蜘蛛,见状下意识将窗撑一扯,窗扇便啪嗒一声掉下来合上了。 一阵若有似无的低语隔着窗扇传到她耳边。 “……是她吗……” “没错没错……” “……啊,是恩公,是恩公啊……” 那声音压得极低极低,模模糊糊实在叫人听不清楚,且转瞬便消失了。 妙芜揉了揉耳朵,疑心自己是幻听了。过了会,又将窗户偷偷撑开,踮起脚,探身往外瞧了一圈,却哪里有什么蜘蛛呢。 “难道我不止幻听,连眼睛都出了问题?”妙芜自言自语,又把窗户关上了。 宝翠取了水回来,妙芜等放凉了些,便用勺子舀了喂给谢荀喝。 谢荀虽说人都烧迷糊了,倒还是知道渴的。唇间一尝到湿润,他便自动张开嘴吮吸起来。只是这个姿势喂水总不方便,一勺子水倒有三分之一顺着他的下巴流到被子上,连中衣都被打湿了。 妙芜无法,只好抽出一条帕子垫在谢荀下巴上,另外一只手舀了水喂他。 一碗水终于喝完,妙芜身上出了一身薄汗。她正打算抽回手,那谢荀不知怎么地忽然抓住她拿帕子的手,拖到心口紧紧按住不放。 宝翠见状就要来扒,妙芜用另一只手挡了,冲她摇摇头,自己旋着手腕把手往外抽。 谢荀双唇无声张合,似乎在说什么,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好在他用的力气不算太大,妙芜挣了一会,总算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只剩半截帕子还被他攥在手里。她才想把帕子也一并抽出,谢荀却又不知怎么地将手一缩,压在胸膛下。 那帕子被他紧紧攥着,好似长在他手里一般,竟是拿不回来了。 算了,你喜欢就给你了。 妙芜甩了甩白皙玉嫩的小手,心道果然男生力气就是大,都病成这样了还能使出这么大劲儿,把她手都攥红了。 宝翠捧着她的手,恨得眼眶湿湿的:“姑娘,这谢琢玉当真可恶……” 妙芜心说你一个小丫鬟,怎么对当家少主意见这么大?转念一想,可能都是受原主的影响。原主恨极谢荀,这小丫鬟又对自家姑娘事事听从,自然也就连带着觉得谢荀不是好人。 她摸摸小丫鬟的头发,笑道:“你姑娘我可是捉妖世家谢家的姑娘,又不是水做的,泥捏的,磕一下便坏了。况且我这回想过了,以往和这谢荀硬碰硬,实非良策。你想啊,这谢荀一看便是吃软 分卷阅读10 不吃硬的主儿。我莫如先攻其心,而后再插其刀,这才是雪恨之道。” 宝翠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先攻其心,再插其刀?” “就是先让他对我放下防备,再趁他不防之时狠狠坑他一笔,懂了吗?” 宝翠诚实地摇头。 “不懂。” “咳咳”,妙芜以拳抵唇,继续胡诌,“你也不需要懂,只要静静地瞧我行事便可。” 宝翠点了点头,幽幽道:“姑娘,我觉得自打您被谢琢玉从蜘蛛洞里带回来后,整个人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妙芜心下微惊,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她安慰自己,镇定镇定,这小丫头没那么聪明。 “生死边上走一遭,心境总会有些不一样的。” 言罢,她不再给宝翠接着往下深思的机会,站起来道:“行了,今天便到这里了。咱们打道回府吧。” 宝翠提着食盒:“那这些吃的……” “让那两个小厮放到灶上温着,等谢荀醒了,就说是三娘子差人送来的。” 主仆二人出了屋门,宝翠虎着脸和两个小厮交代,妙芜负手立于廊下,一抬头,似乎看见有只小小的影子从柱子上蹿了过去,一眨眼便不见了。 那影子看起来像是…… 蜘蛛? 不过屋子里有一两只蜘蛛什么的倒也正常,妙芜也没留心,等宝翠那边完事了,就慢悠悠地沿着溪渠往回走。 清风吹送,花叶唆唆作响。朦胧中,妙芜似乎听见风中夹着一阵嘈嘈切切的低语。 “……就是她,这个恶毒的女人……” “……她要害恩公……她要害恩公……” “怎么办?” “快回去告诉小公子……” 妙芜听不真切,欲要凝神细听,风中却又只剩下花叶摩挲之声了。 这边谢荀一直昏昏沉沉,直睡到入夜了才醒过来。他反手摸了摸额头,还是有些烫,背上也痛得很。他强忍疼痛,撑着身体爬起来,谁知竟从被中带出一条帕子。 这是条素色帕子,上面既无绣花,也无落款,虽看不出是谁落在这里的,但谢荀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他的。 这帕子上还有股怪好闻的香味,谢荀凑近闻了一下,没辨认出来。 他一个大男人,对胭脂水粉本来就没有研究,况且这味道闻着也不太像胭脂水粉,倒像是什么洗澡用的香露。 “来人——” 两个小厮一听见他呼唤,就麻溜地滚了进来,一个个做贼心虚般,神情俱都紧张不已。 谢荀收了那帕子,问:“今日可有人来过?” 两个小厮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 谢荀眸光微沉:“我的规矩,你们是清楚的。” 其中一个小厮听他说到规矩,脸一下子就吓白了,也顾不得宝翠丢下的诸多威胁,倒豆子似地都交代了:“是九姑娘。今天九姑娘带了一盒吃食过来说要看您,硬闯了进来,我们都拦不住。后来我们悄悄趴窗缝边瞧了,见她只是给您喂了碗水,并没做什么奇怪的事……” 谢荀额角青筋一跳:…… 那小厮接着表忠心:“您是知道的,九姑娘要做什么,便是谢二当家也拦不住,我们实在是有心无力啊。不过我们都在窗外偷偷瞧着,要是九姑娘敢对您不利,我们便是拼死都会救护少主您的……” 谢荀瞥了他一眼,眼神幽深,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再说废话,别怪我丢你出去。” “是,是。” 那小厮擦了擦汗,接着说:“总之,喂完水,九姑娘便走了,留下食盒,要我们跟您说那吃食是三娘子送来的。我们人微言轻,拦不住九姑娘,也不知道这九姑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谢荀:…… 他也不知道这小毒物到底中了什么邪。 给他送吃的?会有这么好心? 偏这时,他腹内响了一声,在这宁静的夜里格外突出。 两个小厮齐齐看向他。 “那个……九姑娘临走前吩咐我们把吃食放到灶上温着,这会儿正好……” 哼,小毒物送的,便如那嗟来之食,他才不吃呢。 可是等到两个小厮把吃食端进屋摆上桌,谢荀又觉得,勉为其难地尝上两口,也不是不可以。 ☆、恼羞成怒的兄长 第二日,妙芜依旧带着宝翠去了清溪院。 一路之上,她都在心中默默演习,要如何扮演原主的娇纵跋扈,并且暗自思量,这一直模仿原主的脾性装下去,终非长久之计。总得寻个法子,潜移默化地将众人对谢家九姑娘的印象扭转过来才是。 这般想着,人已经到了清溪院。 宝翠招过两个小厮询问谢荀的情况,两个小厮都说,谢荀昨夜醒了一回,略用过一点吃食就又睡下了。他这次是伤上加伤,那烧一直到 分卷阅读11 今晨才刚刚退下。早上服了药,就又睡过去了。 妙芜带着宝翠大摇大摆地进了谢荀的卧房,装出一副全然不将此间主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一进屋,她便叫宝翠将新剪的碧桃花插’到案上的白瓷花樽里,而后负手走到书架前翻看架上的书简。 谢荀这屋子确实如宝翠所说,当真没多少人气。架子上堆的全是什么道经道藏,还有剑法兵器谱,妙芜翻了几眼,字字都认识,连起来就是读不懂到底说了什么。 她翻了半天,忽然从角落里扒出一本落满灰尘的布封书,翻开麻布书封,便见扉页上赫然书着:百妖谱。 略略往下翻了几页,有图有字,嘿,图文并茂,这书倒好。 妙芜抱了书,窝进窗下圈椅里,吩咐宝翠将窗子稍稍支起来一点,借着日光看起书来。 宝翠闲不住,况且她也不爱看书,叫她老实在这屋里坐着,她可待不住。 妙芜见她一副屁股抹油的样子,便道:“你去寻旁的女伴玩会儿吧,不必在这儿陪我了。” 宝翠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这怎么行?我如果不陪着您,这谢荀又欺负您了怎么办?” 妙芜以书掩面,笑道:“傻宝翠,自来只有你家姑娘我欺负人的份儿,哪有叫别人欺负了去的道理。况且小堂兄这会啊——” 妙芜说到这里,眼睛瞟着床帐,故意拉长声音道:“在床上瘫着呢,也不知道哪天才起得来。” 床帐里的人闻言在被子里暗自握了握拳。 合着这小毒物明嘲暗讽的,是骂他现在形同瘫子? “刚刚路上过来,看到有几个小丫头在放纸鸢,今儿天儿好,你不和她们一起吗?” 宝翠最爱放纸鸢,闻言便有些意动。 妙芜用书半遮着脸,将宝翠招到近前,附在她耳边悄声道:“你去玩会儿,玩够了就到角门边上给我买两串糖葫芦回来。” 宝翠眼睛一亮,笑着点了点头,欢欢喜喜地去了。 妙芜捧着书看了一会,又泛起困来。 早上是三娘子陪她一起用的早饭,三娘子陪嫁的那位厨娘手艺妙绝,她一个不小心就吃多了,这一吃多便要犯困。 她捧着书,眼睛将闭未闭,脑袋跟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的。不多时,手中的书啪嗒一声落到膝上,人便歪在圈椅中睡过去了。 谢荀在床上装了半天睡,目的就是想看她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谁知没等到她作妖,她倒自顾自地在他屋里睡着了。 谢荀等了一会,听到她低缓的呼吸声响起,知她是真睡着了,便撩起纱帐下了床,走到窗下来看。 少女身材娇小,窝在圈椅中倒也不甚局促,只是这睡觉的姿势,实在是有够扭曲。 这种姿势也能睡着,谢荀真心有点佩服。 谢荀拿出昨天的帕子,提到眼前观察了半晌,又转回去看了眼睡得香甜的妙芜,实在无法相信昨天来看他的居然是一直恨极了他的少女。 他在隔壁的椅子上坐下,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春风和煦,吹动少女松散的鬓发,吹得她鬓角那两朵小绒花簌簌而动,犹如两只刚刚破壳而出的黄莺鸟。 谢荀闻到一股栀子花般的暗香从少女身上飘来,与帕子上的一模一样。 莫非真是她? 他皱了皱眉,单手按在小桌上,微微倾身,凑近了去闻,谁知这时妙芜膝上的书忽然啪地一声滑到地上,她吓了一跳,倏然睁开眼睛。 谢荀的脸与她的脸约莫只有一掌之距。 少年的身影几乎将她大半个人笼住。他垂着一双妩媚潋滟的桃花眼看她,薄唇微抿,神色莫名扭曲,透出点猝不及防,被人抓包后的尴尬。 妙芜眨了眨眼睛。 “嗯……小堂兄,你这是做什么?” 谢荀慢慢起身,作出一副冷漠且正直的模样。 “我还没问你,你到我这里来是想做什么?” 妙芜瞥见他手里拿的帕子,便高兴道:“啊,昨日落了帕子在小堂兄这里,多谢小堂兄帮我收着。这会儿我既在,便给我罢。” 谢荀身体一僵,将帕子丢到桌上。 妙芜收了帕子,捡起地上的《百妖谱》。 “这书还蛮有意思的,小堂兄借我带回去看吧。” 借书可谓套近乎的一大利器。这有借有还,有来有往,还愁没有机会套近乎吗? 谁知谢荀一看清她手里拿的书,脸色就变了,冷冷道:“这书不借。” 妙芜被拒绝了,也不生气,依旧甜甜道:“小堂兄,你这书应该有些年头了吧,你看这书封都磨坏了,还有书页都散了。你借我看,也不是白借的,我帮你把这些都修好,回头还给你的,必是本好书。” 往日妙芜对着他不是横眉冷对,就是口出恶言,或者冷嘲暗讽,这么和声顺气地说话,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他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个 分卷阅读12 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追在他身后“七哥”、“七哥”地叫唤的日子。 “小堂兄,好是不好?” “说了不借便是不借。”谢荀蓦然回神,朝她伸出手。 妙芜抱着书往后一躲,鼓起双腮道:“你昨儿个都吃了我送的东西,借我本书看看又怎么了?” 谢荀没料到她这般质问,一时语塞,竟答不出。 少女眨了眨眼,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我都看过食盒了,空的。我送的东西,你的小厮难道还敢偷吃不成?” 谢荀耳下浮上一层浅浅的红,恼羞成怒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闭嘴!借给你了!快走!” 妙芜转了个身在圈椅上坐下。 “我不,我要在这里等我们家宝翠回来。” “小堂兄要是没事,可以继续装睡,我不会打扰你的。” 谢荀被她堵得脖子都有点红了。 “你……” 心里却奇怪,她怎么看出来我装睡的? 他自然不知道妙芜作为穿书者,是开了外挂的。虽然系统此刻无法给她提供详细的剧情走向,但是看看任务对象的黑化值和好感度还是可以的。 谢荀目前的黑化值一直稳定在平均线下,对她的好感度极低。然而今天从她进屋开始,他的好感度就一直围绕某个值上下浮动,抖得像坏掉的指针似的。一般人睡着以后状态都很稳定,像这样,当然只能是醒着咯。 而且,谢荀在观察她。 刷好感度的第一步就是引起任务对象的注意。她已经成功了第一步,胜利还是很有希望的。不求刷满好感度,只求成功完成任务便心满意足了。 妙芜脸皮厚,说不走便果真赖着了。谢荀拿她无法,干脆把房间让给她,自己到经室去坐着。 好在妙芜没再跟着,谢荀暗自松了口气。 若她拿出蛮不讲理的做派,他还有法子治她。可她突然间收了脾气,他倒不知所措起来。 过了会,小厮来通报。 “少主,九姑娘走了。” “嗯。” 谢荀坐在桌前画符,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少主……” 谢荀抬起眼,好看的眉微微皱起:“还有何事?” “那个……”小厮捧着个牛皮纸包,吞吞吐吐地说,“少主,九姑娘说她,她给您留了东西。” “你昨儿个都吃了我送的东西,借我本书看看又怎么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似乎犹在耳旁,谢荀拖着笔在符纸上重重地画了一道,那符便画废了。 想用这些小玩意儿来收买他? 哼,休想。 谢荀将画废的符纸揉成团丢进竹篓里。 “丢了。” “啊?”小厮有点犹豫,“那……那小的退下了。” 小厮捧着纸包往经室外走,心里默默想着,九姑娘送的东西,他可没胆子丢。 谁知才走到门口,又听到谢荀说:“慢着,放下。” 少年的视线凝在笔端,似乎整副心神都放在画符这件事上。 ”我自己丢。” 小厮又默默地走回去,把纸包放在桌上,拉上门退了出去。 至于少主到底有没有把东西丢掉,他就不甚清楚了。反正第二天他收拾经室的时候,从装满纸团的竹篓里扒拉出一堆纸灰和两支烧得焦黑的竹签。 谢荀这内伤外伤加在一起,一直将养了六七日才有好转。这期间妙芜几乎天天过来“骚扰”他,当然,每次都要随手送点小东西,然后再随手借点小东西走。 什么砚台、毛笔、朱砂,甚至有一回,他听见小厮悄悄说,她偷偷借了一件他的旧衣服走。 借旧衣服,要做什么? 难道是…… 谢荀打住自己的想法,狠狠地恶寒了一下。 这小毒物不可能安什么好心,只怕是憋着什么坏,要给他来个大招呢。 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当天谢荀便出手了。他在妙芜来清溪院必经的碧桃林中,用小石子加上她的生辰八字摆了个迷魂阵。 转日下午,妙芜带着修补好的书独自前往清溪院,谁知走到一片碧桃林里,却跟鬼打墙似的怎么也走不出去,绕来绕去始终在林子里打转。二月天,天黑得早,天色眼见着慢慢暗了下来,这桃林又偏僻,妙芜在林子里喊了一阵,始终无人回应。 她寻了块大石头坐下,拉上斗篷的帽子,弯下腰敲了敲小腿肚。 绕了半天圈,累死她了。 她今儿只对院里的人说要出去逛逛,并未提及要去何处,也不知道她们见夜了她还未回,会不会出来寻。 妙芜一边敲腿,一边自省。 难道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大路痴,要没人带着,在自己家里都能迷路的那种? 不应该呀。昨儿个不是还走得好好的来着吗? 入夜后,桃林 分卷阅读13 里便冷起来了,风吹得满树碧桃花簌簌作响。在这一片响声中,妙芜忽然听见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踩在干枯的树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她抱着书站起来,左右四顾,扬声问:“是谁?快出来!” 一只蜘蛛从她身后的碧桃树上垂下一根蛛丝滑了下来,坠在半空中,像是吹了气的皮筏子一般暴涨起来。 月光清朗,妙芜低头,骤然看见地面上有道狰狞的影子在她身后晃来晃去,八只爪子挥舞着,缓缓朝她探了过来—— ☆、报恩的大蜘蛛 妙芜望着地上那团越来越大的影子,小脸皱成一团,两道秀气的眉不自觉地抽了两下。 东方道祖西方如来,这这这……这真是太恶心了!!! 世上到底为什么会有蜘蛛这种恐怖恶心又丑陋的虫子啊?!!! 妙芜抱紧怀中的书,闭了下眼睛,很快又睁开,略略定了下神。 好在自那日从清溪院回来的路上听见奇怪的声音,她便暗自留了心。这几日里,她装傻卖娇地从三娘子那里套出了谢家锦衣的用法,又缠着三娘子陪她“复习”了一些小符咒。 今日出门,她正好带上了装符纸的锦囊。 她悄悄地将书转移到腋下,用右臂夹住,而后一手放在斗篷的系带上,另一手举于胸前,中指叠于食指之上,捏出谢家锦衣诀的手诀。 大蜘蛛的八条细腿如同树枝伸展,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是现在! 妙芜扯开斗篷,扬声清喝:“金甲巨灵,速覆吾身!” 平地骤然卷起一道风漩,将松开的斗篷高高卷到半空之中,露出她身上所穿的彩纱锦衣。 锦衣之上绣线连绵,骤而同时亮起金光,连成无数符文,一道金光凝结而成的虚影从锦衣上飘飞而出,一见了风,立刻凝成一尊身披金甲的巨灵将军。 那金甲巨灵面目威严,手持巨戟,朝大蜘蛛狠狠地刺了过去。 大蜘蛛没料到妙芜居然早有防备,仓促间应对不及,竟被金甲巨灵一戟掀飞。 妙芜躲在金甲巨灵身后,解下锦囊,刚抽了一张符纸在手,便见那大蜘蛛迈动八条伶仃细腿,复又扑杀过来。 大蜘蛛腿上长了一层厚厚的绒毛,跑动之间腿毛飞扬,那风景太美,妙芜实在没眼看,忙将视线一侧,朝符纸中灌入神识。 “荧惑在位,火德煌煌!” 符纸上燃起一道猩红焰火,妙芜迅速将符纸往外一抛,那符火旋即从金甲巨灵肩头飘过,迎风暴涨,转眼间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大蜘蛛畏惧火势,不由往后避退了几步,接着突然从腹下口器内喷出一大团银白色的蛛丝将火球重重裹住。 那蛛丝材质奇异,符火居然烧它不破。 这火符咒已经是妙芜这几日里来练得最好的一个,竟然如此轻易便被大蜘蛛破去。她来不及诧异,便见那大蜘蛛忽然猛力一蹬,高高跳到半空中。 妙芜仰头看去,见到月光下,它腹间的口器剧烈地收缩了几下。 不好! 妙芜心中闪过此念之时,身体也随之行动起来。她猛地往旁边一扑,就地滚出一丈多远。 噗——噗——噗—— 听到身后传来什么东西钻入泥土的声音,她回头一望,吓得脸色微白,只见无数蛛丝刺穿了金光凝聚而成的金甲巨灵,末端钉入地下。 金甲巨灵受此重创,暴躁起来,丢出巨戟想要刺杀大蜘蛛。 大蜘蛛却拖着蛛丝往一棵碧桃树上一跳,接着口器颤动,宛若一只无形的手挑动琴弦,千万根蛛丝忽然齐齐震颤起来,倏而形成绞杀之势—— 砰—— 金甲巨灵被千万蛛丝绞碎,化为点点流光飘散在林中,被风一吹,便如火星般寂然灭去。 金甲巨灵被绞杀的瞬间,妙芜身上那件锦衣的绣线寸寸断裂。她一咬牙,往身上拍了张障目符,趁乱闪身躲到一棵碧桃树下。 看来这大蜘蛛不是她这些小伎俩能够对付得了的。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等待三娘子她们找过来了。 妙芜藏在树后,调匀气息,尽量将自己和桃木的气息融为一体。障目符属木,虽说这桃林遍地是木,利于障目术施展,但她也不知能拖得几时。 大蜘蛛绞杀了金甲巨灵后才发现妙芜不见了,一时间不由暴躁地在碧桃林中横冲直撞起来,行动间带起的罡风吹落无数碧桃花瓣。 没一会,妙芜的头上、脸上、肩上便落满了花瓣。 有一片花瓣碰巧落在她的鼻尖上,轻飘飘地,还带了点潮气。妙芜不知怎的就觉得鼻尖有点痒。 她瞪着鼻尖上的花瓣,想把它吹下来,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鼻尖的痒意反而越来越重。 “阿嚏——” 妙芜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大蜘蛛闻声而动,八腿齐飞,迅速奔向妙芜藏身的地方。 分卷阅读14 妙芜见藏不住了,只好撒开丫子往前跑,谁知绕了一圈,不但没跑出去,还与那大蜘蛛正面相逢。妙芜吓得扯开锦囊,抓出一沓符纸,劈头盖脸乱丢一气。 大蜘蛛在她手里吃过暗亏,见她丢出一沓黄符,脚下生生刹住,唯恐她又使出什么大招。 谁料人丢完符纸,即刻反身便跑。符纸纷纷扬扬地落到它身上,宛如普通的纸张般,半点反应也没有。 它用其中一条腿挑起一张符纸,提到身前看了一眼,终于明白过来。 它被这毒妇的花枪给耍了! 可恶!气杀它也! 妙芜与大蜘蛛赛了半天跑,身心俱疲,实在是跑不动了。 大蜘蛛也累得够呛。它虽有八条腿,可到底不是擅长奔跑的物种。只是没想到,这两条腿的居然也这么能跑。 一人一蛛中间隔着块大石头。 妙芜一手扶着大石头,一手扶着腰,气喘吁吁。 “这位蛛兄,我说,这里可是姑苏谢家!你一个妖,追到我家里来杀我,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啊?” 大蜘蛛的身体一鼓一鼓的,显然也在喘气。 “毒妇!我几时、几时说过要杀你?” 咦?居然是只会说人话的蜘蛛。 “那你到底要干嘛啊?”妙芜快哭了。 那大蜘蛛咬牙切齿道:“我要扒你这毒妇的皮,抽你这毒妇的筋!” 妙芜:…… 唔……这和杀我有什么区别吗? 看这架势,是没得谈了。 妙芜忽然往大蜘蛛身后一望,面露欣喜:“小堂兄,你来救我了!” 大蜘蛛闻言转身,也欣喜道:“恩公!” 身后夜风瑟瑟,除了几株碧桃花树,半个人影也没有。 再回头,石头后面哪里还有妙芜的踪影。 啊啊啊,这毒妇!居然又骗它! 妙芜贴了张新的障目符,藏在一株碧桃树上,屏息看大蜘蛛急躁地在地上蹿来蹿去,心里忽然不知怎地竟觉得这大蜘蛛有点像发疯的二哈。 大蜘蛛遍寻她不获,越发狂躁起来,开始往四面八方胡乱喷射蛛丝,有几簇蛛丝射到妙芜的藏身之处,都被她巧妙地避过了。 她正暗自得意自己身手灵巧,忽有一簇蛛丝朝她面门直直射了过来。 妙芜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避,右手在树干上扶了一下,一直被她护着的书忽然从怀中跌出,直直掉了下去—— 大蜘蛛听闻风声响动,猛地射出一丛蛛丝,刺穿了书,接着蛛丝一分,眼见着就要将书绞碎,妙芜想也没想地便出声阻止:“不要——” 她这一出声,当即暴露了位置。大蜘蛛甩开那本书,蛛丝一转,缠住妙芜的腰身将她从树上拖了下来。 没有预想中被千万蛛丝刺穿身体的痛楚。 妙芜只觉跌落过程中身体忽然一轻,紧接着缚住她的蛛丝骤然松开。 她跌入一个干燥而温暖的怀抱。少年气息清冽,衣上带了点皂角的清香。 谢荀转身将她放到地上,召回飞剑。 妙芜人一落地,忙抬起袖子擦了把脸。刚刚逃命之时难以自顾,只怕她现在已经脏成了花猫脸。 飞剑悬浮在谢荀身侧,发出荧荧蓝光,映得少年眉目愈发深邃。 大蜘蛛被谢荀一剑斩断了蛛丝也不气恼,反而十分高兴地喊了一声“恩公”。 谢荀皱了下眉,冷冷道:“我于你并无恩惠,担不起你这声恩公。况且这里是姑苏谢家,不是你一介山林小妖能够放肆的地方。” 大蜘蛛往前爬了两步,急切道:“您从这毒妇手中救下了我和姐姐的性命,又怎么担不起我一声恩公。正是为了报答您的恩德,我才特意潜入谢家来救您的。” 说着转向妙芜,怒目而视:“几日前我听这毒妇与她那小丫鬟密谋要害您,这才匆匆赶来的。” 妙芜正偷偷溜到一旁去捡书,闻言转头,诧异地指了指自己。 “我?我何时说过要害小堂兄了?你莫要空口白牙污蔑好人好不?” 她把书塞回怀里藏好,跑到谢荀身后躲起来,暗自思量,她这几天什么时候和宝翠密谋要害人了…… 大蜘蛛愤愤道:“你有!你就有!你明明说过要对恩公‘先攻其心,再插其刀’……” 妙芜闻言不由扶了下额。 鬼话你也信啊! “嗯……小堂兄,我可以解释的。这大蜘蛛听岔了,我说的是,先攻其心,再为其两肋插刀。” 谢荀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呵呵。” “恩公,您莫要被这毒妇蒙蔽了……” “住口!”谢荀喝住它,“我谢家的人,还轮不到你一介小妖说三道四。看在你族中长辈与我相识的份上,速走!否则,别怪我剑下不留情面!” 言罢,御剑砍破方才裹住符火的蛛丝,一时间无数符火纷纷落下,迫得大蜘蛛左右避退。 它十分 分卷阅读15 委屈地唤了几声恩公,还想再靠近说些什么,换来的却是凌冽的剑气。 “恩公……好好,我走了……嘤嘤,您,您一定要保重……” 大蜘蛛抬起一条腿抹了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泪,身形一缩,正打算遁走,桃林中忽然飘来无数灯笼,将此地映照得一片明亮。 三娘子爽朗的声音远远传来:“兀那小妖,好生狂妄!我谢家岂是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地方!” 话音落下,一道红色残影从林外飞身闪入。三娘子手执长鞭,一鞭抽在地上,便有一股劲气顺着土地游蹿过来,将缩得只有铜盆大小的蜘蛛一下掀飞。 四个身着白衣的谢家弟子举着一道捕妖网从旁蹿出,正好将蜘蛛罗在网中。四人一人拉住一根网绳一抽,那网口便收紧了,接着四人又各自往上头拍了道符,捕妖网的网绳上立刻蹿出无数滋滋作响的紫色电流。 蛛妖在网内被电得哀哀叫唤,大声叫骂:“老虔婆你助纣为虐!哎呦,哎呦……我舅公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哎呦,哎呦……” 三娘子抽了它一鞭,叱道:“再不闭嘴,我抽你个神魂俱灭!” 她吩咐这四个小弟子把蛛妖丢到锁妖笼里关起来,接着双眉一凛,朝旁的弟子道:“有人在这桃林中摆了迷魂阵,你们几个去给我把法阵搜出来。” “是。”几个弟子领命去了。 妙芜见了三娘子,便如见了亲娘一般,忙奔到三娘子身边,抱住她的手臂晃了晃,撒娇道:“婶婶婶婶,您可算来了。方才可吓死阿芜了,阿芜险些以为自己要变成蜘蛛的腹中餐了。” 三娘子抽出帕子帮她擦了擦脸,又替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心疼道:“阿芜莫怕,是婶婶来晚了。” 谢荀见这婶侄二人感情深厚,他横在中间,倒显得分外碍事。因此脚一抬,便要走。 三娘子喝住他:“慢着——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妙芜怕三娘子为难谢荀,忙道:“小堂兄是来救……” 话没说完,方才领命而去的弟子回来禀报:“三娘子,法阵搜到了,从阵中搜出此物,还请三娘子过目。” 三娘子接过小弟子递来的黄纸。妙芜也凑头来看,见那黄纸上龙飞凤舞地画了道符,旁边用小字写了一行什么,看样子像是生辰八字。 三娘子视线扫过那行生辰八字,眼中冷意渐起。 她再抬头,望向谢荀,脸上已是盛怒难抑。 “好你个谢琢玉!我今日非代你母亲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心狠手辣、不顾手足的孽障不可!” ☆、松树和柳树 谢荀垂眸看着地面,神色淡漠,隐于袖下的双手紧握了一下,又慢慢松开了。 他低笑了一声,轻轻道:“家母早已仙去,三婶婶又何德何能……” “能代家母教训我?” 三娘子怒极,一鞭抽在地上,鞭出一道气劲,笔直地击向谢荀。 “你问凭什么?就凭我喊她一声大嫂!” 待那气劲快要碰到他的脚尖之时,悬浮在谢荀身侧的飞剑骤然飞起,夺地一声插`入地中,将那气劲牢牢钉在原地。 妙芜本来就一直暗自留心谢荀的情绪变化。她发现三娘子一提到谢荀的母亲,他的黑化值忽然就飙升了好几个值。这可真是不妙。 不过这两人怎么忽然间就剑拔弩张起来了…… 对了,方才三娘子似乎说过这桃林中被人摆了迷魂阵? 妙芜恍然大悟,难怪她在这桃林中来回打转,怎么都出不去。原来是这谢荀在林子里摆了道迷魂阵坑她。 妙芜想通了这点,便很有些怨念了。 亏得此人还有点良心,知道过来看看,顺手救了她一命。他要是放任不管,她现在岂不是早叫那蜘蛛戳死了? 她瞪了谢荀一眼。怨念归怨念,可到底不能让这两人真打起来。 于是她紧紧抱住三娘子的手臂,故作茫然道:“婶婶,这是怎么了?您怎么忽然生这么大气?” “怎么了?” 三娘子一指谢荀,“你问问他,这迷魂阵是不是他布的,这阵中锁的,是不是你的生辰八字?” 妙芜笑道:“原来是这个。婶婶,这阵是小堂兄布的没错,可却是我让他布的。” 三娘子惊道:“什么?” 妙芜朝谢荀递了个眼神,接着说:“我近日时常悔恨自己往日于修炼上太过惫懒,因此便请求小堂兄陪我练习一些布阵解阵之术。我们约了今日在此布下一座迷魂阵,我需在一个时辰内破阵而出。可惜我修炼不精,时间到了也未能出去。谁成想又遇上一只大蜘蛛,亏得小堂兄见我久未破阵,赶来相看。否则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她说毕,笑吟吟地望向谢荀:“小堂兄,你说是也不是?” 谁料人谢荀根本半点都不领她的情。 “胡说八道,无稽之谈。” 三娘子更是半个字都不信。这两个孩子不 分卷阅读16 和久矣,她还不清楚吗? 妙芜放开三娘子的手,走到谢荀身前,点起脚尖,靠近他耳边又轻又快地说了句:“祖宗,配合一下吧。” 言闭,忽然声音一扬,高声道:“小堂兄,我知道你素来脾气倔。但你和长辈动手可就太不应该了,快和婶婶赔个罪吧。” 三娘子喊她回去:“阿芜你回来!你不必替这孽障开脱。我既然没资格管他,那便还是请他父亲自己来管教吧。” 要是请了谢涟来,那估计又是不分青红皂白一顿家法。 妙芜心里有点急了,不由抬起手肘悄悄地在少年腰间捅了一下,磨着牙用气声递话。 “快点。你服个软,今儿差点害死我这事儿,我便不同你计较了。” 谢荀低头看她,神色有些复杂。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这小毒物究竟打什么算盘了。 “快啊。” 妙芜又悄悄踢了下他的脚后跟。 谢荀又看了妙芜一眼,眉头紧皱,见她发间夹杂着枯叶,头发乱得简直不成样子,竟有点想伸手帮她摘一摘这满头的碎叶子。 也罢,今日算他理亏,便让这小毒物一回。 谢荀衣袖轻动,飞剑化作一道华光没入他袖中。 “阵是我布的,人是我救的。婶婶既觉得我该罚,自去告诉家主便是。” 得,她算是白做好人了。 妙芜头疼地捏了捏额角。这谢荀的脾气,怎么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果然三娘子被谢荀的态度气了个仰倒,妙芜好说歹说,劝了半天才把这个暴脾气的婶婶拉住。 等此间事了,回到她自己住的翠栊轩,雀枝惊道:“九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姑娘这是到哪儿去滚了一身泥回来? 宝翠抱住她,泪眼汪汪:“我就知道我不陪着姑娘是不行的,呜呜呜,以后我再也不让姑娘一个人出门了。” 你姑娘我又不是狗,出门非得让人牵着溜才行。 妙芜摸了摸哭唧唧的宝翠,又瞅了眼怀里破了个大洞的书——辛辛苦苦修好了书,结果出趟门回来,倒比未修前更破了。 妙芜心累得话都懒得多说。 “雀枝姐姐,我要沐浴,你去安排人准备浴汤吧。” 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寝衣,三娘子便过来了,带了擦伤用的药,替妙芜擦爬树时蹭破的地方。 “你实话与婶婶说,今日林中那迷魂阵不是你让他布的吧?” “嘶,啊,婶婶,疼疼疼……” 妙芜往手上吹了口气,道,“婶婶英明,阿芜说谎了。” 三娘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擦药时故意加了点力,疼得妙芜唉唉叫唤起来,这才收手作罢。 “还知道疼了?你可知,他今日布这迷魂阵,险些害了你!” “可小堂兄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那大蜘蛛会偷偷潜入谢家。” 三娘子叹气:“也是我不好,是我防守不够严密,这才让那蛛妖有了可趁之机,借了神魂出窍的便利潜入府内。” 言罢话锋一转,又说到谢荀身上:“可这谢琢玉脾性实在不好。我听宝翠说,这几日里你日日去清溪院,着意要与他修好。他不领情便罢了,竟还布这迷魂阵戏耍于你。你说说,哪家有谁像他这么作人兄长的?” 妙芜暗自腹诽:只怕是她这几日表现得太“殷勤”了,而原装的九姑娘又把谢荀坑怕了。 “我知道婶婶你偏疼我,可上次那件事,说起来本是我二人都有错,但大伯父却独独只罚小堂兄一人,想来小堂兄心里怨怪,也是有的。” “唉,他们父子俩……”三娘子长叹了口气,“可真是一对冤家。” 三娘子帮她上完药,忽然问:“阿芜,你实话与婶婶说,你是真地,不再记恨那件事了吗?” 妙芜不知她问的究竟是“哪件事”,一时有些懵。 “婶婶,你是说……” 三娘子却又忽然叹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指尖碰了碰她的眼罩。 “罢了,罢了,婶婶不问了。” 妙芜:嗯??? 三娘子收拾好桌上的瓶瓶罐罐,伸指在妙芜眉间点了点,“身为谢家子弟,你这御符之术学得也太差劲了些,一只小小蛛妖也能逼你使出锦衣诀,毁了一件锦衣。” 妙芜心说,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可以了。 毕竟她可不是原主,赶鸭子上架练了几天,就能有这水平,不错了。 “正好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花灯宴后,富春山的家塾便要开课了,你给我去家塾里和诸子弟一同听学去。” 妙芜捂着眉心,听话地点了点头。 这几日过得安逸,她还没什么危机感。经了今天一遭,她才清楚地认识到现在身处的是个妖魅横行的世界。虽然她有系统,可系统未必次次都能救命。还是要自己学些防身的手段才是。 送走三娘子,妙芜刚准备安置 分卷阅读17 ,脑海里忽然响起系统的声音。 “宿主,好险呐,你今日险些挂了。” 妙芜翻了个白眼,用意识回它:哼,就知道睡。我要挂了的时候你在哪呢? 系统有点不好意思:这不是功德值不够了吗?宿主你要理解。 妙芜叹气:要是有攒功德值的路子就好了。 系统沉寂了好长时间,就在她以为它又睡过去的时候,系统忽然大叫了一声。 “啊!” 妙芜被它吓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大半夜的,不要乱吓人好不好?!” “宿主!我申请下来了!申请下来了!” “你申请什么下来了?” 系统兴奋道:“攒功德值的路子啊!” 妙芜眼睛一亮,直接掀开被子坐起来。 “快说说。” “你今日不是遇见一只蛛妖吗?那只蛛妖身上有厄气。只要你能够除去,或者渡化它身上的厄气,就能获得一定的功德值。” 妙芜单手撑着脸,手肘顶在腿上。 “这倒是好。不过,怎么除,怎么渡?” 脑海里传出哗啦啦翻动书页的声音,系统说:“宿主你等一下啊,我翻翻主系统文档……” 妙芜点点头,耐心地等待着。谁知这一等,一直等到她实在撑不住合眼睡去,都没能等到系统的回答。 第二天妙芜呼唤了一早上系统,连一声哼哼都没听到它回。 妙芜心说,辣鸡系统,果然靠不住。还是得她自己想辙。 她决定先去看看昨天捉住的那只小蛛妖。 经了昨日一场,宝翠说什么都不肯让她自己一个人出门了。妙芜万般无奈,只好带上这枚小跟班。好在宝翠除了日常怼谢荀的战斗力很高,打听八卦的战斗力也不弱。 “姑娘,我都打听好了,昨天那只蛛妖就锁在前面那院里。三当家说这小妖不懂尘世规矩,虽非大恶,但终究有害人之心。等送您去富春山家塾,要一并把这小妖送去受先生教化。” 妙芜来了兴趣:“哦?要怎么教化?” “唔,那个……怎么说来着。哦,三当家是这么说的,劳其以筋骨,感其以情,教其以理。” 妙芜听出味儿来了。 明白了,这是要送去劳改。 不知道仙门世家的劳改是什么样的。妙芜想象了下,总感觉不会很轻松的样子。 她忽然觉得有点暗爽。 虽然造孽的是原主,但她可是差点就死这大蜘蛛手里了。 到了院门口,便见两个佩剑的弟子分立院门左右,犹如两尊门神。 妙芜现在知道剑柄上有碧桃花印记的谢家弟子,是有能力操控飞剑的。而能御飞剑的弟子,百个当中也不过才四`五个,可算得上是十分优秀了。 便是妙芜身为谢家本家子弟,也是不能随意怠慢的。 “两位师兄,我想进去看看昨日捕获的蛛妖,不知可否通行?” 两位弟子一见妙芜脸上的眼罩,便猜到妙芜的身份了。 谢家娇纵跋扈的九姑娘是个独眼瞎子,这事阖府上下谁人不晓? 他们往日只听闻过谢九姑娘的凶名,还以为是个形似夜叉的少女。可眼前这少女穿着一身柳芽色的衣裙,整个人宛如河堤边一株刚抽芽的新柳,说话和声细气,和那传说中的九姑娘怎么都搭不起来。 但他们既然被安排来守这院舍,若无尊长命令,那便是天塌了也不能放人进去。 两位弟子同时抱拳拱手,就连皱眉的姿势也一模一样。 “抱歉,尊长有令,任何弟子都不得随意出入此院。” “那……如果我有三娘子的手令,是不是就可以进去了?” “是。”两个弟子同时点头。 妙芜便回转头去找三娘子要手令,岂料三娘子竟不在。她身边的管事娘子说,三娘子带人修补府上的护法大阵去了。 妙芜只好自己去寻三娘子。谁知谢家法阵每个阵眼都设置得极为隐蔽,三娘子又只带了谢家心腹子弟前去加固法阵,一时便换一个地儿。便是谢家家主,也未必清楚三娘子人在哪里。 妙芜带着宝翠几乎把整个谢府绕了一圈,走得又累又渴,愣是没找着人。 途经一片假山,忽然听到上头有人喊她:“阿芜——” 抬头看,只见假山后的小丘上建了一个小凉亭,凉亭中有个坐轮椅的中年男子朝她招了招手。 男子面白无须,一身素色衣袍,气质温润,言语可亲。妙芜在谢家待了几日,竟没见过。 不过,坐轮椅的,还喊她小名儿…… 莫非,这位便是她那个人称“谢玉郎”的三叔,三娘子的丈夫? 妙芜刚想抬腿,忽见亭中又走出一人来,正是谢荀。 谢荀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广袖道袍,乌发半束,于高处临风而立,宛如一株青松,迎风飒飒。 他朝谢 分卷阅读18 三爷做了一揖,恭谨道:“三叔既叫小堂妹作陪,琢玉这便退下了。” 谢三爷笑道:“不妨不妨。阿芜既来了,接下来这一场,便由阿芜来替我吧。” 言罢朝妙芜催促道:“阿芜,快来。” ☆、不认输的兄长 妙芜之前打死都没想到,有生之年,她居然能与谢荀同坐一桌,紧张又严肃,惊险又刺激地……嗯,斗蛐蛐儿。 她这位三叔,前些日子去了外地,就为了搜罗几只品种上佳的蛐蛐。回姑苏后,听闻谢荀在家养伤,便忙不迭地喊了人过来帮忙掌眼。期间玩兴大发,遂与谢荀各挑一只蛐蛐相斗,结果自然是惨败。 谢三爷不信邪,再来,又败。 又来,又败。 正巧妙芜从亭下路过,谢三爷心思一转,决定叫她来给自己转转运。 毕竟嘛,他身为长辈,接连输给谢荀实在有点丢脸。但妙芜输给谢荀那就没什么了。 而且他也有意借此机会缓和兄妹俩的关系。 在没斗过蛐蛐之前,妙芜还不太理解看两只虫子打架有什么好玩的。亲身上场了,才体验到身在其中的紧张。 她紧紧盯住斗盆当中的两只蛐蛐,平生头一次觉得,果然独眼的是比两只眼的吃亏。 系统的声音冷不丁在脑海里响起。 “宿主,你看到那只长腿蛐蛐儿身上的厄气没有?” 妙芜一时忘了掩藏,竟脱口而出:“什么?” 话出口,坐在对面的谢荀长睫微动,抬起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闲闲道:“这一局,你的蛐蛐儿要输了。” 系统接着说:“宿主,把眼罩摘下来,你就能看见了。” 突然摘眼罩,不会很奇怪吗? 她可知道,原主最是忌讳在外人面前暴露出瞎了的右眼。 但系统突然诈尸,她不用自己辛苦琢磨除厄气的法子,就这么放过机会似乎也太过可惜了。 妙芜抬起手在脖子旁假意扇了两下,装作很热的样子,而后悄悄拉开眼罩的系绳。 白绫眼罩一下滑了下来,掉到地上。 妙芜“啊”了一声,迅速抬起手捂住眼睛,透过指缝看向斗盆,果然见到谢荀的蛐蛐身上环绕着一团黑烟般的雾气。 宝翠站在亭子边,见此惊叫道:“姑娘!” 妙芜朝她摆了摆手,示意无事,不必惊慌。 谢三爷替她捡了眼罩放到桌上。 谢荀转了转指间夹着的斗草,道:“别看了,这一局你赢不了。再看亦无济于事,先把那个……戴好吧。” 妙芜捂着眼睛,装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双颊微鼓。 “胜负未定,你莫要言之过早!” 刚刚按照系统的指示,她果然用那只坏掉的右眼看见了厄气。并且她发现谢荀的那只蛐蛐之所以如此勇猛,多半是这厄气作祟。 “系统,怎么除这厄气?” “嗯,你会学母蛐蛐儿叫吗” 妙芜在心里飘了个白眼给它。 “你好好看看我,我像是那种能色`诱蛐蛐儿的人才吗?” “就知道你不会。不然你试试看用神识把它身上那团厄气直接拿走。” 神识她会用。这个法子还靠谱点。 妙芜凝聚心神,心中忽然生出一种玄妙的感觉。她的神识仿佛长了触角一般,舒然伸展,探入斗盆中,环绕住那只长腿蛐蛐。 神识如清风旋转,不过几瞬,蛐蛐身上的厄气就被吹散了。 脑海里叮咚一声,系统提示:“宿主收获3个功德值。要现在就使用吗?” 她用意念回道:“先存着。” 厄气一散,原本还压着妙芜那只蟹胲青打的长腿蛐蛐忽然现出颓势,接着步步败退,最后竟然真地叫妙芜反败为胜了。 谢三爷在一旁抚掌大笑,大呼妙极。 “琢玉,你挑蛐蛐从未走过眼,今日竟叫阿芜赢了去。哈哈,阿芜,你今日可替三叔父我好生出了口气。” 下人上来把两只蛐蛐收了下去,谢荀却仍旧盯着泥土烧就的斗盆,凝眉不语。 妙芜戴好眼罩,谦虚道:“哪里哪里,承让承让,都是运气。” 谢荀将手中斗草掷入盆中,抬眼盯住妙芜,黑润的眸子看上去凉浸浸的。 蓦地,他忽然勾了勾唇角,颊边隐约现出一枚小涡。 “原是我小瞧了小堂妹。愿赌服输,你想要什么做彩头?” 妙芜想起那本被大蜘蛛戳了个大洞的书就有些揪心。她修书的时候发现谢荀在上面留了不少批注,想来那书应是他看重之物。她答应了要还人一本好书,现在却弄成这样。 妙芜心里默默想着:要是我要那书做彩头,你给吗? 谢三爷见妙芜迟迟不答,还以为她还在为之前兄妹俩闹的别扭置气,便道:“琢玉难得输一回,你尽可狮子大开口。” 妙芜想了 分卷阅读19 想,便道:“我现在没想好,等想好了再找小堂兄讨要吧。” 这边谢三爷让人收了斗盆,又搬上诸般茶具,在亭中燃炉煮起茶来。 妙芜一面捧着茶碗喝茶,一面暗中观察这叔侄二人的相处。 说来真是奇怪,这谢荀跟他亲爹水火不容,跟三娘子也颇不对付,反倒对三娘子的丈夫十分敬重,这可真是奇也怪哉。 系统在脑海里纠正她:“不是亲的。” “什么不是亲的?” “谢荀不是他爹亲生的。”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 妙芜好好喝着茶,忽然被系统喂了一口惊天大瓜,这可真是吃惊不小,险些没把自己呛死。 宝翠见她咳得脸都红了,忙上来接了她的茶碗,手忙脚乱地帮她顺气。 “咳咳,这谢荀不是他爹亲生的,那他和我,啊不,他和原主……?” “还想知道的话,得拿功德值兑换剧情了,刚刚攒的那点儿还不够呢。” 妙芜:…… 等妙芜终于停止咳嗽,谢三爷便又重新递过一只茶碗来。 “来,喝点清水润润嗓子。” 妙芜接过茶碗,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谢荀刚刚似乎若有所思地偷看了她好几眼? 可等到她回看过去,谢荀却又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满眼只有碗中茶”的样子。 “我听说今日王家六郎给你送了花灯宴的帖子?” “是。”谢荀应道,“这王显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这回请我,必定又是有事相求。” 王显?这个名字倒是耳熟。 啊。 妙芜忽然想起来了。王显不正是命批里那个最后背叛了谢荀的兄弟吗? 话说姑苏一地共有两大仙门世家,一个是锦衣巷谢家,一个是乌衣巷王家。两家虽是比邻而居,却是里外都不对付。 原因无它——先天气场不和。 王家是开道观起家的,天下道观,十之五`六都被王家垄断,腰包里富得流油。而谢家世代以除妖为己任,并不擅长钱银俗务,虽说不上穷,但却远远比不了王家的富贵繁华。 这谢家瞧不惯王家的土豪做派,王家也瞧不惯谢家的假清高。 两个延世百年的世家,平日里没事干就是明里暗里地你挤兑我一下,我讽刺你一句,好生没有世家风范。 而这王显,正是谢家的老邻居兼老对头,王家的本家子弟,在家族中排行第六。与谢荀那可真说得上是肝胆相照,志趣相投。 妙芜其实心里很好奇这王显到底为什么会被原主鼓动,背叛谢荀? 总不能是因为爱吧? 但一想到要兑换剧情就要折损诸多功德值,她就觉得肉疼。 这一肉疼,她就坐不住了。 果然还是得先去把那大蜘蛛身上的厄气化了,转成功德值才安心。 她站起身,朝谢三爷请辞道:“三叔,我还要去找婶婶讨个手令,就不陪您了。” 谢三爷笑道:“你莫不是要去瞧昨夜捉住的那只蛛妖?” 妙芜点头。 终于有点明白三娘子和这谢三爷怎么能凑成一对了。三娘子暴脾气性子急,这谢三爷倒是心思玲珑,温润可亲,和三娘子正好互补。 “那又何必要特去找三娘要手令。我的手令也是一样的。” 谢三爷说完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符递到妙芜手中,“正巧琢玉在,便让琢玉陪你去吧。” 妙芜:“不不不,这就不必了。” 她是去除厄气,攒功德的,带上谢荀这拖油瓶,不好施展啊。 况且人谢荀也必定不乐意啊。 谁知谢荀却将茶碗一放,说:“是,三叔。” 妙芜只好不情不愿地带上宝翠小跟班和谢拖油瓶。 她和谢荀并肩穿行于桃林之中。宝翠似乎有点怕谢荀,也不敢像往常那样和妙芜手挽手走了,只敢远远地跟着,用目光狠狠瞪视谢荀的后背,愣是把自己气成了蛤`蟆。 妙芜和谢荀并肩走着,只觉得少年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头顶,当真压力山大。 话说,前几日怎么没发现这谢荀这般高啊? 她这身体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骨架虽小,比不得北方女子高挑,但身高在南方也属中人水平了。可往谢荀身边一站,她才发现自己还不到谢荀肩膀高。 这样一路沉默地尬走,感觉怪怪的。妙芜决定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她备好了笑脸,仰起头看着谢荀,问:“小堂兄,你这几日休养得如何?” 谢荀瞥了她一眼,抬起手,十指交叉贴于脑后,双臂微微向外打开,伸展了一下身体。 少年肢体修长,衣下的隐隐突出的肌肉线条流畅而不失力量,他从花隙间漏下的阳光中缓步走过,有种美极的慵懒散漫。 “托你的福,死不了。” 说完,半天没等来妙芜恼羞成怒, 分卷阅读20 他略一低头,看见少女作出一副西子捧心状的脸,蹙着两条细眉望着他。 谢荀立时放下手,有些警惕起来。 “少给我装病,我不吃这套。” 还来?还想再去他爹面前表演一番迎风倒啊? 妙芜轻拍心口说:“我这是痛心呐!小堂兄,你瞧不见我这金子一般闪闪发光的诚意吗?我是真心想当个好妹妹的,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谢荀回她一声呵呵,成功地把天聊死了。 于是两人间又陷入诡异的沉默。又走了一段,妙芜忽然听到谢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没输。” “什么?” 妙芜扭头瞥到少年线条干净的侧脸。少年的唇动了动,轻轻重复道:“我没输。” 哦,是说方才斗蛐蛐的事儿啊。 妙芜不是个爱与人争短长的性子,对输赢也不甚在意。既然谢荀不愿认这个输,让让他又何妨。 “是的。小堂兄你没输,是我耍诈了。” 谢荀闻言足下微顿,看了她一眼,眼神怪异,少倾,加重语气强调:“我的确没输!” 妙芜点点头,眼睛微弯,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来。 “嗯啊,对的。” 谢荀:……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关押蛛妖的院子。妙芜取出手令给两位守门的弟子看,其中一位弟子将符纸往门上一贴,只见金光一闪,门上忽然浮出两尊门神来,一左一右蹿入两个弟子的身体。 两个弟子闭眼定住,片刻后睁开眼睛,双目金光灿然,竟是被门神上身了。 “谢家小儿,进去吧。”其中一个弟子开口,声音赫然变了,低沉宛若洪钟。 妙芜迈入门槛,谢荀随之,然而宝翠却被拦住了。 “汝非谢家之人,不得入内!” 宝翠大叫:“姑娘——” “那个……”妙芜才想求求情让这两门神通融一下,谁知两扇院门忽然砰地一声在眼前甩上。 妙芜摸了摸险些被砸到的鼻子,对着门喊了一声“宝翠,你在外头等着吧”,然后转身—— 方才踏入门内,眼前所见不过一片普通的江南小院,然而这会眼前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参天巨木,树上猴群嬉戏跳跃,树下青草茸茸,几只白鹿聚在一片水洼前喝水。 妙芜小嘴微张,瞪圆了眼睛,心说,妈呀,大变房子。 谢荀站在一棵巨木旁,抱臂看她,有些烦躁地问:“你还走不走了?” ☆、叛出家门的兄长? “喂,小堂兄……谢荀!你等等我啊!” 妙芜好容易才摆脱一只一直在扯她裙角的猴子。她快跑两步,追上谢荀,扯了扯他的袖子。 谢荀站住脚,脸色有点臭。 “放手。” “哦。” 妙芜松开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虽然从这几日的相处中,她已经发现谢荀这厮脾气不是很好,但似乎打从进到这里开始,他就变得更不耐烦了。 简直就像是……一只被人强行戴上项圈的猫,浑身的毛都炸炸的。 妙芜小碎步跑起来,紧跟在谢荀身边。 “小堂兄,求发善心,照顾下腿短的人吧。” 谢荀低头瞅了眼她的腿,然后又瞅了眼自己的。 唔,好像和自己比……的确是短了不少? 谢荀眉头微皱,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嫌弃。哼了一声,没说什么,速度却明显放慢了。 妙芜松了口气,终于可以用正常速度走路了。 她背着双手,跟随谢荀穿行于巨木林中,好奇地张望起来。 谢荀与她话不投机。妙芜想着,反正要和谢荀套近乎,也不急于这一时,索性用意识和系统聊起来——毕竟这弱鸡系统指不定啥时候又睡过去,有些东西还是提早问清楚的好。 “话说昨晚没机会细问,这厄气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除厄和化厄能获得功德值?” 系统说:“宿主你稍等,我翻下官方文档啊。” 妙芜:“……敢不敢专业一点?” 系统:“抱歉宿主,我是非常专业的积分系统,所以就,嗯,有那么点不太擅长任务辅助。” 妙芜:“……” 过了会,翻书的声音停住。系统照本宣科地念道:“厄气,即道具角色崩坏值的可视化表现。在万千书之小世界中,道具角色的崩坏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叫剧情线内崩坏,第二种叫剧情线外崩坏。” 这信息量有点大,妙芜一时间有点接受无能,因此只好一条条询问起来。 “什么是道具角色?” “与宿主这样的穿书者相对的就是道具角色。道具角色是没有灵魂的,所表现出来的性格都源自人设,所作所为都受剧情引力影响,为剧情需要服务。” “道具角色是有等级的。低等的道具角色人设不够丰满,故 分卷阅读21 而在剧情线出现偏移时,只能执行既定剧情,一旦既定剧情无法正常推进,就会出现崩坏。” “比如刚刚那只长腿蛐蛐就是最低等的道具角色。本来按照既定剧情线,它今日并无胜局。但是由于宿主你的存在,实际上剧情线已经偏移了。所以这个道具角色就崩坏了。” “高级的道具角色拥有丰满的人设,因此哪怕剧情线崩坏,他们也能够根据人设调整自身行为,做出合理的反应。但是一旦剧情出现严重偏移,迫使道具角色背离既定的角色宿命,那么就会出现崩坏。” “收回崩坏值,就可以借助剧情引力,强行修正歪曲的剧情线。” 太复杂了…… 妙芜虽然很努力想理清系统在说什么,但这一段段技术文档似的的解说,实在叫人听得脑壳疼。 于是她觉得还是放弃深入了解吧。反正“知其然”已经足够了。 “那谢荀这样的,算是最高级的道具角色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忽然发出滴滴滴的警告通报。 “抱歉宿主,系统权限不足,无法查看任务对象的属性与等级。” 妙芜还想再问点什么,忽然觉得衣领一紧,谢荀单手提着她的后衣领扯了她一把。 “想什么呢,看着点路啊。”少年烦躁地说道。 妙芜低头一看,只见脚边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约莫有锅盖那么大,因为洞口被树枝落叶盖着,所以乍一看不是很打眼。 好险好险,差点掉坑里去了。 妙芜抱拳笑道:“多谢小堂兄。” 谢荀觉得她这笑真是甜,甜得跟冰糖葫芦外头那层糖衣一般。他心头涌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忽然觉得这笑当真是刺眼极了。 他冷哼一声,说:“不必。要等你掉下去我再去捞,更麻烦。” 妙芜叹了口气,心想,谢荀这种死傲娇的性格,口不对心的别扭脾气,只怕将来是很难讨到老婆了。也不知道命批里那个为他惨死的“爱人”是谁? 妙芜想到这里,忽然想起这么久了,她一直未能接收原主的记忆,于是便问系统:“为什么我没能继承原主的记忆?” 系统道:“咦?我没和你说过吗?惩罚任务是不提供原主记忆的。宿主想知道详细剧情的话,都需要用功德值兑换哦。” 妙芜:…… 好想打死这个不靠谱的系统啊! 两人走着走着,眼前忽然出现一条小河。河面上横跨着一截巨木。谢荀大步跨上去,足下轻点几下,轻轻松松便走了过去。 妙芜可就不行了。这段木头圆滚滚的,上面还覆着青苔,看着就让人觉得脚下打滑。她费力爬上去以后,只敢一点点往前蹭。 谢荀等了她许久,人还下不来。最后他看不下去了,又跳回巨木上,单手抓着把人拎了下来。 “咳咳,小堂兄,下回能不能麻烦你,别像拎小鸡那样拎我啊?” 谢荀嫌弃:“你也忒不济事了些。前面路更难走,要不现在你就打道回去?” 手令都用了,要是不去把那大蜘蛛身上的厄气收了,岂非白走这一遭? 妙芜从来不是个中途放弃的人,既然已经进来了,哪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她抿了下唇,默默跟上谢荀的步伐,谢荀中途回头看了她几次,心里也是奇怪。这小毒物果真转了性子?他本来以为她又要开始作天作地了呢。 总算一路躲过几处暗坑,穿过巨木林,赶走了几只缠人的猴子,又爬了半天石梯,最后穿过一道瀑布,出了山洞,眼前陡然开阔。 一座黛瓦白墙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小院后头青山苍翠,小院前桃花灼灼。门上贴着春联,看纸张颜色,应该是不久前贴上去的。墙头上有十来只猴子蹿来蹿去,奔跑嬉戏,好不热闹。 谢荀上前敲了敲门环,扬声道:“紫姑,开开门。” 墙头的猴子叽叽地叫唤起来,抓耳挠腮,忽而口吐人言道:“紫姑紫姑,开门开门!” 院内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来了来了。作死呢,催个什么。” 话音落下,院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妙芜瞥见门后露出半张白净的脸,来人头上包了块紫色的发巾,身上穿着紫色衣裙,腰身窈窕,一条白胖的长尾从裙下蜿蜒而出,看着颇有几分像虫子的尾巴。 到底是像什么虫呢?妙芜苦思冥想,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啊,是蚕! 那被唤作紫姑的女子上下打量了谢荀几眼,忽然冷下脸来:“又是你。你这回上门,又想求夫人什么?上回是为了拜入碧游观门下……” 紫姑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道:“谢家子弟,此生绝不入碧游观。你既入了碧游观,便是背弃了祖训,居然还敢到桃源里来?” 谢荀垂首,执晚辈礼,淡声道:“此次前来,并非有何所求。只是护送堂妹来此。晚辈不入此院,在外相候便是,前辈无须动怒。” 紫姑这才看到 分卷阅读22 站在谢荀身后的妙芜,便问:“这张脸……倒是从来没见过你。你是第一次进桃源?” 应该,大概……是吧? 妙芜现在可谓是一头雾水。看这女子容貌,应当是只妖。只是谢家里头怎么会住着妖呢?并且谢荀还口口声声唤她作前辈。 紫姑见妙芜一脸茫然,便改问道:“你今日来此作甚?” “唔。”妙芜摸了摸鼻子,如实以告:“我是来看昨天捉到的那只大蜘蛛的。” “蜘蛛?” 紫姑皱着眉想了一会,忽而面露嫌弃:“你说那丑不拉几的玩意儿?那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特地跑上一趟?” 这妙芜可真答不上来了。 所幸那紫姑不再盘问,只将门拉开了些,对她道:“行了,进来吧。” 妙芜踏入门内,回头看去,只见谢荀抱着双臂,靠在门外一棵歪脖子桃树下闭目养神。院门在身后缓缓合上,最终将长身玉立的少年完全隔绝在外。 一阵风过,桃花洋洋洒下,落了少年满头满肩。 墙头的几只猴子跳来跳去,窃窃私语。 “这便是七年前那个前来挑战夫人的谢家小儿吗?” “是哩。我认得他那张脸。虽然长大了不少,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俊咧。” “哇,胆子真大啊,连夫人都敢挑战。” “听说他拜入碧游观门下了?” “是哩。说起来,那碧游观和夫人过节不小咧。夫人遁入桃源之前便已放过话,谢家子弟不得拜入碧游观门下,否则便是背叛家门,怎地他竟没被谢家赶出去?” “我听说啊,当年他向夫人提出挑战后,夫人给了他一场试炼,说是若赢了,便由得他拜入碧游观门下。” “然后咧?” “这谢家小儿,居然赢了!” “哇——”猴群间一片哗然,啧啧不已。 这群猴子八卦起来全不避人,妙芜自然也听了一耳朵。她心中奇怪,原来谢荀拜入碧游观门下竟是为谢家所不容的么?原先竟不知晓。 紫姑正领着妙芜穿过游廊,听到墙头躁动,一抬手,袖间射出一道白丝将最聒噪的那只猴子捆了下来。 她揪住那猴子的耳朵,怒道:“吵什么呢啊?把夫人吵醒了怎么办?再要囔囔,我丢你到后山劈柴!” 墙头的猴子立刻人人噤声,须臾,跑得一只都没剩下。 那猴子被揪住耳朵,疼得直跳脚:“紫姑撒手,我再不敢了。” 紫姑这才收了手,哼道:“没看见有小辈来啊,去摘点新鲜果子回来。” “是,是。” 那猴子捂着耳朵,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紫姑扭动尾巴往前行去,带着妙芜穿过一道月洞门,边走边问:“你第一次来桃源,知道规矩不?” 妙芜摇了摇头:“紫姑姑,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许是这声甜甜的“姑姑”喊得紫姑很是受用,她脸色好了不少,面上浮出点笑,“嗯,问吧。” “这夫人……是谁啊?” 紫姑转头看她,宛如看着一个智障。 “你还是谢家人不?这桃源里住着谁你都不知道?” 妙芜面不改色地扯谎:“紫姑姑,不瞒您说,我前阵子被只蛛妖捉了去,可能摔坏了脑袋,现下这脑子,确实有点不好使。” 紫姑的眼神才从“你是智障吧”转为同情。 既然是摔坏了脑子,那就没什么可怪罪的了。 她耐着性子解释道:“夫人便是谢家第三代家主的妻室,是富春山中的灵猴。” 谢家第三代家主……娶了一只猴妖当老婆? 妙芜三观炸裂,对谢家的认知又颠覆了一番。她原先还以为谢家是那种特别古板的捉妖世家呢。 “那夫人……便是我的祖奶奶了?” 紫姑点头:“虽然夫人和家主并无后人,但从辈分上来讲,你这么说也不算错。” “紫姑姑,您方才说到,桃源里有什么规矩?” 紫姑这才想起自己险些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桃源里有三条规矩,你要牢记在心,切记不可违反。” “第一,不许吵夫人睡觉。” “第二,不许靠近中庭的桃木。” “第三,不许在桃源内使用道法和飞剑。” 紫姑说完,望向她,神色肃穆:“我说的这些,你可都记下了吗?” ☆、本命符 “是,晚辈都记下了。” 妙芜前世当了十几年的病人,最是爱惜小命。 因此她的一来到这个世界,便给自己定下规矩:不要作死,能苟就苟。早起早睡,好好吃饭。 并且时常在心里对自己耳提面命,尤其是最后两点,那才是重中之重。 宝翠眼见着自家主子年纪轻轻便过上十分养生的老年生活,顿觉惊诧不已,继而还很 分卷阅读23 是同情了未来的姑爷一番。 照姑娘这个养生作息,未来姑爷夜里怕是别有什么想头了。 幸好妙芜不知宝翠心中所想,若要得知,说不准要打爆这小丫头的狗头。 想什么呢,小小年纪,脑袋里怎么可以有那么多带颜色的想法呢? 这边紫姑见妙芜这话答得诚恳,心里很是满意。 虽然夫人的夫君曾经是谢家的家主,但是斯人已逝,夫人为着夫妻情分甘愿留下来守着谢家,但是终究人妖有别。更何况谢家还是捉妖世家。桃源里不许使用道法仙剑,便是为了防止有不肖子孙趁着夫人睡着的时候生事。 唉,说起来,自从十八年前那场仙门大乱之后,夫人便时不时陷入沉睡。多则三两年,少则四`五月,实在是太叫人忧心了些。 若不是中庭桃木上的那道本命符还好好悬着,她简直要以为夫人天命将尽了呢。 这本命符是只有流淌着傀儡之血的谢家人才能掌握的秘技,以本命之魂所化,相当于是持符之人的第二条命。当年谢家第三代家主仙去后,将这道本命符留给了自己的夫人,数百年来一直守护着这片桃源和心爱之人。 妙芜和紫姑顺着游廊经过中庭时,便见庭中青草茵茵,一棵三人合抱的桃木遮天蔽日。 现下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满树桃花灼灼,树上用红绳挂着无数指头大小的铜铃,清风拂过,叮铃叮铃,宛若歌谣。 妙芜不由驻足,真心实意地赞道:“这桃花,生得真美。” 紫姑也是红尘里摸爬滚打上百年的妖怪了,看人极准。她一见妙芜,便觉喜欢。这姑娘眼睛干净,没有什么弯弯肠子。 妖怪大都是很固执的。第一眼觉得一个人怎样便是怎样,后期很难改观。 就好比紫姑不喜欢谢荀,那便是说破天去也别想她给谢荀一个好脸色。 她第一眼觉得妙芜面善,就越看越觉得这小姑娘顺眼。 她见妙芜为美景陶醉,便道:“这株桃木,是姑爷的本命符守着,自然与别处不同。” 说罢,往花丛中指了指,说:“你瞧那里。” 妙芜打眼看去,只见花丛之中浮着一团黄色的光球,时不时闪烁一下,明明灭灭的。这具身体虽说只有一只眼能用,但目力极佳。妙芜往前走了两步,挑了个更好的角度,总算看清楚了。 那光球中包裹着一团红色丝线般的东西。不,与其说是丝线,倒不如说是像红色的墨水倾倒在水中,受某种神秘力量牵引而组成了文字。 “这便是祖爷爷的本命符吗?” 本命符这东西,妙芜还是知道的,毕竟这几天她可没闲着。不过具体是什么就不清楚了,只听说是谢家家主和少主才有的,非常厉害就是了。 紫姑望着桃木出神,像是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 “是啊,”她喃喃道,“谁能想到,一转眼,居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呢?” 妙芜叹息:“想必我那祖爷爷一定极爱重祖奶奶。” “夫人与姑爷是这世间难寻的神仙眷侣。” 叮铃叮铃—— 铜铃的轻响将紫姑从回忆中惊醒。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忽然变色道:“不好,这天看着要下雨。” “诶?” 妙芜抬头看了眼,这艳阳高照的,可半点不像会下雨的样子啊。 紫姑伸手招来一只猴子,道:“你带她去看昨儿送进来的那只蛛妖,我要去催蚕娘们把桑叶收起来。这要淋湿了,便吃不得了。” 说罢,丢下妙芜,匆匆走了。 妙芜和那猴子大眼瞪小眼,过了会,那猴子从身后摸出根香蕉递过来,有些瑟缩地问:“你你你,你吃,吃不?” 这小猴子生得瘦小,缩头缩脑的,看起来胆子很小,全然没有方才所见的那些猴子那般的活泼。 妙芜微微蹲下,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香蕉。 她剥开外皮咬了一口,朝那小猴子笑道:“嗯,好甜的。” 那小猴子局促不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来,胆子也大了点。 “我我我,我带带带——带你去。跟跟跟,跟我来,来吧。” 妙芜这才恍然。原来这小猴子方才那般说话,并非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它天生就结巴呀。 妙芜自己是个病人,对生理上有某种缺陷的痛也是身有体会。比如生前她进出医院,便常见到有人对白化病人指指点点。这小猴子天生结巴,想来平日里一定常受同伴奚落,这才养成了这样畏缩胆小的性子。 一根香蕉吃完,妙芜便跟随这小猴子来到一处房屋前。 小猴子推开屋门,道:“是,是这里了。” 说罢又朝妙芜伸出爪子:“给给给,给我罢。我拿拿拿,拿去丢。” 妙芜这才想起自己拎了一路的香蕉皮。 她弯下腰,把香蕉皮交到小猴子手中,又从腰间扯下一个香囊,一并塞到它怀里。 “这是我最爱吃的核桃酥糖 分卷阅读24 ,算是和你换这香蕉了。” 那小猴子受宠若惊,既高兴又不敢收,连连推拒道:“不不,不不……不行的!” 妙芜干脆把香囊的系绳往它脖子上一挂,直起身,拍了拍腰间。 “不值什么的,我这儿还有许多。” 她想避开旁人渡化厄气,正好又想起紫姑说待会儿会下雨。因此便对那小猴子说:“这样吧,你帮我找两把伞来,这酥糖,便算是我谢你的,好吗?” 那小猴子第一次收到谢礼,着实欢喜到不行。它垂首看那香囊,上头的绣花精致漂亮,酥糖的香气从袋口传出来,闻着便觉得好吃。 它虽然推说不要,但其实根本就舍不得还回去。 “好,好吧。”小猴子抓着香囊点点头,说:“等,等我。” 说完跳跃几下,竟是连门都不走,直接翻墙出去了。 妙芜解下眼罩,跨门而入。 进了这屋,才发现四面窗户紧闭,光线极暗。 这房屋里摆满了纺车,一阵吱呀吱呀的纺线声从最深处传来。 妙芜闻声寻去,终于在最内里的一架纺车后找到了那只蛛妖。 彼时那大蜘蛛正八腿起舞,在两架纺车间忙得连轴打转,甚至连妙芜进来都没发现。 原来多长了几条腿还有这妙用啊。 妙芜心想,安排这大蜘蛛来纺线的可真是个人才。 “嗯哼。” 妙芜清咳了声,笑问:“蛛妖兄,别来无恙否?” 那大蜘蛛骤然抬头看见她,两颗眼珠子停住不动,好似呆了呆,过了会,蓦地怒发冲冠……呃,怒发冲腿毛。 它八条腿上的细毛蓬炸起来,腿下一蹬似乎想向妙芜扑过来,但它刚动,两架纺车上忽然蹿出无数丝线,将它一整只牢牢捆住。 旁边飞起一只纺锤暴打大蜘蛛的头。 只听其中一辆纺车怒骂:“好你个大蜘蛛啊,入了我桃源,还敢心生恶念,企图伤人?” 那纺锤也是边打边骂:“叫你不好好干活,叫你随便偷懒!” “嗯……” 妙芜望着暴力的纺车和纺锤,心说她是不是该阻止一下比较好? 谁料她刚准备开口,旁边又飞出来一个纺锤,强行落在她手里,对她道:“打它!打它!这家伙,居然敢把我们辛辛苦苦纺的绣线弄断,委实可恶!” 妙芜有些莫名:“绣线?” 那纺锤理所当然道:“对啊,你不知道吗?你那件锦衣上的绣线就是我们纺的啊!” 妙芜:……呃,这还真不知道。 “谢谢啊。” 大纺锤:“不客气。应该的……嗯,对了,我是要干什么来着?哦,快快,拿我敲它啊!” 妙芜:“这……打人是不是不太好啊?” 她看这大蜘蛛已经被打得很惨了。 大纺锤嫌弃:“……嗬,小姑娘就是不顶用,打几下人都怕!” 一顿暴打之后,大蜘蛛蔫了吧唧的,再也没有了刚开始看见妙芜时那股子凶狠劲。 他垂头丧气地说:“哼,毒妇,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妙芜手里的纺锤飞起来又给了它一顿暴打。 打完之后,傲气地往纺车上一杵,训道:“好好说话!” 大蜘蛛再度开口,更加颓废。 “臭瞎……”眼见纺锤又有暴打它的趋势,它赶紧改口道,“你们谢家仗势欺人,我不服气!” 纺锤和纺车闻言纷纷道:“我们就仗势欺你啦?怎么啦?你又不是人!” “我……” 大蜘蛛被怼得无话可说,最后小小声愤愤道:“虎落平阳被犬欺,等我舅公闭关出来……哼,你们等着!” 大纺锤怼道:“哎呦呦,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是什么虎啊?你就是只丑不拉几的大蜘蛛!” 妙芜觉得,自己要是那蛛妖,指不定这会儿就能心肌梗塞暴毙而亡。 她从旁边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翘着脚等了半天,才等到他们吵完。 她用意识问系统:“我看到这大蜘蛛身上红烟缭绕,应该就是厄气了。这量也忒多了些,要怎么除?我刚刚用神识试过了,没用。” “嗯?系统?” “系统?” 得,又睡过去了。 看来这一回,得她自己研究了。 然而她坐在旁边看大蜘蛛纺了半天的线,直看到哈欠连连,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她仔细回想之前系统说过的话。 这大蜘蛛应该算是个高等的道具角色,有自己的剧情线的那种。若是没有她的存在,它应该是不会来这谢家的。也就是说它来谢家这一举动,影响到了属于它的剧情线,继而影响到了它的角色宿命? 难道她要做的,是帮它把剧情线掰回去? 那要怎么掰?放它走? 要放走了它,回头它又过来找自己寻仇怎么 分卷阅读25 办? 虽然抓它姐姐的不是她,但她现在毕竟用着原主的身体——遭罪的可是她本人。 笃笃笃—— 西窗下忽然响了几声。 妙芜走到窗边打开窗子,探头一瞧,只见小猴子抱着两把油纸伞站在窗下。 “伞……给给给,给你。” 大风刮面,妙芜抬头,只见天色阴沉,乌云满聚,果然是山雨欲来之势。 她说:“有劳你绕到前门来。” 便戴上眼罩,急急往外走。 横竖今天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看来只能改日再来一趟。还好三娘子疼她,想来找三娘子讨要桃源的出入手令并非难事。 她本想和紫姑先说上一声再走,但是这雨不等人,转眼间就瓢泼落下。被她支去前门打探消息的小猴子很快去而复返,和她说,那谢荀还站在院门外的桃树下,并未到檐下避雨。 这人是傻的吗?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躲一躲? 妙芜心里着急,就跑得快了些,谁知雨水泼入游廊,致使游廊地上湿滑,妙芜途经中庭时,便跌了一跤。 小猴子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扶起来,着急道:“疼,疼吗?” 妙芜弯腰揉了揉脚脖子,好像是有点扭到了。她又转了转右脚,感觉应该能走,便说:“没事儿,走吧。” 她疾步往外走,没留意到有只个头极小的蛐蛐从她肩头跃下,跳入暴雨之中。它所朝的方向,正是中庭那株桃木。 ☆、送伞与救命 妙芜夹着两把伞来到门庑下,顶着风拉开了院门。 外头暴雨滂沱,灰蒙一片。妙芜一眼就望见院外的桃树下站着一条颀长的人影,宛如一尊雕像,任由暴雨冲刷,兀自巍然不动。 妙芜暗叹了一声造孽,这谢荀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忙撑开一把伞,双手擎着冲入雨中。 “小堂兄!” 谢荀隐约听到少女软软的呼唤,他睁开眼睛。 只见少女撑着一把桐油纸伞,顶着风雨艰难地朝他走来。硕大的雨珠落在伞面上,水花迸溅,带得少女手中的伞几度歪了歪。 她这是,来给自己送伞的? 谢荀微微怔住。 然而不待他再细想,妙芜人已走到他跟前。她用右手抓着伞,伸长手臂举高了罩过他头顶,左手把另外一把伞塞进他怀里,说:“快撑开啊。” 谢荀拿着那把伞,不为所动,只垂眼看她,长长的睫毛上凝着晶莹的雨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妙芜这会已然鞋袜全湿,饶是她再好性儿,对上谢荀这古怪脾气,此刻也不由生出三分怒意来。 她踮起脚,冲着谢荀大声喊道:“我让你打伞啊——鞭伤未愈,你还想再添一场风寒是吗?!” 谢荀拿伞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须臾,修长的手指又慢慢松开。 雨水顺着少年高挺的鼻梁缓缓流下。 他略略低头,眼神落在少女鬓角那两朵被雨打湿的小绒花上。 “谢小九……”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语气,“你这几日究竟,是犯了什么毛病?” 我犯了什么毛病? 妙芜说不清什么原因,只觉心头乍然火起。她抓起谢荀一只手,将自己的伞强行塞进他手里,然后夺过另外一把伞撑开。往院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回过头。 “你宁愿站着淋雨,也不肯到檐下避一避,是不是因为先时和紫姑姑说了不入此院?” 谢荀抿了抿唇,撇过脸,硬邦邦道:“我就喜欢淋雨,怎么,不行?” 啊,和这种人讲话真是会气死啊。 谢荀这厮以后绝对讨不到媳妇吧?!绝对的吧! 妙芜鼓起双腮,气得好似一只松鼠。 “哦,是吗?那小堂兄的喜好还真是别具一格、新颖奇特、角度刁钻呢。” 谢荀:“你说什么?你给我……” “回来”二字未出口,妙芜已经三跳两下地跑了回去,砰地甩上院门。 谢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伞柄上似乎还存留着少女手掌间的温度。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特地给他送伞。 在谢家,他是家主唯一的儿子,是谢家这一辈子弟中的第一人。所以他理当撑起谢家门楣,理当远超同辈。 痛不可为人知,苦不可为人说。 受点伤有什么呢,养养就好了。淋点雨又怎样呢,顶多不过就是…… 就是…… 少年握着伞柄的手蓦地一紧。 院门后,妙芜收了伞挎在门边,伸手接过小猴子递来的巾布。 “多谢。” 小猴子抓着脖子上悬挂的锦囊,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不,不用。” 它说着,又把一双木屐摆在妙芜脚边。 “换换换,换上吧。” 穿着湿透的鞋袜确实 分卷阅读26 不好受。妙芜也不客气,脱掉短靴和丝袜,用巾布擦干脚,就把木屐穿上了。 这小猴子眼力卓绝,为妙芜寻来的木屐竟然刚刚好。 妙芜换好木屐后来回走了几步,觉得还算趁脚,便对小猴子说:“你带我去找紫姑姑吧,我这便要走了,还得同她说一声呢。” 小猴子讶异:“不不不,等,等雨停吗?” 其实她本可等雨停了再走,但一转念想到,若是等到雨停,谢荀那傻子说不准真能打着伞在外头全程淋到尾。倒不如早点离去。方才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山洞,倒是个避雨的好地方。 妙芜摇头:“不了。” 小猴子垂下头,似乎有点失落。它两只爪子捧着装了核桃酥糖的锦囊,用带了点希冀的语气问道:“那以后……你你你,还来,来吗?” 妙芜弯下腰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脑袋:“嗯!过一两日我还会来。” 小猴子猛地抬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它这一两日要多摘一些果子。 这一人一猴刚准备走,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铜铃响声自中庭传来。这铃响之声紧促而密集,穿透暴烈的风雨声,震得闻者耳膜鼓荡,直直往颅内钻去。 小猴子面露恐惧,和妙芜一样茫然无措。它年纪还太小,根本没见识过护院法阵,因而也就不知这是法阵启动的先兆。 门外,谢荀眉头皱起,往院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又站住脚,抬眼看向院子上空。 只见院子上空红光萦绕,宛若流霞。 这是什么? 中庭之中,一直静静悬滞在半空的本命符忽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金光扫射过处,一只正努力往树上攀爬的蛐蛐无火自燃,转眼即烧成黑色灰烬,从树上跌落。 那金光宛若烈日之辉,所照之处草木疯狂生长。只闻得砰砰之声不断响起,草皮翻起,无数褐色巨藤自地底钻出,往院门方向疾蹿而来! 从铃声响起到树藤破土,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妙芜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便觉脚踝一紧,接着整个人仰面摔倒在地。 “啊——” 小猴子双爪抓住妙芜一条手臂,想将她拖住,可那树藤力道之大,又怎是它阻止得了的? 转瞬一人一猴就都被树藤缠住,往中庭的方向拖去。 被拖出一丈远时,妙芜借机抱住一根柱子,大声问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树妖吗?” 那小猴子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连话也说不出,只知连连摇头。 缠住妙芜的树藤猛然发力,她便再抱不住那柱子。 她一松手,树藤便将她倒提着挂起来。 头昏脑涨间,妙芜看见中庭之中,满树桃花纷纷而落。粉色的花瓣悬浮在半空中,越聚越多,渐渐地凝成一把剑的模样。 那剑上花瓣舞动,宛若千万蝴蝶拍翅汇聚一处。 剑起,势成—— 妙芜瞳孔猛然紧缩。 这剑是要……是要杀了她?! 那一刻,妙芜脑中一片空白,这世界上万事万物似乎都消失了,她眼中只剩下那把桃花剑。 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喊了声什么,但又似乎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小堂兄!” 叮铃—— 铜铃的声音轻轻摇响在耳旁。 万千桃花逼到近前,倏然停住。妙芜看到眼前张开一把黄色的桐油纸伞。 谢荀一手举着那伞,另一只手在缠住她的树藤上按了几下,那树藤便松开了。 谢荀单手插`入她腋下,将她整个人提到身边,而后扬腕一抖,将伞送了出去,抱住她往边上一滚。 嘶啦—— 万千如刀般锋利的花瓣穿透伞面,割裂伞骨,桐油纸伞瞬间四分五裂。 铎——铎——铎—— 桃花贴着她的头发嵌入一旁的青石方砖。 妙芜转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花瓣,心脏剧跳。 谢荀双臂撑在她身侧,衣发尽湿,雨水顺着他黑亮的头发流下,润湿了她胸前的衣裳。 妙芜回过脸,与他四目相对,在他黑浚浚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犹有余悸的脸。 “谢……” “走!快!” 谢荀将她一把扯起,反手挥袖,甩出一道剑气。 那剑气势如长虹,摧枯拉朽,只一击,便将扭结成团的树藤斩得粉碎。 这边动静太大,埋头于蚕桑事务的紫姑终于被惊动过来。 紫姑行到中庭,见到满天狂舞的树藤疯了一般朝院门处挤去。她赶紧朝外头追了几步,便见院门边上,那谢家小儿和少女的青色衣衫一闪,旋即消失无踪。 紫姑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口,心说这是怎么了,这护院大阵都十几年没动过了,怎么今天忽然就被惊动了? 啊,不好!这院里不过是养了几株妖藤,姑爷的剑气想来也不会真伤了谢家人。但若跑出这院去…… 分卷阅读27 现下夫人尚且睡着,院外那些妖物无人辖制,见护院阵动,只怕以为有人要加害夫人。这俩孩子就这么莽莽撞撞地跑出去,真是凶多吉少了! 紫姑又急又气,奔到门外一看,只见天地间一片灰茫,哪里还看得到谢荀和妙芜的身影? 她急得直搓手,最后一砸拳,化出双腿,拔足奔向后院。 没有别的法子,看来唯有叫醒夫人了。 谢荀拉着妙芜在山间奔跑。他就像是久居山林的野兽一般,每每看似已经无路可走,他偏能带着她一转,又变出另一条路来。等到两人寻了处崖壁停下,雨已经小了不少。 谢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这才发现自己这一路居然一直紧紧抓着妙芜的手。 少女掌心细嫩,那手和他一比,简直如同大人和小孩一般。 “小堂兄?” 妙芜转了转手腕子。 谢荀脸色一滞,过了会,露出踩中狗`屎一般的表情,猛地甩开她的手。 妙芜倒也不介意他那明晃晃的嫌弃。她抹了把头发,把前额湿哒哒的刘海都撇到后头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然后跄走两步,走到崖壁内凹处,寻了一处雨淋不到的地方坐下。 她提起裙子,谢荀才发现她脚上穿的是木屐,其中一只木屐已经在奔跑中丢失了。也就是说妙芜是光着一只脚陪他跑了这一路,现下没穿鞋的那只脚上满是伤痕。 妙芜屈起腿,掀起脚后跟,只见脚后跟处被划出一道寸许长的伤口,正往外冒着血珠子。 她伸出一根手指摸了下,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一面吸鼻子,一面撕袖子,想要撕下一条布来将这伤口暂时包扎起来。 可这布料实在太结实,妙芜撕了半天,牙齿都用上了,却连条线都没扯下来。 呜,这根本撕不动好嘛。 谢荀走到她身旁蹲下,眼睛瞥着别处:“鞋子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不和我说?” 妙芜抽了抽鼻子,想哭又觉得这么大个人了,因为这点痛就哭鼻子似乎有点丢人。 “跑太急了嘛,根本来不及说。” “鞋子掉了也不知道说,你是傻的吗?” 妙芜抬起头,盯着谢荀的脸,直盯到谢荀全身发毛,迫不得已转过脸来与她对视。 “怎么?你又想做什么?”谢荀如临大敌,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这小毒物又想使什么坏。 妙芜忽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笑得又甜又软。 “小堂兄,你是不是觉得害我丢了鞋,伤了脚,有些对不住我?” ☆、杀戮之剑 谢荀耳根泛红,倏然起身,嗤笑道:“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我刚刚可救了你一命。” 妙芜依旧笑得眉眼弯弯:“那还请小堂兄救人救到底,帮我把这片袖子撕下来吧。” 谢荀身体微僵,回头看了眼她脚上的伤口。 少女的脚皮肤细白,脚形纤而不瘦,五个脚趾如同贝壳一般,指甲透出粉色的光泽。现下那脚上添了几道伤口,便如白玉上头添了几丝裂痕,真叫人心生惋惜。 谢荀复又走到妙芜身旁蹲下,默不作声地牵出自己的中衣袖子,用剑气截下一段细棉布,拧干雨水,拿着那布将妙芜的脚包起来。 “你方才,在那院中做了什么?” 妙芜知他是问为何会在院中遭到攻击。但是天可怜见的,她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她一直牢记紫姑的话,飞剑她不会,道法她也没用,怎么平白无故的,就冒出一堆树藤呢? 难道是…… 妙芜看着谢荀,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堂兄,该不会……是你做了什么吧?” 谢荀闻言脸直接黑了。这小毒物,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方才险中逃生,得了片刻喘息,想到的头一件事就是甩锅。 亏他冒着被那剑气割断手上筋脉的危险救她。 他眯了眯眼,语气不善:“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啧,好凶。 妙芜缩了缩脖子,摆手道:“没,没,当我没说。” 雨势渐渐小了,两人藏身在崖壁下等雨停。 趁着避雨的时候,谢荀便用内劲蒸干衣物。妙芜见他身上雾气蒸腾,大为诧异。问明原因后,便将湿透的眼罩解下来给他。 “那就劳烦小堂兄帮我把这眼罩也弄干吧。” 谢荀哼了一声,却还是将眼罩接了过来。 过了会,他走过来,反手将眼罩递还给妙芜,然后又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腕子。妙芜只觉一股温暖的气息顺着二人双手交握之处传来,沿着四体百骸脉脉流入体内。很快她身上也烟雾蒸腾。 这般过了约莫有半刻钟功夫,谢荀便松开手。妙芜低头去摸身上衣衫,竟已干了七`八成。 亲姥姥,这可真是人肉烘干机了。 又过了片刻,雨便停住,乌云散去,山间升起乳白色的雾气 分卷阅读28 。 谢荀走到妙芜身前,撩起衣衫下摆,前弓步蹲下。 “上来。” “啊?你,你要背我呀?” 谢荀乜了她一眼,眼中意思明明白白——废话。 有人背着走,妙芜自然无不乐意。她把眼罩戴好,就不客气地爬到谢荀背上,双臂虚虚环住他的脖颈。 谢荀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朝崖壁下看了眼,直接就往下跳了下去。 妙芜“呀”了一声,一颗心骤然提到嗓子眼。从这处到地下,怕不有两三丈高,谢荀这厮竟然直接就这么下去了! 谢荀落到半空,脚尖在一棵松树的枝干上虚点了下,借力跳到另外一棵树上,然后才徐徐落地。 谢荀背着她在山间行走,步履轻松,虽背负一人,却根本没有半分重物加身的样子。少年腿长肩宽,这背虽不如成年男子厚实,但衣衫下劲瘦的肌肉却莫名叫人心生安稳。 好似这天下之大,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亦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他走得这般稳当,稳得妙芜困意上头,不由便将脸虚靠着他的肩头,闭了闭眼。 这一闭眼再睁开,眼前已是一片浓白。 山间的雾大得诡异,妙芜闭眼前还只如轻纱虚罩,这会儿十步开外已然无法视物。 妙芜叫谢荀背着,根本不辨方向。她反复和谢荀确认了好几遍,确定是往桃源小院的方向走,这才放下心来。 “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儿,还是要回去给个交代的,直接跑了可真不像话。” 谢荀话中带刺,讽道:“你也明白什么叫交代了?” 妙芜帮谢荀紧了紧松松欲坠的发带。 “小堂兄,我发现你对我颇有成见。不过这也正常,毕竟我以往做下不少错事,你看不惯我也是有的。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上回差点丢掉小命,我回来后想了许多,现下已决定洗心革面了。” “怎么,小堂兄不信我?” 谢荀想说我信,我信狗改不了吃`屎,但一转念觉得这话委实太过粗鄙,说不出口,便改为一声嗤笑。 妙芜叹了口气,心说来日方长,早晚一日把你拿下。 说来这谢荀也真是奇怪,雾大成这样,他还能准确无误地辨认方向,简直如同人肉导航一般精准。 妙芜诚心实意地夸赞:“小堂兄,同你一道出门游山玩水,必定很开心,根本不用怕迷路。” 不仅不怕迷路,还附赠行走的人肉烘干机一台,实乃居家旅行之必备良器。 谢荀并不乐意承接她的赞美,直言拒绝。 “可惜我并不想同你一道出门游山玩水。” “这是为何?” 谢荀脚步一顿,勾住她双腿的手臂轻轻掂量了一下。 “太重。” 唔,真的重吗? 莫非是这几日吃得太多,体重暴涨,她自己没觉察? 妙芜悄悄伸手在腰间摸了把,少女腰肢纤细柔软,这等小蛮腰,便是在体量娇小的南方女子中也寻不到几个。 于是她便又底气十足了。哪里就胖了,这谢荀真是睁眼说瞎话。 “想来小堂兄对女子的体重很有些误解……” “嘘——”谢荀忽然止住她言语,“噤声。” 妙芜四顾,这才发现两人已走到一片竹林中。 林中青竹杆杆,挺拔俊秀,一眼望去,十步之外皆是融入白雾之中的青碧影子,也不知这竹林到底有几多大。 忽有风动,雾气奔涌,满林竹叶簌簌作响,好似无数响尾蛇齐齐震动蛇尾,直叫人心中升起浓重的不祥之感。 妙芜不禁抓紧了谢荀的衣服,有些害怕地问:“小堂兄,莫不是遇上什么了?” 谢荀摇头不语。 这桃源虽深藏于谢家之中,桃源之主灵鉴夫人从辈分上说亦可算作谢家子弟的老祖宗,但桃源在很多谢家人眼中依然是个微妙的,禁忌般的存在。 况且谢家家大业大,子弟众多,数百年传承下来,早已不知分出多少旁支。这桃源一向只跟谢家嫡脉一族亲近了些。而这亲近,也就只局限于谢家子弟可凭尊长手令出入桃源;谢家若逢大难,求到灵鉴夫人面前,灵鉴夫人会视情况出手相助…… 再剩下的交集,便只有每年送到谢家绣房,用来绣锦衣符文的绣线了。 这是谢荀第二次进桃源,再往前,便是七年前了。 但年岁太过久远,且灵鉴夫人当年将他送出桃源前,不知在他身上施了什么术法,好多记忆已然模糊。 虽然他记不清当年灵鉴夫人给他的试炼到底是什么,但现下这竹林,显然很不对劲。 谢荀将妙芜放下,指尖逼出一道无形无色的剑气,剑气如叶苗破土,倏然伸展,眨眼间便化为一道风漩萦绕于指间。 谢荀弹指,将那风漩送到妙芜身旁,说:“待在这剑气之内,不准妄动。” 那剑气一落到妙芜身旁,便化作绕身之 分卷阅读29 藤,极为温柔地将妙芜整个人环绕起来。剑气无形无色,行动间却有如水波一般的波纹颤动,妙芜大感新奇,并且她很快就找到那道剑气的“头”。 她抬起手指在那“头”上轻轻挠了一下,抬眸望向谢荀的背影,乖巧地应了声:“好的,小堂兄。” 谁知谢荀却又忽然回过头来,神色凶狠,耳根微红。 “说了叫你不准妄动了!听不懂?” 没,没动啊。 她可是连一步都没迈出过。 妙芜扶着一棵竹子,受伤的脚踩在穿着木屐的那只脚上,很是无辜地朝谢荀眨了眨眼睛。 谢荀指住她的手,凶霸霸道:“手,也不许动!” 哦。 妙芜果真便用双手抓住身旁那杆青竹,一动不动了。 谢荀这才回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又倏然回头,再次强调道:“不准动我的剑气!” 妙芜飞快地把伸出去的小指缩回来,垂着头心虚地应了声:“知道了。” 这谢荀脑后别是长了眼睛不成? 她心中嘀咕,这剑气看着无形无色,却有如活物一般,也不知到底有什么稀奇之处,竟连碰都不能碰一下。 她这几日只忙着打听谢家诸事,没有关注谢荀的师门。自然不知,天下第一道门碧游观,乃是当今第一剑修大派,派中修道有成的弟子个个实力强悍无匹,五湖四海的妖物见之无不闻风丧胆。 区区掌中一柄剑,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实力,全仰仗修行者多年苦修的一道剑气。这道剑气与命魂相连,有如剑修的身外化身,乃是剑修最宝贵之物,等闲不会放出来,更别说是像谢荀这样交到旁人手里。 这边谢荀朝外走了几十步,心中忽然有几分懊悔。十分不解刚刚自己怎么跟鬼迷心窍一般,想也没想就把剑气放出来了。 用剑气看着她也好,省得她在背后给他找事,弄得他不得安稳。 到最后,谢荀只好如此安慰自己。 忽地,西南方向一丛青竹窸动,一道似有若无的青烟飘过,转瞬即逝。 谢荀幽黑的眸中亮起异样晶芒,展开身形追着那道青烟疾掠而去。 谢荀这一去,宛如滴水入海,再也没有回应。 妙芜在林中等了足足快两个时辰,从站着等到坐着,复又站起身,跳脚往谢荀离去的方向走了一段,还是不见谢荀踪影。 她的心不由便悬起来,这谢荀别是遇到什么厉害之物了吧? “小谢,你说谢荀怎么还没回来?”她问那剑气。 等人的光阴太难熬,她方才只好跟这剑气聊天,自说自话的时候顺手为剑气取了个小名。 “小谢,你说我是去找他呢,还是就在这里等?” 剑气如水波绕身,缓缓流动,尾巴轻盈地缠绕住她的手腕,似有安抚之意。 妙芜摸了摸缠绕在手腕上的剑气,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知道了。作死始于妄动,我还是老实待着吧。” 这话才落下,缠绕在她身周的剑气忽然急速旋转起来,她觉得肋下生风,整个人便拔地而起,被剑气往后送了几步。 砰—— 她原先站立之处尘土飞扬,一条奇长肥硕的蚯蚓破土而出,扭动身躯朝她席卷而来。 妙芜见状慌忙躲到一根手腕粗细的青竹后头,压上全身重量将竹身往地面压去,而后往旁边一跳,猛然松开。 那棵竹子反弹而去,正好将迎面而来的蚯蚓击飞。 那条蚯蚓被弹出几丈远,最后落到一截尖如矛刺的断竹上,被扎了个对穿。 妙芜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说好在她机智。孰料一口气吊着还未放下,忽又闻头顶竹叶响动,她抬头,正好撞上一颗布满皱褶,肥硕滑腻的头颅。 盘在竹上的蚯蚓裂开细长的嘴缝,露出一口尖利污黄的小牙,口涎滴落,恶臭扑鼻。 “哦呵呵呵……你的眼睛,看起来很好吃嘛……” 妙芜大叫:“啊——变态!” 就往它张开的嘴里塞了个东西。 那大蚯蚓一点点防备都没有,嘴里冷不防多了个东西,还有些懵。等它回过神将口中之物吐出,才发现那是只沾满泥沙的木屐。 大蚯蚓怒不可遏,扭动身体从竹上滑下,贴地疾行。 “你这眼睛留着也是浪费,不如便叫我享用了——” 妙芜见它逼到近前,避无可避,正待束手就毙,忽觉身上剑气猛然高涨,平地刮起一道龙卷风,将她护在风漩中心。 大蚯蚓的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再也没有发出来。 须臾,风漩落下。 妙芜放下遮在脸前的手臂,抬头,只见少年持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脚边正是方才那大蚯蚓被斩成几段的残尸。 少年垂首看她,眼角微红,脸上几个血点子尤为显眼。他眸光阴沉如水,眼底蕴着一丝暴戾的气息。 忽地,他似有所觉得,缓缓抬手,用手腹 分卷阅读30 缓慢而又坚定地将脸上的血迹抹去。 谢荀在妙芜面前一直都是易暴易怒,傲娇又别扭的少年人形象,乍然露出这样阴沉的一面,直叫她看得心惊肉跳。 “小堂兄,你……” “嘘”,谢荀轻笑,“这附近,还藏着许多要你命的妖物呢。” 妙芜更加惊惧:“小堂兄,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谢荀将手中长剑往空中一抛,捏了个剑诀,长剑嗡然长鸣,蓝光湛湛,瞬间一分为十。 “不用怕,杀光它们,就能出去了。” 不正常,谢荀这个样子绝对不正常。他失踪这两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桃源里是不准用飞剑的,谢荀这是明知故犯! 然而她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那青衣少年轻轻一跳,跃上竹梢,十把飞剑随行左右,成拱卫之状,剑鸣如凤唳天。 妙芜并不知道,天下第一道门碧游观观主首徒,谢家七郎谢荀,修的乃是斩尽天下妖邪的杀戮之剑。 剑名,三思。 ☆、坏规矩 谢荀立于竹梢,四方景色尽收眼底。浓白的雾气下藏着无数竹叶青和妖变的蚯蚓,或是蛰伏在土层之下,或是藏匿于青林之上,只待猎物松懈,便要一口将他们吞吃入腹。 谢荀神色阴沉,眼尾那抹妖异的红愈发明显。 “找死。” 他敛眸,手上剑诀变幻,十把飞剑倏然射出,往四面八方散开。 妙芜站在地上,不像谢荀那般能够眼观八方,但也能看到浓雾之中蓝光湛湛的飞剑四下飞蹿,刀锋呼啸,时不时响起肉体被剑刃割开的声音和惨烈的嘶叫声。 她听得头皮发麻,仰头叫谢荀,谢荀却好似没听到她的呼喊,足尖一点,衣衫随风猎猎,瞬间往外飘移数丈,落在另一杆竹子上头。 啊,好气,会飞了不起吗? 妙芜挽起衣袖,双手抱住竹子,努力往上蹭了两寸,又给滑了下来。 好吧,会飞的确了不起。 这竹子不像旁的树,滑不溜手的,她是真爬不动。 倏而,又有一柄飞剑从浓雾中飞蹿而出,径直朝她面门射来。妙芜惊叫一声,来不及躲,便觉得脸颊旁掠过一道锋锐的剑气,那剑贴着她鬓旁的小茸花“铎”地钉入身后的竹杆上。 妙芜心有余悸地回身,只见剑下钉着一条竹叶青的头。那蛇虽然死了,却还是扭动身体挣了几下。 妙芜心口剧跳,不由往后倒退了几步,撞入一个温凉的怀抱中。 她又是一惊,回头,便见谢荀正好也垂首看她,黝黑的瞳仁中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 她抓住谢荀的袖子。 “小堂兄,你疯了吗?这里是桃源!是夫人的地盘,你敢在她的地方杀妖?!” 谢荀胸膛微微起伏,避开她的目光,面上带了三分冷峭:“你怕什么?” “呃……我怕被大伯父打。” “哼,放心,那老头子不会罚你的。” 对,你说的都没错,因为背锅的永远是你。妙芜在心里默默地回道。 看来她是劝不动谢荀的。她叹了口气,心中已做好了替谢荀接过这口锅的准备——如果谢家家主肯包庇她,那就太好了。 妙芜正想着事后要怎么圆谎,谢荀忽然在她肩上按了一下,道:“三思,你看好她。” 妙芜回过神来,身周已被铜墙铁壁一般的白色风漩围住。 她伸手去推风墙,双手却像陷入泥沼,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的手反推回来。她看不见,只能听到风墙之外飞剑破空的尖啸声,过了片刻,风墙剧烈震动了一下,一直天衣无缝的风墙上被撕出一条细口。 妙芜透过那道细口朝外眺望,只见幽暗的竹林中,一条巨大的蚯蚓发狂一般扭动身躯,谢荀单膝跪立在它头顶,双手握剑,狠狠插入蚯蚓的身体。 那蚯蚓哀鸣一声,愈发猛烈地挣扎起来,想要将谢荀从身上甩下。 谢荀却似长在它身上一般,丝毫不受撼动,他单手持剑,另外一只手捏了个剑诀,剩下的九把飞剑纷纷调转方向,剑尖直指大蚯蚓。 谢荀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断喝:“斩——” 九柄飞剑化作蓝色流光飞向挣动不休的妖物—— 妙芜本以为会见着血腥四溅的场面,孰料那九点剑光飞到大蚯蚓身旁时,便似遇上一层无形的屏障,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九点剑光与那无形的屏障僵持了一会,忽地往里推进了一点,而后突然从中爆出巨大的气浪,推山倒海般震荡开来。 这气浪辐射之广,直直推到桃源边缘。桃源结界受此震撼,连带谢家的护法大阵一起震动。正埋头加固法阵的三娘子猛然抬头,面上露出惊惧之色。 她召过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弟子,急急道:“快去问问,今日有何人进入桃源?” 当此下,觉察到护法大阵震动的不止三 分卷阅读31 娘子一人。谢家诸位长老亦已发现桃源内异状,纷纷弃了手头事务,匆匆往桃源这边赶来。 千里奔驰,刚刚步入家门的二当家谢泫见此,亦御起神行符,瞬息之间移至桃源门口。便见那小院外已围了几位长辈并年轻弟子,还有一个小丫鬟守在墙根下,焦急地来回踱步。 谢泫当下便认出那是女儿身边的小丫鬟宝翠,宝翠既在此守候,他那宝贝女儿自然身在桃源。 谢家几位长辈围在院外争吵不休,忽而又见家主谢涟匆匆赶来,便都围了上去。 谢泫遂趁无人注意,取了手令直入桃源。 竹林内,九点剑光悬浮于半空之中,似幽幽萤火。谢荀拔剑而起,道袍鼓荡,须臾,气浪散尽,那青色的单薄道袍才徐徐落下。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竹林中悠悠荡开,拂过千竹万叶,最后炸响在妙芜耳旁。 “地龙,还不住手!” 笼罩在她身周的剑气倏然退去。 谢荀扬袖,十把飞剑皆化为流光没入他袖中。他从大蚯蚓头顶跳下,沉默地走到妙芜身前,用半个身子遮挡住她。 这般看着,竟隐隐有点保护的意味在里头。 那大蚯蚓早在听到声音之时便已褪去凶厉之气,它低伏身体,以头抵地,朝这某个方向恭敬而畏惧地唤了一声:“夫人——” 那个方向竹叶飒动,须臾,便见四只同人那般高的大猴子抬着一顶滑杆摇摇晃晃地从浓雾中走了出来。 那滑杆行到近前,妙芜才发现上头坐着位妖艳异常的妇人。那妇人一身白衣白裙,未束发,乌黑的长发披垂下来,蜿蜒垂至小腿。她似是困倦之极,这一路行来,已用手中的棕竹扇子半遮在脸前,打了好几个哈欠。 想来这位,便是桃源的主人,灵鉴夫人了。想不到这般年轻,看着倒和自己差不多大。妙芜心中想道,果然作妖也是有好处的,青春常驻,那是多少世人渴望而不可得的。 滑杆在十步之外停下。 灵鉴夫人以扇掩面,眼波流转,看向伏趴于地的蚯蚓,笑问:“地龙,我今日接待的这两位小客人是否可口得紧呀?你闻着味儿便控制不住自己那口腹之欲了?” 那大蚯蚓身形一缩,化作个面目丑陋的褐衣矮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小妖怎敢?不过是见护院阵动,以为有人要加害夫人,一时心急这才,这才……” “哦?如此说来,你倒是忠心耿耿。既如此,怎不去通知其他小妖一起行事,却要在此布下雾障,让其他小妖不得进来?” 灵鉴夫人说完,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扇子,浓白的雾气便渐渐散开,露出竹林中的遍地残尸。 褐衣矮子见此不敢再辨,只将额头紧紧贴住地面,颤声道:“小妖错了。夫人明察秋毫,小妖确实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还望夫人开恩!” 灵鉴夫人微微起身,凤眼微眯,扇子轻抵下颚。 “错了便该领罚,你说对么?” “是!” 灵鉴夫人摇动扇子,面上依旧是那般和善可亲的笑容。 “我要断你一条腿,可行?反正你还能再长出来的,对吧?” 灵鉴夫人说完,轻挥扇子,自膝盖以下,隔空割断了褐衣矮子的左腿。 “啊!” 褐衣矮子惨叫,面上霎时血色全无。饶是痛极,他依旧强忍着,捂住血流如注处,叩头道:“谢……谢夫人宽宥之恩……” 灵鉴夫人笑道:“自知已是宽宥,便不该再生妄念。你不过是条地龙,能在这桃源里松土已是抬举,明白了吗?” 妙芜看着,只觉心惊肉跳。她第一眼,还以为这灵鉴夫人会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竟是个笑面虎。谈笑之间说要断人腿就断人腿,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好在这灵鉴夫人行事看起来也算公平,并没有一味袒护手下人,反而先拿自己人开刀问训。 “好了,处理完这地龙,便该是你们两个小辈了。” 灵鉴夫人靠着滑杆,居高临下地将两人望着。 “紫姑同你们说过桃源里的规矩了吧?” 谢荀悄悄往旁边移了一点,将妙芜完全遮挡在自己身后。 “知道。” “坏了规矩便该受罚,这点你们不反对吧?” 灵鉴夫人是隐世的大妖,谢荀拜入碧游观后曾经听师长们提起过这大妖当年的事迹。据说她当年就带了一把扇子,硬生生闯过碧游观的护山剑阵,将关押在观中的心上人从戒律堂中抢了出来。 他自问以他现在的修为,若对上师门的护山剑阵,尚且没有多少胜算,更何况是曾经破过碧游观护山剑阵的灵鉴夫人。 灵鉴夫人啪地收了扇子,一下一下在掌心里敲着,秀眉微皱,似乎有点苦恼要怎么罚这两个小辈。 毕竟自己的人想怎么罚就怎么罚,谢家人,她还是要有点顾虑的。 断手断脚这种,肯定不行。这俩小娃娃可不像这大蚯蚓,断了手脚还能长出来,但不罚吧 分卷阅读32 ,又难以服众。罚轻了,难免手底下的小妖们要猜度她袒护夫君家的后人;罚重了,只怕谢家人那边又不好交代。 这谢家人,可是护短得紧。 灵鉴夫人有些烦恼。还未理出个章程来,便见妙芜硬生生从谢荀身后挤出来,一言不发便叩拜于地,朝她行了三个大礼。 灵鉴夫人撑开扇子,掩住半张脸,不解道:“你这小娃娃,拜我作甚?” “晚辈拜谢祖奶奶救命之恩。” “祖奶奶?”灵鉴夫人笑道:“这倒是新鲜,这还是第一次听谢家人喊我祖奶奶。” 这么说,她所猜不错。这灵鉴夫人和谢家的关系很是微妙。恐怕是既相互依存,又相互忌惮。 妙芜仔细观察灵鉴夫人神色,见她并无不悦,便接着道:“夫人行事公允,晚辈十分佩服。晚辈与兄长坏了桃源里的规矩,夫人要责罚,晚辈也绝无怨言。只是今日一事,说到底,却是因晚辈在小院中遭到攻击而起,方才我听您与这蚯蚓对话,方知攻击我的是护院法阵。若不是护院法阵异动,我和兄长也不会被逼避退,继而被逼祭出飞剑自保。” 灵鉴夫人听到这里,便问:“你这小娃娃,究竟想说什么?” 妙芜方才绞尽脑汁,才想出了这招声东击西之计。要想把责罚的权利交到她那大伯父手里,唯有把今日之事往阴谋论里编,让这灵鉴夫人心生疑窦才行。 话已说到这份上,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编了。 “夫人您想,这护院法阵一直好好的,为何偏偏今日有此异动?您不觉得奇怪吗?若是我和兄长无力自保,命丧桃源,谢家人会如何以为?这其间分明有阴谋!分明是有人要离间您和谢家的关系!” 谢荀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忽然间像是不认得她了一般。 不知是不是妙芜一番话真将灵鉴夫人说动了,她举着扇子,倒真沉思起来。 妙芜悄悄松了口气。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阿芜——” 妙芜回头,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自竹林外奔入。 她尚未反应过来,鼻头便是一热,继而泪水盈满眼眶。 父女天性,便是换了芯子也难以隔绝。分明从未见过,妙芜却知,这风尘仆仆而来的中年男子,必定是原主的父亲,谢家二当家谢泫。 “爹爹!” ☆、兑换剧情 谢泫远远看见女儿跪在地上,满身狼狈,心便狠揪了一下。 只是到底记得还有小辈和长辈在场,要维持风度,因此临近了,便放缓脚步,一直走到妙芜身边才停下来,施施然朝灵鉴夫人施了一礼。 “晚辈谢庭植,拜见夫人。” 灵鉴夫人见了谢泫,摇着扇子想了一会,方道:“你是前任家主的次子?” “是。” “十八年前,我见过你。你很好。紫姑说这许多年来,你对桃源多有回护,我在此替桃源诸妖众谢你。” “当初兄长方接任家主之位,便遭逢仙门大乱,若无您帮忙镇守谢家护法大阵,姑苏谢家早已不复存在。此等大恩,实在无以为报。区区一点小忙,又怎能抵得上您的大义。” 谢泫说着偷偷看了眼女儿,发现只是看起来狼狈了些,倒没受什么大伤,这才放下心来。 灵鉴夫人点头:“你倒比你那兄长明白一些。” 他刚刚回来,并不知桃源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女儿毕竟是自家的,她闯的祸,自己这做父亲的不来扫尾,还能由谁来替? “小女自小娇纵,第一次进桃源不知规矩,这才冒犯了夫人。还望夫人念在小女年纪尚幼,宽谅一二。至于这位妖兄所受之伤,我明日便派弟子奉上灵药赔罪。” 灵鉴夫人轻摇折扇:“你这小女儿方才说的话,倒也有些意思。今日之事确有古怪,既然你来了,这两个小娃娃,你便都领回去吧。该领什么罚,你们谢家人自己商议便是。我就不插手了。” 谢泫心知这灵鉴夫人是卖他个面子,当下谢过,又对那断了一条腿的蚯蚓精许下赠药的承诺,便解下身上披风替妙芜披上,将她背了起来。 三人离去后,灵鉴夫人忽然收了扇子,娇艳的面庞阴沉如水。 “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把主意打到夫君的本命符上。灵越,你带人回中庭仔细搜查,便是把每寸草皮都翻过来也在所不惜。” 竹叶轻轻动了一下,似有清风拂过,风中落下一声叹息。 “是,夫人。” 灵鉴夫人扬扬手,抬滑杆的四只灵猴得令,调转方向打道回府。 蚯蚓精恨毒地往三人离去的方向看了眼,方才化出妖身跟上灵鉴夫人。 灵鉴夫人倚在滑杆上,懒懒地对他说:“那女娃子身上便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那也不是你能肖想的。小心吞下去,克化不了,反倒被撑死了。我今日言尽于此,你若还不肯听,那便是你自己的造化了。”b 分卷阅读33 r   那蚯蚓精埋头应是,眼中贪婪半分未减,反倒多添了几分怨毒。 这边谢泫背着妙芜,谢荀则沉默地跟在父女俩身后。 妙芜见了谢泫,便不由自主对他生出亲近之意。她趴在谢泫背上,柔声细气地将今日之事全交代了,末了,小声问:“爹爹,您是何时归家的?” 谢泫笑道:“就在刚刚。才进家门,便要来替你这个小麻烦鬼收拾残局。” 妙芜埋下头,披风的兜帽罩住她的头脸,从谢荀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鬓角那朵鹅黄色的小茸花,颤巍巍,跟刚出壳的小鸡仔似的。 他微怔,恍然觉得两年未见,这小毒物似乎当真变化了许多。 谢泫回头看了谢荀一眼,看到他眼角还未褪下去的红痕,便问:“你今日剑心不稳,是在桃源里遇上什么了?” 方才那竹林中遍地都是青蛇和蚯蚓的尸体,显然是谢荀大开杀戒了。这碧游观的剑道虽然刚锐无匹,但到底失之柔和,对心志要求极高,若急于冒进,便容易走火入魔。 谢荀垂眸,淡淡道:“没什么,那蚯蚓引我进了幻境,没防备被它乱了心神罢了。” 妙芜从兜帽里冒出头来。 原来如此,难怪谢荀刚刚那副阴沉暴戾的模样。 不过话说起来,容易黑化的人,性格大多偏激,凡事爱往绝处去想。谢荀今日发狠的样子,倒真有几分黑化的潜质在里头。 谢泫嘱咐道:“碧游一门剑道,最重心志修炼。你若心中有结,便是妨碍。” 谢荀像是突然被人窥破了心中的秘密,面上露出尴尬且惊讶的神色。半晌,才回道:“是,琢玉记下了。” 三人一路闲话,快走到结界边缘时,谢泫便对妙芜说:“方才我进来,院外已围了各族长老。这群长老惯来会拿长辈架子压人。今日爹爹包庇不了你了,况且灵鉴夫人明言还是要罚你们,否则难立规矩。若待会你大伯父罚你,你认吗?” 妙芜点点头,“本来这事便是我一人之错,小堂兄全是被我拖累。大伯父要罚,便罚我一个人好了。” 谢泫摇头失笑:“你分明是知道你大伯父不会真地重责于你。” 谢荀站在父女二人身后,闻言抗拒道:“在桃源里动用飞剑的是我,那些妖物都是我一人所斩,不必你代我领罚。” 话说完,越过谢泫,往前走了两步,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变故来得毫无征兆,妙芜还没反应过来,谢泫便背着她绕过横躺于地的谢荀,继续往前走了。 “诶?爹爹?小堂兄他……” “他中了桃源里的瘴毒,昏过去了。放心,此毒不伤性命,喝几口烧刀子便可解。” 妙芜回头望,只见昏暗的天色下,谢荀孤零零一个人躺在草地上,怪有几分可怜的。她不由有些担心。 “那……咱们就便把小堂兄丢下了?” “是啊。”谢泫答得很是理所当然,“不然,你还指望你爹爹我背两个人不成?” “可把小堂兄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终归有些不大好吧?” “怎么不好?他欺负我的女儿,还不兴我叫他在这地上躺一会吗?” 妙芜:“……” 临到院门前,谢泫叮嘱道:“出了这门,你要面对的便是那群老家伙的暴风疾雨了,怕不怕?” 妙芜摇头:“有爹爹在,女儿便不怕。” 谢泫被她逗笑了:“几时学了这等拍马屁的功夫?待会出了门,你记得,务要装得惨一点,越可怜越好。” 生前药罐子都做了那么多年,装装惨还不手到擒来? 妙芜调整了一下表情,整个人虚软无力地往谢泫背上一趴,再看时,就是一副气若游丝,身负重伤的模样。 谢泫摇头失笑,伸手推开了院门。 院外已是暮色四合,三娘子领着几个亲传弟子立于院门旁,见到夫兄背着妙芜出来,讶然道:“二哥,你是何时归家的?” 谢泫道:“这些闲事容后再叙,各位长老是不是都已经在祠堂等着了?” “正是。”三娘子担忧地看着妙芜,“阿芜这是怎么了?” 谢泫替她答:“她无大碍。有事的是琢玉。你派两个弟子进去把琢玉带出来,他中了桃源里的瘴毒。” 说完,便背着妙芜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到了祠堂,便见廊庑下白袍银带的弟子持剑侍立,祠堂内灯火通明,家主谢涟高坐正位,诸位长老分列左右,各个脸色庄严沉重,简直比墙上所挂的列代家主画像还要仇大苦深。 谢泫背着女儿进了祠堂,把人放下,扶着她站好。 右下首一位身着灰色道袍,做道姑打扮的长老率先开口。 “谢家护法大阵与桃源结界相连,今日桃源结界震动,连累谢家护法大阵七处阵眼符阵被毁。贫道想问问这位九姑娘,到底在桃源里做了什么,竟引得那大妖如此震怒。” 来时路上,谢泫便已嘱咐过妙芜 分卷阅读34 ,一切有他应对。因此妙芜此刻听到责问,便不作声,任由父亲代为回答。 谢泫遂将今日妙芜遇袭之事娓娓道来,言语间重点强调了妙芜的“伤势”,并频频暗示此间有阴谋。 妙芜没编出来的阴谋,他替她编全了。 “桃源小院中藏着第三代家主的本命符,那背后之人,只怕是奔着谢家的秘技而来。” 此言一出,便似一滴水滴进了油锅里,各个长老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完全忘记了惩罚犯事之人的事情,所有的话头都朝着家主去了。 谢涟无奈地看了自家弟弟一眼。这老二,就会移转乾坤。 “我当年便提过了,第三代家主的本命符怎能落于妖类之手?谢家人的东西,便该收回谢家人手里才是。” “你说得轻松,那灵鉴夫人是什么人?你说要回来,便能要回来?” …… 诸长老争吵不休,谢涟应接不暇。 妙芜和父亲悄悄对了个眼神——浑水摸鱼,成功。 这时,她忽然觉得有一道冷冷的视线看向她。她抬头,只见方才第一个发言的那个道姑拂了下手中拂尘,扬声道:“本命符一事,本该从长计议。现如今,我们讨论的是犯禁之人的惩处。” 有几个长老回过神来,遂又揪住此事争执起来。 最后谢涟被吵得烦了,大手一拍桌子,拍案定板。 “既如此,便罚她跪祠堂思过,抄写家规二十遍!” 谢涟这家主当得跟甩手掌柜一般,平日里只沉迷于修炼和法术,能震慑谢家十几年,全仰赖他那众所周知的暴脾气和无人能敌的实力。因此他一发起脾气来,诸位长老便不敢再轻易反对。那道姑还想再煽风点火,也全被谢涟驳了回去。 谢泫在一旁笑得温和有礼:“诸位长老对谢家一片拳拳之心,列位先祖可见。只是当下第一要紧的,应该还是修复护法大阵才是,少不得要劳烦诸位长老了。” 诸位长老一听,哪还有闲心思扯皮。修复法阵可是件苦差事,光是画符就要画到眼瞎。因此一个个的都开始推说有事,不一会便散得一干二净。 妙芜目瞪口呆。这样就完了? 说好的疾风暴雨呢? 虽说被罚跪,但她这待遇,估计也是谢家独一份了。 谢泫背着她回去,待她洗漱完毕,用过晚膳后才又把她送回了祠堂,还特地为她准备了厚实的垫子。 妙芜哭笑不得,深切体会到了谢泫的“女儿奴”本性。 “这罚跪,爹爹便不能陪你了。不然叫人看着,就太不像话了。” 妙芜在垫子上端端正正地跪好,挥手道:“女儿知晓,爹爹莫要担心。” 谢泫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谢泫刚走,妙芜便立刻问:“系统,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恭喜宿主,任务对象好感度+2,获得4个功德值,可以兑换详细剧情了。” 妙芜决定先看看致使谢荀黑化的直接原因。 “任务对象的剧情线经过多次重启,虽然剧情线大致不变,但每次重启的后的细节剧情都不太一样。宿主你想看哪一次?” 妙芜撑着下巴想了一会,道:“那就看最惨的那次吧。” “滴——系统正在导入剧情——” 妙芜只觉眼前渐渐模糊昏暗,过了一会,忽有烛光一闪,复又恢复光明。 她看见“自己”站在铜镜前,双手捧着另外一个女人的脸,强行将她的脸掰向镜子。 “看,真是人生得美,怎么妆扮都好看。尤其是这双眼睛,温柔含情,难怪叫人喜欢。” 她说着,从梳妆台拈起一支眉笔,为那女子淡扫娥眉。 门帘轻轻晃动,宝翠捧着一套大红嫁衣掀帘而入,轻声道:“姑娘,王家六郎来接新嫁娘了。” 她放下眉笔,对宝翠道:“把嫁衣给她穿上。”便一路向外走去。 门外还是谢家宅院,只是再无桃花。 四下黑寂,廊下挂着红色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显出几分萧瑟和落寞。 长廊尽头,立着身着大红喜袍的郎君。 她开口问他:“你要娶的人,我帮你弄到了。我要杀的人,会来吗?” ☆、哭什么 身着大红喜袍的郎君面如冠玉。他闻言轻轻蹙了一下眉,眉宇间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对眉妹做了什么?” 妙芜抬手碰了碰眼罩,轻笑。这笑落在空荡荡的回廊中,颇有几分鬼魅的感觉。 她自袖间取出一只胭脂盒大小的锦盒,慢步走向王六郎,手掌托着锦盒递到他眼下。 “同心蛊,白首不相离,生死永相依。我已在柳如眉身上种下雌蛊,这盒子里的是雄蛊。同心蛊极为难得,若非南疆段家家主是我外祖,我也得不到这东西。” 王六郎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凶狠地瞪向 分卷阅读35 她,眼中布满红色血丝,好像下一刻就会扑上来掐住她的脖子,生啖她的血肉。 “你怎敢……你怎敢如此对眉妹!” 她手掌一翻,收回锦盒,脸色也沉了下来。 “我问的话,你都还未回答,居然倒敢先质问起我来。” 她说完回身便走,“既然你如此不识趣,这蛊想来还是送给旁人的好。那柳如眉生得沉鱼落雁,若要转赠,何愁寻不着接手之人?” “你!” 她站住脚,侧身看向王六郎,挑眉冷笑。 “我什么?” 王六郎慢慢垂下高昂的头颅,身上仿佛驮着一块重逾千斤的巨石,压得他整个人都微微佝偻。他握紧双拳,整个人都气得在发抖。然而过了一会,他终是缓缓抬手,朝她伸来。 “……给我。你要我在外散布你我二人大婚的消息,我已按你要求送到琢玉……他身边。你不是说,只要他听到这个消息,就一定会回来吗?” 锦盒在空中滑出一道曲线,落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几圈,滚到王六郎脚边。 她漠然转身,如游魂一般融入夜色当中。 妙芜现在代入的是原主视角,一言一行重现的都是原主之前的剧情。因此她现在整个人很是精神分裂,明明所有生理感受都和原主同步到位,但她心里却怀揣着一个默默吃瓜的小人儿,随着剧情进展不断发出“这是什么鬼”、“亲姥姥,这可真是好大一口瓜”的咆哮。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疑问。 柳如眉是谁? 为什么明明王六郎娶的是柳如眉,原主却要王六郎向谢荀传递他们二人成亲的假消息? 并且还说谢荀得知这个消息一定会赶回来? 怀着满心疑惑,昏昏沉沉间,她已驱动这副身体再次回到了刚刚的屋子。 屋内烛火摇曳,烛光的影子映在女儿家闺房的屏风上,仿若随着水波动晃动的荇草。 宝翠已经遵照吩咐将柳如眉妆扮好,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点了妆面的柳如眉出落得越发容光四射,瓜子脸,樱桃唇,肤如琼脂,眉目如黛。 明明受同心蛊所控,心神行动都不由自控,可那双桃花眼瞥过来,便是妙芜身为女子,也不由为她眼中的脉脉柔情所动。 妙芜心里暗赞,好一个美人儿,难怪王六郎为了她连兄弟都卖了。 心里这般想着,她走到梳妆台前,从妆奁最深处取出一样用锦帕小心包裹着的事物。 颤抖着手指揭开层层锦帕,露出一根双蝶戏花的珠钗。 她俯身靠近铜镜,将那珠钗簪入发髻之中,一行清泪顺着左眼眼角滑落。 “父亲,哥哥,景元哥哥,等杀了他们,我便去寻你们。” 妙芜仔细观察镜中人的打扮,发现镜中女子腰系缟素,梳了妇人发髻,鬓旁还戴着丧期间才戴的白花。 妙芜心间一惊:难道原主此时已经嫁作人妇了? 她为何作此打扮? 她想起刚刚从自己口中说出去的话,暗道:莫非原主的父亲、哥哥还有夫君此时都已经死了? 才思及此念,忽而心头震痛,如有万针攒刺。 宝翠扶着新嫁娘站起来,用哭音说道:“姑娘,时辰到了,咱们走吧。” 妙芜抬袖擦干脸上的泪,解下右眼的眼罩掷于地上,看也不看地从上头踩了过去。 替那柳如眉戴上金花八宝凤冠,披上坠着流苏,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宝翠便扶她着一路向外。 妙芜手提一盏白色的纸灯笼,远远跟在后头,眼见王六郎亲手牵过新嫁娘的柔荑,引着她进入一顶四人抬的花轿中。 花轿起,从谢家出去,摇摇晃晃地穿过重重门户。 她并未跟着花轿,反而独自一人来到一处高楼,推开门,只见楼内七零八落,挂满蛛丝。她却浑似全没看到,提着灯笼沿着狭窄的木制楼梯爬到最高层,推开槅扇,走到回廊上,凭栏而望,整个谢家,就连锦衣巷都尽收眼底。 黑沉沉的天空下,四下里闪动着飞剑的烁烁光芒。 木梯上传来沓沓的脚步声,一个白袍银带的谢家弟子行到近前,抱拳道:“九姑娘,剑阵已布下。” 她望着黑暗中蠕蠕而动的剑光,声音轻轻的:“谢荀是我们谢家的叛徒,不论往日里你们有多敬重他,只要你们还自认是谢家人,便给我好好记住这点,你们和他,是不死不休的生死大仇。” 她说到“生死大仇”四字,夜空中忽然划过一道白电,惊雷震响,狂风骤起。 那弟子持剑垂首,沉重道:“是!” 便匆匆而去。 又是几道白电撕裂天幕,雷鸣过后,大雨倾盆而至。她站在小楼上,隔着重重雨幕望向谢家的弟子结成的剑阵。 雨刚开始下的时候,那剑阵还是一条蛰伏的困兽,过了片刻,剑阵中的剑光开始飞蹿起来,结成一张绚丽夺目的天罗地网。 在这满天的白色剑光中,她认出十道 分卷阅读36 熟悉的蓝色剑光。 妙芜不懂飞剑,却也看出那蓝色剑光一直都未曾暴露杀机,步步都是防守的状态。 藏匿在黑暗中的谢家弟子,人人手持一柄飞剑,从这漫天飞舞的剑光来算,怕不有数百之众,渐渐地那蓝色剑光露出独力难支之状,数百把飞剑骤然飞起,在空中结成圆环,剑尖直指环内之人。 轰隆—— 数百把飞剑倏然落下,朝阵中之人射杀而去。 天地间似乎寂静了一瞬。妙芜听到自己放声大笑,状若癫狂。 然而下一瞬,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剑阵中数百把飞剑上的剑光同时熄灭,化作凡铁叮叮当当地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雨渐渐停住,乌云散去,露出一轮清冷冷的月亮。 月光下,剑阵中的人半跪于地,身下血水蔓延。 她瞳孔微缩,把灯笼从高楼上丢了下去,提着裙子飞快地从楼上跑下,奔向剑阵所在之处。 结阵的谢家弟子围在阵外,手结剑诀,却再也驱不动飞剑。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啊,我的手指,我的手指!” 便见那喊叫之人手上的皮肤瞬间绽裂,鲜血四射,露出皮肉下白森森的指骨。 十指连心,痛如削足。 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这惨叫很快就连绵成一片,剑阵中有弟子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妙芜跑到剑阵外时,阵中弟子已倒下大半。她听见惨叫连天,有人哭喊,有人怒骂。 “这谢荀果然是妖邪啊!” “杀了他啊……杀了他……” “不不不,快逃吧,再拼杀下去,我们也逃不过一死……” 妙芜从地上捡起一把剑,推开一个挡路的弟子,奔向阵心。 跪在地上的人似有所察。他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点着一对漆黑的眸子。他眼神涣散,似乎早已心存死意,却偏偏在看到她后,眼中渐渐聚起星光。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来不及开口,一柄利剑便已没入他的身体,当胸而过。 剑身贯穿他的胸膛,没至剑柄。 妙芜双手握持剑柄,与他靠得极近,近到似乎能闻到他口腔中的血腥气。 她咬碎银牙,泪珠滚落,声嘶力竭地嘶喊:“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 谢荀咳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道:“我……不是!” “你是!没有你,爹爹不会死,大哥不会死,我夫君更不会死!” 她说着,猛然发力,想将长剑拔出来,然而剑刃已经嵌进胸骨中,根本拔不出来。于是她踉跄着起身,将谢荀一脚踹翻在地。 她仰头边流泪边大笑:“害我至亲之人,通通该死!” 她说着走到谢荀身边蹲下,眼泪落下来,忽然放低声音,阴森森道:“我会一个一个,把你们,全部都杀光。” 谢荀望着她,眸子里的星光一点点黯淡下去。鲜血顺着他的唇角不断涌出。他聚起最后一丝力气问:“告诉我,她在哪里?” “她?”妙芜哈哈大笑,“她早死了啊,你还在妄想什么。你以为我是她吗?” 谢荀闻言额上青筋暴起,眸中的星光却彻底落尽了。 他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不,你骗我。” 妙芜虽然知道这只是原主的某次剧情线之一,但心里依旧难受极了。尤其是她和谢荀相处数日,人非草木,便是互不相识,见到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惨剧,也少有人能不动容的。 更何况,她自己刚刚亲身体验了一遍“杀”死谢荀的过程。 她心里堵得发慌,垂首去看谢荀的眼睛,却在谢荀的眸子里,看到自己胸口露出一截明晃晃的剑尖。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心口剧痛,整个人颓然栽倒。 亲姥姥。 这是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原主刚刚把谢荀杀了?自己就被人杀了? 妙芜模糊地想着,意识渐渐从剧情中抽离出来,眼前闪过一片白光,再睁眼,只见祠堂中,挂于墙上的列代家主画像正庄重穆然地望着她。 她不由抬手揉了揉胸口,只觉心口凉凉,仿佛刚刚真地被人当胸一剑穿过。 “呜呜呜,这特么也太惨了吧……” 她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心口钝钝地痛着。 她本是个易动感情的人,生前看个漫画都能哭一鼻子,现在亲身走了一遍谢荀黑化的剧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是要同情原主,还是要同情谢荀。 总而言之就是,去特么的坑爹剧情,这两货简直是一般惨,连死法都一模一样。 诶,不对?这好像是致使谢荀黑化的剧情? 也就是说,剧情到这里,谢荀还没死…… 妙芜一时间有些糊涂了,在脑海里叫了几声系统,都没听到应答。 她有些泄气地调整了下跪姿, 分卷阅读37 愤愤道:“哼,关键时刻就不在……”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哼。 “哭什么?” 妙芜猛然回头,只见刚刚才在剧情里“惨死”的少年此刻正抱臂倚在门边,仰头望着天边的月亮。 她抬袖擦了擦腮边的泪,惊道:“小堂兄?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谢荀已换过一身衣袍,内里穿着白色衣衫,外面披着一件滚边的玄色外袍,长发高束,行走间发尾微晃,皆是说不出的少年风流,意气风发。 他走到妙芜身旁,一撩下摆,也跪了下来。 “给。” 谢荀目光直视前方,只拿侧脸对着她,右手伸过来,准确无误地在她手里塞了条帕子。 “擦擦你的脸,脏死了。” “哦。” 妙芜接过帕子,还有些呆愣愣的。等擦干脸上的泪水,才想起来自己刚刚问的,这谢荀一句都没答。 “小堂兄,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看着跪得笔直的少年,眼珠子一转,浮出一抹狡猾的笑来,拖长声音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来陪我罚跪的,对不对?” 谢荀目不斜视,道:“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让别人代我受过罢了。” 言罢,终于转过脸来看她。 妙芜被他盯得有些紧张,忍不住问:“小堂兄,你作甚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谢荀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不作声了。 过了一会,妙芜听见他问:“你刚刚,哭什么?” ☆、小毒物和小倔驴 “唔……”妙芜偷觑谢荀神色,心中盘算,眼下这个节骨眼似乎是个天赐良机,要不要再趁机刷一波好感度? “嗯?”少年从鼻腔发出一声疑问,是静待下文的模样。 “嗯……我梦见你死了。” 少年等了半天,万没想到竟等来这么一句话。他猛地皱起眉头,怒目看向妙芜。 这小毒物,果然不盼着他好! 妙芜迎着他质问的眼神,艰难地继续说下去:“唔,然后我也死了。” 谢荀抱臂看她。哦,所以呢? 妙芜接着说:“那梦太过真实。咱俩都死得好惨。一剑穿心,就问你怕不怕?” 谢荀冷笑,颇有些自负地说道:“这天下能用剑杀我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 有。跪在你旁边的这位就是。 “我醒来以后,回味了一下,忽然觉得咱们这么天天斗法是不是太没意思了些?人生就这么短短几十载,我要把时间全浪费在坑害你身上,那我这一辈子岂不是白活了?人生短暂,合该及时行乐才对。谁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哪天就死了不是?” 谢荀瞪她一眼:“妄言生死,胡说八道!” 妙芜捂着心窝子,眼眶红红地说道:“总之我现在一想起梦里被捅的那一剑,还觉得心口凉凉。我就想啊,毕竟是自家兄妹,我再和你斗下去,又斗到哪天才是尽头呢。梦里看见你死了,我还怪伤心的。” 谢荀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眼睛红得跟兔子一般,反对的话凝在舌尖,再出口,不知怎么地却变成:“哼,你放心好了。若有人要杀你,也得先问过我的剑答不答应。” 妙芜璀然一笑,眨了眨眼睛。 “既如此,小堂兄是同意与我修好了?” 少女的笑容灿烂夺目,真是刺眼得紧。谢荀猛然撇过头,肃整容色跪好,不再言语,不再回应。 但女孩子缠人的本事又怎么是他躲得过的? 妙芜扯扯身下的跪垫,朝他那边蹭了蹭,竖起一根手指挠了挠他的胳膊。 “小堂兄,跪地上怪冷的。我这垫子又长又大,分你一半?” 谢荀眼睫低垂,听若未闻,只往边上挪开一些,又与她保持了半臂之距。 妙芜锲而不舍,又移过去。她进,谢荀便退,如是几番过后…… “小堂兄,再退的话,只能钻进墙里了。” 谢荀忍无可忍,怒目看向她,咬牙道:“你这小毒物,究竟想做什么?!” 妙芜把手拢在耳边,作喇叭状,大声问道:“诶?小堂兄,你方才叫我什么?我没听清呢。” 谢荀抿紧双唇,闭口不答,心中暗自悔恨刚刚一时失言。怎么就把那三个字说出来了呢?定是在心里喊过太多遍,喊顺口了。 妙芜放下耳边的手,侧过身,双手抱住谢荀胳膊将他往跪垫上扯,一壁扯一壁说:“小堂兄,你这人就是太别扭,这才容易吃亏。” 谢荀宛如扎根在地上,任由少女扯拽,兀自纹丝不动。 真是头倔驴! 妙芜拽累了,伸手擦擦额上冒出来的汗,幽幽道:“小堂兄是来陪我受罚的,单只我一人有垫子,总归是不公平。既然你不要,那我也不能要。” 说罢双手撑在垫子上微微起身,摆出要从垫子上下来的架势 分卷阅读38 。 才起到一半,忽觉左肩一沉。 谢荀按住她,有些烦躁地说道:“你闹够了吧。” 妙芜侧过脸看向他。少年双眉如画,目如星子,与她在剧情中所见的那双眼睛天差地别。那双眼中充满梦境破碎后的绝望,暗得连一点星光都透不进去。 他现在还会怒,还会笑,眼中还有星光璀璨,甚好。 妙芜缓缓抬起手,手指结成兰花状,而后迅速贴到谢荀额上弹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 谢荀完全呆住,万没料到她会忽然来这么一下。过了好一会,才爆发出一声怒意勃然的“小毒物”,想也没想便扭过妙芜刚刚弹他脑瓜嘣儿的那只手,押着背到身后,将她半压在跪垫上,伸手去揉她的头发。 妙芜唉唉叫唤:“啊……小堂兄,嘶……疼,手……手疼……” 谢荀闻言手下稍微减了些力道,只是依旧将她压在跪垫上,另外一只手直将她的头发揉得发辫松散,发顶的头发全都蓬起来,乱七八糟地往外翘,这才收手作罢。 妙芜双手抱住脑袋从跪垫上爬起来,心中万念俱灰地想着,完了,她现下的发型一定很别致,没法见人了嘤嘤嘤。早知这谢荀如此睚眦必报,方才就不手贱了。 谢荀“大仇”得报,心中畅快无比,看着少女宛如斗败公鸡一般耷拉着脑袋的模样,嘴角不由牵出一抹笑。这小毒物也有今朝,真是痛快! 然而他的畅快未能持续多久,便被膝下柔软的触感打断了。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然占了大半个垫子。 他的笑僵在脸上,神色古怪,一时宛如酱醋坊里打翻了调料缸子,真是百味俱全,难以言喻。 妙芜计谋得逞,理了理头发,伸手牵住谢荀衣袖,带着些许小得意道:“呐,小堂兄,上了贼船,可没有再下去的道理哟。” 这跪垫柔软而温暖,真是令人沉溺。 谢荀忽而忆起年幼时被罚跪。江南的大雪天气,又潮又冷。衣着单薄的小人儿头顶家规,独自一人跪在祠堂的青砖地上,寒气从砖石慢慢侵入双膝,渐而向四体百骸扩散。那潮湿的寒气如刀,割得人身上无处不冷,无处不疼。 真是有些嫉妒啊,这小毒物有个那么疼爱她的父亲。 既然已经中了这小毒物的“奸计”,谢荀倒也坦然。她的垫子又不会咬人,怕什么? 只是谢荀没想到的是,垫子是不会咬人,但这人,可是缠人得紧。 听着身旁不断传来的,小小声的,宛如老鼠偷食般的咔呲咔呲声,谢荀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忍不住出声道:“列位先祖面前,你能不能庄重些!” 在祠堂里吃东西,便是他也做不出这等不敬先祖的叛逆行径。 妙芜摸了摸瘪瘪的肚皮,摇头叹气:“跪了大半天,我饿呀。列位先祖一定不忍心见我这么可爱讨人喜欢的小姑娘饿死的。” 她说着,从荷包里拈出一枚指头大小的核桃酥糖递到谢荀面前。 “核桃,补脑的,要么?” 谢荀低头看那酥糖,油黄色的糖衣里头裹着香脆的核桃碎儿,分量十足,一看即知必定甜到倒牙。这小毒物怎生如此喜爱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还是说小姑娘皆是如此? 妙芜举了半天,手都酸了,谢荀也没说要。她只好缩回手,塞进自己嘴巴里。 “小堂兄不要啊?那算了。” 谢荀慢悠悠道:“补脑的,你是该多吃点。” 嗯?怎么说话的? 妙芜郁闷地嚼了两口酥糖。得,我大度,不和你这厮作无谓的口舌之争。 “话说小堂兄,你方才叫我什么来着?小毒物?我可不记得爹爹什么时候给我取了这样的小名儿。” 谢荀没防备被她翻出言语间的错漏,一时有些难堪。 只是他怎能在妙芜面前认错。闻言便梗着脖子道:“你自小娇纵任性,想要什么时,便全然不将他人的性命安危放在眼里,可不就是一只小毒物。我有说错?” 妙芜“啪啪啪”拍了几下手掌。 谢荀这总结能力,满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妙芜道:“我觉得小堂兄言之有理,字字珠玑,说得好,取得妙。” 谢荀闻言脖子倏地红了,妙芜这般作为,但显得他堂堂一介男儿,倒比女儿家还小肚鸡肠似的。 妙芜用手指点了点下巴:“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堂兄给我取了‘小毒物’这样的‘爱称’,我不回敬一个,岂非失礼极了?嗯……让我想想,小堂兄你自小性倔如驴,一副倔脾气比起茅坑里的臭石头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既如此那就叫……” 她说着,猛地一击手掌:“小倔驴!” “你!” “哈哈哈……” 妙芜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跪不住。 谢荀脸色铁青,整个人阴沉得简直拧一拧就能从身上冒出黑烟来。 妙芜又爬起来跪好,用肩头蹭 分卷阅读39 了蹭谢荀的手臂,问:“怎么,小堂兄不喜欢?那换一个?嗯……小石头怎么样?” 谢荀忍无可忍,伸手将她隔开。 “离我远些!” 妙芜忍笑跪好,心中暗道:这谢荀真是不经逗,撩一撩便炸了。这般爱面子,活着可真是人生多艰。 这般闹一闹,倒也不觉得被罚跪是项苦差了,甚至连刚刚窥见的惨剧中带来的伤感都散去不少。 跪到后半夜,妙芜撑不住,眼皮子一时耷拉,一时睁开,身子摇摇欲坠,没一会,终是没忍住睡意,脑袋往谢荀臂上一靠,便这么睡了过去。 谢荀原本端端正正地跪着,忽觉有什么东西带着满身热气靠过来,侧首一看,这小毒物居然靠着他睡着了。 他眉心一跳,伸出两根手指抵在妙芜头上,轻轻将她推开。 谁知过不了一会,妙芜又靠上来。 这回更过分了,不止靠上来,手还抓住了他的袖子。 谢荀微微提肩,打算将人抖开,却见少女两瓣红嫣嫣的唇一张一合,轻声呢喃:“娘,阿娘……” 他提起的肩膀又慢慢落下去。 她和他一样,都是打从出生起就没了娘的孩子,谁又比谁好到哪里去呢? 谢荀心头一时酸涩,忽而柔软得不成样子。过了一会,发觉妙芜头靠在他臂上偶尔会有滑动,便用另外一只手按住她的头,替她固定住。 他的掌心下压着一朵小茸花,毛绒绒的,像是刚出壳的小鸡仔,随着主人的每次呼吸蹭动他的掌心。 一时间祠堂内恬静无声。 妙芜于满室昏暗中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眼中闪动着计谋得逞的微光,小狐狸一样洋洋自得。 这谢荀就是嘴硬,其实心肠还是蛮好的嘛。 脑海中叮咚一声,系统提示:任务对象好感度+2,黑化值1,宿主获得7个功德值,请再接再厉。 ☆、小没良心 第二日天光方蒙蒙亮,心疼女儿的谢泫早早便来接人。 进了院子,借着熹微的晨光,便见一双小儿女正并肩跪在堂内偏远靠墙之处。女儿头靠着少年的臂膀,身上披着人家的玄色外袍,睡得正香。 谢泫见此放慢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近,谁料才跨入门槛朝里走了几步,少年发尾轻晃,微微侧首,压低声音喊了一声“二叔”。 谢泫吃惊极了,这兄妹二人往日里便似炮仗上的引线与火星子,放在一起一点就炸,这样和谐的场面,可有好多年都未曾见过了。 他迟疑半晌,斟酌着小声问:“琢玉,我们家阿芜……没欺负你吧?” 谢荀摇头,觉察到掌下人身体挣动,知她醒了,便放开一直扶着她头的手。 妙芜一颗小脑袋贴着谢荀手臂,习惯性地蹭了几下,方才轻轻打了个哈欠,从睡梦中睁开眼睛醒来。 “嗯?天亮了?” 她张开手臂伸展了一下腰身,披在身上的外袍便滑落下来。 “咦?这是小堂兄你的……” 她弯腰要去捡,谢荀却先她一步将外袍抽走,双手搴着往身上一披,继而朝她抬了抬下颌,道:“二叔来接你了。” “嗯哼。”被冷落在一旁许久的谢泫此刻终于寻到时机轻咳一声,显示了自己的存在。 妙芜从垫子上爬起来,乳燕投林般扑进谢泫怀里。 “爹爹,你怎么来了?” 谢泫揉揉她的头顶,“爹爹接你回去用早膳。用过早膳,你还得回来抄写家规。” 妙芜一听到早膳,肚子便不争气地响了一声,只觉口舌生津,她缠着谢泫问道:“今日的早膳还是三娘子那位陪嫁厨娘做的吗?” 谢泫笑道:“正是。今日时机正好,我们三房人聚在你三叔那里一起用个饭。” 语毕看向谢荀,“琢玉,你也来。” 身上披着的外袍还带着不属于自己的体温,轻柔而温暖地包裹着他。谢荀鬼使神差地往妙芜那边看了一眼,见她全副心神都集中在自家爹爹身上,半个眼风都没给自己。心里不知怎么地,忽然生出一股薄怒。 这小毒物,亏他昨夜怕吵醒她,就着被她靠住的姿势保持了大半夜,轻易不敢妄动一下,刚刚双手酸麻得几乎要抬不起来,结果她一见了父亲,便将他全然抛诸脑后! 谢荀想着垂下眼睫,敛去心中情绪,颔首领命:“是,琢玉稍后便去。” 谢泫点点头,便带着妙芜打道回府。本来他是想背着女儿回去的,但妙芜自觉脚伤不碍行走,就是一瘸一拐地,走得难看了些,慢了些——主要是,她这么大个人了,还让爹爹背来背去,阖府的弟子们都看着,总觉得怪丢人。 因此她婉言拒绝了,结果就是花了比平常多三倍的时间才回到翠栊轩。 谢泫笑话她,逗问道:“待会去你三叔那边,你还打算自己走吗?” 妙芜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待会还是坐暖轿过去吧。” 分卷阅读40 雀枝将她迎入屋内,吩咐几个小丫鬟帮她梳洗打扮。 宝翠帮她重新梳头时,有些奇怪地问道:“咦,姑娘,你的头发怎么这么乱?” 妙芜自然不能说这是谢荀的“杰作”,闻言便支支吾吾地糊弄过去。 现下她和谢荀也算冰释前嫌了,再努把子力,获得谢荀的信任指日可待。想来只要帮谢荀度过命批里那五道大坎,便能让他远离黑化,成功完成任务了。 妙芜想到昨日看到的剧情里原主亲人接连死去,便觉眼眶微热。这里也许是某本书中的世界,但于她而言,现在书中的这些人就活生生地围绕在她身边。让她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重蹈之前悲惨的剧情线,她做不到。 而且昨夜走了一遍剧情,妙芜心中隐隐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只是一时说不上来。她寻思着要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避开旁人耳目,好好盘问盘问系统。 当然,眼下头等大事自然还是早膳。 妙芜这身体正值十五六岁的年纪,吃得最多,饿得最快。才到了三娘子院门,她便恍然觉着听到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她和父亲一起进到花厅,便见家主谢涟落于上座,冷着一张脸,摆开金刀大马的架势,宛如庙里冷心冷面,面目威严的张飞像,只差一把络腮胡,便能扮个九成九的相似。 谢三爷坐于家主右手侧,次之是谢荀。三娘子坐于家主对面,左手侧的两个位置,想来便是留给他们父女俩的了。 谢泫带着她落座,三娘子拉过她的手,让她靠着自己坐下,又细打量她脸色,见她被罚跪了一夜,脸上却无倦色,一张小脸晶莹玉透,白中透出浅浅的粉,心下难免惊异。只是碍于有旁人在场,不好细问。 三娘子给她盛了一碗热乎乎的梗米粥,笑道:“既然人都到了,咱们便开始用膳吧。” 说着招过花厅内侍立的几个小丫鬟,吩咐她们去把灶上温着的饭菜端上来。 妙芜往日里不是和三娘子一起用膳,便是关上房门和院里的小丫头一起,还从未遇上三房人一起用膳的场面。来时路上她便想着,有家主在场,场面会不会很严肃,规矩会不会很多——比如家规里就规定了“食不言,无求饱”什么的。 孰料真坐到一个桌子上了,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儿。想来多半是因为自家人吃饭,不讲究那许多规矩。 席上谢涟率先开口:“庭植,你这趟和棣华出去,可有收获?” 棣华便是原主兄长谢谨的表字,这个妙芜还是知道的。 谢泫道:“此趟出去,先去金陵探查了兄长交代的旧事。恰逢金陵故友言说,长白山一带出了太岁,有起死回生之效,我和棣华前往搜寻,幸有所获。只因归途之中听闻了阿芜的事情,我这才改走陆路,快马加鞭先行赶回。” “现下那太岁由棣华押送,不出几日,便能到姑苏了。”谢泫说到这里,看向妙芜,微微笑道:“阿芜,你的眼睛可以治了。” 谢荀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看了妙芜一眼。 谢泫一道出这个消息,桌上几个长辈都大感欣慰。虽说谢家是仙门世家,不讲究闾阎瓦舍间的那些规矩,但毕竟身为女儿家,坏了眼睛,总归多有不便,远的不说,于姻缘一途上便要比旁人艰难许多。 谢涟摸了摸颌下不存在的胡子,简短地总结:“如此甚好。” 又说,“之前蛛妖一事,都是琢玉混账,我已狠狠罚过他了。” 谢泫道:“琢玉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我了解。若非阿芜非要强逼一介妇孺,琢玉也不至误伤了她。我知兄长疼爱阿芜,只是阿芜也大了,兄长如此偏袒于她,反而不好。” 妙芜虽知这些混账事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但听到谢泫的话,脸上却也不由热了起来,一时间倒恍惚觉得,这些混账事还真是自己干的,实在是羞愧羞愧。 她不自觉地抬头偷偷望向谢荀那边,孰料谢荀也正好向她看来。二人目光乍然相逢,便匆匆移转开去,各自心里都莫名地有些心虚。 大家正用着饭,忽有一弟子神色匆忙地闯入花厅中来。 “秉家主,灵鉴夫人有要事请您相商!” 谢涟皱起眉头,放下筷子,道:“灵鉴夫人所言要事,想必与本命符相关。此事耽搁不得,我先去看看。” 谢泫要和他一起,却被他按下,说:“你才归家,好好陪陪女儿。家中诸事,有我和三弟便可。” 言罢,推起谢三爷的轮椅,也不管人乐不乐意,转了个圈便走。 谢三爷哭笑不得,抗议的声音远远地从花厅外传回来:“大哥,你明知灵鉴夫人不待见你,偏要拖我去替你挡刀,有你这么作人兄长的么……” 谢涟说:“闭嘴。” 那声音便渐渐远了。 花厅内一下空了两个位置,只剩下四人用饭。三娘子惯来是以养猪的食量来喂妙芜,期间不断地给妙芜夹菜,妙芜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瘪下去的盘子里又堆起一堆小山高的食物,颇有些生无可恋。b 分卷阅读41 r   她是比同龄少女能吃了些,但也……没这么能吃吧? 她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谢泫。 三娘子行事泼辣,一向是自作主张惯的性子,最恨有人驳她面子。谢泫朝妙芜使了个眼色,表示:为父爱莫能助。 妙芜又看向谢荀。少年只顾埋头用饭,阳光从窗棂间漏进来,落到他发上,在他发顶照出一圈金色的光晕。 她发现谢荀垂首,双肩微颤,似乎是在……憋笑? 好啊,把你能耐的,幸灾乐祸是吧? 妙芜心里腾起一把邪火,刷刷两下把小盘子里的东西都夹到自己碗里。 一顿饭下来,幸不辱命,她总算把三娘子夹给她的菜都吃完了,后果就是腹涨得厉害,从三娘子这院到祠堂路上打了一路的饱嗝。 妙芜捂着脸埋进暖轿内的靠枕,深感丢脸。好在是坐轿子里,没人瞧见她这蠢样…… 谢泫跟在暖轿外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其间说到谢谨从金陵给她带了诸多好玩的事物,直将妙芜逗引得向往不已,巴不得明天一早就能见着这位传说中的亲大哥。 谢荀跟在暖轿的另一侧,听到少女兴奋而惊喜的声音,眸下微暗,继而嘴角牵扯一抹自嘲的笑。心中默默地在“小毒物”之外,又给妙芜加了个“小没良心”的标签。 妙芜忽然想起昨日诸位长老中,有一位作道姑打扮的似乎处处针对自己。她深感不解,便向谢泫询问此事。 谢泫道:“那位长老是谢三姑娘的祖母。” “谢三姑娘?” 谢荀的声音忽然响起,少年的声线,清冽洌的,如山间幽涧,凉意袭人。 “你怕是不记得了吧。六岁那年,你因口舌之争,将这位三堂姐推入结冰的清溪渠,害得人高烧三日不退,险些烧成傻子。” 妙芜:“……” 这原主到底还祸害过多少人? 妙芜抱着靠枕缩起来,忽而觉得,原主这么能招仇恨,能平安长到这么大,可真是不容易啊。 她心中不由替谢泫这老父亲掬了一把“当爹又当娘”的辛酸泪。 谢泫将她送入祠堂,早有弟子开了祠堂南侧首的规诫轩,备好笔墨纸砚和砖头厚的家规,只等妙芜入座抄写。 妙芜先时只觉不用受戒鞭之苦便是逃过一劫,现下亲自翻看了家规,顿时只觉眼前一黑,深感绝望。 监督她抄写家规的小弟子伸手请道:“还请九姑娘开始吧。” 妙芜心一横,落于座间,拈起一管湖笔,心道:不就抄书嘛,怕什么。想当年念书的时候,抄作文、抄课文,抄错题,整日里抄得还少吗? 谢荀立于轩外,倚窗而靠,迎着日光,抬起手半遮在眼前,凉凉问:“要我帮你吗?” 妙芜欣喜道:“真的吗?” 谢荀放下手,抱臂转过身来。春风扬起他的发尾,他微微俯身,双臂往窗上一搭,嘴角勾出一抹笑,轻轻吐出两字:“假的。” 小没良心,还想我帮你。 ☆、姑娘家的病 妙芜还以为谢荀在逗她,断不至真让她一个人抄那砖头厚的家规。 这可是要抄整整二十遍呢。 妙芜一想起这个,就觉得人生一片灰暗,真不知道要抄到猴年马月才能抄完。 那小弟子还很贴心地提醒她:“九姑娘尽可以慢慢抄写,家主并未规定期限。” 妙芜咬着笔头,万分怨念地看着坐在她对面悠哉悠哉翻看剑谱的谢荀。 “小堂兄不是说过,不愿别人代你受罚吗?” 谢荀一手拿书,一手以指为剑演练剑招,闻言头也不抬道:“我几时说过这话?不记得了。” “哈哈哈,那小堂兄忘性可真够大的啊。” 谢荀起身,捧着剑谱往外走,走到轩外,又转回来屈指叩了叩窗棂,欠欠地同妙芜道别。 “为兄去练剑了,望小堂妹勤勉自持,好生抄写家规。” 妙芜被谢荀气得,抓起毛笔就在纸上画了只秃毛公鸡。 那公鸡被拔光了颈毛和尾翎,却兀自高昂鸡首,那副高傲凛然的神态,瞧着不知怎么地竟跟谢荀有三分肖似。 监督她的小弟子偷眼瞥见了,一时不解其意,后来想起少主的生肖似乎是鸡,再看那秃毛鸡时便觉九姑娘画得甚为传神。因此他暗戳戳地将这张画收藏了起来。 接下来谢府上下都在准备上元节的花灯宴,妙芜每日的行程都被三娘子排得满满的。早上到祠堂抄写家规,下午跟着三娘子练习御符之术,晚上还要和小丫鬟们一起准备花灯宴所需的事物和许愿灯。 这么一整天连轴转下来,等到了晚上,妙芜身子一沾床便只想睡觉,根本提不起半分精力去盘问系统。 忽忽几日过去,这日晨间妙芜刚刚醒来便觉小腹坠涨,疼痛难忍,掀开被褥一瞧才发现是月事来了。 雀枝进到屋内,打起纱帐欲唤妙芜起床梳洗,却发现她斜 分卷阅读42 倚在床上,手捂小腹,面色煞白,一头一脸的细汗。 问明原因后,她便赶紧着人伺候妙芜梳洗了一番,又招过宝翠来问,得知九姑娘这两年在南疆,若逢月事便常痛到卧床难起,只是像今次这般严重,倒真是头一回。 雀枝赶紧秉明三娘子,请了大夫来看。大夫把过脉后,又问过妙芜近日饮食起居,最后断定,可能是由于几天前淋了大雨,寒气侵体,才会使得疼痛加剧。 大夫给妙芜开了暖宫补气血的药,又嘱咐近日不可再受寒,一通忙乱过后,妙芜便似个怀胎十月的妇人般抱着汤婆子躺在床上,竟是疼得什么也做不成了。 因此只好发派宝翠去和监督她抄家规的小弟子告假。 说来也是因病得福,前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今日因这月事之痛,居然也能暂且歇上一歇了。 妙芜喝过红糖水,吃了药,在床上躺了会,渐觉腹痛稍减,便打起精神将前几日盘旋在心头的疑问翻出来询问系统。 “我这几日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那谢荀被打成叛徒后还冒死回到谢家,只为问原主一句‘她在哪里’,这个‘她’是谁?” 系统无奈道:“宿主,我只有载入剧情碎片的权限,并没有探知详细剧情的权限呀。” 妙芜忽略系统的抱怨,继续道:“原主那时横死在谢家,在场还有那么多谢家子弟,若有人要杀她,怎么一个护着她的人都没有呢?” 系统很绝望:“宿主,我只是个积分系统啊!探案推理这种事情我干不来啊!” 妙芜忽地从床上爬起来,悚然道:“除非杀她的就是谢家人!” 没错,而且杀她之人份位应该不会很高。因为若是尊长,剑阵内的弟子必会向此人行礼,可她当时并没有听见什么。 妙芜想着额上就冒出些冷汗来。 原主小时候造过的孽可太多了,得罪过的人更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但是谢家人,恨到欲除她而后快的,会是谁呢? “系统,我要兑换剧情。” 说到兑换,系统总算来了点精神:“宿主你要兑换什么剧情?” “就上次那段剧情的后续。” 脑海中响起了纸页翻飞的声音,好一会,系统才回答说:“宿主,不支持兑换时间差在三天以内的剧情碎片哦。并且单个角色视角的剧情碎片也只能兑换一次。” 系统的不靠谱,妙芜早已深深见识到了。闻言便往引枕上一靠,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来除了任务之外,她还得多加关心自己的小命才行。 谢荀刚和几个小弟子对完剑招,从校场出来,本欲打道回府沐浴更衣,午后好同叔父一起到渡口迎接押送太岁归来的谢谨,不想脚下一拐,不知怎么地又拐到祠堂去了。 进了规诫轩,便见妙芜所坐的那张桌子后空空如也,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摞生宣。最上头的那张宣纸上画着一只粉色的,怪模怪样的东西。 瞧着像只妖,但谢荀搜肠刮肚,自问从未在哪本书里见过这样的妖。 他拈起纸张一抖,细看,发现此物鼻子忒长,脑袋大身子小,两只眼睛跟比目鱼般都长在同一侧,细细辨认,隐约有几分像诸。 谢荀不由啧了一声,舌尖在牙槽上抵了抵,心道能把猪画得如此……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这小毒物也真是个“人才”。 监督妙芜的小弟子从规诫轩的书架后走出来,见到谢荀立在桌旁,便道:“九姑娘今日病了,告了假,今儿不来祠堂抄家规了。” 病了? 谢荀微微挑眉,明明昨日见她还生龙活虎的。 他一抖手中宣纸,问:“这画的是什么?” 那小弟子笑道:“这是九姑娘为自己画的许愿灯图样。许愿灯的样式多取自许愿之人的生肖,九姑娘便画了只猪。” 还真是只猪? 谢荀再看一眼那只猪,只觉甚丑。遂将宣纸放回桌上,转了个身便走了。 那小弟子见他走了,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打算仔细阅读手中的经典。谁知才坐安稳,忽见谢荀又倒着走回来,立在窗边问他:“九姑娘的家规,抄到第几遍了?” 那小弟子掐指一算,道:“堪堪才抄完第二遍。” 说完见谢荀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语未发竟是又走了。 午后谢荀便同谢泫、谢三爷一起到阊门的渡口迎接谢谨。 他们到渡口时,谢谨搭乘的客船刚刚在渡口停下。 此船乃谢家之船,船上除了二十来个船工,便是谢家子弟。船工从甲板上搭了木板下来,谢家子弟两人一组,负责搬运此行运送之物。直到最后一口三尺见方的玉石箱子从船上搬下,谢荀诸人才见到一白袍银带的翩翩佳公子,背负一把半人多高的玄铁重剑自船上飘然而下。 此子气质清冷,通身自有一股清贵气派,正是众人翘首以盼的大公子谢谨。 谢谨行至长辈跟前,执晚辈礼:“父亲,三叔。” 分卷阅读43 说完又向谢荀点了点头,“琢玉。” 剩下的谢家弟子负责押送东西,谢荀等人牵过早已备下的马匹,率先回府。 谢谨极为惜字如金,一路上只问了一句“阿芜如何没有来”,剩下的时间里,便只有长辈问话,他才会开口回答。 及至到了谢府,等到诸事毕了,谢谨便立即转向翠栊轩。 谢荀眼角瞥见这位大哥往翠栊轩的方向走了,站在原处琢磨片刻,便也提脚跟上。 彼时妙芜正抱着汤婆子在床上躺尸,忽闻门外小丫鬟进来通报,说大公子来瞧姑娘了。 她从未见过这位大哥,虽早听闻他今日便会归家,但却没料到这么快便要与他相见,一时间竟然有些紧张。 她刚让宝翠打起半边帐子,谢谨便已掀帘而入,直到榻前。 妙芜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大哥”。 谢谨冰冷冷的神色柔和了许多,在床前的小杌上坐下。 谢荀抱臂站在帘边,远远地站着,看到妙芜果真面色难看,心中奇道,如何昨日还好好的,睡了一觉便病成这个样子? “阿芜,父亲说你身子不适,已瞧过大夫了吗?” “嗯。”妙芜点头。 “大夫可有说病因是什么?” 妙芜臊得直想钻进被子里。她是姨妈痛,这可叫人怎么说。 她吭吭哧哧地说不出来,最后还是雀枝为她解围。 雀枝附在谢谨耳旁小声道:“大公子莫要再问了,九姑娘得的乃是姑娘家才会生的病。” 谢谨初闻一怔,继而俊脸翻红,只丢下一句“那阿芜你好生休息”,便扯住谢荀匆匆离去。 他年纪最长,又久在外行走,虽无妻妾,却已知晓人事,自然知道雀枝所言何意。谢荀却是长年拘在碧游观内,虽耳尖听到了雀枝的话,却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什么病如此奇葩,只有姑娘家才会生? 谢谨将谢荀一路拉到翠栊轩外才停下来。 一众兄弟中,谢荀与这位大哥交情最好,只是往日里碍于原主的小脾气,兄弟俩便总在原主面前装作不和的样子。 谢荀拍拍谢谨肩膀,亲热道:“大哥,好久不见,咱们今夜应该好好喝上两杯。” 谢谨却往边上一避,自身后取下玄铁重剑,抽出鞘来,举剑道:“琢玉,我要同你打一架。” “大哥?” 谢谨持剑从抄手游廊上跳入院中空地,面无表情道:“你既伤了阿芜,便该知道,我是一定得同你打一架的。” ☆、春心萌动 说来蛛妖一事,谢荀委实很冤枉。 动手伤了原主的并非是他。是那怀孕的蛛妖诓骗原主,说得进了蜘蛛洞内才能吐丝与她。原主自认为身边尽是谢家高手,断不至于在一介籍籍无名的山林小妖手里吃亏,便假意哄骗谢荀说已放了那蛛妖回去。 背地里却叫上几名好手押着那蛛妖去了蜘蛛洞,孰料在洞内遭到阵法袭击。受袭一事令原主万分恼怒,遂拼着死伤一半子弟也要将洞中的蛛妖姐弟诛杀。 幸而惨剧酿成之前谢荀及时赶到。他阻止了原主,喝令谢家子弟退出蜘蛛洞。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女蛛妖会暗中偷袭。他防备不严,这才叫原主在那蛛妖手里吃了暗亏。 原主岂是那等能忍气吞声的人,当下便立誓不将那蛛妖大卸八块决不罢休。 只是谢荀自认谢家理亏,便强行押着原主回姑苏。原主一腔愤恨无处发泄,就将谢荀当成了出气的靶子。 她先行派人赶回姑苏谢家向家主谢涟传递消息,造谣说谢荀百般维护一介妖物,为此不惜打伤自家手足。 等到谢荀回到姑苏,一入家门便见到父亲怒意盎然的脸。虽则他进门前便已知晓原主冤枉他的事情,但他自认护送不利才会致使原主受伤,因此也不辩解。 彼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谢谨听说谢荀默认了此事,便真以为打伤自家妹妹的是谢荀。 妹妹有错,他身为兄长自会教导,但是谢荀对妹妹“动手”,便是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谢谨长剑点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还请七弟赐教!” 谢荀摸了摸鼻子,翻出抄手游廊,走到一株碧桃花树下,指尖凝出一道风漩,折了一截碧桃花枝在手,将指尖剑气灌入手中花枝。 他一抖花枝,横于胸前,朝谢谨微微颔首。 “大哥,我不用三思与你对剑,不是瞧你不起,只是怕胜之不武。” 谢谨默然无言,垂首望着巨阔的剑身,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蓦然发动了攻击。 院中一时剑风涌动,碧桃花瓣漫空旋飞。 谢荀的桃枝贴着谢谨的剑身滑下,枝端直指谢谨手腕。 谢谨把剑向下一压,倏而抬起,弹开轻巧的桃枝。 “你可知阿芜为何要那天蛛的蛛丝?” 谢荀接了谢谨一剑,旋身 分卷阅读44 飞上院墙,扬声问:“为何?” 谢谨挥剑斩向院墙。 “阿芜自从听闻天蛛蛛丝比谢家天蚕丝更坚韧数倍之后,便一直想搜寻天蛛蛛丝为和我父亲各绣一件护身锦衣。” 轰隆—— 尘烟漫起,半边院墙似豆腐渣子般倾倒。 …… 等到妙芜闻讯赶至,这片院子已经被两个败家货拆得差不多了。 “住手啊!你们俩个快住手!” 妙芜站在抄手游廊里大声喊,可惜院中二人身影轻盈如燕鸟,动作迅疾如风,犹自打得难解难分,如痴如醉。 南边一整面院墙都倒了,院子里的紫藤花架子东倒西歪地倒了一地,碧桃树下的石桌虽然暂时幸免于难,但是…… 轰—— 谢谨忽然一剑斩在桌上,那大理石桌子便从中间裂开,分作两半朝两边倒了下去。 妙芜双眉一跳,单手捂着小腹,只觉腹痛心更痛。 这俩货……到底是什么败家玩意啊?打个架能拆家! 她转头对宝翠说:“快,你快去,给我找面锣来。” 宝翠遵从吩咐急忙忙去了,不多时真从附近校场里借了一面锣来。妙芜让宝翠拿着锣,自己接过锣锤,双手拿着,卯足了力气往那锣上铛铛铛地狠敲了十来下。 这阵紧促尖锐的锣响终于让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停了下来。 谢谨收了剑走到游廊下,面无表情地问道:“阿芜,你怎么来了?” 妙芜强挤出一丝笑:“大哥,我怕我再不来,你们俩要把这院子整个都拆了。” 谢谨转头看了眼遍地狼藉,毫无心理负担地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谢荀头上。 “琢玉,说好你我比剑不得使用剑气,免得误毁它物,你怎能出尔反尔?” 谢荀提着桃枝走过来,那桃枝上已光秃一片,桃花掉得一片也没剩下。 他单手在阑干上一撑,翻入游廊,一转身在美人靠上坐下,视线若有所思地在妙芜身上停了下,又移开去。 他偏头笑道:“大哥,这院墙可不是我劈倒的,院中石桌也不是我劈坏的。” 谢谨双唇抿成一条线,带了两分小心翼翼看了妙芜一眼,似是惧怕妙芜发火一般。 妙芜见这俩人毫无悔意,还在互相推诿责任,气得将锣锤往地上一扔,转身便走。 谢谨追上来,道:“阿芜,你莫要生气,大哥不是故意的。” 妙芜停下来喘了口气,平复了下心中情绪,痛心疾首地问:“大哥,你可知你今日打坏的这些东西,价值几何?” 谢谨微愣:“阿芜……” 妙芜指了指地上东倒西歪的紫藤花架,肉疼道:“单是要培育出那几架紫藤,一年便要花费数十两银子!大哥、小堂兄!” 谢荀忽然被点到名,竟不由自主地从美人靠上站了起来。 “你们可知,数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姑苏有多少穷苦人家,全家一年生活所费的银钱也不过才几两银子!你们两个真是……真是身在富贵不知穷,气死我了!” 妙芜说到激动处,一甩袖,裹紧身上披风疾步走了。 谢荀和和谢谨面面相觑,过了会,谢谨说:“阿芜好像是嫌弃我们败家了。” 谢荀微微挑眉。 什么?这小毒物嫌弃他们败家? 搞搞清楚好不好,明明她自己才是最败家的那个。 但是…… 谢荀忽然有点心虚:“那几架紫藤真有那么贵?” 谢谨摇头:“我亦不知。” “那我们还打吗?” 谢谨闻言,一贯没什么表情的面上终于起了点波澜。他深看了谢荀一眼,收剑回鞘:“下回若要叫我得知你再欺负阿芜,莫要怪我不留情面。” 谢荀展臂勾住谢谨肩膀,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大哥。你的妹妹,我怎么敢欺负?” “阿芜也是你的妹妹。” 谢谨怀抱巨剑,兄弟俩勾肩搭背地顺着游廊向前走。 “再过一会,三娘子便会得知你我二人比剑砸毁院墙一事。” “老规矩,三娘子若罚,大哥你负责砌墙,我负责搬砖。” “嗯。” 妙芜回到翠栊轩冷静下来后反思了一下,只觉自己刚刚对谢荀二人似乎太凶了些。她想着心中便有些内疚。 幸而她不知这兄弟二人已是拆家惯犯,多年下来默契无比,合作无间。若要得知,哪里还会内疚,只会后悔没有将此二人骂得更惨一些。 她月事来了四五日才干净,腹痛也痛了两日。等她好了,一转眼便到了花灯宴那天。 花灯宴是姑苏各大仙门世家联合举办的盛事,每年的主办都不一样。今年的主办是乌衣巷的王家。 谢家虽不是主办,但是因为数百年来和隔壁老王家较劲惯了,因此三娘子憋足了劲要将王家比下去。 花灯宴前半个月,三娘子 分卷阅读45 便带领谢家弟子和女使们开始布置场地,至今晨才全部完成。妙芜早上醒来,叫宝翠陪着在园子里走了一圈,便发现各处路上都用彩绳圈出了可供参观的范围,碧桃林中挂满各式花灯,每隔一二里,便设立一处茶棚,宝翠说,到了夜间,逛花灯的人进来,可以在各处茶棚领取茶水和元宵——都不要钱。 妙芜暗自咂舌不已。 过了一会,雀枝派人来说,三娘子请九姑娘过去一起包元宵。妙芜便由前来通报的小丫鬟领着一起前往谢府的大厨房。 进到大厨房,才发现厨房内围聚了甚多女眷,三娘子身上系着白色的绊膊,正埋头揉面,见到她来了,便笑着向她招手。 “阿芜快来。” 她从旁边取了一条绊膊,由宝翠帮着把袖子系好,走到三娘子案前。 “婶婶,要阿芜帮你什么?” 三娘子指了指旁边一大盆花生馅料和早前揉好的面团:“你来包就好。花灯宴这天,哪位姑娘家舍出去的元宵最多,她这一年收获的福气便越多。今年婶婶定要帮你赢个第一。你可要快一点,莫要叫其他姐妹赢了你去。” 妙芜郑重地点了点头,与三娘子相视而笑。 “嗯,婶婶,我定不叫他人赢了去。” 一直从早上忙到将近黄昏,妙芜不知道自己带着宝翠、雀枝一起到底包了多少个元宵,总之最后三娘子面带喜色地告诉她,她们今年赢定了便是。 妙芜长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 等她放下手,宝翠便盯着她大笑起来。 “姑娘……姑娘,你脸上都是糯米粉……” 雀枝也笑得不行。只是她身为管事丫鬟,毕竟老成许多,笑了一会便道:“姑娘,赶紧回去梳洗吧,要不可赶不上夜里的花灯宴了。” 妙芜于是又被拉回去梳洗。 等到装扮完毕,夜已经黑了,满院的花灯渐次亮起,煌煌如同一片灯海世界,瑰丽宏伟,满院碧桃花被那灯光一映,愈显娇艳。 翠栊轩里的小丫鬟也各个盛装打扮,提上一盏自做的许愿灯成群结伴地出门去了。 妙芜由雀枝和宝翠陪着,三个娇花一般的小姑娘手里各自提着一盏许愿灯,娇美的面庞被灯光映着,真是灯下看美人,更添三分颜色。 妙芜今日舍弃了那一柜子绿色的衣衫,穿了一身银红色的襦裙,胸前垂下两条宝蓝系带,臂间搭着同色的披帛,行走间随风飘动,裙摆款款。她从一排花灯间走过时,过路男女皆频频注目回望,也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她脸上的眼罩。 妙芜被围观得很不习惯。她悄悄拉上披风的兜帽,低声对宝翠道:“这儿人太多,咱们捡个僻静的地方先去把灯放了。” 宝翠舍不得这热闹,闻言朝前一指,“姑娘,你看那个茶棚,用的是梅花碗,那茶棚分的元宵是咱们包的!” 谢家有规定,不同人舍的元宵在茶棚里用的碗都不一样。妙芜她们今日包的元宵用的就是梅花碗。 话说她们包的元宵,她自己还一个都没吃上呢。 “姑娘,咱们也过去要一碗吧。”雀枝道。 “嗯……”妙芜有些犹豫,那茶棚前围的人着实太多了,她很怀疑凭她们三个是否能挤进去。 正犹豫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既是谢家姑娘舍的元宵,我王六郎又怎能错过呢?” 妙芜她们闻声回头,只见一位衣着华丽,佩戴镶玉抹额的公子站在花灯下,见她们回头,便朝她们拱了拱手。 那公子身后的碧桃花树微动,又有一人以剑挑开低垂的花枝,从树后转了出来。 那人走出来时,附近所有花灯的光彩似乎一时间全都汇聚到他身上,耀眼得叫人无法逼视。 谢荀穿了一身浅金色的箭袖袍衫,腰系革带,足踏黑靴,外罩谢家锦衣,长发用一顶小金冠高高束起,瞧着既像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公子,又似潇洒落拓的少年游侠。这两种迥异的气质诡异地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妙芜瞧他朝自己走来,不知怎么手指微松,险些没握住许愿灯的提杆。 “小,小堂兄……” 谢荀走到她们三步外站定,朝她点头示意,又回首,朝树下的王六郎皱眉道:“啰啰嗦嗦,你这巡卫还当不当了?” 妙芜见他移开视线,不知为何只觉身上一轻,陡然卸去不少压力,心中却又莫名有些怅然。 谢荀今日见了她,似乎比前几日都要冷淡许多? ☆、初长成 少年身量颀长,姿仪卓然,站在哪里,哪里便是最招引人的风景。 来来往往的姑娘家纷纷驻足假装观赏花灯,实际上视线却不住地往谢荀身上瞥。 “这位可是人称棠棣之华的谢家大公子?” “妹妹可猜错了,你看看他手里的剑。剑上挂着黑白二色的剑穗,这剑穗寓意太极双鱼,正是王家人手一把的太极诛魔剑。此人 分卷阅读46 显见是王家弟子呢……” 王六郎耳尖微动,显然听见了那些姑娘家的窃窃私语。他双手揣在长阔的衣袖中,眉眼带笑走到谢荀身边,得意道:“看来在姑苏,毕竟还是认得我们王家太极诛魔剑的人多些。” 谢荀嗤笑:“你们王家的太极诛魔剑诛过什么魔?也就是跳大神时凑活能摆几个花样式。” 王六郎不接他这话,转头看向妙芜:“刚刚在下听说,前面那茶棚布舍的元宵出自姑娘之手?” “啊啊,是。”妙芜探究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王六郎。 他此时看上去比她在剧情碎片中看到的年轻一些,身上有种恣意而豁达的气度。 光看这张脸,可看不出半点“背叛兄弟”的影子,妙芜暗自琢磨。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忠义难两全。这王六郎为了心爱之人而弃兄弟,她一个外人确实不好妄加评断。 谢荀见妙芜盯着王六郎的脸有些出神的样子,眉尖攒起,心中忽然有些烦躁。 他脚下一转,转身道:“你走不走?你们家换防的时间可快到了……” 这话丢下,身后久久都没有回应。他微微侧过身看,却见那王六郎早已哄得妙芜三人一路往茶棚那边过去了。 “话说谢家诸位姑娘的元宵我往年都尝过了,只姑娘你的元宵还未尝过。我这人惯来有些收集的癖好,比如哪家的砚台是竹兰梅菊四只一套,我便要将四只砚台都收齐了才能罢休。” 妙芜尴尬地笑了笑。明白明白,强迫症嘛。 临到茶棚前,便见棚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半大孩子。棚中负责发放茶水的弟子大声喊道:“不要推,不要挤。人人有份,排队排队!” 可外圈的孩童们依然你推我搡地玩闹嬉戏,根本没人听从指令。 宝翠试着往孩子堆里挤了一下,结果没一会就又被挤出来了,还被踩了几脚,弄脏了今天新上脚的绣花鞋。 “姑娘,这些孩子根本就是故意不让人进去的!”宝翠拉着她的衣袖抱怨道。 “唉,这可怎么办?”王六郎摇头叹气。四个人一时间被一群孩童弄得一筹莫展。 正烦恼间,那群围住茶棚的孩童忽又想出了新招式,开始绕着茶棚玩起你追我赶的游戏,甚至还有几个孩子从衣兜里掏出炮仗互丢对炸。 雀枝怕妙芜被误伤,赶紧护着她往后退。 才退了几步,妙芜肩头便是一沉。 谢荀的手在她肩上按了一下,低声道:“麻烦。” 然后与她擦身而过,大步走入那群玩闹的孩童中,准确无误地从中揪出刚刚领头乱丢炮仗的那个。 谢荀抓住那孩子的背心,单手一拎,就把人从地上高高提起。 他板起脸来颇有些威严,恰似一尊玉面罗刹,那孩子被他吓得哇地一声就叫出来。 谢荀铮地把剑从鞘里推出寸许,吓唬道:“闭嘴!” 那孩子听到剑出鞘的声音脸色一白,眼眶里迅速浮上两泡眼泪,一副欲哭不哭的样子。 谢荀单手掂了掂他:“刚刚是你带头丢的炮仗?” 那孩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谢荀眯了眯眼,阴森森道:“你知道茶棚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呜呜……是用来吃茶,领元宵的……” 谢荀收剑回鞘,把那孩子放到地上,目光从边上围着的二十几个孩童身上扫过,看得他们个个都不由缩了缩脖子。 他抬起剑鞘在那领头的孩子肩上打了一下,道:“既然知道这里不是你们互丢炮仗玩闹的地方,就都给我过来排队。再叫我看见你们互丢炮仗,我丢你们到清溪渠里喂鲤鱼。” 这一下打得并不痛,只是不知点中了何处穴道,那领头闹事的孩子顿觉半边身子都麻了。知道这人是真地连小孩都打,他当下不敢再造次,赶紧纠集自己的小伙伴们排排站,按谢荀要求排好队。 谢荀双手抱剑,等一群孩子都按自己要求排好了,才走到队伍最前头,非常坦然地插队进去,和负责分发元宵的小弟子说:“四碗元宵。” 那小弟子估计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盛了四碗元宵放进食盒里递给他。 谢荀提着那食盒又走回来,他从食盒中单独拿出一碗,就把食盒的提柄往妙芜手里一塞。 “拿着。” 妙芜见他从收拾熊孩子开始到插队领元宵,一套操作行云流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哦。” 等到妙芜回过神,谢荀已经提着王六郎的领子飘然远去。 她只好朝着二人的背影大声喊:“小堂兄,你要去哪里?” 咻——砰—— 天空中忽然绽开无数绚丽的烟花,妙芜的喊声顿时便被烟花盛放的声音淹没了。她只看到谢荀背对着朝她挥了挥手,似乎是叫她不要跟过去。 雀枝从她手里接过食盒,道:“姑娘,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把元宵吃了吧,别等一会凉了。” 分卷阅读47 宝翠早已按捺不住:“姑娘,前面桃林里有个小亭子,我们去那里吧。” 去到桃林,果然见到暗影中藏着一座凉亭,里头挂着花灯,并没有人。主仆三人于是入亭而坐,从食盒中拿出元宵和汤匙吃起来。 这梅花碗小巧精致,一个碗里装不下几个元宵,几口便吃完了。宝翠便将空碗都收起来,准备一会拿回茶棚去还。 妙芜摸了摸肚子,只觉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下肚,胃里慰帖极了。她舒服地眯起眼睛,一张小脸被兜帽上白绒绒的狐狸毛衬着,好似一只餍足的猫儿。 三人又在亭子里坐了片刻,忽见谢谨领着一队小弟子朝这边走过来。 妙芜站起来,朝谢谨招了招手:“大哥!” 谢谨回头朝跟在身后的弟子说了一句什么,那几个弟子便领命站在原地不动。谢谨独自一人走入亭中。他目光一扫,看到食盒里的梅花碗,便笑道:“阿芜,听婶婶说,你在今年的元宵布舍里拔了头筹。” 妙芜沾沾自喜道:“婶婶只说我赢面很大,花灯宴还未结束,现在结果未可知呢。” 谢谨摸了摸她的头,从袖间取出一朵宫纱攒就的桃花簪在她鬓间,和声道:“阿芜,大哥祝你岁岁平安,喜乐常足。” 宝翠早前便已详细和她说过不下十遍花灯宴的各项习俗,因此妙芜知道这花灯宴不但是赏花灯游玩的时节,也是少年少女互相暗递情意的机会。今夜出门的少年少女们都会在袖间藏一朵花,不局于真花假花,遇上心喜之人,便可以花相赠,表明心意。 只是…… 妙芜摸了摸头上的宫花,有些迟疑:“大哥,这花不是应该送给你心爱的姑娘吗?” 谢谨道:“大哥没有什么心爱的姑娘。” 说罢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阿芜,小时候你不是一定要大哥把花给你?” 妙芜可不知道还有这一出。她暗悔失言,只好浑水摸鱼道:“哦,那毕竟是小时候嘛。我现在已经长大了。那大哥……我放灯去了?” 谢谨含笑点头:“天气还冷,切记不可贪凉玩水。快去吧。” 妙芜三人收拾了食盒,先交还到茶棚,又在谢家四处转了一圈,却发现各处凡是有水的地方都人满为患。 雀枝叹气:“每年花灯宴,谢家开放园子,姑苏百姓不论身份高低,尽皆涌入,年年都是人满为患。外头人迷信,总以为仙门世家的水要灵验许多,在这里放灯更容易愿望成真。” 妙芜道:“既然这里拥挤,外头想必人便少了。咱们不如到外头去放灯?” 宝翠提议:“乌衣巷外有一条浣衣溪,咱们不如到那里去放灯吧?” 妙芜屈指刮了一下宝翠的鼻子,笑道:“既如此,咱们走罢。” 于是三个小姑娘逆着人流朝外走,好容易到了偏门,守门的弟子给她们开了门,她们便从锦衣巷和乌衣巷相通的小巷子取道去浣衣溪。 浣衣溪旁,每隔三十丈便有一名身着黑白二色太极双鱼袍的王家弟子站岗守卫。 这浣衣溪与姑苏城中水道相通。姑苏乃水乡,水道罗织遍布,如同棋盘上的网格四通八达。虽说姑苏人擅长凫水,但每年溺死水中的人也不在少数。 十八年前仙门大乱,曾有人利用水鬼作乱姑苏。虽然后来被姑苏各大世家合力除去,十几年来再未听说过水鬼作祟的事情。但今年花灯宴是王家主办,在巡卫上自然要小心谨慎,处处防守到位才行。 今年王家的夜间巡防便由王六郎负责。王六郎擅于道观经营,却并不擅长巡防调度。可父亲之令,不得不从。王六郎思来想去,只好偷偷请谢荀来帮忙。 除浣衣溪外,王家方圆五里之内,便是口井都有弟子看守,王六郎与谢荀二人负责其间调度,顺便往来抽查是否有弟子躲懒。 他们从最外圈的巡卫绕了一圈,又回到浣衣溪。二人正沿溪畔缓步而行,王六郎忽道:“琢玉,你瞧那边那个,是不是你们家的那位九姑娘?” 谢荀抬眸望去,只见三名少女衣带轻缓,踏月而来,中间那名少女正侧首与左右女伴说笑,也不知是说到什么,笑得眉眼弯弯。 谢荀脚步一转,说:“我们到另外一边看看。” 说完,也不管王六郎,径自走了。 王六郎连忙追上他。 “说来你们家这位九姑娘的名声我早已如雷贯耳,外界里将她传得如母夜叉一般,可我今日一见,只觉得是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哪有外界传得那般不堪?可见传言多半不实。” 谢荀随口道:“人长大了,自然会懂事些……” 他脑子里不知怎么地就想起那日拦住大夫,逼问之下,那大夫同他说:“这九姑娘得的病叫……癸水病……” 他初闻不解其意,回去翻看了医书才知晓此为何“病”。 人长大了…… 谢荀忽然站住脚,月光之下,两抹淡红蓦地攀上耳尖。 ☆、眼盲心坏 分卷阅读48 谢家宅院人群熙攘,灯火明煌,谢家家主的屋子却是漆黑一片,连根蜡烛都没有点。 家主谢涟站在黑暗中,良久,终于伸手摸向龛栊中供奉着的长生牌位。 他缓缓靠近,额头虚抵牌位,那副珍而重之的神情好似怀中揽着不是冷冰冰的木雕牌位,而是他心中挚爱之人。 过了会,他双肩闷动,一向于威严于人前的家主竟对着牌位落起泪来。 “瑶妹,对不起,是我没有护好你……” 谢涟就这么对着牌位无声落泪,默立良久,直到外头烟花绽放,烟花斑斓的彩光透过窗纸映在墙上,他才猛然惊醒一般,将手从牌位上抽离,而后决然转身,大步推门而出。 上元花灯宴,是慕少艾的少男少女们最恣意欢乐的时节,许多年前谢涟也曾有过这样轻狂恣意的年月。然而后来上元花灯宴成了他一生中最哀痛的日子。 因为这一天是他亡妻的祭日。 谢涟穿过彩灯映照的回廊,夜风盈满他的袖袍。在人前,他依旧是那位面目威严,无人敢质疑、敢反抗的谢家家主。 他一路来到议事厅中,里头灯火通明,谢泫等人已在厅中相候。 谢涟步入厅内坐下,眼风从立于厅中的谢谨身上扫过。 “一切巡卫警戒可都已安排妥当?” 谢谨拱手垂首道:“秉家主,棣华已按计划安排好各处库房守卫,并已暗中启动护法大阵。之前金陵那边传来消息,说那天狐从帝王墓中负伤而逃,九尾只剩其三。它若想恢复元气,势必需要灵药相助。早些天棣华便已遵从吩咐,将谢家寻得太岁一事宣扬出去。那天狐一路南逃,想必正是为此而来。” 谢谨点头,道:“你办事一向稳妥。” 又转向谢泫问道:“何以确定今夜会是那天狐动手的日子?” 谢泫道:“花灯宴人多事杂,再没有比今夜更好的时机。更重要的是,之前我推算过月相,算得今夜乃是难得的大满之月。满月正是狐妖妖力最盛之时,为稳妥起见,它一定会选择在妖力最强时动手,并且越快越好。” 谢涟的双手紧紧握住座椅扶手,越握越紧,直至手中木料在掌中渐渐化为齑粉,他才闭目长叹,片刻后睁开,眼中又是一片冷静清明。 他对谢谨道:“那天狐是千年的大妖,极难对付。你拿我手令去桃源中拜见灵鉴夫人,必要时请她一定出手相助。” 谢谨领命而去。 谢泫也起身告辞:“三娘子一人看守护法大战恐怕照看不来,我去助她一臂之力。” 谢涟唤住他,犹豫片刻,终是直言相告:“那日灵鉴夫人找我商谈阿芜他们在桃源中遇袭一事,言说桃源中的幻妖之所以攻击阿芜,为的乃是她的右眼。” 他注视着自己的弟弟,神色复杂道:“……你究竟知不知道,阿芜右眼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泫苦笑,“我若知晓,这几年来何须如此奔波劳苦,四处打探?终归从那帝王墓中带出来的,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罢了。” 谢涟默然,低声长叹:“是我对不住你,当年若不是琢玉他……” 谢泫止住他道:“此事兄长休要再提。阿芜的眼睛我心中有数,若有朝一日真到了那步境地,你便将我逐出谢家,只当我从此不再是谢家人。阿芜一日是我女儿,一生都是我的女儿。要我这个作父亲的为了什么狗屁苍生放弃她,绝无可能。” 谢泫说完,大步跨出议事厅,抬头看到天上一轮明月,大如银盘,姣若白玉,清辉洒遍大地,那月光竟似比前几日还要凝练几分。 浣衣溪水波轻漾,月光下,一只小船从垂满青藤的桥洞下悠悠驶出。船中置一小桌,两位少女对坐而酌,好不风雅。 其中一名少女乃是谢家姑娘,排行第三,名唤谢妙音,她看起来年长一些,容长脸蛋,衣着清简,眉眼间清冷冷的;另外一位则衣饰华丽,浓眉杏眼,好似一朵娇艳的人间富贵花。 这朵人间富贵花乃是王家家主的庶女,名唤王雁回。 王家富贵,门庭内不似一般的仙门世家人口简单。现任的王家家主年轻时爱好美色,小妾娶了一个又一个,庶子庶女更是生了一茬又一茬。虽然仙门世家不似那些个豪绅贵族讲究嫡庶分明,但孩子生得多了,分摊到每个人身上的宠爱便少了。 这王雁回的母亲虽然出身低微,不是很得王家家主宠爱,但她自己却是个有手段的。从小便嘴甜讨巧,做事又极得她那位博爱爹爹的心意,长久下来,竟哄得王家家主疼她胜过几个儿子。 王雁回替谢妙音斟了一杯酒,道:“谢三姐姐,这杯酒我敬你,祝你……” 她话说到这里忽然停住,视线越过谢妙音的肩头,有些迟疑地“咦”了一声。 谢妙音擎着酒杯,愁容不展,也没注意到王雁回的失常。她兀自往口中灌下酒液,伸手又去拿酒壶。 王雁回按住她的手,另外一只手往她身后比了比,道:“戴着眼罩……前面在放灯的那个,不 分卷阅读49 会就是你们家那位大名鼎鼎的九姑娘吧?” 谢妙音回头看了眼,眼见三个少女从溪畔旁的石梯下来,正蹲在溪边放河灯。 谢妙音见此皱了下眉,对摇船的船娘道:“打个弯儿,从来时路上回去。” 王雁回道:“她便是那个小时候将姐姐推到清溪渠中,害得姐姐大病一场,后来又一纸书信坏了姐姐与段家公子姻缘的人?姐姐怕她做什么?” 谢妙音叹气:“我非是怕,只是心烦,不想见到她罢了。” 王雁回本就有些心高气傲。往日里这位谢九姑娘的名头便一直盖过自己,本就叫她心中不服,而且她又有意讨谢妙音的好,因此便对船娘道:“别听谢三姐姐的,把船摇过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精鬼怪,竟敢这么欺负人。” 妙芜还不知自己好好出来放个许愿灯,麻烦已经自己找上门来。 她是第一次放灯,没有经验,便叫宝翠和雀枝先放了给她做示范。 宝翠和雀枝将亲手做的许愿灯从提杆上卸下来,把灯放到水中,用手一推,许愿灯便摇摇晃晃地顺势滑出。 宝翠和雀枝提裙站起,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轻声祷告:“信女雀枝(宝翠),以灯载愿,一盼家事顺遂,二盼亲人康健,三盼……” 这祷告还未念完,忽听得哗啦一声,只见一艘小船漂过来,船上一名锦衣少女花孔雀般立着。 那少女手中握着一根长竹竿,两下里将从船边漂过的许愿灯打翻,用竹竿顶着扎入水中。 宝翠和雀枝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在花灯宴这天打翻别人的许愿灯是非常触人霉头的事情,若非有过节,不会有人如此滋畔寻事。 因此她们双双都有些愣神,待见到自己的许愿灯都沉到底,再也起不来了,宝翠才率先回过神来,朝船上的少女质问:“你做什么打翻我的灯?!” 王雁回拿着竹竿,故作惊讶道:“哎呀,我打翻了你的灯吗?不好意思,天太黑,没瞧清楚呢。” 至此宝翠已断定这人绝对是故意的。她是个暴脾气,怎么忍得住,当下便怒道:“天太黑?你眼睛瞎了吗?那么大盏灯你能瞧不见?” 王雁回捂唇娇笑:“你说的极是,不过呀,我这瞎子和旁的瞎子不一样。我眼明心亮,不像有的瞎子眼盲心坏,偏又怕人瞧见,整日里都得用东西遮起来。” 雀枝原本瞧出此人是王家姑娘,想要忍气吞声算了,现下听到此人话里话外挤兑妙芜,便也动了真怒。她冷笑道:“这位王姑娘好生伶牙俐齿,不知你家中长辈是谁?” 她心中已打定主意要将此事禀报三娘子,让三娘子去找对方长辈说理。 此时一直坐在船上默不作声的谢妙音忽然道:“雁回,算了,走吧。” 王雁回装作没听见,又见妙芜一直躲在雀枝她们身后不作声,胆子更壮两分。 “呵,我往日里听说谢家九姑娘有多威风,多厉害,没想到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 妙芜心中大呼委屈,实在不是她不想出头,只是她们三人立脚的这片石台太过狭窄,雀枝和宝翠往前头一站,竟已没了她的下脚之地。 她一贯是好脾性不错,但若有人欺到她头上,尤其是欺负她身边的人,那她断没有忍着的道理。 那王雁回还在继续说:“你若真有本事,就不要跟条夹尾巴狗一样躲在两个丫鬟后头。” 妙芜摇头叹气,从腰间锦囊里抽出一道符纸在手,心道,这可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我就不跟你叽歪废话了。 “听说你在家里厉害得很,上欺堂兄堂姐,下……” 妙芜不待她说完,突然出手:“坎为水,行波起浪!” 船边水波微动,一道水浪忽地腾空而出,滋了王雁回一头一脸。 妙芜丢了一个御水诀出去,便趁王雁回忙于整理仪容之时带着雀枝和宝翠跑回岸上。 王雁回用帕子擦干脸上的水,再看向妙芜时,目光便极为不善。她用手指着妙芜,颤抖道:“臭瞎子,你竟然敢泼我水?!” 妙芜抬手摸摸眼罩,无辜道:“我眼盲心坏嘛,泼你点水已经算是轻的了。” 暗巷中,两位少年郎正偷偷窥瞧,其中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噗——能动手就不动口,你们家这位九姑娘挺懂得偷袭啊。” 谢荀瞪了王六郎一眼。 王六郎不嫌事儿大,还带了几分看热闹的意思,“我这位妹妹被我父亲宠得无法无天的,你不怕你那小堂妹吃亏?” ☆、谁家的灯 王雁回让船靠了岸,船上的谢妙音拉住她拦了两下子,没拦住。 王雁回自船上跳下,手指放到嘴边打了个唿哨,放狠话道:“谢妙芜,你等着。” 妙芜和宝翠、雀枝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都有些无语。 妙芜知道原主得罪过的人多,但是花灯宴好好的出来放个灯,也能遇上这号人物,也太叫人败兴了吧。 分卷阅读50 况且,你叫我等着我就等着啊,看我是傻的吗? 妙芜心中腹诽,拉起宝翠和雀枝,“我们走。” 王雁回怒道:“站住!你敢泼我水,居然还想一走了之?” 妙芜转身,没好气道:“那你还打翻了我们的灯,又要怎么说?我都已经懒得理你了,你非要上赶着找不痛快?” 王雁回被这话气得脸阵红阵白,谢妙音拉着她的手劝了几句,被她甩开了手,反训道“谢三姐姐,你就是这般好脾性,才会叫人如此欺负!” 妙芜摸了摸宝翠的头,安慰她:“不要难过了,待会我们去买个现成的许愿灯再放一次……” 正说话间,脚步声叠沓而至。 妙芜等人抬眸,只见从溪畔两面陆续跑来十来个身着黑白太极双鱼袍的王家弟子。 宝翠有些担忧道:“怎么办姑娘,他们王家不会是想以多欺少吧?” 雀枝往前一拦,默默地将妙芜护在身后。 那几个王家弟子跑到王雁回身边,提剑拱手,齐声道:“十姑娘!” 王雁回冷笑一声,从离她最近的一名弟子手中抽出一柄太极诛魔剑,在手中挽了一朵凌厉的剑花,剑尖嗡然一声,直指妙芜面目。 她示意另外一名弟子将手中配剑丢到妙芜她们这边,冷声道:“久闻你们谢家道法厉害,剑术也不逊色,今日我王雁回便和你比上一比。” 这可就有些为难妙芜了,御符之术掌握了符文的画法和口诀,再配上神识操控即可速成,可这剑法没个数年如一日的苦练,那是不要妄想有结果的。 但是看这架势…… 几个王家弟子已经遵从号令将她们围了起来,她要不和这王雁回比一下,恐怕她不会善罢甘休。 雀枝说:“姑娘不用怕,我同她比……” 这边雀枝正说着话,妙芜忽然听到一道声音传入耳内:“你同她比”。 ——正是谢荀的声音。 妙芜猛地摘下兜帽,踮起脚四下张望,可是并没有看到谢荀的身影。 她刚想开口喊小堂兄,耳内那道声音便及时制止了她。 “莫要出声。” “你同她比。” “我这可不是为了帮你,我是怕你堕了谢家的威风。去,拿剑。” 妙芜知道谢荀可是日后要称霸仙门,成为大反派的人,这样的设定,没有点实力怎能扛得住?因此知道谢荀在暗中,她心中便似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把许愿灯递给宝翠,解下斗篷交到雀枝手中,从地上拿起剑,铮然一声拔剑而出。 剑是好剑,刃身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冷的银光。 妙芜刚拿好剑,摆出架势站好,便觉一道无形的风漩轻柔地缠住了她的四肢,和上次在桃源中谢荀放出的剑气一样。 他的剑好像还有名字来着,叫什么……三思? “承蒙指教!” 王雁回娇喝一声,猛然朝她攻来。 妙芜瞳眸微缩,一颗心蓦地提了起来,手脚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自动做出回应。 无形的风漩牵引着她的四肢,轻巧敏捷地避开王雁回的攻击,而后疾旋回身,挥剑而出,剑刃在堪堪碰到王雁回脖颈的位置停下,连根毛发都未伤到她,却已然在瞬息之间定出胜负。 暗巷中王六郎抚掌而叹:“妙极妙极,你家这位九姑娘使起剑来倒真有几分你的风姿。” 哼,四体不勤,手脚僵硬,本该一招就该将对方的兵器击落,却因为这小毒物速度跟不上,害他硬生生控着剑气多费了几招。 谢荀心中嫌弃,嘴角却不由勾起一点若有似无的笑。 “我们谢家的人,怎么会输给你们王家?走了。” “诶?怎么说走就走?” 王六郎望着谢荀的背影无奈摇头,拔脚跟上。 妙芜感到身周的风漩慢慢散开,知道是谢荀收回了剑气。她望着王雁回因为羞怒而扭曲的脸,笑道:“胜负已定,你的命在我手里,我要你给宝翠和雀枝道歉,你服不服?” 那王雁回自是不服,但她久闻谢家九姑娘娇纵任性的大名,不用抹脖子,她要是发疯给自己脸上来上一剑便够受的了。 好在王雁回也算能屈能伸,她强忍下怒气,极不情愿地说道:“对不住,是我不对,打翻了你们的许愿灯。” 妙芜将剑逼近一分,贴住她的皮肤,道:“说大声点,这么小声,鬼都听不到。” 王雁回愤怒地瞪视着妙芜,感受到脖颈间寒意森然,只好忍下气将刚刚说的话大声重复了一遍。 妙芜丢开剑,任由雀枝帮她重新披好斗篷,便带着二人扬长而去。 诸位王家子弟早已为她刚刚的“剑术”所折服——快如闪电,又如斯精准,实乃一等一的剑道高手——因此均不敢有所阻拦。 王雁回见此更是气到肠子都疼。她盯着主仆三人的背影,恨恨道:“下回别要落到我手里,否则我要你好看! 分卷阅读51 ” 妙芜带着雀枝和宝翠在附近逛了一圈,寻到一个卖许愿灯的摊子,重新买了两盏灯,又问摊主借了笔墨纸张,书写心愿。 这放灯的习俗是这般的:姑娘家将亲手做的灯放入水中后,需要走过场念一段约定俗成的祷告,然而真正的愿望需写在纸上,放入灯中随水漂去,不可告诉他人,否则便不灵验了。 宝翠是个直性子,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买了新的许愿灯,便又重新高兴起来,一路上叽叽喳喳道:“姑娘,你刚刚好厉害呀,几招就把那个王雁回打败了。” 妙芜不敢虚受此功,如实道:“其实是小堂兄在暗地里帮我。” 宝翠将嘴一嘟:“我不管,反正我们家姑娘最厉害就是了。” 妙芜和雀枝都被她这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 三人又来到水边。这回中间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她们顺利放了灯,看见许愿灯顺流而下,慢慢漂出视线范围。 宝翠凑过来问:“姑娘,你许了什么愿呀?” 雀枝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许的愿要是说出来就不灵了。” “哦……我知道嘛,所以我就是随便问问呀。”宝翠偏过头问妙芜,“姑娘,咱们走吗?” 妙芜坐在岸边,双腿合拢蜷起,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她把脸靠到手上,小声道:“等一会。你们看水里那月亮,是不是很漂亮?” 浣衣溪清波潋潋,一轮又圆又亮的月亮漂在水面上。 忽地,那月亮的倒影被一枚从远处抛来的鱼钩打碎了。 “子桑,钓到了吗?”有人轻呼。 “钓到了。诶,这个灯倒真是长得怪模怪样的哈。” 浣衣溪下游聚集着几条舢板,船上一群仙门子弟正翘首望向水中。 这群子弟乃是平日里最纨绔好玩的那一群,平日里最喜欢干的不是仗着家世欺负人,便是轻薄生得好看的小姑娘,还自诩为潇洒风流。 在花灯宴这天,这群人最喜欢干的就是专等在水道下游,等姑娘们放完许愿灯,他们便用鱼竿将灯钓上,偷窥姑娘家写在纸上的愿望,以此为乐。 他们刚刚一气又钓上来三盏许愿灯,其中一盏是粉色的,看起来怪模怪样,说像猪吧,又有点不太像,也不知是哪家审美清奇的姑娘做的。 被唤作子桑的少年把鱼钩从灯上取下,正准备把手伸到灯里掏纸条,忽有一道剑气打在他的手腕上,他的右臂登时便麻了半边。 其它几条船上传来同伴们的惊呼,有人颤声喊道:“谢……谢琢玉……王牧之……” 接着整条小舢板的船身陡然一沉,身着谢家锦衣的少年从岸上跳到船上。 王六郎站在岸上,看到谢荀跳到船上,便负着手,摆出大家公子的气派,目光从一众少年郎身上渐次扫过,皮笑肉不笑道:“好呀好呀,原来你们都认得我王六郎呢。” 怎么可能不认得? 这二人是姑苏双煞,凶名在外好吗? 一个打遍姑苏同辈子弟无敌手,一个最擅在背后使些折腾人的阴谋诡计,说叫你明天哭,你明天就别想笑得出来! 谢荀站在舢板另一头,目光落在少年手中的许愿灯上。 这灯模样奇特,谢荀早前便已在规诫轩中见过图样,今日又见妙芜提着这盏灯到处晃,便是拆得只剩骨架了他也认得。 他朝拿着灯的少年伸出手,沉声道:“拿来。” 那名唤作子桑的少年乃金陵人士,近日方到姑苏游学,还未听说过谢荀的“凶名”。虽然刚刚打在他手上的剑气已经叫他知晓厉害,但他心里犹自有些不服气。 “这又不是你家的灯,你说要,我就得给啊?” 谢荀被他气笑了。不是他家的灯? 问得好,这灯还就是他家的。 他勾唇微笑,下一瞬身形一闪,众人都未看清,他人就到了子桑身前。 谢荀从子桑手中勾走许愿灯,手下剑鞘在他腰间一抵,干脆利落地把人掀到水里。 他一脚踩断船上的鱼竿踹入水中,提脚踏上船舷,拿剑的手虚枕在屈起的右膝上,微微俯身,看向在水中挣扎的少年,冷笑道:“好叫你知道,这灯还就是我家的。” 子桑在水里扑腾了半天,总算被同伴救到另外一条船上。他伏身呕了半天水,这才望向谢荀,凶狠道:“哪里来的狗杂种,要你多管闲事?” 旁边同伴都在劝他:“这可是谢琢玉呀……碧游观观主首徒,你莫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子桑呸道:“碧游观一个偏僻小观,有什么可怕的。我堂堂金陵洛家还怕了不成?” 谢荀本来拿了灯就打算走了,可“狗杂种”三字飘入他耳内,他当即沉了脸色,就连眼神都变得阴冷无比。 他看向那少年,面上带笑,可神态里已然溢出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之气。 子桑被他看得有些发虚,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别以为我怕……” 分卷阅读52 话未完,船身陡然朝着一侧翻了过去,哗啦一下沉入水中。 整船的人都惊声大叫,稀里哗啦落入水中,七手八脚地在水里扑腾。 另外几条舢板上的少年看到水里游过几道惨白的影子,哆哆嗦嗦地指着水面叫道:“水鬼!是水鬼!” 谢荀和王六郎对视一眼。水鬼? 妙芜本来好好赏着月,脑海中忽然传来系统的警告:“滴——任务对象黑化值+2。” 妙芜一怔,怎么回事,谢荀的黑化值突然升了? 她站起来,打算去寻谢荀。主仆三人沿着溪畔走了一段,忽然听到溪边一棵柳树下传来小女孩细碎的呜咽声。 “呜呜呜……我的灯沉下去了,呜呜呜……” 哭声幽咽,宛如黑夜中断断续续的笛声。 妙芜警惕地拉着宝翠她们慢慢后退,就见到柳树下迅速漫开一片晶亮的水渍,一个面色青白,衣裳破碎,浑身都在淌水的小女孩手脚并用地从树后爬出来。 ☆、水鬼幻象 小女孩爬动的速度奇快, 瞬息之间便已爬到妙芜脚边, 抬手抓住妙芜胸前垂下的襦裙系带, 抬起头,冲着妙芜桀桀怪笑:“姐姐,我好难过呀,我的许愿灯沉到水里去了,你帮我找回来,好不好?” 宝翠吓得尖叫一声,提脚便要踢向那水鬼, 被妙芜拦住了。 妙芜小心地把系带从水鬼手里抽出来, 笑道:“好呀,在哪里, 你带我去。” 雀枝小声惊呼:“姑娘!” 妙芜对她做了个手势, 示意她们不要轻举妄动,压低声音道:“雀枝, 姑苏水鬼已经绝迹十几年,今晚忽然出现,肯定非比寻常。你和宝翠都不会法术,留在此地危险。听我的话, 我自有办法对付水鬼,你带着宝翠回谢家报讯,快去!” 宝翠怎肯让妙芜独身一人面对险境,闻言道:“姑娘我不走!” 雀枝也有些犹豫。 妙芜一改往日好说话的作风,坚决道:“听话。你们留下来, 反而是我的拖累。” 雀枝听了这句话,心中颇为赞同。她深深看了妙芜背影一眼,只觉平日里娇弱软和的姑娘似乎一夕之间变成她不认识的人——但正是这份临危不惧的气度,才担得起捉妖世家谢家姑娘这个身份。 她说了一声“姑娘小心”,便拉着宝翠手,强拖着她往谢家宅院的方向跑。 妙芜见她们走了,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掌心渗出一层冷汗,她把湿润的掌心在袖子上擦了擦,对那水鬼道:“你的灯在哪里,带我去吧。” 浑身湿透的小女孩眼中透出阴森而又得意的凶光,如同一尾蜥蜴转了个身,四肢伏地爬行,带领妙芜沿着浣衣溪往前走。 多亏谢荀借她那本《百妖谱》,书中除了载有对妖物的详细描述,还记载了对付这些妖物的方法。 《百妖谱》中记载:水鬼乃溺死之人怨气所生,虽无大能,但极为难缠。普通水鬼擅于制造幻象引人溺水,怨念强大的水鬼甚至可将水源附近的人直接拖入水中溺死。然水火相克,若寻到水鬼丧命之处,用符火烧去怨念,即可渡化水鬼。 这也就是为什么妙芜要让水鬼带她去寻沉灯之处。 依她推断,这水鬼恐怕是为了捡沉水的许愿灯而误落水中溺死,看情况应该是普通水鬼。与其等水鬼制造幻觉引她入瓮,倒不如她自己送上门来个釜底抽薪。 那水鬼引着妙芜来到某座拱桥下,幽幽望着水面中心,哀戚地说道:“姐姐,我的灯在那里,你帮我捡回来好不好?” 妙芜暗中抽了一道火符藏在袖子里,眼睛弯一道月牙,笑眯眯,放软了声音道:“在哪里呀?我只有一只眼睛,看得不是很清楚呢。不如你具体地指给我看一看?” “嗯?” 小女孩怨毒的眼中流露出一点疑惑。 骗鬼这种事情妙芜也是第一次干,难免底气不足。 饶是如此,她依然壮着胆子,用最甜美的声音哄诱道:“你得告诉我你的许愿灯到底沉到哪里去了,我才能帮你捡回来呀。你不想实现愿望了吗?” 听到“实现愿望”四字,小女孩似乎终于被说动了。她那双黑到诡异的眸子骨碌碌转了几圈,调转身体,缓缓爬行着沉入水中。 妙芜看到她像一条白色的鱼在水中游蹿,而后于一点定住,呼啦一下破水而出,自水底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妙芜看准时机,猛地抛出手中符纸:“荧惑在位,火德煌煌!” 符纸上迅速燃起符火,朝水鬼扑射而去。那水鬼躲避不及,被符火打中,符火霎时在她身上连绵燃烧起来,她被符火包裹,惨叫着蒸发,化为白茫茫的蒸汽消 散于夜色之中。 夜风吹来,妙芜脖颈间一片冰凉,全是刚刚渗出的冷汗。 她跑回桥上,用意识唤醒系统:“系统,我能用功德值兑换道具吗?” 系统似乎刚睡醒,声音还有点懒洋洋的:“宿主 分卷阅读53 你想兑换什么道具,我得看看有没有哦。” “嗯,有没有那种能定位任务对象位置的道具?” 系统倒腾了一阵,道:“有个千里眼,宿主你要不要?不过兑换完这个道具,最近攒的功德值就都花光光了。” 妙芜一咬牙:“要!” 刚刚就她渡化水鬼那么一会的功夫,谢荀的黑化值已经蹭蹭蹭往上又涨了不少。妙芜看着简直心痛无比。 这谢荀是被人贴了黑化符了吗,黑化起来这么带劲的? 系统很快为妙芜兑换好道具,妙芜用意识打开,眼前景色陡然一变。 她看到少年站立在水中,溪水刚刚漫过他腰际。水上的情形叫妙芜看了心惊肉跳。 无数白色的影子潜伏在水底,如同食人鱼般围住了谢荀,靠近他身周的水鬼甚至浮出水面,伸出苍白的手去拽他的衣衫。 而谢荀鬓发湿淋淋地贴在脸颊边,双目闭阖,眼睫微颤,神色痛苦扭曲。十道剑光悬浮在他身周,微微颤动。 妙芜调转千里眼角度,观察了一番谢荀身处的环境,推断应当是在浣衣溪下游,便顺着浣衣溪的溪水流向往下游跑。 浣衣溪下,王六郎带领一众少年儿郎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水鬼,可这段水域内的水鬼依然如蝗虫过境一般驱之不尽。 这很不对劲。 这条浣衣溪溪水清浅,便是早年真溺死过人,数量也不可能如此之多。除非……这些水鬼是有人从别的水域驱赶而来的。 能驱控水鬼这种怨念而生之物的,也只有十八年前仙门大乱中的那个魔头了 ——前朝萧氏遗孽! 王六郎思及此处,却发现他们此刻早已被层层水鬼包围,难以突出重围。而目前唯一有能力破局的人,却已被水鬼的幻象缠住。 他嘶声大喊:“琢玉!谢琢玉你快醒醒!” 可谢荀却被水鬼拥簇着,往水深之处走去,溪水渐渐漫过他的腰际,漫至他的胸口…… 好冷啊,为什么这么冷? 他其实一贯不喜欢姑苏的冬天,大雪如鹅毛翩翩落下,天空似乎总是暗沉沉的铅灰色,空气潮湿而冰冷,像细小的针,无孔不入地往人皮肤里钻。 他尤其不喜欢的是,父亲似乎总是不喜欢他。 不管他再怎么做,再怎么努力,都难令他展颜。 父亲从来没有对他笑过。 父亲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去祠堂罚跪思过”。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沉入水中,溪水没过头顶,他微微睁开眼睛,碧色的水波在他眼前一晃,陡然变作另外一副场景—— 谢家祠堂内静寂地燃着长明灯,谢家列位先祖的画像沉默地陈列于四壁。祠堂中央,一个清瘦的小小少年跪在地上,身姿挺拔得好似一杆倔强的竹子。 院子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身着青色莲枝袄裙的女童悄悄顺着墙根摸进祠堂。她趴在门边,朝祠堂里探进半张脸。 “喂,谢琢玉!” 少年皱了一下眉,有些不耐道:“直呼兄长名讳,没有规矩。你该叫我小堂兄。” 女童眼珠一转,眼中露出狡黠的精光。 “好嘛,七哥。我听说诸位长老今日在议事厅中与家主议事,你想不想知道他们议的是什么事 ?” “没兴趣。” “是吗?我听说他们议论的事情,和大伯娘有关,这你也没兴趣吗?” 少年骤然转身,面目阴沉:“你说和我母亲有关?” 风夹着雪呼地从祠堂的大门灌入,他眼前恍然出现一片银灰色的雪幕,无数道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汇入他耳内,初时嘈杂难以辨认,等到眼前渐渐清明,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藏身于议事厅后窗的一株芭蕉下,耳边的那些声音也渐次清晰起来。 “家主,今日重提此事,非是要揭您旧伤,或者胁迫于您。只是谢家血脉传承一事,关系谢家百年兴衰,实在兹事体大,我等老朽不得不仗着辈分说一些逆耳忠言呐。” “十九年前,明瑶夫人回归金陵娘家探病,却叫贼人扣下,直到仙门大乱临近尾声才被救回。那时便有人传说,她怀孕的时间与诞下此子的日子对不上。今年伊始,此子开始修习我谢家本命符之术,却从未成功化出过本命符来,可见他身上并无谢家傀儡血脉……” 厅内传来桌椅被拍碎的声音,谢家家主暴喝:“岐老此言何意?莫非是想说琢玉不是我的孩子?莫非是想说我夫人与别人暗结珠胎?!” “家主息怒,我等非是此意,只是若无法掌握谢家秘技,日后登上家主尊位,恐怕要叫谢家各旁支心有不服……” 他藏在芭蕉树下,掌中攥了一捧雪,大雪覆满双肩,整个人似乎冷到失去了知觉。 他自小便是天之骄子,哪怕父亲不喜,依然无法抹煞他天资卓绝这个事实。任何剑术道法,到了他眼前,只一遍便能熟记在心,过目不忘,可是! 就是这个“ 分卷阅读54 可是”毁掉了他之前引以为傲的一切。 身为谢家少主,他身上没有傀儡血脉,他修不出本命符! 谢家数百年传承,历经六十七任家主,从未听说有哪任家主不会谢家独门秘技本命符。 厅内又有人接着说:“岐老你何必遮遮掩掩,族中早有不少人对此子身世存疑。当年那魔头与柳明瑶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柳明瑶被救回谢家后,那魔头明知仙门百家在姑苏布下天罗地网请君入瓮,却还是来了。为的什么?” “此等行事,若说柳氏与那魔头暗中并无私情,谁人能信?” 冷到了极致,全身的血液似乎沸腾起来。他如同一只发狂的小兽冲入议事厅中,什么世家风度,什么剑术道法全都忘记了,他就用这一身血肉之躯将那个污蔑母亲声名的长老一头撞倒在地。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我母亲一生清清白白,你说的全是污蔑!” 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他,厅中的人全都一语不发地望着他,眼中闪动着晦暗莫名的光。他求助似的望向父亲,却发现父亲虽然看着他,但眼神却像透过了他看向别处,那样陌生,令人害怕。 忽而,这满厅的人都变作石窟中冷漠的石雕佛像。 他抬眼四顾,只见两壁尽是十几丈高的石壁,石壁上石窟密布,层层叠叠,有如蜂巢,满天神佛都垂着慈悲的眼,漠然地望着他。 石壁上方是百多年来散不去的阴翳,中间裂开一道极细的罅隙,幽浅的金光自裂隙中倾泻而下,在石壁中间的甬道上刻画出一线金色的光路,光路一直向前延伸,最后在一座三丈高的石碑前消失。 他看见头扎双丫髻的女童抱膝蹲在墓碑下,朝他伸出手。 一束金色的光自顶落下,打在女童身上,她的右眼流出血泪,朝着他无声地嘶喊:“救救我啊,救救我啊……七哥,求求你,用你的本命符救救我啊……” “我以后都听你们的话,我再也不乱跑了。 ” 女童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一面前行,一面质问他:“七哥,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用你的本命符救救我?” 他遽然后退,惊慌摇头:“我……我没有本命符……” 女童尖利的质问在石窟中回荡。 “你是谢家少主,怎么可能不会本命符?!” 女童的面目慢慢扭曲,眼珠外翻,嘴巴分朝两边咧开,最后变作罗刹厉鬼一般。她伏倒在地,寸寸爬行,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救救我呀,我不想死……我不想变成丑八怪,我不想变成这种恶心的东西……” 忽然,她双目翻出猩红的光芒,如猛兽一般向前扑出,将他扑倒在地,张口咬在他肩上,一仰首,连带着衣物从他肩头扯下一口血肉来。 他用左臂死死箍住怀中狂暴的女童,抬起右掌放在她头顶,嘴唇贴在她耳边颤声道:“阿芜,你听着,如果我们两个都不想死的话,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我得把这个东西封印起来!” ——封印在你的身体里。 …… 画面又是一转,他又回到了那个冷冰冰的祠堂。 灯影下,是父亲高高扬起的戒鞭。 “你这个孽障,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少年被鞭子抽得身子往前一倾,过了好一会,才用双手撑着身体起来,身姿挺拔,似一株扎根于岩石之中的青竹。 好像无论什么样的风雨都无法摧折他的韧劲,无论什么样的外力都无法将他从岩缝中拔出。除非刨了他的根茎,将他寸寸砍断了,用烈火烧为灰烬。 “我说,我要拜入碧游观门下。” 啪—— “你有胆子再说一次!” “我说,我要拜入碧游观门下!” 啪—— “我要拜入碧游观门下!” 啪—— 肩上的旧伤为戒鞭的劲道所牵动,伤口震裂开来,鲜红的血慢慢透过绷带和衣衫渗出来。 “我要拜入碧游观门下!” 啪—— 少年蓦然抬起头,一双黑浚浚的眸子亮得可怕。 “我身上没有傀儡血脉,这辈子终其一生都修不出本命符来!若我没有旁的本事,怎么守得住这谢家?父亲!” 谢家家主浑身一震,像是忽然间苍老了许多。高举戒鞭的那只手终究颓然垂下。 “你去求灵鉴夫人,若她同意你拜入碧游观门下,我便不阻拦你。” …… “小堂兄!小堂兄!小堂兄你在哪里!” 是谁? 是谁在叫他? 妙芜一到下游,便见王六郎同一群少年儿郎被水鬼围困在几只舢板上,正进退维艰。一旦入了水,便是水鬼的地界,他们就更难施展了,因此他们能守着船不被水鬼打翻已是颇为费力。 妙芜跑到靠近舢板的岸边,扬声问王六郎:“我小堂兄呢?他在哪里?” 分卷阅读55 几只水鬼听到岸上响动,不知怎么竟调转方向往妙芜这边爬过来。 妙芜一路过来已用火符退过几次水鬼,因此也算驾轻就熟,见状便点燃火符,朝水鬼丢了出去。 “我小堂兄呢?” 王六郎往水中央一指,道:“被水鬼拖进水里了,不知现下境况如何,当是中了水鬼的幻象。” 妙芜往王六郎所指方向一看,果然看到水中一顶小金冠若隐若现,长长的乌发在水面上铺展开来,像是黑色的水草。 妙芜往周边迅速望了一圈,发现谢荀沉水之处距离一座横跨浣衣溪两岸的石桥颇近,她便解下披风,往桥上跑。 一面跑,还不忘嘱咐王六郎一句:“王家哥哥,这些水鬼对谢家火符颇有些畏惧,你们当中若有人带了别的火符,兴许可以拿出来一试。” 王六郎身后有个少年嘁道:“水火相克,我们又怎能不知?这小独眼简直废话,如果我们的火符有用还会被水鬼困在此处吗?” 王六郎回头,见是刚刚被谢荀踢进水里的少年,似乎是金陵洛家子弟,唤作子桑。 他当下便沉了脸色,冷笑道:“是呀,一个小姑娘家尚且能逼退水鬼,你一介儿郎却做不到。看来你们金陵洛家,也不过尔尔。” “你……”洛子桑想说些什么,被同伴拉住,附在他耳边劝道:“现下我们被水鬼所围,理应合力抵抗才是。实在不必在这节骨眼上与那王六郎对上。” 洛子桑这才作罢。 “王家哥哥!” 妙芜跑到一半,忽然又掉头跑回去,解下腰间锦囊抛向王六郎。 “我这锦囊内还有些符纸,你看看能不能用上。我走了。” 王六郎展臂接住锦囊,笑道:“多谢九姑娘。” 洛子桑听到“九姑娘”一称,猛然抬头望向已经攀上桥栏的妙芜,眼下闪过一丝计量。 妙芜趴到桥栏上,颤巍巍地立起来,双手高举过头顶,而后脚下一蹬,整个人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一个猛子扎进了谢荀沉水之处。 她一沉入水中就感觉四面八方伸过来无数到手拉扯她的衣裳。 她用力踹了几脚,水中虚不受力,这几脚下去并没有多大作用。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单手架住谢荀的身体,想带他浮出水面。 可她低估了谢荀的体重,似谢荀这等长手长脚的生物,还真不是她带得动的。 妙芜试了一下,发现带不动,只好单手抱住谢荀,另一只手伸手去拍他的脸,想借此唤醒他。 其实从一开始妙芜就发现围住谢荀的水鬼有些不寻常了。这些水鬼似乎只想困住谢荀,并不想伤他。这可真是奇也怪哉。 现下她突然搅入其中来破这个局,这些水鬼初时还有些茫然,似乎不知该如何应对,渐渐地便有些躁动起来,开始用力地拉扯她的手脚和衣裙。 妙芜见一时喊不醒谢荀,她一口气又已经憋到了极限,便想浮出水面换口气,孰料这时忽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脚猛然向下一拖。 妙芜的手指滑过谢荀的衣裳,又滑过谢荀的手指,抓握了一下,终是没有抓住谢荀的手。 那股巨大的力道一得手,便拖着妙芜往城中主河道疾游而去。 妙芜一来本是仗着前世水性好,二来是为了任务才会冒此大险亲自下水救谢荀。 她原以为唤醒谢荀要不了多少时间,谁知那水鬼幻象厉害,她拍了谢荀好几下都没能把人唤醒。 现下这水鬼拖着她不知要去往何处,妙芜急乱挣扎间呛进几口水,渐觉胸口沉重,宛如一块大石压在上头。 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妙芜被水鬼拖走的那一刻,水面上悬浮的十道剑光骤然发出耀眼的光芒。谢荀在水下睁开眼睛,指尖剑诀一引,十道剑光倏然射入水中,来回不过几下,便如割草一般将围住他的水鬼斩于剑下。 另外一边王六郎得了妙芜的锦囊,借助谢家火符从水鬼中破开一条道来,总算从舢板上脱身上了岸。 其实他们倒也不是打不过水鬼,只是一旦被水鬼缠上,若那水鬼不死,便要将人缠上一世,天下有水之处 水鬼皆可抵达,简直防不胜防。因此他们还是以“避”字为上——毕竟他们不像谢荀,是个不怕死,不要命的。 他们站在岸上,看到蓝色剑光于水下飞蹿,映得整片水面蓝光湛湛,瑰丽异常。来回不过几下,整片水域的水鬼尽皆斩于剑下,化作白色水汽消散开来。 片刻后,十点剑光合而为一,谢荀自水中长身立起,长臂一伸,便将一柄幽蓝的飞剑握在手中。 王六郎见此急道:“方才你那小堂妹下水救你,一时不防,被水鬼拖到主河道里去了。” 谢荀从水中旋身而起,激起一片晶莹的白色水花。他跳到岸上,几个起落间便消失了踪影。 风中远远飘回谢荀的声音。 “我去寻她,你回去找人过来。别的水道肯定还有水鬼!” ☆ 分卷阅读56 、赠花少女 驻守在浣衣溪两岸的王家弟子只觉轻风拂面, 什么都还未看清, 便见一抹残影从堤畔的柳树上掠了过去。 柳树的枝条被风带起, 又缓缓落下。 “刚刚是不是有人过去了?” 一个比较有见识的弟子猜测道:“蓝色剑光,莫不是谢家少主谢琢玉?” 几个弟子面上皆露出畏惧的神色:“就是那个修习杀戮之剑,人称拼命七郎的谢琢玉?” “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个谢琢玉……” 咻—— 天空中忽然升起一道白色的焰火,焰火在空中爆开,化为头尾相衔的太极双鱼。 几个弟子蓦然色变:“六公子召令,走!” 谢荀一路追赶,总算在兰桂坊附近的河道追上那只拖走妙芜的水鬼。 兰桂坊乃是姑苏城内最繁华的所在之一, 两岸商铺无数, 更有不少酒楼销金窟,今日花灯宴, 河道上漂着不少花船, 那水鬼许是知道有人追赶,到了这里便尽往花船底下蹿。 谢荀本来顾忌会误伤路人, 但是看它这样在船底下乱蹿,心中更担心妙芜会被船只撞伤,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瞄准时机跳到其中一条花船上,手上剑诀一引, 湛蓝飞剑如利箭离弦,嗖地一声自上而下穿透了船身。须臾,船下漫出红色的血水。 花船底下被扎了个大洞,河水灌入舱内,整条船立刻往一边歪了几分, 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船上的老鸨扶着栏杆东倒西歪地走出来,骂咧咧道:“作死呢……” 不待她骂完,始作俑者竟自己跳到水里去了。 船上的姑娘们掩袖啼哭间,便见一柄蓝光湛湛的飞剑自水下冲出,剑身上串着一样事物,“铎——”地一声钉入了岸上酒家的旗杆子上,而后又是“吱呀”一声,那旗杆子竟从中间裂开,飞剑连着剑上所串的事物铛啷落地。 几个胆大的好事者围上去,见地上躺着一条浑身惨白,半人半鱼的怪物,腹上一个血窟窿,已然被剑刺死了。 等谢荀从水下抱了妙芜上了岸,刚刚慌忙从漏水的花船上逃命下来的老鸨和姑娘们便围过来。 那老鸨见到飞剑,哪里还不知这是仙门世家的公子哥,只是她平白受了池鱼之殃,折损了一条花船,怎么地也要硬着头皮讨些补偿。 谁知这位公子哥煞神一般,上了岸谁也不理,谁也不看,身形一闪,人就到了最近的医馆前,抬脚一踹,那医馆大门竟被生生踹倒了。 老鸨捂着胸口,心脏砰砰跳,心说娘诶,这可真是个活阎王。 这边还惊魂未定呢,忽又见地上的飞剑从那半人半鱼的东西身上脱飞而出,来回几刀就将那东西大卸八块。在场有那胆子小的,当场就吐了去。 蓝色飞剑分完`尸后,便化为一道流光飞入医馆内。 医馆里,谢荀浑身湿透,阴沉沉地坐在一旁,冷眼看几个大夫围着妙芜忙活,那副神态,让大夫们均觉脖颈凉凉,真怕这姑娘的性命出了什么岔子,自己也叫这尊煞神也给抹了脖子。 幸好妙芜只是一时休克过去,几个大夫又是帮着清理口腔中秽物,又是帮忙排出腹中积水,一顿忙乱之后总算把人救醒了。人醒了以后,大夫们赶紧叫来自家的婆娘,吩咐婆娘领着妙芜去后院换衣裳暖身子。 谢荀见人总算醒了,脸上神色才松缓许多。他站起来,朝几个被吓得战战兢兢的大夫抱拳道:“在下乃锦衣巷谢家七郎,踢毁的医馆大门和诊金,在下明日会遣家仆一并奉上。” 几个大夫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不敢”了半天,觉得不太对,赶紧改口道:“不必,不必……” 老鸨扶着医馆另外半边歪歪欲坠的门,小声地唤了一声“公子”。 谢荀回头,认出她是刚刚那条花船的船主,便道:“你的船,明日我亦会遣家仆奉上赔偿。” 那老鸨总算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仙门世家的公子看着凶煞,倒也是个明理之人,不然她一介妇孺,可要上哪说理去哟。 谢荀在医馆内耐心坐等了半个时辰,期间几个大夫轮番上来劝说他去换身衣服,谢荀说不必,坐在原位用内劲将衣服遮干了。那几个大夫见此大呼神异,又沏了茶上来,谢荀也不喝,只一心望着后院。几个大夫看出他心中担忧,又轮番上来劝慰。 “人既然醒过来了,命也就救回来了,日后善加调养便是。” “公子莫要担心,老朽敢以行医三十年的名声保证,你家娘子绝对没有大碍的。” 娘……子? 谢荀额角青筋一跳,骤然发怒道:“你嘴里胡说些什么?娘子?你看到她头上梳妇人髻了吗?啊?!” “那是我妹妹!!!” 几个大夫讨好不成反碰了一鼻子灰,当下不敢再多言,悻悻地散了。 且说妙芜被几位妇人合力抬进了后院,其中一名妇人帮着她换过一身干爽 分卷阅读57 的衣裳,看她冻得嘴唇发紫,想起自己的女儿正和妙芜一般年纪,不由心疼道:“造孽啊,二月的天,怎么跌水里去了呢?” 一面说着,一面给妙芜裹上棉被,又往妙芜怀里塞了个汤婆子,见她脸色好些了,才打起帘子出去,端了碗热汤服侍她喝下。 “话说外头那位公子是?” 妙芜捧着碗,小心地往汤面上吹了口气,道:“是我家兄长。” 那夫人道:“你们是仙门中人吧?你那兄长好生厉害,我听外头的人说,他刚刚一剑钉穿了一条花船,把只妖怪就地格杀了。” 说完又不住念佛道:“多亏了有你们仙门中人,姑苏可有好多年没出过妖邪了,要不是有你们在,我们今夜指不定就叫那妖怪害了呢。” 妙芜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听进去,只听见那妇人说谢荀一剑钉穿了一条花船。 她小心翼翼地问:“是什么样的花船?看起来……贵么?” 妇人答:“听说是扶柳雅院的花船。这家院子往来皆是富豪贵绅,那花船也是用上等的木料做的,装饰得富丽堂皇,一条船的造价怕不要好几百两。” 妙芜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败家啊,败家! 休息了快一个时辰,妙芜觉得自己总算恢复了点元气,只是手脚虚软,还走不动。谢荀只好找医馆里的妇人讨要了一顶兜帽披风,叫妙芜披着,背着她往回走。 妙芜虽然还觉得身上难受的很,到底没忘记心里一直想问的“正事”。 “小堂兄。” “嗯?” 妙芜抬手调整了下歪掉的兜帽:“我听说你刚刚弄坏了人一条花船,还踢坏了医馆的门?” “那又如何?” 妙芜犹豫道:“……那,应该要赔不少银子吧?” “嗯。” 嗯。 这么淡定的吗?那可是好几百两啊! 妙芜说:“我的心好痛啊。” 谢荀以为她是溺水后的遗患发作,忙调了个头,又往回走。 “心痛?我带你再回医馆看看。” 妙芜忙扯了扯他的衣服,道:“我不是真的心痛……不是,你怎么 听不懂呢?我是心疼你要赔人家那么多银子啊!” 谢荀更奇怪了:“我又没叫你赔,你心疼什么?” 妙芜:“……” 妙芜决定换个谢荀能听懂的说法。 “小堂兄,我知道你的飞剑很厉害,只是你下次在这种地方捉妖,能不能收着点,不要动辄打坏别人的东西好不好?” 谢荀默不作声,妙芜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 “我觉得方才捉住我的东西好像不是水鬼。” 谢荀应道:“的确不是水鬼,乃是一条未化形的鱼妖。” 妙芜想起之前在道具“千里眼”中看到的场景,便道:“之前你被水鬼围住,我看那些水鬼似乎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这倒是奇怪。” 谢荀脚步一顿,垂下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两下。 “是吗?” 能够操纵怨念而生之物的,只有十八年前掀起仙门大乱的那个魔头。 耳边似乎又响起方才在水鬼催化出的幻象中听到的话语。 “……族中早有不少人对此子身世存疑……” “此等行事,若说柳氏与那魔头暗中并无私情,谁人能信?” “啊,小堂兄,我明白了。” “那些水鬼莫非是畏惧你身上的剑气?” 谢荀嘴角抽了一下,想说他也不是时时都能将剑气外放,那样不累死,也会把内力耗干。 妙芜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越想越觉得谢荀的剑气真是神奇,收放自如,简直如同主人的身外化身一样。 “小堂兄,你这剑气能分一点出来吗?” 谢荀非常无情地拒绝了她:“一点都不能。” “哼,小气。” 两人互相斗嘴,一路时不时说着话,不知不觉又走回浣衣溪。 浣衣溪旁站岗守卫的王家弟子全都不见了,想是清查完了浣衣溪,被抽调到别的地方去了。 谢荀想起他之前将妙芜的灯藏在此处石桥下,便道:“你的灯漂到这里叫人钓了去,我帮你讨回来了。你要不要再放一次?” “嗯?还有这种事?宝翠说花灯宴许愿灯要没放成,许的愿可就不作数了。” 谢荀便将妙芜放下来,道:“那你等一下。” 他跑到石桥下把那只怪模怪样的灯捡上来,递给妙芜:“去放吧。” 妙芜捧着灯走到溪边蹲下,把灯放到水里一推,许愿灯便顺着水慢慢地漂远了。 放个灯可真不容易啊,今晚过的那叫一个一波三折,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妙芜心中暗自嘀咕,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如蚊呐的“谢谢”。 “嗯?”她抬头看向谢荀。 分卷阅读58 少年侧过脸,月光勾勒出那颇有几分惊心动魄的轮廓。他垂着浓密的羽睫,口不对心道:“不过下回你要救人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命吧。” 妙芜忽然趋近,清楚地看到谢荀耳下一抹红,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 她不禁笑道:“小堂兄,能得你说一句谢谢,可真是不容易呀。也不枉我跳了这一回水。” 她靠得太近,谢荀被她迫得不得不将身子往后仰。 少女的眼罩早在水中丢失了,此刻瞎了的那只眼睛清晰地暴露在谢荀眼前。 少女左眼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柔的浅棕色,眼睛里好似含了水,有了左眼做对比,便愈发显得瞎了的右眼丑陋可怖。 谢荀不自觉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妙芜右眼眉骨,一触即回。 “对不起。” “嗯?” 谢荀收回手,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中带了些艰涩。 “我那个时候,是真地没有别的办法。” “我真地……没有别的办法……”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中竟然带出了点颤声。 妙芜这才反应过来谢荀是在说她的眼睛。她早前便知道原主的右眼之所以会瞎,和谢荀脱不了干系。但是看原主父亲、哥哥对待谢荀的态度,想来其中必有隐情。 妙芜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猜到,这件事情说来错应当不全在谢荀。 谢荀似乎一直对这件事情很自责? 妙芜想起从桃源出来那夜,谢泫隐隐提了一句关于心结和剑心的事情。莫非这件事情就是谢荀的心结?而谢荀今晚黑化值突升,也与此有关? 夭寿啊,心结什么的,果然要不得。 “你……” 谢荀等了半天,一颗心在空中悬了半天,都没等到妙芜一句回答。他不由有些忐忑地转过身,谁知一转身,眼前便冒出一枝碧桃花来。 妙芜把刚刚摘下的碧桃花塞进谢荀手里,抬头看着谢荀的眼睛,认真道:“小堂兄,不管过去发生什么,或许我恨过你,怨过你,但说到底,你终究还是我的哥哥。我是真地希望你往后能够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谢荀有些无措道:“你、你说什么?” 妙芜踮起脚,靠近谢荀耳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小堂兄,我祝你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她说完,背着手倒退了两步,笑得眉眼弯弯。 “怎么样小堂兄?花灯宴过去了大半,终于收到姑娘家的花,是不是很开心?” 谢荀这才猛然想起花灯宴赠花的含义,一时便觉手里的碧桃花好似长满了刺一般,真是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妙芜见到他窘迫的样子,不由捂着肚子笑得蹲下去,那副丧心病狂的模样,谢荀觉得她简直下一刻就能笑得在地上打滚。 妙芜正笑得在抹眼泪,忽觉鬓发一动,谢荀往她头上插了什么东西。 她抬手一摸,摸出朵花的形状来。 谢荀双手抱臂,微微弯下腰看着她,唇角勾出一点笑。 “我送你这花,祝你好吃好睡,人比猪肥。” “你说什么?谢琢玉!你给我站住!” 妙芜追上去扯住谢荀的袖子在他臂上打了两下,谢荀看上去不痛不痒的,倒把她手锤疼了。她心里暗暗想着,下次这家伙再伤春悲秋的话,她可再也不安慰他了。真是有够坏心眼的。 两人打闹间,忽见谢家宅院上头展开一层气泡一样的光罩,光罩上头彩光流璀,生生不息。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家里出事了!” 谢家宅院内。 混入水中的水鬼已被尽数剿灭,赏灯的人群被集中起来,由谢家子弟守护着,不得随意走动。 谢谨带着家主亲传弟子将谢家上下都盘查了一遍,还是没有搜到那天狐的踪迹。 谢泫见儿子带着人空手而归,心中便已猜到结果。 “没找到?” 谢谨摇头:“那天狐在库房外为谢家剑阵所伤,败逃之后我们立即打开了法阵。按理说它逃不出去。可是我们不管怎么搜,都搜不到。” 谢泫静思片刻,忽然沉声道:“看来在这家里,是有人在帮它了。” 谢家宅院,三姑娘谢妙音的闺房内。 一只纤白玉手挑开 帐子,身着白色中衣的少女赤脚走下床榻,身姿妖娆地行至镜前,用手慢慢地梳理起自己那头乌黑油亮的长发。 镜中除了她,还映出另外一道矮小的人影。 “说吧,”少女开口,冷淡的声色中却有股子天然的媚意,“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矮小的影子扭了扭身体,舔舌道:“你要那太岁,我要那小姑娘的眼睛。咱们各取所需,里应外合,岂不好极?” ☆、兄长的指点 花灯宴过后, 妙芜果然不负三娘子所望, 摘得今年“元宵布舍”的魁首 分卷阅读59 。 第二日早饭间, 三娘子便将今年魁首应得的彩头送来了。 三娘子将彩头在案上一字排开,揭开红绸,妙芜定睛一看,只见从左到右依次陈列着:一本新刻印的家规,纸页间还泛着新鲜的墨香;一只家主亲手所做的乩草替身傀儡;还有一套各位长老合力所画的五行八卦符,用一只其貌不扬的明黄色锦袋装着。 妙芜近来抄了颇多家规,现在一看到长得跟家规差不多的东西就有种生理性恐惧。不过后面两样彩头倒是深得她心。 三娘子随手给她添了一箸菜, 道:“你这御符之术学得委实差劲, 再过得三两日便要去富春山家塾,到时身边没有长辈陪护, 这只乩草傀儡可代主人承受致命一击, 你切记时时带在身上,知道了吗?” 妙芜点点头, 也给三娘子夹了只她爱吃的龙井虾仁。 “还有这套五行八卦符的口诀,你平日里一定要用心慢慢记牢了。五行八卦,乃御符之术根基,只有根基打牢了, 后面学起其它的法术来才容易,若是在修习御符之术上有慧根,他日兴许能师从你大伯父修习谢家秘技本命符也未可知呢……” 三娘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不过话说起来, 不是婶婶挫你志气,你这辈子大概是没机会师从你大伯父修习本命符了。你这悟性实在太差。” “噗——咳咳——” 妙芜忽然被汤呛了一口,鼻腔内一时酸爽无比,连眼泪都呛出来了。 她用手指擦了擦眼角,有点委屈:“婶婶,我悟性真有这么差啊?” 她一直以为自己还挺可以的呢。 三娘子毫不掩饰地嫌弃道:“别的不说,就说琢玉,他七岁时便已能熟练御使这一整套五行八卦符,你呢?你到现在连金木水火土,这最基础的五张五行符都使不熟。” 那谢荀是未来的仙门第一人,天资卓绝,有大反派的光环罩着,她就是一天资平庸的普通人,那能一样吗? 不过经了昨夜一回,她对学好御符之术的体悟也更深了些——远可帮人,近能自保。所以她对三娘子的嫌弃还是颇为认可的。 她当下便立志道:“婶婶,你且瞧着好了,到家塾以后我必定勤学苦练,不负您所望。” 三娘子和谢三爷膝下无子,她和谢泫的亡妻段氏是手帕之交,因此段氏去世后,她便一直将段氏所出的两个孩子视若己出。现在听到妙芜如此说,心中甚为欣慰,心道这孩子果然是长大懂事了。 前几日谢泫和谢谨都会过来和妙芜一起用饭,然而今天眼看着早饭都要吃完了,妙芜还不见二人出现,她觉得奇怪,便问:“婶婶,爹爹和哥哥怎么没来一起用饭?莫非爹爹和哥哥还在为昨夜的事情奔忙?” 三娘子语焉不详:“大抵是吧。” 这么一说更加勾起了妙芜的好奇心。 “婶婶,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连护法大阵都开起来了呢?” 昨夜那天狐败逃之后,他们遍寻不获,最后只好请出灵鉴夫人来相帮。灵鉴夫人却说,谢家宅院内已探查不到那天狐的气息。如若那天狐真地没有逃出去的话,想必一定是舍弃了自己的妖身,附到活人身上了。 如果真是如此,谢家上下数百口人,便是能够一一排查,又要如何分辨这些人是否有被上身呢? 那天狐活了上千年,它要想伪装矫饰的话,一时之间倒还真地难以分辨。可一旦时间拖得久了,又恐那天狐趁机逃脱了去。 这些事情本该是他们这些长辈操心的,三 娘子不欲妙芜担心,便道:“此间事情,不是你该烦恼的,你先好生将那五行八卦符的整套口诀背牢,这才是你当前第一要紧之事。” 妙芜应下,心间又觉担忧,隐隐之中总觉得昨晚的事情似乎与她脱不了干系。 好在她还有个宝翠。 说来她倒是十分佩服宝翠打探消息的能力。她才和宝翠说了这件事,第二日从祠堂抄完家规回来的路上,宝翠便将消息打探好了。 “听说是从金陵那边逃来一只大妖,是只天狐。这大妖趁花灯宴之时混入谢家,想要盗走姑娘你的那株太岁,被早有防备的大公子带人伏击了。那天狐败逃而走,却在谢家宅院内消失踪迹,二当家和大公子带人盘查了整整两日,还是没将它找出来。 家主怕这件事闹得家中人心惶惶,因此一直压着不叫外传,只有那夜当事的弟子和几位尊长知晓。” 妙芜颇为惊奇,“既然如此,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宝翠便垂下头,过了一会,一张俏脸慢慢红透。 妙芜长长地“哦——”了一声,伸手去挠宝翠的胳肢窝。 “快说快说,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宝翠被妙芜挠得花枝乱颤,咯咯笑个不停,到最后只好举旗投降道“好姑娘,我说我说,你快收手……哈哈……收手吧,真、真受不了了……” 妙芜便收了手,等着宝翠老实交代。 宝翠靠在妙 分卷阅读60 芜耳边,轻轻道:“我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哥哥,是家主的亲传弟子。” 妙芜眼睛一亮,笑嘻嘻地反问:“真的只是小哥哥,不是别的什么吗?” 宝翠脸更红了,跺脚道:“姑娘你再这般说话,我以后可什么都不跟你说了!” 妙芜见她真有些恼了,便努力地收住笑,抬手摸了摸宝翠的头,叹气道:“果然姑娘家长大了都是留不住的。你放心,以后你那小哥哥若是欺负你了,你便来同我说,你家姑娘我肯定会护着你的。” 宝翠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他……他不会的。” 既然宝翠这么说,她的这位小哥哥想来应当是位不错的儿郎。 妙芜对于谢家教养出来的子弟还是很有信心的。至少谢家子弟,少有品行上有亏欠的。 妙芜背着双手慢慢地往回走,宝翠许是还害羞着,跟只鸵鸟般跟在她身后。妙芜回头看了她好几眼,她脸上还红通通的,有种怀春少女特有的可爱。 妙芜又抬头看了看沿路灿若烟霞的碧桃花,心中只觉春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呼——哈!嘿——嗬!” 前方远远传来呼喝之声,妙芜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校场中一队谢家子弟正沿着校场边缘在跑圈,每个人腰间都缠着麻绳,麻绳从腰后垂下去,约莫半丈多长,另外一头绑着一只圆滚滚的大石鼓。 谢荀坐在校场中最高的一根梅花桩上,手里拿着一根桃枝,时不时便在经过的小弟子肩上抽一下,严声训道:“是不是早上没吃饭?跑快点!” 那模样,颇像剥削无度的地主老财,只不过是生得极为好看的那种。 妙芜走到校场外,扒着栅栏看了一会,谢荀像是终于发现了她,展身一跃,从梅花桩上跳了下来。 他今日穿的是白衫黑袍,长筒的靴子恰到好处地裹着小腿,愈发衬得他双腿修长。衣衫外袍皆为窄袖,长发高束,迎风走来之时,整个人便如出锋的宝剑一般凌厉。 校场的栅栏和妙芜整个人差不多高,却只到谢荀肩膀。谢荀走到栅栏边,隔着栅栏低头看了妙芜一会,忽然道:“你怎么这么矮?” 妙芜 :“……” 妙芜把身后的宝翠拉出来,自辩道:“我不矮了。我比宝翠都高呀。” 谢荀瞥了宝翠一眼,眼神在妙芜的头顶和自己的肩膀来回走了两圈,道:“我看你得来校场和你这些师兄们一起锻炼体魄。” 妙芜看了看校场上跑得欲死不活的师兄们…… “小堂兄,你觉得我在这方面像是什么可塑之才吗?” 谢荀轻轻皱了下眉,视线落到妙芜搭在栏杆的手上。 这手白皙纤小,约莫只有他的手一半大。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子。这手腕子也是细到可怕,他觉得自己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捏,都能给她捏折了。 “对吧,小堂兄,你看我就不像是舞刀弄剑的料子,对吧?” 谢荀又想起妙芜上回“发病”的时候,那副连床都下不来的病恹恹的样子。医书里说,像她这样的小姑娘,每个月都得这么“病”上一回,短则四’五日,长则九’十日也是有的。似她这等多“病”体虚的躯体,想来确实不是习武的料子。 “小堂兄?” 谢荀猛然回神,醒悟到自己刚刚在想些什么时,脖子便有些红了。他掩饰般急转过身,朝校场上累得半死不活的小弟子们大吼一声:“都快点!” 那些小弟子们闻声好似身后有野狼追赶一般,速度登时快了一倍。 妙芜打开栅栏一边的小门钻进去,和谢荀并肩立着。 “小堂兄,你在碧游观习剑时也要练习这些吗?” 谢荀转动手中桃枝,满不在乎道:“碧游观的练习可比这要严苛十倍,这算什么?” 比这要严苛十倍啊? 妙芜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子,便问:“究竟是怎么个严苛法?” 谢荀目光放远,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过了好一会,妙芜才听见他说:“会死人的那种。” 妙芜心头猛然颤了一下。 会死人的那种。 却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 妙芜不禁想到那日谢荀被罚时,她在他背上看到的累累伤痕。 那些伤痕又真地只是鞭伤吗? “对了小堂兄,我听三娘子说你的御符之术学得甚好,你若得空,能不能指点我一下?我昨天又被三娘子嫌弃了。” 谢荀轻哼一声:“你觉得我看起来很清闲吗?” 不等妙芜说话,他又忽然笑了一声,伸过手来在妙芜发间揉了一下。 “我明日便要同家主启程去金陵参加金陵大会了。” “所以?”妙芜捂着被揉乱的头发抬头看向他。 谢荀侧过头来,唇角隐带笑意:“所以你还是到家塾里跟先生好好学吧……” “等我从金陵回来,若是心情好,我再看看要不要指 分卷阅读61 点你一两手吧。” 妙芜问:“那你要怎么才会心情好?” 谢荀笑而不答,把桃枝往妙芜怀中一抛,拍拍手走了。 妙芜双手接住那桃枝,心中莫名。 这……丢给她根桃枝是什么意思? 妙芜带着那桃枝回去,叫宝翠把桃枝插到一只美人觚里,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明白谢荀到底是什么意思,结果她当夜就失眠了,躺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最后实在睡不着,便从被窝里爬出来,用意识叫了几声系统。 系统没有回应。 她这才忆起功德值告罄,系统估计又睡过去了。 妙芜下了床走到美人觚旁,把桃枝上的花瓣一片片扯下。 “你 说谢荀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心情好?” “怎么样才能心情好?” …… 桃枝当然不会说话,最后妙芜把花瓣拔光了,终于把自己折腾困了,这才爬回床上沉沉睡去。 翌日妙芜按时来到祠堂,还未进规诫轩,便见监督她抄写家规的小弟子站在书桌前,双手抱头,大呼:“禽兽啊!丧心病狂啊!” 妙芜差点以为他失心疯了。在门边站了一会,才提脚迈入,问:“你怎么了?” 那小弟子转身,面上十分悲痛。 “九姑娘,你还没听说吗?金陵的凤凰台,被人炸了!” ——金陵凤凰台,那可是金陵大会的会场。 会场都被炸了啊…… 那小弟子握紧拳头,用力地捶了一下桌面,悲愤道:“凤凰台被毁,金陵大会也不得不延期。这凤凰台可是有数百年历史的圣地,这炸毁凤凰台的人当真是可恨可杀!” ☆、兄长的笔记 谢家二当家谢泫的书房内。 南轩窗下的茶几前, 谢荀看完远从金陵寄来的书信, 便将信纸放到一旁, 眉心微攒。 “二叔,金陵洛家的意思是,当年那萧氏……魔头的余党死灰复燃了?” 谢泫用火钳拨了拨小炉里的炭火,待得炉上水沸,便提起陶壶,将沸水注入茶壶中,沏了一杯茶放到谢荀手边。 谢泫放下陶壶, 叹气道:“不仅如此。萧氏魔头坐下护法九尾天狐当年并未身殒, 反而一直藏身于金陵。直到前些日子那天狐数次夜探帝王墓,才为金陵洛家所察, 洛家将计就计设下陷阱伏击天狐, 未料得那天狐在金陵尚有同党,一时大意叫那天狐脱身, 一路南逃而来。我本打算以太岁诱它入瓮,却没想到家中有内贼相助,又叫那天狐侥幸逃脱了。” 谢荀眉头愈发紧锁,“这天狐上人身之后, 难道就没有办法分辨出来了吗?” 谢泫道:“我已去信蜀中宫家,索借问心琴。问心琴下,真言自现。我之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地进行盘查,便是希望暂时稳住那天狐,等问心琴到。” 窗外的海棠花树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谁?!” 谢荀眸光一凛, 指尖凝出一道剑气便要放出。 “……是我。” 妙芜怀中抱着一本砖头厚的家规,从树后探出半张脸。 少女身形窈窕,穿一身嫩芽黄的纱地衣裙,腰间束着一抹轻如云烟的白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立在日光之下,柔软如同春天新发的柳条。 谢泫笑道:“你呀你,还是改不了小时候听墙角的毛病。爹爹本想看你要躲到几时,没想到你这么快便叫你小堂兄发现了。” 既然早已被发现,妙芜心中便坦然了。她走到南轩窗前,隔着窗子问谢荀:“小堂兄,我今早听说凤凰台被人炸了,那你和大伯父还去金陵吗?” 谢荀收了剑气,指尖在茶几上虚点了两下。 “金陵大会既已延期,我自然是要等到洛家来信告知具体时日再动身。” 他说完,起身同谢涟告辞。 谢泫唤住他,话里有话道:“琢玉,阿芜在海棠树下站了这么久,你却直到刚刚才发觉。你心中有事。” 妙芜也颇觉奇怪,按说以谢荀的敏锐,她刚刚靠近书房便该被发现才对。 谢荀垂眸,叫人看不清眼中情绪。 “二叔,琢玉心中无事,不过一时恍神而已。琢玉尚有事情与家主相商,这便告辞了。” 他说完,未等谢涟首肯便转身往门外走。 谢泫朝他背影道:“琢玉!二叔希望你不要再去那个地方。你且记住,万事我和你父亲自有办法。” 谢荀却越走越快,不过一转眼便离了这院。 谢泫摇头叹气,朝妙芜招了招手,“进来陪爹爹喝会茶。” 妙芜点了点头,也不走门,直接提起裙子翻窗而入。 “爹爹,你方才叫小堂兄不要再去那个地方,是哪个地方?” 谢泫摸了摸妙芜的头发,“你还记得你去南疆前,你小堂兄一身重伤,被洛家人从金陵送回来 分卷阅读62 吗?” 妙芜哪里有这段记忆,但也只好睁眼说瞎话:“记得。” “那一次,你小堂兄独身一人去了帝王墓。” “帝王墓?” 妙芜在《百妖谱》里看过关于帝王墓的记载。 据说前朝皇室萧氏是半人半妖出身。这萧氏一统山河三百年,一代王朝终于走到末路,便是最后一任少帝惊艳绝才也无 法力挽狂澜。这少帝自知天命已尽,过去萧氏王朝对仙门百家多有倾轧,恐王朝倾覆之后,皇室宗庙遭仇敌践踏,便以举国之力建造了帝王墓,将萧氏宗庙移入帝王墓内。 帝王墓建成后,为防机密外泄,这位萧氏少帝下令将当时参与修建的百万民工和术士尽皆陪葬其中。而今数百年过去,那陵墓怨气一日重似一日,竟渐渐演变成有去无回的必死之地。 谢泫道:“阿芜,琢玉一直都想治好你的眼睛,他对你的心,和爹爹,和你大哥是一样的。” 妙芜略加思索,便想通前后关窍。 这么说原主的眼睛可能是在帝王墓里瞎的,而谢荀…… 但谢荀一开始对她那不冷不热的样子,可不像为了治好原主的眼睛能豁出命去的样子。 妙芜心下微微发涩,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启程前往富春山家塾的日子。 启程之前,妙芜特地去了一趟桃源和小猴子告别,不想第二日到了阊门码头,却发现码头上稀稀拉拉站着一排的猴子。 每只猴子背后都背着一只竹箧,伸长了脖子望着停泊在码头的谢家客船。 妙芜从猴群身边走过时,便听见他们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夫人要我们去富春山的大峡谷中历练一番,你可知从姑苏到富春山,行船要得几日?” “听说总要两天两夜哩。” “这么久?那我现在回桃源还来得及吗?我……我晕船。” “你敢?夫人让你去历练,你敢出门转个圈就回去,不怕夫人拔光你猴毛?” 妙芜往猴群里观望许久,还是没找到那小猴子。 她正张望间,忽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妙芜一转身,就看见谢荀一张不怎么高兴的脸。 谢荀开口便是一顿数落:“码头上人来人往,你走路也不看?不怕别人撞到你?” 妙芜倒是挺高兴的:“小堂兄,你是特地来给我送行的吗?” 谢荀哼了一声,从怀间摸出一本小册子塞进她怀里。 “嗯,这是什么?” 谢荀撇开脸,目光望着高高的桅杆,“五行八卦符的口诀册子,我当年修习御符之术用的。反正放着也没用,给你了。” 妙芜摊开来看,只见这小册子约莫只有手掌大小,十分方便携带。封页陈旧,边角微翘,纸张泛黄,看上去确实像是有些年头了。 妙芜再翻开来瞧,便见口诀旁用红色的蝇头小字标注了一些笔记,字体端正隽秀。可见这做笔记的人当年学习之时真是十分用心了。 妙芜匆匆扫了几行,先前背口诀时一些不解之处竟都迎刃而解了。 她将册子贴在胸口,惊喜道:“小堂兄,谢谢你。” “反正于我无用,放着也是浪费。” 妙芜轻咬下唇,但笑不语,目光凝视谢荀的脸,直将谢荀看得耳根慢慢浮起红晕。 谢荀有些狼狈地转过头,恶声恶气道:“你看什么?” 妙芜笑眯眯的,只是摇头不说话。 谢荀只觉她这样子好像披了羊皮的狼,只待他放松警惕便要揭了羊皮作坏。他不由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往下一按,烦躁道:“别再看了,不许看。” 驱赶马车朝码头行来的谢家大公子谢谨远远便看到妹妹和七弟跟两个桩子似的面对面杵着,一个面带微笑,一个满脸羞恼。 这是……又怎么了? 妙芜听到马车辘轳而来的 声音,回过头,便见谢谨从车上跳下。 她一早便听说有几位在富春山任教的长老今年回家含饴弄孙去了,家塾中顿时空出几个教席无人可代。然而今年从其他世家来此游学的子弟又比往年更多,于是谢谨便被抓去当了替补。 谢家大公子符剑双绝,教教妙芜这样的入门弟子完全绰绰有余。 谢谨走到二人身边,见二人不像是拌嘴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船上放下梯子,船老大站在船头招呼众人上船,离得最近的猴群们瞬时挤作一团,手脚并用地顺着梯子往上爬。 谢谨说:“阿芜,走吧。” 妙芜点点头,抬脚跟上,却见谢荀也和她并肩往前行去。 她惊讶道:“小堂兄,你不是只是来送行的吗?” 谢谨笑道:“你还不知道?教剑术的三叔公前几日半夜醉酒跌倒,摔坏了手,只好叫琢玉代为授课。” “那我以后也要 分卷阅读63 跟随小堂兄修习剑术吗?” 妙芜想起那日校场的“残酷”训练,就觉得胳膊腿都疼。 谢荀哼道:“怎么,我还教不得你?” 妙芜自然要捡好听的话哄他:“小堂兄是碧游观观主首徒,教我自然绰绰有余。” 三人说话间便上了船。 富春山家塾乃谢家子弟进修之地,除了日常的术法剑术修习,还讲究心智磨炼,意志修行。因此小厮丫鬟均不许带,平日里外打扫都须亲自动手。 妙芜上船后,安置好行李和铺盖再出门,便见天色长青,碧波缓缓,天边一行白鹭飞过,站在船头一眼望去,只觉天高地阔,叫人连带着心境也开阔起来。 她在船上绕了一圈,见到二楼大厅中坐着不少谢家子弟,有男有女,只是大多数都是生面孔。她一眼扫过去,只在人群中认出那日花灯宴上见到的三姑娘谢妙音。 听说原主与这位堂姐过节不小,不但曾在寒冬腊月里把人推进清溪渠里吃冰,还仗着自己得段家家主宠爱,硬生生毁了这位堂姐和她一位段氏表哥的姻缘。 嗯,仇人见面总是分外眼红。妙芜摸了摸眼罩,脚下一转就打算遁走。 “阿芜妹妹,且留步。” 谢妙音唤住她,声音轻轻柔柔,叫妙芜都不好意思走了。 妙芜只好转身,中规中矩地喊了声“妙音堂姐。” 谢妙音声音温柔,容貌也生得柔和无害,只是不论何时瞧着眉间总是愁云惨雾,颇有几分病美人的意思。 “阿芜妹妹,那日花灯宴王家妹妹对你多有冒犯,还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同她计较。” 妙芜笑道:“我那日既已同她计较过了,日后自然不会重翻旧账。” 她刚说完,便听得身后一声冷笑。 “你倒是可以去翻旧账,莫非以为我怕你不成。” 话音落,楼梯后转出一位红装艳艳,颈上挂着璎珞项圈的少女,正是王雁回。 王雁回听闻谢家家塾中生活单调清苦,本不愿来,只是后来听王六郎说谢荀要到家塾中代课,便毅然扭头央求父亲送她到谢家家塾中进学。 只没想到,上了船没见到谢荀,倒先见了对头。 王雁回气势凌人,妙芜也不动气,只笑眯眯地说:“王姑娘喜欢与人比试,到了富春山咱们可要多多切磋才好,我最喜欢与人切磋剑术了。” 王雁回一听到“剑术”二字,立刻气得涨红了脸。 妙芜才不理她,背着双手,哼着小曲踱走了。 她在二楼逛了圈,又回到一楼,听得其中一间舱室 内吵吵囔囔,喧哗无比,伸手推门一看,只见房内布置成演武厅的样子,十几只猴子正在场中空地翻跟斗,你推我滚。 妙芜站在门边,正不知该不该进去呢,忽听得其中一只猴子大喝一声:“有人来了。” 霎时间,十几只猴子立刻停下打闹,就地坐下,盘腿打坐,摆出一副世外高猴的模样。 刚刚大喊的那只猴子朝她点了下头,道:“谢家小儿,此屋乃吾等修炼之所。你不敲门而入,实在有失礼数。” 妙芜:??? 妙芜:“对不起。” 她拉上门退出去,在外头站了会,才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那领头的猴子道:“谢家小儿,进来吧。” 妙芜推门而入。 领头的猴子双手结印,模仿观音像的样子,高昂着头问:“谢家小儿,你有何事?” 妙芜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问:“请问丁九没有来吗?” 丁九便是那只天生结巴的小猴子。 她话才说完,兵器架下一只竹箧的盖子忽然动了动,而后吧嗒一声,一只毛绒绒的小脑袋从竹箧中冒出来。 那名为丁九的小猴子两只爪子搭在竹箧上,战战兢兢道:“我我我,我在、在这里。” ☆、兄长的剑道 妙芜走到竹箧前跪趴下, 双手撑在地上, 奇怪道:“小丁九, 你怎么在这里呀?我找了你一个早上。” 丁九又往竹箧里缩回去了点,只露出两只黑黝黝的眼珠子,声音细小,不凝神听几乎要听不清楚。 “我我我,我害怕、怕。” 领头的大猴子丁一闻言道:“丁九,你可太没有出息了。不就是第一次出桃源吗?值当吓成这个样子?叫这谢家小儿笑话。” 丁九两只小爪子扒着竹箧的边缘,眼巴巴地望着妙芜, 似乎真害怕她会笑话自己。 谁知妙芜眼睛微弯, 朝它伸过手来。 “小丁九,你说好要给我带的果子呢?” 丁九眨了眨眼睛, 呆滞了片刻, 而后“呀”了一声,脑袋往下一缩, 竹箧的盖子又“吧嗒”一声盖上了。 妙芜提裙站起来,靠着竹箧,只听到里头窸窸窣窣的,丁九似乎在翻找东西。 桃源中的灵猴们都是爱凑热闹的八 分卷阅读64 卦性子, 见此世外高猴的模样也装不下去了,一只只都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围过来,只待看看这丁九究竟给人带了什么好东西。 过了会,丁九顶开竹箧的盖子冒出头来, 双手捧着一只锦囊,正是妙芜上次给它的那只。 “给、给。” 妙芜接过它的锦囊,解下腰间装着核桃酥糖的荷包放到它的两只小爪爪里。 丁九两只爪子捧着荷包,眨了眨眼睛,羞涩一笑,又蹲进竹箧里去了。 妙芜打开锦囊,见锦囊里装着一捧晶莹透红的刺泡儿,她拈了一粒放到口中,酸甜生津,有种山野之物特有的清新。 众猴见此失望透顶,纷纷道:“丁九你就给人带了这啊。” 丁九闷在竹箧里不出声。 妙芜道:“我觉得很好吃呀,不到山上还采不到呢。” 众猴又八卦起来:“诶,谢家小儿,你刚刚拿了什么和丁九换了这个?” “核桃酥糖。” “什么?!”丁一大声喊道。 其他的猴子也纷纷露出震惊的神色。 “拿这个东西就能和你换酥糖?” “嗯,随便什么都能换。我带了好多,你想吃我去给你拿呀。” 群猴刷地一下四散而开,奔到自己的竹箧旁揭开盖子,过了会又陆续围到妙芜身边,七八只爪子同时伸过来,爪子上或是拿着香蕉,或是握了一捧山楂,就连提草鞋的都有。 丁一轻咳了一声,神色严肃,代表众猴说道:“夫人常说无功不受禄,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我们不能白要你的酥糖,我们和你换。” 片刻之后,妙芜再次走出演武厅的房门,怀中捧了一只斗笠,斗笠朝上翻过来,里头装着各色山野果子、草鞋、麻绳、灵猴挠痒痒用的鬃毛刷子…… 她回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哦。” 群猴双爪交握置于身前,眼睛亮闪闪地盯着她猛点头。 “嗯嗯!” 妙芜往外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回头道:“其实除了核桃酥糖,我还带了小肉干,你们要吗?” 群猴头点得跟波浪一般起起伏伏。 “嗯嗯嗯嗯嗯!” 妙芜莞尔,只觉自己身上好像插了双小翅膀,步子轻快地捧着东西往她住的舱室走。 走到半道上,恰好遇上谢荀。谢荀头一低,就看到她怀中捧着一堆乌七八糟的东西。 他用食指挑起一只草鞋,一脸嫌弃道:“你哪里捡了一堆破烂回来?” 妙芜 把草鞋抢回来,小心地放回斗笠里。 “干嘛呀,这别人送我的。” 谢荀挑了下眉,“谁送你的?” 妙芜见到他脸上鄙夷之色,便道:“桃源的灵猴呀。咦,你那什么表情?草鞋怎么啦?这草鞋编得多精致,纯手工,艺术品,真是不懂欣赏。” 谢荀是世家子弟,从小也是受过艺术熏陶的。君子六艺,琴棋书画虽算不上精通,但也都有涉猎。现在这小毒物居然指着一只草鞋说他不懂欣赏。他简直要被气笑了。 妙芜又说:“你还编不出来呢。” 谢荀:“我……” 没说下去。这草鞋他还真编不出来。 妙芜手伸进斗笠里掏腾了一阵,摸出一只香蕉塞进谢荀手里。 “给。桃源里带出来的,你没吃过吧?” 谢荀垂首看着手里的香蕉:“……” 妙芜绕过他,捧着东西往回走。 谢荀再次看了看手里的香蕉,又抬头望了眼妙芜的背影,轻哼一声,手抬起来作势就要把那香蕉丢进江里。 哦,桃源里的香蕉,好稀罕么? 然而他胳膊抡了一圈,再垂下手,那香蕉依然好好地拿在手里。 他垂眸思忖片刻,终是迟疑地撕开香蕉的外皮,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这一口吞下去后,他心想,哼,桃源的香蕉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少年人吃东西速度就是快,他几口就将那香蕉吞吃入腹,拍拍手将香蕉皮一抛,黄色的果皮瞬间便被翻滚的江水吞没了。 “小堂兄。” 谢荀身体一僵。 这小毒物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妙芜站在客船另外一头朝他招了招手。 “小堂兄你过来一下。” “干嘛?”谢荀背着手朝她走过去,临到门前,被妙芜牵着衣袖引到房内。 妙芜指着放在高处的一口大箱子:“小堂兄,你能帮我把那箱子搬下来吗?有点重,又太高了,我搬不动。” 这口箱子里装满了她从姑苏带过来的“口粮”,都是宝翠为她精心准备的。上船之后,还是谢谨帮她把箱子搬过来的。 谢荀看了看她的发顶,哼道:“小矮子。” 而后长臂一伸,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箱子搬了下来。 妙芜蹲到地上,打开箱子。谢荀抱臂站在一旁等她, 分卷阅读65 眼睛往箱中一瞥,只见箱子里用牛皮纸包了一包一包的,用不同颜色的细麻绳绑着。妙芜捡了几包抱在怀里,又拎出只酒囊往肩上一挂,站起身,脚尖一翘,将箱盖勾住盖上。 “小堂兄,劳烦你再帮我把它放回去。” 谢荀又把箱子放了回去。 “你要去哪里?” 妙芜抱着一大堆的东西往演武厅走,“去找猴儿们。小堂兄,你来吗?” 谢荀脸上又露出刚刚那种嫌弃的神色,“我不跟猴儿混。” 他说罢拐了个弯,径自往船上二层去了。 妙芜耸了下肩,也不强求,欢欢喜喜地抱着东西去了演武厅。 她是真心喜欢桃源中的这些灵猴,虽然有些八卦吵闹,但是淳朴天真,时而又有些沙雕逗乐,妙芜和它们一起吃着东西,轮流喝上一口桑葚酒,只觉心情格外舒畅。 而且这些猴儿年纪有大有小,虽则面上看不出来,但有些猴子的年纪已经大到足以当她长辈。比如领头的灵猴丁一,据说已有五十来岁。不过它一直说自己在灵猴当中还算是年幼的,像它们夫人那样的才算是老猴精。 它一时嘴溜跑出这个词来,马上就捂着嘴巴改口道:“不对,夫人是老祖宗。” 群猴七嘴八舌道:“好呀丁一,你敢说夫人是老猴精,你看我们回去不告诉紫姑。夫人最讨厌别人说她老了。” 妙芜趴在丁九藏身的竹箧旁笑到脸颊快抽筋。 总之年纪大了,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多些。这群猴子平日里又好八卦,肚子里的故事那是一箩筐一箩筐的,直叫妙芜听了大叹可惜,这群灵猴不去说书还真是屈才了。 它们说的故事也大多是和灵鉴夫人有关。 先是从灵鉴夫人在富春山的大峡谷中如何修炼讲起。讲那灵鉴夫人不过百年便已化出人身。夫人是极为上进的妖怪,她心想只在山野间埋头修炼,所学终究有限,若是能混入仙门中学会仙门术法,于修行一定大有裨益。 夫人看来看去,就将主意打到了富春山中的谢家家塾上。 她化作妙龄少女混入家塾中,结果遇上了谢家第三代家主谢成器,就此展开一段轰轰烈烈,可歌可泣的人妖之恋。 可惜当时人与妖之间的关系还不像今天这样和谐,谢家家主谢成器又是天下第一大观碧游观的弟子。当时的碧游观观主听闻门下弟子竟与妖物相恋,震怒无比,立即派出本门精锐,誓要将此逆徒捉回观中处置。 “谁知啊,碧游观派出的精锐中藏着一个恶人。那恶人嫉妒姑爷比他天赋高,又觊觎谢家秘技,便设下陷阱意图杀人夺宝。可惜呀,他虽是名门正派出身,修习的剑道却不是什么正道,根本打不过我们夫人。” 妙芜好奇道:“这个恶人修习的是什么剑道?” 丁一摇头晃脑道:“此人修习的是杀戮之剑。杀戮之剑,你懂吧?听着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修此剑道的人,性子往往会随着修为精进而变得愈来愈偏激,愈来愈暴戾,最后完全丧失剑心,被自己修习的剑道所奴役。” “虽则修此道者刚开始往往能够突飞猛进,远超同辈,但愈到后来,便愈是如履薄冰,一个不小心便要万劫不复。据说碧游观自开观以来,修此道者只有三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旁边另外一只猴子反驳道:“咦,怎么是三个呢?明明是四个呀。” 它掰着爪子数了三遍,最后肯定地点点头,“是四个没错。那谢家小儿……哎,就是谢家现在的少主修习的不就是杀戮之剑吗?” 妙芜眼皮子忽然跳了一下。 丁九从竹箧里冒出头来,小爪子在她臂上挠了一下,又往门边指了指。 妙芜与群猴在这演武厅中呆了两三个时辰,外头的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她回头,就见到门外走道上灯笼的光打在窗纸上,映出一道修长而孤寂的身影,不知究竟在门外站了多久。 妙芜轻喃出声:“小堂兄……” 群猴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望见门上的影子,霎时收声,演武厅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妙芜怔忪了一会,忽然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拉开门,江风迎面吹来,门外却早已没了谢荀踪影,只有廊下挂着的一只灯笼孤零零地在风中摇摆。 妙芜追到谢荀房前,只来得及看见一抹谢家锦衣的影子。少年黑亮的发尾在门扇闭合之前一甩而过,而后“砰”地一声,那门便在妙芜眼前重重甩上。 妙芜在门前站了一会,抬起手想敲门,手在半空中举了一会,终究是慢慢放下了。 她转过身,后背轻轻贴到门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知道谢荀看得见她,也知道骄傲如他,此刻必定不想让人看见他内心的狼狈。他不需要宽慰,也不需要劝解。 妙芜在他门前站了很久,直到月出东山,又行过中天,江风变得疾猛,才搓了搓双臂回到自己的屋子。 回屋后,一时间还睡不着,妙芜便点亮蜡烛,拿出画纸笔墨和那本被蛛妖 分卷阅读66 弄坏的《百妖谱》。 这书被蛛妖用蛛丝从中间洞穿了一个大洞,已无法在原书的基础上修补。妙芜思来想去,唯有自己动手亲自抄画一本才可解。 好在她前世就是靠画笔吃饭的,临摹起这些抽象派的妖怪画像来完全不是问题。她已抄画完了这本书前面四分之一的内容,再有一个月的时间,便能将整本书抄画完毕,到时再去寻个一模一样的书封缝订起来,便大功告成了。 妙芜一旦做起什么事情,便很容易沉浸其中。她笔下如飞,眼睛一直跟随笔尖移动。等到她最后搁笔,揉了揉脖颈抬起头来,桌上的蜡烛已经快要烧完了。 妙芜捏了一团烛泪放在手里玩了会,不知怎么又想起谢荀来。 “诶,差点忘了我有道具了!”她忽然拍桌道。 上次花灯宴用功德值兑换了一个“千里眼”,才用过一次呢。 妙芜想到这里眯着眼睛笑起来,用意识打开千里眼,便见一间小屋子如画卷一般在她眼前徐徐铺展开来。 屋中一灯如豆,少年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从床边垂下,静静地躺在床上。若非胸口还有微微起伏,妙芜简直要以为这是具尸体。 这样一动不动的,真是……好定力。 忽而,少年从床上爬起,盘腿而坐,右手二指并立,指尖凝出一道淡蓝色的风漩。 他弹指将那风漩送了出去,那风漩便飞到书桌前,缠住一管笔将它扶起,然后控着那笔自行在纸上游走起来。 妙芜调转角度,只见那笔下如游蛇走龙,写得飞快。她定睛看了一会,觉得这字迹有点眼熟,嗯好像跟她的有点像,再看了会,忽然发现纸上写下的内容正是将她折磨得欲生欲死的家规。 妙芜瞪大眼睛,深觉不可思议。 再调转角度去看谢荀,便发现谢荀就那样松垮垮地坐着,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深深的暗影。 妙芜断开千里眼,不敢再看。她躺到床上,拉起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可不知为何翻来覆去,脑中全是谢荀刚刚的样子。 这一夜无眠,第二日出了门,她便恹恹地打不起精神。 谢谨还以为她病了,结果一回头见了谢荀,也是一副眼底青黑,纵`欲过度的样子,他便大为惊异:“琢玉,你也病了?” 谢荀道:“没。没睡好罢了。” 谢谨又转头看妙芜:“你也是没睡好?” 妙芜:“……嗯。” 当晚谢谨便给他们二人分别送了一碗安神的汤水。妙芜喝了,果然一夜好眠。 第二日天方大亮,一轮红日自江中缓缓升起。妙芜还在被中窝着,便听到门外人声渐起。 她披衣而出,便见走道上站着几个小弟子,正手指远方青山,兴奋道:“入了富春江,前头便是富春山啦。我们就要到了。” ☆、毁谁清誉 谢家客船驶入富春江, 两岸群山, 夹岸对峙, 一眼望去,但觉山水开阖,风光无限。 妙芜背着竹箧立在船头,江风拂面而来,吹得她鬓角散落的头发微微颤动。 丁九两只爪子攀着竹箧边缘,稍稍将盖子顶开一条缝,露出两只葡萄似的眼珠子。它好奇地张望着, 眼中流露出既新鲜又颇有些畏惧的目光。 妙芜似有所觉, 反手在竹箧上轻轻拍了拍。 “莫怕,等上了富春山, 你先同我住在一处。” 丁九闷闷地答了一声“嗯”, 身后的尾巴却极为欢快地晃动了两下。 它好喜欢妙芜。 谢荀起得也早,他出得房门, 双臂高举过顶,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一转头,便见妙芜捧着脸杵在船头, 一身芽黄纱裙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瘦而柔软的腰肢。 少女身姿姣好,容貌是江南女子特有的玲珑可爱,便是脸上带着眼罩,也足以叫同龄的少年羞红了脸。 谢荀看到两个站在一旁的男弟子脸上挂着红晕, 却又忍不住将目光往妙芜身上瞟时,心中便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意。 他走到船头,站到妙芜和那两个男弟子之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二人视线,而后侧首,冷冷地看向两个男弟子。 两个男弟子乍然接收到他的眼神,还有些不解其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招惹了少主。 谢荀微抬下巴,说:“饭厅开饭了,你们还不去?” 其中一个弟子摸了摸后脑勺,小声嘀咕:“少主,我们吃过了呀……” 谢荀冷下脸来,语气不变:“再去吃一顿。” 另外一个小弟子机灵一些,看出少主心中不爽快,便用胳膊肘捅了同伴一下,强拖着他往饭厅的方向走。 “走走走,我们再去拿两包子。” 妙芜抬手压了压鬓角的头发,朝谢荀嫣然一笑。 “早呀,小堂兄。昨夜睡得可好?” 有大哥谢谨送的安神汤,怎么会睡不好? 谢荀:“嗯 分卷阅读67 。” 他的眼神从妙芜身上扫过,视线在她腰间束腰的丝绦停留了一瞬,旋即收回——束得这么紧,不会勒得慌吗? 他想起刚刚两个小弟子的眼神。 虽则少年人血气方刚,倾慕同龄少女实乃平常,但谢荀只要一想起来便觉有些暴躁,就好似千辛万苦在自家园子里种了颗水灵灵的白菜,结果回头一看,发现隔壁猪圈的小猪们正盯着这白菜直流口水。 他们谢家的白菜,自然只有这世间最好的儿郎才堪配。连他和大哥一半都比不上的,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你也长大了,日后自己要多注意一些。” “嗯?”妙芜侧过脸看着谢荀,一脸茫然。这没头没尾的,说的什么? “琢玉哥哥。” 谢荀和妙芜同时转身。 王雁回一身茜红衫裙,颈上戴着八宝璎珞项圈,娇娇俏俏地立着。 谢荀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没忆起此人是谁,便问:“敢问姑娘是?” 王雁回笑道:“琢玉哥哥莫非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王家十姑娘,我家六哥哥同你乃是至交好友。” 谢荀又想了一遍,终于记起来,这姑娘乃是花灯宴上非要同妙芜比剑的那位。 谢家人从老到少,没有一个是不护短的。这王雁回在花灯宴上先是打翻了妙芜她们的许愿灯,而后又强逼妙芜同她比剑,嚣张跋扈得很。 谢荀想到这个,心间很是不喜,当下便冷淡道: “原来是王十姑娘。我姓谢,你姓王,我还当不得你哥哥。” 说罢喊了妙芜一声,“谢小九,走了。” “哦,哦。”妙芜回过神,赶紧跟了上去。 她跟着谢荀上了船上二层,期间抽空回头看了下,只见王雁回还站在甲板上,双手揉着袖子,眼眶红红的。 妙芜扯了扯谢荀的袖子,有些八卦地小声说道:“小堂兄,我怎么觉着,这王家姑娘对你不太一般啊?” 谢荀耳下骤然一红,他回头瞪了妙芜一眼,低叱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不许胡说,毁人清誉!” “哦。” 过了会,妙芜又戳了戳谢荀的手臂。 “小堂兄,你方才说毁人清誉,到底是毁谁清誉来着?” 谢荀对此的回答是直接夹了只小笼包堵进她嘴里。 船行至下午,便在沿江一处渡口靠了岸。 负责家塾一应事务的长老收到书信,得知谢家子弟今日便至,因此早早便差遣塾中弟子从附近村庄雇好了牛车和马车在渡口等候。 等船泊了岸,桃源的灵猴们便率先冲下船来,结伴奔向岸上的马车。 它们在船上憋了两天,实在难受。此刻巴不得能早早到富春山中,好到山野间自由撒野,松散松散筋骨。 丁一身为群猴领头,自然是最后一个上车的。 它作出一副高人模样,老气横秋地说:“行了,起驾吧。” 车夫:?? 起驾?你是皇帝吗起驾? 虽心中腹诽,到底知道这些灵猴身份不一般,因此老老实实驾起马车望山中家塾而去。 灵猴们在马车中颠簸了一会,忽然有猴出声道:“糟糕,咱把丁九给忘了。” 丁一闭目养神,老神在在:“放心好了,那谢家的女娃娃会看顾好它的。丁九这厮忒没出息,我这是特意放它出去历练。” 绝对不是一时太激动就把猴给忘了。 绝对不是。 船靠岸不久,岸上便传来一阵马蹄叠踏之声,一队身着太极双鱼袍的王家弟子骑着马,拥簇着一驾顶上插太极观旗帜的马车风驰电掣而来,瞬间便靠近了渡口。 彼时妙芜正背着竹箧跟在大哥谢谨身后,见到这马队气势汹汹而来,不由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王家马车一直行至临近水岸方才停下。厚重的车帘微微晃动,一只手挑开车帘,继而从中跳下一位风流倜傥的锦衣公子,正是多日未见的王六郎王牧之。 谢谨朝王牧之颔首,问道:“牧之兄可是来此接你家十妹妹的?” 王牧之拱手道:“正是。舍妹自小娇养家中,这一路有劳大公子照顾了。” 他说完,目光一转看向妙芜,朝她微微笑道:“九姑娘,好久不见。” 也没……多久吧? 妙芜心里嘀咕,却还是笑着回应:“嗯嗯,好久不见。” 王牧之看见谢谨怀中抱着一口大箱子,便道:“此等粗活何需亲自动手。大公子不如带上你家子弟到我那太极观中暂且歇歇,这些行李尽可派我观中杂役帮你们送入家塾之中。” 乌衣巷王家和锦衣巷谢家做了几百年的邻居,虽说若逢大难也能守望相助,可平日里要没有大事,两家便明里暗里互相较劲,可谓是相爱相杀的典型了。 就比如谢家在富春山中办了一间家塾,王家就非得在半山腰上建一座太极观与谢家较劲。 ——你谢家道法 分卷阅读68 剑术比我家高明,年年引得各大世家的子弟来此游学?不妨事儿。我就在这半山 腰建一座富丽堂皇的太极观,叫你谢家瞧瞧我王家香火鼎盛,信徒遍布天下。 “这……”谢谨有些犹豫。 他虽然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看着很是铁面无情的样子,但实际上并不怎么擅长拒绝人。 谢谨犹豫间,便听得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从船上传来—— “赶紧把你们家的人拉走,别妨碍我们搬行李。” 谢荀说完,展身一跃直接从船上跳下来。他走到王牧之身边,勾住他的脖子押着他往边上走了两步,低头与他说了几句什么。 隔得有些远,妙芜听不见谢荀说了什么。 等谢荀和王牧之说完话回来,妙芜便看见王雁回拉着谢妙音的手,一脸怒容地下了船来,撩开车帘坐进马车里。 王牧之依然保持着令人无可择摘的微笑,同谢谨客套了两句,便带上自家车队离去了。 妙芜拉了下谢荀的袖子,小声问道:“小堂兄,你把这位王姑娘怎么了,把人气成那样?” 谢荀乜了她一眼,没应声。给她递了个“少要多问”的眼神。 谢家的弟子陆陆续续,互相帮衬着往下搬行李。 谢荀没什么行李可搬,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几本剑谱和一些笔墨纸砚,便是孑然一身。 妙芜可就不一样了。吃的带了一箱,衣服眼罩合起来一共三箱,其它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也还有三两箱。若非有谢谨帮她,凭她自己一人,来家塾一趟,光是搬行李便能累死她。 果不其然,单她一人的行李便占了一辆牛车。 谢荀坐在车辕上,手里提着赶车的小鞭子,冷哼道:“小姑娘就是麻烦。” 出趟门就恨不得能把家里的东西全给背上。 妙芜小心地解下背后的竹箧放到车上,而后往车上一跳,和谢荀并肩坐着。 谢谨走过来,将最后一箱行李在车尾放好。 “琢玉,我尚有些事情要去附近的龙门镇上一趟。你先送阿芜去家塾。” 谢荀点头:“知道了,大哥你万事小心。” 谢谨背上玄铁重剑,点了两个小弟子跟着他骑马走了。 剩下的谢家弟子都装好了行李,谢荀回头看了眼,见诸人均已准备妥当,便扬起鞭子,抽在老黄牛的屁`股上,老黄牛为鞭子催动,迈开蹄子拉动牛车缓缓前行。 也不知是他们这辆车行李太重,还是这老黄牛年纪太大拉不动车。本来刚刚起步时,他们还遥遥领先,可是越往山上走,他们的速度便愈慢,到得后来,所有人都超过了他们,只有他们还跟乌龟似的在半山腰间慢慢爬。 这老黄牛消极怠工,原先还勤勤恳恳地往前蹭,后来到了太极观大门前,干脆连走都不走了。 谢荀抽它鞭子,就跟挠痒痒似的,半点作用没有。妙芜下车摘了捧青草过来,这老黄牛倒是不客气地吃了,但就是一步都不肯往前挪。 谢荀说:“一定是你的行李太重,这牛才不肯走。” 妙芜大呼冤枉:“哪里有。你看刚刚有辆牛车行李装得比我们还满,人家的牛就拉得好好的。分明是这牛自己不好。” 两人拌嘴间,忽听得“咯吱”一声,牛车另外一边的车轱辘忽然松开掉落,整辆车立时往一边倾倒,亏得谢荀眼疾手快扶住,否则这一整车的行李便都要跌到地上去了。 妙芜和谢荀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无奈。 正在此时,一直紧闭的太极观大门忽然打开。 王牧之站在门后,笑得如沐春风:“琢玉,我之前请你到我们太极观中坐坐,你非是不来, 现在你看……” 他说着以手指天,“这天色阴沉,看着便要下雨了。你们这牛车又坏了,只怕下雨前是赶不回家塾的。” 谢荀咬牙切齿:“王、牧、之!有你这么请人的吗?!” 妙芜莫名其妙:“小堂兄,发生什么事了?” 她看看王牧之狐狸一样的笑脸,又看看谢荀一脸的愤怒慨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通了其中关窍—— 王牧之在他们的牛车上动了手脚,目的就是逼谢荀进这太极观。 只是,为什么呢? 王牧之展开手中折扇,轻轻摇了两下,“琢玉,你淋点雨没有关系,但你这个妹妹是个孱弱的姑娘家,要淋了雨,少不得是要病上几天的。” 谢荀看了妙芜一眼,耳边似乎又响起大夫上次说的话。 “……九姑娘正是因为上次淋了雨,身体受寒,才会导致此次腹痛如此厉害……” 谢荀收回目光,道:“去叫你的人出来搬东西。王、牧、之!下次你再给我耍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就拆了你这破观。” ☆、杀人剑柄 妙芜原来便听说王家富贵, 据说天下道观十之五六都是王家开的, 每年光收香油钱便收到手软。 分卷阅读69 且王家人不仅当道士在行, 做起生意来也是道士不让奸商。 观中所养的道士大多多才多艺,又会画符,又会做法事,懂驱邪,能看病,个个舌灿莲花,给诸位女施主算起姻缘来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指鹿为马, 胡说八道。说叫女施主捐献一百两香油钱,女施主绝不会说我只捐九十九两—— 是的, 王家人, 真地非常擅长做女人生意。 妙芜泡在这鱼塘般大小的温泉浴池中,心中发出第一百零一次叹息——有钱真是太好啦! 原先见谢荀拒了王牧之的邀请, 妙芜还以为那王牧之在观中摆下了何等坑爹陷阱,没想到太极观内居然是这等洞天福地。 进来之后美酒佳肴堪比皇宫大内,客房格调高雅,被暖生香, 更不要提观中的女使杂役,个个生得养眼,又知心知意,你才动了动眼神,下一刻人就把你要的东西奉上来了。 妙芜在船上待了两天, 因着淡水有限,硬是憋了两日没有沐浴。 少女爱洁,今天上山途中又出了一身汗,她简直快受不了了。她进到客房,不过就抬手闻了闻衣上可有汗味,同行的女使便极为贴心地引她来到这温泉浴池。 妙芜看着以白玉石铺就的浴池和地板,浴池周围伫立着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玉石兽首,温泉水自兽首口中汩汩流出,注入池中,带得水面上的花瓣飘飘沉沉。 温热的水汽氤氲而上,妙芜坐在池中,只觉全身筋骨舒展,舒服得几乎要睡过去。 女使隔着纱帘往池中洒花瓣,低声问她:“九姑娘,沐浴之后可要推拿一番?我观姑娘似有宫寒之症,恰巧我与阿秀妹妹擅长香薰推拿,对此症颇有疗效。” 妙芜睁开眼睛,看向这位名为胭脂的女使,佩服道:“你竟有这样的本事,好厉害!” 胭脂低头一笑,“雕虫小技耳,怎比得上谢家的道法与剑术?” 妙芜心间蠢蠢欲动,极想体验一番胭脂的独门推拿。 谁知她还未说,胭脂便似她肚中的蛔虫般替她取来擦身的巾布,又帮她换上推拿专用的衣裳。 妙芜踩着白狐皮拼连而成的地毯,跟随胭脂绕到浴池后的屏风,躺到一张铺着锦被的暖玉床上。 胭脂将她的衣裳解到腰间,往手上倒了香露,就在她颈后背上按捏起来。过了会,她又从床头的小匣子里取出一柄手掌长的玉尺,顺着经络替妙芜刮痧。 妙芜觉得背上有点辣辣的疼,那疼劲过后便是通体舒泰。 她舒服得眯上眼睛,差点哼哼出声。 “宿主……” 脑海中忽然响起一声凉凉的唤。 妙芜用意识回复:“干嘛呀。几天没说话了,一说话就开始吓人。” “宿主,我觉得你最近有些耽于享乐,消极怠工了。你忘了正经事了吗?” “没忘呀。” “那谢荀升上去的黑化值你还没给刷下来呢。” “我估摸着他有什么难以消解的心结,每次一碰上这心结就要黑化几下。都说心病还得心药医,这种病吧,别人劝说开导都是没有用的,还得他自己想明白。” “那宿主你好歹搞清楚他的心结是什么吧?” “我正在努力啊。” 系统被噎了一下,停了一会继续说道:“宿主,我强烈建议你去搞点功德值,兑换一个‘关键节点’提示道具。你现在的状态真地让我很担忧啊。你是我接手过的唯一一个任务失败被丢来做惩罚任 务的宿主。你可别再失败了啊。我也是要面子的。” 妙芜道:“功德值啊,你等着,手到擒来的东西。” 她准备一会就去刷刷谢荀的好感度。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最近刷好感变容易了的错觉。 不得不说这胭脂果真手艺高绝,妙芜经她一番推拿之后顿觉酸痛全消,精神百倍。只是刮痧过的地方还有一点刺刺的疼。她穿衣时对镜一照,果然在脖子两侧发现类似青紫的痕迹。 妙芜回到客房内,便见小灵猴丁九正坐在竹箧上等她,一见到她回来,便高兴地跳下来。 “阿、阿芜。” 妙芜弯腰摸了摸他的头,“小丁九,待会我带你到太极观各处逛逛吧?” 丁九眨了眨眼睛,“和、和你、你一起吗?” 妙芜点头,“是呀。去找我小堂兄。” 她坐到梳妆桌前,发现桌上有几枚鸽子蛋大小的小铜铃。她将铜铃拢在手中把玩,等了一会,没等到丁九回答,她便回过头,只见丁九走到她脚边,默默地蹲了下来。 妙芜见此也蹲到地上,摸了摸丁九的头,“怎么啦小丁九?” 丁九抬头看着她,欲言又止。又过了一会,才说,“我、我怕。” “你怕什么?” “……谢、谢荀。” 妙芜没料到它居然说怕谢荀,她想了想,问:“你莫非是怕我小堂兄的剑?” 丁九点了点头,又 分卷阅读70 摇了摇头,问:“你、你很、很喜欢、喜欢他吗?” “嗯……”妙芜挠了挠下巴,坐到地上,皱着眉想了好一会,终于轻轻道:“小堂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当然是喜欢的。” “可是、可是……” 妙芜看向丁九,笑道:“你想说就说,没有关系。” 丁九深吸了一口气,这次说话居然奇异的没有结巴。 “七年前,他来桃源求夫人。夫人算过他的命格,说他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所有亲近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夫人说他不是谢家人,却有谢家种,倒是可惜了。不过后面这句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叮铃—— 妙芜手里的铜铃掉到地上。她怔了会,才把铜铃捡回来。 原来灵鉴夫人知道谢荀的身世吗?那她为什么…… 不过这位大妖还真是厉害,算谢荀的命格真是一算一个准。亲爹成仇,爱人惨死,兄弟背叛,岂不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 “小丁九,我不信命的。我更相信事在人为。” 妙芜走到行李箱子前,打开其中一只箱子,从里头取出灵猴所赠的草鞋和细麻绳。 丁九好奇地看着她:“这是、这是要、要做什么?” 妙芜眼睛微弯:“变废为宝。” 屋外的廊庑下,锦衣少年在夜风中站了很久,直到清脆的铃声将他惊醒,他才闪入黑暗中,从园子里悄悄遁走。 妙芜提着用草鞋和镇妖铃做成的风铃一路叮铃叮当地往谢荀的屋子去了。到了男客这边的厢房,才被小厮告知谢荀刚刚出门去找六公子商议要事,妙芜只好请那小厮带她去找王牧之。 那小厮带妙芜绕到供奉三清尊的正殿,便见王牧之、本观知观并观中几位尊长均汇集在殿中。而谢荀负手站在王牧之身边,正耐心地听知观诉说着什么。 妙芜不好从中打扰,便将风铃轻轻塞到丁九手中,叫丁九帮她拿着,而她自己则踮起脚,朝着谢荀挥了挥手。 她挥了好久,谢荀才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谢 荀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侧过头,似乎有意躲避她。 妙芜不明白他这是又闹了什么别扭,只好抱着风铃,轻手轻脚地步入殿内,站在一尊香鼎旁听他们说话。 只听那知观说:“说来一切还要从富春山大峡谷说起。” “半月之前,龙门镇上有乡人来告,说是镇上几个年轻人结伴到大峡谷中打猎,结果一去不回。那几个年轻人的族人集结了族中青壮之辈,入谷中去找,寻了整整三天三夜,几乎将峡谷中每个地方都踏遍,仍旧一无所获。” “这些人实在没了法子,只好求到观中。” “富春山大峡谷一来从来不曾出过匪盗,二来也没有什么猛兽,几个力能猎虎的年轻人入了谷中便一去不回,甚至连尸首都找不到,实在是件怪事。我疑心是有妖邪作祟,便派出观中弟子去寻,终于在一处山崖夹缝中找到这几人的尸体。” “说来这几人死状实在凄惨可怖,竟是被刀剑片片割肉,刀刀凌迟而死。偏生割过的痕迹细如发丝,远远看着尚觉尸体完好无损,可待我门中弟子上前搬动之时,才发觉那几人的身上的皮肤肌肉早已被人千刀万剐,手一动便片片脱落下来。” 妙芜听这观主描述得如此“生动”,她用那颗生前遍览恐怖片的小脑瓜子再一脑补,顿时觉得恶心欲呕,不由摸了摸喉咙,做了个干呕的姿势。 待她缓过这劲抬起头来,便见谢荀正盯着她直皱眉。可等她一看回去,他又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将视线移转开来。 好好的怎么又别扭上了呢? 这谢荀上辈子是别扭精转世的吧? 那观主接着说道:“怪事也就是从那山崖夹缝中开始的。我观中弟子在那崖下发现了一柄断剑,剑身俱已损毁,只剩下剑柄仍在。因那些乡民死状可疑,弟子们便将那唯一发现之物带了回来。我和门中几位长老多番求证,最后终于确定此剑乃是出自碧游观。” “数百年前,大妖灵鉴夫人曾在谷中与碧游观门人大战,当时碧游观派出精锐十三,十二个在她手中重伤,还有一个被她斩于谷中。而被她斩于谷中的人名为凤于,修习杀戮之剑,剑下亡魂无数。” 妙芜听到这里,睫毛颤了颤,抬头看向谢荀。 谢荀脸上挂着世家公子得体的微笑,静静地聆听观主诉说,似乎对此毫无感觉。 那观主接着说,门中弟子将剑柄带回来后,他多番做法,却并未发现剑柄上有任何邪异。于是此事便被暂时搁置,那剑柄也被锁了起来。 谁知有一夜,一小弟子夜半起夜,忽见另外一名弟子对月舞剑,他初时也没放在心上,只当这位师弟是勤勉刻苦。谁知往后两夜,夜半舞剑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夜,这些半夜出来舞剑的弟子忽然开始持剑对打,红着眼睛互相残杀起来。 虽则此番动静惊动了长老们,被拦了下来,但是刀剑无眼,究竟还是有几名弟子命 分卷阅读71 丧在同辈手中。 那夜之后,观中人心惶惶,诸弟子入夜之后均不敢轻易入眠,就怕惨事重演。 观中几个长老也知道那剑柄有异,可偏偏就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他们往碧游观中送了书信,可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回音。他们也是没了办法,这才往王家递送书信,让王牧之把谢荀这位正宗的碧游门人坑过来帮忙。 那观主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悲伤道:“老朽无能,此事还要有劳谢公子帮忙了。” 谢荀道:“那剑柄何在?取来让我看看。” ☆、草鞋风铃 少年坐在三清殿高高的屋脊上, 手中把玩着一只残破的剑柄。 春日里黑夜尚且漫长, 一弯下弦月高悬于空, 月光匝地,照亮了庭院地上的朱砂符阵。 这是王家惯用的伏魔阵。谢荀吩咐观主画完,亲自巡查审视了一遍,嫌威力不够,又给添了几笔,将谢家锦衣决中召唤金甲巨灵的符文给添了进去。 观主见他露了这手,心下惊骇异常。 他隐约听说过谢家先祖规定, 谢家弟子不得拜入碧游观门下。然而这位谢七公子身为谢家少主, 当年却一意孤行,非要叛出家门拜入碧游门下, 他原先还以为是因为他在剑术上天赋卓绝, 而在道法修炼上天资平平,故而才要拜入剑道大派, 以求扬长避短。 今日见了,他才知道自己目光短浅。这位谢七公子对于符文阵法的理解,绝不逊于任何精研此道之人。 观主按照谢荀吩咐摆下法阵,准备好缚灵索。 观中部分弟子手执缚灵索占住阵位, 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另外一部分弟子则服用了安神汤,此刻已安然睡去,只等着被那无形的力量驱动再重演一次夜半舞剑。 依照谢荀猜测,这只断剑剑柄中可能寄附着剑灵。灵物也, 自然不能归入妖邪之列,太极观的人用驱邪的法子对付它,当然无所成效。 几百年的剑灵啊,和他道出同源,若是能够驯化…… 他垂眼看着手中的剑柄,眸中闪过一道晦暗的之色。 “小堂兄!” 妙芜不像谢荀会飞檐走壁,因此只好叫观中杂役在墙边架了一架长梯,这才顺利爬上屋脊。 她展开双臂,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一点一点往前蹭。小丁九跟在她脚边,亦步亦趋。这一段屋脊,她走了许久才从这头走到那头,在谢荀身边坐下。 她手里提着那草鞋风铃,这一路走过来叮铃带响。她才坐下,便伸手轻轻扯了扯谢荀的袖子。 “小堂兄,你刚刚做什么不睬我?” 谢荀别过头,冷冷道:“我没有。” 妙芜耸了耸肩,两条腿往前伸直,单手撑在身后,长长叹了口气。 “好吧,你说没有便没有吧。” 谢荀被她这哄娃娃似的口气弄得全身不自在。他皱了下眉,嫌弃道:“你手里提的什么玩意儿?” 妙芜提起那草鞋风铃,手指拨了拨草鞋下挂着的镇妖铃。 “风铃呀,莫非你没见过?” 夜风徐徐而吹,镇妖铃在风中微微晃动,发出细弱的铃声。顺着风吹送到谢荀鼻端的,还有少女身上幽幽的花香,那是一种甜蜜而惑人的味道。 谢荀眉头越皱越紧,身体越来越僵硬。 “王六家的女使是把你丢进香露里泡了一遍再捞出来的吗?” “嗯?”妙芜不解地在身上闻了闻,“我身上的香味有这么重?” “不是香,是呛到臭了。” “你做什么?” 谢荀眸光一凛,抬手抓住她突然之间伸过来的手。 妙芜道:“独臭臭不如众臭臭。既然你嫌我臭,我当然要把这味道分你一点。” 谢荀身子微微后倾,好似真地害怕会沾染上她身上的气味。妙芜看到他纠结的神色,便哈哈大笑,将草鞋风铃塞进他怀里。 “我逗你呢小堂兄。嗯,这个给你。” “拿回去,丑死了,我不要。” “真不要啊?” “不要。”他答得果断。 “好吧。”妙芜收回草鞋风铃 ,让丁九把风铃挂到檐角上。 她自言自语地反驳道:“哪里丑了,明明很别致好吗?小丁九,你说是不是?” 丁九无声地点头赞同。心中觉得这谢家小儿果然难以相与。 妙芜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算算时间,此时应当已是子时之后了。 都这个点了,她本来应该回去睡养生觉来着,可是今晚被胭脂一通推拿之后,她只觉精神抖擞,疲惫全消,到现在还了无困意。 她屈起腿,双臂环膝,将脸枕在臂上,侧头看着谢荀。她的头发因着这姿势倾向一边,露出一截雪腻光滑的脖颈。 “小堂兄,既然你们觉得作祟的是剑灵,为什么不直接抓起来呢,却要费这许多周折?” 分卷阅读72 谢荀轻哼道:“你可知何为灵?” 妙芜目前对于这个世界的妖魔鬼魅的认知全都来自于《百妖谱》,百妖谱中没有记载的,她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谢荀料到她答不出来,侧首瞥了她一眼,谁知这一瞥之下,面色突然大变。 他的目光锁在妙芜脖颈后侧,沉声道:“谁打你了?” “什么?” 谢荀眸光微冷,“你脖子这边怎么了?” 妙芜恍然。她抬手摸了摸脖颈后侧,哭笑不得道:“啊,你说这个呀。这不是被人打的,这是刮痧留下的。” 谢荀沉默了一会,耳下微微泛红。他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又过了会,才开口解释道:“灵物也,灵气所化。故而若是书灵,便是笔墨之气所化;若是地缚灵,便是山川地脉之气所化;以此类推,若是剑灵,便是剑气所化。这种灵物平常无形无声,难以捕捉,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会凝聚显形。” 妙芜接着道:“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我们得等这剑灵显形了,才能捉得住它。” 正说着话,地上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王牧之站在廊下,压着声音道:“琢玉,他们来了。” 谢荀长身站起,将手中剑柄轻轻往上一抛,换了只手接住。他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那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笃定,是少年人独有的恣意张扬。 有那么一瞬间,妙芜觉得他简直在闪闪发光。 “上钩了。” 谢荀勾唇一笑,抓住妙芜的后衣领把她提起来,而后单手搂着她一边肩膀就带她跳了下去。 落地之后,谢荀飞快地松开手,在她肩上推了一下,肃声道:“去大殿里待着,不许出来。” 妙芜心知他们等了大半夜,这是终于要开始干正事了。她一个连五行八卦符都使不全的渣渣,就不要在现场拖后腿了。 因此谢荀刚说完,她便极为乖觉地带着丁九钻进大殿里。她爬到临窗的案桌上,将窗子偷偷拉开一条缝,给自己寻了个看戏的好去处。 王牧之引着一队梦游的弟子来到阵法中央,每个弟子手中都拿着一柄桃木剑——为防血溅当场的惨剧重演,他们将所有人的太极诛魔剑都收回库房,以木剑代之。 法阵之中,数十个小弟子对月舞剑。剑招时而柔缓有如小桥流水,时而迅疾如北风凛冽。初时众人还只是各自舞剑,慢慢地开始变成两两对剑,而后渐渐地向混战演变。 谢荀手执一柄桃木剑,如游鱼戏水般从众弟子中间闪身而过,每次只出一招,次次都能准确无误而又恰到好处地接下某位弟子的必杀一击。 渐渐地,阵法中的弟子们像是被什么牵引着,逐渐将手中木剑对准谢荀,争先恐后地攻了上去。一时间,场中剑影如流风回雪,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谢荀出招愈来愈快,他不格挡 ,每次出剑,剑身总能从一个奇诡的角度插`入,他横剑一拍,剑身拍在对方的手腕上,只一下就能叫对手筋骨松软,再无力握住手中的剑。 谢荀挑掉最后一名弟子手上的剑,他一直拿在手中的断剑剑柄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他将剑柄往空中一抛,便见一道血光隐隐的人影慢慢凝结成形。那人影一抬手握住断剑剑柄,忽有一道烈焰自剑柄下蹿出,那焰火跳跃不休,一半是如血的红,一半是如墨的黑。 血影挥剑朝谢荀攻来,谢荀用桃木剑接了一剑,那诡异的火立刻缠上木剑,顷刻间就将木剑燃为灰烬。 王牧之和谢荀隔空对视了一眼,当机立断,大喝:“结阵——缚灵!” 早早便守候在阵中的诸弟子听令立刻放出手中的缚灵索,右脚一跺,踩在阵中符文之上,齐声喝道:“抱心守一,伏魔诛邪!缚——” 红色的缚灵索从四面八方飞了出来,如灵蛇出窍,分别缠住场中血影的躯干和四肢。 谢荀早已召出了三思,他提着这柄蓝光湛湛的飞剑与那被缚灵索缠住的血影瞬间又过了几十招。 法阵中的弟子个个额上冒汗,渐渐显出不支之势。 王牧之色变,大声道:“糟糕,这些缚灵索撑不住,要断了!” 果不其然,他话音才落,缚灵索便闻声断裂。 牵引着缚灵索的小弟子们霎时间倒了一地。 谢荀见此以掌触摸地上符文,喝道:“金甲巨灵!” 场中法阵霎时一亮,妙芜看到地上冒出冲天的金光,金光中凝出十尊威风凛凛的金甲巨灵,比上次妙芜在谢家用锦衣诀召出来的还要高大威武。 十尊金甲巨灵合围而上,将那血影团团围住。那血影被金甲巨灵的围攻短暂地压制了一会,剑上烈焰骤然一分为二,黑色的火焰嘭地炸裂开来,黑焰一落到金甲巨灵身上,便立刻将金甲巨灵吞没了。 这一击爆开,剑上只剩红焰。 那血影终于冲破法阵,它往空中纵身一跃,跳上屋檐,旋即往观外奔逃而去。 谢荀立刻提剑追了上去。 分卷阅读73 王牧之点了几个剑术上佳的弟子,人手一柄太极诛魔剑,也追了出去。 观主和几个长老围到三清殿外,心有余悸道:“还好往王家送了书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剑灵,简直不似灵物,倒似那剑的主人重生于世一般。” “你们观那剑上赤黑双焰,是为何物?” 观主斟酌良久,沉重道:“红焰为主人精血所化,至于那黑焰……恐怕是怨气啊。” 妙芜从殿中走出来,问:“观主如此担忧,莫非那怨气有什么可怕之处?” 观主叹道:“那怨气倒也没有多可怕,只是怨气乃嗜人心智之物,若是一不小心沾染上了,便极难根除了。” 妙芜眼皮一跳,想到谢荀那平日里已然隐隐显出几分偏激的性子,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出一点担忧。 谢荀他们这一去,直到天快亮了才回到观中。 他们一回来,观主和几位长老便围上去询问情况。王牧之摇头,只说那剑灵一钻入大峡谷中便不知所踪,他们多番搜查依然一无所获。 谢荀被人群簇拥着,脸上虽然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然而心中早就有些烦躁不耐了。 那剑灵很强,若是能驯化为之所用,他在剑术之上便能再有突破。 虽然他的剑术在碧游观同辈之中早就没有敌手,但他已经困在当前境界整整两年没有明显的长进了。 他有点焦虑。 谢荀眸光 一转,忽然发现有个小小的影子坐在三清殿的门槛上,头靠着门,面容沉静,睡得正香。 这人还真是…… 哪里都能睡着? 谢荀走到妙芜身前,微微弯腰,凑近了看她,感觉她的呼吸徐缓地吹到脸上,是真的睡得很沉了。他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她依然没有醒。 丁九蹲在妙芜脚边,爪子碰了碰谢荀的靴子。 谢荀一撩下摆,干脆蹲下来,小声问:“她怎么在这里睡?” 丁九缩了缩脖子:“等、等你。” 谢荀挑眉,“等我?” 丁九点了点头:“担、担心,心你。” 谢荀脸上的表情僵住,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回答。好一会,他才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丁九。过了会,他又转过身来,弯下腰,轻柔地将妙芜抱了起来。 妙芜睡得太沉,并没有醒。被谢荀抱起来后也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抓着他的前襟,脸在他的胸口蹭了两下。 谢荀一路将妙芜送回厢房,直到把她放到床上,替她脱了鞋,盖上被子,妙芜还是没有醒。反而将被子一卷,本能一般滚到床榻内侧继续睡。 谢荀抱臂站在床边看了会,小声嘀咕:“这么能睡,猪托胎转世的吗?” 丁九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荀朝丁九做了个嘴巴上锁的手势,又在脖子间抹了一下,见丁九被吓得猴容失色,这才无声大笑着出门而去。 捕捉剑灵未果的郁闷不知何时已被扫荡一空。 他经过三清殿,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铃响。抬头,便见那只草鞋风铃挂在檐角,随风摇曳。他飞身而上,将风铃自檐角摘下,拿到近前看了一阵。 还是好丑。 不过,看在她这么诚恳的份上—— 他就勉为其难收下好了。 ☆、男主他爹 妙芜这一觉一直睡到午时, 才有女使进来唤醒她, 说谢七公子已经装好牛车, 等了她许久。她再不醒,今晚之前恐怕无法抵达家塾。 妙芜爬起来看了看日头,赶紧洗漱一番,随便抓了点吃的,背上竹箧,一路奔跑到男客厢房所在的院子,由着小厮引她去了马棚。 “六哥, 我不与他们一道走。你另外送我!” 妙芜刚踏进马棚所在的院子, 便听见王雁回的声音。 王雁回一转头见到她,立刻冷哼了一声, 拉着谢妙音钻入马车。她的声音隔着车帘子闷闷地传出来。 “六哥, 你既不愿意送我,便另外找个人来替我们驾车。” 王牧之抱歉地朝妙芜笑了笑, 又冲谢荀作了个嘴型,无声地说:“这是位祖宗,我开罪不起。” 谢荀嘴角勾了勾,皮笑肉不笑地往车辕上一坐, 手中的小鞭子指了指妙芜:“你还不上车?” 言罢,冲看守后门的太极观弟子道:“开门。” 妙芜赶紧背着竹箧爬到车上坐好。 道观后门大开,牛车从专用的青石车道上缓缓地驶了出去。妙芜回头看,只见王牧之站在马车旁边,微微倾身, 眉头有些不耐地微微皱着,似乎正与车中的人对话。 “唉。” 妙芜转过头,捧着脸叹了口气。 谢荀一条腿屈起踩在车辕上,另外一条腿自然地从车边垂下。他身体后仰,靠着身后的箱栊,整个人长手长脚的,窝在这样小小一辆牛车上似乎显得有些局促。 分卷阅读74 “你唉声叹气什么?” “唉”,妙芜再度叹气,“我看这个王雁回忒记仇,只怕到了家塾,我要天天和她撕架了。” 谢荀轻哼:“你还怕这个?” “也不是怕,就是烦你懂吧?如果天天有人蹲边上等着给你使绊子,你烦不烦?” 谢荀凝眉道:“进了我们谢家的地方,她倒敢欺负我们谢家的人。” 他说完忽而斜瞥了妙芜一眼,妩媚的桃花眼似笑非笑。 “使绊子可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妙芜道:“谢琢玉,你这话可扎我心窝子了啊。你扪心自问,最近我可有给你使过绊子?没有吧。我已经改邪归正了呀,你怎地还斤斤计较?哼,做人这般小气,真是枉为男儿。” 前面的话谢荀倒还没什么,听到最后一句“枉为男儿”,他便直接伸过手来按住妙芜的头发一通乱揉。 胭脂好不容易给妙芜梳了个精巧的发髻,全被这厮给揉乱了。 妙芜气得,在路上就把头发解了,用手拢着梳起辫子来。 少女头发松软,在阳光下呈现出和眼眸同系的深棕色,蓬松地垂在脸颊旁,衬得明丽的面庞愈发柔软无害。谢荀看着看着,心间忽然漏跳了一拍。 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收回眼神,抬手按住急遽跳动的心口,迷惑地想着,我这是怎么了? 这头老黄牛今天总算不辱使命,顺顺当当地将他们拉到了家塾。 到了家塾,先去司掌食宿的长老那里领了宿舍的钥匙。 家塾中的宿舍是两人一间的小院子,南北朝向,中间一间书房公用,东西两翼则各有两间屋子,为弟子们行居起卧之地。 男女院子分开,男弟子的院子皆坐落于紫竹林,女弟子的院子则位于碧桃林。 谢荀将妙芜送到碧桃林,帮她把箱栊搬入屋内,便赶着牛车走了。 幸好屋子皆已收拾干净。妙芜将铺盖铺好,取出常用之物摆到桌上,架上,便拿着钥匙走到院门, 抬头一看,只见月洞形的院门上嵌着一块石匾,上面书着:乾一十三院。 妙芜跑到隔壁两个院子看了眼,只见上头分别写着“乾一十二院”和“乾一十四院”。 看来女弟子的院子应该都是以“乾”字开头,再附上数字作为编号。 那男弟子的宿舍呢?莫非叫作“坤某某院”? 妙芜刚刚收拾了一番屋子,手上沾了灰,想找点水洗手,在院内却没找到,只在院门后找到了一只朱红色的木桶。她想起来时路上似乎在碧桃林中看见过一口井,所以这是…… 苍天啊,以后都得过上自己打水的生活了吗? 妙芜心中哀嚎一声,忍不住开始想念起在谢家有雀枝、宝翠照顾的日子。 哀嚎归哀嚎,该自己来的还得自己来。 妙芜撸起袖子,提了那桶到井边,才刚刚用辘轳打上一桶水来,便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飘了过来。 抬头一看,好嘛,果然是冤家路窄,才刚在太极观中不欢而散,入了家塾,这么快就又碰上了。 妙芜本着“人不惹我,我不惹人”的原则,将水倒入桶中,提起水桶默默地与二人擦肩而过。 谢妙音叫住她:“阿芜妹妹,我看这水甚重,我帮你一起提吧。” 妙芜抿唇一笑,“没事,我拎得动。” 王雁回冷哼道:“谢三姐姐,你理她做甚,咱们走。” 说完拉起谢妙音便走了。 妙芜提着一桶水,走走停停,好容易回到乾一十三院,却见小院院门紧闭。她上前推了一把,发现院门好似被人从里头反锁住了。 奇怪,莫非是与她同住的人回来了? 妙芜抬手拍了拍门。 过了会,院内传来脚步声,一人说着:“就来了,别拍了。” 妙芜的笑僵在脸上。 不会吧……能有这么惨?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后的少女一身茜红衫裙,穿得好似一片秋日枫叶。 来人打开门一见到妙芜的脸,显然也呆了呆。 半晌,两人同时道:“不会吧,你也住这里?” 王雁回说:“废话。” 妙芜则点了点头。 两人又是一呆,王雁回率先反应过来,甩手就要把院门再关上。妙芜眼疾手快地挤了半个身子进去,卡在门缝里,双手按在门上,做出一副小人得势的样子道:“你敢给我吃闭门羹?这可是我们家家塾,你想什么呢。” 王雁回撤开手,往后一站,道:“好啊,你同我比一场,你要赢了,我就从这院中卷铺盖出去。” 妙芜才不陪她发疯,回身提了水桶步入院内,朝那王雁回道:“有病呀。” 就绕过她回到自己屋,从容不迫地关上了屋门。 她说话语声娇软,是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听着一时竟不像骂人。王雁回也是等她进了屋,才反应过来她说自己有病。 分卷阅读75 这下可将她气坏了。偏偏她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姑娘,既不可能像泼妇一般站在院中骂街,也不可能冲上去踢开房门同妙芜厮打一番。因此她只好站到妙芜门外,不断地重复道:“你快出来,痛快点,咱俩谁输了,谁搬走。” 妙芜在屋里哼着江南小调,慢条斯理地开始洗手,洗脸,梳头,换衣裳。等将自己捯饬好了,临镜一照,又换过一条轻薄透气的白纱眼罩,这才背上丁九藏身的竹箧,打开门走出来。 王雁回苦等她快一个时辰,一见她人出来,便再忍不住,“铮”地一下将太极诛魔剑从鞘中拉出一半。 “上回叫你侥幸胜了,这回我不信还会输你。” 妙芜白了她一眼,抬手按住她握持剑柄的手,慢慢地把剑又推了回去。 “火气这么大,你不饿吗?” 王雁回莫名其妙,“什么?” 妙芜摸了摸肚子,哎呀道:“我可是饿死了。我不管,我要先到膳堂找点吃的。” “你!” 妙芜往外走了两步,回过头,朝王雁回抛了个眼神,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急什么?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打呗。” 她说完,王雁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谢家九姑娘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最喜欢来阴的。这些名声可是响亮得很呢。 妙芜出了院子,还很体贴地为王雁回拉上了院门。看见她站在院中那副神色叵测的样子,她心中便大为得意。 人一得意,便不免有些飘飘然,因此妙芜转身时脚下一滑,差点从石阶上摔下去。 她拍了拍手站起来,发现无人看见她出了洋相,这才轻呼出一口气,正了正衣裳走了。 院外一棵老桃树上,斜躺在桃花中的少年全程围观了两个少女之间的闹剧。 他抬起手,手背轻贴在额头上,闷笑出声,随后一翻身,整个人如同纸鸢一般从树上飘了下来。 妙芜来到膳堂,被膳堂的大师傅告知还未到饭点,不得开膳。 妙芜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因此便问:“那馒头有吗?” 大师傅:“没到开膳的时候。” “包子呢?” “没到开膳的时候。” “那……” 有人扳着她的肩膀将她硬生生转过身去。 妙芜抬头看见谢荀的脸,便高兴道:“小堂兄!” 谢荀抱臂道:“别死皮赖脸了。没到开膳的时候,他不会给你吃的。” 丁九将竹箧稍稍顶开一点,声音小小的:“阿芜,我、我带你去、去摘果、果子吧。” 谢荀轻哼:“果子有什么好的?” 妙芜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她是真有点饿了。 谢荀皱眉望向这“咕咕”声的来源,半晌,道:“跟我来吧。” “去哪里,小堂兄?” 谢荀瞥见身后人追得有些费劲,便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好地方。” 妙芜背了竹箧跟了一段,谢荀看她肩膀都被压得垮了下去,便接手要替她拿着。谁知他刚接过手,丁九就炸着毛从竹箧里跳出来,可怜巴巴地揪住妙芜的裙角。 谢荀见此脸色不大好看。 “不想叫我背,你就自己走。” “你自己走吗?”妙芜问。 丁九点了点头。那谢家小儿太凶,它可不敢叫他背。 二人一猴穿过坤字院所在的紫竹林,沿着山路往上爬了一段,便见地形陡然开阔,有道小瀑布从山上流下,汇聚成一池寒潭。 谢荀折了根青竹,用剑气将一端削尖,脱了靴,卷起裤腿,将衣摆掖进腰带里,下到水潭中,屏息等了一会,猛地将手中青竹插’入水中。再抽出来,那尖端上赫然插着一条银鳞闪亮的鱼。 他把那鱼放到潭边的岩石上,又一气捕了四五条鱼,这才上得岸来,用剑气刮了鳞片,将那些鱼开膛破肚,去了内脏,拿竹子串了,抛出一张火符生了堆火,就地烤制起来。 他既负责捕鱼杀鱼,这烤鱼的担子自然就落到妙芜头上。 有道是拿人手短,妙芜想着投桃报李,这鱼一烤好,便给谢荀送了过去。 谢荀说:“你这鱼烤得和焦炭也差不了多少了。” 说完自己坐到火堆边看起火来。 妙芜只好捧着那鱼自己啃。啃着啃着,脑中忽然叮咚一声,系统提示:“任务对象好感度+4,获得8个功德值。恭喜宿主。请问宿主要兑换道具吗?就我上次提过的那个。” 妙芜想了想,回道:“那换吧。” “好的。正在为宿主兑换‘关键节点提示’道具,简称‘提示道具’。叮——兑换成功。” 妙芜捧着鱼坐在一边,看到火光映照着少年深邃的眉目,心中再次感叹,这谢荀还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哪个角度都找不出死角。 他垂下眼睫,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鱼,时不时翻动 分卷阅读76 一下,这认真的模样实在叫人心动。 唉,美色误人呐。 妙芜低头,默默地啃了口鱼。 身后竹林忽然传来细微的簌簌之声。谢荀抬头望向声源之处,指尖凝起一道剑气。 等了一会,便见黑暗中冒出一道人影,行得近了,被火光一照,才发现那是个容貌不俗的青年男子,穿了一身月白衣裳,怀中抱着一把古琴。 他闭上眼睛,鼻子嗅了嗅,长叹道:“啊,好香——” 谢荀皱眉:“你是何人?” 那男子不请自来,毫不客气地在火堆边坐下,道:“你可是谢家子弟?我是金陵洛家子弟,名淮,字景元,今年方到姑苏游学,刚入谢氏家塾不久。” 说罢,将怀中古琴往腿上一横,眼神又回到鱼上,盯着滋滋冒油的烤鱼不放。 妙芜呛了一下,惊道:“你说你的字是什么?” “哦”,男子朝她点头微笑,重复道:“在下字景元。” 妙芜蓦地想起在上次剧情碎片中,原主的夫君似乎就叫“景元”。 天呐,总不会是同名同音之人,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正混混沌沌地想着,脑中忽然传来一道机械的提示音:“道具提示:任务对象关键黑化助推角色出现。身份:本文男主的亲生父亲。” ☆、反常的兄长 等等, 本文男主的父亲? 妙芜咽下口中鱼肉, 眯着眼回忆起来。 在她所掌握的剧情梗概中, 谢荀是在成为仙门第一人,为祸仙门十几载后被男女主合力戳死的。假设眼前这个“景元”就是剧情碎片里那个“景元”,那么原主是他的妻子…… 这么说,原主是本文男主的亲娘?! 可是在剧情碎片中看到的原主,看起来可不像有孩子的样子。 妙芜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这么笃定。只是若原主当时真地有了孩子,那她在世间至少还有亲生骨血这一牵挂,绝不会只剩下满腔决绝的死志。 “唔!咳咳!” 妙芜想得出神, 不小心吞了一根小鱼刺下去。她顿时只觉喉咙一疼, 啊啊地说不出话来。 谢荀面色骤变,将手中竹枝往架子上一放。倾身过来, 单手捏住她下颚, 急问:“你怎么了?” 不是,大哥, 你轻点成吗?捏得我脸好疼。 妙芜欲哭无泪。 洛淮慢吞吞地说道:“恐怕是吞了鱼刺下去。” 妙芜大力点头,泪花从眼眶里冒出来。 小灵猴丁九赶紧从采摘到的果子里翻出一枚酸果,捏开果子凑到妙芜嘴边,让她把酸味的果汁吮吸进去。 有了果汁润滑, 鱼刺被果酸软化,妙芜总算把鱼刺吞了下去。 她拍了拍谢荀的手:“小堂兄,你捏得我脸好疼啊。” 谢荀微怔片刻,忽然似被烫着了手一般缩回手,垂下眼专心翻动烤鱼。 “吃个鱼也能被鱼刺噎到, 你真有本事。” 妙芜撕下一条鱼肉喂给丁九,小声嘟囔道:“还不都是怪你。” 谢荀掀起眼皮看过去,漆黑的眸子有如两点寒星。 “你说什么?” 妙芜赶紧摇头,摆出一张讨好的笑脸,“没什么。我是说,小堂兄你抓的鱼果然好吃。” 咕——咕咕—— 两人一齐看向被冷落了许久的洛淮。 洛淮长袖抚过腿上的古琴,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笑:“不知在下可否厚颜向公子讨一条鱼?在下已有两日不曾进食,现在腹中实在饥饿。” 妙芜惊道:“你两天没吃啦?” 她两顿没吃就能饿昏过去。 谢荀递了条刚刚烤好的鱼过去,自报家门道:“在下乃姑苏谢家七郎,名荀,字琢玉。旁边这位是舍妹。” 他说完眸光一转,正好看到古琴上垂下的琴穗,穗头以明黄锦线结出囚牛样式,下垂五寸长的同色流苏,正是蜀中宫家的标志。 “敢问洛兄可曾经师从蜀中宫家学过音律?” “唔”,洛淮埋头吃鱼,含糊不清地回应道,“家母乃是蜀中宫家之人,我幼时曾在宫家住过一段时间,得蒙宫家琴师教导,学了一点皮毛。” 谢荀从丁九那里摸了果子抛给他,原以为同是修武之人,身手敏捷,这洛淮定会出手接住,不曾想此人从头到尾,别说脑袋了,连眉毛都不带抬一下的。 于是那枚果子就顺理成章地砸到他头上,“咚”地发出一声脆响。 这下别说谢荀意想不到,就连妙芜都看呆了眼。 偏这位洛淮兄似乎反应总是慢人半拍。他被果子砸到以后,过了片刻,才抬手摸了摸头,平淡而又迟缓地“哎呦”了一声。 妙芜一口鱼肉含在嘴里,咕哝一下吞下去。 这这这,这莫不是个傻子? 洛淮伸手在地上摸索了一会, 摸到 分卷阅读77 那枚果子,抬头朝谢荀赧然一笑:“多谢琢玉兄的果子。” 谢荀沉默片刻,道:“不客气。” 妙芜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捧着鱼,好奇地问道:“洛兄你说你两日不曾吃饭了,可我们家膳堂的大师傅再霸道,也不会两天都不给你饭吃吧?这是怎么回事?” 洛淮说起话来依旧是那副慢腾腾的样子,往好听里说这叫从容不迫,往难听里说这叫急死个人。 “前两日,小叔同我说这山上有琴穗草,我就带着琴入山去寻,谁知在山间迷了方向,一直到今晚才走出来遇到你们。”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欣慰笑容,“好在遇到了你们,待会我可以和你们一起下山吗?” 妙芜仔细观察了一下,见他虽然衣着得体,但袖子上俨然有不少被木刺勾坏的痕迹,头发里也藏着不少小叶子,靴子边缘凝着一圈黄泥,已然半干,显然是在山间走了不少的路。 谢荀皱眉道:“琴穗草?富春山中没有琴穗草。” “嗯?” 洛淮凝眉想了一阵,摇头道:“这不可能啊,小叔明明说……” 妙芜打断他:“那应该是你家小叔哄你的吧。” 旁人家事,不可多言。谢荀朝了妙芜摇了摇头,岔开话题。妙芜有心想要问问这位洛公子可已娶妻生子,但看他这傻乎乎的样子,又实在不像已经成了家室的人。 况且她一个姑娘家,堂而皇之地问人娶妻了没,也实在太不像话。 妙芜暗自留了个心眼,决定后面暗中打听观察。 三人一猴一顿风卷云残,将烤鱼吃完,又下了山到膳堂再吃了一顿。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胃口总是格外大些。况且妙芜知道明日开课,课业辛苦,此刻心中更存了慰劳自己的心情,更是着意要多吃一些。 妙芜早前去领宿舍钥匙时,长老还顺便给她发了一本《谢氏家塾规诫》,当时她翻看规诫时便发现这家塾课业安排之紧凑,之累人,比起她前世的那些重点高中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早上天刚亮,便得起来淬体——就是爬山,锻炼脚力。 从山脚到山顶一个时辰内需得往返两趟。不管你是用轻功还是道法,一个时辰内若无法往返两趟,晨间的术法课上便只能站着听讲。 下午则是剑术课和琴画课穿插。间或会有长老领着他们到附近村庄处理一些作祟的小妖小怪练手。 每月月底固定会有一次大考,不合格者不仅会被罚去做家塾中的杂事,还会被丢进富春山的大峡谷同灵猴呆上一日。 被罚做杂事不可怕,但听说往年被富春山灵猴吓退的弟子不在少数。 妙芜暗自想着,她来时路上已经和丁一它们打好了关系,万一大考不过要被丢到大峡谷中,丁一它们应该会对她“手下留情”的吧。 用完晚膳,妙芜便在膳堂同洛淮分手道别,谢荀送她回乾一十三院。 一路上,谢荀一反常态地话多起来。 “明日长老会鸣钟,你切记,听到第一遍钟响后就得起床。” 妙芜点头:“是。” “教你们御符之术的九叔公最喜欢抽人背口诀,若被他抽到背不出来,一律罚抄《谢氏家塾规诫》三百遍。所以你就是吞纸,也得把他教过的口诀背下来。” 妙芜信誓旦旦:“我一定。” “明日起开始淬体,光靠脚力,你没办法在一个时辰内来回山顶山脚两趟。记得带上风行符。”谢荀说着,皱眉望向她,“风行符,你总会用吧?” 妙芜小小声的 :“会,就是用的不是很熟。” 谢荀闻言,轻哼道:“不学无术。既如此,你准备好明日晨间课上罚站吧。” 妙芜:“……” 就不能说句鼓励的话? “小堂兄,明早爬山,你会同我们一起吗?” 谢荀瞥了她一眼,道:“我此番来,是受三叔公所托来代授剑术,不是来同你们一起修习的。明日起,记得改口叫我先生,不许再叫小堂兄。” “哦”,妙芜有些气闷,“好吧,先生。” 谢荀说:“现在可以不用叫先生。” 临到院前,妙芜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刚刚系统道具的提示。她有意要试探一下谢荀对洛淮的看法,便问:“小堂兄,你觉不觉得刚刚那位洛公子似乎有点傻里傻气的?” 谢荀瞪了她一眼,说:“肤浅至极。” 妙芜诚心求教:“这是怎么说?” 谢荀道:“那位洛公子琴上所佩的琴穗,乃是宫家最厉害的琴师才有资格佩戴的‘囚牛千穗’。看他年纪轻轻,也不过二十出头,便有如此造诣,实在可以算得上是天赋异禀了。而且,你恐怕是不知道这位洛公子的身份。” 妙芜抬头望向谢荀,眼中似乎落着晶亮的星光,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谢荀轻咳一声,转开脸去,轻声道:“金陵洛家现有大小两位家主。大家 分卷阅读78 主乃前任家主正房嫡妻所出的嫡子,小家主乃前任家主同烟花女子所诞下的私生子,直到成年之后才被洛家人认回。” 这位小家主回归宗族之后,蛰伏数年,趁着当年仙门大乱,洛家同辈的青年才俊折损无数,忽在一月间以雷霆之势荡平了家中所有反对他的势力,一举巩固了自己在洛家的地位,光明正大地将亲生母亲的灵位迎入洛家。 自此这位小家主完全架空了兄长的权力。洛家虽然名义上有两位家主,但大家主不过是这位小家主用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幌子罢了。 “而这位洛公子,正是那位大家主唯一的儿子。” 嗯,那这洛淮的家世还真是有够复杂的啊。 他爹是洛家家主,从名义上说来他也算是名正言顺的仙门世家少主了,结果居然被自己的小叔叔诓到山里喂了两天蚊子。 嗯,这个少主当得也是有够惨的。 妙芜听完后,暗自琢磨了一会,纠结道:“小堂兄,你不会是想说,这位洛公子有可能是故意装出这幅傻样来的吧?” 谢荀仰首,眉宇间一派风光霁月。 他轻轻皱了下眉,道:“谢家家规,不得妄言他人是非。我今天已经跟你说得够多了。总之他们洛家是一摊乱摊子,你别去瞎搅和,听到没有?” 妙芜竖起三根手指放在耳边,赌咒发誓道:“我保证。” 要不是因为这厮日后是你黑化路上的重要推手,将来他儿子还要杀了你祭天,我才懒得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不过装傻能装得如此浑然天生,自带萌感,这位洛公子看来也是心机深沉之辈。 谢荀送妙芜进了乾一十三院,待她关上院门,这才展开身形,往大峡谷的方向去了。 前夜他与王牧之追丢了剑灵,他判定那剑灵应该还藏在大峡谷中,或者说因着什么原因,无法离开这富春山。所以他和王牧之约好今日再入峡谷中一探。 只是没想到妙芜一顿饭能吃上那么久,他也不好催促,只能耐心等她吃完了,将人送回来,这才转身赶赴王六之约。 果不其然,他刚到峡谷中,王牧之便朝他抱怨:“琢玉,你叫我好等。” 谢荀手中化出一柄 蓝光湛湛的飞剑,几个起跃间,那峻拔的身姿便融入峡谷常年不散的浓雾之中。 “王六,啰嗦什么?快跟上。” 王牧之无奈摇头,说了句“你倒是等等我呀”,便提着太极诛魔剑追了上去。 谢氏家塾,紫竹林内。 洛淮盘腿坐于林中一块岩石之上,古琴横膝,正闭目抚琴。他修容俊眉,神态谦和,端的是公子如玉。 忽然,坤九院的院门被人从院内猛力拉开,朱红色的大门甩在墙上,发出砰然巨响。 只见一容貌俊美,眉间隐带刻薄的少年披衣而出,一脸怒容地往岩石下走来。 洛淮为这响动所惊,不由睁开眼,有些无措地停下抚琴的手。 “小叔……” 那少年跳上岩石,一脚将洛淮膝上的古琴踢了下去,古琴跌落在草地上,琴弦发出几声可怜的乱鸣,而后归于沉寂。 那少年拧着眉头,跋扈道:“大半夜,你弹的什么鬼琴,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洛淮敛眸,依旧慢声慢语。 “小叔,我刚刚弹的是《普庵咒》,有宁心静气之效,可以助眠。” 少年从石上跳下,在琴上狠狠踩了几脚,道:“我管你弹的是什么狗`屁,总之你吵到我了!下次再半夜弹琴,我踢的可就不是你的琴了!听懂了没有?” 洛淮默然不语,等少年离去后,才从石上跳下去,捡起古琴抱在怀中,极为小心地用袖子擦拭起来。 石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似幽似幻。 洛淮缓缓站起,转过身,看到青竹之下站着一个皎质玉洁的少女,明明生得一副清冷容貌,眉目间却媚意横生,惑人心魄。 谢家锦衣,这是谢家人? 他眼下闪过一抹及不可察的暗色。 谢家三姑娘谢妙音轻倚紫竹,笑道:“公子精通音律,只要一记弦杀便可于无形之中夺取此子性命,何必要如此忍气吞声?” 洛淮说:“姑娘说的我听不懂,夜已深,我要回去歇息了。” 谢妙音轻轻道:“谢荀他们也在找富春山的剑灵,你若不快一点,只怕便要叫人抢先了去。” 洛淮抱琴的手骤然一紧。他转过身,默然地往坤九院的方向走。 谢妙音继续说道:“我这人不喜欢故弄玄虚。直说了吧,我可以帮你。但作为回报,我想要你拿宫家问心琴的秘密来换。” ☆、发怒的兄长 临睡前, 妙芜又将谢荀所赠的笔记小册子拿出来通读了一遍。 五行八卦符的口诀不算很长, 口诀大多为四字, 统共三百六十一句,但是因为每句口诀之间又可以相互组合,组合之后配以合适的符文,可催化出新 分卷阅读79 的符法,因此在此基础上又有了万千变化。 妙芜这几天已经将整套口诀尽数记下,只是大部分符法都还未曾实践过,因此现在也只算得是纸上谈兵。 唉, 什么时候她能像谢荀那样万事不惧, 来去自由就好了。 妙芜将小册子抱在胸口,闭上眼睛, 过了会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天色熹微, 林间的晨雾还未散去,一道雄浑的钟声便穿透林木, 余声悠长,清楚地递送到每个弟子耳边。 妙芜一掀被子从床上滚下,人虽还未完全清醒,但四肢已经自行驱动着身体完成了洗漱、换衣等动作。她带好眼罩, 往脸上拍了点凉水,拉开门,对丁九说:“小丁九,咱们走!” 走到院中,便见王雁回一身精干短打, 足上千层靴,正好拉开房门走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猛然发足奔向院门,两个少女的手一左一右放在门梢上。 王雁回冷然道:“放手,我先出去。” 妙芜笑吟吟的:“好呀。” 她说毕便放开手。 王雁回见此动手拉动门梢,岂料这时妙芜身后忽然跳出一道黄色的影子,那影子往上一顶,吧嗒一下不知怎么就将院门打开了。妙芜用脚尖勾开院门,身子一闪,像条滑不溜手的鱼般从门缝里滑了出去。 她一面往碧桃林外跑,一面回身和跳起来的丁九击了个掌。丁九第一次干这种作弄人的事情,兴奋得抓耳挠腮。妙芜哈哈大笑,笑声如银铃般落在桃林中,将王雁回气得脸色发青。 家塾中的广场上早已聚集了不少弟子。 妙芜草草看了一眼,没见到自己认识的面孔,便寻了个偏僻的位置蹲下来,从腰间解下装着核桃酥糖的荷包,先给了丁九一颗,然后才往自己嘴里也喂了一颗。 “小丁九,一会咱们就要分道扬镳了。你待会自己去大峡谷找丁一它们,会不会害怕?” 丁九眨了眨湿润的眼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妙芜从腰间抽出一张黄符塞进丁九手里。 “你若遇上什么事情,用这风信符给我传道口信,到时我便去寻你。这风信符的口诀是‘风起八方’,你可记下了吗?” 丁九点了点头。 妙芜顺手又往它嘴里喂了颗糖。心中感叹好在她背了一箱“口粮”过来,家塾的膳堂居然要等他们爬完两趟山才开饭,简直丧心病狂。 她先拿这酥糖垫垫肚子,也算聊以慰藉了。 一人一猴正跟松鼠似的蹲地上吃零嘴,旁边忽有道人影一撩衣摆也蹲了下来。妙芜原先没打算理会,奈何那人的目光太过专注,直盯得人如芒在背,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妙芜转过头去,只见洛淮蹲在旁边,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手中的酥糖上。 “嗯……”妙芜想了想,说:“洛兄,你这样看着我,好像不太好吧。” 洛淮慢吞吞地说:“我也这样觉得。” 那你还看? 他抬头,冲妙芜璀然一笑,露出一行白牙,颇有些憨厚傻气,将他原本那张俊美的面皮都给生生糟蹋了。 “可是我的五脏庙忍不住。” 妙芜:“……” 她佩服这位洛公子装傻的功力! 妙芜把荷包里的酥糖倒了一半在手上 ,将剩下的连荷包一起递了过去,“这些给你吧。谢谢你,可千万千万别再这么盯我了。” 洛淮一脸坦然地伸过手来,正要将荷包接走,突然横伸出一柄木剑,剑尖微挑荷包,荷包飞起,在半空中滑出圆滑的弧线,轻飘飘落进一只指骨修长的手里。 少年长身立于晨光之中,温和而又不失礼数地笑道:“洛兄,接着。” 手一扬,丢了几颗棕黑色的事物过来。 洛淮抬手接住,低头一看,见是几颗新鲜的菩荠,外皮上还挂着晶亮水珠。 “多谢琢玉兄。”洛淮慢条斯理地道完谢,就蹲下一心一意地吃起菩荠来。 谢荀一手勾着荷包,一手提木剑,朝妙芜道:“你跟我过来。” 妙芜应声跟上去。 “小堂兄,怎么了?” 谢荀将那荷包绕在指上转了两圈,才把荷包丢进妙芜怀里。 “荷包乃姑娘家贴身之物,岂有这般随随便便就送给外男的道理。你也这般大了,这些规矩莫非竟不懂得?” 嗯,刚刚光顾着打发那姓洛的,把这茬给忘了。 妙芜脸上有点红。她讪讪地收起荷包:“多、多谢小堂兄。” “还有,修道者,自当站如松,坐如钟,你方才蹲在地上像什么样子?给我站好!” 妙芜不自觉地挺身站直。 谢荀用剑柄在她腰背间轻轻敲了一下,道:“今日淬体由我来跟,你若丢了谢家的脸面,我……” 妙芜侧首看向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含着柔柔水光。 “小堂兄待如何?” 谢荀叫她这一 分卷阅读80 眼看得怔了片刻。而后才狼狈转过头,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道:“你若丢了谢家的脸面,就不要怪我罚你没有手下留情。” 妙芜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小堂兄。哦不对,是先生。” 谢荀提着木剑,剑尖斜指地面。少年宛如一杆青竹,腰背绷得笔直。阳光照在他耳畔,映得耳垂愈发透红。 他从鼻腔中发出一个“嗯”字作为回应。 第二次钟声敲响,便有几个先生模样的中年人走到广场上,给各个弟子都发了一条月白的发带,要诸位弟子将发带系在发上。 一位广袖飘飘,须发皆白老者走到场中高台上,扬声道:“谢氏家塾,今日起正式开课!一日之计始于晨,修行之道始于淬体。我等修行之人,自当明志守心,以匡扶正义为己任。望诸位切记、切记。” 那老者说完,接过旁边弟子递来的锣锤,用力地在一面铜锣上敲了下,广场上的弟子一时间便如蚁群一般四散开来。 谢荀运起剑气,控住木剑,并指一挥,木剑飞到半空中,激射而出。 他最后回头看了妙芜一眼,唇角下似乎压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然而不待妙芜看清,他便回过头,高束的长发在身后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少年如同一只雀鸟,展开身形,轻盈地落到树端。 “诸弟子听令,跟着飞剑走!” 高台上,诸位师长燃起香炉,开始计时。 妙芜将发带绑好,冲丁九嫣然一笑:“小丁九,我走了。” 她说完袖下滑出一道黄符。 “乾气化生,不周风来——” 初时黄符静止不动,等了一会,单薄的符纸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有如蝴蝶拍翅。一股巨大的气流从符纸上爆发而出,漩涡般环绕在妙芜身上。 妙芜只觉身体陡然一轻,往前迈一步,身子便借势滑出丈许远,即便是往上攀爬 ,也没有什么疲累感。 借助风行符,她很快就超过了大半人。成为前十个攀上山顶的人。 到了山顶,她一刻不歇,又跟着空中的飞剑往山下走。 她正专心赶路,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妙芜侧首,见到一名容貌俊美的少年挤在狭窄山道的另外一边,特意与她并肩而行。 妙芜记性向来是不错的。这个少年她在花灯宴上见过,即便当时他落了水,衣发全湿,和现在这副人模狗样的样子全然不像,妙芜依然坚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她心眼小,当时这少年骂她是“小独眼”,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呢。 少年许是正在变声期,一把鸭公嗓,声音并不怎么好听。 “五行八卦,乾气化生不周风。九姑娘使得一手好风。” 嗯? 那天不是还骂她是瞎子来着吗? 怎么今天这话听着是想和她套近乎的样子? 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妙芜冷淡道:“哦。多谢谬赞。” 她说完,以意识操控风流,环绕在周身的风流忽然急速旋转起来,生生迫得那少年不得不远远避开。 妙芜歪头一笑:“抱歉,我先行一步了。” 那少年被妙芜的风卷起的草叶木枝弄得一身狼狈,不由大为恼火。他挥了挥袖子,扫掉头上的草叶,眼神逐渐变得森冷起来。 身后有同伴跟上,见少年停在山道上不走,便奇道:“子桑,你怎么不走了?这还一趟都没走完呢。” 洛子桑回头看向同伴,有如变脸一般,俊美的面庞上赫然又是天真无邪,眉目良善的模样。 “我有些累了,歇歇便走。你不必等我,先走吧。” 那同伴点头:“好嘞子桑,那我就先走了。” 待同伴离去,洛子桑便卸下温良的面具,又恢复阴冷的模样。因着容貌俊美,有些男生女相,便愈发显得阴毒刻薄了起来。 他折断手中枯枝,森冷道:“不过是个瞎子,真当我愿意讨好你吗?要不是小家主希望谢洛两家联姻……哼!” 洛子桑将枯枝丢在地上,用力碾了两脚,直到将那几根枯枝碾成齑粉,这才掸了掸身上衣衫,继续往山下行去。 少年刚刚站立的山道上,靠近山壁的土坡上,有棵松树的树冠轻轻一动,须臾,两道黄符从枝叶间挤了出来,分朝两个方向飞了出去。一个往山上去,一个往山下飞。 等到妙芜从山脚返回,接着往山上爬时,便见一道风信符朝她飞了过来。 妙芜有些莫名地接住那符,定睛一看,认出黄纸上的符文确实是自己所绘。她便有些奇怪,莫非是丁九给她传信了? 她将那符往空中一抛,符纸的朱砂符文便化为一道无形绯色的风漩钻入她耳内。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蜗内荡开—— “不过是个瞎子,真当我愿意讨好你吗?要不是小家主希望谢洛两家联姻……哼!” 妙芜慢慢睁大了眼睛。 “ 分卷阅读81 九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妙芜心下一惊,猛地将飘在半空中的风信符收了回来。 她转过身,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将那名为洛子桑的少年好生打量了几番,未被眼罩遮住的左眼中流露出难以言述的光芒。 洛子桑叫她这一看,当下身上便如长了刺般难受。 “好呀好呀。” 洛子桑实在弄不懂这谢家九姑娘是有什么毛病,怎么刚刚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这会又变成了笑脸 相迎。 “什么东西叫九姑娘这么开心?” 妙芜背着手,摇了摇头,抿唇笑道:“我只是突然发现,你好像是长得挺俊的。” 洛子桑脸上的笑僵了片刻,似是没料到少女会突然冒出如此大胆的说辞来。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正思索间,忽又听妙芜叹息道:“可惜呀……” “可惜什么?”他皱眉问。 妙芜却早就展开身形,往山上疾掠而去,将他远远抛下。 可惜什么? 可惜,若是和我大哥还有小堂兄比,你就连他们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了。 富春山巅,谢荀靠坐在一棵虬曲的古松下,右腿伸直,左腿屈起,左手放在膝上,百无聊赖地敲着膝头。 忽地,一柄木剑穿透云海,朝他面目飞射而来,在将将碰到他鼻尖之时停了下来。 谢荀睁开眼睛,用一根手指将木剑拨开,笑道:“三思,别闹了。” 木剑顺势往旁边一拐,绕着他飞了几圈,而后忽然朝山下一蹿,片刻后再飞回来,剑尖上便挑着一张风信符。 那黄纸上的符文有种信马由缰般的肆意不羁,若是叫教授御符之术的九叔公见了,定要破口大骂——歪七扭八,画的什么玩意儿! 谢荀抬手接住那风信符,用力一捏,符纸上的朱砂符文便化为风漩钻入他耳内。 待得听完,谢荀脸上的笑容便慢慢凝住。他将符纸往怀中一塞,长身站起,扬手一招:“三思。” 木剑落入他手中。 谢荀提剑往山下而去,一路行到家塾广场上。 此时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弟子,顺利完成今日淬体任务的弟子,头上佩戴的发带早已由月白变为金色。有些弟子许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试炼,此刻正互相指着对方的发带交谈着,脸上或是兴奋,或是低落。 谢荀一路行到人群中,目不斜视,目光定定地锁着某一处。 妙芜远远看见他,便迎上来,高兴道:“小堂……先生,我今天淬体过了。” 谢荀看她一眼,应道:“嗯。” 便拨开人群继续着往前走。 妙芜有些莫名,谢荀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是怎么了? 许是谢荀这生人勿近的气场太强,到得后来,众人皆不由主动让出一条道来。 “谢家的五行八卦符有千万种变化,乃是御符之术根基,不过真要将这整套符咒吃透嚼烂,所费时间实在太长。这般说起来,倒比不得我们洛家的……” 洛子桑正被几名少年拥簇着侃侃而谈,忽见人群自动往两边散开。同伴则拼命地用手指朝他身后比划。 他不解地转过身,便听得铮然一声剑鸣。 谢荀经过王雁回身边时,顺手将她手中的太极诛魔剑抽了出来,扬手一抛,丢到洛子桑脚下。 他用木剑指着洛子桑道:“捡起来。” ☆、兄长不入赘 洛子桑上回在花灯宴上便已见识过这位“姑苏双煞”能动手绝不动口的行事风格。况且现下这么多世家子弟都眼睁睁地看着, 谢荀叫他捡剑, 分明是要与他比试。他若要怯了, 岂非堕了金陵洛家的声名? 洛子桑只要想起他那位二哥——洛家小家主折磨人的手段,便觉胆寒。 洛子桑脚尖一踢,将地上的太极诛魔剑勾起来,握在手中,手上挽了朵寒光闪闪的剑花,摆出洛家金鳞剑的起手势,道:“谢琢玉, 你一大早就非来逼我动刀动剑, 总要给我个理由。否则我回头便要去问问谢家长老,这难道就是你们谢家子弟的教养和待客之道吗?” “我要削你, 还要跟你讲什么理由?笑话。” 谢荀冷笑一声, 手中的木剑瞬间就到了洛子桑面前。 洛子桑猛然后退,双腿一蹬, 身子向后翻起,欲要躲开谢荀疾猛的剑势。然而谢荀太快了,他刚刚落地站稳,谢荀就一个扫堂腿过来将他撂倒, 同时一柄木剑伸过来在他脸颊边狠狠拍了一下。 谢荀拍的那下极狠,当下他的半边脸就红肿起来。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谢荀这一下立时激出了他心中的恨意。 洛子桑举剑削向谢荀的木剑,拼着身上挨打,不要命地攻向谢荀。 但是没用。 谢荀速度远胜于他, 往往他才刚抬了个手,谢荀便已看出他下一招的破绽。哪怕最后他动用了剑气,谢荀单凭手中一把 分卷阅读82 平平无奇的木剑也能压着他打。 最后谢荀像猫逗鼠一般终于逗够了,剑尖一刺,勾住洛子桑手中太极诛魔剑的剑穗,木剑往前一送,再一抽,洛子桑的剑就脱手而出。 谢荀反手一甩,那剑便脱飞而出,长了眼睛一般自行归入王雁回拿在手里的剑鞘,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分毫不差。 王雁回低头看着手中的太极诛魔剑,脸上一时呆怔。 周围响起一片哗然惊叹。 今早这一场虽然是洛子桑一人被动挨打,但打得实在精彩。 谢荀不靠剑气,就能压着洛子桑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若是他也动了剑气,那洛子桑还跟人打个毛球?! 人群中有不少世家大族的子弟咬着耳朵小声议论起来。 “原先我听说谢家少主要到谢氏家塾代授剑术,心中还颇不服气,现在看来,便是我族中长老,也没几个在剑术上有如此造诣的。” “天下第一剑道大派碧游观,果然名不虚传呐……” 洛子桑扶着肩膀站起来,阴森森地盯着谢荀。 谢荀提剑走近他,微微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下次再叫我听见你说她是瞎子,我割了你的舌头。” 洛子桑乍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谢荀:“你,你……你怎么……” 谢荀冷眼看他,嗤笑道:“还有,你这种货色,不配。” 正在这时,场中高台上的铜锣一声雷鸣,有人扬声道:“时间到——” 声音如浪潮般从高台上往四周推开,清晰地在富春山间回荡起来。 场中所有弟子听到此令,也顾不得看戏了,忙各自归队站好。谢荀从诸弟子间走出来,走到高台下,站到授课的先生中。 一群先生皆是年过而立,谢荀站在其中,个子最高,年纪最轻,皮相最好,引得无数女弟子频频注目。 妙芜置身人群之中,有心想找谢荀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此时山长已经在台上讲起话来,她不敢贸然走动,只能生生忍着。 有个身着紫衣的女弟子摸到她身边,抬起胳膊肘轻 轻捅了她一下,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小声问道:“谢家锦衣,你是谢家人?” 妙芜点点头:“我是谢家人,敢问姑娘你是?” 那女弟子个子颇高,一双丹凤眼,英气的长相中带着几分少年式的飒爽。 她咧嘴一笑,露出八颗亮白齐整的牙齿,“我啊,我是金陵小段家家主之女,我叫段红昭。还未请教妹妹的名字?” “你叫我妙芜就可以了。” 段红昭笑笑地喊了声,“好嘞,阿芜妹妹。” 得,这倒是个自来熟的直肚肠。 段红昭双手背在身后,朝谢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那位便是你们谢家的少主,人称‘拼命七郎’的谢琢玉?” 妙芜不清楚谢荀是不是有“拼命七郎”这么一个绰号,但他性子里确实有股拼着“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狠劲。 “嗯,他是我小堂兄。” “什么?!”段红昭望向妙芜,脸上露出既惊且喜的神情。 妙芜叫她这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虚,不由问道:“你、你怎么这么看我?” 段红昭笑得愈发灿烂,跟只闻着了鱼腥味的大猫似的。 “诶,那你和你小堂兄关系好么?” “嗯,”妙芜想了一阵,有点迟疑道,“应该……还算不错吧?” 段红昭笑着用手在妙芜肩膀上拍了两下,拍得她一边肩膀不由矮下去三分。 她自言自语:“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 妙芜叫她拍得肩膀都快掉下来,赶紧往边上挪了挪,与她隔出一段安全距离。 谁知这位段姑娘却极为热情。她长臂一伸就将妙芜揽了过来,低头靠在妙芜耳边道:“那你知道你家小堂兄为什么要揍洛子桑吗?还打人脸,啧啧,我看这洛子桑脸肿的,真是好惨。” “我、我不知道。” 段红昭道:“不知道也没关系。这洛子桑在金陵城内靠着他那小家主二哥嚣张惯了,还真以为普天之下皆洛家了?反正我看他挨揍,心里可是痛快得很。” 虽然妙芜知道这洛子桑背地里骂她是瞎子,甚至还存了娶她好促成谢洛两家联姻的心思,着实叫她心中不爽快,但她却更担心这厮背地里告黑状,连累谢荀受罚。 “你看,”段红昭忽然往洛子桑的方向指了指。 “这厮惯来欺软怕硬。打不过你小堂兄便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只敢逮着自己家里那脾性好的作践。” 妙芜顺着段红昭的指尖看过去,只见洛淮一身浅蓝衣衫站在洛子桑身旁,看洛子桑的动作嘴型,似乎是在骂那洛淮是“蠢货”、“榆木脑袋”、“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 洛淮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任由他辱骂,从头到尾连眉毛都不曾皱上一下。 过 分卷阅读83 了会,他似乎觉察到妙芜的视线,便朝妙芜这边看过来,微微点头示意。 妙芜赶紧收回视线,心中默默想着,下回要是集够了功德值,定要先看看和洛淮有关的剧情碎片。此人装傻充愣、忍耐涵养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只怕是个极厉害的角色。 段红昭看懂了洛子桑骂人的嘴型,当下便嗤道:“他洛子桑也好意思骂人有娘生没娘养。好像他的出身就多么高贵似的。” 妙芜有心要打听情况,便问:“这是怎么说?” 正在此时,台上的铜锣又响了一声,家塾山长说完场面话,便下令解散,放诸弟子去膳堂用饭。 妙芜被人群推挤着往前走,再回头看时,却已见不到谢荀的踪影。她 只看到洛子桑手捂半边脸,做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逆着人流朝谢家几位长老走去。 看样子是要去告状了。 段红昭勾住妙芜的脖子,拖着她往膳堂的方向走。 “走啦,走啦。大早上起来连口水都不给喝就叫人去爬山,差点没把姑奶奶我饿死。走,阿芜妹妹,我们用饭去。” 段红昭一身力气比起普通男子来说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用在妙芜身上更是有如钢浇铁铸,妙芜几乎是被她一手提到膳堂的。 到了膳堂坐下来,配上白粥窝窝头,两个小姑娘都是健谈之人,三言两语间便互相交换了家门和身世,也算是把对方的底子都弄清楚了。 这段红昭出身的小段家,说来和原主的外祖——南疆段家也算师出同源,都是使毒的好手。 金陵小段家在仙门百家之中不算什么世家大族,阖族上下不过区区百来口人,之所以名声能远远盖过家门实力排名,原因在于这小段家以“女”为尊的习俗。 小段家历任家主皆为女子。段家女子,若为家主候选,则不可外嫁,只能叫夫婿倒插门。 因此小段家的少主便成了金陵城的少年儿郎人人避之有如虎狼的存在。 金陵儿郎均怕不小心沾惹上了,甩不掉,就要被迫入赘到段氏门内,成为金陵笑柄。 段红昭说到这里,义愤填膺地拍了下桌子,愤然道:“庸俗!入赘我段氏门内,一来不必你去刀枪剑雨中拼命;二来我段家富贵,一应庶务自有府中十二位管家娘子打理。你只要每日遛狗逗鸟,马踏金陵,此等生活岂不逍遥自在?” “若我为男儿,我都巴不得嫁给我自己了!金陵城内的那些儿郎们居然视我如洪水猛兽,实在是可恶!” 妙芜怕她再拍一下,就得把膳堂的桌子拍坏,赶紧顺着她的话道:“是是是,我若为男子,也巴不得能嫁给你当米虫。” 段红昭咬了口馒头:“今日我见了你那小堂兄的英姿,心中实在是钦慕。不知你们谢家可有儿郎入赘女方家中的先例?” “噗——咳咳!” 妙芜一口白粥险些喷出来。 段红昭赶紧站起来,隔着桌子帮妙芜拍了拍后背,“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妙芜一口气好容易喘顺了,她思索着怎么才能委婉地告诉这位段姑娘,她那小堂兄恐怕不是那种愿意入赘到别人家里的儿郎。 “嗯,我这小堂兄吧,天生反骨,脾气甚倔,还有点好面子,只怕……” 段红昭使劲地朝妙芜努了努嘴巴,眼神直往她身后飘。 妙芜奇道:“段姐姐,你嘴巴怎么了?眼睛……” 她转过头,就见谢荀左手一碗白粥,右手两个馒头,就站在她们身后的一张桌子旁。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妙芜,似笑非笑道:“我天生反骨?我脾气甚倔?我好面子?” 妙芜:“……” 段红昭见势不妙,唯恐谢荀听见自己刚刚说垂涎他的英姿,想叫他入赘,赶紧捧起粥碗,呼啦啦将剩下的白粥一口喝完。 她丢下空碗,将嘴一抹,脚底抹油道:“阿芜妹妹,我刚想起来还有件事儿没办。我先走了。” 说完打开窗子,直接翻窗而出。 谢荀勾过一条板凳,坐下来开始喝粥,期间没再看妙芜一眼。 妙芜叫他这样子弄得有些忐忑,不由捧着粥碗坐到谢荀对面,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小堂兄”。 谢荀:“哼。” 妙芜绞尽脑汁,发现无法可解,于是决定先拍拍谢荀马屁。 “小堂兄,你今天早上真是威风凛凛,大杀四方,好生厉害!” 谢荀:“哼。” 妙芜挠了挠头发,双肘支在桌子上,微微倾身,靠在谢荀耳边悄声道:“小堂兄,我看见洛子桑去跟长老告状了,不要紧吗?” 这个姿势使得少女上身伸展,益发显得脖颈纤长。她的吐息喷在谢荀耳畔,有点儿湿,有点儿热,像是只小虫子顺着耳道钻进去,钻到他的脊骨中,顺着脊骨向下攀爬。谢荀只觉尾椎处霎时生出一点过电一般麻痒,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瞬间传遍全身。 他砰地一下把碗放到桌上。 妙芜被他吓 分卷阅读84 了一跳,赶紧规规矩矩地坐好,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谢荀把手里的馒头捏得几乎变形。他冷冷道:“让他告去。你这么闲,不用去听学了吗?” 妙芜这才“啊呀”一声,从板凳上跳起来,急冲冲往膳堂外跑。 妙芜跑出去后,过了会又跑回来,双手撑在桌上,气喘吁吁道:“小堂兄,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去挑衅洛子桑,只是诸位长老碍于世家间的情面,势必会袒护那洛子桑一点。我只希望你别顶撞长老们,免得他们罚得更重,好吗?” 谢荀低声哼道:“我还需要你教?你再不走,迟到了,仔细九叔公罚你。” 妙芜说完这番话,一路飞奔,总算赶在九叔公进书堂前落位坐好。 她被分到“丙”字堂,堂中聚集的乃是此批弟子中修为最低的那些,故此一开始教授的内容也相当基础,就从五行八卦符开始教起,先记熟口诀,再记熟对应符文的画法,而后便是实践。 所幸这些内容妙芜先前便已自学过,因此一连三天都没在这位九叔公的课上出过什么岔子。 因着“丙”字堂的弟子基础太差,好多之前剑术便练得奇差,有的甚至没有修习过剑术,因此一开始便由一名师长的亲传弟子来教他们如何喂招拆招,熟悉相应的对剑套路。 到了第三天,妙芜便到“甲”字堂和“乙”字堂打听情况,这两堂的弟子均说谢荀只在昨日来教了一个时辰剑术,时间一到,他便又匆匆走了,像是有什么急事。 这可真是奇怪了。 她并没有听说谢荀被罚,怎生这几日就是见不到他的人呢?一日修行结束之后,她甚至到紫竹林中找过,可谢荀所住的坤二十一院院门紧闭,看着也是无人在内的样子。 妙芜无法,只好托丁九去和灵猴们打听。 又过得一日,丁九从大峡谷回来。 幸得这群灵猴平日里便是爱好八卦的性子,果真叫他们打听出来了。 “丁一说,谢荀被长老罚到后山刻崖壁思过。因他此番前来是代人教授剑术,未免堕了他在诸弟子间的威信,故而才没有将他被罚的消息外传。” ☆、二十四君 今日的剑术课由那位据说半夜喝酒摔断了手的三叔公亲自教授。 妙芜未见到这位三叔公之前, 还以为修剑之人都应该和谢荀一样, 气质凛然, 如出锋宝剑,或者是像她大哥谢谨,虽然看起来一派温和,但暗藏锋芒。 等她见了真人,才发现这位三叔公白须白发,连眉毛都是白的,有些微胖, 长得慈眉善目, 特别像年画上的寿星公。偏他一身衣着却是极为风`骚,绛紫色的衫子配上朱红色的外袍, 妙芜觉得再给他一把团扇, 他指不定也能扮个媒婆当当。 此刻这位三叔公正坐在一座青竹搭就的凉亭里,右手被固定手臂的夹板和绷带高高吊起, 左手举着一把蒲扇摇啊摇,他身下的摇椅也跟着摇扇的节奏有规律地前后晃动着。 旁边有小弟子奉上刚洗好的桃子:“三叔公请用。” 三叔公放下扇子,拈起一颗桃子咬了一口,还未将果肉咽下, 一双眯缝眼乍然睁大。他把咬了一口的桃子放回盘子里,气哼哼道:“连剑都拿不稳,还练个狗`屁!你下去,把那个戴眼罩的女娃娃叫上来!” 一旁侍立的小弟子垂首道:“是。” 便转身往亭外走。 三叔公忽地又叫住他:“慢着。把那个穿紫衣的女娃儿也一起叫到这里来。” 小弟子拱手应是,沿着小山坡的石板小道往坡下的校场走去。 今日的剑术课是甲乙丙三堂弟子一起混着上, 诸弟子可自由选择同伴对剑喂招。这一众弟子妙芜也就认得三`四个,只好和小段家的段红昭结伴。 她原以为这段家使毒的,于耍刀弄剑上必定不在行。不想这段红昭居然是个异类,出手又快又准,一柄木剑被她舞得好似灵蛇出窍,完全不是妙芜这种刚刚接触剑术的渣渣能招架得了的。 “啪——” 妙芜手腕一疼,手中的木剑第二十三次被段红昭打到地上。她只能哭笑不得地弯腰去捡剑。 段红昭提着剑,不知所措道:“阿芜妹妹,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紧吧?手疼不疼?” 妙芜用袖子遮住有些红肿的右手,笑道:“不疼,再来过吧。” 王雁回从旁边走过来,反手持剑背在身后,上下打量了妙芜一阵,嗤笑道:“我就纳闷了,就你这种根本连剑都拿不稳的,那天到底又是怎么胜过我的?” 当然是我小堂兄暗中帮忙咯。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可能说给王雁回听的。 段红昭瞪了王雁回一眼,护犊子道:“既然曾经是我们阿芜妹妹的手下败将,这里又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她说着将衣袖往上折了两折,气势凌人道:“怎么啦?你和谢三姑娘对剑对得不痛快,想和我打一打?” 王雁回被段红昭的气势 分卷阅读85 迫得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刚想开口反驳,便听得身后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九姑娘,小段姑娘,三叔公请你们上去一趟。” 妙芜和段红昭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两人一头雾水地跟着小弟子上到凉亭。甫进凉亭,便见三叔公坐在摇椅上,翘着脚,手里的蒲扇朝妙芜点了点,道:“来来来,你来,打我。” 妙芜:“啊?” 段红昭也是第一次和这位谢家三叔公接触,闻言亦傻眼道:“先生,您说真打啊?” 三叔公看向段红昭,气哼哼道:“要不你先来?” 刚刚领她们上来的小弟子适时道:“小段姑娘,三叔公亲自出手指点,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段红昭这才恍然大悟,她深吸一口气,摆了个起手势 ,手中木剑闪电般刺了出去。 三叔公轻笑一声,似乎全然没将对方的招式看在眼里,只一扇就把段红昭的木剑拍飞了。 段红昭呆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她还什么都没看清呢。她手里的剑就没了?! 三叔公转头看向妙芜:“你来。” 妙芜只觉口舌发干。她来什么来?她比段红昭还菜。 然而尊长之令不可违,妙芜抬手挽了一个刚学会的剑花,平心定气道:“三叔公,晚辈得罪了。” 她这一剑刺出,三叔公并未直接打掉她的剑,反而用扇子引着她对了几招,最后横扇把她的剑推了回去。 妙芜受这力道所震,往后退了三步,被段红昭扶了一把才停下来。 三叔公用他那双眯缝眼看着妙芜,绕有深意道:“女娃子,明白了吗?” 妙芜和段红昭皆是一脸茫然,诚实地摇了摇头。 三叔公气得抓起吃了一半的桃子啃了两口,挥手道:“走走走,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小弟子叹气道:“九姑娘、小段姑娘,三叔公累了,你们继续回去练剑吧。” “哦。” 两人点头,段红昭跳到亭子的亭檐上把木剑取下来,又和妙芜携手回了校场。 三叔公气哼哼地啃着手里的桃子,吃得胡子上都是汁水。 “我刚刚就是教她怎么化解掉那个小段的招式,这娃娃怎么能不明白呢?” 身后的小弟子见怪不怪道:“不是人人都像三叔公您这样在剑道上别有天赋。” “连这么简单的剑招拆解都学不好,往后还怎么学飞剑?对了,这娃娃是不是就是庭植家的那个小女儿,琢玉的那个小堂妹?” 小弟子答:“三叔公好眼力,正是。” “琢玉使剑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棣华的剑术也不错,十四岁便能御使飞剑了,怎么得了个妹妹,这么笨呢?” 小弟子淡定道:“听说这位九姑娘御符之术学得还不错,画起符来又标准又漂亮,九叔公也曾夸赞过,说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有人画的符标准到每张都好似拿着尺规格出来,简直可以裱起来给后世弟子当模板用。” 三叔公摸了摸右臂上的夹板,叹道:“难怪琢玉要我给他父亲去信,说我摔断了手,叫他来家塾代授剑术。这丫头飞剑不会,御符之术也学得一般,若是遇上大妖,岂不是只有束手待擒的份儿?” 小弟子终于惊道:“难道三叔公您的手没事么?” 三叔公哼道:“我的手好得很。不过是帮琢玉那臭小子一个忙,叫他有个跟到家塾来的正经由头罢了。” 等到暮色将临,这一日的剑术课总算结束了。 妙芜和段红昭结伴去膳堂用饭。 饭吃到一半,段红昭拿出本小册子,神神秘秘靠过来,嘿然道:“阿芜妹妹,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妙芜一看到那小册子的封皮,脑海中立刻联想到某些不太和谐的东西。她犹豫道:“段姐姐,大庭广众地看这个,嗯……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段红昭不等她说完,便自顾自地翻开了书封。 妙芜看到扉页上龙飞凤舞五个大字:二十四君图。 嗯?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妙芜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段红昭嘿嘿笑着往下翻页,口中介绍道:“这二十四君图乃是近来三十年内仙门之中二十四位美人的小像和生平介绍,分别与二十四节气对应。在仙门中流传不广,我也是好容易才得了这么一本。” 她说着感叹道:“ 你们家的儿郎这皮相是真的好。二十四君,光你们谢家的人就占了榜上五位。” 妙芜往下翻看,只见她家三位长辈:家主谢涟,爹爹谢泫还有三叔谢玉郎赫然榜上有名。然后便是大哥谢谨,被称为“霜降君”,谢荀被称为“惊蛰君”。 妙芜奇道:“为何我小堂兄是惊蛰君?” 段红昭道:“咦?你竟不知晓吗?你这位小堂兄从前在南疆虫谷曾经仗着一把飞剑斩尽谷中蛰虫,又因他是二月出生,故而便将惊蛰这号给了他。” 妙芜咳了声 分卷阅读86 ,又继续往下翻,忽然看到一幅男女合画的小像。 那女子手擒一盖荷叶半撑在头顶,生得娥眉琼口,容貌出尘,如同仙娥降世;而她身边的男子则半展折扇,气度高洁俊逸,俊美无匹,脸型五官与那女子隐约有几分相似。 女子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柳氏明瑶,小满君。 男子旁边亦写着一行小字:柳氏悦容,寒露君。 段红昭道:“这两个人是谁,我倒从来没听说过。” 妙芜的心却砰砰跳起来。她知道柳明瑶是谁——那是她大伯娘的名讳! 谢家家主亡妻的事情在谢家仿佛是众人默认的禁忌。妙芜刚到这个世界时也曾想探听一番,然而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地打听,所得的信息依然有限。 她只打听到这位大伯娘的闺名,知道她是小家族出身,当年大伯父排除万难才将她明媒正娶,迎入谢家。只可惜伊人短寿,红颜薄命,这位大伯娘在仙门大乱中诞下一子,此后不到一年便香消玉殒。 依着妙芜遍览各色故事的直觉,她隐隐觉得这位大伯娘的死绝对不会这么简单,肯定和当年的仙门大乱还有谢荀的身世有关。谢荀的心结说不定就是这个。 奈何她费了半天劲儿,就是没打听出什么来。就连宝翠这样的包打听对此事也是三缄其口,无能为力。 看这图上男女,都姓柳,容貌又如此相似,显见得应该是兄妹或者姐弟。 只是为何从没听说过谢荀还有个舅舅呢? 如果说谢家人得了家主命令,不得提及当年往事,可谢家好歹是盘踞江南的世家大族,堂堂家主之妻的来历,竟连段红昭这样的外人也不知晓,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妙芜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她舔了舔嘴唇,小声问:“段姐姐,你这小册子能不能借我好好看看?” 段红昭有些不舍地摸了摸纸页,道:“借当然是可以啊。但是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它哦。” 妙芜伸手接过,郑重承诺:“人在书在。” 段红昭有如壮士断腕一般沉重地把册子塞到妙芜手里,口中不停地嘱咐道:“说好了哦,一定要保护好它哦。” 妙芜被段红昭这副小心爱惜的模样逗笑了。她小心地把册子贴身放好,一抬头,便见丁九扒着窗户在等她。 她便站起来,同段红昭告别:“段姐姐,我还有些事情,咱们今日暂且别过吧。” 段红昭一听她这般说,眼睛登时一亮。 “你可是要去寻谢琢玉吗?我和你一起啊!” 妙芜讶然道:“你怎么知……” 忽然间闭了口。 后山乃是家塾弟子受罚之地,不可随意出入。然而丁九从丁一那里知道了另外一条入山的小路,妙芜正是要跟随丁九从小路摸进去。 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然而要想不带上段红昭,现在看来又似乎不太可能。 妙芜叹了口气,笑道:“段姐姐,你跟我来吧。” 半个时辰后,妙芜就和段红昭走在进后山的 小路上了。 两个人是偷偷摸进来的,因此也不敢打火把,只能借着妙芜手中一方萤石照明。 萤石绿幽幽的灯光照在山路上,黑黢黢的树影仿如鬼影幢幢,从幽深的树林中时不时传来“叽叽”、“咕咕”的虫鸣鸟叫。 妙芜原以为自己一定会是害怕的那个,没想到段红昭待天黑之后便换了个人似的。此刻正小鸟依人地靠着她,一听到什么响动,就一惊一乍道:“啊,阿芜妹妹,那是个什么东西!” “啊,阿芜妹妹有个东西从我脚上跳过去了!” 妙芜先时还以为多个人陪,能给她壮壮胆,却没想到叫人作陪,她却险些被此人的一惊一乍吓破胆。 妙芜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额角,安慰道:“段姐姐,刚刚从你脚上跳过去的不过是只蟾蜍罢了,你莫怕。” 段红昭拍了拍胸口,道:“哦哦哦,我不怕,不怕。” 刚说完,忽然又是一声大叫,妙芜怕她这尖叫引来巡山人,赶紧踮起脚捂住她的嘴。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前方山道上有火光一闪。 丁九从前头跳回来,道:“阿芜、前面有、有人巡山、山。” 妙芜捂着段红昭的嘴慢慢退到旁边树丛里,小声道:“他应该还没发现我们,我们先躲起来避一避。” 谢氏家塾是有宵禁的,过了时辰还在外头游荡,甚至还往不该去的地方闯,叫巡山人发现了,拿到长老跟前,肯定又是几百遍规诫罚下来—— 妙芜被罚抄家规,已经抄到怕了。 两人退到灌木丛里躲起来,妙芜把萤石收倒怀里,用衣服盖着,不叫萤光外泄。 过了会,有脚步声靠近。 妙芜两人屏息静待,连大气也不敢出。等了一阵,那脚步声和火光终于又远了。 为保险起见,两人又在灌木丛里蹲了会,脸上皆叫不知名的虫子咬了好几口。直到丁九探风回来, 分卷阅读87 跟她们打了个“快走”的手势,她们才如蒙大赦一般才从灌木丛里钻出来。 段红昭一时没站稳,往后退了一步,摸到一截衣袖。她初时以为是妙芜,便道:“阿芜……” 再抓了一把,便觉那衣袖布料粗糙,似乎不像妙芜身上的衣物。 妙芜站在前头应道:“段姐姐我在这里。” 段红昭心间猛然一惊:阿芜妹妹在前头,那她身后这个是谁? 不待她想清楚这个问题,一双冰冷的手迅不及防探出来,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妙芜听到树丛哗啦一阵响,紧接着段红昭就倒了下去。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一时想不得许多。她并拢二指竖在胸前,捏出谢家锦衣诀的手诀,喝道:“金甲巨灵,速覆吾身!” 她身上锦衣的符文霎时亮起,金光烁烁。一只威武的金甲巨灵从她身后冒出来,长戟一探,往妙芜所指的方向杀了过去。 金甲巨灵所到之处,黑暗避退。 借着这光亮,妙芜看到段红昭被一个身材佝偻的人掐住脖子按在地上。那人穿着巡山人的服饰,一双手如同鹰爪,皮肤上黑斑遍布,可怖至极。 妙芜见此人足不点地,心中已确定他不是活物,当下便驱动金甲巨灵一戟穿透了他的胸膛。 金甲巨灵一戟刺出,那人便爆炸开来,化为星星点点的绿色鬼火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段红昭捂着脖子从地上爬起来,边咳边道:“我的娘,差点被掐死!” 远处几点火光倏然靠近,远远的有人声传过来。 “是谁?谁在那里!” 妙芜收回金甲巨灵,拉着段红昭往后山急速奔跑。 “走走走!快点儿,被抓住就惨了。” 果然这几天淬体不是白练的。妙芜往身上贴了风行符,跑起来跟一阵风似的,从树下经过时,树叶簌簌作响,被她身上的风卷落一地。 妙芜心中暗悔,早知道就早些把风行符拿出来好了。 两人不知跑了多久,便见前方一方深谷,崖壁陡峭,直插云霄。谷外竖着一块界碑,上书:悔过崖。 妙芜瞥见崖下立着一条修长的人影,十点蓝光湛湛的剑芒环绕在那人周身。 便是这里了! 妙芜拉着段红昭一头冲了进去,喊了一声“小堂兄”,左右看看,看到崖下有一条隐蔽的石缝,便拖着段红昭钻进去。 她这样没头没脑地闯进来,可真是叫谢荀吃惊不小。 谢荀皱了下眉,正打算开口询问,便听得石缝内传来少女慌乱的声音。 “小堂兄,巡山人抓我来了。你帮我挡挡,拜托拜托,救命救命!” ☆、兄长的见识 悔过崖的界碑外火光晃动, 人影绰绰。 巡山人的声音隔空传来, 在空荡的山谷中激起阵阵回响。 “七公子, 方才有人闯到后山来了,您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人影在附近出没吗?” 谢荀抱臂站在崖壁下,斜眼看向妙芜,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也不应声。 巡山人未听见他应答,便又开口问了一次。 妙芜藏身在石缝中,冲谢荀的方向拼命摆手, 可谢荀就是不理会她, 把她汗都急出来了。 要是被捉回去再罚抄几百遍家规,她觉得自己的手大概就要废了。 那巡山人一连问了三`四遍, 谢荀才慢悠悠地答道:“此处并未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影, 你们到别处看看吧。兴许是哪个不清楚塾规的小弟子走迷了路,无意间闯进来了吧。” 巡山人道:“看着不像。那人一见到我们就跑, 倒像是有备而来。最近山下的大峡谷中出了人命案子,龙门镇上的徐家剑庐也是怪事不断。我们就怕那小弟子闯到不该去的地方,回头出了什么岔子,可就麻烦了。” 谢荀赞同道:“你所言有理。我若见到人, 就把人提去给你们。” 巡山人笑道:“多谢七公子。那我们就先到别处看看。” 界碑外的火光渐渐远去,山谷中又恢复一片幽暗,只有谢荀的剑芒悬浮在半空中,发出蓝幽幽的光。 妙芜拉着段红昭从石缝里钻出来。 她拿手梳了梳被风吹乱的头发,心有余悸道:“小堂兄, 你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你要把我们卖了。” 谢荀盘腿在一块石面平整的磐石上坐下。 “说吧,你跑到后山来做什么?” “我……” 段红昭抢着答道:“当然是来看你了。” 谢荀这才注意到妙芜身旁还站着一个高挑的少女。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从少女身上掠过,一瞥之下乍然见到她脖颈间十道青黑的手指印。他不由将眉头一皱,问:“你们来时路上遇到什么了?” 妙芜差点没跟上他这思绪跳跃,愣了一愣才道:“来时路上……碰见了一只鬼?” 谢荀挑眉:“厉鬼 分卷阅读88 ?” 妙芜这才转头去看段红昭的脖子,一看之下也是大惊失色。 段红昭方才遇鬼袭击,在民间有个说法,叫作“鬼压身”。 一般的鬼压身只会让受制者觉得身体沉重,无法动弹。只有含怨死去,极为凶煞的厉鬼才会在人身上留下阴痕,也就是类似段红昭脖子上这样的鬼手印。 妙芜仔细回想了一下,心中也颇觉奇怪。虽说谢氏家塾背靠富春山脉,颇多荒野。人气一少,碰上个孤魂野鬼也属平常。可在仙门世家的地盘上出现厉鬼,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且不说家塾的长老们年年都会带着手下弟子进行拔禊仪式,驱除妖邪;再者家塾中遍布镇妖铃,若是真有厉鬼现身,势必会引得镇妖铃异动,又怎么可能会无人注意到呢? “小堂兄,方才那厉鬼显形时,身上穿的是巡山人的服饰。我看他足不点地,悬空一尺,应该是近两三年新死的鬼。” 谢荀皱眉道:“近两三年?家塾这里一向太平,近来从未听说过有巡山人惨死后化为厉鬼的。” 他从石上跳下,扬手一招,将附在山壁上刻字的十点剑芒尽数收回袖内。 “你带我去厉鬼现身之处看看。” 方才乌漆嘛黑中一顿瞎跑,妙芜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她们到底是在哪段道上遇上厉鬼了。于是只好抬头去问躲在树上的丁九。 丁九拨开叶子,从树丛间冒出一个头来。 “我、我记得的。” 妙芜拍手道:“那太好了。小堂兄,咱们这便走吧。” 谢荀点头,当先而行。走出两步,又回过头,奇道:“怎么不走了?” 妙芜被段红昭拉着手,亦是奇怪道:“段姐姐,你拉着我做什么?” 段红昭低着头,脚尖拨拉着地上的小石子。 “那个什么……你们看哈,这天这么黑,我们还去找那厉鬼,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哦,我是说,有点不怎么安全啊?” 谢荀哼道:“鬼物只在夜间显形,你不趁夜去看,还想大白天等它出来?” 妙芜握住段红昭的手,小声问道:“段姐姐,你莫不是害怕?” 段红昭嚯地抬起头来,伸手摸了摸脖子,干笑道:“哈哈哈,哪能啊。我是仙门中人好吗?要是怕鬼,说出去不是叫人笑死了?我不怕,不怕。” 她说完拖着妙芜大步往前迈,“走,现在就走。” 谢荀道:“障目符带了吗?把障目符贴上。” 二人依言而行。 三人一猴由回到方才事发之地,妙芜指着被段红昭压倒的草丛,手脚并用,真身上演了一番那厉鬼袭击段红昭的全过程。 谢荀走入树丛中,半蹲下来,指尖凝出一点幽蓝光芒,竟是不用符箓,直接用剑气在虚空中画起符文。 妙芜见他画了一道风系符文,最后一笔落下,幽蓝的符文倏然炸开,无形的气浪以谢荀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推开,空气中,隐隐能够看见风流震颤。方圆一里内草木簌簌作响,颤动不已。 过了会,风力散去,谢荀摇头道:“它不见了。” 段红昭悄悄松了口气。 妙芜:“小堂兄,你可是觉得这厉鬼来得古怪?” 谢荀长身站起,脸上罕见地露出严肃的表情来。 “是很蹊跷。我明日去找司事长老要份巡山人的名册来看看。” 妙芜道:“那小堂兄我就先回去了。你明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再来寻我。” 谢荀嘴角微挑,口中却嫌弃道:“你还是专心向学吧。我能有什么用得着你的地方?” 妙芜知他惯来口不对心,也不与他计较。她拉起段红昭的手往回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来,撒开手跑到谢荀面前,从腰间解下荷包塞进他手里。 “什么东西?” 妙芜一蹦三跳地跑回去,笑道:“你自己看呀。” 就拉着段红昭跑远了。 谢荀将手中的荷包上下抛了两下,打开荷包,从里头拈出一截指头大小的核桃酥糖放进嘴里。过了会,他微微皱了下眉,说:“甜。” 明明是一副百般嫌弃的模样,却还是拈起下一块塞进嘴里。 他负着手慢慢地往回走,指上勾着荷包的系带。月光下,荷包的影子在地上晃来荡去,动得欢快。 谢荀忽而低头,勾唇一笑,低声自语道:“核桃,补脑的是么?” 第二日清晨,谢荀一刻完崖壁上的石刻,便去规诫堂找司事长老要了巡山人的名册。 他把近五年来的巡山人名册都翻看了一遍,发现所有巡山人都健在。 他正抱着名册沉思间,便听得一声中气十足的“小琢玉”。 整个谢家,会这么唤他的,也只有三叔公了。 他转过身,无奈道:“三叔公。” 红衫紫袍的胖老头手里拿着颗桃,一抖衫子在院中的摇椅上坐下,悠悠道:“臭 小子,你那规诫刻完了? 分卷阅读89 ” 谢荀将名册合上,“没刻完我能来这吗?” “听说这次是因为你将洛家一个小辈打了?” “嗯。” “打他作甚?” “我想削他,还要理由吗?” 三叔公哈哈大笑:“你就是这点狂劲像我。你爹年轻时也跟你一样狂,人到中年反而活回去了,益发变得束手束脚起来。你以后可别变成他那样啊,没劲。” 谢荀垂下眼,没作声。 三叔公啃完一颗桃子,将桃核往前头的花盆中一丢,忽然想起什么来,便气哼哼道:“琢玉,你说你那个小堂妹是怎么回事?怎么能笨成这样呢?和人对剑喂招,十回里有九回剑是被人直接打掉的。” 谢荀滞了会,哼道:“她不是练剑的料。我本来也没指望她能把剑练得多好。” “哼,要不是看在她笨虽笨,人倒有股子韧劲,手都被打肿了也没皱下眉,我早把她从校场里扫出去了。真是八百年没见过这么笨的……诶,小琢玉,你上哪去?” 谢荀将名册往衣襟里一插,人已经走远了。 一日修行结束后,妙芜照例和段红昭结伴回碧桃林。 段红昭一路小声道歉:“阿芜妹妹,实在对不住,我的剑好像不大听我的手使唤。” 妙芜摇头道:“嗯,不怪你。” 两人正说着话,一抬头,便见谢荀倚靠在一棵碧桃树下,似乎是在等人。 他一看见两人,脸色便有些冷。 “你跟我过来。” 谢荀说完转身便往乾一十三院走。 妙芜应声跟上去,段红昭也跟着。两人走了几步,便见谢荀转过头来,语气有些不虞道:“你跟来做什么?难道你也住乾一十三院?” 段红昭看谢荀这副冷脸,不由小声跟妙芜咬耳朵道:“看你家小堂兄这样,怎么感觉这火气是冲我来的啊?我招惹他了吗?” “还不走?” 谢荀声音一高,妙芜就不禁将腰杆一挺,自动迈开步子往前走。 她趁隙回头同段红昭挥手告别,用口型无声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小堂兄发了什么病,总之你先回去吧。” 段红昭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地摸了摸头,最后只能将原因归结在谢荀那日听到她想叫他入赘到小段家上头。 两人一路走回乾一十三院,谢荀抱臂往院门旁一站,道:“开门。” “小堂兄,你今天不太高兴呀?” 谢荀看见她右手手背高高肿起,原本白皙的皮肤上一片红痕,便觉刺目极了。他嫌妙芜开个锁也拖拖拉拉,便从她走里勾走钥匙,自己开了门,一路畅行,进到妙芜房中,在桌边坐下,从怀中摸出一样事物丢到桌上。 “擦药。” 妙芜这才明白原来谢荀是来给自己送药的。 她在桌边坐下,拧开药膏的罐子,用手指抠了一点药膏在手背上慢慢涂开。 她笑嘻嘻道:“原来小堂兄你是来给我送药的啊。” “练个剑也能被人打到手,你本事见长啊。” 妙芜叹气:“唉,我天资愚钝嘛。” “如果实在学不好剑,不学也罢。”谢荀忽然道。 妙芜抬头看向他,目露不解。 “人各有所长,既然剑术非你所长,你便把御符之术学好,也足够了。” 妙芜小声道:“可是月底有大考呀,万一剑术过不了,可是要被长老们丢到大峡谷里的。” 谢荀 默了一会,忽然长身而起,道:“你跟我来。” 妙芜被他拉扯着站起来,一路向外行去,出了碧桃林,七拐八拐地,竟不知被他带到哪条山道上。 天色渐暗,林子里传来鹧鸪鸟的叫声,悠长而哀怨。愈往前走,雾气愈重,渐渐地开始不辨方向。妙芜只好紧紧牵住谢荀衣袖,唯恐跟他走散了。 她迟疑地问道:“小堂兄,我们是在下山?” 久久不闻谢荀回复,她心头顿时一颤,手里不由紧了紧,觉察到谢荀袖子一角依然好好地牵在她手中,她才放下心来,又唤了一声“小堂兄。” “嗯。” 妙芜问:“小堂兄,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大峡谷。” “去那里做什么?” 谢荀抬头看了眼天空中高悬的圆月,用一种带了点逗弄的语气说道:“今天月色好,大峡谷中起魇了,我带你去长长见识啊。” 起魇? 妙芜忽然想起丁九和她说过,大峡谷中有一处秘境,秘境中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大裂隙,每逢月圆之夜,便会有妖雾从裂隙中冒出来,灵猴们将这妖雾称之为魇雾。 相应的,妖雾从裂隙冒出来便称之为起魇。 据说妖雾起时,秘境中凶险异常,便是大峡谷中出生的灵猴们也不敢在秘境中多呆。 妙芜但凡听得“凶险”二字,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就走。 分卷阅读90 她松开手,慢慢往后倒退,心虚地笑道:“呵呵,小堂兄,这我就不去了吧……” 谢荀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子,拽着她继续前行。 妙芜大叫起来:“不,小堂兄,我不去!我不想去长见识!我觉得平日里的见识尽够了,完全不需多这一遭!” 少年笑声清冽。 “这可由不得你不去。” ☆、离魂出窍 大峡谷中怪石嶙峋, 草木稀疏。清冷的月光似乎给谷中的一切镀上了一层银色的霜华。猛烈的罡风在峡谷间回荡, 发出呜呜的响声。 妙芜亦步亦趋地跟在谢荀身边, 指间紧紧夹着道黄符,一听到什么响动便猛地举起手来。 谢荀抬起一根手指按下她的手,好笑道:“这都还没进到峡谷腹地呢,你紧张什么?” 妙芜哭丧着脸,“小堂兄,你是非要我跟你进去长见识了,是也不是?” “你这御符之术学了有段时日了, 总是在家塾中与同窗练手到底比不得真刀真枪地退邪除秽。来此历练一番对你大有好处。” “而且这魇雾也没那些灵猴说的那么邪乎, 不过是些残光旧影,雾气中化生出的妖邪也大都为幻妖。既为幻妖, 便是生自于虚无, 只要你心中不惧,它们便无法真正伤害到你。” 妙芜喵了谢荀一眼, 语含嗔怨:“这么说小堂兄你是带我来练胆的?” 谢荀从胸膛中发出一声闷笑,对此不可置否。 两人逐渐深入到峡谷腹地,这时两侧岩壁愈发高耸陡峭,隐隐有往中部倾倒之势, 使得此地愈发显得逼仄。再往里深入一里,雾气转浓,渐渐地浓稠有如半湿木材点着后冒出的白烟。 妙芜将手臂往前伸直,发现不过是一臂之距,她便连自己的手都瞧不到了。 她不由往谢荀那边又靠了靠, 低声唤道:“小堂兄。” 无人应答。 “小堂兄?!” 她急起来,伸手往谢荀那个方向抓了一把,却落了空。 难道谢荀丢下她走了? 妙芜心跳加快,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 谢荀不是这等不靠谱之人,断然不会一声不吭就丢下她走了。这雾里定然有古怪。 既然此刻孤身一人,她再害怕也只能靠自己了。 妙芜点燃一道火符,用神识控着悬在前头,火光穿透浓雾,映得周身方圆三尺之地内一片澄黄。 妙芜记得来时的方向,不敢再往前走,便转过身往出谷的方向倒回去。可是走了很久,依然没有走出雾气笼罩的范围。 妙芜不敢再妄动,站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忽然看到前头有道幽蓝的光芒一闪而过,看着特别像谢荀的剑光。 她愣了一下,继而拔足追上,边跑边喊:“小堂兄,你等等我!” 她追了一阵便给追丢了,再停下来,就发现身边的雾气稀薄了很多,隐隐可以看出左手侧是一面倾斜的岩壁,壁面光滑,被月光一照,如同一面黑色的镜子。右手侧则风声咆哮,一瞥之下似乎可以看到地上裂开一条黑洞洞的巨大缝隙。 妙芜想起丁九说的大裂隙,赶紧往左边一跳,远远躲开。 “嘻嘻,胆子这么小,可怎么在这里混?” 耳边陡然传入一声嬉笑,妙芜乍闻之下头皮都快炸了。 她僵着脖子转过头,见到地上蹲着一只猴子,看上去有把年纪了,两道长长的白须眉从两边垂下。它用爪子卷动其中一边的眉毛,笑问:“嘿,女娃娃,你带了吃的没有?” 妙芜下意识地往腰间摸了把,解下装酥糖的荷包。她蹲下身,将荷包递过去,那老猴子伸爪来取,爪子却从她的荷包和手掌间穿了过去。 妙芜心间一惊,垂目看去,只见这老猴子双脚微微悬空,竟是一只死了至少有二`三十年的孤魂野鬼。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来,见老猴子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只是悲伤地低着头看自己的爪子。她憋了一会,犹豫着开口问道:“原来你已经死了呀?” 老猴子将眼睛一瞪,眉毛一吹:“什么叫我死了?你不也死了吗?” 妙芜说:“我没……” 然而她低头看去,便见到自己亦是双脚离地悬空。 这可将她吓了一跳,慌乱间她喃喃重复道:“不,我不信,我没死呢。我刚刚还好好的……” 老猴子打断她的话:“你不信自己死了?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妙芜跟着它往前飘行,来到一口井口与地面齐平的地井前。 老猴子道:“你往这捞月井里照照,可否看清你自己的脸?” 妙芜将信将疑地靠过去:“你不会把我推下去吧?” 老猴子气道:“我甲五好歹是灵鉴夫人手下一员大将,能干这种背后偷袭人的缺德事儿?” “况且你都成鬼了,你还有啥可怕的?” 妙芜一想也是,便坦然地跪下,趴到 分卷阅读91 井边,探头去看。 只见三尺方圆的井中倒映着一轮硕大如盘的圆月,几乎要将整个水面占满。妙芜临水而照,便见月亮的影子上渐渐浮出一个人影来—— 一双清亮的杏子眼,圆圆脸蛋,脸颊上带了点少女特有的婴儿肥——正是她生前的脸。 说来她和原主的相貌倒有七`八相似,只是原主生得更秾艳一些,她因为眉宇间久缠病气,容貌上就显得寡淡了几分。 不过她们的命运倒是出奇的相似——原主因为意外瞎了一只眼,而她因为脑部肿瘤压迫视觉神经,病到后期几乎等同失明。 老猴子在旁边继续说道:“这井只能照出魂魄,照不出活人。这下你信了吧。” 妙芜伸手点了点水面,水中的月亮连同自己的倒影便倏然消失。井水清透,借着月光可以一直看到井中极深之处。 妙芜看到井中浮着一样事物,看上去极为眼熟。 然而不待她细思,耳边便响起老猴子的呼哧之声:“瓜娃子作死呢!这捞月井里沉积的都是怨气,你敢直接拿手去碰?小心变成厉鬼不得超生!” 妙芜赶紧把手缩回来。 她刚刚仔细回想了一下,完全可以肯定自己并没有死。那么会遇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了——她不知什么时候在不知不觉中离了魂,而谢荀并没有及时发现。 生人离魂,初时肉体只会表现出神智昏聩,浑浑噩噩的状态。若没有及时进行召魂,三炷香一到,离魂之人便就真的死了。 当今之计,她要尽快想办法回到自己的身体。 她问那老猴子:“你当初是怎么死的,如何被拘在此处这么些年依然不得往生?” 老猴子一提起这个,脸上便勃发出奕奕神采。 “哼。老猴我当年是受灵鉴夫人之令,前来扶助谢家铲除魔道余孽,战死在谷中的。你看见对面的岩壁没有?那叫留影石。凡是死在谷中者,魂魄都会被留影石拘在此处,直到最后浑然归于天地。” 它说罢摇头晃尾,似乎就等妙芜夸它一句“英雄好气魄”。 谁知等了一会又听妙芜问:“那这留影石对离魂之人的生魂可有影响?” 老猴子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你还没死,只是生魂离体了?” 妙芜笑道:“正是。我须得尽快归体,不知老前辈你可有什么办法?” 这声老前辈喊得老猴子甚为受用。他正准备开口,忽然面色一变:“糟糕,有个极为凶煞的东西朝这过来了。你跟我躲躲,免得被那煞物冲撞了魂体。” 言罢引着妙芜躲到一块山岩后头。 呼呼的风声中传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妙芜悄悄探头往外看去,只见雾气之中奔出一道人影,往捞月井这边直奔而来。 那人在井边停下,伸手探入井中,只听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他竟从井中拽出一柄剑来。 妙芜险些惊叫出声。 再定睛一看,赫然发现此人从井中拽出的并不是剑,只是一把残剑剑柄。 正是几日前在太极观中见到的那把! 谢荀多次入谷来寻都未有所获,不想却被此人藏在井中。 妙芜有心要看看这人长什么样,然而此人通身黑雾缠绕,根本看不清面目。 那人从捞月井中取出了剑柄,转身欲走,浓雾之中忽然射出三道银亮的丝弦,直往黑雾人面目弹击而去。 黑雾人抬起手中剑柄,剑柄下便蹿出赤黑二焰。他举剑斩断迎面而来的丝弦,看样子并不打算恋战。 可浓雾之中不断蹿出的丝弦逼得他左支右拙,一时竟脱不得身。 “阁下好心计,先以这断剑残柄诱杀乡人布局,引王家入彀,迫得我不得不放出剑灵去抢回剑柄,你好顺藤摸瓜,一举夺走残剑和剑灵。只可惜,你选的时候不太对。今夜注定是你葬身峡谷之日。” 黑雾人说完,将手中长剑浸入捞月井中,便见清亮的井水陡然转为墨色。黑雾人一抖手腕,牵带出井中之水。浓墨一般的井水一触碰到空气,便如墨汁滴入水中一般,在浓白的雾气中四散开来,凝出各种狰狞的形状。 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雾中那些狰狞的墨影便化为实质,变成无数凶暴异兽朝着某处扑杀而去。 妙芜心惊胆战,唯恐那黑雾人发现,一剑将她斩了。 正在她满心焦灼之时,忽然听到有人在耳边又低又快地诵念招魂咒。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三魂永久,魄无丧倾……谢氏九娘,召来!” 她只觉虚空中生出一股巨大的引力,她的魂魄不由飘飘晃晃地升起来,被这股吸力带着往某个方向急速飞去。 此刻那黑雾人终于发现她这一抹游魂的存在。他调转剑刃,朝她挥斩而来。 就在剑刃快要落到她身上时,那股吸住她的力量骤然猛增。妙芜只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颗流星,周围风景急速倒退,忽然脚下一实,一抹魂儿已回归本位 分卷阅读92 。 “走——不进去了。” 谢荀拽起她的手转身往外走。 妙芜觉察到他手掌中湿津津的凉意,转过头去看,只见他鬓角头发都是湿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 “小堂兄,我……” 谢荀忽然停下脚步,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怒道:“你才学了多少法术,就敢学人离魂出窍?你知不知道要是刚刚我没把你的魂魄召回来,你……” 他说到这里,喉结微微滚动了两下,忽然之间失去声音。 他握着她的手,握得极紧极紧,力气大到简直下一秒就会把她手骨捏断似的。 妙芜看到他眼角两抹浅淡的红,自眼尾蜿蜒而出。 她怔了一会,直到谢荀有些不自然地收回目光,她才乍然回神,小声道:“对、对不起啊,小堂兄。我也不知道刚刚怎么了,莫名其妙突然间就离魂出窍了。” 谢荀垂眸:“是我太急了。你根基浅薄,还不到能应付这魇雾的时候。过些时日,我再带你来吧。” 妙芜有点听不懂他的话,什么叫“是我太急了”? 谢荀手上力道放松了一些,依然拽着她的手腕子。 “走吧。” 妙芜拉住他 ,道:“小堂兄,方才魂魄离窍,我见到一黑雾人从峡谷中的捞月井里取出你一直在找的剑柄。然后和一个使琴弦的神秘人打起来了。” 她凝眉想了一想,偏头问道:“这世上会使弦杀术的人不多吧?” “弦杀?”谢荀的神情亦凝重起来,“那是蜀中宫家的独门秘技。” ☆、兄长所见略同 妙芜将方才那黑雾人所说之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作为通晓剧情梗概的局外人, 妙芜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发表一些合理猜测“提点”谢荀一番。 “小堂兄, 你既说弦杀之术是宫家的独门秘技, 我琢磨了一番,觉得现下在这富春山里唯有一人可能会此秘技。你说——和那黑雾人打架的会不会是洛淮公子?” 谢荀瞪了她一眼,道:“无凭无据,怎可随意猜测?” 妙芜心中纳罕。 她这小堂兄被谢家养得这么正,后期到底是怎么长成黑芯子的反派的? “若有凭有据,还需要猜吗?而且小堂兄,我觉得此番离魂出窍得实在古怪。如果说是魇雾所致, 如何你却安然无恙, 全无所觉?” 谢荀沉默,心中却不由顺着妙芜所言的方向思索起来。 既然洛淮拥有宫家最厉害的琴师才能佩戴的“囚牛千穗”, 想必弦杀之术他也定然是会的。 而且离魂出窍本是一项十分复杂的禁术, 不管是施术者自己离魂出窍,抑或是施术者逼人离魂出窍, 都需要繁琐的法事和天时人和。他方才也是急糊涂了,才会以为阿芜能够自己离魂出窍。 而蜀中宫家恰有一项术法可以迫人离魂出窍,那就是无音弦。 只是无音弦乃是用来对付被夺舍之人的,阿芜应该不会受此影响才对。 谢荀眉心微攒, 轻轻摇了下头,眉间复又平展开来。 “此地恐有危险,你先出谷,去太极观找王六,叫他带人把峡谷出口围起来。我先入谷一探。” 妙芜心知神仙打架, 自己留下来也是拖累,便点点头,往身上拍了张风行符,道:“那小堂兄你自己万事小心。” 谢荀召出三思,提着一柄湛蓝飞剑直入峡谷深处,衣衫飘逸,瞬间便湮没于浓雾之中。 妙芜出了谷,一时没控制好方向和速度,被风行符带着往山外蹿了一里地,才发觉自己走错路。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拿手梳了梳被风吹乱的头发,正打算重整旗鼓,便听到一阵马蹄踏地之声自远处传来,瞬息之间,便有三匹骏马行至眼前。 妙芜躲避不及,差点被其中一匹马撞上。幸得控马之人骑术高明,在眼角余光瞥见她的那刻便拽紧缰绳,迫使马儿前蹄扬起,而后平地一个纵跃,从她头顶上跨了过去。 妙芜手捂胸口,只觉心脏砰砰直跳,心说要命要命,果然不可超速上路。 “吁——” 马上之人调转马头停了下来,待看清道上的少女时,便惊唤道:“阿芜——” 妙芜转头,喜道:“大哥!” 另外两个小弟子勒住马,在入山的岔口停下。 谢谨从马上跳下来,走到妙芜跟前仔细查看了一番,见她确实没被伤到,看脸色似乎也没有受到多少惊吓,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阿芜,此时已过家塾宵禁,你如何会在山下徘徊?” 妙芜便将今夜之事简略地同谢谨说了一番。 谢谨听完,面上露出凝重的神色。他翻身上马,伸臂一拽,也将阿芜拽上马来,兄妹二人共乘一驹。 谢谨打马行至两个小弟子身边,下令道:“谢阑你去太极观,请王家六郎带人帮忙把大峡谷围起来。 分卷阅读93 谢苒你速速赶回家塾,将我们在龙门镇的发现说与山长和三叔公知晓,请二位长老主持,将护山大阵开起来。自今夜起开始封山,富春山中,一人都不许放出去!” “是,大公子!” 两个小弟子领命而去。 谢谨 举目望向峡谷方向,忧心道:“那大峡谷从前是一片万人坑,怨气甚重,多生邪秽。自谢氏在此创立家塾,年年拔禊,方得保此方安宁。今夜乃是起魇之夜,七弟这般贸然闯入,实在凶险。” 妙芜不敢说谢荀早已同王牧之狼狈为奸,夜探峡谷多回。 谢谨叹道:“今夜富春山必生乱子。我先送你到太极观,待会你和谢阑一起上山。” 妙芜点头答应。 谢谨便驱动马匹,先将她送到太极观放下,然后便和王牧之一起点了一批小道士,向大峡谷去了。 谢阑奉命护送她上山。一路之上,她也从谢阑口中了解到这几日谢谨在龙门镇所行何事。 龙门镇乃是富春山附近的一方小镇,镇上有千余人口,大多依附江南第一铸剑世家徐家为生。 这徐家传承百年,同谢家一直交好。谢家子弟人手一柄的飞剑皆采购自徐家剑庐。 今年伊始,徐家剑庐接连遇上怪事。先是剑庐中的天外陨铁失窃。 这陨铁乃是锻造宝剑的好材料,不仅贵重,更难得的是极为稀有。徐家家主原是应了一家仙门世家家主所托,要用此铁为他打造一柄宝剑。 陨铁失窃之后,多番寻找未果。徐家家主只得去信取消了这笔买卖,并将剑庐上下重新整顿一番。如此平静了一月有余,剑庐中开始有人走失。 初时剑庐中人并未立刻发觉,直到近来一连走失了三名年轻有为铸剑师,徐家家主这才开始警惕起来,写信向谢家求援。 因为敌方在暗,己方在明,谢家担心大肆盘查反而会打草惊蛇,故而便派大公子谢谨轻装上阵,避人耳目,偷偷潜入龙门镇暗中调查。 这调查自然免不了一番艰辛。 谢谨带人暗中走访,寻着蛛丝马迹一路查下去,终于查到一点线索。 仙门当中存在许多禁术。离魂出窍、夺舍、饲灵乃是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三种。 前两种不必多说,望文生义。 最后一种,饲灵,说的就是修习者通过饲养某种邪灵来增加己身修为。 因为邪灵凶恶,饲主一旦饲养不当,极易遭到反噬。而大多数邪灵往往渴望生人血肉,或是死者怨气。一旦饲主为其反噬,便会丧失理智,渐渐泯灭人性,继而被邪灵操控着为祸人作乱。 而五年之前,徐家便有一位铸剑师徐青偷偷修习了饲灵之术。虽说他饲养的是剑灵,严格说来算不得是邪灵,但徐家家主向来是个极重规矩、且认死理的人。 他认为徐青私下修习禁术,违反徐氏家规,理当被逐出剑庐。并且他对其下了禁咒,让徐青此生不得再用徐氏之法铸剑。 这位名为徐青的铸剑师被赶出徐氏剑庐那天,站在剑庐外头哈哈大笑道:“诸子愚钝。剑若无灵,不过是一柄死物罢了。你今日对我下了禁咒,便真当我离了徐家剑庐,从此再铸不出剑来吗? 你们且等着,终有一日我要铸出一柄超过碧游观镇派之剑‘方圆规矩’的绝世名剑来!” 徐青言罢,便拎着一把大锤开始砸剑庐外的铸剑碑,边砸边骂:“愚钝、无耻!世人妒我!” 剑庐内的徐家人见他居然连老祖宗传下来的铸剑碑都敢砸,个个大惊,赶紧派出青壮子弟,夺了他的大锤,将他一路拖着丢出龙门镇外。 这一路上他又骂了许多难听的话。说什么徐家家主道貌岸然,他如此打压族中的青年才俊,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天才,不过是因为他害怕有人影响到自己儿子的家主继承权罢了。 总之徐青大闹了一场,自此便在龙门镇上消失了。 谢谨发现偷 盗陨铁之人对徐家剑庐极为熟悉,因此断定盗窃者乃为内贼,只是排查一遍之后,发现剑庐内现有的铸剑师和剑童均无盗窃嫌疑,谢谨便将目光放到了曾经在剑庐待过,后来又离开徐家的人身上。 如此一来,顺藤摸瓜,便查到徐青头上,继而又发现今年失踪的三名铸剑师脾性与当年被驱赶走的那位年轻人颇有几分相似,均是天资聪颖又恃才傲物之辈。 谢谨接着往下查,查到当年那位铸剑师离开龙门镇后,曾在富春山脚下盘桓了两三年之久,直到某日才突然消失。 谢谨查到这里,便听闻太极观在峡谷中发现了一柄诡异的断剑残柄,据说乃是数百年前碧游观一位修习杀戮之剑的剑士凤于所有。 凤于当年被灵鉴夫人诛于谷中,谢家人恐此人魂魄游荡在此,成为凶灵,还专门做过几场法事。 可诡异的是,当年做法事的时候并未寻到凤于的魂魄,于是便有人传言,之所以寻不到凤于的魂魄,是因为他早已将己身命魂融入剑中,化为剑灵。 谢谨查到这 分卷阅读94 里,骤然产生了一个猜测—— 只怕徐青离开龙门镇后,便来到大峡谷中寻找凤于的剑灵了! 他当年离开徐家前放言要铸一柄绝世名剑。铸造名剑需要什么? 稀有的铸料,技艺超凡的铸剑师、还有……灵物! 而妙芜今夜在大峡谷中的所见所闻,更是证实了谢谨的猜测。 妙芜道:“既然你们认为徐青藏身于富春山中,为什么没有带徐家人一起来认人呢?” 谢阑笑道:“九姑娘,富春山中有一些巡山人便出身徐家,有几人也见过当年的徐青,请他们出来相认便好了。当下最要紧的是先封山,别让人跑了才是。” 妙芜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二人驱马前行,眼见得前头灯火荧煌,白墙黛瓦连绵数倾,正是谢氏家塾了。 妙芜行到家塾门前,从马上下来,将马匹和缰绳交到管理马棚的杂役手中。 她脑子里充斥着谢阑刚刚同她讲述的故事,心中隐隐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似乎有什么地方被她疏漏了。 她与谢阑并肩向长老所在的规诫堂行去,边走边问:“咱们家虽未在富春山设下禁制,附近乡人皆可随意入山打猎砍柴,但是为护乡人安全,家塾中有专门的巡山人在各处巡山,昼夜轮班不休,那徐青在山脚盘桓数年,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他了吗?” “这便是我们连夜赶回来的目的。” “大峡谷的人命案子才出了几日,大公子断定这是剑灵作祟,那剑灵必定还未离开此地,说不定便被徐青养在谷中。既然剑灵没有离开,徐青肯定还藏匿在此。” 妙芜摇头,心道: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然而她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便只能跟随谢阑踏入规诫堂。 一进了规诫堂,便见司管戒律的长老正面色阴沉地看着她,见她进来,便冷哼一声道:“宵禁过后还下山游荡,你可是按规诫当作何处?” 妙芜回想了一遍《谢氏家塾规诫》,似乎是罚做杂役半月? 她悄悄松了口气。 幸甚,幸甚,不是罚抄家规就好。 说起家规妙芜就发愁。 她临行前,监督她抄写家规的小弟子笑吟吟地同她说:“虽说家主并未限定九姑娘何时完成这二十遍家规,然而我既担负起这督促之责,便得尽到责任。 这样,九姑娘去到家塾后,我们便以半月为期。您每半个月抄写完成两遍家规,寄回姑苏交给我,这样可好?” 那 小弟子说罢叹了口气,忧愁道:“非是我要同九姑娘作对,只是我若督促得不尽责,回头司掌戒律的长老问起,我也是要受罚的。” 他这么一说,妙芜便说不出推脱的话了,只能双目含泪,默默点头答应。 自己背的锅,只能自己扛了。连累别人总归不好。 只可惜近日来修行辛苦,课业繁忙,只有每天晚上临睡前能抄一会家规。她也不知道自己半个月能不能抄完两遍。 戒律长老在堂上喝问:“我罚你做杂役半月,你可认?” 妙芜垂首,作出一副三好弟子,痛悔己过的样子。 “弟子知错,但凭长老处罚。” 戒律长老见她认错态度良好,脸色才缓和许多。 三叔公坐在一旁同她招手。 “诶,谢小九你过来,诶,快过来。” 妙芜悄悄看了戒律长老一眼,默默走到三叔公背后站好,垂首恭声问:“三叔公,您有何吩咐?” 三叔公嘿然道:“嘿嘿,你是被小琢玉带出去的吧?” 妙芜偷看了戒律长老一眼,没点头。 三叔公道:“要是他强拉你出去的,回头这半个月杂役你得叫他来帮你干。不像话,半夜带姑娘家出去溜达,哼,不像话。要带也带个别家姑娘啊,自己妹妹有什么好带的。” “哼,没出息。” 妙芜:“……” 这话叫人可怎么接? 戒律长老眼见着这位辈分崇高的三叔公话越说越偏,越说越离谱,赶紧站起来道:“老三,棣华来信叫咱们封山,事不宜迟,咱们这便走吧。” 三叔公哼道:“我不去。封山累死个人了,我不去!” 话虽这般说,在戒律长老刀子般的眼神和皮笑肉不笑的双重夹击下,这位三叔公到底还是起身封山去了。 几位长辈都去封山,规诫堂中便只剩下几名弟子。 妙芜寻到谢阑,问他:“诶,你可知巡山人的名册放在何处?” 谢阑道:“九姑娘要巡山人的名册作甚?” 妙芜道:“我心中有一惑,需要看看名册方能解答。” 谢阑便去将近十年来的巡山人名册都搬了过来。妙芜先将近五年来的名册都浏览了一遍,尤其关注其中几个徐姓的巡山人。 她发现近五年来既无巡山人告病还乡,更无巡山人横死,那么…… 分卷阅读95 她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啪地一声将手中名册按到桌上。 谢阑被她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妙芜转头看向他,犹疑道:“你说,那铸剑师徐青有没有可能夺了某位巡山人的舍,所以才会突然消失?” 谢阑不知妙芜那日见到化为厉鬼的巡山人,因此一时无法理解妙芜是如何从巡山人名册联想到徐青夺舍的。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喧哗,有弟子进来通传道:“大公子和七公子回来了。” 妙芜迎上去,便见谢谨远远同她点了下头,看到她安然无恙,便转身走出堂外,开始组织谢家弟子守卫排查,将家塾中所有人——上至各位长老,下至诸位弟子、家塾杂役还有膳堂的大师傅并各路巡山人全部都请到广场上集合。 谢荀身上似夹带寒风,一身煞气地走进来。见到妙芜,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便捂着手臂进入后堂。 妙芜跟进去,看见谢荀用剑气裁开衣袖,露出臂上一道青黑色的阴痕。 妙芜走到他身边,低声问:“受伤啦?” 谢荀默了一会,耳垂渐渐翻红。 他语带不虞:“一不留神叫只魇兽用爪子勾了一下罢了。” “不要紧吧?要上药吗?” 谢荀盖上衣袖,似乎甚以受伤为耻。 “不必。” 妙芜轻呼出一口气:“那小堂兄,我跟你说件事情。” “何事?” “我觉得那日的巡山人厉鬼,应该是被人夺舍而死。” 语毕看向谢荀,却发现谢荀也正看着她,眼神明亮,似乎还带了点赞许。 他说:“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是哪个被夺舍了?” 妙芜斟酌道:“那日我未看清那厉鬼面目,只记得他的手比平常人都大很多。而且此人当是徐家人,排查起来应当很容易。” 谢荀站起来,抬手轻轻拂过她的头顶。 “走了。” “嗯?”妙芜睁着圆圆的眼睛,神态娇憨。 谢荀笑道:“呆什么?抓人去啊。” ☆、兄妹捉人 富春山并不是孤零零的一座山头, 而是富春江边成片的连绵山脉。 开启护山法阵后想将整片山脉都封住是不可能的, 因此各位长老只能选择将三座主峰封住。 护山法阵一开起来, 彩光流璀的光罩便以家塾为中心迅速向四面延展开来。妙芜跟随谢荀潜行于树林之中,抬头望见这璀璨光罩,不由有些目眩神迷,心旌摇曳。 “小堂兄,封山法阵开启之后,要是有人往阵外闯,会如何?” 谢荀挑眉, “想知道?” 妙芜点了点头。 他用剑气截下一段树枝, 长臂挥动,手中树枝如离弦之箭射出, 末端甫触碰到光罩, 光罩上立刻迸出一串蓝紫电光,瞬间将那截树枝烧为灰碳。 妙芜咕噜咽了咽口水:“明、明白了。” 若是个大活人往外闯, 定要被电成烤肉。 谢荀道:“此阵名为‘紫电威杀’,也并非全无破解之法。我们得快点把徐青揪出来。” 妙芜也想把这个人捉出来早点回去睡觉,这日日养生作息,害得她现在到点就困。 她捂着嘴巴悄悄打了个哈欠, “既如此,咱们何不多找些人手。小堂兄你就带上我,对我如此有信心吗?” 谢荀乜了她一眼,眸光潋滟,在暗夜中看来隐隐竟有三分狂狷轻佻。 妙芜心头一跳, 不知为什么脸颊慢慢热了起来。 两人追来前,在巡山人中盘查了一遍,发现缺了几人未归,再查下去,其中赫然便有一名徐家人。因名册上记录着那人的生辰八字,谢荀便用这生辰八字推算徐青逃窜的方位,于是一路追到这里。 “嘘——”谢荀忽然停下,朝她比了个躲起来的手势。 “怎么了小堂兄?” “我感应到他的剑气了。” 妙芜撸了撸袖子,叉腰问道:“那现在我要做什么?” 谢荀问她:“‘泰山压顶’和‘小鬼搬山’这两道符术,你会用吗?” “会!”妙芜应得清脆。这两道符术前日课上才刚练过,她锦囊里还有现成的符箓。 谢荀说:“很好。一会我把他逼到这里来,你就趁机甩出两道符箓,一道压住他的人,一道压住他的剑。能办到吗?” 妙芜觉得谢荀像是在哄小孩子。 “小堂兄,你只带上我,别是又要让我长见识来吧?” 万一我失了手叫他给跑了怎么办? 谢荀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轻哼道:“你若敢将人放跑,你屋子里那箱口粮就别想要了。” 妙芜吓得捂紧自己胸口,像是隔空抱住屋子里那口装满核桃酥糖和小肉干的黄梨木箱栊。 头可断,口粮不能断。 谢 分卷阅读96 荀侧过脸,在妙芜看不到的地方抿唇而笑,而后身形一闪,草叶哗动,他人已消失在黑暗当中。 妙芜找了个隐蔽之处躲好,从锦囊中取出两道符箓,一左一右夹在指间。等待一会,果然见到谢荀将一人逼到此处。两人剑气凛冽,相斗不休,竟是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两人挪转腾移得太快,妙芜觑了半天,才抓住时机将手中的“泰山压顶”符丢出去。 符箓沾到徐青背上,立刻爆发出一阵土黄色的光,灰色的山影从符纸上浮出,接着猛然往下一沉,重重地压到徐青背上。 徐青顿时像是背负千斤巨石,砰然一声双膝跪地,在地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土坑。 妙芜趁机再抛出第二道符,娇喝:“小鬼搬山!” 那符飞向徐青 手中的赤黑双焰剑,眼见着就要附到剑柄上,徐青身上衣物突然片片爆开,臂上背上肌肉鼓起,猛地掀飞压在后背上的山影,直接飞剑攻向她的藏身之处。 谢荀驱动三思接下他这一剑,二人的飞剑在空中相碰,剑气互绞,爆出一阵摧枝拔叶的气浪。 那气浪撩过妙芜的头发,如同利刃,直接将她的头发削下一截。 妙芜赶紧往旁边一滚,换了个藏身之地,远离战场。 谢荀伸指朝妙芜丢出的小鬼搬山符一指,符纸在地上颤动了两下,嗖地朝徐青手中的飞剑飞去。 妙芜看得直咂舌。 按理来说,符箓只听画符之人驱使,这就好比何人炼化的飞剑便只能由何人驱使一般。谢荀居然能够直接驱使她画的符,可见他在御符之术上确有钻研。 并且妙芜注意到,他驱使符箓时几乎从来不用诵念口诀。 唉,人比人得扔,这谢荀确然是个天才。就是命运磕碜了一点。 小鬼搬山符一沾上剑柄,徐青手腕便向下一沉,手臂颤抖,臂上肌肉条条青筋鼓起,似乎费了极大力气才把那剑拿在手中。 谢荀一掌挥出,将徐青拍飞,剑柄当啷落地。 谢荀弯腰欲拾捡,忽听得徐青桀桀怪笑,便见剑上的赤黑双焰剧烈跳动两下,骤然熄灭了。 徐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抬起头,扭了扭脖子,妙芜便看到他两颗眼珠子鼓胀起来,几乎要爆出眼眶。一只眼睛血丝遍布,狰狞异常;另外一只整个眼珠都是黑的,像颗黑色的玻璃球。 “哈哈哈,你想要剑灵。你以为我会白白拱手将它让人吗?做梦!” 谢荀看到他的眼睛,微微怔了一下。 这人疯了。他居然用自己的眼睛来养剑灵! 徐青笑罢,纵身向密林中一跃,往光罩边缘奔蹿而去。 谢荀将剑柄踢起抄在手中,提气追了上去。 妙芜往身上拍了张风行符,也跟了上去。 徐青奔到法阵光罩前,抬手拍出一张符箓要破法阵,被谢荀一剑挑飞。 谢荀不敢逼他太紧,恐他心生死意,届时选择和剑灵一起玉石俱焚,他便得不到那剑灵了。因此弃了飞剑,只用拳脚功夫与他对打。 徐青刚刚请了阴力士上身,此刻一身蛮力还在,谢荀虽一时压制住他,但要擒住他亦不容易。 妙芜赶到时,便见两人不用飞剑,不用符箓,竟是在那肉.搏。 她在锦囊里翻啊翻,摸出上次在太极观里得的缚灵索。 她回忆了下驱动缚灵索的口诀,深吸一口气,喝道:“抱心守一,伏魔诛邪!缚——” 红色的缚灵索飞蹿而出,将徐青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 谢荀一鞭腿将人掀翻在地,一脚踏上徐青胸口:“把剑灵交出来。” 徐青冷笑道:“你们这些个仙门中人,个个大义凛然,频频追杀于我,原来不过也是想杀人夺宝罢了!我横竖逃不过一死,为什么要将辛苦养成的剑灵拱手让给别人?尤其是你这种自诩名门世家的道貌岸然之辈?!” 谢荀活了十八载,何曾让人骂过“道貌岸然”?他气得简直想直接一掌将此人劈死。 妙芜赶紧将他拦下。 她蹲下来看了看徐青的眼睛,道:“先不说剑灵不剑灵的事儿。你以夺舍之法杀了一名徐氏巡山人,杀人偿命,你懂吗?” “小堂兄,别中了此人的激将法。把这人提回去给长老他们吧。” 谢荀冷哼一声,手指伸到口中打了个唿哨。 一 匹骏马自林间奔出。谢荀将徐青放到马背上,牵着马回了家塾。 二人回途之中给谢谨传了张风信符,说徐青已被捉住。 长老们忙了半宿,家塾内人仰马翻,此刻不管是诸子弟还是各位先生都已倦极。因此戒律堂中除了几位负责审问的长老还有谢谨这样的子弟,其余人等均已散去。 此刻,戒律堂上坐着谢氏家塾三大司事长老。长老们脸色严肃,均看着大门方向。 洛子桑被谢家弟子拦在戒律堂外,双手交握,来回踱步,面上似乎有些焦灼。 分卷阅读97 须臾,院外响起两道沉稳的脚步声,只见两名身形颀长的公子步入院中,正是谢家大公子谢谨和金陵洛家少主洛淮。 洛子桑一见了洛淮,便迎上去,不顾谢谨还在旁边,生拉硬扯,极其野蛮地将洛淮扯到院墙下,咬着牙低声道:“小家主交代你的事,你是不是给办砸了?” 洛淮仍是一张懵懂温和的脸,笑着抹开洛子桑的手,道:“谢大公子等我呢。小叔,你有话过后再同我说吧。” 谢谨请道:“景元兄,请吧。” 洛淮点点头,提脚跟上。 洛子桑将牙一咬,也跟了上去。 谢谨伸臂将他拦住:“子桑公子,长老只请了景元兄去谈话,只怕你不便跟来。抱歉。” 说完便有两名弟子迎上来,一左一右拦在洛子桑身前,温和而强硬地说道:“今夜山中擒贼,惊扰了诸位安眠。刚刚膳堂已备下点心,洛公子想必一定饿了,何不去膳堂用些点心呢?” “你们!你们!我们洛家人来这谢氏家塾是为游学,取百家之长,不是来给你们当犯人审的!” 两个弟子垂眸道:“洛公子慎言。长老只是请景元公子前来谈话而已。说审问,言之过重了。” “你们谢家简直欺人太甚,我这就写信回去禀告小家主!” 洛淮一挥衣袖,愤然离开。 戒律堂中,洛淮在下座落座。 几个长老互相看看,似乎不知该从何问起,便对谢谨道:“棣华,还是你来吧。” 谢谨领命:“是。” 谢谨看向洛淮,道:“景元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今夜请你过来,是想问问先前你为何会出现在大峡谷中?” 洛淮微微一笑,道:“谢大公子问得也太含蓄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此事并无什么可隐瞒的,原是洛家自己的一点小事。若几位长老想知道,我便是说出来也无妨。” 众人不想他如此坦荡,倒是愣了一下。 正在此时,有弟子在门外通报:“诸位长老,大公子,七公子和九姑娘把徐青抓回来了。” 说着门便打开,谢荀当先而入,将一被缚灵索团团捆住的人丢到地上。 徐青在地上滚了一圈,刚想翻身爬起,被谢荀一脚踢在膝弯,又给压了回去。 妙芜溜到谢谨身边,悄声问:“大哥,你们把洛淮公子提来审问了?” 谢谨朝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洛淮长身站起,走到徐青身边端详了一阵,问:“你果然是徐青吗?” 徐青呸了一口,扭头不答。 洛淮道:“三年前你偷了我们洛家剑庐的铸剑秘籍,现在我既站在这里,你是不是该将东西物归原主了?” 谢荀掀起眼睫:“洛兄此言何意?” 洛淮便娓娓道来。 三年前,徐青以学徒之名潜入洛家盗走了铸剑秘籍,洛家多年搜寻无获只好黯然放弃。 今年他来到谢氏家塾游学,闲暇间常到山野 间弹琴,有一次无意中碰上一名行踪鬼祟的巡山人。他好奇之下跟了上去,便见此人常常往来大峡谷间,不知在干什么勾当。 有次他跟随此人下山,便见此人来到一处荒山,那山间竟有个小剑庐,庐中三名剑师正在铸剑,他们所用的铸剑法赫然便是洛家剑庐的铸剑法。 他心间大惊,开始怀疑起这巡山人的身份。可这巡山人在名册的记载中来历分明,容貌又与徐青全无半点相似。他查了一段时间,便想趁今夜这人去大峡谷的时候,用宫家的无音弦试试,看这人是不是徐青夺舍,换了躯体。 一试之下,果不其然。 谁知他正和徐青打着,谢荀便来了。浓雾之中三人不辨敌友,打作一团。他被徐青从捞月井中召出的魇兽伤了心肺,无力再打,只得逃回家塾,想秉明谢家长老,寻求帮助。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家塾里便乱起来了。 洛淮说着微微扯开领口,果然见到他颈下一片青黑色的阴痕。 妙芜才想说,可她离魂出窍时分明听到徐青说,大峡谷中的命案是他一手布置,怎地这会儿照他的说辞,他倒是无辜得很了。 不待她开口,谢荀便替她问了。 “可我家小堂妹离魂出窍之时,曾听这徐青说你在峡谷中以凤于的断剑残柄制造命案,吸引太极观人注意,以便引出徐青,好夺人剑灵?” 洛淮轻咳了两声,面色似乎有些苍白。 “琢玉兄,这徐青当时并不知道我是谁,他是以为我是那设计他的人,才这般说。姑且不论我是否有那所谓的剑柄,便是剑灵,我并非剑修,夺来也没有用啊。” ☆、给你咬 半夜开堂审问, 那徐青有如一只死蚌壳, 甭管你是油煎水沸, 就是不开口,只用那一双可怖吓人的赤黑双瞳扫视堂中诸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傲模样。 至于洛淮,三言两语将自己摘择干净。无凭无据, 分卷阅读98 对方又是金陵洛家少主,长老们也不好太为难他,只得将审问暂搁。 此刻已到后半夜, 谢荀提着徐青, 把人扔进规诫堂的禁室,用锁妖笼关了起来。 徐青蠕动身子, 从地上爬起来, 贴到锁妖笼的栏杆上,阴森森道:“你想要那剑灵?哈哈哈, 你想也不要想。我与这剑灵命魂相连。我若死了,这剑灵也就没了。” 谢荀提脚踏在栏杆上,微微倾身,勾唇笑道:“你这么说, 不过是想激我保你一条狗命罢了。这剑灵我若能得,便当是一笔意外之喜。若不能,我也没什么损失。你真以为我这么稀罕这破玩意吗?” 用命魂养过的东西,极难易主。他不要也罢。 徐青闻言脸色微沉,那张扭曲的脸上愈发阴森诡异起来。 “你这么为徐家奔波操劳, 也没什么好处可得。有这个功夫,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家里的事吧。” 谢荀笑容微滞,抬手往禁室门上打了道消音符。 “你什么意思?” 徐青大笑道:“你以为你们家那九姑娘是个什么东西?洛淮用无音弦能把她的魂魄震出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人夺了你妹妹的舍,你们家还把人当掌上明珠供起来。哈哈哈,你们谢家人还真是眼瞎啊,哈哈哈。” 谢荀提拳揍在徐青脸上,打得他口中冒血。 谢荀唇角含笑,眸光寒厉:“再敢胡说八道半句,我有的是法子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说罢,揪住徐青衣襟的双手向前一抖,将人震到墙上,然后转身行到门前,手碰到门上的消音符,顿了一会,猛然将符纸撕下,跨步走出禁室。 刚出房门,便见妙芜捧着个大海碗坐在廊庑下。 妙芜一见到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小堂兄,快来快来。” 谢荀背着手走过去,俯身去看:“什么啊?” 垂首,只见妙芜手中捧着的大海碗里汤水晃荡,白如菱角的馄饨在汤水中浮浮沉沉,翠绿的葱叶切得碎碎的,洒在汤面上,青白相映煞是好看。 这……么多葱? 谢荀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妙芜抬起胳膊肘蹭了蹭他的小腿,“小堂兄,来,坐下,坐这边。” 谢荀一提袍裾,依言坐下。 妙芜便将手里捧着的大海碗递到谢荀手中,又从脚边的食盒里拿出一只瓷白汤匙,叮地往碗沿上一靠。 “啊,可算等到你完事儿了,饿死了。” 妙芜叹气,从食盒中捧出另外一碗馄饨,并起膝盖,将碗底靠在膝头,一手扶碗,一手拿着勺子吃起来。 她眼角余光中瞥见谢荀用汤匙将汤面上的青葱撇了又撇,小心地避开葱花,舀了勺清汤送入口中。 妙芜停下来问:“原来你不吃葱呀。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特地给你加了好多。” 特、地……加了好多。 谢荀额角青筋一跳,默不作声。 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好面子的时候。他身为谢家少主,从小便是天之骄子,好胜心更是远胜常人。在这位谢家少主的字典中,没有“害怕”、“不敢”这样的词语——他的确只是不喜欢葱的味道,而不是不敢吃葱。 谢荀避开葱花,舀了个馄饨, 正待送入口中,忽地从旁边伸来一只一模一样的汤匙。那汤匙贴着碗沿绕了一圈,将汤面上的葱花捞起来,如是重复几番,才把碗中的葱花捞尽。 妙芜捧着碗,偏头一笑。 “好了,我帮你把葱捞走了。” 谢荀怔了一下,恍然在她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垂下眼,长而密的睫毛扑簌簌地闪了两下。 “脏不脏,随便把勺伸到别人碗里去?” 妙芜气道:“好心好意帮你捞葱花,你还嫌弃我脏。好啊,我不仅要伸到你碗里,我还要抢你吃的呢。” 说着便伸到谢荀碗中,捞走一颗馄饨。 谢荀单手扶碗,保持着世家公子端然的风范,在妙芜没注意的时候,一下从她碗中捞走了两只馄饨…… 妙芜:??? 妙芜捧着碗背过身去,留个谢荀一个背影,像是护食的小猪崽,愤愤然问:“人间三大仇,小堂兄你可知是哪三样?” “哪三样?” 妙芜掰着手指道:“夺人食、夺人.妻、夺人志。所以现下我和你不共戴天。” 谢荀摇头,笑道:“人间三大仇?夺人食?你可真对得起你这生肖。” 妙芜柳眉倒竖,又转过身去:“你说什么?” 谢荀伸指在她额上一弹,轻声吐字:“猪——” 妙芜点了点头,赞同道:“有道理,鸡确实就是喜欢从别人的食槽里啄东西吃来着。” 谢荀脸色微沉,目光不善:“你说什么?” 妙芜耸耸肩,满不在乎道:“我跟你学的呀。” 在规诫堂吃完宵 分卷阅读99 夜,谢荀便陪着她将食盒送回膳堂,然后又将人送回了乾一十三院。 直到妙芜同他挥手告别,轻轻合上院门,他仍旧站在外头,垂下眼睫,眸光晦暗不明,心中不禁思索起徐青方才言语。 他带着这沉思回到坤字院,扫开院门,躺到床上,脑中仍一遍遍、魔怔了一般回响着徐青的话。 “人夺了你妹妹的舍……” 阿芜被人夺舍了么? 是谁? 什么时候? 目的是什么? 他脑海中闪过少女如花的笑靥,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凝神注视时,眸子中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叮铃—— 窗边挂着的草鞋风铃被风吹动,发出几声清响。 谢荀转身看着窗边的风铃,抬手覆到额上,有些茫然地想着,我这是怎么了? 他自嘲一笑,又摇了摇头。若阿芜真地被人夺舍了,宝翠同她一向亲近,怎会全无所觉?人被夺舍之后,性情难免有所转移。若她是在南疆段家就被人夺舍,段家人又怎会觉察不到她性情变化? 若是在她从南疆回姑苏的路上,那就更无可能了。 当年在帝王墓内,他将那物封印在阿芜体内,九死一生带人从墓中逃了出来。初时阿芜除了身上有些皮外伤,眼睛还是好的。家主亲自检查了她的身体,也未在她身上发现什么奇怪之物。 被他封印起来的东西似乎就这么消失了。 可是三个月后,有一天阿芜开始说眼睛痒,痒了两天,开始泪流不止,说眼睛疼。接连请了几位姑苏有名的大夫来看,均看不出是什么病症,只能胡乱开些内服外敷的药。 三娘子为阿芜敷完药,哄她睡着了,第二天起床摘除绷带,想替她换过新药膏时,便见她右眼变成一片混沌的白,竟是瞎了。 那一日阿芜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像是被掐住喉咙 的禽鸟,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 她不断地哭,不断地问:“婶婶,我是不是瞎了呀?我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了?” 二家主谢泫飞信传书,请了南疆段家人来,看过之后,断定此乃邪气入体,汇聚右眼所致。这邪气已侵入骨髓,难以拔除,若冒然驱除,恐怕会伤了宿主性命。 自那日起阿芜便恨上了他。 从前她会甜甜地唤他“七哥”、“小堂兄”,自那日后便再也没有唤过。 直到今年他把人从南疆接回来,才在路上难得听她开口喊几声“小堂兄”。 谢荀又翻了个身,目光落在屋顶的房梁间。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思一时一个样,两年未见,有些变化也属正常。 如果实在放心不下,也不是不能试探一番。 谢荀抬起手,暗夜间这手指骨修长,指尖一点幽蓝剑光一闪而过。 一夜过后,第二日家塾又生了一些变故。 洛子桑昨夜才在规诫堂中痛骂,要写信给洛家小家主告状,第二日清晨,洛家小家主竟似早已收到消息,亲自登临家塾,代两位小辈向各位长老赔罪。 家塾中有不少女弟子听闻这个消息,登时桃腮飞霞,春心泛滥。 “据说这位洛小家主乃是金陵第一美男。他虽是家主,其实也不过才年近不惑。且我听闻呐,这位洛小家主家主乃是极为痴情的一个人。他青年丧妻,爱妻高氏逝世后便一直守身未娶,孤独至今。” 段红昭听到此言,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妙芜便问她:“你怎么了?” 段红昭道:“你别听这群傻姑娘胡咧咧。那洛小家主虽有一副好皮相,却实在不是个东西。” “如何就不是个东西了?” 段红昭道:“他当年娶高氏不过是为了借高家的势。他仗着一副好皮相惑得高氏神魂颠倒,不管什么都依着他,帮着他。后来高氏在仙门大乱中被萧氏魔头手下的人掳走,他却忙于洛家内斗,无心救人。致使后来高氏受辱自杀。人死了,他才捧着个牌位装起深情来,好不要脸。” 仙门大乱,萧氏魔头,这两个词妙芜已经听过许多次了,可惜仍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段红昭奇道:“什么?仙门大乱这么着名的战役,你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妙芜摇头道:“我大伯父不让家里人提当年的事。” 段红昭奸笑两声,勾过妙芜的肩膀道:“我那有许多关于仙门大乱的话本子,你若想看,等下学了去我那儿拿?” 妙芜眼睛亮了亮,点了点头,和段红昭一起奸笑起来。 谁知这日修行结束,谢荀便来寻她,叫她打点好随身行囊和符箓法器,明日一早和他一起押送徐青去龙门镇徐家。 “这么突然?” 谢荀道:“这徐青不仅偷了徐家的陨铁,拐跑徐家剑庐的铸剑师,还杀了家塾的徐氏巡山人,偷盗洛家铸剑秘籍,把徐、谢、洛三家都得罪透了。因着他本来出身于徐家,今日那洛小家主亲自登门,提议将此人 分卷阅读100 送回徐家,由三家共审。” 妙芜点头,又问:“那为什么要带上我呀?” 谢荀见她脸蛋圆圆,因为刚刚练完剑,脸上还带了点潮红,益发衬得肌肤如雪,像只粉团子一样可爱。 他不由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笑道:“你以为就带你一个呀?三叔公还点了几个别的弟子,说是带你们一起出去历练历练。” 妙芜拍拍谢荀的手。 “小堂兄,疼呀……疼,疼。” 谢荀收 回手,见她脸上果然红了一块。他不由搓了搓手指,心想,怎么这么娇气?他都没用劲,怎么捏一下脸就红了? 妙芜捂着脸,怒瞪他,“小堂兄,不许、不许再掐我的脸。下次再这样我咬人了。” 谢荀将手递到她面前,说:“随便你咬。” 皱一下眉头,他跟她姓。 妙芜嫌弃地看了一眼,啧啧道:“你手没洗呢,我才不咬。” 言闭在谢荀反应过来之前退入门内,甩手关上院门。 第二日清晨,她背着个小包裹来到规诫堂,便见院中站了几个人。洛子桑、洛淮并肩而立,谢妙音和王雁回站在廊庑下说悄悄话,段红昭则金刀大马地坐在一张摇椅上,哈欠连天,一转头见到她,便从摇椅上跳起,朝她走来。 “这次下山历练,你也去?” “嗯,我小堂兄说是三叔公点的人。” 正说着,便见几个弟子抬着一只锁妖笼走出来,笼中一人垂首跪坐,衣衫褴褛,头发蓬乱。 忽地,那人抬起头来,扭头看向妙芜,用口型无声地对她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段红昭皱眉问:“这人对你说什么?” 妙芜心里也有点不安,她将段红昭拉到一边,道:“这是条疯狗,咱们别理他。” 心口却砰砰跳起来。 他知道什么? 那夜离魂出窍时,他看到她的魂魄了。还有,洛淮说宫家的无音弦就是用来对付夺舍之人的。 像她这样被系统安排魂穿的,算是夺舍吗? 院中弟子将囚车装载好,谢荀便从规诫堂里走出来,招呼道:“走吧,车马已经备下,我们过去和三叔公汇合。” 须臾,一队人马浩浩汤汤,下了山,往龙门镇的方向行去。 妙芜骑着匹小牝马,戴着遮阳的帷帽,一路上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段红昭喊了她几声,没听见她回应,这才打马过来和她并行,低声问道:“我刚刚说等到了徐家把话本子给你,你没听到吗?” “嗯?啊,嗯,听、听到了。” 段红昭有些担忧:“你怎么了?难道早上被徐青吓到了?” 妙芜摇头。 谢荀行在队伍最前,他回过头,目光穿过重重人群,看了妙芜一眼。她带着帷帽,看不到脸上容色,然而整个人却似乎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起早了?没睡好? 他垂下眼,一勒缰绳,调转马头行到洛淮身边。 洛淮朝他笑道:“琢玉兄。” …… “宫家的无音弦,可以把夺舍之人的魂魄震出体外,那有没有可能把普通人的魂魄震出体外?” 洛淮轻笑,“怎么可能呢?琢玉兄未免也太看得起宫家的无音弦了。” 谢荀双唇紧抿,忽地扬鞭拍在马屁`股上,一骑绝尘。 “琢玉兄,你上哪去?” “我去前面探路!” ☆、送水的兄长 龙门镇因乡民十之八.九皆依附徐家生活, 故而大多不事农桑, 全镇便靠打铁铸剑为生。 刚靠近龙门镇地界, 便见大道两侧林木繁密,然而往前行了一段,繁密的林子却似被狗啃了一般,不是这里秃一片,就是那里少一块。 三叔公坐在老青牛背上啃桃子,见几个晚辈看得满脸新奇,便道:“这徐家剑庐日日烧柴打铁, 所费柴火甚巨。几十年前甚至一度出现把周围山林都砍光了的光景。没了柴, 炉子怎么烧,铁还怎么打?” “因此徐家前任家主痛定思痛, 励精图治, 发动全镇乡民上山种树,为此还特地钻研出催生树木的秘法。你们别看现在这林子这边秃一块, 那边少一点。等过两日种了苗下去,拿秘法一催,就又给长回来了。” 三叔公说得诙谐,把同行的几个小姑娘都给逗乐了。 妙芜心想, 这徐家前任家主人才啊。这要是在她那个世界里,就应该把此人上交国家,发配他去大沙漠里植树造林,为祖国绿化做贡献。 又往前行了一段,道路两边开始出现许多丈许高的石碑。这些石碑的形制也和一般界碑很不一样。 碑座都形似剑柄, 碑身细长,宽约三尺,宛如一柄朝天而指的利剑。碑文用的是草书,一眼望去如游龙走蛇,极为潇洒不羁,甚至隐隐的有种凛冽剑意扑面而来。 三叔公便如带着家中小娃娃出门 分卷阅读101 郊游踏青般介绍起来。 “此碑又名铸剑碑,乃徐家历代铸剑大师的功绩碑。” 段红昭脸上一阵扭曲,忍了一会,终是没忍住,问:“这铸剑碑底下不会都埋着那些铸剑大师的尸骸吧?” 要真这样,那这一路进来看到的都是坟墓啊。 这么多坟墓,想想就怪吓人的。要是哪天尸变了,或者化鬼了可怎么办! 段红昭想想都觉得愁死了。 这时谢谨从前方驱马倒回来,听见段红昭这么问,这位平时极为惜字如金,不到紧要关头绝不开口多说话的大公子居然破天荒地解释道:“徐家人有公墓,龙门镇上不管何人过世,只要生前未曾违反家规,被逐出徐家,便可移入公墓入葬。” 说完,停了一会,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谢家年年都会来龙门镇上拔禊除秽,小段姑娘大可不必为此担忧。” 段红昭脸上一红,声如蚊呐,“多、多谢大公子。” 谢谨摇头表示不必言谢,又望向妙芜,温声问道:“阿芜,你今日可是身子不适,怎地一路上无精打采?” 妙芜不想自己带着帷帽还叫大哥看出她满腹心事来,赶紧猛摇了两下脑袋。 谢谨双腿一夹马肚,驱马靠近妙芜,从行囊袋中抽出一只牛皮水囊递过来。 “方才琢玉在前方探路,找路边一户庄户要了些水,这里头的水还是温的,你喝点水,仔细莫要中了暑。” 妙芜抬头瞥了眼天空中温和的太阳,阳光洒在人身上那叫一个温暖舒适,晒得人懒洋洋的直想睡觉。 这天气,中暑? 不能够吧。 妙芜接过水囊,乖巧地答应下来。心中依旧有些烦乱。 方才她用意识问过系统,像她这样的算不算夺舍。系统的回答却模棱两可。 “这样的小世界形同芥子,都处于主神系统的管束之下。其中的道具角色承担起世界的正常运转,然而正如同机器会损坏,道具角色也有可能会崩溃,跳出原剧情线外,继而引起世界崩溃。” “这时系统便会引入宿主这样的穿书者,进行剧情维护。因为穿书者无法身穿,所以在这个世界降落时便 需要一具肉身作为容器。每个世界都有几具固定的容器,这些容器的身体极易与外来的魂魄融合,是上佳的降落地。” 妙芜隔着幕篱看向谢谨关切的脸,心中不断想着,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怎么会是什么道具,什么容器呢? 谢谨驱策马匹回到队伍前方,同谢荀并辔齐行。 谢荀道:“小九怎样了?” 谢谨摇头,“当是无碍,许是骑马骑累了。” 谢荀又问:“……那水,她喝了吗?” “嗯。” 谢谨惭愧道:“琢玉,我竟不如你心细,阿芜一路容色疲倦,我居然然半点都没有觉察。我这大哥当得失职。” 谢荀没忍住,噗嗤了一声,继而仰头大笑,笑了半天,才摸了摸马颈上的鬃毛,忍俊不禁道:“大哥,你再这样下去,等到以后娶亲,莫不是要将小九栓裤腰带上,陪你一起跟新娘子拜堂?” 谢谨双颊微红,面上平平无波,低叱道:“琢玉,岂有你这样戏弄兄长的?” 往前又行了一段路,谢谨忽然低声道:“阿芜的眼睛这样子,我若不等她眼睛治好了,寻得如意郎君,是断然不会成家的。” 谢荀听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长而卷翘的睫毛垂下,如同蝴蝶的翅膀,扑簌簌闪了两下。他语声艰涩,“都怪我……” 谢谨道:“琢玉,你当知道,我与父亲从来不觉此事乃是你之过错。只可惜阿芜当年在墓中受了惊吓,已记不起当时究竟是何人引她进那帝王墓。日后若叫我找出此人,定要他将阿芜受过的苦痛双倍奉还!” 队伍最后,段红昭单手捧脸,痴痴地将谢谨的背影望了许久。目光灼烈,妙芜觉得要是人的目光有热量,此刻她大哥的衣衫已经被段红昭灼穿了。 “段姐姐,你再看,回头我大哥要发觉了。” 段红昭闻言慌忙收回视线,过了会,轻声道:“你们谢家儿郎品貌又好,又温柔,要是肯入赘我们小段家,我一定十里红妆,乘大船来姑苏迎娶。” 妙芜正一手牵马,一手举着水囊喝水,闻言噗地一声差点喷出来。 她真心实意地说道:“段姐姐,我们谢家儿郎断不会因财帛入赘,若愿入赘,必定也是因为爱极了对方。嗯,段姐姐,我觉得你可以换一下思考问题的角度。” 段红昭不解道:“可是我阿娘自小教我的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好郎君,俏郎君,不如库房里真金白金’。” 妙芜:“……” 说话间,这浩浩汤汤的一列人马便进了镇。 镇上只有一间徐家自己开的客栈,规模颇大,占地数顷,说是客栈,其实却是一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俱全的庄园。 入镇之后,谢荀、谢谨便同洛家两位子弟一起押 分卷阅读102 送徐青去徐家。 三叔公身为长辈,又是此行代表,本当一同前往,可他却说:“哎呀不行。我这一把老骨头这么一路颠簸过来,差点叫那牛颠散了。那什么,棣华啊,叔公便将此事全权托付于你,洛家那边你爱怎么应付怎么应付,都随你心意。” 这副惫懒散漫,为老不尊的样子直叫一众小弟子看得吃吃直笑。 谢谨皱眉,还待再劝上两句,“三叔公,这样恐怕不妥……” 三叔公便抬起他那只打了夹板,缠了绷带的手,可怜兮兮道:“人家这手断了还没好呢,棣华,你舍得叫我这一把老骨头再奔波吗?” 言罢朝谢荀挤眉弄眼道:“小琢玉,你说是也不是?” 谢荀轻咳一声,拉上谢谨往外走,“三叔公既如此说了,大哥你又何必再劝?走吧 。” 谢谨一走,三叔公立刻像摘了金箍的猴一样,扬手招呼道:“孩儿们,咱们且去将行囊放下。三叔公我带你们去逛剑庐!” 变脸之快,直叫妙芜目瞪口呆——这三叔公,怕不真是大峡谷里的灵猴儿变的? 三叔公走到妙芜身前,“女娃娃,你盯着我的手作甚?” 妙芜指指他缠着绷带的手臂,问:“三叔公,您这手还没好?” 三叔公嘿然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没听说过啊。哪能那么快好?” “可是……可是方才在路上,您不是还用这只手拿桃吃……” 三叔公瞪眼吹眉,满脸窘迫,看了妙芜半晌,忽地压低声音悄悄儿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和琢玉那小子,你可别说出去。懂没?” 妙芜愣愣地点了两下头。 没懂。 为了她和小堂兄? 徐家客栈里的小厮引着众弟子到早已备下的客房里放下行囊。 众弟子早有心想见识一番传说中的徐家剑庐,因此各个都兴奋不已。又有三叔公这样一号地位与辈分均尊崇的长辈带路,一入了徐家剑庐,便有徐家人亲迎上来,带他们四下参观。 列位男弟子均不爱看大男人光着膀子,赤着两臂肌肉打铁,众位女弟子见此更是羞得慌。那引领之人察言观色,见此便道:“徐家有一藏剑阁,阁内贮藏宝剑无数,更有历代名剑图纸或仿物,各位可有兴趣一观?” 众位男弟子连连点头,眼睛闪闪发亮。 三叔公大手一挥,“那还等什么,带我们去啊。” 去了才知道那藏剑阁原来不与剑庐连在一起,而是独自建在一片孤崖上,沿途几千余级石阶,爬得众人累死累活,嗓子眼里直冒烟。 唯有妙芜一人带了只水囊,还是半道上谢谨给她的。 段红昭借着水囊喝了口水,擦嘴道:“哎呀,阿芜妹妹你可真有先见之明。我怎地就不晓得要带壶水呢。” 妙芜莞尔而笑。 王雁回撇过头来,轻哼道:“矫情。” 段红昭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回敬道:“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省点口水。一会儿有得你渴的。” 谢妙音拉了拉王雁回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三叔公虽已至古稀之年,爬起石梯来却有如凌空踏步,脸不红,气不喘,稳健得很。 他当先而行,不时回头道:“孩儿们,快些呀,等会下山晚了,错过徐家的席面,悔不死你们。须知徐家有几位师傅乃是江南名声在外的大厨,有几道拿手好菜,外头等闲吃不到。” 至此,妙芜终于确认,这位三叔公根本不是办正事来的,而是奔着徐家的宝剑和席面来的。 几千级石阶终于爬尽,一座琼台楼宇出现在众人眼前,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匾,匾上字迹古朴苍劲,上书:藏剑阁。 引路的是剑庐里一位身份尊崇的铸剑师,名唤徐偃。 徐偃落下大门上的玄铁重锁,将朱漆大门朝内一推,引着他们进入一片瑰丽宏伟的剑林。只见无数宝剑被细铁索悬挂着自半空中垂下。剑刃上寒光莹然,似乎能清晰地照出人影来。 徐偃一面带着他们朝楼上走,一面向他们介绍这些剑的来历,铸剑师为谁,用了何等铸料,费了几年功夫,剑柄上的的剑铭又是什么意思。听得众位弟子心驰神往,恨不得那宝剑为自己所有。 徐偃解说了半天,许是累了,便道:“二楼除了我徐家铸剑,还有历代名剑的图谱和仿物,比如碧游观的镇观之剑‘方圆规矩’,还有当今观主首徒手中的三思。诸 位可散开自行观看,如有疑惑之处,可来问我。” 妙芜心道,小堂兄的三思竟然也被徐家收在历代名剑之列吗? 若回去告诉他,他必定要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口上说着这有什么,嘴角却止不住往上翘。 妙芜想象了一番谢荀傲娇的模样,不由得也笑了。 忽然,妙芜注意到一只剑匣内躺着一柄柔如柳条,薄如纸片的软剑。那剑的剑柄也甚为奇特,似玉非玉,呈现出一种通透的翡翠色。 徐偃见 分卷阅读103 妙芜一直盯着此剑看,便走过来道:“此剑名为‘弱柳扶风’,乃是二十二年前剑庐内唯一的女铸剑师受一名客人之托,费时三年,苦心铸造的。当时那客人说,欲将此剑当赠予胞妹,当作生辰贺礼。可惜后来仙门大乱,那位客人自此便失去了音信,再不复返。” “徐家所铸宝剑名震天下,人人哄求。可那客人付清了钱银,待剑铸成之后却一去不回,我们家的那位铸剑师前辈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最后郁郁而终。” 妙芜手指轻轻抚过剑柄,低声道:“许是那位客人出了什么事情,再也来不了了呢?” 徐偃道:“人有旦夕祸福,谁说不是呢。可惜的是那客人下订之时并未留下真名,我们便是想去寻,也无从下手。最后只得将此剑送到藏剑阁,只盼那客人终有一天能回来把剑取走吧。” 妙芜的指尖触碰到剑柄上的铭文,细细摸索间,辨出一个熟悉的名字来。她慢慢睁大眼睛,猛地将剑柄翻了过来。 只见翠色的剑柄上刻着一行小字——赠小满君。 妙芜的手指不由颤抖起来。 小满君! 那是她的大伯娘,也就是谢荀的娘亲在二十四君图中的号! 徐偃见她面色有异,不由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妙芜强自按下心中惊悸,淡淡问:“既然这剑是要当成生辰贺礼赠人的,想来应当是要紧之物,那客人竟当真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付完订金就走了?” 徐偃道:“那客人自称是金陵十七郎,号寒露。此剑铸成之后,便遇上仙门大乱,江南江北两岸人心惶惶,家主曾遣人到金陵打听过,可是寻遍整个金陵城,也找不出一位自号寒露的郎君,只得就此作罢。” 妙芜心思急转。 这位金陵十七郎想必就是她那大伯娘的兄长。 只是他为什么不肯留下真名呢?难道是当时形势所迫,逼得他无法用真实身份在仙门间行走? 他后来一去不回,想必是真地回不来了。 谢荀他……他知道自己还有个舅舅吗? ☆、真心咒 徐家客栈内灯火通明, 曲水流觞, 廊庑之下人影恍恍, 上菜添酒的小厮女使来回忙个不停。 果然三叔公所言不假,这徐家大厨不仅有几道拿手好菜外头难得,所办的席面也是风雅别致。 徐家客栈的园子里修了一条九曲十八弯的水渠,今日这宴席就在水渠两边摆开,案桌绵延,树挂彩灯,花树环绕, 一盘盘珍馐美馔装上漆盘, 顺水流而下,岸边人若是看上哪道菜, 可用桌上的金钩将漆盘钩过来, 也算是个意趣。 可惜妙芜运道不好。她坐的这个位置在中游,每次她看上哪道菜, 哪道菜就在上游被人勾走了。 偏偏她又豁不出脸面到上游去抢,急得她抓心挠肝,咬着两根筷子直发愁。 她正巴心巴肝地将上游望着,忽觉身边投下一道暗影, 抬头,便见谢荀一手捧着一只漆盘,斜靠在案桌后的树上。 他瞥了眼妙芜松散的坐姿和咬在嘴里的筷子,轻啧一声,皱眉道:“像什么样子。坐好, 放下。” 妙芜赶紧把筷子放下,挺胸坐好。 谢荀走上前来,昵她一眼,“愣什么?让座。” “哦。” 妙芜于是往旁边让了让,给谢荀腾出大半坐席。 谢荀坐下,将两个漆盘摆到桌上,妙芜低头一看,只见盘中一道蛋黄青蟹,一道蜜汁火方。正是她方才眼巴巴盼望了许久的两道菜。 谢荀见她举着筷子不动,下巴一抬,奇道:“怎么不吃?” 妙芜择了一双干净的筷子,一只小碟放在谢荀面前,又往他这边凑近了点。 “小堂兄,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谢荀轻咳一声,把她的小脑袋摁回去。 “有得吃就吃,哪那么多废话。” 妙芜夹了片火腿入口,只觉口感酥烂,滋味鲜甜,当真十分下饭。谢荀似乎对这两道菜兴致缺缺,只从另外一只白瓷盘中拿了几颗花生,单手捏开,搓掉红皮,往上一抛,拿嘴接住,一接一个准。 妙芜见他接得有趣,不由玩心大起,道:“诶小堂兄,也给我试试?” 谢荀昵她一眼,剥了几颗圆滚滚的花生米拢在掌中。手掌往妙芜这边一递,摊开来。 他另外一只手支在桌上,单手支颐,眉眼含笑,挑了挑眉道:“来,试啊。” 妙芜拈起一粒花生米,往上高高抛去,仰面去接,谁知张着嘴巴等了半天,那颗花生米竟咚地一声掉到案桌上,而后又弹到地上。 嘿,不信了。肯定是刚刚抛太高了。 妙芜再拈一粒花生米,这回吸取了教训,没敢太用力扔,只是角度没控制好,花生米没掉入口中,倒落在鼻尖上。再试几次,依然如此,不是砸在别处,便是棋差一招。 谢荀忍笑忍得肠子疼。 “像你准头这 分卷阅读104 么差劲的,我还真是第一回见。” 妙芜败了兴致,将谢荀手一推,郁闷道:“不好玩,我不玩了。” 谢荀揶揄她:“真不玩了?” 妙芜拿筷子戳菜,摆手道:“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吃菜。” 谢荀便收回手,又在那抛花生。 他们身后走过几个手持酒杯,结伴而行的徐家子弟,许是有几分醉意上头,一个个说话都大着舌头。 只听其中一人嗤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那徐偃!瞧他那得意张狂的样儿。他还以为老家主认他当了义子,他便能越过少主去?是,少主的身子骨是不好,可再怎样,那也是老家主的亲生骨血。他徐偃算个屁?不过是个背师弃义,蛇鼠两端的小 人!” 徐偃便是今日领着妙芜他们去藏剑阁的那位铸剑师。 妙芜乍然听见熟悉的名字,不由将耳朵悄悄竖起,做起了月下偷听的勾当。 只听见另外一个声音时断时续地飘过来。 “这徐偃当初不过是一个外地流落至此的小乞儿,若非那春十娘好心收留了他,后来又带他入剑庐,传授他铸剑之术,他早成了一堆白骨。 可叹那春十娘眼不识人,未看出此子乃是趋炎附势,忘恩负义之辈。春十娘尸骨未寒,此子便改投他门,连尸骨都未帮她收敛。至今春十娘还葬在龙门镇外的乱葬坡上,不得入徐家墓葬……” “嘘——三哥慎言,有人来了……” “我、我怕什么?事实就是事实,难道我还说不得吗?诶诶诶——你们干什么?滚开!休得拉拉扯扯……唔、唔唔!” 妙芜回头,只见几名力仆用帕子捂着刚刚说话那人的嘴,将人从边门处悄悄拖走了。 谢荀五指张开按在她头顶,把她的头扭了回来。 “闲事少管,闲话少听。” 妙芜点了点头,吃了两口菜,眼睛却忍不住往上游的凉亭中瞟去。 凉亭中摆的是正席,共有七人落座于亭中。此刻洛家小家主正与徐家家主推杯换盏,好一派主客尽欢的景象。那徐家家主像是不胜酒力,只前头喝了几杯,剩下的便都叫身边的徐偃替了。 这徐偃一身青衣,身材高大,许是常年打铁的缘故,两臂肌肉紧绷绷的,透过宽大的袖袍也能看出痕迹。然而他的样貌却文秀清俊,光看脸,倒像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且眉目慈善,目光清正,看着可真不像是什么“欺师背义”、“觊觎少主之位”的人。 谢荀顺着妙芜的目光看去,见妙芜盯着一陌生男子出神,心间不由升起一点不喜,还有一点酸溜溜的醋意。他还没琢磨清这醋意到底从何而来,手便自发行动了。 他单手遮在妙芜眼前,挡住她的视线,冷冷道:“有甚可看,吃你的菜!” 妙芜拨开谢荀的手,道:“诶,小堂兄,你别挡着我呀。” 谢荀的手又不依不饶地遮上来,这回直接贴到妙芜的眼睛上。 “你一个姑娘家,直勾勾盯着个男子看,羞不羞?” 妙芜眨了眨眼睛,柔软的睫毛从谢荀掌心轻轻扫过。 谢荀心尖一颤,手一抖差点收回来。 她辩解道:“我、我没有盯着男人看呀。” 谢荀轻哼,没言语。 还没有,看得连菜都顾不上吃了。那徐偃少说也比阿芜大了十几岁,又不是什么青年才俊,少年英豪,有什么可看的。 妙芜双手抓住谢荀的手腕,轻轻往下压了压,可谢荀的手依然稳稳地罩在她眼睛上,纹丝不动。 妙芜哭笑不得。 “小堂兄,你这样遮着我的眼睛,我还怎么吃东西?” 谢荀说:“反正你刚刚也没想好好吃不是?” 妙芜不知他又犯了什么浑,但相处了这么久,她多少也清楚谢荀是什么脾气。 这人吃软不吃硬,犯起倔来连亲老子都压不住他。只喜欢人顺毛撸,若撸得他顺心合意了,你说要天上的星星,他只怕也能搭个梯子帮你摘下来。 妙芜叹了口气,道:“好罢好罢,我不看了。你把手拿下来,我好好吃菜还不行吗?” 谢荀这才轻哼一声,收回手去。 妙芜拿剪子把蟹腿剪开,剥了只蟹腿放进谢荀的小碟里,问:“小堂兄,方才你不是在正席上陪徐家家主他们喝酒吗,怎么出 来了?” 谢荀看了她一眼,道:“没什么,觉得亭子里闷得慌,出来走走,不行?” 妙芜看了眼那四面透风,纱幔轻扬的凉亭。 嗯……闷得慌? 妙芜见他似乎不欲多言,便换了个话题,道:“那今天你们审徐青,审得怎么样了?” 提起徐青,谢荀面色微沉,似乎很有些着恼。 “哼,死鸭子嘴硬。被徐家人自己拖到家祠里用刑了。” “那……洛小家主的铸剑秘籍要回来了吗?” “洛小家主带人去将那三名被徐青惑走的铸剑师 分卷阅读105 抓回来了,那三名铸剑师口径一致,只说自己用的铸剑之法都是徐青所授,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什么铸剑秘籍。总之还得等那徐青吐口。” 妙芜皱眉道:“要是那徐青打死不说呢?” 谢荀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烦恼什么?横竖你就是跟三叔公出来吃喝玩乐的。况且——” 他说到此处,抬头望向凉亭,眸色渐深。 “那洛小家主有的是叫人开口的办法。” 还有一句话他藏在心里没对人说。他总觉得这洛小家主这一趟来此,似乎并不是单纯是为收回洛家的铸剑秘籍而来。 金陵洛家势盛,又与当今皇族有攀连。这位洛小家主身为洛家的实际掌权人,手下事务万千,怎会为一本小小的铸剑秘籍跑这么一趟? 兄妹间沉默了一会,谢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道:“听闻徐家有位酿酒师,酿的甜酒滋味颇好,你想不想尝尝?” 妙芜对美食美酒向来没有抵抗之力,当下便点头道:“要!” 谢荀起身,弯腰看她,双眸亮如星子,微微笑道:“好,那你等我。” 待他去了,妙芜仔细回味一下,忽觉谢荀最后那一眼似乎有些怪怪的。 但到底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 想不通的事情不必硬想,美食当前,及时行乐才是正道。 妙芜把整只青蟹夹到盘子里,开始大快朵颐。过了会,忽然听到一阵细弱的喵喵之声从裙子底下传来。 妙芜掀起裙子一看,只见一只刚满月不久的小奶猫不知何时钻进她的裙子里,正喵喵叫唤。这小猫崽生得圆头圆脑,一身皮毛蓬松柔软,实在可爱极了。 妙芜在桌上看看,见到一道清蒸白鱼,便夹了几片鱼肉在清水里涮过,然后用手拿着喂给那小猫崽吃。 小猫崽吃得小脑袋一耸一耸的,从嗓子眼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连吃了几片鱼肉,许是吃够了,它便往树后一纵,翘着尾巴跑了。 妙芜追上去,跟着这猫崽穿过虚掩的边门,来到另外一重院落。 她在院角发现了一只空置的簸箕,簸箕里躺着几只花色相似的小奶猫,都是刚刚满月的样子。这些小奶猫也不怕人,看见妙芜蹲下也不跑,只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圆眼睛将她望着。 妙芜伸手摸了两把,为手下柔软的触感啧啧惊叹。 她蹲在地上看几只小奶猫在簸箕里翻滚打闹,忽的,有一只个头较大的小奶猫将另外一只个头小点的小奶猫扑到地上,用自己胖胖的身子压住,举起爪子就是一顿乱抓乱挠。虽然没有出指甲,但是也将同窝的兄弟挠得喵喵乱叫。 妙芜怕那只小不点吃亏,赶紧把两只猫崽子分开。 “你怎么能欺负弟弟呢?不像话。” 墙头上传来一声笑。 “你怎么分得清它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不见得体格大点的就是哥哥,体格小点的就是弟弟吧?” 妙芜抬头, 只见洛淮坐在墙头,手里拿着一只弯嘴酒壶,一只白瓷酒杯。 “洛公子。” 洛淮从墙头上跳下来,蹲下,将方才打架的两只小猫崽拨过身,四脚朝天地检查一番后,对妙芜道:“九姑娘说错了,方才打人的是只小母猫,既不是哥哥,也不是弟弟呢。” 妙芜面上一红。 洛淮像是终于发觉自己对着个姑娘家辨认公母似乎有些不妥。 “是景元失言,九姑娘莫要见怪。” 妙芜把两只小奶猫都抓进簸箕里,摇头,“不要紧。” 洛淮垂头看着簸箕里的小奶猫们,看到它们挤在一起呼噜噜睡觉,目光渐渐变得柔软起来。 “真好,”他轻叹,“有兄弟姐妹真好。” 妙芜一怔,道:“洛家家大业大,洛公子的兄弟姐妹应该也不少吧?” 洛淮面上微红,似乎真有些醉了。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妙芜忽然想起自己离席已久,恐谢荀寻她,便站起身,同洛淮告辞。 “洛公子,我……” 话未完,便听得一声断喝,如惊雷大作。 “谢、小、九!” 妙芜被吓了一跳,几只小猫崽也被吓得醒过来,竖着耳朵,炸着毛,四下张望。 谢荀手里拿着两瓶酒,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拽起妙芜的手,同洛淮一笑,道:“家中长辈找小九问话,洛兄,我们先告辞了。” 言闭,也不等洛淮回复,拖起妙芜就往外走。 洛淮又蹲回去,摸了摸几只猫崽以作安抚。 他喃喃自语道:“便是同胞所出,也不见得能兄友弟恭,更何况……小猫儿,你说是不是?” 妙芜被谢荀一路拖着七拐八拐,看着似乎并不像回去的路。她不由奇道:“不是说三叔公找我问话?” 谢荀撒开她的手,忽然停下脚步。 妙芜一时没刹住脚,鼻子便撞到他背上,咚地一下撞得好疼。 分卷阅读106 谢荀将一只小瓷瓶塞进她手里,咬牙切齿道:“我早和你说了,他们洛家乱得很,叫你少和他们洛家的人来往。” 尤其是那洛小家主还存了和他们谢家联姻的心思。 妙芜揉了揉鼻子,委屈道:“没来往呀,碰巧撞上而已。” 谢荀道:“碰巧?撞上?需要挨那么近?” “嗯?”妙芜睁大眼睛,目露不解。 谢荀瞧得益发生气,不由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气道:“蠢死。” 妙芜拍掉他的手,也有点生气了。 “痛呀。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掐我脸!” 谢荀怔了下,收回手,看了看妙芜脸上的红痕,忽而一甩袖子,走到石桌边坐下,拧开软木塞闷闷地喝起酒来。 妙芜也走到桌边坐下,两人背对着背。 谢荀说:“喝呀,特地给你拿回来的,怎么不喝?” 妙芜还在和那软木塞子较劲,拔了半天拔不出来,闻言便道:“谁说我不喝了?” 谢荀又道:“打不开是吧?” 求我呀。求我我就帮你。 妙芜用牙齿咬住软木塞,含混道:“我、可、以。” 不用你帮。 “啵”的一声,终于将软木塞拔了出来。 妙芜仰头灌下大半瓶,没品出什么滋味来,但觉得喉道里热辣辣。不想这甜酒劲儿还挺大。 一时间二人默默无言,背对着背喝酒。 等到一瓶喝完, 妙芜也就不气了。虽然谢荀这爱动手掐人脸的习惯着实不好,但也算不上是什么大罪过,她觉得自己应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好地跟他谈一谈。 于是她转过身,伸手在桌子上拍了两下,唤道:“小堂兄,小堂兄。” 谢荀亦转过来,隔着桌子望向她,看到她脸上一片坨红,眼神迷离,便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醉了吗?” 妙芜觉得脑子里嗡嗡嗡的,一片混沌,谢荀的声音像是隔了好几重屏障传过来,飘忽忽的有些听不真切。 妙芜晃晃脑袋,问:“你说什么?” 谢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嘀咕:“看来是有点醉了。这酒喝着虽甜,劲儿确然不小。” 妙芜抓住在眼前晃的手,迷迷瞪瞪地问:“我怎么、怎么觉得有点晕晕的?” 谢荀抽出手来,指尖凝出一点蓝色的剑光,以指引着剑气,虚空画了一道符。 最后一点落下,他便朝那符文呵了口气,轻声道:“真心咒下无虚言,去——” 蓝光荧荧的符文顿时化为流星点点,落在妙芜身上。妙芜看见星光点点,还以为是萤火虫。她伸出手去捉那些光点,心里还有些奇怪。 “萤火虫怎么是蓝色的呢?” “嘘——”谢荀伸指点在她唇上,目光与她相接。 妙芜只觉他眸色幽深,那双漆黑的瞳眸中好似藏着一对漩涡,将她整副神魂都吸了进去。 谢荀撤开手指,低声问道:“告诉我,你是谁?” 园子里,宴席已然散去,只剩下女使小厮们还在收拾。挂在树上、梁柱上的彩灯被挑下来,换上平日里照明用的气死风灯。 徐家家主负手立于亭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过了片刻,忽然叹气,询问身后人。 “阿偃,洛小家主此次登门,你怎么看?” 徐偃站在徐家家主身后,淡淡道:“来者不善。” 徐家家主叹道:“来者不善,唉,来者不善。” 一名小厮拿着名帖匆匆跑来,拾阶而上,走到凉亭下,躬身道:“家主,洛小家主请您移步说话。” 徐家家主接了名帖,抬抬手示意小厮退下,然后又将身后徐偃招到近前,附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交代道:“你去西山墓园,必要时便是将那人杀了,也不可叫洛家人得了去。” ☆、腌臜念头 “告诉我, 你是谁?” 妙芜虽然头脑依旧昏沉沉的什么都想不清楚, 但是直觉告诉她, 这道题要是答不好,可能会是道送命题。 然而不待她继续思考,第二个、第三个问题紧接而至。 “你姓甚名谁?” “今年年岁几何?” 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抚摩她的脖颈,逼着她将所有实话都吐出来。 妙芜双手抱头,身子从石凳上滑下去,想要抵抗这股莫名的力量,然而口中却忍不住逸出痛苦的呻.吟。 谢荀紧紧地盯着她, 双手握紧又松开, 不知觉间额上竟出了涔涔一层薄汗。 妙芜抱着头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会,忽然觉得腋下一紧, 有人掐着她的双腋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谢荀把她提回石凳上坐好, 半蹲在她身前,摸了摸她的头发, 用带了点哄诱的语气重复道:“告诉我,你是谁?” 少年修眉俊眼,抬眼看人时,长而浓 分卷阅读107 密的睫毛便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一片影子, 似轻佻,又多情。 “我……” 妙芜脑子里响起“滴滴滴”的急促警告声。 “警告,警告,宿主当前处于不可自控状态。请宿主慎重回答,以免催化任务对象黑化。”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地回响往复。 妙芜想说, 我是姑苏锦衣巷谢家九娘。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两边太阳穴便似针扎一般密匝匝地刺疼起来。再加上系统不断循环的警告,她只觉自己整个脑子快要炸了。 谢荀坑她! 他在她身上使了什么咒法? 妙芜推开谢荀扶着她的手,将脑袋埋进两臂胳膊里,趴在石桌上默了会,忽然跳起来,双手按在谢荀肩上,对着他竭力吼道:“我是宇宙洪荒古往今来第一惹人爱的江南美少女啊!” 这话一喊出来,身上陡然一松,太阳穴立刻就不疼了。 系统沉默了一会。 系统:……呃呃呃,宿主,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系统:啊,宿主,你好不要脸! 谢荀的脸色,有好一会是冷漠的,继而便如雪山崩塌一般,震惊、茫然、意料之外等情绪一齐粉墨登场,他的脸色一时精彩扭曲无比。 等到这些情绪散去,谢荀的脸色便慢慢平静下来。 他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冷静地问道:“美……少女?是什么意思?” 妙芜指尖对着鼻尖,往自己指了指,毫无惭色道:“就是我这样长得好看,脾气又好,心地善良,心灵手巧的小姑娘。” 谢荀额上的青筋隐隐地跳了两下。 他慢慢地按下妙芜的手,又默了一会,无语道:“你一个姑娘家,还挺臭不要脸?” 真心咒效力仍在,妙芜虽然无法说谎,但是可以选择性地说实话。闻言便点了点头,认真道:“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谢荀垂下头,抬手捏了捏额角。 ——他想听的并不是这样的心里话。 “你姓甚名谁?” “妙芜。” “今年年岁几何?” “永远十六岁。” 谢荀屈指在她额上弹了下,无可奈何道:“认真回答。” 妙芜捂着额头,眼泛泪花,可怜巴巴而又倔强不屈地重复道:“我就是、就是……永远十六岁。” 谢荀“……” 谢荀试探了半天什么都没有试出来,反而差点被妙芜 的心里话噎死。他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他这位小堂妹心里如许自恋,怕是城墙都不见得有她脸皮厚。 忽地,地上的影子一暗,是少女微微探过身子。 谢荀抬手,抓住妙芜伸过来的手,皱眉道:“做什么?” 妙芜嘻嘻直笑,忽而身子往前一倾,徐徐对着少年长如蝶翅的羽睫吹了口气,吹得少年不由眨了几下眼睛。 少女伸出另外一只手,白皙的指尖在那羽睫上轻轻拨弄了两下。 谢荀浑身一震,整张脸捎带着脖子、耳垂迅速涨得通红。他单手扣住妙芜两只纤细的手腕,疾言厉色道:“你做什么?!” 妙芜娇笑:“小堂兄,你是睫毛精变的吗?你的睫毛,比姑娘家还要长。” 谢荀没好气道:“不学无术,大道三千,从未听说睫毛能成精的!” 妙芜撇了撇嘴,哼地一声转过脸去。 谢荀见她这眼饧骨软的模样,心知她恐怕是酒劲上头了。 “喂,谢小九,小毒物,阿芜?你真醉了?” 妙芜有气没力地点了点头。 谢荀便松开对她双手的禁锢,试探道:“那我背你回去?” 妙芜抬起脚,脚尖踩谢荀胸口上,绵软无力地蹬了一下,娇嗔道:“不要!你暗算我!” 言闭,自己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谢荀也跟着站起来,伸出一只手臂护在她身周,就等着她什么时候跌到,能扶她一把。 这甜酒后劲极大,妙芜现在整个人都是晕的,站起来原地转了三圈,才找着北,走起路来更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飘,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她走了两步,就不想自己走了,便绕到谢荀背后,张开手臂往他背上一趴,双手绕过他的腰间革带,虚虚环住他的腰身。 谢荀如遭雷殛。 妙芜的脸贴在他后背上蹭了两下,喃喃道:“走不动了……小堂兄,你背我吧。” 谢荀嗓子眼里干到发涩。 他抬起手,隔着衣袖捏住妙芜手腕,想将她的双手自腰间拨下去,可不知为什么,浑身气力竟似被抽干了一般,连半分力道也使不出来。 “你……你先放手……” 话出口,才发现声音细弱,语声中逸出几丝怪异的颤抖。 “喵呜——啪啦” 墙头上忽然有只猫跑过去,踩落了一片青瓦。 谢荀猛然 分卷阅读108 惊醒,用力拨开妙芜的手,头也不回地望一处月洞门大步迈出,速度之快,几乎像是落荒而逃。 及至出了月洞门,他便将身子一转,整个人贴到墙上,闭上眼睛长长吁出一口气。 抬手按上胸膛,掌心下是剧烈的心跳,剧烈到整颗心好似下一刻就会从胸腔里跳出来。 “……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夜风习习,闭目诵过一遍清心咒后,鼓躁的心跳终于渐渐恢复如常。 谢荀缓缓睁开眼睛,抬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谢家少主自幼一心修行,十一岁拜入碧游观,更是长年跟随师尊久居于天之涯,虽不通男女间那些缠绵悱恻的心思,但也并不是个傻子。 他这个样子不正常。 方才一闪而过的那种腌臜心思,是为人兄长该有的吗? 谢琢玉,你是畜生吗?! 他不敢去再回想那个影影绰绰、似是而非、荒唐至极的念头。 “哈哈哈……” 谢荀忽而抬手覆在额头上,低笑出声:“我怕是真 吃醉了,哈哈哈。” 妙芜好不容易才晕乎乎地摸到月洞门边,结果一扭头,便见谢荀立身于墙下的暗影中,仰首低笑,有一些光从漏窗的雕花里漏到墙这边,映照在少年半边面目上,益发称得他眉目深邃,半明半暗间,竟有种鬼魅般的感觉。 妙芜扶着月洞门,用拳头抵着太阳穴揉了揉,轻声道:“小堂兄,我头晕。” 过了片刻,蓦然发觉眼前一暗。 谢荀走到她身前停下,低头看她,眼尾曳出两抹妖娆红痕。 少年神色淡漠,冷静地睇视她,眼神好像会吃人一般。 妙芜从来没有在谢荀身上见到过这样的眼神。她的醉意立刻消了三分,结巴道:“小、小堂兄?” 然后猛然想起谢荀刚刚不知在她身上施了什么咒术。 难道她刚刚露出什么马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谢荀盯着她看了许久,像是非在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妙芜战战兢兢,转身欲走,手臂立刻被人拽住了。 只听谢荀懊恼道:“真不该给你喝酒。” 然后便是袍裾轻掀的声音,谢荀半蹲,矮下身,背对她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到底是真醉了,迷迷瞪瞪的,也不知怎么就爬到谢荀背上。她的脸靠在少年的肩头,眼皮子阖上又张开,迷蒙中只见清辉洒在卵石道上,一路上暗香浮动,不知是少年身上的皂荚清香,还是路边花木的香。 “小堂兄啊。” “嗯。” 谢荀垂首看地上的影子,她的脑袋从他肩上探出来,头发毛茸茸的。 “小堂兄……” “做什么?” “小堂兄,你以后再坑我,我可真生气了。” 谢荀咬牙道:“你别乱动,不然我现在就丢你下去。” 妙芜“哦”了一声,又乖乖在他背上趴好。 从这偏僻的院落,到客栈客房,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谢荀却觉得这段路竟好似是他此生走过得最坎坷难行的一段。 心里像是藏了一头狰狞巨兽,明明就呼之欲出了,却被他拼了命地咬牙摁回去。 不敢去细思,也不敢去深想那是什么。 谢荀特意避开众人耳目,悄悄把人背回客房放下,替她除了鞋袜,拉上辈子盖好。 妙芜捏着被角,傻乎乎地冲谢荀笑了笑。 “小堂兄,我好困啊。” 谢荀帮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嗯,我走了。” 妙芜顺势翻了个身,脸朝里,抱着被子蹭了蹭。 谢荀正准备起身离开,忽然听见她喃喃道:“小堂兄,我会护着你的……” 她的声音太轻太小,以至于谢荀一度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又在床边坐了会,直到床上的人沉沉睡去,这才起身离去。 他转到厅堂,找值夜的跑堂要了坛最烈的酒,拍开红绸坛封,直接就着酒坛牛饮。 喝空了半坛,廊庑下又进来一个半夜不眠之人。 洛淮喝酒就比谢荀含蓄多了,挑着个弯嘴酒壶,拈着只白瓷酒杯,小杯啜饮。 “琢玉兄,这样喝酒,明儿一早醒来要头痛的。” 谢荀笑道:“这样的烧刀子我都能喝两坛,这又算什么。” 洛淮眼中流露出敬佩之意,“失敬失敬,不晓得原来琢玉兄这样好酒量。” 谢荀哼笑一声,不可置否。 客房中,妙芜酣睡之间,忽然听到 耳边响起熟悉的提示音。 “滴——任务对象好感度+4,功德值+8。此处有关键剧情,是否兑换?” ☆、剧情碎片一 “宿主, 此处有重要剧情, 是否兑换?” 分卷阅读109 妙芜挥了挥手, 像是要把这吵闹的声音赶走,口中则无意识地嘟囔道:“换,换。” “滴——正在为宿主兑换剧情,请宿主做好准备。” 最后一句提醒终于将妙芜惊醒,她猛地掀开被子直起身,抬手捂住额头。 “嘶……头痛。” 然而话出口,却不是人声, 而是清脆婉转的鸟啼。 妙芜惊呆了, 下意识地低头往下看,看见两只红色的小爪子, 正攀在一片翠色的衣衫上。她的视线顺着这衣衫的起伏望上去, 便看到一节雪腻的脖颈,耳垂下挂着柳叶状的老金耳坠, 少女的手抚过脸颊,将落在耳边的碎发勾到耳后,那金叶子便随之摇曳。 再往上看,看到一只白纱眼罩, 单看侧颜,赫然便是妙芜自己——不,是原主那张秀美又不失明艳的面庞。 这么说,这次她的视角是一只鸟? 妙芜低头啄了啄身上的翠绿羽毛,心中再次肯定。 嗯, 这看样子还是只翠鸟。 此刻少女正追着一只小奶猫,穿过月洞门,沿着卵石小道小步跑了一段,来到一重院落。 妙芜站在她肩上放眼看去,只见这院落不正是她发现那一窝小猫崽的地方吗? 果不其然,少女在院角处发现了藏身于簸箕中的小猫崽们。 她蹲下身摸了摸,口中啧啧惊叹,摸了会,看见一只大点的猫崽压着个头比它小的同伴欺负,她便伸手将两只猫崽分开,捏着大猫崽后颈将它提起来,手指伸到它脖子窝里挠了挠,佯装生气道:“你怎么能欺负弟弟呢?不像话。” 这话居然跟她今晚说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墙头上忽有人笑道:“你怎么分得清它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不见得体格大点的就是哥哥,体格小点的就是弟弟吧?” 少女抬头,只见蓝衣青年坐在墙头,手里提着一只酒壶,两只酒杯。 正是洛家少主洛淮。 洛淮抬起手中酒杯,朝少女遥遥一敬,柔声道:“听闻徐家有位酿酒师擅酿甜酒,我特地去讨了一壶,阿芜妹妹想不想试试滋味?” 少女点点头,左右看看,从墙角里搬了架梯子过来,爬上墙头,和洛淮并肩而坐。 洛淮递给她一只酒杯,持壶替她斟酒。 二人举杯相敬。 “阿芜妹妹,这次在大峡谷中多谢你出手相助,助我擒住徐青。这一杯,我谢你。” “还有上次在狐仙庙,多谢你助我从幻阵中脱困,再敬你一杯。” 少女笑道:“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是你拿两杯酒就想打发我,未免也太投机取巧了吧?” 洛淮听闻此言,眉尾一压,脸上流露出彷徨忧愁之色。 少女一直暗自观察他的神色,见此便问:“洛三哥这是怎么了?” 洛淮勉强展颜一笑,叹了口气,又往她杯中斟了些酒,却并不作答。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妙芜觉得自己蹲在少女肩上梳啄毛发,啄到嘴都快秃了,才听到青年说:“我四叔,想向你父亲提亲。” 少女一口酒喷出去,咳嗽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四叔?”少女惊恐道,“洛小家主和我爹爹一般年纪,他要跟我爹提亲?娶谁?” “娶我?” “阿芜妹妹你误会了,我四叔是想代我那小叔叔向你爹提亲。” “你是说洛子桑?” “正是。” 少女捏着酒杯,双脚垂在半空中晃了晃,自信满满道:“洛子桑那样儿的,我爹爹才不会答应呢。” 洛淮目光温柔似水地看着少女的侧颜,忽而低声道:“若是我四叔是替我向你爹爹……” 少女还未听清身边人说什么,便听得一声断喝从月洞门边传来。 “谢小九,你给我下来!” 少女吓了一跳,手一滑,酒杯便跌进墙下草丛里。 妙芜抬头望去,只见谢荀一身白衫黑袍,脚踏长靴,长发用一顶小金冠高高攒束。此刻他就站在月洞门下的明暗交汇之处,剑气环身,煞气凛然,门边植着的海棠花树被他外放的剑气搅动,花叶簌簌而落。 角落里的几只猫崽像是觉察到什么危险的气息,一只只缩在簸箕里瑟瑟发抖,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少女怔了片刻,咬唇避开少年似欲噬人的目光。 像是被少女这逃避的模样激怒,谢荀大步走到院墙下,手一抬,直接用剑气缠住少女将人从墙头捆了下来。 他拽着少女的手,面如寒霜,朝洛淮道:“家中长辈找小九问话,景元兄,失陪!” 言闭,强拖着少女离开院子,一路跌跌撞撞,尽往那无人阴暗之处行去。 少女拍打谢荀的手,挣扎道:“谢琢玉!放手!你快放手!” “你以为你是我爹爹,还是我大哥,凭什么处处管着我?快放开!” 谢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他 分卷阅读110 的眼中像是燃着两簇小小的火苗,那火苗愈烧愈烈,渐有燎原之势。 “你……你喝酒了?” “我喝再多也醉不倒。倒是你,上次在狐仙庙受的内伤还没好全,还敢喝酒?!” “洛三哥……” 谢荀一听到这三个字,眉间闪过一丝厉色,忽然间便发了狠,按着少女一只手将人抵到游廊一侧的墙上。 他比少女高了整整一个头,居高临下,颇有威势。 少女被他按在墙上,奋力挣了两下,没能挣脱,倒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妙芜从她肩上掉下来,奋力拍了两下翅膀,飞到廊庑下的梁柱间站稳。 谢荀冷笑道:“他姓洛,你姓谢,他算你哪门子三哥?” 妙芜以一只鸟的第三者角度看着谢荀,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谢荀这个样子像是吃醋。 少女反唇相讥:“我爱管谁叫三哥,便管谁叫三哥,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是你兄长!我怎么就没资格管……” “兄长?”少女嘲讽道,“如果你能把眼睛还给我,我便认了这一声兄长。但是,你能吗?” “放开我!” 谢荀身上的气势陡然卸去。他颓然松开手,任由少女将他推开。 少女扬手一招,唤道:“长命百岁,下来。” 妙芜便拍拍翅膀,又从柱子上飞下来,落在她肩上。 少女头掸掸袖子,头也不回地沿着游廊往光亮处走。 妙芜回过头,看到谢荀站在原地,面目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脸上神色。 “你就这么恨我?” 少女停下脚步,半侧过身子,冷冷道:“恨?你是天子骄子,谢家少主,碧游观观主首徒,人人钦羡。而我不过是个术法平庸的独眼瞎子,我怎么敢恨你?” 少年一贯挺直的腰背微微委顿,像是大雪压竹,无声倾折了几分。 “你既恨我,那日在狐仙庙,又为什么要替我挡……” 少女语声带笑,吐出的话语却比刀子还要伤人。 “我想救的是洛三哥。你在那幻境中是死是活,与我有何相干?” 凉如寒水的夜风掠过空寂的游廊。两人一个站在光亮处,一个站在黑暗中,长久而静默地对峙。 “呵……” “原来如此。” 谢荀低着头,轻声吐出这么一句话,委顿的身形又渐渐挺得笔直。他转身与少女背向而行,疾行如风,很快便消失在游廊深处。 妙芜拍着翅膀跟过去,只见谢荀出了游廊,便在池塘边站住脚,从腰间解下一样事物,狠狠地抛向水中。 噗通一声,那事物落进水里,很快便沉了下去。 池塘边叠着太湖石,他在石上坐下,目光阴沉地盯着水面,过了会,忽然又站起身,解了外袍甩在地上,踢掉靴子,深一步浅一步地淌到池塘中心。 池水渐渐没过他的腰际,他弯腰在水中摸索许久,忽而手下一顿,眉心舒展开来。 只闻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他拔`出探进水中的那只手。 月光朗朗,妙芜蹲在池塘边的假山洞里看得分明,谢荀手里拿的是一只女子样式的荷包,正湿淋淋地往下滴水。 她看到这里,驱使鸟身悄悄退走,穿过重重院落,最后从一扇开了半边的窗子钻进客房里。 少女抱着被子躺在床上,没精打采道:“长命百岁,你回来了。” 妙芜飞到床边落下,口吐人言:“我帮你看了,谢荀好着呢。把你给的东西丢了又捡回去。估计一时半会你对他的影响还消除不了。” 小翠鸟跳到被子上踱来踱去,支着翅膀道:“宿主,我早就和你说过了,除了任务对象以外,不可随意参与到可能改变其它道具角色人物宿命的剧情线中。可是你不听我劝,先是插手谢荀的南疆线剧情,在狐仙庙又非得去救人,你图什么?” “你的正经任务是帮助洛淮成为仙门魁首,维护好他和柳如眉的感情线好吗!” 少女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鹌鹑。 小翠鸟见此更是恨铁不成钢道:“而且你也知道,重要反派的人物宿命被改变,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大的震荡吧?” 少女把枕头抽出来,盖到脑袋上,双手按着枕头两角捂住耳朵。 小翠鸟跳到枕头边,拱着身子从枕头和被褥间的间隙挤进去,笃笃地啄咬起少女的头发。 最后少女被它啄得实在受不了了,才将枕头丢开,一骨碌从被子里爬出来。 她盘腿而坐,秀颈低垂,低声道:“一定要对他这样吗?” 小翠鸟道:“成为黑化反派,被主角杀死,这就是他的人物宿命,无可更改。” 少女沉默了。 小翠鸟跳到她腿上,问道:“和我结契时,你给我取名叫长命百岁,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心愿是什么?” 少女还 分卷阅读111 是不说话。须臾,一滴泪自她面庞滑落,滴落在单薄的亵裤上。 “我当然……记得。” 小翠鸟凑到她手边,毛绒绒的脑袋在少女秀气白皙的手上蹭了蹭,叹气道:“这里的任务是帮助任务对象取得命书。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少女摸了摸小翠鸟的尾翎,平静的声音中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 “徐偃此人可用。他知道柳悦容关在何处。” ☆、剧情碎片二 少女已经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 不知梦到什么, 眼角流出一道清泪,打湿了枕巾。 妙芜蹲在枕头上看她,见此便咧咧鸟嘴叹了口气。 看起来这个穿书者对她小堂兄并非完全没有情意。 那小堂兄他呢? 妙芜忽地想起在上次的剧情碎片中,谢荀被一剑当胸穿过,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血流不止,可他口中反反复复在问的只有那么一句话—— “她在哪里?” 妙芜附在这鸟躯中, 也不觉困倦, 便眯着眼睛细细思索起来。 在第一个剧情碎片中,她获得了三个重要信息。 原主设计将柳如眉嫁给了王家六郎, 换得王六倒戈。 谢泫、谢谨还有原主夫婿彼时都已身死, 原主认为亲人之死错在谢荀,因此布局引谢荀回来, 设剑阵诛杀。 谢荀回来,似乎主要目的是为了探知“她”在何处。 然而今天,从这只化身为小翠鸟的系统和这位穿书者的对话中,她又获知一条矛盾的信息。 这位穿书者的任务是帮助洛淮成为仙门魁首, 维护洛淮和柳如眉的剧情线。 这话里话外听着,洛淮与柳如眉显然是官配。 可是在上一个剧情碎片中,原主的夫君就叫“景元”,而洛淮的字也是“景元”。就目前来看,洛小家主有意与谢家结亲, 因此原主的夫君应该就是洛淮。 那么既然原主的夫君是洛淮,洛淮与柳如眉的官配关系又该如何维续呢? 妙芜想到这里,只觉千头万绪,一时难以梳理。 于是又将一切推倒,重新理了一遍,这回她发现问题了——按照剧情和趋势来看,这两个剧情碎片的时间逻辑对不上! 原主嫁给了洛淮,柳如眉嫁给了王六,如果这是发生在同一条时间线内的剧情,那只能说明,这位穿书者任务失败。 然而,这位穿书者显然在此之前便已经离开。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这位穿书者离开这个小世界后,给谢荀和原主留下难以磨灭的影响,以至于世界重启之后,很多剧情都偏移了原来的轨迹。 甚至,谢荀在世界重启之后还一直在寻找她。 妙芜想到这里,心中无由来地感到有些酸涩,有些憋闷,甚至,隐隐地有些嫉妒。 嫉妒么?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继而又有些迷惘。 现在的谢荀,还记得那位穿书者吗? 如果,有一天她功德圆满离开,谢荀也会记得她吗? 许是妙芜心事重重,因此便觉得在剧情碎片中时间流逝飞快,一个转眼又是天明。 少女早早便醒过来,洗漱梳妆完毕,依旧将小翠鸟往肩头一放,走到门前,伸手拉开了房门。 一片刺目的白光自门外倾泻而入,耀目至极,迫得人不由不闭上眼睛。 妙芜将小脑袋插`进翅膀里,等到这亮白散去,才又抬起头来。 接下来的剧情碎片仿佛被人按下了倍速播放的按钮。 妙芜看见少女找到徐偃,巧施妙计,便叫徐偃以为她是上了人类之身的九尾天狐。徐偃因此与她里应外合,带她混进徐家西山墓园的地牢。 少女下到地牢,见到形销骨立的柳悦容,撒谎说自己是前朝皇族,萧氏后人,特来向柳氏之人取回一样信物。 说闭,便摘下眼罩,给柳悦容看自己的眼睛。 原先单凭少女一面之词,柳悦容本不相信,然而及 至看见她那只盲目,他便面色大变,骇然道:“你莫非是疯了?这种东西你也敢养在身上?!” 少女笑道:“柳前辈,我乃萧氏之人,数百年前,柳氏不过是萧氏家仆。前辈这样对我说话,未免有些逾矩了。” 柳悦容面色惨淡,心如死灰道:“为了数百年前一场主仆情谊,我柳氏折损了多少人。时至今日,满门全灭,独剩我一人苟活于世,这难道还不够吗?” 少女将眼罩戴好,依旧笑意吟吟。 “前辈,告诉我命书在何处,我便解了您身上的仆奴之契,从此天涯海角,您便是自由之身。” “哈哈哈……”柳悦容笑出泪来,面上露出疯癫之态,“自由之身?到了今天,这自由之身我要来还有何用?” 少女安静地等待他情绪平复。 过了许久,柳悦容终于停下,他问:“我只问 分卷阅读112 一句,萧姑娘要那命书何用?” 少女答道:“不为倾覆,只因世道危险,萧氏遗族羸弱,为求自保罢了。” 沉默良久,柳悦容终于动了动手,道:“你伸过手来,我告诉你东西在何处。” 少女依言将手伸进牢笼,柳悦容以指为笔,在她掌心写下三个字。因着角度问题,妙芜只能看见他的书写行笔之势,看不清他究竟在少女掌中写了什么。 待得柳悦容收手,少女便站起身来,笑道:“待我取回信物,便为前辈解契。” 柳悦容双手双脚皆被玄铁镣铐锁住,他坐在茅草铺叠的石床上,形容落魄,然而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自有一股铮铮傲气。 少女走到牢房门边,忽然又回过头,踌躇了一会,启齿道:“我这一去,需要数日才得返回,前辈可有什么托付?” 柳悦容扬起头,一线天光落在他苍白憔悴,俊美不复的面庞上。 他颈间的喉结滚了滚,涩声问道:“敢问萧姑娘你可识得姑苏谢家,排行行七,字琢玉的一位少年郎?” 少女单薄的双肩微微一颤。 她很快收敛好情绪,笑道:“这位少年郎天纵英才,名动仙门。多年前已拜入碧游观下,成为观主首徒,更兼家世清贵,想来前途无量。” 柳悦容垂首低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少女打开地牢的门,微一低头,走了出去,妙芜的视角便也随之转换。 少女寻机避开徐偃,小翠鸟便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宿主你得快点了。按照原来的剧情,等到天黑这徐偃就会按照柳悦容吩咐,把那杀阵开起来。若到天黑你还出不去,可就困在这里了。” 少女点头,先回到房中用乩草扎了一只人偶,贴上黄符,那人偶便变成少女的模样,钗裙耳环分毫不差。只是不会动,也不会说话。 少女将这乩草人偶放到床上,用被子盖好,又特地和客栈里的小厮交代,说自己昨夜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让小厮帮忙留心,若有人来寻她,便说她今日病了,只想卧床休息。 此间事毕,少女便偷偷溜进马厩里,避开众人耳目,取了一匹快马,打马出了龙门镇。 许是路上颠簸,这小翠鸟跟着不方便,一出龙门镇,少女便对小翠鸟说:“你这样太叫我分神。还是变回去吧。” 小翠鸟闻言扑棱翅膀,化为一股青烟消失在原地。 妙芜知道少女这是取消了系统的外化形态,把系统收进意识里了。 没有外化形态支撑,从系统角度便看不到外界的剧情进展。妙芜只觉得自己悬浮在一片宁静的黑暗中,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才得以重见光明。 当光明重新降临视野,妙芜首先 看见的便是一道辉煌无比的金色剑光,带着开山劈谷之势,从半空中斜斩而下。 妙芜的视线顺着剑光劈斩的方向望去,只见墓园之中,墓碑横倒,白骨无数。 一座紫电流蹿的封印法阵困住了柳悦容,使得他无法脱身躲开这必杀一剑。 柳悦容仰首望着劈斩而下的金色剑光,面上流露出宿命般的凄怆笑容,认命似的闭上双眼—— 这一剑斩下,剑光与法阵的辉光碰撞,炸出一片如烟花般绚丽的金紫色光芒。墓园的土地上裂开一条狭长的地缝,法阵四周所有的墓碑草木尽皆碎裂倾折。 片刻之后,尘埃落定。 使出这必杀一剑的谢家家主谢涟收剑回鞘。 原先远远散布在战场之外的人群渐渐向墓园中心聚拢而来。 徐家家主和洛小家主走到谢涟身边,抱拳拜谢道:“我们被此人设阵困住多日,多谢意欢兄仗义搭救……” 谢涟面无表情,只是冷冷看向地上的尸体,他那一剑剑气太盛,一剑斩下去,那人尸体如被车裂,血流遍地,身首异处。 残阳如血,橘红色的余晖映照着墓园,偶有风过,吹起地上的草枝残叶,更显荒凉。 妙芜见此,心中一痛。 这人是柳悦容,是小堂兄的舅舅,却被谢涟杀了。 若谢荀知道真相,他心中该何等难过?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谢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谢涟却杀了他母亲的兄长。 妙芜才想到这里,忽听得天边传来凄声长唤。 “舅舅——” 谢荀推开人群,随手将手中一人抛到地上。 妙芜看清了,被他丢到地上的人正是被五花大绑的徐偃。 人群中沉默地让出一条道路。 谢荀看到地上残破的尸体,眸中一黯,继而眼圈变得通红,目呲欲裂。 他缓缓跪倒在地,膝行到尸体附近,似乎想要把四分五裂的尸体拼凑回去,然而虚悬的双手却颤抖不已。 他低垂着头,喉间发出痛苦的呜咽。 谢涟在听到他喊的那声舅舅之后,神色终于有所动容。 “你说此人是谁?!” 谢荀猛地抬起头来 分卷阅读113 ,额上青筋条条鼓起,他红着眼睛嘶吼道:“他是谁?哈哈哈,他是谁?你杀他之前,怎么不问问他是谁?!” “他是柳悦容!是我母亲的兄长,是我的舅舅!” “他被徐家人囚在这墓园之中,数十年不见天日,终于逃出生天,却被你一剑格杀。” 徐家家主闻言道:“贤侄,这等罪名可不能瞎说啊。此人分明是被徐偃囚在此处,我对此事一无所知。若我知道地牢中囚着萧氏魔头的右护法,我肯定早将此人送到金陵大会,请各家公处。” 躺在地上的徐偃闻言哈哈大笑:“徐家先祖也算一代英豪,后辈中竟出了家主您这样的孬货。若是泉下有知,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徐家家主厉声喝道:“徐偃,我徐家对你先有救命之情,后有栽培之恩。你居然勾结这魔头,妄图灭我徐氏全族,你简直狼心狗肺!” 旁边又有些徐氏族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早知道当年春十娘就不该把你从铸剑碑下捡回去,就该让你饿死街头!” 众口纷纭间,妙芜看到谢荀缓缓起身,手下凝出一柄蓝光湛湛的飞剑。 他手捏剑诀,飞剑知他心意,猛然射向徐家家主面目。 同一时刻,谢涟飞剑出窍,险之又险地替徐家家主格开这致命一剑。 三思被谢涟的飞剑逼退,在半空中一化为十,十柄一模一样的飞剑直指徐家家主,复又攻去。 谢涟怒喝:“孽障,还不收手?!” 谢荀咬牙道:“卑鄙小人,我杀了你!” 谢涟的飞剑和谢荀的飞剑越斗越狠,谢荀的攻势愈发疾烈。人群四散而开,远远避退,在墓园当中留出一大片空地供父子二人相斗。 一时间,满天剑光煌煌。 妙芜的眼中倒映着漫天杀气凛然的剑光,猛地从梦境中惊醒过来。 “不要——” 她从床上弹起,拥坐在被褥中,捂着额头冷静了一会,才发现自己已经从剧情碎片里出来了。 “糟了!” 她惊叫一声,立刻跳下床去,赤脚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只见晨光熹微,院中的花木假山似乎都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轻纱薄雾,远远的,隐约传来了公鸡啼讴的声音。 她又跑回床上,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布包,把里头的东西通通倒到被面上,用手指拨弄着清点起来。 “五行符、乩草傀儡、布阵用的五斗铜钱、缚灵索……外伤敷用膏药一瓶,百枯草一瓶,解毒丹一瓶……” “哦,还有丁九给我的猴毛。” 临行前,丁九给了她一撮猴毛,说若遇危险,便以符火点燃,富春山中灵猴只要感应到,便是相隔万里,也会赶来相救。 妙芜清点完毕,把这些东西又装回布包中放好。将那猴毛特地挑出来,用锦囊装着。 按照剧情碎片中所得信息,等到天黑,徐偃便会配合柳悦容开启一座杀阵,将整个龙门镇的人困在里头,后来阵被她大伯谢涟带人破了,柳悦容也被谢涟所斩杀。 要避免谢荀和谢涟父子相杀,她就得想办法保住柳悦容的性命。 至少,不能让谢涟杀死柳悦容。 然而柳悦容的身份是十九年前掀起仙门大乱的萧氏魔头座下右护法,如果他暴露于正道仙门之前,只怕也难逃一死。 所以她若想要救他,就得悄悄地救。 但是这件事情,只怕由她一人来做,万难周全。 妙芜坐在床上沉思了片刻,心中渐渐有了个主意。 ☆、戏弄兄长 天色方明, 段红昭窝在被褥中酣睡, 忽觉脸颊边有什么羽毛般的东西扫过, 带起一阵战栗的麻痒。 有人在耳边轻声唤她:“小段姐姐,小段姐姐?” 段红昭挥了挥手,翻了个身,嘟囔道:“阿娘,你别叫我呀。再让我睡会。” 话音落时,才惊觉自己此刻身在龙门镇,并不在金陵段家。 她一骨碌从被窝里爬出来, 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 便见妙芜正蹲在床边看她。 段红昭仰头打了个哈欠,“阿芜妹妹, 你怎么这么早起?诶, 不对……你是怎么进到我屋里的?” 她说着疑惑地朝门边看去。 昨晚临睡前,她分明锁门了呀。 妙芜指指半开的窗子。 “我敲了会门, 你没听见,所以我就爬窗了。” 段红昭先前瞧妙芜文文静静,性子和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她居然是号爬窗撬锁的人物。她吃惊地瞪大眼睛, 脱口而出道:“娘啊,你竟然会爬窗!” 妙芜朝她眨了眨眼睛,笑得颇有几分不怀好意。 “小段姐姐,我们是好姐妹吗?” 段红昭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诚恳道:“你要听实话吗?” 妙芜面上笑容微敛。 嗯, 实话……是什么? 她点了点头。 分卷阅读114 段红昭挺了挺胸膛,真情实感地说道:“我不想和你当好姐妹,我想当你嫂子。” 她说完这话,立刻满心忐忑地去看妙芜的反应。 妙芜的笑在脸上僵了一瞬,很快就流露出“我欣赏你的耿直”的神色。 她哭笑不得,“不知小段姐姐看上我家哪位兄长了?” 段红昭沉吟了会,认真道:“你家那位小堂兄虽人才出众,品行也算端正,奈何那副皮相太招人眼,我阿娘说,找夫君莫要找生得太过俊俏的,容易招蜂引蝶,拈花惹草。当然,我不是说你小堂兄就是这等朝三暮四之人。你们谢家儿郎是出了名颇多情种,这在仙门百家中都是为各家女郎津津乐道的。” “而且啊,他脾气不太好,不懂怜香惜玉。” 段红昭想起谢荀上次在乾字院中看她那眼,还觉心有余悸。 妙芜听到这里,点点头。她算是听懂了。 “小段姐姐,你莫不是钦慕我大哥?” 段红昭脸不红,气不喘,直言不讳地赞道:“我觉得你大哥宜家宜室,是我心中理想的夫君人选。不过,唉,强扭的瓜不甜我是懂的。” 妙芜道:“我家除了这两位兄长,还有许多子弟,人才出众,品貌端正,你年纪尚轻,正可趁着在姑苏的这段时日多看看,指不定便能遇上与你心意相通,又愿意入赘小段家的儿郎呢?” 段红昭闻言满脸忧伤,“我自小受我阿娘教导,自五岁起便开始寻愿意入赘我家的儿郎,找了十三年都还没找到,我都已经不抱指望了。” 十三年…… 妙芜心里佩服,真是非常有毅力了。 不过她这一大早过来,自然不是来听段红昭倾诉找个倒插门的夫君有多难。她又宽慰了段红昭几句,便将所来之意如实相告。 段红昭原先还沉浸在自己十三年寻觅未果的悲伤中,及至听到妙芜说完,顿时双眼放光,摩拳擦掌道:“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敲定了段红昭这个帮手,妙芜便整理好仪容,出门而去。 妙芜踏步走出徐家客栈时,只见街道上人烟稀少,唯有早起的剑庐学徒沿街匆匆而行,望剑庐方向奔 走。 她拦下一名看着面善的学徒,含笑问道:“昨日徐偃先生带我们去了藏剑阁,我有几个问题想要向他请教,不知你可知徐先生现在何处?” 那小弟子认出她身上的谢家锦衣,再看到她脸上的眼罩,立刻猜到她便是谢家“鼎鼎有名”的九姑娘,于是慌忙道:“偃先生此时应该还在徐家老宅的园子里,刚刚陪少主晨练完毕。九姑娘你这会过去,说不定能碰上。” 妙芜和他道完谢,便往徐家老宅的方向去了。 因整个龙门镇都是徐家地界,故而老宅的院墙并不是四面合围,有不少巷子是和外头的街道相通的。妙芜在路上又抓了两个人问,总算确定花园在何处。 也是凑巧,她刚进花园,便碰上徐偃孤身一人,迎面走来,实在是天赐良机。 妙芜迎上去,作出一副惊慌憔悴的模样,低声道:“徐先生,昨日自藏剑阁回去后,我做了个梦,与昨日你说的那柄‘弱柳扶风’剑有关,不知您是否可以借一步说话?” 徐偃和声道,“自然可以。” 妙芜便刻意引着他往那靠近院墙的偏僻无人之处走,边走边道:“昨夜我睡着之后,做了一个梦。梦中见到一名女子,自称为春十娘,说弱柳扶风剑乃是她铸造的,她还说……” 徐偃一听到“春十娘”三字,面色立刻凝重起来。 妙芜越往下说,声音越低,徐偃不由微微倾身,靠近倾听。 妙芜暗中观察他的神色,指间夹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待得他靠近,便骤然发难。 徐偃虽有防备,却不及妙芜眼疾手快,叫那银针在脖颈间扎了个正着。 他瞪视着妙芜,“你,你……” 只说了一个字,便觉得头昏眼花,身子一仰,如玉山倾倒,昏迷于地。 院墙上冒出一颗人头,正是段红昭。 段红昭自墙外跳进来,走到徐偃身边,提脚踢了踢他的手臂,见他果然毫无动静,不由啧啧道:“我家这药针还真是厉害啊,一扎就倒。下回我出门可要多带两根防身。” 言闭抖开一只大麻袋。 妙芜抬手阻道:“且慢。” 便蹲下身将徐偃全身搜了一遍,从他身上摸出一枚小小的黑色令牌,正是剧情碎片中所见的西山墓园的地牢钥匙。 段红昭问:“现在可以装人了不?” 妙芜把这令牌收好,二人合力将徐偃装进麻袋里,抬着从小门绕出去,丢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徐偃体格高大,两个姑娘家把他弄上车也是颇不容易。 妙芜靠着车厢壁匀了口气,道:“小段姐姐,你把马车驾到镇外,就在来时路上我们经过的那个义庄附近等候,记得看好徐偃,莫要叫他跑了。” 段红昭拍拍胸脯,豪气 分卷阅读115 万干,“我办事,你放心。” 二人就此别过,妙芜转身下了马车,目送作男子装扮的段红昭驱驾马车朝镇外而去。这时她才发现段红昭顺来的这辆马车顶篷上插`着一支金蛟旗,乃是洛家的家旗。 她才想追上去说拔了那旗,不然太招人眼,段红昭已然疾催骏马,绝尘而去,眼看着是追不上了。 她叹了口气,又转回客栈。她时间算得很好,正逢谢家的男弟子们都起床到厅堂用早膳。谢荀端了个木托盘,盘中一碗胡辣汤,其它几小碟看着都是肉菜。他面上带霜,一身生人勿近的气息。 众位同门皆知这是位一言不合,能动手就绝不动口的祖宗。也不知是谁惹得这尊太岁如此不快,因此均不敢与他同桌。 妙芜也拿了个托盘,捡了两样吃食,端着 托盘在谢荀右手边坐下。 谢荀抬眼瞧见她托盘里每样吃食分量都极少,便哼道:“吃这么点,你修仙呐?” 妙芜端着碗喝豆汁,闻言被呛了一下,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荀下意识地抬手想帮她拍背顺气,然而手才举起,不知想到什么,手指屈了屈,终是收了回去。 妙芜其实并未被豆汁呛到,只是想引谢荀看看她,最好能注意到她身上某些不寻常的“痕迹”。岂料自她坐下来起,谢荀瞧天瞧地,瞧她碗里还剩几粒米,那眼神就是打死都不往她身上瞟一眼,可把她愁死了。 谢荀吃东西的动作虽然足够赏心悦目,也十分符合世家教养风范,可是速度奇快,妙芜才吃到一半,他已经横扫一空,起身走了。 妙芜见他走了,赶紧将筷子放下,站起来要追,刚转头却见谢荀手中端了个新托盘又倒转回来,将托盘往她面前轻轻一放。 妙芜定睛一看,见盘中装了两样吃食,一碟栗子鸡,一碗红豆粥,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他把东西放下,不发一言,转身又要走,妙芜赶紧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小堂兄,我脖子后面好疼,好像昨晚在哪里磕到了,你能帮我瞧瞧吗?” 谢荀挣了一下,没能摆脱她抓住袖子的手。 其实妙芜用的力气并不大,可不知为什么,那只手往他袖上一抓,他便似被钉在原地,这一脚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 他暗自叹了口气,心道,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便又坐下来,故作冷淡道:“此间人来人往,你先吃完,待会我帮你看看。” “好。” 妙芜欢喜地应了声,很快用完早饭。 谢荀同她回到后院客房,待得进屋,妙芜便将头发撩起,露出一截光洁雪腻的脖颈。谢荀凑到后头看了眼,色变道:“阴痕!” 妙芜一听,便做出一副惊慌的神色,放下头发,喃喃出神道:“原来是真的……小堂兄,我昨晚睡到后半夜,被鬼压床了。” 谢荀凝眉道:“此地有厉鬼?” 妙芜摇头,“我也不晓得那女鬼算不算厉鬼。我昨夜睡到半夜,忽然梦到一位女子呼唤,那女子自称春十娘,是弱柳扶风剑的铸剑师。” “弱柳扶风剑?” 妙芜点头,“是我昨日在徐家藏剑阁见到的一柄软剑,据说是一名女铸剑师所造。” 鬼魂托梦,虽然少见,但也并非没有先例。况且妙芜言之凿凿,听着不像瞎编,因此谢荀也慎重起来。 “接着说。” “那女鬼先前说了一大堆的话,我都听不清,后来她便哭起来,求我去西山墓园救人。我在梦里没答应,她便一直哭求,哭到后来见我仍不首肯,竟来掐我脖子。然后我便醒了。” 谢荀问:“她要你去救何人?” “我不知,她没说。”妙芜说到此处,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目光,“小堂兄,你说我们要不要到这女鬼说的地方瞧瞧看?万一她缠着我不放可怎么办?” “她敢。” 谢荀目光冷然,伸过手来拨妙芜头发,“你颈后那道阴痕,再给我看看。” 妙芜捂着头发不肯叫他看。 开玩笑,那阴痕是她用画眉的青色黛子画上去的,第一眼瞧着像厉鬼掐出来的痕迹,多瞧两眼肯定要露馅。 谢荀单手抓住她两只手腕,另外一只手撩开她的头发,口中道:“阴痕留在身上伤身……” 妙芜叫他制住,心中便道,完了。 过得许久,听得一声冷 笑。谢荀似笑非笑地望向她,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 妙芜让段红昭把徐偃弄走,就是怕徐偃开启杀阵。解决了徐偃,剩下的便是如何把柳悦容弄出去。她虽记得地牢在哪,但是把柳悦容从地牢里救出来,怎么带他出龙门镇依旧是个问题。这样的事情,光靠她一个人办不来,她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的同伴。 妙芜思来想去,觉得实在没有比谢荀更合适的人选。 但是直言告诉谢荀此人是他舅舅,被囚在徐家多年,谢荀必会奇怪这消息从何处而来。所以妙芜才想着骗 分卷阅读116 谢荀陪她去西山墓园走一趟,再假意跌进地牢里,引他救人。 只是没想到露馅露得这么快。 谢荀放开她的手,双手抱臂,望着她嗤笑道:“行啊,长能耐了,嗯?” 大清早的,戏弄起自家兄长来。 ☆、修邪术吧兄长 西山, 墓园外围, 以巨木结栅为墙。 这些巨木的长势完全违反自然规律, 树干紧密相挨,树冠相抵,按说如此间距,根本不可能长出这样高达数丈的巨木,可这些树偏偏一棵棵都呈现出欣欣向荣,郁郁葱葱的诡异生命力。 谢荀看了一眼便知,这些活木栅乃是以徐家的草木催生秘法催生而成, 看着普通, 其实树身之上刻满符文,届时催动起来, 便是一座可攻可守的护法大阵。 妙芜虽修习时日尚短, 然而她天生对符文法咒敏感,只一眼便瞧些不寻常的端倪来。 她靠在谢荀耳边, 用气声道:“小堂兄,我没骗你吧。你瞧瞧看,这西山墓园不过是一片公墓,徐家人为什么要布下这样大的阵法把它围起来, 这不符合常理呀。这证明那个给我托梦的女鬼所言非虚。” 温热湿润的吐息喷薄在他耳边,谢荀只觉得像是有蚂蚁顺着耳尖爬进后背,爬出了一阵难以言喻的痒意。 他不由屈起手臂,以手肘将妙芜轻轻往旁边一推,斜乜了她一眼, 嘴角微微勾出一丝嘲笑。 那眼神说的是:我看你还能胡说八道到几时。 妙芜一向劝自己的都是,善意的谎言不算谎言。只有嘴硬的鸭子才不会死。 因此被谢荀戳破阴痕为伪造之物后,她便一口咬定昨夜确实有女鬼托梦求她救人。反正谢荀又不能敲开她脑瓜瓢子打量她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嘴硬完之后,她就开始撒娇。 “小堂兄,那女鬼梦中朝我哭诉,形容甚为可怜,我看着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横竖也不过就是到西山墓园走一趟看看,又没什么危险,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谢荀冷笑,“我倒不知你几时有这般好心肠了。” 心里想的却是,即便真有女鬼托梦求她救人,只怕此人跟徐家脱不了干系。又不知这人是圆是扁,是善是恶,如何能随意搭救? 这小毒物,还是历练太少。 谢荀想到这里,心中已打定主意,往后定要带她多出去历练历练,叫她知晓世间险恶,救人行善是好,但也不可太过轻信于人。 鬼话更是要少听为妙。 妙芜见他不为所动,又开始一顿吹捧。 什么“小堂兄你剑术道法皆精,是我们谢家子弟中的第一人,如果连你都不肯陪我去,我实在就找不到旁人了。” “小堂兄你人美心善,如果那女鬼求我们救的人要是有什么冤屈在身,难道我们就这么坐视不管吗?” “你不是一向说,谢家子弟行于世间,便当以除恶扶世为己任。何处有不平之事,何处便有谢家之人?” “况且你不觉得此事来得蹊跷吗?大哥说谢家年年都会来此拔禊除秽,可为何龙门镇上还会有厉鬼呢?为何那女鬼谁都不找,单单只给我托梦……” 谢荀抬手止住她言语,面色很是一言难尽。 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方才你说,人、美、心、善?!” 他一介儿郎,被人用这样娘兮兮的词语形容,当真不能忍。 谢荀六`七岁时生得十分玉雪可爱,整个人如一尊冰雪雕就的陶瓷娃娃。因着年纪甚小,五官还未长开,容貌上便有些雌雄莫辨。 有一年和父亲一起去金陵大会,便有些顽劣孩童见他年纪虽小,修为却远高于他们,但性子高傲,不肯在言辞态度上有所俯就,因此趁机结伴排斥他,嘲笑他生得像个女孩儿。 小谢荀哪里是能吃这种亏的人,便把那群大孩子一个一个摁在地上揍了一遍。 当然最后他自己也挨了父亲一顿鞭子。但他性子倔,怎么也不肯说出打人的原因。 只是从那以后便对此格外敏感,半点都听不得有人说他生得女气。 好在后来长大了,长成了个长手长脚的挺拔少年,面容虽然隽秀,但棱角分明,这张脸是横看竖看都不像个女人,他才安心下来。 妙芜并未发觉自己言辞中某个词语无意间触及到这位谢傲娇敏感的内心。 她牵着谢荀的袖子用力地点了点头,水灵清透的眼眸中写满了恳求。 谢荀拂袖,冷冷道:“我们这次只是押送徐青回徐家,请三家公处。你给我好好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在剧情碎片中,今天可是要出大事的。 妙芜哪里坐得住。 她眼珠一转,忽然计上心头。 她放开谢荀的袖子,背着双手慢悠悠地朝门边走。 谢荀唤住她:“站住!你去哪里?” 妙芜回头,做出一副委屈小可怜的模 分卷阅读117 样。 “既然小堂兄不愿陪我,我只能自己去了。” 谢荀嗤道:“你少跟我来这套。” “唉……” 妙芜叹了口气,便坚定地跨出房门,心中默默数着:一步,两步,三步…… 待她数到第五十六步时,便将身子一歪,藏进廊庑下的一根柱子后。 须臾,便有一个人影步履匆匆而来,靠近廊柱时,脚步逐渐放缓,最后在柱子前停下。 谢荀侧首,灿烂的春光自檐下泄入,映得他的面孔格外俊美。 “出来。” 妙芜从廊柱后探出半张脸,笑靥如花,狡猾地眨了眨眼睛,亲昵道:“我就知道,小堂兄你是不会不管我的。” 现在二人正藏身于西山墓园外的一片芦苇荡里。 这西山墓园前临河,背靠山,巨木栅栏外头有一座两进两出的宅院,看样子是守墓人平日的居所。 他们潜藏观察了半个时辰,发现守墓人一共四个——两个青壮男子、一个耄耋老者,还有一个总角孩童。这四人一直沿着活木栅外围来回走动,看着像是随意散步,实则是巡查。 妙芜低声道:“那两个青壮男子步伐之间看着下盘甚稳,腰间还佩了剑,莫非是剑修?” 谢荀颔首,“是。虽还不曾修得飞剑,但武学造诣不低。” 妙芜闻言心间一紧,担忧道:“那……跟小堂兄你比呢?” 谢荀白了她一眼,无语道:“跟我自然没得比,你在担心什么?” 妙芜心间稍宽,又去看那耄耋老者和小童。 只见那耄耋老者身形矮小干瘦,一身粗衣,腰间以彩绳编织而成的腰带相缚,腰带上挂着一只黄铜摇铃,不知什么缘故,走动间并没有发出响动来。他手中拿着一只竹杖,被小童搀扶着慢慢地走着,走了一会,许是累了,便在一个大树墩坐了下来。 那小童立刻抽出别在腰带里的一杆长烟枪,双手捧着恭谨地奉给老者。 老者将竹杖靠在腿边,接过烟枪,手间夹着道黄符在烟斗上一晃,符火燃起,点燃了烟斗中盛装的白色粉末。 老者嘬着嘴吸了一口,面上露出享受的神色,须臾,徐徐吐出一股青烟。 那青烟在风中凝而不散,尽数喷到小童脸上。 那小童微微仰首,收腹吸气,鼻翼微微翕动,将青烟一丝一缕慢慢吸入腹内,脸上浮出微笑,竟也是一副享受异常的模样。 谢荀皱眉道:“啧,有点麻烦了。” 妙芜往他身上靠了靠,右手下意识地捏住他的袖子。 谢荀垂眸看到黑色袖子上搭了三根白皙纤细的手指,粉色的指甲盖晶莹剔透,像是带着露水的凤仙花瓣,他的眉心间的“川”字便越发深了。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没有挣脱这只手。 “什么地方麻烦?” 他往老者和小童的方向指了指,“这墓园的守卫还真有些意思。看来那两个剑修不过是障眼法,真正厉害的是这两个。” 能让谢荀赞一声“厉害”,想来这老者和小童必定不简单。 妙芜紧张地问道:“厉害在何处?” “你可知道那老者烟斗中盛装的是何物?” 妙芜摇头。 谢荀只将这次秘探西山墓园当作是带妙芜出来历练,当下便耐心解释起来。 “那东西叫死人灰,顾名思义,由尸体煅烧而成。死人灰烧出的青烟,可以用来滋养僵尸的尸身。你看那小童面色苍白,然而行走如同活人,肢体半点都没有僵硬之感,便是因为老者长年以死人灰烧出的青烟滋养他的尸身。”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具僵尸已修成飞僵,可飞天遁地,力大无穷,断金裂玉,且身体坚硬如铁,不惧疼痛,对付起来相当棘手。” 妙芜闻言不由一呆。 在剧情碎片中,徐偃带那位穿书者进墓园时可是一路畅通无阻,根本没有这么多事。她心中不由有些后悔让段红昭把徐偃绑走了。 谢荀又指了指老者,接着道:“你可看到那老者腰间的摇铃了?那是赶尸人用的招魂铃,这老者,只怕能够驱使死尸。” 妙芜吃惊道:“徐家居然有这样的人。可是这些不是应该归入歪门邪道吗?龙门镇徐家也算是名门正派,怎么会……” 谢荀嗤笑:“在你心中,便是以这样来定论正邪的吗?” 妙芜沉默了一会,轻声道:“若按我心中所想来定,正邪之分自然不是看这人所学之术,而是看这人所行之事。若以邪术行义事,也当为正;若以正术行恶事,亦当为邪。” “只是这世间往往修邪术,行恶事者多,久而久之,人们一听说某人修习邪术,便会想当然地将此人打为歪门邪道。而且,心怀正.念者,也很少有为了修为而求诸于邪术的。就好比小堂兄,万一你有一天不能再修习剑术了,你会转修邪术吗?” 谢荀被她问得怔了一下。 竟不由顺着她的话思索起 分卷阅读118 来—— 如果有一天他再也拿不起剑,他会去学这些所谓的歪门邪道吗? 春风吹过芦苇荡,发出沙沙的声响。 谢荀的声音落在风中,轻轻的。 “我会。” 说完神色紧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起妙芜的反应来。 妙芜转过头来,璀然一笑。 “好巧诶,我也会。” 谢荀的神色慢慢松弛下来,忽然想起上回在花灯宴上,王六说,你家这位九姑娘使起剑来倒真有几分你的风范。 说不上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谢荀自小性子孤傲,好胜心强,真正能交心的朋友并不多,除了自家大哥,便只有隔壁王家老六。 但大哥为人方正,有许多太过大逆不道的话无法与他言说;而王六从来没有个正形,他们俩聚在一处,嬉笑怒骂居多,所谈话题亦很少涉及此类。 谢荀想着想着,不由闷笑出声,抬手揉了揉妙芜的头发。 妙芜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小声道:“小堂兄,你疯了 吗?笑这么大声,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谢荀扯开她的手,笑道:“你傻吗?一到这里我就布了结界,不然你以为你叽叽咕咕讲了这半天话,那几个人能听不见?” 妙芜小声嘟囔:“谁叽叽咕咕了,你才叽叽咕咕呢……” 谢荀将眉一挑,“你说什么?” 妙芜赶紧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谢荀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心里觉得女孩子真是神奇,头发居然能这么软,这么细,摸起来毛绒绒的。 妙芜赶紧护住自己的脑袋,一副誓死扞卫贞操的样子。 “小堂兄,咱们是来干正经事的,不是来踏青的。啧,别摸了呀……诶,看看看,那个老伯和僵尸小童进回宅子里去了。” 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此趟来徐家,他并不想闹出什么有损两家关系的大动静。因此打算避开那飞僵,悄悄遁进墓园中探探究竟。 当然,十有八九可能是避不开的。 那两个剑修无足轻重,谢荀带着妙芜,轻而易举地便避开他们,在活木栅间找了个空隙钻了进去。 沿阶而上,走了一段,便见眼前一片平坦,草木繁盛,修剪得十分规整。 这便是徐家公墓所在之处了。 此刻西山墓园里一派静寂,无数规形一致的白石墓碑静默地伫立着,如同一柄柄朝天而指的宝剑。 墓碑的树立似乎没有规则,但如果从上空俯瞰,便可以清楚地看出所有的墓碑都是按照天上星宿的星位来排布的,最中间的七座墓碑正好暗合了天上的北斗七星之势。 谢荀和妙芜找了座高大的墓碑藏身躲起来。 刚刚一路进来,他嫌弃妙芜脚程太慢,基本是半挟着她在走,此刻将妙芜放到地上,她只觉身上陡然一松,好似鸟儿出了樊笼。 谢荀垂首看她,正色道:“方才忘记同你说了。修习邪术,你这辈子想都不要想。我们谢家儿郎是残了还是废了,需要你一个姑娘家去学这些乱七八糟,伤神伤身的东西?” 妙芜挠了挠脸颊,笑道:“我不过也就是说说而已,谁当真要去学了?” 谢荀又对她做了个手势,道:“藏好。活人的气息避不过那飞僵。它此刻定然已经觉察到有人闯进墓园。咱们就在这里等它,等它进来,一举放倒,省得后面多生事端。” 妙芜点头,握拳道:“好!那需要我做些什么?” 谢荀觑她一眼,又抬手在眼前搭了个棚看了看头顶的太阳。 “藏好。” “嗯!” “晒太阳吧。” “嗯……嗯?” 谢荀坐下来,扯了根草叶子放在手里把玩。 过了会,山间的虫鸣鸟叫之声忽然消失殆尽。 谢荀朝妙芜递了个眼神,妙芜心领神会。 那飞僵来了。 ☆、中毒的兄长 鸟叫虫鸣之声消失, 风声似乎也凝滞了。 在这一片近乎死一样的寂静中, 厚底靴子踩踏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声音便分外明显。 哒、哒、哒、哒。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妙芜不由缩起身子,又往墓碑后藏了几分。 打怪实力不够,但咱不能给人拖后腿不是。 谢荀背对着她,右手自然地往后一伸,手指勾了勾,似是向她讨要什么东西。 鬼使神差的,妙芜几乎立刻就读懂了那个手势的含义。她从贴身的小布包中拿出一团缚灵索放进谢荀掌心。 谢荀回头, 微微勾唇冲她扬起一个笑, 用口型无声地朝她说了四个字。 “看清楚了。” 谢荀说完这句话,高束的长发在半空中甩出一道弧线, 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 分卷阅读119 妙芜探头往外看, 只见墓园的空地上,两道人影正纠缠在一起。 谢荀和飞僵的速度几乎是不相上下的快。那飞僵抬手抓来, 谢荀便将缚灵索一甩,缠住他的手腕,再抖绳一绕,飞僵另外一只手腕也被捆住。 因着那小飞僵是孩童模样, 谢荀便未出飞剑对付它,不然总有种以大欺小、胜之不武的感觉。 他就将手里这团缚灵索不紧不慢地铺展开来,不过片刻,便将这只小飞僵捆成了一只粽子。 妙芜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孰料战斗便戛然而止了。 她不禁有些错愕, 从墓碑后冒出头来。 “这……这就完了?” 说好的有点麻烦呢? 她此刻仔细去打量那小飞僵,只见他圆头圆脸,长得很是喜庆,且容貌与活人无二,就是肤色太过惨白了些。方才和谢荀相斗时,他指上生出长长的尖甲,口露獠牙,哪怕现在被制住了,也还没有收回去。 小飞僵一见妙芜,许是看出她比谢荀弱小,立刻目露凶光,脚下一蹬,竟从原地弹飞而起,朝妙芜飞扑过来。 谢荀冷哼一声,重重拽了下手上的缚灵索,把飞到一半的飞僵拽了下来,摔在地上,发出一阵砰然大响。 小飞僵甩了甩头,似乎想从地上爬起来,然而手脚皆被缚灵索紧紧缚住,于是在地上滚过来滚过去,滚半天都起不来,气得它从嗓子眼里发出浑浊的嘶吼。 谢荀蹲下身,手掌按在它背心,将它牢牢捺在地上,掀起眼皮掠了妙芜一眼。 妙芜接收到他的眼神,不知怎么地,秒懂。 她掏出朱砂和符笔走过来蹲下,用符笔蘸朱砂在那飞僵额间画了一道定身符。 谢荀把缚灵索的另外一头塞到妙芜手里,站起来道:“看住它,我去把那个老的抓过来。” 话说完,展开身形朝旁边的树林中掠去。 妙芜把这小飞僵搬到墓碑下放好,伸手摸了摸它的獠牙和指甲。 “嘶……真货啊。” 小飞僵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她,眼珠子里几乎能冒出火花来。 “你真能断金裂玉?” 妙芜嘀咕着,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往它指甲上重重磕了一下,只闻吧嗒一声,那枚石子应声裂为两半。 妙芜目瞪口呆,过了会,兴奋道:“小兄弟你这指甲……开核桃一定很好用吧?” 小飞僵不通人语,只是气呼呼地望着她,手指一缩,那些长长的指甲也慢慢缩了回去。 又过了一会,谢荀去而复返,左手提着一只黄铜摇铃,右手提着一个干瘪矮小的老头。 谢荀走过来,手一放 ,似乎想直接将那老头丢到地上,然而途中许是想起这老头年纪大了,便改为轻轻放下。 那老头一落地,立刻身形灵巧地蹿到小飞僵身旁,将小飞僵手手脚脚都摸过一遍,颤声问:“乖孙儿,乖孙儿,没事吧啊?” 小飞僵被施了定身咒,无法动弹,只有两只眼珠能转动,喉间发出呼噜噜的回应。 妙芜吃惊道:“什么?他是你孙子?” 谢荀道:“我没把你孙子怎么样,别嚎了。我有话要问你。” 妙芜牵着缚灵索走到谢荀身旁站好,看到他肩头的布料裂开了几道小口,露出里头的白色衣衫,便知谢荀刚刚与那老头交手时,必是吃了点暗亏。 老头站起来整整衣衫,抱拳施了一礼,极为不情愿地说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 谢荀道:“你在西山墓园替徐家人看守何人何物,从实招来。” 老头躬身道:“公子相问,不敢不答。然而我只是徐家从外头请来的守墓人,实在不知道这西山墓园有何蹊跷,请公子恕老朽无法相告。” 谢荀冷笑道:“若无徐家人相助,你能在龙门镇上煅烧死人灰?再和我打太极,我就把这只小飞僵带到徐家祠堂,请谢、洛两家的人一起处置!” 老头瑟缩了一下,这个威胁显然极有成效。过得片刻,他叹气道:“我只知西山墓园底下修着一座地牢,至于所关何人,便不是我能知晓的了。” 谢荀道:“地牢在何处?带路。” 老头又叹了口气,“小老儿我年岁已高,腿脚不便,烦请公子替小老儿将丢失的竹杖捡回来,我便替你们带路。” 谢荀侧首看了妙芜一眼,妙芜抬手在老头身上打了道定身符,轻声道:“小堂兄,我没事的,你速去速回。” 谢荀掠身而去,不过片刻,携一枝青竹杖归来,竹杖上的竹叶还未摘择干净,看来是谢荀现砍的,并不是那老头惯用的。 原来谢荀见这老头非要寻回竹杖,唯恐那竹杖有异,便特地弄了根新的给他。 老头见此也没说什么,拄着竹杖在前开路。谢荀挟着那小飞僵跟在他身后,妙芜次之。 原先谢荀说有点棘手,妙芜还以为会有一番恶战,不想竟这般顺利,简直有些顺利得有些过头。 分卷阅读120 不对。 这老头若是真地腿脚不便,大可叫谢荀就近寻一树枝当拐杖,为何要特地提起那丢失的竹杖? 以谢荀之谨慎,必不会如他所愿带回那根旧竹杖,反而会将旧竹杖检查一番,然后带根新的竹杖回来。 莫非…… 他想要的便是这个?! 妙芜想到这里,猛地抬起眼,便见小飞僵被缚灵索捆着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小堂兄,丢掉那只飞僵!” 然而已经晚了。 被谢荀挟着的小飞僵冲破定身咒,猛然弹起身体,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谢荀将小飞僵甩脱出去,身形后退,一手捂住被咬之处,沉默地将妙芜护在身后。 老头丢开竹杖,纵身一跃,接住小飞僵。 与此同时,远处树林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爆发出剧烈的炸响声。 像是发出了什么信号。 老头诡笑着退到一座墓碑后,从怀中摸出一枚漆黑油亮的哨子放到嘴边,吹出一声尖利的哨声。 哨声过后,只见土层翻动,无数墓碑下爬出森森白骨。那些尸骸从地上爬起来,晃晃尸骨,甩掉身上的土,东倒西歪地朝妙芜二人包抄合围过来。 妙芜搀住谢荀小心地往 后退。 谢荀偏头咳了一声,咳出一点带了浊色的血来,那血沾在嘴角,下一刻便被他用力地擦掉了。 妙芜用纤弱的身躯撑着他,明显感觉到靠在自己身上的人身子益发沉重。 老头召出墓地里的死尸后,便开始动手解小飞僵身上的缚灵索。 谢荀微微低头,靠在她耳边轻声道:“那飞僵牙上有毒,能麻痹肢体。眼下形势对我们不利。待会我召出三思杀出去,你能跟上我吗?” 妙芜攥了几张黄符在手,坚定地点了点头。 谢荀无声地笑了,又咳了一声,手举起来,凝出一柄蓝光湛湛的飞剑,剑光一闪,一片白骨骷髅皆被掀飞。 老头此刻已将缚灵索解了一半,见此便大笑道:“这位小公子,小老儿劝你还是莫要逞强,你的剑越快,这尸毒便顺着血脉流得越快,届时流入心脉,可就无药可医了。” 妙芜震惊地抬头望向谢荀背影,心中又是自责,又是着急。一张火符扔出去,符火结成的火球倏然暴涨,正好将一具白骨轰得四分五裂。 谢荀沉默不语,手捏剑诀,三思一分为十,化为十道蓝色风漩,分朝四面八方绞杀而去。 他们二人合力,很快清理出一条道路来。 妙芜立刻将谢荀手臂往肩上一搭,往二人身上各贴了一道风行符,半搀着他往墓园中心狂奔。 三思化为狂暴风漩护在二人身后,随主人心意而动。 老头终于完全解开小飞僵身上的缚灵索,他抬手擦去飞僵眉心的定身符,摸了摸它的头发,慈爱道:“乖孙儿,去吧。” 小飞僵从地上蹿起,借助风力在空中滑翔,朝两个猎物紧追而去。 老头捡起地上的缚灵索,摇头叹息:“到底是年轻人,自视甚高,自以为处处算计周全,哪成想聪明反被聪明误。” 谢荀此刻神智已然有些模糊了,他隐约看到妙芜并不是带他往墓园外的方向走,便奇道:“怎么……咳咳,怎么不出去?” 妙芜:“那老头方才放了信号,肯定是通知徐家人来此,又有飞僵在一旁虎视眈眈,小堂兄,我没办法把你带出去。” 谢荀推了她一下,力道不轻不重。 “你自己走,去把大哥找来。我还能拖住飞僵和徐家人一时半刻。” 妙芜心里拿不准若是他们自曝身份,这徐家人敢不敢拿他们开刀。 “小堂兄,这尸毒可是厉害?” “无妨,我用灵力护住心脉了。只是于行动有碍,还伤不到性命。” 得了这句话,妙芜一咬牙,将手中的令牌按到了墓碑上。 比起徐家人,她果然还是更相信地牢里的柳悦容。毕竟谢荀是他侄儿,血溶于水。 这座位于破军位的坟墓地基忽然缓缓往两边分裂开来。 谢荀头靠在妙芜头顶,昏昏沉沉道:“你要带我去哪?” 妙芜把令牌取下来,在那飞僵寻来之前抱紧谢荀往下一跳。 地牢的门又缓缓合拢,最终砰地一声,顶上天光霎时被拦截在门外。 两人紧紧相拥,顺着一条倾斜的甬道滚了几滚,才堪堪停下。 三思环绕在二人周身相护,许是感觉到危险已退,便化作清风钻入谢荀袖内,消失不见。 妙芜点亮一张火符照明,从一堆法器中找出解毒丹,倒了一粒喂入谢荀口中,然后把谢荀扶起来,让他靠坐在墙上。 她摸了摸谢荀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脸颊,担忧道:“怎么样,小堂兄,你有没有觉得好点?” 他是 中了尸毒,又不是感染风寒,摸额头做甚? 分卷阅读121 谢荀无语地把她的手从额头上拉下来。 “你方才喂我吃了什么?” “解毒丹,从我外祖家带回来的,据说能解百毒。” 谢荀:“……” “你这解毒丹解不了尸毒,尸毒得用糯米解。” “啊……” 这妙芜可就犯了愁了。地牢之中,要何处去寻糯米? “这是何处?” 妙芜装傻充愣道:“我亦不知,方才慌乱中冲到此处,不知怎么地就掉下来了。” 谢荀冷哼一声,“你还编。” 妙芜摸了摸鼻子,知道瞒不过他,因此不敢接话。 过了一会,谢荀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算了……” 不说实话就不说实话吧。也不是……没被她坑过。 他朝妙芜伸出手,动作有些迟滞僵硬,“扶我起来。” 龙门镇外十里坡的义庄内。 段红昭面覆黑布,和醒来的徐偃大眼瞪小眼,互相对视了良久。 徐偃问:“阁下是何人?” “阁下将我抓到此处,目的是为了什么?” “阁下与谢家九姑娘是何关系?” …… 段红昭谨遵妙芜同她说的三大原则,凡是这徐偃说的话,一概不听,不答,不理。 徐偃询问半天,一句回答也没得到,心中便知此人是打定主意要晾着他了。 他浑身被绳索所缚,这绳索也不知是何材质,极为柔韧,几乎陷进肉里。他在原地扭着身子挣了一阵,硬是把自己憋到面目通红,也没能挣脱。 段红昭冷眼看了半天,实在看不过眼,忍不住出声道:“别白费劲了,你要能挣脱,我跟你姓。” 徐偃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笑道:“哦,原来阁下是位姑娘。” 段红昭自知说漏了嘴,立刻隔着巾布捂上嘴巴,不再言语。 这徐偃又沉默了一段时间,忽然道:“姑娘,在下有点急事,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段红昭只作不理。 徐偃面露难堪,扭了扭身体,尴尬而迟疑地说道:“姑娘……在下,在下实在是……人有三急,姑娘真不肯行个方便吗?” 段红昭听闻此言,瞥了徐偃一眼,极为冷酷无情地说道:“我管你有几急。你有本事尿裤子呀,我又不笑话你。” ☆、兄长的舅舅 十里坡的义庄外, 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倾颓的土墙上。 一根绳子绕过只剩半人高的土墙, 绳子的另外一头牵在黑布遮面的少女手中。一墙之隔, 少女和中年男子背向而立。 少女倚在墙边,不停地变幻站姿,耳闻着水浇落在泥土中的声音,不由益发烦躁起来。 须臾,水声停止,段红昭扯了扯手中的绳子,不耐道:“好了是吧?” 徐偃系上裤上绊绳, 答言道:“在下多谢姑娘通融。” 言闭, 眸中闪过一道暗光,将一枚黑光油亮的小哨子塞入口中。 段红昭放长手上绳子, 冷冷道:“跳回来。” 徐偃没使什么幺蛾子, 极为乖觉地跳了回去。 段红昭绑人很有一套,三两下又将人团团捆了个结实。 将人绑好之后, 段红昭便转身坐到一只棺材上头,盘腿打坐,耐心地等待起来。 其实她是个急性子,本没有多少这样的耐心, 然而此事是阿芜所托。受人之托,便该尽力而为。这是阿娘自小教她的道理。 徐偃看了眼坐在对面昏昏欲睡的少女,面上浮出一抹阴郁的笑容,微微低头,口腔蠕动, 用舌尖将口中所含的哨子小心地推了出来。 一声尖锐的哨响破哨而出。 段红昭猛然睁开眼睛,从棺材盖上一跃而下,一拳打在徐偃脸上,打飞了他含在嘴边的黑色哨子。 “老实点,我告诉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徐偃偏头吐出一口血沫子,笑道:“小段姑娘,女儿家一整天喊打喊杀,可是没有男人敢娶的。” 段红昭被他戳中痛脚,一时之间也没发觉他已然揭破了自己身份。她一脚将人踢得打了个滚,从怀中抽出条帕子团了几团,打算塞进这讨厌的家伙口中,叫他再也没办法开口说话。 她蹲下身,扯着徐偃的衣襟把人拉起来,刚准备把手帕塞进他嘴里,忽有一股腥风自脑后飘到她鼻端。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正好与一张骇然恶臭的脸对了个正着。 那张脸半边皮肉腐烂,露出里头的筋膜和森森白骨,眼珠子从眼眶中掉出半截,獠牙外翻,一张口,恶臭扑鼻。 “嗬、嗬!” 段红昭举着帕子,神情依旧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她缓缓回转过头,忽而双眼一翻,软倒在地。 徐偃脸上闪过一点意外之色,他动了动被绑住的双腿,对那被召唤而来的僵尸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声音浑浊而 分卷阅读122 低沉,全然不似人类的喉舌能够发出。 僵尸跪行到他近旁,用尖利的指甲划开绳索。 片刻之后,段红昭清醒过来,赫然发觉自己双手双脚皆被绑缚,一条巾帕绑在她嘴上,叫她无法高声叫喊。 “唔!唔唔!” 徐偃蹲下身,笑意融融,温声道:“金陵小段家的少主,居然怕僵尸怕到昏过去,这要传扬出去,可真叫人贻笑大方。” 他说笑间,抬起手,将烛台的尖刺对准少女细白的脖颈。只要用力刺进去,等到殷红的鲜血漫出,便能轻而易举地夺去一条年轻的生命。 段红昭睫毛微闪,头颈拼命后仰,清澈的双眸无畏地瞪视着对方,似乎是在说:要杀便杀,我不怕! 徐偃叫这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不知为何,满身杀机渐渐消泄殆尽。 他丢下烛台,仰起头,苍凉地笑了几声,转身拂袖而去。 疯子!骗子! 段红昭心中怒骂不止,愤怒地瞪大眼睛,眼睁睁瞧着此人扬长而去,一时顿觉 懊悔万分。 阿芜早前便提醒过她的! 说此人狡诈,凡是他说的话,一概不听、不答、不理。 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和这双手呢? 徐偃出了义庄,见马车停在坡上,便走过去解开马上的绊索,驾马奔驰,来到一片山花烂漫的山坡下。 他下了马,走向百花深处,边走边摘花,不一会儿,怀中便抱了一大捧野杜鹃。他抱着这捧姹紫嫣红的野杜鹃走到一座无碑的土坟前跪下,将花轻轻放到地上。 他俯首拜下,沉痛道:“师父,徒儿阖家之仇,还有您的冤屈,今天徒儿便要全报了。望师父在天之灵护佑徒儿。” 话说完,叩首又是三拜。 三拜之后,男子决然起身,大步走到马下,跨马而上,双腿一夹马肚,望龙门镇上奔驰而去。 春风如流水般抚过他的脸颊,带起年少时的回忆。 多少年前,他也是金陵城中鲜衣怒马的少年儿郎,父亲是朝中大员,素有清名;母亲是诗礼传家养出来的大家闺秀,知书识礼。 他三岁习文,五岁能诗,十岁便名满皇都,成为人人称颂的少年才子,何其风光。 然而这等风光,只因父亲得罪了洛氏宠妃,便被一朝褫夺。 满门被诛,唯有他一人在父亲友人的帮助下逃出来,躲过无数追杀,最终逃到这处江南小镇上,被师父春十娘捡回家中,改名易姓,侥幸活了下来。 十八年了,六千多个日日夜夜。 他依旧清楚地记得灭门那夜,在煌煌火光中见到的那张脸——洛小家主那张俊美无俦,妖媚得近乎有些雌雄莫辨的面庞。 每每想及,他便恨得热血倒流,血脉膨胀,恨不能以手屠之而后快。 春十娘还活着的时候,常常对他说,“剑乃君子之器,如果你放不下心中邪念,这辈子永远都铸不出一柄好剑来。” 他恨呐。 背负着这样的深仇大恨,叫他还如何能当风光霁月的君子? 只有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来,才有机会报这血海深仇。 为了活下去,他在半昏半醒间死死抓住了春十娘的裙摆,哀求她收容自己。 为了获得徐家家主的青睐,在龙门镇立住脚跟,他不惜背弃师门,将春十娘偷藏了柳氏悦容的消息传递给家主。 为了博取徐家家主的信任,他在春十娘死后放任她曝尸荒野,并且迅速改拜他人为师。 为了报仇,他花费七年时间布下一座杀阵,又花了五年时间,哄骗徐青盗窃洛家秘籍,饲剑灵,修邪术,并暗中将柳悦容被囚于龙门镇的消息递送出去,这才一步步诱得那多疑惜命的洛小家主踏出金陵城,亲身来到这里。 十多来年的筹划,一朝得以落成,他骑在马上,几乎快要畅笑出声。 可为何,他心中一点也不觉得痛快? 春十娘死后的第一年,他常常梦见她。梦见她平凡得近乎丑陋的面容,梦见她堪比男子的粗壮手臂,梦见她总是冷着脸教训他,“心不正者,剑亦不正”。 最经常梦见的,还是她那双清澈如孩童的眼睛。 他听说冤屈而死的人往往会化为厉鬼,前来找活人讨债索命。 可他一次都没有见过春十娘的鬼魂。 她死便死了,如同一把烟灰被风吹散,便再也寻不回来。 他多想再见她一面,哪怕是听她骂一声“叛徒”也好,“白眼狼”也罢。 这大概成了他心中的执念,若非如此,今天早上怎会在听见那小丫头说春十娘托梦 之后,便毫无防备地中了招? 徐偃闭上眼睛,猛提一口气,扬鞭催动马匹,冲过龙门镇的界碑。 一入镇中,便有徐氏子弟匆匆迎上前来。 “偃先生,您可真叫我们好找,家主有急事找您呢。” 徐偃从马上跳下,把马鞭丢 分卷阅读123 到那小弟子手中,边走边问道:“家主可有提是何事?” 小弟子踮脚附到徐偃耳边,悄声道:“听说是有人偷偷闯进西山墓园里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中。 一点微弱的火光悬浮在半空中,照亮了脚下方寸之地。 妙芜搀着谢荀,走走停停。 “小堂兄,诶,别睡呀。” 妙芜轻轻拍了拍谢荀的脸颊。 长长的羽睫虚弱地颤动了两下,谢荀抬起眼,一字一字道:“我不是想睡,我只是身体僵了。” 妙芜摸了摸谢荀的手臂,果然发觉他肌肉僵硬,又低头观他步伐,见他步履迟缓,似乎极难迈开脚来。 妙芜忽然想起之前在《百妖谱》上看到:若中尸毒,两个时辰内毒不得解,四肢关节便会逐渐僵化,直到最后完全动弹不得。 看来耽误不得了,得快点把柳悦容救出去,快点带谢荀去解毒才行。 妙芜想到此处,搀着谢荀来到墙边坐下。 谢荀抬目看她,不解道:“你做什么?” 妙芜凑到谢荀跟前,讨好卖娇道:“小堂兄,把你的三思借我用一下吧。” 谢荀忽地想起上回在桃源之中将剑气外放,她伸手逗弄三思的场景,不由耳根微红,幸亏这地牢昏暗,不认真看倒看不出来。 “你借剑,做什么?” “自然是救人。” “何人?” 妙芜不答。 过了一会,谢荀翻手张开手掌,手上凝出一柄幽蓝飞剑。他握着那剑向前一递,偏过头,有点言不由衷地说道:“借你了。” 妙芜伸手接过剑,站起来跑了几步,又跑回来在谢荀跟前蹲下,认真道:“小堂兄,我去去便回,你等我。” 言罢贴上风行符,瞬息无踪。 待她去后,谢荀才轻轻地回了一声“嗯”,可妙芜已经听不见了。 这地牢并不大,顺着甬道一直走到底便是关押柳悦容的地方。牢房之外布有一座法阵,妙芜依着剧情碎片中的记忆,很快便破解了法阵,用三思劈开牢房大门,破门而入。 妙芜踏入牢房之时,被囚于此间的男子正盘坐于石床之上,面向墙壁,专心致志地数着墙上的蚂蚁。 身后传来如此砰然巨响,他依然不为所动。 妙芜提剑走上前去,好奇地探头去看,只见灰白的墙上一行黑色的蚂蚁正沿着某条轨迹匆忙爬行。 “请问您可是柳悦容柳前辈?” 男子的目光依然落在蚂蚁上头,淡漠地应了一声“我是”。 好像这个“柳悦容”不是他自己,而是旁人一般。 妙芜道:“前辈,我是姑苏锦衣巷谢家九娘,我的兄长在家中排行行七,字琢玉,是您的侄儿。我今日是来救您出去的。” 柳悦容:“哦。” 妙芜深觉不可思议。 正常人被囚禁的十几年,乍然听到有人来救自己,不是应该欣喜若狂吗?怎么是这等冷静到变态的模样? 妙芜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拱了拱手,道:“前辈,我这就帮您斩断这镣铐。” 柳悦容道:“那你快点,蚂蚁搬家,天要下雨 。不快点把戏演完,路上就得淋雨了。” 妙芜:你说啥? 虽然不知这柳悦容是不是被囚禁太久,发了癔症,但此间事务刻不容缓。妙芜深吸一口气,挥剑斩断镣铐,拉了柳悦容一把。 “前辈,请随我来。” 她往外走了两步,发现柳悦容并没有跟上来,不由回首唤道:“前辈?” 柳悦容转过身来,双手从膝上垂下,不无嘲讽地说道:“作戏作全套,你们家主可真是有心了。” “不过我觉得此间甚好,有吃有喝,还有蚂蚁兄作伴,虽然地方小了点,暗了点,但没有仇家寻仇,倒也安宁平静。就在这里安老终生,我觉得也无不可。” “你回去告诉你们家主,要东西没有,要命一条”,柳悦容说着一扫衣衫,“我柳悦容一条贱命在此,请他自便。” 妙芜总算回过味儿来,原来这柳悦容以为她是徐家家主派来演戏给他看的人。 想来那徐氏老儿以前定然干过类似的事情。 妙芜想到这里磨了磨牙,忍下气,和声道:“前辈,我真是前来搭救你的。我兄长中了尸毒,须得速速离开此地找糯米解毒,您快随我走吧。” 柳悦容笑道:“这个故事编得不算新鲜,也就比上次稍微长进了一点点。” 妙芜:“……” 妙芜一想到谢荀中毒,心中便再忍不得,几步抢上前去,将手中飞剑架到柳悦容脖子上,恶狠狠道:“你走不走?再罗里吧嗦,我给你脖子上开道口子放血了。” 她一张脸生得圆润可爱,眸子也是圆圆的,瞪大了便似小鹿一般清灵,这般装起凶狠来,叫人看了不觉害怕,反觉好笑。 柳悦容果然扬声大笑,整整衣 分卷阅读124 衫施施然立起。 “你这样子倒是有点意思。也罢,我就随你走一趟。” 妙芜领着人往回走,不时回头去看,便见柳悦容步履虚浮,一步三喘,像是饿了好几顿走不动道似的。 妙芜皱了皱眉,倒回去搀了他一把,问道:“前辈,你莫不是饿得慌吧?” 柳悦容道:“难道你们家主还特地嘱咐你给我带吃食了?” 妙芜伸手解下腰间荷包递过去,“核桃酥糖。” 柳悦容半点也没客气,伸手接过,打开拈了一块放入口中。先时还是慢条斯理,不失风仪的样子,到得后来几乎有些饥不择食,狼吞虎咽了。 可惜妙芜带的酥糖不多,没几口便吃光了。 妙芜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到皮贴骨头依然不失清朗俊秀的中年男子,同情地说道:“前辈,你都被关出毛病来了,看来以后是得多吃点补脑的。” 柳悦容呛了一下,心里开始有点相信妙芜不是徐吉安那老贼派来的了。 吃过东西,柳悦容总算恢复点气力。 妙芜带着他往出口走,过了半柱香,总算看到前边火光隐隐,映照出靠墙而坐的一条修长人影。 谢荀侧首,看到妙芜,虚悬于膝上的手指微动,低唤道:“三思。” 妙芜手中的飞剑便脱飞而出,自动落回主人手中。 “小堂兄!” 妙芜几步跑回谢荀身边,想把他搀起来,却发现谢荀四肢僵硬,几乎无法移动。 她错愕地看向谢荀。 谢荀朝她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眉心轻拧。 “低估了……那飞僵尸毒的厉害。” 这话说完,手中飞剑化为点点萤光钻入袖内。谢荀偏头一侧,整个人往妙芜身上靠了过来。 妙芜 赶紧搂住他,低头看去,发现他靠在自己颈窝,已经支持不住昏迷过去。 至此,柳悦容总算有几分相信这两位少年人不是徐家之人。 毕竟碧游观的掌心剑,他还是见识过的。 妙芜回头瞪视他,眼中隐隐浮着一层泪光。 “都怪你!” “废话又多!” “走路又慢!” 妙芜把谢荀扶正,擦掉眼角的湿润,蛮不讲理道:“所以你现在得帮我背他。” 柳悦容傻眼了。 想他一代叱咤风云的魔道右护法,今天居然沦落到被个小丫头当杂役支使的份上。 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 ☆、阿芜咬人了 柳大护法很委屈。 他一个金丹尽废、灵力全失, 被人关在地牢里磋磨了十几年才得以重见天日的“老弱病残”, 居然要听从一个黄毛小丫头的支使。 嗬, 还别说。 难怪人说半大小子,压死老子。 这少年看着清瘦,实际上手长脚长,身上全是紧实的肌肉,背起来怪重。 柳悦容认命地背起谢荀,跟随妙芜爬上倾斜的甬道,走到地牢的门边。 妙芜道:“前辈, 现在门外可能有徐家的剑修和一只飞僵围堵。” 柳悦容道:“你看我作甚?” 妙芜抿了下唇, “那些剑修我还有办法对付,飞僵本来打算留给小堂兄, 但是现在……” 说着视线落在谢荀双目紧阖的面庞上, “所以那飞僵得交给前辈了。前辈您是魔……总不至于连对付一只飞僵的办法都没有。” 柳悦容和她对视了一眼,半晌, 幽幽道:“你真是谢家之人?” 妙芜点头,“如假包换。” 她手结锦衣诀,低声念道:“金甲巨灵,速覆吾身。” 便见辉煌金光自她身上透衣而出, 霎时间映照得黑暗的甬道内一片明亮。一尊手持长戟的金甲巨灵在金光中渐渐凝出实形,悬空于少女身后,静默地守护着。 柳悦容低叹道:“锦衣诀啊……” 这算是姑苏谢家的独门秘技,虽然未见得有多么厉害,但是的确只有拥有谢家锦衣的子弟才能召唤出金甲巨灵。 柳悦容低声道:“小姑娘, 我若有制住那飞僵的法子,你难道便肯学?你们谢家家规中可说了,修邪术为恶者,谢家之人,皆可得而诛之。” 妙芜定定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眼神清亮,不闪不避。 “正邪之念存乎于心,而不在乎于术。” 柳悦容微微一怔,继而扬声大笑,“有点儿意思,哈哈哈,有点儿意思……” 片刻之后。 妙芜将以血混合朱砂画就的黄符抖开,拿给柳悦容看。 柳悦容眸下闪过几不可察的赞许之色,这御尸符符箓繁杂,需一笔画成不可中断,没个几日的练习,基本上是画不成的。没想到他稍加指点,这小姑娘一次便画成了。 然而符虽画成,能不能用还有待商榷。 分卷阅读125 见柳悦容点头肯定,妙芜便将符纸小心叠起,藏在袖口。金甲巨灵受她神识驱动,默默地移到柳悦容身后,将二人护罩在自己的金光之下。 妙芜朝柳悦容点了点头,将手中令牌按到墙上的法阵中。只闻得一阵“吱吱”的响动,顶上石门缓缓分朝两边裂开,天光自外头倾泻而入,有一瞬间刺得人不得不闭上眼睛。 妙芜率先爬了出去,果然看见墓碑外有些劲装配剑的剑修游荡在墓园之中,听见这边有声音,便纷纷围聚过来。 ——看来他们的确不清楚地牢所在的位置。 妙芜丢出一张风符,清喝:“离气化生,飓风召来!” 符纸飞出,平地陡然卷起一道暴烈的龙卷风,如同插天羊角,瞬间从墓碑前推移而出,将围攻上来的几名剑修卷入其中。 妙芜觑准一个空隙,对柳悦容道:“前辈,这边过来。” 才往外冲了几步,忽地又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响,一道残影自半空中落下,将妙芜扑倒在地。 妙芜在地上滚过一圈,眼角余光瞥见五根尖锐的长甲往她头顶抓了过来。与此同时,她的手也伸了出去,指间夹着那道御尸符—— “夺”地一声,飞僵的长甲插’ 进她的发髻,贴着头皮刺入泥土中。 妙芜也成功将御尸符贴到这小飞僵身上。 然而不等她诵念口诀,这小飞僵又再次抬起手。它的力气极大,单手压着妙芜,便似巨石压身,令人根本无法动弹。妙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五根尖甲再次朝着她的脸庞刺了下来。 正在此时,一道蓝色风漩旋飞而来,径直斩向小飞僵头颅。 哨声顿时高起,撕裂天际。 小飞僵闻声得令,被迫放开妙芜闪身避退。 妙芜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手中结印,诵念:“吾为六道尊,尔为御下奴……” 不待她念完,便有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抓住她的肩膀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妙芜一转过头,便看到少年苍白的面庞和冷峻的眉眼。 她惊喜道:“小堂兄!” 谢荀轻咳两声,单手圈住她单薄的肩膀,半个人倚靠在她身上,另外一只手捏剑诀,驱动飞剑,霎时间满天蓝光湛湛,剑影纷飞。 柳悦容跟在这一对少年儿女身后,由金甲巨灵相护,且战且退,眸中闪过若有所思的目光。 谢荀此刻似乎只求速战速决,不再在乎是否会引来更多人。因此三思的气势也随之变得凛冽暴戾,剑剑皆不容情。 剑刃破空,擦过空气,发出刺耳的颤鸣。 忽地,满天飞舞的飞剑在空中化十为一,一剑斩下,剑气如钱塘巨浪,瞬间漫过整片墓园,所到之处草木倾折,墓碑断裂,人人皆不得不避其锋芒而走。 谢荀依旧倚在妙芜身上,长臂一伸,将柳悦容抓在手中,三人自活木栅的空隙间穿身而过,直奔墓园外的宅院。 一进入宅院,谢荀便关上门,抬手射`出几道符箓,待符箓落定,一道暗紫色的光罩便徐徐展开,将整座宅子笼罩起来。光罩上头紫电流蹿,时不时炸出白色的电光,正是妙芜在家塾见识过的封山法阵——紫电威杀。 谢荀布完阵后,便似耗尽了全部力气,整个人如玉山倾倒,全无保留地压到妙芜身上。 昏迷过去之前,妙芜只听见他说:“找糯米,解尸毒……” 妙芜咬牙扶住谢荀的身体,抬眸望向柳悦容:“还请前辈搭把手。” 此刻徐家的剑修和小飞僵追至院门之前。有位剑修未曾听闻过谢家封山法阵“紫电威杀”的大名,竟大咧咧地径直往法阵闯了过去,孰料手指才刚刚触碰到光罩,整个人便手脚痉挛,发须皆被电流炸起,口吐白沫,倒地昏迷过去。 同伴走过来试了试他的鼻息,见进的气多,出的气少,顿时心中都暗自为自己抹了一把冷汗——幸好他们谨慎,没有妄动。 众人围聚于小院之外,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得活木栅旁传来一阵笃笃之声,一个耄耋老者柱着竹杖从墓园中慢慢走出来,抬眼看到法阵,便摇摇头道,“谢家的紫电威杀,果然名不虚传。” 一名剑修越众而出,问:“李老,此阵该如何破解?” 被称为“李老”的老者道:“此地无人能破此阵,去通秉家主,叫他再派人过来吧。” 话说完,便招招手将小飞僵召到眼前,抬手为他整理衣衫,整着整着,忽然发现小飞僵苍白的脖颈间落着一道红色的符箓,仿佛刺青一般,牵袖擦之,竟然无法擦去。 李老浑浊的眼中射出两道凌厉的光。 “御尸符!” 此时,苦等于小院之外的几名剑修纷纷指着天空惊叫起来。 “看,天狗食日,这天,这天……” 方才还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然而此时天空中 却好似被人泼上浓墨。墨迹在无边无际的苍穹之上迅速蔓延开来,黑暗突如其来,悄无声息地降临大地。 分卷阅读126 一轮血红色月亮自东山而出,高悬于天际,血色的清辉洒遍大地。 几名剑修慌乱道:“此时明明尚是正午时分,如何突然之间天便黑了。还有这血月……” 恐惧紧紧地攥住了众人的心脏,不知是谁的剑先掉到地上,接着便有一人怒斥道:“身为剑修,居然连剑也拿不稳。如此废物,活在世上还有何用?!” 言罢,手起剑落,将同伴的头颅挥斩而下。 有人惊叫:“师兄,你做什么?!” 被唤作“师兄”的人用衣袖擦掉喷溅到脸上的血迹,抬起头来,双目赤红如血。他冷冷发笑,仿若恶鬼修罗。 众人纷纷往后退,一人颤声道:“师兄,师兄你不要冲动。” 另一人道:“他疯了。他想把咱们都杀了!” “难道咱们就干站着让他杀吗?虽然他的修为最高,但我们几人联手,难道还比不过他吗?” 一直站在旁边静观其变的李老看到此处,低头附在小飞僵耳边说了句什么,小飞僵便弯下腰将他背到身上,转头退进了西山墓园。 小院之中,妙芜正举着盏油灯,在厨房之中翻箱倒柜,寻找糯米。 柳悦容站在窗边,仰首看见天色变化,不由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叹。 这血月杀阵竟真叫那徐偃布成了,此人倒也是个人物。 妙芜翻找半天,总算在柜子深处翻出一小袋糯米来。她立刻将油灯往上一放,添柴升火,刷锅烧水,准备煮锅糯米汤给谢荀灌下。 柳悦容见此,出言提醒道:“你那兄长中毒颇深,又几次强行催动灵力,糯米汤效用不够,你得给他磨碗生糯米浆灌下去。” 妙芜闻言,在厨房内又找了一圈,找出一只药钵。 她便将用水泡过的糯米放入药钵,以药杵捣烂,半个时辰后,才终于捣出一碗生糯米浆。 她捧着这碗生糯米浆匆匆往卧房走,柳悦容负手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问道:“天色突变,血月悬空。你小小年纪,倒是镇定。” 他说完,倚柱而立,没有再跟上来。 妙芜回头白了他一眼。 早知道剧情,能不淡定吗? 既然这杀阵还是无可避免地开启了,就证明小段姐姐那里出了岔子。妙芜忧心她的安危,但她也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帮谢荀解毒才是当务之急。 事已至此,唯有看一步行一步了。 希望小段姐姐无性命之忧,否则她…… 妙芜不敢再往下想。 进了屋,将油灯放到桌上。妙芜坐到榻边,把碗放在榻沿上,一手绕过谢荀颈下将人扶起,让谢荀半靠在自己怀中,这才端起糯米浆,微微倾斜碗身,往谢荀口中灌去。 万幸谢荀只是半昏半醒,并非全无知觉,尚知吞咽。因此妙芜这一碗糯米浆喂得还算顺利。 待喂完糯米浆,妙芜便靠坐在床边,用意识唤出系统。 “段红昭她……还活着吗?” 系统反问道:“宿主想用功德值兑换某个角色的状态信息?” “嗯。” “好的,兑换完毕。道具角色段红昭,此刻状态为:活跃。” 妙芜垂下眼睫,只觉心口大石终于落下,几乎要喜极而泣。 月光透窗而入,照射到床榻上,勾勒出榻上人年轻而英俊的面庞。 这血月像是能够扰人心智。 妙芜坐在榻边陪了谢荀一会,见他还没有醒转的迹象,渐觉心气浮躁,从心底生出一股隐秘的,想要破坏什么,撕毁什么的欲望。 “嘶……” 她忽然抬手捂上右眼。 右眼隐隐作疼,隔着薄薄一层白纱眼罩,可以清楚地感知到掌心下的眼珠跳动。 妙芜又抬眼看向榻上躺着的人。 血色的月光勾勒出少年下颌的轮廓,是一条极为干净利落的弧线。从下颌到脖颈的线条完美而流畅,中间微微鼓起,那是男性才有的喉结。 妙芜的眼神落到那喉结上,渐渐地目光便无法移转开来。 她心跳如擂,额上生出一层薄汗。 有个似真似幻声音在她耳边雀跃地鼓动道:“去啊。你不是最恨他吗?你不是恨他害你瞎了一只眼睛吗?去啊。趁他此刻全无反抗之力,杀了他呀。去呀。” 妙芜模糊地想着:我为什么要杀谢荀?这个声音是谁? 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 她爬到榻上,单手支起身子,一手拔下簪在发间的簪子,尖端朝下,俯身看着身下的人。 在她耳膜中鼓荡的那个声音愈发兴奋。 “去啊,杀了他!废了他的金丹,夺了他的灵力!” 妙芜晃了晃脑袋,手中的簪子猛然落下! 谢荀就是在这时睁开眼来。 冰冷的金属尖端贴着他的鬓角刺入被褥之中,而后眼前陡然一暗。悬空伏在他身上的少女忽然垂下头颅,毛绒绒的脑袋骤然拱近他脖颈间 分卷阅读127 。 他还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便听见少女轻声呢喃:“闭嘴啊。” 湿热的呼吸喷薄在他颈间,有些痒。 随后颈间皮肤上突然落下令人全身颤栗的触碰。有什么温暖而濡湿的东西贴着他凸起的喉结滑过,继而便是令人措手不及的刺痛。 妙芜银牙微张,在谢荀颈侧重重咬了一口。 那一刻谢荀心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这哪像属猪的,这怕不是属狗? ☆、愤怒与羞耻 这小毒物两排细小的牙齿深深地嵌入他的肌肤之中, 下了死劲, 恐怕已咬出血来。 谢荀的思绪有一瞬间放空, 似乎超然于身体之外,又似乎将所有的感觉都汇聚到她呼吸喷薄之处,就连心跳也渐渐变得与她的呼吸节奏一致。 咚、咚、咚。 剧烈的心跳声在这寂静的暗室中听来格外明显。 因着尸毒的缘故,他的身体一时还无法动弹,似乎就连感知也比平时迟钝了些。 就在他短暂的神游之际,妙芜不知何时已经松开牙齿,舌尖微卷, 轻柔而又爱怜地舔了舔他的伤口。 就这么一点蜻蜓点水似的触碰。 谢荀脑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栗席卷全身, 半边身子如入熔炉,半边身子如坠冰窖。 妙芜还在轻舔他的伤口, 像是猫崽为同类清理皮毛, 然而每一下于他而言都是令人沉醉的酷刑。 浑身的肌肉紧绷到极致,热血翻涌, 他完全无法克制身体某一处的本能反应。 一种复杂的情绪包裹了他,他觉得骇然、震惊、又迷惑不解。 为什么他的身体会有这样的反应? 无法言说的愤怒和羞耻几乎将他击溃。 “走……开!”他推拒,然而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暗哑得不成样子。 妙芜抬头, 鼻尖轻碰他的脸颊。她如释重负般叹息:“闭嘴,我才不会……” 不会听你唆使呢。 喉结微微滚动。 谢荀的指尖轻轻弹动了两下。 尸毒造成的僵硬终于褪去。谢荀飞快地抬起手,二指并拢,轻抵在妙芜眉梢附近。 妙芜抬眸,无辜地将他望着, 眼中似乎含了一层氤氲的水雾。 谢荀狼狈地侧过脸,避开她的目光,双唇抿成直线,哑声诵念:“六欲不生,三毒消灭,妄破!” 言罢,指尖闪过一点金色光芒,妙芜好似被抽了脊梁骨一般软塌塌地倒了下去,谢荀抬手撑住少女单薄的双肩,小心地在她和自己之间隔出一段距离。 他将少女放倒在一边,跳下床来,避之如待蛇蝎。 他几乎不敢抬头再看床上斜躺的娇柔身躯。一转身,看到桌上有个茶壶,他便走到桌边,掀开茶壶盖子,双手捧着茶壶,举过头顶。 冷水汩汩地流出茶壶,打湿了少年的头发和面庞。 谢荀甩了甩头,把空茶壶放到桌上,在原地站了良久。 血红色的月光透窗而入,映照在少年俊美的面庞上。他长睫低垂,面上殊无表情,没有人知道此刻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妙芜嘤咛一声,幽幽转醒。 她捂着右眼从榻上爬起来,乍然看见房中一条人影长身而立,不由吓得“呀”了一声,待看清那人影是谁,她心中便欢喜异常,刚想问“小堂兄,你醒了”,忽又忆起昏迷过去之前自己干了些什么,妙芜便“啊”地惨吟一声,双手捂住脸低下头去。 太丢脸了。 太禽兽了。 瞧瞧她都对谢荀做了些什么啊。 谢荀转身,鬓发湿润,神色自若,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然而妙芜的视线才往他脖颈间瞟了下,他便飞快地抬手捂住颈侧被咬之处,虽然神色不变,然而微颤的语音和勉强的微笑却暴露了他心底的手足无措。 妙芜一时亦哑言。 静默的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悄然发生了变化。 半晌,还是妙芜率先开口打破这尴尬。 “小堂兄你……被咬的地方疼吗?” 谢荀淡淡道:“尸毒已解,无碍。” 妙芜下了榻,才往外迈了一步,谢荀便猛然往后退了一大步,整个人撞到身后的桌子边缘,桌脚擦过地面,发出“咄”的一声的刺耳声响。 妙芜有些无措地看着谢荀,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无比紧张,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谢荀瞧见她舔唇的动作,一言不发地将视线移转开来。 “小堂兄,我不是问小飞僵咬的,我问的是我……” “够了!”谢荀打断她,冷冷道,“我没事。” 他说毕转身欲走,妙芜眼疾手快到抓住他的袖子,解释道:“小堂兄,我不是自愿……不是,我不是故意那么对你的。现下整座龙门镇都被一 分卷阅读128 座杀阵笼罩,这血月似有惑人心智之效。方才有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蛊惑我杀了你,我险些中了圈套。我那么做只是为了,为了……” 妙芜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难以解释。 即便她想摆脱那声音的蛊惑,可用得着咬人吗? 既要咬人,如何不咬自己,偏偏要去咬谢荀? 这等解释也太没说服力了些。 谢荀垂眸看着抓住他衣袖的那几根手指,纤细白皙,像是白色龙须菊的花瓣,堪堪欲折。 “放手。” “啊?哦。” 妙芜蓦然回神,赶紧松开手。 谢荀拂袖便走,妙芜紧跟上去,走的有些急,没提防谢荀突然停下,整个人便直直地撞到他背上。 谢荀回首,咬牙低声道:“你有完没完?我叫你离我远点,听不懂吗?!” “嗯……”两者之间忽然插`入第三个人的声音。 柳悦容站在门边,笑问:“哦,兄妹俩吵架了?” 昏寐的暗影中幽蓝剑光一闪,一柄煞气凛然的飞剑转眼架上柳悦容的脖颈。 谢荀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寒声问道:“你是谁?如何会被徐家囚在地牢之中?” 柳悦容望向妙芜,面带微笑道:“之前在地牢之中,姑娘同我提过令兄名讳,不知可否再说一遍?” 谢荀皱了下眉,手中飞剑再度迫近一分。 “我在问你!” 妙芜看得眼皮一跳,赶紧双手抱住谢荀手臂,生怕他一个不痛快就给柳悦容脖子上开道口子。 夭寿啦,这可是你亲舅舅。 谢荀忽然被她抱住手臂,身体一震,手中飞剑化为流光点点钻入袖内。 他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地甩开妙芜的手,一下退到三步开外。 妙芜只道自己刚刚那般“折辱”谢荀,他这会想必是真恼了,倒没往别的方面去想。谢荀这人犯起别扭来,八头牛都难拉回来。算了算了,还是让他自我消解吧。 妙芜想通这点,便不再纠结。 柳悦容活了这么多年,是何等人精,当下便看出这一双小儿女间的波涛暗涌。他心中一时骇然,倏地转头望向谢荀。 少年的目光与男子的目光在半空中乍然相逢,几乎是瞬间,便读懂了各自目光中的含义。 谢荀只觉好似忽然间被人扯下了遮羞布,一边自我厌弃,一边怒焰滔天。 心中有个声音不断地对他叫嚣:“不是的!不对!那不过是个意外!你怎么可能、又怎么能对这小毒物有什么非分之想?!” 然而心底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冷静而讥诮地反问:“哦,是吗?” 哦,是吗? 柳悦容双眉微皱,沉默不语。 在这场目光较量中,谢荀没有退让。他直视柳悦容,再次问道:“你是谁?” 这一次声音更冷,甚至带上了点命令的语气。 柳悦容不知为何面色骤变,双膝跪地,叩头伏拜下去。 “仆下,柳氏悦容。” 谢荀面上闪过意外之色。此人拜他作甚? 他虽不解,然而妙芜稍加回忆,便想通其中关窍。 柳家和前朝萧氏皇族缔结了主仆契约,想来萧氏皇族定是通过这种契约约束结契的奴仆。如此说来…… 妙芜看向谢荀背影,目光复杂。 小堂兄的生父,难道便是当年掀起仙门大乱的萧氏魔头吗? 谢荀在记忆中搜寻了一遍,发现对柳悦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你是因何被徐家人囚禁?” 主仆之契威压在身,柳悦容根本无法说谎。 “命……书。” 谢荀脱口而出:“你说徐家人在找命书?!” 传说仙门和精怪世界中流传着四大奇书,分别是:魇书、蜃书、命书还有符书。 魇书为灵鉴夫人所有,便是她手中那柄黑色棕竹折扇,可召唤魇妖,是以灵鉴夫人除了是谢家第三代家主之妻,还是江南地界万妖之首。 而其余三书则掌握在前朝萧氏皇族手中。后来萧氏王朝倾覆,蜃书和符书被萧氏少帝带入皇陵中陪葬,就此失传,再未现世。 仙门中一直有传言说谢家的独门秘技本命符便是来源于符书。 至于命书——传闻得命书者可知天命,改命格。萧氏王朝破灭之后,剩下的萧氏皇族带着命书逃亡天涯,遁入世外,命书从此亦消泯于世。 谢荀侧开身子,避开柳悦容的跪拜,“你起来,我有话要问你。” 他话语间的命令语气一消失,柳悦容当下便觉得身上陡然松快。 谢荀的问题相当言简意赅,直入主题。他不问徐家人为何要寻那命书,也不问命书是否仍存于世,只一句:“命书何在?” 他的想法很简单,若此人和命书没有重大干系,徐家人何苦囚他多年。 柳悦容坦荡荡道:“此物乃为友人所 分卷阅读129 托,藏于何处,恕我不能奉告。” 谢荀听得此言,倒也没有动怒,心间倒有些敬佩起此人的胆色来。不管此人是善是恶,千金一诺者,总归是叫人敬佩的。 因此闭口不再提起此节。 妙芜见缝插针,“这杀阵着实诡异,我们还是速去和大哥他们汇合吧。” 她这话虽是朝着谢荀说,眼睛却看向柳悦容。 柳悦容会意,遂道:“此为血月杀阵,阵初成时,血月悬空,诱人入魔。之后便是血雨降世,开修罗鬼道屠戮人间。血雨有毒,可销肉化骨,若不趁着血雨降世之前走,待会便走不得了。” 谢荀点头,“既如此,我们速走。” 说完当先而行,率先走到院门前,挥袖收了“紫电威杀”,拉开院门,便见门外尸体横倒,血流遍地,可见刚刚这里经历了一场怎样残忍的厮杀。饶是他见惯流血死伤的场面,此刻也不由得为之心颤。 他想也没想地回转过身,捂住妙芜双眼。 “别看。” 妙芜早先听得院外动静,便知外头的人一定是打起来了。能让谢荀这般反应,想必那场面一定很凄惨。 她的睫毛如羽,轻轻扫过谢荀掌心,点头道:“小堂兄,我自己遮就可以了。要是太 血腥的话,我也不敢看的。” 谢荀听见她出声,手掌像是被炭火灼烧,倏然收回,面上升起愠怒之色。 他刚刚明明想叫这小毒物离他远远的,怎么又…… 柳悦容跟在两人身后,暗中观察了一番,眉间皱纹愈发深邃。 妙芜抬手遮在眼前,牵着谢荀的衣袖迈过门槛,跟着他往外走。才出门,便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叫人闻之欲呕。 往外走出二三里,依然挥之不去。 等到再也看不见那些尸体,谢荀便拂开妙芜的手,冷淡道:“可以了,不用再遮,已经看不见了。” 正在此时,忽听得前方道路上传来一声长长的“吁——”,暗夜中一人驱马而来,临到近前,便勒紧缰绳,堪堪在他们身前停下。 谢谨坐在马上,满脸焦虑之色,在看清他们的脸之后瞬间转为惊喜。 他从马上跳下,大步走到三人跟前,既怒且喜道:“你们两个跑到何处去了?可知我和三叔公有多担心你们?” ☆、剑气化镯 谢荀回头看了妙芜一眼, 对上她欲言又止目光, 心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她并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今日发生何事。 谢荀眼睫低垂, 掩去眸中一丝难以抑制的笑意。 虽然这小毒物只有在遇上事情时,才会第一个想到他,但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有些无由来的雀跃和欢喜。 今日之事,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大哥,此地恐有危险,此间详情,等回去了我再同你细说。” 谢谨对此言表示赞成, 目光一转, 落到柳悦容身上,便道:“琢玉, 此人是……” 妙芜抢先答道:“是镇上乡民, 无意间碰上被我们救起来的。” 谢谨见此便不再多问。谢谨想把马让给妙芜,妙芜想了想, 又把马让给了柳悦容。 于是四人一路疾行,半柱香后回到徐家老宅,便见老宅中人群密密挨挨,似是将整个镇上的乡民都集中到此处。 谢谨低声解释道:“杀阵起后, 血月悬空。初时我们还没看出这是什么,过得片刻发现镇上有人在互相残杀,细究之下才发现是血月的影响。还是三叔公见多识广,认出此乃仙门中早已失传的血月杀阵。血月悬空,血雨降世, 之后即是修罗屠戮。” “普通乡民不谙仙门术法,心智不够坚定,根本无力抵御血月影响,亦无力自保,我们便建议徐家家主将乡民都召集到一处,设阵保护起来。” 妙芜抬头四顾,果然见到四处屋顶上正站着谢、洛、徐三家子弟。各处房梁屋檐上都贴满了黄符,地上亦用朱砂写满符文法阵。 谢荀点头,“我去帮忙。” 言闭振袖一跃,跳上屋顶,大风撕扯他的衣衫,他长身立于屋脊之上,微微抬手,掌中缓缓凝出一道幽蓝剑光。 忽然,妙芜听到耳边铮然一声,接着无形的音波似潮水般从某处推移而出,漫过宅中众人耳畔。妙芜只觉琴音入耳,如饮甘泉,叫人立时神识一清。 循声望去,只见园内一座凉亭纱幔飘飞,亭内一人正在抚琴。 “是洛家少主,”谢谨道,“景元兄曾师从蜀中宫家琴师修习音律,宫家的《普庵咒》有宁神之效,故此便请他抚琴安抚乡民心神。” 谢谨刚说完,便有一身着谢家锦衣的小弟子匆匆迎上来,面带惊惶道:“大公子,三叔公请您速去徐家祠堂。那徐青被人毒死了。” 谢谨面色微变,“你先过去,我随后便至。” 他转身摸了摸妙芜的头顶,不无担忧地嘱咐道:“阿芜,这杀阵来得令人全无防备,我们甚至来不及往 分卷阅读130 姑苏送信。我知你性子跳脱,但是接下来你切记、切记,一定要牢牢跟在几位师兄身边,再不可随意乱跑。” 他说着声音微低,强颜欢笑地安抚道:“阿芜你莫怕,无论如何,大哥都会尽力保护你。” 她轻轻颔首,“大哥你放心,我会看顾好自己。” 谢谨欣慰一笑,转身欲走,却又被妙芜牵住衣袖。 妙芜早知剧情,知道谢家家主不日便会带人过来破阵,因此对于性命倒不甚担心,只唯恐在阵破之前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伤亡。 “大哥,偃先生现在何处?” 谢谨等人还不知这血月杀阵乃是徐偃所布,听见妙芜这般问,便疑惑道:“偃先生失踪了,阿芜你寻他有何事?” 妙芜伸指挠了挠脸颊,实在不知该如何言说,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大哥,这位偃先生有些不对劲,你若遇上他,一定一定要小心防范。” 谢谨虽不解,但自家妹妹如此慎重叮嘱,他也只好点头应下 。 待得谢谨离去,妙芜便转过身去寻方才一直远远跟着他们的柳悦容,这一看之下不由大惊失色——那柳悦容不知何时已然人影无踪! 她沿着游廊找了一段,边寻觅,边拉住经过的人,手脚比划着问道:“你有没有瞧见一位中年男子,约莫这么高,身着青衣,十分清瘦?” 被她拉住的人均摇头,只道不知不知,没有见过。 妙芜便纳了闷,这么一个大活人,又是个气度不凡,身姿挺拔的男子,怎会一个见过他的人都没有? 正疑惑间,头顶瓦片轻响,接着一条人影从檐下跃然翻入,落于她面前。 正是谢荀。 谢荀垂眸看着她的手,“手拿来。” “嗯?” “手、拿来。” “哦。” 妙芜一头雾水地抬起两只手递过去。 谢荀隔着衣袖,轻轻在她右手手腕上拍了下。 “这只蹄子就不用伸出来了。” 妙芜缩回手去,轻声嘀咕:“什么蹄子呀,你才蹄子呢,你们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谢荀牵起她的右手翻过来看,他惯来耳尖,听见她这番嘀咕,便面无表情地回嘲道:“猪手不叫蹄子,叫什么?” 说着,指尖如羽毛般轻轻扫过她的指腹,只见那浅粉色的食指指腹上覆着一道小小的口子,伤口不大,边缘微白,看得出是主人用利物暴力刺开所造成的,为取血所用。 “你取血画符了?” 妙芜怔了一下。这人在地牢里不是昏过去了吗?怎么知道她取血画符的事? 谢荀徐徐抬眼,目光如炬,逼得她无所遁形。 “画了什么?” 妙芜忽然便有些心虚起来,她小声地答道:“……御、御尸符。” “呵。” 妙芜摸不准他这声“呵”是什么意思,不由抬眼去观察谢荀神情。便见他依旧是那副清冷冷的模样,还真别说,这人笑起来灿若春花,叫人只觉得春光烂漫,恰似纵马奔驰于长安街道,意气风发,志得意满。 板起脸却又是另外一副模样,特别是再配上这样略带嘲弄的眼神,叫人觉得好似被扒了衣服游街示众,似乎什么都被他看穿了。 “帕子。”谢荀忽然又道。 妙芜乖顺地拿出帕子。 谢荀从她手里抽走帕子,两指牵着轻轻一撕,便从这条帕子上撕下一条两指宽的布条来。他拿着那布条,小心地缠绕在她的食指上,把指腹的伤口包扎起来。 妙芜抿了抿唇,没忍住,嘴角微勾,偷偷勾出一抹笑来,被谢荀抓了个正着。 谢荀凉凉地瞪了她一眼,“九姑娘,好本事啊,连御尸符都会画了。” “事急从权,我当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你救的那个人教你画的御尸符?” 妙芜知道瞒不过去,只好老实坦白了。 谢荀放开她的手,抱臂往廊柱上一靠,一副等待她从实招来的模样。 “说吧,那人是谁,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救他?” 问到关键上了。 这些问题妙芜实在是难以解释。总不能对谢荀说,我是系统派来拯救你的。 她思来想去,觉得不如丢几个悬念,叫谢荀自己猜去。 她从小布包中拿出一直小心保存的《二十四君图》,道:“小堂兄,你看看这个。你看了,就明白他是谁了。” 谢荀依言接过,却并未立刻打开来看,反而问道: “我方才听说,徐青被人毒死了?” “方才过来寻大哥的师兄是这么说的。” 谢荀目光微闪,忽而走到游廊边,从檐下探出头去,扬手一招,道:“你们两个,给我下来。” 两条人影应声跳下,翻入游廊。 妙芜定睛一看,发现正是上回陪谢谨来龙门镇查案的两位师兄,便朝他们微微颔 分卷阅读131 首,报以微笑。 谢荀道:“你们两个,陪着九姑娘一起,去把徐家老宅的大厨房和水井都看守起来,谨防有人趁乱下毒。往后凡是所有吃食,务必以银针试过之后方能入口。” 谢阑和谢苒提剑应下:“是,少主。” 妙芜得了这道命令,跟在两个师兄身后,抬脚欲走,忽而腕间一紧,却是谢荀扣住了她的手。 “小堂兄?” 谢荀默然不应,抬手,指尖凝出一道幽蓝剑光。他抬起她的手,以指引着那剑光,虚空绕着她的手腕画了一个圆,那剑光跟着谢荀画过的轨迹,首尾相衔,变作一道蓝色的光圈套在她的手腕上。 那光圈并没有实体,以手触之,只能感觉到细小的风漩在她腕间幽幽旋转。 “小堂兄,这是什么?” 谢荀别开脸道:“你管它是什么,给你你就戴着便是。” 言罢,身形一展,复又跃上屋顶,几个起落间便消失不见。 妙芜抬起手仔细打量,只见血色的月光下,一轮幽蓝的光圈套在皓白的手腕上,恍若流动的琉璃,被月光一照,又闪射出暗紫色的流光来,瑰丽得叫人不敢直视。 她一路走一路啧啧而叹。 两位师兄听见她的惊叹,忍了又忍,忍到最后实在按捺不住,不由凑过来道:“九姑娘,你手上这东西,能给我们看一眼吗?” 妙芜闻言,坦然地伸出手去,任由他们观看。 谢阑低头细瞧,眸光发亮,惊叹道:“好漂亮,好厉害。” 谢苒道:“不愧是少主。” 妙芜见他们这一惊一乍的模样,心中亦是万分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般想着便问了出来,“两位师兄,这……到底是何物?” 谢阑兴奋道:“九姑娘竟不知吗?这叫‘剑气化镯’。” “剑气化……什么?” “剑气化镯啊!” 谢苒目中流露出无限向往,“只有一等一的剑修才能将剑气外放,化为护身之物。少主把他的剑气化为镯子给您戴着,若遇危险,这道剑气就会头一个跳出来相护。” 妙芜心弦一颤,脸忽然就红了。 她呐呐道:“是、是吗?” 谢苒和谢阑看不出她的小女儿家心思,满心满眼只有这道化为镯子的剑气。 “啊,有朝一日我要是也能做到剑气化镯就好了。” “别做梦了。你跟少主能比吗?少主三岁就开始习剑,十一岁拜入碧游观门下。你呢?三岁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吧。” 谢苒不服气地反驳道:“你可知第三代家主成器公子吗?传闻当年成器公子也是直到九岁拜入碧游观门下才开始修习剑术。晚些开始修习又怎么了,只要努力修炼,有朝一日也不是不可能。大器晚成你不懂啊。” “你没听说吗?当年成器公子与灵鉴夫人大婚,交换信物之时,成器公子给灵鉴夫人的便是一只用剑气所化的镯子……” 妙芜只觉脸热得不像话。她加快脚步,越过两位师兄,急冲冲地往前走。 “别说了,正事为重,我们快走吧。” 等了一会, 没人跟上来。 她奇怪地回头去看。 谢苒和谢阑站在原地不动,以手指向另外一个方向。 “九姑娘,徐家的大厨房在……那边。” ☆、隔空牵手 谢荀派遣的这份差使很是清闲, 然而单凭他们三个人, 想要顾得首尾周全, 委实太不容易——整个龙门镇的乡民都汇聚到此处,虽则外面危机重重,但人既然还好好活着,吃喝拉撒自然一样都缺不了。 总不能,没死在杀阵里头,倒先把自己饿死了。 妙芜站大厨房里头,看着来来往往乌泱泱的人头, 和两位师兄对视了一眼, 脸上均是一筹莫展。 谢阑试探着问道:“你们有人会……纸傀儡术吗?” 谢苒道:“我倒是会。但我一次最多只能操控两只纸傀儡,可这也不够啊。” “那再去找少主要几个人过来?” “不可, ”谢阑否定道, “此刻各家子弟均在布阵守阵,定然抽不出多余的人手来。” 两人你一句, 我一句地讨论起来,完全将妙芜忘诸脑后。 毕竟妙芜在书塾里被分到的是丙字班,唯有术法和剑术皆垫底的弟子才会被分配到丙字班。因此他们压根就没指望过妙芜。 他们两个商讨对策,妙芜一时之间也插不上话, 便有些气闷。 她跑到廊庑下,拿出谢荀给她的笔记,往后一直翻到最后几页,便看到纸傀儡术的符文和口诀。 “符文和口诀不难,看起来倒是需要分神同时操纵几只纸傀儡比较难。” 妙芜自言自语, 抬手摸了摸下巴。 手上的剑镯蓝光莹莹,妙芜忍不住用指头触碰那凝结成环状、默默流转的剑气, 分卷阅读132 情难自禁地勾起嘴角。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欢喜什么。就是觉得高兴得很。 正站在东南方向屋脊上布阵的谢荀忽然停下,面上闪过一丝古怪之色。 谢谨问道:“琢玉,怎么了?” 谢荀摇头道无事。 谢谨是细致之人,他暗中细察谢荀神色,却发现他眼角眉梢间均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从这位自小耿直得比筷子还直,对各路女儿家的爱慕均不屑一顾、一心只爱他那把飞剑的七弟眼中看出了一丝宠溺。 谢谨知道谢荀修习杀戮之剑,此剑道霸道异常,于心性上定然会有些妨碍。 七弟这等异常,莫不是受了血月的影响? “琢玉,若是受了血月的影响,可请景元兄抚琴为你安神定心。” 谢荀奇怪地回望长兄,婉言拒绝:“大哥,我的心志,还没脆弱到会被区区一轮血月影响。” 他说完,抬起手掌,一柄蓝光湛湛的飞剑似苗叶破土,自他掌心徐徐钻出,等到剑尖脱离掌心的那刻,飞剑忽然高高飞起,在天空中一划为九。 谢荀手捏剑诀,破喝道:“定阵!”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屋顶上亦剑光莹然,数十柄飞剑腾空而起,虚空悬浮于法阵之上。贴在屋檐、梁柱上的符纸上爆发出耀目的金光,一层金光流璀的光罩徐徐展开,似一座巨大的穹顶覆压在老宅上空,被众多飞剑顶立起来。 金光阵结成,诸人不敢懈怠,便在原处就地打坐,手捏剑诀,静待血雨降世。 谢谨和谢荀并肩而坐,朝天上看了一会,忽然迟疑地问道:“琢玉,我记得你的三思似乎是十柄?” 然而现在放出来定阵的只有九柄。 “唔……大哥莫不是记错了?” 谢荀含糊其辞地支应过去。 等了五六个时辰,血月忽然被墨般的乌云遮去,狂风骤起,须臾,血色的雨水似天河倒灌,滂沱落下,落到金光阵上,便似遇上一层金色的玻璃,硕大的雨珠打在光罩上,打出金色的光圈涟漪 ,一时间整个法阵上涟漪朵朵,仿佛盛开了无数金莲。 血雨打在法阵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听着悦耳,但这暴烈的雨势却着实叫人心惊。 妙芜仰头看到这番景象,饶是她知道大伯父一定会来解救龙门镇,心中却也不由生出一股担忧。 万一他们没能等到人来,这血雨就先把老宅淹了怎么办? 妙芜带着这担忧转回大厨房内,只见厨房内十来个身高等同活人的纸人正有条不紊地安排食物的检查和发放。 谢苒守着大厨房后的水井,谢阑便带剑站在排队领取食物的乡民前头,谨防有人闹事。 妙芜见大厨房内还算秩序井然,便提了个板凳坐在廊庑下,双手捧脸,坐了一会,忽见几个人影沿着游廊走来,行在最前头的是一领飘摇的蓝衫。 洛淮怀抱一把七弦琴,行到近前,朝妙芜微微笑道:“九姑娘。” 妙芜站起来,道:“你们是来替各家子弟领取吃食的对吗?” 王雁回人还远着,声音却先到了。 “正是,不知谢九姑娘可准备齐全了?” 妙芜道:“之前我和两位师兄盘查过徐家的库房,徐家存粮不多,要供养这么多人,每日只能供应清粥,馒头、饼子亦须定量,才能撑过几日。还请诸位和自家子弟好生解释下缘由。” 言罢拍拍手,便见几个纸人抬着装满馒头饼子的箩筐鱼贯而出。 王雁回自在妙芜手里吃过几回亏,便暗自记恨上,平时无事也要找绊子。 见此便道:“你克扣这些乡民的吃食也便罢了,我们几家子弟如此辛苦地支持金光阵,莫非竟连一顿饱饭也吃不得了?” 谢妙音不着痕迹地拉了她一把,“雁回妹妹,阿芜既作此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 王雁回不依不饶道:“景元公子,她这样敷衍应付,你竟然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景元公子?” 她问了两声,没听见洛淮回答,转头一看,只见洛淮把琴搁放在板凳上,人往箩筐前一蹲,竟已捧着张饼子吃起来。 “景元公子!” 王雁回何时被人这样无视过,当下不由又将声音提高了两度。 洛淮抬起眼眸,眼角微垂,神色从容,好似一只大型的犬类。 他慢吞吞地说道:“王十姑娘,其实这饼子做得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说着就把吃了一半的饼子朝王雁回面前一递。 王雁回厌恶地倒退了一步,怒目而视。 谢妙音又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劝道:“各家子弟均已一日未曾进食,咱们先把这些送过去,剩下的再同阿芜妹妹从长计议。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杀阵何时能破。三叔公不是说此阵从里头破不了,只能从外头来破。” “等谢家和王家闻讯赶来,至少还得两日光景,留些后手,也稳妥些。” 王雁回咬了下 分卷阅读133 嘴唇,气呼呼地转身走了,也不等谢妙音。 妙芜朝那几个纸人道:“老大、老二、老三……老八,把东西抬上,跟着她们走。” 谢妙音和王雁回领着纸傀儡去送饭,期间王雁回频频回头观望那几只纸傀儡,见它们虽然只是薄薄一张纸片,然而气力却不输寻常男子,且动作灵活,简直与活人没有多大区别。 她不由哼道:“你们谢家的法术倒是颇有可取之处。” 谢妙音眸光微闪,笑道:“是啊,我竟不知阿芜于傀儡一术倒也有些天赋,一次竟能驱动那么多只纸傀儡。” 二人说话间,忽见一只纸傀儡一手拿着一个馒头,整个纸人向壁虎 一样贴着墙壁爬到屋顶上。 屋顶上风大,那纸人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却依然顶着风力艰难前行,一直走到谢荀和谢谨身前才停下来,把两只手里握着的馒头递了过去。 谢谨怔了下,便接了过来。 谢荀却盯着纸傀儡不动,“你是谁的纸傀儡。” 纸傀儡的脸上现出一行朱砂写就的字。 “小堂兄,是我。” 谢谨颇有些意外,“居然是阿芜,我还道是谢阑谢谨他们。” 言闭目光向下一扫,赫然发现地上还有六`七只纸傀儡在走动。 谢谨便惊道:“阿芜,这些纸傀儡都是你的?” 纸傀儡做了个点头的姿势,脸上又出现一行字:“小堂兄,这些馒头加了金桔的,甜得很。” 这行字才显出来,屋脊上风劲骤疾,纸傀儡禁受不住这等吹刮,差点从屋顶上飘下去。 它被风吹起来时,谢荀便伸手拉了一把,从它手里接过馒头。 纸傀儡受妙芜神识所控,所感所触妙芜皆有感知。她猝不及防地同谢荀隔空牵了下手,当下脸便悄悄红了。 洛淮转头看见,不由关切道:“九姑娘,你很热吗?” 妙芜伸手在脸边扇了两下,干笑道:“呵呵,是啊,是有点热。” 洛淮捧着饼子在板凳上坐下,大口咀嚼,很快便将饼子吃完。他的吃相和谢荀很不一样,谢荀便是饿极,进食时亦会注意保持好世家公子的风度,可洛淮却全然没有这些忌讳。 妙芜看得有些瞠目结舌,不由又递了半张饼子给他。 “多谢。” 洛淮接过,往嘴里塞了两下,就吃光了。 妙芜一口饼子含在嘴里,对他吃东西的速度表示惊叹。 “洛公子,你……你这是几顿没吃了啊?” 洛淮屈起手指在脖颈间顺了顺,淡淡道:“哦,和他们一样,其实也就一天而已。” 那你这…… 吃东西的速度很是豪放啊。 洛淮忽然轻轻道:“我小时候有段时间经常挨饿,就养成吃东西很急的习惯。还请九姑娘不要见笑。” 妙芜怔忪片刻,连忙道:“不会,我怎么会笑话你。” 洛淮长身站起,把琴抱入怀中。 他抱琴而立的样子,倒真有几分谦谦君子如玉的气度。 “九姑娘,有句话,我一直想同你说。” 妙芜见他说得慎重,不由也跟着紧张起来。 “洛公子请讲。” 洛淮眉心轻拧,道:“你那位三堂姐似乎有些……”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最后只留下一句:“我听闻你似乎与这位堂姐关系不睦,你自己平时多多留心一些吧。” 妙芜和这位三堂姐接触甚少,倒真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之处。但洛淮这番提醒来得甚为奇怪,妙芜便暗中留了点心眼。 转眼又是一日过去。 各家子弟已经不合眼地守了两天两夜,剑气外放这么长时间,部分修为尚浅的小弟子撑了半日便撑不下去,只能退下来由其他人替换。 所幸一日过后,血雨终于停歇。 谢荀跃上最高处,低头俯瞰四野,只见徐家宅院之外阴风怒号,满地血红,地面隐隐颤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翻土而出。 然而过了片刻那些翻动的土层又恢复平整。 谢荀眸光微暗,俯身揭了一片瓦片丢了出去。 砰的一声,瓦 片落地,四分五裂。 巷子里寂然无声,没有任何动静。 谢荀想了想,便从屋顶上跳下,绕到厨房所在的院子,直入厨房,找到妙芜,问道:“这里可有什么活鸡、活鸭之类的活物?” 妙芜为难道:“活的没有了,昨天都被宰了,死的要吗?” 谢荀道:“不行,一定要活的。” 谢阑从窗外探进头来,问道:“少主,活鸡活鸭没有,倒是昨天在库房里抓住几只活老鼠,行吗?” 谢荀眉头紧皱,沉默了半晌,才十分勉为其难地说道:“提来。” 谢阑赶紧跑到柴房里把装了老鼠的笼子提过来。 谢荀伸长手臂,提着这 分卷阅读134 笼子掠身而起,跳到屋脊上,展臂一抛,把这一笼吱吱乱叫的大老鼠丢出金光阵外。 笼子落地,在地上滚了几滚,笼盖翻开,几只老鼠破笼而出,四散奔逃。 正在这时,泥土中忽然蹿出无数双惨白的手臂,几只老鼠被那些惨白的手捉住,当下便被捏成一团血淋淋的烂肉。 血腥味飘散看来来,整个小镇的地面尽皆起伏涌动,好似地震了一般。 无数惨白的手臂从地底钻出,接着泥土翻飞,无数腐尸从地下爬出来。 不知是哪具腐尸先发出声音,接着成百上千具腐尸都发出“咯咯、咕隆咕隆”的浊音,这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最后演变成刺人耳膜的尖啸。 妙芜听闻这尖啸,只觉太阳穴一阵刺疼,接着右眼巨痛,痛得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她扶着桌子,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谢阑见此惊道:“九姑娘,你怎么了?” ☆、眼中封印 妙芜双手捂着耳朵摇了摇头, 强笑道:“这些走尸叫得……也太难听了些。” 谢阑道:“九姑娘, 你现在脸色真地很难看。可是这两日累着了?要不然你去躺躺, 我替你守着屋门?” 妙芜实在头疼得厉害,心想如果能躺着歇会倒是好。 她心念一动,几只蹲在窗下看热闹的纸傀儡立刻扭着纸片身子蹁跹而至。其中一只纸傀儡蹲下来将她背到身上。 妙芜趴在纸人背上,回头道:“谢阑师兄,你去帮忙守阵吧。我有这些纸傀儡,能照看自己。” 谢阑默默数了数将她围住的那一、二、三、四……十六个傀儡,咽了咽口水。 心中暗道:之前还真是小瞧这位九姑娘了。昨天她才只能驱使八只纸傀儡, 谁成想今天就翻了个番。 要是照这个速度下去…… 谢阑想象了下满屋子纸人乱跑的场景, 不禁嘬了下牙花子。 这……不能够吧。 便是家主也未必能同时操纵那么多只傀儡吧? 一群从头白到脚的纸傀儡拥簇着妙芜来到一间空屋,妙芜往四面窗上、门上贴上黄符, 设下法阵, 阵成之时,房梁门窗之上忽然流过一道暗紫色的电流, 旋即消隐无踪。 这是她仿照谢荀那日布置“紫电威杀”设下的法阵,虽然只学了个五六成,但也足够吓退不通术法的普通乡民了。 啊,头好疼。 眼睛更疼。 妙芜点燃烛火, 从包里翻出一面菱花小镜,解下眼罩,对镜而照,发现右眼依然是一片浑浊的白色,除了接连两天没有睡好, 眼下积了点青黑色的痕迹,似乎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妙芜抬手揉了揉眼睛,放下镜子,一头倒到床上,闭目而憩,过得片刻,神智渐渐昏沉,耳边忽然传来缥缈的声音,一声声唤她。 “阿芜,阿芜……快来……” 妙芜翻了个身,抬手掩住耳朵。 眼前笼罩的迷雾慢慢弥散开来,有个窈窕的身影坐卧于浓雾深处对她招手,姿势柔婉,扭动的身躯和手臂仿若水中舞动的荇草。 妙芜心里对自己说:我管你是什么妖艳贱`货,反正我才不过去呢,你当我傻的啊。 心里虽这般想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浓雾深处靠了过去。 终于走近了,浓雾散去,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黑色水泽。 低头看,水泽深不见底,水面之下,细碎金光似锦鲤般摆尾游过,汇聚到某处,自水下飘出,在水面上慢慢凝出一个妖媚纤弱的轮廓。 看背影,似乎是个女子。 那女子横卧于水面之上,长发铺垂,浑身几近光`裸,透过如瀑的发丝,隐约可以看出她身量纤瘦,腰肢盈盈不堪一握,雪肤滑腻,与暗棕色的发丝形成鲜明的反衬。 妙芜口舌发干,转身欲走,便见那女子轻撩发丝,徐徐转过身来,素手抚过水面,水下的细碎金光受其牵引,纷纷跃水而出,须臾,便凝成一件浅金色的衫袍披挂在她身上。 妙芜的视线落在女子脸上,登时吓得倒退一步。 那张脸…… 那是她自己的脸! 她和原主容貌相似,只是她更清瘦一些,眉宇间病容更重。 女子从水面上站起,踏步行来,足下一点,便浮起一朵涟漪,金光在涟漪中分散聚合,有种空幻至极的美。 她用那双雾蒙蒙的眸子望定妙芜,娇媚地笑道:“阿芜,你怕什么呢?我不就是你吗?” 妙芜心道:姐姐,这您 可太抬举我了。这等风情满满的动作表情,我可做不出来。 谁知对方像是听到她心中所想,忽地往后仰倒,身下白光一盛,竟变出一头白须白毛的狮子来。 女子坐在白狮身上,俯身弯腰,朝水面伸出手去。 哗啦—— 水花四溅,金光流散。 一 分卷阅读135 个头扎双丫髻的女童自水底钻出,一手搭上女子垂下的手,被她拉出水来。 女童出水之后,便靠着白狮屈腿而坐,头虚抵着白狮的鬃毛,脸望向妙芜这边。 “小妙芜!” 妙芜不由脱口而出。 这个女童她在第一个剧情碎片中见过,这不就是原主小时候吗? 女子伸手摸了摸女童的发顶,女童脸上便流露出乖顺享受的神情。 妙芜心中不禁有些发寒。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女子一遍慢慢地摸着女童的头发,一边对她微笑道:“和她一样顺从于我,侍奉于我,我可以把你想要的东西都给你。” 妙芜在心中狂喊系统:系统,你快出来!这是怎么回事?这又是什么东西? 系统日常装死,毫无回应。 妙芜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接着突然发力,转身就跑。 跑着跑着,脚下骤然一空,整个人直直坠了下去,像是悬浮在流动的水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妙芜只觉胸口憋闷,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双唇翕动间呵出一串气流,慢慢闭上双眼。 再睁开眼睛,明亮的光线乍然扑入眼底。妙芜不由眯了下眼,抬手遮在眼前。 耳畔传来熟悉的男性声音:“阿芜醒了。” 接着有人轻柔地牵过她的手,紧紧地握住,欣喜而泣,“阿芜,阿芜,你可算醒了……” 妙芜微微转动脖颈,侧过脸,一张憔悴而清瘦的面庞映入眼帘。 “妈妈……” 她想抬手摸摸母亲的脸,她想抱抱她,跟她说不要伤心,生死自有天命,她觉得这辈子能做他们的女儿已经很开心了。如果有下辈子,她还想当他们的女儿。 然而身体虚软,手上聚不起一丝力气,就连动动手指都很勉强。 所以她只好牵了牵嘴角,努力朝相拥而泣的夫妻二人露出一个微笑。 “爸爸,你给妈妈擦擦眼泪。她眼睛都……哭肿了。” “好。”男人吸了吸鼻子,从床头的小桌上抽出一张纸巾,小心地为妻子擦去脸上的泪痕。 妙芜的目光在病房中游离,心中叹息,忽地,目光一凝,定在床尾。 只见一只白皙的手拉开床帘,身穿白色大褂,面覆口罩的医生站在床尾,眉眼弯弯,盈盈而笑。 女医生拉下口罩,露出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来。 她笑着开口:“妙芜,这次的手术很顺利,你很快就可以康复出院了。” 妙芜怔然,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手术很顺利? 康复? 可她记得上一世她后期病情加剧,癌细胞的扩散速度远远超过医生的预料,到了后期因为频繁的化疗,身子底其实早就已经不行了。哪里还等得到什么手术。 她目光微凝,再次朝女医生看了过去。 女医生用口型无声地对着她说道:“顺从于我,侍奉于我,我可以把你想要的东西都给你。” 妙芜心神一凛,身上陡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她从床上爬起来,拔掉手上的输液管,刚跳下病床,就被慈爱的父母 双双拉住手。 母亲拉着她的手,脸上是伤心欲绝的神情,眼泪簌簌而落,哽咽得语不成声。 “阿芜,你要去哪里?你不要妈妈了吗?” 妙芜心如刀割,可理智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只是幻觉。她早就已经死了。 她回身用力地抱住这具单薄的身躯,靠在女人耳边轻轻说道:“妈妈,我从今天开始就要一个人出去旅行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以后我不在……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答应我,好吗?” 好吗? 她说完最后一句话,决然地松开手,坚定而又缓慢地掰开女人的手指,然后转身撞开阻拦道路的女医生,一路冲冲撞撞,拉开病房的大门,捂着耳朵跑出去。 撕心裂肺的哭喊从病房里追出来。 “阿芜——阿芜!你不要丢下妈妈!阿芜——” 耳边一时间如走马灯一般,无数声音从耳畔流了过去。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快许个愿!” “阿芜,今年是闰年,你可以过两次生日哦。等这期化疗结束,我们再过另外一个生日好不好?” …… “宿主,结契之前,许个心愿吧。” “我的心愿啊,我想想。那就长命百岁好了。” 那就,长命百岁好了。 “呵。”一声冷诮的叹息落下。 周围霎时间暗了下来,父母的哭声,医院雪白的墙壁突然就烟消云散。 妙芜停下脚步,深深呼出一口气,赫然发现自己又回到刚刚那片黑色的水泽里。 坐在白狮上的女子手指轻绕发尾,眸光如秋波流转。 分卷阅读136 “你想要的东西就这么简单?” 妙芜皱了皱眉,没有回话。 “来吧,顺从于我,侍奉于我,我许你长命百岁。” 妙芜抬手揉了揉额角,脸上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她痛心疾首地回复道:“姐姐,你这台词,能不能换个新鲜点的?你这样去骗人,能骗到才见鬼。” 女子脸上的笑意凝住,和善的表情慢慢冰裂,露出藏于底下的狰狞。眨眼之间,就变作赤发飞舞,青面獠牙的恶鬼。 一直靠坐在白狮身旁的女童,清澈的双眸亦爬上蛛网般的血丝,口中钻出野兽一般的獠牙。她爬起来,俯下身去,四肢着地,目中流露出似欲啖人的凶光。 妙芜抬起双手,指间夹满黄符,眸光清明而坚定。 她直视坐在白狮之上的恶鬼,毫不避退地说道:“有事好商量,我也不是不能帮帮你。但你非要我卖身为奴,这个就过分了啊。我也是有脾气的。” 大风刮过水面,掀起一道铺天盖地的巨浪。 白狮嘶吼一声,后足一蹬,驮着赤发恶鬼骤然跃起,高高跃上浪潮之巅。 与此同时,女童四肢爬动,瞬息之间便已逼至眼前。 越到这种时刻,心神仿佛也越发沉静下去。 妙芜闭了闭眼,摒弃掉所有杂念,将心神全部集中到手里的符箓上。倏地,她睁开眼,沉声诵念:“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 谢荀给的那本笔记中记录了谢家本命符的前三句口诀,而这正是第一道口诀。 名为,道一! 谢荀将活物丢出金光阵外试探,果然引出了一直潜伏于地下的走尸。 虽然走尸一时冲不破金光阵,但是为数甚众,各家子弟苦守金 光阵整整两日,早已人疲马盹,长久下去,势必支撑不住。 谢荀望着将徐家老宅团团围住的尸山尸海,眸光闪动。 除非,能把这些走尸诱进来慢慢击杀,逐步击破。又或者…… 他展开身形,跃下屋顶,看见谢阑还在廊下站着,然而却不见妙芜踪影,便问:“阿芜去哪里了?” “九姑娘说头疼得厉害,想去躺躺。” 谢荀皱眉道:“那你也不跟着?” 谢阑低声辩解道:“是九姑娘说有纸傀儡照顾她就好,叫我不必……” 他的声音在谢荀的眼神威压下越变越小,渐渐低到几乎听不见。 谢荀道:“罢了。你去和大哥说,让他选出十几个精锐子弟,和我出去杀走尸。我去看看阿芜,稍后便至。” 谢阑这才如释重负,点头道:“是,少主!” 有剑镯的牵引,谢荀很快就找到妙芜所在的屋子。 他抬手欲要敲门,然而手快要落到槅扇上时却生生停住。只见槅扇上几道微弱的紫色电光一蹿而过。 谢荀微怔了下,笑意浮上眼底,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这小毒物倒是……有些长进。” ☆、三思好色 谢荀略加思索, 抬手打了个响指。 一直安静戴在妙芜手上的剑镯忽然从手腕上脱飞而出, 化作幽蓝清风轻轻抚过妙芜面颊, 把覆在她额前刘海吹成了八字。 靠墙而立的纸傀儡齐齐转过身来,好奇地张望着,空白一片的脸上明明连个墨点都没有,可偏偏就让人觉得它们此刻正目光炯炯地看着热闹。 虚悬在妙芜额上的剑气摆摆身子,倏地立起来,弯成一个环,转向立于墙边的纸人。 霎时间, 十来个纸人立时像偷看被人抓了个正着, 浑身一抖,纷纷抬起双手捂着脸, 转过身去。 那剑气这才抻开身子, 变作一条蓝盈盈、浑身发光的“小蛇”,重新趴下去, 把小脑袋轻轻按在妙芜额上。 门外谢荀左手环胸,右手摸了摸下巴,凝眉道:“头不烫,看来不是受了风寒。” 床上剑气下移, 又摸到妙芜眼睛上,隔着眼皮,能够感受到眼珠的转动,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扫过剑气, 那剑气似乎是觉得好玩,便凑上来,停在眼睛附近,悬在睫毛前头幽幽旋转。 睫毛颤动得越来越快。 妙芜不由嘤咛一声,抬手盖在眼上。 剑气从指缝间钻出来,甩甩身子,接着往下爬,爬到唇珠上头,便翘起尾巴,好奇地从少女柔嫩的唇瓣上扫过,沿着姣好的轮廓描摹起来。 门外谢荀笑容一僵,骤然色变。他微沉着脸,打了个响指。 “三思,滚回去!” 四处乱爬的剑气便垂头丧气地化为一只镯子,重新套回妙芜手上。 纸傀儡们纷纷放下手来,抖得花枝乱颤,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幸灾乐祸。 其中一只纸傀儡贴着门缝钻出半个身子,伸手拉住了转身欲走的谢荀。 谢荀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纸人拉住自己袖子的手上,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拉我 分卷阅读137 作什么?滚回去。” 纸人的身子又簌簌地抖起来,似乎是在吃吃偷笑。 谢荀伸指往纸人脸上一弹,弹得它整个身子往后一仰,“啪叽”一声拍在槅扇上。 少年笑得有些阴沉,以指点了点纸人,阴森森道:“等她醒了,你们要是敢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就把你们全部揉成团,撕碎,听懂了没有?” 纸人呆呆地摇了摇头。 在看到少年的笑容愈发阴沉以后,便飞快地点了点头,浑身又抖起来,抖得整张纸都在“噗噗”作响。 这回可以肯定不是在笑,是怕得直抖了。 谢荀眸光四下一扫,发现此地僻静,一个人都没有,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 万一被人发现堂堂谢家少主,背地里居然逮着只纸人威胁,那可真是…… 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谢荀威胁完毕,掸掸袖子,转身朝徐家祠堂的方向行去。 小纸人钻回屋里,其它纸人围聚过来,十几颗白脑袋凑在一起,默声交流半晌,继而集体抖起来。 一个纸人脸上出现一行朱砂写就的文字:“噫~~好凶残~” 另外一个纸人脸上写着:“不敢惹,不敢惹。” 妙芜躺在床上,梦魇连连,不断地翻来覆去,冷汗很快浸湿了贴身的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廊下飘摇的气死风灯突然“噗嗤”一声熄灭了。整个屋子立时陷入黑暗当中。唯有血色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映照出屋内的摆设。 一条纤细的人影映在槅扇上。 谢家三姑娘谢妙音站在门外,抬起一根手指在槅扇 上碰了碰,一道细微的电流立刻奔蹿到她的指尖。 她立刻感到指尖似被针扎,顷刻间整条手臂都麻痹了。 她收回手,脸上阴晴不定,过了会,忽然娇娇柔柔地掩唇而笑,“倒是小看了这小姑娘。” “没想到谢家这一辈倒是出了几棵好苗子。既如此,为着主上的大计,就更留不得了。” 话音落,眼珠子一转,棕黑色的眸子渐渐转为近似金黄的琥珀色,瞳眸中似有火焰般的绿光跃动。 她抬袖一扫,强大的风劲自她袖下扫出,砰地一下就将屋门撞开。 十几只傀儡蜂拥而上,未及近身,便被谢妙音扬袖扫飞,拍在墙上,化为普通的纸片,轻飘飘地滑落到地上。 谢妙音缓步走向床榻,双臂微垂,袖下一截明晃晃的刀尖在月光下反射出凛冽的寒光。 她在榻边坐下,垂首看向少女静美的面庞,轻声叹息,像是自问自答。 “她小时候推你下水,长大后又毁了你一桩好姻缘,你只是挖她一只眼睛,不算过分吧?” 说着高举手臂,亮出手中的匕首。 谢妙音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忽然抬起另外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手腕,控着不让匕首刺下去。 她额上冷汗涔涔,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 “……不能……不可以……” “你们谢家的人,倒是一脉相承的倔骨头。嘻嘻,还真是有意思。” 谢妙音自言自语,眸中绿光霎时大盛。 被天狐上了身的少女再也无法抵御,最后仅剩的一点神智也完全被天狐压制。 手起,刀落! 就在刀尖即将落到妙芜脸上时,一道锋锐无匹的剑气突然飞蹿而出,“噌”地一声打飞少女手中的匕首。 天狐控着谢妙音的身体急速后退,从腰间解下王家的太极诛魔剑与谢荀留下的剑气交起手来。 一时间房中刀光剑影,剑气飞腾。 “不过是十分之一的剑气,也能有如此威力,我是该说碧游观果然不愧是剑道大宗,还是该说萧氏血脉果然天资卓绝呢?” 天狐手中的太极诛魔剑被三思绞住,一时间双方均陷入胶着状态。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谢三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啊,可叫我好找……” 王雁回兴冲冲地踏入门内,待抬眼看清好友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片刻之后,她终于反应过来,铮然一声,太极诛魔剑出鞘,剑尖直指好友面目。 “快说!你是何方妖孽?速速离了我谢三姐姐的身体!” 言闭,举剑刺了过去。 天狐手中的剑被三思缠住,一时抽不出手来,见状便将身子后仰,足尖朝上一踢,一脚踢向王雁回肘部。 便闻得“咯吱”一声,王雁回惨叫,手中诛魔剑当啷落地。 她捂着脱臼的手臂,面色惨白,自腰间摸出符箓,不服气地迎了过去,然而未等她催动符箓,便对上天狐一双幽绿的眼眸。 她的心神好似被那双幽深的眸子吸了进去,神智慢慢放空,身体渐渐变得不能自主。 有个男女莫辨的声音在她耳边蛊惑道:“王雁回,去呀,把地上的刀捡起来,把谢妙芜的右眼挖出来!” 王雁回似在梦中, 分卷阅读138 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从地上捡起匕首,往榻上之人靠了过去。 三思想要回身救护,却被天狐缠住,一时间急得团团打转。 就在王雁回举着匕首,颤抖着刺向妙芜之时,屏风后突然蹿出一道 人影,一个手刀,干净利落地砍在王雁回后颈,将她打昏过去。 来人接住少女软倒的身体,将她放倒在脚踏上,转身看向天狐。 天狐瞳眸微缩,眸光中流露出难掩的诧异。 “柳悦容!你居然没死?!” 柳悦容微微笑道,“你都没死,我怎么就不能活着?” 三思见天狐分神,正打算趁机反杀,忽然一只罩子兜头而来,将它整道剑气收了进去。 它在袋中四处冲撞,然而这袋子也不知是何材质,一时之间竟然冲不破。 天狐终于制住这道剑气,能够提起全副心神来对付这位昔日同僚。然而细查之下,她却不由面色大变,继而嘴角不可自抑地浮出一抹冷笑来。 “哈哈哈,金丹被废,灵力全失,柳悦容,你也有今天!” “当年你背主叛上,和谢家勾结,你以为这样仙门中人便能容得下你了吗?在他们眼里,你不过是一条叛主的走狗,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便该群起而杀之,斩草除根了。” 柳悦容面色不变,淡淡道:“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天狐眸中闪过一丝杀机,冷冷道:“既然今天叫我遇见了你,我就要顺手替主上清理了门户!” 柳悦容后退一步,落座于榻沿,摇头道:“你想杀我,想挖这小姑娘的眼睛,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言闭,微微俯身,抬手抚过妙芜的眼睛,轻声道:“阿芜姑娘,起来了。” 妙芜的身子像是听到应召,陡然立起,刷地睁开眼睛。 她的右眼眼珠微转,瞳眸之中慢慢显现出一个身骑白狮的妙龄少女。 天狐失声道:“罗刹天!” ☆、千秋百代 罗刹天。 仙门佛宗传说记载, 罗刹天乃是善恶双生之物。恶面为地狱中最穷凶极恶的恶鬼, 善惑人心, 喜食魂魄;善面为神佛座下护法,执掌戒律赏罚。 这传说中的事物,现在却实实在在出现在天狐眼前。 短暂的诧异与惊悚过后,天狐冷笑道:“不过是帝王墓万人尸坑中怨气化生而成的邪物,连肉体也无,有何堪惧?” 话音刚落,忽见榻上少女微微偏首, 眸光潋滟, 朱唇轻抿,勾勒出一抹风情万种, 魅惑横生的笑来。 少女从榻上起身, 赤脚下得榻来。素白柔夷徐徐抬起,隔空扇了天狐一个耳光。 天狐如遭重击, 整个人霎时被掀飞,嘭地一声撞上身后墙壁,重重跌落,嘴角沁出一丝血迹, 脸上很快肿起五道红痕。 少女走到天狐面前,蹲下身捡起装了剑气的锦囊,伸手捏住对方下巴,柔声道:“小小野狐,安敢造次?” 尾音上扬, 像是询问,却无端叫闻者不寒而栗。 随着少女这声问落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间屋子,就连锦囊中四处冲撞的剑气都不由停了下来。 天狐眼中绿光跳跃,白皙的额角青筋浮起,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的目光越过少女,望向施施然坐在榻上的柳悦容,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你以为,此等邪物,是你能驯化的?我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你!” 柳悦容目光一闪,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我废人一个,自是驯化不了这等邪物。但江山世代人才出,说不准,这小姑娘可以。” 天狐嘴角再次流出鲜血。 “帝王墓中的怨气化生之物只会听从萧氏少帝号令,陛下湮没之后,天下谁人还能驾驭墓中事物?你怕不是……痴人说梦。” 柳悦容眯着眼睛笑起来,似乎很是愉悦,“哦,是吗?莫非你是忘了当年为救夫君,闯入帝王墓中借取妖力的灵鉴夫人了?” 灵鉴夫人,江南地界万妖之首! 天狐瞳眸微缩,蓦地陷入回忆当中。 世人虽称他为“九尾天狐”,但只有他自己知晓,他不过是山野间一只毛色驳杂的野黄狐罢了。 若不是在皇家猎场中被某位皇亲国戚带回皇宫,日日以道士们炼化的灵丹妙药喂养,它也成不了妖。 待得他修成气候,化得人身,萧氏王朝已经日薄西山,摇摇欲坠。 自他侍奉在少帝身边起,最常见到的便是她终年紧锁的双眉,是她放在枕下终年不敢离身的见血封喉匕首,还有她从来不敢在人前摘下的缚胸裹布。 他虽是在皇宫中修炼成妖,但并未与萧氏结契。 他本可以一走了之,人间的王朝倾覆与他有什么干系?萧氏的生死存亡,又与他有什么干系? 到底是为什么,他会甘愿成为萧氏奴仆,受其驱使呢? 啊,真 分卷阅读139 是过去太久了。 久到他已记不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甚至,已经不太记得那个被称为“少帝”的少女到底生得何般模样了。 时至今日,唯有少帝在十三岁生辰那日许下的心愿还言犹在耳。 那一日,那个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尔虞我诈中,敏感多疑,冷血而残忍的少女难得流露出属于她那个年纪的笑颜。 她说:“阿随,你来猜猜朕许了什么愿?” “臣猜不到。”他恭谨地回应道。 少女身着九爪龙袍,头带天地日月冠冕,单薄的身子立于高高的宫 墙上,望着渐飞渐远的孔明灯,轻狂而自负地说道:“朕要这王朝,千秋百代!要这天下,四海朝服!” 然一人之力,终归是无法力挽狂澜。 后来萧氏王朝被仙门百家和叛军党匪联合覆灭,他身负重伤,只来得及拼死将萧氏皇室嫡脉的最后一人从皇宫中救出来。 他拖着重伤找到狐仙庙,恳请天狐一族收容萧氏遗孤。 天狐是妖类中近乎于仙的存在,神秘强大,数千年来一直隐于世外,从来不过问世事。 他在狐仙庙前整整跪了三天三夜,才听到庙门轻旋,朱漆斑驳的大门打开一条缝,年轻的天狐族长容颜冷峻,侧身立于那条缝隙中,逆着熹微的晨光,轻叹道:“萧氏身上亦有天狐血脉,我能救他,却不能收容你。” 他叩首拜下,双手捧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高高举过头顶。 “多谢前辈恩慈。” 三拜叩完,他将小婴儿轻轻放入门槛中,起身离去。 他拖着一身重伤颠沛流离,四处躲避仙门中人的追杀,几度九死一生。每次濒死之时,他都会问自己,后悔吗? 自在潇洒的狐妖不当,要去给姓萧的当奴才? 然而每次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他还是会继续逃亡。 要活下去啊。 他答应过陛下的,有朝一日要复兴萧氏的山河。 他至少,得等到狐仙庙中那个小婴孩长大吧。 然而这天下竟无他容身之处,仙门的追杀从未断绝,誓要将他铲灭。他无计可施,唯有遁入萧氏的陵墓中避难。 这一遁,沉睡了许久,再睁眼已是百载光阴过去。 将他从墓中惊醒的便是灵鉴夫人。 认真算起来,他活在这世间的年岁只怕是比灵鉴夫人这只灵猴还要久一些。 他在少帝麾下服侍之时,那灵鉴夫人还只是富春山中一只未开化的野猴子,而谢家第一任家主才刚刚在姑苏安家落地。 他醒过来后,才知道新王朝的皇帝忌惮皇都之中修有前朝旧陵,因此屡次派遣仙门中人,集结军队欲挖毁填平此陵墓。 然而每一次派出的人马都有去无回。 被少帝坑杀于墓中的十万匠人,再加上后来日积月累死在陵墓中的人马,这前朝旧陵渐渐变成煞气冲天,人妖皆不得入的存在。 新王朝的皇帝见数次无功而返,最后只能黯然放弃。 再后来,仙门中人便给这个禁地取了个名号,唤为,帝王墓。 他不知道自己何以能在那等煞气冲天,邪祟遍地的万人尸坑中活下来。也许是少帝的亡魂还飘荡在墓中,所以他一直未受到墓中邪物侵害。 然而,当他拼死从帝王墓中逃出来后,他便再也不想回去。 那是人间炼狱,那里集中着世间所有最邪恶,最苦痛的怨念,但凡沾上一点,想要摆脱都要承受比剥皮削骨更甚之的痛苦。 他从帝王墓中逃出来那日,正是子夜,大雨倾盆,雨雪交加,整个金陵城都笼罩在一片肃杀当中。 雨夜之中,有一白衣黑发的大妖,手执一柄棕竹折扇,撑着桐油纸伞视死如归地走向帝王墓所在的荒郊。 这大妖就是灵鉴夫人。 那时灵鉴夫人受了很重的伤,每一步都行得极慢,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她身上妖气时聚时散——那是妖丹破碎的前兆。 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还要到这种地方送死呢? 他想不明白,然而本着同为妖类的道义,与她擦肩而过时,他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再往前走 ,就要没命了。” 灵鉴夫人将伞偏了偏,抬眸看他,黑色的瞳眸中流转出清冷而疏离的风华。 “你看到了,不进去,我一样会没命。” 他以手捂着流血的伤口,皱眉道:“找个地方好好修炼,把妖丹养回来,你还能活个百十来载。但是踏进这墓里,你只怕立时就要死了。” “多谢相告。” 灵鉴夫人把伞一低,继续往前行去,步子坚定,没有一丝犹疑。 因为好奇,他出墓后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在墓外躲藏起来。 数日之后,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如血残阳洒在荒郊野岭之上,他坐在高高的蒿草中昏昏欲睡,便见一条纤细的人影从杂草丛生的甬道上 分卷阅读140 缓步行来。 依然走得很慢,然而每一步都很坚定。 行得近了,他看清女人几乎浑身浴血,整件白衣都变成了血衣。 然而除了这些皮外伤,她的妖丹已然恢复,甚至妖力远胜从前。 他不免诧异:“你的妖力……你怎么没死?” 灵鉴夫人舔了舔嘴唇,道:“我吞了几只东西下去,没被撑死,也属侥幸。” “你吞了什么东西下去?”他更加惊奇。 灵鉴夫人微微闭目,片刻之后,眼睛睁开,瞳眸渐渐转为纯黑色,在那如夜一般的黑暗中,身骑白狮的少女渐渐显露出来,白狮身上的少女,容貌与灵鉴夫人一般无二。 她望着下落的夕阳,微笑道:“佛宗里说,罗刹天生于极怨极恨之地,我不过是试试,不想这帝王墓中竟真地有。” 他被吓了一跳,不由道:“你是做妖做傻了?什么罗刹天,这不过是一团怨气化生的邪物,终有一天会把你连魂带魄一起吃了。这种东西,你也敢吞?” 灵鉴夫人又打起进墓前带的那把桐油纸伞。 “要下雨了。” 刚说完,天上果然落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你也说了,不过是团怨气。能奈我何?” 如此轻狂自负,和百年之前他忠心侍奉的那个人那么像。 那段萍水相逢之后,他和这只灵猴再无交集。只是在寻找狐仙庙和当年那个小婴孩后人的旅途中,曾经听闻过许多关于这只大妖的传说。 传说中,她只身一人闯碧游观剑阵,只为救出被观主关押的心上人。 传说中,她成为数百年来第一个被仙门中的人类风光大娶的妖。 传说中,谢家第三任家主,也就是她的夫君死后,她便遁入桃源,自此不再过问世事。 …… 其实人分三六九等,妖类何尝不是? 比如他就不是一只有天资的狐妖,要不然也不会只能修成男儿身,而修不得女儿身。 像灵鉴夫人这样天资卓绝,心智坚如磐石的妖世所罕见。她能驯化罗刹天,亦不知费了几多年岁,尝尽多少苦痛。 可眼前这个娇滴滴的人类小姑娘…… 呵。 这小姑娘抵抗不住怨气侵蚀,她的魂魄很快就会被吞食殆尽。 天狐坚信这一点,因此他不再说话,只耐心地等待起来。 少女钳住对方下巴的手指慢慢松开。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天狐,眸光变幻,时而魅惑凶狠,时而迷惑茫然。 三思从锦囊松开的系口钻出来,拱着身子爬到少女手背上,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般往前一滑,扣在少女纤细的手腕上,头尾相衔,化为一只莹光四射的镯子。 那一刻,妙芜耳中忽然传入一道声音,激得她神台霎时清明。 “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 她眼睛一亮,神智倏然回归本位。 天狐暴起,五指成爪,直向她颈间抓去。 妙芜并拢二指,狠狠向下一划,清喝:“道一!” 一线金光拉过,身前乍然竖起一道金光流璀的结界。 那道结界薄如泡沫,偏偏就能将天狐阻挡在另外一端,任凭他如何冲撞就是冲不破。 妙芜倒退几步,停下来匀了口气,回头道:“柳前辈,麻烦你背上王家姑娘,跟我走!” 柳悦容将王雁回背到背上,跟着妙芜在曲折的游廊间奔逃。 房屋中,天狐冲不破那结界,干脆用飞剑破开屋顶,从屋顶冲出来。 那两个小姑娘已知晓谢妙音被他上身之事,留之不得。 夜色茫茫,妙芜护着柳悦容二人奔逃,不时回身丢下一些符箓或者障眼法阻碍天狐行进。她的目标是徐家祠堂,只要到了祠堂,找到三叔公,他们就有救了。 忽然,柳悦容停下脚步。 妙芜急道:“快跑啊!往左边就是祠堂。前辈你盖住头脸闷头跑进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一时间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 她说着转过头去,透过游廊的花窗,看见一个面色惨白的孩童正静静地立在后头。 是那只小飞僵! 后有追兵,前有恶狼。 妙芜的心里那根弦一下子绷到极致。 金光阵外,正带领几家子弟奋力斩杀走尸的谢荀似有所感,回头遥望。 血月之下的徐家老宅似一只静默的巨兽,无声地蹲伏于地。被这妖异的月光一照,那些泥石铸就的躯骨竟似活了一般。 三思与他心念相通,略一感应,三思此刻的紧张戒备便直接冲入他脑中。 阿芜那边……遇上事情了! 谢荀眸光凌厉,手结剑诀,御剑斩翻一片走尸,朝谢谨道:“大哥,我回去看看。” 转身疾步奔向老宅。 ☆、阵破 分卷阅读141 嗬, 没想到除了他, 盯上柳悦容和这小姑娘的还另有其人。 天狐心中微哂, 悄无声息地布下了障眼和隔绝声音的结界,往廊下美人靠上一坐,好整以暇地隔岸观火起来。 呼啦一声,小飞僵撞破花窗,双手尖甲暴涨,径直扑向妙芜。 那速度太快,妙芜根本避无可避。 正在此时, 手上剑镯忽然弹飞而起, 化作一柄蓝光湛湛的飞剑,剑锋过处, 飞僵的长甲应声而落。 妙芜心中念头急转。 这飞僵既能寻到此处, 那徐家家主肯定早已知晓他们将柳悦容从地牢中救出来的事情。 且看这招招要取她性命的架势,这是打算杀人灭口了。 “道一!” 妙芜回身划出一道结界, 将柳悦容二人护在其中。 她和三思配合着与那飞僵周旋,心中开始想对策。 正在此时,王雁回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她觉得脖颈后侧酸疼, 脱臼的右手更是剧痛无比。心神被这疼痛分散许久,才慢慢收拢回来。 她发现自己被人背着,是个男子,十分清瘦,背上的骨骼硌得她有些疼。 “醒了?” 男子淡淡道, 把她从背上放了下来。 王雁回站稳后抬头看,首先入目的就是罩在身前的结界,目光四扫,便见相识多年的好友正慵懒地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眉目冷艳。 顺着谢妙音的视线看去,只见廊下花园中花木纷飞,假山石迸裂,身着鹅黄纱裙的少女似一只灵巧的百灵左躲右闪,可始终摆不脱追逐她的飞僵。 一柄飞剑环绕在少女周身,也使得飞僵无法迫近。 王雁回抓住柳悦容的衣袖,喃喃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三姐姐为什么会……” 话未说完,久等不见收场的天狐终于失去耐心。 他提着太极诛魔剑走到园子中,举剑朝背对着他的少女刺了过去。 王雁回失声惊叫:“谢妙芜,小心——” 一点蓝色的剑芒似流星般自天际滑落,穿透天狐布下的结界。 破碎的结界碎片似透明的琉璃,瞬间化为万千银白光点流散开来。 叮—— 清越的剑鸣响彻天地。 白衫黑袍的少年跃身落下,一手将少女带到怀中,一手结剑诀,十柄拱卫在他身周的飞剑倏然射出。 天狐见势不妙,也不恋战,转身便逃。 谢荀放了三柄飞剑去追,同时右手一翻,翻出一张定身符直接摁向飞僵眉心。 妙芜辛苦应战许久,谁料谢荀突然从天而至,手起剑落,眨眼间就把一切都解决了。 妙芜看了眼动弹不能的小飞僵,又看了看一脸薄怒的谢荀,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脸相迎,还是该为自己的菜鸡痛哭流涕。 谢荀放开揽着她肩膀的手,忍了半晌,终究是没忍住,开口道:“你和这只飞僵跑什么?定身符不懂得用?” 妙芜诚实道:“这飞僵动作太快,我便是想用定身符定住它,也寻不到时机下手。” 谢荀:“……” 一时无话反驳,仔细想想竟然还觉得她说得颇有几分道理。 “三堂姐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妙芜这才想起自己差点忘了顶顶重要的大事。 “小堂兄,三堂姐被天狐上身了,得把她抓回来。” 被困在结界中的王雁回听 闻此言,忍不住急问道:“你说什么?你说谢三姐姐被天狐上身了?” * 片刻之后,廊下传来一声痛嚎。 谢荀一边听妙芜讲述经过,一边面无表情地帮王雁回归正脱臼的手骨。 “多谢……琢玉哥哥。”王雁回满头冷汗,咬牙道谢。 妙芜略去天狐想挖自己眼睛等细节,简明扼要地总结道:“所以小堂兄,咱们现在有两件事要做。第一,把天狐抓回来;第二……”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扯扯谢荀袖子,将他拉到一旁,踮起脚,一手拢在嘴边,靠近他耳畔,低声道:“咱们得把舅舅藏好。” 谢荀目光微闪,一脸莫名地转头看她:“什么舅舅?” 妙芜捂住他嘴巴:“嘘!” 她迟疑地问道:“我给你的《二十四君图》,你还没看?” 谢荀把她的手扯下来,皱眉道:“这两天给忙忘了。” 嗯……忙忘了。 她说谢荀怎么这两天那么淡定呢。 妙芜回头看了一眼,见柳悦容和王雁回并肩立于廊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异动。 “那……那图册你现在还带在身上吗?” 谢荀从怀中摸出图册交到她手中,微抬下颌,一副静待下文的模样。 妙芜叫他看得心虚,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分卷阅读142 她熟门熟路地将图册翻到柳氏兄妹那一页,自己先看了两眼,接着视死如归把展开的图册往谢荀怀中一推。 谢荀垂眸看了片刻,脸上笑容渐渐收起。 他的目光,从图册上移开,落在少女纤白的手指上,视线继续上移,滑过少女雪腻的脖颈,最后落在她鬓角的小绒花上头。 那个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再次浮上心头。 那次在大峡谷中,她受宫家无音弦影响,离魂出窍,当真只是一桩巧合? 他的视线,再次转回图册上,垂首细看画中二人名讳。 柳氏悦容。 柳氏明瑶。 明瑶是他母亲的闺名,鲜少人知。 他不是没有查过母亲的家世背景,身世来历。但是关于他母亲的一切信息,都好似刻意被人抹去了一般。无论他怎么查,最后的查到的结果都是一样。 他的母亲是金陵人士,出生于镖局世家。柳家镖局不在仙门之列,只是平常人家。 仙门大乱未起之时,柳明瑶回金陵探望病重的父亲,探望结束之后,正好遇上萧氏魔头作乱,金陵城沦陷,柳明瑶身为姑苏谢家家主谢涟之妻,被萧氏魔头羁留,柳家镖局亦在那场大乱中被一把大火烧为焦土。 后来谢涟几经艰难终于救回爱妻,可惜爱妻在那场大乱中身体受损,诞下一子不久后便溘然长逝。 在他查到的信息中,他的母亲是家中独女,没有兄弟姐妹。现在突然冒出一个舅舅来,叫他怎么能接受? 尽管心中波澜起伏,他面上却依旧神色如常,嘴角微勾,不无嘲讽地说道:“你上哪里找来这么一本胡编乱纂的图册。怎么,姓柳的就是我的舅舅,那姓段的是不是都是你的舅舅?” 妙芜抬眸看他,眼中带了点不自觉的怜惜,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定是受大刺激了。 她沧桑地想道。 她抬手合上图册,思忖半晌,道:“那这位柳前辈方才也算救了我一命,我想救他出龙门镇,小堂兄你肯帮我吗?” 正在这时,三道剑芒自天边飞旋回落,两道钻进谢荀袖内,一道 落在妙芜手腕上,依旧化为镯子圈住她的手。 谢荀容色冷峻,暗自磨了磨后槽牙。 “可恶,叫那天狐跑了。” 他方才放出三道飞剑去追落跑的天狐,竟将人给追丢了,委实是奇耻大辱。 妙芜来不及说什么,忽又闻得前头喧哗声起,火光隐隐。 有人惊叫:“诈、诈尸了。” “杀人了,救命啊……” 听声音,像是从徐家祠堂的方向传来的。 妙芜不由和谢荀对视了一眼:“小堂兄,徐家祠堂里是不是停着徐青的尸体?” 谢荀道:“定是那徐青尸变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且过去看看。” 言闭,掠身而起,很快就消失在妙芜视野中。 妙芜呆了呆,回头看了眼,王、柳二人依旧站在廊下看着那只小飞僵。 她想起之前在那飞僵身上贴了御尸符,不知还管不管用。正打算上前查探一番,忽又见墙头上人影一闪,谢荀去而复返,单手抓住她单薄的肩膀往上一提。 “不成,你还是跟我一起走稳妥。” 妙芜以手指了指廊下二人一尸,哭笑不得道:“小堂兄,把他们带上啊。” * 等到他们“拖家带口”地赶到祠堂外头,便见十来个徐家弟子手持缚灵索结阵而立,阵中困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是早两天被毒死的徐青。 那徐青许是刚刚尸变,身体不够灵敏,这才叫十来个小弟子拿缚灵索网罗住了。可他力大无穷,即便手足被缚,依然挣动不休。 几个弟子死死抓住缚灵索,细细的绳索勒进掌心,磨破了手,鲜血便顺着绳索流出。 徐青叫这血腥气一激,喉间咕噜噜发出低低的咆哮,忽地抬臂一掀,缚住他的缚灵索寸寸断裂。 徐家诸位弟子受此重击,均倒地不起,口呕鲜血。 徐青一朝脱困,手掌微抬,掌下凝出一柄赤黑双焰的飞剑。 谢荀见此,立刻召出三思迎上前去。一人一尸便在祠堂的天井中斗起剑来,剑锋过处,墙倒柱折。 祠堂内的闲杂人等早被清空,只剩下会剑术和仙门术法的弟子守在此地。其余弟子,不是在守阵,就是在阵外杀走尸,一时间老宅内竟人手匮乏,除了从阵外折返的谢荀,竟无人可压制徐青。 “竟然是具剑尸。”柳悦容低叹道。 王雁回不认得柳悦容是何人,但此人也算救过自己,且听闻妙芜唤他前辈,便只当他是哪家长辈,因此态度还算恭谨。 “敢问前辈,何为剑尸?” “生前以身体饲养剑灵,死后被人制成僵尸者,则为剑尸。你想想一个剑术卓绝却又不知疼痛,不知疲惫的剑修,是不是很可怖?” 他说着摇头叹息 分卷阅读143 ,下了论断:“那剑灵的修为本就与你家兄长不相上下,如此一来,你家兄长未必能制得住它。” 这话是朝着妙芜说的。 妙芜虽然剑术奇渣,但看谢荀与徐青相斗良久,心中早已猜到些许。 她正抓心挠肝地想着要怎么帮谢荀才好,一转头,看到僵立在他们身旁小飞僵,心下忽然有了主意。 她踮起脚,摘下王雁回发髻间的发簪:“王雁回,你这簪子借我用上一用。” “诶,你……” 王雁回来不及说什么,妙芜已将发簪尖端刺入指尖,刺出一道小口,两根手指捏住一挤,按出一滴绿豆大的血珠。 她将那血抹在小飞僵发紫的唇上,扯开他衣领, 看到御尸符的印记还留在它颈间,便沉下心来低声诵念:“吾为六道尊,尔为御下奴……” 她念得很急,声音又极低,加上周围人声嘈杂,王雁回一时间竟听不清她到底在念什么。 柳悦容面上带笑,静静地看着,目光闪烁不定,叫人猜不透心中想法。 “……此契既成,生死不更!” 最后一句话落下,小飞僵闭阖的双目忽然睁开。 妙芜揭下小飞僵眉间的定身符,它便双膝落地,径直跪了下去。 所幸他们选了个暗处站着,祠堂内所有人的心神都集中在谢荀和徐青身上,倒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异常。 王雁回脸色发白,哑声道:“你这是……你这是在做什么?御使死尸?你可知这是仙门大忌,若叫你家长辈知道了……” 妙芜抬起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嘘,你不说,我不说,我家哪位长辈会知晓?” “可是,可是……” 王雁回脑中一片混乱。 若是在平时,她肯定要上谢家狠狠告上一状,叫这位谢家九姑娘尝尝戒鞭加身的苦头。可偏生她刚刚救了自己一命,她岂能再去告黑状? 她王雁回,也不是这等忘恩负义之人。 妙芜指了指徐青,对小飞僵道:“去,撕了那只僵尸。” 小飞僵黑色的眸子转了两圈,俯下身去,倏地飞蹿而出,加入天井中的战斗。 谢荀初时以为小飞僵是冲着自己来的,心间不由漏跳了一拍,还以为妙芜又遇上什么危险。然而分神感应了一下,却发现三思并未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过得片刻,他发现这小飞僵是来帮他的。再看到他唇上血迹,心下旋即了然。 这世上御尸的法门有两种。 一种叫无常哨,御尸者可通过哨音御使僵尸。 另外一种便是结契。通过御尸符与僵尸立下主仆契约,生死无改,直到主人死去,契约才算了结。 说白了,使用无常哨御尸,便如同请了个打短工的;而用御尸符结契,则相当于和僵尸签了卖身契。 第二种方法好在不必担心所御之尸被人中途策反,但是亦有坏处,一旦结契的僵尸受伤,主人身体亦会受创。 谢荀咬牙暗道:这小毒物,怕不是真的傻。他还需要她帮忙? * 徐家祠堂深处,烛火幽微,光线昏暗。 罗汉榻上,徐家家主与洛小家主对向而坐,榻间摆着一张小桌,桌上棋盘落满棋子,黑白棋子互不相让,渐成僵局。 徐家家主年近六旬,然筋骨强健,精神矍铄,鬓间白发稀少,看着倒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 坐在他对面的洛小家主年近四十,依然俊美逼人。他生了一张不太显老的脸,下颌微尖,五官轮廓极为秀美,狭长的凤眼使得他可以将满腹心思完全藏在这一双妩媚的眸子下,叫外人看不出半分。 年轻时,他从金陵城中打马而过,不知要收到多少姑娘抛来的花枝。后来以雷霆手段当上洛家实际的掌权人,倒是没有几个姑娘敢在明地里朝他抛媚眼了。 但只要他一露面,依然能够收获无数姑娘的芳心爱慕。 这张脸和女人的爱慕,曾经给了他无数助益。 他心知肚明,仙门中多少世家子弟明面上不敢言语,背地里皆痛斥他是靠女人上位的无耻小人。 呵,那又如何。 风言风语根本不足为惧,只要——他想要的东西都能攥在手中,便足矣。 “家主。” 一面覆轻纱的女子自门外款步而入。那女子眉如远黛,身形高挑瘦削,怀中抱着一把曲颈琵琶。 她款款走到洛小家主身后,福身一礼,道:“那剑尸与谢家少主打起来了。” 洛小家主拈起一枚黑子落下,淡然道:“眉眉,依你来看,这位谢家少主如何?” “天资过人,远超同辈。但太过心高气盛,刚则易折。若能好生磨炼心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洛小家主笑道:“眉眉此言差矣。仙门之中年年都不乏有天资卓绝之人,然而最后能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人,却未必个个都是天资过人之辈。一棵好苗子要长成大树,天 分卷阅读144 资、心智、机遇、造化、经历,样样都缺不得。” 被唤为眉眉的女子俯身,声音低微:“那么家主的意思是?” 洛小家主捻动棋盅内的棋子,望着对面的徐家家主,道:“我们此行乃是为见一位故人而来,不要节外生枝。” “不知安吉兄何时能让我见见这位故人呢?” 徐家家主面色微僵,很快也换上笑容。 这时,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侍奉的老者忽然欺身上前,附在徐家家主耳边说了几句话,徐家家主脸色就慢慢白了。 最后,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将手中白子掷入棋盅内,怒目望向洛小家主。 “洛怀笙,你未免也欺人太甚!” 洛小家主笑容和煦:“杀阵未破,令郎腿脚不便,不良于行,未免遇上危险,我便叫眉眉着人将令郎保护起来。他此刻,安全得很。安吉兄何必动怒?” 徐家家主怒不可遏,转身下榻,自壁上抽出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正待发作,忽然听闻一声尖锐的哨响,紧接着窗户被人撞破,两道火焰,一黑一红,朝榻上的男人飞扑而去。 眉眉旋身挡在洛小家主身前,素手纤纤,拨动琴弦,随着她手指拨动,琴弦上弹出无数道音波,正好打在破窗而入的剑尸身上。 徐家家主见谢家人都拦不住这剑尸,心中知晓厉害,赶紧避退到屋角,脚下在一块青砖上一踏,青砖微微下陷,墙边突然打开一道小门,里头黑洞洞的也不知是何地方。 徐家家主趁无人注意,忙将身子一矮,钻入其内。 洛小家主依旧安坐榻上,从小桌边拿起那杯早已冷透的清茶,放到唇边抿了一口,冷冷哂笑道:“亲生父子又如何?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眉眉退至榻前,琴弦拨得越来越快。 “家主,这剑尸怕就是奔着您来的,还是先避一避吧。” 洛小家主放下茶杯,容色不变,视剑尸若无物。 “你放心,一会谢家那位贤侄便来了。” 话才说完,果见一柄湛蓝飞剑飞入室内,与剑尸徐青手中的赤黑双焰剑斗在一起。 * 谢荀原本想将徐青引到徐家祠堂外,不想突有哨声响起,徐青受哨声驱使,立刻抛下他转身往祠堂深处的宅院间奔窜。 等他追到,见到的便是徐青要杀洛小家主的场景。 他来不及细想,立刻驱动飞剑迎上去。 听闻这位洛小家主早年剑术精绝,可是后来不知为何筋脉寸断,筋脉被接好后,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却再也无法御使飞剑,就连术法修为也大大倒退。 可以说,他能坐上洛家家主之位,靠的是权谋,而并非修为。 谢荀恐无意间伤了他,便道:“此地危险,请世叔暂避。” 洛小家主扫袖道:“眉眉,去把那个吹奏无常哨的人捉出来。” “遵命。” 眉眉领命而去。 一时之间室内只剩下谢荀、洛小家主还有剑尸徐青。 剑尸受御尸人命令,要取洛小家主性命。可有谢荀在此,仓促之间根本无法成事。 随着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尖锐,剑尸徐青也愈发暴躁起来。 忽然,他手中的赤黑双焰一分为二,黑焰飞出,转了一圈又倒飞回来,倏然没入谢荀背心。 谢荀脸色立刻浮起一层黑气,霎时间耳边充满了无数的哀嚎、尖声哭叫,眼前似浮光掠影,无数杀戮的画面疾速掠过。 他只觉血液沸腾,心中无由来生出一股毁天灭地的杀意。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杀啊,杀啊。杀戮之剑,本来就是应杀戮而生。这就是修习此剑道者的剑心。” 无数杀戮的画面在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一片山花烂漫的山野间。 少女纱裙飘飞,怀抱一捧碧桃花枝,回首朝他笑道:“呐,谢琢玉,你说了会护着我的吧?” 少女的面目似被轻纱遮罩,无论他如何努力,依旧看不清她是何模样。 只是那句带了点娇嗔的问落下,耳边的鬼哭鬼叫霎时如潮水般褪去。 神智倏然归位。 他一手拄剑,半跪于地,汗透衣衫,发间湿淋淋的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同一时刻,一直藏于暗处的哨声也戛然而止。 没了哨声催动,剑尸徐青便收了手中红焰,轰然倒地。 于谢荀而言,可能只过去片刻,可洛小家主在一旁看得清楚,从一半的剑灵入体,到此子收服剑灵,统共用了一炷香时间。 他心下不禁有些骇然。 于剑道上有此等天赋者,寻遍整个仙门,大约也不会超过三个。 谢家,后生可畏。 眉眉将一五花大绑的人提进室内丢下,道:“家主,人抓到了。” 谢荀定睛看去,发现被绑住的人正是徐家家主往日的左膀右臂——铸剑师徐偃。 一线亮光自破窗处射入, 分卷阅读145 血色月光渐渐退去,一轮旭日东升,久违的阳光洒遍大地。 金光阵外,斩之不绝的走尸被阳光一照,霎时间化为一捧香灰,随风飘散。被血雨浸透的地面也慢慢恢复原样。 众人被杀阵围困了整整两日,一朝脱险,竟好似做了一场噩梦。 梦醒时分,不禁叫人觉得恍如隔世。 龙门镇界碑之外,一列人马飞驰而至。 谢家大公子谢谨极目远眺,片刻之后对身边的老者说道:“三叔公,是大伯父他们来了。” 妙芜抬头,见天光放亮,心中大喜,当下来不及想太多,只对柳悦容道:“柳前辈,您千万藏好,一会我和小堂兄汇合后便送您出龙门镇。” 说罢,转身奔向祠堂深处的宅院。 三思似是知晓她心意,便以剑光作为提醒。不过须臾,妙芜便寻到谢荀。 她远远瞧见谢荀半跪于地,还以为他受伤了,连忙奔过去将他扶起,连声问:“小堂兄,怎么样,伤着了吗?” 谢荀摇头不语。 洛小家主笑道:“阵破了,布阵之人亦已抓到。我们出去说?” 言罢,视线一转,落在谢荀身上,目光灼灼,带着三分探究。 “恭喜贤侄,收服了数百年的剑灵。虽只有一半,若能炼化,他日亦不可小觑。” ☆、槌子兄长 谢荀面色惨白如纸, 却还是硬挤出一丝得体的笑容。 “借世叔吉言。” 洛小家主微笑点头, 赞许道:“江山世代人才出, 后生可畏。” 言罢,掸掸袍袖,负手道:“眉眉,走罢。同我去见见意欢兄。” 眉眉闻言,垂首应是。接着单手抱着琵琶,另外一只手举重若轻似地一提,就将五花大绑的徐偃从地上提了起来。 妙芜下意识地打量了她一眼, 只见她虽半张脸为面纱所覆, 但从那如画的眉目中依然能够想见此女美貌。 妙芜不由多看了两眼,只觉得这位“眉眉”似乎有些眼熟, 然而一时之间却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徐偃被拖出门外, 忽然回过头看她,目光深深, 似乎藏了千言万语想问,然而最后只化为自嘲一笑。 十载算计终成空,他这后半辈子,活得像个笑话。 谢荀目送洛小家主出了门, 才收回视线,垂眸一看,却见妙芜正望着遥遥离去的人影怔然发呆。 他蓦地就想起洛小家主“金陵第一美男”的美名来。 虽说洛小家主已到能做这小毒物父亲的年纪,但他生来一张不显老的面皮,岁月积淀, 更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少年人无法比拟的风度与儒雅。 谢荀于那些少年少女的旖旎心思上,向来是比同龄人迟钝许多的。 可不知为何,此时脑中偏偏转得飞快。 这小毒物……不会被这种“老头”迷了眼吧? 谢荀想到此点,眸光不由一沉,抬手就往妙芜额间弹了个脑瓜崩儿。 “唉哟。” 妙芜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看向谢荀。 “小堂兄,你打我做什么啊?” 谢荀冷哼一声,眼中明晃晃的满是不悦。 “没见识。” 妙芜莫名,好好的为何说她没见识。 难道是说她没眼力见的意思? 啊,对了。小堂兄的伤! 妙芜赶紧伸手拍了拍谢荀的胸膛、双肩、臂膀,发现确实没摸到什么外伤,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谢荀被她这一顿乱拍,便觉像有细微的电流从皮肤上飞速流窜而过,竟然有些筋骨颤栗的感觉。 他赶紧抬手止住妙芜动作。 妙芜抬眸看他,浅棕色的眸中盛满盈盈水光,像只毛绒绒的小动物,叫人看着就想按住她毛绒绒的头发揉上一把。 谢荀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上抬了抬,蓦然回神,又飞快地垂了回去。 妙芜搓了搓手,忧心忡忡地追问道:“没有外伤,那有受内伤吗?” 怎么可能?区区剑灵能伤到他? 谢荀心道,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刚想开口说话,喉间忽然涌上一口腥甜,他不由被呛得轻咳一声,到底是没忍住,一丝血红自嘴角蜿蜒流出。 他强自把剩下半口血咽回去,立刻抬手去擦嘴角血迹。 谁知这一动,指尖就落在一片细腻的皮肤上。 妙芜早他一步将帕子按在他嘴角,极其温柔地替他拭去那点血迹。 他的指尖落在她手背上,一时进退为艰,不知是该收回去,还是就这么放着好。 所幸妙芜替他擦完血迹,很快收回手去。 谢荀手下骤然一空,心下不由地竟有些空落怅然。 长睫倾覆,敛去眸中情绪,他举步朝门外走。 “走了。” 妙芜跟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说 道:“都吐血 分卷阅读146 了,一会把柳前辈送走,咱们顺便去看看大夫吧?” “不用。” “可是都吐血了啊。别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等年纪到了有得你后悔的。” “吐口血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 这话说完,许久没有听见脚步声跟上来。 谢荀不由越走越慢,最后完全停下来。 他转身看去,只见纤弱的少女立在花窗底下,明媚的晨光穿过花窗间的镂空,映照在一盆绿藤四蔓的佛珠吊兰上头,在少女如玉的侧脸投下一片淡淡的绿影。 少女微微低头,睫羽垂落,似乎有点生气,又带了点心疼。 “别那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啊……” 上次陪她去桃源里也是这样。明明鞭伤未愈,偏偏还是跟个傻子一样站在外头淋雨,半点都不懂得变通。 她忽然又忆起在第一个剧情碎片中,谢荀被谢家剑阵围杀。 昔日同门,一朝成仇。 那里头有多少师弟平日里受过他的指导,又有多少曾将他视为谢家明玉,每每提及“我们家少主”这五个字都带着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豪。 他本来拥有一切,本该自在潇洒,游历人间,济善除恶,可是一朝梦醒,原先拥有的一切全被打碎。 那些弟子说:“这谢琢玉果然是妖邪啊。” 这谢琢玉、果然是、妖邪啊。 曾几何时,他们提起他,说的都是:“我们家少主是碧游观观主首徒,谢家同辈第一人。” 利剑穿胸,痛吗? 众叛亲离,痛吗? 喜欢的那个穿书者再也回不来,再也找不到,痛吗? 妙芜心间一阵阵抽疼。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就这样感情用事起来。只是一想起谢荀那完全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只当自己是铜制铁打的态度,她心里就又是气,又忍不住有点心疼他。 “你以为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摔不疼,打不坏吗?” “你自己不当回事,可有想过旁人会怎样担心?!” 妙芜越说越气,小脸涨红,忽然怒吼出声:“谢琢玉,你这个大槌子!!!” 谢荀凝眉审视她,目光复杂,过了会,忽然轻笑出声,接着便似水坝开了闸般,再也收不住,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畅快。 妙芜像一只气鼓鼓的松鼠,简直气得毛都要炸了。 “你还笑?” 谢荀侧过身子,右手握拳抵住廊柱,将额头轻轻靠上去,笑声渐收,双肩微颤。 “不许再笑了,再笑我生气了。” 谢荀侧首,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风流蕴藉,眼尾上翘,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那就去看大夫好了。” 那就、去看大夫、好了。 妙芜双眸微睁,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面上乍然露出一抹喜色,迎身上前,“真的?” 谢荀顺手揽过她一边肩膀,双手锢住她双肩,推着她往前走,一面走,一面带了点戏弄的意味询问:“你怎么气成这样?” “你知道自己刚刚看起来像什么吗?” 妙芜闭口不答,心里直觉谢荀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像蟾蜍。” 啪—— 妙芜抬手,毫不留情地往谢荀手上拍了下,朝他翻了个白眼。 “讨打呀。” 谢荀伸手掐住她脸上的软 肉捏了捏,笑道:“长本事了,敢对自家兄长动手?” “别掐我脸。” “你脸上肉这么多,不用来给人掐,要用来做什么?” “胡说,我脸上哪里肉多了?” …… 二人打闹间,就到了一处僻静所在。 柳悦容站在院墙下,抬头看着墙外的天空,身边跟着一具呆愣愣的小飞僵。 谢荀看了妙芜一眼,妙芜便自动停下脚步,招招手,把那具小飞僵也唤了过来。 谢荀径直走向柳悦容。 他先前虽是在妙芜面前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心底到底是有几分相信的。 他曾在父亲的书房中见过母亲的小像,容貌与图册中的女子十分相似,想来当是同一个人。 那图册中二人同画,又都同姓,且容貌相似,若说不是兄妹,实在难解。 而柳氏悦容,正是十九年前萧氏魔头座下右护法的名讳。 一下子多出个舅舅来本就令他难以接受,更何况这个舅舅还可能是仙门中人人喊打的魔道中人。 谢荀走到院墙下,和柳悦容并肩而立,抬头看到墙头上正有几只麻雀跳来跳去,低头在青苔间啄食。 “你……” 谢荀刚发了个音,就又停下来,实在不是该如何说下去。 柳悦容转头看他,脸上挂着慈爱而悲悯的笑容。 “你知道了? 分卷阅读147 ” 谢荀只觉有无数疑问哽在喉间,这头怎么也点不下去。 他有太多想问的了。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母亲到底是何出身? 还有…… 他的母亲到底和那萧氏魔头有没有关系? 柳悦容自袖间摸出一只两尺长,手掌宽的锦盒。他将锦盒送到谢荀手上,低叹道:“当年小满生辰,我终是没能去成。这是我当年备下的生辰贺礼,现下,你替她收了吧。” 谢荀接过锦盒。 打开盒盖,只见匣中静卧一柄软剑,剑柄似通透的翡翠,剑身银白,寒光莹然,端的是一柄宝剑。 这柄剑,便是徐偃的师傅,春十娘为柳悦容所铸的了。 当年自号恨春君的萧氏在姑苏受百家围杀,力竭身死。他被废去金丹,侥幸留得一条性命在,遂拖着这具重伤之体潜藏起来,待伤好后,便偷偷前往龙门镇,想找春十娘取走铸好的“弱柳扶风”剑。孰料正好遇上仙门搜寻,他旧伤复发,便只得偷偷在春十娘处暂避养伤。 仙门百家的搜寻队伍在龙门镇盘桓了整整三月,他亦在春十娘处躲藏了整整三月。 春十娘自小生得孔武强壮,浑然不似个女子。因着女子身份,小时不知受尽多少白眼。直到后来拜师入了剑庐,成为人人敬仰的铸剑师,这样的异样目光才少了很多。 从小为人鄙薄,却能不恨不怨。还记得初相识时,他曾问起缘由,春十娘只道,心怀邪念者,铸不出好剑。况且这世间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口舌,岂能管尽?我自行我该行之事,何惧旁人目光言语? 他自此觉得春十娘实在是个妙人,遂将其引为知己。 春十娘从来不问他的身份,也不问他的名字。 他们之间,虽只以铸剑之道相.交,却已然能将性命相托。 三月后,仙门的搜寻队伍从龙门镇上撤走。 他正打算悄悄离开,却不料徐家家主已在镇中张开天罗地网等他。 春十娘拼命护着他逃到镇外,终 是抵不过徐家剑修的围追堵杀,死在镇外十里坡下。 临死前,她握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我那徒弟,虽然不肖,到底……咳咳,到底也是我自个儿捡回来的。徐安吉狡猾多疑,此番捉了你,后脚绝不会容我那不肖之徒活着。我求你,想个办法保他、咳咳,保他一命。以后,就看他自己造化了……” 十几载光阴,如同白驹过隙。当年种种,现在想来,竟如前尘隔世。 柳悦容轻轻叹息。爱也罢,恨也罢,从此都不再想了罢。 谢荀合上盒盖,道:“柳……” 顿了下,似乎在思考到底该如何称呼对方,最终还是以“前辈”相称。 “前辈今后,有何打算?” 柳悦容坦然道:“我想好好活。” 不再是谁的奴仆,谁的附庸。不再是柳家的大公子,不再是金陵十七郎。 剩下的年月,他只想躲开所有仇家,平平淡淡地过日子,看着妹妹的孩子平安即可。 “也许,”他忽然道,“我可以去养鱼。” 谢荀怔了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前辈你说什么?” 柳悦容点头道,“没错,我可以去养鱼。” 谢荀寻思,他是真想去养鱼,还是别有所指? 甥舅二人到底生疏,不好多问什么。谢荀先时已听妙芜说过猜测——徐家家主恐怕已经知晓他们救走柳悦容之事。他囚禁柳悦容是为命书,想必定然不会将柳悦容在龙门镇上的事情声张出去。 但旁边还有个洛小家主虎视眈眈,为防事迟生变,他们必须尽快将柳悦容送走。 谢荀思及此,便道:“前辈,我在太湖附近,有处隐蔽宅院。你若信我,可先到那处暂住。” 柳悦容道:“我自是信你。” 谢荀道:“既如此,现在便走。” 说完便招了招手,让妙芜过来和他们汇合。妙芜不好带着小飞僵正大光明地四处乱逛,她虽是强行和小飞僵结了主仆之契,但保不准一会人家爷爷就找过来呢。 因此她想了想,就把人推进假山洞里,道:“你在这里藏好。如果你爷爷寻你来了,你就先跟他走吧。”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二人面前,从头到脚将柳悦容打量一遍,摇头道:“不成,前辈。你这样太招人眼,还需改容易貌一番才行。” 于是她和谢荀二人分头行事。她在此处给柳悦容“化妆”,谢荀则一个手刀砍晕个杂役,扒了人的衣服带回来。 片刻之后,柳悦容扮成个面黄肌瘦,形容猥琐的普通乡民,混在一大群人中从祠堂出了门。妙芜远远跟着,暗中护他周全。 谢荀则返身回到祠堂中,此刻谢、洛两家的家主,还有徐家少主正在堂中说话。其余弟子则安静地立于堂下。 谢荀一眼瞥见王牧之那身风.骚的锦衣, 分卷阅读148 便从地上捡了颗小石子扣在指间,屈指一弹,小石子打在王牧之腰上。 王牧之回头,和谢荀隔空对视一眼,便知谢家少主有事求他,当下心中暗喜。 往日里都是他找谢荀帮忙居多,谢荀难得找他帮一次忙,他可要好生找回场子来。 于是悄悄从王家弟子中退出来,跟着谢荀走到无人处。 谢荀开口便道:“王六,你在太湖附近是不是有座隐蔽的私宅?” “没错。” “五千两,卖给我。” 王牧之瞪圆眼睛,惊道:“五千两?你怎么不去抢啊。” “卖不卖?”谢荀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王牧之的气势忽然间就弱了:“卖卖卖,我卖,成了吧。” “我现在不方便脱身走开,你再帮我送个人过去。” 王牧之奇道:“送谁?什么时候?” 谢荀道:“送谁你不必管。现在就走,你亲自送。” 王牧之回头看了眼自家老爷子,有点犹豫:“我爹……” 谢荀一手拐捅在他肩上,“下次再有人寻到太极观上,遇上解决不了的事情,直接来找我,行了吧?” 王牧之这才喜笑颜开:“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啊。” 谢荀:“嗯。我何时言而无信过?” 妙芜和柳悦容在其中一块铸剑碑下等了一会,便见插.着王家太极双鱼旗的马车缓缓行来,王牧之撩开车帘,坐在车中,朝二人微微笑道:“要走的那个跟我上车。” 柳悦容便上了车。 驾车之人一甩马鞭,马车飞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妙芜心中隐忧去了大半,顿时一身轻松。她迈着轻快的步履往回走,忽又忆起刚刚一路行来,似乎没有看见段红昭。 她一拍脑袋,哎呀,糟糕,差点把小段姐姐给忘了。 刚想跑回客栈马棚里取马,便见二人迎头走来。 段红昭远远看见妙芜,立刻面露笑容,飞身而至,双臂展开,用力地抱了妙芜一下,喜道:“幸亏你们没事,跟着谢家主在外面破阵的时候,我心里可吓死了,就怕你们有个好歹。” 妙芜叫她一把勒住,差点连气都喘不上来。 谢谨走上前来,道:“小段姑娘且先松手。” 你要把阿芜勒死了。 段红昭这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嘿嘿憨笑了两声。 谢谨道:“咱们家的弟子把镇上出口都围了起来,我和爹爹、琢玉去追那逃走的天狐。阿芜,你这两日担惊受怕,必定休息不好,先回客栈吧。” 妙芜点头,“大哥,你们务要小心。” 心中则想道,这两日担惊是有,受怕倒无。毕竟她早就知道大伯父一定会来救他们的。 段红昭拉过她的手,“走走走,先去吃点东西。两天没怎么吃,可饿死我了。” 妙芜被她拖着踉跄前行,再回首,谢谨已经不在原地。 两个小姑娘回到客栈,胡乱吃了点东西果腹。刚吃完,便听得外头人声喧哗,段红昭按下她。 “你坐着,我去问问怎么回事。” 说完便朝喧哗的人群走去,片刻之后返回,脸上带着难掩的震惊。 妙芜问她,“小段姐姐,发生了何事?” 段红昭脸上震惊未退,喃喃道:“他们说……徐家家主死了。” “被僵尸的尖甲贯穿喉咙,血流而尽身亡。刚刚徐家弟子找到祠堂密室里,才发现的。” 颠簸于官道的马车上,柳悦容提起车帘,手一扬,将一把符灰尽数洒了出去。符灰被风一吹,很快消散无踪。 ☆、春闺梦里一 徐家家主出殡以后, 谢家一行人便从龙门镇回到富春山家塾, 同行被押送回来的还有附身在谢家三姑娘谢妙音身上的天狐。 此刻, 富春山上。 紫竹林间一派清幽,阳光从竹叶的间隙洒下,在地上映照出小鸡脚印似的光斑,风吹过,竹叶飒飒,鸟鸣呖呖。 坤一院中,轩窗大开, 窗下守着个极为清隽挺拔的少年郎, 透过大开的窗子,可以看到屋内三人, 两人坐着, 一人站立。 妙芜坐在朝窗的光亮处,反手解下脸上的眼罩。 一名头带红色珊瑚珠冠, 身着滚红边黑色衣袍的年轻男子立于其旁,两根手指按在她右眼的上眼皮和下眼睑之间,手指微微外撑,将她的右眼稍稍撑大了些。 刚刚找到太岁之时, 谢泫便已去信给自己的老丈人,南疆段家的段老家主,请他派一位族中子弟过来帮忙给妙芜治眼睛。 老段家主收到信后,便将承袭了自己衣钵的大孙子派过来。 现下给妙芜看眼睛的这年轻男子,便是她的那位从南疆远道而来的大表兄。 这位表兄姓段名俞, 字玄飞,据说便是当年被原主“棒打鸳鸯”,最终和谢妙音不了了之的男方当事人。 分卷阅读149 妙芜原先心里还有些忐忑,生怕这位大表兄记恨自己。但是短暂接触过后,发现这位大表兄虽然不爱笑,但看起病来一板一眼,倒也有些“医者仁心,有救无类”的品格。 左眼前骤然一黑,段瑜以手覆住她左眼:“右眼可能看到东西的虚影?” 妙芜点了点头,“能看到些许轮廓,但是非常模糊。” 段瑜朝坐在一边的谢泫道:“三姨父,之前阿芜在南疆时,右眼还什么都看不见。现在却能见着光影和轮廓。回姑苏这些时日,她可有遇上什么事情?” 妙芜想起在龙门镇上发生的事情,还有意识模糊之时听到的“罗刹天”一词,这桩桩件件都叫她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她下意识地隐瞒了,并未向任何人提起。 谢泫看向妙芜,带着些许担忧唤了一声:“阿芜?” 妙芜便摇了摇头。 段瑜又为她把了一阵脉,而后提笔书写药方,须臾,便成就一张方子。 他双手捧着方子送到谢泫手中,道:“三姨父,这张方子是为阿芜调理体寒之症的。” 谢泫伸手接过,迟疑道:“那阿芜的眼睛……” 段瑜道:“阿芜右眼既能隐约视物,即代表并非真的失明。之所以如此,乃是邪气汇聚右眼所致。太岁是难得的灵药,外敷内服,许能助阿芜重见光明,但并不能驱走阿芜体内的邪气。” “我心中已有将太岁入药的方子,不过那太岁我还未见过,不知成色如何。” 谢泫便道:“此番出来,我将太岁一同带过来了。你随我去戒律堂,我带你看看。” 段瑜道:“如此甚好。” 妙芜便带上眼罩,也跟着站起身。 她唤住段瑜和谢泫:“爹爹,玄飞表哥,小堂兄在龙门镇收服剑灵时受了点内伤,可以请玄飞表哥也一并瞧瞧吗?” 段瑜还未说话,谢泫便道:“玄飞,那就有劳你帮琢玉也把把脉。” 妙芜便从大开的轩窗探出头去,伸手扯了扯窗下站立之人的袖子。 “小堂兄,你把手伸过来。” 谢荀站在窗边,和屋内的段瑜隔空对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段瑜皱了下眉,神色间似乎有些不耐。然而他还是走到窗边,伸出三指搭上了谢荀挎在窗沿上的手。 把了一会脉后,段瑜收回手,淡淡道:“琢玉公子内伤无碍……” 说着目光一扫,落在他的脖颈间。被衣领掩住的地方露出半截牙痕,痕迹颇深,看得出咬他的人下嘴极狠。那牙痕秀气得很,一看便是女子所咬。 谢荀被他这么一看,不由抬手在颈间遮掩了下。 段瑜心中冷哼,面上不显,四平八稳地道:“不过,琢玉公子可能有点肾虚,我开几个方剂补一补,平时注意着些,也没什么大碍。” 那语气极为认真,若不是眸中的嘲弄意味太浓,几乎要叫人以为他所言非虚了。 妙芜:“……咳咳咳?” 谢泫:“……” 谢荀:“……” 谢荀反应过来,羊脂玉般的面庞霎时染上红霞,他盯着段瑜,咬牙切齿道:“庸医!我看你才肾虚吧!!!” 段瑜:“对。我这庸医治不了你,琢玉公子还是另请高明为好。” 这会儿妙芜和谢泫父女俩终于品摸出点味道来了——这谢荀和段瑜怕不是有什么过节? 之前段红昭曾经与妙芜说过谢荀在《二十四君图》中被称为“惊蛰君”的缘由——二月出生,曾在南疆一剑斩尽谷中蛰虫。 妙芜不知道的是,谢荀当年斩的那些虫子,都是这位大表兄养的蛊虫。 段瑜辛辛苦苦养了几年的虫子,一天之内被人全都斩了,偏偏此人与段家沾亲带故,还不能寻仇,怎能不气? 谢泫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氛围,遂转头对她道:“今日家塾休课,你且去看看灵鉴夫人手下的灵猴。之前你们被困龙门镇,这群灵猴很是忧心你的安危。” 妙芜便暂离了父亲这处,强拉着谢荀一同离去。 谢荀一路脸色黑如锅底,半道上便同妙芜分道扬镳。 妙芜独身一人回到乾字院,打算带些零嘴去寻猴儿们。 才推开房门,便见床头柜子上的竹箧动了动,小猴子丁九从竹箧里冒出头来,眼睛亮晶晶的,不多时,眼中盈满泪花,嘴一瘪,呜哇一声哭出来。 它从竹箧里跳出来,手足并用,双腿在桌上一蹬,扑入妙芜怀中。 妙芜赶紧伸手抱住它。 “呜呜呜……阿、阿芜……” “我好、好担心你……”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烧猴毛……” “我还以为你、以为你……呜呜呜……” 它一面噼里啪啦掉眼泪,一面抬起两只小爪子抹眼泪,形容很是可怜。 妙芜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语气极为温柔,像在哄邻居家的小孩子。 “ 分卷阅读150 小丁九,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在这里吗?没有烧猴毛找你们求救,自然是因为没遇上什么危险。好啦,别哭啦,难得休课一天,你带我去找丁一它们玩好吗?” 丁九用小爪子揉了揉眼睛,抽噎道:“好、咯,好。” * 今日这群灵猴倒不在大峡谷中,而聚集在家塾后山的一片瀑布下。 它们这两日发现这片瀑布后有个山洞,猴性好奇,加上这群猴儿平日里遍览各色话本,想象力那叫一个天马行空。因此它们断定,这瀑布后定然是个隐秘的洞天福地。 妙芜到时,它们正围在瀑布前争吵不休。 “不是说好了谁抽中了这根签筹,便由谁进去探路吗?你这猴,怎能出尔反尔?” “我不服,分明是丁一徇私舞弊,硬把这项差使推到我头上。” “我不去,谁爱去谁去。我这么美丽的猴毛能沾水 吗?” …… 妙芜带着丁九走近,等了半天终于找到时机插话:“那个……” 猴领头丁一闻声望过来,眼神先是在她手上的布袋间凝了一瞬,鼻头微耸,继而很是镇定地颔首,朝妙芜微笑道:“女娃娃,你回来了。” 其他的猴儿们可不像丁一这么爱装腔拿势,立刻呼啦一声将妙芜团团围住。 “阿芜,阿芜。你没事吧?手没断吧?腿没瘸吧?毛没少吧” 妙芜捋了下头发:“……嗯,我的毛应该……还很茂密。” “是哪个天杀的敢用杀阵对付我们的人!” “简直不把我们富春山灵猴放在眼里!” “等你像夫人那样厉害就会有人把你放眼里了。” “都怪丁一,拦着不让我们出山!” 丁一闻言瞥了眼那猴,老神在在地反问道:“哦,你的妖法练熟了吗?会道家法门吗?知道怎么破阵吗?” 一连三问,将那猴儿问得哑口结舌。 众猴沉默了一阵,突然有只猴儿弱弱地说道:“可是,可是……夫人特地嘱托我们要看顾好这女娃……” “住口!”丁一喝止。 那猴似乎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立刻噤声不言。 妙芜的眼神狐疑地在众猴之间游荡。 “夫人特地嘱咐你们要看顾好我?” 灵鉴夫人这么看重她的吗? 为什么呀? 众猴沉寂片刻,忽而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又开始讨论要由谁入洞一探,非常默契且光明正大地忽略了妙芜的提问。 如此一来,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是猴性本直,不懂人类这些弯弯绕绕。 妙芜见它们争论半天也没个结果,便将手中吃食递给丁九,开口道:“都别争了,你们怕水,我不怕。我替你们走上一遭便是。” 丁一摸了摸下巴上猴毛,点头:“如此,有劳。” 妙芜抬眼去瞧那瀑布,只见银珠飞溅,水汽迷蒙,瀑布宛如一匹白练自山顶一泻而下,打在巉岩怪石之间,发出奔雷也似的咆哮声。 清亮的水流在巉岩怪石之间流淌,石边兰草丛生,被风一吹,绿色长叶微颤。 妙芜把裙角提到膝盖,在裙角边打了个结,脱掉鞋袜放在一块大石上。 她小心地在石间腾转跳跃,费了些功夫,总算来到瀑布边缘。 靠近了,更觉两耳轰鸣,湿润的劲风迎面打来。 她在瀑布边缘绕了一圈,发现这水流紧贴石壁,两边均无空隙可供钻入。若想进到瀑布后的山洞,唯有正面刚——直接从瀑布间穿过去。 可如此一来,想要不变成落水狗,可就难了。 妙芜低头沉思片刻,从腰间锦囊中抽出一道乾字风符。 “乾气化生,不周风来!” 手中黄符轻飘飘跃起,倏而化作狂风扶摇直上,飞至半空,又似飞龙急转而下,急速旋转的风漩似一枚蚕茧,将妙芜整个人包裹在里头。 妙芜顶着这风往瀑布里钻,风力与水力碰撞,霎时间水流激射,似炸开一般。 众猴围聚在瀑布下,一点点防备也没有,被激射而出的水流淋了一身,顿时一只只像被火烧着一般嗷嗷叫唤,左躲右避。 眨眼间,妙芜便没入瀑布之中,不见踪影。 众猴面面相觑,看到同伴皮毛湿淋淋,苦眉耷脑的模样,均是怔然,心里那叫一个有苦说不出。 停了片刻,也不知是哪只猴儿先笑 出声,继而众猴均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早知如此,还不如从咱们中间选一只猴咧。” “哈哈哈,这下好,大家全都湿了罢?” “其实水也没多么吓人嘛……” 话说妙芜入了瀑布,便收起风符,点燃一道符火。借着符火映照,便见一方石室,果然别有洞天。 这剧情委实太过眼熟,妙芜心里琢磨,一会出去,是不是该诓诓那群猴儿,给自己捞个美 分卷阅读151 猴王当当? 她在石室间转悠,发现这石室面积颇大,分为内室和外室。 外室的门楣上刻着四个苍虬有力的大字,如铁钩银画,可惜妙芜识不得。 外室似乎是个会客厅,摆了罗汉榻、茶桌、琴桌、书架等物。 再往里,撩开一道珍珠隔帘,便进入内室。 内室布置成女儿家的闺房模样,拔步床、梳妆台、衣柜、多宝阁俱全。 多宝阁上的花樽里插`着几枝碧桃花,也不知放了多久,枝头的花苞竟还含苞待放,花色鲜艳。 妙芜心下揣摩:看这花的样子,似乎也才刚从树上摘下没两天。难道这石室竟是有人居住的吗? 可是她在石室内绕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发现,打开衣柜,发现柜中亦无衣物。 她不由又迷惑起来。 手指抚上梳妆台桌面,揩了一下,亦不见半点浮尘。 这石室虽是暗藏在瀑布之后,室内却干爽洁净。这点也着实诡异。 妙芜又绕了一圈,黑暗中不知被什么绊了脚,害她差点摔到地上,所幸扶住了罗汉榻的扶手。 这一低头,可叫她发现缘由了。 原来这地上绘着一座法阵,以结界将石室和外界隔绝起来。故而这石室才能不受瀑布潮气影响。 这里莫非是哪位前辈的洞府? 可是谢家的师长们均居住在日月天地院,又有谁会来此开凿一方石室呢? 妙芜又蹲到地上去查看那法阵。 她近来看了不少阵法书籍,对这方面颇有钻研。细看之下,又发现这阵法着实奥妙,不仅能隔绝水汽,还能藏匿气息,活人一入此阵,任是外头的人修为再高,也绝对发现不了。 呦,那这还真是个好地方。 她站起身,御起风符又出了瀑布。 这回猴儿们有了经验,一直耐心等候,一见瀑布下有异动,立刻吱哇乱叫着跳到最近的树上,果然躲过一场暴雨飞流。 等妙芜从瀑布里出来,这群猴儿们便从树上跳下,围到她身边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 妙芜言简意赅,故弄玄虚:“嗯,那瀑布后确然是处好地方。” 猴儿们便激动了。 丁一摸了摸下巴,作出一副世外高猴的模样,极为淡定地说道:“你们看看,我说的不假吧。” 众猴:“嘁——” 你早知道?那你刚刚怎么不自己进去瞧瞧? 妙芜问道:“你们可要进去看看?” 众猴连连点头:“要要要要!” 于是妙芜便在每只猴儿身上都贴了一张风符,依照旧法入得洞内。 群猴一入石室,立刻撒开了欢儿,在罗汉榻上躺的躺,跳的跳,这摸摸,那看看,好不新奇。 妙芜打开袋子放到茶桌上,它们立刻围过来,蹲在桌边啧啧有味地捧着东西吃起来。 妙芜道:“都小心点,别把地上弄脏了啊。” 众猴应道:“省得,省得。” 等它们吃完,留下满桌狼藉,妙芜只好和小丁九一起收拾了残核碎屑,依旧用布袋装着。 这群猴儿,嘴上应说知道,实际上还是要别人扫尾。 妙芜不知道的是,往日里在桃源之中,紫姑管它们甚严,动不动就罚捣乱的猴儿到后山劈柴摘果子,这群猴儿们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言语。也就是妙芜性子和软,它们才敢稍微放肆一些。 这会子,它们又不知从哪里拖出一只棋盘,两盅棋子,甚至连一整套叶子牌都有。 “阿芜,来下棋吧。”这边喊她。 “阿芜,来打牌嘛。”那边又唤。 妙芜也乐得陪它们。她从锦囊中取出一沓空白符箓,讲明奖惩,赢的可以去她那儿取零嘴吃,输的脸上要贴着这空白符箓,一整天都不许摘下来。 一个时辰后…… 众猴脸上至少都贴了一张符箓,唯有妙芜还安然无恙,一次都没输过。 猴儿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点。 这下就连丁一都难以维持风度了,它神色复杂地看了妙芜一眼,眼中颇有哀怨。 “我不信你运气就这么好。” 妙芜眉眼弯弯,伸指点了点头,“这不是靠运气,是靠实力。” 她生前曾经参加过省级的青少年围棋大赛,下倒几只猴子自然不算难事。至于叶子牌,玩法像麻将,她牌算得准,因此每次也都赢得很轻松。 丁一推翻棋盘,道:“重来重来。” 正在这时,忽然有隐隐人声穿透水帘,传入洞内。 * “……混账!” 中间有人低低说了句什么,水声湍急,洞内人俱未听清,只是这声音听着倒是耳熟。 妙芜手上动作一僵,当下便认出来了。 洞外那两个人是……大伯父谢涟和小堂兄。 “家主……”谢荀自嘲似地一笑,声音低下去:“父 分卷阅读152 亲,我只想知道,母亲到底是不是柳家镖局之人。如果不是,她和那魔头座下的右护法到底是何关系?和那魔头又是什么关系?” 啪—— 鞭子破空落下,鞭上的电流劈啪作响。 回应他的是一记狠狠的戒鞭。 鞭身扫过他的肩膀和手臂,鞭尾一卷,掠过他白玉般的面庞,脸颊上立刻就显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细小伤口。 殷红的鲜血自伤口缓缓流出,蜿蜒而下,在脸上留下一行刺目的红痕。 “住口!竟有脸问出这样的话来!这些年的礼义廉耻你都白学了吗?!” 谢荀抬手,用手背抹去脸上的血迹,垂眸道:“父亲您避而不答,又是在担心什么?难道真地像十年前那些长老所说……” “孽障还不住口!”谢涟暴喝,又是几鞭落下。 谢荀站在原地,巍然不动,连眉都不曾动上一动,好似根本感觉不到痛。 谢涟猛然收手,似乎终于发现自己太过失态。 他胸膛起伏,缓出一口气,道:“你母亲弥留之际握着我的手说,希望你将来能成为明月清风,成为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她对你寄予厚望,苦心为你,弥留之前最割舍不下的也是你。现如今你不过听了旁人三言两语,竟敢怀疑诋毁自己的母亲!” “谢荀,谢琢玉,我便是这么教你的吗?!” 谢荀倏然抬头,眼尾微红,语气越发冷然。 “我诋毁母亲?” “十年前,那些长老口出诋毁之言时,你为何不反驳?你为何不维护母亲的清名?对母亲心存怀疑的分明是你!” “你从来都不喜欢我,难道不是因为……” 啪—— 这一鞭来势凶狠,谢荀被抽得踉跄一下,忍不住偏过头去。 谢涟看着少年,面上是难掩的深切哀痛。 “你母亲当年亲口说,你身上流的是谢家和柳家的血脉。既是她说的话,我便信。日后若叫我再听到你这般胡言乱语,休怪我家法伺候!” 谢荀怆然一笑:“你便信?你真地信吗?” 是啊。 他真地信吗?若是相信,为何心间还是隔阂重重,放不下那前尘旧事。 谢涟没有回答,提着戒鞭转身离去。清幽的山道上,山风徐徐,谢涟行于其间,袖袍翻扬,高大的身影竟然有些颓然之感。 山洞间的人和群猴们冷不防听见这一出父子相对的戏码,听的还是人家的秘辛,不由都有些尴尬心虚,妙芜更是心情复杂。 猴儿们看出妙芜心情低落,便也失去玩闹的兴致,四散开来,懒洋洋地收拾起棋子和地上散落的叶子牌。 忽然,有只猴子出声叫道:“哎呦不得了,你们快来看看这写的什么?” 群猴被它一叫,立刻放下手中事物围过去,顺着它手指的方向抬头一看,只见山洞的门楣上四字龙飞凤舞,用的并非人类间通行的文字,乃是妖怪才识得的密文。 ——灵鉴洞府。 “……”众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恍然明白过来——这石室,就是当年灵鉴夫人混入谢家家塾时居住的地方,只怕,还是当年她与成器公子往来密会之所。 这群八卦猴子又勾着脖子去看内室的女儿香闺布置,当下脑中浮想联翩,立刻脑补了好几出香.艳.旖旎的大戏。 这要叫灵鉴夫人知晓它们胆敢跑到她和成器公子密会过的地方胡闹,还不得拔光它们的猴毛? 众猴愈想愈是两股战战,心中立刻生出夺门而逃的念头。 妙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过来问:“怎么了你们,一个个脸色都变了?” * 瀑布下,谢荀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父亲的背影完全脱出视线,他才转身,一撩袍裾,在水边蹲下。 他掬了捧水洗清脸上血迹,低头审视水中自己的倒影,忽而发起狠来,一拳打在水面上,水花四溅,水中那倒影便被打散了。 他垂眸,冷冷地看着那片模糊不清的影子,低声喃喃:“谢琢玉,你可真是……” 大逆不道。 他不是谢家的儿郎,是谁家的? 他怎么可以怀疑母亲红杏出墙,与那魔头有染? 他怎能?! 他怎敢?! 直到风将他面上的水吹干,他才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去,眼角余光扫过水边石头,忽然发现兰草微颤,草叶后头似乎藏着一双丝罗袜并一双浅黄色的绣鞋。 谢荀目光一凛,飞身落到那大石上,将鞋子提起来看,只见鞋口处缀着一朵细线攒就的小茸花,隐约有几分眼熟。 这鞋子看着,倒好像是那小毒物往日常穿的那双。 谢荀正犹疑间,忽听得瀑布下传来一顿乱叫,接着便是咚、咚、咚的落水之声。 抬眸看去,只见十来只猴子湿淋淋地从瀑布后面钻出来,跳入水中,又跃上石头,边跳边甩水。 丁一回头警告群猴:“ 分卷阅读153 今儿这事,谁也不许说漏嘴啊。要叫夫人知晓,咱们的毛都得被拔光……”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人从石上提了起来。 谢荀单手拎着它问道:“谢小九 呢?怎么没同你们一处?” 丁一眼珠子转了转,想起妙芜刚刚说要暂避一番,便道:“没啊,没见着她呢。” 谢荀把绣鞋提到它面前,面无表情道:“这鞋是谁的?” 丁一见瞒不住,便开始顾左右而言它。 “呔!小娃娃安敢无礼?我可是你的长辈,你这般提着我像什么样子?快快将我放下来。” 谢荀毫无预兆地松开手,只闻得“噗通”一声,丁一又跌进水里,冷不防还呛了两口水。把它那个气的呀。 群猴站在岸上,捧腹大笑。 丁一爬到石头上甩掉皮毛上的水,再回头,发现谢荀已经到了瀑布边缘。它刚想说些什么,忽又见谢荀返身折回,从大石上捡起那一双绣鞋和罗袜捧在怀中,几个腾跃间又回到瀑布底下。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理,丁一悄悄招呼众猴退走。 心中打定主意:要是回头灵鉴夫人发现什么,便都推说是这两个小娃娃干的,跟猴儿没有半毛关系。 谢荀站在水下,放出剑气,剑气如苍龙出动,分开水帘,谢荀便自间隙中闪身而入。 进入瀑布,便见一方石室,抬头看到洞口刻着的四个妖怪密文,谢荀心间明朗,当下便知晓这是何处。 他往石壁上拍了几道火光符,壁上霎时燃起幽幽焰火,将石室内映照得一派通明。 他在外室走了一圈,没见着人影,便掀开珠帘举步踏入内室。 此时妙芜正藏身于衣柜中。 她先是听到珠帘乱响,接着那脚步声便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尖上。 其实叫谢荀发现了也没什么,只是妙芜照顾他那颗脆弱的自尊心,总想着他和谢涟这番谈话,既寻了这等荒僻无人之所来说,必然是因为他不想这话有第三人听见。 谢荀其人,极为好强。他自小便以谢家传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飞剑要练得好,御符之术要远超同辈,琴棋书画、诗书礼仪的学习更是叫先生挑不出半点错处。可以说除了脾性太过执拗,性子不够平淡谦和之外,他几乎就是个完美的继承人。 因此,他不容许自己身上有任何脆弱,有任何污点。 然而幼年时那些长老对母亲的诋毁、还有当时父亲避而不谈的态度委实给他带来太深的伤害。 以至于后来他越拼命地想证明自己,反而越在心境上走入了死胡同。 哒、哒、哒。 妙芜轻咬下唇,无声地往身上拍了张障目符。 衣柜属木,障目符应该能发挥作用。 吱——呀—— 柜门被一只指骨纤长的手缓缓拉开。 谢荀往柜中看了一眼,只见柜中空然无一物,便又合上柜门。 妙芜悄悄松了口气,孰料下口气还卡在嗓子眼里,柜门忽然一下被人拉开,接着一只手探了进来,轻轻拂过她的肩膀。 下一瞬,妙芜的障目符就到了对方手里。 谢荀指间夹着那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很是无语道:“你躲什么?” 妙芜:“……” 躲你啊。 谢荀垂眸看到她凌乱的裙摆下露出一双精巧雪足,五趾纤小,短而饱满,趾甲盖儿粉透晶莹,与男儿家的粗手粗脚全然不同,委实是可爱。 他的耳尖便不受自控地热起来。 他有些不自然地撇开脸去,佯作不耐道:“成什么体统?出来!把鞋袜穿好。” 妙芜只得从衣柜里爬出来,捡了张春凳坐下,迎着谢荀的眼神威压把鞋袜穿上 。 谢荀待她穿好鞋袜,便道:“这石室是灵鉴夫人的地方。灵鉴夫人自来便不喜欢旁人随便进入她的领地,走吧。” 妙芜站起来,恍然大悟。 怪道刚刚那群灵猴们跑得比飞还快呢。 谢荀收了壁上火光符,只留下一丛火光照亮。 二人行至洞口,忽然陷入一片柔软的结界,怎么都无法行进。妙芜心中正奇怪,忽又见地上法阵光亮一闪,像是引线燃烧,片刻之间那飞蹿的光亮便顺着满室符文走过一遍。 妙芜指着那法阵惊道:“小堂兄,你看。” 谢荀早已看见,一眼便看出那是主人留在此处的封锁结界启动,他们被困在洞内,一时半刻是别想出去了。 若是强行破阵,只怕此处洞府会塌。看来只能等有人发现,拿着灵鉴夫人的手令来放他们出去了。 于是返回罗汉榻上坐下。 妙芜跟过去,见他淡定如初,不免诧异:“出不去了,没关系吗?” 谢荀盘腿而坐,道:“等吧。” 言闭又将收起的火光符放了出去。 妙芜便也在他身边坐下,借着火光 分卷阅读154 打量,发现他脸上多了一道细小的伤口,虽已洗净血污,但这么一道伤口出现在少年俊美的面庞上,委实叫人心中惋惜。 她犹豫了半天,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还痛吗?” 话出口,又后悔不迭。 谢荀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 “你都听见了?” 语气很是淡漠。 妙芜琢磨不准他现在心情如何,沉默半晌,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接着二人间便陷入沉默,再无言语。 二人就这么枯坐半天,原以为很快便会有人发现,又或者那群灵猴会去通风报信。孰料一连等了好几个时辰,外头依然一丝动静也无。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外头开始下雨,大雨过后,蛙声四起,算算时间,竟然已到夜间。 妙芜有些坐不住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似小鸡啄米。 谢荀伸手在她肩上一推,道:“你不能在这里睡。” 妙芜猛然惊醒,茫然四顾:“啊?” 谢荀手指内室,“里头那张拔步床给你,这罗汉榻给我。你要睡,就进去里面睡。” ☆、春闺夜梦 妙芜原本睡意正浓 , 结果忽然间被谢荀从迷蒙中惊醒, 驱赶到内室的拔步床上, 一时间倒是困倦全消,不怎么睡得着了。 一重珠帘之隔,火光昏寐,内室里浮动着脉脉的碧桃花香,气味甘甜,令人闻之思绪联翩。 妙芜躺了一会,实在睡不着, 便翻了个身, 俯身躺着,手肘撑起, 双手交叠, 抵住下巴,两条腿抬起, 襦裙下摆和亵裤一同垂落,露出半截白皙纤瘦的小腿和脚丫子,在火光下晃呀晃。 透过珠帘,隐约可以看到谢荀仰面躺在罗汉榻上, 一手搭在额前,一手端端正正地平放在腹’部,两条长腿一条平放,一条屈起。 妙芜睁着眼睛看了半晌,这人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 连手指尖儿也没动过一下。 妙芜深感佩服。 她睡觉就爱乱动弹,要是自己一个人霸占一张床,能从床头睡到床尾。要叫她和谢荀一样,一整个晚上都维持一个姿势睡觉,那可真是万难办到。 忽然,谢荀抬手,以手作刀,凌空虚斩了一下,墙上燃烧的火光符“噗”地一声,寂然熄灭。 黑暗中传来他略显不耐的声音:“睡觉。” 妙芜在床上滚了滚,衣料与被褥的摩挲在暗夜中听来格外明显。她语气娇憨:“有点儿睡不着了。” 谢荀:“闭上眼睛你就睡着了。” 妙芜闭上眼睛。 过了会,又睁开来,在床上滚过一圈,“还是睡不着。” 谢荀被她扰得有些心烦意乱,忍不住闭了闭眼,脑海中却蓦地闪过收服剑灵时在幻想中看到的少女。 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身形,那声音,分明与这小毒物一般无二。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竟会看到那样奇怪的东西? 不能再想下去了…… 谢荀闭上眼睛。 妙芜唤他:“小堂兄,你睡着了吗?” 谢荀:“嗯。” 妙芜:“……” 妙芜又接着道:“小堂兄,我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不当问,睡觉。” 妙芜:“……” 我也就是客气一下,你这么较真干嘛? 于是大方地忽略了这句话,“小堂兄,你长这么大,心里可有什么仰慕的人没有?” 谢荀本来不想回答,但不知怎么想到黑暗中她亮如星辰的眸子将他望着,似乎极为期待的样子,便不由出声答道:“我师父,碧游观观主沈天青,方圆规矩剑剑主。” 妙芜:“咳咳咳???” 她尴尬地咳了几声,补充道:“我是说女的,嗯,和咱们同一辈的。” 谢荀面上一红,飞速答道:“没有!” “那你有想象过自己仰慕的人会是什么模样吗?比如我呀,我就希望能找一个温柔、谦和又睿智的夫君,他心里只喜欢我一人,对旁的女子看都不看一眼。对我好,听我话,能为我遮风挡雨,也能和我下河捉鱼……” 谢荀觉得额上青筋一跳,简直快要听不下去了。他磨了磨后槽牙,才勉强将蹿到胸口火气憋下去,冷冷道:“谢小九,你还能不能要点脸了?” 这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这话与闺中密友说说也便罢了,说给他听是什么意思? 谢荀越是回味,越是生气,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温柔?谦和?睿智? 美得她啊。 想的倒是挺多。 妙芜无视了他的话语,继续说道:“我每次想象的时候,只要想到我喜欢的人可能背着我和其他姑娘勾三搭四、眉来眼去,我就恨不得抓住他,狠狠给他几个大耳 分卷阅读155 刮子。要是他胆敢在外头养外室,还养出孩子来,且还敢领着孩子登门强逼我认下……” 谢荀本来觉得她这话是越说越没谱,越说越不要脸。不曾想听到此处,忽然就被她带进阴沟里,不由开口愤然道:“他敢?我一剑砍了他!” 妙芜怔然片刻,旋即捂着肚子在床上笑得打起滚来。 “哈哈哈,小堂兄……你可真是太可爱了……” 居然这么真情实感地为她抱不平。 谢荀这才后知后觉,当下脸一沉,不再说话。 妙芜笑够了,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我有时候想到这里,便想,万一我真地特别特别喜欢他,实在是割舍不下怎么办?难道我能忍受他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吗?不,我肯定是忍不了的。我要的就是那个唯一,如果他背信弃义,我大概也只能先杀他,再杀自己了。” 不必理会她。 当她在念经。 当她在念经…… 谢荀把手从额上拿下来,握拳重重在榻上捶了下,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接话道:“你一整天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二叔能给你挑个那样的,那样的……” 烂人?混账?还是卑鄙之徒? 谢荀觉得这些词都不足以表达他对这个假设的愤慨。 妙芜忽然道:“小堂兄,要是你遇到我刚刚说的那种情况,你会怎么办?” 假设他心爱的姑娘与旁人有染,生下孩子强逼他作这个孩子的父亲…… 谢荀稍一联想,便觉额上青筋暴起,说不清是怒是恨。 过得片刻,他清醒过来。这些根本就是没影子的事,他为什么要陪这小毒物思考这些无聊的东西? 妙芜不再追问,点到为止,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躺到床上,蜷着身子睡了过去。 谢荀被她这么一通搅和,却当真睡不着了。 虽然心里一直对自己说,这小毒物无聊至极,不要被她带到沟里,可思绪却忍不住顺着她提出的假设思考起来。 假设他遇上这样的事情,他会怎么样呢? 妻子红杏出墙,诞下旁人之子,这样的奇耻大辱,大概没有哪个男人能咬牙忍下。若他是当事之人…… 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该如何应对。 耳边似乎响起那年大雪天里,藏在议事厅芭蕉树下听到的言语。 …… “此等行事,若说柳氏与那魔头暗中并无私情,谁人能信?” 假如那些长老说的是真的,假如他是父亲,他会将旁人的骨血养在身边吗? 他不会的。 他办不到。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将妻子与奸`夫所生的孩子视若己出。 谢荀忍不住从榻上起来,盘腿坐着,透过珠帘隐约可见拔步床上一卷圆滚滚的人影。 他似乎明白这小毒物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不要脸的话了。 谢荀忍不住下了榻,行到内室与外室分隔的门边,犹豫了会,抬手将珠帘轻轻一撩,尽量控制着不发出声响。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微微低头,便见妙芜像只蚕般,裹着被衾,几乎要将整颗脑袋藏进去。 入夜之后,这洞中便有些寒凉。 谢荀伸手去摸那被衾,只有薄薄一层,难怪这小毒物要把自己包成这般模样。 谢荀解下身上外袍,双手搴着,一旋一展,轻轻覆落在妙芜身上。 正在这时,妙芜忽然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两声。 谢荀不由蹲下,倾身去听她的梦呓。 “……好吃……” 谢荀眉峰一跳,想起妙芜特地从姑苏搬来的那一箱吃食,还有身上时时刻刻都带着的核桃酥糖,忽而摇头失笑。 他屈指在她额上轻轻一弹:“小不要脸。” 妙芜下意识抬手捂着额头,翻了个身,将背对着谢荀。 谢荀出了内室,回到榻上躺下,原先沉郁的心情忽然轻松起来。他听着从内室传来的清浅呼吸声,不过片刻,便也阖目睡去。 这一睡,便入了梦。 梦里是冰冻三尺的大雪天,银灰色的天空中,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北风凛冽,书房里未燃炭盆,窗子大开,冷得很。他却似一点都感受不到这寒冷,只如老树扎根般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后头,一手按在镇纸上,一手拿着杆狼毫笔在练字。 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写完一张,便换过一张纸,重新再来。 小小的人儿坐在官帽椅中,脚甚至还碰不到地面,可定性却已然胜过无数成人。 便是五根手指被冻得微微红肿,也不曾停下笔来。 书房里伺候的小厮实在看不过去,不由上前道:“少主,不把窗子关了,把炭盆点起来吗?天儿这样冷,小心冻坏了。” 小谢荀头也不抬:“不必。你出去,不要吵我练字。” 小厮还待再劝,又听小谢荀说道:“屋里暖和了,就容易睡着。 分卷阅读156 你出去,我自有分寸。” 那小厮只好长叹一声,退出书房。 谢荀模糊间忆起,这似乎是七岁的时候,父亲请了江南的书法大儒兼符术大家陆先生来教他练字。符文与书法亦有相通之处,书法练得好的,一般御符之术也不会学得太差。 陆先生教了他三月,有一日将他临摹的字帖拿给父亲看,赞他:“骨骼飘逸,有仙家之风。” 父亲见了,却沉下脸来:“太飘了,不够笃实,难成大器。” 他躲在外头听见父亲此番断言,只觉似被迎面狠狠扇了两个耳光,打得他迷茫失措,又是愤怒,又是不服。 那之后,他便疯狂临摹字帖,硬生生在一个月内完全改掉原先的字体风格。 终于写累了,小谢荀放下笔,甩了甩手腕,从书房大开的轩窗望出去,可以看到褚色的假山石上落着白皑皑的雪,院中地上亦是白茫茫一片,已看不见那卵石小径。 他看了一眼,便又收回目光,正准备拿起笔,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银红色的影子。 他不由又抬起头来,只见院中一个小小的女娃娃,穿了一领银红色的银狐斗篷,踏着满地积雪从院外走来,不多时,便走到廊下,双手一推书房大门,飞奔到书桌前。 雀枝在廊下收了伞,提着食盒跟了进来。 小阿芜人比书桌高不了多少。她两只胖乎乎的手把着桌子边缘,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小堂兄,我和婶婶包了饺子,刚出锅,还热腾着,你来吃一些嘛。” 小谢荀抿唇:“等我把字写完……” 小阿芜便绕过桌子来拖他的手:“快来,快来,等你写完饺子都凉了。” 雀枝早已揭开食盒,将一盘饺子和两盅汤罐摆到小桌上。 小谢荀没抵住小阿芜的攻势,被她拖到小桌边,按着肩膀坐下去,接着一双筷子便塞进他手里。 小阿芜捧着圆圆的脸看他,“快尝尝,这一盘 都是我亲手包的。” 小谢荀:“……好丑。” 小阿芜闻言气鼓鼓地朝他挥了挥拳头:“竟敢说我包的饺子丑。好呀,今天这盘饺子你要是不吃光,我就……” “就怎样?”他夹了一只饺子。 小阿芜:“我就再也不来找你玩了。” 小谢荀:“哦,随便你。” 话说着,一口咬下去。 嘎嘣—— 牙齿骤然碰上什么硬物,发出清晰的脆响。他眉头狠狠一皱,从口中取出一枚铜板。 小阿芜眉飞色舞,得意非常:“啊呀忘记同你说了,这饺子里有个包了铜板。哈哈哈。” 小谢荀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和铜板,咀嚼几口,把饺子吞下,接着突然从椅中跳起,双手掐住小阿芜的脸蛋蹂`躏起来,阴森森笑道:“哦,你看起来很开心嘛。” 小阿芜挣扎不已:“雀枝姐姐救我!” 雀枝袖手旁观,笑而不语。 这一番闹腾以后,小谢荀也练不下字了。雀枝收拾好餐具,小阿芜便拉了拉他的袖子,然后胖胖的爪子伸过来,又牵住他的手。 “婶婶那里请裁缝给你裁了守岁穿的新衣,差人过来请了你几次,你怎么不去呢?” 小谢荀别开脸,不说话。 小阿芜牵着他慢慢地往外走,此刻雪已经停了,不用打伞,雀枝便提着食盒跟在两个孩子后面。 小阿芜晃了晃他的手,忽然点起脚尖靠近他耳边,饱满的唇瓣几乎要贴到他的耳尖上。 她轻轻说道:“小堂兄,你悄悄跟我说,我绝对不告诉别人,好吗?” 小谢荀耳尖红得像被猫爪子抓过一样,沉默了半晌,才别扭道:“我不喜欢红色,红色是你们这种小姑娘穿的。” 小阿芜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料到自己居然听到这么一个答案。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耳边忽然听到一阵拍翅之声,接着一只翠绿色的小鸟落到她肩上。 那鸟儿不是鹦鹉,却能开口口吐人言。不过它翻来覆去只会说一句话,听久了也就没多大意思了。 “长命百岁,嘎,长命百岁。” ☆、叫我什么 妙芜一睁开眼睛, 就看到火光的映照下, 一张如玉的面庞乍然放大在眼前。少年鼻如悬胆, 下颌弯出一个硬朗而利落的轮廓。 见她醒了,少年慢慢挺直腰身,长而浓密的双睫倏然抬起,眼底似乎噙着两点幽幽的暗光。 妙芜被他用这样的目光审视着,不知怎么忽然有些心虚。她从被褥里拱出来,双腿屈起,捏着被子往后靠了靠, 结巴道:“小、小堂兄?” 少年眸光一闪, 视线依然在她脸上逡巡。 “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喊我什么吗?” 妙芜一脸莫名, 心里忽然拉响了警铃。 不妙不妙。这句问话像是试探什么。可原主小时候不喊谢荀“小堂兄”, 还能喊谢荀什么 分卷阅读157 ? 妙芜急得在心里抓耳挠腮,最后眼珠子转了转, 试探性地说道:“小时候的事情,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了。莫非我小时候经常对你直呼其名,没大没小。你今天想起来了,心里不痛快?” 谢荀眉心轻拧, 接着问道:“你五岁的时候,会不会包饺子?” 妙芜小口微张,表情错愕。 谢荀突然冒出来的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呀。 她思考片刻,犹豫道:“四舍五入……勉强算是会吧?” 五岁? 五岁的时候她还蹲家里捏泥巴玩呢。过家家包饺子,勉强也能算吧。 谁知谢荀闻言, 眉心皱得更深了。 他的目光,锐利地从妙芜脸上扫过,像是下一刻就要动手揭开这张皮子,好看看下面躲着的究竟是何方妖魔鬼怪。 忽然,他起身,一条腿半跪于榻沿,一条腿踩在床下,身子微倾,巨大的黑影似乌云推移,立刻就将妙芜笼罩起来。 谢荀双手按在妙芜身侧,整个人贴得极近。少年身上气息迫人,带着强烈的侵`犯`感,黑润的眸子深不见底,直勾勾地将妙芜望着。 妙芜忍不住后颈发寒,上半身微微后倾,背部抵到了拔步床的槅板上。 少年缓缓开口:“小时候,你总追在我身后叫‘七哥’,从来没有叫过‘小堂兄’。怎么,你竟不记得了?” 妙芜牵了牵嘴角,想笑,却怎么也挤不出笑来。 谁能想到她现在在掉马边缘疯狂试探,起因竟然是一句简单到叫人根本注意不到的“称呼”呢? 谢荀这厮,观察力未免细致到有些变态了吧。 忽然,洞府外面传来些许异动。 谢荀动作极快,飞快地将被妙芜坐在身下的外袍抽出来,一旋一披,穿上外袍,转身大步朝珠帘外走去,又回到外室的罗汉榻上盘腿坐下。 他侧首看了妙芜一眼,方才那有些阴郁迫人的气势全然收起。 此刻看来,似乎一切如常,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妙芜却悄然感知到,谢荀对她的态度,似乎哪里出了问题。 “把鞋袜穿好,有人来了。” 妙芜依言穿上鞋袜,不过片刻,便见洞中法阵光亮一闪,只见二人穿过瀑布,一前一后地走入结界中来,正是谢泫、谢谨父子二人。 “爹爹,大哥。”妙芜叫了一声,迎上前去。 谢泫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苦笑道:“趁着天色还早,速速回去洗漱一番,莫要错过了今早的淬体。” 妙芜点头应是。 原来父子二人昨日忙着陪段瑜炼制丹药,直到深夜才发现妙芜并未回归乾字院歇息。问了几位同窗弟子,均说未见得妙芜。父子二人只得连夜下到大峡谷里,找灵猴们询问 妙芜的去向。 丁一先时还遮遮掩掩不肯明说,到得后来见父子二人急得几乎要火烧眉毛,这才极为不情愿地供出了灵鉴夫人的洞府所在。 妙芜这边一路低头疾走,几乎是看都不敢看谢荀一眼。 谢谨心思细腻,很快便发现二人之间诡异的氛围,但碍着父亲在场,权且按下不提。等午后与谢荀在藏书阁中再度相遇时,他才将怀揣了一整个早上的疑问问出口。 “琢玉,你与阿芜被困在那洞府中整整一夜,莫非是起了什么争执?” 彼时谢荀正坐在藏书阁七楼的窗沿上,手中拿着本道经在看。夕阳的金辉洒在少年发顶和双肩,微风吹拂他的衣袖和发尾,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少年的视线凝在书页间,头也不抬地否认道:“不曾,没有。大哥你不要多想。” 谢谨从书架间取出一本兵器谱来,吹掉封页上的灰尘,走过来道:“阿芜小时候是任性了些,但去南疆住了两年,有祖父、姨母们帮忙管教,娇纵的性子已然收敛很多。她若对你说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谢荀垂眸,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一页道经看了许久都不曾翻页。 夕阳西斜,少年整个人沐浴在橘红色的暮光中,像是一座沉默而俊美的雕像。 “宫家的问心琴,已经借到了?” 谢谨道:“借到了。父亲此番带到家塾,本是要借问心琴寻出天狐附身于何人,不想那天狐自露马脚,一时倒是用不上了。” 谢荀的拇指轻轻摩挲纸页:“我对宫家的弦杀、音杀之术颇感兴趣,那问心琴……我可以借来把玩两天吗?” 谢谨微怔,旋即笑道:“你呀,还真是个武痴。” 话说妙芜有惊无险地赶上了今早的淬体,结果一日修炼结束,忽然被戒律长老派来的弟子唤到戒律堂,噩耗从天而降——先时她违反家塾宵禁,被戒律长老罚作杂役半月。这惩罚明日起立即生效。 她的具体差使为:中午到膳堂帮大师傅们布菜,晚上结课后到藏书阁帮司书长老整理旧籍。惩戒过程中如再犯过,惩罚加倍。 妙 分卷阅读158 芜听完之后,轻拍胸口,心道:还好,还好。好像听起来都不是什么重活,她应该能够胜任。 但是第二天中午到膳堂领活时,妙芜忽然发现这项差使好像并不轻松。 谢氏家塾自今春开塾以来,还是第一次有弟子被罚去做杂役,且被罚之人还是谢家的九姑娘——谢家家主捧在手心上宠爱的小侄女。 这个消息一传播出去,犹如一时激起千层浪,原先那些识得或是不识得妙芜的同窗,都特意挤到她这边来打菜,就为了瞧一眼她的庐山真面目。 更有甚者,吃顿饭来回跑她这儿打了三四回菜。 段红昭见此,便和那些故意作弄人的少年狠狠吵了几架,险些打起来,被妙芜及时劝住了。 家塾内允许比试,禁止随意斗殴。 上次谢荀打了洛子桑一顿,可被罚到后山刻了好几天的石壁。 于是一连两日,妙芜都只能等到很晚才能吃上午饭。 谢泫和谢谨自前日起便陪着段瑜去外头采购药物,一时间也不知妙芜这边情况。 这一日,妙芜依旧等到膳堂人几乎走光,才捧着个食盘慢慢走到桌边坐下。 才坐下来,忽闻得几声“叩叩”之声,有人屈指敲了敲桌面。 “阿芜姑娘,我能坐这吗?” 妙芜抬头,看到几日未见的洛淮,一身青衫磊落,正单手捧着食盘立于其旁。 她便往 旁边蹭了蹭。 洛淮在对面坐下,沉默地吃起来。一时间整张桌子唯有汤水的晃荡声、食物的咀嚼声还有碗筷的碰撞声。 洛淮此人,吃起东西来极为认真,且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直如饿鬼投胎。 妙芜不由出口提醒道:“洛公子,吃这么快,对肠胃不好,老来是要受苦的。” 洛淮放下筷子,笑道:“无妨,我已习惯了。” 妙芜慢吞吞地夹了片笋送到嘴边,忽听得洛淮道:“琢玉兄近两日频来找我讨教问心琴的用法。” 妙芜心间一颤,僵滞了会,才掀起眼皮,强挤出一丝笑来。 “是、是吗?” 洛淮定定地看着她,神色平和,可妙芜心里却慌得很,总觉得他那双波澜不兴的眸子似乎早已看透了一切。 妙芜忽然觉得眼睛一刺,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阳光一照,光亮反射,正好落在她脸上。 她不由抬手在眼前遮了遮,低头,只见一抹金色的光从桌面上一闪而过。 她下意识地回头朝窗外望去—— 膳堂的轩窗外,青竹晃动。一条白衫黑袍的人影在窗下一闪,就消失了,快到妙芜还没来得及发觉。 洛淮语调平缓:“本来宫家之术,我不该随意外传。但琢玉兄苦心向学,我见其心甚诚,便教了他两手。” “阿芜姑娘,保重。” 他说完这句话,便捧这食盘站起来,飘然离去。 妙芜琢磨:他说的这句保重,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看出些什么来了? 妙芜悚然而惊:不可能吧。这洛淮难道早知她不是原主,却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一声也不吭? 妙芜越想越是心惊,下午课上便有些恍惚。好在下午上的是符术课,九叔公教的东西她已提前学过,因此课上倒没出什么岔子。 且说谢荀下午代授甲字堂的剑术课,一整个下午脸黑得有如索命阎王,直将一整堂的弟子虐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苦不堪言。 有两个其他世家来此游学的男弟子心有不忿,私底下嘀咕了两句,谢荀耳尖微动,凌厉的目光扫将过去,手中木剑往上一抛,换了左手接住。 剑尖在那两个男弟子身上点了点:“你,还有你,出来。我同你们喂招。” 那两个男弟子简直要哭出来。 上次洛怀桑被打得那么惨,他们可是记忆犹新呢。 但看这情况,如果不硬着头皮上,只怕会更惨。 于是只好迎难而上。果不其然,在谢荀剑下走不过两招,便只剩下抱头挨打的份儿。好在谢荀本意是在喂招,下手不重,不过这招喂的,实在是叫他们好生狼狈丢脸。 有两个姑娘见状靠近段红昭,悄声问道:“这位谢家少主今日是怎么了?看起来阴沉沉的好怕人。” 段红昭亦是一头雾水,耸肩道:“我也不知晓呀。” 及至一日修炼结束,甲字堂的弟子们总算熬过这非人折磨,一个个筋疲力竭,怨声载道。 妙芜照例去了藏书阁,帮司书长老整理旧籍。 司书长老打发她去整理七楼的旧符箓。 妙芜便带了鸡毛掸子、抹布、笔墨、朱砂等物上了七楼。 此刻天已经暗了,妙芜小心地点亮一支蜡烛,举着烛台往里走。 烛光闪烁,忽地,在墙上映出一道修长的人影。 ☆、书阁独处 黑暗中突然多出一个人, 妙芜一 分卷阅读159 点心理防备都没有, 当即被吓了一跳。 手一松, 烛台自手中跌落—— 书架间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那烛台落地之前及时将其捞回来,烛光在墙上一转,那手擎着烛台递到她面前。 “多、多谢。” 妙芜接过烛台,走到临窗的一张书桌放下。 谢荀倚在书架旁默不作声,就看她一个人来来回回忙活,搬椅子, 搬梯子, 爬上爬下,把放在书架顶端的几口木盒往下搬。 才看到一半, 他忽然就觉得实在看不过眼了, 于是走过去将人拦了下来。 妙芜扶着梯子迷惑地看着他。 谢荀目光落在别处,口不对心道:“像你这么搬, 要搬到明天早上去?” “你在下面接着。” “哦。” 妙芜闻言把梯子让出来,谢荀便爬上去,把书架顶部的木盒递给妙芜,妙芜接过来, 再放到地上,如此往来十多回,木盒就都被搬空了。 谢荀从梯上跳下来,把木盒摞好,来回两趟就将所有木盒都搬到书桌边。 这些木盒里盛装的是司书长老近两年来收集的旧符箓。 虽则每种符箓都有相对固定的画法, 但道一而法万变,当修炼者将百家符箓融会贯通之后,对符箓便有了自己的理解。 因此修炼到后来,同一张符箓,出自不同人笔下的亦不相同,如此一来,同一种符咒的效力也就有了万千变化。 而司书长老派遣给妙芜的差使,便是将这些符箓整理归类,记录成档。 妙芜在桌边坐下,又点了两只蜡烛,桌上更亮堂了些。 谢荀走过来道:“连个烛台都拿不稳,晚上没吃饱饭吗?” 妙芜默默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啃了一口。 谢荀:“……” 他的目光在妙芜手里的葱油饼上凝了一瞬,一时颇为无语。 妙芜见谢荀盯着葱油饼看,便又将手伸进袖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放到桌上,往谢荀面前推了推,道:“膳堂的大师傅特地塞给我的,说这葱油饼是他最拿手的面食。” 这小毒物倒是八面玲珑,上哪都能左右逢源,居然能令膳堂那几位“铁面无私”的大师傅特地给她开小灶。 谢荀不知道的是,妙芜为了能获得大师傅们的另眼相待,委实也付出不少。 膳堂的大师傅平日里没事干总喜欢琢磨些新菜式,除了在膳堂内部互相试菜之外,很少有弟子愿意当他们的小白鼠。 这两日妙芜在膳堂帮忙,也就顺便帮那几位大师傅尝了不少新菜式。 既是新菜式,自然有色香味俱全,也有口味奇葩的黑暗料理。 那几位大师傅做腻了普通菜式,每每研发新菜式时都讲究个别出心裁,出奇制胜。什么月饼炒辣椒、甘蔗炒排骨、桃子炒猪里脊…… 真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大师傅们做不出。 因此,妙芜这几日尝到的新菜式中,十有八九都是黑暗料理。 好在她最大的优点之一便是擅长夸人。 每次尝完一款一言难尽的新菜式,她都会竭尽所能将那位大师傅夸得飘飘欲仙,最后本着“我一人受苦就好,实在不必拉着全家塾人陪葬”的牺牲精神,力劝那位大师傅将此等绝世菜式写入谱中,集结成册,百年之后也可当作传家宝留给后人。 当然,为着这菜谱的稀有性着想,还是不要外传,保持神秘,不要再做第二遍为好。 她生得讨喜,嘴又甜,几个能当她爷爷辈的大师傅是越看这女娃娃,越觉得心里喜欢,因此时常在正餐之外给妙芜开小灶。 如此也算因祸得福了。 妙芜小心觑了眼谢荀的脸色,见他微微皱了下眉,便道:“你不喜欢葱油饼啊?” 她想了想,转身把随身背挎的小布包放到桌上,从里面又摸出三两个纸包来。只闻得一阵悉悉嗦嗦之声,她将三个纸包依次展开,推到谢荀面前。 伸手一比:“桂花糕、栗子糕、红薯饼,小堂兄,你喜欢哪个?” 谢荀:“……” 她眼神殷切,眉眼带笑,嘴角隐约现出一枚小小的梨涡。 谢荀叫她这般看着,鬼使神差地,便将手伸向中间的栗子糕,拈起一块送入口中。 一入口,便觉满口都是板栗的酥香,甜而不腻,虽是再简单不过的点心,但依旧能叫人尝出与街上点心铺子不同的风味来。 妙芜见他吃了,笑得愈发灿烂,眼睛弯成一道月牙。 她吃了块葱油饼垫肚子,就搬出盒子里的符箓,摆开笔墨纸砚和朱砂整理起来。 “风行符,属木;障目符,属木……嗯,就都放到这只盒子里。” 妙芜一面分类,一面将各张符箓都在空白符箓上重新临摹了一遍。 她下笔随意,画得极快,往往看一眼,那符文的走势轨迹便已尽数记在心中。须臾符成,拿出原符对照而看,竟然临 分卷阅读160 摹得分毫不差,简直如同拓印上去的一般。 谢荀坐在一旁默默看着,先是还有一些漫不经心,后面脸色便越来越凝重起来。 他蓦然想起在龙门镇上,妙芜对付小飞僵时,曾经结出一道结界护着王柳二人。 现在想来,那结界实在是眼熟。 谢荀的记忆倏然飘回十年前…… 姑苏万里冰封,江边雪落如尘,从江口的湖心亭望出去,千山皆为白雪所覆。 刚过而立之年的谢家家主谢涟身披鹤氅,长身立于亭前,伸出右手,接住接住一片雪花。 他说:“琢玉,你可知谢家的本命符究竟是何物?” 小谢荀俊俏的小脸被银狐领子拥簇着,无声地摇了摇头。 “是结界。” “你可知何为结界?” “何为?” “风疏雨骤之时,你撑开伞护住墙下海棠,不叫它被风雨摧残了去,这便是结界。” 小谢荀似懂非懂,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就在那片雪花在谢涟指尖化开之时,谢涟忽然屈指一弹,指尖上的那颗水珠倏然跃起,接着化为一层巨大的透明遮罩在湖心亭上空徐徐铺展开来。 小谢荀不由走到亭边,仰首看,眸中熠熠生辉,充满了对父亲的敬佩和向往。 只见那飘扬的雪花似乎瞬间被凝在半空之中,时间仿佛也停滞了一般,寒风呼啸之声、江水奔流之声、还有雪落之声霎时间都消失了,湖心亭方圆五里的天地间陷入绝对的寂静。 在这绝对的寂静中,小谢荀赫然听到枝叶伸展,花苞抽放的声音。 他惊讶地朝亭下看去,只见亭下几株光秃的碧桃花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出绿叶,抽出红色的花苞,接着花苞绽放,花瓣片片舒展,露出中间黄色的蕊芽。 谢涟突然将五指虚握成拳,像是捏碎了什么东西。 便见嘭地一下,头顶张开的结界倏然破碎,化为无数透明的浅银色碎片,被江风一吹,转瞬无踪。与此同时,那满树的碧叶红花也顷刻落尽,化为雪中尘泥。 谢涟说:“这便是为父的本命符。” 他转过身来,面上无笑,看着小谢荀道:“本命符结界的第一层,道一,也是最基础的一层。你布一个结界给我看看。” 小谢荀并拢二指,摆出起结界的手势,清喝:“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 二指猛然朝下一划! 风从地上吹过,卷起蜷曲的枯叶。没有,什么都没出现。 小谢荀不服,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来过,到最后天色暗沉,积雪没过小腿,小小的人儿眉上肩上落满了白扑扑的雪粒子,喊得嗓音嘶哑,依然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他抬头看向父亲,嘴唇哆嗦着道:“我……” 谢涟没有回应,只用极为陌生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他年幼时苦练不成的东西,这小毒物不到一月,便已能自如御使了吗? 难道他没有继承的血脉,却叫她继承了? …… “……小堂兄,小堂兄?” 五只纤细的手指张开,伸到他眼前晃了晃,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他一手撑在脸旁,一手拿着书卷,懒洋洋地卷起双睫看向几乎将半个身子趴到桌上的少女。 少女提着一张符箓问他:“小堂兄,你看看,这张符箓好生奇怪,似乎不在五行之中。该如何分类?” 谢荀只看一眼,便认出那是一张极为阴邪的符咒,叫作阴雷符。 据说十多年前萧氏魔头在灭门之后,便会用此符顺便将被灭的世家门派再清洗一番,务必保证被灭门的世家门派鸡犬不留、灰飞烟灭。 “这叫阴雷符,用来殛杀鬼魂的。雷属震,震为木,此为木属符箓,不过极为阴邪,不要和普通的木属符箓放在一起,你另外找个盒子收起来。” 妙芜应了一声,将那道阴雷符誊画完毕,另外收起。 “那这张呢?”妙芜又提起一道符箓。 “这道符叫‘闭耳塞听’,用来封听觉的。” “五行属系?” “属风,风属木,此符为木属符箓。” …… 本来二人已两日不曾好好说上几句话,可今夜这样一问一答,却好似暂时抛却了嫌隙,又回到从前。 谢荀的视线落在少女蓬松的鬓发上,有片刻怔然—— 不过是那夜作了个古怪的梦而已。在梦中他梦到这小毒物给他送饺子、陪他试新衣——虽然仔细想来,这些事情都是现实里从未发生过的。 纵使真实到叫他心生迷惘,但那依旧是假的。 “咦,这盒子里居然还有张碎成几片的符?”妙芜自言自语,“不对,这里头应该有三道符箓。” 她将破碎的纸片依次取出,在桌面上拼合起来。拼到一半,有些卡住,眼神在木盒中的碎纸片里来回逡巡,最终 分卷阅读161 落在某一张碎片上。 她伸出手去。 与此同时,少年也将手探入盒中。 二人的手指落到同一张纸片上方,指尖相触。少年的指腹上生着一层薄茧,指尖微硬。少女的指尖柔软而细腻,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触感。 两根手指相触,二人均是愣了一下,同时抬头看向对方。 二人眼神乍然相逢,谢荀便率先撇开脸去,烛光下,他的耳尖微微红了起来,然后越来越红。 妙芜愣了一愣,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是看到谢荀红到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耳尖后,不知为何,脸颊一烫,手指往回缩了缩,慢慢收回手来。 谢荀保持手臂伸直的姿势,过了会,指尖落下,将那片符箓碎片拈起来,拼到桌上。 接下来二人像是结成了某种默契,谢荀将属于同一张符箓的碎片从木盒中挑出来,放到桌上,再由妙芜拼凑。不多时,二人便将三张碎成好几十片的符箓拼回原样。 妙芜依旧誊画一遍,收了起来。 “为何今日午间,那般晚才用饭?”谢荀忽然问。 妙芜奇道:“咦?小堂兄,你怎知我午间很晚才吃上饭?” 谢荀轻飘飘地掠了她一眼。 妙芜看到他束发的小金冠,想起今天中午从窗外反射进来的那道金光,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 她腹诽:不会吧。难道谢荀对她的怀疑,已经深到需要偷偷监视她的地步吗? “这不是戒律长老罚我到膳堂帮忙布菜吗?各位同窗的师兄师姐们非挤到我那处打菜,这一耽搁,就晚了。” 谢荀皱了下眉,没说什么。 此时夜已深,妙芜算算时候,自觉应该回去了,便将分类、誊录好的符箓收好,灭了其它几根蜡烛,只留一根照路。 谢荀跟在她身后,也下了楼。 此时司书长老早已歇下,妙芜小心将藏书阁锁上,挎着小布包慢慢往回走。 谢荀和她并肩而行,一直走到一条分岔路上,忽然停下脚步。 妙芜回头道:“小堂兄,明日再见。” 语气极为亲昵自然,好似已经忘了那天在洞中被谢荀那样质问过。 谢荀眸光微闪,唤住她:“慢着——” 妙芜只好将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 “本命符的第一道结界,你再施展一遍。” 妙芜虽然有些莫名,但还是依言而行。 她并起二指,凝神,手指猛然向下一划:“道一!” 地上闪过一线金光,一道金光流璀的结界立刻将二人分隔在两端。 谢荀伸手触摸那到结界,目中流露出几分感慨。 这就是他苦学不成的东西。没有与生俱来的天赋,没有谢家的傀儡血脉,学不会就是学不会,再如何苦练强求也没有用。 妙芜心中有些忐忑,不知谢荀接下来到底要说什么。 谢荀朝她看了一眼,眸中隐约有几分钦羡,几分欣慰,甚至还夹杂了那么一点嫉妒。 这点嫉妒的情绪委实太过微小,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心底有个声音对他说:谢荀,谢琢玉,你来日,可不要被这小毒物比下去才好。怎么说你也是个儿郎,还是人家兄长…… 兄……长…… 谢荀心尖一慑,忽然间像是被这个词刺了一下。 他垂眸,转身大步离去。 风中遥遥传来他的话语:“等家塾结课,回了姑苏你便请家主传授你本命符吧。” 妙芜瞪大眼睛。 她? 找家主学本命符? 三娘子不是说她底子差得很,这辈子拍马都别想赶上吗? 妙芜百思不得其解,撤掉结界,回了坤一十三院。 第二天照旧是上课修炼,午间到膳堂帮忙。 家塾有几个男弟子贼坏,专门爱作弄人,作弄了阿芜两三天还不够,这日又纠集了一大帮人来围观她。 妙芜忍了两天,正琢磨着今日要不要发一发威,好叫他们知晓谢家九姑娘不是纸糊的老虎,便见一人穿过人群,走到木窗边。 少年背抵窗沿,抱臂冷笑:“她这里的菜,比别处 更好吃是不是?” 那几个男弟子一见到谢荀,便如小鬼见了阎王,立刻默默地作鸟兽散,不多时,窗前围的一大堆人都慢慢散光了。 谢荀侧头看了她一眼,道:“没人打菜了,还不去吃饭?” 妙芜:“……” 这也可以? ☆、小别离 自那夜藏书阁一别, 转日谢荀便跟随谢家家主谢涟押送天狐回姑苏。 天狐附身于谢家三姑娘谢妙音之身, 若非他自己愿意, 很难用手段将他逼出,一不小心恐会伤着谢妙音。 再加上谢妙音的祖母听闻此事,连夜从姑苏赶来,在家塾的戒律堂中与家主谢涟大吵了一架,直言 分卷阅读162 :“谁都别妄想伤着我音儿!” 谢涟无法,只得抛弃了用道家法门逼迫天狐出来的法子,改为回姑苏请灵鉴夫人帮忙。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每日修炼, 加上被罚作杂役,半月之期很快便过去了。 这半月之中, 妙芜本来担心会被谢荀寻机用问心琴审问, 还暗自提心吊胆了几天,挖空心思想了几条法子备用, 孰料——居然一条都没有用上。 谢荀这趟回姑苏,一连过了十多天都未见得返。妙芜询问谢谨,谢谨只说谢荀师门中似有大事发生,碧游观急召在外云游的弟子回去。没有个一两月光景, 谢荀怕是回不来。 妙芜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只盼过了一两个月,谢荀能忘记问心琴这回事。 然而到了夜间整理旧符箓时,心间却又无端端地感到了几分失落。 有一次她盯着那三张被二人合力拼好的符箓发了半天呆, 忍不住搓了搓手指。 少年的手,指骨修长,骨节分明,指腹略带薄茧…… 噼啪—— 烛花突然炸了一下,她猛然从回忆中惊醒。 觉察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便抬手拍了拍脸。 “想什么呢?阿芜姑娘,你清醒一点。” 转眼半月即过,大表兄段瑜总算成功将太岁入药,为妙芜量身定制了治疗眼睛的方案——内服外滴。 妙芜不解药理,反正前世药不知吃了多少,这大表兄不管送来什么药,她都眼不带眨地收下,严格遵照医嘱服用。 内服的药倒不麻烦,每日清晨起床空腹吃上一粒丹丸即可;唯有那滴眼的药水,每隔两个时辰便须滴上一次,且滴完之后半个时辰内需得注意避光。 妙芜原先戴的白纱眼罩透光,于是应段大夫的强烈要求,最后改成黑色的皮质眼罩。 只是这新眼罩,妙芜真是怎么看怎么怪…… 她第一天换上时,推门而出,便撞上了同院的王雁回。 王雁回一抬头看见她的新装扮,先是一愣,继而发出鹅叫一般的大笑。 “哈哈哈,你今日这模样,简直和山上的女山贼没什么两样。” 妙芜摸了摸新眼罩,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看新造型不顺眼了。 她这个样子,确实蛮像个独眼女海盗。 垃圾眼罩,毁人美貌。 妙芜暗自握拳,一定要好好配合治疗,尽早康复,好摆脱这丑不堪言的眼罩。 如此又过了半月,右眼渐渐好转,虽然依旧无法正常视物,但原先那恐怖吓人的白翳开始渐渐消退。 等到第一次月度大考结束,妙芜已无需再佩戴眼罩。 这日正是大考放榜之日,午间虽是细雨绵绵,依然有不少子弟围在广场的告示栏下,查看自己在本次大考中的排名。 妙芜收了伞,站在人群外沿,怎么挤都没能挤到告示栏下,反被人踩了一脚。 踩她那姑娘回头歉然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踩……” 剩下的话语戛然而止。 那姑娘有些疑惑地凝视着妙芜玉人般的面庞,迟疑道:“你是……谢家九姑娘?” 妙芜踮着脚往里张望 ,漫不经心地回应:“是呀。” 那姑娘咳嗽了两声,尴尬地收回视线,笑道:“习惯了你戴眼罩的样子,你今日不戴,好生不习惯呢。” 说罢又奇道:“你眼睛好好的,为什么要戴眼罩呢?” 其实这会妙芜右眼只是看起来正常,但视力并未完全恢复。 “因为之前……” 她刚想回答,旁边忽然伸过来一条长长的手臂,勾着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段红昭嬉笑道:“小阿芜,来让你小段姐姐我瞧瞧,你……” 段红昭低头看了她一眼,入目便是一双浅棕色的眼睛,盛着盈盈水光,双睫卷翘而浓密,像是幼鸟尚未长开的羽翼。 她眼睛一亮,双手捧着妙芜脸揉了起来。 “天呐,小阿芜,你今天可真是女大十八变。” 妙芜叫她揉得话也说不清楚:“小段聚聚……放袖……” 前排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有人惊叫道:“谁?你们说本次符术大考第一是谁?” 有人指着告示栏上张贴的红纸,一字一字念道:“丙字堂,谢妙芜。” 段红昭闻言猛地一拍妙芜肩膀。 “阿芜,你居然是本次符术大考榜首?!” 她嗓门又大,声音又清亮,这一声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霎时间,人群静默,无数双眼睛朝她看了过来。 妙芜笑着说道:“抱歉,让让。借光,借光。” 这回总算没人踩她了,人群间主动让出一条小径来。妙芜走到告示栏下,抬头看,果然看到符术大考榜首正是她的名字。 妙芜便怔了下,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再次抬头看去。 分卷阅读163 没错,正是—— 丙字堂,谢妙芜。 她心里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她这期的同窗们这么不能打么?居然叫她这个半路出家的抢了第一去? 她又转头去剑术大考的榜上找自己的名字。 从上看到下,眼睛都快瞧花了,才在最后一行找到自己的名字。 旁边有人悠悠道:“九姑娘一下拿了两个‘第一’,可真叫人佩服佩服呢。” 妙芜闻声看去,只见洛怀桑负手立于告示栏下,一脸假笑。 妙芜便笑道:“谢谢谢谢,虽然你这次一个第一都没拿到,但好好努力,下次说不定也能混个榜首当当。” 段红昭:“噗嗤,哈哈哈。” 众人虽与妙芜不甚相熟,但妙芜性子好,在同窗里风评都还不错。因此众人闻得此言,便也哈哈大笑起来。 那洛怀桑嘲讽不成,反将自己变成众人间的笑柄,一时羞恼不已,狠狠一甩衣袖,走了。 妙芜目送他的背影远去,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何必呢,这样爱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妙芜又回头看了红榜一眼,心里很是忧愁。 这可怎么办?偏科成这样,还有得救吗? 富春山的垂钓台上中,两位老者分坐左右钓台,手中各自拿着一根钓竿在垂钓。 左边的老者身穿紫袍,须发皆白;右边的老者一身素色衣衫,看上去年轻许多,唯有两鬓微微斑白。 此二人,便是教授剑术的三叔公与教授御符之术的九叔公了。 “话说,琢玉这个妹妹悟性也太差了。不仅悟性差,还身僵体硬,四肢不灵。这样的苗子送来学剑,我都怕她一个不小心捅自己一剑。看看吧,果不其然,这次剑术大考就拿了个倒数第一!丢脸 ,丢脸!” 九叔公面无表情,眼中却含笑意:“这女娃娃不叫‘琢玉的妹妹’,叫妙芜。” “这孩子学得如何,师傅的教导也很重要。这不,这次符术大考的榜首,正是她。” 三叔公闻言吹眉瞪眼,将钓竿一放,不服道:“诶,谢老九。你什么意思啊?你这合着是说,哦,她剑术拿了倒数第一,是我没教好。御符之术拿了第一,是你会教,是吗?嘿,你这老不修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九叔公也不生气,淡淡道:“当然,孩子自己的资质也很重要。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嘛。” 三叔公一屁股墩儿坐回去,嘟嘟囔囔道:“我就不信她真这么不开窍。实在不行,干脆让琢玉自己教她算了。他们同辈人,说起话来总方便许多。” 九叔公道:“可别,琢玉那孩子可不是个会教人的。叫他教人,能把小姑娘教哭。” 三叔公便摸了摸胡子,嘿嘿笑起来,似乎对此颇为认同。 “琢玉这孩子就是年纪小小就进了碧游观,天天练剑,硬生生练得连什么叫怜香惜玉也不懂了。我可真替他愁,他这个样子,将来要怎么讨媳妇哦。” 九叔公:“……咳咳咳。” 忽忽间,又是几日过去,终于到了家塾休沐。 但逢休沐之日,众弟子无需修炼上课,可自由活动。 休沐第一日晨间,谢谨便寻过来,拿出两份请帖,道:“山腰的太极观在观中摆了茶道会,邀我们去品茶论道。恰逢休沐,阿芜,你随大哥一同赴约吧。” 山腰的太极观可是个富贵乡,妙芜一直想念胭脂的推拿手艺,当即欣然应下。 兄妹二人便飘然下山,到了山腰太极观。 王牧之办的这场茶道会,邀请了不少仙门世家子弟。会场设在观中水榭,以竹帘分隔出男宾席与女宾席。 少年儿郎们总是喜欢高谈阔论,没一会儿男宾席上便已聊得热火朝天。 妙芜对少年们的侃大山没什么兴趣,一心只扑在吃的上头。 女孩儿们这边就斯文多了,喝茶也是小小口,吃东西也是小小口,像妙芜这般不一会盘中便堆了一堆食物残骸的可真是独此一家。 女孩们的话题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讨论哪家的儿郎俊朗,哪家的儿郎少年有为;临安城中哪家的胭脂水粉铺子东西好……偶尔,也会小小地探讨一些修炼上的问题。 偶有人来搭话,妙芜也会回上两句,但不知为何,她近日总觉有些心神不属,因此对这些场面上的往来便也有些疏于应对。 一时不小心,吃得有几分撑了,妙芜只觉不能再这般下去,便悄悄退出水榭,在太极观里四处逛起来。 恰逢清明时节,近来总是雨水颇多。 妙芜在花园里走到一半,便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 她举袖遮在头上,往最近的抄手游廊里跑。刚跑进廊下,便在拐角处与一人迎面撞上。 反冲的力道撞得她不由往后一退,才退了半步,忽然有两只有力的手伸过来,扶在她的手肘下,助她站稳。 少年声音清冽,似春日里一道斜风,伴着细雨吹入人心间。 分卷阅读164 “急急忙忙跑什么?” 妙芜站稳,抬眸,惊喜道:“小堂兄!” ☆、暧昧 妙芜双眸清亮, 眸子里好似含了蒙蒙水雾。 谢荀低头看她片刻, 有些出神道:“你的眼睛……好了?” 妙芜眨了眨眼睛, 笑道:“差不多了,再滴一段时日药水,想来便能再见光明了。” 少年忽然松手放开她手肘,手抬起,手掌轻轻覆上她左眼。 “能看见这是几吗?” 眼前出现三根边缘带虚影的手指。 妙芜轻笑出声,抬手拢住那三根手指,轻声道:“小堂兄, 你是不是傻呀?” 她的手掌拢住谢荀手指时, 谢荀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妙芜敏锐地觉察到他身体的紧绷,虽不解他为何如此, 但这种身体上的异样似乎搅乱了空气中原本温馨祥和的氛围, 二人之间突然尴尬沉默起来。 在这沉默之中,似乎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须臾, 妙芜慢慢松开手,像是突然解除了魔咒,二人各自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些距离。 谢荀抬手在唇上掩了下, 轻咳道:“走吧。” 便越过妙芜,当先而行。 少女背过双手,步履轻盈地跟上去,走到少年身侧,嘴角噙着掩不住的笑意。 “小堂兄, 我听大哥说这次是碧游观急召云游在外的子弟回去,是出了什么事吗?” 谢荀眼角余光里瞥见少女束腰的白绦被风吹得徐徐飘动,便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一个月前狐仙庙在帝王墓附近出现又消失,金陵城中各大仙门惶恐,飞信传书,要师父派遣门中精锐弟子协助他们追踪狐仙庙下落。” 斜风吹雨,打在游廊两边垂落的竹帘上。 空气中,浮满了山间雨时特有的湿润,带了点泥土的腥气。 狐仙庙,好耳熟。似乎在第二个剧情碎片中出现过。 妙芜偏头回忆,耳边似乎响起少年压抑的质问:“你既恨我,那日在狐仙庙,又为什么要替我挡……” 这狐仙庙究竟是什么东西? “狐仙庙是什么?” 少年骤然收住脚步,妙芜一时不防,差点一头撞到他背上,亏得及时抬手在谢荀背上撑了一下,才幸免于难。 “狐仙庙……是那萧氏魔头的行宫。” 亦是他那如斯恐怖的力量源泉。 狐仙庙现世,即意味着这种叫仙门百家恐惧的力量可能再度席卷人间,怎能叫人不惶恐? 看得出这个话题对少年而言似乎有些沉重,妙芜顿了会,便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 “小堂兄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问才落下,前头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琢玉——” 兄妹二人抬头,便见身着黑白二色双鱼袍的王牧之迎面而来。 他面上带喜,见了谢荀直如见到亲娘舅一般,张开双臂就要来抱,被谢荀侧身避开,扑了个空,差点抱上柱子。 谢荀十万分嫌弃,双眉紧皱:“王六,你何时这般恶心了?” 妙芜站在一旁掩袖而笑,不觉莞尔。 王牧之抱了个空,也不觉尴尬,施施然掸掸袖子,伸手朝前一比,十分温良有礼:“来,这边叙话。” 三人沿长廊而行,不多时来到一处四面均无隔墙的茶室,室中一人身着县令袍服,正跪坐于坐席之上,背对着他们。 听闻廊下响动,那人倏然转身。却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生得温润文雅,一望便知是大家族世家子弟出身。 王牧之站在竹帘下方,抬起 手微微往下一压,示意他稍安勿躁,那男子才又重新坐了回去。 王牧之朝廊下侍立的女使们道:“你们去把帘子放下来。” “是。”几个女使应了一声,悄然散开,将四面的竹帘放下。 王牧之率先进入茶室,谢荀、妙芜紧随其后。三人落座,王牧之回头对女使们道:“你们下去吧。” 女使们应声退下。 王牧之道:“这位便是浒墅关的县令,我家八妹妹的舅舅,近来遇上一件难以解决的事情。” 话说着,便将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的浴佛节讲起。 这位舅舅出身于临安大族周家。临安周家,世代书香门第,家中不知出过多少举人进士。这位周县令早年勤学苦读,多年后终于进士及第,在官场上几经辗转波折,最后来到浒墅关当县令。 因着早年一心向学,无心婚姻,直到中了进士之后这位周县令才娶妻生子。可惜他那房妻室身体孱弱,生下一个女儿后便撒手人寰,独留周县令一人艰难地拉扯女儿长大。 周县令的女儿名叫周菱,年方十七,因着是夫妻二人唯一的骨血,周县令自小便格外宠爱她。这次浴佛节,周菱说要 分卷阅读165 和女伴到皇觉寺中观礼参佛,为父亲和亡母祈福,周县令嘱咐她要小心人多冲撞,又派了几个得力的家丁陪着女儿去了皇觉室。 孰料女儿这一去,竟没能回来。 那日临近夜时,周县令在家中左等右等不见女儿归家,正待亲自取马外出寻人,便听闻县衙外一阵喧哗,几个家丁扑入院中,一见到他就颤巍巍跪下,哭声道:“大人,菱姑娘不见了啊。” 周县令心神俱震,险些没能站稳。细问之下才知晓原来从皇觉室中出来时人太多,家丁们不小心和周菱走散,等到人流退去,家丁们四处寻找,却再也寻不到周菱的踪迹。 周县令一时自责内疚不已,若是他多派些人看顾好女儿,女儿又怎会失踪? 他将县衙中的事务暂时丢给县丞打理,亲自出马寻访女儿踪迹。明察暗访之下,终于寻到一丝蛛丝马迹,原来那日浴佛花礼结束时,曾有人瞧见周菱再度折返皇觉寺。 线索到这里便断了。 萧氏王朝被推翻之后,接过这河山的乃是殷姓。 殷氏皇族因着太.祖皇帝出身佛门,数百年来一直诚心礼佛。皇室崇佛,上行下效,民间信佛的风气亦是蔚然成风。故而这皇家御供的皇觉寺不仅地位超然,寺中辈分较高的长老地位甚至堪比一州知府。 周菱是返回皇觉寺中失踪的,爱女心切的周县令顾不得得罪皇觉寺的僧人,立刻带上县衙衙役,要求皇觉寺主持让他开门搜寺。 皇觉寺主持本着出家人的慈悲之心,应允了他的请求。可他带人在寺中搜翻了每一寸土地,依然一无所获。 一时无法,周县令忽然想起家中长姐嫁入的王家乃是姑苏地界的仙门世家,因此便求到长姐头上,请长姐说动仙门中人相助。 仙门中人一向对朝廷远而避之,一般从不插手与皇室沾边的事情。 因此王家家主一听说此事可能事关皇家御供的皇觉寺,便婉言拒绝,却又禁不住自家小妾再三吹枕边风,最后这麻烦事便落到了王牧之头上。 交待这件事的时候,王家家主还特地提醒他:“皇觉寺乃殷氏御供寺庙。殷氏掌天下,与仙门中人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此番入寺寻人,切记行事温和,不要开罪寺中僧人。须知皇觉寺虽不在仙门百家之列,寺中能人异士亦不在少数。” 王牧之接过亲爹丢下来的这烫手山芋,只好带人亲自去了一趟皇觉寺 ,可一通搜寻下来,结果和周县令一样——别说人了,连只鞋都没找着。 可偏偏这位周县令说父女连心,他有感觉,自己的女儿一定就被藏在皇觉寺中某处,是他们找不到而已。 亲人间的心灵感应是一种极为玄奇的事情。王牧之也不好评判周县令这感应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他丢失女儿后臆想出来的执念。 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办好父亲交待下来的事情,王牧之恐回去不好交代,只好连夜写信到碧游观请谢荀来帮忙。 当时谢荀人在金陵,那信几经辗转才到他手中。 谢荀收到信后打开来看,只见信纸上只有短短一句话:你王六哥哥我有难了,速回速回速回! 谢荀还以为王牧之出了什么事,一路风尘仆仆,紧赶慢赶,终于在两天之内赶回了富春山太极观。 “事情就是这样了。”王牧之最后简单地总结道。 谢荀转头看向王牧之,一脸冷漠。 王牧之自觉心虚,不由轻咳一声,避开他的视线,道:“我这不是怕耽搁了别人的事情吗?” 谢荀冷笑:“这就是你骗我说你遭逢大难的理由?” 若王牧之直言相告,谢荀未必不会赶回来,可他偏偏在信中一字也不提,只说自己遇难。这么多年朋友,突然来信说遇上大难,谢荀怎能不心灼焦急。 妙芜看了谢荀一眼,只见他眼底微微青黑,下巴上一圈青色的胡渣子,就可以想见从金陵赶回来的这两日里他有多忧心。 谢荀虽说平日里看起来总是一副桀骜不羁的样子,事实上他确实是很在乎身边这些亲人和朋友啊。 妙芜心间轻轻叹了口气,道:“王六哥,这事儿你的确做得有点儿不太地道。” 王牧之摸了摸鼻子,没敢应声。 妙芜看向周县令,和声问道:“除了您说的感应,可还有什么理由让您坚信女儿还在皇觉寺中?” 周县令张了张嘴,似乎一时难以启齿。 这时,茶室东面的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阵摩擦响动,一名身着双鱼道袍的少年从屏风后跳出来道:“我!我知道阿菱一定还在皇觉寺里!” 妙芜:“……” 谢荀:“……” 这哪蹿出来的?怎么方才他们一点都没有觉察到? 兄妹二人的目光一齐投向王牧之:这家伙是你安排的? 周县令显然也大吃一惊,尤其是听到那少年一口一个“阿菱”后,更是震怒。 “住口!你又是谁?” 那少年手脚并用地 分卷阅读166 在地上爬了一会,见众人神色怪异地看着他,似乎终于觉察到自己这个姿势不妥,这才别别扭扭地站起来,又别别扭扭地走了两步,走到周县令身边趴下,抬头道:“怎么了,周大人,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阿黄啊。” 周县令说:“胡言乱语,我根本不识得什么阿黄……” 不知道为什么,妙芜觉得这少年趴在地上,抬头看人的姿势…… 特别像一条狗。 天地可鉴,是真地像狗。这可不是她骂人。 谢荀早已放出剑气,凝气为剑,手握三思,剑尖直指那少年,冷冷道:“何处来的妖,胆敢擅闯太极观?” 那少年抬手挠了挠头,又放下来,用舌头舔了舔手背,无辜道:“我没擅闯啊,你们后门墙边开个那么大的狗洞,不就是让我钻的吗?” 话音才落下,便见那少年一头杂乱的头发中忽然“咕咚”冒出两只毛茸茸的黄色耳朵来。 周县令见此倒抽一口凉气,连忙 伸手扶住桌子,脚蹬坐席,急急往后退了两步。 “妖,你是妖……” 王牧之亦站起身,从地上抽出太极诛魔剑在手:“何处来的犬妖,因何偷偷潜入我太极观?” 妙芜却注意到那犬妖刚刚从屏风后跳出来时说的话,他说,他知道周菱一定还在皇觉寺中。 她连忙拦住两个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动剑的仙门少年,转向那犬妖,问:“你方才说你知道周菱一定还在皇觉寺。你有何证据?还有,你和周菱是什么关系?” 那少年放下手,刚想开口回答,身上忽地白光一闪,迫得人几乎无法直视。等白光散尽,便见地上躺着一身道袍,道袍中间鼓起一座小小的“山丘”。 那小“山丘”在道袍里钻来钻去,费了半天功夫,才成功从领口钻出来—— 一只黄毛小奶狗。 小奶狗似乎有些气恼,仰着脑袋拼命地汪汪叫起来。 奈何在场诸人无一人听得懂狗语。 周县令脸上震惊之色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你是,你是阿菱先前救治过的那条小黄狗?” 小奶狗:“汪汪,汪汪汪!” 谢荀用缚灵索将小奶狗四肢捆住,提在手中,转头看向周县令,目光锐利,好似能够直穿人心。 “权且不论这犬妖是怎么回事,周县令,你恐怕还有些事情没告诉我们。” 王牧之皱眉看向周县令:“周大人,是这样的吗?” 周县令叹气:“罢罢罢,这家丑我便是想藏也藏不住。也怪我平日忙于公事,对菱儿太过宠溺,才害得她做出这样自轻自践的事情来。” ☆、狗不对付 清晨, 悠扬的钟声自山上传来。 皇觉寺山脚下的茶棚外, 一辆插着黑白太极双鱼旗的马车缓缓停下。 马车上下来四个年轻人, 一行三男一女,一走进茶棚里,立刻吸引了不少注视。这四人均生得姿骨俊秀,气度非凡,一望便知是大家氏族出身。 如果不是其中一个少年郎手上还牵着一条颇上不得台面的小黄狗,就更完美了。 茶棚老板在这皇觉寺山脚卖了十多年茶水,天南地北, 来来往往见过多少面孔, 当下便瞧出这一行人身份不凡,因此极为殷勤地迎上前来:“诸位客官要喝点什么茶水?我们这有龙井、毛尖、茉莉花茶、六安茶、凉茶……” 谢谨温声道:“来壶龙井, 再来两份你们这的招牌点心。” 茶棚老板:“诶, 好勒。” 将抹布往肩上一甩,转身欲走。 妙芜唤住他:“再给我来两肉包。” 茶棚老板笑着点头, 应声而去。 原本伏趴在谢荀脚边的小黄狗听闻“肉包”二字,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珠顿时一亮,抡着尾巴站起来,又回头瞧了谢荀两眼, 见那少年眼睫低垂,似乎只顾摆弄手里的茶杯,便小心翼翼地迈开四只小短腿,一点一点地往妙芜的裙摆蹭了过去。 结果它的鼻尖刚刚蹭到妙芜的绣鞋,身上缚灵索骤然收紧。 谢荀将缚灵索在手掌上饶了两圈, 轻轻一扯,就把小黄狗提溜回来。 “老实点。” “呜——” 小黄狗仰头望着妙芜,眼睛里水汪汪的,可委屈了。 哎呦,这小模小样的,可真是个小可怜。 妙芜最是见不得这些毛绒绒的动物撒娇,于是伸手朝向谢荀,笑道:“小堂兄,把缚灵索给我吧,我看着这小犬妖。” 谢荀看她一眼,没说话,默默地把缚灵索交到她手里。 这回小黄狗可高兴了,撒开四条小短腿一蹿,跑到妙芜裙摆旁蹲好,尾巴抡得跟风火轮一样欢快。 这只昨日擅闯太极观的犬妖自变回妖身之后,就再也没变回去。用着狗的模样,它发不出人语,只会“汪汪汪”地叫。 可这狗语大家也听不懂啊。 分卷阅读167 于是妙芜只好临时向富春山中的灵猴们求救,想说大家都是妖,说不准语言能够相通。 孰料丁一看到小黄狗之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妙芜,似乎是觉得妙芜这个想法委实荒唐。 “女娃娃,我可是富春山里最高贵的灵猴,怎么可能听得懂狗叫?我们猴子跟狗可不是同一族的。” 可偏偏这小犬妖可能知道周菱的下落,众人无法,只得权且将它带上。 不一会儿,茶棚老板先将茶水奉了上来。 王牧之用茶水洗过杯子,给每个人都倒了杯茶。 “我去那皇觉寺中走过几次,寺中不少僧侣都对我这张脸眼熟了。你们这回既要扮作普通人悄悄进去寻人,我不好跟着,想来还是在外头接应为好。” 谢谨点头道:“理当如此。有王六公子带人在寺外接应,也可预防不时之需。” 比如——至少可以代为安抚走失爱女的周县令。 昨日,周县令面带沉痛的说出“家丑终究藏不住”那样的话以后,妙芜还以为他要说出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来,结果…… 简单来说,总结一下就是:周县令有位同窗兼好友,两家相识多年,当初周县令妻子刚去世,周菱尚且年幼,无人照料,这位好友的妻子便将周菱接到身边,代为照顾。 这一来二去,周菱就在人家家里住了七.八年。 他这位好友,有个儿子,比周菱只大了两岁,这一对小儿女从小两小无猜,感情十分融洽。 周菱很喜欢自己这位小竹马,后来被周县令接回家后还念念不忘。待到长成少女,再与这位竹马重逢,更是一下便坠入爱河。 当然,于周菱而言是单方面的暗恋。 因为这位竹马早已心有所属。 可周菱放不下心里这番执念,那竹马因着两人年幼时的情分,也说不出断然拒绝的话语。这事一来二去,拖得时日久了,周菱心里便愈发难过伤心,患得患失。 虽然竹马小哥哥已跟她说过自己心有所属的事情,可他平日里对她依旧温柔照料,经常给她赠送节礼,甚至对她的喜好仍旧记得一清二楚。 这些朦胧的好意给了周菱错觉,让她仿佛觉得竹马小哥哥是对自己有意的。 这个念头一直压在心底,随着时日迁移不断地酝酿着。最终有一天爆发出来,周菱决定找竹马小哥哥问清楚。 如果他真地完全对自己无意,那就“君若无心我便休”。 于是她给竹马写了一封信,约他浴佛节在皇觉寺见面,以碧桃花枝为暗号。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说仙门与民间的区别了。 仙门之中,男女大防不甚严谨,对女子的束缚也甚少.然而民间之中依然极为重视女子的贞洁,似周菱这般私自与同龄男子相会,哪怕这人是父亲好友之子,若传扬出去,也少不了要叫人背后嚼舌根。 而周县令是个有些古板的读书人,于礼教上更是极为看重,因而才会觉得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着实叫人难以启齿。 可是在妙芜看来,不过也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和自己喜欢的人约见了一面,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总之,周菱约见小竹马,小竹马也赴约了。 这位小竹马当天早早便到了皇觉寺,吩咐寺中一位小沙弥带着碧桃花枝,将赴约的周菱请到僻静无人处说话。二人说了什么,妙芜无从得知。 他们知道的只有,当天周菱在离开皇觉寺的途中,又被一个小沙弥用碧桃花枝引了回去。 这一幕是后来周县令查问出来的,也找周菱那位小竹马对质过了。 那小竹马说,的确与周菱相约在皇觉寺见面,以碧桃花为暗号。只是面谈之后便各自归家,他并未再返头去寻周菱。 也就是说,周菱最后是被一个小沙弥引回皇觉寺,然后在皇觉寺失踪的。 而这,才是周县令认定女儿一定被藏在皇觉寺内的真正原因。 如果皇觉寺内真有古怪,像王牧之先前那样大摇大摆地进去救人,肯定是行不通的。 因此,谢荀诸人才决定扮成普通人入寺观礼,暗中寻查。 皇觉寺的浴佛节按照惯例,将延续整整一月,每日辰时末开始浴佛花礼,酉时末结束。 现在距离辰时末还有大半个时辰,四人决定在山脚暂歇片刻,再上山去。 “点心、热腾腾的点心和包子来咯。”茶棚老板吆喝着,一手捧着一屉蒸笼上到桌前。 “诸位客官慢用,还想要什么,唤小的一声就好嘞。” 小黄狗一听见“包子”,立刻直起身子,尾巴摇得欢快,仰着头冲妙芜“汪汪”叫了两声,又拿脸去蹭妙芜的鞋子,模样又乖顺又谄媚。 真地非常狗腿了。 妙芜笑着拿起一只肉包,微微弯腰,送到小黄狗嘴边。 “别急嘛,本来这两包子就是给你点的。” 小黄狗就着妙芜的手啃包子,时不时逸出一两声“呜呜”的小 分卷阅读168 奶音。 谢荀见状,轻嗤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看这狗,突然觉得有点碍眼了。 小狗东西,还挺会看碟下菜。 知道他们这一群人中,唯有妙芜最好说话,对这些毛绒绒的玩意儿也最有耐心,自昨日变回妖身以后,便尽捡着妙芜纠缠。 若不是谢荀用缚灵索拘着它,他简直怀疑这狗东西昨晚半夜便能爬到妙芜床上去与她共枕眠。 四人喝了些茶,捡了两块点心吃了,谢谨抬头看看日头,站起来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上山了。” 王牧之拍拍手,太极观的道童立刻从马车上搬下早已准备好的香烛、金纸等物。 “皇觉寺有专供外客居住的厢房,若今日没找到线索,你们可以捐些香油钱,在寺里过一晚,多寻查些时候。若遇危险,就放信烟,我见了,立刻搬救兵进去捞你们。” 谢荀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王牧之一眼,不屑道:“小小一个皇觉寺,我要等到你捞,我就废了。” 谢谨皱眉道:“琢玉,皇觉寺是殷氏皇族地界,小心些总归没错。” 小黄狗一口气吃了两个流油的大肉包,现在心满意足,正蹲坐在地上一脸满足地舔爪子,妙芜站起身轻轻扯了下缚灵索,它也没反应过来要跟上。 谢荀见了走过来,靴子尖儿朝狗`屁`股一掀,就是一脚。 “起来。还要人抱你走是吗?” 小黄狗“汪——”一声跳起来,远远躲开谢荀,绕到妙芜左手边去了。 妙芜有些哭笑不得,总觉得谢荀似乎和这小犬妖极不对付。但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没想明白。 三人提着东西,带着一条狗慢慢往山上走。此刻山道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从附近赶来观礼的普通百姓,人人手里都提着香烛、金纸、贡品。 妙芜寻机走到谢荀身边,低声问道:“小堂兄,你怎么了?怎么对阿黄这么凶?” 谢荀滞了下,没想到妙芜开口就问这个。 他沉默半晌,生硬道:“我不喜欢狗。” “为什么?”狗很可爱啊。尤其是小奶狗。 谢谨回头道:“我记得琢玉你从小就不太喜欢长毛的东西,可是如此?” 这样啊。难道是对长毛的小动物过敏吗? 妙芜心里琢磨,可看谢荀的样子,也不像有过敏症状。 三人一路爬到山顶,终于望见高大的朱红色山门,门上的门钉颗颗金光闪亮,叫人一望便知这皇觉寺香火鼎盛,富贵非常。 皇觉寺前的空地上人山人海,须臾,山门缓缓开启,几个身着黄色僧袍,身披红色袈裟的僧人走出门来,双手合十,眉目微敛:“请诸位檀越依次入寺,不要推挤,阿弥陀佛。” 妙芜他们便混在人群里进了皇觉寺。 他们三个人都没参加过皇觉寺的浴佛观礼,也不知是怎样一个章程,只能边看便学,先跟着大部分人到大雄宝殿烧了香,拜了佛,捐了香油钱。接着人群的去向便有些分散了。他们寻思,跟着人最多的队伍总是没错的。 因此便挑个人最多的队伍混插进去,一点没发觉这队伍里大多数都是大姑娘和小媳妇。 等到他们到了目的地,这才发现这群人全是求姻缘签来的,他们三人一狗被挤在队伍中间,想要脱身出去,后面的队伍便乱起来,有人怒骂:“前面的,能不能好好排队?我们一年就等这一支灵签,容易吗?!” 谢荀咬了咬牙,拳头几度握紧又松 开。 旁边维持秩序的几个小沙弥都望了过来。 妙芜赶紧拉了下他的手,低声劝道:“小堂兄,冷静,冷静。反正都来了,大不了耽搁片刻,装装样子拿支签就走,别引人注意。” 人群推搡间,也不知谁踩了小黄狗尾巴一下,疼得它“嗷呜”一声叫唤。妙芜赶紧竖起手指放在唇前:“嘘——” 小黄狗知晓她的意思,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往妙芜腿上一扑,张开四条小短腿抱住妙芜小腿,似乎打算就这样成为妙芜的腿部挂件。 谢荀低头瞧见,额角青筋跳了跳,面无表情地朝它勾了下手指。 “下来。” 小黄狗摇头。拒绝。 谢荀嘴角微勾,语气突然温柔起来:“我说,下来。” 他轻轻踩了踩左脚的靴子:“过来。” 过来这里蹲着。 小黄狗浑身一抖,从妙芜腿上滑下来,耷拉着脑袋,认命地转头去抱谢荀的腿。 妙芜:“???”什么情况? 前方维持秩序的小沙弥扬声叫号:“下一个,谢华檀越。” 谢谨回头看他们一眼,就走上前去,从签桶中抽了一支姻缘签出来。 ☆、姻缘签 待得三人都领了一支姻缘签在手, 总算从这长长的队伍中脱身出来。 小沙弥伸手朝旁边一比:“三位檀越, 解签处 分卷阅读169 在那边。” 谢谨低头看了签文一眼, 那根小小的竹签上刻着:是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光看文字,便知是一支上上等的好签。 他摇了摇头,难怪如此多人来此求签,算得准不准倒在其次,能满足自己心中对美好姻缘的向往才是真的。只怕这皇觉寺的姻缘签中,一百支里有九十九支都是这等上上签。 三人前后脚往解签处走, 待得无人注意了, 才从解签处绕开,行到人烟稀少的小路上。 妙芜抬起肩头轻轻蹭了谢荀一下, 眨眼道:“怎么样?小堂兄, 你的签文是什么?” 谢荀抖抖脚示意小黄狗下来自己走,手掌遮着竹签, 别扭道:“没什么。” 妙芜亮出手里的签文,嘀咕道:“我这签文好像不怎么好呢。” 谢荀下意识地往她手上了了一眼——“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他心里刹那间居然闪过一丝朦朦胧胧的侥幸——她这签文倒是比自己这支无字签好不了多少——继而便是勃然的愤怒。 什么鬼签文,居然这么丧气?! 他劈手夺过那签, 丢进就近的花圃里。 “什么鬼签,就是用来唬人的。这你也信?” 谢谨走在前头,听到身后二人言语,不由摇头失笑。 这两个孩子,一支姻缘签也能这么较真地生气, 果然还是年岁太轻。 妙芜目瞪口呆:“你怎么、怎么就给我扔了?” 谢荀道:“那签文看着晦气,不扔放着添堵?” 小黄狗跟在少年脚边,“汪”地附和一声,似是表示赞同。 妙芜道:“这签人家要回收的吧,你这样给扔了,回头人那边就少一支签了。” 谢荀冷哼一声,不可置否。 妙芜眼珠子转了转,又靠过,好奇得百爪挠心:“那小堂兄你给我看看你的签文嘛。” 谢荀:“不给。” “唉”,妙芜叹气,“那好吧。” 装作不在意似的往外走了两步,忽然身子向谢荀那边一靠。她发间的香气掠过谢荀鼻端,少年的思绪被这香气带远,脑中有片刻怔然,再回神时,手里的姻缘签已经叫少女轻飘飘地抽走了。 妙芜快跑两步,跑到谢谨身边躲起来,回首笑道:“小堂兄,你既说这玩意是抽着玩的,那就借我看个乐子嘛……” 谢荀满脸不虞:“你给我还……” 妙芜垂首往那竹签上一望,奇道:“咦,怎么没有签文?” 谢谨闻言亦问:“空签?” 他面上当即露出老父亲般了然的微笑。难怪琢玉不肯叫人看他手里的签文了。抽到空签表示的是:你求的东西,我们这里的神佛算不出,给不了。 没有结果可谓正是最坏的一种结果。 方才那签桶中有怕不有上千支姻缘签,一般一千支签里只会放一两支空签。这也能叫谢荀抽到,委实是很“走运”了。 妙芜疑惑道:“怎么了?空签是很不好的签吗?” 谢谨刚要作答,谢荀忽然抢身上来,从妙芜手里夺过那支空签,“咔嚓”一声拗为两半,丢进脚边的许愿池里。 他丢竹签时手上带了点剑气,两截竹签宛如两柄小剑破水而入,差点将几只游聚在一处的锦鲤插成串烧。 “晦气。”谢荀咬牙切齿地说道。 妙芜:“……”这么生气的吗? 谢谨和声道:“琢玉,你未免也太较真了吧。” 谢荀抿唇不语,显见是真有些恼了。 妙芜往日里便知晓谢荀脾性不是很好,却不想他居然也会像女孩子一样因为一些小细节而生气。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这样的小堂兄,有点可爱呢。 三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处偏殿附近,妙芜停下脚步,问:“接下来怎么办?这皇觉寺占地颇广,要分开来搜寻吗?” 谢谨点头:“我正有此意。” 两人便一齐看向谢荀。 谢荀抬手比了片区域:“前山人多处就交由小九,咱们两个去后山搜搜看。” 谢荀本意是想着前山人来人往,妙芜一个人也安全许多。 妙芜欣然应允,从谢荀手里接过锁着小黄狗的缚灵索,轻轻一牵,道:“阿黄,跟姐姐走吧。” 小黄狗欢快地摇着尾巴跟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谢荀看到这狗东西摇尾巴摆屁`股模样就觉得分外碍眼,总觉得这狗东西似乎在耀武扬威。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往后山走。 一只贪食的蠢狗罢了…… 但是…… 还是好不爽啊。想打狗。 妙芜牵着小黄狗在前山四处游荡。 大概巳时末的时候,大雄宝殿前忽然响起钟磬之声,伴随着无数木鱼的敲击,诵经之声渐渐高起。作法事的僧人一手持白瓷净瓶,一手持杨柳枝。柳枝插`入瓶中,沾水之后甩向 分卷阅读170 四方叩拜的民众,谓之净水除秽。 妙芜看了两眼,对这样的法事无甚兴趣,正打算转身离开,忽然身体一僵。 这感觉如此熟悉,自离了龙门镇后,已多日不曾出现。 妙芜皱了皱眉,抬头在人群间扫视,却没找到想象中的身影。 可她可以断定,那小飞僵一定就在附近。 她和小飞僵结有主仆之契,虽然她对此很佛系,并未强制小飞僵一定要跟随于她。主要是她也不可能带着一只僵尸回家塾,这要被长辈们发现,可就不是抄家规抄到手断这么简单了。 因此她把小飞僵又丢给了那老头。这二人生前应该是真正的爷孙俩,想来那老头亦会好生照拂小飞僵。 然而此刻她居然在皇觉寺感应到小飞僵的气息,妙芜不由得不多想起来:这小飞僵出现在此处,总不会是什么巧合? 她正想顺着感应到气息的方向过去看看,忽听得熟悉的声音顺风远远飘来。 “殷公子,此处的皇觉寺乃是江南地界现今占地最广,信徒最多最诚的一处。您可能不知晓,原先这里的皇觉寺因着地势原因,修建得十分逼仄凋敝,就连信徒都寥寥无几。十几年间能有此发展,全仰赖主持大师当时收了一位擅经营、擅谋划的高徒。” “哦,不知主持的这位高徒是何人?” “便是先时我和您提过的那位怀慈长老。” …… 妙芜赶紧闪身躲入人群之中,双臂前伸,直往人群深处挤。心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洛子桑引着这位从金陵远道而来的贵人从参加净水仪式的民众旁经过时,忽然停下脚步,奇怪地“咦”了一声。 贵人遂也停下,抬头转了转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微笑道:“子桑兄,怎么了?” 洛子桑的眼神闪了闪,故作平静地收回视线:“没什么,当是看错了。殷公子,这边请。” 这位被洛子桑毕恭毕敬相待的少年眉目 清秀,身着石青色的蟒纹袍子,通身富贵,似乎自来便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势。 这也无怪,这少年本来就是皇室中人,天家子,自小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养尊处优惯了,这高人一等的气派藏都藏不住。 本来仙门中人和皇室没有交集,便是见了皇室中人,也少有人会像洛子桑这般点头哈腰,一派奉承的。只是洛家特殊了些,因为二十多年前,金陵洛家有一女弟子自愿入宫为妃,从此盛宠二十几年不灭。 而洛小家主之所以能成为洛家现今的实际掌权人,据说也是因为暗中得到了这位洛氏皇贵妃的扶持。 说来这位洛氏皇贵妃的身世经历也有些传奇。 她本是洛氏偏族一纨绔子弟的庶女,生母只是普通女子,家中无权无势,当初实在是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才被卖到洛家当婢女,后来因为出落得貌美,又被家中主君看上。 原本以为诞下子女后,日子能好过一点,孰料她诞下的这个女儿是个天生闭窍的体质。七窍皆闭,无法引气入体,就无法进行任何修炼。 在洛家这样规矩森严,等级严明的世家之中,这样的孩子等同于就是一生下来就被家族放弃了。 这位洛氏皇贵妃还是少女时便已明晓这个道理。既然无法享受仙门逍遥,又何妨投身红尘,去享那泼天富贵? 因此在十五岁那年,她偷偷拿着多年攒下的银钱,买通了当年负责择选宫女的太监,瞒着洛家的人偷偷入宫当了宫女。 凭着美貌与心机,还有无与伦比的运气,她从无数宫女中一路厮杀而出,最终成为现今后宫妃嫔之首。 至于皇后,现如今的皇后膝下没有一子半女,也并不受皇帝宠爱,加之后来洛皇贵妃收拢了洛小家主,等同于是将金陵地位最为尊崇的仙门世家变作自己的靠山之一,便是不为了别的,为了这层关系,皇帝也要敬重她几分。 因此,这后位在洛皇贵妃面前形同虚设。 她膝下儿女成行,育有三子二女,今日来到这皇觉寺里的便是最受其宠爱的幺子,名为殷烨,字无晦。 洛子桑领了洛小家主的命令,这殷无晦在江南这段时日,须得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务要保证他的安全。殷无晦如有交代,不必细问,依言而行便是。 他原先心里还嘀咕,觉得自己好歹是堂堂仙门世家的小公子,居然被分派来给皇室的人当老妈子,当狗腿使唤。 直到有一日他亲眼见到这位皇子一出手就灭了几只水鬼,心中才由衷感到肃然起敬。这样狠厉的灭服手法,这样的修为,便是他这等修炼多年的仙门世家公子也是赶不上的。 殷无晦当时见到洛子桑脸上惊愕之色,只淡淡笑道:“小时候在金陵的皇觉寺中参读佛理时,跟着师父学了几手雕虫小技,还请子桑兄勿要见笑。” 他这话说得和气,半点没有架子,可洛子桑听了,心里却恨得牙痒痒,如果能打他,真想往他脸上挠两爪子。 跟他这现什么? 分卷阅读171 两手雕虫小技已经把他比下去了,这要使点真本事出来,他这仙门世家公子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等到洛子桑一行人去得远了,妙芜才从人群里钻出来,循着气息去找小飞僵。 她在皇觉寺中七拐八拐,总算堵住一个抱着一大摞待洗僧衣,埋头苦走的小沙弥。 “抬起头来。” 妙芜语气里带了点命令,对方果然顺从地抬起头来——依旧是那张惨白的脸,眉眼都是妙芜熟悉的模样,只是头发叫人剃得一干二净,只在头顶留下一圈青色的痕迹。 怎么回事? 那老头怎么带着小飞僵跑皇觉寺里当和尚来了? 妙芜对小飞僵道:“带我去找你爷爷。” 小黄狗蹲在妙芜脚边,身体张成一张弓,龇牙咧嘴,冲着小飞僵低吼。 “呜——汪!汪汪!” 妙芜赶紧蹲下身捂住它的嘴:“别叫。别把人招来了。” 小黄狗摇了摇尾巴,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妙芜要跟这样一个危险的玩意儿打交道。 妙芜低声解释道:“这小飞僵是我收的,听我的话。” 小黄狗眼睛亮了亮,心里琢磨:这么厉害的吗?你连僵尸也肯养的话,我这么可爱,你肯定也愿意养我吧? 太好了,以后再也不怕会被人丢掉了。 ☆、我辅佐她 李老正在伙房后挑水, 从水井中提出水来, 依次注满檐下的水缸。又一桶水倒下去, 缸中清波微晃,就见院子外头走进来一个面色苍白得过分的小沙弥。 那小沙弥一路走到李老身边,也不开口说话,只伸出手去扯李老的袖子。似乎想拉他去别处。 李老先时还有些不解,待得瞧见院门外那倚树而笑的少女,面色不由微变,伸手摸向腰间, 从腰带里摸出一杆烟枪。 妙芜笑道:“我没把小飞僵带走, 前辈便应明白我没有找麻烦的意思。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老定定地看着妙芜, 眼神闪烁不定。过了片刻, 才将烟枪又插回腰间。 “谢九姑娘,这边说话。” 二人一僵一狗寻了处僻静所在。 妙芜开口问道:“前辈您不是在龙门镇吗?” 李老叹气道:“我这乖孙动手杀了徐家家主, 哪里还能在龙门镇待得下去?徐家少主发布缉捕令,派出无数好手,下令若要见到我爷孙二人,就地格杀勿论。” 妙芜不由失声道:“什么?!你说徐家家主是小飞僵杀的……” 她说着不由望向一旁静默站立的小飞僵。小飞僵垂着眼帘, 神色平和,似乎对外界的言语一无所动——身为僵尸,与人不通。他早已听不懂人言。 李老看着妙芜,苦笑道:“谢九姑娘何以如此震惊?我这孙儿杀徐家家主,难道不是受您驱使吗?” 妙芜简直不知该如何自证清白。 这小飞僵是和她结了主仆之契, 从此只听她一人号令没错,可是天地良心,她绝对没有驱使小飞僵动手杀徐家家主,除非…… 妙芜脑中蓦地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 她的结契之法乃是柳悦容所教,难道…… 只是,他为什么要借她的手做这件事? 李老再叹,接着说道:“老头儿我早年是徐偃先生招揽到徐家的,后来徐偃先生摆阵龙门镇,害死了那么多人,徐家少主清算的时候,但凡和徐偃先生有点关系的人都统统被计入清算之列。我只好趁着事情未被发觉之前带着孙儿逃出龙门镇。” 妙芜按下心中惊疑:“那为什么要来皇觉寺?” “皇觉寺乃皇家地界,向来与仙门百家没有往来。所以此处可谓是躲避仙门缉捕的最佳去处。” 原来如此。 妙芜又问他可知周县令之女在皇觉寺中失踪一事。 李老直言,略有耳闻。不过他一心只求潜藏避世,所以对这些事情都是避之又避。 虽然李老如此回应,可妙芜心中依然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只是一时说不上来。 等到妙芜从李老那处离开,脸上的震惊之色久久难消。 小黄狗蹲在她脚边,安抚似的用脸蹭了蹭她的小腿。 “呜呜……” 妙芜弯腰摸了摸它的头:“我没事。只是——” 她叹了口气:“你何时才能变出人身?” 这只小犬妖恐怕是刚刚才修出人身,完全无法在人身与妖身之间自如切换,一时变回妖身后,竟再也变不回人身,可真是令人头疼。 妙芜又带着小黄狗把前山的寺庙、僧房、经室全部搜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其实这个结果是可以想见的。早前王牧之和周县令早已带人轮番搜过,如果这么容易便能寻到端倪,他们何至于无功而返? 皇觉寺后山。 盛放历代高僧舍利子的塔林之中。 谢荀和谢谨分站塔林东 分卷阅读172 西两侧, 指间夹着一道黄符,同时朝前伸出手去。 空气中像是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无声地抖动了一下,紧接着二人的手臂像是陷入一片肉眼不可见的虚无,自肘部以下完全消失。 片刻之后,二人又缓缓抽回手来,指间黄符火光一闪,燃为灰烬。 二人对视一眼,面色都有些凝重。 难怪王家人来搜也搜不到。这皇觉寺中居然有一处和桃源一模一样的世外秘境。如果不是用了谢家独有的勘探之法,只怕他们也难以发觉。 只是知道有处秘境是一回事,怎么进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间松涛阵阵,风声中似乎夹杂了些许人声。 谢荀眸光一凛,朝谢谨道:“大哥,有人。” 谢谨点头道:“暂避。” 二人各自往身上拍了张障目符,闪身避到一棵苍虬古松之下,借木属气息掩盖行踪。 片刻之后,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走入塔林中来。却是洛子桑和八皇子殷无晦。 “殷公子,此处便是皇觉寺历代高僧圆寂焚化后,供奉其舍利子的塔林了。” 殷无晦望着眼前一座座灰白色的石塔,微笑道:“我听说仙门之中,有一项禁术,用阴沉木所制的棺材盛放尸体,再用舍利子镇棺,可保尸身永不腐朽,是吗?” 洛子桑眼角微抽,心说这个皇子怎么对这些阴邪之术门儿清。简直不像正经皇子,倒似个邪修。 只是到底顾忌着洛小家主的吩咐,不敢在面上显露出来。 他赔笑道:“呵呵,是听说过有这么一项禁术,不过失传已久。” 殷无晦看出他的敷衍应付,哂笑一声,也不点破。 两个少年在塔林中逛了一圈,游山玩水,走马观花似的,匆匆一游,复又飘然离去。 等确定二人远去后,谢荀才摘掉障目符,从树下显出身形来。 他盯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声音微沉:“大哥,方才那人,我之前在金陵见过。” “洛家的人待他极为礼遇,我猜他应当便是当今最受盛宠的洛贵妃之子。此人的术法修为……有些邪气。” 谢谨亦从树下走出来道:“看来晚上得留宿一晚,再探探此间虚实了。” 二人回到前山,和妙芜汇合。 谢谨捐了香油钱,找知客僧要了三间厢房。 此刻,三人正聚在妙芜房内,互相交换了自己的发现。 其间妙芜说到洛子桑和殷无晦之间的对话,对话间提及此处皇觉寺能在十数年间有此发展,全仰赖寺中一位大师——怀慈和尚。 妙芜后来还稍微打听了一下这位怀慈和尚的来历。 据说这位怀慈和尚乃是半道出家。 原先皇觉寺还没有这么兴盛,周围人烟稀少,都是山林,附近的村民经常在林间布置捕兽夹捕猎。捕兽夹布得多了,附近村民进山砍柴时常有误伤。 皇觉寺主持仁善心慈,听闻此事后,便集结寺中武僧每日巡山,若遇见被捕兽夹误伤之人,也好及时施以援手。 这怀慈和尚就是这么被寺中武僧救起来的。他不是附近的村民,除了捕兽夹的伤外,身上还有不少致命的伤。且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主持可怜他,便收容他在寺中养伤。三个月后,他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主持便问他有何打算。 他伏拜于佛祖之前,说:“但愿忘却前尘,从此遁入空门,潜修佛法,以偿前孽。” 主持见他心诚,便将其收入门下,亲自为其剃度,赐法号怀慈。 谢荀默默听 完,拿出一张空白符箓,提笔,刷刷两下画了一张符。 他提起那张符纸,轻轻一抖,符纸颤动,忽而蜷缩,片刻之后便化作一只黄色的蝴蝶落在桌上。 他提袖朝那蝴蝶挥了一下,轻呵:“去——” 蝴蝶拍拍翅膀,歪歪扭扭地飞起来,在屋中打了个转,总算稳住,轻飘飘地落于少年指尖。 妙芜奇道:“小堂兄,这是什么?” 谢谨道:“这叫‘庄周梦蝶’,是王家的秘法。本意是用来辅助冥想修炼,但亦可用于窥探他人梦境。” “原来如此,”妙芜看向谢荀,“小堂兄你是打算探一探那怀慈和尚的梦境?” 谢荀将那蝴蝶收入袖中:“方才我和大哥在后山塔林中发现一处类似桃源的秘境。能在寺中建此秘境,非掌权者不能为。你既说现下寺中诸项事务实际上都是由这怀慈和尚操持,金陵皇室又突然出现在此处……我觉得周菱失踪一事,只怕和这两个人脱不了干系。” 谢谨有些担忧:“贸然窥探他人梦境,会不会打草惊蛇?” 谢荀似乎对此胸有成竹:“只要时机把握得准,对方不会发觉,大哥尽可放心。” 三人又坐在一处商讨了一下今夜的计划,将所有细枝末节都过了一遍。 最后谢谨皱眉道:“我觉得阿芜还是在外头接应,不要跟进秘境 分卷阅读173 为好。毕竟我们也不知那秘境中是否凶险,未必能护得阿芜周全。” 彼时谢荀正低头画符,闻言笔尖微顿,头也不抬:“大哥,你把她想得太弱了。” 他轻轻道:“阿芜能结出‘道一’了。” 谢谨面露惊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是说本命符第一重结界,道一?” “嗯。”谢荀颔首,忽而抬起头来,眸中藏着一丝与有荣焉的笑意。 “阿芜,可是将来要继承家主本命符的人。” 继承本命符之人,同时也就是继承了下任家主之位的人。 那么谢荀这个少主……又该何去何从? 谢谨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好一会才说:“琢玉,便是阿芜学会本命符的第一重结界,也不代表她就能继承本命符……” “不,”谢荀打断他,语气很坚定,“她可以。她有这个天赋。” 妙芜则是一脸懵逼,一时之间完全没理清这两位兄长话语间到底在打什么机锋。 “那你……”谢谨看着对面端坐的少年,目光复杂。 谢荀勾唇一笑,很是无所谓道:“我有什么关系。如果她当了家主,我辅佐她不就好了。” 二人分别这一个多月里,他也有过矛盾,也有过挣扎。 不过现在,已经全都想清楚了。 “唉。”谢谨不知该回应什么,唯有叹气。 他知道谢荀从小性子倔,极为守诺。一旦决定了什么,那便是万死难改。 妙芜总算听明白谢荀说的话。她睁大眼睛望向身边的少年。 可是,可是…… 他从小这么努力,为的不就是向家主、向长老们证明自己配得上谢家少主这个身份,证明自己即便没有本命符也能守得住谢家吗? 一直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突然之间叫他放弃…… 妙芜不由有些心酸,她完全想象得到这其间要经历多少艰难的心路。 谢荀眼睫低垂,手中符笔沾了沾朱砂,淡声道:“既然将来要挑起谢家大梁,现在多多历练,对她大有裨益。大哥,你放心,我会看顾好她。” ☆、庄周梦蝶 金陵皇都, 宫墙巍峨绵延。 入夜之后, 各宫殿渐次点起灯火, 橘红色的光点在静默的宫城中徐徐铺列开来,如同篝火旁炸开的点点火星。 在各宫殿都迎来暖色的光明之际,皇贵妃洛氏的寝殿依然笼罩在黑暗当中。 寝殿的地上点着无数红烛,焰火无声跳动,烛光映照在玉榻前垂落的鲛绡宝罗帐上,风起绡动,一帐烛光碎影亦随之摇动。榻前蹲着一只半人高的兽耳香炉, 白色的烟缕透过雕花镂空的炉盖蜿蜒上升, 香烟在风中凝而不散,显出一种诡异而压抑的静谧。 殿中侍立的宫女蝤首低垂, 一动不动, 几乎连呼吸声都没有,安静得不似活人。 今儿是月半之期。每逢月半, 皇贵妃洛氏都需要睡上整整一日,这是苍梧宫中伺候的宫女都知道的规矩。 这压抑的死寂不知持续了多久,才见一条婀娜的身影美人蛇般缓缓从榻上起来,接着, 一只纤细白腻的手拂开了层层鲛绡。 “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女人侧身而坐,慵懒的声音里带着点沙哑和天然自成的媚色。 殿中侍立的宫女快步走到榻前,蹲身,恭谨地回道:“秉娘娘,已经过了亥时。” 帐中的女人眉心微蹙:“竟到这个时候了?去, 把冰鉴里镇着的药取来。” “是。”诸宫女应和。 方才应答的宫女退下去取药,其他宫女则迎到榻前,撩开鲛绡罗帐,用金钩挂住,另有宫女手执象牙梳,将皇贵妃的满头乌发尽数拢到耳后,用发带系住。 皇贵妃说:“拿镜子来——” 旁边的宫女便递上一面菱花铜镜。 皇贵妃揽镜而照,贴得极近,手指在面上细细摸索,忽而一顿,指尖在眼角停下。她冷静地用手指撑开眼角的肌肤,仔细地审视着那几条细纹,过了会,忽然发怒,将手中铜镜砸到地上,发出哐的一声大响。 “药呢?!为什么去取了半天还没取来?!” 榻边围侍的宫女齐齐跪下,伏趴于地,瑟瑟发抖。 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取药的宫女匆匆而返,在榻前跪下,双手高举过顶,颤巍巍道:“娘娘,药在这里。” 满殿的红烛清楚地映照出宫女手上的事物—— 那是一只浅绿色的琉璃瓶子,瓶中盛装着粘稠的暗红色液体。 像血。 片刻之后。 皇贵妃仰面倒在软罗轻枕中,脸上一片血红,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血液。然而靠近看便会发现,她脸上那层血红的膜正蠕蠕而动,慢慢渗入肌肤之中。 皇贵妃闭上眼睛,喉间逸出一声满足而低哑的喟叹。 “啊……” 分卷阅读174 “啊。” 妙芜抬手捂住右眼,微仰着头,无辜地望着谢荀。 “小堂兄,第三次了……” 谢荀举着药瓶,有些烦躁:“你别眨眼睛啊。你老是眨眼我怎么帮你滴药水?” 妙芜委屈地辩解道:“可是我真地忍不住。” 她的眼睛太敏感,药水还没滴下来,她就控制不住想眨眼睛。结果来来去去倒腾了几回,不是滴到脸上,就是滴到眼皮上。 “这样吧,还是小堂兄你帮我撑开眼睛。不然我自己撑眼睛,总想把手松开。” 她说着放下手,仰着脸,一副任君施为的模样。 谢荀垂眸看她片刻,认命地抬起手,拇指和食指张开,轻轻压上她的眼角。拇指抵住眼角下方,食指抵住上眼皮,呈八字形微微朝外抻开 。 妙芜道:“小堂兄你别松开啊,我怕我又忍不住眨眼。” “嗯。”谢荀应了声。 另外一只手举起药瓶,瓶口倾斜,透明的药水滑出,准确无误地滴进那浅棕色的瞳眸中。 在药水滴进去的瞬间,那排卷翘的睫毛忍不住轻轻一颤,像是风过荷塘,荷盖微动。 谢荀滴完药,垂首看她,二人目光相接。 妙芜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眸子里自己的脸。 “小堂……” 谢荀忽然俯身靠近,轻轻地往她右眼中吹了一下。 妙芜被吹得眼睛一闪,继而像是被突然戳中了任督二脉,身心俱震。她呆呆地望着少年的面庞,只觉他眉眼间温柔缱绻,不似以往锋锐慑人。 小黄狗蹲在一旁,看到忽然凝住的二人,一张狗脸上满是莫名其妙。以它那小脑袋的容量,自是窥不破小儿女间这些隐秘而又情难自抑的情愫。 谢谨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 他看见二人之间的姿势,一时没有多想,只开口道:“琢玉、阿芜,知客僧那边来请我们去用斋饭了。” 二人乍然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慌慌张张地分开来。 谢荀沉默地将药瓶盖好,顺其自然地收进衣袍夹层的暗袋里。 妙芜若无其事地将鬓旁碎发撩到耳后,站起来,同手同脚地往外走了两步,才恢复正常,牵起谢谨的袖子,将他推出门外。 “那走吧。” 谢谨被妙芜一路拉着往前走,其间回头看了眼,见谢荀牵着那只小黄狗,远远落在二人身后。 谢谨心间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待收回目光,转头看到妙芜粉透的双颊,心中那怪异的感觉更深。 只是一来他是个大龄光棍,于情爱一事上没有半点经验。二来他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因此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只当两人是又拌嘴吵架了。 “怎么了?你又和琢玉吵架了?” 妙芜觉得脸上烫得很:“没、没有呀。大哥你不要瞎想。” “那你……”谢谨顿了下,“脸都气红了?” 他这么一说,妙芜脸上忽然腾一下烧起来,薄薄的肌肤下透出更深的血色,这下脸更红了。 谢荀在二人身后缓步而行,丝毫没有快走几步跟上去的意思。路过一处拐角时,他忽然一拳砸到身旁的白墙上,震得白色的墙灰簌簌而落。 小黄狗“呜”地一声,远远退开,牵在谢荀手中的缚灵索顿时绷得笔直。 就这样吧。 谢荀心里对自己说,就这样吧。他这点不可见人的心思,这辈子,永远不会有人知晓。 皇觉寺供应的晚饭乃是一顿丰盛的素斋,除了一些常见的素食,还有不少用大豆制作的伪荤食。 比如素烧鹅,素狮子头、素肉等等。有些伪荤食的口感几乎能以假乱真。 三人用过晚饭,又跟随众人一起到大雄宝殿听主持讲经。一直到将近亥时,这场布道才结束。 主持年纪大了,连着讲了一个时辰的经,难免有些体力不支。从蒲团上起身时,还是一直默默立在他身后的僧人上前扶了一把,才得以顺利站起。 那僧人一身黄色僧袍,身披红色袈裟,颈间挂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那串佛珠颗颗圆润光滑,表面上似裹着层古董才有的包浆,叫人一望便知这佛珠一定时常被主人捻摩。 妙芜低声道:“这个就是那位怀慈和尚。” 谢谨和谢荀对视一眼,道:“按计划行事?” 谢荀点头: “按计划行事。” 三人便分散开来。妙芜和谢荀一起,暗中跟着那怀慈和尚回了僧房。两人蹲在他僧房屋顶,揭开一片瓦片,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这怀慈和尚回房之后,按照惯例打坐念经,做完晚课,才熄灯睡去。 过得片刻,听闻他呼吸渐沉,谢荀一扬袖袍,三只黄色的小蝴蝶从袍口飞出,在空中蹁跹飞舞一阵,其中一只蝴蝶便钻过屋顶开出来的小洞,轻盈地飞落在僧人眉心。 僧人皱了皱眉,没醒。 妙芜同谢荀一般 分卷阅读175 ,伸出左手,让蝴蝶落在指间,同时右手结印,心中默念:“庄生晓梦迷蝴蝶。” 指尖上的蝴蝶拍了拍翅膀,无数金粉一般的光点自它翅膀下流泻而出,静静地漂浮在夜色中。 那一霎间,妙芜觉得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往下拉,身子骤然下堕,再回神时,已陷入对方的梦境之中。 只闻得一个傲慢阴冷的声音道:“人,找到了吗?” ☆、天狐少年 入梦的感觉十分玄妙, 妙芜觉得自己的神识分散在梦境的各个角落, 却又能按照心意随时合拢。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 她便将神识凝聚起来,闻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男子坐在卷棚里,手边的桌面上放着一盘水煮开口栗子,而他说话时眼睫低垂,正旁若无人地在剥栗子。 男子模样清隽,只是太过清瘦,瘦到双颊微微内凹, 有些骨立形销之感。他眉心处有一点红色印记, 远看像是朱砂所点,近看却又似发现那印记像颗生长在皮肤上的痣, 深入肌肤骨髓。 卷棚外的地上跪着几个人。 其中一人反别着一个少年的右手, 将他整个人半压到地上。 那少年一身白色道袍,腰束金带, 道袍袖口、领口还有双肩肩线上均以金线密密地绣满金色的云雷纹。 白袍金带云雷纹…… 这是碧游观弟子的装束! 少年俯身时,一枚白色玉牌自他怀中滑落出来—— 那玉牌乃是两枚玉环相勾相嵌而成,外面的玉环成方形,里面的玉环成圆形。 妙芜不识得这枚玉牌, 但谢荀在看到那枚玉牌的瞬间,不由得瞳眸微缩。 那是碧游观的观主信物“天地方圆”,只有下任观主候选人才有资格佩戴。 看那少年年纪轻轻,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竟然已被拔擢为下任观主候选了吗? 可是, 若碧游观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位惊艳绝才的人物,他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呢? 少年左袖空荡荡,袖上沾满大片血污,夜风吹来,那袖子便紧紧贴在他左臂上,显露出袖中的形状。妙芜发现他的左臂似乎自手肘下半截就没有了。 难道这少年的左臂,自肘部以下都被人砍掉了吗? 妙芜心中发寒。 少年被人压在地上,冷笑连连,可能是因为刚刚受了重伤,说话时声气不足,显得极为虚弱。 “萧恨春,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碧游观之人,是绝对不会向你这个魔头低头的!” 萧恨春? 妙芜一时几乎快反应不过来。因为平时即便是有人提起二十年前搅乱仙门的那个人,也多半是以“萧氏魔头”代称,少有人会提及那人的名讳。 妙芜的神识不由得又落在卷棚中安坐的青年身上。 说实话,他除了瘦得吓人,外加气质略有些阴沉之外,看着倒真不像是个能搅起腥风血雨的大魔头。 萧恨春慢慢地剥完一颗栗子,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那枚黄色的果实,站起身,从卷棚里走出来,走到少年身前蹲下,将那枚栗子递到少年眼下。 他一手撑着脸,指尖在脸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慢悠悠地开口:“二十年前,河西闹灾荒,无数灾民南迁涌入金陵,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金陵来。那个时候我就想,为什么金陵城里那么多富人,餐餐食肉,夜夜笙歌,可这些人哪怕把潲水倒了喂猪,也不肯施舍给我一点。” “还有那些所谓的仙门之人,永远衣衫洁净,目下无尘,打着救济灾民的幌子把灾民里那些适合修炼的孩子都挑走,而那些没有天分的普通人依旧只能像摊烂泥一样过活。” 少年抬头看他,眼中迸射出愤恨的目光。 萧恨春偏了偏头,清瘦的脸上竟露出一个孩童般无辜无害的笑来。 “别这样看我。要是那个时候那些仙门之人把我带走了,可能今天就不会有我这样一个魔头现世了。不过,谁知道呢?也有可能我的本质就是坏到骨子里头无可救药。” “饿吗?”他突然轻轻地问道。 少年眼中流露出一丝迷惑,未及说话,萧恨春便单手钳住他下颌,强迫他抬起头来,将那枚剥好的栗子强行塞入他口中。 少年挣扎起来,可他身负重伤,根本抵抗不了。 等到萧恨春松手,他才狼狈地咳嗽着,把那枚栗子吐出来。 “萧恨春!”少年声嘶力竭,“你这个疯子!你杀了我!杀了我!我们碧游之人死也不受你折辱!” 萧恨春轻拂袖袍站起来,笑道:“杀你?我怎会杀你?萧氏族人本已伶仃无几,死一个,少一个。” 少年停下挣扎,睁大眼睛,稍稍愣了下神,继而又猛烈地挣扎起来。 押着他的人强迫他站起来。 萧恨春微笑着,抬手拂过他眉心,拇指在他眉心间重重地摁了一下。 像是突 分卷阅读176 然触动了什么,少年俊秀的面庞慢慢变得狰狞扭曲起来。押着他的人放开手,少年便倒在地上,惨叫打滚,似乎极为痛苦。 慢慢地,他的面貌发生了变化。 发冠跌落,松散的发间冒出两只黑色的尖耳,像是狐狸的耳朵,口中亦冒出兽类才有的尖牙。少年额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湿透重衫。 萧恨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乎也有些意外。他轻声呢喃:“居然是血统最为纯粹的天狐血脉,难怪有此少年英才,卓绝天赋。” “天狐血脉啊……”他仰首叹息,眸光倏然变得狠厉,“既如此,你的金丹,我是更留不得了。” 言闭,突然俯下身去,伸手按在少年丹田之处,微一用力,一阵耀目的金光自他掌下漫出。 “啊!” 少年惨叫,几乎咬碎银牙。 不知过了多久,惨叫声终于弱了下去,少年仰面躺在地上,眼珠一动不动,似乎只有一片死灰。 萧恨春以指代笔,虚空画符,金色的光点跟随他指尖移动,在空气中组成一个篆体的“役”字来。他屈指一点,那“役”字轻飘飘浮起,飘到少年身上,化为金色流光,倏然钻入他眉心。 “吾为主,汝为仆。此契既成,世代不更。” “徐尹,出来吧,把他带下去,让钿儿照顾他。” 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从暗处走出来。借着月光,妙芜凝聚神识,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正是年轻版的怀慈和尚。此时的他眉目间戾气甚重,不似当和尚时慈眉善目,如同佛陀再世。 少年听到“徐尹”这个名字,黑色的眼珠转了转,似乎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在看清徐尹的脸时,目中流露出凄恻的自嘲。 “原来是你……” 他惨笑,“我把你当朋友,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徐尹避而不答,看也不敢看少年一眼,只吩咐左右抬来担架,把少年搬上担架。 “哈哈哈,”少年像疯了一样笑着,“我真是有眼无珠,我真是有眼无珠……我要这双眼睛还有何用?!” 被放到担架上的少年忽然暴起,二指径直插向自己双目。 可惜在堪堪碰到眼睫之时,旁边便伸过一只手来,拢住他两根手指,狠狠向上一拗,竟是当场将他两根手指折断。 少年闷哼一声,连番折磨,他终于连惨叫声也发不出来,直接痛昏过去。 妙芜一边看,一边觉得胆寒。 这萧恨春的手段,也太狠了。 先是告诉这碧游观的少年,他是天狐,是半妖,接着便直接动手废去了少年的金丹 ,把对方变成废人。 修行不易,十几载年岁的苦修,全在他那一掌中付诸流水。 谢荀更是看得暴怒,如果不是因为这是梦境,他势必要冲出去拯救这位同门。 萧恨春松开手,皱眉自语:“纯正的天狐血脉,果然难得。我这主仆之契,险些压不住他。” 徐尹请示道:“如此,仆下先将此人带下去了。” 萧恨春道:“待他养好伤,让钿儿用些手段,速速和他诞下孩儿。” “我的时间,不多了啊。仙门那些人,不会容我太久。” 徐尹垂首领命:“仆下一定不负主上所托。” 跟着视角一转,又是另外一处宅院。 月明星稀,夜风习习。 徐尹站在廊庑下,好似一尊沉默的雕像。 一门之隔,传来衣帛碎裂的声音,然后便是什么东西双双倒地的声音,不多时,男女压抑的喘息渐渐高起,其间夹杂着女子难耐的呻.吟。 这场景转变得太快,妙芜一时没回过神来。等到她明白屋子里在上演什么时,神识忽然像被人踢了一脚。 她只觉身子骤然上升,然后又急速下降,倏然回归本位。 眼睛眨了眨,还是那个熟悉的院子,还是那个熟悉的屋顶,只是她指尖的蝴蝶正化为金粉一样细碎的光点消散开来。 须臾,一阵风过,那金粉一样的光点便被卷跑了。 妙芜侧首去看谢荀,只见他双目微阖,指尖上的蝴蝶仍自振翅不休,显然还未从怀慈和尚,或者说徐尹的梦境里脱身出来。 真是峰回路转,他们本是来探查周菱的行踪,却不想叫他们发现一个萧氏魔头的余党。 妙芜等了约有一刻,才见谢荀双睫微动,慢慢睁开眼睛。 她连忙靠过去:“小堂兄,怎么样?后来的梦境是什么?可有发现和周菱相关的线索?” 谢荀咬牙道:“这些人简直是畜生!” 用这样肮脏卑劣的手段逼迫那少年和另外一个小姑娘生孩子。 他们把人当成什么? 是可以任由他们操控,随意配.种的牲口吗? 妙芜赶紧安抚他:“别冲动别冲动,当务之急还是先帮周县令找回女儿要紧。虽然之前王六哥 分卷阅读177 用周菱的八字推算过,算出的结果是人还活着,可人活着,不代表没受到折磨。周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要是遇到点什么,可真是连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谢荀深呼吸了两下,才勉强将情绪平复下来。 妙芜心里嘀咕:她这小堂兄,这么一个嫉恶如仇,正直得不能再正直的好少年,到底后来是怎么黑化成为祸仙门的大反派的? 她可真是好奇。 可再往深里想想,不由又觉得有些心疼。 得遇上多大的变故,才能让性情发生那样翻天覆地的扭转? “嗯?小堂兄?”妙芜心中暗叹,动手戳了戳谢荀的手臂。 谢荀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这怀慈和尚梦境里,没有出现任何和周菱有关的信息。” “啊……”妙芜也有些失望,还以为找到了突破点,不想白忙活一场。 谢荀把僧房里的蝴蝶招回来,收入袖内,提了妙芜一下:“走。这怀慈要醒了。” 言闭单手挟着妙芜,几个起落间就远了此处僧房。 二人离去后不久,僧房里的怀慈和尚果然揉着眉心坐起身来。 “又梦到了啊……” 他用力地揉着眉心,起身穿上僧 鞋,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边谢荀二人和谢谨汇合后,谢谨道:“我试过了,后山的秘境用谢家的手段打不开,且后山塔林夜间有武僧轮值看守。皇觉寺的武僧以武入道,清心苦修,修为虽然比不得你我二人,但也不容小觑。” “和洛子桑在一起的那位殷公子乃是皇贵妃洛氏之子,按我今夜观察,并未发现他有何异常。” 谢荀也将他们梦中所探简略地说了一遍。 谢谨年岁大些,仙门大乱起时,他已能记事,闻言便道:“确实不曾听闻那萧恨春曾经抓了碧游观的弟子,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弟子。” 身负天狐血脉,且继承了观主信物。 熹微的晨光透窗而入,原来不知不觉间天光已然大亮。 小黄狗本来百无聊赖地趴在地上听三人讲话,忽然间像是听到了什么异样响动,从地上蹿起来,竖着耳朵听了一阵,然后就转头去要妙芜的裙摆。 妙芜伸手摸摸它的头:“饿了?” 小黄狗也不回应,只拼命咬她裙摆,像是要带她去哪里似的。 妙芜抬头和两位兄长交换了个眼神,“阿黄好像要带我去哪里。” 谢谨道:“既如此,跟它去看看。” 妙芜便牵起缚灵索,三人一路跟着小黄狗绕出厢房,绕过几座宝殿,远远望见山门前围着一群人,喧嚷之声便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同仇敌忾 山门前立着一名青衫书生, 并一名小书童。 那书生眉清目秀, 语态温和, 不断地重复道:“各位小师傅,我只想入寺见怀慈大师一面,各位难道不能行各方便吗?” 围住他的几名武僧也是一脸无奈。 “霍檀越,这一月间,你已来寺中寻过怀慈大师十数回,怀慈大师也苦口婆心地和您说过十数回。周姑娘失踪一事,当真与本寺无关。我们能帮的都尽量帮了, 你们前前后后也带人进寺搜了几回, 还要如何?” 书生道:“皇觉寺庙门大开,迎天下善男信女。好, 我此番不去寻怀慈大师, 我就入寺拜拜诸天神佛,难道诸位也不允吗?” 诸位武僧道:“上几回霍檀越你也是这般说, 结果一放你进去,转头你便去纠缠怀慈大师。我们是万万不敢再放你进去了。” 此时天刚放亮,浴佛仪式还未开始,不少昨夜留宿的信徒听闻喧嚷之声, 赶来围观。三言两语间摸清来龙去脉,便开始指责书生不识好歹。 书生好似没听到那些指责之语,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倒是他身边的书童忍不住道:“呔!无知小民!可知我家是何家府上?我家老爷是临安霍知府,我家公子乃是知府老爷独子,今载府试案首, 岂是尔等能够随意诋毁的?” 这套名头一搬出来,围观的群众果然没有几个敢多言了。 …… 妙芜三人站在一边听了一阵,可算明白过来。 看来这位一早闯山门的书生就是周菱的那位小竹马了。 小黄狗蹲在妙芜脚边,不断地蹿来蹿去,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书生,不时露出犬牙低吠。 谢荀道:“此事我们不便插手,走。” 妙芜心中赞成,扯了扯缚灵索,正打算走人,忽听得那书童喊:“公子,你看那是什么?” “公子,那条小黄狗好像菱姑娘当初救下的那条。” 妙芜三人听闻此言,脚步一僵,心中暗叹一声,糟糕。 书生听到自家书童这般说,立刻拨开挡路的诸位武僧。诸位武僧只是做做样子拦他,并不能真地动手把他抬出山门,一时不察间竟真地叫他闯 分卷阅读178 了进来。 眼见那书生一路奔来,妙芜三人亦不好立时避退,唯恐这心虚之举引人怀疑,只好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霍潜在离妙芜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施施然拱手一礼,和声问道:“姑娘,你这狗儿我瞧着眼熟,请问可否容我仔细辨上一辨?” 小黄狗朝霍潜龇牙咧嘴,若不是妙芜牢牢牵着缚灵索,只怕它真会扑上去咬他一口。 “嗯……”妙芜正寻思该如何答复,谢荀忽然微一侧步,将她挡在身后,冷眼冷面道:“我妹妹这狗性子刁得很,爱咬人,只怕不便给公子看。” 霍潜解释道:“这小狗儿极像我周妹妹月前曾经救治过的一条流浪狗。敢问这狗儿是姑娘从小养的,还是近来在别处拾到的?若是捡回来的,敢问姑娘是在何处捡到?” 感觉到谢荀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冷,大有下一刻就暴起把这书生抬到山门外扔下去的架势,妙芜赶紧偷偷扯了下他的袖子。 谢荀回头看她,妙芜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她自有办法。 谢荀便沉默地往旁边让了让。 妙芜微微一笑,道:“公子若觉得这狗儿眼熟,不妨近前来辨一辨。只是这狗儿乃是我一手养大,恐怕不是公子所说的那只。” 霍潜闻言,犹豫了下,还是上前蹲身,靠近细辨起来。妙芜也跟着蹲下,以指代梳,帮小黄狗梳理皮毛,顺便安抚 它的情绪。 霍潜动手抬起小黄狗右边前腿,手指摸了摸它的腿骨,凝眉不展。他垂眸细观,忽见眼前的小狗儿变作狰狞巨犬,犬齿森然,涎水直流,猛地一下朝他扑了过去—— “啊!” 霍潜一声惊叫,身子猛然后撤,一跤跌在地上,胸口起伏不止,惊魂未定。 妙芜说:“公子小心。如何,我家这狗儿不是公子的妹妹救过的那只吧?” 霍潜手捂胸口,还沉浸在刚刚见到的可怖幻象中,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小书童赶紧迎上前来将他扶起。 妙芜道:“既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霍潜点点头,脸色还有些苍白。 这场闹剧便戛然而止,不多时,寺中钟声响起,到了晨间开斋时间,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自去用饭。 饭桌上吃到一半,谢谨略带指责地说道:“阿芜,你实不该动用幻术去吓一个普通人。” 妙芜还未说话,谢荀便在旁边轻嗤了一声。 谢谨皱眉,叹气:“琢玉……” 谢荀抬手在耳廓后摸了一下,啧道:“不以术法窃财、行.淫、为恶,不以武力恃强凌弱。大哥,你别念叨了,这家规我从小到大抄了几千上万遍,倒着都会背。” 妙芜掰了半个包子放在空碗里,弯腰拿给小黄狗吃,伏在桌下闷闷道:“虽则用幻术吓人是不太对,但我实在不喜欢那位霍公子对周菱欲拒还迎的姿态,想起来便忍不住想吓唬吓唬他。” 再则,若真叫他缠上来,捅破三人身份,他们后续便难以行事了。 谢荀抬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跟摸小狗似的。 “我觉得你今日之举,没有什么问题。起来,坐好。” 妙芜便直起腰身,重新坐好。 谢谨看了看谢荀,又看了看妙芜,半晌,忽然摇头失笑:“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同仇敌忾了?” 谢荀:“一致对外的时候。” 谢谨道:“我是‘外’?” 语音里似乎透着一丝不满。 妙芜赶紧道:“哪里哪里,那位霍公子才是‘外’。” 今日这场闹剧过后,三人听闻那霍潜终究是叫武僧请到寺外,只是未曾离去,依旧每日都来山门前盘桓,请求见怀慈大师一面。 妙芜三人又在寺中住了两日,这两日间他们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一直到了第三日,半夜蹲守殷无晦的谢谨用风信符传回消息:殷无晦与洛子桑夜半外出,似与人有约。 蹲守怀慈和尚的妙芜和谢荀一收到消息,便见怀慈从榻上起来,穿上僧鞋,披上袈裟,推门而出。看他所行方向,似乎是后山塔林。 二人悄悄跟上。 从僧房到后山塔林的道路偏僻难行,这怀慈并未明灯执杖,黑暗中难辨道路,因此行得极慢。如此过了快两炷香时间,才到达后山塔林。 那塔林中早有二人在此相候。 殷无晦站在一座石塔下方,仰首而望,听闻身后脚步虚浮,心中便知来人不是那些训练有素的武僧,当是那位体弱多病的怀慈和尚。 十年前,刚刚步入而立之年不久的皇贵妃洛氏某日对镜而照,忽然在眼角发现了一条细纹。 那道细纹宛如晴天霹雳,明晃晃地挂在脸上,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再美的人,终有一日也会老去。 恰逢此时,临安皇觉寺僧人入金陵参加佛道会,私下向皇贵妃进献驻颜良药。皇贵妃按照僧人所述之法使用过后,第二日起来果然容光焕发,肌肤重新恢复 分卷阅读179 细嫩,简直 如同回到十六岁时最青春貌美的时候。 皇贵妃大喜,意欲嘉赏僧人。那僧人却说,他不要嘉赏,只愿建一座恢弘庙宇,潜心供奉我佛。 皇贵妃允了,从私库中拨银十万,又暗中点拨临安官员,襄助临安皇觉寺扩建庙宇。 这十年间,每隔三月便有一匹快马从临安直奔金陵,马上带着秘密进献给皇贵妃洛氏的驻颜仙药。 皇贵妃的容貌在驻颜药的作用下,维持了整整十年的青春。然而人心不足,皇贵妃洛氏近年来已渐渐无法满足这样需要依靠不断地用药才能维持的容颜。 她想要的,是如妖类一般的,真正的青春永驻。 因此,她派出了最得自己宠信的儿子。她想看看,皇觉寺僧人进献的驻颜药水,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怀慈和尚抬了抬手,将暗处的武僧调遣到塔林周围驻守,独身一人朝殷无晦走去。临到近前,并未行跪拜之礼,只微微躬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日间人多目杂,开启秘境多有不便,因此约殷檀越夜间相会,但望檀越海涵。” 殷无晦转身,微笑道:“无妨。请大师开启秘境吧。” 怀慈和尚便走到塔林中央,抬起手,将手上一张黄符按向虚空之中。 倏地,一阵无形的气浪以怀慈和尚为中心向外扩散,尘土不由为之一震。 只见那黄符似是抵在一面透明的墙上,符纸被风吹动,噼啪作响,上下翻飞。 忽然,外散的气浪骤地朝内一收,无数尘土碎石、枯枝败叶被吸聚到塔林中心,慢慢地在怀慈和尚身前凝出一条青石阶梯,那阶梯蜿蜒向上,曲曲折折,尽头笼罩在迷雾之中。 怀慈和尚收了黄符,当先而行,提步踏上石阶,回头道:“殷檀越,贫僧先行。檀越跟在贫僧身后便是。” 殷无晦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青石长阶,一提袍裾,抬脚跟上,洛子桑紧随其后。 待得三人都进去之后,那秘境便倏然闭合,塔林重归宁静,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 暗中窥探的时候,妙芜已经根据那一眼的记忆,依葫芦画瓢画出一张开秘境的手令。只是能不能用,还须得下场验证一番。 妙芜提起手肘捅了谢荀一下,以眼神询问:什么时候开始干活? 谢荀左右扭动了两下脖颈,轻声道:“救人难道还有等的吗?” “自然是,现在,立刻,马上。” ☆、同坠碧湖(捉虫) 少年微微抬掌, 衣衫无风自动, 掌心间缓缓凝出一柄蓝光湛湛的飞剑。直到那柄飞剑完全脱掌而出, 少年立刻反手握住剑柄,身形一动,人剑合一,化为一道残影闪了出去。 暗夜中突然闪出这么一道璀璨剑光,驻守塔林的武僧立刻就被吸引过去。 谢荀和谢谨负责拖住武僧,开秘境的重任自然就落在妙芜肩上。 妙芜定了定神,轻轻一扯手上缚灵索。 “阿黄, 走。” 小黄狗嗷呜一声, 哒哒地迈着小短腿跟着妙芜走到塔林中心。 妙芜抬手,将画好的黄符凌空打了出去。 手臂前伸的过程中果然遇到阻碍, 黄符像是抵住了一面透明的墙, 霎时间强劲的风力朝四面八方喷涌而出。 如方才所见,尘土碎石被无形的力量的牵引, 慢慢在妙芜眼前凝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青石长阶。 秘境开启的一瞬间,谢荀和谢谨立刻退回她身边。 “走!” 谢荀伸手在她肩上一提,带着她往青石长阶纵去。 “何处来的贼子?休走!” 武僧们反应过来,想继续追赶,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秘境在眼前闭合。 其中一名武僧首领立刻断然道:“今夜与怀慈大师一同进入秘境的少年公子身份贵重,他的安危我等担待不起,速速去寻应援。” 且说妙芜三人入了秘境,沿着青石长阶走了许久, 脚下长阶渐渐变作崎岖难行的石头路。 他们像是走进了空旷的山洞里,一丝一毫,任何响动都被无限放大。不时有水滴自顶上滴落,滴进地上的水坑里,发出叮叮咚咚的鸣响。 谢谨燃起一道火符。 三人总算得以窥见此刻身在何处。 这果然是一个高旷的溶洞,四面都是灰白的岩石,经年累月地被水溶解侵蚀出千沟万壑的痕迹。 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柱,地上还散布着各式各样的石笋、石花。往溶洞的另外一边望去,可以看到一个小通道通往另外一个溶洞。 这一洞套着一洞,真不知这秘境内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溶洞。 谢谨眉心轻拧,凝重道:“穷山恶水……” 谢荀接口道:“出凶兽。” 妙芜没听明白:“小堂兄,你们俩说的是什么意思?” 谢荀抬起她右手,指尖牵引剑气,绕着她手腕虚画一 分卷阅读180 环,一只蓝光盈盈的剑镯便出现在妙芜腕间。 谢荀此举做得极为流畅自然,似乎完全未觉察到有任何不妥。 倒是谢谨见此,眉间终于忍不住闪过一丝异色。 他也是剑修,对于剑修而言,剑镯意味着什么,他自然知晓。 但是…… 不!绝无可能! 琢玉自小性子便有些桀骜不羁,行事脱于常理也是有的。况且他年纪还小,又一心只顾修习,只怕未必知道剑镯真正的意思。 谢荀放下妙芜的手,低声道:“只怕那怀慈在此处养了什么恶兽,你切记一定跟紧我和大哥。” 妙芜点头:“嗯。” 三人继续前行,谢荀一边走一边说:“大哥,若此番真捉住那怀慈和尚养兽害人,再加上他这萧氏余党的身份,我非得将他扭送到金陵大会不可。” 然而谢谨却并未应声。 谢荀不由放慢了脚步:“大哥?” 妙芜悄悄扯了扯谢谨的袖子,谢谨才蓦然回神般道:“是。萧氏余党,理应送到金陵大会 ,请各家公处。” 谢荀敏锐道:“大哥,你怎么了?” 妙芜也看着谢谨,在这种情况下出神,这不像大哥的风格啊。大哥向来是最稳妥不过的了。 谢谨的眼神在妙芜和谢荀间游离一阵,蓦地又想起那日喊他们去用斋饭时撞见的场景。他当时只觉二人是闹了口角,现在想来,哪里像是闹了别扭,倒像小儿女间忍不住羞怯靠近,却又不得不冷静自持的模样。 谢谨赶紧打住这骇人的想法,不敢再放任自己想下去。 如此背德叛道,如此罔顾人伦…… 这不可能的。这绝无可能。 出了这个溶洞,又进了另外一个溶洞。再走一阵,眼前突然出现三条岔道。 “要往哪条路上走?”妙芜轻声问道。 在这种地方,三人分开走显然是不明智的。只能选一条一起走。 谢谨和谢荀同时指着一条岔路:“这边。” 妙芜打眼一看,发现两人所指差得那叫一个天南地北,南辕北辙,看来这两位也是蒙着眼睛瞎选的。 正在此时,小黄狗突然围着妙芜的裙角团团转起圈来,还不时低下头去咬妙芜的裙摆,将她往外拉。 妙芜讶然道:“难道你闻到什么了?” “汪呜——汪汪!” 妙芜看了眼小黄狗行进的方向,便往中间的岔道一指:“走这条吧。我猜阿黄可能闻到周菱的气味了。” 谢谨收回思绪,点头道:“如此甚好,那就跟着它走。” 谢荀轻哼一声。狗崽子,鼻子就是灵。 小黄狗迈开四条小短腿,带着三人在无数溶洞间左突右蹿,忽然,耳边出现了压抑的流水声,众人打眼望去,只见前方水雾缭绕,忽地传来一声尖唳,接着便是一阵“扑扑扑”连续不断的拍翅之声。 只见朦胧水雾中忽地涌出无数双目猩红的蝙蝠。 谢荀反应极快,心念一动,三思飞越而出,在前方化为九道流光来回横扫,不过片刻,便将那群乌压压的蝙蝠屠戮殆尽。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稠而粘腻,溶洞间没有风,这气味便凝而不散,直冲鼻端,叫人闻之欲呕。 “呕——”妙芜很应景地干呕了声。 谢荀提步踏上遍地蝙蝠尸体,当先而行。妙芜随后,谢谨压阵。 再往前走,便见中间突然裂开一条极深的幽壑,望之深不见底,只能凭借汹涌奔流的流水声和上升的水雾猜测这沟壑底下应当有条地下河。 从妙芜她们这边要过到另外一边,中间唯有一条极细的岩石通道。那通道大概只有妙芜一只脚的长度那么宽,看样子应该是经历不知多少年水流侵蚀剩下的,看上去脆弱无比,好似踏一脚就会断了。 妙芜从上头走过时,一路战战兢兢,唯恐这通道从中断裂。 好在有惊无险。 待过了通道,便到了另外一个溶洞。这个溶洞面积更加庞大,众人跟着小黄狗走了一阵,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幽绿的湖泊,湖泊中往外延伸出无数暗红色的“藤蔓”,“藤蔓”的尽头则牵连在无数巨大的石笋上。 那些“藤蔓”像血管,时不时微微脉动,每一次脉动,似乎都从石笋中吸出了什么东西,沿着藤蔓被送回湖水底下。 小黄狗“汪呜”一声,冲到其中一个石笋下连声叫唤起来。 妙芜赶紧走过去,伸手在石笋上一摸,赫然发现这石笋只有外头一层轻薄的石壳,她手掌用力往下一按,这石壳上竟然显出几分裂纹来。 “快来,这石笋底下有东西!” 谢荀身形一闪,人就到了石笋旁边。 他对妙芜道:“里面有人。你避一避,我把石壳破开。” 妙芜点头,依言让到一边。谢荀便抬起手掌,凝出剑气。无形的剑气将整个石笋包裹起来,不多时,石壳渐渐剥落干净,露出正中的 分卷阅读181 一个娇小的人影。 妙芜赶紧抢上前去,将那少女抱在怀里。只见少女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数十条红色的藤蔓穿透她身上的轻薄春衫,连缀在她手上,腿上、背上。 妙芜伸手摸了下那些藤蔓,竟似活物,妙芜的手指刚搭上去,那藤蔓便微微瑟缩了下。 妙芜抬起少女的手,将牵连在她手腕间的藤蔓暴露给谢荀和谢谨看。 “这是什么?” 谢谨这些年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当下便认出来。 “血蛭!” 当年萧氏魔头横行的时候,他的手下人人身上都带着一只血蛭。这东西能吸血换血,当初只是用来防南疆段家和金陵小段家的毒。 那怀慈在这里养一只血蛭是为了做什么? 况且从湖底伸出的藤蔓如此之多,这个岩洞里的假石笋也如此之多,可以想见那藏在湖底的血蛭究竟有多庞大,这些年间被怀慈送进来,以人血养血蛭的无辜之人又有多少。 谢谨和谢荀对视一眼,心下不禁都有些骇然。 妙芜问:“要怎么把这些血管子从周菱身上弄掉?” 谢谨道:“用火烧烧看。” 妙芜便从腰间锦囊里抽出一张火符,点燃符火,用符火靠近灼烧。 牵连在周菱手腕上的藤蔓感应到符火的热度,缩了缩,忽然便似脱了水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接着从周菱手腕间脱落,只留下一个细小如针眼的小血孔。 妙芜屏气凝神,如法炮制,小心地将周菱身上的藤蔓都弄下来。 在场两位男性都很自觉地背过身,免得不小心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过得足有一刻钟,才听见妙芜气虚道:“小堂兄,把你的外袍解给我,周菱的衣服都破了。” 谢荀耳尖微红,沉默地解下外袍,反手递过去。 妙芜接过来,展开外袍小心地把周菱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又伸指按在她脖颈间探了探了脉搏,感觉她的脉搏虽然跳得慢,但好歹算是规律,这才暗松一口气。 谢荀等了又等,终于有些不耐道:“好了吗?” 妙芜道:“小堂兄,大哥,你们再看看别的石笋,还有人活着吗?” 谢谨和谢荀便散开,又找了几个石笋敲开来看,也不知是他们运气不好,还是在场当真只剩周菱一个活人。这些石笋敲开后,里面的人不是连尸斑都长出来了,就是早已化为白骨一具。 谢谨道:“这些石笋的数量太过庞大,凭你我三人之力,便是要救,也无能为力。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出去搬救兵。” 妙芜半抱着周菱站起来,道:“既如此,我们速速离开吧。” “那……你们谁来背周菱?” 谢荀撇过头:“男女授受不亲。” 言下之意,谁爱背谁背,反正他不背。 妙芜:“噗嗤。” 对不起,没忍住。 她这小堂兄说那话的样子,可太像个誓死扞卫贞操的小媳妇了。 谢谨不自觉地侧过头,深深看了谢荀一眼,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到妙芜身边背起周菱。 妙芜又回头看眼那幽绿的湖泊,湖水微漾。 “那湖底的血蛭怎么办?” 谢荀道:“先把周菱带出去交给王六,回头我们再带人进来把这怀慈老贼的老巢整个抄了!” 听闻此言,妙芜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她不由停下脚步,不安道:“小堂兄,大哥,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咱们进来这么久,怎么没有撞上怀慈他们?” 这疑虑三人心底都有。只是既已进来,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以谢荀的能力,要拿下那三个人并不难,只是怕这秘境中有其它蹊跷而已。 只是这一路行来,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他们原先所想的凶兽也并未出现。 “汪汪汪!汪汪!” 小黄狗忽然焦躁地吠叫起来。 叫声在这空旷的溶洞中激起阵阵回响。 小黄狗这反常的举动引得三人心间一紧。谢荀瞳眸微缩,下意识就伸手抓向身边的妙芜。 然而他这下却抓了个空。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妙芜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倒拖回去,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妙芜直接被拖入幽绿的湖水中。 “小毒物!” 那瞬间,谢荀脑中思绪一空,心脏停跳,耳边似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等谢谨反应过来时,两人已双双坠入湖中。 他往湖边跑了两步,“阿芜,琢玉……” 正在此时,谢谨身上背负的少女忽然睁开眼睛,以一种怪异而缓慢的姿势,轻而无声地从他背上直起身来。 ☆、水性太差 哗啦—— 被拖入湖里的那瞬间, 妙芜手里的剑镯自动脱飞而出, 化作一柄弯月形的剑芒, 破水旋飞,几个来回就将妄图颤上 分卷阅读182 妙芜四肢的藤蔓斩断。 那几根红色的藤蔓被斩断后瑟缩了一下,倏忽暴涨,紧接着更多的藤蔓从四面八方包围合拢而来,宛如群魔乱舞的海草。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妙芜睁眼看见,几乎来不及有反馈, 便听到“咚”的一声沉闷的入水声, 有人逆流而来,伸手捉住她的手腕。 妙芜回过头, 看见谢荀紧闭双目, 睫毛根根分明,在水波中微微颤抖。 她心下稍定, 于此危境之中竟还有心思想道:原来在水下睁眼视物的本领,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谢荀传音给她:“走!” 围住他们的藤蔓似一朵碗状的花,底窄口小,中部膨胀, 花口慢慢缩紧,越来越小。 三思在藤蔓中来回飞蹿,旧的藤蔓被斩断的瞬间,几乎立刻就有新的藤蔓补上。血色的液体从藤蔓的断口中冒出,泅染整片碧水。 妙芜摇了摇谢荀的手, 她不会传音,无法告知谢荀他们二人已被藤蔓包围起来。 然而谢荀外放的剑气却能感应到这一点。 少年眉间皱起一个浅浅的川字,一丝难以觉察的戾气闪过,他一手牵着妙芜,一手抬起悬于胸前,手上剑诀变幻,蓝色剑芒一化为十,似长尾流星,在水中来回飞蹿,不过瞬间,整片水域都被血色晕染。 妙芜低头看,发现这片碧湖乃是个倒漏斗的形状,湖面为最宽广之处,越往下越是收紧。湖水幽绿,深不见底。 朦胧间,一只硕大的影子从妙芜他们脚下飘过。 妙芜心头一跳,几乎是瞬间就往谢荀身边游了过去,整个人紧紧挨住谢荀,抬手在他臂上快速写下两个字:血蛭。 谢荀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手上剑诀一引,十点剑芒合而为一,朝那只足有两丈身长的血蛭追了过去。 血蛭在水中游动再灵巧,速度也快不过破水而来的飞剑。 飞剑从它的身子中部穿过,刺出一个血肉模糊的血洞,暗红色的液体似沸腾的滚水般从它身体里冒出来。那条红色的长虫扭着身子在水中翻滚起来,身子一转,朝湖面游了上去。 血迹在它身后一路拖行,形成一道长长的痕迹。 游到二人头顶的血蛭张开巨大的吻部,头部微收,朝二人俯冲下来。 血色中,蓝色剑芒一闪,飞蹿直上,为谢荀手上剑诀所引,将这条重伤的血蛭拦腰斩断。 血液似烟花般在二人头顶爆炸开来,几乎覆盖了整片湖面。血蛭被斩为两截的身体缓慢地坠了下去。 从妙芜面前漂过时,妙芜忍不住头皮一麻。如此近距离看到这等丑陋生物,实非常人能够忍受。 妙芜当下悔恨不已,她怎么就不知道闭上眼睛呢。 这场水下的单方面屠戮感觉起来似乎漫长,实际上也不过是在弹指之间。 杀了血蛭之后,谢荀轻轻带了妙芜一下,想带她游到湖面,这时湖水忽然慢慢开始旋转起来,妙芜低头一看,只见湖底不知什么时候形成一个湖心漩涡。 这种自然形成的水下力量何等之大,妙芜二人在这力量面前全无抵抗之力,一被高速旋转的水流缠上,便再难脱身,身不由己地被漩涡裹挟着卷向湖底。 碧湖之上,谢谨一见谢荀跳入湖中便想抬脚跟上,孰料一直昏迷不醒的周菱忽然暴起,双臂自背后绕出,狠狠扼住他脖颈。 谢谨伸手去掰,这纤纤弱质少女的双臂竟似铜浇铁铸 一般。谢谨虽不清楚她为何如此,但心中也猜她多半是被人用傀儡术之类的术法控制住了。 谢谨念及少女身上有伤,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制住她。 “周菱姑娘,冒犯了。”谢谨低声说道,一个手刀将人砍昏。 暴动的少女软倒在他怀中,谢谨伸手接住,将人放到地上,撩开少女背上披散的发丝一看,果然在她颈后发现一道朱砂写就的傀儡符文。因为被发丝覆盖,所以妙芜帮她处理身上的藤蔓时并未发觉。 “汪汪汪!” 小黄狗扑到湖边,两只前爪踩在湖边的岩石上,惨烈地叫唤起来。 谢谨闻声赶到湖边一看,便见整片湖水都被血色染红,湖中心一道漩涡疾速旋转,哪里还能见到谢荀和妙芜的踪影。 “阿芜,琢玉……” 谢谨张了张口,再发不出一个音节。 饶是他对谢家少主的能力再有信心,此刻一颗心也不由得慢慢沉了下去。 看来那怀慈和尚说不准早就知道他三人入寺寻人的事情。今日一节,指不定便是挖了个坑故意等着他们往里跳。 却说妙芜那边,二人不幸被卷入漩涡,很快便在急速流动的水流冲击间失去意识。 丧失意识的前一刻,妙芜只觉一直紧紧牵住她手腕的少年忽然靠过来,张开双臂拥她入怀。 他的双臂结实有力,像是生长了千百年的树藤,牢牢地将她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碧湖湖底与地下河相通,每日一次换水期间,就会在 分卷阅读183 湖中形成漩涡。 妙芜二人被水流裹挟着带往地下河,浮浮沉沉间,湖水忽似破闸而出,猛一吞吐,将二人连同那血蛭的尸体送到一片河水清浅的河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妙芜率先清醒过来。 “咳咳咳……” 她翻身坐起,伏下身咳了好一会,神智才回归本位,她抬头环顾四周,入目一片幽暗。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到不远处一人仰面躺在水中,看身形正是谢荀。 她赶紧站起身,淌着及脚踝的水几步跨到少年身侧,半跪下来,抬手在他鼻端一探。 “还好还好,还有气……” 妙芜轻抚胸口。 抬手在腰间一摸,装着符纸的锦囊早不知在何时被水流卷走。退一步说,浸了水的符箓,符文早被水浸花了,也无法使用。 妙芜熄了召纸傀儡的心思,认命地抬起谢荀的上半身,让他背靠在自己怀里,双臂穿过他肋下,双手反过来,握住他双肩,使出吃奶的力气,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把人弄上岸。 等上了岸,妙芜按照记忆中所学的溺水急救处理,逼谢荀吐出腹中积水后,便捏住少年鼻子,俯下身去往少年口中渡气。 如是十几回后,少年终于慢慢地,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妙芜并未发觉人已经清醒,还在那里重复急救的操作。 她俯下身,双唇贴得极近,用力往谢荀口中吹气,如此亲密的姿态,几乎像是在吻他。 唇齿间的气息纠缠,牵动少年每一次心弦跳动。 谢荀双睫颤了颤,忍不住又闭上眼睛。 是在做梦吧…… 妙芜给谢荀渡了这么久的气,还不见人醒,这里又黑灯瞎火,不知是怎样一个所在,不远处的河滩里还泡着血蛭的尸体,那血蛭还未死绝,时不时便蠕动一下。 几重焦虑加在一起,急得妙芜几乎快哭出来。 再给谢荀渡气时,妙芜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小堂兄,你快醒来呀……” 头一低,正要贴近谢荀唇边,黑暗中忽然伸过来一双手,隔在二人唇齿之间。 妙芜骤然抬头,看见谢荀水亮的双眸,如同幽幽星辰。 少年的声音闷闷地从手掌下传出来,他侧过脸,避开妙芜惊喜交加的视线。 “我醒了。” 早就醒了。 “你让我起来。” “哦哦哦。”妙芜赶紧起身,往旁边让了让,眸子里还含着泪。 谢荀才刚坐起身,少女忽然扑到他怀里,展开双臂,温柔地揽住他,轻轻哽咽一声:“吓死我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谢荀却觉得仿若经受了一记重击,霎时间溃不成军。 他是高傲的、强大的、天资耀人的谢家少主。 不论是谢家的同辈弟子,还是碧游观的师弟、师妹,人人皆奉他为楷模。这世上似乎没有他斩杀不了的妖物,解决不了的困境。他这一生,短短十八载,活到现在,似乎从来不需要旁人保护。 身为少主,便该长成参天巨木,如此才有能力庇护整个谢家。 这便是他从小接受的训导。因此他惯来都是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哪怕受了伤,觉得疼痛,也从不在人前显露。 那些看似微小的片段忽然从记忆深处浮上来。 桃源之中。 少女看似粗鲁地将伞塞进他手里,俏中含怒,口中说讥讽之言,话里话外透露出的却全是关心。 “哦,是吗?那小堂兄的喜好还真是别具一格、新颖奇特、角度刁钻呢。” 谢家祠堂里。 少女伸手挠了挠他的手臂,眼中含着狡黠笑意。 “小堂兄,跪地上怪冷的。我这垫子又大又长,分你一半?” 龙门镇的客栈里。 酒醉的少女翻了个身,沉沉睡去,口中无意识地呢喃:“小堂兄,我会护着你的……” 徐家老宅。 少女眼睛微红,低声道:“别那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啊……” …… “小堂兄,你可有仰慕的人?” 我仰慕的人么…… “吓死我了呜呜呜,”少女的脸颊虚靠在他耳侧,神神叨叨地重复道:“吓死我了,小堂兄,你的水性实在是有点差啊。” “嗯,很差。” 他高举的右手在半空中悬滞许久,终是忍不住落到她发上,顺着那柔软细密的发丝抚摸了几下。 妙芜方才神经紧绷许久,这一下宣泄出来,颇有点没完没了的架势。 可一向脾气不太好的少年此刻却出奇温顺,不管她说什么都是举双手赞同。 “小堂兄,你以后要好好练练闭气啊。” “……好。” “最好是练到能在水下闭个半个时辰那种程度。” ……你当我是鱼吗? “好。” “要不要 分卷阅读184 练下在水里睁眼视物?” “也……可以。” …… 等到妙芜神经质地发泄完毕,情绪稳定下来,才蓦然发觉自己刚刚到底说了多少傻话。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双手,往后一退。 那温暖的躯体突然远离,谢荀心里空了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妙芜摸了摸鼻子,往四面看了看,转移话题般道:“看这里,该不会是咱们刚刚在上头看到的那条裂缝吧?” 她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没听见谢荀 回答,不由回头道:“小堂兄?” 少年侧身而立,并不看她,只说:“你先过来。” 妙芜一脸茫然地走过去,被少年捉住手腕。一股脉脉温流隔着衣袖流入她的身体。她身上很快水汽蒸腾,云烟雾饶起来。 差点忘了,她这小堂兄还兼具行走的人肉烘干机这一功能。 妙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湿衣。近来天气渐热,身上衣衫也日渐单薄。此刻浸足了水,便紧紧贴在身上,少女姣好而纤细的曲线纤毫毕现。 妙芜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胸前,迷惑地看了一会,忍不住抬手摸了一把。 近来没有注意,怎么现在看着,像是长大了一号? 她自然不知道大表兄段瑜出手给她开药调理身子,还有三不五时的各项食疗,除了有调经之效,还附赠丰.胸美白的功能,再加上此时本来就是长身体的年纪,不知不觉间,妙芜胸前已由原先的“一马平川”变作两个小小“丘陵”。 谢荀眼角余光里瞥见她的动作,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 妙芜像做了亏心事般慌忙撤开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辩解道:“我不是摸……” “咳咳。”谢荀咳得更大声了。 妙芜赶紧改口:“我衣服上有只小虫子,我刚刚是捉虫子来着。” 谢荀这回不咳嗽了,只是诡异地保持了沉默。 妙芜低下头,脸慢慢红透了。 见鬼,瞎解释什么? 两人的脸都很红,多亏此刻黑暗,互相看不见,倒省去一回尴尬。 过得片刻,谢荀松开手,两人身上的衣衫已然干透。 妙芜只觉浑身轻爽,再次感叹道:“小堂兄,和你出门游山玩水,必定很开心。” 谢荀奇道:“为何?” 妙芜掰着手指数起他的优点:“不怕湿衣,不怕迷路,不怕遇上妖怪邪物……” 谢荀听闻此语,脸色却不大好看,磨着牙回复道:“原来是‘这样’的开心?” 妙芜有点不明白他怎么又生气了。不过她常常理不清谢荀生气的点,见多几次,便也习以为常。 她这小堂兄思路不同常人,生气的点也不同常人,既开解不了,就只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了。 妙芜便指着远处河滩上那血蛭的尸体道:“我看那血蛭好像还没死透,要不要过去看看?” 谢荀果然被她转移了思绪。 “嗯。” 话音才落,忽见那两截巨大肥硕的身体快速干瘪下去,无数指头大小的血蛭从那具皮囊下钻出来,密密麻麻地铺满整片河滩。 身为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妙芜大叫一声,跳到谢荀身上,树袋熊一样攀住他,大叫道:“快走快走!小堂兄快走!太恶心了!” ☆、血脉觉醒 谢荀从未想到, 有生之年, 自己会被铺天盖地的血蛭追杀。 那些指头大小的软体动物分明没有多少杀伤力, 然而确实诚如这小毒物所言——十分之恶心人。 若以剑气斩之,断成数截之后片刻,那些残尸便会复活,从原来的一只血蛭,变出五.六.七.八只血蛭来。若用火烧…… 他们不敢用火烧,这些血蛭如此诡异,只怕火烧之后冒出的浓烟带毒。 妙芜叫谢荀背着在峡谷间急奔, 忽而觉得脚上一空。 她忍不住“唉哟”了一声。 谢荀脚步稍顿, 问道:“怎么了?” 妙芜翘起脚尖,垂着手去摸, 果然只摸到罗袜, 不见鞋子。 她回头一看,见到身后山壁上隐隐约约似乎挂着一只浅黄色的绣鞋, 更远处一片黑影起起伏伏,那些血蛭眼见着追近了。 妙芜看了一眼就直泛恶心,赶紧收回视线。 “这样一直跑下去不是办法,得想个法子阻它们一阻。” 妙芜的眼神在峡谷两边山壁间打了个转儿, 秀眉微蹙。两人异口同声地吐出一个词来:“结界。” 话出口,妙芜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没试过结那么大的结界。” 谢荀眉眼间透出一点笑意,“但试无妨。” 若是不成功,大不了另寻它法。 妙芜点点头, 定下心神,右手二指并拢,中指覆于食指之上,猛然向下划出一道笔直的线。 “道一!” 分卷阅读185 一线金光亮起,在这黑暗的峡谷中宛若惊天闪电,迅速地从这头的山壁连结到对面的山壁。一道金光流璀的屏障屏列展开,高达数十丈。追赶而至的血蛭撞到结界上头,发出“砰砰”的响声。 血蛭和结界的每一次撞击,都会在结界上形成涟漪般的金色光纹,霎时间整片峡谷金光大亮,绚丽异常。 那些血蛭穿不透结界,愈发狂躁起来,拼命地往结界上撞,然而结界依旧稳如泰山,巍然不动。 妙芜还是第一次结出那么大的结界来,当下兴奋不已,不住道:“小堂兄,你快看。” 谢荀淡淡道:“嗯,我看见了。” 嘴角微微上扬,噙着掩不住的笑意。 他果然没有错看,这小毒物的确在结界术上颇有天赋。谢家的本命符不讲究苦修,能不能修出本命符来,第一须看是否继承谢家傀儡血脉,第二看的便是心志与悟性。 传说现任家主谢涟一直到及冠之年都未能结出本命符,当时前任家主突然去世,谢涟在族中威望不盛,登上家主之位后,底下人心浮动,不服者甚众。后来萧氏魔头祸乱仙门,一度横扫姑苏、金陵两地。 谢涟正是在某日率领谢家子弟抵抗萧氏魔头的夜袭时忽然顿悟,结出本命结界护得谢家子弟全身而退。 再往前,同样脍炙人口的便是谢家第三代家主谢成器结出本命符的事迹。 传闻当年谢成器因与富春山灵猴灵鉴夫人相恋一事,被师门碧游观缉回。灵鉴夫人救夫心切,独身一人闯碧游护山剑阵,硬凭一己之力将谢成器抢了出来。 那一日碧游观中风云色变,谢成器于漫天飞剑夹击中顿悟,结出本命结界。 谢成器百年之后,自断轮回,将命魂所化之本命符交给灵鉴夫人,用于镇守桃源。 临终前,他拉着灵鉴夫人的手说:“成器此生得夫人,幸甚。轮回转世,太过缥缈。若不能与夫人重逢,又有何意义。成器只求这一世,能陪夫人终了,此心足矣。” 灵鉴夫人含泪收起那本 命符,笑道:“夫君放心,你去后,我必多加餐饭,用心照顾自己。” 谢成器点了点头,握着灵鉴夫人的手倏然一紧,似乎还有什么未了之愿。 灵鉴夫人终于没忍住,眼泪双行,无声而落,低声道:“你谢成器此生,只得我灵鉴一人。我灵鉴此生,亦只得你谢成器一人。你去之后,我不会为你守节,亦不会再寻他人作伴。” “这世上人千千万,我灵鉴想要的,只有一个你。” 此话说完,再抬头,谢成器已盍然而逝,走得很安详。 谢家历任继承了本命符的家主们,经历似乎都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于绝境中一朝顿悟,潜能爆发,被逼结出本命结界。 似乎唯有大破,才能大立。 谢荀想到此点,眸中闪过一丝黯色。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想要这小毒物继承谢家本命符,还是不想。 若继承本命符都需要经历大劫大难才行,那…… 他是有点不舍得叫她吃这样的苦头的。 谢家的姑娘大多娇养,自小过得比同辈的兄弟轻松。谢荀身在其中,深受其影响,自小便认为女孩家自当是该站在兄弟身后,安心躲避风雨就好。 但若这小毒物有朝一日真坐上家主之位,她该承担起的便是整个谢家的兴衰存亡。 这副担子这么重,她能挑得起来吗? 妙芜可不知道谢荀肠子里有这么多纠结心思。 她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吃到好吃的能乐上一天,睡个好觉能乐上一天,修行上的一点点进步也能乐上一天。 这种性子,说好听点叫乐天知命,说难听点就是不思进取,咸鱼本鱼。 妙芜眉眼弯弯,咧着嘴乐完之后,忽然想起什么来,便伸手轻轻在谢荀肩上拍了下。 “小堂兄,我鞋掉了一只。” 谢荀道:“你刚刚‘哎呦’,是为这个?” 妙芜:“嗯呐。” 谢荀低声嘀咕了一句:“还好这回不傻,鞋子掉了知道说……” 妙芜没听清,便问:“小堂兄你说什么?” 谢荀说没什么,便背着她转过身,走到山壁下把那只被藤条挂住的绣鞋取了下来。 他把妙芜放下来,伸出手让她搭着。 妙芜悬着一只脚,一手搭在谢荀臂上扶稳,另外一只手勾着绣花鞋,微微弯腰,把鞋往脚上送。 待穿好了鞋,妙芜在地上踩了两脚,不由好奇地转到山壁下观察起来。 “奇了怪了,我这鞋合脚得很,怎么会这般容易就被这藤条挂下来。况且咱们刚刚一路行来,离这山壁尚有一段距离,这藤条也不长啊……” 妙芜说着伸手去碰那藤条,孰料手指才刚落到藤叶上,那藤叶忽地往里一缩。 妙芜这些日子在家塾里学剑,剑术没学到家,好歹经常挨打,练出了机敏的反应能力。她迅速缩回手,往后一退,同时右腕上剑 分卷阅读186 镯脱飞而出,但见剑芒一闪,蓝色的萤光映照出一壁蠢蠢欲动的藤蔓,藤蔓下露出一双红光闪烁的眼睛。 谢荀脱口道:“不好,藤妖!” 手上一带,就将妙芜拉到自己身后。 剑芒从山壁上横扫而过,霎时间石块纷飞,藤条齐落。藤条被截断处汩汩地流出鲜血,染得石壁一片血红。 那簇盘在山壁上的藤条似八爪鱼般踩着石壁立起来,紧接着两岸石壁,无数藤妖拔身而起,朝妙芜他们包围过去。 长长的藤条抽在岩石上,岩石碎裂,碎石纷飞。可想而知若是抽在人身上,那是一击就能把骨头 抽断。 到了这一刻,谢荀和妙芜终于明白这位怀慈和尚的套路了。 妙芜被谢荀拉着一路狂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这怀慈老贼,养的东西凶倒不是很凶,厉害也不是很厉害,但这数量也太多了吧?” 这是深得人海战术的精髓啊这老贼! 妙芜暗悔自己此刻符箓全失,若她还有符箓在手,多多少少也能帮上点忙。 待从这出去以后,她恐怕要好好研究一下符箓要怎么防水。 谢荀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十柄飞剑成拱卫之状环绕在二人周身,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身剑气完全外放,气势锋锐无匹。 妙芜侧首去看,借着飞剑剑光映照,看见谢荀眼尾又出现一抹极为妖异的红痕,眉宇间煞气深重,似是杀红了眼。 对面山壁上,三条人影站在一处视野开阔的石台上,看戏一般看着峡谷底部的厮杀。 殷无晦袖手而立,摸了摸手上的墨玉扳指,遥遥望向谷中那道金光流璀的结界,由衷地赞叹道:“谢家的结界术,果然名不虚传。” 怀慈捻了捻手中的佛珠:“此三人是谢家之人?” 身后的洛子桑道:“被困在溶洞里的是谢家大公子,下面那个使剑的是谢家少主,那个女的是谢家二当家的小女儿……” 他顿了顿,虽有些不服气,还是忍不住承认道:“此女在御符之术上很有些天赋……” 洛子桑说话间,殷无晦忽然作了一个挽弓拉箭的手势。 殷无晦脸上笑容和煦,一双凤眸如浸冰雪,手上慢慢凝出一柄银色的长弓和一支如水晶般透明的羽箭。 “不管是什么人,但凡威胁到母妃权威,都得死。” 洛子桑见到殷无晦手上弓箭,忍不住微微色变:“猎魂弓……” 怀慈和尚先时脸上一片漠然,待听到洛子桑说“谢家少主”时,不由皱了皱眉,似是想起什么,但又不太确定。 但闻得“咄”的一声,弓弦颤鸣,久久不绝,透明羽箭飞射而出。 羽箭离弦那刻,谢荀似有所感,猛然抬头,朝对岸山壁高崖上望去—— 羽箭破空,呼啸而来。 相隔数百丈距离,谢荀与殷无晦遥遥对视,互相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机。 谢荀手引剑诀,三柄飞剑在半空中调转方向,发出一声尖啸,猛地朝对岸射去。 谢荀听声辨音,手上剑诀再次变幻,另外一柄飞剑飞射而出,将那透明羽箭自半空打落。 三柄飞剑瞬间便至,千钧一发之际,殷无晦三人所立之处忽然一震,脚下石台骤然上升。谢荀射出的三柄飞剑一时来不及转向,打在石台上,发出“铿锵”一声长鸣,剑尖擦过石台,火花激射。 对岸山壁下的妙芜看到此景,忍不住喃喃出声:“天呐,小堂兄,那边有只大乌龟……” 谢荀引剑回护,嫌弃地纠正她的措辞:“不学无术。那不是大乌龟,是玄武。” 传说中的四灵兽之一,北冥玄武。 原来方才殷无晦三人脚下踩着的不是一座石台,而是踩在了一只活生生的玄武身上。 那只巨大的玄武纵身一跃,从百丈高的山壁上头跳了下来,哗啦一声,落入地下河中,河里瞬间暴起数丈高的水幕。 水幕还未落下,殷无晦便引弓拉箭,一次数发,瞬间往谢荀二人这边射出几十箭,箭箭皆被谢荀击落。 待得水幕落尽,洛子桑一个飞身从玄武身上下来,举剑迎上谢荀。 谢荀根本不将他那三脚猫的剑术放在眼里 。 一剑,挑飞他的飞剑;再一脚,就把人踹进河里。 其实若非形势所逼,洛子桑根本不想对上谢荀。因此被谢荀踹到河里之后,他就闭上眼睛开始装死,假装自己受了重伤。 谢荀目光一扫,发现玄武背上现下只剩怀慈和尚一人,刚刚那手执猎魂弓之人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他心里警惕起来,不及深思,那小山丘一般的玄武便驱动四肢,朝他们所立之处撞了过来。 谢荀赶紧拉着妙芜飞身而起,落脚它处,再回头看去,那玄武竟是一头把半边崖壁撞塌了。 妙芜看得心惊肉跳,心说这哪是异种乌龟,这怕不是龟形坦克。 一时之间,二人既要 分卷阅读187 躲避玄武的攻击,又要小心漫天遍地的藤妖,还要提防殷无晦的冷箭,即便是谢荀,时间久了,也渐渐感到有些难于应对。 这世道上,多的是双拳打死老师傅的事情。 再天纵奇才,也抵不过轮番围攻。 又一次躲过玄武的攻击,谢荀才带着妙芜落在河中某处岩石上,那岩石忽然向上崛起,妙芜一时站立不稳,脚下一滑,从岩石上落了下去。 才落下半丈,忽然对上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紧接着一张血盆大口张开,朝她咬了过来。 妙芜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刚刚落脚的岩石也是一只玄武,只是体格比怀慈和尚脚下那只小了一圈。 那血盆大口并未咬到她身上,谢荀一个翻身从龟背上落下,手中长剑往龟口中一卡,生生迫得这只玄武无法咬合。 他抓住妙芜腰带,将她向玄武背上一扔,大喝:“趴下,躲好!” 妙芜刚准备趴下,忽觉腹间一痛,像有什么穿透了她的身体。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她整个人带起,直直往后飞出三丈,噗通一声落入河中。 谢荀眼睁睁看着猎魂弓的弓箭穿透妙芜的身体,只觉目呲欲裂,手上剑芒大盛,长臂一抡,手握飞剑,直接将这只玄武的头颅斩下。 鲜血喷溅而出,溅得谢荀脸上、身上到处都是。 他跳进河里,举目四顾,却哪里都找不到妙芜踪影。 他顿时觉得手脚发冷,脑子一空,十柄飞剑围绕在他身周,来回乱蹿,剑气激荡。 他在水中不断地摸索,颤声道:“阿芜,谢小九,小毒物……” 终于摸到一截纱带,他顺着纱带摸索,把人从水底捞出来,抱在怀里,伸手摸向少女纤细的颈间。 没有,没有。 没有摸到任何脉搏跳动。 他不信,又去摸少女的的手腕,还是没有摸到任何脉搏。伸手去探少女鼻息,也是任何气息都没有。 他喉间发出一声悲鸣,绝望地垂下头颅,侧耳贴到少女胸前,去听她的心跳。 ——那胸膛下一片死寂,已经没有任何心跳。 怀慈驱动玄武,慢慢淌水而来。殷无晦一击偷袭得手,又回到玄武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河中二人。 他之前便发现这位谢家少主似乎极为看重这个妹妹。因此一早便打定主意先杀了少女,乱谢荀心神,再趁谢荀心神大乱之时将其杀之。 目前看来,一切似乎都朝着他所预料的方向发展。 就在他再次引弓拉箭之时,少年忽然抱着少女走到一块岩石边,将少女平放到岩石上。 谢荀双手垂落在身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少年的发冠,早在打斗中跌落,此刻他微微仰首,一头乌发无声飘起,身上猛然爆出妖异的红光。 殷无 晦瞳眸微缩:“妖化?” 姑苏谢家少主,怎会是个半妖? 少年口中慢慢冒出兽类才有的獠牙,发间冒出两只黑色的、毛绒绒的尖耳,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延出两抹极为妖冶的红痕。 少年白皙的脸上都是方才屠杀玄武时沾染上的血迹。他抬手,极慢极缓地擦掉唇角的血迹,抬头望向玄武背上二人,眼神阴狠。 “你们,全都得死。” ☆、狐狸耳朵 “警告, 警告。任务对象黑化值骤升, 请宿主注意, 请宿主注意……” “任务对象好感度+5,+10,+5……” “此处有关键剧情,请问宿主是否兑换?” “宿主丧失意识,系统启动默认设置,自动为宿主兑换关键剧情。滴——剧情碎片导入中……” 啊,好痛。 妙芜觉得那支透明的箭穿透身体, 带来的不仅是生理上的疼痛, 似乎连整个灵魂都被羽箭强大的冲击力震裂了一般。 这种无限接近死亡的感觉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遥远。像是她最后一次在病床上醒来, 明明耳边能够清楚地听到周围人的谈话, 可却再也聚不起一丝力气去回应所爱之人的呼喊。 意识渐渐剥离身体,她和那个世界中间仿佛隔了一面透明的墙壁。 她站在墙壁这头, 不论如何嘶声呐喊,声音始终无法穿透墙壁,传递给另外一头伤心垂泪的父母。 渐渐地,墙壁另一面光影变幻, 雪白的病房、冷冰冰的病床还有蓝色的隔帘慢慢消失,变作一座凋敝破败的小小寺庙。 庙前牌匾垂落,透过厚重的积尘,隐约可以看出牌匾上刻着“狐仙庙”三字。檐下廊柱朱漆斑驳,梁柱之间挂满蛛丝和红色的丝线。 黑袍白衫少年垂首跪在庙前, 眼前蒙着一条三指宽的白布,布上透出鲜血。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名少女。那少女的手垂落于地,手指苍白僵硬,微微蜷曲,指间夹着一张还来不及使用的黄符,早已失去生机。 萧瑟的风吹 分卷阅读188 起地上落叶,扬起少年垂落于脑后的白色布条,如同蹁跹的蝴蝶翅膀。 惊雷乍响,一道白电劈开阴沉晦暗的天空。 少年缓缓抬起头。 惨白的电光映出他那张失了血色的、骨骼分明的俊美面庞。他抬头,似是透过遮眼的白布望向这小小庙宇中那尊通体乌黑的木质九尾天狐雕像。 轰隆——轰隆—— 风声骤紧。 少年的声音,低哑而坚定,带着一往无悔的决绝孤勇。 “晚辈谢氏琢玉,今日在此,与诸位天狐先辈之灵结契。” “愿以此身此魂,奉为牺牲,甘受万千阴灵吞噬之痛……” 一道巨龙般的白电再次撕裂天幕,将这小小庙宇,方寸之地映照得恍如白昼。 无数白色的阴魂从地下钻出,拥簇在狐仙庙周围,在少年身周不断地游来荡去,如同伺机而动的食人鱼。 “六道业火焚烧之苦……” 呼啦—— 地上忽然冒出无数红莲一般的细小火舌,火舌跃动,舔舐少年的手足,明明并未造成任何灼伤,少年脸色却更加苍白,很快冷汗便顺着额角渗入遮目的白布之中,打湿了靠近鬓角的布条。 “愿以此身此魂,永坠无间。” 少年咬着牙,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每个字都是磨着牙,一字一字吐出来的。 妙芜听到这里,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站起身,不住地拍打隔绝在二人之间的透明墙壁。 “小堂兄,你看看我啊,我在这里……” “你看看我好不好?不要做傻事。” 她哭喊了一会,擦干脸上的泪,眨了眨眼睛,看向少年面庞,在看到他眼前遮覆的带血白布时,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心间大恸。 小堂兄他…… 瞎了? 他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轰 隆——轰隆—— 雷声轰鸣中,少年言语一顿,接着毫无停滞且决绝地将最后一句话说完。 “从此,我为刀俎,人为鱼肉!” 地上火焰倏然暴涨,瞬间就将少年整个人吞噬了。他垂下头去,紧紧地,紧紧地抱住怀中的少女,像是于无边无际的海洋中,抱住了唯一一截浮木。 业火和无数阴灵将少年完全吞噬的刹那,妙芜张了张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眼前火光幢幢,高温的焰火扭曲了一切事物,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最终完全陷入黑暗。 再次睁开眼睛,她猛地跳起来,开口大喊:“小堂兄!” 然而话出口,却是一声熟悉的“汪汪汪”,奶声奶气的。 耳边传来系统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滴——剧情碎片导入完毕。” 妙芜乍然回神。 原来刚刚看到的是幻觉,现在看到的才是真正的剧情碎片啊。 她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幻觉,低头看了看自己,果然看到一双小狗爪子,看到这身熟悉的黄毛,她心里不由想道:好嘛,这回她的视角是阿黄咯? 抬起头,一张熟悉的面庞就映入眼帘—— 谢妙芜? 少女捧着脸坐在石床前,穿着一双红色小皮靴的脚尖不住地在地上点来点去,也不觉无聊,似乎很是自得其乐。 不,或者说这个少女应该是借了谢家九姑娘这副壳子的那位穿书者。虽然这次她身边并未出现那只叫作“长命百岁”的小翠鸟,但妙芜还是一下就认出来了。 小黄狗在石床上打了个转儿,借着这机会,妙芜总算得以看清此刻身处何地—— 这是一个小山洞,山洞很小,贴着壁坐落着一块横截面平坦的岩石。石上铺着两卷僧被,一卷被少年躺在身下,另外一卷盖在少年身上。 妙芜从小黄狗的视野里虽然只能看到被褥中露出的一只手,可只一眼,她便认出这手的主人来。 现在躺在石床上的少年,必是谢荀无疑。 石床边燃着一堆篝火,驱散了不少潮湿阴冷之气。 少女偶尔举着一根松枝挑动篝火里的木柴,以便让火势燃得更旺。过了会,她放下松枝起身,双手捏住被角,微微弯腰,将被子往上提了提。 小黄狗往床头走了两步,妙芜总算看清谢荀此刻的样子—— 少年面色苍白,双唇紧抿,眼前缠绕着一条三指宽的白布,只是此刻布上没有血迹。一头乌发乱糟糟地铺垂在被褥中,从杂乱的发间,隐约可以看到两只黑色的、毛绒绒的尖耳。 那耳朵的形状是尖尖的小三角,单薄而柔软的耳翼外侧覆盖着黑色的绒毛,内侧则长着白色的绒毛。 随着他平缓的呼吸节奏,那双尖耳亦时不时会抖动一下。 在看清少年此刻的模样后,妙芜心头巨震,忍不住将此情此景和刚刚脑海中出现的幻觉联系起来。 她“汪”了一声,忍不住想靠近再看看。她想揭开这白布看 分卷阅读189 看,看看谢荀此刻的眼睛是否完好。 他是不是,真地瞎了? 然而少女却一把抱起小黄狗,重新放到床尾。她伸手摸了摸小黄狗毛绒绒的小脑袋,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 “嘘,听话。别把他吵醒了。” 小黄狗便听话地伏下身子,小脑袋搭在两只前爪上,安静地看着少年。 少女又坐回去,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愈发深重,少女终于抵不得这困倦。她往石床上看了好几眼,最后小声嘀咕道:“我就稍微借点地方,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话说着,轻手轻脚地爬到石床上,合衣在谢荀身侧躺下。 过不多时,呼吸渐沉,坠入梦乡。 少女前半夜还保持着双手交叠置于小腹的睡姿,后半夜就本性毕露,手一摆,腿一伸,身子朝里一转,就把少年连人带被子半拥入怀。 清浅的呼吸喷薄在少年面上,少年似有所觉,人虽未醒,头顶毛绒绒的小尖耳却忍不住抖了抖。 就着这个姿势一夜好梦,少女一觉酣眠,直至天明。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自洞口.射入,少女双睫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 半醒未醒之间,她睁眼看到贴得极近的面庞,便下意识地靠上去,额头贴着少年冷峭的面庞蹭了蹭。过了会,身体忽然一僵,猛然从床上跳起来,滚到地上。 “哎——” 声音才出口,少女赶紧伸手捂住嘴巴,把剩下的那个“呦”字吞回肚子里。 她悄无声息地地站起来,整整衣裙和头发,做贼一般往山洞外走。 她转身离去的刹那,床上的少年忽然伸手拉下脸上的布条,双睫微颤,徐徐睁开眼睛。 他的双眼眼珠呈现出一片浑浊的白色,跟妙芜以前的右眼一样。 少年用肘部撑了撑身体,想要从床上爬起来,然而终究受伤太重,才刚起了半个身子,力气便倾泻殆尽,又重重跌回被褥中。 少年闭上眼睛,轻呼出一口气。 过了会,少年发间的小尖耳忽然动了动,洞口响起少女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少年匆忙将布条拉回原位,假装自己还未醒来。 少女轻手轻脚地走回来,把小黄狗抱起来,然后离开了山洞。 离开山洞后她便往身上贴了张障目符。小黄狗跟在她身边,四处张望,妙芜总算可以从小黄狗的视角窥得二人身处何地。 看到这熟悉的山林和建筑,妙芜一下便认出来了。这里分明是皇觉寺。 少女潜入皇觉寺大厨房,偷偷拿了一只小铁锅,两副碗筷并一些吃食。像是害怕被人发觉,每样并不敢多拿。 回来路上遇见一处蜂巢,少女设计引开巢中蜜蜂,然后爬到树上,用碗接了小半碗浓稠的黄色蜂蜜。 等到回到山洞里,已是日上三竿时分。 少女重新生了火,用铁锅烧了一锅水,在其中一只碗里倒了半碗水,舀了半勺蜂蜜,兑了一碗蜂蜜水。 她端着这碗蜂蜜水走到石床边坐下,舀了一勺蜜水,送到少年唇边,轻轻用汤匙撬开他干燥的双唇。 然而少年牙关紧咬,这勺蜜水怎么都喂不进去。 少女面上露出错愕迷惑之色,过了会,脸上惑色渐消,她提起嘴角,微微一笑,把汤匙收了回来。 “小堂兄,你醒了啊?” 谢荀闭口不答,然而不断抖动的小尖耳却暴露了他已然醒来的事实。 少女叹了口气:“既然醒了,你喝点水好不好?我加了蜂蜜,很甜。” 谢荀双唇紧抿,将身子朝里一转,留给少女一个背影。 他开口,声音沙哑:“这双眼睛,是我欠你的,是我欠你们谢家的,你不必如此。” “小堂兄……” “住口!”少年咬牙低喝,“不要再叫我小堂兄。你也看到了,我是个半妖,是而今仙门百家人人喊打的萧氏魔头之子。我跟你们谢家,没有一丝半点关系。” 他越说越快,像是故意不给少女留下拒绝反驳的余地。 “等伤好能走,我会马上离开。你不要再跟着我。如果让我发现你再跟着我,我, 我……” 少女轻轻地问道:“你要怎样?” 少年一时愣住。是啊,他能对她怎样呢? 于是他几乎是带了些无措地转移了话题:“谢家与洛家联姻在即,你这样一路跟着我成什么体统?若要传扬出去,洛景元还敢娶你吗?” 少女的眼睛弯起来,如同两弯新月:“我本来也没想嫁给洛家少主,洛家少主也并不想娶我。” 谢荀猛地转过身来,动作太大,牵动身上伤口,他不由皱了皱眉,嘶声道:“你什么意思……” 少女弯下腰,靠近少年耳侧,用气声问道:“我和你一起回狐仙庙,好不好?” 少年张了张唇,说不出任何话来。 无法抗拒,心不由己。 ☆、核桃酥糖 分卷阅读190 妙芜从来都没有想到, 有一天自己真地会“变成一条狗”, 然后以狗的视角去看别人撒糖虐狗。 她很生气, 气得牙齿痒痒,明明吃不下,也睡不着。但无奈的是,虽然她借了小黄狗的视角来回顾这段剧情碎片,却没有这具身体的自主权。 只能依旧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一转眼两天过去, 这两天里, 从少女和谢荀的谈话中,她约莫摸清楚了这段剧情碎片发生的背景。 在这个时间节点上, 谢荀的半妖身份已是人尽皆知。身为萧氏后人, 魔头之子,仙门百家容不下他, 殷氏皇族也不可能容他活在世上。 谢荀决定离开谢家之前,用术法强行将封印在少女右眼里的东西转移到自己身上,因此修为大损。 离开谢家后他无处可去,本来想找处荒山野岭了此终生。不想还没找到容身之处, 半路上便遇到皇家僧兵的围追堵杀。 他本来身上就有伤,又瞎了眼睛,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落于下风。 临危之际,少女突然出现, 趁乱救走了谢荀。为了逃避追兵,他们干脆躲进皇觉寺里——少女料定殷氏的人必定想不到,他们居然有胆子躲到皇家御供的寺庙里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令妙芜感到奇怪。 之前在龙门镇上看到的剧情碎片中,这少女身边还跟着那只叫作“长命百岁”的系统。然而这两日看下来,始终不见那系统踪影。 还有,先时那系统提醒少女要维持好“恶毒堂妹”的人设,可从少女这两日的行为看来,她早就将这劳什子人设抛诸脑后。 妙芜还是第一次看剧情碎片看得火大。 这少女,摆明了不安“好心”。先是暧昧不清地同谢荀说,要陪他一起去找狐仙庙。如果红尘俗世间容不下他们,就遁入世外好了。 听听这话说的,翻译一下简直就是“我要和你私奔”的斯文版。 妙芜心里酸溜溜的,就连看见少女趁谢荀喝药之后睡眠极沉,趁机宽去谢荀身上衣裳,帮谢荀换绷带也要“汪”两声。 总之,妙芜整只狗都很暴躁。 她心里酸酸地想,她都没给小堂兄换过绷带呢,倒叫别人捷足先登。 不对,重点不是换绷带,重点是宽衣解带……啊呸呸呸。 妙芜心想,她一定是疯魔了,怎么会思绪发散到这种鲜廉寡耻的角度去。 二人一狗在这山洞里住了三日,第三日谢荀身上伤好了许多,已经能够下地走动,少女便带上被褥和从皇觉室里盗来的“家当”,搬迁到后山一处茅草房去。 这茅草房显见得是附近猎户进山打猎的暂居之所,屋里摆设虽说十分粗糙,倒也算床桌皆全,至少比那阴湿潮冷的山洞要好上很多。 唯一比较尴尬的是,这床只得一张。 少女放出纸傀儡,勉强将屋子收拾干净后,便往那“吱咿吱歪”直叫的桌子上一坐。 “小堂兄,这两天委屈你睡那张破床,我就睡这张桌子了。” 谢荀站在门口,整个人逆光而立。阳光在他身周镀出一轮惨淡的光晕。他双手藏在袖中,握了握拳,又慢慢松开,发间的尖耳微微往两边塌了塌,显得有些落寞。 他冷冷道:“你闹也闹够了,可以回姑苏了吧?” 他还是虚弱的,这话才说完,便忍不住以拳抵唇,低低地咳嗽起来。 少女从桌上滑下来,走到少年身边去牵他的袖子。少年却不知为何,如临大敌般,猛地倒退一步,将袖子自少女手中抽出。 他的双眼为白布所覆, 叫人无法看清他此刻到底是什么表情。只能看到他那好看的唇线抿得笔直,忍耐再三,终是忍不住一拳砸在茅草屋的小门上。 咿——歪——哐当! 那脆弱破旧的小木门根本受不住少年一拳之力,摇摇两下,哐当落地。 “别逼我把你绑了丢回姑苏。” 谢荀飞快地说道:“我前两日没绑你,是因为伤重。你若再跟着我,别逼我飞信传书给大……谢家大公子。” 少女把地上的木门扶起来,满不在乎道:“那你把我绑了送回去好了。” “你!” “你舍不得?” 少女抬头看着少年,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舍不得什么? 舍不得绑她?还是舍不得她走? 少年无法回答,忽而恼怒起来,一震衣袖,转身就走,疾步如风。 少女在他身后遥遥喊道:“这里是临安皇觉寺。” “小堂兄,附近有条浅溪,你回来的时候摸两条鱼带回来吧。” 少年闻言,越走越快,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不一会便不见踪影。 少女叹了口气,支使两个纸傀儡修门。过了会,不知想到什么,独个儿捧着脸傻笑出声。 入夜之后,茅草屋前燃起篝火,谢荀果然携鱼而归。 分卷阅读191 他手上提着四条巴掌大小的小河鱼,俱已剃了鳞片,刨去内脏,清洗干净,用柔韧的藤条串起来。 谢荀沉默地将鱼递给少女,一言不发地在火堆旁坐下。 小黄狗趴在少女脚边,黑黝黝的眼睛隔着篝火望向谢荀,火光之下,他的脸似乎有点红。 少女接过鱼来,用竹枝串好,放到火上炙烤。她翻动得慢,火又旺盛,不一会,鱼肉上便传出些许焦味。 谢荀鼻尖一动,发间的尖耳抖了抖,显然也闻到了。 “……焦了。” 少女伸手在脸庞扇了扇,额上布满细密的汗。她手忙脚乱地翻动架子上的烤鱼,“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努力挽救……” “给我。” 少年的手伸过来,五指修长,好看得很。 少女听话地抬起串着烤鱼的竹枝递过去。谢荀看不见,手指落到竹枝上,摸索了一阵,忽然碰到一片细腻光洁的肌肤。 他怔了下,接着突然反应过来那是少女的手,便像被马蜂蜇了一般迅速收回手去。 妙芜在旁边看着,忽然想起在太极观里,她用手拢住谢荀的手指时,他似乎也是这样的。身在其中时并未发觉,现在从狗的视角去看才发现原来谢荀是害羞。 妙芜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 原来谢荀并不是在她一个人面前才会害羞。 这烤鱼最后还是经谢荀之手烤熟的。不得不说,谢荀捉鱼很有一套,烤鱼也很有一套。火候控制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烤出来的鱼那叫一个外酥里嫩。 吃过晚饭之后,少女又用小铁锅煎了剂药,强迫谢荀服下。 谢荀喝药的时候,她就坐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说:“小堂兄,你的眼睛现在这样太招人眼,我们不管是住客栈,还是借宿道观佛寺,一准马上被人认出来。这几日委屈你和我一道风餐露宿。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就上路,去川贵一带看看。” “之前我听仙门中传言,有人在川贵一带见到狐仙庙了。” 谢荀冷笑道:“仙门中传言?你怎知他们不是故意放出谣言等我自寻死路?” 少女握住他的手:“信我。狐仙庙一定就在那一带。” 谢 荀快速地把手抽出来,不知为什么又生起闷气。 少女大概也没弄懂哪里又戳得他不痛快,不言不语地陪他坐了会,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从腰间解下一只玲珑小巧的荷包。 她打开荷包,从里头拈出一块指节大小的核桃酥糖,趁少年不备,一下塞进少年嘴里。 少年舌尖一抵,将那糖往外推了推,少女用手指再度用力一按,就把整块酥糖送入少年口中。 她嘻嘻笑道:“诶,别吐,别吐。” “刚刚那药太苦,吃点甜的压压舌吧。” 谢荀默不作声地含着那糖,不说话。 又过了会,少女轻声问道:“小堂兄,你还要吗?” 谢荀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当个木头人,不言,不语,不动。 少女便将那荷包往谢荀手里一塞,拿着铁锅和碗筷起身,道:“那我去溪边洗碗啦。” 等到少女走远之后,少年才动了动,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事物来。借着明朗的月光,妙芜看到那是一个绣着万柿如意花纹的红色荷包,之前曾经被谢荀丢进了徐家老宅的池塘里,后来又被他捡了回来。 谢荀打开少女给的荷包,从里头拈出一枚核桃酥糖放入口中。 他就这么坐在茅草屋前横倒的老树干上,慢慢地吃了三块酥糖,将剩下的收入袖内,往溪边行去。 妙芜的意识附身在小黄狗身上,小黄狗见谢荀走了,也屁颠颠地跟了上去。 倒了溪边,却见那少女藏身在一丛高高的蒿草后头,脱得只剩肚兜亵裤,正打算走进溪水里。 “嘶……果然里头都是骗人的。什么荒郊野岭,随便找条溪,找个水坑就能洗澡了……这么冷的水……” 谢荀看不见,只能靠听觉进行判断。刚听到少女一脚踩进溪水里的声音,他便直接摸了过来,面朝少女所在的方向,皱眉问道:“你下水做什么?夜间溪水冷得很,不怕再腹痛?” 少女像是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愣了下,才声如蚊呐道:“小堂兄,你先转过去一下好吧?” 谢荀不解:“你到底要做什么?” 少女红着脸把衣服套回去,从溪里走到岸上,穿上鞋袜。 谢荀看不见,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耳力敏锐,闻声耳尖微动,发间的尖耳连连抖了几下。 “你到底要做什么?”他又问。 少女走到他身边,小小声道:“小堂兄,我想……我想洗个澡。” 少年闻言微怔,继而双颊浮上可疑的红晕。他匆忙转身,大步往溪水上游走去。 “你跟我来。” 少女提步跟上。 片刻之后,二人到了一处溪水积成的小水潭边。谢荀抬手往水潭周围的岩石上拍了 分卷阅读192 几张御火符,过不得多时,小水潭里的水便冒出丝丝缕缕的白色水汽。 少女弯下腰,用手试了试水温,喜道:“温的?” “嗯,”谢荀点头,走到远处,背对水潭坐下,“好了和我说。” 少女点点头,蓦地想起他现下看不见,便道:“好。” 等到月上中天,二人才从溪边回到茅草屋里。按照先时说好的,床给谢荀,桌子给少女。 那桌子是用一整条的长木板拼凑,桌长足够,少女身形娇小,睡在桌上完全绰绰有余。只是这桌子到底年久老旧,少女轻微的一个动作,都能引得桌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听来愈发明显。 小黄狗蜷在桌脚下,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木床上盘腿而坐的少年。 少年转头朝向小黄狗这边,忽而笑了一下,轻轻道:“狗崽子,你是想替她看着我?” “汪呜——” 小黄狗缩了缩脖子。 少年站起身,轻柔地将蜷在桌上沉沉睡去的少女抱起,放到木床上,摸索着替她掖了掖被子,便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屋外月光朗朗,一白袍银带的青年公子长身而立。 谢荀朝那青年公子说道:“你既来了,就把人带回去吧。” 青年公子转过身,妙芜终于看清了,来人竟是谢谨。 谢谨皱眉道:“你就这么走了,她一定还会再去找你。” 少年勾唇一笑:“不会,她找不到的。” 话说完,忽然弯腰把小黄狗从地上提起来,在小黄狗鼻尖一点。妙芜的意识附在小黄狗身上,各项感知均与小黄狗同步。 谢荀那一点不知是施了什么术法,她瞬间觉得困倦无比,不多时便闭上眼睛沉睡过去。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这次剧情碎片的时间线忽然突飞猛进地往前迈了一大步。 妙芜万万没想到,在这次的剧情碎片中,她终于得以见到黑化版谢荀的真颜。 ☆、狐仙庙主 一辆二马并驾的马车从官道上粼粼而过, 这马车车厢装饰华丽, 镀金的宝顶上插着一面太极双鱼旗帜, 迎风猎猎招展。 妙芜在车马的颠簸中睁开眼睛,从雪白的狐裘中钻了出来。好不容易立脚站稳,仰头四顾,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处足有床榻那般大马车车厢,车厢内金雕玉镂,锦席铺就,富贵堂皇。 妙芜心里寻思, 嗯, 王富贵果然是王富贵,还是这么富贵逼人。 车厢正中央放着一只黑沉沉的乌木棺材, 白衫黑袍, 发束金冠的青年倚棺而坐,单手支在棺盖上撑着头, 另外一只手随意地垂落在身侧,手上捏着一只万柿如意花纹的红色荷包。 估计是因为时常被主人拿在手里把摩,荷包的边角起了一圈毛边,有些脱线, 系绳上连缀的黄色万福穗子已经褪色。 看来距离上一个剧情的时间节点已经过去很久了啊。 妙芜感叹。 像是有些近乡情怯,又或许是怕看到什么让自己伤心的场景,妙芜的视线,一直到最后才落到青年脸上。 谢荀眼前蒙着一条二指宽的黑纱,他的容貌和少年时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 只是比少年时更苍白、更瘦削了许多。 妙芜心头不由有点酸涩,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啊,为什么瘦了这么多? 她的视线在谢荀面上流连,忽然在他眉间定住——他眉心中间有一枚红色的印迹,同上次在梦境中看到的一样,大魔头萧恨春额间也有一个这样的印迹。 妙芜恍然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幻觉。 难道那竟不是幻觉? 难道后来谢荀真地用这副血肉之躯和灵魂同狐仙庙结了契? 妙芜的目光重新落在谢荀身边的乌木棺材上,仔细看了眼木料,赫然发现那木料竟是最上等的阴沉木。 这棺材中,到底装着谁的尸体? 一个答案赫然浮上水面,又被妙芜强行压了下去。 这时马车外忽然传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 “谢、谢公……公子,到了您说的那个茶棚了。” 马车缓缓停下。 谢荀放下撑着头的手,手掌轻缓而温柔地拂过棺材盖,指尖落在棺材盖边缘,轻轻一推,露出棺材中静静躺着的少女。 小黄狗“汪”了一声,抬起两只小爪子扒住棺材,探头往里望。 借着小黄狗的视线,妙芜心中的猜想终于落实——竟然真的是那个穿书者。 她,死了。 虽然人已经死了,但看得出被放进棺材前被人精心装扮过,发丝柔顺整洁,衣衫上一丝褶子也无。在鬓角佩戴的鹅黄色小绒花,脸颊上淡扫的胭脂,还有唇上轻点的口脂的映衬下,让人恍惚觉得她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醒来。 然后,温柔而娇糯地唤上一声:“小堂兄。” 谢荀手指摸索着摸到她鬓旁, 分卷阅读193 轻柔地替她压了压鬓角细碎的头发,低声道:“不要怕,这阴沉木棺需要九九八十一颗金刚舍利镇棺,我已经收了一半了。” “如果翻遍三十七座皇觉寺还凑不齐……”他说到这里轻轻一笑,隐约有些少年时春风化雨的明媚模样。 “就让那些老秃驴原地坐化好了。” 阴沉木,金刚舍利…… 妙芜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谢荀外出的一月间,她被罚到藏书楼整理典籍,期间看了不少胡七八糟的书,其中有一本书提到,如果用阴沉木棺材盛装尸体,再加上金刚舍利镇棺,可保尸体永久不腐。 马车外等候的人久久等不到回应,内心惶恐,又靠 到车帘边重复道:“谢公子……您说的那个茶棚到了。” 谢荀“嗯”了一声,微微起身,长臂伸入棺内,将少女打横抱起,从狐裘上抓起一条白纱展开,仔细地遮在少女头上。 外头等候的人适时打起车帘,头压得极低极低,一点眼风都不敢往青年和他怀里抱着的少女身上扫。 谢荀下了马车,抱着少女朝茶棚的方向走去,小黄狗紧随其后。 当茶棚外头那面熟悉的茶招子映入眼帘,妙芜心中顿时了然。 谢荀此行的目的地果然是地处临安的皇觉寺。 小黄狗又回了下头,妙芜借着它的视线,看到马车旁两列身着太极双鱼袍的弟子垂首而立,各个面上都是强忍惊惶的模样。 细弱的声音顺风飘来,落入妙芜耳中。 “别看他抱着的那个女人……” “多看一眼,他真地会把你的眼睛挖出来!难道你不记得上次樊师兄的教训了吗……” 许是谢荀身上气场太过阴郁,茶棚老板迎上来招呼时,牙齿都在上下打战,好半天才把话说清楚。 “客官要喝点什么茶水?我们这有龙井、毛尖、茉莉花、花……” 谢荀落座,让少女以坐姿背靠在他怀里,同少女对话:“你想要什么?” 茶棚老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转向青年怀里的少女:“姑、姑娘,想要、想要什么?” 谢荀牵起少女的手,侧耳做出倾听状,过了会,微笑点头道:“好。” “一壶龙井,再来两份你们这里的招牌点心。” “好嘞。” 茶棚老板点头哈腰,如得大赦,转身就往后厨走。 “慢着,”谢荀唤住他,“再来两个肉包。” 小黄狗先跳到长凳上,再往桌上一跳,然后就蹲在桌上不动了。 按谢荀以前的性子,肯定揪着它的后颈直接把它丢到茶棚外,可现下谢荀除了微微皱了下眉,对小黄狗分外容忍。 过了会,茶棚老板把茶水和吃食送上桌,谢荀便将装了包子的蒸笼往小黄狗面前推了下。 “吃。” “汪汪!” 小黄狗低下头,摇着尾巴欢快地啃起包子。 谢荀给自己倒了一杯龙井,端起来闻了闻,又放回去。 茶杯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这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小,然而茶棚老板却吓得脸一下就白了,双腿发软,险些原地跪下。 谢荀一手揽着少女的腰,一手牵着她的手,侧首朝向茶棚老板,微笑道:“既有故人在此,老板,你怎不请她出来一见?” 茶棚老板听完浑身一震,再也站立不住,跪倒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求求公子,求求公子不要杀我。我也是受人所迫啊,我是无辜的啊。那位姑娘方才往茶水里加了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就是个送茶的……” 谢荀皱了下眉,阴戾的气息完全外放,袖袍鼓胀,茶棚里的桌椅碗碟砰然一声纷纷碎裂开来。 茶壶破碎飞出的瓷片划过茶棚老板额角,霎时间便是鲜血满面。 “滚!” “是是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茶棚老板手捂额角的伤口,连滚带爬地往后厨跑。 后厨房门口的竹帘一掀又落下,下一刻忽然从中撕裂开来,一柄雪亮飞剑飞射而出。 “谢琢玉!”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妙芜心中大讶:怎么会是小段姐姐? 飞剑飞到谢荀周身三尺之地,便似遇上无形的屏障,再也无法前进分毫。谢荀抬起手,二指并拢,隔空一挥,飞剑骤然转向,飞向段红昭的面目。 飞剑去势太疾,段红昭根本来不及躲避。 她才抬起手,便听得“咄”的一声,剑刃擦过她的耳尖,深深刺入她身后柱子上。 “你和阿芜少年时也算闺中好友,这次我不杀你。走!” 段红昭把飞剑从柱子里拔.出来,举剑指向谢荀:“一月前,你从金陵的皇觉寺开始,一路烧寺杀人,就为了那么几块破骨头!谢琢玉,哪怕你不是谢家之人,谢家到底教你养你十八年,你忘记谢家的教诲了吗?” 谢荀冷笑道:“杀 分卷阅读194 人?” “呵,可笑。” “人要杀我,我为何不能杀人?” 段红昭沉默了,似是无言以对。 她看向青年怀中的少女,面容哀戚,哽咽道:“谢琢玉,她到底是谢家的姑娘。你没道理这样霸着她。棣华现下人就在富春山家塾,不日便能赶到这边……他这次是无论如何都会把阿芜带走的。” 谢荀脸色更白了几分,五指紧握成拳,似乎强自隐忍情绪。过了会,终究还是没能压制住那些藏在平静表面下的阴鸷和偏执。 他隔空一掌将段红昭拍到墙上,抱着少女站起身。 “谢家大公子亲自来又如何?谁也不能带走她,除非我死。” 他转身走出茶棚,袖间轻飘飘落下一张大红的烫金请柬。 “三月后,狐仙庙,我和阿芜大婚。” 青年脚步一顿,回首道:“阿芜一定希望你能来。” 段红昭似乎伤得很重,低头咳出一口血,一时之间竟然无力从地上爬起。 妙芜不知道段红昭后来究竟怎么样了,因为谢荀上了马车就命令太极观的人驱赶马车上山,等到了皇觉寺已是黄昏。 谢荀才到山脚茶棚的时候,寺中武僧便已在山门前设下阵法严阵以待。 接下来的剧情妙芜倒希望自己从来都没看过。那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戮,谢荀只朝太极观的道士们说了一句:“杀光他们。” 太极观的道士们便似收到死令一般,御起飞剑和武僧们展开殊死搏杀,每个人眼睛里都泛着妖异的红光。 这是…… 萧氏的主仆之契? 妙芜第一次见识到萧氏主仆之契的可怕,没想到竟是以这样血腥残忍的方式。 她的小堂兄,她喜欢的那个明媚少年,明明是个对孩童模样的小飞僵都会手下留情的人。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妙芜忽然又想起谢荀的命批——亲爹成仇,爱人惨死,兄弟背叛,师门见弃,天下追杀。 以前这些都只是纸面上的文字,然而现在每个字都好似变成了刀,刀刀刻在她心上。 皇觉寺大火四起,哭声喊声不断,好似人间炼狱。 谢荀如入无人之地,一直走到供奉佛骨舍利的塔林里,从其中一座舍利塔里取出了他想要的金刚舍利。 谢荀打开盛装金刚舍利的宝函,手指探入其中摸索一阵,面上难掩失望之色。 “居然只有一颗。” 小黄狗凑过来,蹭了蹭他的靴子。 “呜汪——” 谢荀丢掉宝函,珍重地将这枚小小的金刚舍利贴身收好。 他抱着少女往前山走,途中随手抓了几个武僧,虚空画了一个篆体的“役”字,与那几个武僧结下主仆之契。 “吾为主,汝为仆。此契既成,世代不更。” 契成,谢荀对他们说:“去把你们寺中的降魔金刚长老捉来火化了。” 几个武僧领命而去,不多时抓了一名年迈的僧人过来,在大雄宝殿前架起火堆。 大火熊熊而起,火光映在谢荀的脸上,他神色淡漠,似乎一点不为外界生死所动。 几个武僧捆了那老僧,正准备将他推入火堆,天边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住手!” 一把黑色的玄铁重剑破空飞来! …… “不要,不要……” 妙芜五指握紧又松开,忽然一下从岩石上坐起来。 她轻轻喘出一口气,已经从剧情碎片里出来了,太好了。 腹间还是隐隐作疼,她抬手按着小腹站起来,立刻环顾四周,去寻谢荀踪影。 峡谷间一片死寂,血腥味冲天,到处都是藤妖的尸体和玄武的残肢。黑暗的水面下,有道微弱的蓝光闪了下,接着哗啦一声,地下河中暴起数丈高的水幕。 一只巨大的玄武破水而出,发出垂死的嘶鸣。 少年跪立在玄武背上,单手持剑,缓缓站了起来,举剑刺向立于玄武头上的殷无晦。 ☆、野兽獠牙 湛蓝剑光一亮, 映彻峡谷。 少年长发飘扬, 人剑合一, 电光般一闪,剑刃横扫,削落殷无晦发冠。 殷无晦也算机变,当下猛然后退,避开谢荀的剑锋。 他不和谢荀正面对上,只支使藤妖和玄武不断扑上来消耗谢荀的体力。 殷无晦自小苦修,师从数位名师, 甚至还是碧游观六师祖未记名的外门弟子, 自然也不是草包。 谢荀虽处处压着他打,但一时之间想取他性命, 也非易事, 而且——谢荀有点走火入魔了。 妙芜看清场中局势,心中只道不好。 谢荀一月前才在龙门镇上收了凤于的剑灵, 而且收的还是怨气所化的那一半。那剑灵本来就未被完全炼化,再加上谢荀本身修习的剑道就凶戮霸道,一旦杀红了 分卷阅读195 眼,杀性被激起来就很难中途停手。 妙芜远远看清谢荀狐耳獠牙的模样, 心里又是咯噔一声。 心念急转,妙芜迅速判断了两件事:这殷无晦不能杀。今日杀了,明日谢家便得和殷氏皇族正面对上,他们不能给谢家惹这个麻烦。虽不能杀,但得速战速决拿下。 在场诸人恐怕都已见到谢荀妖化的模样, 如果不能杀了封口,就得另想法子控制住他们。 妙芜发现越是紧急时刻,她脑中越发清晰起来,片刻间心里已有了应对之计。 只是能不能行,重点看谢荀。 河中传来“噗噗”的涉水声,一条人影佝偻着身子悄悄往岸边摸去。 妙芜跳进河里,踩着水几步追上去,抓住打算趁机遁走的洛子桑:“空白符箓,符笔,全都给我,快!” 洛子桑一回头看见妙芜苍白的脸,险些惊叫出声。他惊惶道:“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妙芜揪住他的衣襟,用力地前后晃了两下,柳眉倒竖,恶狠狠道:“废什么话?不想死的话,把符箓和符笔给我!” 她惯来是和声细语好说话的模样,洛子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做出这样狰狞凶狠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呆住,再加上他被谢荀方才的大开杀戒吓破了胆,因此此时意志极为脆弱,妙芜稍微凶一凶,他就吓得赶紧把腰间防水的牛皮符袋摸出来送到她手里。 妙芜劈手夺过来,顺脚又把洛子桑踹进水里。 现在河里堆满了藤妖的尸体,都是谢荀刚刚杀的。洛子桑被妙芜一脚踹进水里,一屁股坐到其中一具尸体上,当下恶心得不行。 “呕——” 他抠着喉咙爬起来,也来不及细想刚刚被踹的那脚,甩着手连滚带爬地爬上岸,结果刚上了岸,妙芜就从后头追上来,一张定身符把他定住。 妙芜捂着小腹,看向河中。 这个殷无晦方才放冷箭暗算她,虽然她侥幸没死,但也痛得很。 哼,你以为就你会暗算吗? 妙芜磨着牙想道,迅速画好几张黄符。 这些符箓是妙芜用“紫电威杀”的定阵符改造的,电流比“紫电威杀”小上很多,不会致死,却能把人电晕。 妙芜蹲在岸边等了片刻,见谢荀又一次把殷无晦打进水里,便站起来大声喊道:“小堂兄!” 谢荀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朝她藏身的地方望过来。 须臾恍神过后,谢荀立刻收起外放剑气,御剑朝她飞来。 妙芜喊了一声,把谢荀引过来,立刻就将一沓雷电符箓洒将出去。 黄符飘飞,化作数道紫色电光钻入水中,迅速蔓延开来,一瞬间整条地下河都是噼里啪啦作响的紫色电光。 殷 无晦千算万算,又怎能想到水能导电,当下被电个正着。 谢家的“紫电威杀”大阵碰一下就能电死人,虽然经过妙芜改造的符箓,电力比之阵法弱了许多,但也不是血肉之躯能硬抗的。 谢荀人才到岸上,殷无晦已经被电晕过去,漂浮到水面上。 “小堂……” 妙芜轻吁出一口气,来不及说话,便见谢荀松开手中飞剑,大步跨到她身前,用力地把她抱进怀里。 他的手臂紧紧地箍着她,抱得那样用力那样紧,好像生怕下一刻她就会消失一样。 他把脸埋进她的颈间,呼吸沉重,默然无言。 过了会,妙芜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到她颈间的皮肤上。 他……哭了? 她喉头一梗,抬手在谢荀手臂上轻轻拍了拍:“小堂兄,我没事,真的。你还记得花灯宴的元宵布舍吗?今年我摘得元宵布舍的魁首,大伯父送给我一只乩草傀儡。” 谢荀手臂再度收紧,抱得她骨头都有些痛了。 “方才那支箭,是乩草傀儡帮我挡了。” 三思化为一点剑芒,飘在两人身周游来游去,像一盏走马灯。 谢荀就这样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妙芜实在受不住,忍不住道:“小堂兄,你抱得我好疼啊。” 谢荀闻言身体一僵,手臂稍微松开些,依旧保持抱着她的姿势,脸埋在她颈间,不肯把头抬起来与她对视。 妙芜心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谢荀为何会如此—— 他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妙芜站的地方正好比谢荀落脚的地方高出一些,二人此刻勉强在高度上保持齐平,妙芜抬手正好能摸到谢荀的头。 她抬起手,犹豫了下,手落在谢荀发上,安抚似地轻轻摸了摸,那手慢慢往中间移过去,最后落在少年的狐耳上。 手指抬起,温柔地从耳翼边缘抚过。那只耳朵像是受了惊,猛地抖动了几下。 少女的声音温柔得像最甜的蜜糖:“小堂兄,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不怕。” 谢荀眼中闪过一道红光,眼角曳出的红痕愈发深重。 妙芜叹了口气,她了解谢 分卷阅读196 荀的脾性,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等同于是将他过去十八年所坚信的一切全部打碎,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也属正常。 但眼下她没有时间来帮谢荀消解这些情绪,他们还有更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 妙芜张开手臂,轻轻反抱住谢荀。 谢荀浑身一震,一直紧绷的身体陡然松懈下来,像是终于确定自己被同伴接纳的幼兽,慢慢卸下心防戒备。 妙芜抱了他一下又松开手,像条泥鳅一样从他怀里滑脱出来,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迫他抬起头来。 三思忽然在二人头顶停住,柔和的蓝色剑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清楚地映照出少年此刻的模样。 眼尾妖异的红痕,黑中泛青的眼珠,还有唇下探出的尖利獠牙,一切一切,无不昭示着少年的半妖身份。 目光与妙芜对上的那刻,谢荀便垂下眼,刻意避开她的视线。 “谢荀,”妙芜唤他,“谢琢玉。” 少年发间的尖耳抖了抖,双睫颤动。 妙芜掰正他的脸,微微点起脚,忽然靠近,柔软的双唇贴上他尖利的獠牙。 这是一个不带丝毫情.欲的吻,一触即退,短暂得如同蜻蜓点水。 少女亲吻了野兽的獠牙,轻轻一吻就打碎野兽的盔甲。 谢荀身体再度僵硬,口中的獠牙慢慢 缩了回去,又变回普通人类模样。 妙芜低声道:“小堂兄,这三个人都得处理了。” 不远处背对二人站着的洛子桑听闻此言,惊慌大叫:“谢妙芜!你这毒妇!你敢杀我?你杀了我,洛家和谢家必成血仇!” 妙芜不理会他的叫嚣,靠到谢荀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小堂兄,你还记得在怀慈梦境里看到的主仆之契吗?” 谢荀转过脸,鼻尖擦过她的脸颊。 妙芜愣了下,只觉脸颊发热,强忍着没有退开,继续说道:“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如何结主仆之契,这是刻在你血脉里的东西,你好好想想,嗯?” 妖化的谢荀似乎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妙芜说不上到底是哪里不太一样,总而言之,似乎反应比平时迟滞了许多,并且几乎对妙芜说的话完全言听计从。 妙芜才说完,谢荀就默不作声地跳进河里,把被电晕的殷无晦捞上来,和洛子桑摆在一起。 洛子桑一看见他们把殷无晦也放倒了,又开始呜哇大叫:“你们、你们……你们实在是胆大包天!你们可知此人身份?这是洛贵妃最宠爱的儿子,你们杀了他,不仅我们家主不会放过你们,洛贵妃更不会放过你们……” 妙芜嫌他呱噪,抬手就往他额间贴了张禁言符。 洛子桑嘴巴还在张合,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谢荀站在洛子桑身前,冷冷地看着他,抬手,指尖游动,金色的碎芒汇聚在他指尖划过的痕迹,显现出一个篆体“役”字。 他画完这道符契就停下来,偏过头看着妙芜,青黑色的眼珠一瞬不瞬。 妙芜:“?” 谢荀又回过头,弹指打在那符契上头,沉声道:“吾为主,汝为仆。此契既成,世代不更。” 符契打进二人身体那刻,洛子桑的脸狠狠扭曲了一下,似乎正在忍受什么莫大的痛苦,殷无晦也清醒过来,眼中流露出抗拒的神色。 然而萧氏的主仆之契何其强大,这种压倒性的契约一经结下,只要主人还有余力约束,这些人终身世代都须受其制约,连子子孙孙都逃不过。 妙芜心中想道:这主仆之契简直是超强外挂啊。就是不知道用多了会不会有什么反噬。 毕竟当年萧恨春也会这个,但他最后还是被仙门百家围歼而死。 反正只用这一次,以后她再也不会让谢荀用这种邪门玩意儿了。 等到二人完全受制于主仆之契,妙芜便上前一步,对二人道:“今日所见,你们胆敢以任何形式朝外吐露半字,立刻引剑自尽。” 她威胁完毕,又让谢荀把她的话重复一遍。这话从谢荀口中说出来,立刻变成命令。洛子桑和殷无晦二人容颜扭曲,却抵不过这血脉契约的重压。 解决完这二人,妙芜又想起还有一个怀慈和尚不见了,便问谢荀:“小堂兄,那怀慈和尚呢?” 谢荀又跳进河里,妙芜跟随其后,看他在一堆藤妖的尸体和玄武的残肢里捞了半天,最后终于在一只玄武的龟壳底下找到奄奄一息的怀慈。 妙芜被猎魂弓的弓箭射中后昏迷了一会,因此错过谢荀的杀戮。也就不知道这怀慈和尚在看到谢荀妖化之后当即倒戈。可惜当时谢荀满心满眼只有杀了这两个人给妙芜陪葬的想法,完全没注意到怀慈的倒向。 倒是殷无晦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他先发制人,把怀慈丢出来挡剑。 怀慈没有修为,一具凡胎肉体,被谢荀剑气一震,五脏六腑错位,气血震荡,又受玄武重击,一条命去了大半条,等妙芜他们把人捞出来后就发现,这人眼见着是不行了。 分卷阅读197 弥留之际,怀慈睁开眼睛,眼神空茫地望着谢荀的脸,勾了勾唇:“你的眼睛长得跟你娘可真像啊……”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碰碰谢荀的脸,然而那手举到一半,忽然失去所有力气,重重落进水里。 谢荀眼中红光闪烁,似是受了刺激。他握住那怀慈和尚的双肩,用力地摇晃道:“你说什么?你到底知道什么?!” 但一个死人已经没办法再为他解惑答疑。 得不到答案,谢荀又躁狂起来,剑气外放,十柄飞剑在尸体间穿梭,时不时将河中的岩石打得粉碎。 妙芜看到飞剑上隐隐飘着一层黑色的怨气,心头一跳,心说谢荀不会走火入魔了吧? 正这样想着,十柄飞剑忽然合而为一,化为流星钻入谢荀袖内。谢荀身体晃了晃,忽而一头栽倒在水里。 “小堂兄!” 妙芜惊呼,紧走几步,把人从水里拖到玄武的龟壳上。 她轻拍谢荀的脸,呼唤了几声,谢荀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捉住他的手腕探了探脉,发现他脉息紊乱,体内的灵气流转也极不正常。 正在此时,峡谷间忽然传来熟悉的呼唤,谢谨的声音在空旷的峡谷中激起阵阵回音。 “阿芜,琢玉,你们在哪里?” 妙芜刚想探头出去说“我们在这里”,抱着谢荀的手忽然摸到他发间那双狐耳,她怔了下,赶紧缩着脖子躲回龟壳里。 完蛋。 谢荀现在还是半妖的模样,不能叫谢谨看见。 这可怎么办? ☆、阿芜寻兄 “大哥, 我们在这里。” 黑暗的地下河中传来微弱的呼喊, 谢谨心下一松, 运气朝声源处飞去,落到河中的岩石上。 半浸在河水里的大龟壳动了动,妙芜从探出半个头来,朝他招了招手。 “大哥,我们在这边。” 谢谨就跳进龟壳里,点燃符火照明。借着火光,看清龟壳中情势。 只见那怀慈和尚一动不动地躺着, 显然已经死去。妙芜半抱着谢荀坐着, 谢荀头上缠着一圈白纱,整个脑袋都被包起来, 白纱上头隐隐有些血迹。 谢谨不由失声道:“琢玉受伤了?!” 妙芜有点心虚地应道:“是、是啊, 小堂兄他伤到脑袋了。” 凭殷无晦三人的能力,怎么可能让七弟伤到脑袋?! 谢谨面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上前一步蹲下,伸手就要去摘谢荀头上的白纱:“让我看看。” 妙芜赶紧拦住他:“不行不行,小堂兄伤得很重。我刚刚才包扎好,大哥你千万别碰。” 心里直呼:夭寿啊, 谢荀的狐狸耳朵怎么还没变回去啊!!! 谢谨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妙芜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强行查看谢荀的伤势。 妙芜扶着谢荀趴到谢谨背上,叫谢谨背着。二人出了玄武的龟壳,妙芜简要地同他讲述了方才经过, 末了回头往岸上一望,却发现殷无晦和洛子桑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妙芜微微色变:“不好,得赶快出秘境!” 虽则谢荀与此二人结下主仆之契,在契约的约束下,他们无法朝外透露谢荀的身份。但谢荀此刻昏迷不醒,无法用主仆之契直接下达命令,保不准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大哥,周菱姑娘呢?” 谢谨边走边道:“我寻了一处安全的溶洞将她藏了起来,叫那小犬妖看着她,便来寻你们了。” 二人身上贴了风行符,速度都很快,到了周菱藏身的溶洞,妙芜便就地制了一只纸傀儡,换成纸傀儡背谢荀,谢谨背周菱。四人一狗片刻不敢耽搁,又匆匆往秘境出口走。 所幸这一路上未再遇到什么妖物拦路。 不过想来也是,这秘境里的藤妖和玄武只怕几乎已经叫谢荀杀了个干净。 快到出口时,谢荀忽然动了动,一下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谢谨见他清醒,关切道:“琢玉,你现下觉得如何?伤得可重?” 谢荀一双寒星似的眸子扫过来,目光流转,轻飘飘地从谢谨身旁的少女身上掠过,旋即垂下羽睫,默不作声动手就去摘头上缠绕的纱带。 这纱带还是妙芜临时从腰上解下来应急用的,沾了点玄武的血假作受伤。这要摘下,谢荀的身份可就露馅了。 妙芜一颗心逼到嗓子眼,几乎是立刻出声阻止:“小堂兄,别……” 偏偏谢荀动作极快,三两下就将纱带摘了下来。 妙芜:“……嘶。” 完了。 谢荀从纸傀儡背上跳下来,一扬手,似乎想直接将那条纱带丢到,然而手伸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缩回来,胡乱将那纱带团了两团,塞进妙芜手里。 妙芜飞快地往谢荀发间看了一眼。 耳朵不见了? 啊啊啊,谢天谢地。 谢谨迷惑地 分卷阅读198 看着谢荀那头顺滑乌黑的长发,半点都没看出来他像是“脑袋受了伤的样子”。他又回望了妙芜一眼,妙芜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眼珠子骨碌碌直打转,心里有点发愁。 才扯完淡就 被打脸,这感觉可实在不好。若是谢谨问起,她要怎么胡诌才好? “琢玉,你的头……” 谢荀言简意赅地打断谢谨的话:“我没受伤。” 谢谨明白他不愿多说,也不再问。 到了秘境出口,妙芜重新画了张手令。 谢荀道:“秘境一开,我打头阵,你们小心。” 妙芜点了点头,心里有点奇怪,谢荀刚刚经历那么大的变故,怎么清醒过来以后突然变得这么冷静,简直冷静得叫人有些害怕。 她暗戳戳地调出系统查了下谢荀目前的黑化值,发现骤升之后又回落回去了。 她心中忐忑不安,既为谢荀的反常担忧,也为打开秘境后需要面对的情况担忧——今夜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在秘境中发现那么多被血蛭吸干血液,无辜惨死的人,此事势必无法善了。 看来,不得不在皇觉寺大闹一场了。 妙芜深深吸了口气,祭出手令,不多时,便见青石长阶浮现,蜿蜒而下,尽头处正是后山塔林。 谢荀凝出飞剑握在手里,纵身一跃,身形化为一道残影,一下冲到秘境外头。 等妙芜和谢谨出了秘境,便见塔林中夜色沉沉,无数光着膀子的武僧将他们团团围住。这些武僧身上皮肤呈现出一种黄铜似的色泽和质感,谢荀的飞剑斩上去,噼里啪啦砍出一连串的火花。 谢谨皱眉道:“是皇觉寺铜人。” 皇觉寺铜人,以武入道,修得一身铜皮铁骨,刀剑难伤,水火不侵。 他放下周菱,交由一旁的纸傀儡照料,从袖间取出一支箭筒般的事物,举起来对着天空中前后射出两箭,那箭破开空气,发出尖锐的鸣响,骤然在天空中炸开。 一时间天空中出现了黑白两色的双鱼烟花和金色的碧桃烟花。 在山脚下的宅院中静候多日的王牧之乍然看到信号,立刻点兵择将,带领太极观的小道士们还有临近附属于王谢两家的一些小世家往山上赶。 里头放出这样的信号烟花来,这代表谢荀他们肯定在皇觉寺里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王牧之一面御风而行,心中既有点害怕,又有些兴奋。 现如今世道太平,对于他这样的仙门世家子弟而言,一战成名的机会并不多。 可今夜若在这皇觉寺大闹一场,只怕几位主事之人的名字明日便会传遍整个临安。 一战成名啊……痛快! 等到王牧之带人闯进皇觉寺,顺着打斗声来到后山塔林,便见一座巨大的法阵将整个塔林笼罩起来。那阵法上紫电流蹿,赫然正是谢家的封山大阵紫电威杀。 皇觉寺的铜人武僧们被困其中,稍微靠近法阵边缘,就被阵法上的紫电电得口吐白沫,两眼翻白。 谢荀等人站在法阵外围,见到他赶来,谢谨便迎上去问:“寺中其他僧人你们如何处置了?” 王牧之道:“都押到一处看守起来了。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连我们家的双鱼令和你们家的碧桃花令都放出来了?” 谢谨简要地和他说了一番,王牧之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你说那位怀慈大师是萧氏余党,且在秘境内以人血养血蛭,害死了许多人?” 此时周菱已经清醒过来,妙芜扶着她,抓起她的手,将她手腕反过来,给王牧之看她腕上的小血孔。 “是真的。” 王牧之嘶了一声,又问:“我带着这么一大帮人来帮衬,本已做好大战一场的准备,怎么你们用座法阵就把皇觉寺的铜人解决了?” “不是说皇觉寺的铜人刀剑不入,刚猛凶悍吗?” 妙芜心道:铜皮铁骨,的确刀剑不入,但正因为铜皮铁骨,所以导电性才越好,紫电威杀在他们身上显现出来的威力才越大。 妙芜懒怠解释这些,只道:“我们先把周菱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入秘境善后……” 话未完,谢荀忽然一闪身挡到她身前,手中飞剑凌空一挥。 铛—— 像是斩中了什么,无形的音波旋飞倒转,劈到一株青松上头,那青松吱呀一声,被拦腰斩断。 塔林附近的树林里,十来名身披轻纱,怀抱琵琶的女子款款走出,为首一位正是妙芜一月前在龙门镇上见过,被洛小家主唤作“眉眉”的女子。 那女子的声音清冷冷的,如含冰雪。 “皇觉寺乃皇家御供之地,岂是尔等能够随意放肆的地方?” 王牧之一见到这阵仗,立刻靠过来,对妙芜等人说:“此女乃是洛小家主手下第一打手柳莺,宫家的大琴师,音杀之术与弦杀之术已入化境……” 他话未说话,谢荀将飞剑向空中一抛,一化为十,激射而出。 分卷阅读199 同时传音给王牧之:“王六,你先送周菱和小毒物出去。” 王牧之奇道:“谁是小毒物?” 谢荀顿了一会,才继续传音道:“谢小九。” 双方人马很快混战在一起,一时间漫天剑光飞蹿,绚丽异常。 王牧之得了谢荀交代,特地抽了几个人,亲身带着,拥护着妙芜和周菱往皇觉寺外走。妙芜知道自己不善打斗,与其留在此地让谢荀分神照顾她的安危,不如先护送周菱出去。 一行人走到山门边上,妙芜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未及想清这预感到底是什么,身体已经先其一步做出反应。 她并拢二指,猛地朝身前一划,清喝:“道一!” 哗啦—— 一线金光拉过,一道数丈高的结界骤然升起,将众人护在其中。 紧接着结界上头接连响起砰砰之声,无形的羽箭射到结界上,撞出金色的涟漪。 佛殿的檐顶上,殷无晦一击未中,立刻转身跃入夜色当中。 妙芜见这人又想放暗箭杀她,气得小心肝都疼。 王牧之见到这结界,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又见到那放暗箭的人,便道:“可恶,竟敢暗箭伤人,看我不把你逮回来……” 妙芜拦住他,摇了摇头:“先下山。” 众人下了山,来到王牧之的私宅,在宅院中等候多日的周县令见到女儿,霎时间老泪纵横。 妙芜帮着将周菱送入房内,见王牧之那边请了大夫来为周菱诊脉,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人一松懈,便觉眼前一黑。 耳边传来的呼唤声渐渐变远。 “阿芜姑娘,阿芜姑娘,你怎么了……” 妙芜的眼睛终于完全闭上,彻底陷入黑沉梦乡。 再醒过来,已是两日之后,皇觉寺的混战已经结束。这件事闹得非常大,惊动了江南各大仙门世家。 临安的皇觉寺一时间被推上风口浪尖——辨人不明,收容萧氏余党,纵此恶贼残害无辜百姓;王家和谢家的子弟入寺救人,寺中武僧居然妄图杀人灭口。 皇宫大内中连夜派出使者赶来,又请了洛小家主从中斡旋,多方游说,才勉强平息了仙门各家的怒火。 只是那怀慈已死,他为何要在秘境中供养血蛭便成了无底谜案。 妙芜醒来时,谢谨和三娘子正坐在 床边陪她。见她醒了,三娘子忙将她扶起,端来一碗蜜水喂她喝下。 待她喝完,三娘子抽出手帕帮她拭了拭唇角。 “阿芜,你中了猎魂弓一箭,怎么回来也不对人说?若不是棣华发现你身上的乩草傀儡有损,我们竟不知你在那秘境中受了那样重的伤。” 三娘子说到这里发怒道:“我只恨不能将那姓殷的小贼捉来剥皮抽筋!” 原来是那猎魂弓的留下的后遗症…… 难怪会突然昏倒了。 妙芜身体还虚弱着,声音细细小小,然而昏迷两天清醒过来的头一句话就是:“小堂兄呢?” 谢谨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但他很快收敛好这异样的情绪:“大闹皇觉寺后,琢玉关在书房里和大伯父大吵了一架,出了门便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们这两日也在找他。” 妙芜怔住了:谢荀和谢涟大吵了一架? 她心里一紧,难道谢荀自曝身份了? 但是看谢谨和三娘子的表现,又不像是已经知晓谢荀的半妖身份。 妙芜又留在王牧之的私宅里又休养了一日。期间她悄悄询问谢谨,家塾可能请假? 眼见着休沐之期已经结束,可谢荀不知所踪,她心中实在是担忧。 谢谨道:“若是师长准许,便可请假。” 回答完后,又有些奇怪,“阿芜,你问这个做什么?” 妙芜含糊其辞,只说自己随便问问。 待得翌日清晨,妙芜想了想,提笔写了封请假条,转托王牧之送到九叔公手上,又给谢谨留了封书信,便趁无人注意之时,悄悄取了匹马遁走。 醒来后她便用“千里眼”窥探了下谢荀的踪迹,待从“千里眼”中看到一片颇具农家气息的小鱼塘时,她心中一定。 她总算知道谢荀去了何处——他去了柳悦容那里。 柳悦容身份特殊,不便暴露在仙门中人眼前,妙芜思来想去,只能孤身一人去寻谢荀。 谁知才上路,妙芜就遇上了大麻烦。 ☆、汤婆子红糖水 妙芜躺在客栈的床上, 虚弱地想着:为什么! 这不是修仙背景, 不是仙门世家吗?! 为什么她还要承受姨妈造访的痛苦。呜呜呜, 真地好痛。 大表哥段瑜帮她调养了一个多月,结果进皇觉寺里泡两回水,姨妈痛又卷土重来了。 姨妈痛不算病,疼起来真要命啊! 妙芜生无可恋地躺在被子里,连走 分卷阅读200 都不想多走一步,更别说是路途迢迢地跑到浒墅关去找谢荀。 妙芜在客栈里躺尸到下午,睡得迷迷糊糊间, 忽然听到门口有人敲门。 “阿芜, 阿芜,你在里面吗?” 男子声音低醇, 听起来特别耳熟。 妙芜脑筋有点转不动, 隐约觉得这声音特别像谢谨。 怎么会是大哥呢?大哥应该不知道她在这客栈才对…… 大哥?! 妙芜猛地揭开被子爬起来,撩开床帐。屋子里窗门紧闭, 有点昏暗,妙芜侧耳倾听,果然停了一会,敲门声又重新响起来。 “阿芜, 是大哥,你在吗?” 居然真地是谢谨…… 妙芜应了一声,跳起来,飞快地穿好鞋袜,一打开门, 便对上或惊或喜的三双眼睛——面无表情,目光温柔的谢谨;一脸八卦藏也藏不住的王牧之;还有一身红衣英姿飒爽,正朝她微笑的段红昭。 “汪!” 小黄狗从三人中间挤出来,用叫声强调自己的存在。 嗯,突然有种偷偷离家出走,才出了家门口那条巷子就被逮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妙芜轻轻咬了下嘴唇,有点心虚:“大哥,小段姐……” 段红昭忽然往前迈了一步,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个熊抱:“小阿芜,你可叫我们好找!” 等到上了太极观的马车,妙芜才知道她前脚给谢谨留下书信,说要独自一人去把谢荀找回来,后脚谢谨看完书信,马上追了上来。 结果一出门,碰上结伴而行的段红昭和王牧之,这寻人小队就地成立,到马棚里取马车时又捡了条小黄狗,念及这小犬妖鼻子甚灵,于寻人大有助益,就顺带捎上了。 事已至此,妙芜骑虎难下,唯有告知三人谢荀去向。 也幸好当年仙门大乱之时,谢谨三人尚且年幼,并没有见过柳悦容。唯有段红昭一人见过柳悦容年轻时的画像,但柳悦容被徐家囚禁多年,刚出土时瘦得几乎不成人形,容貌大变,只怕段红昭见了也未必能将他和《二十四君图》上那位美男子对上号。 她便胡乱扯了个谎,说谢荀有一位忘年之交的好友,就在这附近的浒墅关旁,想必谢荀定然是去了他那里。 王牧之听到这个说法,朝她微微一笑,并不揭破。 他答应谢荀绝不泄露龙门镇救人一事,自然会守口如瓶。 柳悦容到底是谁他并不关心,任何人都有秘密。作为朋友,能帮得上的忙,他自然会尽量相帮。 太极观的马车甚为豪华,妙芜以咸鱼瘫的姿势躺在狐裘里,虚弱得跟刚刚生产完的妇人似的。 方才谢谨和王牧之两个男子都在,段红昭不好多问妙芜到底哪里不舒服,现下马车中只剩下两个女孩子,段红昭总算能好好问上一问。 妙芜把脸埋进靠枕里,蔫蔫道:“我大姨妈来了。” 段红昭没听懂,左右四顾,茫然道:“姨妈?你大姨妈?在哪里,我怎么没见着?” 她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带着点小心四下瞟,弱弱地问:“你那位大 姨妈……尚在人世吧?” 妙芜“噗嗤”一声笑出来,知道她会错意了。 她抓住段红昭的手,笑得不行,“小段姐姐,我是葵水痛。老毛病了。” “哦——”段红昭松了口气,有点同情她:“看你疼得脸都白了,真可怜。我听说这毛病不是很好调理呢。” “大姨妈是你们姑苏的说法吗?我以前都没有听人这么说过。” 妙芜笑得趴在靠枕上起不来,睁眼说瞎话蒙她:“是呀,是呀。是我们姑苏特有的说法。” 段红昭是个老实耿直的姑娘,天真地相信了。心想这说法蛮新鲜,等回了金陵要和家中姐妹分享一下。 不对不对,暂时不能回金陵。 妙芜笑够了,从靠枕上爬起来,问道:“小段姐姐,我记得休沐之日早已结束,你怎么不在家塾,却在这里?” 说到这个,段红昭便苦了脸:“唉,别提了,一言难尽,说来话长。” 说着,就把她娘小段家主如何飞信传书,一连七日给她送了七封信,连连催促她回金陵“挑选”夫君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妙芜静静地听完,总算弄明白了。段红昭被她家那位恨嫁的娘逼着回金陵相亲,为了逃避相亲,加之为了躲开她娘派来催她回金陵的人,她只好忍痛逃学了。 妙芜听到这里,也有些同情她:“你好惨啊。不过——我们家规矩很严的,你连假也没告就一走了之,等回去了,只怕戒律长老要重重罚你。” 段红昭小心问:“像我这样不告而逃的,要怎么罚?” 妙芜回忆了下,如实以告:“抄三千遍《谢氏家塾规诫》,罚作杂役三月。” 段红昭“嗷”了一声:“三千遍!我不如现在就回金陵。” 对于抄家规这点,妙芜可是深有体会。毕竟她 分卷阅读201 才抄了十遍,就已经觉得人生灰暗,不过如此了。 至于为什么被罚了二十遍,而她却只抄十遍就能交差,自然是因为谢荀帮她抄了一半。 当然,谢荀并未告诉她这点,还是后来她将抄好的家规寄回姑苏,监督她抄写家规的师兄才来信和她说,二十遍家规已经够数了。 也不知道谢荀到底是何时抄好,又是何时以她的名义送回去的。 在来富春山的船上时,妙芜曾经用“千里眼”窥探过,当时就发现谢荀模仿她的笔迹在代她抄家规,还真别说,谢荀模仿得十分到位,就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她一手毛笔字也就勉强能看,谢荀的字端正隽秀,平稳庄重,颇有颜公之风,真是难为他,竟要模仿一手那么上不得台面的字。 直到月上中天,他们终于赶到浒墅关的那处宅院。 太极观的小道童上前敲门,不多时,一个衣着简朴的老仆打开门来,小道童便依照吩咐报上姓名。 “我家主人乃是姑苏王家六郎,来此寻访好友,敢问谢公子可在府上?” 那老仆听完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且等下。” 就又把门关上了。 过了会,那门又打开来。 时隔三日,妙芜终于再次见到谢荀。 他立在泠泠月光下,清冷的月色衬得斯人如玉,轻裘缓带,长发半束,好一个肆意潇洒的少年郎。 见到门外一众人,谢荀怔了怔,目光不自然地从妙芜身上收回来,转头看向王牧之,怒目而视:“是你带人来的?” 王牧之轻摇折扇,笑得很含蓄。 “非也,是阿芜姑娘给我们带的路。” 谢荀震惊之余,心中又升起一种极 为怪异别扭的感觉。 她刚醒来……就来找他了么? 她是怎么猜到他在柳悦容这里的? 这时,那门后又走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笑容满面地将众人迎了进去。 “我家主人不知谢公子有朋友来,未能及时前来相迎,失敬失敬。来,诸位这边请,春夜露重,诸位赶了一天的路,请先到花厅里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妙芜跟在那管家身后,和谢荀并肩而行,左看右看,好奇地挠了挠谢荀的手臂,小声问道:“这宅院还有这些仆人都是你帮柳前辈置办的吗?” 谢荀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这宅子是我从王六手里买的,至于这些仆人,是柳……柳前辈自己挑选置办的。” 妙芜看出这宅院处处精心布置,看似清简,实则极有禅意。就比如这游廊两旁种植的菖蒲和兰草,还有檐下挂着的铁马,风一吹就叮铃叮当作响,别添了许多宁静悠闲的小意趣。 “这宅子多少银两买的呀?” 谢荀伸出一只手。 “五千两?” 谢荀点了下头。 妙芜咂舌,她心里稍微算了算,半晌,羡慕道:“小堂兄,你好有钱啊。” 上次砸坏人家的花船和医馆的大门,应该也赔了不少钱吧。 柳悦容一身精光,这置办仆人的钱肯定还是谢荀给的。 妙芜想了想,突然发现自己手头好像只有几个用来买零嘴的银锞子,顿时悲从中来。 贫穷,真地好悲伤。 妙芜心里暗暗想,回头一定要找机会和谢荀讨教讨教生财之道。 行走中,妙芜的指尖不小心擦过谢荀手背。 指尖冰冷,像是刚刚从寒水里拿出来一般。谢荀侧过头,仔细地看了眼她的脸色,发现她嘴唇苍白,原本白皙玉润的小脸似干枯的花,显出点蜡黄的颜色来。 他皱了皱眉,似是想到什么,忍不住耳尖微红,又收回目光。 谢谨跟在二人身后,默不作声地将二人之间的往来尽收眼底,越看越有些骇然和心惊。 他心中一时如同天翻地覆,想着,总不会,总不该,总不可能。 前面两人各怀心思,全然不知道身后的谢家大公子此时的心情到底有多复杂。 众人进了花厅,便有婢女奉上热茶。待得一盏热茶喝完,便见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从花厅外大步走进来,笑道:“我方才在鱼塘喂鱼,未能及时迎接几位小友,失敬失敬。” 谢谨等人站起来见礼,虽不知此人到底是何身份,但也不由为柳悦容风流从容的气度心折。 应酬几位小辈,柳悦容这样的老狐狸完全周旋有余。 谢谨本是来找谢荀回去的,却不知怎地答应要在此地小住几日,欣赏一下浒墅关的湖光水色。 等到进了客房躺下,谢家大公子心里还茫然得厉害。 他是来找人的,怎么现在却变成是来游山玩水了? 这位柳前辈当真厉害,轻飘飘三两句话就能把人带沟里去。怎地从前从未听七弟提起过他有这样一位忘年之交? 再说妙芜被这葵水之痛折磨了一整日,到得这时终于能躺到温暖的被窝里, 分卷阅读202 舒服得直叹气。 躺了一会,忽有婢女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卧房里来,把手中托盘放下,拿着一只汤婆子塞到帐子里来。 “九姑娘,拿这汤婆子捂着,夜间可好受许多。” 妙芜从被子里爬起来接过,那婢女又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用红糖煮的红枣茶,说:“ 九姑娘,喝了这个茶再睡吧。” 妙芜心里迷惑:她可什么都还没说,这里的婢女就准备得如此周全的吗?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吧。 这一碗红糖水喝下去,妙芜顿时觉得全身暖洋洋的,腹痛好似也减轻了几分。她满足地蜷进被子里,闭上眼睛,过得片刻就沉沉睡去。 那婢女在屋里烧了暖笼,等她睡着,才捧着托盘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长廊尽头,少年身披月光,似乎在那处站了许久。 听到身后脚步响动,便转过身来,垂眸问道:“她喝了?” 那婢女含笑回答:“九姑娘都喝完了。” 谢荀皱眉道:“没说太甜?” 他刚刚煮这茶的时候,好像不小心一个手抖多加了勺红糖。 婢女笑道:“没有,九姑娘很喜欢。” ☆、舅舅的香 深夜, 檐下的铁马被风吹动, 叮铃叮当作响。 谢荀睁开眼睛, 赤着脚下了床榻,穿一身白色中衣,披散着头发走到正衣镜前。月光透窗而入,镜子上勉强照出少年清秀挺拔的影子。 他闭上眼睛,双拳紧握,身上猛然爆出一阵红光。 屋外,池塘里的鱼好似感知到了什么, 不断地从水里跳出来, 惊慌失措;马棚里的马四蹄踢动,夹着脑袋发出低弱的嘶鸣;就连藏在菖蒲里的鸣虫也静了声息。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 看向镜中——黄铜镜面上映出少年妖冶邪异的面庞, 眼尾曳出红痕似血,发间耸起黑色兽耳, 口中獠牙太长,有半寸从上齿龈探出,抵住下唇。 这副模样,这副模样…… 皇觉寺中的记忆似潮水般涌进脑海。他闭上眼睛, 整个脑子里都是少女印在他獠牙上的轻轻一吻,轻得像是羽毛抚过他的唇。 象征半妖身份的獠牙和兽耳又慢慢缩回去。 谢荀忽然走到门边,推门而出,只见小黄狗四肢软成泥,瘫在他门外的廊庑下瑟瑟发抖, 脑袋恨不能贴到地上去。 少年眸中闪过一道晦暗的光,他蹲下身,捏着小黄狗的后颈把它半提起来:“你都知道了?” 天狐一脉,是妖类中近乎神祗的存在。萧氏一族,虽只继承了一半的天狐血脉,但因萧氏先祖本身就是修为强大的仙门中人,两相结合,诞下的后代中偶尔会出现返祖现象,身上拥有这种返祖特征的半妖之人一旦完全觉醒,妖力将比纯血天狐更加强盛。 小黄狗虽然只是只修为低微的小妖,但是刚刚那一霎它清楚地感受到源自于同类的,令人完全无法反抗,只能跪地臣服的威压。 “呜呜呜……”它顶着巨大的威压发出近乎膜拜的声音。 谢荀抬手,虚空画出符契:“吾为主,汝为仆……” …… 一夜好梦,妙芜一早醒来,觉得屋中温暖如春,空气漂浮着清新的茉莉花香。好好睡了一觉,再加上昨夜那碗温甜慰帖的红糖枣茶,小腹好像不再那么疼痛。 妙芜也终于有精力思考起之前留下的问题。 她现在开始觉得,系统给她派的这个任务简直像是解谜游戏,每次她从剧情碎片中得到的信息总是能够恰到好处地映射到当前的任务上。 从这次的剧情碎片里,她知道在某一周目中谢荀把谢妙芜身上的罗刹转移到自己身上,从此双目失明。 并且谢荀的半妖身份现于人世,为了不拖累谢家,他选择远遁离开,结果遭到仙门百家和萧氏皇族各路追杀。 结果刚从剧情碎片中回到现在时,谢荀妖化的模样就暴露了。 妙芜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遇见什么,但心里隐隐觉得担忧,总觉得接下来的剧情线似乎不会像之前那么容易回避了。 谢荀马甲一脱,真实身份实在太过特殊,这天底下多的是想要他命的人。 总而言之,防止谢荀做傻事是第一要务。第二就是要帮谢荀捂好他的小马甲。 妙芜胡乱想了一个早上,思绪忽然间飘到那日秘境中那个短暂得不像亲吻的亲吻上。 她顿时就“喵”了一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天地良心,她绝对不是故意占谢荀便宜来着。她当时真没想太多,只是看他那小可怜模样,忍不住就想安慰一下他…… 但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安慰? 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反问她。 喵——回答不上来,大概就是……色迷心窍了吧? 谢荀这样的兽耳 美少年忽然表现出那样一副受伤无助又可怜的模样,她真地无法抵抗啊啊啊! 分卷阅读203 ! 谢荀送了柳悦容一处安身之所,柳悦容便也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给了谢荀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虽然他和柳悦容相识不久,甚至也没喊过他一声“舅舅”,但是这种自然而然,不带任何长辈压力的亲切让他心觉安稳。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闹皇觉寺之后他和谢涟吵了一架,自觉无处可去,想到的头一个去处就是这里。 柳悦容在这里住了将近两月,当初离开龙门镇时说要养鱼,后来果然养了一池鱼,就直接在宅院后头临水处就地挖了一个池塘,养了一池的鲈鱼。 昨日他说要带几个小辈游赏湖光水色,今日晨间便将几个小辈带到心爱的鱼塘边上烤鱼野炊。 此地左临河,背靠山,远离人烟,山野风光幽静秀丽。 此时正是春雨滋润的时节,山间野菜一茬茬地长,妙芜提着个小篮子,和段红昭还有几个婢女一起蹲在田埂边上摘野菜,几个少年则被柳悦容支使着,钓鱼的钓鱼,下河摸虾的摸虾。 柳悦容自己则叫小厮搬了桌椅放到鱼塘边的草亭里,生火煮起茶来。 等妙芜她们摘完野菜回来,柳悦容便递给她们两盏刚刚点好的茶。 妙芜喝不惯这种点茶,只稍微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她踮起脚,左右望望,看到王牧之正坐在池塘对面钓鱼,表情严肃,一动不动,如临大敌。 段红昭走到他身边,往他身旁的小木桶里瞄了眼,哈哈大笑:“半个时辰了都快,你还一条都没钓上来啊?” 王牧之恼羞成怒地低叱道:“你再这般大声,上钩的鱼都被你吓跑了。” 段红昭朝水里望了一眼,拍了拍王牧之的肩膀,摇头叹息:“哎呀哎呀,你这鱼要再钓不上来,我们午饭只能啃草了。” 姑苏王家六郎,名下五十座道观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怎么可能败在钓鱼这件事情上。王牧之不信邪,你说这池塘里那么多条鱼,怎么一条咬钩的都没有呢? 妙芜看了一圈,不见谢荀和谢谨,便问:“我大哥和小堂兄呢?” 柳悦容用拨火棍拨了拨红泥小炉里的炭火,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小堂兄?” 妙芜心中一时不解他何以这样反问,点点头道:“嗯,柳前辈,我两位兄长现在在何处?我去给他们送点水。” 柳悦容抬起拨火棍往西边一指:“那边。” 妙芜谢过,提着个大茶壶,拿了两个茶杯蹦跶过去,走了一段,果然远远望见两人脱了鞋,下了河,正有模有样地在河里摸虾。 她紧走三两步,快到河边时,听到谢谨对谢荀说:“那一日你和大伯父在书房中究竟说了些什么?竟能把大伯父气成那样?” 谢荀随手把几只摸到的河虾丢进竹篓里,风轻云淡道:“我和父……家主说,让小九来当少主。下月初一,以碧桃花令召集各家长老,在宗族集会上正式宣告。” 什么?! 妙芜瞪大眼睛。不是啊,小堂兄,你这么看得起我吗? 突然听到这样一段谈话,妙芜一时间有些尴尬,正在进退两难之间,忽然听到谢谨唤她:“阿芜。” 妙芜只好硬着头皮走到河边蹲下,亮出手里的大茶壶和茶杯。 “大哥,我带了茶水来,你们渴吗?” 谢谨温柔笑道:“你既带了茶水,就给我倒一杯吧。” 妙芜倒了杯茶给他,然后又倒了杯茶递给谢荀。 谢荀踩着水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茶杯,二人指尖相触,他的指尖微硬,她的指尖 柔软。二人各自僵了下,妙芜很快就松开手指,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妙芜心里有点奇怪,她最近这是怎么了? 谢谨暗暗观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尽管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还是敛眸强作镇定。 妙芜蹲在河边的大石头上,低头瞧见河水清亮,指头大小的黑色小鱼摇头摆尾地从石缝里游过去。她不由起了点玩心,伸手就想去撩那鱼。 旁边忽然递过来一只空茶杯,准确无误地塞进她手里。 妙芜仰起头:“嗯?” 谢荀皱眉道:“别碰河水。” “诶?” 谢荀逃避似地转过身去,只丢下一句:“水凉伤身。” 给两人送了茶水,妙芜蹲在河边看他们摸小鱼摸小虾,自己不但不能下水,谢荀甚至连根指头都不叫她碰水一下,一瞧见她有玩水的苗头就厉声喝止,好像那水有毒,会吃人一样。 妙芜蹲了一阵,实在无聊,就又提着茶壶溜达回去陪柳悦容择野菜了。 谢谨和谢荀捉了满满一小竹篓的小虾,并肩往回走时,谢谨忽然叫住谢荀:“琢玉。” 谢家大公子对弟妹惯来是温和关切的,然而此刻他面上寒如冰霜,双目逼视着谢荀,像是要一直看到他心里去。 他语速缓慢,字字句句沉声有力:“琢玉,你和妙芜年纪都大了,毕竟不好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日后相处,还是注意分寸为好。 分卷阅读204 ” 谢荀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但他很快将这点慌乱的小情绪收敛好,勾唇一笑:“我懂了,大哥。” 等到处理完谢家的事情,他就会离开,此后大概不会再和这小毒物有什么纠葛。 谢谨定定看他片刻,忽然叹了口气。 但愿是他多想。 最终王牧之还是没从池塘里钓起鱼来,为了不丢脸,他只好亲自下去摸了两条上来。于是众人今日的午饭便是野菜鲈鱼汤、野菜炒河虾、竹筒饭和清茶。 他们往日吃惯了精致的食馔,乍然吃到这样天然的粗茶淡饭,倒觉有些野趣。 妙芜尤爱鲈鱼汤,一气喝了三碗。柳悦容见了便笑说,既喜欢,临走前顺便捞几条带走。 柳悦容被囚地牢十来年,身体被折磨得虚弱无比,虽则重见天日后将养了一段时日,到底未完全养好。陪着小辈玩了半日,下午便请管家来说,精神不济,需要休息。 王牧之对这一带熟门熟路,闻言便拖着谢谨等人泛舟游湖去了。妙芜因为腹痛,就留下来休息。 她睡了个午觉起来,忽有婢女掀帘进来,说柳悦容请她过去小竹轩说话。 妙芜心中一定,柳悦容特地避开众人,单独请她谈话,想必他想说的事情一定和谢荀有关。 小竹轩是一座小水榭,四面用一人多高泥金花草围屏围起来,四周落下竹帘,现下竹帘半卷,形成一个既开阔又隐蔽的空间。 水榭里的人一眼可以看清外头的风景,外头的人却看不清水榭里的人在干什么。 果然是个谈话的好去处。 妙芜进了水榭,便见柳悦容坐在一条长案后头,岸上摆着香炉,炉中点着一座香塔,白色的烟缕袅袅上升。 柳悦容伸手请她坐下,寒暄两句过后,直接进入正题。 他含笑看着妙芜,直言道:“想来你已经见过琢玉妖化后的模样,那么应该知道他的确不是你们谢家的血脉。” 妙芜点头,也很坦诚:“我知道。” 柳悦容却一点都不为她的直率吃惊:“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帮他瞒着?” “嗯……这事叫人知道了很麻烦吧?反正小堂兄是谢家血脉,还是半妖,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对旁人却未必如此。” 柳悦容摇头道:“如果他是萧恨春之子呢?” 他说着直直看向妙芜的双眼,“萧恨春,当年杀了你们谢家很多人。” 妙芜眨了眨眼睛,叹气道:“萧恨春杀的人,和谢琢玉有什么关系?谢琢玉杀过人吗?萧恨春杀人的时候,谢琢玉还没出生吧。” 她刻意将“谢琢玉”这个名字咬得极重。 柳悦容便弯着眼睛笑起来,“小阿芜,你挺有意思的啊。” 妙芜:“过奖过奖。所以柳前辈你找我来,到底是想对我说什么?” 柳悦容沏了杯茶给她:“前两日琢玉登门,说想知道他母亲和萧恨春之间的往事。我答应他,只要他和我打的三个赌,若是赢了,我就告诉他。” “可惜,他现下已经输了两个了。” 妙芜奇道:“前辈你和我小堂兄打了什么赌?” 柳悦容竖起三根手指,每说一句,就将手指朝掌心里折下一根。 “第一,我赌三日内你一定会寻来。” “第二,我赌你必定不在意他的身份。” “第三”,柳悦容说到这里,笑而不语,妙芜忽然觉得鼻端香气浓郁,脑袋越来越重,咚地一声倒在案桌上。 妙芜倒下的那一刻,藏身在屏风后的少年立刻摘下障目符走出来,厉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柳悦容的笑容中透出些过来人的了然,“琢玉,这就是我和你打的第三个赌。” “这香唤作‘梦里不知身是客’,中了香的人如果醒不来,就会一直在梦境中沉睡下去。这次,我让你先选答案。你说夕阳落下去前,她可能醒?” 谢荀一脸愤怒,到底顾及柳悦容身份,也知他不可能真地伤了妙芜,强自忍着没有发作,走到妙芜那张坐席上坐下,牵过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 “我赌她落日前必醒。” “好,”柳悦容抚掌而笑,“如果这最后一次你赢了,你想知道的事情我自然会告诉你。” 话刚说完,便见少年双目闭阖,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便知他是用了禁术,强行离魂出窍了。 ☆、狐狸和少女 谢荀离魂出窍, 入了妙芜的梦。 入梦和上次他们用“庄周梦蝶”之术窥探怀慈的梦境不一样。庄周梦蝶只能旁观他人梦境, 入梦者却能左右做梦人的梦境。 从旁观者的视角看来, 谢荀和妙芜像是并肩坐在同一张坐席上睡着了,其实谢荀的魂魄此刻正与妙芜对向而坐。为了让自己的神识更好地侵入对方的神府,谢荀将额头轻轻地贴着妙芜的额头。 离魂出窍之所以被列为禁术,原因之一就是此法 分卷阅读205 对于施术者而言十分凶险。而离魂加上入梦,则更是加这种凶险放大了一倍。 因为一旦侵入他人神府,入了他人梦境,梦境中规则全由对方掌控, 施术者者无法控制自己会在对方梦境中以什么形态出现。如果死在对方梦境中, 神识可能大损。 仙门历史久远,穷尽几千年时光, 无数前辈在修炼之路上汲汲以求, 时至今日仍未弄清神识与梦境之间的关系,以及神识所居的神府到底是什么样一个所在。 所以谢荀此举, 叫柳悦容有些感慨。不知该说他是太过骄傲自负,还是该说他对妙芜太过放心。 柳悦容慢悠悠地为自己沏了杯清茶,端起来喝了一口,摇头叹气:“这也不知该说是孽缘还是善缘。谢家那样重规矩老古板的仙门世家, 琢玉你以后只怕还有得苦头吃。” 旁的不说,怎么过老丈人那关就够难死人。 听说谢泫极为疼爱他这个小女儿呢。 幸好此刻谢荀神识已入妙芜神府,听不到柳悦容这些感叹。 谢荀神识进入妙芜神府后,在一片白雾茫茫中走了许久,眼前白雾才渐渐散开, 一片青草茵茵的草地出现他眼前。 谢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结果就看到四只毛绒绒的爪子,黑色顺滑如绸缎的皮毛,小爪尖尖上一小簇白色的毛,像是刚刚从雪地里踩过,爪子上带了雪。 四周鸟语花香,流水潺潺。 谢荀朝溪边走去,临水而照,只见水面上映出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狐狸,耳朵尖尖,微微低垂,狐狸的眼尾蜿蜒出两道好看的红痕,衬得那双狐狸眼狭长又妖媚。 谢荀怔了怔,心里乍然失笑:在那小毒物心里,自己就是这副模样? 黑狐狸迈动四条腿沿着溪流往前走,忽然听到欢声笑语从溪流对岸传过来。 他抬起头,就看到对岸的草地上铺开一张彩色的垫子,一对中年夫妻拥簇着身着无袖棉布长裙的少女。少女有着一头柔软的栗黄色头发,发及双肩,小脸儿雪白,两只暴露在外头的手臂也是雪白纤细,瘦可见骨。 小毒物…… 谢荀怔了下,正想涉水过去找妙芜,忽然听到对岸的人拍着手唱起歌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快许个愿!” 少女听到催促,眉眼弯弯,笑容甜心可人,双手十指交握,放在胸前,正打算闭上眼睛许愿,视线无意间瞥向对岸,落在一只黑毛狐狸上。 “阿芜快许愿吧。” 中年夫妻连声催促。 中年妇人一脸怜惜地把少女搂进怀里,泪目道:“阿芜,许了长命百岁的愿,以后永远不要离开妈妈好吗?” 相隔在小狐狸和少女之间的溪流开始变得越来越宽,溪水也越发湍急起来。 小狐狸谢荀迈开四爪往前奔跑,可无论怎样努力,他和少女之间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 少女望了小狐狸一眼,又抬起头看着妇人忧愁关切的面庞,脸上流露出难以抉择的神色。 小狐狸谢荀见此嗓子 眼里发出低微哀鸣,忽然一跃而起,身形在空中暴涨,变得十分巨大,飞快地掠过水面。 小马驹般大的黑狐狸落到草地上,原先还安宁祥和、一派融融的一家人立刻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妇人拉起少女拼命地奔跑,少女长长的裙摆在跑动中旋转散开,如同一朵一一开即逝的昙花。 黑狐狸追上去,咬住少女的裙摆,轻轻往回拖了一下,喉间发出“呜呜”的哀鸣,像在恳求什么。 妇人拼命地拽动少女的手:“阿芜,快走啊。这里不属于你!回到妈妈身边来好不好?” 少女凝视妇人的面庞,泪盈于睫,开口轻轻道:“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哪怕长命百岁也回不去了。” “妈妈,原谅我,我要拿这个愿望去换一样东西。” 少女说着,慢慢地,轻柔而坚定地掰开了妇人的手指。 黑狐狸身子放低,一下将少女拱到背上,驮着少女奔跑起来。少女俯身趴在他背上,双手环着他的脖颈,脸颊贴着他颈侧的皮毛。 “啊!不——” 妇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身上那具慈祥的皮囊陡然撕裂开来,变作赤发飞舞,青面獠牙的恶鬼。 谢荀在奔跑中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天地陡然变作一片一望无际的湖泽,无数恶鬼从湖里爬出来,紧追不舍。 这些东西看着不像是阿芜梦境中臆想出来的,倒像是本来就存在于她神府内的邪祟。 谢荀忽然响起七年前在帝王墓,两个小小孩童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那一天一夜。 那个时候,他把附身在妙芜身上的邪祟封印在她身体里,拼着九死一生把人从帝王墓里背了出来。即便时隔多年,他们依然没有弄清楚当年被封印在妙芜身体里的邪祟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危害。 只是当年年仅九岁的女童一夜间醒来,发现自己瞎了 分卷阅读206 一只眼睛,自此性情大变。 难道现在追赶在二人身后的东西就是当年从帝王墓里带出来的东西? 谢荀放慢脚步,想要回身去瞧个究竟,少女环在他脖颈间的手臂却略一用力,阻止了他折返的意图。 她的泪水打湿了他颈间的皮毛,声音有些闷闷的:“别,别回头。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你一回头,我怕我就后悔了。” 下定什么决心?后悔什么? 狐狸驮着少女继续奔跑,速度快得像一阵风,跑着跑着,前面忽然出现一片悬崖,身后恶鬼穷追不舍,那些尖利的鬼哭鬼啸近在耳旁。 少女的脸颊贴在狐狸颈间蹭了蹭,忽然伸手揉了揉狐狸的毛绒绒的耳朵,笑如银铃:“我刚刚骗你的。既然做好了选择,我就不会后悔。” “跳吧。” 狐狸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炫目的白光在狐狸和少女眼前漫开,等到白光散去,谢荀的神识已然回归本位。 他倏然睁开眼睛,眉心微蹙,带了点疑惑望向身旁的少女。 这做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趴在案桌上的少女动了动,卷翘的睫毛颤动,徐徐睁开眼睛。 “唔,我怎么睡着了……” 妙芜抬了抬手,想捏捏后颈,猝然发觉右手正被人握在手里。她慢慢抬起手臂,便见她的右手此刻正和谢荀的左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少年的手很大,和他的手一对比,倒显得自己的手像个小孩子似的。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指尖和手掌周围长了一层薄茧,摸上去不是很舒服,却莫名叫人觉得心安。 二人的视线交集在彼此的手上,俱呆了片刻,然后同时松开手转过身去背 对对方,两张年轻而稚嫩的面庞一时间都红到炸裂。 “吸——” 柳悦容故意发出响亮的喝水声。 谢荀抬首,目光如冰针,狠狠剜了自家舅舅一眼,警告意味分外浓厚。 柳悦容立刻收声,脸上露出一副“好的,好的,我懂了”的促狭笑意。 过了会,还是谢荀率先开口道:“我在她梦境里看到修罗恶鬼,那些东西看着不像是她梦中臆想出来的事物。” 妙芜惊了一下,迷惑地抬头看向谢荀。 梦境?他什么时候窥探了自己的梦境? 难道是刚刚睡着的时候? 妙芜忽然想起刚刚似乎的确做了一个简短的梦,在梦里有只黑狐狸背着她逆风奔跑…… 妙芜在心里“喵”了一声,双手捂着脸低下头去。这都被谢荀瞧见了,实在是丢脸死了。 柳悦容放下茶盅:“小阿芜以前曾经去过帝王墓吧。” 谢荀皱了皱眉,语气里似乎含了些怨怪:“你早就知道她身上有帝王墓里带出来的东西了?” “你知道什么?” 柳悦容进来抚须笑道:“小阿芜身上封印的东西叫罗刹,此物乃怨气化生的灵,善恶双生。若被附身者受了罗刹迷惑,罗刹就会吃掉她的魂魄;反之,若被附身者降服了它,便能获得罗刹的力量。” 谢荀道:“我此前从未听说过罗刹。” “哈哈哈,”柳悦容大笑起来,“这是因为自帝王墓形成数百年来,几乎所有吞噬了罗刹的人,最后魂魄都成了罗刹的腹中餐,唯有一人例外。” 妙芜听了一阵,总算听出来事关己身,不由问道:“那人是谁?” 柳悦容看向她,目中含着几分期许:“灵鉴夫人。” 灵鉴夫人? 可是……这不对呀。 妙芜之前在谢家,天天和小丫鬟们聚在一起聊天,打听了不少和原主相关的八卦。其中一条就是谢泫当年曾经求过灵鉴夫人,请她出手相帮,看看被封印在女儿身体里的到底是什么邪祟。灵鉴夫人看过之后,只丢下一句:“无能为力,生死有命”。 若是灵鉴夫人自己当年就成功吞噬过罗刹,她为什么不告诉谢泫真相呢? 妙芜忽然想起上次在家塾里,她和灵猴们误闯入灵鉴夫人早年的洞府,其间一只灵猴不小心说漏了嘴,说灵鉴夫人要它们看顾好她。 灵鉴夫人明明知道封印在她身上的就是罗刹,却不明说,到底想做什么? 谢荀脸色变了几变,转头看向妙芜,神色一派严肃,连带着妙芜也不由紧张起来,不知道他到底想问自己什么。 “你近来,可曾频繁梦到这些恶鬼?可曾受到罗刹的侵扰?” 妙芜想了一阵,却发现好像除了在龙门镇被罗刹骚扰过一回外,这一个多月来她忙得沾枕即睡,倒是很少做梦,更别说是噩梦了。 “没有,只在龙门镇上梦到过罗刹一回。” 谢荀神色微缓,转向柳悦容道:“柳前辈,这罗刹当年是我封印在她身上的。既然前辈知道它的来历,那前辈可知道要如何将罗刹……” 柳悦容忽然作了个手势止住谢荀话语,起身收起身后的泥金花草围屏。夕阳的辉光一下映照进 分卷阅读207 来,暖洋洋的,给整个水榭都镀上了一层温润的橘红色。 柳悦容回身微笑道:“夕阳未落,琢玉,这一赌你赢了。” “我先时只说了会将萧恨春和你娘之间的往事说与你听,这其中可没包括罗刹。” 谢荀也站起身,固执地看着柳悦容。过 了片刻,袖中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谢荀垂下眼睫,低声道:“既然如此,萧恨春和我娘的往事我不想知道了。” “你告诉我,要怎么把她身上的罗刹弄出来。” ☆、恨春迟 妙芜完全不知道柳悦容和谢荀说了什么。 她站在小竹轩外, 看到谢荀逆着夕阳辉光大步走出来, 忙迎上去, 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堂兄,如何,柳前辈和你说了什么?” 谢荀垂眸看她,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实难令人揣测他此刻的心情。 少年的喉结上下滑动,缓缓道:“柳前辈……让你进去。” 妙芜举起手指朝准鼻尖:“我?” 谢荀点头,说:“你去吧。” 妙芜只好整理一下心绪, 怀着满心忐忑又走回小竹轩里。 进了小竹轩, 柳悦容朝她颔首微笑:“有劳阿芜姑娘设一座隔音结界。” 妙芜照做了,设好隔音结界之后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柳前辈, 你到底和我小堂兄说了什么?” 谢荀可千万别听了三言两语就去走原着剧情做傻事啊。什么罗刹, 她根本没在怕的,上次在龙门镇出现了一回不也是被她打跑了? 柳悦容看着她, 似笑非笑,挑眉道:“事到如今,阿芜姑娘还喊琢玉小堂兄?” 妙芜愣了愣,心想这柳前辈关注的点怎么总是这么歪:“喊习惯了, 改不了口。” 柳悦容拖长声音:“哦——” 不知为何,妙芜被他这声长长的“哦”闹得脸上有点臊。 她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以作掩饰,却没料到茶水余热仍存,一时间被烫得舌尖有点发麻。 柳悦容将她这副小儿女情态暗暗看在眼里,心中道这也是个还没开窍的。 他叹了口气, 说:“现下请阿芜姑娘你过来,无非只是想说个故事给你听。” “萧恨春和我大伯娘的故事?” “正是。” 妙芜不解:“前辈为何单独只说给我听?” 柳悦容笑而不答,又续了一壶水煮茶,萧恨春和柳明瑶的故事就在这氤氲的水汽中由曾经的见证人缓缓道来。 故事要从四十二年前说起。 当年谢涟的父母,也就是上一任谢家家主谢负扆夫妇喜好游历,常年游.行在外,捉妖除祟。谢负扆的夫人闵氏怀上谢涟的那年,恰好经过黔贵一带,遇上一只为祸多年的旱魃。 在谢负扆击杀旱魃的过程中,闵氏不小心动了胎气,引发早产。当时二人身处在深山中一片荒僻的村落,那是处连行脚商都找不到的封闭山村,根本寻不到接生婆帮忙接生。 正在谢负扆一筹莫展间,村中忽有一对夫妻寻来,自称姓柳。柳夫人当时也身怀六甲,她自言略通医术,可以尝试为闵氏接生。 谢负扆当时苦无良计,只得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柳夫人身上。 谁知这位柳夫人竟是位世外高人,她成功保下了闵氏母子。谢负扆看出这对夫妻不是普通人,心中又十分感激他们救了自己妻儿,因此将谢家的碧桃花令作为信物送给了柳夫人。 他见柳夫人也是临盆在即的模样,便道,若柳夫人生下男孩,便让这男孩与自己的长子结为兄弟;若柳夫人诞下女儿,且柳夫人看得上自家长子,他愿与柳夫人结为儿女亲家。 谢负扆一心想着报恩,却不想第二天醒来,恩人夫妇却双双消失无踪,甚至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谢负扆心中一直极为念挂此事,回姑苏后曾多次派遣家中子弟去寻那手持碧桃花令的柳姓之人,均无功折返。他只好不断地和长子提起当年这段往事,希望长子继承自己遗志,有朝一日能够找到恩人一报当年之恩。 谢负扆没想到的是,当年赠出去的碧桃花令会牵系起那样一段缘分。 若说谢涟和柳明瑶的缘分始于多年前谢老家主赠出去的那一枚碧桃花令,那么萧恨春和柳明瑶的缘分恐怕就起于金陵城养济院中,柳明忍痛送出去的一小包栗子。 当年河西闹灾荒,时年尚幼的萧恨春在逃荒路上被母亲丢弃。六`七岁的小人儿,骨瘦如柴,面黄肌瘦,发着高烧,混混沌沌地跟在一大群衣衫褴褛的灾民中。 乘船过黄河的时候遇上风浪,船上灾民欺他无人相护,想将他丢到黄河里喂河神,好平息河神的怒火。 就在几个灾民举着萧恨春要将这小小孩童丢进滚滚江河中时,一对不起眼的年轻夫妇忽然出声止道:“住手。” 这对夫妇便是当年救下闵氏的柳氏夫妇。 时光荏苒,一转眼六.七年过去,当年被柳 分卷阅读208 夫人怀在腹中的孩子也早就长成个明媚皓齿,清秀异常的小姑娘。 柳氏夫妇救下萧恨春,一路带着他到金陵,将他送到皇家开办的养济院。 临别之前,柳明瑶前去和这个一路上都不怎么讲话的,脏兮兮的小哑巴道别。 “小哑巴”萧恨春坐在阴暗的小房间里,像只再次被主人抛弃的幼崽,明亮的双眸中迸射出恶狠狠的、倔强的目光。 小明瑶心下不忍,想了想,终是隔着木头窗子将父母刚买给她的水煮栗子递过去。 萧恨春走到窗边,恶狠狠地把她递过去的水煮栗子打翻到地上,冷笑道:“你是在可怜我吗?你爹娘马上就要死了,以后你也会变成跟我一样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 小明瑶听到他说“你爹娘马上就要死了”,吓得呜哇一声哭了出来,抹着眼泪转身跑走了。 萧恨春在那木头窗子底下站了很久很久,那个跑走的小女孩再也没有回去,他才动了动站僵的手脚,蹲下身把散落在地上的栗子一颗一颗捡起来,拿到外头用水冲洗干净。 他蹲在养济院的水井旁清洗栗子外壳上沾染的土灰时,几个大孩子围过来,发现他手上居然有吃的,就要来抢。 萧恨春不肯给,死死地将那一小袋栗子护在怀里。几个大孩子将他踹倒在地上,围着他拳打脚踢,最后还是硬生生把那袋水煮栗子抢走了。 萧恨春就这样在养济院中度过了来到金陵城中的第一个月。因为得罪了院中的一群大孩子,他日日遭受毒打,到最后,他实在害怕自己被打死,就逃到城外的难民窟里。 他就这么在金陵城里最污烂的泥水地里成长起来,靠着野兽一样的本能和凶性掠夺一切能让他活下去的东西。 十四岁那年,他因为足够胆大不要命,被金陵洛家选中,成为洛家马院里的一名马奴,专门帮洛家驯服脾性暴烈的天山野马。 十多年过去,兜兜转转,当年送栗子的小姑娘和当年打翻栗子的小少年又在这金陵城中再度重逢。 二人重逢之时,柳明瑶的身份已变作金陵柳氏镖局家主的义女——当年柳氏夫妇被人杀害身亡后,手下一双儿女便在逃亡中失散了。 柳明瑶为查探亲生父母死因,扮作婢女潜入洛家,因此遇到此生和她关系最为紧密的两个男人——姑苏谢家少主谢涟和拥有天狐血脉的萧氏后人萧恨春。 二人第一次重逢,萧恨春一眼就认出了柳明瑶,可柳明瑶并未认出眼前之人就是当年那个把她吓哭的“小哑巴”。 其时谢家少主谢涟正在金陵洛家游学,他一眼就看出柳明瑶身上的项链坠子乃是谢家的碧桃花令。 当时谢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儿郎,心高气盛,叛逆不羁。因为自小一直听父亲说他可能有一位未曾谋面的结义兄弟,或者一位未曾谋面,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父亲总说若来日寻到恩公后人,必要他践诺,好生报答。 谢涟从小听着这些话长大,心中不以为然,甚至隐隐起了些逆反心理。 他的人生,便该由他自己做主,凭什么要被什么报恩束缚? 若是那对恩人夫妇的后人是男子还好,若是个女孩儿,难道自己不喜欢,也要为了报什么劳什子恩娶回家来吗? 谢涟一直这样想着,也暗中默默祈祷那对从未见过的恩人夫妇,他们的后人可千万是个男孩才好。 不曾想,有朝一日忽似晴天霹雳,恩人的后人就出现在他眼前,不偏不倚,还正好就是一个妙龄少女。 多年来父母一直耳提面命,谢涟心中自然清楚婚约一事,可柳明瑶并不知晓。她只当那碧桃花令是枚普通的玉坠子,是父母留给她的遗物。 谢涟发现柳明瑶是为了查清父母死因才扮作婢女潜入洛家,他本来不想插手,却心不由己地越管越多。本想远离这个所谓的未婚妻,却不知怎么地和对方越来越纠缠不清。 萧恨春当年虽然把送自己栗子的小姑娘吓哭了,其实在重逢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从来都没能忘了那个愿意把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和他分享的小女孩儿。 此时的萧恨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脏兮兮、瘦巴巴、锋芒毕露的小流浪儿。在金陵城中摸爬滚打的十来年,他养成了阴沉的心机。 人只活这一世,想要的东西,自然要千方百计弄到手里。如果护不住,被人抢走,那是自己没本事。如果一开始连抢都不敢去抢,那才是真正的孬。 萧恨春想要柳明瑶,想要她心甘情愿地顺从自己,所以他答应帮柳明瑶一起找出父母的死因。 三个少年少女磕磕绊绊,最后终于找到当年杀害了柳氏夫妇的人——当时的洛家家主。 为了击杀洛家家主,萧恨春自愿领命,假意为洛家家主打头阵,带领洛家子弟潜入帝王墓中查探符书和蜃书的下落,实则打算在帝王墓中趁乱动手将其杀之。 可惜姜还是老的辣,洛家家主早一步看出他的意图。他将萧恨春四肢打断丢在帝王墓中,要他被厉鬼纠缠,在这万人 分卷阅读209 尸坑中孤独而绝望地死去。 直到事发之后,柳明瑶才知道萧恨春此去竟是为了帮自己报仇的。 她不顾安危,几番闯入帝王墓中寻找,可惜始终没有找到萧恨春。 后来洛家家主终于发现柳氏夫妇还有一个女儿在世,想将柳明瑶捉回洛家拷问。 数百年前,柳家是萧氏少帝手下最忠实的奴仆之一。柳家身上背负着所有与萧氏息息相关的秘密——比如狐仙庙;比如仙门中人人渴求的四书,魇书、蜃书、命书、符书。 那年夏末暴雨之夜,金陵白门桥上,谢家少主谢涟一剑成名。他凭一人之力重伤洛家家主,从洛家子弟手中救出柳明瑶带回了姑苏。 洛家家主先是在帝王墓中遭到萧恨春暗算,后来又被谢涟一剑重创心肺,回到洛家之后不久就被早就觊觎家主之位的弟弟趁机夺权篡位,软禁起来,最后凄惨死去。 三年后,柳明瑶和谢涟大婚,萧恨春从地狱归来,从此掀开仙门中一场山河飘摇的腥风血雨。 后面的故事,柳悦容没再说下去,可妙芜心里多多少少也能脑补出些许。 这世间好多事情,真的只是一个阴差阳错。 她眼神闪了闪,像是忽然明白柳悦容为何要单独和她说这些了。 柳悦容观她神情,便知她领会了自己的意图。 “琢玉生性倔强,性子偏激,凡是总爱往绝处去想。小阿芜,你年纪虽比他小,其实比他聪明通透得多。 我这把身子骨,也不知还能活多久,有些事情说与你知晓,你若愿意,以后等他想通了,再替我说与他听吧。” 妙芜听到柳悦容说“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不由浑身一震,抬眸看向他。 柳悦容瞧见她这副神色,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何必伤心,像我这样的人,这世上多的是想让我死的人,我活到今天已经是赚了。” 妙芜张了张嘴,闷闷道:“小堂兄很敬重您。” 真算起来,你可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了。 柳悦容提起水壶,将滚水缓缓注入茶盅,腾起的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庞。他幽幽叹了口气,开口下了逐客令:“阿芜姑娘,我今日说了好长的故事,着实是劳神伤力,你还请回吧。” 妙芜站起来,刚转过身,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柳前辈,敢问您可识得一名唤作‘钿儿’的女子?” 不知道为什么,皇觉寺中夜窥怀慈梦境,梦境里那位名唤“钿儿”,始终未曾露面的女子一直叫妙芜耿耿于怀。 柳悦容微微怔了下,皱眉道:“钿儿?萧恨春当年有一名义妹,名唤萧钿儿,也是萧氏后人。” 妙芜又问:“这位钿儿姑娘后来怎么样了,您可知晓她的下落?” 柳悦容摇头道:“萧钿儿先天心智有缺,萧恨春为护她周全,一直将她深藏闺中,我只知其名,并未见过其人,更不知晓她的事情。” 妙芜略微有些失望,同柳悦容道过别后,便走出小竹轩。 此刻天色已经昏暗,谢荀站在廊庑的灯下等她,待她进了廊庑,便和她并肩而行,沉默地沿着游廊慢慢走。 他没有开口问她柳悦容到底和她说了什么,像是一早便知道即便问了,妙芜也不会说与他听。 又或者他心中其实知道柳悦容和妙芜说了什么。但他既然已经拿了罗刹的秘密来交换,自然不会再从妙芜身上去打听萧恨春的事情。 两人走到兰草芬芳处,妙芜慢慢伸手,先是试探性的抓了下谢荀的袖子,见他没有反抗,便隔着袖子握住他的手腕。 谢荀停下脚步,垂首,目光停留在衣袖上那几根纤细白皙的手指上。 少女微微仰首,平静道:“你是不是打算等治好了我的眼睛,再扶持我当上少主,就离开谢家?” 谢荀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震动了下。 他用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妙芜握紧他的手,双目灼灼地看向他:“如果我一定不让你走呢?” 谢荀转了转手腕,用力地把手抽出来。他大步向前行去,疾步如风,妙芜只能小跑着跟在他身边,两人像是赌气一样,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各自沉默地回到自己房中。 接下来众人又在柳悦容处住了两日,第三日,正准备启程赶回富春山家塾,忽然收到从姑苏传来的消息。 家主谢涟遇袭,伤重垂危。 ☆、天蛛蛛丝 妙芜一行人快马加鞭, 赶回姑苏时已是傍晚时分, 整座姑苏城都笼罩在绵绵细雨中, 天色阴沉晦暗。 谢荀在谢府西门下了马,谁也顾不上等,立刻往谢涟居住的宅院而去。初时几步还是用走的,到后来速度越来越快,变成了一路急奔。 妙芜和谢谨不得已往身上贴了风行符才追上他。 及至到谢涟的房前,谢荀却停下脚步。 他低着头,雨水湿淋淋地顺着他的头发、衣服 分卷阅读210 往下滴, 不一会他站立的地方就积起几滩小小的水渍。 他站在门口, 双拳握紧又松开,酝酿了须臾, 似乎终于鼓起勇气, 伸手推开半合的槅扇,抬脚走了进去。 妙芜和谢谨跟随其后。 谢涟静静地躺在床上, 谢三爷、三娘子还有大表哥段瑜等人围守在床榻旁,见几个小辈风尘仆仆赶了回来,就往旁边让了让。 谢荀慢慢走到床榻旁,靠着床榻跪下, 眼眶通红,屏息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喉头滚了几滚,终是忍不住用嘶哑的嗓音唤了一声“父亲……” 这声“父亲”听在众人耳里可能不觉得有什么,妙芜却觉得心口蓦然抽痛了一下。 纵使谢荀已经知道自己并非谢涟亲生骨血, 可这十八年的教养之恩,他对谢涟的孺慕之情其实已经深入骨髓。 他从小就渴望谢涟的肯定,希求他一句赞赏。可谢涟对他却总是严厉,似乎从来都不喜欢他。渐渐的,这种孺慕中开始夹杂了一些怨恨,失望越攒越多。 这种失望可能更多的还是源于谢荀年幼时,谢涟放任那些长老对柳明瑶口出诋毁之言。 渐渐地,他和谢涟的关系开始变得越来越差,说不上两句话便要针锋相对,谢涟被谢荀顶撞,动了怒,接着就是动鞭子。 到了后来,谢荀干脆连“父亲”也不喊了,只冷冰冰地喊谢涟作“家主”。就好像他们不是父子,倒似宿仇。 可现在这个往日刚硬强横,不苟言笑的男人倒下了,他脸上带着一层诡异青色,紧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性命似乎危在旦夕。 谢荀不由自主唤出口的,却是一声“父亲”。 谢荀生在谢家,长在谢家,十八年了,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谢家后人,是谢家的天之骄子。 可惜,皇觉寺的那次妖化彻底打碎了他这十八年的所有认知。 他不仅不是谢涟的骨血,甚至有可能是柳明瑶和萧恨春的私生子,而萧恨春曾经杀了那么多仙门中人,和谢家更是有着难解的血仇。 那些长老对他母亲的诋毁似乎一朝全变成了事实。 妙芜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复杂的境遇,她无法想象这种毕生信仰和认知完全被颠覆、被打碎的痛苦。 可是这两日来在柳悦容处,谢荀却偏偏还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他们相处。 屋内气氛低落,谢谨的语气显出几分沉郁:“三叔三婶,这是怎么回事?” 三娘子道:“昨日你三叔 奉命押送几只小妖到富春山家塾,你大伯父一路相送到阊门码头,结果还没上船,忽然杀出一只大蛛妖。你大伯父为了护住你三叔,不小心中了那只蛛妖的毒……” 妙芜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曾经被一只小蛛妖袭击过。三娘子将那只小蛛妖捉起来,送进桃源里请灵鉴夫人和紫姑帮忙看管。 那小蛛妖在桃源里日日纺线织布,被逼从良改造,一开始还很不服气,后来被桃源里的纺车和纺锤暴打了几顿,终于开始认怂。 经过几个月改造,鉴于这小蛛妖表现良好,紫姑终于同意,可将其送到富春山家 塾,师从谢家师长们学些人类的道义礼仪,以免今后动不动就要杀人。 妙芜离开谢家前还曾到桃源里看过它,想收了它身上的厄气。那时这小蛛妖口口声声只说“来日它舅公一定会来救它”。 她先时还以为它是虚张声势,现下看来,这位舅公竟然是确有其蛛。 三娘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父亲已经带人去追那蛛妖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回解药……” 一直沉默的段瑜忽然出声道:“这天蛛的毒液太霸道,我用上段家秘制的解毒丹,也只能勉强将毒性压上两三日。若三日后还拿不回解药,只怕大罗金仙来了也回天乏术了。” 妙芜一张小脸上满是担忧,下意识地往谢荀身上瞥了一眼,只见谢荀听完段瑜的话,放在身侧的双手瞬间紧攥成拳。 “灵鉴夫人也没有办法吗?”妙芜问道。 谢三爷叹气:“灵鉴夫人虽是江南地界万妖之首,可到底有些千年老妖是她管不到,也管不了的。” 谢荀听到这里,倏地站起身,转身就朝门外走。 谢三爷唤住他:“琢玉,你要去哪里?” 少年站在门边,身姿笔直,似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浑身气势阴郁迫人。 他垂着湿漉漉的眼睫,平静道:“伤了父……家主的那只蛛妖我认得,那蛛妖有疯病,行事不可以常理揣度,二叔那边恐怕找不到他。” “三日内,我必将解药带回。” 谢荀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入雨幕中。 那一日到得后来雷雨大作,妙芜终于见识到谢荀作为一家少主雷厉风行的一面。 他从族中点了十个精锐子弟,准备好缚灵索和捕妖网,一行人轻骑快马,不顾暴雨连夜追击而去。 翌日清晨,谢荀没有回来。 又过了一日,谢荀还是没有回 分卷阅读211 来。 直到第三日凌晨时分,妙芜还躺在被窝中睡得迷迷糊糊,雀枝和宝翠忽然摸进屋子里,挑开帐子,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姑娘,姑娘醒醒。少主回来了,带回了天蛛之毒的解药,家主有救了。” 妙芜一听到“少主”二字,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连鞋子也顾不得穿,外袍也来不及披,披散着一头及臀长发,赤着脚一路跑向谢涟的居所。 她在家塾日日晨间都得早早爬起来淬体,练出了好脚力,雀枝和宝翠根本追不上她,追了一阵,就停下来插着腰直喘气。 宝翠感慨:“姥姥呀,姑娘这速度可真叫人望尘莫及。” 雀枝幽幽道:“宝翠,你实在很该多看些书了。” 宝翠:“嗯???” 雀枝叹气:“望尘莫及不是这么用的。” 却说妙芜一路跑到谢涟居所附近的抄手游廊上,远远就看到少年从前头的月洞门缓步而出,慢慢走到对面的游廊里。 妙芜大喊了一声:“小堂兄!” 少年闻声望来,看见少女朝他招手,便停下脚步,身子微微往后一倾,背部虚抵身后廊柱,只等妙芜过去。 妙芜整个人踩到栏杆上头,直接翻出游廊,横穿过两边抄手游廊中间夹着的小花园,爬上栏杆,落在谢荀身前,伸手拦住了谢荀。 谢荀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扫了扫,落到她两只菱角般的裸足上。 他微微皱了下眉,默默解下身上的披风递了过去。 妙芜愣了下,立刻眉眼弯弯,从善如流地接过来披到身上。 “我听雀枝说你拿回解药了?” “大伯父的毒解 了吗?” “嗯”,谢荀语速很慢,“已经喝过天蛛的血,无碍了。” 妙芜鼻端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好像是从谢荀身上传过来的。 她刚想开口询问谢荀可有受伤,谢荀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锦袋递过来。 妙芜伸手接过,打开来低头看了眼,借着廊下灯笼的亮光,发现那锦袋里似乎装着一大团银白色的丝线,那丝线被光线一照,闪出些金属似的色泽来。 “这是……”她有点疑惑,一时间没看出这是什么东西。 谢荀垂着眼睛,神色似乎有些疲倦,脸色也很白,越发衬得眉目漆黑。 “是天蛛蛛丝,从南疆回姑苏的路上,你捉住那只怀有身孕的蛛妖,不就是想要这天蛛蛛丝,帮大哥和二叔各绣一件护身锦衣吗?” 嗯? 原来原主捉那蛛妖竟是为了这个吗? 妙芜心里一时有些复杂,心里想着这原主对自己人其实也算不错。 她不由又想到那次在龙门镇上梦到那罗刹。有个和原主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侍奉在那罗刹身边,难道原主的魂魄其实早已经被罗刹吃掉了吗? 那么这些年活在这具躯壳里的到底算是原主还是罗刹呢? 谢荀拼尽性命从帝王墓里救出原主,会不会他救出来的其实是早就已经和罗刹合而为一的原主? 其实早就在罗刹附身到原主身上的那刻,原主就已经“死了”。 妙芜心里一堆疑问,无人可以解答。 她捧着那袋天蛛蛛丝,眼睛有些湿润。 “小堂兄,谢……” 话未说完,身姿挺拔的少年便似玉山倾倒,朝她压了过来。 他个子太高,妙芜虽是及时扶住了他,却被他压得摇摇欲坠,两个人差点一齐栽倒到地上去。 她拖着他往美人靠边上走,手掌无意间摸到他后背,摸到了一掌冰冷黏湿,她抬起手一看,只见掌心一片血红。 她这才发现谢荀后背有好几处极深伤口,整个背部的衣裳都被血浸透,因为他穿了黑色的外袍,又披着披风,竟然一时无人发现。 妙芜整个人,连带着手都在抖。 好像从她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起,就一直看到谢荀在受伤。 第一次见面,就是他跪在祠堂里被谢涟抽鞭子,抽得浑身都是血,依然倔强地不肯认错。 然后就是龙门镇上收服剑灵,明明都吐血了也还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妙芜想起初见时他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旧伤,就忍不住觉得好心疼。 “来人啊,快来人啊——” 妙芜大声喊起来,周围巡夜的子弟很快闻声而来,见到谢荀倒在妙芜怀里,立刻变了脸色。 “快,快去请段公子,少主受伤晕倒了……” 脚步声纷乱叠沓,几个弟子从妙芜手里接过谢荀,将人一路抬回清溪院。 段瑜才给家主谢涟喂下解药,就被请过来给谢荀看伤。 他虽和谢荀有些小过节,平日里怎么看谢荀都不顺眼,但毕竟从小学医,医者仁心,看不惯是一回事,真叫他来治伤,他自也是尽心尽力。 谢荀背上血有些干了,衣物粘着皮肤,段瑜拿剪刀慢慢 分卷阅读212 剪开衣物,背上那狰狞的伤口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背上一片血肉模糊,伤口有些地方几乎深可见骨。 在场诸位弟子看了,均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少主一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地赶回来,这一路上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瞧出 来他受了如此重的伤? 妙芜抽了抽鼻子,不忍再看,转身走出屋外。 等段瑜帮谢荀处理好背上的伤,天光已经大亮。 妙芜坐在门边等候,一见段瑜出来,立刻迎上去:“怎么样,我小堂兄身上的伤……” 段瑜脸色有点发白,“我从前听人说你们这位谢家少主还有个‘拼命七郎’的名号,以前还不信。今日见了,呵,果然是个能忍的。” “那到底有没有大碍?” 段瑜看她一眼,淡淡道:“幸好都是皮肉伤,就慢慢养呗。” ☆、肉食动物 段瑜帮谢荀处理好伤口, 开了药方就走了, 接下来的看护就由妙芜全权负责。 头一天妙芜还让雀枝和宝翠过来搭把手, 可当天谢荀就在昏迷中妖化,现出半妖本相,顶着两只狐狸耳朵怎么都收不回去。 可把妙芜吓了一跳,当场就赶紧把雀枝和宝翠支走。接下来几天的看护全是亲力亲为。 而且妙芜发现了个秘密。 这谢荀是但逢受伤,就势必要发烧一回,烧得神志不清,意识全无。但只要烧一退, 不管受了什么伤, 都好得非常快,才三两天, 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 这不知道是不是天狐一族独有的种族天赋。 其间三娘子等人都轮番过来看过谢荀, 妙芜唯恐谢荀的狐狸耳朵暴露,找了各种借口, 好不容易才避过众人的眼睛。 这天煎好药,妙芜照例亲自端到房内,放到床边的小杌子上,先是费劲地把谢荀整个上半身抬起来, 往他怀里塞了个圆滚滚的抱枕——这抱枕还是从她自己房里拿过来的,谢荀这里可没这种柔软可靠的枕头。 因为谢荀背上有伤,只能脸朝下躺。妙芜帮他把身体垫高后,端起药碗,用勺子舀着一勺勺送到他嘴边。 谢荀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才会露出柔软乖顺的一面。 妙芜喂完药, 又找出手帕帮他擦了擦嘴角,这时,谢荀头上的狐狸耳朵忽然轻轻抖了两下。 “咦?” 妙芜收回手,身子前倾,靠近几分:“小堂兄,你醒了?” 少年的睫毛又长又密,微微颤动了两下,头上的狐狸耳朵再度抖了抖。 他呼吸平缓,看起来并不像已经清醒的模样。 妙芜却知道他肯定已经醒了。 耳朵都抖成那样了,要说还没醒,骗谁呢。 妙芜不由起了点坏心。 她伸过手去,捏着一边耳朵的耳翼,轻轻揉了两下,叹气道:“这耳朵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去啊?” 话音刚落,哧溜一声,两只耳朵一下缩了回去。 谢荀睁开眼睛,红着脖子,羞恼地瞪了她一眼,双手环住抱枕,侧转过身,只给她留下一个“不要烦我”的背影。 妙芜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收拾了药碗,把一袋核桃酥糖放在床边,就在谢荀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站在床边,温声道:“小堂兄,雀枝在熬山药粥,中午就喝粥好吗?” 谢荀把脸贴到抱枕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妙芜走到门边,又回过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咯?” 谢荀还是不吭声。 妙芜耸了下肩,转身往外走,手刚放到门上准备往外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闷闷一声:“肉。” “你说什么?”妙芜没听清。 “肉。” 谢荀又重复了一遍。 妙芜眼睛亮了亮。 差点忘了,谢荀这个年纪的少年儿郎,正是无肉不欢的时候。更何况,狐狸本来就是食肉动物。 妙芜操着喂崽的心出去了,一边走一边琢磨,想吃肉的话,要做什么给他吃好呢。 谢荀把脸埋进抱枕里,鼻端闻到布料上沾染的淡淡香气,像是姑娘家用来抹头发的桂花油。他怔了下,恍然回神:这个抱枕好像并不是他的? 他一向睡惯了藤枕和瓷枕,房中哪里来的那么软的枕头? 他坐起来,盘腿而坐,将那枕头抱在怀里仔细打量,好奇地用手指戳来戳去。 那抱枕里的棉花打得非常 松软,枕套是用极为亲肤顺滑的蚕丝绸做的,抱在怀里,白色的一大个,膨胀到不行,像朵胖胖的云。 谢荀把那抱枕抱在怀里翻来覆去地看,目光中带了丝难掩的新奇。他还真没见识过这样的枕头。 忽然,他的目光在枕套上凝住。 少年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根栗色的头发,那头发很长,发丝又细又软,与谢荀黑亮的发丝形成极为鲜明的 分卷阅读213 对比。 “小堂兄,”门边忽然探进一个脑袋,少女用绊膊挽起衣袖,偏着头朝向屋内问道,“肉丸子吃吗?” 像是做贼心虚,谢荀手一抖,鬼使神差地把那根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两圈,然后快速把手伸进被子里藏起来。 “嗯。” 妙芜听到他的答复,欢天喜地地跑回小厨房,和雀枝说她要做道蒸肉丸。 雀枝讶然道:“姑娘,你几时会做吃的了?” 妙芜睁眼说瞎话:“在家塾的时候被长老罚去膳堂做杂役,就顺道学了两手。” 谢荀又抱着抱枕躺回去,侧首看到床头放着一只茜色荷包,就拿过来打开,从里头拈了块核桃酥糖塞进嘴里。 甜蜜的滋味一下在口腔中弥散开来。 他就含着那糖,也不嚼动,时不时顶起舌尖舔舔。 受伤昏迷的这三两天里,他发着烧,迷迷糊糊做了许多梦,大多数梦都和妙芜有关。 比如他教五岁的小妙芜练字;他们一起跟随家主一起参加金陵大会,小妙芜说要出门打雪仗,堆雪人,结果路上不小心一脚踩进阴沟里,弄得鞋袜全湿,冻得两只脚跟萝卜一样,僵得走不动道,连累他背着她走过了大半个金陵城才回到谢家在金陵的私邸。 还有大年夜,他和小妙芜一起守岁,小妙芜给他包了个三文钱的红包…… 那一个个梦境,真实得好像曾经真地发生过一样。 谢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虽然小时候这小毒物总爱缠着他,但她被娇宠惯了,对他一向有些颐指气使,有事相求才登三宝殿,无事的话就经常对他直呼其名。 他和她的关系,似乎并没有梦境中那么亲密。 谢荀不由抬手揉了揉额角。 算了,不想了。不过是梦罢了。 虽然这些梦境总给他一种十分温暖的熟悉感,他也并不排斥梦到这样的东西,但梦终究只是梦。 不过是些水月镜花的东西,多思无益。 许是怀里的抱枕实在太舒服,又或者是刚喝完的药里加了助眠的东西,谢荀趴着躺了会,又沉入了梦乡。 这一回他梦到去南疆段家去接妙芜的场景。 他坐在马车的车辕上,背靠车栏,一抬眼,就望见少女穿着一身嫩如春柳的襦裙,身披一领白色兔毛披风从段家老宅走出来。 看到她的模样,少年心中的欢喜臌胀得几乎要满溢出来。他一瞬不瞬地盯少女的脸庞,像是害怕自己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 少女走到马车边,抬起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宛如一盆冷水,浇在他炙热的心头。 她不记得了? 他心里这样想道,她把他忘了。 他从怀里摸出贴身藏着的荷包,把那一小袋核桃酥糖递出去。手往外伸出的时候几乎在颤抖。 “什么东西?” 少女嫌弃道,接过来打开看了眼,嗤笑一声,反手将那荷包丢到地上,一脚踏上去,用力碾了碾。 少女仰起头,冷漠地直视着他,口中吐出无情的话语:“谢琢玉,你以 为我还是小孩子吗?你随便拿袋糖哄我,我就会原谅你?!” “你怎么这么可笑啊。” 他的心沉到谷底。 心底有个声音绝望地对他说:她不是她。 可是明明就是同一个人,明明还是同一张面庞,同一俱身体,她怎么会不是她呢? 他从马车上跳下来,等少女进了车厢,才弯腰把那只被踩脏的荷包捡起来。 荷包里的核桃酥糖已经被踩碎了。 他的心也好似一并被踩碎,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以为重来一次,是上天怜他,是老天爷要给他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 可是,他找不到她了。 …… “小堂兄,小堂兄?” 有人轻晃他的手臂。 谢荀睁开眼睛,眼前朦朦胧胧掠过少女的身影,下一刻似乎就要走远。 不要走。 他心弦一颤,想也没想就伸出手去,死死地抓住少女的手腕。 少年的手指钳上来,用足了全力,那力气何等之大,妙芜觉得自己的腕骨简直就要被他捏裂了。 她一下疼得没控制住,眼泪冒出来,缩着手往后躲。 “小堂兄,你放手放手,快放手!你抓得我好疼。” 谢荀听到少女带哭腔的声音,神智清醒了几分,这才发现刚刚其实只是做梦而已。 雀枝被屋里响声惊动,捧着托盘慌慌张张跑进来,就见谢荀拉着妙芜手腕不放,妙芜连声喊疼。 雀枝惊呼一声:“少主,你抓疼九姑娘了。” 谢荀松开手,从床上爬起来,转过头,极为阴沉地朝她说了一句:“你出去。” 雀枝放下托盘,有些犹豫。 谢荀斜眼瞥过来,冷声道: 分卷阅读214 “出去。” 雀枝吓了一跳,赶紧退到门外,到底担心妙芜,以为他们两人吵架了,因此悄悄站在门边屏息偷听屋内动静。 妙芜揉着手腕,往上头呵气,方才被谢荀握住的那一圈地方已经全红了。 谢荀盘腿而坐,眼睫低垂,一脸生闷气的样子。 妙芜揉着手腕走到床边,挨着床沿坐下,小心地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噩梦? 何止是噩梦,简直就是…… 梦中那锥心刺骨的疼痛令他感同身受,好像他真地曾经失去过一个很重要的人。 疯了吧,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他抬起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覆在额前,好看的眉紧紧皱起来。 妙芜以为他头痛,赶紧伸手去帮他揉额角,哄孩子一样放低声音对他说:“头痛啊?那你快躺下。” 谢荀把她的右手抓下来,低头看着她腕间那一圈红痕,拇指在那红痕上摩挲了两下。 妙芜被他摸得有点痒,不由将手一缩:“小堂兄,没事儿的,一会就消下去了。” 她说着退到桌边,捧过托盘放到床边的小杌子上。 托盘里放着一碗山药粥,还有一盘清蒸肉丸,正腾腾地冒热气。 妙芜提起汤匙在粥里搅了搅,抬眸看他:“你是要我喂,还是自己吃?” 谢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是说,“喂?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吗?” 他端起山药粥,默默吃起来。 年轻就是好,哪怕受伤也恢复得快,谢荀把一大碗山药粥和那一盘肉丸都一扫而光,雀枝上来收拾了东西下去。 妙芜暗自观察, 见他精神不错,脚一抬,正准备跟在雀枝后面退出去,好让谢荀再好好睡上一觉。 这时,谢荀忽然问:“你要去哪里?” 妙芜愣了下:“回翠栊轩一趟。” 谢荀又问:“回翠栊轩做什么?” 妙芜:“回去看会书,顺便小憩一会。” “看什么书?” “嗯,”其实说看书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就是随便看看。” 谢荀抿了抿唇,侧过脸,避开她的视线,声音略微低了些:“我书架上也有很多书。” 妙芜:“……” 好吧,可算知道您老人家是什么意思了,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有花当折 谢荀房中书架上也有很多书, 可惜大多是道经剑谱什么的, 妙芜翻开来看了两页, 觉得实在是催眠。好不容易翻到一本能看的符术书,她便捧着那书走到窗下,将窗子稍微支起来一点,窝进圈椅里看起来。 青纱帐垂落,帐中人趴在床上,双手环着抱枕,脸朝向床外, 双目闭阖, 似乎已经睡过去。然而过了会,他忽然又睁开眼睛, 迫切地朝窗下看了几眼, 确认少女还在,才放下心来, 安心闭上眼睛。 仲春时节,天气晴朗,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晒得人暖洋洋。 妙芜看着看着, 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 这几日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谢荀这里,心中担忧,连续三两个晚上都没睡好,到底是有些劳累太过,这会窝在圈椅上坐了会, 竟睡过去。 等她沉沉睡去,青纱帐忽然动了动,谢荀撩开纱帐,披衣走下榻来,行到窗下,倾身弯腰,目光凝在少女皎如白玉,艳若桃李的面庞上。 此情此景,似乎有些熟悉。 上一次,她手里拿着的书掉到地上,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那时他也是靠得这么近看她,心中迷惑,这小毒物怎么忽然转了性子,莫不是在想别的法子整他? 然而现在他贴近凝望,看到她那张微微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藏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疲惫,心中一时只觉柔软万分,又有些微酸涩。 害怕书再掉到地上,将熟睡的人惊醒,谢荀便将书卷从少女手里抽出来,放到一旁的小桌上。 妙芜脑袋歪了歪,脸颊贴在椅背上蹭了两下,像是午后酣睡的小猫崽。 谢荀将她打横抱起,出了门,进到隔壁客房,把人放进柔软的被褥中,替她脱了鞋,盖上被子。 妙芜一躺到床上,便如鱼儿进了池塘,身子就下意识往被子里一拱。 被人抱着走了一圈,换了睡觉的地方,竟然都没醒来。 谢荀不由勾了勾唇,露出醒来后第一抹笑,恰如霁雨初晴,少年明媚的眉目美好得令人心醉。 “啧,猪。” 他又出了门,吩咐小厮取了治跌打损伤的清凉药膏来,拿着药膏,坐到床边,把妙芜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食指勾了一点药膏,抹在她手腕,替她推摩那圈瘀伤。 药膏抹到一半,妙芜就醒了,小小一只蜷在被子里,右眼悄悄睁开一条细缝往谢荀那边望。 谢荀没抬头,声音低沉:“我吵醒你了?” 唔?! 分卷阅读215 这厮头顶是长了眼睛么? 他怎么知道她醒了? 谢荀松开手,盖上药膏盒子,站起来道:“你接着睡吧,我去看看父……家主。” 妙芜一骨碌从被子里爬出来,唤道:“等等,小堂兄,我有话想和你说。” 谢荀转身,垂落在身侧的宽大袖袍晃了下。 妙芜觉得嗓子眼里有些发干,但是憋了这么些天实在是忍不住了。 “你接下来到底有什么打算的?能不能和我说说?” 谢荀垂眸把玩手里的药膏盒:“这不是你能操心的。” 妙芜知道谢荀这牛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所以耐着性子,哄小孩一样循循善诱:“好歹我们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的事情只有我知道,柳前辈也托我照顾你,你难道还不信任我吗?” 谢荀手上一重,药膏盒子的盖子差点给他扯掉。 “不是。” 妙芜一听觉得好像有戏,声音更是温柔几分:“那……” 谢荀忽然掀起眼皮,出声打断她 :“你有你该做的事情,我自己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话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行到门边,忽然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妙芜手绕双膝坐在被褥里,气得双颊鼓鼓的,像只在嘴里含了榛果的松鼠。 我刚刚的语气是不是太强硬了? 谢荀罕见地反思道。 但是搜肠刮肚想了一刻,他又实在说不出补救的话。于是只好对自己说,罢了,这样也好。 她不要掺和到他的事情里来,是最好的。 谢荀清醒后去看了谢涟一趟,谢涟身上的天蛛之毒已经清了大半,人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四肢仍旧麻痹,所以只能在床上静卧休息。 谢荀进了屋,谢涟转过头看了眼,冷淡道:“过来。” 谢荀便走到床边坐下。 谢涟声音硬邦邦的:“那天蛛是千年大妖,年岁比灵鉴夫人还要大,你就带了那么几个人,也敢前去阻截,实在愚蠢。” 谢荀听完毫无回应。 谢涟心里就有些奇怪了。 谢荀的性格他是了解的。这孩子从小脑后长反骨,要是往常他这么说,这小子定会出言反驳,怎么今日这般反常? 难道这次中毒吓到他了? 谢涟到底是不擅长安慰人,想到这里便说:“你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别做出这副姑娘家的模样来!” 谢荀道:“听父亲骂人中气十足,这毒看来确实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父亲? 谢涟听得怔了下,到底有多久不曾听到他喊一声“父亲”了? 他已经习惯谢荀一身反骨的模样,谢荀突然变成二十四孝好儿子他真有点接受不来。 谢涟想起上次皇觉寺事件后,父子二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当时谢荀自请免去少主一位,请他另立妙芜为少主。他初闻时雷霆震怒,只觉荒唐无比。后来仔细想了想,若妙芜能继承谢家本命符,哪怕他按着不叫少主易位换人,族里那些长老也势必不会同意。 回到姑苏后,他又深思了两日,也和二弟谢泫商讨过,现下已然想通。 “待我确定阿芜有继承本命符的资质,就召开宗族集会,公布少主易位之事。” “嗯。”谢荀点头。 谢涟有些累了,便闭上眼睛,挥了挥手:“你走吧。” 谢荀依旧坐在原位未起身。 过了许久,谢涟忽然听到他问:“父亲,您信母亲吗?” 谢涟倏地睁开眼睛,目中射出两道寒光,皱眉看向少年那张与自己并无半分肖似的面庞。 谢荀毫无避退,直视着谢涟的眼睛。 二人各不相让,过得片刻,谢涟疲倦地合上眼,道:“你母亲不会骗我,她说的每个字,我都信。” 既然父亲您相信她,那么我也相信。 少年在心中轻轻道。 他的身世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据闻当年柳明瑶是被萧恨春囚困在金陵时诞下孩儿的。如果他不是谢家的孩子,那么谢家真正的血脉恐怕是被萧恨春掉了包。 他要去把谢家真正的血脉找回来,完好无损地送回谢家,方不负这十八年一场教养之恩。 谢荀回到清溪院中,当夜就将妙芜“赶”回了翠栊轩。 说“赶”可能有些夸张,总之他人清醒之后,就再也不肯接受妙芜的照顾,无论妙芜怎么说,他就是油盐不进,从头到尾只有三句话—— 我伤好了。 不需要谁照顾。 你回你的翠栊轩。 妙芜简直要气笑了。 唉,男人这种大猪蹄子,果然是反复无常呢。 接下来两天,妙芜都没见到谢荀人影,也不知他到底在筹划谋备些什么。 妙芜有心要问,却又知道谢荀必定不会说。 分卷阅读216 他虽然看起来是个易燃易爆的性子,凡是能动剑,绝不动口,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毫无城府的莽夫。 其实光看他对自己那股狠劲,还有他偶尔表现出来的缜密心思,就知道这个人若想搞事情,那是谁都拦不住。 要不然,怎么会是棵反派苗子呢。 弄不清谢荀接下来的套路和动向,妙芜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一想起来就觉得分外忧愁。 所幸第三日,隔壁王家送过来两张请柬。王牧之请他们过府一聚,说周县令携女儿一起登门,前来拜谢皇觉寺救命之恩。 二人接了请柬,前去赴约。 从谢宅到隔壁王宅,中间就隔着一条巷子。两人抄得又都是同一条近路,因此在东偏门就碰了个正着。 妙芜一眼望见谢荀走过来,心里本来还有点高兴,可忽然又想起谢荀这两日对她避而不见,就又有点儿生气。 泥人也是有三分土性,她决定晾晾谢荀,好叫他体会一下被人冷落的滋味。 于是故意等他走到近前,才哼了一声,抬头挺胸,潇洒地转身就走。 可能头抬得太高,就没注意脚下,临跨门槛时没留神就被绊了下。 谢荀没忍住:“噗。” 妙芜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 谢荀别开脸,装出一副“我刚刚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妙芜风风火火地走在前面,谢荀就默默跟在她身后。 二人一路到了王牧之的地盘,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上。 王牧之暗自看在眼里,心说这对兄妹今儿这是怎么了?瞧这模样看着怎么倒有几分……小夫妻俩吵架的样子? 王牧之被自己这个想法狠狠恶寒了下。 且说周县令见了妙芜二人,一顿感恩戴德,就差没对着两人拜上几拜,喊他们是再生父母了。 那周菱估计是听谁添油加醋地说他们是如何排除万险,将她从临安皇觉寺那虎狼之窝救出来,当下红着眼眶,又是一顿说不完,道不尽的感谢。 周县令又备了份“薄礼”,请妙芜和谢荀务必要收下。 谢荀本来无意收礼,但是揭开红绸看了眼,见到托盘里齐齐整整码着一溜的银元宝,不知怎么地忽然想起在浒墅关柳悦容处,妙芜无限羡慕地朝他说,小堂兄,你好有钱啊。 他就放下红绸,做主收下银两。 因着皇觉寺一事,周县令的官也丢了。所幸他家中田产颇多,倒也不愁生计。又因为临安故友怕受他牵连,对他避如蛇蝎,他想到姐姐所嫁的王家就在姑苏,索性就举家搬迁到姑苏来,在乌衣巷附近买了一处宅院。 临别时,周菱牵着妙芜的手,有点害羞地说道:“谢姑娘,我们家离锦衣巷也很近,日后你若不嫌弃,我请你来家中玩可好?” 妙芜欣然应下。 送走周氏父女,王牧之又把他们请回去,叫下人抬上来两只大木桶。 “这是什么?”妙芜奇怪道。 走到桶边,低头朝里一望,赫然看到几条鲈鱼在清水中游来游去。 王牧之道:“那日你们走得太急,来不及带上柳前辈养的鲈鱼。柳前辈便干脆请人捉了几条,用木桶装了,托我一并带回 姑苏给你们。” 柳悦容养的鲈鱼鱼肉细嫩,滋味鲜美,煲汤简直是一绝。她那日不过是多喝了两碗鱼汤,想不到柳悦容竟一直记挂在心,大老远地托王六帮忙带到姑苏来。 王牧之说:“我让我们家人帮你们送过去,放到水池里,还能多养上几日。” 妙芜谢过,和谢荀一起,二人别了王牧之,从王家出来,走到乌衣巷和锦衣巷的交叉口时,忽见前头一辆青布马车停在那里。 定睛一看,才发现马车被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拦住了。 那年轻人看起来似乎有几分眼熟。 妙芜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这书生不就是周菱一厢情愿暗恋多年的那个竹马小哥哥吗? 只听马车里传出周县令的呵斥:“阿大,别管那拦车之人,我们回府。” 车夫听到主人吩咐,当下将马鞭一扬,抽在马上,催动马匹向前。 书生迫不得已让出道路,只是仍旧不肯放弃,跟在马车旁边一边小跑,一边恳求道:“世叔,世叔,你就让我同菱妹妹见上一面,说两句话可好?世叔,侄子求您了。” 周县令没理他。 于是书生又道:“菱妹妹,你就应我一声好吗?我知道你就在车里。” “经了皇觉寺那件事,我才发现我从前是想错了。我从前只当你是妹妹,可你失踪之后,我日日夜夜如火焚心,没有一夜有过好眠。我才发现我从前错得有多厉害……” 那马车和追马车的书生终是渐渐远去了。 妙芜叹了口气,心里忽然有些感慨。 “这就叫作有花当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这位竹马小哥哥,日后只怕有得好受。” 分卷阅读217 感叹完,回头看了谢荀一眼,却发现他一直望着马车和书生远去的方向,眸光幽深,似乎若有所思。 看到柳悦容送来的鲈鱼,妙芜就又想起他对自己的交待。 和谢荀打冷战也不是办法,妙芜决定还是用怀柔政策软化他。 “小堂兄,怎么了?” 谢荀目光一闪,收回视线,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挑眉问:“有花当折直须折?” ☆、再入桃源 王牧之派人帮忙把那两大桶鲈鱼抬回了谢家。 因为翠栊轩没有池塘, 这几条鱼就被养在谢荀的清溪院里。 谢荀的清溪院中正好有一小池与清溪渠相通, 活水养鱼, 这些鱼也能活得更长久些。 妙芜站在小池塘边上,看着那几条鲈鱼在水里游来游去,心里不由有点点担忧。 “要是它们顺着清溪渠游出去,被人捞走了怎么办啊?” 谢荀抬起手遮在额前,遮挡太过刺目的阳光,眼底压着点笑意:“养在我这里,没人能把你的鱼捞走。” 妙芜说:“话不要说太满, 万一有人误……” 话未完, 便见谢荀指尖凝出一点剑芒,虚空展开一道淡蓝色的屏障遮在池塘上头。几条鱼儿的活动范围便被圈定在小小的结界里, 只能在结界里游动, 一到结界边缘就回头折返。 妙芜眨了眨眼睛:对啊,还有结界。她怎么把这个忘了? 谢荀双手环胸, 斜倚在池塘边的花架上看她逗弄那几只胖鱼,嘴角微微上扬,带了点笑,后来不知想到什么, 脸上的笑意逐渐隐去,只剩下眼底一片隐忍的晦暗。 然后妙芜就又双叒被谢荀“赶”走了。 临走前,谢荀还极为贴心地差遣自家小厮把周县令送的那一整盘银元宝端到了翠栊轩。 妙芜着实有些受不住谢荀这反复无常的性子了。 上一刻还与你有说有笑,下一刻就能闭门扫客。 按说凭他们俩现在的关系,怎么也能算得上是同个战壕的战友了, 可谢荀依然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半点口风也不肯透露。 妙芜心里那叫一个气,连数银元宝的乐趣都丧失了。 翌日清晨,妙芜在床上醒来,静静躺了一会,忽然想到封印在自己身上的罗刹,才恍然明白过来谢荀这几日为何总用那种内疚的眼神看她。 这罗刹在她身上,终归是个隐患,还得想办法尽早除去才是。 妙芜已经有过一次和罗刹正面对抗的经验,其实并不是很怕它。目前看来,这罗刹只能通过梦境惑人心智,哄诱人臣服于它。 而不巧的是,对于妙芜这样死过一次,生前又饱受过病痛折磨的人来说,这种迷惑似乎并不怎么管用。 “不然,还是去找灵鉴夫人请教一下?”妙芜喃喃自语。 说干就干,妙芜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就去找三娘子讨要进桃源的手令。 彼时三娘子正在房中,用艾香帮谢三爷薰膝部。 谢三爷自二十年前在那场仙门大乱中断了腿,断腿的痼疾便如影子般一直纠缠着他。每逢春夏之交,梅雨时节,膝盖总是酸疼难忍,有如万蚁噬心。 三娘子心疼夫君,每逢这种时候,一向要强的她总忍不住红了眼眶,咬牙切齿地怒骂:“我恨不能将那柳悦容再碎尸万段上千八百遍。当年若不是他断了你一双腿,你何至于忍受这样的苦痛……” 谢三爷摸了摸妻子的头发,微笑道:“都过去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咱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三娘子贴身的管事婆子站在门外,恭谨道:“三娘子,九姑娘来找您讨要进桃源的手令。” 三娘子唤来婢女,让婢女接过艾香,继续帮谢三爷薰腿,自出了门,见到妙芜,先是关切地询问几句,又问过谢荀伤势,才问:“你进桃源做什么?” 妙芜不想三娘子知道罗刹的事情,徒增担忧,闻言又开始睁眼说瞎话:“前几日小堂兄取了天蛛解药回来,顺便给我带了一团天蛛蛛丝。我想向紫姑前辈请教如何用天蛛蛛丝绣谢家锦衣 。” 三娘子便取了手令给她。 妙芜拿了手令直奔桃源,却没想到早有人先她一步进了桃源。 此刻,桃源小院外。 谢荀从昨夜起就在这里,一直站到今天早上,紫姑始终不肯开门放他进去。 这也无怪。 桃源里的精怪一心向着灵鉴夫人,对当年意图强行拆散灵鉴夫人和谢成器的碧游观之人向来是厌恶至极。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来。 柳悦容和他说了两种除去罗刹的办法。 一种是让已经成功驯服罗刹的人带领妙芜,通过入梦的方式将那未被驯服的罗刹召唤出来,一次次打败,累积到一定程度,罗刹就会甘愿顺服。 还有一种就是解开封印,强行将罗刹引渡到他人身上。但这个方法太 分卷阅读218 过凶险,稍有不慎,可能会伤到妙芜的神魂根本。 所以谢荀听完之后,心中几乎立马就有了决断。 他打算让妙芜先试试第一种方法,如果最后实在不行,至少还有第二种方法可以作为退路。 为着这个,他愿意求上灵鉴夫人一千遍,一万遍,但是——他毕竟没有太多时间了。 因此,谢荀这次不再敲门,直接传音给灵鉴夫人。 “晚辈谢琢玉,有事相求,恳请夫人开门一见。” 桃源小院中庭的廊庑下,灵鉴夫人正躺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长长的黑发如同海草一样铺垂开来,一直垂落到地上。 紫姑坐在躺椅边上,手中拿着一只象牙梳子慢慢替主人梳理一头黑发。 忽然,灵鉴夫人睁开眼睛,语声慵懒地问了一句:“那谢家小儿还没走呢。” 紫姑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夫人嫌他碍眼的话,我去叫几只小猴儿把他撵走。” 灵鉴夫人叹气,直身坐起,目光投向中庭的桃木。在那繁花掩映中,谢家第三代家主谢成器的本命符正静静地悬滞在那里。 灵鉴夫人像是透过那本命符,看到昨日种种。 “这孩子的倔性,倒有几分夫君的模样。” 紫姑道:“像他这种来历不明的野种,怎能和成器公子相提并论?” 灵鉴夫人抬手止住她话语,转过头,淡淡地扫了紫姑一眼。 只这一眼,千年大妖的威势铺天盖地而来,紫姑不由现出蚕身原型,低下头去,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灵鉴夫人慢慢说道:“紫姑,你须记住,仙门与妖类之间终有别。人类总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虽是成器的妻子,但也只是成器的妻子而已。” “故而,谢家的事情,除非他们求到桃源里来,否则我们绝不多问,多说,也绝不插手。你,可记下了吗?” “哪怕日后我故去,桃源里依然是这样的规矩。” 紫姑豁然抬头,愕然道:“夫人?!” 灵鉴夫人仰起那张少女般年轻的面庞,任由阳光洒落在她脸上。她展开双臂,像是要隔空拥那本命符入怀。 她轻轻道:“我的天命,将尽了啊。人生如逆旅,终有一别,紫姑,你又何必伤怀?” 紫姑哀泣道:“可是我们桃源中的精怪,全部都是因为有了夫人您的庇护,才能在这里过着安详宁静的生活。如果以后您不在了,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灵鉴夫人叹道:“你还记得谢庭植的那个小女儿吗?” 紫姑不明白主人为何会突然提起那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辈。 灵鉴夫人接着说道:“当年谢庭植曾带她来求我,我看出她身上 封印了一只罗刹。当年……我本来有意将那个小姑娘和那只罗刹一起吞了。” “再吞一只罗刹,可助我延寿三百年。三百年,足够我替你们找到一任新的主人了。” 紫姑面露惊讶:“那您为何又……” 又放弃了呢? 灵鉴夫人掬起一束自己的头发放在纤白的手指间把玩。 “因为,就在我准备把那小姑娘吞掉的时候,我忽然有种预感,来日,这小姑娘,堪当桃源之主。” 灵鉴夫人说着拂了拂衣袖,不顾紫姑仍然震惊万分的嘴脸,懒懒道:“去吧,让那谢家小儿进来见我。” 紫姑于是从地上起来,扭着长尾游到外院,打开门,朝门外苦候多时的少年说道:“夫人叫你进来。” 谢荀拱手道谢:“多谢前辈。” 紫姑面色冷淡,把谢荀领到中庭,就退了下去。 谢荀见到灵鉴夫人,按晚辈见长辈的礼仪,先给灵鉴夫人行了几个大礼,这才站起身,道:“夫人,晚辈此来,乃是有事相求。” 灵鉴夫人依旧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道:“想必你是为了谢庭植的那个小女儿而来。” 饶是谢荀知道像灵鉴夫人这样的千年老妖,修为高深莫测,很多已经修到能知天命的程度,此刻也忍不住面露诧异。 他收敛好神色,垂眉顺眼地将所求之事娓娓道来。 灵鉴夫人听完后,轻笑道:“你求的事情,我可以应允,但你又能拿什么来和我换呢?” 谢荀道:“若夫人肯出手相助,此后夫人但有吩咐,晚辈万死不辞。” 灵鉴夫人乌黑的眼珠微微一转,朝谢荀看了过来,“你肯为她死?” 谢荀怔了下,还没琢磨清楚灵鉴夫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便见她长袖一舞,如灵蛇出窍,强悍的妖力澎湃涌出。 谢荀下意识地想召出三思抵抗,但又忽然想到自己此来是为了求人,怎能和所求之人动武。 因此他站在原地不动,想着干脆受灵鉴夫人一掌也没什么。 可就在灵鉴夫人的指尖即将落到他衣上时,他身上忽然爆出一阵刺目的红光。一股无与匹敌的妖力不受控制地爆发而出,与灵鉴夫人身上充沛的妖力狠 分卷阅读219 狠一撞。 灵鉴夫人瞳眸微缩,立刻反手撑开一个结界,将两股妖力的力量封锁在结界里,才免去墙倒柱催的结局。 结界内暴风回旋,吹得两人衣裳猎猎作响。灵鉴夫人看到谢荀的半妖本相,眼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敬畏。 “竟是天狐一族的血脉。” 谢荀想要收回半妖本相,然而充沛的妖力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完全不受他控制。 他皱了皱眉,悄悄把涌至喉头的腥甜咽了回去。 等到两人的妖力散尽,灵鉴夫人才收起结界,又坐回躺椅上,慢慢道:“当年碧游观褫夺了我夫君的佩剑霜华,我要你回碧游观,找到霜华剑,带回来给我。” 体内乱蹿的妖力渐渐平稳下来,谢荀垂首道:“晚辈定不负夫人所托。” 正在此时,紫姑又沿着游廊游进来,向灵鉴夫人请示道:“夫人,谢庭植那个小女儿求见,可要放她进来?” ☆、问心琴 妙芜被紫姑带到中庭的廊庑下, 便见谢荀正站在灵鉴夫人身后。他身后背着一只黑色的锦绣琴囊, 三尺古琴斜斜横在他背上。 她见惯他手持长剑, 来回纵横斩杀妖物的模样,这样穿一袭文士长衫,背负古琴的样子倒是第一回见。 妙芜偷偷多看了两眼,心里默默想道:不过,这个样子也好看。 像是觉察到她偷瞄的视线,谢荀回过头,目光从她身上淡淡扫过, 如蜻蜓点水, 只一眼又收了回去。 灵鉴夫人朝她勾了勾手,又伸指点了点躺椅旁边铺放的坐垫。 “好孩子, 来, 坐这里。” 妙芜走过去,和灵鉴夫人见过礼, 就在坐席上跪坐下来。 灵鉴夫人对紫姑说道:“去和你手底下那群蚕娘说,今夜在四喜厅摆饭,我要留这两个小娃娃住一宿,让她们把客房准备出来。” 紫姑说了声“是”, 领命下去。 灵鉴夫人伸手摸了摸妙芜的头发,她向来容色清冷,然而此刻脸上却不由露出一点堪称为“慈祥”的笑意。 妙芜看得浑身不太得劲。 灵鉴夫人的容貌毕竟是太年轻了,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却像个慈祥的老奶奶一样摸她的头…… 这感觉真地是……有点点诡异啊。 但辈分大一辈儿压死人, 何况灵鉴夫人比她大了十辈不止,因此妙芜也只好梗着脖子让她摸。 灵鉴夫人摸了两下,就收回手,轻轻一叹:“你们俩个,倒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当年她和身为谢家少主的谢成器相恋,因着人妖身份、还有家世师门之间的阻隔,也是历尽千辛万苦,最终才走到一处。 可以说,为了这段情缘,她和谢成器都为彼此做出了许多让步和牺牲。 但是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觉得这些牺牲值得,甚至完全甘之如饴。 然而今天有两个处境相似的小辈站在她面前。 一个是不为仙门所容的半妖,拥有萧氏和天狐的血脉;另一个是江南最有声望的仙门世家谢家的姑娘,并且来日还有可能成为谢家新任的少主。 他们两个的前路会是什么样呢? 灵鉴夫人难得对桃源之外的红尘俗务起了点兴趣。 她抬起纤白手指,轻点在妙芜眉心。 妙芜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灵鉴夫人,不明白她到底要对自己做什么。 灵鉴夫人转头对谢荀说:“你既然背了宫家的问心琴来,不如就为我们抚上一曲普庵咒吧。” 普庵咒有清心凝神之效。 谢荀从善如流地解下琴囊,席地而坐,取出问心琴,横放在腿上。 妙芜从眼角余光里偷看他,对他抚琴的模样感到很新奇。 她知道谢荀自小在琴棋书画上也受过名家指导,但是因为他脾性太过锋锐,这就给了人一种错觉,仿佛他只会打打杀杀,实在让人无法将他和抚琴作诗这等风雅之事联系在一起。 然而现在那俊美的少年坐在廊庑下光影交错之处,清风拂动他的发丝和袍袖,清泠泠的琴音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如山溪潺潺,一切光影声色倏然变得静谧美好。 妙芜慢慢合上眼睛。 灵鉴夫人指尖点在妙芜眉心不动,也跟着闭上眼睛。很快灵鉴夫人的神识就撬开了妙芜的神府。 她的神识太过强大,如同飓风在妙芜的神府扫荡了一圈,最后一脚踏进一片广袤无际的黑色水泽中。 妙芜的神识在灵鉴夫人的带领下,一同进入那个地方 。 神秘湖泽,湖上涟漪一朵朵如同金莲绽放,还有湖心中央身骑白虎,长相和她一模一样的少女。 这一切一切和上次在龙门镇,罗刹趁机勾她入梦时所见到的一样。 灵鉴夫人抬手在她背心上推了一把:“去,把她打趴下。” 妙芜:“嗯???” 她确定 分卷阅读220 没听错? 灵鉴夫人负手身后,傲然道:“有我这只老罗刹帮你坐镇,你还怕打不过她吗?” 妙芜从小到大都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打从娘胎开始就是个乖巧懂事的主儿,从来不要父母操半分心。 她和谢荀不一样,若非别人先不分青红皂白欺负到她头上,一般能讲道理,她都不会先动手。 现在要叫她上去把个妹子拖下来殴打…… 嗯,而且这妹子那张脸和她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殴打对方,莫名总感觉像是在殴打自己。 妙芜小声道:“我看这罗刹现在挺老实的啊,我非得揍她不可么?” 话问完,身后久久未有回复。 妙芜猛地回转过身,却发现身后空荡荡,早已不见灵鉴夫人踪影。 灵鉴夫人的声音在空旷的神府中扩散开来,激起层层回音。 “你若不能驯服她,他日就等着她将你剥皮拆骨,吞吃入腹吧。” 妙芜心头一跳,再回头,一张血盆大口张开,上下颚猛地咔嚓合上,如果不是妙芜闪得快,这会脑袋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妙芜摸了摸脖子,只觉得心里拔凉,脖子也凉凉。 亲姥姥,这能是正常女孩子打架吗? 她不仅得对付罗刹,她还得先把那只白虎打趴下。 这灵鉴夫人未免也太瞧得起她了,当她是武松吗? 但事已至此,也唯有硬着头皮上了…… 半个时辰后。 妙芜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醒来。 谢荀立刻停手,手掌按在琴弦上收住声音,转头问她:“如何?” 妙芜双手捂着脸低下头去,“呜”地一声险些哭出来。 “我被揍得好惨啊呜呜呜。” 基本上是被按在地上摩擦的那种。 灵鉴夫人道:“不过是第一次,你要是能赢,才是天赋异禀。” 她又转头看了谢荀一眼,对谢荀说,“她心不够狠,手不够黑,往后还有得受。” 谢荀本来很担心,但看到妙芜捂着脸在那边假哭,一脸丧气地言说自己被揍得好惨,不知为什么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谢荀很努力才憋住笑,不让自己破功。 他绷着脸朝灵鉴夫人道谢:“多谢夫人。” 灵鉴夫人留他们共进晚饭,直到上了餐桌妙芜才知道谢荀请灵鉴夫人帮她驯服罗刹的事情。 一想到日后可能每日都要跟随灵鉴夫人这样入一趟神府,和那只罗刹还有她的坐骑白虎这样互相殴打,妙芜就生生吓得多吃了一碗白米饭。 弄得谢荀不住地拿眼睛瞟她。 紫姑见她胃口好,还特地派了个蚕女上来为她布菜,专门帮她夹那些离得远的菜。 晚饭后灵鉴夫人便早早歇下,紫姑派了几个蚕女领妙芜和谢荀去往各自的客房。 领妙芜进客房的蚕女是个个子高挑,尾巴瘦长的姑娘,她帮妙芜点好屋里的灯后,便对妙芜说:“谢姑娘,祝你今夜好眠。” 妙芜今日进桃源,顺便把谢荀那日给她的天蛛蛛丝给带进来了。 原主之前 一心想为父兄绣制一件护身锦衣,然而这个愿望她已经无法亲手实现。妙芜自从知道这件事后,心中便有些感慨。 她想替原主一圆心愿,所以一早便打定主意一定要亲手把锦衣绣好。 所以此时见到此道行家,她便将人唤住,拿出那团天蛛蛛丝给对方看。 那蚕女一见到妙芜带来的天蛛蛛丝,立刻双眼放光,爱不释手道:“这、这可是千年天蛛所吐的蛛丝吧。这真是太难得太难得了……” 妙芜问:“如果我想用这些天蛛蛛丝绣两件锦衣,可够吗?” 那蚕女笑起来:“九姑娘,你可不要说笑话了。这些天蛛蛛丝莫说两件锦衣,便是用来绣三件锦衣也尽够了。” 三件? 妙芜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这样的话,正好可以给谢荀、谢涟、谢谨三人各绣一件。 尤其是谢荀这个行走的火.药桶,他可太容易受伤了。 妙芜又虚心求教道:“我对刺绣一窍不通,听闻桃源中擅此道者甚多。敢问此道中,哪位是最有经验的呢?我想拜她为师,为我的父兄们亲手绣制一件护身锦衣。” 蚕女答道:“要说最擅长绣制锦衣的自然还属紫姑姐姐,只是紫姑姐姐惯来不爱收徒,你想拜她为师,恐怕有点儿难。” 妙芜又问:“我不怕难,只要紫姑肯收我为徒,无论什么样的苦我都愿意吃。这位姐姐,不知你可知道紫姑前辈惯来有什么喜好没有?” 那蚕女笑道:“看你这般心诚,好罢,我就与你分说分说。” 于是坐下来,掰着手指将紫姑的喜好一一道来。妙芜怕自己一时听了记住,回头又给忘了,赶紧从房中找出纸笔,那蚕女每说一条,她便记录一条。 末了,她干脆连灵鉴夫人的喜好也一并打听清楚。 分卷阅读221 毕竟求了人家帮忙,日后投桃报李,也是应当。 这般两个女孩子一直呆在房中谈天说地,说到蜡烛燃尽,又换过一根,才依依惜别。 许是秉烛夜聊,太过兴奋,妙芜一时之间还睡不着,就走到后窗,伸手推开窗子。 她所住的客房在桃源小院西北角,背临悬崖,一推开后窗,低头便可以看到千丈高崖,山岚浮动,一轮皓月当空。 偏这么巧,谢荀的房间就在她隔壁,两人几乎是一前一后推开窗子。 听到隔壁响动,妙芜下意识转头去看,就对上谢荀的眼睛。 在妙芜眼中,谢荀好似与窗外的山岚月色溶为一体,入了画,成了画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在谢荀眼中,从窗口微微探身而出的少女好似一株初生的藤蔓,初看时虽有些柔弱,但大风来临时亦不失坚韧。她身上有着春天独有的温暖颜色。 我之见君,心中窃然欢喜,想必君之见我亦如是。 妙芜仰起脸,享受山间清风吹拂,过了会,才抬手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拨到耳后。 她转过头对谢荀说:“小堂兄,今年八月十五,是我的生日。十六岁生日对于姑苏女儿家来说是大日子,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一起过?” 谢荀心里说:恐怕不能了。 然而话出口,却变成一句“好”。 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妙芜却知谢荀言出必行,许诺必践。 他既然说好,就必然不会食言。 现在才四月,从四月到八月,还有四个月,足够她做很多事情了。 妙芜吹了会风,困意上涌,便转过头对谢荀轻轻说了一句:“小堂兄,祝你今夜好眠。” 然后合上了窗子。 谢荀独自一人立于窗边,又吹了会风,忽然转身走到书桌上,背起桌上的问心琴走回窗旁,一个跃身直接从千丈高崖上跳下去。 身体下落的那刻,湛蓝剑光自他袖间飞出,萦绕在他周身。 不知过了多久,谢荀似片落叶般轻轻落到地上。 他举目辨了个方向,便朝左手侧走去,过了会,来到一棵老榕树下。 榕树的树藤纠结缠绕,形成一个天然的牢笼,谢家三姑娘,或者说天狐萧随此刻就被关在这树牢里。 他听到脚步响动,抬起头来,看到来人是谢荀,似乎并不惊讶,脸上还流露出一抹有些讥诮的笑容。 “你既然偷偷来寻我,想必是已经知晓自己不是谢家的种了吧。” 谢荀把问心琴从琴囊里取出来,寻了一块大石坐下,冷冷看向天狐萧随。 天狐看到他手里的问心琴,面色不由变了变,冷笑道:“问心琴?你不要以为拿了问心琴就能对付我。宫家的大琴师弹的问心咒我都不怕,你以为你能比宫家的大琴师更厉害?” 谢荀神色不变,淡淡道:“别的咒曲我可能不会用,但是不巧,问心咒我练得非常熟。能不能与宫家的大琴师相提并论,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落,琴音起。 山林间一时万籁俱寂,虫鸣鸟啼之声完全消失,唯有幽幽琴声在林野间回荡。 天狐目光渐渐呆滞。 谢荀手下不停,出言问道:“你姓甚名谁?” “萧随。”天狐一点抵抗都没有。 谢荀又问:“那么我又是谁?” 天狐萧随木然道:“你是主上藏在仙门中的棋子,是萧氏死灰复燃的希望。” 谢荀皱了皱眉,换了种问法:“我的母亲是谁?” “是……是二小姐。” “二小姐是何人?” 天狐额上冷汗滚滚而下,口不由心地回答道:“是钿儿,是萧钿儿!” 萧钿儿,是他在怀慈和尚梦境中见到的那个女人。 谢荀的心慢慢沉下去,说不出自己此刻到底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那我的父亲是谁?” 问到这里,天狐萧随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他浑身痉挛起来,尖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要再问我了!” 谢荀观他神色,的确不似作伪。 的确不能再逼问下去了。再问下去,只怕谢三姑娘谢妙音的神魂也会受损。 谢荀收了问心琴,原路返回客房,谁也没有惊动。 他离去后不久,树牢旁边的泥土忽然翻开,一条蟒蛇大小的蚯蚓破土而出,接着化为一个褐衣男子走到树牢前。 他说:“天狐,死了没有?” 天狐萧随抬起头,目露凶光:“一只小小蚯蚓,也敢在我跟前放肆!” 蚯蚓精地龙笑道:“哎呦,阶下之囚还那么嚣张,看来你占了这个身体,的确很得了些便宜,迫得谢家那群人都不敢拿你怎么样,连我们夫人也无计可施。可你不要忘了,便是这具身体,也是我帮你占的。” 天狐萧随阴森森道:“你不提这个我还忘了。你说,要是我告诉灵鉴夫 分卷阅读222 人,说她手底下出了个叛徒,你说她会怎么处置你?” 蚯蚓精地龙面色微微一变,又堆起笑:“咱们都是同道中人,又何必互相残杀呢你说是不是?” 说着就将一枚古铜钱送到天狐萧随面前。 萧随看到那枚古铜钱终于面色大变,脸上的镇定层层剥落,最后只剩下难以置 信的颤抖。 “命书九钱之一……这是,这是主上的东西!” ☆、一起走 谢荀躺在床上, 右手枕在额上, 左手随意地从榻上垂落下去, 睁着眼睛仰望屋顶。 客房的后窗没有关上,桃源中特有的萤虫飘进来,蓝光闪烁,聚在屋顶下飞来飞去。 谢荀抬起手,指尖释.放出一点剑气牵引,强迫那些萤虫按照剑气行过的轨迹飞行。 萤虫受其牵引,在剑气附近越聚越多, 慢慢凝成一个“芜”字。 芜……阿芜…… 谢荀霍然闭上双眼, 猛力挥出一掌,将那群萤虫打散。 惊慌失措的蓝色萤虫四散开来, 呼啦一下拥向窗口, 再也不敢进来。 谢荀的胸膛上下起伏,心绪似乎有些激动难平, 难以自控地显露出半妖本相。 自从在皇觉寺觉醒半妖血脉后,谢荀便时常感到充沛的妖力在他的经脉间奔涌冲刷,每一遍的经脉洗涤都愈发真切地让他感受到兽.性的一面。 仿佛那才是深藏在他血脉中的,最真实的一面。 妖类中接近于神的天狐血脉究竟是什么样的? 谢荀慢慢开始体会到了。 这种强横的妖力令人心生傲慢, 觉得天下之大,无所不能,无论想要什么,都能尽握掌中。 每逢这种心绪激荡的时候,谢荀总觉得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谢荀, 谢琢玉。你怕什么?拥有最纯粹的天狐血脉,你完全可以把整个妖界,整个仙门都踩在脚下。” “还有什么,是你想要而不敢要的呢?” 有。 有一个人。 谢荀心里轻轻说道。 仿佛梦游一般,等到谢荀醒过神来,他人已经进到隔壁客房,趴坐在少女的床榻边缘。黑色的狐狸耳朵有些失落地压低,他一手横放在床沿边上,枕着脸,长久凝视少女熟睡的容颜。 不久之后,可能我们便再无相见之日。 谢荀心中有些酸涩地想着,手指往前伸出,想要碰碰她卷翘的睫毛,但最终,他的手还是没有落到少女脸上。 一夜好梦。 妙芜第二日神清气爽地起来,就被谢荀告知,此后每日须进桃源一次,跟随灵鉴夫人学习如何驯服罗刹;另外,晨间须早起,家主会抽空亲自传授她本命符。 妙芜应下,就这样开启了她每日“晨昏定省”的日子。 家主谢涟脾气暴躁,同一句口诀,教一遍能过,绝不教第二遍。 偏偏他又向来寡言少语,虽然对待阿芜已是少有的耐心温和,可他一张冷脸摆在那,妙芜便是有问题也不太敢当面提问。 幸好还有谢荀陪她一起,往往谢涟说了一遍她没听懂的地方,转头再去问谢荀,谢荀总能揉碎了,掰开了,用她能够理解的方式讲解给她听。 每逢这种时候,妙芜总会不无羡慕地捧着脸望着谢荀,眼底似有星星闪耀。 “小堂兄,你好聪明。” “小堂兄,你悟性好高。” 而谢荀就会红着耳尖,按住她的头强行迫她转开脸去。 灵鉴夫人的教导方式更是属于放养。 她每日做的就是进入妙芜神府,抓起妙芜的神识往罗刹身旁一丢,然后丢下句:“打吧”,就神隐无踪。 妙芜被罗刹按砸地上磋磨了半月之久,从来没有一次赢过,直到半月后,她和谢荀爆发了一场争吵。 其实那天本来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两样。 妙芜照例和谢涟学习本命符,和灵鉴夫人学习痛揍罗刹。一日修行结束后,她腰酸背痛地回到翠栊轩,跟条被抽了 骨头的鱼似地瘫痪在床上。 雀枝打起珠帘走进来,轻声唤她:“姑娘,你可要起来看一眼。大公子那边送了新制的衣服过来。” 妙芜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心里有些奇怪。 她的衣食住行,向来由三娘子那边打理,大哥好好的,给她送衣服做什么? 妙芜让雀枝把衣服拿过来看了眼,发现是一整套的女弟子服饰——白色衫裙,银色腰带,流光璀璨的谢家锦衣。 白袍银带,是谢家独有的弟子服饰,一般只有出席某些正式隆重的场合才会穿。 妙芜衣柜里还有两套旧的,只是她近来抽条长个儿,旧的弟子服穿着已经不太合身。 妙芜以手抚过银腰带,奇怪道:“近日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大哥居然给我送了全新的弟子服过来。” 雀枝笑道:“大公子说这 分卷阅读223 是预备给姑娘你在下个月月初的宗族大会上穿的。” “宗族大会?”妙芜一头雾水,“什么宗族大会?” 雀枝细观她神色,脸上的迷惑不似作伪,竟然是真不知道的样子。 她心中便有些犹豫了。 妙芜细眉微拧,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出声道:“是宣布少主易位换人的宗族大会?” 雀枝支支吾吾地反问道:“姑娘你……你还不知道吗?” 她原先还以为妙芜早就知道,因此才日日跟随家主勤学苦练。 妙芜几乎是瞬间便想通其中关窍。 谢荀自从知晓自己的半妖身份后,更是一力想扶持她当上谢家少主。 在外人看来,他们只觉得谢荀是自感无法继承本命符,才德不堪当这个少主,这才想“退位让贤”;可妙芜却知道,谢荀这么做是为了将他与谢家的关系斩断了结,然后才能放心去做其它想做的事情。 外人看到他们这半月来相处融洽,自然以为他们已经私下里将少主易位一事商量妥当。 可谁知,谢荀竟是从头到尾将她瞒了个严严实实,只等着宗族大会那天亲手将少主之位交到她手中! 骗子! 还说什么要陪她过十六岁的生辰! 明明一早就打算好宗族大会结束,就彻底离开谢家。 妙芜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 枉费她那么努力地想保护他,想帮他,可他呢? 他只想把她推得越远越好。 雀枝看到妙芜眼眶中泪水滴溜溜打转,便有些慌了神,可又实在弄不懂妙芜到底是被什么气成这样。正待开口问,便见妙芜将银腰带狠狠掷回桌面上,疾步流星地从翠栊轩跑出去。 妙芜跑到清溪院,把每间房间都推开来看,可是哪间房里都没有谢荀的身影。 妙芜的心坠了下去,心慌意乱中想道:难道谢荀已经走了? 好不容易撞见那两个小厮。 这两人还以为这对兄妹间又闹了什么矛盾,未免殃及池鱼,一和妙芜碰上,立刻转过身,蹑手蹑脚地打算遁走。 “站住!” 两个小厮身子僵了下,僵尸一样同手同脚地转过身来。 一个低着头不敢看她,另外一个满脸赔笑道:“啊,是九姑娘,恕小的眼拙,刚刚天色太暗竟然没有瞧见您……” 妙芜急冲冲地问他:“谢荀呢?” 哦,小堂兄都不叫了,直接喊名字。 看来这回吵得很厉害啊。那小厮心里默默想道。 另外一个小厮忽然抬起头,说:“没记错的话,少主 好像进桃源了。” 妙芜听完,撇下二人,转头又去了桃源。 这半月来她每日都须入桃源一趟,紫姑干脆给了她一张自由通行的手令。 妙芜一进入桃源,就打开“千里眼”,四下搜寻谢荀踪迹。 可谢荀现下不知是在什么地方,四周皆是茫茫雾气,天色又暗,妙芜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他人在哪里,只能看出他似乎在御风穿行,周围的景物急速倒退,在他身侧化为一片虚影。 妙芜停下脚步,过了片刻,猛然转过身,就见谢荀长身立于一片萧萧竹影中。月光下,他的脸上罕见地带了点苍白的软弱。 妙芜本有千言万语想要质问,甚至之前还想过要不留情面地和他吵上一架,可是看到他这副模样,心就先软了。 她朝谢荀走近,谢荀站在原地不动,抬手挥出一道剑气,剑气化为风漩阻隔在二人之间,妙芜一时间为风漩所阻,前进不得。 “别过来。” 妙芜偏偏就要往前。 她往前一踏,朝那风漩走近。 谢荀不可能真地用剑气伤了她,见状只能把剑气一收,风漩后移。 妙芜步步走近,最终两人隔着一杆青竹,互相看向对方。 月光如水,斑驳的竹影洒落在少年眉目间,跟随轻风摇动。 妙芜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道:“三日后便是宗族大会,我到今晚才知道。你是故意瞒着我的吧?” “嗯。”谢荀一口承认。 “所以宗族大会之后,你就准备走了?” “……是。” 妙芜忍不住,眼角一湿,声音沙哑道:“骗子……所以你那天和我说的话都是骗我的?” “为什么要离开谢家?”妙芜眼睛一闪,泪水顺着白皙的脸庞缓缓滑落,“你是人是妖,是谁的孩子,有那么重要吗?就算你是妖,就算你是萧恨春的孩子又如何?他做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荀勾了勾唇,勉强露出一丝笑来,他说:“小毒物,你现在还小,你不懂,等你当上少主,再过两年,长大了,就会明白。” 这样的身份,仙门中人根本不可能容得下他。 即便谢家诸人阴差阳错地教养了他十八年,等有朝一日真相大白 分卷阅读224 之时,他们难道真地能对此毫无芥蒂吗? 或许只有还未长成的少年少女,因为年纪幼小,感情纯粹,所以还能对他一如往日。 但是这种感情,又能维持到哪一日呢? 况且…… 谢荀的眸色沉了沉。 上次对天狐萧随用过问心琴后,未免伤及被他附身的谢妙音。谢荀一直等了半个月,才第二次使用问心琴,想要从他口中审出谢涟亲生骨血的下落。 可天狐萧随只给了他两个字:“死了。” 谢荀不信。 重弹问心咒,再问,答案依然一样。 明明是春末夏初之交,天气已经隐隐有些燥热,谢荀却觉得如坠冰窖,冷得可怕。 他迫切地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柳明瑶的孩子为什么会死,萧恨春又为什么会用他李代桃僵。 可当他再度催动问心琴审问时,天狐脸上开始露出疯癫之兆。 他只能收手。 天狐萧随和萧氏结有主仆之契,估计之前萧恨春曾经下令不得将此间详情泄露,所以一问到事情关键,天狐就痛苦难当,浑身妖力乱蹿。 如果再逼问下去,只怕第一个死的就是谢妙音。 那一刻,谢荀心中 只有荒凉萧索,恍惚觉得天下之大,竟然再也没有一处可叫他容身。 谢荀觉得嗓子眼里像含了沙子,每吐出一个字,都能生生地磨出血来。 “我自有我要做的事情……” ——便是谢涟的亲生骨血早已不在人世,他也要把当年的真相挖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人不在了,至少,他要找到那个小婴孩的尸骨,送回谢家入葬。 “你以后也会有你需要担负的责任。往后……你切记勤加修炼,善自珍重。” 妙芜气得用力地推了他一把,眼眶通红,瞪着他,怒声道:“你怎么这么倔啊?!” 害怕真地和谢荀吵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她抹了抹眼睛,和自己说了句:冷静冷静,和倔驴讲道理,永远是讲不过的。 然后就默默转身上了山。 当夜,她宿在桃源小院中,求灵鉴夫人再次陪她进了一次神府。 这一回,她第一次将那只罗刹从白虎上拖下来,打了个七零八落,跪地求饶。 此后两日,每日与那罗刹对殴,妙芜总能大获全胜。 灵鉴夫人对她这两日的表现很满意,说:“如果你能将这个势头保持下去,驯服罗刹,指日可待。” 一转眼,三日即过,谢涟提前一日用碧桃花令通知了各族长老,邀他们今日齐聚祠堂,出席宗族大会,说有大事要公布。 这日清晨,妙芜早早便被雀枝叫起来梳洗打扮,换上新的弟子袍服。 大公子谢谨惯来心细,他亲自准备的弟子袍服穿在妙芜身上,竟是无一处不贴身,既衬出了少女的曼妙身姿,又显出几分英姿飒爽。 谢泫亲自过来接女儿,一路上怕妙芜紧张,便安慰她道:“此事是你大伯父早就定下的,便是召开宗族大会,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如果其他长老有何疑议,你全当他们是和尚念经。一切自有你大伯父替你解决。” 妙芜点头应是,一抬头,忽然发现那昂扬轩举的少年就走在前头。 妙芜低声和谢泫说了声:“爹爹,我和小堂兄说句话。” 谢泫只当他们兄妹二人有私密话要说,笑着答应了。 妙芜匆匆追上去,直到和谢荀并肩而行,才慢下脚步。 这三日二人处于冷战状态,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谢荀知道妙芜跟不上他的脚程,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妙芜转头看他,目中似有火焰燃烧。 “如果你非要走,那我和你一起走。” “你想做的事情,我陪你一起做。” 哗哗—— 清风拂过,吹得枝头的碧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谢荀站在一片花雨中,愣住了。 ☆、魔头之子 姑苏城外的芳汀洲上, 有一山庄, 名为栖鹤。 这栖鹤山庄乃是洛小家主洛怀笙在姑苏的私邸, 只有鲜少几个人知道。 从昨日起,整座山庄就陷入一种低迷的氛围,人人皆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惹得主人不快。 这一切都是因昨日之事而起。 昨日洛小家主从山庄外归来,不知为何忽然雷霆震怒,紧接着就命人将一向最受他宠爱的幼弟洛子桑拖下去, 打入地牢。 据看守地牢的弟子透露, 那夜地牢中问心琴的琴声就没歇过,洛子桑的惨叫声在空旷的地牢内彻夜回响, 愈发显得凄惨吓人, 到最后,琴声袅袅而终, 洛子桑也几乎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洛小家主下令把洛子桑关在地牢最深处,出了山庄,打马直奔姑苏城内。 栖鹤山庄的地牢最深处, 是一间水 分卷阅读225 牢。 此刻洛子桑躺在冰冷的的青石地面上,脏污的水漫过他的身体。他的头里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疼得他几乎无法思考。 只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他颅内回响:今日之事,如有泄露,尔等立刻挥剑自刎。 他抱着头, 蜷起身体。 啊,太痛苦了。 有没有人?快来杀了我吧。 洛子桑是上一任家主的幼子,生母不过是洛家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他虽出生在锦绣繁华的富贵之家,却从来都不曾感受到多少身为人上人的尊贵。 因为在洛家,他的身份地位,他的修炼天赋,都不过是最平庸的那一等。 为了过得更好,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学会趋炎附势。 所以他是洛小家主手底下最忠实的走狗之一。 他虽然没有多少才干,但胜在忠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洛小家主说翻脸,转身就能对他痛下杀手。 呵,虽然现在他还苟延残喘,但他知道,自己这条命,洛怀笙是不会再留下去了。 之所以容他活到现在,不过是因为他还有别的用处罢了。 地牢外传来洛家弟子的窃窃私语。 “怎么样,时辰到了吗?” “家主走之前吩咐过,等辰时的更漏漏到一半,再了结了他。” …… “辰时到了!” 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从牢房栅栏的间隙中丢进来,咚地一声落进水里。 他像回光返照一样爬起身,膝行过去,从水中捞出那柄剑,缓缓架上脖颈。 他的双手不可自控地颤抖起来,刀锋切开皮肉,割断血管,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整片水牢里的水。 百里之外,姑苏城中,乌衣巷王家。 今日谢家召开宗族大会,王牧之与谢家少主谢荀一向交好,三日前便收到谢家送来的请柬,邀他在宗族大会那日前去观礼。 然而此刻本来早就应该前往谢家的王牧之却被王家家主锁在屋中,不得脱身。 王牧之虽然不清楚父亲为什么要把他锁起来,但心中惴惴不安,隐约有种预感——今日恐怕有大事发生了,这大事,多半和谢荀脱不了干系。 王牧之想到这里更是心烦意乱,不由在房中来回踱起步来。 “算了,哪怕父亲大怒,我也要破了这个阵。” 思量已定,王牧之返身走到一架多宝阁前,从多宝阁上抽出太极诛魔剑,提着那剑走到门边,挥剑斩了上去。 剑刃落到槅扇上,砰地与一层无形的屏障撞了一下,霎时间火花四溅。 王牧之手下不停,运起剑气,一连砍了七八剑,那层结界依然纹丝不动,分毫无损。 他不由垂下手去,苦笑了一下:爹爹果然宝刀未老。 王家家主亲自设下的这道结界,宛如铜墙铁壁,根本不是他这等修为能够破得了的。 王牧之突然有些后悔平日一心扑在道观经营上,而疏忽了修炼。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娇俏的声音,王雁回隔着门劝说王牧之:“六哥哥,你就不要白费功夫了。爹爹今日是决计不会让你踏出王家一步的。” 王牧之苦笑道:“八妹妹,往日里你最受爹爹宠爱,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最近到底犯了什么事,竟惹得爹爹大发雷霆,连谢家的宗族大会也不让我出席了?” 王雁回四下看了看,见看守的弟子都离得比较远,应该听不到自己说话,这才小声说道:“今日一早,爹爹和洛小家主带人一起去了临安,好像是要捉拿什么人。” “我也是听爹爹身旁的亲传弟子说的,说那人现下就住在你手底下的私宅中,爹爹疑心你和隔壁家的谢琢玉有意庇护此人,这才下令把你关起来。” 王牧之脸色发白,急问道:“爹爹可有说他为何要捉拿那人?” 王雁回撇了撇嘴,小声道:“听说那人是萧氏余党。” 萧氏余党…… 王牧之倒退一步,手里的太极诛魔剑当啷一声落到地上。 王雁回听到声响,心惊道:“不会吧……六哥,你们当真庇护了一个萧氏余党?” 王牧之扑到门边,不顾结界上传来的灼人热度,飞快说道:“八妹妹,六哥求你帮一个忙。你现在就去谢家,找到琢玉,和他说,浒墅关有难,请他速去营救!” 王雁回连连摇头:“不,八哥,这个忙我不能帮你。那人是萧氏余党啊,是萧魔头的手下。他们当年残杀了我们王家多少人?爹爹本来就是因为疑心你包庇萧氏余党,才囚你在此。我若帮了你这个忙,爹爹回来后势必要连我一起罚。” 王牧之见说不动王雁回,气得往门上大力踹了一脚,有些绝望地蹲下身去。 锦衣巷,谢家祠堂。 就在谢荀跨过祠堂的门槛时,他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 洛子桑……死了? ——因为违反主仆之契,死了 分卷阅读226 。 自从半个月前,他用问心琴审问过天狐萧随之后,便猜到即便有主仆之契约束,也不一定能够令结契人完全守口如瓶。如果有人吊着结契人的命,强行用问心咒审问,还是能审出一些东西来。 为免在离开谢家之前出现什么令他措手不及的意外,他曾经有动过将洛子桑和殷无晦二人暂时控制在手中一段时间的念头。 可惜皇觉寺事件后,殷无晦就回到金陵皇宫。金陵皇宫守卫森严,而谢荀一心想在最后这段时日里陪妙芜成长为合格的谢家少主,故此便分身乏术,根本不可能亲身前往金陵。 而洛子桑自皇觉寺一别后,便离开谢氏家塾,隐匿踪迹,谢荀暗中搜寻,始终没有找到他。 妙芜跟在他身旁,观察到他眉宇间隐约闪过一丝忧色,不由小声问道:“小堂兄,怎么了?” 谢荀抬头望去,看到祠堂内坐满了各族长老,家主谢涟高坐于上首,神色威严,遥遥朝他望了过来。 父子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他隐约从谢涟眼中看出一点笑意。 洛泫回头对二人道:“别担心,进来吧。” 谢荀和妙芜便跟在谢泫身后进了祠堂,依次在家主谢涟右手边的三个空位上坐下。 妙芜 落座后,就不露痕迹地四下环顾了一圈,看到谢谨背着他那把玄铁重剑,带领一群谢家精锐弟子守卫在廊庑下。 像是感受到妹妹的目光,谢谨回过头,朝妙芜微微颔首。虽然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眼中却满含笑意。 妙芜收回目光,又仔细观察了一圈在座的诸位长老。 谢家脉系庞大,分支众多,忽然涌出这么多叔伯爷爷辈的人物,妙芜一时间看得有些头昏眼花,生生连脸盲症都快看出来了。 谢荀传音给她,一个一个为她介绍。 “左下首第一位,是旁支的太叔公谢皖,旁支一族里辈分最高的一位。这位太叔公并不住在锦衣巷本家,十五年前就搬到姑苏城外的芳汀洲上,所以你不认得。” …… “左下首第十位,是三堂姐谢妙音的祖母,你应该记得。” 谢荀越是传音,心中便越觉不安。 姑苏附近各大仙门世家虽也有派人前来观礼,隔壁的王家也有德高望重的长辈过来,可唯独不见了王牧之。 妙芜做不到一心二用,如果要留神听谢荀的介绍,就分不出心神来听谢涟说话,直到谢涟叫到她的名字,她才一下回过神来。 “阿芜,你过来,让诸位长辈都认认你。” 妙芜忽然间被点到名,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谢荀一眼,看到谢荀的修长的手指在靠椅的扶手上轻轻点了一下,才重整心绪,装出从容的模样走到谢涟身旁,执起晚辈礼,同诸位长老见礼道:“晚辈谢妙芜,见过诸位太叔伯,叔伯,还有各位婶娘,姑姑。” 太叔公谢皖双手挎在扶手上,半垂着眼,老态龙钟道:“着实是个精神的孩子。可咱们谢家,自来鲜有女子当家,意欢你怎会忽然下定决心要更换少主?” “我瞧琢玉这孩子是个好的,虽不能继承谢家的本命符,可他剑术卓绝,来日成就只怕不会在你之下。” 谢妙音的祖母出尘道人盯着妙芜,冷笑道:“这事实在荒唐,我头一个不同意。” 邻座的各位长老开始交头接耳,互相交换起意见来。支持者有之,反对者有之,中立者亦有之。 谢涟也不多作辩解,只命人捧上来一盆枯萎的花,叫妙芜随手撑开一个结界罩在花盆上头。 结界撑开的一刹那,那盆枯萎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绿意,枝叶伸展,不过瞬息,枝头便结出花苞,开出洁白馥郁的花来。 谢家本命符第一重结界,道一,主御守。 谢家本命符第二重结界,玉清,主宁神。 谢家本命符第三重结界,春归,主复生。 那一霎,祠堂内寂然无声,落针可闻。人人皆看着那盆死而复生的花,接着,无数道惊诧的目光移到妙芜身上。 还不到十六岁,就已经掌握了谢家本命符第三重结界。此等资质,说是天资纵横也不为过了。 正在众人寂然无语间,一直跟随在太叔公谢皖旁边的另外一个长老忽然开口,阴阳怪气地说道:“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何这个小女娃娃能修出本命符,而琢玉却修不出来?为何琢玉身为家主之子,却无谢家傀儡血脉?” 他说着站起来,环顾四周,收获到不少同样疑惑和赞同的目光,便定下心神,接着说道:“我更疑惑的是,琢玉你为何没有谢家傀儡血脉,却有萧氏的天狐血脉?!” 谢涟猛然站起,一掌拍碎身下座椅,怒斥:“谢髯客,你胡说什么?!” 妙芜睁大眼睛,猛地转头望向说话之人。 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知道谢荀的身世? 谢 荀坐在原位不动,双手倏然握紧扶手,抬眸望向那位长老,勾唇微笑,语声极凉 分卷阅读227 :“这位叔公莫不是来参加宗族大会前吃醉了酒?” 谢妙音的祖母出尘道人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从座位上立身而起,拂尘直指谢荀,厉声道:“你这魔头之子,莫要再装了!我们早就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共进退 那位揭破谢荀身份的叔公名为谢髯客, 乃是旁支辈分最高的太叔公谢皖的嫡长子。 谢皖所在的这脉旁支因为在二十年前的仙门大乱中勇为前锋, 为灭萧氏立下汗马功劳, 那之后在谢家的地位便日渐水涨船高,渐渐已有和谢涟这支嫡系分庭抗礼之势。 如果谢荀真是萧氏魔头之子,一来他们可以借机铲除萧氏余孽,二来还能大大削弱谢氏嫡系的势力,来日亦可借此丑事胁迫谢涟“退位让贤”。 当年柳明瑶带孩子回到姑苏后,族中也曾有不少长老对这个孩子的身世多有揣测,议论纷纷, 出尘道人便是当年一力反对把这个孩子接回谢家的人之一。 因为出尘道人的儿子和媳妇当年就是为萧氏魔头手下所杀, 所以此刻她只要一想到眼前所站之人可能是萧恨春的孩子,就恨不能扑上去, 撕他的肉, 饮他的血,好告慰儿子媳妇的在天之灵。 出尘道人一甩拂尘, 就要越众而出,谢髯客忽然伸臂拦住了她。 一直半垂着眼的太叔公谢皖捻了捻腕上的佛珠,慢慢道:“髯客,此事兹事体大。虽则洛小家主断没有拿这种事与我们开玩笑的道理, 但凡事须得眼见为实,若非亲眼见到琢玉的半妖本相,亦不能随意断定他的身份。” 谢涟怒不可遏,召出飞剑拿在手中,怒喝道:“你们想证明什么?!大闹宗族大会?你们还把不把我这个家主放在眼里?!” 祠堂中诸位谢氏长老, 有一半惧于谢涟威严不敢表态,还有一小撮默默站到谢皖一支身后,各自召出飞剑和法器,用行动表明他们势要将此事追查到底的态度。 慢慢地,还有别家的长老加入谢皖一支的阵营。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这,就是仙门百家对待萧氏余孽的态度。 谢髯客朝身后扫了一眼,看到支持他们的人呈压倒之数,心中更感得意,转头看向谢涟,微笑道:“家主,你也看到了。琢玉的身份我们是一定要一验方休。” 谢涟举剑怒指众人。 “我还没死,轮得到你们欺负我儿子?!棣华,列阵!” 带领众弟子守卫在祠堂外的大公子谢谨听到家主传令,即刻带领诸弟子四散开来,在祠堂外摆开剑阵。 妙芜觉得眼睛微酸,心中苦笑:大伯父果然和传说中一样,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暴脾气。 谢荀从座椅上长身立起,直视那些早已将他视为仇敌的长老们,不避不退,冷笑道:“诸位长老想怎么验?” 谢髯客刚想作答,出尘道人便迫不及待地抢声道:“我们备了缚灵索阵和问心琴,你可敢一试?” 谢荀说:“我有什么不敢。” 谢涟回身朝谢荀叱道:“这里是长辈说话,哪里有你插话的余地?!” 谢荀不顾谢涟训斥,眸色一冷,声音更添几分寒意:“但若诸位长老试不出什么来,今日之事要如何终局?” 出尘道人呸道:“你这妖物死到临头还想欺瞒。昨日洛小家主在地牢中用问心琴审问洛子桑时,那洛子桑已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你在皇觉寺中显露出半妖本相,未免他泄露秘密,强行与他结下主仆之契。”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还有你!”出尘道人拂尘指向妙芜,“你明明早在皇觉寺中就已发现此子非谢家血脉,乃是萧氏余孽,却自甘下贱,屡次为其隐瞒……” 出尘道人话未说完,一道锋锐无匹的剑气卷起她的拂尘,将银色尘尾寸寸绞断,一时间,整个祠堂里银丝飞扬。 少年手持湛蓝长剑迎身刺去,咬牙切齿地低喝:“闭 嘴!” 骂他没有关系,骂她不行。 这一下,像是忽然打破了什么平衡,一群长老围住那看似势单力薄的少年,手中不断抛出缚灵索缠住他的手足。 谢涟气得全身发抖,却被谢皖牢牢抓住左臂。 谢涟咬牙道:“叔公,我敬您是长辈,放手!” 谢皖摇头道:“意欢,人生总有些事是你不得不面对的。若非有十成把握,我们今日也断然不敢在列祖列宗面前大闹宗族大会。” “小堂兄!” 妙芜叫了一声,就要冲出去,谢泫却忽然伸手抓住她,将她拉到身后。 “人多手杂,小心伤到你。” 妙芜含泪道:“爹爹,难道你不管管吗?难道就让他们这么欺负他吗?” 谢审慎地打量妙芜一眼,眉峰紧皱,抓住妙芜的手不由加重了力道。 “阿芜,你实话与爹爹说……他们说的话可是真的?” 不知是谁弹起问心咒,每一下琴弦颤动 分卷阅读228 都似叩在心门上。 谢荀挥剑斩断缠住他的缚灵索,飞身跃出包围圈,落在妙芜父女俩身前,沉默地将他们护在身后。 “铮——” 琴音愈发急促,弹琴之人一连发出三问。 “谢琢玉,你身上可有天狐血脉?” “你是何时知晓自己的身世?” “你潜藏在仙门当中到底有何阴谋?” 弹琴之人每发出一问,谢荀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像是忍受着什么莫大的痛苦。 飞剑三思与主人心意相通,此刻也不由颤抖起来,发出轻微的剑鸣。 一曲问心咒弹罢,谢荀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 他抬起头,朝那些长老露出一个苍白而讽刺的微笑,嘲声道:“如何,试够了吗?没有见到你们想要的结果,是不是很失望?” 方才围攻谢荀的长老面露异色,纷纷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弹奏问心琴的是代表洛家前来观礼的一位长老。 这位洛氏长老抱着琴走到人前,扬声道:“方才弹奏问心咒时,我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这位谢公子无一回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够抵抗问心咒的人,倒是着实有几分佩服了。” 谢谨带领众弟子围守在祠堂外,没有家主命令,他不敢妄动,但看到这些长老这般咄咄逼人,他实在是快按捺不住了。 正在此时,忽有一道红色的身影自墙外飞入,落入他们的剑阵中。 来人正是隔壁王家的王雁回。 她挨住了王牧之恳求,不肯为他通风报信。然而转身离了王牧之居所,王家家主身边的门客却对她说,家主临行前留言,若六公子求她帮忙,求她务必一帮。 王雁回并不傻,当下便明白父亲应当有所谋划。 父亲之令,她不敢不从。 王雁回刚落地站稳,一抬头就瞥见谢家祠堂内剑拔弩张,乱作一团,而那少年身处暴风中心,依然风姿傲然,全无畏惧。 可惜这样皎如明月的一位少年郎,竟是萧氏余孽。 王雁回心中惋惜,朝着谢荀那边高声喊道:“琢玉哥哥,我六哥托我给你带话,浒墅关有难,请你速去营救!” 谢荀听到这喊话,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是回头深望了妙芜一眼。 只一眼,妙芜忽然从他眼中看出了诀别之意。 湛蓝剑光激荡,谢荀横剑扫开一条道路。 谢髯客高声道:“别放他走!” “他想去浒墅 关救那萧氏余党,别叫他逃了!” 那少年持剑纵横,一往无前,十来个长老合力,竟然拦不住他。 一群人围着那少年,一路从谢家祠堂战到祠堂外的碧桃林中。 太叔公谢皖松开手,捻着佛珠低叹道:“意欢,事已至此,想必不要我多说,你也该明白了吧?” “琢玉他……的确不是你的亲生骨血呐。” 谢涟眼中布满红丝,哑声道:“我、不、信。” 八尺昂藏男儿,这短短三字一句话说出来,几乎是字字滴血。 谢涟提剑追了出去,谢谨带领众弟子跟在他身后。 原本宾客满座的祠堂霎时间变得空荡荡,只有列代谢家家主的画像还高挂在墙上,静默地看着这一场荒唐的人间闹剧。 妙芜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挣脱谢泫的手。 谢泫一向溺爱女儿,然而此刻脸上却是难得一见的严肃神色。 “阿芜,回来!” 妙芜头也不回地从祠堂跑出去。 此刻祠堂中只剩下太叔公谢皖和谢泫二人。 太叔公平声道:“看来出尘没有说错,你这小女儿早已知晓琢玉身世,却瞒而不报。” 谢泫僵笑了下,说了声“晚辈告辞”,也追了出去。 谢荀到底才刚觉醒血脉不久,还不能非常自如地控制半妖本相的收放。被众位长老围攻,一时间激起了他的杀性,澎湃的妖力难以自控地奔涌而出,弹飞无数飞剑。 无形的气浪横扫整片碧桃花林,绯红的花瓣被气浪卷起,倏忽落下,四散飞扬,宛如下了一场盛世桃花雨。 那少年立于花雨中央,长剑垂于身侧,衣衫鼓荡,满身修罗煞气。 碧桃花落尽,众人终于能够看清少年此刻的模样。 眼尾妖异的红痕,头顶黑色的狐耳,还有口中尖锐的獠牙,令人恍然间仿佛见到当年那个萧氏魔头再世。 妙芜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事已至此,谢荀的身份已然暴露,再也无法挽回。 为今之计,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谢家。 妙芜心思急转,从锦囊中取出一小撮黄色猴毛,用符火点燃。 她从家塾回来后不久,富春山的灵猴也从大峡谷中历练归来,此刻就在桃源中。她用猴毛召唤它们,要不了片刻它们就能赶来。 谢涟终于看清少年的模样,他忽然抬手在嘴上 分卷阅读229 捂了一下,悲哀到极处,终于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谢谨赶紧扶住他。 谢家大公子此刻心中也满是不可置信。 一向与他关系密切的七弟忽然变成魔头之子,这叫他一时间怎能接受? “大伯父,棣华现在到底该如何做?” 谢涟像是没有听见,目中显出几分茫然。 如何做?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谢荀现出半妖本相后,方才一直持观望状态的长老也加入了战局。 将近百人围攻他,他又不肯杀人,渐渐便落于下风。 妙芜心中急道:快来,快来…… 忽然之间,大地震动,十来只小山般的猴子从远处疾奔而来。 妙芜朝灵猴们跑过去,来不及问它们怎么忽然间变得如此巨大,手朝碧桃林乱战的人群中一指:“救他!” 丁一道:“猴儿们,走!” 就带领群猴闯入碧桃林中。 谢泫刚从祠堂出来就见到妙芜指挥群猴加入战局,不由愣 住。 这群灵猴此刻身形巨大,力大无穷,又不惧刀劈剑砍。有它们入场相助,谢荀很快从人群包围中撕开一条小口,脱身而出。 他御起剑气,朝谢府大门疾掠而去。 恍惚间,觉察有人御起风行符跟上了他。 他听到谢泫在他背后大喊:“阿芜,回来!” 妙芜回头,哽咽了声,高声答道:“爹爹,来日女儿再回家和您赔罪。” 谢荀心头跳了下,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柔软的小手,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少女的声音被风声撕扯,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但谢荀却知道他这辈子完了。 她说的话,每一个字,就算到死,他也不会忘记。 她说:“我说了会陪你一起。” ☆、第四重结界 身着同款银带白袍的少年少女双手交握, 一人御使飞剑破开前路,一人反手撑开结界阻挡身后追赶之人。 妙芜说:“小堂兄, 去马棚取快马!” 谢荀眸光微闪:“不用。” 他勾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唿哨。 “汪!汪汪!” 一条小黄狗忽然从斜里蹿出来,奔跑中浑身皮毛随风扬动,身体越变越大,等到在二人跟前一个急刹停下时, 已比妙芜所见过的最健壮的马匹还要高大。 金橘色的皮毛油光水滑, 四肢肌肉结实紧绷, 一看便知脚力非凡。 谢荀翻身跃到小犬妖背上,伸手一带, 少女裙摆蹁跹,也跟着落到犬妖身上。 “妖孽休走——” 谢髯客长声高呼。 无数飞剑射来, 漫天剑光烁烁。 谢荀沉声道:“三思, 破阵!” 湛蓝飞剑一化为十, 分朝四方飞射而出。 妙芜抬手撑开一道金光流璀的结界, 将二人还有小犬妖都护在其中, 便听到谢荀低声道:“抱紧我!” 她本能反应地伸手搂住谢荀的腰。 小犬妖长吠一声, 驮着两人一跃而起, 直接跳过高耸的院墙。 飞剑掠起的风从妙芜身侧流淌而过, 拂起她的长发和广袖,她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一朵云,轻飘飘没有任何重量,只能随着小犬妖的奔跑颠簸。 小犬妖速度非常快, 瞬息之间已奔出锦衣巷,闯过谢皖一支在锦衣巷口布下的剑阵,将谢家诸人遥遥甩在身后。 谢荀伸手摸了摸小犬妖颈间鬃毛:“去浒墅关。” “咳咳,咳咳……” 春晓阁中,谢三爷谢玉郎推开朝南的窗子,仰头望见漫天飞剑飞蹿,锋锐的剑气扫过窗前的芭蕉,斩下无数蕉叶。 谢三爷为剑气所激,不由以手捂唇,低声咳嗽起来。 “去看看,到底出什么事了?” 身旁侍立的弟子领命,刚走到门边,三娘子忽然推开门,一阵风似地走进来。 谢三爷看见妻子苍白的面庞上盈满难以置信的愤怒,她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条禇红色的鞭子,身子微.颤,似乎下一刻就会扬起鞭子狠狠抽打身边的人。 啪—— 三娘子扬鞭扫落桌上摆放的笔墨纸砚,青花笔洗摔在地上,碎成五.六瓣碎瓷。 谢三爷挥了挥手,示意那个小弟子出去。 等小弟子出去后,他才转动轮椅,移动到书桌旁,弯下腰,伸手去捡那个摔坏的笔洗。 他捡起一瓣碎瓷拿在手里,叹气:“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惹得你发了这么大的火,把琢玉送我的笔洗都给打坏了……” 这时候,三娘子忽然说话了。 一向要强的她嗓音里竟似带了点哭音。 “琢玉他真地不是大哥的孩子……” 谢三爷没说话,默默地又捡起一瓣碎瓷。 分卷阅读230 “他是天狐,是半妖,是那萧魔头的种!” 三娘子说道这里,再也忍不住,崩溃道:“他不仅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谢家种,他还救了当年害你双腿尽断的柳悦容!” 当年谢涟等人被萧恨春围困在富春山大峡谷中,谢三爷带着家中剩下的弟子前去营救,结果半路上遇到柳悦容带领的埋伏。 谢三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双腿脚筋先是被柳悦容用飞剑挑断,后来柳悦容的手下追上来,一锤砸碎了他的腿骨,谢三爷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 后来柳悦容在妹妹柳明瑶的劝说下,弃暗投明,临阵倒戈,仙门百家在姑苏围杀萧恨春的计划才得以成功。 只是萧恨春身殒后,他手下的人全都一一遭到清算。 头一个被清算的就是柳悦容。 原因无它。 柳悦容是萧恨春手下左护法,修为高强,和全胜时期的天狐萧随几乎不相上下。且此人狡猾多端,若不趁机斩草除根,焉知他来日不会再掀风浪? 当年洛小家主布下鸿门宴,设计绞杀柳悦容,谢三爷也在场。 谢三爷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他抬起头,叹气道:“三娘,琢玉他对当年的往事一无所知。柳悦容再怎么说,也是他的舅舅。” 三娘子捂着眼睛,身体颤抖:“他还把阿芜给带走了。” 三娘子说完放下手,虚空抽了一鞭,鞭子抻展,发出清越的鸣响。 她忿恨道:“柳悦容,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叫你逃了!” 两日后,浒墅关。 春末的一场梅雨,连绵下了一整日,整个浒墅关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雾中。 柳悦容午间小憩醒来,忽然发觉廊庑下挂着的绿毛鹦鹉哑了。 从前柳悦容只要醒过来,就能听见那只小鹦鹉叫唤讨好,向他讨要吃食。 然而今天这只小鹦鹉却缩着脑袋,畏畏缩缩,不管怎么逗弄都不出声。 柳悦容年轻时也是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人物,当即发现今日的气氛似乎有些非同寻常。 似有危险逼近,而他却未能及时发觉。 柳悦容起身走到廊庑下,皱眉站了一会,忽然扬声唤道:“姹紫,嫣红。” 姹紫、嫣红是一对剑修姐妹,他亲自从临安一个小镖局里请来,请她们帮忙保宅安家。 他唤了两声,空气中一片死寂,无人应声。 柳悦容返身走回屋内,从书架上取出谢荀寄放在他这里的亡母遗物——当年他未能送出去的生辰礼物,弱柳扶风剑。 他手里提着那柄软剑,穿过游廊,顶着蒙蒙细雨走到院门前,伸手打开院门。 门外黑压压地站了一片人,一半穿着王家的黑白太极双鱼袍,一半穿着洛家标志性的金蟒袍。 为首之人撑着一柄油纸伞,面若桃花妩媚,一双狭长的凤眼似含冰雪。 洛小家主,洛怀笙。 柳悦容忽然笑了一声,有不少认得他的老人都被他这笑声吓到,不由往后缩了缩。 金陵十七郎,金丹虽已废,余威仍尤存。 洛小家主眯了眯眼睛,率先开口道:“寒露君,别来无恙否?” 柳悦容笑道:“无恙?我把你的金丹废了试试看,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无恙?” 跟在洛小家主的女子怀抱琵琶,闻言呵斥道:“放肆,胆敢对家主无礼!” 洛小家主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便低着头退下去,和洛淮并肩而立。 洛淮侧首,无声地对她摇了摇头,意思是:家主和此人之间的事情,没有我等插嘴的余地。 洛小家主闻言并不生气,只道:“今日来此,不过是想请柳兄到芳汀洲上坐坐,叙叙旧。” 柳悦容提起手中软剑,伸指往剑身上弹了下,嘲讽道:“洛兄请人都是这么大阵仗的?我宅院中那些仆人呢?” 王家家主道:“柳悦容早已是废人一个,又有何惧?莫要再多废话,王家弟子听令,速速将此人拿下!” 王家弟子听令,齐齐拔剑出鞘,展开剑阵围拢过去。 柳悦容手里虽然提着剑,但并没有动剑的意思。 就在王家弟子走到院门前一箭之地内,脚下忽然土层翻动,一簇巨大的妖藤从地下蹿出,长长的藤蔓迅速卷住几个王家弟子甩了出去。 这妖藤是柳悦容请谢荀从皇觉寺秘境中挖过来的,他沿着院墙外围种了一圈,防的就是今天。 洛小家主转头看向王家家主,道:“泽吾兄,我早和你说过,此人便是金丹被废,也不容小觑。” 王家家主冷哼,抽剑出鞘,只一剑,就将门前的妖藤斩为两半,左手平伸,成鹰爪状向柳悦容抓去。 就在此时,天边忽然飞来一柄蓝光湛湛的飞剑,一剑将王家家主逼退。 一只小山似的妖犬撞开人群冲了进来。 谢荀朝柳悦容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三人骑在妖犬背上, 分卷阅读231 沿着江岸飞速奔驰。 前来拿人的王洛两家子弟一下慌了手脚。 “那柳悦容被人救走了……” “快追!快追!” 王家家主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眸色沉沉:“碧游观观主首徒,果然名不虚传,谢家那么多人,竟然没能把他截下。” 洛小家主道:“失策了。眉眉,你追上去。切记,万不可将人跟丢了。” 怀抱琵琶的女子应声而去,倏忽之间便消失无踪。 洛淮有些担忧地朝女子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想请命一同前往,但不知想到什么,犹豫了会,终究是按捺下来。 妙芜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往哪个方向逃跑,究竟又在路上逃亡了多久。 她只觉得这场雨似乎一直没有停过,小犬妖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后四肢一软,颓然往地上栽去。 谢荀一手抓住柳悦容,一手搂着妙芜从小犬妖背上跳下来。 小犬妖又变回小奶狗大小,躺在泥水地里,伸着舌头喘息。 哪怕谢荀喂过它自己的血,使得它突然间拥有了变异的妖力,它也实在是跑不动了。 妙芜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举目四顾,只见天色阴沉晦暗,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杂乱无章,乱人心神。 黑黢黢的树林中,忽然蹿出一条长长的鞭子,鞭尾一扬,卷住柳悦容手臂。 妙芜当即认出那是三娘子的鞭子,失声道:“婶婶,不要!” 晚了。 鞭子一收,柳悦容立刻倒到地上,被鞭子拖了过去。 谢荀及时召出飞剑,斩断鞭子,才将柳悦容救回来。 黑暗中走出一个红裙红衫的美妇人,正是三娘子。 三娘子望向妙芜,朝她伸出手,沉声道:“阿芜,听婶婶的话,回家。” 谢荀身子一侧,沉默地将妙芜挡在身后,看这姿态,竟是不愿意将人交还。 三娘子见状怒道:“柳悦容,谢琢玉,这片林子已经叫我们围了,你们今日是决计走不脱的!” 话音落,整片树林周边亮起点点火把,连成一条长龙。 火光映照出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人影,妙芜举目辨去,有谢家弟子、王家弟子、洛家弟子,还有很多她辨不出姓名的小世家。 看人数之众,简直像是整个江南地界的仙门世家都倾巢而出了。 谢家拥有通过生辰八字推断他人方位的秘法。 柳悦容的生辰八字他们不知晓,谢荀的生辰八字不对,妙芜的生辰八字却是没有错的。 谢家的人用妙芜的生辰八字推算出他们逃跑的方向,最后选择在这片易守 难攻的树林中进行伏击。 谢荀忽然转头,朝她笑了一下,那笑容明媚无比,于此危境中,竟无一丝阴翳。 “怕吗?” 雨水从他的睫羽上滑落,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妙芜摇了摇头:“不怕。” 谢荀长笑一声,像是开心到极致的模样。 他抛出飞剑,对妙芜说:“那好,你看好柳前辈。” 谢荀举剑迎了上去。 妙芜小心地撑开两个结界,一个用来帮谢荀防御,一个将她、小黄狗、还有柳悦容罩在其中。 然而砸在结界上的飞剑法器实在太多了,妙芜渐渐地有些支持不住。 护在谢荀身周的结界率先被打破。 无数飞剑在空中集结成环状剑阵,剑尖朝向谢荀,在半空中顿了下,忽而齐齐朝阵心中央的人射.了过去。 璀璨的剑光瑰丽宏伟,倒映在妙芜眼中,迫得人几乎无法直视。 妙芜倏然忆起在第一个剧情碎片中,谢荀被谢家剑阵围杀,最后被一剑穿胸的场景。 她尖叫一声,手上的灵力澎湃而出,无数银色的光蝶从她掌心间飞出,洪水一样席卷了整片树林。 这结界空前巨大,完全盖过了漫天飞蹿的剑光。 银色光蝶扑扇着翅膀从人群间飞过,落下星星点点的银色细屑。 银色细屑落到人们身上,立刻化为一层流水般的银色光膜将他们包裹起来。 被光膜包住的人像是被封进半透明的琥珀中,无法言语,无法动弹,只能站成一具沉默的雕像。 谢家本命符第四重结界,以持符之人的本命之魂所化。 每个人的最后一重结界都不一样。 不要死,活下去。小堂兄…… 无数飞剑褪去剑光,如星辰坠落。 妙芜眼前渐渐模糊。 失去意识前,似乎有人抱住她,用力将她揉进怀里,像是要将她揉入他的骨血之中。 “等我。” 谢荀的声音像是从虚无缥缈中传来:“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银楼钥匙 据谢谨所说, 那日在北坡树林中妙芜使出本命符,几乎将 分卷阅读232 所有追击堵截谢荀的人全都放倒。这等强悍逆天的结界,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彼时天色将明未明,雨终于停住,谢谨等人踏进那片树林中,只见银色光蝶飞舞,充斥整片天地, 原本萧肃的树林绚丽得如同幻境。 风吹林木, 雨水顺着树叶滴进地上的水洼, 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银色光蝶便在这一片起此彼伏的滴水声中渐渐化为银色细屑飘散。 维持了大半夜的结界开始消退。 谢谨和谢泫迅速在林中看过一遍,没有找到妙芜和谢荀, 又将搜寻范围扩大三里,终于在江岸渡口旁的一处长亭里寻到妙芜。 他们找到妙芜时, 她身上衣衫干燥整洁, 全然不像淋过雨的样子。 她平身躺在长亭的青石长椅上, 身上还盖着一件男式的弟子外袍, 右腕上套着一只蓝光幽幽的剑镯。 谢泫上前一步, 扶起女儿, 半抱在怀中, 掌心触碰到她身上的衣物, 发觉那衣物上还留存着暖烘烘的温度,像是刚刚从薰笼上拿下来。 但附近显然没有薰笼火堆这样的事物,可见是有人用内力帮她烘干了身上的衣物。 这温度证明,在他们赶到之前, 那个人应该还在这里。 谢泫高声唤了几声“琢玉”,无人应答,唯有江风呼啸。 谢泫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和双颊,发现没有发烧,才略微宽下心来。 他解下披风替妙芜遮上,垂首时,妙芜手上的剑镯便撞入他眼中。 谢泫愣了下。 谢谨低声道:“父亲,这只剑镯是琢玉剑气所化。” 谢泫闻言只觉惊心骇神,言不成句:“她……她和琢玉,他们,他们……” 谢谨沉声道:“看那日他们携手离开谢家的情形,恐怕是这样。” 谢泫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定了定神,才道:“此事太过惊世骇俗,回姑苏后,你亲自传令下去,谢家子弟,凡有敢私下议论那日之事者,通通家法处置。” “他们年纪还小,尚不懂事。日后阿芜和琢玉之间的事情,你我莫要再在她面前提起。” 父子二人避开其它世家之人,偷偷将妙芜带回了姑苏。 刚回到谢家,灵鉴夫人便派紫姑亲自来传令,说要接“亲传弟子”进桃源休养。 谢泫正乐意让妙芜暂时避开这些风波,闻之便亲自送妙芜进入桃源,拜托灵鉴夫人代为照顾一段时日。 妙芜在桃源避难的这段时日,谢泫父子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才压下不少风言风语。 期间谢家又召开了一次宗族大会,主要讨论对谢荀的追捕,对妙芜的惩处以及新任少主人选的确立。 在前两项事宜的讨论中,家主谢涟基本不发一言,也没有任何表态,然而等长老们开始讨论新任少主的人选时,谢涟忽然开口说话了。 他说:“谢家少主之位,我只属意阿芜一人。” 谢皖一支的几个叔公辈分的人物一力反对,言说妙芜与萧氏余孽牵扯不清,德行有亏,正邪不辨,不堪当此大任。 谢涟只一句话,就堵住了他们的嘴。 “阿芜她,修出了本命符。” 不仅修出了本命符,她的第四重结界之强,恐怕在近几代家主中,都没有一代家主能比得过。 浒墅关树林中那一战,不仅坐实了妙芜和萧氏余孽“同流合污”之事,也让妙芜一战成名。当日参战之人,无一人不对那漫天狂舞的银色光蝶心有余悸。 继任家主之人,必须修得本命符,这是谢家几百年下来的规矩。 现如今同辈之中,修得本命符者唯妙芜一人,众长老便是想另拥一位弟子当少主,也无人选可供选择。 忽忽间,距离浒墅关乱战已经过去将近一月。 这一月之间,妙芜前半个月都待在桃源中避难养伤,跟随灵鉴夫人驯服罗刹。 现如今,她和那罗刹对殴时,已能做到胜负参半。只是罗刹心性桀骜,要让它全心顺服,尚需时日。 后半个月,风波平定,谢泫才亲自进到桃源里,把妙芜接了出来。 于是妙芜的日常又变成了早上到祠堂抄写家规,下午进到桃源里,先和紫姑练两个时辰刺绣,然后再陪灵鉴夫人说说话,在桃源中用过晚饭后才回到翠栊轩里,继续绣制护身锦衣。 这日妙芜旁敲侧击地向谢谨打听了一番谢荀的行踪。 谢谨闻言,先是低头看了眼妙芜手上的剑镯,过了会,才答复道:“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妙芜悄悄松了口气。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从浒墅关回来后,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系统给的道具“千里眼”便不能用了。妙芜无法探知谢荀到底人在何处,只能从他的黑化值进行判断。 谢荀近来的情绪状态还算稳定,证明他这段时日里应该没有遇上什么要命的危险。 而且那日昏迷过去之前 分卷阅读233 ,妙芜记得谢荀对她说,等他,他一定会回来。 谢荀此人不承诺则已,若有许诺,言出必行。 他说会回来找她,就一定会回来。 妙芜从来都没怀疑过这点。 只是…… 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临睡前,妙芜躺在被窝里,掰着手指数了三遍,确认无误——已经过去二十七天了。 第二日,妙芜照例早早醒来,宝翠进来为她梳妆。 宝翠为妙芜梳了两个低矮的小髻,打开妆奁,想找两把玉兔拜月的小发梳给妙芜簪上。 手伸进妆奁盒子里翻腾一阵,没找到发梳,倒摸出一只不到手掌大的小木匣子。 宝翠“咦”了一声,捏着那小木匣子打量起来。 紫檀木,雕花镂空,小小一只盒子上雕刻了十二生肖,只只栩栩如生,雕工了得。 宝翠顺手就把匣子打开,递给妙芜:“好奇怪啊姑娘,我怎么不记得你的妆奁盒子里有个这样的东西……咦,里头有把钥匙呢。” “钥匙?” 妙芜伸手接过,拿起那把金灿灿的钥匙,对着光亮处转了一圈,只见钥匙头上刻了一个篆体的“四”字,其它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把凭空冒出来的钥匙叫妙芜心口砰砰直跳。 会是他吗? 妙芜拿着那把钥匙,颠来倒去地把玩了一阵,悄悄收了起来。 宝翠又找了一会儿,终于把那对玉兔拜月发梳找出来,给妙芜簪上。 吃过早饭,妙芜正准备去祠堂抄写家规,雀枝忽然掀帘而入,怀里抱着一只四尺余长的剑匣。 “姑娘,方才有驿使上门,送来一只剑匣,指名是送给姑娘你的。” 妙芜迎上前,接过剑匣,放到桌上打开来,看到一柄通体银白的宝剑静卧其中,剑旁还有一封信,上书:谢九姑娘亲启。 妙芜抽出信封,撕掉封口,取出信纸来展开,上头只有短短一句话。 “幸不负夫人所托,今特奉上成器公子之佩剑霜 华。” 只看了一眼,妙芜就冲出屋外,大声问道:“送剑匣来的驿使呢?” 雀枝跟着追出去,说:“姑娘,那驿使早就走了。” 妙芜停下脚步,手里还拿着那张信纸。 她忽然扬起嘴角,双手捧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按在胸口,难以自抑地笑出声来。 雀枝被她吓了一跳:“姑、姑娘……你怎么了?” 妙芜转身进屋,合上剑匣,抱在怀里带走。 “你到规诫轩,和监督我抄写家规的谢燃师兄说,我要进桃源一趟,下午再去规诫轩。” 雀枝应了声好,妙芜便带着那剑匣进到桃源中,把霜华剑交给了灵鉴夫人。 灵鉴夫人抱着那把霜华剑,痴痴地看了许久,像是透过这剑望见过往的锦绣流年。 “我初见成器时,他手上提的就是这把剑。那时他用这把剑降服了富春山大峡谷中一条走火入魔的蛇妖,我就想,这个少年郎真真是应了那八个字。” 妙芜问:“哪八个字?” 灵鉴夫人笑得极为温柔,轻轻道:“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那时候我就想,我要把这个少年郎拐回大峡谷里给我当压寨夫君。” “噗,咳咳。” 妙芜呛了口水,心中暗暗想道:夫人不愧是夫人,果然是很霸气了。仙门世家的少主也敢抢。 然后又想,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这八个字用在谢荀身上,似乎也很合适。 终于收回成器公子旧日佩剑,灵鉴夫人显然很高兴,紫姑便顺势请求妙芜留下来陪灵鉴夫人用午饭。 自成器公子去后,灵鉴夫人便时常陷入沉睡,清醒时也多是沉默消沉,很少显露出像近段时日这样快活的模样来。 许是感到命运相似——同样都喜欢上了非我族类之人;同样都吞噬了罗刹,灵鉴夫人对妙芜似乎格外亲近几分。 紫姑也乐意妙芜多陪陪主人,因此午间亲自下厨,做了好几个拿手好菜。 妙芜近来胃口不佳,每餐都吃得极少,然而今日却似胃口大开,一连吃了两碗白米饭。 紫姑奇道:“昨日还病蔫蔫跟小鸡啄米似的,今日怎么胃口突然变得这么好?” 妙芜一边夹菜,一边道:“心里高兴,就吃得多了。” 紫姑问:“碰上什么喜事了你这么高兴,说来听听?” 这时候,灵鉴夫人忽然出声道:“许是快见到心上人了。” 紫姑:“???” 妙芜:“……” 妙芜低头猛扒米饭,脸一点一点变得通红。 紫姑又问:“心上人?哪一个?” 灵鉴夫人喝了口汤,淡淡道:“谢琢玉。” 紫姑大惊失色,吓得汤匙都掉进汤碗里。 灵鉴夫人皱眉道:“紫姑,你也活了这么多年 分卷阅读234 ,这点事情竟看不透?” 紫姑嗫嚅道:“我孤身至今,又不识男.欢.女.爱……” 妙芜也跟着小声辩解道:“我不是,我没有……没有心上人。” 灵鉴夫人一双黝黑的眸子望过来,通透到像是能够看穿人心。 “你不喜欢他,那日为何非要和他一起离开谢家?为何豁出命去也要护着他?” 妙芜放下碗了筷子,一副无所适从,不知所措的模样,伸手挠了挠头发,犹自强辩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为了帮他避过原剧情线的惨剧,只是为了让他远离黑化,只 是可怜他,心疼他…… 妙芜慌慌张张站起来,告辞道:“夫人,晚辈还得回去抄写家规,先行告退了。明日再来陪夫人。” 说完,就落荒而逃,一路到了规诫轩,脸上的红霞还没完全退下去。 监督她抄写家规的师兄谢燃早早便已为她布好笔墨纸砚,捧了一本书在她对面坐下。 妙芜落座,提起笔开始抄写家规。 心中不住哀叹:谢家的家规怎么这么厚这么长啊。 为什么抄了好多天还抄不完啊。 她这辈子一定和家规有仇吧。 妙芜写了小半个时辰,有些累了,就放下笔小歇了会,抖抖手,扭扭脖子,目光无意间瞥过谢燃手里拿着的书,发现那是一本剑谱。 谢燃之前看的都是道经符法一类的书,看剑谱倒是头一回。 妙芜便问:“谢燃师兄,你今天怎么开始看剑谱了?” 谢燃:“嗯。” 嗯。 嗯是个什么意思哦? 妙芜想,今天谢燃师兄挺沉默寡言的哈,往日里他话可多了。 又抄了两个时辰,总算抄完今日份的家规。妙芜把抄写好的家规递给谢燃,谢燃收好,忽然道:“明日再抄一遍,就抄完了。” 妙芜前脚刚跨出门去,下一瞬又把脚给收了回来。 “不对啊,我没算错的话,我应该还剩下十遍家规没抄好?” 谢燃面无表情地说:“你算错了,只剩一遍。” 妙芜狐疑道:“不对吧?” 谢燃说:“不信的话,你可以把书架旁那只箱子打开,自己数一遍。” 妙芜看到家规就头疼,闻言道:“那还是算了。谢燃师兄,那我明早再过来抄最后一遍。” 说完,就跟只久困樊笼的小鸟似的,欢欣雀跃地跑走了。 谢燃放下剑谱,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闪动。 第二日一早,妙芜早早来到规诫轩抄家规。抄完这最后一遍,她一时感觉天好蓝,草好绿,整个人都轻盈了几分。 闲来无事,摸到藏在衣袋里的钥匙,就摸出来拿在手间把玩。 这要是到底是用来开什么的? 妙芜想了半天,还拿着钥匙在自己屋里各处带锁的地方比过,发现一个锁也开不了。 许是她对钥匙的专注吸引了谢燃,谢燃转头看了一眼,对她说:“那是四海银楼的钥匙。” “什么钥匙?” 谢燃放下剑谱,平淡道:“天下第一银庄,四海银楼的钥匙,凭此钥匙,可从四海银楼取用该钥匙户下银两。” ☆、兄长的小心思 一朝得知那把金灿灿的钥匙是四海银楼的钥匙,妙芜心里就觉得踏实了许多, 还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美滋滋。 没跑了, 这玩意儿肯定是谢荀留给她的。 不过谢荀把银楼钥匙留给她做什么? 难道是怕逃亡路上弄丢了, 请她代为保管? 但是也不对啊, 既是要交给她保管, 怎么也不说上一声呢? 算了,与其想那么多, 比如等他回来当面再问。 妙芜捏着那钥匙,笑得像个小傻子。 她抬起头,真诚地同谢燃道谢:“谢燃师兄,你真的好见多识广啊。” 咦? 是她眼花了吗? 谢燃的视线从剑谱上移开, 轻飘飘地瞥向她, 嘴角似乎抽搐了下,看她的眼神也有些一言难尽。 夸他也不行? 这个谢燃师兄最近好难搞哦。 妙芜把钥匙贴身收好, 站起来同谢燃告别:“谢燃师兄,这是最后一遍家规。我抄好就放这儿了。我走了啊?” 谢燃:“嗯。” 妙芜就回了翠栊轩, 拿了一些鱼食, 然后拿上那本重新誊画, 换了一模一样封皮的《百妖谱》去了清溪院。 自从谢荀离开谢家,这清溪院就荒废了。 也就妙芜以这里的水池中还养着鲈鱼为由,隔个三两天就会过来喂喂鱼, 顺便扫扫屋子里的落灰。 虽然她心里也清楚,事情已走到这步情势,谢荀断没有再回到谢家的可能。 且不说谢家能不能 分卷阅读235 容得下他的问题, 只怕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对待往日的“父亲”和“亲人”。 但是能保下这清溪院,妙芜就觉得至少能给谢荀留下一点对往日的留念。 黄昏时候清溪院旁并没有什么人。 妙芜提着东西,推开院门,闪身进去,先走到水池边喂鱼。 这水池里一共养了十条鲈鱼,被妙芜喂得比一月前胖了一圈。 妙芜一面洒鱼食,一面小声嘀咕:“等那个人回来了我再吃你们。” 几条鲈鱼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哗一下游远,再也不肯靠过来吃鱼食。 妙芜站起身,拍拍手,自言自语道:“嘿,成精了么?” 她又洒了把鱼食下去,决定不和这几条怂怂的鲈鱼计较,抱着那本《百妖谱》走向谢荀的卧房,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跨进屋,便见书架前立着一条黑黢黢的人影。 妙芜吓了老大一跳,差点失声叫出来,定睛看了眼,觉得那身影似乎有点眼熟。 似乎是……大伯父谢涟? 谢涟转头朝她看来,像是刚刚才发现她,皱眉唤道:“阿芜?” 妙芜站在门边,望着谢涟略显萧瑟的侧影,一时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进去。 自那日以后,谢涟便更加消沉起来。 往日里他总用威严的表象来掩饰夺妻之耻,丧妻之痛。可谢荀身世大白于世之后,他便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多,再也无法掩饰强硬外表下所藏的脆弱。 知道柳明瑶和萧恨春当年往事的长老们,多年来一直对谢荀的身世多有揣测。 这种阴暗的揣测曾让谢荀不堪其辱,频繁陷入自我怀疑当中,对幼小的谢荀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 但这一切对谢涟这样骄傲内敛的男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呢? 他愿意相信亡妻和萧恨春绝无苟且,可这种相信却又常常在不经意间,为外人的言语所动摇。 于是他更觉自责,一来更恨自己当年没有保护好妻子,二来是恨自己竟然有些听信了那些谣言,从而也就无法发自内心地喜欢谢荀。 可有朝一日,一大群人直接撕开那些是似而非的谣言,毫不留情地把谢荀的半妖身份摔在他面前。 都说谢荀是萧氏余孽,是萧恨春之子。 可就是这个本该与他成为仇敌的孩子,在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后,还是甘愿为了挽救他的性命而豁出生死。 妙芜正犹豫着,谢涟忽然挥了挥衣袖,隔空点燃书桌上的蜡烛。 “既来了,就进来吧。” 妙芜抱着书走到书架前,低着头喊了一声大伯父。 谢涟问:“看样子,你经常来这里。” 妙芜心想,大伯父这么问,我是该如实回答,还是该说没有没有呢。 谢涟垂首看到她怀里抱的东西,又问:“这是什么?” 妙芜把书敞开,捧给谢涟看。 “是《百妖谱》,我从前找小堂……找他借的。后来有一次被一只小蛛妖弄坏了,我只好重新誊画了一本。” 谢涟接过书翻看了几页,低声道:“你誊画得很好,不细看的话,和原书几乎没有两样。” 妙芜抬手挠了挠脸颊,干笑一声。 她和谢涟其实并不太熟悉,谢涟为数不多的几次出场,给她留下的印象就是:护短、严厉,还有爱用戒鞭抽人。 其实,她有点怕这个暴脾气的大伯父。 谢涟把书合上,极其自然地随手插.入书架中。 “你说的那本《百妖谱》,是我当年带他一起去参加金陵大会时,在金陵买给他的。” 谢涟缓缓说道:“那时他才五岁,最心爱的东西就是他那把小木剑,还有各种妖怪志异图谱。那年的金陵大会在仲夏举办,夜宴结束之后,我抱着他从凤凰台下来,凤凰台周边的夜市还没有散,从夜市里走过时,他正好看到一个道士在卖这本《百妖谱》。” “他不敢和我说想要,就一直盯着那本《百妖谱》,直到我们走出好远,还一直回头看。直到你父亲和我说,大哥,小琢玉似乎想买什么东西呢,我才发现。” “我问他,你想要什么?他说,他想要那本《百妖谱》。我问他,你为什么想要那本《百妖谱》?” “他说,他想成为最厉害的仙门世家少主,荡尽天下不平事,捉尽天下为恶妖……” 妙芜喉头滚了几滚,忍不住哽咽一声:“大伯父……” 你不要再说了。 你再说下去,我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谢涟那张惯来严厉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笑,抬手揉了揉妙芜的头发。 “阿芜,从今以后,谢家的少主就是你了。” “有大伯父在,谢皖那些老家伙不敢欺负你。” 妙芜这回真没忍住,眼睛一眨,眼泪掉落到衣襟上,也幸好她一直半低着头,谢涟应该没发现她的异样。 等她再抬起头,谢涟已经背负 分卷阅读236 双手,踩着月色离开。月光下,白色的家主袍服挂在他身上,显出几分空荡荡的萧索。 妙芜觉得谢涟似乎瘦了好多。 是啊。 虽然谢荀的谢家血脉是假,但他和谢涟这十八年的父子之情难道也是假的吗? 谢荀的身世被揭破,受伤的又何止谢荀一人? 妙芜叹了口气,在屋里走了一圈,拿鸡毛掸子扫了两遍灰,才灭掉烛火,合上门离开。 如此又平静地过了几日。 不用罚抄家规以后,妙芜一日的日常就变成:半天消磨在桃源中,半天消磨在藏书楼里。 虽然谢荀和柳悦容的踪迹一直没有暴露,但妙芜知道,其他仙门世家并没有放弃对谢荀他们的追捕。 谢家也派出两支追捕人马,一支由旁支叔公谢髯客手下的亲传弟子组成,另外一支由家主谢涟手下的亲传弟子组成。 但谢谨私底下对妙芜说,谢涟派出这么一支人马,意不在追捕,更多的只是为了监视谢髯客那支人马的行动。 妙芜原非此世之人,对于某些历史往事并不清楚,一开始并不明白为何仙门百家对萧氏血脉如此忌惮,直欲除之而后快。 直到她在谢家藏书楼中狠狠恶补了一番历史,才逐渐了解到有关萧氏王朝和天狐血脉之间的事情。 萧氏王朝的开朝皇帝其实是一名世家出身,天赋异禀的剑修,名为萧渡。 萧渡乃是仙门中人与天狐族中一名狐女所生,然而萧渡的父母在他小时候俱被仙门中人迫害至死,故此萧渡从小便恨上仙门中人,还有当年对母亲见死不救的天狐一族。 他成年后,一剑纵横六合,最后登上九.五之位,成为人世间至高无上的帝王,自此展开了他对仙门百家的报复。 他修炼了一种可以通过血脉传承的邪法,就是主仆之契。 这种邪法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施术人不仅可以枉顾他人意志强行与之结契,而且这种契约关系一旦结立,不管是对被结契人而言,还是对于施术人而言,都是世代传承,永远不可磨灭。 直白点解释就是说,只要一个萧氏之人和另外一个人结下主仆之契,那么这个被结契的人,包括他的后代,就永远是这个萧氏族人及其后代的仆人,永远必须对主人俯首帖耳,无法反抗主人的意志。 有主仆之契在手,萧渡很快荡平了所有敌人,将整个仙门踩在脚下。 妙芜看到这里,冷汗都快出来了。 这个萧渡还真是牛批,他基本上和仙门百家各家的家主都结下了主仆之契。 也就是说,在当时,几乎可以说,仙门百家皆为萧氏之仆。 但是这个逆天的邪法也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于心志大大有损。 施术人与越多人结契,他的心神就越容易受到这些人的影响。这些人的欢乐苦痛,不管什么情绪施术人都能清晰感知到。 如果是正面的情绪还好,你高兴,我也乐呵。 负面的情绪就惨了,你痛苦,我比你更痛苦。 长此以往,对于施术人的精神而言,可谓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更何况,萧氏有主仆之契,仙门百家也有应对之法。 当时各家决定,凡是与萧氏结契之人,绝不可留下血脉,绝不能将这种屈辱的血脉契约传承下去。 所以萧氏王朝最牛批的开朝皇帝萧渡死后,此后萧氏王朝便一代弱似一代,渐渐无法管束仙门百家,而又因为主仆之契的影响,萧氏一族常出疯子。 萧氏最后一代皇帝,被史官们称为“少帝”的萧明月,则是最疯的那一个。 因为她建造了帝王墓这样一个万人尸坑,把萧氏手握的所有宝物,还有仙门中人人汲汲以求的蜃书和符书都一起带进帝王墓中,彻底埋葬了。 妙芜看到这里,合上书页,不由有些懊悔起来,心里暗暗想着:原来这主仆之契这般可怕,难怪她在记忆碎片中看到谢荀黑化后,会变成那样。除了那位穿书者死亡带来的刺激,只怕这其中也少不了主仆之契的影响。 她心里暗暗念了几声佛,心道,以后可不能再让小堂兄用主仆 之契了。 妙芜在藏书楼看完一本稗官野史,抬头看看窗外天色,发现已经日薄西山,便站起身,整整衣裙,抱着那书走到戌五层书架前,准备把书放回原位。 戌五层书架很高,得爬到梯子上才够得着。 妙芜爬到梯子上,正准备把书放回去,忽然透过书本间的间隙,看到书架另外一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那青年坐在梯子最上层,手上摊开一本野史,睫羽低垂,看得很入神。 又遇见谢燃师兄了? 妙芜心里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她最近偶遇谢燃师兄的次数很频繁啊。 妙芜把书架上的书抽了两本下来,露出自己的脸,和谢燃打招呼:“谢燃师兄,你也在藏书楼啊?” 谢燃抬眸瞥了 分卷阅读237 她一眼,目光堪称冷淡,甚至可以说还夹杂了一点别扭的怒意。 妙芜摸了摸脖子,扪心自问:我应该没有得罪过这位谢燃师兄吧? 罢辽。 人不理我,我也不必上赶着找不痛快。 妙芜又把书按照原顺序放回去,笑道:“那谢燃师兄你慢慢看,我先走了啊。” 说完,敏捷地顺着梯子爬下去。 青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捧着书卷的双手瞬间握紧,书页都快被他抓皱了。 可恶。 要是换成她,别说易容改貌,就是只露一根手指,他也能认出来。 可她居然这么多天了,都还没认出他来?! ☆、护身锦衣 妙芜最近觉得背后似乎老有一双眼睛在盯自己。 可每次等到她转过身去,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次数多了以后, 妙芜被害恐惧症都快出来了。 虽说谢家近来的防护法阵应该很牢靠, 再也不会出现像上次那样被小蛛妖袭击的事情来——再说, 她现在也不怕袭击, 毕竟她那本命符还怪好使的。 从浒墅关回来后, 她在灵鉴夫人处住了一段时日。 灵鉴夫人听说她和谢荀在浒墅关被逼到绝境后,她绝地求生, 潜能被激发出来,终于突破了本命符最后一道结界,甚为感兴趣。 有一日二人对坐闲聊间,灵鉴夫人便说:“给我看看你的本命符吧。” 尊长有命, 不敢不从。 妙芜手掌平伸, 灵力汇涌到掌心,华光一闪, 一道光柱直冲屋顶,光柱中成百上千只银色光蝶扑翅飞舞。 灵鉴夫人右手托腮, 凝视着她掌心上方飞舞的银蝶, 微笑道:“唉, 你这本命符可比我夫君的本命符好看多了。” 说着伸出手指,似乎想要触碰其中一只银蝶。 妙芜赶紧唤住她:“夫人,万万不可, 碰到就动不了了。” 话刚说完,紫姑忽然端着水果推门而入。 妙芜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吓到,神识一时浮动, 就没能控制手中的银色光蝶,于是—— 银色光蝶“呼啦”一声,全部朝着紫姑涌了过去。 片刻之后,银蝶散去,紫姑整个人宛如被封入银色半透明的琥珀中,口不能言,动弹不得。 紫姑就维持着手端盘子,脚朝前迈的姿势僵立了半天。 灵鉴夫人见此,像是见到什么极可乐的东西,被逗得哈哈大笑。 等到结界效力散去,紫姑心有余悸道:“小阿芜,以后千万不要随便在桃源里使你这本命符了。” 灵鉴夫人问她:“你这本命符可有名字?” 妙芜惊讶道:“怎么本命符还有名字的吗?本命符不就叫本命符吗?” 灵鉴夫人笑道:“谢家历代家主的本命符都有自己的名字,就好比我夫君的佩剑名为霜华,他的本命符名为‘红丝绕’。” 妙芜想起坐镇中庭的那道本命符,像是在黄色半透明的光球中包裹了一团红线,便莫名觉得成器公子这本命符的命名还挺写实的。 妙芜老实地摇摇头:“我的本命符还没有名字呢。” 灵鉴夫人便道:“银色,光蝶,叫凝光怎么样?” 妙芜点头:“好听。” 灵鉴夫人凝眉细思,又道:“‘沧海一渡’,你觉得如何?” 妙芜:“夫人取的名字一听就好有诗意。” 灵鉴夫人闻言道:“哦,我明白了。你心里已经想好了?” 妙芜笑了笑,心道知我者,莫如夫人也。 她轻咳一声,有些忐忑地问:“夫人,您觉得‘木头人’怎么样?” 灵鉴夫人奇道:“木头人,是何含义?” 妙芜解释道:“夫人,您看,我这本命符可以定人身,这不是很像那个什么……一二三,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吗?” 灵鉴夫人忍俊不禁道:“你这本命符定住的不是人身,而是那人身处的时间和空间。” 什么?! 妙芜惊得一下站起来。 固定时空…… 她这本命符这么牛批的吗? 自从打灵鉴夫人那里得知这本命符的本质后,妙芜越看这些 小蝴蝶越喜欢,时不时便要放出来玩一玩,就当练手。 那日后来,她还请教过灵鉴夫人:“为什么谢家每代家主的本命符都不一样呢?” 灵鉴夫人道:“本命符乃持符之人命魂所化。你心底最渴求,最想守护的是什么,你的本命符便是什么。” 妙芜抬指挠了挠脸颊,没懂。 她那日是想保护谢荀没错,但是保护谢荀也没必要来个冻结时空的本命符吧? 这日在藏书楼中看书,闲来无事,妙芜又把那些银色的小光蝶放出来玩。 略有些昏暗的书架旁,少女抱书席地而坐,背部虚 分卷阅读238 抵书架,指头大小的银色光蝶环绕在她周身,双翅扑动间,不断洒下亮银细屑。 少年远远看到这场景,眼神暗了暗,嘴角不可自抑地向上翘起。 那日在浒墅关树林中,那漫天飞舞的银蝶,是他此生见过最美丽的风景。 少年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在书架旁站了好一会,发现少女自己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心中无由来感到有些受了忽视的郁闷。 “妙芜师妹的本命符可取了名字没有?” 冷不防地,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如淙淙流水的男子声音。 妙芜一点点防备都没有,被吓了一跳,神识浮动,一时间又控制不住环绕在周身的银色小光蝶。 她只来得及喊上一声:“快躲开!” 然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大群银蝶蜂拥涌向长身玉立的青年。 然而,预想中的情况却没有发生。 那些银蝶乖乖环绕在青年周身,甚至还有那么点久违眷念的意思。 青年抬起手,几只小银蝶便飞向他的指尖,温柔地停驻在他指腹上。 妙芜想用意念把本命符收回来,却发现这蝴蝶放出去容易,想收回来可真难。 妙芜:“……” 过了会,谢燃低头看了她一眼,朝她这边走近一步。 妙芜下意识地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维持一个姿势在地上坐了太久,整个下肢都僵硬麻痹了,一时间竟然起不来。 谢燃朝她伸出手。 她微仰着头,正好望进谢燃黑沉沉的眼眸中,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二人手掌相触,对方的手大而有力,掌心和指腹上长着一层经年累月握剑磨成的薄茧。 妙芜心里划过一丝奇怪的感觉,这手掌交握的触感,怎么有点熟悉? 然而这念头一闪而逝,快到妙芜来不及细思,对方就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妙芜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收回本命符。 谢燃等她收回本命符,才问:“妙芜师妹的本命符可取名了?” 妙芜整整衣裙,把书合上:“取了。灵鉴夫人帮我取了好几个,什么‘凝光’呀,‘沧海一渡’呀,不过我自己更属意‘木头人’就是了。” 谢燃:“……好名字。” 虽是这么说,但那嫌弃的眼神,明明白白透出两个字,违心。 但自己的本命符,取什么名字当然是看自己开心咯。 妙芜收拾好东西,离了藏书楼,先回翠栊轩拿了鱼食,然后就准备去清溪院喂鱼。 在去清溪院的路上,路过当初被谢荀布了迷魂阵的碧桃林,妙芜忽然福至心灵,脑子像被闪电劈中一样闪过灵光。 她总算明白这几天一直困扰她的怪异感到底从何而来了。 对,没错。 这几天一直困扰她的元凶就是那位谢燃师兄。 这谢燃,忽然之间心性气质大变,整个人怎么看怎么违和,怎么看怎么像…… 像谢荀! 还有刚刚他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那手感简直太像谢荀了。 虽然她和谢荀也没握过几回手,但每一次都叫她印象深刻。嗯,怎么说呢,大概是谢荀习剑,右手常年握剑,所以手上的茧子长得很有“特色”吧。 但如果谢燃是谢荀易容假扮的,他怎么不告诉自己呢? 难道不知道她一直都很担心他吗? 妙芜想到这里,又不是很确定了。 不能吧,谢荀为什么要干这么无聊的事情? 她怀着满心疑虑进入清溪院,喂过池中那几条胖鲈鱼,照例拿了根鸡毛掸子进屋扫灰。 扫完卧房里的落灰,忽然想起经室也有好多天没扫过了。 于是又走到旁边的经室,伸手将门一推。 槅扇朝内一掀,露出正对门口的凉榻,榻上赫然躺着一个人! 妙芜定睛一看,认出那个身穿谢家弟子袍服,一身白袍银带的人正是谢燃。 谢荀的屋子忽然被人“鹊巢鸠占”了,这可真是叫人始料未及。 妙芜一时间还有些发懵,脑子一热,怒道:“谢燃师兄,这不是你的屋子吧?!” 太过分了,要躺回自己屋躺去啊。 占别人屋子算怎么回事哦? 就算谢荀回不来了,这屋子怎么也轮不到你谢燃来住吧。妙芜气鼓鼓地想着。 她都这么大声质问了,凉榻上那人还懒洋洋地躺着,甚至抬起手半遮在眼前,一点要搭理她的意思都没有。 妙芜气得用鸡毛掸子在书桌上重重敲了几下,敲得鸡毛乱飞。 “谢燃你给我起来!” 话喊完,榻上那人才懒洋洋地爬起来,左腿从榻上垂落,右腿屈起,右手枕着膝盖,左手半撑在身后,无精打采地掀起眼皮看她。 那眼神凉丝丝的,还有两分哀怨。 妙芜蓦然惊觉自己刚刚似乎太凶了点 分卷阅读239 ,于是放软语气道:“谢燃师兄,你这样可就有点没意思了。” 谢燃嗤笑一声,从榻上下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 他个子太高,这样整个人逼迫过来,叫人不由有些窒息之感。 妙芜竖起鸡毛掸子护在胸前,嗓子眼里有些发干:“你你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别乱来啊。” 我可是有本命符护身的人。 谢燃沉沉盯了她一眼,身子一错,从她身旁擦过。 擦身而过时,妙芜听见他说:“我可算明白了,原来你是真的傻。” 妙芜:“……” 妙芜转过身,鸡毛掸子朝前一伸,想说“你给我回来”,却发现这谢燃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才一眨眼,人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骂她傻的人已走脱,妙芜也不是那种纠缠不休的人,过了会,就自我开解,专心打扫起来。 等她扫完经室,天已擦黑。 妙芜拄着鸡毛掸子,抹了把额上的细汗,不知怎么又想起谢燃临走前丢下的那句“我可算明白了,原来你是真的傻”来。 嗯……等等! 她忽然觉得这几天来,好像有什么重要的细节被她忽略了。 喜欢看剑谱;明明她家规还没抄完,却说她抄完了;认得四海银楼的钥匙;手上的茧子;还有,本命符的第四重结界对其无效…… 妙芜的心口砰砰直跳,心说不可能吧。如果谢燃真 地是谢荀的话,他为什么要和自己玩这么无聊的“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的游戏? 他真有这么无聊? 可现在仔细一想,这些小细节中又分明透露出难掩的诡异来。 “如果真地是他……”妙芜喃喃自语,“我要不要试上一试?” 妙芜把鸡毛掸子插.进书架旁的大花瓶里,一面往翠栊轩走,一面垂首琢磨起来。 因为进入六月,碧游观有一场砺剑会,各大世家均会奔赴参与,谢家也在受邀之列,家主谢涟会带家中优秀的弟子还有妙芜一起赴会,所以妙芜希望能赶在那之前把三件护身锦衣都赶绣出来。 正好接下来几日无事,妙芜便干脆搬到桃源里住着,日赶夜赶,总算赶在出门前把三件护身锦衣都绣出来了。 紫姑看过,评价道:“虽然你这针法歪歪扭扭,丑得不堪入目,但这符文绣得还不错。嗯?怎么瞧着好像不是谢家的锦衣诀?” 妙芜诚实道:“我把锦衣诀改造了一下,把我的本命符绣了进去。” 紫姑一脸讶然:“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本事?” 修改符文,那可是浸淫御符之术多年的修习者才能办到的事情。 妙芜有些不好意思:“突然来了灵感,就顺手改了改。” 紫姑看她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后生可畏”。 到了临行那日,妙芜便将绣好的锦衣分别给谢泫父子俩送过去。两个大男人,合起来也有六.七十岁了,竟然捧着护身锦衣,眼眶发红,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妙芜:“……爹爹?大哥?” 两人动作一致地拭了拭眼角,异口同声地欣慰道:“阿芜你可算长大了。” “爹爹,大哥,你们要不要试试这锦衣合不合身?” 谢谨将锦衣往怀中一抱,肃然道:“我还是不试了,这么珍贵的东西,我要好生收藏起来。” 谢泫赞同道:“为父也是这么想的。” 妙芜:“……” 妙芜无奈笑道:“爹爹,大哥,你们不穿,我不是白绣了吗?” 说着抬起十根手指,露出这几日赶工不小心在指上留下的针眼,幽幽道:“你们不穿,我可就白挨扎了。” 父子俩一瞧,眼泪都快飚出来,心疼道:“爹爹(大哥)穿!” 一转眼,就到了整装上路那日。 谢家惯来低调,加上妙芜,一共也就十个人奔赴碧游观参加砺剑会。一行人,人人骑马,唯有妙芜一人坐马车。 隔壁王家气派就多了,一行浩浩荡荡,十来辆华丽的马车首尾相连,简直不像是去参加砺剑会,而是要到碧游观迎亲。 两家人在巷口狭路相逢,王家家主和谢涟客套地敷衍了两句,两人转过头,脸上笑意立刻掩去,各自带领家中弟子踏上路途。 赶了一整天的路,总算到了姑苏边境,眼见夜色已浓,谢涟便勒令众人下马,找了间客栈打尖过夜。 妙芜进到客栈,吃完晚饭,便四下转悠,搜寻起谢燃的踪影来。 这趟谢涟带家中弟子出来,谢燃赫然在列。 妙芜找了半天,总算在客栈后院的水井旁找到谢燃。 应该是天气太热,流了满身汗,浑身腻腻的不舒服。 妙芜找到谢燃时,他刚从水井里打了盆水,用手帕沾湿了擦拭头脸和脖颈。 妙芜定了定心神,走过去,甜甜唤了一声:“谢燃师兄,前几日我在清溪院冒犯了你,还请你大 分卷阅读240 人有大量,不要挂在心上。” 谢燃凉凉地瞅她一眼,没 说话。 妙芜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拿到身前,捧着一件护身锦衣,诚恳道:“为表歉意,我特地为谢燃师兄你绣了件锦衣,还请谢燃师兄收下。” 话音刚落,忽听得“哗啦”一声,谢燃把手帕摔进木盆里,掀起眼皮看向她,咬牙切齿道:“你说给谁绣了件锦衣?!” 妙芜笑得眉眼弯弯:“给谢燃师兄你呀。” 谢燃双眉越皱越紧,似有怒意憋在心头,又无法宣泄,胸口微微起伏,最后猛然抬手,一下把那木盆掀翻。 哗啦—— 水洒了一地。 青年倏然逼近,拉过妙芜一只手,将她压到凉棚下一根木头柱子上。 他低头,一字一句,磨牙道:“再说一遍,你这东西要送给谁?” 大有这道送命题你要是回答不好,我就咬死你的意思。 哦,原来真的是披了马甲呀。 妙芜眨了眨眼,笑得更开心了。 “唉,”她妆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本来是特地为我小堂兄绣的,可惜他不在了,我只好转赠他人咯。” 听到“本来是特地为我小堂兄绣的”,谢燃的脸色才缓和了点。 他别开脸,抬起手指快速在妙芜眼皮上划了一下,闷闷道:“我快被你气死了。” 他的手指划过,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妙芜再看过去,谢燃的脸忽而慢慢变作谢荀的模样。 月光下,少年肤色白皙如玉,眸如点漆,生气的模样真是可爱到叫人想揉他的耳朵。 ☆、护妹狂魔 二人并肩坐在后院的凉棚下,头顶花藤繁密, 藤上长满或紫色, 或白色的小花, 若抬头望, 可以透过藤叶间的间隙望见满天繁星。 妙芜单手擎着一只冰碗, 这是谢荀刚刚见她热得头上冒了汗,特地跑出去买的。 小小一只白色瓷碗里装着绿豆沙和碎冰, 舀一口送入口中,透心冰凉,绵绵的绿豆沙在口腔中漫开,蜂蜜加得不多不少, 恰到好处。 妙芜一碗绿豆冰沙很快见了底, 汤匙和碗底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这么说, 小堂兄你不是易容,而是使用了障眼法?”妙芜咂舌, “什么障眼法这样厉害, 竟能把谢家所有人都骗过了, 你教教我呗。” 谢荀拽拽的,还有些不是很高兴:“不教。” 妙芜双腮鼓起,含着勺子含糊不清道:“小堂兄,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地很小心眼……” 话刚说完,手里一空, 谢荀从她手里抽走空碗,把另外一碗一口未动的绿豆冰沙塞进她手里。 妙芜转头看他,见他目中含笑,挑眉问:“我小心眼?” 妙芜:“……不,你最大方了。” 谢荀说:“就算你现在夸我,我也不会出去帮你买第三碗的。” 妙芜说道:“我没这个意思啊。” 谢荀瞥了她一眼,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玉兔拜月发梳上。那小兔子乃是用贝壳和珍珠拼接雕刻而成,胖嘟嘟一只,玉润可爱。 谢荀心间一动,悄无声息地抽了一枚发梳藏进手心里,而妙芜专心于攻克手上的绿豆冰沙,一时竟没发觉。 谢荀无声地收回手,宽大的袖袍掩盖住手掌,他的心口似藏了一只小鹿,砰砰乱跳,完全不明白自己刚刚怎么就跟鬼迷心窍一样,竟然偷摘了她的发梳。 妙芜一边吃冰沙,一边询问起谢荀近日来的情况。 “小堂兄,这一月之间你们到底去了哪里,柳前辈呢?他现在还好吗?” 谢荀似乎不想多聊这个话题,只淡淡道:“你不必担心,我把柳前辈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他身边有人相护,便是遇险也能脱身。” 逃亡的这段时日,他用主仆之契强行和几只大妖结了契,现如今柳悦容就被藏在妖怪窝里,有几只大妖相护,应该很安全。 回谢家这趟,谢荀几乎在藏书楼中将所有关于萧氏血脉和天狐一族的记载全看了一遍。看得越多,他对主仆之契的了解也就越深。 而正巧妙芜也看过那几本记载,所以此事一旦说出来,不过徒惹她担心罢了。 谢荀想到这里,眸光微暗,薄唇细抿,不肯再多说半字。 妙芜看出他似乎不想多说这个,便问:“小堂兄你为何要扮成谢燃师兄的模样回来,谢燃师兄呢?” 师兄师兄,谢燃师兄。 呵,叫得好生亲切。 谢荀一听就来气,撇过头,硬邦邦道:“你的谢燃师兄好得很,不用你担心。” 妙芜哭笑不得:“怎么了?好端端地又生气?” 谢荀语气更是冷硬:“我没有。” 说没有,就是真地生气了。 妙芜咬着汤匙,轻轻皱了下眉。 分卷阅读241 以前怎么没发现谢荀的脾气这么难搞哦。 她叹了口气,伸手抓住谢荀的袖子摇了摇,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低声道:“小堂兄,我为你担心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说话吗?非要和我生气?” 被她这么一说,谢荀才猛然惊觉 自己刚刚竟像个小孩似的同她闹起别扭来。 真是……幼稚极了。 他抽回袖子,道:“扮成谢燃回来,一来是我答应了要回来找你,二来是因为我需要再回碧游观一趟。” 原来谢荀带着柳悦容一路逃亡,成功将他安置好后,便动身回了碧游观,悄悄从碧游观的剑库中找出霜华剑,带了出来。 本来他想等寄出霜华剑后,二度折返,再回去调查二十年前,被萧恨春所擒的那位天狐少年的身世,谁知他潜入剑库一事惊动了碧游观的守库剑修,碧游观突然上下戒严,守卫严密无缝,他一时间竟找不到空隙再度潜入。 他当然可以守株待兔,坐等碧游观放松戒严。 但是他又怕这么等下去,时间过得太久,远在姑苏锦衣巷中的那个小姑娘不知要如何担忧焦灼,因此思虑再三,决定先返回谢家。 到达姑苏后,他算算时间,发现再过不久便是碧游观的砺剑会,届时谢家必会出席。 于是又心生一计,决定混入今年赴会的弟子中,用此等浑水摸鱼之法再潜回碧游观继续调查。 他自小生于谢家,长于谢家,谢家上至护法大阵,下至巡卫换防,他无一处不知,无一处不熟,因此潜入谢家对他而言简直轻而易举,如履平地。 他从谢涟书房中偷出今年赴会的弟子名单,看过一遍,最终选择假扮与他身高身形最为相近的谢燃。 而真正的谢燃,则被他用主仆之契打发到外头收集残籍古卷去了,没有他的命令,谢燃不会出现在谢家人眼前。 谢荀其实本来也没想过要在妙芜面前掩饰身份。 只是假扮成谢燃的第一日,他忽然起了点玩心,想看看他不说破,妙芜能不能自己认出他来。 谁知他在妙芜面前故意露了诸般破绽,这小傻子竟跟瞎子似的全当没有瞧见,可把谢荀气得牙痒痒。 他心中憋着口气,却又故意隐而不发,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要到几时才能认出我来。 直到今天,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拿着他千辛万苦为她收集的天蛛蛛丝,绣成护身锦衣,口口声声说要送给“谢燃师兄”,谢荀便再也忍不住了。 再忍下去,他头上都能长草了! 当然,这些话,谢荀只对妙芜说了前半截,后半截是要烂在肚子里,绝不可叫这小毒物知晓。 妙芜听完,抬起手轻轻在谢荀肩头拍了拍,安慰道:“小堂兄,你放心好了,这一路我定会好生掩护你的。” 她半仰着脸看他,笑靥如花,嘴角沾了点绿豆冰沙,她自己并没有发觉。 “别动。”谢荀忽然说。 “怎么啦?”妙芜眨了眨眼睛。 “别动。” 谢荀用两根手指轻轻掐住她的下巴,微微朝上一抬,另外一只手食指按上她的嘴角,指腹下压,轻柔地朝外揩了一下,替她擦掉嘴角的绿豆沙。 他做这一切时,动作极尽温柔,垂眸看她时,眼神专注,眼中好似只容得下她一人。 妙芜觉得心跳加快,血液逆流,忽然间像是有些头昏。 谢荀的脸,越靠越近…… 妙芜晕乎乎地想着:他靠这么近,作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大喝,恰如平地惊雷,炸得妙芜险些摔了碗,从石椅上跳起来。 谢荀按下她,松开手,施施然站起来,脚步一错,将妙芜半挡在身后,双手一拱,平静道:“大公子。” 话出口,声音自动无缝切换成谢燃的,当真是好演技。 谢谨怒发冲冠,怒不可遏,大步走过来,伸手一拽,把仍自懵逼的妙芜拽到自己身后护住。 他双目冒火,盯着面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若的师弟,再次质问道:“你们方才是在做什么?” 妙芜从谢谨身后冒出半颗脑袋:“大哥,我和……” 糟糕,差点顺嘴把“小堂兄”三个字说出来。 妙芜及时刹车,改口道:“我和谢燃师兄在吃冰碗呢。” 她说着将手里还没吃完的半碗绿豆冰沙往前一送,“喏。” 谢谨低叱:“阿芜你不要说话!” 他又不瞎。 方才站在远处,他看得一清二楚。这个谢燃离阿芜那么近,要不是他一声大喝,指不定阿芜就要被他轻薄了去。 这谢燃,是本家一位叔公的亲传弟子,年纪比谢谨还要大上一岁,自小醉心经符之道,沉迷各种古籍残卷,是个一等一的书呆子,时至今日,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姑苏有早婚习俗,普通百姓人家,可能十五.六岁就已娶亲,仙门中人虽 分卷阅读242 是晚些,但到了及冠年纪,也差不多都有了家室。似谢谨这等拖到二十三还未娶妻的,实已少见。 而谢谨之所以这么晚还未娶亲,也全是为了妹妹的缘故。 因此谢荀方才的举动,在护妹心切的谢谨看来,就是一个“老男人”故意要占小姑娘便宜,简直龌龊至极。 谢荀自然也猜不透这位大哥心里已经想歪到东海去。 他自认刚刚虽一时间有些情迷意动,但到底有所克制,问心无愧,因此回答时也格外理直气壮:“秉大公子,我和少主,刚刚的确是在此处纳凉,吃冰碗。” 谢谨气了个仰倒,差点忍不住要抽出玄铁重剑劈了眼前这货。 但又顾及妹妹颜面,害怕话太直白,伤了妙芜,因此只道:“谢燃,同门一场,我不想叫你颜面扫地。下次若再叫我见着你拐阿芜来这等僻静无人之处,休怪我剑下不留情面。你师父一生正直,你不要给他脸上抹黑!” 话说完,拉起妙芜就走。 妙芜被谢谨扯得一路跌跌撞撞,直到被自家大哥塞进客栈房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妙芜扒住门框:“大哥,你怎么这样生气?” 谢谨说:“那谢燃不是个好东西,你以后不要随便与他来往。” 妙芜道:“我觉得谢燃师兄人挺好的啊。” 谢谨崩溃。他家这个傻妹妹啊!!! 想了想,谢谨决定换个说法:“那谢燃比你大哥我还要长上一岁,我和爹爹都不会同意的。他太老了。” 妙芜:“???” 妙芜一脸问号地去睡觉了。 此后几日,每当谢荀和妙芜想靠近说话时,谢家大公子总如幽灵附体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附近,每每将一场谈话扼杀在摇篮中。害得妙芜只好三更半夜起来,偷偷溜出去和谢荀夜会。 明明是正大光明的谈话商议,却要搞得像偷.情一样偷偷摸摸,日夜颠倒,也是惨。 一晃过了五日,谢家一行人终于到达川贵边境。 谢谨策马行到马车旁,撩起车帘,扬鞭一指远处几座白雪覆顶的连绵青山,对妙芜道:“阿芜你看,前方便是碧游观了。” 妙芜将头探出窗外,望见远处半山青翠,半山覆雪,风景壮丽开阔,连带着心境也豁然开朗起来。 她笑道:“看这山势起伏,如同卧龙。哇,这碧游观的风水看着就很好呀。” 谢谨微微一笑,刚想说“碧游观乃千年大派,历史悠久,根基自然不是一 般的仙门世家能比的”,便见一人勒马自前方倒转回来,正是那位他看了就想抓起来揍一顿的谢燃。 谢谨冷哼一声,放下车帘,遮去了妙芜的视线。 “阿芜你在车里坐好,大哥去赶臭虫。” 端坐车中的妙芜又是一脸懵逼:赶什么臭虫? 谢谨一勒马肚,策马迎上去,故意别住谢荀往回走的路,冷冷道:“谢燃师弟还是去前面吧,莫要耽误了大家的行程。” 谢荀其实也很困惑,不明白为何换了个壳子,大哥突然就对他敌意这么大,竟是半点都不肯叫他接近妙芜,处处有意阻挡。 但他向来敬重谢谨,虽是受了谢谨不少冷脸,却还是笑面相对,道:“大公子误会了,我只是过来传家主口令。家主下令先不上山,先折去蜀中宫家拜访,归还问心琴。” 谢谨冷冷道:“我知晓了,你归队吧。” 谢荀只好望车兴叹,在归队之前传音给妙芜:“宫家附近有四海银楼的分楼,你想不想去看看?想的话,晃三下车帘。” 刚传完音,便见有人从里头扯住车帘,用力晃了三下。 少年嘴角微勾,收回视线,调转马头回到队伍前列,眉梢眼角里俱是藏不住的温柔笑意。 有同门师弟看见了,悄悄过来问:“谢燃师兄,你遇见什么喜事了,这样高兴?” 谢荀抬手摸了摸下颌,反问道:“我看起来很高兴吗?” 那小师弟察言观色,一针见血地总结道:“嗯,你看起来就跟讨了娘子一样高兴。” 谢荀:“……” 我揍你信不信? ☆、四海银楼 第二日傍晚时分, 谢家众人抵达宫家,宫家家主亲自来迎。 宫家家主似与谢涟私交颇好,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 但奇异的是,上次浒墅关一战闹得如此之大, 谢荀的身世也早已大白于天下,宫家家主却对此事绝口不提,仿佛半点风声也不曾收到。 谢荀看出妙芜眼中迷惑, 传音给她:“宫家家主有个别名, 叫‘宫厚道’, 为人和善, 与世无争,和谁都能举杯对饮,谈笑风生。” 哦, 明白了,这是个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老好人。 宫家家主引谢家众人进入琼苑, 便见院内华灯高挂, 宾朋满座, 除了谢家之外, 还有其他世家在场。 妙芜凭衣服认人, 一眼扫过去看到 分卷阅读243 一大堆王家的太极双鱼袍和洛家的金蟒袍。 王、洛两家的人丁是真地兴盛。 妙芜等人被安排坐在一张靠近中庭月桂树的桌子。 妙芜落座后, 随手从果盘中取了一枚冰湃过的果子丢进嘴里,视线一转,正巧和对桌举杯独酌的王牧之对个正着。 他朝妙芜颔首微笑, 一仰首,喝光杯中酒,然后将杯子往前一递,示意,我先干为敬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脸上带笑,但妙芜却觉得他似乎有点消沉。 毕竟多年挚友突然变成人人喊打喊杀的魔头之子,这道坎,放谁心里都不可能轻轻松松跨过。更别提王牧之之前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藏”过萧氏余党,事后他肯定被王老爹削得很惨。 妙芜想着,也举起酒杯,想要回敬,忽然有人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 “哎呦——” 谢谨听闻,紧张问:“阿芜,你怎么了?” 妙芜干笑两声,坐直身子:“大哥,我没事。刚刚有只蚊子叮了我一下罢了。” 说着朝谢荀挤眉弄眼:你踢我做什么? 谢荀传音:“就你这三杯倒,喝什么酒?喝茶吧你,喝酒误事。” 谢谨扬起手虚挥两下:“蚊子?” 宫家用来摆宴的琼苑里怎么可能有蚊子? 谢家大公子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放出一道结界,在桌子上空撑开。 接着院中高台上响起抚琴奏乐之声,舞女随之翩翩起舞,舞姿曼妙。 美酒佳肴流水似地端上桌来,妙芜夹了块排骨放到碗里,才啃两口,又听谢荀传音给她:“我先走,你待会跟着三思,一会在西南角门汇合。” 妙芜念念不舍地看了看碗里的小排骨,然后又扫了一眼满桌的菜,心痛,这还没吃上两口呢。 谢荀看她这副难以割舍的模样,忽然觉得手有点痒,忍不住想揉揉她头发,嘴角向上翘,有点想笑。 他传音道:“没出息,待会带你出去外头吃,可以了吧?” 妙芜眼睛一亮,很可以,满意了。 过了会,谢荀便顶着谢燃的脸,借口碰见熟人,要过去敬酒,避开众人遁走。等他走后,妙芜咕噜咕噜灌完一壶凉茶,也借着尿遁从琼苑里出来。 一从琼苑出来,妙芜便撸起袖子,只见腕上的剑镯正一明一灭地发着光。 她跟着剑镯的指引在宫家里绕圈,但宫家实在太大,再加上人生地不熟,没一会妙芜就把自己给绕晕了。 望望四周,似乎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偏僻院落,只在廊下四角挂了四盏昏暗的灯笼,风一吹,灯笼咔咔作响,莫名有些鬼气森森。 仙门中人,倒不怕鬼,但这种诡异的氛围莫名叫人有些瘆得慌。 妙芜正打算退出去,忽听得“吱 呀”一声,对面屋子里忽然有人打开门走出来。 妙芜赶紧闪身躲到柱子后,悄悄探出头。 有个熟悉的男子声音说道:“姨母的病近来似有好转,看来我上次给你带的山灵芝颇有成效。我目下手上还有一棵,晚间出去取了,一并带来给你。” 这不疾不徐的语调,除了洛淮还能有谁? 那么和洛淮并肩而行,面覆轻纱的那名女子应该就是洛小家主身边第一打手,柳莺了。 宫家与洛家世代姻亲,两家弟子往来密切,洛淮的母亲和柳莺的母亲皆为宫家琴婢,故此洛淮才唤柳莺的母亲为姨母。 洛淮小时候,因母亲身份卑微,在洛家并不受重视,恰好其母发现洛淮在音律上天赋过人,便求丈夫,允许她将儿子送回宫家,师从宫家大琴师修习以音入道。 后来洛大家主的儿子接二连三意外身死,到得最后,只剩下洛淮这一棵独苗,洛淮才被洛小家主接回金陵,成为有名无实的洛家少主。 “少主好意,如眉心领了,如少主非要赠药,如眉愿出千金以购。” 嗯?! 等等,等等。刚刚那个柳莺称自己什么? 如眉? 柳如眉?! 妙芜忍不住将头再往外探,看到那两人沿着长廊越走越远,恨不能跟上去,将柳莺的面纱摘下来一看究竟。 洛淮叹了口气:“小时候如果没有你一直护着我,我早就死了。这点报答,又算什么?” 柳莺冷冷道:“如眉不过是奉家主之令办事。” 话音落,柳莺忽然拨动琴弦,弹出几道音波,朝妙芜藏身之处打了过来。 “何人鬼鬼祟祟?出来!” 妙芜赶紧蹲下,就地一滚,险险避过那两道音波,同时手上灵力汇聚,无数银色光蝶自她掌心飞涌而出,朝对面的洛柳二人扑了过去。 眨眼之间,洛淮和柳莺就被封入结界之中。 妙芜从地上爬起来,掀起眼皮看了眼廊柱上深近三寸的凹痕,心说幸好这音波没打在她身上,不然连骨头也要被它削断。 如灵鉴夫人所言,这 分卷阅读244 结界封住的被封之人身处的时空。故此洛淮和柳莺的记忆将停留在被封印的前一刻。 妙芜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扯下柳莺面纱,一张妩媚绝伦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果然就是她在第一个剧情碎片中见到的柳如眉。 妙芜心里琢磨:原主嫁给了洛淮,在洛淮死后,又把洛淮的官配嫁给了王牧之?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总不会是因爱生恨。 而且原主似乎也知晓那位穿书者的存在。 从那位穿书者的角度来看,这个书之小世界原来的剧情应该是洛淮弑叔夺位,拨乱反正,成为仙门魁首,抱得柳美人同归。而谢荀则因身世之故,从仙门少主一朝变作魔头之子,受万人唾弃,遭天下追杀,最后彻底黑化,变成大反派,为祸仙门十几载,最后死于男女主之手。 而洛淮是男主生父,也就是谢荀最后的宿命是死在洛淮的儿子手里。 妙芜琢磨半天,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么说现在发生的一切特么的是个前传啊。 那个穿书者的任务是帮助洛淮修正剧情。 而妙芜的任务则是从前传剧情开始防止谢荀黑化,改变他的角色宿命。 可这样一来,整个小世界的主要剧情线不就被改变了吗? 妙芜还记得系统当时信誓旦旦地和她解释:如果主要角色的宿命被改变,影响到主要剧情线,世界就会崩溃 重启。 妙芜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任务似乎前后矛盾,无法自圆其说。 难道是因为那个穿书者做了什么,导致原来的剧情线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那个穿书者随身的系统为什么消失了呢? 她后来,又是怎么死的呢? 妙芜突然对与她有关的一切在意起来。 妙芜又看了柳如眉一眼,只见她眉如远山,樱口琼鼻,当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只是被定住的刹那怒目圆睁,便显得有些有些凶狠。 “柳美人,抱歉抱歉,我再给你戴回去。” 妙芜把面纱又给她戴回去,离开这小院,跟着剑镯指引,总算找到西南角门。 谢荀已经放倒两个看守门户的宫家弟子,正抱着手靠在墙边等她。 等妙芜走近了,他才放下双手,慢慢直起身子,有些郁郁不乐道:“叫我好等。” 妙芜虽然心事重重,却还是强打起笑容,往他胳膊上推了下:“快走,回来迟了,会被大哥发现的。” 谢荀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忽然道:“你不开心。” 不是疑问,而是极为肯定的语气。 妙芜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你什么时候这么懂我了。 圆圆眼儿一弯,笑道:“没有,哪里有不开心。走吧走吧。” 二人出了宫家,再走过两条街,便到了闹市中。 蜀中繁华,夜市极为热闹,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摊,叫卖声不绝于耳。货摊后面,两排高耸楼房沿街而立,飞檐翘角,彩灯高悬,楼前或是悬挂店家牌匾,或者往外挑出彩旗招子,半空之中,偶尔还会飞过贴着黄符的白色灯笼,灯笼上书着大大的“宫”字。 谢荀见妙芜仰首,目不转睛地看着宫家的灯笼,便道:“这是宫家的‘小鬼搬灯’,这一整座城皆为宫家领地,不属皇室管辖,不向官府纳税,只受宫家保护。这小鬼搬灯,便是宫家用来作巡逻之用的。” “灯内置一长生烛火,养一小鬼,到了夜间放出来,小鬼跟随灯笼飘动,四下巡逻,如遇何处闹事,灯笼高飞,在高空爆炸,放出信烟,宫家弟子便会闻讯而至。” “这小鬼是真的鬼?” 谢荀笑道:“只是称作小鬼而已,实际上是一种擅飞的小精怪,喜食香烛烟火,凡人肉眼无法看见。” 妙芜指了指一只从二人头顶飞过的灯笼:“那我想要看看宫家的符,可以吗?” 谢荀望望四周,见街上有宫家弟子走动巡逻,便道:“等到僻静之处我再弄一张给你,我们先去四海银楼。” 二人沿主街而行,一刻之后,到达一处灯火辉煌的楼宇前,楼高九层,两旁各带一栋附楼,乍一看,似一枚巨大的元宝,门前两尊三人高的石貔貅镇楼。 仰首,便见楼前悬一巨匾,上书:四海银楼。 到地方了。 入了夜,四海银楼里并没有什么人来此交易,故此显得有些门庭冷落。 妙芜和谢荀提步走进去,便有一手捧算盘的男子迎上来招呼道:“二位是要存呢,还是要取呢?” 谢荀朝妙芜一抬下颌,妙芜便将那把钥匙取出来,在算盘男面前亮了亮。 算盘男接过钥匙:“二位请随我来。” 妙芜二人便跟着他朝里走,须臾,到了一扇巍峨的青铜门前。那门上绘着身骑貔貅的财神,门下立着两个头扎双鬏的小童。 那小童是一对双胞兄弟,生得圆圆脸蛋,胳膊胖似莲藕,宛如活生生的散财童子。b 分卷阅读245 r   妙芜看了一眼就明 白了,此处应当跟桃源一样,也设有一处门神结界。 算盘男将钥匙插.入门锁孔洞中,便听得“咔嚓”一声,忽而华光大作,门上的财神化作虚影飘出,一左一右附在两个小童身上。 两个小童初时还闭着眼,过了会,双目睁开,眼中金光烁烁。 小童转身推开两扇青铜门,用沉如金石的声音说道:“进——” 算盘男道:“此处乃是私库,我不好跟随。不知二位谁是钥匙之主,只有主人才可进入私库,旁人不得入内。” 妙芜手指谢荀:“他。” 谢荀瞥她一眼:“她。” 算盘男糊涂了,这也是能谦让的吗? 他耐着性子再次问道:“敢问二位到底谁是钥匙的主人?” 谢荀“啧”了一声:“给了你,自然就是你的。怎么这么啰嗦?” 哦,明白了。 算盘男在四海银楼多年,见多识广,自然也见多了不少户主成亲之后便将财物归到夫人名下的。 他方才见妙芜梳着少女发髻,还未将二人关系往新婚夫妻那方面去想,现下再看,只觉女儿娇俏,男子沉稳,倒也算郎才女貌。 妙芜受宠若惊:“什么,真是给我的?” 我还以为是寄放在我这里的。 谢荀道:“你进去,其它东西随便你拿。帮我把一只带琉璃锁的檀木盒带出来。” 妙芜便进去了。两扇青铜门在她身后合上,便见眼前珠光宝气,架子上放着珊瑚、玉如意、字画卷轴、无数精致的木盒、木匣,地上摆着铁皮封角的木箱,妙芜用脚挑开其中一只箱盖,就被白花花的银子晃了眼。 她惊得险些连话都说不出来:这这这,小堂兄太有钱了吧。 她又打开架子上一只木盒看了眼,发现是一盒珍珠,品相非凡,颗颗有指头大小。 这些东西,都是往年谢荀和王牧之合作,帮达官贵人驱邪诛妖所获。黄白之物,谢荀基本用不上,搬回谢家又嫌麻烦,干脆就在四海银楼开个私库,走到哪存到哪,不知不觉间,就存下这许多。 妙芜捡了几颗银元宝放身上,开始在一堆木盒里寻找谢荀所说的那只盒子。 过了会,门打开,妙芜出来,把那只带琉璃锁的木盒交给谢荀。 “这里头装了什么?”她有些好奇。 其它木盒都没上锁,就这只上了锁。 谢荀眼神一闪:“没什么。” 就把那只木盒纳入袖内。 二人收了钥匙,从四海银楼出来,妙芜兴奋道:“我还以为四海银楼就是普通银楼,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地方,竟然也有阵法秘境。” 谢荀哼道:“据闻这四海银楼是个算盘精开的,自然不会是普通银楼。” 妙芜吃惊道:“算盘也能成精?” 谢荀道:“怎么不能?物有灵,日久成精。” 妙芜:“那这个算盘精蛮有头脑的。” 谢荀问她:“你从库里拿了什么?” 妙芜老实道:“拿了点银子。” 谢荀停下脚步:“怎么就拿了银子?” 其它就没有喜欢的? 二人正好停在一家首饰铺子前。妙芜转头看见,忽然想起她的发梳不知怎么掉了一只。那发梳要成双成对戴才好看,掉了一只总觉得缺点什么。 她扯扯谢荀的袖子:“诶小堂兄,我发梳掉了一只,能去买对新的吗?” 谢荀听到她说发梳掉了一只,心里就有点紧张。毕竟她的发梳是被他 偷偷顺走的,现下就藏在他身上。后来又听她说要买新的,才暗自松了口气。 ☆、万柿如意 妙芜本来叫了谢荀进来一起帮忙挑发梳, 起先谢荀还不乐意,言说:“女儿家的东西我不懂, 你叫我作甚, 我就在一边等你挑好了事”,后来经不住妙芜再三磨求, 才极不情愿地走到柜台前。 跑腿的伙计将最时新的发饰一盘盘端上来。 谢荀凝眉看了一会,手掌从托盘上扫过,飞快挑了几样放到妙芜面前。 “这个, 这个, 还有这个。” 妙芜定睛一看, 好家伙, 挑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玉兔捣药、玉兔倚金桂、嫦娥抱兔奔月。 总之就是,兔子,兔子, 还是兔子。 凡是带兔子的他全给挑出来了。 小伙计见此小声问妙芜:“姑娘,难道你的本命年是兔?” 妙芜哭笑不得地小声回他:“不, 是猪。” “那, 这……”小伙子犹豫道, “这位公子挑的, 姑娘你都要吗?” 妙芜点头:“要, 烦请帮我包起来。” 谢荀见这两人靠得极近, 脑袋凑在一起叽里咕噜,心里就很不痛快。 他走过来,扬袖挥出一道劲风, 打在小伙 分卷阅读246 计面门上,那小伙计被风迎面吹了眼睛,忍不住将眼一闭,唉哟一声往后退了退。 “哪来的怪风呀……”小伙计一边揉眼睛一边嘟囔。 谢荀一臂枕在柜台上,转头看向妙芜:“够了吗?还要再挑什么?” 妙芜:“……” 拿风吹别人眼睛,你是什么品种的幼稚鬼? 妙芜心中叹气,朝他微笑道:“……小堂……谢燃师兄,我渴了,你去帮我买点喝的吧。我挑好了,在店铺门口等你回来。” 谢荀说:“那你快点,我很快就回来了。” 妙芜:“嗯。” 等他离去后,小伙计才像终于卸下什么重压似的,长呼出一口气,拍拍胸口道:“姑娘,你们是仙门中人吧?” 妙芜正埋首挑选发梳,闻言随口应道:“是,我们是姑苏谢家弟子。” 小伙子眼睛噌地亮了亮,声音也高扬起来:“哦哦哦,姑苏谢家,我知道呀,二十年前仙门大乱,领头将那萧氏魔头诛杀的,可不就是你们姑苏谢家?” 妙芜怔了下。 这许多时日以来,二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那些往事。但不提,不代表这些事情就不存在。 萧氏之子,天狐血脉,这些东西尽管她从来不曾放在心上,但不代表谢荀也不在意。 这个倔强嘴硬的少年,哪怕痛极,也惯来以冷笑和嘲讽来掩饰。 这段日子,他在她面前说笑如常,想必也只是为了叫她开心罢了。 妙芜捏着那枚小小的发梳,骤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谢荀的好感度和黑化值了。 比起这些冷冰冰的积分和数字,她更在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开不开心,痛不痛…… “姑娘,姑娘,这对发梳,你也要吗?” 小伙计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妙芜猛然回神。 她放下放下手上发梳,忽然间失去挑选的心情。她朝小伙计道:“我就要刚刚挑好的三对发梳,别的不要了。” “就是那些兔子对吧。” “嗯。” 小伙计把发梳用精致的小木匣子装起来,然后又用一只可以挎在手臂上的绣花锦囊套住木匣,将东西交到妙芜手中。 妙芜付过银钱,提着东西朝往走,却发现谢荀早就买了东西回来, 正站在门边静静地等她。 见到她迎上来,谢荀便将一只葫芦往她怀中一抛。 “此地特有的解暑糖水,用冰镇过,你喝喝看?” 妙芜和他并肩而行,拧开葫芦嘴,小心地咂了一口,但觉入口甘甜清爽,甜中还夹杂着一丝丝的酸味儿。 “喜欢吗?” 妙芜点头,把葫芦往谢荀手边送了送:“你也尝尝?” 谢荀顺手接过,拿着葫芦靠在嘴边,双唇并未触碰葫嘴,就着这个姿势喝了几口,忽然顿住,接着从脖子开始一路红到耳朵。 妙芜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探身,笑问:“喜欢吗?” 谢荀这下连脸都红透了。 他脑子昏昏涨涨,也不知自己到底胡乱应了一声什么,又是怎么把葫嘴拧上,把葫芦还回去的。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走到河边,沿河而行,谢荀脸上的热度才被习习夜风吹下去。 前头忽然出来辚辚的车轮滚动声,一辆小推车从巷口推出来,推车的人吆喝道:“核桃酥糖,卖核桃酥糖嘞!” “你在这里等会。”谢荀忽然说道。 接着就大步朝那小推车走过去,不一会,抱了一牛皮纸袋的核桃酥糖回来。 妙芜吓了一跳:“怎么买这么多?” 谢荀觑她一眼,把一整袋酥糖往她身前一送。妙芜会意,挑了块酥糖送入口中,嚼了两口,糖浆化开,核桃的酥香伴随着糖的甜蜜散开,令人莫名尝到了满足的滋味。 妙芜又拈了块糖,踮起脚,手臂一直伸到谢荀面前。 “小堂兄,啊——” 谢荀皱眉道:“啊什么啊?” 面上嫌弃,头一低,将那糖从她指尖衔走了。 二人又上了桥,拱桥两边,彩灯流转,有不少老妇人在桥上卖些自家做的手工玩意儿。竹竿绑成的货架上挂着编织手串、草编蜻蜓、剑穗、琴穗、荷包…… 二人从桥上经过时,便有老妇人不住招呼道:“公子、姑娘,瞧一瞧,看一看吧,我这里全是自家亲手做的小玩意儿……” 谢荀停下脚步,忽然伸手从货架上勾了只荷包下来。 灯光一闪,妙芜看清他手上正勾着一只红色的荷包,荷包外层用明黄色的丝线绣着万柿如意的花纹,系带上缀着同色丝绳编织的万福穗子。 妙芜的心宛如被什么重重一击,骤然收缩了一下。 同个样式的荷包,在剧情碎片中出现过太多遍了。 在之前的碎片中,那个穿书者送给谢荀一个同样的荷包,被谢荀当成珍宝似的随身携带,直 分卷阅读247 到那个穿书者死后,谢荀依然留着荷包作为缅怀。 那荷包经过长年累月的把摩,布料颜色退尽,早已陈旧无比,可在谢荀眼中,依然是心头最为珍贵的事物。 谢荀方才经过时,眼角余光中瞥到这个荷包,第一眼并未觉得它有什么不同,可当他继续往前迈步之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片段。 大雪天,新年夜。 小小的他和一个萝卜丁似的小姑娘一起,围坐在廊庑下的炭盆旁,安静地等待除夕的第一场焰火绽放。 咻—— 烟花乍然在天边炸开,彩色的辉光映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宛如盛开了七彩斑斓的花。 小姑娘跳起来,猛地抱住他,在他耳边大喊:“小堂兄,新年快乐!你又长大一岁啦!” 紧接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红色荷包塞进他手里。 他下意识地捏了一下,隐约摸出荷包里应该装了三枚铜板。 小姑娘背着双手倒退一步,朝他眨了眨眼睛:“压岁钱哦。” 压岁钱……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荷包,有些怔然。 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压岁钱。爹爹向来对他不假辞色,连笑颜都甚少给他,更遑论压岁钱这种东西。 小姑娘站到他身旁,抬头看着天上的烟花,轻轻道:“小堂兄,我要走了。” 他一时间没明白过来。 好端端地,说什么要走?要走到哪里去? “十年之后,我们再见吧。” 什么十年之后? 他皱着眉,转头去看小姑娘,却发现她的身体缓缓软到,似失去凭靠的藤蔓般滑落到地上。 他慢慢睁大眼睛,张嘴想要叫人,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像是有什么,随着呼呼的寒风从他心里一点点往外抽,原本充盈的心间渐渐变得空荡荡的。 他隐约觉得就在那一刻,他好像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阿芜!” 那一声叫唤,最终还是冲破了喉咙。 他扑到地上,扶起昏迷的小姑娘,用温暖的手掌揉搓她的脸,焦急地呼唤:“阿芜,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吵闹的动静惊动了附近的下人,有人迎上前来,惊慌失措地囔叫起来:“天呐,九姑娘这是怎么了?” 他像一头孤单而固执的小兽,倔强地守在小姑娘身旁,不容许任何人靠近。 过了会,小姑娘的双睫颤了颤,终于嘤咛一声醒转过来。 “七……哥。”她虚弱地呼唤道。 七哥,不是小堂兄。 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风刮起地上的雪粒子,庭院中一片银霜飞舞。 那对他而言极其重要的东西,似乎也就这么随风逝去了。 他抓不住,也不明白到底失去了什么。 …… “公子?公子可是要这个荷包?” 老妇人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尾音清晰地在耳边炸开。 谢荀乍然回神,手掌紧紧攥住那个荷包,哑声道:“是。” 老妇人用手指比划道:“这个荷包要二十文钱。” 谢荀从钱袋里掏出两枚碎银丢下,攥着荷包疾走几步,才忽然想起妙芜没跟上来。 回头看,却见妙芜还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 过了会,就在谢荀准备走回去时,妙芜忽然扬起头,强颜欢笑似地朝他笑了一笑,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他:“你为什么要买这个荷包呢?” “我……”谢荀刚想张口解释,忽然发现脑中一片空白。 刚刚支撑着他买下荷包的冲动似乎突然烟消云散。 他只模糊记得,刚刚好似想起什么极为珍贵的回忆,然而转瞬间,他却忘记了。 妙芜看着那只一模一样的荷包,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和剧情碎片中发生过的事情重叠在一起。 她莫名觉得心中酸涩,忍不住道:“这荷包真好看,不如给我吧。” 谢荀看她眼角发红,心里莫名便有些慌乱,不由抬手在她眼角旁轻轻拭了下,低声道:“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妙芜别过头,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没有啊。” 谢荀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把荷包给了她。 “你想要就给你了,你可别哭。” 妙芜接过荷包,撇过头不看他,“说了我没有哭了。” 谢荀心中长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方才她还高高兴兴的,这会又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正巧此时,二人行到一处人烟稀少的街巷,有一只“小鬼搬灯”自二人头顶飘过去。 谢荀提气跃起,摘下灯上黄符,递给妙芜。 “给,你方才要的黄符。” “哦。” 妙芜收了黄符,折了几折,顺手放进荷包里。 谢荀抬头望天上看了一阵,忽然道:“ 分卷阅读248 不对。” 妙芜低着头系上荷包的系绳,声音有点沙哑:“什么不对?” “你抬头看看,”谢荀手指向天上灯笼飘飞的方向,“这‘小鬼搬灯’本该四散分布于城中,现下却全部往同个方向飘去。” 妙芜把荷包挂在腰间,抬头去看,发现果然如谢荀所言,宫家的灯笼全往西南方向飘去。 可此刻并未起西南风,灯笼没道理全往同一个方向飞。 “啊!救命!救命——妖怪呀!” 妙芜和谢荀闻声回首,只见方才走过的桥上,那几个沿街叫卖的老妇人东倒西歪地跌倒在地,货架上的东西散得到处都是。 一条三头巨蟒从桥上游下,扭着身子飞快地朝西南方向而去。途经妙芜二人时,那蛇妖甚至都没分神朝他们看上一眼。 不止此处人仰马翻,此刻城中其它地方也涌出了不少妖物,吓得人人高声惊叫,避退不迭。城中巡逻的宫家弟子或背负古琴,或怀抱其它乐器,或腰挎长剑,四散开来,追堵擅闯入城的妖物,却发现这些妖物既不恋战,也无惧他们的攻击,只一心往同一个方向逃窜。 “你们几个和我接着追,你们留守城中维持秩序,安抚受惊百姓。你们回宫家报信,说有百妖过境,似有异事发生!走!” 谢荀护着妙芜退到街边檐下,望着那一列朝西南方向追去的宫家弟子,眸光渐渐变得幽深。 妙芜忧心忡忡:“宫家的领地,怎么忽然间有那么多妖物闯进来?” 按说像宫家这样圈地围城的世家,应该会在城墙周围设下法阵,普通妖物一般对此有所忌惮,不会轻易闯入其中,更别说如此大规模地结伴而行。 难道西南方向有什么是它们不得不追随的吗? 妙芜抬头看向谢荀。 “我之前就猜测,各大世家集结在宫家这里,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上门拜访宫家家主。哼,果然。” 妙芜问他:“果然什么?” 谢荀垂眸道:“如果我所料不差,恐怕吸引百妖过境的正是狐仙庙。” 狐仙庙,数百年前天狐隐居的秘境,魔头萧恨春的行宫。 ☆、兄长的壁咚 妙芜忽然想起, 在之前的剧情碎片中,谢荀最后和狐仙庙结了契。 他和狐仙庙结契时的誓词还言犹在耳, 每个字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晚辈谢氏琢玉, 今日在此,与诸位天狐先辈之灵结契。” “愿以此身此魂,奉为牺牲,甘受万千阴灵吞噬之痛,六道业火焚烧之苦;愿以此身此魂, 永坠无间。从此, 我为刀俎, 人为鱼肉!” 这誓词听着简直像是用肉身魂魄献祭一样, 妙芜虽然不知道和狐仙庙结契到底要承受什么样的痛苦,却能从这誓词中感受到,这痛苦必定是常人难以忍受的。 妙芜忍不住又看了谢荀一眼。 少年的侧脸轮廓深邃,线条干净, 骨骼形状分明,眼中神采飞扬,闪动着自信而沉静的光芒。 虽然经历了身世败露, 惨遭仙门追缉, 他的骄傲依旧未曾蒙尘。 妙芜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真好, 如果他能永远不被世事磋磨,永远都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该有多好。 她忍不住往谢荀身边靠近几分, 伸出手,轻轻勾住他的小指。 谢荀的身体猛然僵住,一下现出半妖之身,两只狐狸耳朵用力地连连抖动起来。 “快快!跟上!跟上!” 又有几个宫家弟子沿着长街向西南方向追了过去。 谢荀一下反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扯,两人藏进巷子拐角的凹陷处。 灯光照不到这里,他们藏身于黑暗的夹角中,身体间隔着那袋核桃酥糖,脚尖紧紧挨在一处。 妙芜几乎是被他半揽在怀中,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衣襟上的刺绣弄得她的皮肤有点发痒。在纷乱叠沓的脚步声中,妙芜听到另外一种沉重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越来越快,越来越没有规律。 那是少年无法自抑的慌乱心跳。 两个人的左右手还牵在一起,十指相扣,紧密不可分,两人手心里都出了点汗,又躁热又湿滑。 不知过了多久,宫家的弟子终于都离开了。 妙芜稍微往外退开点,半仰起脸,看向谢荀:“小堂……” 谢荀也低头看她。 他的眼睛里像含了水汽一样,有些朦胧。妙芜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了几滚,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道袭来,带着她的腰身一转,天旋地转,下一瞬,两人所站的位置陡然调了个个儿。 她的背后贴着冰冷的石头墙壁,装着核桃酥糖的牛皮纸袋掉到地上,哗啦一声,糖块滚落一地。 然而谁都没有心神去关注这些可怜兮兮的酥糖了。 谢荀拉起她的手往墙上一按,微微低头,脸就慢慢朝她靠了过来。 分卷阅读249 妙芜觉得自己像是得了心律不齐一样,单薄的胸腔中几乎要装不下那颗狂跳的小小心脏。她紧张得全身都微微.颤抖,连脚趾都忍不住蜷起来。 豁出去了,亲就亲吧,没什么可怕的。 妙芜心一横,闭上了眼睛。 少年的鼻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她感觉到湿热的吐息喷薄在耳廓,然后有什么东西轻柔而爱怜地印在她额前的刘海上,一触即分,接着她感觉到谢荀伸手在她的发髻间扶了一下。 “你的发梳……快掉下来了。” 谢荀沙哑地靠在她耳边说道,然后直起腰身,松开了紧扣的右手。 他往后退开一步,转过身,弯腰将斜歪在地上的牛皮纸袋捡起来。 妙芜悄悄将双眼睁开一条细缝,朦胧中看到他正蹲在 地上捡东西,心里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还有些莫名的失落。 原来谢荀只是为了帮她扶发梳,她还以为他想亲、亲…… 妙芜赶紧打住那些旖.旎的念头,一想起来就觉得心跳加快,全身无力是怎么回事? 谢荀把剩下的半袋酥糖捡起来,依旧背对着她。 “狐仙庙现世,我得跟上去看看。” 妙芜忙道:“我也一起。” 谢荀回首看了她一眼,看到她脸上红霞未退,慌忙收回视线,哑声道:“好。” 接下来他们干的事情就比较缺德了。 谢荀弄昏两个宫家弟子,就近拖进临近澡堂的单间中,然后一人一个,隔着道屏风扒了这对可怜的师兄妹们身上的衣服。 妙芜一面脱那宫家女子外裳,一面小声和她说“抱歉抱歉,对不住”,扒好后换上,从旁边的衣物架上扯了条大澡巾把人包起来。 宫家的女弟子袍服是广袖款式的蓝色留仙裙,穿在身上显得格外飘飘欲仙。 那女弟子身材比妙芜丰腴许多,这裙子穿在妙芜身上便有些松垮,不是很合身。妙芜换上后将腰带多束了两圈,才利落了几分。 才系好腰带,谢荀屈指在屏风上敲了两下。 “换好了?” “换好了。” 谢荀用剑气凝出一枚纤细的小针,隔着屏风递给她:“在她指尖上扎一下,取一点她的血给我。” 妙芜依言照办,过了会,谢荀又递了张黄符过来:“这障眼符箓,贴身藏好。” 妙芜接过符箓,想了想,将那符箓折了几折,藏进贴身的小衣里。 等到妙芜转出屏风,赫然发现谢荀的样貌又变成了刚刚那个宫家弟子。她站到墙边的正衣镜前照了一下,看见镜中那张和那女弟子一模一样的脸,不由啧啧道:“小堂兄,你这障眼法简直天.衣无缝,我自己都看不出来。” 谢荀反手设了个阵,防止有人在他们不在时闯进这间浴房里来。 “走。” 妙芜跟上去,“他们不会半途醒过来吧?” “阵法不撤,他们不会醒。” 谢荀办事还是挺牢靠的,妙芜听他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 二人沿着百妖逃窜的方向追出城外,入了山林,深入四.五里,忽然一脚踏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像是有什么结界隔绝了一切光线,眼前完全漆黑一片。 谢荀的手伸过来,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手,将她往身边一带。 “跟着我,不要松手。” 妙芜点头,小声问道:“小堂兄,这是什么东西?” “碧游观的狩妖阵,看来除了宫家人,碧游观的人也来了。” 在这种极致的黑暗中,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人本能地会心生恐惧。 妙芜有点想放几只小蝴蝶出来照亮,谢荀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提前拦住了她。 “不要动用任何术法,会被发现。”谢荀慎重地说道,“我感应到同为杀戮之剑的剑气了。” 杀戮之剑,乃剑道中最凶最险的一道。碧游观这样的剑修大派,修此道者甚少,几百年算下来,也不过寥寥几人而。 现如今碧游观中,修习杀戮之剑的,除了谢荀,便只剩下那位辈分崇高的六祖师了。 这位祖师乃是谢荀的师父,碧游观观主沈天青的师叔祖,是现今碧游观中辈分最高之人。 只是这位六师祖常年闭关,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知道这位 祖师在场,谢荀不敢召出三思。毕竟二人根出同源,修习的又是相同的剑道,很容易被对方发觉。 谢荀益发谨慎起来,妙芜敏锐地觉察到他浑身肌肉紧绷,整个人像一张引弦待射的铁弓。 忽然谢荀将她打横抱起,提气跃上树冠。 二人在枝叶间藏好,过了会,听见山林间响起野兽嘶吼的声音,接着狩妖阵猛然撤去,清泠泠的月光洒遍整片山林。 二人身处的这棵大树高入云天,这给了二人极为开阔的视野。妙芜远远眺见无数妖兽潮水一样涌入前方的山谷中。b 分卷阅读250 r   身着蓝衣的宫家弟子还有身着白衣的碧游观弟子御剑跟随。 他们并不追杀这些妖兽,只是紧咬在它们身后,紧追不舍。 谢荀带着妙芜跃下枝头,悄悄跟了过去。 这些妖兽冲入山谷深处,便似闯入一张无形的血盆大口,又如石牛入海,立刻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宫家弟子和碧游观的弟子见此,连忙刹住脚步,连连倒退,御起飞剑陈列于身前,结成剑阵,人人面上皆是一脸警惕。 过了会,山谷中的空气起了剧烈的波动,接着无数白骨猛地从虚空中被吐了出来,流水似的散落在山谷的地上。 妙芜心头一跳。 什么情况,刚刚那些妖难道都被什么东西吃了不成? 这是……那东西吐出来的骨头?! 黑暗中,亮起一点似有还无的昏黄灯火,一座苍老古旧的寺庙山门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山门背后,似有灯火渐次亮起,火光映照出一片海市蜃楼般的幻景,莽莽的山林中,屋宇鳞次栉比,道路四通八达,路上有牛车往来,兽人狐尾的天狐族人慢悠悠地行走在道路上,远远望见同族之人,便挥手微笑呼唤。 众人皆屏住呼吸,静默地看着这皮影戏一样的流光幻影。 忽然间,山门后的灯火陡然熄灭,幻影消失,狐仙庙重新陷入黑暗当中,檐下挂着灯笼的朱漆山门开始慢慢变得透明。 不知谁大喝了一声:“结阵!结阵!不要让它再跑了!” 霎时间,碧游观的弟子分散开来,按二十八星宿星位站定,飞剑高高飞悬在他们头顶,人人皆手捏剑诀,通过飞剑引动星辰之力。 二十八道纤细的光柱瞬间连通了这二十八人的飞剑,光柱相互交叉,形成牢笼,将缓慢移动的山门困在其中。 谢荀低声道:“困仙阵。” 看来那位六师祖真的来了。 谢荀在人群中搜寻一圈,果然见到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负手立在最前。 妙芜心里紧张得不行,因为知晓狐仙庙和谢荀之间的关系,私心里并不希望他们困住狐仙庙。 多亏离开谢家前在藏书楼中一阵恶补,妙芜现下也多少对狐仙庙多了些了解。 传闻这狐仙庙原来是天狐一族隐于世外的秘境居所,可是数百年前,有一天不知发生了什么,天狐一族几乎阖族灭绝。这狐仙庙从此也就成了无主之地,成年累月跟艘幽灵船似的到处飘,时隐时现。 仙门中人一直都想定住它,入内一探究竟,然而从来没有成功过。 二十年前,萧恨春这个萧氏后人横空出世,仗着身上有天狐血脉,强行和狐仙庙结契认主。那段时间,只要哪里出现这朱红色的山门,哪里便要掀起腥风血雨。 萧恨春之所以引得仙门人人畏惧,不止是因为萧氏的主仆之契,还有永远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神出鬼没的狐仙庙。 妙芜当时看的那本书中记载狐仙庙吞人,如佛经中所述的饿鬼道。 只看字面,妙芜还未真正领会到是什么意思,现下亲眼见到这狐仙庙居然在眨眼之间把那几百只妖兽都吃了,妙芜不由有些毛骨悚然。 她心中发苦,谢荀在之前的剧情碎片中,到底是和一个什么样的鬼地方结了契? 这边的大动静终于把宫家中的其它几家也引了过来。 各家子弟在家主的指挥下,各自拿出看家本领,意图结阵困住那道山门,然而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那道山门像蒸汽一样蒸发了,只在山谷中留下满地白骨残骸。 山谷中,各家家主见到久未露面的六师祖,心中皆暗自吃惊不已,暗道:什么样的妖风,竟能引得这位祖师级的人物出关。 碧游观的这位六师祖虽说辈分崇高,年近古稀,然而面貌却如中年人一般年轻,除了须发皆已变白,一点都看不出他竟是个七旬老人。 宫家家主乃此地主人,理应尽宾主之谊。他率先走到六师祖身前,执晚辈礼道:“云冲道君,晚辈竟不知您远道而来,未能及时远迎,但勿见怪。” 六师祖云冲道君抚须一笑,道:“老朽不过是带着几个徒孙追截这狐仙庙,途径此地。狐仙庙引发百妖随奉,致使宫家城中百姓受惊,倒是老朽我要请家主你不要见怪才是。” 宫家家主连道不敢不敢,二人间又是一番寒暄。宫家家主请碧游观诸人入城一坐,却被云冲道君以“须连夜赶回碧游观,准备砺剑会等事宜”为由婉拒。 宫家家主只好扼腕叹息,目送碧游观诸人离开。 谢荀看到这里,拉起妙芜,双唇无声翕动,说:“走。” 他们得赶在被谢谨觉察之前回到宫家。 云冲道君御剑离开前,忽然回头往方才妙芜二人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但见月光下树影摇动,细微的风声之中,有一个众人皆听不见的声音在云冲道君的神府中响起。 “云冲子,我好饿好饿好饿。我闻到,另外一只罗 分卷阅读251 刹的气味了。” “吞了它!吞了它!吞了它!” 云冲道君收回视线,回过头,眼下闪过一道诡异的红光。 话说妙芜和谢荀回到城中浴房,换回自己的衣物,把衣服又给那两个倒霉蛋套了回去,然后就借着宫家弟子出出入入的时机,浑水摸鱼,又潜回琼苑。 彼时琼苑中已经无人在吃筵席,未免谢谨生疑,妙芜暂且和谢荀分开,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找到谢谨。 她一声招呼不打,忽然失踪了这么久,自然是免不了谢谨一顿苦口婆心的劝导。 不管谢谨说什么,妙芜都点头应是,立誓下次绝不再犯。 谢谨见此,也只能无奈叹道:“虽说你现在已有本命符防身,但是你那日在浒墅关……唉,若有人因此要暗算于你,或是拿你来威胁谁,你一个人,防不胜防。以后切记万不可如此了,知道了吗?” 妙芜不由有点内疚,可又苦于不能告诉谢谨实情,只能应说知道。 狐仙庙现世一事,引得几位家主彻夜长谈。 到底谈了什么妙芜不知晓,但她觉得他们应该挺愁的。 妙芜躺在床上,这一夜也没睡好,只翻来覆去地将那只荷包拿在手中看。 妙芜想起谢荀跪在狐仙庙前结契认主时,蒙眼的白布上沾染了血迹。 他的眼睛怎会受伤?那个穿书者到底是怎么死的? 一连串的疑问充塞在脑海中,妙芜迫切地渴求答案,一时之间却无法获得,这下就更睡不着了。 于是第二日起床,两个眼窝宛如被人揍了一拳,她 肤色又白,眼下的青黑便愈发明显。 到了马棚,谢家诸位弟子都在套马,谢谨回头望见她神容憔悴,吓了一跳。听说她昨晚没睡好,赶紧叫她上马车补觉。 妙芜点点头,脚步虚浮地上了车。 谢荀套好马笼头,翻身上马,有心想过去马车旁问一声,却又知道谢谨不会让他靠近。当下心中更加烦躁,一甩马鞭,率先策马而出。 于是在前往碧游观途中,谢荀一路上都在思考:我失眠了,是因为…… 她一晚没睡好,又是因为什么? ☆、后悔了 两天后, 谢家一行人等终于抵达碧游观。 他们在被称为砺剑峰的山脚停驻了半日,山上便下来一群负责接引的道童。因着山路崎岖难行, 马匹和马车无法上山, 众人便将马匹寄放在山下道观中,贴了风行符,御风上山。 到了半山腰,便见观宇连绵,绿树环绕, 从阔大的山门进去, 迎面就是一片占地宽广的汉白玉广场。 此刻广场四周, 插上了各大世家的旗帜, 妙芜横眼扫去,发现有王家的双鱼旗、洛家的金蟒旗、徐家的青锋旗……还有一些妙芜也不认得的世家家旗,山风罡烈,旗帜迎风招展, 发出猎猎之声。 家主谢涟转头对假扮成谢燃的谢荀说道:“你去把咱们家的碧桃花旗挂上。” 谢荀应了声是,领命而去。 众人跟着接引的道童往道观里走,去往一处专门辟出来待客的偏殿。 行到半路上, 正巧遇见龙门镇徐家一行人迎面走来, 为首之人形容干瘦,面色枯黄, 坐在轮椅上,由身高体壮的力仆推着前行。 此人,便是已逝徐家家主那位久病缠身的独子, 现任的徐家家主,徐沼了。 徐沼见到谢家一行人,面上露出激动的笑容,在力仆的搀扶下,从轮椅上站起来,颤巍巍走到谢涟身前,手执晚辈礼,恭敬拜下:“谢前辈。” 谢涟虚扶了他一把,道:“贤侄快起。” 两位家主站在殿门前寒暄几句,便互相请着踏入殿内。 不知道是不是妙芜错觉,她觉得那个力仆抬起轮椅,将徐沼连人带椅搬入殿内的时候,那个徐沼忽然回头往她身上盯了一眼。 眼神阴冷,仿如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只待妙芜一不留神,就会扑上来咬上一口。 然而妙芜眨了眨眼,再望过去,发现徐沼已经回过头去,刚刚那一切好似都是她自己的幻觉。 妙芜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之前在皇觉寺遇到李老,李老说,因为小飞僵突然发狂,失手错杀了徐家家主,他只好连夜带小飞僵离开龙门镇,藏身于皇觉寺中。 难道徐沼知道自己和小飞僵之间的关系了? 可她虽和小飞僵结了契,但也只御使过它一回,还是为了帮谢荀对付化为剑尸的徐青。天地可见,那徐家家主非她所杀。 妙芜暗中感应了一下,发现并未在附近感应到小飞僵的气息。因此只好自我安慰,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多此一虑。 入得内殿,各家家主分列左右而坐,诸家弟子则各自站在自家家主身后。 大殿上方的悟道台上,坐着三位中年道人,位于中间的那位一身白袍金带,胸前坠着外方内圆的观主玉坠,形相清癯,萧疏轩举,光是这般坐着,未言半 分卷阅读252 语,便叫人觉得威仪迫人。 这种威仪,和谢荀那种如出锋宝剑一般寒光凛凛的少年意气不同,更内蕴,更厚重。 此人想必就是小堂兄的师父,碧游观观主沈天青了。 妙芜忽然想起,之前在富春山中,她曾问过谢荀心中可有仰慕之人,谢荀说,我师父,碧游观观主沈天青。 妙芜想到这里,不由回头往殿门外望了一眼,没有看到谢荀归队。 受邀参加此次砺剑会的诸家均已入观,观主沈天青的师弟璇光道人起身,说过几番场面话,便将发言权转交给了观主师兄。 碧游观观主沈天青是个孤儿,出生后不足满月就被亲人抛在山脚,幸得碧游观扶风道君将他捡回观中,悉心抚养成人。 沈天青这一生,基本都在碧游观中渡过。他从小就清楚师父扶风道君对他的期待——成为道门兵人 ,手握方圆规矩剑,掌道义秩序。 往年碧游观发出砺剑会请柬,有些小门小户的世家嫌山高路远,不愿千里跋涉前来与会,然而今年,凡是收到请柬的世家无一缺席,甚至一些没有收到请柬的世家也自发前来赴会。 沈天青心里很清楚这是因为什么。 传闻中的萧氏魔头之子,被谢家阴差阳错地养了十八年,又成了碧游观观主首徒。这些人来,有大半是为了试探他对这位首席弟子的态度。 沈天青垂下眼睫,起身,声音被浑厚的灵力送入殿中每个人耳内。 “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请先跟随观中接引童子前往厢房休息……” 沈天青话未说完,金陵高家家主便站起身,高声道:“沈观主,我有一问憋在心中多日,今日不得不请您一解疑惑。” 沈天青冷凝的目光望过去,平声道:“高家家主请讲。” 高家家主道:“观主首徒谢荀,乃为萧氏余孽,一月前从浒墅关逃脱,此后虽各家极力追捕,依然无所收获。而在这段时日内,碧游观从未派遣弟子缉拿此人,对此人此事,一概不闻不问。我想请问沈观主一句,难道碧游观意图袒护这萧氏余孽吗?” 此言一出,其他各家家主不由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难道碧游观想袒护这魔头之子吗?” “别忘了当年萧恨春也杀了碧游观许多人呢……”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仙门中好容易安宁了十多年,可千万别再出一个魔头……” “这主仆之契着实可怖,想当年萧氏王朝仍在世时,仙门百家皆为萧氏之仆,诸位难道忘记了祖上那段屈辱的历史了吗?” …… 各家的话越说越偏,嘈杂的人声中,妙芜甚至听到有人开始讨论柳明瑶和萧恨春之间的关系,暗指柳明瑶红杏出墙,给谢涟带绿帽子,谢涟白给人养了十八年的儿子竟不自知,当真是天下最可悲可笑之人。 咔嚓一声。 妙芜闻声看去,只见谢涟仍坐在原位,然而椅子的扶手已经被他掰断,化为齑粉。 妙芜眼皮一跳,心说不好,大伯父听不得有人出言侮辱亡妻,那几个嚼舌根的家主要倒霉了。 果然,下一刻,谢涟拍桌而起,召出飞剑,扬袖一扫,飞剑便朝其中一位李姓家主射.了过去。 铛—— 谢涟的飞剑忽然撞上一堵无形的屏障,两股力量相撞,荡出巨大的气浪,场中修为低微,下盘不稳的小弟子皆被这气浪吹得东倒西歪。 沈天青从道台上慢步走下,伸手接过谢涟的飞剑,那两股相互对峙的力量陡然消失。 沈天青扬手一抛,将飞剑归还给谢涟。 他环视众人,沉声道:“我碧游观观规第一条,除比武演练外,不得在我观中随意动武。” 谢涟冷哼一声,收回飞剑。 那几个嚼舌根的小家主方知后怕。 谢涟的暴脾气他们早有耳闻,年轻时谢涟还是谢家少主时,便曾怒发冲冠为红颜,一剑重伤前任洛家家主,斩杀其座下几大精锐弟子。 现在成了家主,虽脾气收敛许多,不至杀了他们,但若是捅他们两剑,也是够受的。 因此下,殿中的各种议论总算稍微收敛了一些。 高家家主不依不饶道:“沈观主,你对这个首席弟子,到底是何态度?请明明白白地与我们说个清楚!” 这位高家家主有一妹妹,多年前嫁给洛小家主洛怀笙为妻,后来被萧恨春手下掳去,羞愤自尽。高家家主自此便恨极了萧氏之 人。 沈天青道:“我手中方圆规矩剑,只杀为恶之人,不杀无辜之人。” 此言一出,恰如滴水落入油锅,群情沸腾。 以高家家主为首的几人追问道:“沈观主此言何意?什么叫无辜之人?” “那魔头之子哪里无辜,他之前还用主仆之契害死了洛小家主的幼弟!” 妙芜听到这里,忍不住想越众而出,为谢荀辩护。 那洛子桑虽和谢荀 分卷阅读253 结了主仆之契,但他又不是谢荀害死的,怎可以把这笔杀孽算在谢荀头上? 谢谨及时拉了她一把,她才陡然恢复了理智。 只听耳旁有人道:“无辜?流淌着萧氏的血,就没有无辜的!” 谢荀的出身,即是他的罪孽。不管他是善是恶,只要仙门中人认定了他将祸害苍生,他就只有一死方能了却诸人心头大患。 妙芜眼中含着泪光,心里觉得十分不平。 萧氏造的孽,凭什么要谢荀来背?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沈天青扫视众人一眼,神色自如,目光淡漠,竟丢下众人,拂袖而去。 沈天青此举,可惊呆了两位师弟。璇光道人和横机道人只好接过这烂摊子,费了好些功夫,才将群情激愤的众人安抚下去。 等到从偏殿出来,跟着接引童子到了厢房,妙芜才见到谢荀,但碍于谢谨在场,二人没能说上话。 砺剑会的比武从明日正式开始,今夜乃是为诸家接风洗尘的日子。到了夜间筵席上,妙芜接到谢荀传音。 “找个机会,悄悄出来。” 传完音,谢荀先行离席,妙芜觑准时机,也悄悄遁走,跟着剑镯的指引,终于在一条上山的幽径旁见到谢荀。 妙芜迎上去,想唤“小堂兄”,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此刻脚下踩的乃是碧游观的土地,未免隔墙有耳,还是谨慎些好。 因此改口道:“谢燃师兄。” 谢荀似乎对了这个称呼很是不满,然而他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反驳。 “要去哪里?”她问。 谢荀和她并肩走在狭窄的山道上,妙芜的肩膀时不时擦到他的手臂。 “天机阁,我要去查历代弟子名册。”谢荀传音道。 妙芜略一思索便猜到了:“你是要去查那个在怀慈梦境里出现过的天狐少年?” “嗯。”谢荀淡淡地应了一声。 妙芜忽然觉得有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 妙芜微微怔了一下,便听谢荀道:“再往山上走,有雪,会很冷。我渡气给你,就不用怕冷了。” 妙芜停下脚步。 谢荀回头看她,眉宇间带着疑惑。 妙芜轻轻一挣,把手腕从他掌中旋出来,偏头一笑:“不是这样子的。” 谢荀还没听明白她的“不是这样子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妙芜便牵过他的手,五根纤细额手指从他的手指间隙间插.了进去,紧紧扣住。 “是这样才对。” 谢荀的心停跳了一拍,接着回扣住少女柔嫩纤小的手,紧紧的,又小心翼翼,生怕握疼了她。 “今日殿中那些话……”妙芜轻咬下唇,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你都听见了吧。” 手上力道稍微重了一分,妙芜知道他的确都听见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他,思来想去,唯有那句早就已经说过的话。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不要怕。” 谢荀没有说话,只是 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二人正巧走到一棵苍虬古松下,清风吹动松枝,发出飒飒之声。 谢荀忽然问:“你走累了吗?” 妙芜道:“不累。” 谢荀听若未闻,仍旧牵着她往树下的青石走去。 “歇一会吧。” 妙芜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乖顺地跟着他走过去,在大青石上坐下。 两人的手依旧牵在一处,挨在一起坐着,清风拂动二人的头发和衣裳,月光透过枝叶间隙洒落在二人身上,一时间有些岁月静好的错觉。 这样坐了一会,妙芜便想起身继续赶路。 这时谢荀忽然侧过头来看着她,黑浚浚的眸中清晰地倒映出她的面庞。 他专注地凝视着她,语气中带了些懊恼。 “我后悔了。”他说。 妙芜来不及问他后悔什么,少年的手伸过来,勾住她后颈,头一低,朝她唇上吻了过来。 ☆、弑师逆上 这是一个青涩而短暂的吻。 仅仅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嘴唇, 谢荀就撤了回去, 额头贴住她的额头, 鼻尖抵住她的鼻尖,发出一声低哑的喟叹。 妙芜顿了下, 闭上眼睛,卷翘的双睫似浮萍颤抖。未被牵住的那只手捏紧又松开,几度反复后,她放弃挣扎,决定顺从内心, 于是下颌微抬, 主动送上双唇。 谢荀放在她颈后的手猛然一重,呼吸一下就乱了分寸。 妙芜在他唇上啄了两下, 见他没什么反应, 忽然惊觉自己太过主动。她有些害羞, 想退回来, 却发现谢荀的手牢牢控着她后颈, 她退无可退。 她心里觉得有点羞恼, 忍不住用力挣了一下,下一刻, 谢荀忽然用力攫住她唇瓣。 少年气息灼.热, 情如火烧,这火蔓 分卷阅读254 延到妙芜身上,妙芜一时觉得脑中昏昏沉沉,什么风声、枝叶飒飒之声全都听不见了。 她耳边只剩下少年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沉重的心跳声环绕交叠。 不知过了多久, 二人才分开,手还牵在一起,身体却各自侧向两边,像是两个终于打碎花瓶的孩子,笨拙而生疏,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满地碎瓷。 谢荀此刻心中很是复杂难言。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这不是最好的时机。 像他这样满身麻烦,天下追杀,连生身父母都不确定到底是谁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喜欢一个姑娘? 尤其是,她这么好。 她对他愈好,他便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明明不应该这样的。 可是他忍不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一开始还不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世时,他便隐约觉察到自己真正的心意。他的心为她所牵动,无法自控。 所以他离开了一段时间,想着距离或许能够冲淡这异样的感情,但是直到重新见到她,他才发觉完全无用。 他也想过压抑这种感情,直到浒墅关之后,他终于发现自己完了。 逃亡的这一月中,柳悦容曾经问过他,“你知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一个姑娘家愿意豁出性命去护着你,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清楚。 可他现在,根本偿不起这样的深情厚义。 他已经不是那个风光霁月的谢家少主了,他现在只不过是人人喊打的萧氏余孽。 除了这贱命一条,他还有什么可以给她? 可是他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一分倔强的骄傲,她喜欢他,所以这世间除了他,还有哪个男子配与她一起? 他无法想象她另嫁他人,成亲生子,和另外一个男子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这样的念头,只要想起来一点点,他都觉得完全无法忍受。 谢荀向来不是这等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人,一旦决定了什么,那便是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唯有这件事情上,他举棋不定,再.三.反复到连他自己都鄙视自己。 然而,心爱的姑娘就在身边,并且两人早已生死相托,她也喜爱这种亲近,试问这天下还有哪个少年能够故作冷漠推拒? 人吃五谷杂粮长大,他毕竟不是圣人。 哪怕前途飘摇不定,他也忍不住想要捉住这一点温暖。 虽只是片刻的亲近温存,谢荀却觉得欢喜异常。这一个多月来的忧虑暂且都被抛到脑后,他只觉今晚可以算得上是他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刻之一。 一时间,心中不由生出万丈豪情。 便是仙门中人人都 想要他项上人头又如何?他不愿意死,谁又能拿了他的命去? 妙芜听见他忽然间低低地笑起来,不由悄悄回转过身,抬眸朝他看了过去。 谢荀一手捂在额前,垂眸低笑了两声,忽而倾身凑来,又轻又快地在她脸颊边啄了一下。 妙芜立刻抬手捂住被他亲过的地方,眨了眨眼睛,有些惊疑不定地想道:小堂兄这是,乐疯了? 谢荀站起身,拉了她一把。 “走吧。” 二人又往山上行去,走出一段距离,谢荀忽然侧首看了她一眼,轻快道:“我没疯。” 妙芜:“……” 唔……我什么也没说吧? 谢荀紧紧握住她的手,用一种认真而慎重的语气说道:“我想通了。” 他喜欢她,想要和她长相厮守。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柳悦容说的对,他好歹是个男人,却还没有一个姑娘家勇敢,算什么? 后半段路程谢荀虽然什么也没说,却一直牢牢牵住她的手,再也没有放开。 天机阁建在山顶覆雪之处,一进到天机阁所在范围,四周绿树渐渐消失,脚下冰雪越来越厚。 妙芜抬头望去,只见一座黑沉沉的石砌楼阁静默地伫立茫茫白雪间,那楼阁高有数层,旁边还坐落着几座同样风格的小院。 谢荀先带着她潜入其中一座小院中,弄昏两个弟子,换上他们的衣服。 然后谢荀就提上一盏气死风灯,带着她,踏过覆雪的青石路径,向天机阁爬上去。 从小院到天机阁的这一段路是一道长长的青石斜坡,石面被磨得光滑,再加上落雪融化,脚踩上去总有点打滑。 谢荀只好伸过一只手,架着她往上走。 “你下盘太不稳了,以后好好练练扎马步吧。” 妙芜心想,小堂兄想把她培养成“全才”的心怎么还没有死呢? 她叹了口气,玩笑道:“我不想练扎马步,你背我不行吗?” 她以为谢荀会瞪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拒绝,却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好”,然后说,“但是现在不行。” 所幸这坡并不长。好容易上到天机阁正门 分卷阅读255 ,谢荀带着她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走进去,把象征身份的玉佩拿出来,看守天机阁的弟子看过,确定玉佩不假,就放他们进去了。 谢荀带着她爬到三楼,很快就找到历代弟子名册。 他将近五十年来的弟子名册都从书架上搬下来,一本本打开,一页一页翻过去。 妙芜也凑上来帮忙。 除了孤儿,碧游观很少收来历不明之人入观。因此历代弟子名册上的记载往往都极为详悉,除了姓名,出生年月,还有此人所习剑道,品行批语等等。 依谢荀所言,他们要找的应该是一个被朱笔勾销的名字。 朱笔勾销,意味着被逐出师门。 妙芜奇道:“为什么你那么确定那个天狐少年是被逐出师门的人?” 谢荀一目十行地扫过手上名册:“如果不是被逐出师门,我想不通一个曾经拿到过观主信物的人怎么会忽然间消失无踪,从此再也不曾有人提起。” 妙芜点头,心道原来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油灯忽然噼啪炸了一声,灯火摇曳。 谢荀忽然停下翻页,他的手牢牢地按在名册其中一页上。 妙芜见此,便知他恐怕已经找到了。于是坐到他身边,牵过他的手,朝纸页上看去。 只见泛黄 的纸页上写着:陆修缘,陆从其师玉衡道君之姓。玉衡道君拾此子于山下闹市,不知其父母年岁。玉衡道君感其师徒缘分,遂为其取名为修缘。 此子于剑道上天资过人,虽修习杀戮之剑,然剑心冲淡平和,剑气无杀戮之戾…… 妙芜飞快看完,视线再度上移,定在“陆修缘”这三个字上。 这个名字被人用朱笔画了个鲜红的“叉”,旁边一行小字批注:弑师逆上,罪无可恕。 妙芜回忆起怀慈梦境中的天狐少年,即便被萧恨春抓住,斩了一只手臂,依然不肯顺服。 有这样的风骨,并且师父还是从小抚养他长大的人,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会迫他做出“弑师逆上”的事情来? 对了,主仆之契! 妙芜低声问道:“小堂兄,难道是萧恨春用主仆之契逼他做的?” 谢荀合上名册,好一会没有说话。 妙芜感觉到他的消沉,便牵起他的手贴在脸上,安静地等待他开口。 过了会,他的手指动了动,如羽毛滑过脸颊,勾起手指,轻轻在妙芜脸上摩挲了两下。 “我之前在谢家,用问心琴审过天狐。他告诉我……”谢荀说到这里,喉结微滚,滞了下,才接着说道,“我的生母是萧钿儿。” “那日在怀慈梦境里,和萧钿儿同处一屋的,正是那个天狐少年。” 妙芜心中感到有些惊骇,看向谢荀的目光不由带出一点自己也没觉察到的怜悯。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既不是谢涟的孩子,也不是柳明瑶和萧恨春的私生子。 那么之前折磨了他十多年的身世之辱,岂不是像个笑话? 之前柳悦容曾经说过,萧钿儿心智有缺。一个心智有缺的小姑娘,和一个像牲畜一样被人逼迫和女子相交产子的少年…… 妙芜无法想象这两个人的结合到底是怎样一种悲剧。 她又想到谢荀身世被揭露后,谢涟伤心消沉的模样。 谢涟此刻还不晓得真相,若他有朝一日知道,只怕要更加伤心。 谢荀忽然伸过手来,挡住她的眼睛,涩声道:“我没事,你不必如此。” 不要用这样带着怜悯的目光看他。 妙芜轻声道:“小堂兄……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你心里的打算吗?” “我要查清这件事情,我要找到母……谢夫人的亲生骨血。” 妙芜心弦一颤,忍不住想道,以萧恨春那种性格,恐怕不会让那个孩子活在世上。 谢荀说不定也是因为想到这点,所以即便一早就猜到了身世,却从来没有对谢涟吐露半字。 如果那个孩子真地死了,谢涟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他不仅没保护好妻子,连二人间唯一的孩子也没保住。 妙芜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 窗户忽然被长风撞开,冷风呼呼地涌进来,刮得桌面上的名册哗啦啦作响,油灯的火焰闪了两下,熄灭了,三楼书阁陡然陷入一片黑暗。 妙芜拿下谢荀覆在她眼上的手,想说点什么,却又发现所有安慰的言语似乎都太过苍白。 少年展臂勾住她后背,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他的脸颊贴着她的头发,在这样无法清晰视物的黑暗中,终于罕见地流露出一点软弱和茫然。 他说,“小毒物,我会保护好你……我一定会……” 保护好你。 他绝不重蹈上一辈人的悲剧。 ☆、命给她 碧游观的逍遥峰是六师祖云冲道君的闭关之所, 除了几个负责扫洒的小道童, 平日不得师 分卷阅读256 祖传唤, 碧游观弟子皆不可随意入内。 然而今夜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殷无晦熟门熟路地进入逍遥峰,向看门的童子问过云冲道君去向, 得知云冲道君此刻可能在观星台打坐,便朝逍遥峰最高处疾步行去。 观星台上云气缭绕,山风猛烈,星光散射在云气当中,整座高台仿佛被一层淡蓝色的光罩笼罩在其中。 殷无晦穿过层层云气, 走到闭目打坐的道人身后, 执弟子礼下拜。 “师父。” 云冲道君起身,颔首道:“无晦, 你来了。” 殷无晦恭谨道:“日前收到师父来信, 询问金陵帝王墓情况, 弟子思及砺剑会在即, 干脆亲自走一趟, 当面详说。” 云冲道君道:“我近来夜观星象, 总觉得那墓中要出一大凶物,只是看不出来到底是何物。” 说着叹了口气, “传闻当年那萧恨春被洛家家主折断四肢丢入帝王墓中, 后来又在墓中死而复生,也不知他究竟在那帝王墓中遭遇了什么,又埋下了何等阴谋。” 殷无晦眉头紧锁,面色凝重:“之前狐仙庙曾在帝王墓一带附近出现, 后来我带领宫中银甲军,想入内一探究竟,谁知才到墓门处,墓门忽然塌陷。我等怕被墓中怨气缠上,只好紧急退出。” “帝王墓这隐患一日不除,我殷家的江山便坐不安稳。我父皇曾提过迁都一事,然而朝中老臣多有反对,阻碍重重。” 云冲道君道:“之前你也去过临安皇觉寺吧,可遇到了谢荀?” 殷无晦目光一闪,有些回避道:“师父,此事可否容后再议?” 云冲道君忽然伸出一指点在他眉心,强大的剑气以二人为中心激荡而出,缭绕在观星台上的云气似浪潮涌动。 殷无晦喉间逸出一声痛苦的呼喊,全身筋脉暴起,只见他眉间隐隐浮出一道金色的“役”字。 云冲道君撤开手指,殷无晦立刻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半天爬不起来。 云冲道君见此,叹道:“你果然也中了主仆之契,难怪你母妃近来半步都不肯叫你离开金陵。” 殷无晦勉力支撑着直起身体,鬓发皆被冷汗浸湿。 “师父,您应该了解我父皇的个性。若被他知道我和姓萧的结下主仆之契,焉能容我活着?” 云冲道君摇首叹气:“难怪世人皆言,最是无情是天家。你先下去吧,你义父洛小家主应当在等你。” 殷无晦起身又是一拜,下了逍遥峰,望洛小家主居住的别院去了。 路上遇到几个和观主沈天青同辈的道人,几个道人认得殷无晦乃是六师祖所收的那位外门弟子。 六师祖地位崇高,虽然殷无晦只是个外门弟子,但深得云冲道君喜爱。因此几人还是客气地唤了一声“小师叔”。 殷无晦忙拱手回礼,作出愧不敢当的模样道:“几位道君折煞我也,小子怎么当得起这么一声‘师叔’?请唤我无晦便是。” 几位道人皆知他天潢贵胄的身份,见他分明辈分高于自己,却依旧谦谦有君子风度,不由心生好感,于是退而以道号和对方相称。 几人寒暄过后,便分手道别。殷无晦等打发了他们,才转过身,眼中闪过几分冷意,继续往前走。 几个只知练剑的老东西,也有脸和他称兄道弟?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 山顶天机阁中。 妙芜和谢荀重新点燃油灯,将摊在桌上的历代弟 子名册整理好,一本本放回书架,而后便出了天机阁,下到小院中,换回自己的衣服,下了山。 他们是偷偷从筵席上溜出来的,最近谢谨盯妙芜盯得太紧,他们不敢耽搁太久。 下山途中,妙芜忽然抬起手,把衣袖往上撩开几分,露出腕上幽光流转的剑镯。 “小堂兄,求你个事情,成吗?” 谢荀立刻回道:“不行,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妙芜哭笑不得。 “我不是要你把剑镯收回去,我是要你把它变小一点。” 这样一只十二个时辰都在发光的镯子,随身携带有时真地非常不方便。 特别是在悄摸摸想干些避人耳目的事情时,这只镯子在黑暗中简直是只活靶子。 谢荀听了这句话,紧绷的神色才缓和下来。 他握住妙芜的手,指尖点在剑镯上:“你想把它变成多小?” 妙芜动了动右手的中指,脸上有点红,小小声道:“帮我,帮我……戴在中指上好吗?” 在她生前的世界,订婚戒指都是戴在中指上的。 谢荀虽然并不解此中含义,但不知为何,脸上也有点热。 他“嗯”了一声,妙芜腕上的剑镯化为幽蓝剑气腾起,接着贴着她手背肌肤迅速游向中指,温柔地缠绕上去,在手指上绕了三圈。 妙芜将右手抬到齐额高度,微微仰头凝望着戴在中指上的剑镯,心里觉得,这样 分卷阅读257 看起来,真地好像一枚戒指哦。 等他们回到筵席上,一场接风宴已经接近尾声。 谢谨身为谢家大公子,一整夜都忙于应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妙芜离席。 妙芜悄悄回归座位,若无其事地夹了几筷子已经冷掉的菜。 才吃了几口,忽然有个粉雕玉琢的小道童端着托盘走过来,将托盘往她身前的桌面上一放,操.着一口奶音未退的声音道:“小姐姐……呃,不对,女施主,这是刚刚有位男施主特地嘱咐我送来给你的。” 妙芜揭开盅盖,腾腾热气迎面扑来,竟是一盅刚热好的鸡汤。 她下意识抬起头,朝谢荀的方向看过去,却见他也望过来,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来。 两人的桌子相隔太远,妙芜没看清他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还以为这鸡汤就是谢荀吩咐人送过来的,于是拿起汤匙,才喝了几口,又有一个小道童捧着托盘走过来。 连说辞都一模一样:“女施主,这是刚刚有位公子拜托我送过来的。” 妙芜揭开盅盖,发现是一碗甜汤,汤面上浮着几颗雪白的新鲜莲子,小盅旁边还有一碗八宝芋泥。 妙芜偏好甜食,这后面送上来的甜汤显然比前头的鸡汤更对她胃口。况且现下天气又热,那么热气腾腾一碗鸡汤,一时间也喝不下,妙芜便弃了鸡汤,专心攻克甜汤和芋泥。 筵席散场时,妙芜正巧吃到七八分饱,便搁下碗筷,跟随本家弟子回到碧游观安排的别院。 才进了院子,便见一抹熟悉的紫衣站在院角树下等候。 妙芜惊喜道:“小段姐姐!” 今日在偏殿中没有见到金陵小段家的人,妙芜还以为小段家没有参加今年的砺剑会。 自从那次谢涟中毒重伤,二人便在浒墅关分手道别。 段红昭被母亲小段家主派到临安的人捉回金陵,按头相亲,而妙芜则和谢荀等人连夜赶回谢家,算起来,二人竟有数月不曾见面。 段红昭大步走来,展开双臂,用力抱了妙芜一把,笑道:“阿芜妹妹,我可想死你了!” 妙芜引着段红昭进入屋里,给她沏了杯茶,看到她神采依旧,只是晒黑了几分。 “分别几月,小段姐姐在金陵一切可好?” 段红昭喝了口茶,挥手道:“嗨,别提了,一言难尽。我娘也不知是哪里找来的歪瓜劣枣,俗气脂粉,要我娶他们进门,我宁愿一根绳子吊死。幸好我机智,那几个人又不经吓,最后都被我吓唬跑了。” 妙芜曾经听说过现任小段家主行事独断专行,比三娘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担心道:“小段姐姐你这样做,小段家主不生气吗?” 段红昭道:“她倒想生气,不过最近也没功夫跟我生气了。我们家那边出了点事情,她烦都烦不过来。” 妙芜问:“你们家出了什么事情?” 段红昭从椅子上起来,双肘拄在桌面上,朝妙芜靠过去,压低声音道:“我听我娘说,帝王墓的墓门被人弄塌了,这事儿现下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我娘愁得不行,前段时间一直在筹划迁府,也没空搭理我了。” “我怕老在她面前晃悠,她回头又想起我的婚事来,干脆趁着这次砺剑会带家里人出来溜溜,离了她眼前,省得她一见我就来气。” “这不,路上过来,顺带收了几回妖,差点赶不上日子。” 段红昭说完又坐回去,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指尖在杯沿摩挲了几下,有些犹豫地启口问道:“我听说你们家近来也出了大事?” 妙芜闻言手指一缩,把剑镯藏进袖子里,轻轻点了一下头。 “是。” 段红昭惋叹道:“当初我们在富春山家塾一起修炼,他还教过我剑术,当真没想到会这样……” “小段姐姐,”妙芜忽然打断她的话语,清凌凌的眸子望过去,轻声道:“不管他是谁,是何人之子,在我心里,他就是他。” 段红昭被她眼中的坚定所震撼,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可他……可他为了逃命挟持了你啊……” 浒墅关一战后,妙芜便被谢泫送进桃源里躲避风头,因此并不知道谢泫为了撇清她与谢荀之间的关系,对外放出的说法是,谢荀当日为了从谢家逃脱,挟持了她。 当日的真相,只有参与追捕的几个世家知晓。谢泫在外人缘颇好,动用了许多关系,总算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 否则,以妙芜当日作为,仙门中怎么可能无人讨伐她襄助萧氏余孽? 妙芜此前并不知道谢泫作为父亲,为了保护女儿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现下听到段红昭这般说,略一细思,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她摇头道:“小段姐姐,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当日之事,皆是我自愿,他从来没有挟持过我,也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情。” 筵席散后,各家弟子都回到碧游观安排的小院。 谢谨望着前头缓步而行的 分卷阅读258 背影,见四周确实再无旁人,犹豫了一会,终是忍不住唤了一声:“琢玉?” 那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立刻回转过身,笑道:“大公子莫不是吃醉了?我是谢燃,不是谢琢玉。” 谢谨紧走几步迎上前去,同那双黑浚浚的眸子对视了一眼,肯定道:“琢玉,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以为你能骗过我的眼睛?” “前几日,阿芜举止异常,我早该想到的。只可惜你的障眼法实在毫无破绽,若不是后来我在阿芜房中搜到了这个……” 谢谨说着抬起右手,指间夹着一张黄符,正是那日在宫家城中,二人假扮成宫家弟子时,谢荀给妙芜的障眼符。 妙芜觉得这 障眼法有趣,本想留下来研究一番,却不想被起了疑心的谢谨搜了去。 谢荀眼神闪烁,反手撑起一道隔音结界,才低声道:“大哥,确实是我。” 两日来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谢谨一时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他与谢荀作十多年兄弟,情义深厚,怎么可能说斩断便斩断? 谢荀失踪这一个多月来,谢谨无一日不在想,若有朝一日兄弟重逢,他该当如何? 是该举剑手刃这个魔头之子,还是该袖手旁观,视其为陌路人?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然而现在人就站在他面前,一向理智冷静的谢家大公子却发现自己依然混混沌沌,他甚至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对待这个“堂弟”。 父亲去了金陵,现在阿芜身边只剩下他这个兄长,不管谢荀想做什么,他作为兄长,最后的底线就是保护妹妹周全。 想到这里,谢谨硬起心肠,冷声道:“琢玉,你离开阿芜身边吧。你应该知道,仙门其他各家还有殷氏都不会放过你,而谢家,是护不住你们的。” 谢荀垂下眼睫,长长的睫羽在他眼底覆下一片暗影。 “大哥,唯有这件事,恐怕我不能应承你。” 啪—— 谢谨没想到谢荀会断然拒绝,他更没想到自己会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多日来憋在心底的怒气和担忧此刻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谢琢玉,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执意如此,会给阿芜带来怎样的伤害?外面的人该如何看待阿芜?!” “他们会说,你们只怕是在做兄妹的时候便已生了此等不伦情愫,枉顾伦常,寡廉鲜耻!更别提现在你自身难保!你难道要害死她才甘心吗?!” 不知道为什么,谢谨心中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放任他们两人继续下去,阿芜终有一日会命丧在这段情缘里。 冥冥之中,谢谨总觉得这样的事情,好似曾经真地发生过一般。 因此,谢荀的断然拒绝才一下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令他一时间失去理智。 谢谨收回手,颤声道:“琢玉,我……” 谢荀被谢谨刚刚一巴掌打得偏过脸去。 成年男子用尽全力的一巴掌,力气何等之大。 谢荀的右半边脸立刻就红肿起来,嘴角沁出一丝鲜血。 他把口腔里的腥甜咽回去,抬手抹去嘴角的血。 “大哥,你说的没错,我除了这一条命,的确没有什么可以给她。” 谢荀垂下手,转正头颅,眼睛亮得可怕,谢谨甚至从他眼中看出一丝隐藏的戾气。 “可是,我愿用这条命担保,我发誓,我会保护好她。”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谁也别想伤她分毫!” ☆、大舅子的怒火 谢家大公子破天荒失眠了一整夜。 第二日在碧游观的邀仙广场集合时, 妙芜见到这位长兄顶着两个深深的黑圆圈,阔步朝她走过来, 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他低头细细打量这个面容明丽的少女,她那双琥珀色的眼中淬着动人的光彩,似乎世上没有什么挫折能将她打倒。 他心里默默地想道:原来不知不觉中阿芜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她心中也有了不能同他分享的小秘密。 甚至, 还有了心悦之人。 从某个方面而言,她和琢玉其实很像。只要认定了,就绝不放手,虽千万人, 吾亦往矣。 谢谨重重叹了口气,抬起手,用力在妙芜头上揉了一把, 把她才梳好的头发揉得毛毛躁躁。 妙芜一脸不知所以地看着这位长兄,觉得他的神情凝重中又带了些无奈。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哥,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昨晚没睡好?” 谢谨摇摇头,长叹一声:“我该拿你们怎么办才好?” 他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大步走到队列最前头,留下妙芜一个人站在原地, 被他这一句话炸得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大哥刚刚说的是“你们”?! 他知道了什么? 妙芜惊慌地望向谢谨的背影, 碧游观观 分卷阅读259 主在场中高台上讲了些什么,她完全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谢谨刚刚那句“我该拿你们怎么办才好”。 她迫切地想抓个人过来一问究竟,视线在场中乱扫,终于在十来位身着同款弟子袍服的背影中认出谢荀。 她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枚核桃酥糖, 朝谢荀的背影扔过去。 核桃酥糖快落到少年背上时,少年忽然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右手高高抬起,绕过肩膀,虚虚往后一抓,就将那枚酥糖笼在手心。 谢荀听闻身后气流响动,身体出于本能反应地向后一抓,捞住一物。待他将手转到身前,摊开手掌一看,才发现是一块指头大小的核桃酥糖。 进来天气炎热,酥糖外层的糖浆已经化开少许,谢荀直接空手抓入,现下只觉满手黏腻。 会用这个东西丢他的,不作第二人想,肯定是那个小毒物。 他转过头,挑眉,以眼神询问:何事? 妙芜抬手指了指谢谨,然后手指转向谢荀所站的方向,最后又倒转回去,指在自己身上。 谢荀讶然地抬眸看向右前方背对他站立的谢谨。 昨夜他在谢谨面前说了那番表白之辞后,谢谨把他打了一顿。 他没敢还手,全程只能被动挨打,今早起来时对着水盆看了眼,昨晚被谢谨打过的地方基本都是淤青一片。 可见他把谢谨气到何等程度。 谢谨揍完人后,兄弟俩才坐下来,认真地聊了会。 谢荀思来想去,还是将近来他查到的事情和谢谨说了,说到身世时,只略提了几句。 谢谨也是聪明人,一听就懂。他听完后,无声地坐了许久,最后一言不发地回到房中。 然而现在阿芜这番比划是什么意思? 难道大哥对她说了什么? 少年的眸色渐渐深沉。 过了会,妙芜听见他传音道:“嗯,大哥知道了。” 妙芜眼尖地看到他右边嘴角似乎有一块青紫色的痕迹。 她心头一颤,指了指自己的右边嘴角。 谢荀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地继续传音道:“是,昨夜我和大哥动手了。” 不,是大哥单方面对我动手了。 妙芜抬起双手捂住脸,喉间发出一声无声的悲鸣。 苍天呐,她以为自己的掩护十分成功呢。 到底为什么局面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观主沈天青例行惯事的宣讲总算结束。 今年砺剑会的赛目安排和往年一样,第一日的赛目名为猎妖。 碧游观立派已有千年之久。千年之前,人妖之间的关系不似今日这般,表面上看来勉强还算能够和平共处。当时群妖无首,食人而生,修炼邪法的妖物到处横行。 而当时的碧游观也不过是山野间一座无名小观,靠周围乡民的香火供奉度日。直到后来,观中出了一位惊艳绝才的剑修,一剑斩尽南北十大大妖,一下震慑万妖,碧游观从此声名鹊起,成了依靠猎妖出名的剑修大派。 虽则现如今,人妖之间的关系已经趋于和平,但猎妖的传统依然被保留下来,演变成砺剑会上的一项赛目。 只不过,在猎妖赛上,仙门各家的猎物并不是真正的妖,而是碧游观秘境中的幻妖。 幻妖,以瘴气所化,虽不是有着真正血肉之躯的妖物,但实力依然不可小觑。 按照往年的规矩,仙门百家将派出七人一组的弟子代表进入秘境猎妖,十二个时辰内,哪一家弟子猎得的妖物最多,哪一家便为此次猎妖赛魁首。 铛——铛——铛—— 高台上,有道人鸣锣,接着碧游观的弟子抬着锁妖笼走下来,依次分发给参加猎妖赛的各家子弟。 妙芜身为谢家少主,自然是此次谢家猎妖赛小分队的队长 她还是第一次担任队长这样的角色,难免有些紧张,想了想,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提着符袋走了一圈,依次往每个谢家弟子手中都塞了一沓黄符。 “这是我昨晚临时画的符,你们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自妙芜成功修出本命符后,谢家诸弟子看她的眼神全都不一样了,满满都是崇拜。 十六之龄,就修出本命符!这是什么概念? 纵观谢家近两百年来的历代家主,就没有一任家主比这更早的。 什么叫天纵奇才? 这就是! 大佬发的符,肯定是救命符,要好好珍藏,拿回去供奉起来,好保佑他们往后符术大考都拿甲等。 所幸妙芜并不知诸人心中所想,只专心发放符咒。 轮到谢荀时,谢荀才伸出手,谢谨便走过来,插.入二人中间,揽过妙芜一边肩膀,推着她往前走。 “他就不用了。” 妙芜被谢谨强制推着往前走,一脸不知所措:“大哥,我,我……我锁妖笼和捕妖网还没拿。” 谢谨脚尖一踢,把一个锁妖笼从 分卷阅读260 地上踢起来,递给她。 金陵小段家今日整队之时就站在谢家旁边。 小段家的弟子已经整装待发,接引童子也已到位,段红昭便朝妙芜等人挥挥手,大声道:“大公子、阿芜妹妹,我们先走一步,一会儿秘境中见!” 妙芜也挥挥手同她告别。 谢谨颔首道:“小段姑娘,一切小心。” 段红昭闻言,蜜色的脸颊微微一红,脚底抹油似的,急匆匆转身带队走了。 谢家诸位弟子都背好自己的锁妖笼和捕妖网,只等少主一声令下,就准备出发。 这时,谢家家主忽然从高台上走下来,朝这七人小队走过来。 谢谨抬眸看到大伯父迎面走来,心间一紧。 连他都能看出谢荀的马脚,大伯父未必看不出来。还是不要再叫他们俩人正面碰上才好。 于是刻意支开谢荀:“谢燃师弟,你去把咱们家的家旗背过来。” 谢荀和妙芜对视一眼,妙芜朝他眨了眨眼睛:快去吧,大哥说不定这会正在气头上呢,不要惹他生气了。 谢荀只好领命而去。 谢荀前脚刚走,家主谢涟就走到妙芜身前,伸手递过一只符袋。 他面上没有什么笑容,连说话的语气也是一板一眼。 “记住,凡事安全第一,胜负不过浮云。” 妙芜伸手接过符袋,郑重地点了点头:“大伯父,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咱们家的人的。” 谢涟闻言微怔,过了会,眼底渐渐浮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好孩子。”谢涟抬手拍了拍谢谨的肩膀,“你行事稳重,我一向放心,记得照看好阿芜。” 谢谨应道:“棣华知道。” 谢涟交代完毕,转身往场中高台走回去。 途中,正好遇到扛着家旗走回来的谢荀。 少年肩宽腿长,扛着家旗从骄阳下走过,浑身像是带了光。绘着碧桃花的白色家旗在他身后展开,随风飘扬。 这对昔日的“父子”错身而过时,谢荀的脚步不由一顿,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喊了一声“家主”。 谢涟脚步不停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似乎没有听见,等到走出十来步时,忽然回头朝少年离去的背影望了一眼。 他隐隐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 那日在谢家诸位长老的围攻下,仗剑从谢家一路突围而出的少年,他的背影便似一杆永远无法摧折的青竹。 其实这个孩子的脾性很像他,只可惜,并不是他的骨血,而是仇人之子。 谢涟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去,每一步都很稳当。 不论发生什么,他始终是谢家的家主,是遮蔽众人的大树,没有什么可以击溃他。 等到谢荀扛着家旗走回来,碧游观的接引童子便走过来说道:“姑苏锦衣巷谢家是吗?诸位请随小道来,小道带你们从坤字门进入秘境。” 妙芜打开谢涟刚刚给的符袋瞧了一眼,发现符袋里居然有七个一模一样的乩草傀儡。 妙芜倏然抬头,望向高台上坐在各位家主间,默默端起茶盏喝茶的谢涟。 这是……大伯父特地做给他们的? 妙芜只觉有脉脉的暖流在心中荡开,连忙对那接引童子说道:“等下,我还有个东西要发一下。” 接引童子微笑道:“姑娘请便。” 妙芜提着符袋,一人发了一个乩草傀儡:“家主特地为我们准备的,收好了,不要丢了。” 谢家诸位弟子各个受宠若惊,心里直感叹:天呐,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先有少主赠护身符箓,后有家主送乩草傀儡。 于是一个个暗中都憋了股劲,暗自发誓今年猎妖赛一定要拿个好名次,为谢家争光。 符袋里还剩下两个傀儡,妙芜走到谢荀身前,取出一只乩草傀儡递了过去。 “谢燃师兄,这是你的傀儡,收好。” 谢荀抬起手,朝那乩草傀儡伸了过去,手指堪堪快碰到傀儡时,又不由往回瑟缩了一下。 妙芜直接拉过他的手,把乩草傀儡塞进他手里。 分发完傀儡,妙芜便对一旁等候的接引童子说道:“小道长,劳你前方带路吧。” 接引童子手往前一比:“诸位请随我来。” 便引着 谢家众人往山下走,来到某处山谷。 那山谷两壁均是高崖耸立,崖壁上覆盖着葱茏植被,山谷狭长幽深,一眼望不到尽头,谷间是一条干枯的河床,河床上白石遍布。 这山谷看似寻常,然而妙芜一踏进这里,立刻感觉到强大的结界。 接引童子走上前去,往虚空中拍出一道黄符。 只见那黄符飞出,高悬在半空中,似乎触发了某种结界,强大的风漩激荡而出,虚空中居然出现两道首尾相衔的风漩,一蓝一金,风漩形状似两尾游鱼,结成一面太极,缓慢地旋转着,越离越远。 在这太极漩涡中央,慢慢显 分卷阅读261 露出一道门的形状来。 接引童子让谢荀把谢家家旗插.在结界门口,道:“诸位切记,十二个时辰结束前,一定要返回坤字门这里,过时不候,以败绩论。” 妙芜点头表示知道,带领谢家诸人进入结界。众人刚跨过结界大门,那太极漩涡就消失了。 眼前雾气浓白有如牛乳,一臂之外基本什么都看不见了。 妙芜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缚灵索,往后传递下去:“大家牵住这条缚灵索,不要走散了。”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妙芜问:“都好了吗?” 除谢谨、谢荀外,其余四名弟子皆异口同声道:“秉少主,我们都好了。” 妙芜正准备当先锋开路,谢谨忽然绕到前面来,从她手里接过缚灵索的绳头,低声道:“你到后面去,和谢……谢燃一起。” 妙芜面上一红,呐呐地应了声,走到队伍最后,站到谢荀身前。 谢荀传音给她:“等会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之前谢荀便已和她说过,他要借着猎妖赛的机会查清陆修缘弑师一事。至于具体怎么查,谢荀没和她说。 妙芜点点头,谢荀继续传音道:“三思会陪着你。” 正在这时,忽有另外一个声音插进来,震得谢荀和妙芜的耳朵嗡然一痛。 “你们两个,不许再私下传音。想做什么,至少要事先和我说一声!” ☆、桃花眼 听到谢谨的警告, 妙芜轻咬下唇,和谢荀对视了一眼。 谁知谢荀竟竟朝她挑了下眉, 脸上虽然没有更多表情,但那双黑亮的眼眸中似乎隐含笑意。 妙芜心里就嘀咕了,你倒是乐个什么劲啊, 大哥说的是咱们俩,又不单只我一个。 她却不知,就在两人眉眼交流之时,谢荀已经和谢谨私底下传过音了。 “大哥, 一会我须离队片刻。” “你要去做什么?” 谢荀沉默。 半晌,谢谨无声地在心底长叹了口气,传音道:“琢玉, 我不管你到底想做什么。但你切记,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先想想谢氏家规。若有朝一日叫我得知你弄奸作恶,我必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谢荀听到“清理门户”四字,心头猛然震动。 原来大哥还当他是……自家人。 他抿唇, 传音回复, 语声铿锵而坚定。 “是,琢玉谨记。” 谢家众人往秘境中行了几里,都未发现幻妖踪影,心中不由暗自奇怪。 有弟子小声道:“走了这一路也没见到一只妖,别是想憋个大的吧?” 妙芜心里也在打鼓, 为保周全,还是撑起一道结界。 谢荀的手从衣袖底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 妙芜听见他传音道:“估计是因为我。” 妙芜凝眉望去:你在说什么啊? 谢荀勾唇笑了笑,笑容里隐约有几分自嘲。 “有我随队,没有幻妖敢靠近你们,恐怕你们此行是猎不到什么妖了。” 妙芜抓住他的衣袖,用力地在眉心挤出一个“川”字,表示自己大大不赞同他这个说法。 谢荀抬手替她展平眉心间的皱纹,故作轻松道:“既如此,我先走一步,你好生带领他们猎妖。” 传音完毕,没给妙芜拒绝的机会,衣衫飘拂,悄无声息地脱离队伍,融入乳白的雾气中。 妙芜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愣了一会,被谢谨一声传音唤回心神。 “阿芜,小心,有妖物靠近了。” 谢荀离开谢家队伍后,在浓雾中一路向北而行,一直临近秘境边界,才缓下速度。 每年碧游观举办砺剑会,开启秘境猎妖,秘境结界边缘都会有碧游观各大长老坐镇,坐镇之人数年一更。 如果没记错,横机道君就坐镇于北方。 这位横机道君和谢荀的师父沈天青是师兄弟,与当年被萧恨春所害的天狐少年同辈,二人都师出玉衡道君。 谢荀觉得他一定知晓当年天狐少年陆修缘弑师的内幕。 谢荀想到这里,双眸微黯。 他其实很理解仙门中人为何那般忌惮于他——不止是因为他的天狐血脉,更是因为他被谢家当成少主栽培了十八年,而后又拜入碧游观观主沈天青门下,习剑七年。 他知晓太多仙门秘辛了。 若他真地有心在仙门中掀风搅雨,过往这十八年中他从仙门百家学到的一切,皆会化为无往不利的利剑。 而这,恐怕才是仙门百家心惊胆战,欲灭他而后快的真正缘由。 就好比现在,他轻而易举地潜到横机道君身边,横机道人未能有所觉察就已经着了他的道。 他点燃了从柳悦容那里要来的幻香“梦里不知身是客”,用香迷昏横机道人之后,手掌一翻,指间黄符化为一只黄色蝴蝶落于指尖。 分卷阅读262 他擎着那只“庄周梦蝶”,低声问道:“ 横机道君,你可还记得十八年前的陆修缘和萧钿儿?” 横机原本昏昏欲闭的双眼乍然大睁,面色惊惧,很快又阖然闭目,口中喃喃有词:“修缘……小师弟……” 谢荀见他已堕入梦境,便往黄蝶上呵了口气,那黄蝶双翅拍动,翅下落下金色的,犹如细沙的光点。 谢荀闭上双眼,神识移动,入了横机道君梦境。 横机的梦境初时是一片茫茫白雾,过了会,白雾渐渐稀薄,雨后湿润的树林出现眼前。 树林中一片灼灼红枫,雨水积在叶片上,风一吹,就簌簌地往下滴水,在梦境中叮咚回响,如同扬琴敲奏出的乐声。 谢荀看到此处风景地貌,不觉怔然。 这是川贵边界上某处地方,离碧游观约莫只有半日路程,三年前,他曾经仗剑诛妖于此。 前方有一道人影白衣染血,手持长剑,踉跄而行。 谢荀沉下心神跟了上去,发现此人正是年轻时的横机,只是不知为何身负重伤,独自一人在这树林中垂死挣扎。 谢荀跟着他走了一会,出了树林,是一片下斜的山坡,坡上草木枯黄,坡下落着一座土地庙。 谢荀看到那座土地庙,又是一怔。心中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横机拼着重伤也要来这里了。 那座土地庙乃是碧游观所建,庙中布有剑阵,碧游观弟子在外如遇危险,可躲入庙中避难。 横机看到那座土地庙,双眸一亮,绽放出慑人的神采。 他勉力御起飞剑,正准备朝坡下的土地庙飞去,天边忽然落下两道飞虹似的的剑光,直直朝他奔刺而来。 横机只好手引剑诀,召回飞剑,接了几招后不敌,飞剑上的剑光寂然而灭,当啷一声砸落在地。 横机身子摇摇欲坠,最后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树林中走出一男一女来,女的谢荀并不认得,然而那御剑袭击横机的男子,分明就是年轻时的怀慈和尚! 只听年轻的怀慈冷冷道:“横机,你逃不了!乖乖把碧游观的剑阵布守图交出来,我们主上看在你献图有功的份上,说不准能饶你一条狗命。” 横机低头咳出喉间淤血,冷笑:“这条贱命你要取便取,我难道稀得卑躬屈膝地苟活吗?” “我只恨,不能为我小师弟报仇!” 和怀慈同行的女子皱了皱眉:“和他废话这许多作甚?直接杀了他搜.身,他是碧游观守阵人之一,那剑阵布守图一定在他身上!” 怀慈犹豫了下,似乎最后还是认同了女子的说法,御起飞剑,正准备动手,横机忽然抬头,惊喜道:“师父?!” 怀慈与那女子听闻此语,皆遽然变色,不由自主地回身去看,然而身后空无一人。他们立刻意识到是上了横机的当,然而再转过头时便发现那横机已然提着剑奔到山坡下的土地庙。 等他们追到坡下,横机已经一头钻进那座破旧低矮、四面漏风的小庙中,一张黄符拍出,打开了土地庙中内置的剑阵。 碧游观的剑阵开启后,除非是里面的人自行打开,或者被人从外头强行攻破,否则便是观中师长来此,也无法轻易打开。 不过这剑阵还是有缺点——太过消耗灵力,一旦灵力耗尽,这剑阵也就无用了。 谢荀也跟着横机进了土地庙,看横机拄着剑往剑阵各处符位上贴黄符,正走到一尊泥胎神像旁边,神像后忽然探出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 横机毫无防备,剑刃已贴上他颈间肌肤。 一个身形娇小,面容俏丽的女子举着剑从神像后慢慢绕了出来。 “我警告你,不、不要乱动!” 女子似乎很紧张,语音微.颤,拿剑的手也在抖,她只好改为双手持剑,才勉强稳住了。 横机刚与女子照面时也吓了一跳,过了会发现这似乎真地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少女,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定了定神,视线落在少女手中的长剑上,忽然间瞳孔微缩。 他惊疑不定,视线再度下滑,落在少女隆起的小腹上。 这剑……这是师弟修缘的飞剑! 还有这少女显然有孕在身,她……她手上怎么会有师弟的剑? 梦中的横机在看那剑的同时,谢荀也在打量那柄飞剑。 碧游观的弟子修炼的乃是掌中剑。 何谓掌中剑? 即修习者自入道伊始,便只专注于修炼一身剑气。剑气游走于经脉之间,待得他日修炼有成,便可凝气为剑,召出体外,化为真刀实剑。 因此剑即为人,修炼者是什么样的人,他炼出的剑就是什么样。 谢荀再次凝眸去看那剑。 剑长四尺五,宽约两寸,刃身略薄,剑柄幽蓝,如同钴蓝色的水晶,剑身上浮动着一层幽幽的蓝光,明明是那样清冷的颜色,却不叫人觉得冷,反而觉出了一点温暖。 谢荀被横机 分卷阅读263 惊疑不定的质问引回心神。 “你是何人……你如何会有我的师弟陆修缘的飞剑?” 少女偏了偏头,疑惑道:“师弟?” 她的视线落在横机肩头,又扫过他的衣襟,待看清被血染红的衣袍上绣着金色的云雷纹时,忽然呀了一声,丢开飞剑,惊喜道:“啊,你是碧游观的人?” 横机点头,沉声道:“在下正是碧游观弟子,现下正为贼人所追赶,不得已才躲到这庙中来避难。敢问姑娘你是?” 看到这里,谢荀已经明白了。恐怕这少女就是萧钿儿,是他那位从未见过面的亲生母亲。 谢荀眼眶微热,忍不住将视线粘在少女脸上,想要借着梦境记住她的容貌。 不然,以后恐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萧钿儿并不是容光艳丽的大美人,只是长得很清丽,唇角自然上翘,似乎时时刻刻都在笑,这便多了三分俏皮,为她的容貌增色不少。 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勾,显出几分少女特有的妩媚,颇有点楚楚可怜的样子。 虽不是大美人,却有一种更令男子心动的懵懂之美。 谢荀忽然想起怀慈临死前曾对他说:“你的眼睛,长得和你母亲可真像啊……” 谢荀不由抬手摸了摸眼睛,嘴角微勾,下一瞬又垂了下去,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这双眼睛,是来自他的母亲;就连他修习的剑道,他凝炼的飞剑,也和他的父亲那么像。 萧钿儿丢开飞剑后,又将飞剑捡起抱在胸前,睁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满面欣喜:“太好了,遇到你可太好了。我夫君受了伤,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能帮我救救他吗?” ☆、夫妻 横机的疑惑很快就得到解答。 他跟着萧钿儿转到神像后, 就见放置神像的石台旁用干草叠出一个可供人躺卧的地方,干草堆上静静地躺着一名少年。 那少年面容苍白, 唇色乌紫,右脚的黑色长靴被人脱下来放到一旁,去了袜子, 裤腿被挽上去,露出脚腕一圈血肉模糊的伤口。 横机见到那少年,又惊又喜,忍不住泪目潸然, 拄着剑一步一步挪到少年身旁,慢慢蹲下身去,盯着少年的面容看了一会, 伸手轻拍他的脸。 “修缘,修缘,你快醒醒,是我,是师兄。” 萧钿儿的也有五.六个月身孕了,行动不是很灵便。她扶着腰侧, 慢慢蹲下身子, 在少年身边坐下。 “他被捕兽夹伤了脚,中毒了,我身上没有解毒的药,你身上带药了吗?” 横机擦掉眼角的湿润,从怀间摸出一瓶解毒丹, 倒出三粒,喂少年服下,又将解毒丹嚼碎,敷在他脚腕伤口上,然后从少年身上撕下半幅衣袖,指导少女替他包扎了伤口。 做完这一起,横机便似脱了力般,一扭身,背靠在石台上,往身上点了几处大穴止血,开始处理起自己身上的伤处。 萧钿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看到他的血几乎把衣袍都染透了,不由有些担忧道:“你不会死吧?你要是晕过去了,我可照顾不了你们两个。” 横机闷哼一声:“姑娘放心,在下一时还死不了。” 他说着,飞速处理好伤口,正想开口问问少女和自家师弟间到底是何关系,忽然有两团一黑一白的小毛球一蹦一跳地蹦了过来。 原来是两只三个月大的小兔子。 两只小兔子嘴里各自叼着一枚拳头大的果子,跳到少女腿边,就低下头去,把叼来的果子往她裙面上一放,然后规规矩矩地蹲好,四只红色的眼睛一眨一眨,似乎是在等待主人夸奖。 萧钿儿伸手拢住两枚果子,另外一只手揉了揉两只胖兔子的脑袋。 “好乖。” 两只兔子的尾巴短短,像两颗小绒球,被主人揉了脑袋,尾巴就翘起来,左右晃动,一本满足的样子。 横机正讶然不已,忽然听到少女唤他:“诶,这个给你吧。” 接着一颗红通通的果子丢过来,砸在他胸口,骨碌碌滚了一圈,才停下来。 他低头看,只见红果子上有一圈细小的牙痕,显然是刚刚两只兔子以口将果子衔来时留下的。 横机看着那果子,正犹豫要不要吃,又听得“咔滋”一声,少女咬了一口果肉,含在嘴里嚼烂了,然后微微直起身子,双手捧住少年的脸,朝他的唇上印了过去,口对口将果肉喂给了他。 横机的表情从呆滞转为惊讶,最后整张脸红得好似爆炒猪肝。 他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去,等到身后“咔滋咔滋”的咀嚼声停下,才握着果子回过头,肃然道:“姑娘,在下请问一句,姑娘你……到底和我师弟是何关系?” 萧钿儿茫然道:“你师弟……你师弟是谁啊?” 横机扶了下额,伸手指了指昏迷的少年。 “这个,他,他就是我师弟,陆修缘。” 但萧钿儿的关注 分卷阅读264 点显然迥异于常人,闻言只高兴道:“原来他叫陆修缘啊。” 横机道:“是。我师弟姓从师父……姑娘还未说明到底和我师弟是何关系……” “我是他的妻子!” 横机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少年,神情活似白日见鬼,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斟酌着话语道:“大概九个月前,我和师弟在 临安除魔,不想遇见歹人,师弟为了保护我,不幸落入歹人之手,我本以为师弟已遭歹人所害,却不想他失踪了这么久,再见竟然已经有了妻子……” “难道师弟落难后,是为姑娘所救吗?” 萧钿儿才要回答,忽有一个清冷孤傲的声音先于她开口道:“谁说……咳咳,谁说你是我的妻子?!” 横机和萧钿儿都朝少年看去,便见少年撑着身子坐起来,刻意往横机这边挪过来,远离了少女。 萧钿儿见此,眼眶微红,黯然道:“可是大哥说我们拜过天地,成了亲,洞过房,就是夫妻了。” 她说着伸手抚上小腹,爱怜地抚摸了两下。 两只胖兔子像是感受到她的情绪,也跟着靠过来,隔着衣物贴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少年闭了闭眼,额角青筋鼓起,对此不置一词。 萧钿儿看到他这副冷漠的模样,不由落下泪来,哭着道:“难道真地如大哥所说,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吗?” “明明在金陵的时候你承认过的!你承认过我是你的妻子!这两只兔子……双喜和元宝也是你送给我的,难道你说话不作数的吗……” “住口!” 少年睁开眼,眸光如刀,冷冷地看向少女,好似在看一个陌路人。然而衣袖底下紧握的双手却泄漏了他心中真正的情绪。 “呵,你大哥既然说我骗你,你又何必再多问?我们两个,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从头到尾,不过是为了骗你帮我逃出来罢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伏低做小,虚与委蛇地讨好你?” “你既然知道我骗了你,就趁早回金陵去!不然,我不杀你,外头想要你命的人可不少!” 少女听得怔住,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越擦越多。 横机不知二人中间到底有什么矛盾,看到这里,却有些于心不忍,开口劝道:“师弟,你既与这姑娘成了亲,有了夫妻之实,便该担起男人的责任来。你怎可、怎可这般待她?你这样,可还有半点碧游观弟子的侠义之道?” 少年却说:“师兄,我和她之间的事,你不懂,不要管。” 横机许是第一次被师弟这样顶撞,闻言长叹道:“罢了罢了,我不问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只问你被萧贼之人带走后,到底遇到了什么?你既还活着,为何不往师门中报信求救?” 少年也不管嘤嘤啜泣的萧钿儿,扶着石台站起身,在这局促的土地庙中走了一圈,看到剑阵被开启,便问:“师兄可是遇到强敌了?” 横机答道:“是萧贼的两个手下,从蜀中就一路追杀我,想从我手里抢走碧游观的剑阵布守图。” “他们现在人在土地庙外头?” 横机道:“搜不到东西,他们肯定不会就此罢手。” 少年咬牙冷哼:“来得好!正好借此剑阵歼灭恶贼!” 他说着看向横机,神色漠然,好像口中诉说的惨事与自己毫无关系。 “师兄,我金丹已废,虽然还能凝气为剑,但是再也无法御使飞剑和符箓,接下来的事情,全要拜托给你了。” 横机愕然:“你说什么?金丹已废?是谁废了你的金丹?!” 少年淡淡道:“除了那萧氏恶贼,还能有谁?此话容后再叙,目前最紧要的是对付眼前的敌人。” 横机听从少年建议,在土地庙中布置了一阵,等再回到神像后头时,发现刚刚伤心哭泣的少女抱着两只胖兔子,头倚着石台睡了过去。 到得此时,少年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眸光才稍稍温柔了几分。 他解下 身上外袍给少女披上,回头朝横机道:“师兄,劳烦你在她身周设一个隔音结界,她这两日来一直在照顾我,可能都没合过眼。” 横机依言照做,等到一切布置妥当,便撤去剑阵,诱门外蹲守的两个人入瓮。 怀慈和同行的女伴迟疑许久,最终还是踏步进来。 两人刚踏进土地庙,门口忽然升起一道光幕,接着凭空出现无数飞剑,结成剑栅,将二人困在其中。 和怀慈同行的女子惊道:“是谁在捣鬼?给我滚出来?!” 怀慈低喝:“玉姹,我早和说过此间恐有埋伏,你不肯听,现下既已落入对方之手,还有什么好说……” 剩下的话语戛然而止。 陆修缘从神像后转出来,提着飞剑走到二人身前,横机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师弟,是要将此二人带回师门,还是就地杀……” 话未说完,便见陆修缘一剑刺穿女子胸膛,直取对方性命。 分卷阅读265 接着猛然抽回剑,鲜血飞溅,女子颓然倒地,挣扎了几下,口中涌出鲜血,渐渐没了生息。 陆修缘垂眸看她,寒声道:“临安赵家,青州李家,钱家,皆是你带人灭门。这三家总计千余条人命,我杀你,是替天行道。” 陆修缘又提着剑走到怀慈面前。 “徐尹……”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少年喊得戾气森然。 他提起剑,正要一剑将怀慈刺死,忽听得一声清凌凌的呼喊:“住手!” 萧钿儿扶着腰,快步走到陆修缘身旁,双手抱住他持剑的手,用力地往下扒。 “你别杀徐大哥,求求你,别杀徐大哥……” 两只胖兔子也跟着跳过来,围在二人脚边吱吱乱叫。 陆修缘似乎怕伤到少女,虽然怒极,依旧强忍着没有挣扎,只说:“放手。” 萧钿儿流泪道:“别杀他好不好,徐大哥救过我的,他还帮过你,在金陵如果不是他帮忙,你根本走不了……” 陆修缘额角鼓起的青筋微微跳动,闭目片刻,浮动的青筋又都平复下去。 他妥协道:“师兄,此人是龙门镇徐家子弟,想来还是应该交由徐家人自己发落。劳烦你用缚灵索把人捆了,带回碧游观。” ☆、徒儿之妻 三人捆了徐尹, 稍是歇息,恢复体力之后, 便带上徐尹往碧游观赶。 为了避免被萧恨春的人寻到,三人特地绕了远路,避开萧恨春手下可能出现的地段。 如此原本只需半日就能到达的路程, 硬生生拉长为一日半。 期间陆修缘曾经口出恶言,意图驱走萧钿儿。 可惜小姑娘抱着两只胖兔子,眼含泪花,就是不肯走。 横机见此不免叹气道:“师弟, 你这又是怎么了。她一个小姑娘家,又怀着身孕,你现在把人丢下, 万一她孤身一人,遇上歹人,又或者是遇到什么病痛,你叫她要怎么办?” 陆修缘默不作声地看了眼萧钿儿隆起的小腹,转头走进临街的店家,买了一张可以背着走的藤椅。 他背着那张藤椅蹲下身, 冷冷道:“上来。” 萧钿儿受了一惊, 有些迟疑:“可是你的腿……” “只是皮肉伤,又不是瘸了断了,有什么要紧?” “上来,别叫我说第三遍。” 萧钿儿被他这冷硬的语调吓了一跳,只好抱着两只胖兔子坐进那张藤椅中。 下一瞬, 藤椅轻轻晃动了一下,接着稳稳离地升起。 萧钿儿双手紧紧抓住两边扶手,面色有些紧张。 这藤椅底下还垫了一张一寸厚的棉布坐垫,想来应当是比走路舒服。陆修缘背着萧钿儿走了一会,萧钿儿双眉渐渐舒展,小脑袋一点一点,居然在藤椅里犯起困来。 横机生怕她从藤椅里栽下来,一路都小心看护。 趁着萧钿儿犯困的机会,横机便向陆修缘询问起萧钿儿的来历。 谁知陆修缘只说了一句“师兄你不要问了”,就抿紧双唇,闭口不答,再也不肯多说半句。 此行加上徐尹,一共四人两只兔子,连续赶了一天路,终于进入碧游观地界,几座巍峨青山遥遥可望。 师兄弟二人见了,愈发加紧速度,埋头赶路。 三个时辰后,终于到达碧游观周边的一座小镇上,穿过这座小镇继续向北,就是碧游观在山下的道观。 到了这里,师兄弟二人终于松了口气。 横机看了眼萧钿儿的脸色,提醒道:“师弟,咱们这样不吃不喝赶路还能受得住,但你这位小妻子可未必受得了。我看她脸色已经不大好了。” 萧钿儿赶紧道:“没有没有,我很好。只是有点渴,我能喝点水吗?” 陆修缘说:“你坐稳,我放你下来,去吃点东西。” 萧钿儿闻言赶紧抓住藤椅扶手坐稳。 陆修缘慢慢蹲下身,待得藤椅降低到临近地面的高度,横机走过来,小心扶着萧钿儿下来。 萧钿儿的肚子已经很显怀了,横机曾经见识过妇人流产的痛苦,每次看这小姑娘动作大点,就有些心惊胆战。 他思虑再三,终是忍不住出言劝说道:“怀孕的妇人跟咱们平常人比不得,稍微碰着磕着,都有可能出差池,你要多照顾她一些。” 陆修缘听完后虽然没有回应,过了会,忽然夹了块肉放到萧钿儿碗中。 萧钿儿:“?” “你太瘦了,就那几斤肉,风吹一阵都能跑,多吃点。” 萧钿儿双颊微鼓,没敢笑得太明显,夹起那块肉,正准备咬一口,忽然觉得胸口直泛恶心,连连干呕起来。 陆修缘见状微微变色道:“怎么?又犯恶心了?吃不下?” 横机倒了杯水给萧钿儿,她喝了几口,抬手在胸口处压了几下,摇头道:“觉 得恶心,我想吃梅脯。”b 分卷阅读266 r   陆修缘立刻站起身:“你等着,我去买。” 说完,出了店门,转身朝长街尽头一处门店跑去。 见师弟离开,横机终于寻到机会打听萧钿儿的身世来历。 他作出一副闲聊的样子问道:“姑娘既已与我师弟结下秦晋之好,往后我也要称你一声弟妹。只是在下还不知姑娘姓名?” 萧钿儿对这个几番维护自己的师兄很有好感,正准备开口回答,一直默不作声的怀慈忽然喝止道:“姑娘!” 横机见此,心中更是存疑,直接一个闭言咒过去,封了怀慈口舌。 萧钿儿认真道:“我叫萧钿儿,萧是‘落木萧萧’的‘萧’,‘钿’是‘花钿’的‘钿’。喏,这样写。” 说着,手指从杯中沾了点水,在桌面上书写起来。 横机看到萧姓,又想到师弟反常的反应和小姑娘多次提及的大哥,心中渐渐酝酿出一个很坏的联想。 他骇然问:“不知姑娘的大哥是谁,可否告知姓名?” 萧钿儿点头道:“我大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哥。他叫萧恨春。” 萧、恨、春! 如春雷炸响,这三个字惊得横机神思恍然,半天回不过神来,甚至连店里何时进来好几个碧游观的弟子也没有觉察。 “横机。”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温和的呼喊,横机才乍然回神。 横机骤然转身,就看到师父玉衡道君从店门外跨步而入。 “师父!” “为师在山上参坐时感应到你的剑气,就立刻下山来接应你了。” 玉衡道君问过横机身上伤势,得知横机这一身伤皆是受萧魔头手下迫害,不由愤然,而后又得知疼爱的小徒弟“死而复生”,不由又是大喜。 及至得知萧钿儿和小徒弟之间的关系,还有横机对萧钿儿身世的猜测,手掌一翻,出手快如闪电,打出一张黄符贴在少女眉心。 大喝:“妖孽,还不现形?!” “啊——” 萧钿儿凄声长唤,口中獠牙渐长,鬓发间冒出两只黑色的尖耳,脸颊两边甚至有细小的绒毛半隐半现,一双清透的棕色瞳眸倏然转为幽幽的琥珀绿。 玉衡道君护着众弟子后退:“诸弟子小心,这是天狐!” “天狐?就是那支传说中妖力强大无匹的妖类吗?” “天狐?那萧魔头也是天狐半妖?这妖女是萧氏一党,绝不能留!” 玉衡道君用符箓定住萧钿儿,召出飞剑,正要一剑将这妖物击毙,忽有一道身影破窗而入,白衣少年手持长剑,拼着这副金丹已废的躯体,硬接下玉衡道君杀机沛然的一剑。 少年一击得手,立刻回身避退,一手提着好不容易才买到的梅脯,一手横剑挡在少女身前,沉声道:“师父,这是徒儿的妻子。” 接了那一剑,少年身上气脉大乱,刚开口,就呕出一口血来,又被他咽了回去。 横机急道:“师弟,你不要犯傻。这小姑娘是萧恨春的妹妹,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陆修缘擦掉嘴角的血迹,淡淡道:“师兄,我之前便已说过,我和她道不同,不相为谋。是,没有错。但我是个男人,有人要杀我的妻儿,我如果坐视不管,岂非同畜生无异?” 玉衡道君听完气得浑身发抖。 “修缘,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是碧游观的观主传人之一。你失踪这些日子以来,为师无一日不在寻你。结果你明明活着,不但不回师门,还和这样的妖女有了苟且。” “修缘呐,你太叫为师失望了!” 玉衡道君说到这里,语声沉痛,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斩杀昔日爱徒。 “碧游观规,背叛师门者,人人得而诛之!” 玉衡道君虽然这么说,几个小弟子都有些犹豫。横机更是劝阻道:“师父,小师弟只是一时迷了心窍而已,他年纪还小,难免意气用事……况且这其间说不定还有什么隐情。” “师父,小师弟是您一手带大的,他的品性,您还不清楚吗?” 玉衡道君冷冷道:“若他迷途知返,杀了这妖女,我且还认他这个徒弟,如若不然,我只当从未收过这样的徒弟!” 陆修缘收了飞剑,跪下来,朝玉衡道君叩首三拜。 玉衡道君的脸色一下就白了,气得手指直抖,连话也说不出来。 陆修缘黯然道:“师父,弟子愧对师父十多年来的教养之恩。此生无以为报,希望来世能有机会奉养师父。修缘在此,同师父拜别,从此山高路远,师父万自珍重。” 陆修缘说完站起身,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一双瞳眸霎间转为灿然金色。接着金光暴涨,陡然化为一只巨大的黑色狐狸。 黑狐狸叼住萧钿儿,小心地放到背上,说了一声“坐稳了”,就冲开阻拦的众人破门而去。 碧游观众人完全被这变故惊呆了。 “天啊,修缘师兄居然也是天狐……” “不可 分卷阅读267 能的,不可能。修缘师兄怎么会是妖呢?” 玉衡道人道:“其他人押送这萧贼手下回碧游观,横机,你随我去追这孽徒!” 横机无法推拒,毕竟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师弟,即便是妖,难道师兄弟这十几年间的情分能做得假? 师徒二人一路追赶,兜兜转转,竟又回到横机与二人初遇时的那片枫树林中。 正值秋季,林中枫叶红艳,似鲜血染就。 陆修缘驮着萧钿儿一路奔逃,到得此刻,终于失了气力,再也逃不动。 他放下萧钿儿,将少女护在怀间,警惕地望着持剑走来的道人,低声对少女道:“若我死了,护不住你,你不要怪我。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不会叫你死我前头。” 萧钿儿点了点头,捂着肚子皱了下眉,什么也没说。 玉衡道君停下脚步,痛声问道:“是那萧魔头将你变成这副模样?” 陆修缘道:“师父,我本来就是妖类,不过是以前自己也未曾发现罢了。” 玉衡道君道:“是了,是了。难怪你拼死也要护着这妖女。非我族类,果然其心必异!” 树林另一端忽然传来一道阴郁的男子声音。 “是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玉衡道君这话说得甚得我心。” 那声音说着,尾音一转,向身边的人问道:“对有异心者,该当如何?” 另一个声音答道:“诛!” 玉衡道君师徒二人听闻,尽皆变色。 “萧恨春!” 树林另一头慢步走来一个黑袍飘逸的青年男子,男子手上握了两枚生板栗,擎在掌间揉动把玩。 “你们不是都叫我萧贼,萧魔头吗?现下如何直呼其名?我还是更喜欢听你们喊我魔头。” 横机看到萧恨春身边跟着的怀慈,惊声道:“师父你看,那贼人竟被救了?难道师弟他们都已经遇害了吗?” 玉衡道君不再多说废话,御起飞剑直取萧恨春要害。然而不到近身处,就遭到萧恨春几个手下阻挡。 同时萧恨春虚空画了一个金色的“役”字 ,朝化出狐形的陆修缘打了过去,大喝:“陆修缘,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斩杀你的师父,你还认他作什么?不如杀了干净!” 此音落下,黑天狐的双眸陡然转为血红。 陆修缘变回人形,凝出飞剑,提着剑一步步朝被众人围攻的玉衡道君走过去。 横机看出陆修缘似乎失了心智,提剑赶来阻挡,然而一交手,却发现自己压根不是这个金丹已废的师弟对手,不过几招就被打飞出去,口呕鲜血,倒地不起。 萧恨春走到萧钿儿身旁,温柔地扶着她从地上起来。 “钿儿,是哥哥不好,来迟一步,叫你受苦了。” “你往后可再不能像这样乱跑,现在这个世道,没有哥哥保护,外面的世界对你而言,太过危险。” 萧钿儿虽然懵懵懂懂,不清楚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却本能地觉得不妥。 她握住萧恨春的手,哀求道:“大哥,你到底要叫夫君做什么?你不要这样子,你这样会逼死他的!你这样一定会逼死他的!” 萧恨春摸了摸萧钿儿的头发,安抚道:“乖。哥哥不逼他一把,他怎么能安心和你在一起呢?你也喜欢他,想同他一直在一起,对吧?” 萧钿儿落泪道:“不!我不喜欢他了,我不要同他在一起。我可以自己一个人,真的,哥哥真的。哥哥,我求求你,不要再逼他去做他不愿意的事情了。” 萧恨春解下披风给萧钿儿披上,双手扶住她单薄的双肩,强迫她转过身去。 青年清隽的容颜上露出一丝地狱修罗般的微笑,开口缓缓道:“钿儿,你看啊。哥哥给你找了个多厉害的夫君,就连碧游观剑道排名前三的长老玉衡道君,都不是他的对手呢。” 萧钿儿的双眼慢慢睁大。 漫天红叶飘舞,少女如水的瞳眸中清晰地倒映出少年的影子——少年高高举起长剑,一剑穿透了玉衡道君的胸膛,而后拔剑而出,将玉衡道君踹倒在地,发疯了似的提剑戮杀。 “啊——啊——” 少女尖叫哭泣,想要闭上双眼,萧恨春却用手撑开她的眼皮,强迫她睁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横机受伤太重,只能一步一步爬到少年身边,抱住他的双腿,痛哭流涕:“小师弟,修缘,你疯了吗?你睁眼看看啊,这是师父啊,这是将你养大,传你剑术的师父啊小师弟!” 少年停下动作,仰起头看着天空中红彤彤的火烧云,发出疯癫似的大笑。 他一脚踹开横机,举剑朝横机刺去。 正在此时,萧恨春出声止道:“慢——这个人不能杀。” 这个人,要留着他,回碧游观报信呢。 ☆、阿芜护短 谢荀从横机的梦境中出来后, 觉得面颊似有凉意,抬手一摸, 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已 分卷阅读268 泪流满面。 梦中所见的一切,令他觉得愤恨悲凉,然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早已死于多年前的那场仙门围歼。 他满腔的恨意, 就像打在棉花上的一记空拳,无可奈何,无法发.泄。 横机的梦境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哪怕谢荀再催动术法, 也无法挖出更多东西。 从梦境中,谢荀只知陆修缘应当曾和萧钿儿在金陵呆过很长一段时日,陆修缘还曾对萧钿儿说过“滚回金陵去”这样的话。而当初柳明瑶正是被萧恨春扣在金陵, 谢荀暗想,当年谢家那个孩子,应该就是在金陵被掉包。 那之后,萧恨春究竟将那孩子送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效用有限,谢荀眼看横机即将转醒, 便收了术法, 悄然离去。 另外一边,妙芜等人正围住一只瘴气所化的蛟龙苦战。 那蛟龙似一团燃烧的墨色冷焰所化,行动极为迅捷。 初时谢家等人合力将它围住,用捕妖网罩住它,不等收网, 蛟龙即化为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网洞间飘出,瞬间又在网外凝结成形,长尾一甩,卷住谢家一名弟子,拖着他在秘境间狂奔乱蹿。 谢谨提着玄铁重剑追上去,一剑从蛟龙腰部扎下,将蛟龙牢牢钉住,回头朝诸弟子喝道:“把谢远弄出来!” 众人赶紧围上去,七手八脚地将被蛟龙卷住的师弟解救出来。 妙芜用符箓定住蛟龙,而谢谨则一手控剑,另外一只手抖开捕妖网,朝蛟龙兜头罩去。 那捕妖网被抛出后,在半空中张开,还未落到蛟龙身上,忽有一道无形的劲力从远处射来,挟着那捕妖网,“咄”地一声射.进众人身后的大树上。 妙芜定睛一看,发现钉住捕妖网的是一只透明的羽箭。 她立刻回头朝箭矢射出的方向望去,只见浓雾中渐渐现出几个人影,为首的正是金陵洛家的少主,洛淮。 洛淮右手边立着一名半遮玉面,怀抱琵琶的女子,正是宫家的大琴师柳如眉;而站在洛淮左手边的少年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正是临安皇觉寺中与妙芜两次交手的殷无晦。 殷无晦的目光与妙芜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似乎愣了下,然后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他被谢家这个女娃娃所害,与那天狐结下主仆之契,又两度在妙芜手中吃过亏,委实是奇耻大辱。 今日他之所以跟随洛家诸人前来猎妖,并不是为了帮洛家撑门面。 他知道今朝谢家少主已改换人选,妙芜身为少主,势必会带队进入幻境。他此来,正是为了一雪前辱。 不过谢家怎么说也是声望颇高的仙门世家,他不好堂而皇之地动手,只能选择暗下黑手——他决定寻机用猎魂弓的魂箭抹杀妙芜的三魂六魄,。 无须取她性命,只要叫她从此浑浑噩噩,痴傻一声,也够解恨了。 妙芜不知殷无晦心中所想,见到洛家诸人似乎来势不善,便悄悄在衣袖底下结了个本命符的起手势。 这猎妖会之所以凶险,不止是因为幻境中的幻妖凶恶,更因为仙门百家允许在幻境中切磋术法剑术,只要不伤人命,就不算违反规则。 谢谨见殷无晦出手打掉自己的捕妖网,面色虽未变,语气冷淡道:“景元兄此举,是何意思?” 洛淮抱拳致歉道:“棠棣兄,非是景元要和你做对。只是百家猎妖,公平竞争,向来不分先后,只看谁技高一筹。这只蛟龙,本是我们先看上,从我们手里逃脱后, 又游蹿到你们这里。” 方才被蛟龙卷住的谢远道:“放屁!既然不分先后,你又在那边啰啰嗦嗦地说些什么?现下我们大公子既擒住了蛟龙,这蛟龙便该是我们的。怎么,你们还想硬抢……” 谢远话未说完,忽有一道无形羽箭朝他面门射来。 妙芜一直暗中防备,见此抬手一挥,祭出一道金光流璀的结界,将那箭矢挡了下来。 她朝殷无晦怒目看去,气愤道:“殷无晦,你偷袭?!” 殷无晦笑得人畜无害:“谢姑娘,谢少主。你们谢家教得好规矩,连一个普通弟子也敢对着一家少主大放厥词,言语不敬。某不过是看不过景元兄被人如此欺辱,出手略施小戒而已。” 谢远方才险些被射死,现下脖子后都是冷汗,闻言直着嗓子道:“你,你!” 谢谨皱眉,喝止道:“谢远,不得放肆。” 然后才看向洛淮,沉声道:“谢远不过是言语无状,而你们家这位公子却是出手便要取人性命,未免也太过分了。” 洛淮有些尴尬,这殷无晦实际上并不算洛家弟子,只是洛小家主非要安排这么一个人进队,他也无可奈何。 谢远被训,只好委屈巴巴地看向妙芜:“九姑娘……” 妙芜和谢谨不同,谢谨看重世家之间的关系,遇事总爱讲究“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却是万万受不得别人欺负到自己人头上。 猎妖会有规矩,猎妖之 分卷阅读269 时,若遇数家相争,可通过切磋决定妖物归属。 妙芜冷冷看向殷无晦,道:“你若有胆,我们比试一场。赢了,这蛟龙就归你们。” 殷无晦身为天潢贵胄,向来高傲,被一个小姑娘当众挑衅,怎能不应承? 他说:“好,输了你且不要哭鼻子才好。” 洛家有三两个促狭的弟子闻言嘻嘻笑起来。 妙芜也不动气,只说:“打不过你可不要跪地求饶。” 谢谨道:“阿芜……” 妙芜知道他想说什么,摇头止住他话语:“大哥,我自有分寸。” 谢谨心道,阿芜既为少主,日后少不得要面对这样的场面。这般想着,也就不再阻止。 看来这一场切磋,无可避免了。 虽然殷无晦听说这位新任的谢家少主除了御符之术强些,其它修为稀疏平常,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他在妙芜手里吃过一回大亏。 未免伤及他人,妙芜用结界划出范围,二人就在结界里斗法。 殷无晦收了猎魂弓,凝出飞剑,霎时间,结界内华光大作。 妙芜不急不躁地取出符箓,别的都不用,就用阴雷符对准殷无晦轰击。 她自知剑术不济,唯有御符之术,还算有些天赋,因此进秘境前,特地备足了符箓。 本命符的光蝶围绕在妙芜周身,殷无晦无法靠近,又被妙芜用雷轰得有些狼狈,一个不留神,又有一记雷符轰过来,直接炸飞他的发冠。 殷无晦抬手一摸,发现自己头发飞散,发丝间隐约还散发出一丝焦味,不由大为光火。 手上飞剑剑光一闪,又没入他袖间。 殷无晦退到远处,重新取出猎魂弓,一面疾走移位,一面数箭连发,这样一来,形势一下逆转,妙芜只好反攻为守。 无形的箭矢打在结界上,激出朵朵金莲似的涟漪。 殷无晦勾唇冷笑,手引弓弦,复又射出一箭。 这支箭来得又快又猛,箭矢临到结界前,陡然化为一柄寒光慑人的飞剑,破开结界,直朝妙芜身上要害处刺去 。 妙芜万万想不到殷无晦的箭居然能破她的结界。 她躲避不及,狼狈地就地一滚,那剑贴着她的脑后侧滑过,带起的剑风打落鬓间的小绒花。 殷无晦不给妙芜任何喘息之机,接连射出数箭。 羽箭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妙芜心间一凛,正准备重新祭出结界,一直安静戴在她指上的三思忽然飞了出来,蓝色剑光一闪,陡然变为黑色。 长剑横扫,只闻得一阵“叮叮”之声,羽箭皆被扫落,接着剑锋一转,朝殷无晦逼了过去。 殷无晦忙凝出飞剑应战,刚一交手,他就觉得对方剑势锋锐无匹,如泰山压顶般令人喘不过气。 他被三思打得一直后退,最后退到结界边缘,三思飞起,剑柄在他膝弯间狠敲一下,继而又飞到他肩头,剑身抵住他一边肩膀用力一压,强迫殷无晦跪了下去。 殷无晦心中惊愕,刚想说:“这不是你的飞剑!这分明是那谢荀的飞剑!” 虽然这剑光他并不识,但是这熟悉的剑势,除了谢荀,不作第二人想。 便听到一声传音:“闭嘴!” 殷无晦登时有口难言,明明心中愤怒无比,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谢荀……那个萧氏一族的遗孽! 他居然敢回碧游观!不怕身份败露,被仙门百家群起而杀之吗? 妙芜暗悔自己大意,爬起来,笑道:“打不过也不必跪地求饶吧?既如此,此番算是我胜了?” 殷无晦恨得双眼发红,可惜无法出言反驳。 洛淮见此,对谢谨道:“棠棣兄,既是你们胜,这蛟龙便归你们。” 妙芜召回三思,目送洛家一行人离去。 殷无晦回头盯着她看了好几眼,目光如同淬了毒汁。 谢家诸弟子将蛟龙收入捕妖网,便围过来,纷纷夸赞妙芜厉害,妙芜只摆手不提。 她对战的经验还是太少,若非谢荀暗中帮忙,今日她便要在殷无晦手里吃个小亏。 接下来谢家诸人又转移了阵地,妙芜一面走,一面仔细回想她与殷无晦交手的细节。 殷无晦破开结界时射出的是飞剑,不是猎魂箭。 铁色的剑尖从她耳畔掠过…… 似乎,有几分眼熟。 妙芜凝眸想了一阵,忽然想起在第一个剧情碎片中,原主被人一剑刺死时,胸口突出的半截剑尖,似乎与殷无晦射出的飞剑一样。 难道,原剧情中,原主竟是被殷无晦杀死的吗? 如果是这么说的话,倒是可以解释得通了。 因为原主被杀之时,谢家弟子没有人出手阻止。但如果飞剑是有人从暗处射出,速度够快,谢家弟子便是想阻止也有心无力。 只是,殷无晦为什么非杀原主不可? 妙芜正想不通,忽听耳边 分卷阅读270 有人传音道:“你也太胡闹了。” ——正是去而复返的谢荀。 妙芜惊喜地转过头,看到他安然无恙,便扬起唇角,朝他笑了笑。 谢荀脸色微白,似乎有些疲倦,说:“时间快到了,折返吧,免得误了时候。” 他们这一行人猎了二三十只妖,算起来应该称得上收获颇丰。 谢谨见到谢荀归队,便带领众人往坤字门走回去。 走到一处山坳间,忽似遇上鬼打墙,怎么都转不出去。 初时谢家众人还以为是雾障的原因,到后来,发现其他各家似乎也误入这片山坳,被困在此处。 段红昭一眼瞥见 妙芜众人,忙跳过来,问道:“阿芜妹妹,怎地你们也在这里?” 抬头一看,赫然发现和谢家众人比邻而立的,不正是由王牧之带领的王家弟子。 妙芜祭出结界,将王家弟子和小段家弟子都护在内。 谢谨凝眉,小心四顾,谢荀则面容冷峻,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忽地,山坳间想起一阵“嘻嘻,嘻嘻”的笑声,声音似三岁孩童,又似女子哀怨,如幻如真,听得人毛骨悚然。 白雾之中,两片影子疾掠而过。 “嘻嘻,嘻嘻……” 被困在山坳间的众人皆拿出飞剑符箓,严阵以待。 不知是谁颤声唤道:“你们看,那边有两只红灯笼,还有、还有庙门……” 说着牙齿“咯咯”碰撞,声音乱起来:“是狐仙庙!是狐仙庙!” 在蜀中见识过狐仙庙吞噬百妖的弟子霍然变色。 秘境边缘,镇守四方的碧游观诸长老皆长身而起,互相传音道:“有东西闯进来了。” 千里之外,姑苏锦衣巷。 书房西窗半开,窗外芭蕉碧绿,窗下支着小桌,桌角一只白瓷净瓶,瓶中碧桃花盛放。中间放着一面瓦盆,盆中两只蛐蛐正斗得厉害。 忽然,谢三爷丢下斗草,微笑道:“局成了。” 同谢三爷对战的小弟子全副心神都系在瓦盆的战局中,闻言心不在焉地附和道:“三爷,什么局成了?” 窗沿上,一只蚯蚓缓缓爬过,半支起身子,用小弟子听不见的嘶哑嗓音问谢三爷:“要动手了吗?” ☆、喜酒和新人 发现狐仙庙出现在秘境中后, 碧游观诸位长老立刻传音给观主沈天青,向沈天青禀告了此事。 广场上各家家主听闻此消息, 一个个都霍然变色。 今日代表各家进入秘境的,都是各家最优秀的一批弟子,若折损在秘境中, 各家简直损失惨重。 更别提,还有不少世家的队伍是由少主带领。 各家家主苦心栽培十数年,才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若要折了, 简直比剜心还痛。 各家家主纷纷吵嚷起来。 有人喧嚷:“开秘境,开秘境,放我等进去救人!” 有人责备:“你们碧游观好歹也是立派千年的仙门大宗, 竟能叫狐仙庙闯到秘境里去!看来你们平日里的名头,也不过是浪得虚名。” 似谢家家主谢涟这等暴脾气,更是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抄了剑就往秘境的坤字门赶去。 不用碧游观的人引路,他自己可以破了那门! 其他长老帮忙安抚激愤的众人,沈天青则从高台上缓步走下, 走到广场中央的洗剑池旁, 微微弯腰,伸手朝洗剑池中抓了过去。 随着他这一抓一引,洗剑池中的水似长鲸吐水,被他握在掌间倒拔而起。 翻滚的粼粼水波中,渐渐凝出一柄三尺青锋, 光华内敛,却气势慑人。 天空中风云色变,云层滚动,一道白电如苍虬树根,从天上径直劈下,直奔沈天青。 只闻得轰隆一声,惊雷大作,众人眼见沈天青抬起手上三尺剑,轻轻一挥,将那道刺目白电斩于无形。 晴天雷电,这是……碧游观的镇观之剑,方圆规矩! 世间无方圆,则不成规矩。无规矩,则难立道义。 但逢碧游观方圆规矩剑出世,世间必有大乱。 沈天青持剑转身,双肩的金色云雷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淡淡瞥了众人一眼,道:“在碧游观地界出的事,自有碧游观来解决。我沈天青在此担保,各家弟子性命无忧。” 言闭,袍袖飘动,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已瞬间移出二三里外,朝那秘境去了。 接着,山谷中剑光一亮,众人眼见那惊世一剑悍然斩下,似有劈山破海之能,心头皆撼动不已。 这位碧游观观主,道门兵人,当真实力莫测。 这一剑,直接劈开秘境结界,斩向山坳间漂浮着的庙门。 那庙门受此一击,两扇朱红山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接着猛然打开,飓风似浪潮般从门后滚出,吹得各家弟子东倒西歪,睁不开眼。b 分卷阅读271 r   一股巨大的吸力黏了上来,妖风裹挟着众弟子,卷向庙门后头的幽深幻境。 妙芜被谢荀挟着,本来还能勉力支持,忽然听到耳边一声惨唤,一名跟脚不稳的谢家弟子身体飘起,一下被妖风卷了过去。 妙芜想也不想就伸出手,抓住他手臂。 这一动作,使得三人都被卷入其中,似拔萝卜般离地而起,朝狐仙庙飞落过去。 谢谨见此,拔.出插.入土地中,用于定身的玄铁重剑,任由妖风裹挟着,眨眼间也被吸入狐仙庙中。 等到各家家主和沈天青赶到时,这场风暴已然息止,各家弟子,有七七八都被卷入狐仙庙。 “嘻嘻,嘻嘻……” 山坳间回荡着妖异的笑声。 那两扇朱红庙门安静地阖着,檐下的红色灯笼微晃,庙门的边缘渐渐消隐,竟然是准备在众目睽睽之下逃逸。 沈天青眸光微冷,长身跃起,手中方圆规 矩剑悍然挥下,将狐仙庙庙门的影子牢牢钉在原地。 那嘻嘻的笑声顿时变作凄厉的孩童哭啼,两扇庙门扭曲起来,似活物般向上拔起,然而根基却被钉住,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脱。 沈天青半跪于地,双手持剑,定住狐仙庙,回首朝众人道:“趁着我定住它,还请诸位合力破门。” 却说妙芜等人被卷入狐仙庙,被那妖风裹挟着,不知飞了多久才从半空中坠下。 妙芜还好,有谢荀相护,总算安然落地。有那些个修为不足的,骤然间从半空中落下,心中毫无防备,当即摔了个狗啃泥。 妙芜和谢荀看看周围,噼里啪啦落下一堆人来,忽地,一抹熟悉的白影伴随着玄铁重剑轰然砸向地面,等到尘埃落尽,妙芜就看到谢谨皱眉朝她走来。 她连忙迎上去:“大哥,怎么样,可有受伤?” 谢谨摇了摇头,紧盯她看了一会,吁出一口气道:“你可真是……吓坏我了。” 谢荀走到妙芜身后,对谢谨道:“大哥,你回头看看。” 谢谨转身,就看到身后房屋鳞次栉比,高低错落,连绵成一片宁静的村落。 夜色浓重,天空中一轮圆盘似的白月高悬,洒下清冷的辉光。挂在房屋檐下的大红双喜灯笼接连亮起,不知从哪里传出敲锣打鼓的喜乐声。 透过窗格,可以看到隐隐绰绰的人影映在窗纸上,来回走动,似乎在忙碌着什么。 有人惊叫道:“看!快看!那些屋子里有人!” “有什么人?那肯定是妖!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吗?这是天狐隐居的秘境!” 话音落,便听闻“吱呀”一声,果然有个“人”打开屋门走了出来。 看“身影”,似乎是个个子高挑,四肢修长的姑娘。那“姑娘”扭着腰下了台阶,走到对面房屋敲了敲门,又引出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 如此呼朋引伴,不多时就召集了几百号“人”,扭着腰,迈着统一的别扭步伐,朝村口外走了过来。 暗红色的灯光打在那些“姑娘”脸上,终于叫人看清她们的真面目。 苍白的脸宛如敷了十斤粉,双唇红艳,如抿了血,眉黑如黛,眼珠子像是两枚黑色的棋子,生硬地嵌在眼眶里。 谢荀站在妙芜身后,微微弯腰,靠近她耳畔低声道:“这是偃师木人。” 妙芜莫名,什么叫偃师木人? “木头做的傀儡?” 谢谨接声道:“不是傀儡。傀儡不是活物,偃师木人体内却内置了一只锁魂瓶,可以将人的三魂六魄锁在其内。从而将本为死物的木人变作半个活物。” 谢荀道:“此地诡异,暂且不要妄动,先看看这些偃师木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妙芜轻轻颔首,下一刻觉得衣袖底下探进来一只手,修长的五指插.入她指缝间,将她的手牢牢扣住了。 谢谨正好回首看到这一幕,眉心一跳,不由咳了一声,急忙撇过头去,只当刚刚什么都没看到。 而谢家其他几个弟子看到二人牵手,心中皆是纳闷:谢燃师兄什么时候和九姑娘这么好了?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诶!不对啊!那可是九姑娘的手,是你谢燃能随便牵的吗? 可是再回头看到两个当事人,一个神色自若,一脸淡定,一个略微有些羞涩,并无任何反感,便知道自己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眼看那些同手同脚的偃师木人越迫越近,仙门各家中有些小弟子已经吓破了胆,惊声叫道:“你别过来!” “看我的御火符!” “祝融在上,借吾神火,斩妖除魔!” 那高家的小弟子刚念完咒,还来不及把符打出去,就见一直莲步款款的偃师木人中,忽有一只木人蹿了出来,速度快若闪电,眨眼就到了那高家弟子眼前,两条修长的胳膊挟住他,奔到村口的井边,“咚”地一声把人丢了进去。 整个过程发生在瞬息之间,高家人甚至来不及阻拦。 分卷阅读272 那高家弟子许是在井里呛了几口水,一边咳嗽,一边惊慌大呼:“救救我!救救我!” “洛景元,快来救我啊!我姨父……咳咳,洛小家主可是特地吩咐你要保护我的!” 妙芜等人这才了然,原来这个被丢到井里去的,竟是高家的少主。 谢谨听闻此人竟是高家少主,便想去救人。 妙芜想起那高家家主当日在仙门百家之前咄咄逼人,欲将所有污水都泼到谢荀身上的模样,心间就很不喜,又看到洛淮那边已经准备动手救人,就拉了谢谨一下。 谢谨止步,就见洛淮奔到井边,丢下一截缚灵索,把高家小少主从井里拉了出来。 如此一来,又有一部分偃师傀儡调转方向,朝洛淮二人逼了过去。 柳如眉纤纤五指往琴弦上一按,就要驱动音杀之术,被洛淮阻止了:“不要激怒它们。” 然后妙芜就看到洛淮等人被偃师木人架着,抬进村子里,沿着一条逶迤小路消失在夜色尽头。 其它偃师木人则走到众人面前,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说道:“诸位远道而来,不如一起来喝杯喜酒吧。” 说完,也不管人同不同意,就架起被询问的人,朝村子内疾步行去。 到了妙芜等人身前时,几个偃师木人正准备如法炮制,谢荀忽然低声道:“多谢。不过,我们可以自己走。” 语毕,不再刻意控制,任由澎湃的妖力从身上汹涌而出。 谢家诸人均未感受到有什么异常,然而临近的几个偃师木人却发出“咯咯”的声响,被锁在中空的胸腔内的锁魂瓶一阵乱跳,似乎对此极为畏惧。 半晌,几个偃师木人说道:“诸位,请随我来。” 谢谨和谢荀对视一眼,见谢荀镇定自若,也就去了三分隐忧,抬脚跟了上去。 跟着偃师木人穿过村落,又走了很长一段山路,便见夜雾散去,一座古旧的,牌坊模样的建筑横立在眼前。 牌坊后,是蜿蜒向上,一眼望不到头的阶梯,阶梯上枯叶堆积,只有零星新踩出来的脚印,显然很久无人从这上头走过了。 长阶两旁,红色的灯笼一路绵延而上,在风中瑟瑟抖动,加之那敲锣打鼓的喜乐声越发清晰可闻,也就衬得此地愈发阴森诡异。 谢荀传音给谢谨:“大哥,这里还是我来带路。” 若论修为,谢谨自是比不过谢荀的,闻言默默退下。谢荀牵着妙芜的手,头前开路,带领众人拾阶而上,爬到尽头,眼前忽然亮堂起来。 只见高屋广厦,灯火通明,透过红色的纱帘,可以看到楼阁之中众人正饮酒狂欢,一片喜气融融,看样子,竟然是真地在吃喜宴。 可是天狐一族灭族多年,狐仙庙也早已沦落为神秘莫测的鬼蜮之地,怎么可能还有人在此地操办喜事呢? 谢家诸人皆瞧出此间有异,但为了一探究竟,还是按捺下来,跟随偃师木人进入楼阁之中,在席间落座。 接着便有婢女模样的偃师木人端着托盘鱼贯而来,斟酒布菜。 虽然酒香浓郁,桌上菜肴也叫人食指大动。但此情此景下,几个小弟子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因此纷纷朝妙芜投来眼色,挤眉弄眼地询问:少主,这能吃吗?不会吃一口就被毒死了吧? 谢荀端起酒尝了一口,皱眉道:“这酒放得太久,已经馊了。” 那你还喝?! 谢荀又用筷子夹了根菜,咬了一口,淡淡道:“障眼法,都是草根叶子,连浮土都没洗净。” 不要面无表情地说这种事情啊! 众弟子看谢荀的目光都是:谢燃师兄,我敬你是条汉子。 谢荀以身试“毒”完毕,对众弟子道:“你们就拿筷子装装样子,免得叫那几个伺候的偃师木人注意。” 众人顺着谢荀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见角落里有几只偃师木人在窥视他们。 当下虎躯一震,赶紧捧着碗筷妆模作样地“吃”起来。 谢谨端起酒杯假装喝酒,借着衣袖遮掩将酒液倾洒在地,低声问谢荀:“你可看出这些偃师木人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谢荀摇头:“暂未。” 妙芜也端个只空酒杯装模作样,“我只是奇怪,不是说吃喜酒吗?闹了半天,怎么没瞧见成亲的新人?” 谢荀闻言,心中一凛。 是了! 既是喜事,如何不见新人? 忽有一阵怪风从楼阁外吹拂进来,大堂中燃烧的红烛“扑扑”几声,全都熄灭了,屋宇连绵的楼阁陡然陷入黑暗当中。 黑暗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 锣鼓之声渐歇,管弦丝乐息止。 万籁俱寂之时,却有“嘻嘻”的笑声响起,声音空灵,忽远忽近,如真似幻。 “嘻嘻,嘻嘻……妾十五呀郎十六,竹马绕床弄青梅,抽一支呀命签呀,掐指呀算算呀,正是天作地造,璧人一对!” 分卷阅读273 ☆、天狐点亲 月光透过红色的纱幔映照进来, 眼睛适应黑暗后,渐渐能借着月光看清一些东西。 妙芜四下环顾,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 坐在大堂西北角, 靠窗位置的是洛淮和高家少主。 估计是因为刚才高家少主企图攻击偃师木人,所以这会儿两人背靠背捆在一起,名副其实一对难兄难弟。柳如眉抱着琵琶守在二人身旁, 眼观四路,一直小心留意周遭动静。 洛淮等人对面,则是王家兄妹, 王牧之和王雁回。此刻, 二人一手按在腰间的太极诛魔剑上,另外一只手夹着符纸,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坐在王雁回左手边的, 正是殷无晦。 那少年被妙芜打掉束发的发冠,此刻微微低头,满头青丝如瀑,披散在脸侧,叫人瞧不清他此刻到底是何模样。 妙芜还认出龙门镇徐家剑庐的弟子。 上一代的徐家家主死在小飞僵手中,他的儿子徐沼接任了家主。 徐沼自幼体弱多病, 痼疾缠身, 然而此次为了树立在家族中的威望, 还是强撑着亲自带领徐家弟子参加碧游观的砺剑会。 不过因为身体原因,徐沼自幼无法好好修炼,因此也就无力带领徐家弟子入秘境猎妖。 此次徐家的带队之人是徐沼身边的那名力士。 妙芜注意到队伍中有一名弟子频频朝她这边窥视。 妙芜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总觉得似乎识得那名小弟子。她又联想起那日在偏殿时徐沼回头看她的那一眼——仇恨,怨毒,似乎当她是生死大仇。 妙芜心头一跳,收回视线,只当自己多心。 看到他们谨慎防备的模样,妙芜突然觉得自己这边是不是太过松懈了。 她收回视线,正欲同谢家弟子交代一声,让他们“小心防备”,和她同席的谢荀忽然起身,长袖一挥,单手掐住一道人影摁到地上。 “谁?!” 他低喝。 “咳咳,是我是我……阿芜妹妹,呜呜呜,快叫你这位师兄松手!” 妙芜定睛一看,原来刚刚悄摸摸潜到她身旁的人竟是段红昭。 “小堂……谢燃师兄,快松手。” 谢荀看清来人是谁后,松开手,退回座间,皱眉道:“小段姑娘,何以如此偷摸行事?” 段红昭捂着脖子爬起来,狠咳几声,眼含泪花道:“我刚刚趁乱摸到楼外看了眼,我告诉你们,这里……” 谢家诸人整副心神都被她吊起来。 来了,来了,藏在背后装神弄鬼的东西终于要露出真面目来了么? 几个谢家弟子暗自摩拳擦掌,虽然害怕,可目光中却难掩兴奋。 谢谨见段红昭怕得身子都打起摆子来,不由温声劝慰道:“小段姑娘,你慢慢说。我们都在,不必如此惊惶。” 段红昭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稳住心神,接着道:“我看到一群身着红色傧相礼服,狐脸人身的鬼朝这边过来了。” “真地是鬼,走路脚不沾地,我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鬼呀?” 谢家诸弟子闻言失望地坐了回去。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区区几只小鬼,还不是几道符箓就能打发的事情。 妙芜看到几个小弟子的神色,沉吟道:“大家还是不要掉以轻心才好。” 谢荀回头,轻飘飘地扫了几人一眼。 几个小弟子脖子一梗,缩成一只鹌鹑,只觉得熟悉的威严气势迎面压来,登时齐齐噤声。心里都 在嘀咕:太奇怪了,怎么老好人谢燃师兄今天好像有点霸气来着? 这种气势,实在太像那位拼命七郎了。 谢谨忽然出声道:“来了。” 只见偃师傀儡迎到大门后,拉开虚掩的槅扇,摆出卑微的姿态恭迎。 一行红衣灿蔚,狐脸人身的傧相鱼贯而入。这行傧相人人手里都捧着一样形似签筒的事物,两旁还围簇着手捧鲜花、仪仗、彩幔的偃师傀儡。 “妾十五呀郎十六,竹马绕床弄青梅,抽一支呀命签呀,掐指呀算算呀,正是天作地造,璧人一对!” 那歌声又响起了,如同幽幽萦绕的香烟,叫人揪不出来源。 歌声响起的刹那,妙芜忽然发现自己浑身僵住,无法动弹,尝试汇聚灵力,灵力却似无头苍蝇般在丹田处打转,无法受主人随心驱使。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谢家诸人,发现大家似乎都一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 谢荀轻声道:“不要慌。刚刚那歌里不是唱,要我们抽命签吗?这便是了。” 天狐一族,有预知之能,笃信天命。 凡事皆讲究顺天命而为。 因此,数千年前,为斩断红尘纠葛,天狐一族才选择遁入秘境隐居,从此不过问任何世事。 传说当年萧氏先祖开朝立国之时,以主仆之契压迫仙 分卷阅读274 门百家,曾有仙门中人寻到天狐一族门前,请求天狐出手相助,被当时的族长直言拒绝了。 天狐族长说:“非是我无怜悯之心。只是一来,我族中人重视规矩,既然千年前已立誓不再过问世间事,我就绝不能违逆祖宗的遗命。再者,萧氏为人间帝王,乃是顺应天命所为。既是天命,我等岂可抗衡?” 从此萧氏国祚绵延,一代泱泱王朝,直到数百年后,才被殷氏和仙门百家合力推翻。 萧氏族人四下流离,数百年间一直遭受殷氏和其它痛恨萧氏一族的仙门世家秘密追杀。 萧氏灭国之时,尚存族人数万,百年之后,几近灭族。 然而一开始,因为天狐一族的存在,殷氏皇族对于萧氏一族的迫害还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后来,天狐一昔灭族,萧氏族人失去世间最后的倚靠,从此变为真正的砧上鱼肉,任人宰割。 萧氏族人中也有人不堪受此不公,为了活命,改名换姓,远走乡野。 然而殷氏皇族的暗部遍及天下,一旦发现任何萧氏后人,即便追至天涯海角,也必要取其性命。 渐渐地,仙门中有一些世家对殷氏皇族的做法提出质疑。 仙门百家虽受萧氏皇族迫害多年,但萧氏族人众多,有一些人和皇室的牵连几乎可以说微乎其微,且平生也从未作恶。就因为那么一点血缘牵连,就要为此赔上性命,甚至连子孙后代也不得好死,实在有违人道。 因为这些仙门世家的反对,剩下零星几户萧氏族人终于得以过上安宁的生活。 人们对萧氏一族的仇恨日渐淡去,直到二十年前,萧恨春横空出世,在仙门中掀起腥风血雨,这才重新激起人们对萧氏的仇恨。 从此仙门各家对于萧氏后人的称呼,也变成了“萧氏余孽”。 谢荀想到这里,眸光微闪,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信奉天命的天狐一族,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阖族全灭? 狐脸傧相在大堂中分散开来,走到宾客座前,摇动签筒,强迫各家弟子从签筒中抽选签筹。 妙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个狐脸傧相,眼见坐席前排的诸家弟子都抽完签筹,被偃师傀儡一对对架起,不知拖到何处去了,心中不由益发紧张 。 终于,一位狐脸傧相行到谢家诸人桌前,摇了摇签筒,往妙芜面前递来。 妙芜身不由己地伸出手,从签筒里抽了一支签筹。 一只偃师木人迎上来,接过签筹,用一种生涩怪异的声音念道:“命薄福浅,天不假年。下下。” 谢荀听到这句命批,胸腔内气血翻腾,气愤无比。恨不得拆了那只偃师木人,把它那张一开一合,叭叭叭满嘴喷粪的木头嘴巴掷到地上踩烂。 什么叫命薄福浅,天不假年?! 那就是说,不好意思,你命歹又短寿。 狐脸傧相听完,两只幽绿的狐狸眼若有所思地转了转,开口,用一种尖细而短促的声音说道:“命不好,就得找个运道好的压着,如此,才能成就一段好姻缘。” 话说完,就听洛淮桌前的偃师傀儡捧着洛淮的命签,大声喊道:“福缘深厚,大器晚成。” 狐脸傧相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对站在妙芜身旁的偃师傀儡道:“好了,他们两个可以配一对。送他们下去吧。” 谢荀一时冲不破身上那古怪的禁制,只能眼睁睁看着几只偃师傀儡架起妙芜和洛淮,往同一个方向离去。 谢荀暗想:这些鬼物想做什么?难道想给场中诸位拉郎配不成? 狐脸傧相像是看不见谢荀噬人的目光,按照流程逼迫谢荀抽了命签。 “天煞孤星,众叛亲离。这一位,好像命中没有红鸾星。”偃师木人说道。 狐脸傧相耸了耸鼻子,为难道:“天煞孤星,命太硬,难配,难配。” 偃师木人提议道:“不然找个命更硬的镇着?” 狐脸傧相从签筒里抽出一把签筹,咚咚咚,敲木鱼一样暴打偃师木人的木头脑袋,平声叱道:“蠢物,哪里有什么比这更硬的命?” 过了会,狐脸傧相眼珠子一转,从袖子底下拿出另外一只签筒。 “重新抽一次。” 谢荀身不由己地伸出手,抽了一支签筹。 偃师木人接过一看,说:“空签。” 狐脸傧相有些恼了:“世间万事万物,各有其命,怎么可能算不出来?” 谢荀又抽了一次,结果还是空签。 不,与其说是空签,不如说是签筹在被谢荀抽出来的瞬间,上头的签文忽然就消失了。 狐脸傧相脸上终于露出惊慌的神色,它双手支在案桌上,逼近谢荀,龇着牙,恶狠狠道:“你搞什么把戏,怎么可能算不出来?” “怎么可能算不出来?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时谢荀终于冲破了禁制。 他坐直身,提拳,一拳将那狐脸傧相揍翻在地,接着飞起一脚,直接将旁边 分卷阅读275 的偃师木人拦腰踢断。 他从坐席间站起身,甩了甩出拳的那只手,双睫低垂,冷冷地反问道:“我想要什么?” ——要你这只蠢狐狸多管吗? 原本井然有序的大堂,因为一位突然间冲破禁制的少年,瞬间乱了起来。 无数偃师木人朝谢荀围聚过去。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妙芜被两只偃师木人送到一间闺房内,描眉扫粉,拆了发髻重梳,换上大红喜服,带上八宝攒珠冠,披上鸳鸯戏水流苏盖头,然后就被架起来,拥簇着出了房间。 妙芜心中惊疑不定,不知这几只偃师木人到底意欲何为。 难道是想拖她去和洛淮拜堂成亲? 妙芜想了下,就觉得这个念头堪为惊悚。 她心中焦急,奈何连一根手指都 动弹不得。 忽地,眼前一亮,有烛光透过厚重的红盖头映了进来。 ☆、兄长抢亲 两只偃师木人架住妙芜, ,轻轻往前一推,妙芜就觉得自己与另外一具躯体撞在一处。 等到几个偃师木人的脚步声离去后, 洛淮的声音便隔着盖头传过来。 “阿芜姑娘,是你吗?” 妙芜赶紧应声:“是我,是我。” 洛淮顿了一下, 为难道:“阿芜姑娘,即便是为外力所迫,我也不能同你拜堂成亲。” 妙芜说:“知道知道, 我知道你心悦柳大琴师。” 洛淮错愕:“阿芜姑娘, 你怎会知晓?” 他的心意,便是柳如眉也不曾觉察出来。 妙芜心说,我早知道你们俩是官配, 你不喜欢柳如眉,能喜欢谁? 嘴上却开始乱扯:“这是女子的直觉,我一看你瞧柳大琴师那眼神,就看出来了。” 洛淮沉默了一会,缓声赞道:“阿芜姑娘你真是……目光如炬。” 妙芜毫不惭愧:“谬赞,谬赞。” “可是现下我们行动受缚, 我一时冲不破这禁制, 这该如何是好?” 即便是假的, 妙芜也很不想同洛淮拜堂成亲。不然似谢荀这等醋缸子,回头估计能呷醋把自己酸死。 洛淮道:“我已冲破一点禁制,手指能够移动。我先用无音弦将你的神魂弹出体外, 然后你再神魂归位,或许便能解开禁制。禁制一解,你即便自行逃走,不必管我。” 妙芜忽然想起,那次在富春山大峡谷中忽然神魂出窍,便是受了洛淮无音弦的影响。 那一次,差点引起谢荀怀疑。 穿书这件事情,她跟这个世界任何人都说不清楚。 怎么向他们解释,这个世界之上还有一个无形的系统主神,默默地操纵着所有人的命运? 怎么向他们解释,她并没有夺舍呢? 即便她解释了,会有人愿意相信吗? 妙芜觉得自己实在是看不透洛淮这个人。 他分明知道自己可能并非谢家九姑娘本尊,可是依然什么都未曾对旁人提起。他到底,图什么呢? 妙芜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得洛淮道:“阿芜姑娘,我要动手了。” 妙芜在盖头底下轻轻颔首:“来吧。” 就感觉有一线纤细的丝弦系上她袖间,接着丝弦颤动,妙芜觉得无形的音波似海浪般一阵阵打在她身上,然后身体陡然一轻,低头一看,发现神魂果然已经飘出体外。 神魂出窍的感觉有点像失重,妙芜飘在半空中,放眼望去,只见这座厅堂内一对对新人并肩而立,新娘都披着红盖头,穿着样式统一的大红喜服,这一眼扫过去,根本瞧不出谁是谁。 几只偃师木人在厅堂外的院子里摆起长案,供上香烛水果,引着一对新人走到长案后头,对月朝拜。 妙芜看到留守在厅堂内的偃师木人少了一半,心说,这是个好时机。微微提气,神魂一沉,正准备回归本位,忽见一道人影气势汹汹地从院外冲进来,几个偃师木人迎上前欲作阻拦,皆被对方一掌扫飞。 “阿芜!” 那少年过五关,斩六将,瞬息之间,将院中的偃师木人全部放倒,冲入厅堂,目光一扫,准确地从一堆大红喜服中定出妙芜身体所在。 谢荀纵身跃至妙芜身前,踹倒几个围聚过来的偃师木人,微微弯腰,将妙芜打横抱起,就往外冲。 妙芜的神魂飘在半空中,一下愣住了。 过了会,才如梦初醒,大叫:“小堂兄,你等等啊!你把我的魂儿丢下啦!” 可惜谢荀 听不见她这“发自灵魂的呐喊”,脚步不停,一路抱着她冲出这片庭院,甩开无数偃师木人,足下生风,在重檐之间起起落落,纵身上了一处高楼,彻底甩开追兵,这才一把扯开妙芜的红盖头。 “阿芜,你……” 月光下,谢荀看清双女双目紧闭,似乎失了生息。 他的脸上一下血色尽退,手指 分卷阅读276 搭上她颈间,摸到脉搏跳动,才略松了口气。他轻拍少女脸颊,低声呼唤:“阿芜,醒醒。” 如是唤了几声,不见妙芜醒来,谢荀便与她额头相抵,神识入内一探,才发现她离魂出窍,此刻神魂不在本位。 他掐动手决,正准备动手术法强行召回妙芜魂魄,这时妙芜终于追了上来。 她的神魂飘在半空中,轻轻喘出一口气,心说,小堂兄,你这跑得也太快了些,险些追得我魂都要没了。 当下不再磨叽,神魂一沉,回归本位。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谢荀才念了两句口诀,怀里的少女抬忽然起手,握住他手臂,轻声道:“不必,我回魂了。” 谢荀怔了下,低头,正好看到少女睁着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将他望着,心头一跳,忙将她放下来,别开视线,责备道:“怎么又胡乱离魂出窍,我难道没跟你说过离魂出窍有多危险吗?” 妙芜落地站稳,扶了扶头上的发冠,轻笑道:“事出突然,洛少主为了助我突破禁制,不得已,才用了这等方法。” 谢荀气愤道:“这个洛淮,不是他们自家人就可以这样乱来,半点危险都不为对方考虑是吧?!” 话说完,像是猛然惊觉失言,立刻闭了口,耳垂染上淡淡的粉色。 高楼之下,火光幢幢,偃师木人步履匆匆。 妙芜走到栏杆后蹲下,扒着栏杆小心地朝下望去,发现除了穿侍女装的偃师木人之外,这会又多出来身披甲胄的偃师木人。 谢荀也走到她身边,半跪下来,倾身靠近栏杆,凝眉道:“这狐仙庙里发生的事情,倒叫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书。我当时以为那书中是胡言乱语,现在看来,倒有可能是真的。” 妙芜转头,耳畔的璎珞和串珠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那书里写了什么?” 谢荀的目光在她娇花般的面靥上凝了一瞬。 妙芜是个手残党,若无宝翠等人在身旁,惯来都是素面朝天,顶天了画个眉毛,在唇上点两下口脂,一直都以清淡的面目示人,从来没化过此等浓妆。 方才那几只偃师木人捉着妙芜,往她脸上一顿折腾,妙芜连镜子都来不及看,自然也就不知道它们到底把自己画成了什么鬼模样。 她见谢荀盯着自己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连忙抬袖遮住一半脸。 “难道那偃师木人把我画得很丑?” 谢荀目光闪了闪,拿下她的手来,低声道:“没……” 他收回目光,过了会,又回过头,仔仔细细地看了妙芜一眼,从那顶富丽华贵的八宝攒珠冠,看到她耳下坠着的红珊瑚珠子,再滑过她的秀美的眉眼,殷红的唇瓣。 只觉得这小姑娘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合他心意。 上天夺走了他的父母血亲,叫他在错置的环境中长大,有朝一日,蓦然发现他过往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虚无。 他不是谢家少主,只是人人喊打的萧氏余孽罢了。 想要他命的人,太多太多。 他们并不关心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并不在乎在得知身世之前,他曾经也是一名仗剑诛魔的少年英杰,是不少仙门少年心 中的楷模。 他们只想杀了他,把他踩进尘埃里,永绝后患。 然而何其有幸,他还有她,还有大哥。 如果没有她始终如一的信任,他甚至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逼着走上歧途。 谢荀忽然抬手,手指轻轻扫过妙芜眉弓。 “你这样,很好看。”他低声说道。 妙芜红了脸,也低低地回应道:“是吗,谢、谢谢。” “言归正传,你还没告诉我那本书里记载了什么?” 谢荀其实很想吻她一下,然而此刻不管时间还是氛围都不对。大家身上禁制未解,他却在这里心猿意马,委实太不像话。 袖子底下的五指握紧又张开,谢荀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克制住吻她的冲动,说道:“传说天狐一族信奉天命,族中大小事务,皆由占卜,卜算决定,就连族人的婚姻也是一样。” “每年天狐族中都会举办点亲宴,将族中成年的未婚男女召集起来,卜算命批,再由长辈点亲。一旦婚事确定,便由长辈操持,拜月结亲。” 妙芜道:“那万一长辈选的人,自己不喜欢怎么办?” 谢荀道:“天狐不在乎喜不喜欢,只在乎二者命批合不合适。” 妙芜手捧下巴,闻言“啧”了一声:“这也太霸道了。便是命批合适,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凑在一起,只能凑出一对怨侣来。” 这些天狐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妙芜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这些狐妖的脑回路。 谢荀望着楼下越聚越多的偃师木人,神色慎重,“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出这禁制的源头。” 妙芜想想自己似乎神魂出窍绕了一圈回来,这禁制就不攻自破了。 分卷阅读277 “难道这禁制是下在神魂上?” 谢荀沉思了一会,道:“即便是下在神魂上,也不可能每个人都似你这般离魂出窍,万一丢了魂找不回来,那便是九死一生。” 妙芜蹲了一会,觉得脚麻了,便改为席地而坐。 她扶了把沉重的头冠,点头道:“也是。” 谢荀看她坐姿松散,不知不觉也跟随她坐了下来。一坐下来,才发现楼高风大,石砌的地面极凉。 他记得段瑜说过,妙芜身体不好,最受不得寒气,想了一想,还是伸手把人抱过来,抱小孩子似的往腿上一放。 “嗯……嗯?!” 妙芜正在思考众人是何时中了禁制,忽然就觉得身子一轻,接着整个人就落到谢荀怀里。 谢荀垂下浓密的双睫,磕磕绊绊道:“地上……地上凉。” 妙芜觉得脑子里轰然一炸,也有点晕乎乎的,“好像是、是有一点。” 谢荀长手长脚,整个人圈住她,为她挡去从西面吹拂而来的冷风,摸了摸她的头发,终是忍不住拨开垂落在她耳畔的珠串,在她颊边落下轻轻一吻。 妙芜抬手捂住被亲的地方,一回头,看到谢荀唇上有点发白,似乎是沾上了敷面的粉,不由双眼一弯,轻笑出声。 谢荀不知她因何发笑,还以为她是笑自己情难自抑。这么一想,忽然间便恼羞成怒起来,抬手去捂她的嘴巴。 “不要笑了,不许笑!你再笑,把那些偃师木人都给引过来……” 妙芜一面躲他的手,一面牵起袖子,往他唇上擦去。 “我脸上擦了粉的,你不知道吗?干嘛乱亲?” 谢荀这会方才知晓她刚刚是笑什么。 他默不作声,任由妙芜把他唇上的粉都擦干净,过了会,才出声道:“ 我……忍不住。” 碧游观山上那一夜,像是开启了某种禁忌。 谢荀觉得妙芜给自己施了迷惑心智的咒术,他一见到她,就忍不住想同她亲近。 妙芜笑容益发灿烂,双手攀住他双肩,微微直起身,靠在他耳畔道:“我知道,因为……我也是呀。” 话音落时,侧过脸,也在他脸颊落下一吻,印出一枚小小的口脂印子。 谢荀万没料到她会这般,完全愣住了。半晌,整张脸涨得通红,简直与那口脂的颜色不分伯仲。 妙芜笑得前仰后合,声音压得很低。过了会,还是觉得在他脸上留个印子不太好,太招摇了,因此还是老老实实把那枚印子擦了。 她给谢荀擦脸,谢荀就盯着她看,过了会,脸色微沉道:“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妙芜问:“为什么?” 谢荀说别过脸,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有些沙哑:“你傻吗?” 这都不懂。 妙芜替他把脸擦干净,抬起眉眼问他:“到底怎么了?” 别扭怪又开始犯别扭了?唉,妙芜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像个劳心劳力的老母亲。 谢荀跟只蚌壳一样闭紧了嘴,不肯再多说半个字,妙芜想了想,以为他是不喜自己太过主动,只好道:“那我以后不亲你了行不行?” 谢荀立刻说:“那不行。” 妙芜哭笑不得:“那你到底是想怎样啊?” 谢荀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见她是真地没明白,不由长叹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闪烁道:“罢了,以后我再教你吧。先想想如何解决这些偃师木人。” 说到这个,妙芜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说道:“我想起来了。方才洛少主是以无音弦助我突破禁制。我记得从我们进入狐仙庙后,就一直听到喜乐声,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这喜乐声中暗藏玄机?” 正说着,那喜乐声又响了起来。 谢荀结出一道隔音结界,将喜乐声阻隔在外。 “有可能。或许找到喜乐的来源,便可破了禁制。” 妙芜身子稍稍往栏杆外探出些许,暗中观察楼下情况。忽然,发髻一松,戴在头上的发冠滑落,笔直坠下楼去。 妙芜惊呼一声,赶紧缩回身子,便听得楼下传来一声轻响,接着几只偃师木人呼喊道:“在楼上,他们在楼上!” 谢荀拉着她站起来:“走!” 两人顺着楼外的檐脊滑下去,在楼宇间的屋檐上逆风而行,朝喜乐来源处飞奔。 身后檐瓦不时被踩落,发出噼里啪啦的碎响,身披甲胄的偃师木人穷追不舍,有些木人甚至还带了弓箭,边追边朝谢荀身后放冷箭。 “别叫那个抢亲的小贼跑了!” 妙芜听见有个偃师木人用古怪的腔调喊道。 她噗嗤一声,朝谢荀笑道:“小堂兄,它们说你是抢亲的小贼。” 谢荀驱使三思,剑光回转,斩落一片暗箭。 他傲然道:“我就抢了。” 又待如何? ☆、命书九钱 谢荀带着 分卷阅读278 妙芜, 从檐脊上一跃而下,脚步一转,朝山上跑去。 方才奔跑中谢荀听音辨声, 已然确定喜乐声源自何处。 越往山上跑,景色越发荒僻凄凉。忽地,前路断绝, 二人及时止步,只见地上一个巨大的土坑,方圆有数里, 深不知有多少丈, 月光照不到底。 坑底似乎飘着一层黑黢黢的雾气,只能隐约看出一些重檐翘角的影子。 谢荀说:“你站在这边不要妄动,我去把那群偃师木人解决了就回来。” 妙芜点头, 就在坑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歇脚。 谢荀御剑离去,片刻之后,山腰处剑光大盛,湛蓝飞剑如流星飞蹿,剑光过处,偃师木人的木头双腿应声而断, 骨碌碌顺着山道滚落下去。 妙芜坐了会, 又站起来, 沿着土坑边缘走了几步,听到袅袅乐声自坑底传出,那乐声像是从极为空旷的空间里发出, 带着幽幽的回声。 妙芜点燃一道符火丢下去,符火落到坑底,火势忽然大涨,将几重连在一起的檐顶照得大亮。 借着这片刻光明,妙芜看到那几重檐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四散而逃。 符火转眼间熄灭,火光消逝之前,妙芜只看清那四散奔逃的东西似乎只有小小一团,动作极为敏捷,一下子就蹿得不见踪影。 妙芜又扔了道符火下去,就只看到一片光溜溜的黛青瓦檐。 等了一会,谢荀御剑返回,妙芜将方才所见同他说了。 “看来这里原先应当建有楼阁,只是不知为何地面下陷,所以整片建筑都被埋进土里。我刚刚用符火照过坑底,这底下似乎有活物。” 从他们进到狐仙庙里开始,就一直未曾见过活物。 那偃师木人说白了就是个机器人,狐脸傧相也只是亡魂所化,现下突然冒出活物来,还瞧不清是什么东西,妙芜不由有些担忧。 谢荀倒是并不在意,牵过妙芜的手,二人御起风行符,降落到坑底。 一落入坑底,那喜乐声便直冲耳膜,乐声在四壁碰撞,激起阵阵回响。 二人顺着乐声来源处走去,一直走到土坑中心地带,发现泥土底下似乎埋着一样极为庞大的金属事物。 谢荀用剑气掠去上层浮土,便见一只小山似的青铜丹炉渐渐显露出形貌来。 到了这里,二人几乎可以判定,这喜乐声就是从丹炉里头传出来的。 妙芜环顾四周,暗自猜想未发生地陷之前,这里该是什么样子——重重楼阁拱卫着巨大的青铜丹炉,如同看守炉火的药童——这里之前,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呢? 那边谢荀已经撬开了丹炉的炉盖,他朝妙芜伸过手来:“下去看看。” 妙芜搭上他的手,和他一起跳进丹炉里。 二人落进丹炉的那瞬间,又有几道人影先后跳进坑来。 最先进来的是洛淮和柳如眉。 柳如眉怀抱琵琶而行,一面走,一面手拨琴弦,打出一阵阵无形的音波,环绕在二人身周。 她秀眉微蹙,朝洛淮道:“家主曾经说过,他推测当年柳悦容正是把命书藏于狐仙庙内。如我们这次能取得命书,于家主的霸业定能如虎添翼。” 洛淮眉心紧锁,似乎并不赞同柳如眉的言论。 “洛家只是在金陵一家独大,还不到能够为仙门百家之首的地步。姑苏谢家,姑苏王家,还有碧游观都不可能屈居任何人之下,受任何人辖制。” 柳如眉道:“家主背后还有洛贵妃,还有整个殷氏皇族的支持。仙门群龙无首已久,是时候结 束这种局面了。” 洛淮叹道:“这是你自己所想,还是我小叔所言?” 柳如眉望向洛淮,目光冷淡而疏离,“家主于我有恩。家主所愿,即是如眉所愿。” 洛淮不再言语,只默默走到丹炉附近,纵身跃入,柳如眉也跟着下了丹炉。 二人进去之后,过得片刻,又有两人跳入坑中,正是六师祖云冲道君和殷无晦。 殷无晦说道:“师父是何时进的狐仙庙,徒儿竟然毫无所觉。” 云冲道君抚须道:“秘境异变突起之时,为师便有所觉察。这狐仙庙久未现世,今番却频频出现,恐不是什么好兆头。” 殷无晦问到:“莫非师父算到什么了?” 云冲道君神色忽然变得极为冷漠,像是陡然间换了一个人,冷冷地将殷无晦望着,寒声道:“我算到今年……我命中有一大劫。” “何劫?” 云冲道君语气更冷,眉间掠过一丝杀意。 “逆徒犯上。” 殷无晦还是第一次看到一贯慈眉善目的云冲道君露出杀意,不由绷紧身体,暗中召出猎魂弓在手。 谁知下一瞬,云冲道君换上一脸愁色,似乎又恢复正常。 “先去破了此间禁制。” 殷无晦慢慢放松身体肌肉,收回猎魂弓。刚刚有一瞬间,他还以为师父要杀了自己。b 分卷阅读279 r   丹炉之中,是一片迷宫。 妙芜和谢荀从炉口跃下,落在迷宫中的一处死胡同。二人沿着狭窄的通道朝外走了一阵,看到铜铸的墙上挂着一只偃师木人,正在吹唢呐,谢荀走过去,一剑刺穿那偃师木人的胸腔,剑尖穿过胸腔里的锁魂瓶,连着锁魂瓶一同击碎。 锁魂瓶破碎的瞬间,那偃师木人眸中的幽光也随之寂灭,双手垂落,唢呐当啷一声落到地上。 二人跟着乐器的声音走,一路上又发现了好几只手持不同乐器的偃师木人,都被谢荀处置了。 如是一连破坏了十来只偃师木人后,喜乐声渐渐衰弱,过了会,渐至完全消失。 妙芜侧耳听了一阵,发现再也听不见任何乐声,便靠到谢荀身边,警惕道:“恐怕这丹炉里不止我们两个人。” 谢荀感应到两道师出同宗的剑气。 “有两个碧游观剑修。” 妙芜问道:“要避开他们吗?” 剑修对师出同源的剑气都很敏感,谢荀既能感应到对方的剑气,对方自然也能感应到他的剑气。 即便他刚刚出手时做了伪装,也未必能瞒过对方。 谢荀思及此,便将妙芜往怀中一揽,准备带她跃出丹炉,这时炉口之处忽然聚集了无数小毛团状,下饺子一样跳进丹炉里来,一只只眼睛里都放出凶狠的红光,见到活人就往上扑。 妙芜赶紧祭出结界。 那些小毛团不断地撞到结界上,力道奇大无比,似乎不从活人身上咬下块血肉来决不罢休。 妙芜定睛一看,发现这些凶戾的毛团居然是兔子,不由咂舌。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凶猛堪比野兽的兔子。 迷宫之中忽然响起急促的琵琶声,接着剑光飞蹿,无数兔子命丧剑下。 忽而,整座迷宫往下一沉,紧接着陡然整个翻转过来。 谢荀抱着妙芜,二人沿着一道九曲十八弯的管道滑落下去,不知过了多久,速度慢慢放缓,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虽然被谢荀抱在怀中护着,妙芜依然觉得这一顿摔得七荤八素,好一会才恢复神智。 三思绕了一圈又回到谢荀手里,借 着剑光,隐约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土洞,洞壁上留有无数爪印。 “嘶……”妙芜倒抽一口凉气,“这洞该不会是那些兔子刨出来的吧?” 话音刚落,忽有一道硕大的黑影压了下来。 谢荀抱着她旋身飞起,落在那道黑影上,手起剑落,飞剑贯穿黑影颈部,只听得“嘶啦”一声,鲜血飞溅,黑影颓然倒地,发出轰然巨响。 谢荀带着妙芜跳到地上,发现被杀的是一只高约丈许的白毛兔子,体型庞大,牙尖爪利。 那兔子躺在地上挣扎了一阵,忽然发出“呕呕”之声,脖颈抽搐,大张着嘴,口腔中华光一闪,呕出一样事物来。 待那事物落地,却是一枚铜钱模样的东西。 妙芜走上前去,拾起那枚铜钱,只见那铜钱外圆内方,其中一面铸刻着篆体的“天”字。 她把铜钱拿给谢荀看,谢荀一见那铜钱,便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是命书九钱。” 仙门四书之一便是命书。 传说得命书者,可知天命。 之前那个穿书者为了帮洛淮坐稳仙门魁首之位,也费了不少功夫寻找命书。 谢荀把那枚铜钱递还给她,嘱咐道:“先收起来。” 妙芜嘀咕:“你收着不就好了吗?干嘛又拿给我呀?” 谢荀被她逗笑了,转过身捏了捏她的鼻尖,逗弄道:“你不是很喜欢钱吗?我把这铜钱给你,你还不乐意了?” 妙芜瞪大眼睛,“我怎么就喜欢钱了?” 谢荀笑道:“小财迷,还装。” “谁财迷了,我……” 谢荀忽然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低声道:“别说话,又来一只。” 说完就带着她躲到那只大兔子的尸体后头,屏息等待片刻,果然见到一只黑毛兔子跳进洞来。 那黑毛兔子一眼看到同伴尸体,立刻发出尖锐的哀鸣,妙芜还以为它要开始暴走了,孰料它尖叫一阵,就蹲到同伴的尸体旁,开始撕咬同伴的血肉。 妙芜还是第一次看到兔子吃兔子,这血淋淋的一幕就发生在眼前,她看得腹内一阵翻滚,险些吐出来。 所幸那只黑毛兔子也很快被谢荀一剑击毙。 黑毛兔子死后,和白毛兔子一样,也吐出一枚铜钱来,不同的是这枚铜钱上头刻的文字是“地”。 杀了两只兔妖,谢荀就带着她出了这方土洞。 出了洞,才发现这些兔子在地底下打了无数的洞,洞与洞之间互相连通,四通八达,二人随意挑了条通道走,一路上又遇到两只兔妖,皆被谢荀一剑格杀。 如此一来,又收了两枚铜钱,四枚铜钱放一起,上面的文字凑在一处,正好是“天地玄黄”。 妙芜翻看掌心里的铜钱,问谢 分卷阅读280 荀:“命书九钱,是说命书一共由九枚这样的铜钱组成吗?” “正是。” 妙芜讶然道:“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已经收了快一半了?” 谢荀道:“嗯,这东西收齐了,给你。” 妙芜倒是没觉得这命书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听见谢荀说要把命书九钱收齐给她,也没多大感触,反而一心牵挂被留在半山楼阁中的谢家诸人。 “依我说,我们还是先回去看看大家身上的禁制解了没有。那些偃师木人看着不会伤人,可这些兔子就不一定了。万一有兔子溜到半山去,众人禁制未解,岂不是只能任其啃咬?” 谢荀自听见那狐脸傧相说妙芜“命薄福浅,天不假年”之后,心中便一直耿耿于怀。他一向听闻天狐一族算 命极准,因此才越发愤怒。 什么天不假年,全是胡说八道。 他要她长命百岁,他不准许,便是阎王也休想取走她的命。 谢荀思及此,更是坚定了收齐命书九钱的决心。 “有大哥在,你无须太过忧虑。既然有此机会,把九枚钱币凑齐再走不迟。” 话音落,谢荀面色一凛,带着她贴到洞壁上,用嘴型无声地朝她说道:“又来了一只。” ☆、双喜元宝 一俟那兔妖近身, 谢荀立刻掐动剑诀, 剑光一闪,剑尖直指狐妖颈间要害。 谁料那兔妖虽然身躯笨重, 动作却极为迅捷灵巧, 剑锋堪堪挨到它颈间长毛, 它便一跃而起,蹿进头顶的洞口, 顺着另外一条通道逃之夭夭。 谢荀低喝:“三思, 追上去!” 飞剑知他心意, 调转剑尖,蹿进兔妖离去的通道。 谢荀拉起妙芜, 带她跃上头顶的通道,二人在七拐八弯的通道中追了一阵, 听到前方似有打斗声, 追上去一看, 果见三思一化为十, 将那兔妖困住。 那兔妖眼见无法逃脱,便回身跪下, 在地上叩拜不止, 口中直呼:“少侠饶命, 仙子饶命, 我再也不敢吓唬人了。” 方才四只兔妖都是因为先出手攻击,才为谢荀出手斩杀,然而这只兔妖似乎与那四只兔妖不太一样。 那四只兔凶残暴戾, 见人只知攻击,甚至连同伴的尸体也吃,这只兔妖瞧着倒有点憨傻。 谢荀不欲与它啰嗦,正打算一剑解决了事,妙芜忽然伸出手将他按住。 他抬起眼,只见妙芜朝他轻轻摇了下头。 “此间之事,兴许可以问问它。” 谢荀撤开飞剑,用定身符定住那兔妖。 “这里除了你们这些兔子,可还有别的活物?” 那兔妖一双红色的眼睛闪了闪,憨憨地回答道:“没有了。” 谢荀又问:“天狐一族灭族已久,我看你不过十来岁年纪。你是何时进的狐仙庙,这狐仙庙里又有什么古怪?” 那兔妖无辜道:“我自个也不知道呀,打从我爹娘把我生下来,我就住在这里了。你说这里叫什么?狐仙庙?” 妙芜观它神情不似作伪,不由奇道:“你有爹娘?” 那兔妖反问:“难道你没有吗?” 妙芜:“……” 妙芜拿出命书九钱,问道:“你可识得这铜钱?” 那兔妖定定看了一会,两只前爪忽然一拍,说:“我记得。那时我年纪还小,有一天忽然来了个男人,给我几位哥哥姐姐喂下这些铜钱,然后我那几个哥哥姐姐就都变了样子,抓到什么就吃什么,连我们爹娘都差点被它们吃了。” “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躲到地下,挖了这些洞来躲避它们。谁知我那几位哥哥姐姐又生了许多兔子,越生越多,越生越多,它们不仅吃我们,还互相残杀吞食……” 兔妖说到这里身子抖了一下。 妙芜心中多少有些猜到了,只怕把命书九钱带进狐仙庙里的人正是柳悦容。 妙芜看那兔妖目露畏惧,可见这件事确实给它留下颇深的阴影,便放缓了声音对它道:“你可知那些偃师木人和天狐亡魂是怎么回事?” 那兔妖一脸迷茫:“偃师木人?什么偃师木人?” 谢荀撤掉它身上的定身符。 “你既不知,便带我们去见你爹娘。” 兔妖不敢有违,站起来一蹦一跳地在前头带路,不知绕过多少个山洞,再拐出来时,眼前通道豁然开朗,有风从外头吹拂进来。 妙芜抬眼望去,正好望到一片静谧的夜空,这兔妖竟是带着他们从地底下绕出来了。 他们跟着兔妖在荒野里走了一阵,忽见前头隐隐现出一座小庙。 妙芜一眼望见那庙前伫立着的黑色天狐塑像,心中顿觉如遭雷殛。 走近了,便见这座小庙凋敝破败,梁柱之间结满蛛网,红线牵连,门额前的牌匾将坠欲坠,上书:狐仙庙。 这座小庙,正是原剧情中谢荀同狐仙庙结契的地方。b 分卷阅读281 r   兔妖走到门前,费力地把硕大的身体从狭小的庙门拱进去。 “爹,娘,我回来了,有两个人想要见你们……” 过了会,那兔妖又费力地从门洞里拱出来。 妙芜见它孤身一人折返,四下望望,亦不见其他身影,不由问道:“你爹娘呢?” 兔妖敞开胸怀,一双前爪托起一黑一白两只小兔子往前一送,憨憨地唤道:“爹,娘,就是他们要见你们。” 妙芜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这只兔妖身形庞大,堪比两只狗熊叠加,可被它捧在手心里的两只兔子却只有猫儿大小。这么小的兔子,究竟是如何生出这样体型庞大的后代来的? 难道是物种变异吗? “这这这……这是你爹娘?” 兔妖的两只长耳朵抖了抖,点头道:“是啊。” 兔妖盘腿坐下,把这一对兔子放到腿上。 妙芜听到那只白色的兔子缓缓开口,用清冽的少年声音问道:“你们是何人?怎会进到这狐仙庙里来?” 谢荀半蹲下来,靠近两只兔子,眉头紧皱,似乎在辨认什么。 妙芜屈起手肘捅了下他的胳膊,低声问他:“小堂兄,你怎么了?” 谢荀摇头,过了片刻,忽然出声,迟疑地开口唤道:“双喜……元宝?” 那只黑色兔子眼睛一闪,惊喜道:“咦?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妙芜一头雾水。什么双喜元宝? 白兔子则眯起眼睛打量谢荀,目光中带了点警备。过了会,双眼慢慢睁大,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难掩欣喜。 谢荀不再掩饰,任由妖力澎湃而出,现出半妖本相。 黑兔子耳朵竖得高高,三两下蹦到大兔子头上,在它圆滚滚的脑袋上又蹦又跳道:“你是……你是天狐?你是钿儿和陆公子的孩子!” 黑兔子双眼闪出泪花,两只亮晶晶的红眸望向谢荀,颤声道:“你没死吗……呜呜呜,可是,大公子明明把你丢到帝王墓里去了……” 白兔子抬起头,朝妻子喊道:“你别蹦了,一大把年纪了,能不能稳重点!” 大兔子也抬起一只爪子护着它娘,说:“娘,你小心点,别摔下来啊。” 妙芜听到这里,心中猜到了几分。这怕这两只兔妖和谢荀的亲生父母有些渊源。 谢荀半跪下来,伸出手去,黑兔子跳到他的手上,抱住他的手臂往上爬,一直爬到他肩膀处才停下来。 “他的眼睛和钿儿好像,”黑兔子转过头对白兔子说道,“他真地是钿儿的孩子,肯定不会有错。” 白兔子说:“陆公子和钿儿姑娘的天狐血脉便是最好的证明,眼睛长得像算什么证明?果然是妇道人家。” 黑兔子凝望谢荀的目光好似母亲看孩子,要多慈祥有多慈祥。偏偏它自己还没一只猫大,这便莫名生出一种违和的喜感来。 黑兔子说:“孩子,既然你没被丢到帝王墓里去,这些年你又被送去了哪里?你怎么会跑到狐仙庙里来?” 谢荀本来还有些伤感,可这一声“孩子”却叫他愣了愣。他一言难尽地低头看向攀住他手臂的黑兔子,半晌,也找不出合适的回应。 妙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时黑兔子才注意到谢荀身旁还跟着个小姑娘。 “这位是……” 妙芜赶紧道:“黑兔前辈,我是姑苏谢家弟子。” 黑兔子说 :“我不叫黑兔,我叫双喜。” 妙芜改口:“那……双喜前辈?” 黑兔子点点头,这时白兔子忽然开口问道:“姑苏谢家?柳明瑶是你什么人?” 妙芜蹲下来,和白兔子平视,柔声道:“柳明瑶是我的大伯娘。” 白兔子面上渐渐流露出了然之色,又望了谢荀一眼,说:“我懂了,萧恨春把钿儿姑娘的孩子和柳明瑶的孩子掉了包。当年被萧恨春送进帝王墓里的是柳明瑶的孩子。这么说,这些年来,你一直生活在谢家?” 谢荀和妙芜听到白兔子这般说,面色都凝重起来。 谢荀说:“是,前辈所猜不差。我近来一直在寻找谢家的那个孩子,如果前辈知道什么,可否告知于我?” 黑兔子没能跟上丈夫的思路,急得又开始跳脚。 “元宝,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白兔子朝妻子翻了个白眼,“你不用听懂,你安静点就好了。” “哦——” 被丈夫鄙视了的黑兔子失落地从谢荀手臂上滑下来,跳回儿子怀里。 白兔子蹲坐下来,慢慢回忆道,“当年萧恨春将柳明瑶扣在金陵时,柳明瑶已有一个多月身孕,钿儿姑娘也有两个月身孕。九月怀胎,你出生后没几天,柳明瑶的孩子也出生了。” “柳明瑶生产之日,室内华光大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日看守在柳明瑶屋外的婢女,还有帮忙接生的婆子全都 分卷阅读282 死了。” “然后萧恨春就来到钿儿姑娘房中,强行将你带走。钿儿姑娘苦苦哀求,萧恨春半点不为所动。当夜,钿儿姑娘就听说兄长要把她的孩子丢进帝王墓里。为了挽救自己的孩子,钿儿姑娘不顾身体虚弱,也跟去了帝王墓。” “那时陆公子被萧恨春所囚,本来一心求死,却不知是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本来只剩下死志的陆公子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杀掉所有看守,直奔帝王墓。” “在帝王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晓。我只知道陆公子和钿儿姑娘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妙芜听完,只觉心中十分难过。 再也没有回来,只怕就是双双死在帝王墓里了。 这样的结局对于两人而言,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呢? 谢荀缓缓闭上眼睛,眼皮微微颤动,眼角湿润。过了会,他才睁开眼睛,哽声道:“前辈可知,萧恨春为何要把谢家的孩子丢入帝王墓?又为何要将我与那个孩子调换?” 白兔子摇头道:“萧恨春是个疯子,他想做什么,我们这种人是猜不到的。我只知道,谢家那个孩子身上或许有什么异常,这才令他起了‘狸猫换太子’的心思。” 谢荀忽然站起身,走到远处,召出飞剑对着荒草一顿乱劈乱砍。 妙芜等他发泄够了,才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脸颊贴着少年有些清瘦的脊背,轻声道:“小堂兄,我在的,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谢荀喉头滚了几滚,垂下双手,哽咽道:“他们做错了什么?谢家的那个孩子又有什么罪?” “萧恨春……我恨不能杀其千万遍!” 妙芜收紧双手,低声问道:“从这出去以后,你可要去帝王墓?” 谢荀垂首望着手中飞剑,“嗯。” 妙芜松开双手,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紧紧扣住。 “那好,我陪你一起。” 谢荀立刻说:“不行,那帝王墓里太过凶险……” 妙芜轻轻摇头,“谢家人的尸骸,自然该由谢家人来收敛。小堂兄,我意已决, 你是劝不动我的。” 谢荀定定地看了她一会,说:“好,我们一起。” 二人又携手返回庙前,只听黑兔子催促儿子赶快进到庙里躲起来,妙芜不由奇道:“为什么一定要躲到庙里去?” 白兔子道:“每年的这一天,狐仙庙里的偃师木人就会同往年一样活动起来,筹备点亲宴,点亲宴结束后,秘境就会开始晃动,继而天塌地陷,无数亡魂恶鬼从地底钻出,我等妖力不济,唯有躲入这庙中,才能免受恶鬼侵扰。” 说着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圆月,说道:“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要开始了。” 妙芜和谢荀对视一眼。 “那可糟了,不知大哥他们怎么样了。” 谢荀立刻拉着她转身,正打算走,妙芜藏在袖袋里的命书九钱忽然从袖间跌落。 白兔子一见到那几枚铜钱,瞳孔一缩,惊道:“你们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谢荀弯腰捡起四枚铜钱。 “方才杀了四只发狂的兔妖所得。” 白兔子厉声道:“这命书九钱沾过帝王墓里的怨气,邪性得很,快趁那些亡魂恶鬼还没出来,赶紧丢掉,丢得越远越好!” ☆、怨气魔龙 白兔子话音刚落, 像是为了验证它的话语,谢荀掌心间的四枚铜钱上陡然升腾起虬结黑气, 那些黑气凝结成扭曲的骷髅鬼面,蠕动着盘旋上升。 呼啦—— 像是风吹开裹卷的战旗, 四团黑气倏然暴涨,从铜钱上拔生而起, 蹿入半空,化为四道凶戾鬼影飞扑而下。 妙芜脚步微挪,侧身挡到谢荀身前,并指朝前方一划, 清喝:“道一!” 鬼影大张开嘴, 发出尖利的鬼啸。 这鬼啸响彻四野, 妙芜只觉得啸声似乎化成无数只手, 探入她的身体, 撕扯她的神魂。 她顿时觉得神魂刺痛无比, 眼皮一跳,手上灵气乱窜,一时失去对结界的控制。 鬼影趁机撞破结界朝她扑了过来, 这时剑光在半空中飞旋而过,三思飞悬于妙芜身前,剑锋往前一扫, 逼得四道鬼影尖啸后退,倏而又化为黑烟消散开来。 谢荀扶住摇摇欲坠的妙芜,急声道:“阿芜, 你怎么了?” 妙芜捂住额角,虚弱地摇了摇头。 她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鬼影的啸声像是能够穿透她的身体,将她的神魂撕裂。 这黑烟似乎知道对付不了谢荀,将头一转,扑向正往狐仙庙里躲的兔妖。 大兔子先将爹娘送进庙里,自己却因体型太过庞大,半个身子拱在门洞边,挤了半天都没能挤进去。 黑烟飘到它身后,化为四条长长的鬼手臂,探手一抓,竟从大兔子身上抓出一道兔子模样的淡蓝色虚影来。 妙芜杏眸微 分卷阅读283 睁,失声道:“糟糕,那鬼手把兔妖的神魂抓出来了!” 话音才落,谢荀早已驱动飞剑上前,剑锋横扫,斩断鬼手。 但还是晚了一步,大兔子的神魂已经被那黑烟吞噬了一半。 妙芜冲到大兔子身边,抬手往它身上打出一道定魂符,帮它把剩下半副神魂推回身体里。然后用力一推,终于把大兔子推进狐仙庙里。 大兔子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坐起,两只红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痴痴傻傻的样子来。 黑兔子和白兔子一眼看出儿子的异常,不由围到儿子身边,回头问妙芜:“我们家阿大这是怎么了?” 妙芜从门洞里探进半个身子,略带歉意道:“方才我们反应不及,叫那命书九钱里冒出的鬼影吃掉了它半副神魂。” 黑兔子听完喃喃道:“这可怎么办,被那帝王墓的怨气吞掉神魂,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白兔子还算镇定,闻言眸光微黯,对妙芜说:“你们快进来躲躲,只怕因为这怨气的影响,百鬼夜行要提前了。” 妙芜摇头道:“你们在这里安心躲好,我还得回去救我大哥和谢家弟子。” 话说完,不等白兔子劝阻,身子一矮,从门洞里退身出来。转身,就看到谢荀正驱动飞剑与四道鬼影酣斗。 忽然,四野震动,狂风吹得荒草都瑟瑟地贴伏地面。 妙芜回头,只见冷月荒山,黑黢黢的山坳间蹿出五条怨气所化的黑龙。 那些黑龙浑身黑气腾腾,如魔焰燃身,横冲直撞地朝这边冲了过来。其中一条魔龙头顶立着一道清瘦的身影。 “柳前辈?!” 妙芜心中震惊,柳悦容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和三思相斗的四道鬼影也化为黑龙飞回同伴身旁。 柳悦容脚踩九条怨气所化的黑龙,微微低头,冷漠地朝他们望了一眼。 “杀。” 黑龙得令,长吟一声,从四面八方朝他们 包抄过来。 谢荀拉过妙芜的手,灵巧地躲开黑龙的攻击,翻身跃上黑龙脊背,朝柳悦容走了几步,高声喊道:“柳前辈,我是谢琢玉!” 柳悦容闻声朝他望过去,双眸却似失了焦距,眸光空洞而漠然。 谢荀心中微惊,柳悦容这个样子,竟似为主仆之契所驱使。 萧氏的主仆之契,可通过血脉传承。但传到谢荀这里,他对柳悦容的影响已经很弱了。况且他从未对柳悦容使用过主仆之契。 难道这世间除了他,还有别的萧氏之人存在不成? 那人是谁? 妙芜也发现了柳悦容的异常。 “小堂兄,恐怕柳前辈是被人控制了,你唤不醒他的,我们先回半山楼阁吧,我怕大哥他们有危险。” 谢荀双眉紧锁,终是轻轻点了下头,带着妙芜从黑龙身上跃下,一路朝半山灯火辉煌之处奔去。 这时地面上已然冒出许多形容恐怖的鬼影。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浅蓝色的荧荧蓝光,瑰丽玄幻,可妙芜却知这些恶鬼到底有多可怕。 刚刚这一路过去,她已经看到不少兔妖被恶鬼围住,吞噬了神魂。 刚靠近半山楼阁,远远便听见各家弟子惊慌叫道:“啊,啊,这是什么东西?!” 接着一声惨叫,便有人被恶鬼拖了出去。 狐脸傧相的亡魂也被恶鬼抓住,瞬间就被撕扯成碎片,灰飞烟灭。 所有偃师木人都止步不动,关节间发出细微的磕碰声,像是怕极了这些恶鬼。 然而因为所有偃师木人胸前都有天狐所绘的符文法阵,恶鬼们无法突破,也就无法把偃师木人体内锁魂瓶的神魂抓出来吃掉。 因此它们将目标瞄准了大堂中的活人。 不少世家弟子见到同门师兄弟被恶鬼袭击后惨死,也回过神来,纷纷祭出飞剑法器。 谢谨早已带领谢家弟子御起“紫电威杀”。 恶鬼们似乎对谢家的“紫电威杀”颇为畏惧,却不肯放弃,一次又一次地扑撞到法阵上。 每冲撞一次,法阵上就紫电乱蹿,光芒愈发黯淡。 王牧之则和妹妹带领王家弟子,用太极诛魔剑结出剑阵抵抗恶鬼攻击。 妙芜和谢荀冲入大堂,便见各家分列阵营,正各自为战,分别抵御恶鬼进攻。 他二人刚从山上下来,知道最要紧不是这些恶鬼,只怕是柳悦容驱使的黑龙。 妙芜和谢荀落到谢谨身边,先助谢家众人杀退围攻的恶鬼,妙芜这才高声喝道:“诸位请听我说!” 大堂中各家子弟听到这一声少女清喝,不由都愣了下。 妙芜接着说道:“我是谢家少主。方才我和师兄出外一探,发现外头有帝王墓怨气所化的魔龙,不刻便要到达这里。一会我设下结界防止恶鬼继续侵入,请诸位合力杀净阵内恶鬼,然后我们再合力抵御魔龙。” 有人一听到“帝王墓怨气”五字,便先慌了手脚, 分卷阅读284 连恶鬼也忘记对付,只自顾自想逃命。 谢荀抓住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的高家少主,把他丢到地上,一脚踹倒,冷冷道:“你这样的人也堪为一家少主?” 高家少主爬起来,面色狰狞,嚷道:“你让开。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我才不留下来和你们抵御什么魔龙,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沾上帝王墓里的怨气,只有一个死字!” 情势危急,妙芜也懒得理高家少主这样的人,转身对谢谨道:“大哥,你带谢家弟子把这样的老鼠屎捆起来。” 同为少主,妙芜 如此不给高家少主颜面 ,日后难免要招其记恨。 谢谨不由劝道:“阿芜……” 高家少主双眉倒竖,喝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你骂谁是老鼠屎?你敢捆我……呜呜!” 谢荀不再废话,直接用缚灵索把人捆了个瓷实,堵了他的嘴。 有了高家少主这只儆猴的鸡,浮散的人心又重新聚拢,各家按照妙芜命令杀退阵中恶鬼,接着就合力结起剑阵。 剑阵刚刚结成,便见楼阁外烟尘滚滚,皎月为乌云所遮蔽,烛火被风吹灭,整个大堂霎时间暗了下来。 滚滚烟尘落尽,现出九条狰狞凶恶的魔龙。 怨气所化的黑龙长尾一甩,打在剑阵上,怨气与剑阵轰然一撞,爆发出耀目的光华,众人握剑的手不由一颤,有些修为较低的弟子立时便觉得气血翻涌,心中愈发惊惧,这怨气所化的魔龙到底是什么怪物? 剑阵之内,妙芜又用本命符结出第二重结界作为防护。 九条魔龙不断地对剑阵发起攻击,渐渐地,由徐家防守的那方剑阵现出几丝裂缝。 柳悦容发现后,立刻驱使魔龙专攻剑阵薄弱处,果然不出片刻,便听得“格拉”一声,徐家那面的剑阵如琉璃镜面寸寸碎裂,继而砰然一声,徐家剑修被阵破时爆发的气浪震得东倒西歪。 谢荀、谢谨还有王牧之见状赶紧飞身落到阵破处,御起飞剑抵御。 谢荀在众人面前不敢暴露身份,此刻仍然在压制实力,不敢使用碧游观的杀戮之剑,因此行动间多有掣肘。 妙芜张开本命符结界,朝徐家弟子喊道:“快进结界!” 徐家弟子闻声赶紧捡起飞剑进入结界。 妙芜全副心思都放在维持结界上,忽觉有人走近,靠在她耳边低声道:“谢九姑娘,你可还记得和你结契的小飞僵吗?” 妙芜回头,只见一名不太起眼的徐家弟子站在她身后。 她隐约觉得这弟子有几分眼熟,想了一会,忽然忆起这个弟子正是之前那个频频窥视于她的人。 她还来不及有所应答,便听那弟子说道:“谢九姑娘,我是李老。” 妙芜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李老已至耄耋之年,可这小弟子如此年轻,怎会是同一个人? 小弟子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徐沼找到临安皇觉寺内,偷袭杀我,带走了小飞僵。我使了些手段,才夺舍了一名徐家弟子,来找谢九姑娘你……” 李老来不及把话说话,徐家的带队人就走过来,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退到一边。 李老?夺舍? 他特地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来求自己帮他从徐沼手里救回小飞僵? 妙芜脑子里正一团乱,便见徐家带队人面带忧色,沉声道:“谢九姑娘,我恐怕谢大公子他们抵抗不了多久了。” ☆、逆系统 妙芜也看出来了, 尤其修为最弱的王牧之,已经渐渐现出颓势, 双臂战战,似乎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剑。 这样下去不行。 有没有什么速战速决的办法可以解决当前的局面? 正在这时, 对面的望楼顶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琵琶声,调声慷慨, 杀机重重。 洛家和高家弟子手指望楼檐顶,喜道:“是柳大琴师和少主。” 洛淮盘腿坐于檐顶,古琴横于膝上,指尖在琴弦上徐徐捻动, 明明动作很慢, 可从他琴上打出的音波恰似滔天巨浪, 铺天盖地地朝魔龙压覆过去。 而柳如眉的弦杀则如连绵不绝的密箭, 不断打向立于魔龙头顶的柳悦容。她和洛淮琴瑟和鸣, 配合得□□无缝。 得了这两人助力, 谢荀等人的压力稍减。 妙芜心中暗自为柳悦容捏了把汗,既希望众人能制住他,又祈祷柳如眉不要伤了他。 忽然, 有两条黑龙□□到楼阁下层,巨大的身子卷住梁柱,狠狠朝外一拖, 梁柱倾颓,墙体坍塌,整座楼阁瞬间摇摇欲坠起来。 徐家带队人见此忙道:“这里待不得了。我们退出去, 退到地面上去!” 接着就组织众人从背面跳窗而出,落到楼阁之间的空地上。 才一落地,那两条黑龙立刻调转方向扑了过来。 有几个弟子躲避不及,被黑龙 分卷阅读285 一口钳住,吞入腹中,过了会再吐出来,已是一堆白骨。 妙芜终于重新张开结界。 可两条黑龙头颅顶在结界上,逼得妙芜步步倒退。 妙芜将全身灵力都汇聚到掌心,正准备召出本命符第四重结界,忽然从另外一条窄巷中蹿出几个身着大红喜服的女弟子来,为首之人正是段红昭。 原来方才段红昭也被偃师木人送去“配对成亲”,可惜偃师木人刚把她们打扮好,那古怪的喜乐声就忽然消失了,随后施加在众女身上的禁制也慢慢消失。 段红昭瞄准机会,聚起这一帮女弟子,正准备干翻那些偃师木人,趁机逃跑,忽见地上浮出许多恶鬼来。 女弟子毕竟胆子要小些,众女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恶鬼中杀出一条道,谁成想一路逃到这里,竟然还有更厉害的在这等着。 段红昭一看到那两头似龙非龙,浑身黑烟腾腾的怪物,头皮便是一麻。 “阿芜妹妹!” 妙芜分不出心神多作应答,只回了她一句“快进结界”,就全神贯注地投入结界的维持中。 段红昭赶紧带着一大帮女弟子躲进结界里。 两头黑龙步步紧逼,逼得众人退无可退。 这时,谢荀终于从那边的乱战中脱身。 他御剑飞来,此时不再一刻压制修为,飞剑上燃起玄蓝二色剑光,从远处飞掠而来,在中途一化为十,飞剑卷起的风掀飞了地上铺嵌的汉白玉地砖。 十柄飞剑挟着凛冽浩大的杀气倏然刺入两条黑龙的身体! 两条黑龙引颈惨叫,啸声震彻耳膜。 妙芜一听到这啸声,立刻觉得额角针扎般疼,像是由什么力量要把她的神魂强行从身体里抽出。 谢荀立在残垣败瓦之上,衣角蹁跹,手上剑诀一引,低声说了一个字。 “戮。” 剑上放出恢宏剑光,炫目已极,等到剑光散去,十柄飞剑倏然合一,又回到谢荀手中。 而两条黑龙则化为丝丝缕缕的黑烟,在半空飘飘浮浮,再也无法重新聚拢。 这两条黑龙方才逼得众人步步 倒退,现下竟被这样一个青年人一剑斩灭。 因为障眼法的缘故,众人此时看到的仍是谢燃的面孔。谢燃深居简出,鲜少于人前露面,不少世家弟子根本不识得他这张脸。 现下都误以为谢家居然还有一个如此厉害,却又声名不显的剑修,不由感叹谢家不愧是江南地界仙门之首,果然卧虎藏龙。 众人心中还未惊叹完,忽又见另外一道绚丽的剑光从天而落,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斩向柳悦容脚下的黑龙。 那一刻,众人皆屏住呼吸,眼中似乎只能看到这一剑。 轰—— 飞剑斩断一条黑龙的身体,在地上劈开深深的沟壑。 只闻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喝道:“妖孽尔敢!”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檐顶最高之处,一身着碧游观白袍的老者迎风而立,袍袖飞舞,手引剑诀,驱动飞剑,瞬间又斩灭两条黑龙。 有人认出这老者正是碧游观辈分最高的六师祖,当下喜道:“是碧游观的六师祖云冲道君。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有这位六师祖在场,谢荀怕被他认出,不敢再全力出剑,只使出三成修为,勉力护住众人。 眼见着黑龙一条条被云冲道君斩于剑下,柳悦容不慌不乱地从黑龙背上跃下,手掌平摊向上,抛出九枚铜钱。 那九枚铜钱升到半空,结成一个圆环,首尾相连,将所有的怨气都吸了过去。 怨气在圆环内汇聚,形成一道汹涌的黑色漩涡。 那漩涡卷起飓风,楼阁、树木、偃师木人……那怪异的力量将所有靠近它的事物都卷了进去。 被卷入漩涡中的事物砰然一声,竟是立时就被碾为黑色齑粉。 妙芜的结界根本抵抗不了这样的力量,被飓风推挤碾压,最终化为点点碎金,随风流散。 结界一破,有些修为不稳的弟子就被飓风卷起,抛入半空,转瞬间已成为黑色漩涡中的一抹冤魂。 尤其是那些重视术法修炼而忽视了锻体的女弟子,此刻更是脆弱不堪。 被风一卷,衣袂飘飘,便似嫦娥奔月,一去不回。 这时,数十丈外忽然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道朱红庙门。 高家少主见了,惊喜道:“门,快开,是狐仙庙的大门!” 那两扇破旧的山门吱呀作响,似乎正被人从外部暴力开启,显出几分不堪重负的模样来。 妙芜见此,强打起精神对谢荀说道:“看来外头的人想破门救我们出去。我看这门快被破了,我用本命符定住这飓风,等门一开,你们就引领各家弟子逃命。等人都出去了……” 妙芜后半句话没说出去,谢荀却听得懂这意思。 等仙门各家弟子都出去后,他们再想办法把门关上。 毕竟柳悦容是不能出去的。 分卷阅读286 他一出去,仙门之人必要取他性命。 谢荀朝她点了点头,妙芜深呼吸,全身灵力汇聚于掌心,瞬间奔涌而出,银色的光蝶呼啦一下,冲天而起。 光蝶所过之处,飓风凝滞,那奇怪的吸力竟然一时为之一缓。 这是,两扇山门发出尖锐的吱呀声,竟然缓缓打开一条细缝。 谢谨等人立刻道:“庙门开了,修为低的先走!” 修为较低的一批女修被谢谨、洛淮等人护着率先出了狐仙庙,接着又是一些修为较低的男弟子。 如是往返了三四趟,妙芜脸色越发苍白,贝齿咬在下唇上,竟生生咬出血痕来。 她的本命银蝶虽然暂时定 住了这些古怪的飓风, 但是她的灵气实在太过不济,撑不到一刻,她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可即便身体已经处于强弓末弩,她仍然一声未吭,只用疼痛逼自己保持清醒。 谢谨等人终于将各家子弟都从那一条窄缝中送出去,最后一次返回,谢谨正打算带妙芜一起走,便见妙芜身子一歪,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她倒下的瞬间,被定住的飓风又肆意卷动起来,似乎被压制久了,这一次力量更加强大。 谢谨一时没能抵御住这力量,身子一浮,人已飘在半空。 他来不及有所反应,便见谢荀飞身过来,握住他的手往地面拉扯,洛淮等人也来帮忙。 然而集众人之力,竟然无法逆转形势,眼见那吃人的漩涡越来越近,这时洛淮忽然说:“糟了,那庙门又要关上了。” 谢谨将眼一闭,沉声道:“你们放手,不必再管我。” 妙芜从地上爬起来,看见谢荀等人正苦苦对抗那漩涡。 她再一次祭出本命银蝶,然而这一次,只有凝出了十来只。 妙芜轻呵:“去,快去……” 本命银蝶扑扇着翅膀飞到谢谨身周,定住缠绕着他四肢的风漩。那来自漩涡的巨大吸力陡然减轻,众人合力,将谢谨解救下来。 此时,云冲道君再次驱动飞剑斩向漂浮在半空中命书九钱,被铜钱圈住的漩涡为之震荡。 云冲道君收回飞剑,喝道:“速走!” 谢荀返身挟起妙芜,跟随众人往庙门处走,刻意落在最后,等众人都通过那道窄缝,他忽然伸手将妙芜一推,竟是也要将她推出去。 二人此前早已说好要共进退,没想到……这次谢荀又要孤身入局,把她推开。 好在妙芜早有防备,伸脚将庙门一踢,就要将那道窄缝掩上。 一扇庙门之隔,谢谨回头正好看到妙芜这一举动,不由目眦欲裂,嘶声长唤:“阿芜,你要做什么?” 庙门轰然合上,最后一刻,忽有一道剑光直直飞入。 谢荀挟着妙芜后退,险而又险地避开那道凌厉的剑光。 待那剑光落地,谢荀不由瞳眸微缩,竟是那云冲道君去而复返。 云冲道君看了他们一眼,就收回目光,提剑去破那命书九钱。 谢荀这才明白他去而复还,是为这命书而来。 此刻庙中再无他人,谢荀遂不再遮掩,御剑相帮。 此二人,一老一少,都是天资纵横,修为傲人的剑修。二人合力之下,竟然真的压制住了命书。 妙芜休息了一会,感觉灵气恢复了一些,就再度祭出本命银蝶帮忙。 云冲道君和谢荀将那九枚铜钱依次击落,最后一枚铜钱落地那瞬间,半空中的黑色漩涡忽然炸开,黑色的薄雾弥漫开来,雾中有人哭泣,有人尖啸,有人欢声笑语,有人疯癫怒骂。 这无数种声音齐齐汇入妙芜耳内,她一时间只觉神魂似被千万细针所扎,疼到身体都在颤栗。 神府之中,有个柔媚的声音诱哄道:“顺从于我,你便不必吃这样的苦头了,何必倔强呢?” 是那只罗刹! 云冲道君立身于黑雾中,过了许久,才缓缓地动了一下,抬头,双目隐有红光闪烁。他脑海中有个声音叫嚣着,驱动他满腔的杀意。 “去啊云冲子,吞了那只罗刹,咱就可以更上一层楼了!即便不借助碧游观的方圆规矩剑,你也是天下第一剑修!” “去啊,吞了那只罗刹!” 两人相隔数 十丈,藏在体内的那只罗刹都互相感应到了对 方。 妙芜体内的那只罗刹本能地为对方的强大感到恐惧。这恐惧传染到妙芜身上,她明明想开口唤谢荀,可双唇一张,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四面是黑茫茫的雾气,她看不到谢荀在哪里。 正在惊惧之间,妙芜忽然听到脑海里传来久违的系统的声音。 “新故事主线完成度65……” “重要道具角色,谢荀,正式转入本世界主角列表……” “重要道具角色,谢妙芜,正式转入本世界主角列表……” “最后一次 分卷阅读287 剧情碎片导入中……” “宿主,祝解谜愉快哦。当然,我们家老大好像对这个发展不是很愉快就是了。” 妙芜迷惑地想道,什么意思?系统在发什么疯? 什么解谜?什么新故事主线? 不是!她现在正在生死攸关的时候,系统来凑什么热闹?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看什么剧情碎片! 然而系统根本不考虑她的意愿。 妙芜的意识不由自主地陷入黑暗当中。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温暖馨香的床帐中,枕边蹲着一只小翠鸟,正低头剔毛,见她睁开眼睛,不由喜道:“宿主,你醒了?” “恭喜恭喜,任务圆满,可以去兑换奖励了。” 妙芜扶着头从床上爬起来,定定看了绿毛鸟儿一会,忽听外头传来熟悉的男子声音,正是洛淮。 洛淮似乎正在询问婢女屋中人的情况。 “阿芜姑娘可醒了?” 妙芜心里一怔?阿芜姑娘? 难道她这次依然是从原主的视角来看剧情碎片? 可是——她之前分明已经用过原主的视角了,系统说过,单个角色视角只能用一次。 但是很快妙芜就反应过来。 那只小翠鸟就是系统,她现在的视角,应该是那位不知姓名的穿书者才对。 刚刚小翠鸟和她说,任务完成了? 既然完成了,这个穿书者怎么还滞留在这个世界呢? 妙芜心中怀着诸多疑问,身体却自发下了床榻,走到梳妆镜前,临镜一照,照出一位明眸善睐的少女,容貌明丽,艳光照人。 眼睛…… 她的右眼,被治好了…… 那么这次剧情碎片的时间线,是在她与谢荀重逢于临安皇觉寺之前? 妙芜照过镜子,发现右眼重见光明,撑着桌面的双手不由颤抖起来,低声喃喃:“是他……他把罗刹弄到自己身上了,对不对?” 小翠鸟飞落到桌面上,仰头道:“剧情如此,你早就知道的,这么激动做什么?既然任务已完成,我们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妙芜听见小翠鸟这般说,反而冲到门边,拉开门。 洛淮还在屋外未曾离去,忽见房门开启,不由微微愣了一下,继而便笑着唤了一声“阿芜姑娘”。 妙芜听见自己开口问道:“送我来的人呢?是谁把我送到洛家来的?” 洛淮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三日前,如眉路过白门桥,见百姓围观,这才发现阿芜姑娘你被人放在桥洞下的一只小船上,昏迷不醒,就命人将你带回洛家休养。” “只是不知阿芜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你不是随父兄回姑苏了吗?” 妙芜没有回答,返身回屋,穿上衣服,出了洛府,一路走到金陵闹市处的 白门桥上,从街首第一家店铺开始,一家家问过去。 可是没有一人看到三日前,到底是谁把她放到白门桥下的小船上。 妙芜从最后一家伞铺出来时,颇有些失魂落魄。 有个小伙计从店里追出来,红着脸往她手里塞了把伞,支支吾吾道:“这伞,这伞送你罢,一会可要下雨了。” 妙芜撑开伞,才走到白门桥上,果然下起小雨,她从桥上望下去,只觉整座金陵城都被笼罩在蒙蒙烟雨中。 小翠鸟蹲在她肩上,苦口婆心地劝道:“要不是第一次传送出现意外,把你传送到谢荀小时候,你可能也不会对他产生不舍的情愫。这个是我的锅。” “但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你在这个世界的使命已经结束。再留恋,也是要走的。” 妙芜抬手捂住眼睛,哽咽道:“你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两行清泪顺着少女的面庞缓缓滑落,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似风雨中飘摇无依的一片浮萍。 “我不明白,这个故事不该是这样的……他和谢家的命运,不该是这样的……” 小翠鸟叹气:“这个故事应该怎样,跟你没有关系。” “跟我……没有关系吗?” 少女放下手,低笑出声,喃喃重复道:“跟我没有关系吗?” 小翠鸟点点头,“当然。” 少女撑着伞在雨中站了许久,雨丝随风飘入,打湿了她的鬓发和衣裳。 忽然,她开口问道:“我的任务完成了是吗?” 小翠鸟说:“原剧情得到修正,你的任务自然完成了。” “那么,”少女扬手一抛,将伞丢入河中,任由细雨淋落在身上。 “我申请将任务奖励兑换为这个小世界的永久驻留权,并与系统长命百岁解除绑定!” 小翠鸟倒抽一口凉气。 “宿主你想干什么?你难道想强行篡改道具角色的剧情线和角色宿命吗?” “解除绑定?不要说笑话了。” 少女召出虚拟面板,纤白 分卷阅读288 的手指在面板上飞速移动点击。 冰冷的机械音从操作面板上传出来—— “警告!警告!系统遭到人为破解,宿主正在强行解除系统绑定……” 小翠鸟终于显出几分惊慌,失声叫道:“宿主,你难道是想逆系统吗?!” 少女抬起头,眸光一片清冷,用力地朝操作面板上的确定键摁了下去。 那一霎,飘落的雨丝在半空凝滞,金陵街头行人止步,檐下躲雨的玩闹孩童,动作在瞬间定格。 “没错。” 话音落,一股无形的力量以少女为中心朝外震荡而出,凝滞在半空中的雨丝如飞珠溅玉,朝四方飞荡而出,金陵街头如同被人摁下播放键,又恢复前一秒的喧闹繁华。 少女睫羽轻掀,一字一句道:“我就是要,逆系统!” ☆、不许你走 川贵边境, 大雨如瀑。 荒山野岭间的一间破旧客栈,罕见地迎来了一位客人。 彼时客栈掌柜正撑着半边脸, 趴在柜台后打盹。忽听得“咚”的一声,睁眼一瞧, 先是瞧见手边滚过来一枚银灿灿的银锭子,抬头, 便瞧见门边立着一位不速之客。 这客人是位身形颀长的少年,眼上蒙着三指宽的白布,浑身湿透,正淋淋地往下滴水。 少年怀里似乎抱着个人, 只是被披风遮得严严实实, 连根头发丝儿也没有露出来。 “一间客房, 要热水。” 少年声音低沉, 如玉石相碰。 “汪汪——” 蹲在少年脚边的小黄狗也吠了两声, 扭扭身子, 甩落身上的雨水。 掌柜的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收了银子,欢喜道:“好勒, 一间房,热水这就给您烧。客官这边请——” 说着人从柜台后绕出来,走到少年身前, 往他面上看了眼,见他双眼蒙覆白布,脚步一顿, 有点犹豫道:“客官您这……不然我拉着您走?” 少年淡淡道:“你自前方带路,我能跟上。” 掌柜于是引着少年去了店中最好的一间客房。少年同他道过谢,抬脚轻踢了脚边的小黄狗一下,把这团湿漉漉的毛团掀得翻了个滚。 “劳烦掌柜的带这狗儿下去,喂它吃点肉,容它在灶边烤个火。我另有酬劳。” 掌柜一听酬劳,想到这位客人出手阔绰,不由笑眯了眼,连连点头道:“小老儿省得,省得。” 少年又轻踢了那狗儿一脚,说道:“跟他走。” “呜汪——” 小黄狗垂下尾巴,委屈兮兮地哼了两声,跟着掌柜走了。 少年开门进屋,扔掉怀里的披风,快步走到床边,把怀中人放下。 其实早在谢荀和掌柜说话的时候,妙芜就醒了。 剧情碎片的上一小节,在金陵白门桥上结束。妙芜还来不及梳理清楚其中的信息,视角一转,就落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中。 她想动一动,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全身痛得狠,神智昏沉,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于是只能安静地被少年抱着。 一件披风密密实实地挡去她的视线。 她不知道外界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听到雨声磅礴,然而雨一滴都未曾落到她身上。 直到这一刻,她在床上睁开眼睛,侧过脸,看到半跪在榻边的少年,见他唇色苍白,浑身湿透,而自己浑身上下干燥清爽,终于明白刚刚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方才在雨中行走时,谢荀在她身上结了避雨的结界。 妙芜动了动,手伸过去,握向少年搁在榻边的手。 她的手指才落到少年手背上,对方便猛地将手往后一缩,道:“我手冷,你别碰。” 妙芜不容他躲闪,用力抓住他一根手指。 “小堂兄,这样会得风寒的。你快用内力把衣裳弄干吧。” 说完这一句话,妙芜便觉体力不济,眼前一黑,又重重落回榻上。 谢荀摸索着牵过被子,给她盖上。 “你中了猎魂弓一箭,虽然大半箭力都由乩草傀儡帮你挡了,但内腑应当被震伤了。” 谢荀说着抬手摸了下她的额头,“烧起来了。” 妙芜迷迷糊糊地说道:“我歇一下就可以继续走,不然殷氏的人还有皇觉寺的僧兵又追上来了。” 谢荀听到这句话,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身上 陡然流露出亡命之徒才有的戾气。 “来得好,正好……杀个干净。” 可惜妙芜此时整个人都烧得不清醒了,只觉得像是陷进泥沼里,身上忽冷忽热,并未听清少年这一声低语。 过了一会,客栈掌柜抬了热水上来,谢荀道过谢,又找他要了两壶烧酒。 谢荀掀开被子,小心地避开不该触碰的地方,替妙芜脱掉身上沾了血污的衣物,隔着薄巾抱起她,把她送进盛满热水的澡桶。 分卷阅读289 他不敢随意碰她,轻拍她的脸,把人唤醒,递给她一条澡巾。 “阿芜,阿芜,你自己洗个澡。” 说完,转过身去,背靠澡桶而坐。 水波轻响,妙芜用水沾湿澡巾,胡乱在身上搓了两把,就觉得失了气力,头靠在澡桶边上,低声道:“小堂兄,我好了。” 谢荀闻言站起身,摸索着抽下挂在屏风上的大巾,把妙芜从桶里捞出来,裹着巾布送回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妙芜从厚重的被子里探出个小脑袋,只见谢荀捧起榻脚上脏污的衣物,走到屏风后,就着澡桶里剩下的水搓洗起来。 妙芜还是第一次看到谢荀动手洗衣服,只觉他动作生疏笨拙,看来不是很擅长这种活计。 他看不见,只能胡搓一气,搓一搓,便将搓过的地方凑到鼻边闻一下,闻到布料上血腥气散去,便知此处血污已被洗干净,这才换过一头,继续搓洗。 过了会,谢荀摸索着从地上捡起一条葱绿的小衣。 妙芜隔着镂空的屏风望见,脸瞬间红透,哼哼唧唧道:“这个、这个还是留着我自己来吧。” 谢荀面上微红,严声说:“你躺好。” 把那小衣丢进澡桶里,很快洗好。 接着他又将洗好的衣服挂到屏风上,用手掌贴上去,衣物上白汽蒸腾,大概小半个时辰后,所有衣物都被烘干。谢荀便收了衣物,走到榻边,轻轻放下。 妙芜红着脸把衣服拖进被子里,窸窸窣窣穿好。 衣服上余温未散,贴在身上暖烘烘的,一如少年的体温。 穿好衣服,谢荀用烧酒兑了发汗用的药粉,让她喝下。 妙芜一口闷下,便觉得身上热腾起来,开始发汗。 谢荀又抱来一床被子给她盖上,坐在床边陪她。 “你好好睡一觉,发了汗,烧应该就能退了。” 妙芜的手从被缝里伸出去,握住他的手,瓮声瓮气道:“你可别再一声不吭,偷偷跑掉了。你知道上次你在临安皇觉寺偷偷跑走,我找了你多久?我差点以为你已经,已经……” 已经死了。 谢荀说:“嗯,我不走。” 妙芜把他的手握得紧紧的,强调道:“现在不许走,我病好了也不许走。” 谢荀沉默了。 过了许久,听到少女睡熟的呼吸声,才低声自语道:“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像人人喊打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是他们容不下我……” 只不过是想安安静静地活着,为什么连这一点奢望,也稀得给他? 谢荀自嘲地勾唇一笑,拍开酒壶上的红封,单手拎着酒壶,烈酒入喉,一路烧到五脏六腑。 他惯来酒量好,喝完一壶,不过是脸上微醺。借着酒意,他终于聚起勇气,微微俯身,双唇在少女额头轻轻碰了一下,随即就立刻直起身,像是害怕吵醒她。 妙芜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觉得昏昏沉沉间,谢荀似乎把她从被子里抱出来,喂她吃了些东西,然后又把她塞回被子 里,让她继续睡。 烧得人事不省时,她紧紧抓住谢荀的手不放,嘴里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你不许偷偷跑走。” 谢荀只好拍拍被子哄她,“好,我不走。” 等到妙芜终于退了烧清醒过来,从被子里爬出来一看,满室昏暗无光,小黄狗趴在榻边冲她直摇尾巴,而谢荀不知所踪。 妙芜心里一惊,下床穿鞋,走到门边,拉开门,一面走一面大声呼喊:“小堂兄——谢荀——谢琢玉——” 小黄狗跟在她身边汪汪脚,咬住她裙角把她往回拖。 才走到楼梯口,忽听得客栈外头雷声大震,一道绚丽的剑光悍然劈下,剑气如浪,掀飞客栈的屋顶,风雨一下灌了进来。 妙芜抬头,一眼就认出那道剑光。 她瞳眸微缩,颤声道:“碧游观……云冲道君?!” 她下了楼,见客栈大堂内桌椅东倒西歪,掌柜的倒在柜台后,生死不知。 她拔足冲出门外,便觉血腥气扑鼻而来,地上到处尸体横倒,有些尸体头上寸发也无,身上裹着僧衣,竟是皇觉寺的僧兵。 妙芜抬头一望,见西边树林中两道剑光闪烁,飞剑相击,剑气横扫八方。 小黄狗咬住她的裙角,拼命把她往回拉,不让她过去。 妙芜发起狠,撕掉那片裙子。小黄狗一时不察,没收住力气,口中咬着那片裙子,往后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来。 等到身子稳住,便见妙芜已经一头冲进西边树林里。 妙芜在雨中奔跑,浑身发抖,摔倒,又爬起,再摔倒,再爬起。 快点,快点,再快点。 她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 剑气扫荡,所过之处树木皆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扫断。妙芜迎头撞上剑气的余波,身子如遭重击,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到地上。 她顾不得身上疼痛,立刻翻身 分卷阅读290 爬起,一抬头,便见不远处,谢荀半身染血,持剑半跪于地,口喘粗气,缚眼的白布掉落到颈间,似乎已经撑到极限。 云冲道君双目红光时隐时现,身周撑开一道无形的避雨结界。一身白衣如雪,不染尘埃。 他手提飞剑,一步一步朝谢荀走了过去。 “你是棵修剑的好苗子,若再过十年,莫说是我,便是你师父沈天青,只怕也未必是你的对手。” 轰隆—— 惊雷炸响,白色的电光照亮云冲道君无悲无喜的面孔。 他手引剑诀,飞剑在他身周绕了一圈,直奔妙芜而来,又在即将刺穿妙芜脖颈的时候停住。 云冲道君控住飞剑,像是施予什么天大的恩惠般,缓声道:“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眼睛里那只罗刹。” 妙芜嘶声喊道:“老不修你想做什么?你给我住手!住手听到没有!” 谢荀听到她的声音,浑身一震。 “师祖用剑指着个弱女子,用她的安危要挟于我,这便难道是碧游观的剑道?” 云冲道君微笑,“修剑一道,贯来便是强者为尊。什么道义,不过是世人强加给修道者的东西罢了。” 谢荀闻言猛然抬头,冷笑道:“师祖说只要罗刹,不要我的命,可是言出必践?” “我把这只罗刹给了你,你就放我们走?” 云冲道君点头道:“我以剑心起誓,言出必践。” 谢荀说:“好,我给你。” 言闭抬手,指上剑气环绕,从双眼前徐徐抹过。 随着他指尖移动,有一样黑色的事物被剑气裹着被 他从眼睛拔了出来。顷 刻间,谢荀眼中便爬满了血丝,如蛛网密布,有血顺着眼角流下,他额上青筋鼓起,似乎痛极,可从头到尾,他连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过。 那团翻滚的黑气终于完全被他从眼中拔了出来。 谢荀一手捧着那团黑气,一手按在地上,强撑着不倒下去。 他缓缓抬起手,说道:“你要的罗刹……” 云冲道君目露狂喜,伸手接过那团黑气,一口吞入腹中。 那罗刹被他吞了之后,他眼中红光愈盛,面目逐渐扭曲起来,好似妖魔附体。 他手引剑诀,撤掉飞剑,转身离去。 妙芜赶紧冲过去扶起谢荀,手指摸到他眼睛里流出来的血,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哭问道:“疼不疼,疼不疼?” 谢荀拉着她站起来,沉声道:“走,快走。这云冲道君入了魔,只怕未必能够守诺。” 话音才落,便见那云冲道君又去而复返。 谢荀万没料到云冲道君居然立刻就反悔了。他一掌推开妙芜,厉声喝道:“阿黄,带她走!” 御起飞剑朝云冲道君迎了上去。 小黄狗听到主人命令,立刻化出妖身,冲过来咬住妙芜衣服,将她朝背上一抛,背起她就跑。 妙芜只觉两边景色疾速倒退,她抓住小黄狗颈间的皮毛,哭喊道:“停下!停下!” 可是小黄狗根本不听她的。 妙芜心一横,直接从它背上跳了下去,在泥水地里滚了好几圈才爬起来,又往回跑。 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妙芜终于望见那两道相斗的剑光。谢荀的飞剑被云冲道君压制,剑光渐渐微弱,如同将灭的烛火。 妙芜停下脚步,感到灵力在丹田内汇聚盘旋,最后全部汇聚到掌心,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即将破体而出。 就在云冲道君的飞剑即将刺入谢荀胸膛的瞬间,无数银色光蝶从妙芜掌中飞涌而出,穿过重重雨幕,如潮水一般席卷了整片树林。 云冲道君剑势一顿,整个人被定住。 这停顿不过维持了片刻,却已足够谢荀绝地反击。 他侧身避开云冲道君的剑,手引剑诀,飞剑一化为十,齐齐刺进云冲道君身体,剑光大盛,照彻天地,接着倏然寂灭。 云冲道君双眼暴睁,似是难以置信,不肯相信自己居然会死在一个小辈手里。 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咕隆的轻响,终究什么都没能再说出口,仰面倒进泥水地里。 污黄的泥水高高溅起,染脏了他身上的白袍。 谢荀身子一晃,半跪于地,双手撑着地面,过了会,抬袖抹掉脸上的血迹,收回飞剑,站起来,走到妙芜身边,单手挟住她,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小黄狗又跑回来。 谢荀把妙芜丢到小黄狗背上,对妙芜说道:“天一亮,你就回姑苏。记住,你从来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云冲道君。” 妙芜再次感受到第一次使用本命符第四重结界后,那种虚脱无力的感觉。 她趴在小黄狗背上,固执地说道:“我不走,我绝不会丢下你。你非要把我弄走,我就和仙门中人说,云冲道君是我杀的。” 谢荀怒道:“你不要命了?” 妙芜比他更凶,“死过一次的人难道还会 分卷阅读291 怕死吗?!” 她泪流满面,口中说的话谢荀却不是很懂。 “我就是为了你才留下来的,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只要找到狐仙庙,只要我们藏在里头不出来,谁也进不去。待上几年,熬过这段剧情 就好了。” 谢荀摸到她 脸上的泪,指尖微颤,说:“你别哭了,别再哭了。” 妙芜反而愈发伤心起来。 谢荀见此,忽然抬手,一指点在她颈间,妙芜即便失去知觉。 等到妙芜再次醒转,暴雨已停,身上衣物也已换过。 小黄狗驮着谢荀和她在山林间奔跑。 他们偶尔停下来休息,吃点东西,便继续赶路。 谢荀和她说,感应到狐仙庙在西方。一直往西,应该就能遇到狐仙庙出现。 然而没等到狐仙庙出现,碧游观的人就追上来了。 亲自带人追捕谢荀的正是谢荀的师父沈天青。 ☆、好喜欢你 妙芜和谢荀一路向西, 赶了两天路,到了晚间遇上一场暴雨, 不得不找了座废旧的长亭避雨。 亭外雨大风疾,妙芜用符火在亭子里点燃一丛篝火, 转身, 就发现小黄狗, 哦不,化出妖身本相的它此刻应该是大黄狗才对。 大黄坐在朝风处, 用毛绒绒的身躯为他们挡风,低头舔.弄被雨打湿的皮毛。 谢荀背靠它而坐, 摸索着从行囊中抽取一只酒囊。 “天寒,喝两口暖身。” 妙芜走过去, 和他并肩而坐,接过酒囊喝了三口。 酒是最烈的烧刀子,一口下去辣喉,两口下去肚肠里就好似着了火。 妙芜才喝了三口,就忍不住捂着嘴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这酒,这酒好辣。” 谢荀一手轻拍她的背,一手接过酒囊, 也没避讳, 就着妙芜刚刚碰过的地方,一仰头,灌下大半袋酒。 妙芜双手环膝, 望着灼灼燃烧的篝火发了一小会呆。 她觉得代入这个穿书者的感觉同此前几次大不一样。 她在看剧情碎片的时候常常有种错觉,仿佛她变成了那个穿书者本人,不仅全程代入那位穿书者的一言一行,甚至隐隐能够感受到她当时的心境。 妙芜发呆的时候,谢荀忽然抬手,反手接住一张风信符,他用力一捏,黄符当即化为一道黄色风漩钻入他耳内。 谢荀侧耳做出倾听状,过了会,眉心微微攒起。 火堆发出“哔啵”一声炸响。 妙芜回过神,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对谢荀说:“小堂兄,让我看下你的眼睛好不好?” 声音很轻很轻。 这两天谢荀一直不肯让她看他的眼睛,但那白布上源源不断渗出的血渍却总叫妙芜看了心如刀割。 谢泫和谢谨父子奔波数年,都未能找到拔出罗刹的法子,可见一旦被罗刹附体之后,是极难摆脱它的。 而那日谢荀为了换“她”一命,强行将寄居在眼中的罗刹拔了出来,当时便眼流鲜血。 他的眼睛……恐怕是真的废了。 妙芜直起身,朝他靠近,手指摸到他蒙眼的白布边缘,哽咽道:“让我看一眼,好不好?” 谢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妙芜便知他这是答应了,一圈绕一圈地解下白布。 白布解开,便见少年闭着眼,鸦羽倾覆,微微颤动,下眼睑处积淤着一些血迹,已然半干。 妙芜手指摸到他眼角,轻碰一下又立刻缩回手。 “还疼吗?” 在龙门镇上时,罗刹受血月杀阵影响,也曾发作过一回,那时她只觉得眼睛鼓胀,疼得像要爆出来一样。 那种疼痛已叫人难以忍受,妙芜不知道那天他生生把罗刹从眼中拔.出来,到底要忍受多大的痛苦。 谢荀淡淡道:“还好,没什么。” 妙芜低头,吸了吸鼻子,没忍住,眼泪落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谢荀手颤了一下,捧住她半边脸轻轻摩挲了两下,满不在乎地笑道:“有什么关系,看不见了,还有耳朵可以听。” 妙芜一边抹眼泪,一边抽噎道:“我们先去狐仙庙避三年风头。三年以后,我们一起去南疆,找我外祖。我外祖最疼我了,他肯定、肯定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的。” 谢荀说:“好。” “我帮你擦擦脸吧。” 谢荀嘴角噙着笑,点了下头。 妙芜从袖子里摸出一条帕 子,走到长亭边上,撩起袖子,胳膊朝外探,接了点雨水润湿了帕子,又把上头的水拧干了些,走回谢荀身边,半蹲下来,动作轻柔地给他擦脸。 先把眼周的血渍擦掉,再擦额头,然后顺着脸颊轮廓慢慢擦下来,一直到下颌,帕子从下颌抹过,青色的胡渣子磨得她手背略有些痒。 妙芜 分卷阅读292 停下手摸了摸少年的胡渣,闷声闷气地说道:“长胡子了。” 谢荀也抬手摸了下,摸到一片密密的胡渣,不由愣了下,接着神色几不可察地黯淡下来。 “是不是瞧着很丑?” 妙芜摇了摇头。 谢荀看不见,又没听到她说话,眉心狠皱了一下,当即并拢二指,召出剑气,化出一柄匕首模样,冰蓝色的刀刃,手指捏住那片薄薄的刀刃,就要去剃胡子。 妙芜见他拿刀的样子,心里就想,一会割伤自己怎么办? 心里这么想,手已经伸出去,劈手夺过那柄蓝色匕首。 “你别乱动,我帮你刮。” “你躺下来,头枕我腿上。” 谢荀一反常态地乖顺,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妙芜捧住他的脸,让他靠在她腿上,然后拿起那柄剑气所化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帮他刮起胡子来。 谢荀说:“我记得小时候,你同我十分要好,每天都要来找我玩,烦不胜烦。” 妙芜轻轻在他肩上打了一下:“你别说话呀。你一说话,下巴就动,我割到你怎么办?” 谢荀笑起来:“割到就割到,我是男人,又不怕脸上留疤。” 于是妙芜只好悬起刀,等他不说话的时候才刮上两下。不过是刮个胡子,竟然用了小半个时辰。 谢荀说:“可是有一年大年夜守岁,你昏倒了。醒来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也不再总是跟在我身后跑了。” “后来,我把你从帝王墓里背出来,你的眼睛……你从小就爱美,你怨我,我都懂。我也怨我自己,为什么那个时候那么没用。” 妙芜说:“所以你才非要到碧游观学剑是吗?” 谢荀不答反问:“小毒物,你恨我吗?” 妙芜眼眶红红的,“你说呢?” 谢荀轻叹道:“我不懂你。你之前那么厌憎我,为什么现在对我这么好?” 妙芜说:“因为我是个煞笔。” 谢荀听不懂“煞笔”是什么意思,却也能猜到这应该是个骂人的词。他抬起手,捏住少女肉嘟嘟的脸蛋揉了两下,说:“谁许你骂自己了?” “我骂自己,你也要管吗?” “嗯,要管。我不许。” 妙芜被这句话逗笑了,“你管得好宽呐。” 谢荀忽然问道:“还记得那次龙门镇上,你吃醉了酒,我问你可有什么害怕的东西,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问过我这个?” “你吃醉了,不记得了。” 妙芜刮好胡子,用湿帕子擦掉沾在下颌的胡渣。 “所以,我说我害怕什么?” 谢荀起身,戴好蒙眼白布,转过身,顿了会,说:“你说,你怕疼,怕死。” “你怕,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结果还是失败了。” 妙芜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位穿书者的心情和她的心情交杂在一起,几乎叫她快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她真实的感受。 身体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亭外风雨渐歇,只剩淅淅沥沥的雨丝在飘。不远处,似乎有辆 富贵堂皇的马车破开雨雾,辚辚驶来。 谢荀忽然抬手,出手迅疾如风,打出一道定身符定住她。 少年脸色苍白,笑容却一如初见时那般明媚不羁。 “阿芜,我对你的心,正如同你对我的心一样。我只希望你安稳一生,风雨无忧。这一程有你相陪,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 “到这里就够了,你回姑苏去,日后若有缘……山水总会有相逢。” 妙芜愤怒出声道:“你这个骗子!说好了的!说好了我陪你一起去找狐仙庙!谁要和你日后有缘!谁要和你山水有相逢!” 谢荀指尖滑动,虚空画出一道金光闪闪的“御”字,屈指一弹,将那符契弹到少女身上。 妙芜说:“你要做什么?” 谢荀上前揽她入怀,用力地抱住她,双唇靠在她耳畔,用只有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谢妙芜,记住,云冲道君乃是死于我手。日后不管何人问起,都和你毫无关系。” 话说完,他抱着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就松开手,转身大步走出长亭。 小黄狗“呜汪”一声跟上去。 那辆马车终于近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车辕上跳下来。 王牧之神色复杂,喉头滚了几下,涩声道:“两日前接到你的风信符,我还不敢信。你……” 谢荀止住他道:“此番传信请你来,是为了将谢家九姑娘托付给你。劳烦你送她回姑苏。” “那你呢?你要去何处?” 谢荀任由细雨飘落在身上,渐行渐远,声音也慢慢飘远。 “天下之大,有哪里是我不能去的?” 王牧之凝望谢荀远去的背影,等人完全消失不见,才走入亭中,对妙芜说了一声: 分卷阅读293 “九姑娘,对不住,这是琢玉托我帮的最后一个忙,得罪了。” 言罢扛着被定住不能动弹的妙芜,把她放进马车里,自己则坐到外头驾车。 妙芜独自坐在车厢里,动也不能动,心中一阵惶然。 尽管她知道这是发生过的剧情,却忍不住想,谢荀这个样子,能去哪里呢? 云冲道君是碧游观辈分最为尊崇的前辈,却叫他们俩人合力杀了,碧游观的人会放过谢荀吗? 弑师逆上,其罪当诛——只怕谢荀便是走到天涯海角,碧游观也是要取他性命的。 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道:冷静点,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开身上的定身符。 在这个声音的劝说下,妙芜心中那种惶然渐渐消失了。 不知赶了多久的路,王牧之停下马车,再度掀开车帘,却发现车厢中竟空无一人。 妙芜想办法挣脱定身符的束缚之后,就用风刀在车厢后部开了个洞,悄悄从后面跳下马车。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个穿书者到底是凭借什么寻找谢荀。 但她猜想她和谢荀之间应该存在着什么特殊的感应。 三日后,她终于在一片峡谷中找到谢荀。 她躲在山壁的栈道上,看到谢荀被碧游观的弟子围困在峡谷中。 碧游观观主沈天青手放到腰间的方圆规矩剑上,凝视谢荀的目光中带了点沉痛和怒其不争。 沈天青神色淡漠,问:“谢琢玉,六师祖可是你所杀?” 谢荀答:“是。” 沈天青眸光一厉,喝问:“为何?!” 谢荀冷笑道:“师祖入了魔,我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沈天青闭目,片刻后睁开双眼,眸光中已然没有半点情 绪,沉静得如同无波古井。他缓缓抽出方圆规矩剑。 一剑,如惊雷破天,如长风斩潮! 谢荀一和沈天青交手,高下立判。 碧游观众弟子纷纷避退,独留师徒二人在峡谷中厮杀。 飞剑搅动山风,一时间山壁摇动,乱石飞坠。 妙芜趴在古栈道上,看到天边夕阳如血,暮辉中似乎浮现出一座朱红山门,门檐下的红灯笼微微晃动。 是狐仙庙! 碧游观的弟子囔叫起来:“是狐仙庙!观主,狐仙庙!” 沈天青抬头看了一眼,出手越发狠厉。谢荀身上被剑风掠到,当下又是一道血痕。 妙芜一直紧紧盯着那两扇山门,盯了许久,终于看到那两道山门缓缓开了一条缝。 就是现在! 妙芜从栈道上飞身跃落,灵气汇于掌心,瞬间,本命银蝶潮水般涌出,漫卷了整片山谷。 所有被银蝶包裹的人都在瞬间定格,除了谢荀。 妙芜一路飞奔,拉起谢荀的手,扯着他往狐仙庙的方向跑。 就在两人即将达到山门前时,忽有剑光自天际劈落。 谢荀转身出剑,死死扛住那道剑光。 三思发出凄厉的长鸣,剑身颤动,似乎下一刻就会被拦腰斩断。 妙芜脚步微错,站到谢荀身前,用力将他往山门中一推,反手祭出结界,“道一!” 金色的结界在身后拉开,与那白色的剑光相撞,只拦住一瞬,顷刻间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粉碎。 结界破碎爆发的冲击波将妙芜推入山门中。 砰! 两扇古旧的朱红山门沉沉合上。 妙芜如同断了线的纸鸢,重重坠落在地。 谢荀冲过去,跪在地上,抱起她,抚摸她的脸,把她单薄的身躯揉进身体里,声音颤抖:“阿芜,阿芜……” 妙芜觉得身体沉重无比,像是破了洞的沙袋,有什么东西从沙袋的破口飞速流泻出去,再也无法拾捡。 她想抬手抚摸谢荀的脸,却聚不起力气。 “不要哭……小堂兄……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啊——” 谢荀从嗓子眼里滚出一声哀鸣,如同绝望的野兽。 对不起,对不起。 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以为知道剧情走向就可以力挽狂澜。 对不起。 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就这样死去,就这样结束。 妙芜感觉自己的意识从少女的身上飘出来,升到半空,俯视着二人。 少女的生命力飞速流失,双唇翕合,明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可奇异的是,妙芜却觉得自己听懂了她那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语。 她说:“小倔驴,我真地,好喜欢你啊……” 真地,真地,好喜欢你。 少女苍白的手沉重地滑落到地面,指间夹着的黄符在冷风的吹拂下颤抖卷动,再也没有机会用掉了。 ☆、世界与神 少女来不及说出口的那句话, 分卷阅读294 让妙芜感受到极大的震撼。 她恍然忆起和谢荀初识那段时日里,二人曾经同跪祠堂。那时谢荀一时失言, 唤她“小毒物”,她便笑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也给谢荀取了个绰号。 她又忆起在皇觉寺那段剧情碎片中, 少女随身携带的核桃酥糖…… 妙芜慢慢睁大眼睛, 心底有些不敢相信。 但是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难道那个不知姓名的穿书者是她? 难道她上次失败的任务也是这个? 但是……那个穿书者的任务分明成功了。 “啊——” 少年紧紧抱着少女渐渐冰冷的身体,埋首在她肩颈间嘶哑地哭泣出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因未到伤心处。 谢荀不断地喊她的名字,他说:“阿芜、阿芜、阿芜, 谢妙芜!谢小九!小毒物……” “我错了,我大错特错。” “你别丢下我, 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你别丢下我……” 妙芜只觉肝肠寸断,她的意识想回到那具失去生机的躯体里,她想要再拥抱谢荀一下,然而通通都办不到。 她感觉虚空中似乎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牢牢地粘附在她的意识上,将她往不知名的深渊中拉扯。 眼前渐渐黑暗,最后的视野中, 只剩下一小块明亮的场景。 她看到少女身体里浮出一道浅银色的人影, 依稀可以辨别出秀丽的眉目。那道影子被冷风一吹,有如深埋在古墓中的文物逢见空气,砰然碎裂, 化作成千上万银光熠熠的星点,随风消散了。 妙芜沉重地阖上眼睛,世界彻底黑暗。 她在黑暗的河流中徜徉,依稀听到个声音说:“老大,接下来怎么弄?” 有个不怎么着调,男女莫辨的声音叹气道:“接下来的剧情,我也不知道啊。这个小世界前前后后崩溃了十几次,再崩一次估计就撑不住了。”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死心眼的穿书者。你说她刷完任务走人就好了嘛,整出这么多幺蛾子来……” 妙芜听了一阵,终于认出这是系统的声音。 那么那个和系统对话的声音是谁? 妙芜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团云,一团水汽,从黑暗的河流中蒸发,升入一片极致纯白的空间中。 她睁开眼睛,一下就被这耀目的白光刺得不得不半眯着眼。 有一个人影慢慢走进视野里,妙芜完全看不清这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在妙芜眼中,那人影边缘虚化,好似由各种模糊的色块拼接而成,只能隐约看出黑色的是头发,红色的是衣服,肤色的地方是裸.露在衣物之外的脸和手。 甚至妙芜都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一点绿色的影子在“那人”肩头跳动,叽叽喳喳地说道:“老大,你一开始想让她阻止谢荀再次崩坏世界,为什么现在又改主意了?” “那人”轻笑:“你知道支撑起一个故事的是什么吗?” “人物、剧情、世界观。三者相互融合,就构成了这样一个个绚丽而又奇特的书之小世界。” “主线剧情是世界的支柱,人物是世界的灵魂。你为人物造好了模子,也为人物安排好了剧情和宿命。” “所有这一切,就像卯榫一样严丝合缝地扣合在一起,从而构成‘世界’正常运转的基础。” “每个角色都有其应有的定位和功能,一旦有参与关键剧情的角色出了岔子 ,一切都会被改变,主线剧情崩溃,继而‘世界’崩坍。” 脚步声趋近,在妙芜面前停住,“那人”蹲下身,低声朝着妙芜说道:“所以,你明白了吗?” “谢荀,从这个角色诞生之初,‘世界’给他的定义就是背负着悲剧宿命的反派。天之骄子沦落成泥,一步步坠入绝境,从善堕入恶,这就是这个角色的宿命。” “但是就是因为你,他不肯死了。哪怕世界重启也对他完全无效。” “你,本不该破坏这种美学上的张力。” 妙芜很想啐它一脸,奈何无力办到。 “那人”又站起来,叹息道:“不必如此忿忿不平,你其实应该感谢我。毕竟你的魂魄在‘世界’里碎成那么多片,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帮你重新拼回来呢。” “我之前撤掉了修正剧情的引力,现在看来,剧情发展到这里,你成功完成任务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我现在重新给你个机会吧。” “你可以选择现在就放弃任务,离开这个世界。不过,这个世界在最后一次崩溃后就会彻底消失。” “你也可以选择留下来。我可以不再控制后续的剧情走向,但你的生死,就看你自己了。” 妙芜虚弱地问道:“你是谁?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笑道:“我算是……统管这数千万个书之小世界的……神吧。” 妙芜嘲讽道:“呵,你 分卷阅读295 说你是神,那么神也有办不到的事情吗?” “那人”似乎是笑着摇了摇头,“用你能够听懂的语言解释给你听的话,那就是天地有法,神也受规则约束,无法任意妄为。” 它接着说:“我给你三秒钟做选择吧。三……” “我要留下来。” “咦,这么快?你不后悔?” “不后悔。” 话音落,便听那自称是神的“人”喃喃低语道:“有意思了……” 妙芜便觉得一瞬间产生了种失重的感觉,好似从高处疾速坠落,黑暗如河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妙芜从这片纯白的空间中消失了。 小翠鸟说:“老大,用新生的故事支撑‘世界’运转,真的能搞得定吗?” “那人”漫不经心地说道:“那要看他们能不能活下来了。” 那种下坠感大概只维持了几秒,妙芜便觉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意识回笼。 妙芜失神了片刻,脑中乱糟糟的都是刚才的剧情碎片。 从少女强行解除系统,到少女挡下方圆规矩剑那劈山破海的一剑,身死魂消。 那个自称为神的家伙说接下来不会再控制剧情,可是有些剧情甚至还是沿着原定剧情的方向发生了。 比如云冲道君因为罗刹入魔,最终死于谢荀之手。 而此时此刻在狐仙庙中,妙芜清楚地感应到,云冲道君体内的罗刹和她体内的罗刹都被怨气激发了魔性。 她现在整个人的状态无比分裂。 明明神智极为清醒,甚至在瞬息之间便已想通了许多关窍,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她头疼欲裂,眼珠直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右眼跳出来。 黑雾对面,有一双红光烁烁的眼睛若隐若现。 妙芜抬头对上那双眼睛,心中立刻有了决断——云冲道君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他们手上。 而她,也绝对不想死。 妙芜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暗自将全身灵气汇聚到掌心。 云冲道君手引剑诀,飞剑上青光一盛,气贯长虹, 倏然斩落。 妙芜心间一紧,正准备祭出本命银蝶,少年忽然破雾而出,闪身挡在妙芜身前,一手挟着人事不省的柳悦容,一手掐动剑诀。 十柄飞剑在他身前结成剑栅,云冲道君的青虹剑劈到剑栅上,像是遇上无形的屏障,剑刃摩擦间,火光四射,却难以再近分毫。 两人僵持不下,谢荀额上渐渐沁出细汗,因为咬紧了牙关抵御,两颊的肌肉也狰狞地绷紧鼓起。 云冲道君是观主沈天青的师叔,谢荀哪怕再天资纵横,终究还是少了数十年的勤修苦练,这其间的修为差距,是天赋无法弥补的。 如果再给他十年时间,不,三年也好,他甚至有信心和师父沈天青一较高下。 然而现在的他,却绝不是云冲道君这样一位剑道大宗师的对手。 思及此,谢荀不再顾忌,任由身上妖力澎湃而出,强大的妖力注入,十柄飞剑齐齐长鸣,剑尖一转,绞住青虹剑,与它在半空中斗了起来。 云冲道君身形似电,掠到谢荀身前,一掌拍出。 谢荀与他手掌相碰,二人对了一掌,巨大的力量朝四面八方一震,震得黑雾翻涌,似滚滚波涛。 谢荀蹬蹬倒退了几步,拦腰将妙芜揽了过来,一手挟着柳悦容,一手揽住妙芜,御剑蹿入楼阁之中。 这片楼阁几乎被怨气所化的魔龙摧毁了。谢荀带着二人在断壁残垣之间奔逃,到了山顶,跳入土坑的丹炉中,将迷宫翻转,三人便顺着地道滑入兔子窝。 这些兔妖地道挖得极深,纵横交错,相互连通。躲入这里,那云冲道君要是想寻到他们,势必要花费不少功夫。 谢荀缓了口气,停下来,先把妙芜放下,再将柳悦容靠壁放下。 把柳悦容安置好后,他站起身,伸手拉过妙芜,点燃符火照亮,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将妙芜打量了一遍,见她只是灵力损耗太过,身上并未受伤,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 他的目光落到少女脸上,忽然发现她下唇被咬破了,伤口往外渗的血已止住,结成一道细细的暗红色血痂。 他便愣了下,伸手轻抬起她的下颌,皱眉道:“你自己咬伤的?” 妙芜凝视着他的脸,从如墨眉毛,到微微弓起的眉弓,到眸光清亮的双眼,再到笔挺的鼻梁,略有些薄的双唇,坚毅的下颌……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念念不舍地流转。 如果之前那个穿书者是她…… 哪怕她的记忆被删除了,再来一次,她依旧会喜欢上他。 命里相逢,这缘分是她强求而来,她失败了。 她不清楚到底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那个自称为神的家伙不得不把她的魂魄重新拼凑完整,让一切重启。 它说,就是因为你,他不肯死了。哪怕世界重启也对他完全无效。 之 分卷阅读296 前系统曾经说过,重要的道具角色崩坏,破坏主线剧情,就会造成世界崩溃重启。 那么在谢荀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想着想着就不由落泪了。 谢荀一下慌了手脚,一手捧住她的脸,一手笨拙地替她抹眼泪,手忙脚乱中,符火掉落,嗤地一下熄灭了。 谢荀说:“你别哭,别哭。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妙芜踮起脚尖,双臂揽住他脖颈,靠在他胸膛里抽抽噎噎地说道:“小倔驴……我真地,真地……好喜欢你。” 上一次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这一次终于有机会了。 谢荀浑身一震,脸上腾地烧起来,浑身肌肉紧绷,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会儿,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谢荀把少女环在怀中,下颌枕在她头顶,闷笑出声,胸膛微震。 他说:“阿芜,我也是啊。” 我喜欢你,肯定比你喜欢我还要多很多。 那一刻他觉得,命运中的所有不幸,似乎都只是为了让他能够遇到她。 ☆、天狐灭族 暮色四合,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峡谷中仙门各家的家旗上,谷中无风, 所有旗帜都颓丧地垂着,像是昭示一场交兵最终败北。 猎妖场的秘境结界此刻已被撤去, 魇雾铺展, 渐渐消散, 各家弟子或站或坐,各个神色疲惫, 宛如霜打的茄子。 几个女弟子聚在一处,嘤嘤低泣。 “师兄为了保护我们, 被那怨气吃掉了……” “太可怕了,那怨气究竟是什么东西?” “师兄的尸骨还留在狐仙庙里, 再也找不回来了……” 段红昭走过去,揽住哭得最伤心的那个女弟子,用力抱了她一下,张了张唇,终究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 她抬头望向远处,看见碧游观观主沈天青负剑而立,站在谢家家主谢涟身侧,似乎正与他说些什么。 方才沈天青凭一己之力, 一剑定住狐仙庙这座幽灵秘境, 各家家主合力之下,终于将庙门破开一小条缝,救出困于秘境中的弟子们。 可是压阵的谢家少主和谢家另外一名弟子却没来得及逃出来。尽管临到最后, 碧游观六师祖云冲道君又再度返回狐仙庙,可谢涟依旧满怀忧虑,愤怒自责。 早知碧游观一行有此惊变,他宁愿待在姑苏,不来赴这砺剑会。 妙芜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他对妙芜的疼爱,甚至远超过对谢荀。近来连番事变,他已痛失精心教养长大的“儿子”,若再失去一个继承人,谢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撑下去。 命运给他的打击,委实太多太多了。 从青年时父母突然离世,他不得不以单薄的双肩扛起守护谢家的重任;再到后来萧氏祸乱,妻子病逝,最后发现谢荀并非谢家骨血,乃是仇人之子…… 可是他不能呼痛,不能于人前显示出一丝软弱。 因为他是谢家家主,他没有软弱的权利。 段红昭耳力颇佳,听见谢涟隐忍着担忧说道:“我可以通过妙芜的生辰八字推算狐仙庙秘境逃逸的方位,可否请观主相随,再次助我等定住狐仙庙?” 沈天青道:“意欢兄但勿担心,此事既是在碧游观的地界上发生,我自然责无旁贷。方才我观云冲道君已再度折返,有他相护,想来谢家两个小辈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谢谨走到谢涟身后,静静地站着,默默听谢涟与沈天青商议救人事宜。 沈天青说,狐仙庙庙门开启,还须各家鼎力相助,他会出面协调这一事宜。 谢涟道过谢,沈天青便仗剑离去,找其他家主相商去了。 谢涟转过身,看了谢谨一眼,轻轻叹息,眉宇间难掩忧色。 谢谨犹豫了会,唤道:“大伯父……” 谢涟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立刻便猜到这个侄儿想必是有什么难以对外人言道的事情想同自己说。 于是反手设下隔音结界,问道:“棣华你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谢谨眉心紧紧攒起,犹豫再三,终于说道:“伯父,我是最后从狐仙庙里出来的人。最后那一刻我看得很清楚,那庙门……是阿芜自己关上的。” 谢涟脸上闪过震惊之色。 但到底是执掌一家多年的人,他按下惊悸,神色未改:“阿芜为何要这么做?” 谢谨忽然抱拳施礼,满怀歉意道:“伯父,棣华有错,有一件事棣华一直瞒着您。” 像是猜到了什么,谢涟轻轻皱了下眉,撤掉结界。 “此事不要在这里说。你随我来。” 谢谨跟上去,同谢涟走出峡谷,来到一处孤峭的悬 崖上。这悬崖四面无树木遮蔽,四野风景,一眼尽收。 谢涟负手立于崖边,轻叹道:“你可是见到他了?” 谢谨浑身一震,万没料到谢涟居然猜到了。 分卷阅读297 他一时不由有些语结:“伯父,您、您怎会,知、知晓……” “今日谢燃扛着家旗从我身边走过,我忽然心有所感。虽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但我毕竟养了他十八年,教了他十八年,怎么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 谢涟眼眶微湿,哽咽道:“伯父,琢玉这些时日一直都在追查自己的身世。仙门各家都被萧恨春骗了。琢玉他根本不是萧恨春的遗腹子,他的父母另有其人!” 谢涟倏然转身,目露震惊,“你说……什么?!” 谢谨便将那夜兄弟二人夜谈之话告诉了谢涟。谢涟听到最后,容色渐渐惨淡灰白,似是陡然老了好几岁。 最后,他忽然惊觉自己竟在小辈前失态,便挥了挥手,让谢谨离去。 谢谨有些担心,暗悔自己不该将真相全盘告知。 若谢荀是萧恨春与柳明瑶之子,于谢涟而言不仅是深仇大恨,更是奇耻大辱。可谢荀其实不是,柳明瑶与谢涟的孩子恐怕早已不幸。这个结果于谢涟而言,又是怎样一种哀伤呢? 然而不管如何,谢涟终有一天要知道真相。 谢谨从小就仰慕这位大伯父,将其当作自己的楷模。在他心中,大伯父是个心性坚韧,刚勇果敢的大丈夫。 可此刻谢谨却突然发现,其实脱下家主这层外衣,谢涟不过也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男子罢了。 他的刚毅是为了守护,为了庇佑。 他也会痛,也会软弱。 “伯父……” 谢谨往崖下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过身。 谢涟挥手道:“你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到底应该怎么办。” 话已至此,谢谨只好听命离开。 谢谨才走,谢涟忽然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会,指缝间慢慢渗出血迹。谢涟猛然握拳,一圈打碎崖边一块岩石,眼中血丝遍布,突出的指骨血肉模糊。 “萧、恨、春!” 谢谨下了悬崖,原路返回峡谷,打算先带谢家弟子回去修整。行到半路,忽见徐家带队的那个力士连人带椅扛着徐沼,旁边还跟了几个弟子,扭住一个同门小弟子,阔步往洛小家主所在之处行去。 谢谨与他们擦身而过时,徐沼还停下来,笑着同他说了几句道谢的话。可谢谨却觉得他那笑不达眼底,半点真心实意也无。 想到妙芜和谢荀还困在狐仙庙中,他顿时丧失了维持风度的兴致,胡乱敷衍几句,便说就此别过,与徐沼等人分道扬镳。 狐仙庙。 妙芜和谢荀带着柳悦容藏身于兔妖的地洞里,中间转移了三次。 妙芜能感应到云冲道君也进了地洞,二人身上的罗刹都出自帝王墓,气息同源,一旦距离缩短到一定程度,体内的罗刹就会变得狂暴起来。 妙芜体内那只罗刹显然比云冲道君的罗刹弱小许多,在气势上完全被对方死死压制。 每逢二人靠近,妙芜便感到无比痛苦,像是所有怨毒不甘的情绪一齐在脑海中爆炸开来。 罗刹惯会诱惑人心,这罗刹因为害怕被云冲道君吞噬,开始加倍诱惑妙芜将神魂进献给它。 妙芜虽是勉力抵御,但她到底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不是什么意志坚如磐石的圣人,若不是谢荀神魂出窍,入神府将她唤醒,她险些着了罗刹的道。 等到妙芜清醒过来 ,谢荀摸了摸她被冷汗浸湿的鬓发,眸光微沉:“不能再这般下去了,这罗刹只怕不会给你时间慢慢来驯服它。” 妙芜一下想起剧情碎片中的回忆来。 她握住谢荀的手指,微微仰起脸望着他,目光坚定,不容拒绝。 “小堂兄,你信我。不过是只小小罗刹罢了,我不会被它打败的。” 谢荀勾起嘴角笑了下,笑容转瞬即逝。 “我信你。” “咳咳……琢玉,阿芜……” 昏迷许久的柳悦容忽然转醒,发出低弱的呼喊。 妙芜和谢荀赶忙走到他身边蹲下。谢荀点燃一道火符照明,闪烁的火光映照出柳悦容枯瘦的面庞,不过是短短半日时光,柳悦容的身体已被那怨气侵蚀。 谢荀低声问道:“柳前辈,你可还能撑住?我们会想办法带你出狐仙庙,寻医救治。” 柳悦容慈爱地看了谢荀一眼,轻轻叹息。 虽然不想相信,但是妙芜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恐怕时日无多了。 柳悦容看到妙芜悲切的模样,转过脸,朝她微微笑道:“傻姑娘,你难过什么?不是你们把我从徐家地牢里救出来,我早就成一把白骨了。” “我多活的这几个月,完全是赚来的。” 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妙芜眨了眨眼,忍下泪水,轻声问道:“柳前辈,你不是被几只大妖保护,隐居在乡下,怎会跑到碧游观这里,又到了狐仙庙?是何人害你?” 柳悦容黯然道:“主仆之契。我没想到这世上除了琢玉你,竟然还有别的萧氏族人存在。此人 分卷阅读298 野心不小,他用主仆之契驱使我到碧游观闹这一场,我也没想透他所图为何。” 谢荀问道:“前辈可见到那人容貌?” 柳悦容道:“未曾得见。等我清醒过来,已经身在狐仙庙中。” 他说到这里,缓了口气,突然转向妙芜,“阿芜姑娘,你身上可带着核桃酥糖?” 妙芜愣了下,赶紧解下腰间的万柿如意荷包,取出一枚酥糖送到柳悦容嘴边。 柳悦容吃下酥糖,似乎增加了点气力,神色一肃,道:“琢玉,阿芜,那人是谁,我猜不出。我只能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我时间不多了,你们好好听我说。” 妙芜身体微震,哽声点头:“是。” “这命书九钱原是萧恨春之物。萧恨春死后,他身边一个影卫找到我,称此物乃是天狐一族所有,托我将此物送回天狐秘境埋葬,那影卫说完便死去。我便将他就地埋葬在帝王墓附近的荒地上,启身寻找狐仙庙,将此物送入秘境中。” “当时我送入秘境的命书九钱只有八枚,然而今日现世的命书九钱却有九枚,另外一枚铜钱,势必是落入当年萧恨春身边心腹手里。而此人,也必定是此次动乱的幕后主使。” “这命书本是天狐一族的占卜圣物,是沟通天地、生死的媒介。我幼时曾听父母言说,天狐灭族,乃是当年被天狐萧随送入狐仙庙的那位少帝之女所为。” “少帝之女被送入狐仙庙,由族长亲自抚养成人。二人日日相对,少帝之女渐渐对族长生出病态的恋慕。可点亲宴上,族长的姻缘另有天定,卜签上显示二人无夫妻之缘。少帝之女因此愤而离开狐仙庙。” “她独身在外界闯荡多年,其间曾用主仆之契召集过不少萧氏旧仆,与殷氏暗部作对,我柳家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不知怎么地,她似是厌倦了这种日子,有一日忽然消失,再度出现,已为人妇。她的夫君得了重病,世间名医难治,她不得已带夫君返回狐仙庙,请求族长相助。天狐族长不 肯,她那夫君终于病逝,她十月怀胎生下一位遗腹子,却先天便带不足之症,不过半年便也夭折。” “少帝之女受此重击,自此对天狐一族生出怨恨。有一年,趁天狗食月,天狐一族最为虚弱之时,她将沾染了帝王墓雾气命书九钱带入狐仙庙中。天狐在怨气侵蚀下互相残杀,最终几近灭族。” “少帝之女也自杀身亡,用神魂血肉献祭,设阵将天狐亡灵困于秘境中,自此,狐仙庙变作一座幽灵幻境。” “二十年前,萧恨春祸乱仙门之时,人人惧他,除了害怕他的主仆之契和命书九钱,还害怕跟在他身边的狐仙庙。” “与狐仙庙结契,需献祭神魂血肉,且必须是天狐血脉,才能被天狐的亡灵所接受。” “可萧恨春只是萧氏一族旁支后代,身上萧氏血脉本已淡薄,按理说,他绝不可能同狐仙庙结契成功。” “我当年也暗觉蹊跷。直到你同我说起那位天狐少年,我才终于明白……” 谢荀听到这里,喉结滚动,哑声道:“柳前辈……你是说,当年……与狐仙庙结契之人其实是那位天狐少年……我的生父……而他受制于萧恨春的主仆之契,所以狐仙庙的力量才能为萧恨春所驱使?” 柳悦容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深切的忧色,“所以不管这幕后之人是谁,他这一次,只怕多半是冲着你来的。琢玉,这狐仙庙的力量,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一定要记住我这句话。” 柳悦容一口气说到这里,脊背一塌,忽然软倒下去。 谢荀赶紧扶住他。 妙芜低头看他,见他面如金纸,竟是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 柳悦容闭了闭眼,笑道:“啊,累了。” “不必难过,我年轻时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人命。能得一个全尸,已是上天垂怜。” 他摸索着从腰带的夹层里抽.出那柄名为“扶风弱柳”软剑,交到谢荀手上:“这生辰贺礼,如果还有机会,明年明瑶祭日,你帮我送给她吧。” 做完这件事,他便慢慢合上眼睛,低声喃喃道:“我实在是累了,累了……” 妙芜心里一惊,立刻抓起柳悦容的手腕探他的脉搏,感觉到那脉搏还在微弱地跳动着,才垂下头,心里难过极了。 谢荀收好弱柳扶风剑,静默片刻,收起面上的忧伤。 云冲道君入了魔,正不知在何处虎视眈眈。他还有两个人要保护,须得尽快想个法子将其擒住。 妙芜抬起头,对上谢荀的视线,立刻领会到他心中所想。 “小堂兄,你可是想到什么制住云冲道君的法子了?” ☆、墓中魔音 谢荀的法子, 是找机会和云冲道君结下主仆之契,借主仆之契压制罗刹的魔性。 然而要施行此法, 还须借些外力相助。 谢荀给妙芜扣上剑气所化的剑镯,摸了摸她的脸, 替她将散乱的鬓发掖到耳后。 分卷阅读299 “你看好柳前辈, 我出去捉几只兔妖过来。” 妙芜颔首道, “你快些回来,我怕云冲道君不知何时便追过来了。” 谢荀起身, 展开身形从洞口纵出。 “我去去便回。” 妙芜打开荷包,从里头取出一小枚折叠成铜钱大小的纸团, 慢慢展开,轻轻一抖, 那半人多高的纸人落地,身子晃了晃,站稳后朝妙芜略一躬身。 妙芜指使纸人帮忙,将柳悦容帮到一处兔妖搭建的草窝里,好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做完这一切,妙芜便感到十分疲惫。 她屈膝坐到草窝旁边,双手环膝,脸贴到手臂上, 闭了闭眼。 妙芜忍不住想起在第一个剧情碎片中, 她看到原主质问谢荀,说谢荀是叛徒,如果没有谢荀, 她的父兄和夫君就不会死。 原来的剧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谢家后来那样衰败,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妙芜又想起谢泫慈爱的笑容和谢谨关切的模样,一想到在原剧情中,他们可能死于非命,便觉心如刀割。 她想活下来,她想大家都好好的。 然而,现在摆在她眼前的形势似乎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系统之前和她说过谢荀的命批。 爱人惨死,指的是她。 兄弟背叛,指的是王牧之在原主的挑唆下,明知谢荀回归谢家必遭伏击,依然向他传递了假消息。 师门见弃,是因为谢荀为自保杀了入魔的云冲道君。 天下追杀,则是因为仙门各家和殷氏皇族皆忌惮谢荀的天狐血脉。 那么亲爹成仇,又是因为什么? 明明那位天狐少年早已不在人世了。 可妙芜知道,和那个自称为神的家伙做了那样的交换后,系统不会再给她提供任何帮助了。 那个自称为神的家伙说,这个世界因为谢荀的缘故,崩溃了十几次,几乎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 崩溃了十几次,重启了十几次,就代表着同样的命运在谢荀身上重演了十几次。 他对于这一切说不定是有记忆的。 第一个剧情碎片中,被原主一剑当胸而过时,他就问过“她在哪里”。 这证明他记得她,只是当时的他并不知晓这个世界的构成。 而原主当时的反应,显然也知晓她的存在,并且将一切悲剧都归咎于谢荀。 在谢荀和原主身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怀着这样的疑惑,妙芜忽然想到,她曾在神府内见过罗刹与小妙芜一起出现,她能不能尝试去和被罗刹吞噬了的小妙芜直接对话? 在妙芜的理解中,这罗刹就好似心魔,是人心中欲.念恐惧的缩影。 如果她想驯服它,唯有直接面对,她不可能每次都靠谢荀来救。 谢荀想护她一世周全,她又何尝不想拥有保护他的能力呢? 她也想成为灵鉴夫人那样有能力为所爱之人遮风挡雨的人。 妙芜想到这里,无声叹了口气,凝下心神,将神识探入神府。 神府中是一片烟波蒙蒙的黑色湖泊。 妙芜神识一进入,便听到烟波翻滚,小女孩空灵的 笑声在湖面上回响。 妙芜往湖心处走去,脚步不停,边走边道:“罗刹,你出来!” 小女孩的笑声中,突兀地插.入一个柔媚婉转的女人声音,那声音开口,时而又转成低沉沙哑的男人声音。 几种声音交杂在一起,震得人颅内隐隐作疼。 “你居然敢自己来见我,嘻嘻,嘻嘻。” 妙芜深深吐出一口气,强忍着想爆粗口的冲动道:“我此来,不是为了顺服于你,相反,我要你顺从我!” “嘻嘻,小娃娃,好大口气呢。” 湖泊上方,陡然浮现出一张巨大的白色骷髅面孔。 那骷髅面孔猛地张开大口,朝妙芜压了过去,用阴邪的男子声音嘶吼道:“不自量力的蠢物!” 妙芜划开一道金色结界,骷髅撞到结界上,砰然一声,骨骼四分五裂,纷纷坠入湖水中。 湖水翻滚而起,水波再度凝成骷髅形态的面孔来。 妙芜手掐九字真言诀,默念心咒,一指点出。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破!” 水波飞溅,万千水珠中,有一颗华光流转的水滴从高空坠下。 妙芜抬头看到那颗珠子,心中一定,踏水掠过,伸手一捞,将那颗水珠捞在手中,于掌心间结了一座小小的“紫电威杀”,将罗刹藏身的水珠困住。 她和罗刹不知交过多少次手,以往有灵鉴夫人相助,才能勉强占些上风,不想今日竟然如此轻易便将罗刹擒住。 妙芜低头看着悬浮在掌心上的紫色电光小球,心中奇道:难道和罗刹的拉锯,端看谁气势盛,谁便占上风? 这般想着,忽见掌心 分卷阅读300 里的电光小球如同吹了气的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小小的水珠化作清波流水,在阵中流转旋转,转瞬间即凝为一个头梳双髻的女童。 水波凝成的双臂探出阵外,攀上妙芜右臂,用力一拉,妙芜一下撞入阵中,整个人被水波包裹起来。 那一瞬间有无数场景走马灯般从她眼前掠过。 妙芜感受到一丝无助而绝望的情绪,藤蔓一样攀住她。 她立刻醒悟过来,恐怕这便是小妙芜残留的一点意识。 妙芜伸出双手,只见流动的水波中,有一点白色的晶芒落入她掌心。 妙芜轻轻问道:“告诉我,当年到底是谁引你进的帝王墓?” 那点白色的晶芒如雪花般在她掌心融化,记忆如潮水,不可阻挡地涌入妙芜脑海中—— 四月初,金陵春光正好。 凤凰台的白玉殿庭前,各家家旗迎风招展。 谢家的碧桃花旗下,有个圆圆脸蛋的小女孩双手环胸,脚下踩着一只瘦巴巴的秃毛黄鼠狼,和几个同龄的女伴围住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发出奚落的笑声。 这小女孩正是谢家九姑娘,谢妙芜。 小妙芜脚尖一踢,把那只小黄鼠狼踢得翻了个个儿,一脚踩在它的尾巴上。 “妙音堂姐,你真的是谢家的人吗?别人的请神符好歹能请来缚地灵,你请来的这个叫什么东西?一只黄鼠狼?哈哈哈,真是叫人笑死了。” 谢妙音涨红了脸,虽是气急,声音依然柔柔弱弱。 “谢妙芜……你、你把我的黄大仙还给我……” 小妙芜眼珠子一转,口中说着“好啊,还给你”,脚下一踹,踢球一样把那只黄鼠狼踢出去,手上却同时打出一道御火符。 “荧惑在位,火德煌煌!” 符纸化为一枚拳头大小的火球,朝黄 鼠狼追了过去。 谢妙音脸色一白,纵身扑过去,竟是想用自己的身体为黄鼠狼挡住那道火符。 正在这时,殿庭周围的白玉围栏后头忽然飞出一柄木剑,堪堪截住那枚火球,接着剑尖一抖,火球被挑飞,落入不远处的喷泉池中。 嗤地一声,水面上冒出腾腾蒸汽。 一个白袍银带,眉目如画小少年拾阶而上,走到碧桃花旗下,伸出手,木剑倒转飞来,自动落入少年手中。 小妙芜眉开眼笑地走到少年身边,拉了拉少年的袖子,“七哥,你怎么来了?” 少年皱了皱眉,不悦道:“谢小九,使用御火符攻击同门手足,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小妙芜闻言,便冷下脸来,怫然不乐道:“那七哥你怎么不问问妙音堂姐驱使这只黄鼠狼,偷偷摸摸潜到我身边,是想做什么?” 谢妙音抱着受惊的黄鼠狼,花容惨淡,眼含泪光。 “七弟,我没有,我这只黄大仙只是不小心跑出来,恰巧碰上九妹罢了……” 小妙芜嘲讽道:“呵呵,那还真凑巧啊。” 少年转头看了小女孩一眼,眼神颇具威严。 他对谢妙音道:“三堂姐你先走,这事我来同阿芜说。” 谢妙音抱着黄鼠狼,红着眼眶走了。 少年眼神一扫,环绕在小妙芜身边的几个小女孩似是受了惊吓,一时间作鸟兽散。 少年拎着小女孩的后衣领将人带走,边走边问:“说,你作什么又去欺负三堂姐?” 小妙芜挣不开少年的钳制,便耍赖抱住柱子不肯走,口中强硬道:“我就欺负她!她不真心同我道歉,我就欺负她到死!” 少年伸手去扒小女孩抱着柱子的双手。 “成何体统,你给我下来!” 小妙芜反而越抱越紧,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哭喊道:“你们都护着她,你们都觉得是我欺负她!她骂我没有娘亲教养,你们怎么不说她?” “我难道不想有娘亲疼,有娘亲爱吗?” 少年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过了会,慢慢垂落。他走到小妙芜身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阿芜……三堂姐的话也是无心之言。没有娘亲,你还有爹爹,还有伯父,还有大哥,还有三叔,还有我……” 小妙芜恶狠狠地拍落少年的手。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说完抹着眼泪转身跑走。少年追了几步,又停下来,低头看着脚尖,喃喃道:“我怎么会不懂,我也……” 我也想要有娘亲疼,有娘亲爱啊。 小妙芜跑到凤凰台后山一座凉亭里,自己一个人哭了许久,直到夕阳渐渐落下去,落日余晖斜斜照入亭中,她才蓦然惊醒,一下从石凳上跳起来。 “糟糕,我跑出来这么久,爹爹他们找不着我该担心了。” 小妙芜自言自语,正准备下山,忽然发现凉亭的角落里,有一只瘦巴巴的黄鼠狼一瞬不瞬地,不知盯了她多久。 小妙芜警惕地倒退一步,冷冷道:“哦,小畜生,怎么,还想来给你主子报仇 分卷阅读301 ?” 那黄鼠狼只是紧紧盯着她,一动不动。 小妙芜呵笑一声:“未开灵智的蠢物,小畜生就是小畜生,哼。” 正准备转身离去,那黄鼠狼双目忽然浮起幽幽的绿光,小妙芜看了两眼,脸上神情慢慢消退,双眼失去神光,渐渐呆滞起来。 黄鼠狼从栏杆上跳下,一跳一跳地在前方带路。 小妙芜失魂落魄地跟在它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一片荒山野岭中,小妙芜陡然清醒过来。 她环顾四周,看到草丛中立着断碑残石,隐约露出三两个字:“帝……墓”。 小妙芜惊慌失色:“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一抬头,看到不远处蹲着的黄鼠狼,小妙芜心中陡然升起熊熊怒火。 “小畜生,你敢迷我心神?” 说着捡起一块大石头砸过去,那黄鼠狼哧溜一下蹿进草丛里,跑得无影无踪。 小妙芜在原地坐下,脱鞋察看,发现脚底板起了几个水泡,脚一踩到地上,就辣辣地疼。 她双臂环抱着自己,又累又疼又怕,不由哭起来。 “爹爹,大哥,七哥,你们在哪里?呜呜呜……” 暮色四合,天光渐渐暗淡下来,风声中传来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如同人声窃窃低语。 “阿芜,救救七哥吧……” 小妙芜站起来,停住哭声,惊慌四顾:“谁?你是谁?” “救救我,救救七哥……” 小妙芜皱了下眉,旋即脸上绽出笑容:“七哥?七哥你在哪里?你别跟我躲猫猫玩了。” 小妙芜说着,拨开狂肆生长的杂草,朝声源处走去。 夕阳落下山头,夜色将小女孩单薄的身躯一口吞没…… 接着,妙芜便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从这段记忆中抛了出来。 哗啦—— 这力量推着她,破水而出,打破了罗刹的桎梏。 小女孩的声音如轻风,在她耳边环绕。 “救救我,救救爹爹,救救大哥……” 妙芜定下心神,望着掌中如星尘一样消散的意识,茫然地想道:难道当年小妙芜误入帝王墓,竟是谢妙音所为? 不对。 谢妙音的黄鼠狼虽将小妙芜带到帝王墓附近,但真正将她引入帝王墓的却是那个奇怪的求助声。 那个声音说:“阿芜,救救七哥……” 但是这个声音却绝对不是谢荀。 妙芜还要细思,忽然感到有人轻轻晃动她的身体,靠在她耳边唤道:“阿芜,醒醒。” 妙芜神识一清,忽然睁开眼睛清醒过来,便见谢荀半蹲在她身前,双手伸过来,掐住她腰肢,扶她起身。 谢荀转身背起柳悦容,说:“你们去和兔妖前辈待在一起,不得我传信,不要出庙。” ☆、求什么 这兔子洞错综复杂, 难得谢荀竟能记得路,顺利将二人带出兔子洞, 又回到黑白兔妖藏身的那座小庙。 谢荀将二人送入庙中,那只名叫元宝的白兔子便跳到一座石刻的法阵上, 这里踩踩, 那里踩踩。 黑兔子双喜蹲在法阵周围, 好奇地张望,短短的尾巴一翘一翘的。 “元宝元宝, 你在做什么呀?” 白兔子元宝说:“你别踩进来。我要试试看能不能打开这座祖传的法阵。” 说完又特地回头,切切嘱咐:“你别给我乱踩。” “哦。” 黑兔子垂下耳朵, 沮丧地退到一边。 嘤嘤,又被元宝给鄙视了。 黑兔子双喜忿忿不平地想道:元宝总是这样, 虽然他是比较聪明啦,但是每次被他呵斥这不许动,那不许问,人家还是好难过。 正想着,身旁忽然投下一道暗影。 谢荀不知何时来到阵边,化气为剑,一剑划破掌心,鲜血顷刻间便流了出来。 妙芜惊呼一声, 便见谢荀举着鲜血淋淋, 一掌按到阵心上。 鲜血渗入石缝和凹陷的刻痕中,霎时间,一片华光笼罩了整座小庙。 谢荀起身说道:“果然需要天狐的血才能启动这座法阵。” 白兔子元宝从法阵里蹦出来, 脚在干草堆上蹭了又蹭,郁郁道:“你怎么突然就放血,你把我毛都弄脏了。” 谢荀说道:“抱歉前辈,晚辈临时起意,没想到能成功。” 妙芜本想扯一片里衣袖子给谢荀包扎,孰料扯了半天,连根线都没扯下来。 谢荀从袖间抽出一条帕子递过来,受伤的手也跟着伸过来,垂眸看她:“你帮我包一下。” 妙芜接过帕子,碎碎叨叨:“哪有你这样一言不合就放血的?” 谢荀捏了下她脸颊的软肉,展眉一笑,低声说了句什么。 妙芜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分卷阅读302 谢荀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没什么,我说你帕子绑松了,再弄紧一点。” 妙芜只好又解了帕子,重新帮他绑了止血。 谢荀出了庙门,弯下腰,靠近门洞边朝里道:“记住,未得我传信,不要出这个法阵。” 妙芜趴在门洞旁边,探出头去,忧虑重重:“小堂兄,你确实有把握吗?” 谢荀把她那颗小脑袋推回去。 “若论剑术,我自然比不过云冲道君。但我又怎会傻到和他硬碰硬?谢家擅长阵法符术,我自然是要靠智取。” “你在这里躲好,照顾好柳前辈。” 说罢,转身欲走,又被妙芜抓住衣袖。 “如若不敌,切记速速逃走,我们总还能想别的办法。” 谢荀深深看了她一眼,妙芜便松开手,目送他的身影遁入夜色。 谢荀离开这座小庙,又回到半山楼阁。 他从袖袋里取出一只扁扁的小木匣,那木匣上挂着琉璃锁,正是当日和妙芜去四海银楼,他特地叫妙芜从银库里带出来的。 谢荀打开木匣上的琉璃锁,将盒盖推开一条细缝,便见一缕袅袅黑烟从缝隙中飘出来。 谢荀很谨慎,才放出一点点,就立刻合上匣盖,把琉璃锁锁回去。 匣中盛装的这点怨气,乃是从柳悦容那里听说了转移罗刹的办法后,他又潜回金陵,专程从帝王墓里带出来的。 这怨气本是为备不时之需,若有朝一日妙芜真降服不了那罗刹,谢荀便准备用这 同源的怨气将罗刹转移到自己身上。 现在,他要用这怨气把云冲道君引过来。 谢荀放出怨气后,藏入一片废墟下,静待片刻,忽然听到头顶碎瓦震动,便知是云冲道君来了。 他心念一动,藏在废墟下的千百只兔子倏然四散。 天狐祠中,妙芜抱膝而坐,白兔子元宝坐在她对面,听完她的话语,沉思道:“你是说你幼年时曾经误入帝王墓,听到墓中有个声音自称是你七哥,要你去救他?” 妙芜点头道:“是。按我家中排行,我七哥就是当年被萧恨春丢入墓中的,我的大伯父的孩子。” 白兔子道:“帝王墓那片万人尸坑养出的怨气,几百年了,仙门中人一直解决不了,只能任其自生自灭,养出不少妖邪。你身上的罗刹便是其中之一。” “你在附近听到的幻音,说不准也是什么妖魔邪祟。” “但这妖魔邪祟为何自称是我七哥?我只忧心,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萧恨春这样的人,将一个小小婴孩丢入帝王墓中,绝无可能是为泄愤。而前辈你也说过,当年我大伯娘的孩子出世之时,曾经出现满室华光,那华光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时黑兔子忽然从儿子怀中冒出头来,抖着耳朵说道:“我见过。柳明瑶生产那日,我好从院墙上经过,忽见院中爆出冲天华光,看着像是什么结界。我胆子小,那光还没照到我身上,我就赶紧溜了。” “再后来,我就听到那边院子乱起来,说是除了柳明瑶母子,整个院的人都死了。” 妙芜单手托腮,闻言眸光一亮:“你说那华光看起来像结界?” 白兔子问道:“你可是想到什么了?” 妙芜如实道:“实不相瞒,我谢家本家一族,继承了先祖傀儡血脉的都有机会修出本命结界,也就是谢家最广为人知的本命符。” “但是当年我大伯娘的孩子才刚刚出世,怎可能修出本命符来?” 白兔子闻言陷入沉思,黑兔子却插嘴道:“怎么不可能?万事万物皆有可能,我们家元宝就是这么教我的。” 妙芜被黑兔子一言点醒,心中暗暗想道,看来出去之后,帝王墓这一趟是势在必行了。 黑兔子跳到妙芜腿上,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娇声问道:“你和钿儿姑娘的孩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妙芜正在想入帝王墓中一探的事宜,没料到黑兔子突然有此一问,过了会,才反应过来,脸上有点发热。 黑兔子便嘿嘿笑起来:“你日后是要嫁给他吗?” 白兔子喝止妻子:“双喜!” 妙芜捧着脸想了会,郑重地说道:“我当然想啊。” 黑兔子接着问道:“你是谢家的人,而他是天狐,是妖。你爹爹不会同意的吧……诶诶诶,元宝你别咬我嘛!” 白兔子说闭嘴,叼着妻子的后颈把它丢回儿子怀里。 大兔子伸出两只前爪接住母亲,白兔子对它说:“把你娘看好,别叫她乱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洞外头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妙芜赶紧站起来,趴到门洞旁一看,便见少年肩宽腿长,肩上扛着一条人影从苍茫的夜色中大步走来。 谢荀走到门边,将昏迷的云冲道君放下,单臂一抬,卸下摇摇欲坠的庙门,然后再扛起云冲道君走了进去。 妙芜看到他獠牙微露,半妖本相尽现,身上衣袍裂了 分卷阅读303 几处,脸上有也几道浅淡的血痕,便知他刚才必定经历了一场恶战。 云冲道君被缚灵索捆得严严实实,此外,谢荀还在他身上贴满压制灵力 的符箓。 妙芜询问他擒住云冲道君的经过,谢荀只说,对师祖使了些不太光明的手段,便不愿再多提。 妙芜摸了摸他脸上的血痕,有些心疼,“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谢荀笑了下,无所谓道:“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脸上有疤吗?” 妙芜心中有些怏怏不乐,小伤难道就不是伤了吗? 她想起最后一个剧情碎片中,二人在长亭里躲雨,她给谢荀刮胡子时,谢荀也是这般说的。 一想到这个,妙芜就觉得更不开心了。 谢荀虽然感觉到妙芜似乎有些不乐,但也只以为她是担心。 他坐下来,似乎有些疲惫,闭上双眼缓了会,才开口问白兔子:“前辈被困此中多年,为何没想过从狐仙庙里逃出去?” “莫非这狐仙庙无法从里头打开?” 白兔子道:“倒也不是没法从里头打开。天狐祠中藏着开门的钥匙,只是我们没办法拿到而已。” 谢荀便问:“这钥匙藏在何处?” 白兔子指了指刚刚那个法阵。 谢荀走到法阵前细看,看了会,发现法阵中似乎有两个类似太极阴阳眼的凹槽。 他便将两只手摁进凹槽里,孰料全无动静。 谢荀百思不得其解。这法阵便似一个藏宝盒,两处凹槽则是打开藏宝盒的锁眼。按照正常的思路来说,应该身怀天狐血脉的人便能将其打开才对。 谢荀一试未成,便想暴力开启。 他召出飞剑,一阵横劈竖砍,孰料剑刃砍在法阵上,便似陷入泥沼。 谢荀便收了飞剑,坐在阵边琢磨起来。 妙芜走到阵边蹲下,“这法阵打不开吗?” 谢荀抬眸看了她一眼,思索道:太极……五行……阴阳合和…… 阴阳……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再次将一只手掌按到凹槽上,同时另外一只手牵过妙芜的手,往另外一边凹槽按了下去。 妙芜的手掌落到凹槽上的瞬间,法阵上忽然彩光流转,接着咔咔咔的声音响起来。 便见两半法阵分朝左右移开,露出底下一条细细的石缝。 那石缝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白玉般的獠牙,想来这便是开启狐仙庙的钥匙了。 妙芜奇道:“咦,竟然是要一男一女才能打开吗?” 白兔子说道:“先时我和内子曾经试过,未能打开。想来除了一男一女之外,其中一人还须得身怀天狐血脉才行。” 谢荀取了钥匙,关闭了法阵,对妙芜道:“你我二人困于狐仙庙,家主势必赶来相救。但柳前辈需要尽快就医,而云冲道君也知晓我身份,暂时不能让他回碧游观,我们必须现在就离开这里。” 妙芜点了点头。 谢荀又问白兔子,“前辈可愿跟晚辈出去?” 黑兔子眼睛一亮,大声道:“我愿意!!!快带我走!我一点都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 大兔子也痴痴憨憨地说道:“一起走,娘亲,一起走。” 白兔子见娘俩就差把四只爪子都举起来表示赞同,也就没了说法:“我们和你一起出去。” 谢荀让大兔子背上云冲道君,自己则背上柳悦容,两只兔子则跳到妙芜怀里,由妙芜抱着。 这般拖家带口走到天狐祠外,谢荀抬手,单手虚空一抓,面前便出现一道朱红色的山门,幽灵一样悬在半空中。 谢荀用剑气控住那枚獠牙,送到山门的锁眼中,便听得“咔哒”一声,山门落地,两扇朱红 庙门缓缓开启。 一门之隔,外头正是破晓之时,几点星子点缀在鸭蛋青的天空中,黎明前独有的湿润空气迎面扑来。 谢荀牵过妙芜的手,一步一步,稳稳地朝狐仙庙外走去。 荒凉的秘境被他们抛在身后。 庙门合上的那一刻,妙芜听见谢荀低声道:“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了,我会回谢家,回去求二……你爹。” 妙芜望着他笑,眸如星子,明明知晓他的意思,却偏偏故意要问出来。 “求什么?” 谢荀一字一字,坚定而低缓地说道:“求他,把女儿嫁给我。” ☆、儿媳妇 狐仙庙这座幽灵秘境, 移动起来一日千里。 妙芜和谢荀出了秘境, 才发现距离砺剑会猎妖已过去两日,二人下脚之处,正在蜀中嘉陵江附近。 谢荀便用拔禊之术,拔除了柳悦容体内残存的怨气, 接着二人带上伤号和云冲道君,连带着三只兔子, 从嘉陵江出发,沿西南方向顺流而下,直奔南疆。 当谢荀提出要去找大表哥段瑜求医时, 妙芜略微有些惊讶。 因为之前段瑜 分卷阅读304 曾经到富春山家塾给她看过眼睛, 当时二人针锋相对的模样,妙芜还以为二人私下应当有什么龃龉, 因此便有些犹豫。 谢荀却说,南疆段家偏安一隅,当年并未受到那场仙门大乱波及,因此南疆段家对于萧氏余孽恶感并没有其他仙门世家那么深。 而她这位大表兄沉迷巫蛊之术,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都待在蛊王谷的药庐里。谢荀想直接去蛊王谷, 用昔年所得的一只金蝉壳请段瑜出手相助。 妙芜还是有些担心:“你和段表哥有过节,他会愿意帮忙吗?” 谢荀说:“你这位大表哥是个痴人,金蝉壳是上好的蛊引,想来应当可以打动他。” 三日后,客船终于抵达南疆段家境内, 沿着平缓的河流缓缓驶入,在坞口停下。 掌船的艄公艄婆收起撑杆,带得碧绿的水波微微荡漾。 艄婆朝着客舱里喊道:“小郎君,小娘子,风陵渡口到嘞,可以下船了。” 谢荀应了一声,站起来,半弯了腰立在低矮的客舱里,拿出一顶白纱帷帽,仔仔细细地给妙芜戴上。 夏日里日头太晒,少女肌肤娇嫩,这几日不小心被日头晒久了,竟至泛红发痒。 这可将谢荀唬了一跳。 他是个风里来雨里去的,虽当了十八年的仙门世家少主,但该吃的苦头一点没少,即便谢家有不少同辈的姐妹,但谢荀向来鲜与这些女弟子接触,也就想不到,虽然女孩子坚强起来不输男儿,但她们同时也可能是很娇弱的,需要细心呵护的生物。 谢荀手脚不算笨,但帮妙芜戴帷帽时,那两条系带怎么绑都绑不好。 他先是绑了个大大的蝴蝶结。绑完之后,后退一点,垂眸细瞧,忽然觉得那两个大大的蝴蝶翅膀看着似乎有几分可笑。 “啧。” 他有些不满地啧叹了声,把才要站起来的少女又给按了回去。 “等等,再来一次。” 妙芜一脸懵的又坐回去。 少年修长的手指轻掀,把两条纱带系成的蝴蝶结打开,重新系了一遍。 这回系出来的蝶翼小了许多,可是谢荀看着又不是很满意了。总觉得这系带绑得似乎太过紧了,于是又解了重来。 如是重复了七八遍之后…… 妙芜终于哭笑不得地说道:“小堂兄,咱别玩了吧?” 谢荀还低着头和那系带较劲,闻言头也不抬地说:“不行,我要再试一次。” 不过是帷帽的系带而已,怎么可能连这都绑不好。 他不信。 妙芜无声叹气,忽然想起之前谢三爷为了撮合他俩放下成见,设计让他们斗了一场蛐蛐。 她当时有系统帮助,讨了点巧,作弊胜了谢荀,结果谢荀护送她进桃源时,一路上还耿耿于怀,坚决不承认自己输了。 虽然他本是能赢的,但妙芜当时心里就想,这大男孩的好胜心未免也太强了点。 妙芜心里再度一叹,佛系地等待起来。 倒是黑兔子双喜有 些看不下去了。 它蹲在篮子里,小小的三瓣嘴儿一动一动的,忙着啃萝卜的同时还能抽空说道:“小琢玉,你这样太折腾人了,你看阿芜姑娘都快被折腾坏了……唔唔!” 白兔子元宝没让妻子把话说完,一爪子把它摁进篮子里去。 “安静吃你的,乖。” 妙芜忍不住望着两只兔子直笑。 谢荀又倒腾了三两次,这回总算是满意了。系好纱带,他帮妙芜正了正帷帽,落下纱帷,说:“船驳岸了,我们演出戏再下去。” 妙芜知道他这是要作戏给云冲道君看,很配合地拿出缚灵索把自个给捆起来。 谢荀走到客舱后头,揭下贴在云冲道君额间的黄符,云冲道君眼皮颤动,缓缓转醒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少年蹲在自己身旁,云冲道君暗自运起灵力,发现灵力在体内运转迟滞,显是被少年用什么手段压制住了。 体内的罗刹叫嚣着要他冲破缚灵索和符咒的压制,云冲道君不觉心气躁郁,他勉强压下杀戮的冲动,平静道:“你想做什么?” 谢荀在碧游观修剑七年,观主沈天青虽不是那种把徒弟当儿子教的师父,但对谢荀的教导之恩,谢荀断不敢忘。 因此他虽困住云冲道君,在他面前依然恪守晚辈应有的礼数。 “请师祖随弟子走一趟。” 这时船头忽然传来少女的挣扎之声,妙芜装作刚刚转醒的模样,扭了扭身子,说道:“谢荀,你想做什么?你想把我绑去哪里?” “我告诉你,你要敢伤我一根汗毛,我爹爹和大哥绝不会放过你的!” 云冲道君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怪异,像是奇怪她分明先前看着和谢荀是一伙的,怎么现在瞧着倒像是被谢荀绑来的人质。 谢荀心中暗笑,没想到这小毒物还演得挺像。 他忍住笑,冷冷道:“ 分卷阅读305 闭嘴,再大嚷大叫,休怪我不顾年少时的情分。” 说完,又对云冲道君说,“师祖,弟子冒犯了。” 言闭,将那压制灵力的符箓再度贴回去,云冲道君当即又失去了意识。 这样做完一场戏后,妙芜便解开缚灵索收起来。她虽未问谢荀为何要作这一场戏,心里却是明白他的—— 他想给她留好退路。 哪怕有朝一日真被仙门各家发现她就是谢荀的“同伙”,谢荀也能一口咬定她是为他所迫。 从狐仙庙出来后,妙芜便给谢谨传了一道风信符,符上只有四字:一切安好。 想必谢谨收到传信,一定能猜到他们已然脱险。 妙芜想到这里,便见谢荀背起柳悦容,弯下腰,掀开竹帘出了客舱。 “走吧。” 妙芜提起两只兔子栖身的竹篮跟上去,大兔子背上云冲道君跟在最后头。 从风陵渡口下船后,二人御起风行符,不过半日,便来到蛊王谷。 蛊王谷是一座光秃秃的红岩山谷,树木稀疏,谷中毒虫蛇蚁横行。 但谢荀一踏入谷内,地上爬着的毒虫毒蛇便知趣地让开一条道路,像是对谢荀极为畏惧。 妙芜好奇道:“怎么这些蛊虫瞧着好像很怕你?” 话音刚落,忽见谷中爬出一条一丈多长的大蜈蚣,蜈蚣身上站着一名发束珊瑚珠冠,身着滚红边黑袍的男子,瞬息之间,便冲至二人面前。 谢荀凝气为剑,持剑朝前一直,剑气外放,大蜈蚣为凛然剑气所慑,急急往后倒退,任凭主人吹奏笛催动,都不敢再往前一步。 段瑜扔掉手里的 叶子,从蜈蚣上一跃而下,大步流星地朝二人走来。 蛊虫和毒蛇如起伏的海潮,挣扎蠕动,像是不得不听命向前,但又有所畏惧。 气得段瑜破口大骂:“没用的废物。就因为四年前他斩了你们的王蛊,你们便这般怕他?” 谢荀往前走一步,蛊虫毒蛇们就往后缩一尺。 段瑜伸手将谢荀拦住,面不改色道:“我这蛊王谷不欢迎你来,你现在就给我哪里来的回哪去,否则休怪我下狠手。” 谢荀微微一笑:“段兄还是再养只王蛊出来,再来和我说这话吧。” 段瑜气得要死,眼神一转,看到谢荀背着的伤患,当即猜到谢荀此来说不定是为了求医。 这么一想,他忽然间又不是那么气了。 四年前,段瑜在这蛊王谷里培育王蛊,不料一日地动,蛊虫受了刺激,四散外逃,伤了不少附近百姓。恰逢谢荀途径此地,当时他刚刚修成杀戮之剑,一剑斩尽谷中蛰虫,从此名震仙门。 段瑜辛苦养了那么多年的蛊虫全被谢荀屠尽,一腔心血付诸东流,偏偏又无法与谢荀计较,可将段瑜憋屈坏了。 想不到有一天谢荀居然要求到自己门上,段瑜想着,心中隐隐觉得有种隐秘的畅快。 谢荀也不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要你帮忙救个人,酬劳是一只金蝉壳。” 段瑜本来还想为难为难他,可一听金蝉壳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段瑜犹豫片刻,就伸出手来:“金蝉壳在何处?先拿来。” 谢荀道:“你先救人,我去四海银楼取给你。” 段瑜不悦地哼了声,一挥袖袍,转身朝谷里走去。 “你随我来。” 走了两步,整个人忽然僵住,慢慢回转过身,目光朝妙芜望来,迟疑地唤道:“阿……芜?” 妙芜站在谢荀旁边当了半天空气,段瑜从头到尾只顾着和谢荀说话,看都没往她那边看一眼,妙芜还以为自己是贴了障目符才叫人视而不见呢。 不得不说,这位大表哥在某些方面真是相当迟钝呐。 妙芜撩开纱帷,展颜一笑,轻轻换了声:“段表哥。” 段瑜惊道:“你不是随同谢伯父赶赴砺剑会去了,怎么会同这魔头之子搅和在一起?” 谢荀当众掉马那日,段瑜已不在谢家,因此并不知当日实情,只听外界传扬,谢荀当日是劫持了谢家九姑娘,才得以突破重围,甩掉各家追捕。 段瑜面色大变,指着谢荀道:“你你你……你竟敢劫持阿芜?!” 妙芜才要否认,便听谢荀说:“是,我不仅劫持了她,她的小命也攥在我手里。救不救人,段兄看着办吧。” 妙芜说:“不……” 才说了一个字,谢荀便朝她看过来,不着痕迹地摇了下头。 段瑜气得面色涨红,一把将妙芜拉到自己身后,怒道:“无耻至极!” 但表妹的“命”在对方手上,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在对方手上,段瑜再气愤,也唯有将谢荀迎入谷中药庐。 待检查完柳悦容的伤势,段瑜便直言道:“他这身体本已就是风中残烛,便是没被怨气侵蚀,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就算我现在帮你把命吊回来,他也剩不下多少时日。” “我先 分卷阅读306 说清楚,我只能把人救活,能活多久,得看他自己。” 谢荀松开柳悦容的手站起来,“我去把金蝉壳取来给你,还请段兄全力施救。” 谢荀说完,就往药庐外走。 妙芜看到他走到柴门边,忽然想起四海银 楼的钥匙还放在自己身上,忙喊住他道:“小堂兄!” 谢荀止住脚步,回头望来。 妙芜从荷包里取出钥匙丢过去,“你忘了这个。” 谢荀展臂接住,唇角勾了下,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御剑朝谷外而去。 妙芜目送他远去,在窗边站了会,才转过身,便见段瑜直勾勾地盯着她,半晌,郁闷地说道:“我瞧着……你不像是被他劫持的吧?” 妙芜摇了下头。 段瑜又指着屋角里被大兔子背着的云冲道君,“我看此人衣物,似是出自碧游观?” 妙芜有点心虚:“啊,对。这位前辈乃是碧游观的云冲道君。” “所以……你和他……你们?” 妙芜起先有点忸怩,后来转念一想,她和谢荀之间,并未有何不可告人之处,便坦然地点了点头。 “嗯,对,我们。” 段瑜又看向榻上的柳悦容,“这位难道就是上次仙门各家追杀的萧氏余孽,萧恨春座下护法之一?” “嗯……” 段瑜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你们两个是要上天啊?!胡闹!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段瑜又惊又怒,拉过妙芜的手道:“走!你现在就跟我去见祖父!” 黑兔子见段瑜突然发难,一时也没弄清到底是什么情况。 还以为他是在欺负妙芜,因此纵身一跳,两只兔子都从竹篮里跳到段瑜身上,一左一右往段瑜肩上一坐,使了个“千斤坠”将人压住。 段瑜呼吸一窒,登时觉得有如泰山压顶,一步都走不动了。 黑兔子两只小爪子扯过段瑜右耳,靠在他耳畔叭叭叭大声道:“好大胆子,我们钿儿姑娘的儿媳妇你也敢欺负啊?” ☆、面片汤 二十年前那场仙门大乱爆发之时, 段瑜尚且年幼, 加之段家偏安南疆,因此段家之人对待萧氏余孽的态度并未到动辄喊打喊杀的地步。 顶多就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你若犯我, 便是相隔万里,也必取其首级。 段瑜虽气愤谢荀当年灭杀了他精心培育的王蛊, 却也不得不承认,当年若无谢荀出手,蛊王谷附近只怕死伤惨重。 因此他虽不喜谢荀, 但谢荀好声好气地上门求医, 且动之以宝物,他还是愿意出手相助的。 只是先前他没多想, 未料到谢荀要他救的人居然是萧魔头的座下护法。 段家弟子虽行事不拘于规矩,治病救人讲究有救无类,但是像柳悦容这样声名狼藉的大恶人,在段家这里要被划到“绝对不救”的名单里。 可他前脚才答应了谢荀, 后脚就反悔,只怕这位拼命七郎也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不,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暂且不是这一桩。 段瑜被两只兔妖的“千斤坠”压着,俊秀的面庞皱成一团,双眉紧蹙,一边眉尾去奇异地微微向上挑起一点,声音有点儿走调。 “什么?什么钿儿姑娘的儿媳妇?” 黑兔子双喜扒住他耳朵, 还要再叭叭叭一顿,忽觉身子腾空而起。 它使劲地在半空中蹬了蹬腿,大叫:“元宝,元宝你快救我!” 妙芜抱着它,动作轻柔地将它放回竹篮中,耐心解释道:“前辈,表哥没有欺负我。请前辈稍安勿躁,有些话我需要单独和表哥聊一聊。” 白兔子从段瑜肩上跳回竹篮里,按住妻子道:“阿芜姑娘既然这么说,就无须你我二人再操心了。” 千斤坠一撤,段瑜总算能直起腰杆。他掀眸看了妙芜一眼,道:“你跟我到隔壁的草药室。” 妙芜跟着段瑜到了隔壁的草药室,段瑜将门一关,走到桌后坐下,阴沉沉道:“怎么回事?” 妙芜走过去,和段瑜隔桌而坐,小心翼翼地问道:“大表哥,如果我和你说实话,你还肯救柳前辈吗?” 段瑜双手环胸,往椅背上一靠:“我东西都要了,敢不救人,你们家那位怕是要拿剑削我。” 刚说完,段瑜便暗自咬了下舌尖。 口误口误。 什么“你们家那位”。仙门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说谢荀是萧魔头与谢涟夫人柳明瑶的奸生子,与谢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妙芜听到他说肯救柳悦容,便放下心来,慢慢将谢荀的身世讲来。 段瑜听完,颇为惊异。 “那兔妖方才说什么‘钿儿姑娘的儿媳妇’,你和他……莫非你们?” 妙芜脸颊微红,双眸清亮如水:“是,我与他,生死相托,绝不相离。” 段瑜被她坚定的眼神震撼了。 分卷阅读307 这位表妹虽在段家住了几年,但段瑜长年居于蛊王谷中,实际上与她并不是非常熟悉。往常只听闻下人说谢家这位九姑娘因为瞎了一只眼睛,脾性自此变得十分古怪。虽则待身边人也还不错,但是极为喜怒无常,难以伺候。 他也知道她与谢荀之间的嫌隙。 当年帝王墓一事,说到底也是造化弄人。 两个孩子被困在那墓中,若谢荀不将附身于原主的邪祟封印起来,二人便要双双葬身在墓中。可谢荀选择将邪祟封印,却害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自此瞎了一只眼睛。 段瑜无法想象,有着这样恩怨纠葛的两人,到底是如何生出情愫来的。 段瑜沉思了许久,道:“我将那姓柳的救醒后,你 们就离开,只当从未来过我这里,我也从未见过你们。”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你姓谢,应当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这些就不必我再多说了。” “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折腾去吧。” 段瑜说着站起身,从晾晒草药的架子上拿了几只笸箩下来,堆到妙芜面前。 “这些草药待会要用,你帮我挑捡挑捡,我去给那姓柳的扎针。” 妙芜细细问过他挑捡药材需要注意的事项,便坐着安静地忙活起来。 及至傍晚,谢荀终于从四海银楼归来,如约送来段瑜日思夜想的金蝉壳。 段瑜让谢荀准备好给柳悦容泡身的药桶,二人就合力把人抬进去,眼不带闭地轮流看护了一整夜,到凌晨天亮时分,柳悦容才终于转醒。 只是他身子太虚,眼睛虽然睁开了一会,意识却不是很清醒。 段瑜给他灌下安神的汤药,又给他施了一回针,方才收手,连声道“困杀我也”,打着哈欠到隔壁补觉去了。 谢荀推门而出,抬头看见天光才蒙蒙亮,谷中还有些晦暗,然而药庐西边的厨房里却亮着烛火。 谢荀一怔。 昨夜妙芜也陪他们忙到深夜,后来柳悦容泡药桶的时候,妙芜实在太困,竟然倚着墙角就睡过去。谢荀就干脆把人抱到隔壁睡觉,没想到妙芜竟然没睡多久,就起身了。 谢荀走到厨房门口,站在门缝边上,看到妙芜蹲在灶台后,嘴里念念叨叨,不知埋头在捣鼓什么。 谢荀放轻脚步,慢慢走近,听到少女说道:“咦,这打火石怎么点不着?” 镲,镲,镲。 打火石用力地擦撞了三下,半点火星子都没擦出来。 妙芜泄气了:“算了算了,还是用御火符来点火吧。” 说着正准备放下打火石去取符纸,便觉一个怀抱从身后贴过来,轻轻将她环住。 少年微凉的手指贴过来,两只手控住她的手,拿起两只打火石,干净利落地擦了一下。 瞬间,火花四射。 妙芜眼睛一亮,高兴道:“小堂兄,你好厉害,那你来烧火吧。” 说着就要挣脱他的怀抱站起来。 谢荀双臂微收,将人箍住,不让她起来。下巴靠在她颈窝旁,有些耍赖似地说道:“再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她蹲得腿要酸死了,用这么个奇怪的姿势抱在一起,谢荀他不累吗? 妙芜说:“可是我腿都蹲麻了。” 谢荀听了,只好念念不舍地放开她。 妙芜走到柜子前拿了一袋面粉,几个鸡蛋,又从灶台旁的篮子里挑了两颗青菜,剥掉干枯的菜叶,放到一边待用。 谢荀生好火,抬头看到妙芜一副准备下厨的架势,不由奇道:“没听三娘子说过你会烧饭,什么时候学的?” 因为没有原主的记忆,刚刚到这个世界时,妙芜练就了一身睁眼说瞎话的神功,这会儿扯起谎来也是眼不带眨。 “在外祖家学的。” 说着从水缸里舀出水来,开始洗菜。 “小堂兄,你把锅洗一下吧。” 谢荀走到水缸边,把洗菜的木盆端过来,“菜我来洗,锅我来刷,你还想干嘛?” 妙芜伸手拦了一下,“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呢。” 谢荀屈指在她鼻尖上刮了下,笑道:“这些我一只手就能干。” 妙芜暗自观察了一会,见他果然没有用受伤的那只手去碰水,便放下心来 ,从柜子里取出一只 大瓷盆开始和面。 谢荀洗好菜,刷完锅,干站了一会,见妙芜只顾埋头和面,看都没看他一眼,顿觉有些空虚无聊。 他凑到妙芜身边,微微弯腰,低头看她纤细的手指在面团里搅动揉压,心中想着,看她这样子还蛮娴熟的。 在他的记忆当中,妙芜十指不沾阳春水,基本没下过厨。 谢荀不由又想起之前在灵鉴夫人的洞府里做的那个梦。 在梦里,小妙芜给他包了满满一大盘的饺子,虽然那些饺子长得歪瓜裂枣,但却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 谢荀想着就脱 分卷阅读308 口而出:“这是要包饺子吗?” 妙芜抬手抹了下脸,没留神带了点面粉到脸颊上,偏她自己还没发现,“不包饺子,没肉呢。我打算下个面片汤。” 谢荀说:“等下。” “嗯?” 谢荀捏着她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一点,帮她擦掉脸上的面粉。 妙芜这才醒过神,脸上不由泛起淡淡的红晕。 谢荀垂眸看了她一会,微微倾身,在她右脸落下一吻,然后很快又直起腰身,往后退开一点。 妙芜的脸一下红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别烦我,我忙着呢。” 谢荀笑了一声,说:“嗯,你真地好忙。” 妙芜脸更红了,心虚地朝厨房门口望了一眼,小小声道:“门没关呢,你别这样,万一叫大表哥瞧见怎么办?” 谢荀一本正经道:“段兄睡了,一时半刻不会醒来。” 虽是这么说,还是走到门口将门掩上。 然后又走回来,靠在柜子旁看妙芜和面,时不时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就倾身亲她一下。 几次过后,妙芜开始躲,“你干嘛呀。” 谢荀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下,“想吃饺子。” 妙芜:“……” 妙芜叹了口气,哄道:“以后给你包饺子好不好?” 谢荀这才消停了。 妙芜总算在谢荀的骚扰下和好面。 接着架锅上灶,下油爆蛋,加入清水,待汤水烧沸,就开始下面片。 她动作利索,不一会就下好面片,盖上锅盖,等面片的煮透,丢下洗干净的青菜烫熟,这一锅面片汤就煮好了。 她给谢荀盛了一碗,又盛了一碗要给段瑜送去。 谢荀怕她烫到手,连忙接过来:“你别动,我去送。” 单手端着那只大海碗去敲段瑜的门。 段瑜眠浅,听到敲门声就披衣起身,“是谁?” 谢荀说,“阿芜让我来给你送吃的。” 段瑜打开门,果见谢荀捧着一只大海碗站在门口。这面片汤虽然看着清清淡淡,但鸡蛋的香味直扑入鼻,段瑜这一整天忙着救人,也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倒真是有些饿了。 他伸手接过碗来,说:“谢谢。” 接着当真谢荀的面舀了口汤,热汤下肚,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谢荀刚刚言下之意是这面片汤居然是妙芜做的。 段瑜不由有些诧异道:“阿芜何时会下厨了?” 谢荀挑眉道:“她说是在外祖家的时候学的。” 段瑜皱了皱眉,没再多说什么。他长年不在段家,确实不怎么清楚这位表妹的事情。 谢荀又回到厨房,妙芜早已把面片汤端到靠窗的小桌下,谢荀的是大海碗,她吃不了那么多,只用小瓷碗装了一碗。 谢荀也是真有 些饿了,虽然进食的仪态依然文雅,但速 度很快,不一会就连汤带面片吃得精光,等到段瑜亲自送碗到厨房,想再盛一点,发现锅已经空了。 段瑜端着碗在空锅面前站了许久,才抬起头,很是幽怨地对妙芜说道:“我还……有点饿。” 妙芜一听段瑜说还饿,忙道:“那我再给你煮点……呀。” 谢荀把她拉了回去,双手按在她肩膀上,推着她往门外走。 妙芜小声说道:“小堂兄你别推我呀。” 谢荀说:“你再回去睡一会。” 接着又转过头,朝段瑜说:“段兄,你自己再找点吃的吧,阿芜她累了。” 妙芜辩解道:“我不累……” 谢荀在她肩上捏了下,打断她的话,“不,你累了,再回去睡会。” 段瑜捧着空碗看这两个人推推拉拉地走了,过了会,摇头轻笑,“呵,醋劲还挺大。” ☆、晴天暴雨 第二日, 日上三竿时分,柳悦容终于清醒。 段瑜替他诊过脉, 说大约还需两日, 便能替柳悦容除清身上的怨气。待怨气一清, 谢荀须立刻带柳悦容离开蛊王谷。 谢荀算算时日,想到妙芜这一趟陪他一起来南疆求医, 距离上次给谢谨传信, 已过去三日有余,若妙芜再迟迟不归,谢家诸人不知要怎样忧心烦恼。 谢荀想到这里,便有意和妙芜兵分两路, 让妙芜先回碧游观同家人相聚, 一旦他将此间事务办妥, 就立刻赶去与她汇合。 为了让妙芜答应,他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不出三日,他一定能赶去与她汇合。 可不知为何, 妙芜坚决不肯答应。 谢荀提过两次,见她果真不允, 便只能顺着她。 段瑜见此,昵着他直笑。 谢荀被他看得火起, 忍不住问:“段兄的眼睛可是抽筋了?” 段瑜哈哈大笑道:“我素日里只听闻你在谢家时便是个魔星,天不怕地不怕,连家主都拘不住你, 想不 分卷阅读309 到啊,想不到。” “想不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竟被我这表妹降服了。哈哈,哈哈哈。” 谢荀磨牙道:“我乐意,你羡慕是吧?” 段瑜作出一副夸张的“你是不是在搞笑”的样子,嘎嘎笑道:“你在说什么?我有什么好羡慕你的?” 谢荀很想揍他一顿,但是转念想到现今人在屋檐下,还是忍忍为上。 他屏息忍了一刻,骤然转身。 不行,忍不了! 他着实不喜欢别人拿他和妙芜的事情取笑。一点点都不行。 谢荀口中低喝一声:“三思!” 瞬间,凝气为剑,湛蓝剑光如日华闪耀,一剑斩向那大笑之人。 段瑜一看大事不妙,赶紧召出那只被他当作坐骑的金刚蜈蚣应战。 等到妙芜挎着小篮子,从蛊王谷外的小村庄买菜回来,就见一群蛊虫退到岩缝中,贴着岩石瑟瑟发抖,毒蛇也爬到红色的岩石上,恨不能钻进石洞里躲起来。地上沟壑纵横,像是有人拿耕地的犁刨出来的,药庐最西边有间屋子屋顶被掀飞了半边。 妙芜惊呆了,她这才出去了一小会,怎么一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 难道…… 她心间一紧,蓦地冲向药庐,双手推开门:“小堂兄!大表……” 喊声戛然而止。 只见谢荀和段瑜分坐在屋子两边,二人间气氛剑拔弩张。段瑜揉了揉嘴角的乌青,冲妙芜笑了一笑:“阿芜,你回来了。” 谢荀坐的地方照不到阳光,他微微低着头,全身被笼在一片暗影里,双唇紧抿,没看她,也不说话。 段瑜又冲她笑了一下,道:“阿芜,我饿了,你今天从外头买了些什么回来?” 妙芜翻了翻篮子,说:“今日那村中有人杀猪,我买了蹄髈……” 妙芜说到这里,看到段瑜给他递眼神,便知段瑜是想暂时支开自己。她不知道二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起来他们俩个并不想对她说。 妙芜想了想,便知情识趣地退出去,“我先去厨房了。” 段瑜支开妙芜后,又走回去坐下,嘶嘶吸气道:“谢琢玉,你也真敢下狠手,是因为我说到你的痛处了吧?” “我那表妹说要与你生死相托,绝不分离。她是姑娘家,有些话我不好对她说,只能对你说。” 谢荀默默地听着。 “你二人两情相悦,我一个外姓之人,也没有权力强行拆分你们。可 你想过你们的前路没有?” “你这一身天狐血脉,仙门和殷氏皇族中有多少人对你心存忌惮,欲除之而后快。你一个人可以这样躲躲藏藏,浪迹天涯,你难道舍得让阿芜同你一起?” 谢荀咬牙道:“那我该怎样做?” 除了这一身天狐血脉,他又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那些人非要他死? 段瑜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该怎么做。我只能说,若我是姨父,我是断然不会将女儿许给你的。” 谢荀攥住扶手的手指蓦然收紧。他站起身,背对着段瑜,许久,低声道“我自然是……不会叫她为难。便是前头有万千阻碍,我也会一个一个解决掉。” 段瑜同谢荀说这些话,乃是出于私心。本意是想劝退谢荀,不想谢荀如此执着。 他不由又想起昨日妙芜对他说二人绝不分离的模样,心中黯然一叹。这两个人的倔脾气倒也真是如出一辙。 且说妙芜进到厨房,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把黑兔子双喜从竹篮里抱出来,洗了根萝卜递给它。 “双喜前辈,我小堂兄怎么和大表哥打起来了?” 白兔子跳到妻子身边,说:“他们两个设了结界打了一通,我们听不到他们在结界里到底说了什么,大抵是你那大表哥说了什么话,激怒了琢玉公子……” 正说着,忽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谢荀推门而入。 “阿芜,我来帮你。” 说是帮,其实谢荀基本把所有活都包圆了,妙芜只需拿着锅铲,下锅炒菜即可。 最后一道菜是黄豆炖蹄髈。 待蹄髈下锅,妙芜便加了些水,盖上锅盖,小火慢炖。 锅里发出咕噜噜的沸腾声,妙芜拄着脸坐在桌边等待。 谢荀坐在她对面,横过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 妙芜盯着他看了一会,忍不住问:“你和大表哥吵架了?” 谢荀绷着脸,“没有。” “真没有?” 谢荀忽然用力攥了一下她的手,只一瞬间,又轻轻松开。他眼睫低垂,两只黑色的毛绒耳朵不知不觉间冒出来。 “阿芜你……会离开我吗?” 妙芜好几天没看见他的狐狸耳朵,这会子见了,不由有点走神,没能及时答复谢荀。 谢荀忐忑地等了一会,没听到妙芜回答,心便慢慢落了下去。 也是,姑苏谢家的姑娘,要什么样的 分卷阅读310 儿郎没有。他先时还不知道身世,只将她当作妹妹看的时候,便觉得唯有家世清白,品貌出众,修为不俗的儿郎才堪与她相配。 而自己现在又能给她什么呢? 纵然再心高气傲,谢荀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 除了腥风血雨,现在的他几乎什么都给不了她。 除了年幼时在帝王墓那次,这是谢荀生平第二次感觉到自己的弱小无力。 哪怕他修得一身卓绝剑术,哪怕他觉醒了天狐血脉,可单凭这些,就想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终究是不够的。 柳悦容清醒后曾反复与他强调,狐仙庙的力量非是善物,叫他一定不要去碰。 谢荀此刻却忍不住想,若他能够登顶仙门,拥有追随他的信徒,拥有对抗仙门百家的力量,是不是便不必再这样东躲西藏? 此念才起,便被他按灭。 谢荀心下惊骇,忍不住想道:当年祸乱仙门的萧恨春,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想法? 谢荀想着想着,慢慢松开手。 就在此时,妙芜 忽然站起来,隔着桌子倾身靠近,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少女双手按在桌面上,静静地凝视着他,目光闪亮,似有星辉落于其中。 “小堂兄,小傻子。” 她笑着道,从桌子对面绕过来,在他身前停下。 他坐着,她站着。 妙芜伸手抱住他,轻轻摸了摸他的狐狸耳朵。 谢荀闻到她衣上传来淡淡馨香,顿了会,抬手环住少女纤细的腰肢,脸埋在她肚子里,闷闷道:“你是我的。” “不许你嫁给别人。” 妙芜有心逗逗他:“婚姻大事,自当由父母做主,可不是我说了就能……呀。” 谢荀猛然收紧双臂,咬牙切齿道:“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妙芜眯着眼睛偷笑,心里感叹谢荀这耳朵毛绒绒的,手感当真不要太好。 忽然,妙芜闻到一丝焦味从灶台方向传来。 她抽了抽鼻子,仔细一嗅,一下从谢荀怀里蹦起来,手忙脚乱道:“糟了糟了,水烧干了,蹄髈焦了!” 谢荀比她镇定一点,当下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大步走过去,揭开锅盖,一倾而尽。 便闻得“嗤”的一声,白烟腾起,小小的厨房里瞬间焦味弥漫。 …… 一顿忙乱过后,妙芜捧着脸坐在桌边,唉声叹气道:“我的猪蹄啊,毁啦。” 谢荀拿了双筷子在锅里戳了戳,沾了点汤汁,放到唇边尝了一口,眉心皱了下,如实道:“能吃吧,就是味道不是很好。” 当然,最后谢荀还是把这道味道不是很好的黄豆炖蹄髈吃光了。 段瑜只尝了一口,便一筷子都没再动过。 看到谢荀这般吃法,眼神中满是佩服:焦味这么重你也能吃得下去?真是不挑啊。 谢荀回他一个淡漠的眼神:你懂什么? 午饭过后,妙芜去给柳悦容煎药,谢荀便去给云冲道君送饭。 谢荀虽以主仆之契占时压制住云冲道君身上的魔性,又用符箓封住他的灵力,但是云冲道君到底是修为高深的剑修,身上又有罗刹附身,事关妙芜安危,谢荀对此一点都不敢懈怠。 他端饭进屋后,揭下压制灵力的符箓,唤醒云冲道君,恭敬道:“师祖,吃些东西吧。” 云冲道君眸中红光时隐时现,哑声道:“谢荀,你敢以下犯上?” 谢荀叹气:“师祖,弟子冒犯了。” 言闭,心念一动,命令道:“师祖请用饭。” 主仆之契加身,元冲道君不得不听命行事。谢荀端着饭菜一口口喂他,喂到一半时,云冲道君双眸忽然殷红如血,挣〈ジpo/po|仙ベ女|屋|⑦8.③⑦+壹1.捌⑥3〉扎着用头撞向谢荀的手臂,顶翻谢荀手里的碗。 哐当—— 瓷碗落地,摔成碎片。 妙芜闻声赶来,在门外问:“小堂兄,怎么了?” “无事,你不要进来。” 谢荀把狂性大发的云冲道君按回床上,夹起压制灵力的符箓按向云冲道君眉心。 云冲道君双目大睁,目光狰狞地盯着谢荀,用男女莫辨的声音说道:“你困不住我的,你别想压制住我……” 便慢慢地,不甘心地阖上双眼。 地上汤水淋漓,饭菜洒落,谢荀俯身收拾残局,心中升起浓浓的不安之感。 这还是……主仆之契第一次失效。 但他怕妙芜担心,就瞒下此事,只说是云冲道君不堪被困,发怒打翻了饭菜。 又过了两日,柳悦容伤势好转,已能下 地走动,谢荀便准备启程,先将柳悦容和三只兔妖送到与他结契的几只大妖那里,托他们代为照顾。 因为那日云冲道君曾经冲破他的主仆之契,谢荀为防生变,干脆连云冲道君也一起带上。如果可能,他其实 分卷阅读311 考虑将云冲道君囚上一段时日,等他和妙芜去完帝王墓回来,再送云冲道君回碧游观。 妙芜和段瑜一直将他送到蛊王谷谷口,临别之时,他同妙芜说:“我已传信给大哥。你安心在这里等我,最多不出两日,我一定会回来。” 妙芜让谢荀自管安心去办事。分别之际,妙芜解下谢荀上次在蜀中买的那只万柿如意荷包,把剩下的核桃酥糖塞进他手里。 二人相视一笑,挥手道别。 谢荀走后,不出半日,便下起暴雨。 妙芜和段瑜坐在药庐的草棚下对弈,段瑜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暴雨如瀑,艳阳高照,远山边挂着一道彩虹,不由笑道:“嗬,还是场太阳雨。” 妙芜抬头看到那道彩虹,联想起她和谢荀此刻的境地,不由想道:都说暴雨过后才能见彩虹,她和谢荀的这场暴雨,要结束了吗? 另外一边,谢荀带着三只兔妖、柳悦容还有云冲道君上了一艘小船。 船行至江心,忽然遇上暴雨,江面为雨雾笼罩,天地间白蒙蒙一片。江流渐渐变得湍急,撑船的艄公走了多年水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段江流变得如此凶险,不觉心惊胆战。 然而此刻被困在江心,四面都不着岸,只能勉强稳住小船,盼雨早停。 谢荀取出风行符,刚想将符纸贴到船身上,以风力助小船靠岸,忽然听到绳索绷裂的声音。 他骤然回头,同时凝气为剑,一剑向后刺去。 挣脱缚灵索的云冲道君抓过大兔子横在身前挡剑,谢荀不得已迅速变招,收剑回手。 云冲道君冷笑,将大兔子抛入江中,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用男女莫辨的声音阴森森道:“你的主仆之契,味道不错。可惜,没修到家,压不住我。” 言闭,凝出飞剑,一剑斩裂船篷。 暴雨冲刷,船身巨震,蓦地向下一沉,炸起一片水幕。 黑兔子扒着窗舷,撕心裂肺地叫道:“阿大——” 谢荀一手持剑与云冲道君相斗,一手放出缚灵索。缚灵索如灵蛇出窍,蹿入滚滚江水,将大兔子捆住。 谢荀用力一拉,把大兔子从水里拉出来,另外一端交到柳悦容手里。 “柳前辈,拉住这缚灵索,不要让它被江水卷走了!” 艄公魂飞天外,脸色灰败,跌坐在船头,只知道喃喃地恳求诸天神佛保佑。 “菩萨保佑,仙长饶命……” 千里之外,碧游观山下的道观中。 自多日前收到各家弟子被困狐仙庙的消息,留于姑苏的谢家诸人和在金陵查探帝王墓事宜的谢泫当即起身,风雨无阻地朝碧游观赶来。 不眠不休地疾行三日,终于到达碧游观,却被告知其他弟子均已被救出,唯有妙芜和谢燃还被困在狐仙庙中。 为救这两个谢家弟子,观主沈天青出面,请各家家主共同前往,再次合力打开狐仙庙。一开始各家家主均有犹豫,谢泫到了之后,便放下身段,代替谢涟一家一家去求,终于说动大部分家主出手相助。 谢涟算出狐仙庙现在南疆,众人便启程往南疆赶去。为求一击必中,沈天青几乎将门中所有精锐子弟都带上了。 谢三爷因为双腿有疾,行动不便,便和夫人三娘子留在碧游观中,以作支应。 这日外头下了一场晴天暴雨,谢三爷独自一人 坐在八角小亭中,用御火符点燃了一张风信符。 点燃风信符后,他松开手,看到那张轻如蝶翼的符纸旋转飘落,待落到地上,已成为一捧灰烬,被风一吹,就化为尘埃飞散了。 谢三爷脸上噙着一贯的温和笑意,拿起剪刀,开始给面前的水煮栗子剥壳。 他动作细致娴熟,一个栗子剥下来,不伤分毫果肉。不多时,手边的碟子便满了。 三娘子步履匆匆地沿着长廊走过来,进了亭子,拍掉衣上的雨水,抱怨道:“蜀中这天气真怪,说下雨就下雨。” 谢三爷滚动轮椅,移动到三娘子身边,抽出帕子为她擦拭身上的雨水,笑道:“便是忘了带伞,也该结个结界,怎么就这样直接淋雨回来?” 三娘子低头看到夫君温柔如初的眉目,心中不由想起二人当年成亲时的坎坷。 她和谢三爷自小订婚,及至谈婚论嫁之时,仙门中忽有一魔头横空出世,搅起腥风血雨,谢三爷也在那场大乱中失去双腿。 三娘子家人见谢三爷失了双腿,恐三娘子嫁过来以后吃苦,本欲悔婚。 三娘子得知后,冲到父亲面前,以剑抵颈,凛然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以信为本,若因为玉郎失了双腿我便要悔婚,传言出去,只怕世人都要看我不起!” “况且我与他自小青梅竹马,他失了双腿又如何?我愿意照顾他!若父亲执意悔婚,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三娘子的父亲无法,只得答应了这场婚事。 三娘子正回忆着,忽然听到谢三爷说道:“我剥了些栗子,你可要尝尝?” 分卷阅读312 三娘子愣了下,“这时节,哪里来的栗子?” ☆、欺师灭祖 官道上飞马疾驰而过, 马蹄踏在水洼上, 溅起黄色的泥浆水。 队列前方,先行探路的弟子回来奏报:“家主,前方有长亭一座, 可容纳百人, 是否进去避雨?” 仙门百家连同碧游观之人, 日夜兼行,三日内已抵达南疆境内。按谢涟推算, 狐仙庙应当就在段家的蛊王谷附近。眼看蛊王谷将近, 偏偏遇上这一场暴雨,众人连夜赶路,人疲马顿,已有不少人心中存有怨言。 毕竟不是去救自家的弟子, 不可能像谢家人那么上心。 洛小家主想了想,调转马头, 亲自到后头问过谢家二当家谢泫。 谢泫略思片刻, 谢过洛小家主, 道:“既如此, 诸位在这长亭中先避避雨,我与兄长带人先行。” 说完, 又让谢谨去同碧游观观主沈天青说了此事。 沈天青道:“一切自然是救人要紧, 区区暴雨又有何惧。我碧游观弟子无须避雨,继续赶路!” 沈天青此言一出,其他几家家主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 有些原本想带自家弟子入亭避雨的,走到一半又退出来,有些则在赶路与避雨之间犹豫不决。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隆隆巨响,只见道路右方泥土夹杂着巨石从高处倾泻而下,瞬间将道路掩埋。 泥石塌方,这下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各家家主只好“顺理成章”地带弟子入亭避雨,谢家弟子和碧游观弟子则冒雨清除路障。 谢涟和谢泫站在泥石塌方外围,合力撑起结界为弟子们挡雨。 兄弟二人表面上虽无交流,实际上一路上都在暗自传音。 谢泫先和谢涟说了此去金陵的发现。 “之前金陵大会的会场凤凰台被人炸毁,恐是洛家与殷氏暗部所为。” “早在今年年初,殷氏曾经派遣暗部进入帝王墓中窥探,折损了一批人手,无意间损毁了多年前各家合力设下的结界。殷氏恐引起仙门各家非议,便假借萧氏余孽之名炸毁凤凰台,以求得金陵大会延期。” “及至今年五月,结界修补完好,殷氏又派人入墓查探,结果刚进入少帝的墓室,那墓室即便塌方,殷氏暗部精锐十之五六都折在里头。” “我此去金陵,拜访了小段家主。小段家主说,小段家藏在殷氏暗部里的人传回消息,说帝王墓结界崩溃恐怕只在朝夕。那墓中怨气沉淀数百年,不知究竟养出个什么邪祟,暗部精锐折损过半竟也无法将其消灭。” “如今的永昌帝恐有朝一日金陵沦陷,已考虑迁都。只是怕引起民间恐慌,所有的消息都还被暗部和洛家的人死死压着。” “殷氏迁都一事,亦是阻力重重,朝中大臣认为金陵乃祖宗基业根基,以丞相等人为首一力反对。” 谢泫说到这里重重一叹:“今年可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谢涟沉默片刻,说道:“金陵人口近百万,迁都岂是易事?皇帝能跑,达官贵人能跑,仙门世家能跑,那些走卒贩夫,弱童乞儿,有谁来管他们?难道要弃这些人的性命于不顾吗?” 谢泫问:“若是帝王墓的结界真撑不下去,兄长待要如何?” 谢涟毫无犹豫道:“仙门中人,自当以救世扶弱为己任。若结界破,谢家补,若补不得,也要进金陵救人。” 谢泫点点头,淡淡道:“既如此,庭植明白兄长的意思了。” 顿了会,又道,“此事恐我谢家一家独力难支,还是要联络诸家一起商讨才是。” 谢涟道:“你知道我不善交际,此事交由你去办吧。待将阿芜和琢……救出来后, 就催促洛家尽快召开金陵大会。” 谢泫应下。 兄弟二人望着灰蒙蒙的雨幕,一时间心中各有所想。谢泫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浓重的不安之感。 他掐了一遍八字,又算了一遍,算得女儿现今并无性命之忧,才略微安下心来。 只盼雨早停,路早通。 因地势问题,这场暴雨落下后,蛊王谷内不少地方积水泛滥。许多爬水的毒虫和毒蛇纷纷涌入药庐中避雨。 段瑜是和这些毒虫毒蛇呆惯了的,见之只觉亲如兄弟。妙芜却是大大不习惯,每每见了还是感觉有点恶心害怕。尤其是在看到最后居然还有手掌大的蜘蛛躲进来避雨后,妙芜就更受不了了。 她和段瑜说:“大表哥,我觉得你还是弄一间屋子让我单独呆着吧,我实在是害怕你这些蜘蛛。” 段瑜便给了她一包驱虫的药粉,让她撒在房间周围,这样就不会有毒虫毒蛇闯入。 妙芜依言清理出房间后,独自坐了一会,便觉有些困倦。想着谢荀一时半会还回不来,便决定去补会觉。 这场暴雨下到后面渐渐小了,滂沱暴雨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太阳被乌云遮蔽,天地一下暗沉下来。 分卷阅读313 蛊王谷外蹲守的殷氏暗部悄悄解决完留在药庐外的毒虫和毒蛇,才回到殷如晦身边请命。 “王爷,什么时候准备动手?” 殷无晦抬头看了看天,问道:“可有看到谢家那个贱.人?” 暗部旗长说道:“方才虽未看见谢妙芜,但按照那人给的生辰八字来算,这女人定在谷中无疑。” 殷无晦道:“等天色再暗一些就动手。” 那下属听了劝道:“不早些动手,属下只怕谢家的人追上来,便再没机会了。” 殷无晦目中闪出胸有成竹的暗芒,“我命人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动了手脚,他们至少要迟半日才能到这里,够我们成事了。” 那下属虽然心中暗自腹诽这位皇子无容人之量,居然千里迢迢跑来暗杀一个姑娘家。只是他到底是吃皇粮的,这话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该办的事还是得照办。 殷无晦本来想借秘境猎妖之行杀了妙芜,不想却被妙芜痛打一顿。后来又被卷入狐仙庙中,暗杀计划只得暂时搁浅。 不知为何,明明与他结契的是谢荀,可他心中偏偏更恨这个谢妙芜。 尤其是这次回碧游观,远远看到这个小姑娘脸上那种明媚无邪的笑容,他就更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笑起来这样好看的一个小姑娘,想必死的时候表情也一定很精彩。 就像…… 七岁的时候他亲手帮母妃杀掉的那个宫妃一样。 殷无晦想到这里,不由兴奋地卷起舌尖抵了抵牙槽。眼见天色将暗,正准备下令动手时,谷外忽然传来一种令人慑服的威压。 殷无晦皱起眉头,心道:师父怎会来到此处? 如果云冲道君就在附近,他自然不能随便动手。 殷无晦想了想,又收回命令,决定先蹲守观望。 不一会,便见谷外忽然冲进一道白衣染血的人影。 待那人进了谷,慢下脚步,众人终于看清此人此刻的模样。 昔日仙人之姿的云冲道君披头散发,发尾浸满血迹,状若疯魔。 只见他召出飞剑,手中掐动剑诀一剑挥向药庐。 霎时间,剑光如烈阳般映彻整片山谷。 只闻得哗啦一声,药庐的屋子倾倒了一半。 段瑜从废墟里爬出来,吹 起叶笛召来金刚蜈蚣,口中大喝:“何人敢来我蛊王谷中挑衅?” 妙芜所在的屋子虽幸免于难,但她也早已被刚刚那声巨大的响动惊醒。 她急急忙忙起身,穿好鞋准备下床,刚一站起,便觉头晕目眩,太阳穴鼓涨,眼珠里像是有人拿着针在扎,那种剧痛疼得她一下闭上眼睛,软倒在地。 好不容易才强忍着疼痛站起来,她半眯着眼睛摸索到门边,才拉开门,忽有一道锋锐的剑气贴着她的面颊滑了过去,颊边的头发当即被割下一缕。 段瑜见她出屋,连忙大喝:“躲到屋子里去,不要出来!” 与此同时,妙芜也听到自己脑子里响起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那只沉寂多日的罗刹此时不断地在她的神府内尖叫:“快逃快逃!它来了!它来了!” 它…… 是谁? 妙芜扶住门框,屈起手指用力地顶了顶太阳穴,忽然间清醒过来。 杀进谷里来的是云冲道君。 可是,他不是被小堂兄带走了吗? 云冲道君是绝世剑修,段瑜必定是打不过他的。 妙芜想到此处,一狠心咬破舌尖,血腥味瞬间弥漫整个口腔。 她用身体的疼痛强迫自己清醒一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才刚走到廊下,便见一道身影飞落,撞断一根柱子,重重地摔落在走廊中。 段瑜手捂胸口,“噗”地呕出一口鲜血。 耀眼的剑光如流星般从天空中飞驰而过,朝地上的段瑜射.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妙芜终于祭出本命银蝶。 银蝶呼啦一下拥向飞剑,将云冲道君的青虹剑寸寸包裹。 飞剑凝在段瑜身前三尺,发出低微的颤鸣,剑芒的光芒与银蝶的光辉相互辉映,像是两个拔河的人在角力,渐渐地,银蝶的辉光黯淡下去,剑鸣乍然尖锐,飞剑寸寸突进。 妙芜赶紧上前一步,用力一拖,将段瑜拖到身后护住,身前再次结出结界。 “道一!” 同时手上的剑镯化为一道流光挥斩而出。 云冲道君看也不看,伸手直接抓住剑镯所化的飞剑,转身一挥衣袖,妙芜的结界上便现出龟裂的纹路,再一道剑气打来,结界砰然碎裂。 云冲道君单手虚空一抓,妙芜便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黏在身上,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云冲道君飞过去,摔落在他脚下。 段瑜嘶喊道:“你是何人?你敢杀我段家之人,我南疆段家绝不会放过你!” 云冲道君斜昵了段瑜一眼,眸中红光烁烁,如同在看一只随时可以碾死 分卷阅读314 的蚂蚁。 他一掌挥出,将段瑜再次打落出去,段瑜摔在废墟当中,后脑在一块石墩上重重一磕,当即昏了过去。不一会,脑后有血迹蔓延出来,生死不知。 云冲道君将谢荀留给妙芜的剑镯踩在脚下,单手扼住妙芜的脖颈,把她从地上提起来,另外一只手摸到妙芜右眼附近,用力地在她眼眶周围抠了两下,像是琢磨着要把她的眼珠直接挖出来。 罗刹在神府中发出尖啸,刺得她神魂巨痛。 可是妙芜头一个闯入脑中的念头竟然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云冲道君既能跑回来杀她,那谢荀呢?他是不是已经遇害了? 到了这一刻,妙芜忽然悲凉地发现,在这个小世界里,哪怕谢荀到最后有多厉害,他现在也只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而已。 这个世界上比他修为高深的前辈比比皆是。 云冲道君的手越收越紧,妙芜挣扎着用气声问道:“谢荀呢 ?你把他怎么样了?” 云冲道君好像已经失去人类的反应,听到妙芜的话,红色的眸中放出凶光,舔了舔嘴唇,桀桀笑道:“死了啊,死了!” 妙芜双手握住云冲道君手腕,用力挣扎起来:“我不信!你这个老匹夫,你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云冲道君扼住妙芜脖颈的手骤然一收,整张脸忽然贴过来,与妙芜额头相贴,眸子相对。 妙芜忽然觉得从他身上传来一种奇异的力量,整个人像是被卷进漩涡里,不断地往下坠,往下沉…… 死吧,死了,就没有烦恼了。 有个空灵的声音不断地在耳边说道。 妙芜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身体也像灌了铅,沉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心底有个小小的,微弱的声音对她说:我不想死,谢妙芜,我不想死……我愿奉你为主,活下去,我不想死! 妙芜突然睁开双眼,眼中血丝遍布,双手抓向云冲道君近在迟尺的脸,云冲道君迅速避退,却还是被妙芜扯住一把胡子揪了下来,下颌霎时冒出鲜血。 妙芜身后黑气氤氲,渐渐凝出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人影,那人影身骑巨狮,如同千手观音,长有无数手臂。 云冲道君身后也凝出同样的黑影,只不过是男相千手。 两道黑影碰撞在一起,翻滚厮杀。初时云冲道君的男相罗刹更占上风,可过了一会,女相罗刹忽然现出青面獠牙的恶鬼形象,死死抱住那只男相罗刹撕咬起来。 每咬一口,女相罗刹的气势都更添一份凶残狠厉。 妙芜半跪在地上,因为拼命将灵力借给罗刹的缘故,身体已经快撑不下去了,七窍中都流出血来。 可她知道自己必须撑下去,如果她死了,段瑜也不能幸免。 还有谢荀…… 没有见到他,她绝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如墨的乌云翻滚,一道白电撕裂天穹,天空中轰隆隆地滚过几声雷响,接着毛毛雨丝骤然变作黄豆大小的雨点砸下来。 女相罗刹终于吞下男相罗刹的最后一条手臂,化作一道黑烟钻进少女的眼睛里。 妙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指动了动,哑声唤道:“三思……” 剑镯飞回她手里,化作一柄湛蓝飞剑。 妙芜提着剑,跌倒再爬起,跌倒再爬起,朝跪立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云冲道君走去。 杀了他,永绝后患! 心里有个声音对她嘶喊道。 然而妙芜刚刚举起剑,整个人忽似抽了筋骨般重重栽进水洼中,连带着将云冲道君也扑倒在地。 …… 有人踩水而来,在云冲道君身边蹲下。 云冲道君充血的双眸中现出一丝清明,双唇翕动:“无……晦……” 殷无晦举着伞,笑得恭顺温良:“师父。” 云冲道君伸手朝他抓了抓,殷无晦侧身避过,云冲道君的手便抓了个空。 “师父,徒儿真没想到,您一代名门宗师,竟会在身上养这等邪物。” “现下遭了反噬,怨不了天,怨不了人。” “师父,您年纪也大了,与其日后活着受苦,不如现下徒儿送您一程。您这一身修为,给了徒儿,也算后继有人。” 殷无晦说着,伸指点在云冲道君眉心,不多时,云冲道君双眸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最终转为死寂。 殷无晦吸完云冲道君的修为,啧叹一声,伸手替他合上双眼:“师父,瞑目吧。您的仇,徒儿来帮您报。” 说着站起身,扒下妙芜手中紧紧攥着的飞剑,用力在云冲道君身上要害处刺出几个血洞,然后又将飞剑塞回少女手中。 暗部的旗长问道:“王爷,这女的不一并杀了吗?” 殷无晦笑道:“不必我动手,碧游观的人会帮我杀。” 顺便还能引得那萧氏余孽回去救人,一箭双雕,妙极妙极。 殷无晦做完这一切,收拾掉萧氏暗部来此的痕迹,又用了 分卷阅读315 搜魂之法弄掉段瑜对这件事情的记忆,便悄然离去。 殷无晦刚离去不久,暴雨终于停住。 谢家及碧游观诸人一入谷便见谷中一片狼藉,似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谢泫坐在马上,一眼看见血泊中倒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显然就是他日夜悬心的爱女。 谢泫只觉眼前一黑,大叫了一声“阿芜”,什么也来不及想,就翻身下马,冲过去抱起妙芜,伸手试探她的鼻息。 谢谨跟在父亲手后,几步抢过来,半跪下捏住妙芜手腕一号,惊道:“爹,阿芜全身大小经脉都被灵力冲爆了!” 几个碧游观的弟子也赶上前来,翻过另外一具尸体查看,一看之下齐声惊叫道:“云冲道君!” ☆、我的剑心 一日之后, 南疆境内, 王家太极观。 平日里用来练武的道场上,各家家主正襟危坐,门下弟子侍立于家主身后, 神色庄严, 只敢以眼神与同门进行交流。 站在王家家主身后的王雁回伸过手来, 悄悄扯了扯王牧之的袖子,以眼神问道:六哥, 这到底是要怎样?我听说谢家那个谢妙芜把云冲道君给杀了? 王牧之瞪了王雁回一眼, 捏起手指在唇前做了一个划拉的动作,示意:不要胡言乱语,管好你自己的嘴巴。 昨日那场暴雨过后,天气并未转晴, 天空阴沉,铅云密布。 道场上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 人群间忽然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只见道场南面的台阶下, 柳州秦家的两个弟子抬着一具被白边覆盖的尸首,率先走了上来。 紧跟其后的, 是秦家家主及其亲传弟子, 再次之,则是扶着女儿拾阶而上的谢泫,谢谨则默默跟在父亲身后, 右手偶尔抬起来握一握背负在身后的重剑剑柄,眼神中充满戒备。 秦家两个弟子抬着尸首走到道场中央,轻轻放下。 秦家家主朝碧游观观主沈天青遥遥作了一揖:“沈观主,贵派六师祖的死因已经查明。” 沈天青道:“秦家主请讲。” 秦家家主说道:“云冲道君身上的致命伤乃是这七道剑伤,剑剑皆捅在要害处。我对比过剑伤切口,正好与谢九姑娘手上剑镯所化的飞剑相吻合,而这飞剑……” 秦家家主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亲传弟子便手捧飞剑走上前来。 沈天青扬手一招,飞剑旋即化为一道流光落入他手间。 他看了一眼,眉心轻轻皱了下,“此剑乃是我座下首徒谢荀之剑。” 沈天青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场上诸人,无人不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言出,场上哗然一片,唯有几家与谢家交好的世家还算镇定。 妙芜被谢泫扶着,只觉耳边一阵嗡然,各种吸气声和窃窃议论声如浪潮般灌入耳内。妙芜不觉身体发冷,缩在谢泫怀中颤抖起来。 谢泫用力把她扶起来,低声道:“阿芜,有爹爹在,不要害怕。” 秦家家主暗自运气,提高声音说道:“除此之外,云冲道君浑身经脉皆被灵力冲爆,一身修为也被人吸食殆尽。” “恰巧的是,谢九姑娘的经脉也被灵力冲爆。二人经脉皆受到同样的损害,想来必定不是什么巧合。” 高家家主听到这里,按捺不住道:“既然诸位皆对云冲道君的死因心中存疑,唯一的证人段公子尚且昏迷不醒,我们为何不用问心琴一问究竟。” 高家少主跟在父亲后头附和道:“就是,难道谢九姑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敢接受问心琴审问?” “远的不说,就说那萧氏魔头之子的飞剑如何会在谢九姑娘手中?” “众所周知,剑镯一物对剑修而言意义非凡,只赠予至亲至爱之人,莫非谢九姑娘与那魔头之子……” 高家少主说着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颇有些言未尽而意无穷的意味在里头。带得其他各家那些个不够稳重的小弟子也跟着戚戚咕咕地暗笑起来。 谢谨脸色微沉,右手握紧剑柄,怒瞪高家少主:“高、登、楼!” 家主谢涟用力一拍扶手,扶手应声而断,下一瞬,便在风中化为齑粉。 高家少主见了为之一慑,连忙缩了缩脑袋躲到高家家主身后,低声道:“父亲……” 高家家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长辈说话,焉有你插嘴的余地?! ” 沈天青将飞剑往空中一抛,飞剑便化为一道环形流光飞回妙芜手上,扣入她腕间。 沈天青道:“今日我碧游观并不想追究谢九姑娘的其他私事,只想查清我派云冲道君死因。庭植兄,我想请洛少主以问心琴一问究竟,不知庭植兄肯否?” 沈天青既然表了这个态,其他各家家主自然不好再说什么,纷纷转头约束起门下弟子,场中气氛登时为之一肃。 谢泫问妙芜:“阿芜,你意下如何?” 妙芜轻轻地点了点头。 分卷阅读316 她虽不知云冲道君为何会死,却清楚地记得她并未用剑刺他。 秦家家主判定云冲道君的死因是剑伤,那便是说,她吞噬完云冲道君的罗刹后,云冲道君还是活着的。 那么,究竟是谁杀了他? 身体虚弱加上休息不佳,妙芜只觉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完全想不到有谁会将云冲道君杀了嫁祸于她。 何人与她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洛淮在洛小家主的示意下怀抱问心琴,越众而出。太极观内的弟子很快便奉上琴桌琴凳等物,洛淮放好问心琴后,先弹了半曲《普庵咒》安抚一遍浮躁的人心,正准备开始弹问心咒时,场中忽然传出一阵冷笑。 这笑声来得及其突兀,所有人皆不由往声音来源处望了过去。 轮椅的辘轳声响起,只见徐家的那位力士推着新任家主徐沼出来。 洛淮没料到突然间出现这种变故,不由停下抚琴的手。 琴声戛然而止。 徐沼被力士随从扶着,从轮椅上站起来,抱拳向场中诸位家主一一见礼,口中说道:“今日沈观主不想追究谢九姑娘的其它私事,可在下却有一桩家仇,不得不向这位谢九姑娘追索!” 妙芜一下抬起头来,脸色不知不觉间变得煞白。 是了,她怎地忘了徐家家主被杀一事? 谢泫觉察到女儿脸色有异,突然联想到她和谢荀还有柳悦容之间的关系,心间不由一紧。 为了让所有人都听清楚他说的话,徐沼喝出这句话时含了十成十的真力,刚说完,便不由剧烈地咳嗽起来。 力士随从赶紧扶着他坐下。 谢涟拍桌怒起,怒喝道:“什么家仇?你想向我们家阿芜追讨什么家仇?!” 徐沼咳得面色通红,用手帕捂着嘴,阴阴地看向谢涟。 “自然是,杀、父、之、仇!” 此言一出,全场震动。 众人皆知前任徐家家主徐安吉乃是被一只飞僵误杀,可这又与谢家这位九姑娘有何干系? 徐沼招了招手,便见一行徐家弟子扛着一个被缚灵索团团捆住的少年走出来,还有两个徐家弟子则押着一名身材瘦弱的弟子跟在其后。 几位在御尸之道上略有些了解的家主一看到那少年,便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高家家主更是直接喊了出来:“这少年被炼成了飞僵!” 仙门中人视御尸、御鬼之道为歪门邪道,严禁门下弟子研习此道。这种下三滥的东西,也就只有二十年前萧恨春那群手下用得最多。 尸体成僵,本已极难,要炼出一具飞僵,更不知要耗费几多心力,怎可能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就能办到的? 徐沼说:“上次王家与谢家携手破了血月杀阵,想必见过龙门镇上那些僵尸了。徐偃的御尸之术便是向这位赶尸人李老学的!” 两个徐家弟子用力在被李老夺舍的少年膝后一踢,强令他跪下,抓着他的头发迫他抬起头来。 “ 家父正是死于这只小飞僵之手,而这只小飞僵到底受何人驱使,我先时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李老隐瞒他的邪修身份,为我父亲所收容,奉命看守徐家的西山墓园,按理说,他没有动机杀我父亲。直到一月前,我在临安皇觉寺内捉到李老和这只小飞僵,才终于明白其中缘故。” “说说吧,李老,你家的这只小飞僵到底同谢九姑娘是何关系?” 两个抓着李老的徐家弟子用力在他肩胛骨上一捏:“快说!” 李老忍痛说道:“这位谢九姑娘用御尸符和我孙儿结了契。” 妙芜双唇翕动,因为受伤,气息微弱,她不断地小声否定道:“我没有,徐家家主不是我杀的。” 谢谨迅速看了妙芜一眼,压下心间惊骇,高声反驳:“绝无可能!我谢家弟子根本不会御尸符这等邪术!” 徐沼冷笑道:“的确,谢家弟子是不会驱使御尸符?但若不是谢家的弟子呢?” 谢泫眸色微沉,扶住妙芜的手不由一紧:“徐贤侄此言何意?” 徐沼睁大双眼,眼眶微红,嘶喊道:“我是说,你们家这位九姑娘早就被人夺舍了!谢二当家你捧在手心里如珠似宝呵护的根本不是你的女儿!” 谢谨听了再也忍不住,一下拔.出玄铁重剑,被父亲喝止:“棣华,退下!” 谢泫冷声道:“徐贤侄好厉害的眼力,我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我自己竟然还看不出她被人夺舍了。” 徐沼面色狰狞,扶着随从的臂膀从轮椅上站起来道:“我可不敢无中生有,此事洛家少主可以作证!” “早在富春山书院时,洛家少主为追缉偷盗洛家铸剑秘籍的徐青,便曾以无音弦震出徐青神魂。当日同在大峡谷中的还有这位谢九姑娘,据我所知,这位谢九姑娘也受到无音弦的影响。” “后来徐青被谢家人带回龙门镇接受审问,其间徐青便曾吐露这位谢九姑娘和他一样,同为夺舍之人。只是当时我和 分卷阅读317 父亲忙于帮洛小家主找回失窃的铸剑秘籍,只将徐青的话当成是混淆视听的胡言乱语。” 徐沼说到这里,眼泪潸然而下:“我只恨,我若是当初一知道这件事,就将此事告知谢家诸位叔伯,家父是否就不会遇害?” “这位假的谢九姑娘,与那萧氏余孽里外勾结,害我父亲,谁知她背地里还有什么祸乱仙门的谋算?说不定,她便是当年的萧氏同党之一!” 谢涟大怒,凝出飞剑悬于身前,气得脖颈间青筋暴起,可到底还是没有对徐沼动手。 场中人人交头接耳,已然信了三分。 洛小家主面带微笑地扫视了一眼,从容起身道:“今日既有问心琴在此,这位谢九姑娘是真是假,是正是邪,徐家家主死于何人之手,云冲道君因何身殒,一问便知。” 说闭转头看向谢涟,“意欢兄,今日谢家之人也在此,我们难道还能冤枉了你们家的人不成?真相究竟如何,一会便能知晓了。” 妙芜抬头望向谢泫,含泪道:“爹爹,我没有,我没有……” 也不知是想同他诉说她没有恶意夺舍,还是想说她没有害人。 谢泫朝她一笑以作安抚,然而看她的眼神里却忽然多了一层冷静审视。 他说:“阿芜,爹爹信你。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就大大方方地让他们问个明白。” 那一刻,妙芜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浓重的绝望。 有些事情,她根本没法跟这个世界的人解释清楚。 她忽然有点明白系统主神那句,“如果他们能活下去”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谢荀当晚不带她去大峡谷,徐青不 会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如果她在龙门镇上不救柳悦容,徐家家主可能就不会死于小飞僵之手。 这一环一环的剧情皆因她而改变,而现今这些改变的蝴蝶效应终于落到她身上。 而她已经成了局中人,无处可逃。 而妙芜此刻最害怕的是,谢家人对她那样好,如果他们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谢妙芜”,而按照原剧情,真正的“谢妙芜”恐怕最后也逃不过一死,他们该何等难过?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妙芜根本无法把这些活生生的人当成故事里的什么道具。 洛小家主对沈天青道:“为防一会出现意外,还请沈兄祭出方圆规矩剑护持。” 沈天青与洛小家主目光相接,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洛小家主是怕有人闯入太极观来劫人。 沈天青思考片刻,今日之事不问清楚,这位谢九姑娘肯定是走不得的,防范于未然也好。 因此下令让碧游观弟子分散到道场外,结出剑阵,同时自己则祭出方圆规矩剑为他们掠阵。 洛淮虽不愿意,但家主有命,不得不从。 他满怀歉意地望了妙芜一眼,奏响问心咒。 过了一会,徐沼见妙芜已经中了问心咒,刚想出口诘问,便被洛小家主阻止了。 洛小家主朝谢涟道:“为公证起见,还是由沈兄来审问吧。” 沈天青虽然不喜掺和这些俗务,但并不傻。他看出这位洛小家主想借刀杀人,又将自己摘个干净的做派后,便道:“审问非沈某所擅,还是洛兄来吧。” 洛小家主只好亲自开口问道:“场下所站之人,可是姑苏锦衣巷谢家的九姑娘,谢妙芜?” 妙芜不受自控地答道:“不……是。” 场中大部分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谢家几个弟子更是震惊。怎么可能呢?如果九姑娘不是真的九姑娘,在狐仙庙中她为何要拼命救护他们? 谢泫和谢谨父子脸色巨变。 “那你究竟是何人?是何时夺舍了谢家九姑娘?” 妙芜张了张口,发现似乎有一道锁锁住了她的嘴,她完全无法说出任何有关自己身份来历的信息。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道:“我没有夺舍她,我没有夺舍她。我没有害任何人,没有。” 洛小家主再问:“你可有与害死徐家家主的飞僵结契。” “有。” 徐沼暴喝:“听听,听听!这女人承认了,她就是小飞僵的契主,除了她,还有谁能驱使小飞僵杀人?” 谢泫听罢只觉头晕目眩,不由放开扶着妙芜的手,往后倒退了几步,才站稳。 失了倚靠,妙芜本就体虚乏力,当下不由跌坐于地,怎么都爬不起来。 谢谨见了想上前扶她起身,然而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他现在脑中一片混乱。 原来他的妹妹早已遇害,这个昔日与他言笑晏晏的少女其实并不是他的妹妹。 这样的事实,叫他怎么去相信? 洛小家主看了徐沼一眼,继续问道:“云冲道君为何会修为全失,身死道消?” “我吞了他的罗刹……”妙芜艰涩道,“但我没有杀他。” 洛小家主问到此处,便停下来,朗声道:“诸位均为见证,真相 分卷阅读318 究竟如何,已经昭然若揭。” 徐沼抽.出随从的佩剑,叫嚷道:“我要为我父亲报仇雪恨!” 说罢提着剑,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未能靠近,便被谢谨一剑撂倒。 谢泫看向妙芜 的眼神充满悲凉,他狠下心撇过头,朝洛淮道:“还请洛少主用无音弦震出此人神魂,我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夺舍了我的女儿。” 洛淮有些犹豫,洛小家主道:“景元,庭植兄相求,我们焉能不帮?” 洛淮只好拿出无音弦,手指按在无形的琴弦上,指尖微挑,弹出一道无形的音波打向妙芜。 妙芜生生受了一记无音弦,只觉喉口腥甜,没忍住,嘴角沁出一丝鲜血。 第二记无音弦打来,她觉得神魂巨荡,好像要脱飞身体而出。 谢谨看得不忍,忍不住道:“父亲,算了吧,我不信,我不信……她怎么可能不是阿芜……” 洛淮也有些于心不忍。 这少女是谁他并不关心,但他自小生活在洛家,何人为善,何人为恶,一眼便能看出。他能看出此人没有恶心,正因如此,在富春山家塾时他才没有捅破她的身份。 洛淮打出第二记无音弦后,刻意缓了一缓,才打出第三道无音弦。 妙芜抬起头,看到那道无形的音波破开空气,像是斩首的铡刀,越逼越近,越逼越近…… 她认命地闭上双眼。 耳边忽然传来人仰马翻的惊呼声。 “是谢荀!” “是那魔头之子!” “拦住他!拦住他!” 妙芜觉得身体一轻,有人似飞燕般掠过,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谢荀脸上干涸的血迹,眼眶一热,终于哭了出来。 太好了。 她就知道,云冲道君杀不了他。 谢荀御使飞剑破开重围,带着她往太极观外突出。 谢泫追赶在二人身后,喊道:“琢玉,若你还顾念谢家的养育之恩,你就把这个夺舍了阿芜的人放下。” 谢荀脚步一顿,低头看了妙芜一眼,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 “我信你。” 我信你没有夺舍,没有害人。 我信你。 千言万语,不及这一句“我信你”动人。 真相如何,等离开这里,你再慢慢说给我听。 谢荀的飞剑锋锐无匹,势不可挡,瞬息之间,便已带着妙芜逃到道场外围。 这时沈天青布置下的剑阵终于结成,飞剑如银白的流矢般追逐着二人,在半空分散开来,合围成圈。 谢荀的十柄飞剑在周身飞速环绕,不断地打掉飞射而来的飞剑。 但他的防守再严密,终有疏忽之时。 有一柄飞剑穿透防守朝妙芜射来,谢荀见躲不过,抱着妙芜转过身,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挡下这一剑。 飞剑贴着他的腰侧滑过,登时血流如注。 妙芜终于勉强聚起微薄的灵力,为谢荀撑开一个小小的结界。 沈天青提着方圆规矩剑朝被剑阵困住的二人走来。 “谢荀,你把这个人留下。我可保你今日安全离开。” 谢荀道:“师父,我的脾气您知晓。要我留人,杀了我便是,何必和我说这许多。” 谢涟和谢泫同时疾呼:“莫要伤了她(他)性命!” 沈天青道:“此人夺舍谢家九姑娘在先,谋害徐家家主在后,与云冲道君之死也难脱干系,今日,你不可能把她从这里带走。” 谢荀沉默片刻,说道:“那么,今日,弟子在此拜谢师父七年教导之恩。” 沈天青默然,缓缓举起手中方圆规矩剑。 这柄古老的镇派之 剑在那一霎间释放出耀眼的光华,天穹之上云层翻滚,电光流蹿,雷电被剑尖牵引着从九天降落。 沈天青一剑劈出,白色的雷电如同一条巨龙,悍然落下。 湛蓝飞剑在身前结成一面太极八卦符阵,白色的雷电撞上来,蓝白色剑光一刹间映彻天地。 不知是谁高声呼喊:“今日绝不能叫这萧氏余孽走脱!” 各家闻之,纷纷祭出飞剑法器围了上来。 谢荀背着妙芜,额上沁出的细汗沿着额角流下,几乎模糊了视线。 他觉得手脚沉重,疲惫到了极点。 在船上云冲道君暴起突袭,将他们打落江心,谢荀也受了伤,他忍住痛将兔妖、柳悦容和艄公等人从涛涛江水中救上来后,立刻往蛊王谷赶。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为什么? 七年前救谢小九的时候就晚了一步。 七年后救她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这世上,到底是什么在冥冥中掌控他的命运? 谢荀心中渐渐燃起冲天的杀戮,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叫嚣着:“杀啊!杀个干净!杀戮之剑 分卷阅读319 ,本就是为杀戮而生!” 忽然,一只纤细的手臂环过他的脖颈,紧紧地攀附着他。 少女靠在他耳旁虚弱地说道:“小堂兄……我要用……本命符了。” 谢荀猛然抬头,只见银色光蝶如暴风雪般席卷了整片苍穹,轻盈地落到飞剑上。 万千飞剑同时凝滞,时空再次冻结,唯有一道耀眼的剑光,带着撼天动地的气势,自高高的天宇落了下来。 谢荀出剑,十柄飞剑合而为一,迎头撞上那道炫目的剑光。 轰—— 一股隐含着巨大威压的气浪迎面打来,谢荀的身体遭此震撼,双膝一软,忍不住往下一跪。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跪下去。 他一手掐着剑诀,一手护着背上的少女,一寸一寸地,重新挺起了胸膛,直起腰杆,站了起来。 谢荀仰起头,绚丽的剑光倒映在他漆黑的双眸中,他的思绪有一瞬间飘回了多年前—— 多年前,他的杀戮之剑刚刚修成,一日间从秘境中试炼完毕,浑身带血地走出来。 刚出秘境,便见师父沈天青坐在一棵老松下的青石上调息打坐。 他走上前去,持剑下拜:“师父。” 沈天青未睁眼,只问他:“你今日飞剑已炼成,可你,找到你的剑心了吗?” 他不解:“师父,何为剑心?” 沈天青睁开双眼,朝他望来,目光灼热,眸中似有火焰燃烧。 “世上剑道三千,你为何独独选择修习杀戮之剑?” 他皱眉沉思道:“因为杀戮之剑进境一日千里,而我希望成为鼎世剑修。” 沈天青叹气道:“看来你没懂。无剑心者,修为再高也成不了鼎世剑修。” 这段记忆只在脑中浮现了一瞬,旋即又消隐在云雾深处。 谢荀抬起手,手上剑诀变幻,毫无畏惧地对上师门的镇观之剑。 他想,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剑心了。 修杀戮之剑,持护守之心。 这便是他的剑心—— 他,找到了。 ☆、师徒主仆 湛蓝的剑芒, 如同颤巍巍的风中烛火, 虽然远不及方圆规矩剑引来的九重雷电声势浩大,却似千军万马中的一匹孤骑,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一往无前, 势无可挡, 刺透重重雷电, 宛如绚丽的流星,径直刺向沈天青眉心。 沈天青这一生, 修剑四十余载, 几乎未曾逢过敌手,但从没见过这么快的剑。 他脚下一蹬,身子飘起,下意识地向后避退, 同时侧头一偏,欲要躲闪, 谁知这点蓝色的剑芒却忽然停了下来。 沈天青抬眸, 只见不知从何处蹿出一只黄色的巨犬, 速度比闪电更快。在九重雷电即将劈落到那对相互扶持的少年少女身上时, 飞身一蹿,将二人驮了起来, 险之又险地与雷电擦身而过。 轰隆—— 九重雷电披在道场外的一棵苍虬古松上, 五人合围的树干应声裂开,白色雷电落在青砖地上,一阵乱跳, 青砖寸寸碎裂,最后化为灰色的齑粉。 沈天青微微怔住,未能想到这个徒弟居然在这样的危境中悟出了剑心,修为直接提升了一个境界。 有一瞬间,他忽然忆起当年门中曾有一位师弟,也是如此惊艳绝才,只可惜后来误入歧途,为奸人利用,犯下欺师灭祖的罪行,从此再也无法回归正途。 沈天青提起方圆规矩剑,将几只环绕在身周的银色光蝶尽数斩灭,接着强行驱动剑阵,射向狼突虎逐的犬妖。 犬妖阿黄背着妙芜和谢荀,时而腾空而起,时而贴地滑行,敏捷地躲开追逐在身后的飞剑。 谢荀抱住妙芜,伏在犬妖背上,喝问:“你怎会来这里?柳前辈呢?” 犬妖“汪汪”地叫了两声,谢荀蓦然色变。 沈天青以一己之力驱动完剑阵后,回首,便见太极观中所有人、飞剑和法器好似被一层透明的糖浆包裹着,一动不动。 他提剑走过去,将众人身上的光蝶一一斩灭,光蝶一消失,被本命符困住的人当即恢复行动能力。 王家家主一恢复行动能力,立刻下令让观中弟子开启太极诛魔阵。 高家家主则冲着洛小家主愤怒道:“谢家人真是好生厉害啊。竟养出这样两个妖孽来。妹夫,此时若不趁这两个妖孽伤重,将其除去,日后恐怕养虎为患,再无机会!” 洛小家主从容不迫道:“此事牵连数家,恐怕需要公议才行。” 谢涟人剑合一,从洛小家主身边掠过,说道:“从谢家出去的人,就不劳怀笙兄费心了!” 犬妖驮着谢荀和妙芜二人,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来到太极观的山门前。 它后腿在地上一蹬,飞身跃起,眼见着就要翻出墙外,忽有一道金光流转的光幕升了起来,挡住了去路。 犬妖收势不及,一头撞了 分卷阅读320 上去。 砰—— 太极诛魔阵结界一阵颤动,犬妖所撞之处现出一轮黑白太极。 那轮太极如漩涡般转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谢荀在看到那轮太极符印的瞬间,立即出声喊道:“是王家的太极诛魔阵,躲开!” 犬妖一个扭身,落到垣墙上,踩着黛青色的瓦片疾奔。 太极印符所在之处爆发出千万道细如牛毛的金色光箭。 光箭落到地上,砖石面上便出现一片细密的孔眼,落到墙上,墙灰飞动,墙面绷裂。 这金色的光罩把整座太极观都笼罩起来,光罩上出现越来越多的太极符印,细密的光箭如同暴雨,一刻不停地落下来,打在妙芜勉力撑起的结界上,发出“铎铎”的响声。 微弱的结界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会崩溃。 谢荀祭出飞剑,想直接在太极诛魔阵上破开一道口子,忽然感觉身后剑气袭来,他回身挡了一剑,一抬手,准备将来袭者打回去,忽然看清来袭者正是谢涟。 从他离开谢家那一日起,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谢涟对上。 这对昔年“父子”乍然对上,一时间,二人的心潮皆起伏澎湃。 谢涟收回飞剑,喝道:“留下此人,我放你走!” 谢荀垂着眼,避开谢涟的视线,握剑的手紧了一紧,问道:“若我留下她,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自然是带回谢家,此人夺舍了阿芜,我总要弄清楚她到底是谁。” 谢荀抿紧双唇,再问:“您能保证她性命无忧吗?” 谢涟没有回答。 谢荀勾起嘴角,眉目间流露出些许自嘲。 他转过身,继续驱使飞剑攻击结界,不再在意谢涟是否会继续对他出手。 仙门各家弟子都御起飞剑,朝这边赶来,一时间,整片天空中飞剑与金色的光箭交错辉映。 妙芜仰躺在犬妖背上,想要再一次祭出本命银蝶,却发现体内灵力枯竭,经脉如同针扎一般钻心的疼。 她望着越逼越近的飞剑,轻轻说道:“算了吧,小堂兄,我跟他们回谢家……” 你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一把剑,怎敌得过群英环伺? 谢荀深看了她一眼,没回答,一心专注于破开阵法。 这时人群间忽然传来一声大喊:“琢玉,你把阵上的太极符印都打掉,就能破了这太极诛魔阵!” 王牧之刚刚喊完话,就被王家家主以袖扫出。 王家家主看着这个屡屡逆犯自己的儿子,眸中流露出些许失望,喝令身边的亲传弟子道:“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拖下去!” 谢荀听到王牧之的传话,正准备依言而行,忽见山门前出现一具庞然大物,宛如一座小山,轰地一下往结界里撞了过来。 待众人看清结界外的事物,不由骚乱起来。 之前被困狐仙庙的弟子均心惊胆战道:“是怨气所化的魔龙!”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仰起头,看到一条浑身黑焰滚滚的三头魔龙一次又一次地撞向结界。 魔龙的脊背上立着一道清瘦的人影,有人凝神看了一会,辨认出来:“是柳悦容!是那萧氏余孽!” 轰隆—— 在魔龙第三次撞向金色的光罩时,光罩应声而裂。 柳悦容驱使着魔龙,撞破了山门游了进来,魔龙长尾高卷,飞剑没入黑色的怨气中,如同石牛入海,再无半点声息。 柳悦容声音不大,几乎被风声掩过,然而各家家主,无人不听得清清楚楚。 “徐安吉那老贼是我杀的。他囚我于西山墓园地牢十七年,杀了我的朋友春十三娘,怎么,难道他不该死吗?” 众人间议论声再起,徐沼怒喝道:“你胡说八道!我父亲何时囚你于地牢?春十三娘的死又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柳悦容高高立于魔龙背上,睥睨众人。 “十九年前的金陵大会上,你们曾许诺,若我倒戈,助你们杀了萧恨春,你们便既往不咎,放我一条生路。” “然而姑苏围歼大胜之后,洛怀笙却设下鸿门宴,邀我赴席,若非我机警,侥幸逃脱出来,只怕现在早已成了一抷黄土。” “哼,”柳悦容冷笑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出尔反尔起来,叫我这个所谓的萧氏余孽也叹之不及。 ” 柳悦容说完这些,回头看了谢荀一眼,看到被谢荀抱在怀中的妙芜,因为经脉受损,意识依然模糊,眸中便流露出一点长辈式的怜惜。 他无声地,遥遥地对着谢荀说了一句:“走,速走。” 几乎是瞬间,谢荀便领会了他的用意。 柳悦容是想凭借怨气所化的魔龙为他们争取到逃跑的机会。甚至,他已决定为此付出性命。 谢荀缓缓摇了摇头。 我怎能以前辈的性命,换得生机? 高家家主大喊道:“各家今日齐聚于太极 分卷阅读321 观,难道还怕这一条怨气所化的魔龙?” “若今日我们叫这三个萧氏余孽走脱,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其他各家被高家家主言语所激,当下再次御起飞剑,祭出法器。 谢涟眸光一厉,仗剑朝魔龙飞身而去。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抢在其他人之前拿下柳悦容。 若人在他手里,他至少可以保下柳氏的性命来。 柳悦容与谢荀对望一眼,仰天长笑:“好孩子,你是个有骨气的。既如此,我们杀出去!” 谢荀点了下头,把妙芜放到犬妖背上,叮嘱道:“你护好她。” “呜汪——” 他御起飞剑,迎上师父沈天青的方圆规矩剑。 沈天青看着这位愈战愈勇的爱徒,心中有几多复杂,皆难以言表。 沈天青无父无母,刚出生不久即被父母弃于街边,是师父扶风道君将他捡回去抚养长大。 他从小就在剑道上展露出非凡的天分,此生至今,在天分上能与他比肩者,他只见过两个。 一个是多年前那位被逐出师门的师弟陆修缘,另外一个便是这个被他收录门下的首席弟子,也是他唯一的弟子。 二人多年师徒,不可能没有半点情分。 方才谢荀于性命攸关之时悟出剑心,遇强更强,更叫沈天青刮目相看。 他私心里偏爱这个徒弟,若非身份对立,他甚至一度想要将自己的衣钵传承于他。 世上修剑者万千,悟出剑心者寥寥无几。 沈天青想着不由起了爱才之心,手上攻势略缓。 二人擦肩而过时,沈天青传音给谢荀:“你若现在迷途知返,为时尚且不晚。” 谢荀咬牙道:“迷途?我不觉得自己走的是迷途!” 天际乌云翻滚,狂风乍起,黄豆大的雨点像小石子般落了下来。 谢荀抹掉脸上的雨水,不知自己究竟奋战了多久,耳边渐渐充满嗡然之声,一切动作似乎都开始变得机械迟钝。 他再一次被沈天青打倒。 他甩了甩头发,双手在地上撑了一下,缓慢地直起身来。下垂的视野里出现一双不染尘埃的靴子,古朴的方圆规矩剑垂在那人身侧,剑影倒映在水洼中,又被雨点打得稀碎。 沈天青悲悯地俯视他,平静地说道:“你天资卓绝,本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沈天青长叹一声,见谢荀已经落败,便收起了方圆规矩剑。 就是现在! 谢荀猛然扬起头,双目放出嗜血的红光,妖力暴涌而出,半妖本相尽显。 他纵身跃起,反手将一道早就写好的主仆之契打入沈天青体内。 沈天青无悲无喜的面容上终于现出一丝愕然,他抬眸凝视着这个状若修罗的少年,耳边听到他口中吐出令人完全无法抗拒的命令。 “沈天青,我命你为我等开道下山!” ☆、岭南花船 沈天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太极观中杀出来的, 主仆之契结下的瞬间,谢荀的意志完全盖过他自己的意志。 等到他恢复神智清醒过来时, 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废弃的渡口, 全身皆被缚灵索所缚。 暴雨过后, 河水浑浊,水流涛涛。 柳悦容和小犬妖带着妙芜先上船, 谢荀等他们上船后, 转身在沈天青面前跪下,重重地叩首七拜。 而后起身, 为沈天青解去了主仆之契的桎梏。 沈天青盯着这个面容苍白的少年,眸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惋惜。 “谢荀,你此举, 便是要与天下仙门为敌了。” 谢荀捂着腰侧的伤口转过身,淡淡道:“又如何?” 少年侧身而立,站得笔直,如大雪天中百折不挠的青竹。 “师父,今日是弟子不肖。日后您再见我, 大可不再对我手下留情。” 沈天青:“你方才解了我身上的主仆之契, 便该知道, 区区缚灵索, 困不住我。” 谢荀自嘲地笑了笑,眉眼微抬,黯然道:“弟子自然知道困不住师父您,不过是为了拖延一点时间罢了。” 他说完跳上船去, 顺手扶住刚刚转醒的妙芜。 妙芜靠在他兄前,虚弱地对沈天青说道:“沈观主,贵派的云冲道君,非是死于我手。他因罗刹入魔,闯入蛊王谷中,欲取我性命。我吞了他的罗刹,只是为了自保。” “我的确对他动过杀机,然而不待我动手,我便因灵力耗竭,经脉受损昏迷过去,真凶其实另有其人。” “我的确不是谢家九姑娘,但也绝不是什么萧氏余孽。” “在太极观中,洛小家主审问我时,故意避轻就重,只凭我是小飞僵的契主便认定我是杀害徐家家主的凶手,难道您不觉得可疑吗?” 柳悦容道:“事不宜迟,咱们该走了,免得仙门各家追上来。” 谢荀在船舷四角都贴上风行 分卷阅读322 符,小船瞬间游出一里多远,出了渡口,沿着河道向下,拐过一道河湾,便不见了踪影。 等船影消失在视野里,沈天青微微抬肩,身上剑气勃发,缚灵索应声而断。 他望着滚滚东流而去的河水,终究,没有御剑跟上去。 那个小姑娘说得对。 今日太极观中的审问,的确疑点重重。 洛小家主先问这小姑娘的身份,似是为了引导众人,将此人打成萧氏余孽。 仙门百家对萧氏余孽既畏惧,又痛恨,这么一来,不管这个小姑娘之后再如何辩白,仙门中人只怕也不肯相信。 更何况柳悦容已自认徐家家主是他所杀,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必要说谎。 沈天青想到这里,袍袖一震,转身往来路上走去。 恐怕云冲道君的死,真的另有隐情。 很快,仙门百家于太极观中围杀萧氏余孽的消息就传遍了江南江北。各家均往家中传了风信符,加强家族所在地界的巡逻盘查,势必要将出逃的三人捉拿归来。 这消息自然很快也传回了碧游观。 留守在碧游观的三娘子一听说这个消息,当即就病倒了。 她是个刚强的女人,嫁到谢家多年,罕见得病。这一染病,整个人便如玉山倾倒,烧得人事不知,直到一天一夜后才退了烧,清醒过来。 醒过来后,便见谢三爷靠坐在床边,背倚着床头的柜子,一只手抓着她的手,闭眼假寐,她稍微动了下,就将他惊醒。 谢三爷立刻弯腰将她半扶起来,提起床 边的茶壶,倒了杯温水给她。 “渴吗?先喝点水。” 三娘子接过来喝了一口,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道:“是我不好,年初之时,若非我有事走不开身,若是我亲自到南疆段家去接阿芜,是不是阿芜就不会出事,就不会被人夺舍?” 谢三爷劝道:“三娘,我们现在连此人是谁,是何时夺舍了阿芜也不知道,你实在无须如此怨怪自己。” 三娘子环住丈夫的腰身,靠在他怀中哽咽道:“二嫂与我情如姐妹,她临终前,曾托付我照顾好这一双儿女。七年前在金陵,我便没有看顾好阿芜,七年后……我如何有颜面面对二嫂?” 谢三爷抚摸着三娘子柔顺的长发,说道:“大哥他们已经在到处寻人了。我们终归会将人捉回来问个清楚。” 谢三爷劝了三娘子许久,又亲自给三娘子喂了退烧的药,药力发散之后,三娘子便觉得精神不济,很快又重新睡去。 昏睡之时,她抓着谢三爷的手,昏昏沉沉地唤道:“三哥,三哥你别走,你再陪陪我……” 谢三爷便任由她抓着手,抽出帕子,轻柔地为她擦干脸上的泪痕。等到她沉沉睡去,谢三爷才抽手离开。 门外侍立的小弟子听见屋内传唤,推门而入,轻手轻脚地将谢三爷搬上轮椅,推了出去。 出了门,谢三爷说:“有些气闷,推我到大殿后面的那片花圃逛逛。” 小弟子便推着轮椅出看客院,绕到大殿后的花圃,寻了个有花有水有树荫的地方,谢三爷摆摆手,说道:“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小弟子应声退下。 今日风和日丽,风声中传来隐隐的蝉鸣声。 谢三爷从袖中抽出刚刚给三娘子拭泪的帕子,嫌恶地看了眼,将帕子丢进花圃中。 接着他又抬起自己的双手,对着阳光细看,眼神中流露出几许疑惑,接着,眸色转深,变得晦暗不明,谋虑重重。 轮椅的扶手里忽然传出“笃笃”的奇怪响声。 谢三爷在扶手上按了一下,扶手前端忽然弹起,露出一个中空的空间。一条拇指粗的黑色蚯蚓从那空间里爬了出来,落到地上,在泥土里钻过几遍,才冒出头来,弓起前半段身体,掐着嘶哑的嗓子对谢三爷说道:“主上方才心神乱了,难道这谢玉郎又出来了吗?” 谢三爷说道:“他还没有这个本事。” 蚯蚓奴颜卑微地讨好道:“主上身体安康,奴才便放心了。” “接下来怎么办?谢荀他们逃了,看来不再添把柴,这火一时半会未必能烧起来。” 谢三爷道:“所以轮到你出场了。” 蚯蚓摇身一变,变作一个褐衣矮子,拱手下拜:“奴才遵命。” 说罢直起身,两只鼠目般的眼睛精光乱闪,“可那谢荀修为甚高,属下只是个修为低微的小妖,怕是拿他没有办法。” 谢三爷嘴角噙着一丝笑,这笑不似平时叫人见之如沐春风,反而显出几分阴冷。 “你是在和我讨要东西?” 蚯蚓精一听,吓得一下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声道:“不敢,属下不敢!” 谢三爷望着徐徐拂过水面的柳条,“答应你的东西,时间到了,我自然有办法给你。你应该听说过我的行事作风,我从来不叫自己人吃亏。” “桃源里那只灵猴身上的罗刹是你的, 分卷阅读323 谢成器的本命符,你想要,也可以给你。” 蚯蚓精面露喜色,拜了又拜,又化为本相,顺着轮椅爬回扶手里。 一晃四五天过去, 仙门各家一直都找不 到谢荀等人的踪迹。 谢家虽然手握谢妙芜的生辰八字,能够据此推算出三人所在何方,但无法精确推算出到底在何处。 而且谢荀等人在同一个地方落脚的时间似乎从来不会超过两天,如此一来,搜寻难度更是大增。 王家、宫家曾找人来索要过这方位推算之法,被家主谢涟断然拒绝。只有洛家无声无息,只派出少主洛淮,带了几个人四下搜寻,似乎对待此事并未十分重视。 谢泫颇觉蹊跷,暗中调查之后才发现洛家虽然没有派出多少人马,但殷氏暗部之人几乎倾巢而出,各地的皇觉寺僧兵也收到从金陵传达下来的搜捕令。 谢泫将此事对谢涟说完,谢涟皱了下眉,片刻之后,走到书桌后坐下,起草书信。 谢涟最主要的目的,只是想把夺舍了阿芜的人抓回谢家问个清楚,若她果然无辜,谢家并非是非不分,也不是一定要斩杀她。 可殷氏的暗部还有皇觉寺的僧兵不一样,他们听命于殷氏皇族,若见到谢荀三人,定是格杀勿论。 写完信后,谢涟将信交到二弟谢泫手中。 “速将此信寄给南疆段家家主和金陵小段家家主,请这两家弟子协助我们寻人。” 谢泫拿着信出了门,微风吹拂细雨,从廊外迎面打来,谢泫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手上的锦衣。 这件锦衣,阿芜临去碧游观前赶出来给他的。 当时她还给他看过手上的针眼,十个手指头几乎没有一个是完好的。 可他实在不知道,当时把锦衣交给自己的,还是不是那个被他捧着手心里呵护长大的女儿了。 谢泫想到这里,忍不住心中一痛,匆匆沿着长廊走了出去。 七日之后,岭南,河口附近花船遍布。 入夜之后,各条花船渐次点起彩灯,拉起彩绸挂上,每条花船都被装饰得“花枝招展”。 船上的姑娘穿着当地特色的阔腿布裤和花袄,梳了粗粗的辫子,在头顶盘出大圆髻,鬓边簪了时令鲜花,或是斜倚船头,弹弄琵琶,吟唱小曲,或是直接下了船,到岸上招徕客人。 白日里清寂的河口,夜间却这样热闹非凡,生机勃勃。 不过红姑这几日却故意将花船驶到江边的河神娘娘庙附近泊着,远远避开河口的花船,临到夜里,倒也点灯做饭,只是却不唱曲,也不招徕客人了。 倒不是她不想赚钱,只是她这两日遇到一个出手极为阔绰的客人,将她整艘船都包了。 说来这客人当真奇怪。 别的男人逛花船,那都是背着家里的娘子偷偷来,这位客人倒好,却是带着娘子一起来。 他那娘子似乎身子不大好,上船两日,从来没出船舱来吹过风,红姑连个正面也没见着。 不过红姑做这行当多年,什么样的客人也都见识过了。 她心里虽然好奇,但面上却一点都没表露出来,反正只要银子到手,别的她是通通不管的。 因为客人白天说过他家娘子想吃鱼,红姑便上岸买了条新鲜的黑鱼,带回船上杀鱼剃鳞,在船头起了灶,,拿出砂锅来,和老豆腐一起小火慢炖。 炖了小半个时辰,鱼汤渐渐变得浓稠乳白,红姑正坐在灶边守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细弱的呼唤。 “这位姐姐。” 红姑怔了下,转过头,看到一位面容明艳秀丽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立在门边,腰肢纤细,如同袅袅的春柳。 红姑看得呆了下,旋即明白过来,这位便是那位客人“金屋藏娇”的 娘子了。 果然生得很 是貌美,难怪客人藏着不肯让人看。 红姑打起笑脸,笑道:“夫人,鱼汤还未烧好,你再等等,一会就好啦。” 妙芜听她叫自己“夫人”,知道她是错将自己和谢荀当成了夫妻,忍不住秀面微红,低声辩解道:“我不是……” 还未说完,船舱里又走出个俊秀挺拔的少年郎。 少年郎拿着披风替少女围上,压着她的双肩把人往船舱里带。 “你伤还没好,不要出来吹风。” ☆、两心知 红姑烧好鱼汤, 拿两只青花大瓷碗装上,送到船舱边。 “小郎君, 小娘子, 鱼汤烧好啦。” 过了一会,听到舱室中脚步声轻响,那眉目俊秀的少年郎推门而出,一只手接过托盘,另一只手塞了枚分量不轻的银锭子在红姑手里。 少年垂眸, 敛去潋滟眸光,低声道:“有劳你,到岸上的果子铺里看看,若有核桃酥糖,替我买些回来。” 这少年郎人生得俊,声音也清冽好听,饶是红姑见惯风月,也不敢逼视, 分卷阅读324 低头接过银锭子。 “好嘞, 小郎君放心好了,我保准给你买回来。” 谢荀合上雕花槅扇, 转身步入舱室,走到窗边,将托盘搁到窗下的黑漆嵌螺小几上。 那窗开了一条细缝,妙芜单手拄着脸坐在窗前,清风吹拂在她面上, 略微有些凉意。 她朝外望去,只见月光映照在水面上,风一吹,黑色的水面如光滑的缎子泛起涟漪,波光粼粼,几点红色灯影孤零零地倒映在水中,再往远些处望,便见河口灯光灿烂,这一对比,愈发显得此处清冷孤寂。 妙芜忍不住抬手捏住领口的衣襟,心中生出几分茫然。 说实话,除了从剧情碎片中窥见的一点点片段,她已经完全不记得第一周目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第二次重启开始,到如今也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可她却觉得好似过了两辈子那样悠久。 她的心底时不时就浮起一点无措惶恐。 事到如今,很多剧情线都已被改变。 第一周目中,她手握剧情走向,尚且功败垂成,这一次她真地可以逆天改命吗? 可她自己,现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谢荀见妙芜拢起领口,以为是风吹得冷,便走到她身后,伸手合上窗扇。 窗子一关,眼前的水波灯影陡然消失,连那丝竹吟唱也小了几分。 妙芜抬头,正好对上谢荀的目光。 她眨了眨眼睛,又慢慢低下头去,唤了一声“小堂兄”。 声音里显出几分消沉,不复以往的俏皮机灵。 谢荀心里觉得有些酸涩,面上不显,拉过一把小杌子,在她身边坐下。 “来,喝点鱼汤。” 说完端过鱼汤放到妙芜面前。 两人并肩而坐,默默喝着鱼汤。 四处逃亡的这十几日来,二人几乎没有好好说过话。一是因为日夜赶路,又要躲避世家搜寻,又要想办法安置柳悦容,实在难以兼顾;二是因为妙芜经脉受损,十几日里,有大半时间都在昏睡,也就今日清醒的时间长了些。 谢荀喝了两口鱼汤,放下汤匙,转过头,静静地睇视少女的侧脸。 不过半月时光,她便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双颊不复往日丰盈,下巴也尖了,脸色苍白,病容憔悴。 这个样子,看着倒不怎么像那位容光四射的谢家九姑娘,反而像谢荀曾经在她神府里看见的那个少女。 谢荀心中猜度,那多半才是真正的“她”。 他回想起在龙门镇上,他曾经起过怀疑,也曾用真心咒问过她的真实身份。 那时她说,她叫妙芜,十六岁。 正是这样恰好,因为与真正的谢家九姑娘同名同龄,便将他蒙骗过去。 而现在谢荀想起来,却觉心酸不已。 十六岁,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年纪,她就疾病缠身而死—— 谢荀这几日里,也曾问过她的来历,但是非常古怪,但凡涉及此事,她 便一字都说不出,就算以笔代口写在纸上,那白纸黑字也会立刻消失。 就好像有种神秘的力量,将她的过往完全抹去。 她被套在谢家九姑娘这副躯壳里,既成不了谢家九姑娘,也永远当不成真正的自己了。 后来她夜间梦魇,谢荀叫不醒她,只好离魂出窍,以身入梦。 在她的梦中,他看到一栋古怪的建筑。 处处都是雪白的墙面,所有人都戴着白色或蓝色的面罩,穿着白色的褂子。那服饰他从未见过,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他看见她躺在白色的床褥里,整个人很瘦很瘦,瘦到手腕不堪一握,青筋突起。 那些戴着面罩的人天天用奇怪的针扎她,她明明觉得很痛,可见了人,脸上却总是带着笑。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一日比一日憔悴,直到有一日,她安详地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再也没有醒过来。 从那个梦中,谢荀终于窥见一点关于她过往的影子。 他才知道她前世是病死的,刚刚过完十六岁生辰,就病死了。 明明生前那么努力想活下去,可依然抵不过命运无常。 从那夜之后,谢荀不再开口询问她的身份,窥探她的来历。 他不在乎这些。 他只知道,他信她。 他希望这一次她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活到长命百岁。 妙芜觉察到他的凝视,侧过脸,目光流转,最后怅然一叹:“小堂兄,你想不想知道当年小妙芜因何会去那帝王墓?” 谢荀怔然:“你知道?” 妙芜放下汤匙,缓声说道:“自龙门镇上,罗刹第一次在我神府中现身开始,我就发现小妙芜已经被它吞噬了。只是我并不清楚她的神魂是否已经与罗刹融为一体。后来我几次与罗刹相斗,又发现她似乎仍然有意识残存。” 谢荀不由陷入沉思。 七年之前 分卷阅读325 ,他和小妙芜从帝王墓中死里逃生,回到姑苏后不久,小妙芜的眼睛便瞎了一只。 从那时起,原先天真娇蛮的小姑娘性格变得益发古怪,暴怒无常,日日视谢荀为眼中钉,肉中刺,寻着机会便要与他针锋相对。 谢泫看出二人水火不相容的态势,为了让女儿安心养病,干脆将她送到外祖家。 如此二人便有数年未见。 临到今年,谢荀奉命将她从段家接回,一路上她更加变本加厉。 只是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明着作弄他,而学会了借刀杀人的伎俩,有几次故意以身犯险,引他去救,暗中却有意把他往死境里送。 那时谢荀隐隐察觉到,她似乎不是在与他开些恶劣的玩笑,而是真地想要他死。 谢荀知道她怨他,怪他,便都忍耐下来。直到临近姑苏,她出手迫害一只身怀有孕的蜘蛛精时,谢荀才终于抑制不住怒气。 及至回了谢家,她恶人先告状,连累谢荀受了一场家法。 谢荀到底是少年心性,虽早已决定扛下这污名,却又气愤谢涟半点都不肯相信自己,也因此,他才会在祠堂中问出那句“你就这么想要我的命”。 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似乎就是从那日起,因着少女的努力靠近,而渐渐冰消雪融。 初时谢荀只以为她是幡然悔悟,有心求和,现下想来,兴许从那日起,谢家九姑娘的躯壳里便已经换了芯子。 想通了这些,谢荀只觉心中百味杂陈。 那罗刹会左人心性,若非意志坚定之人,日积月累,便会被它慢慢侵蚀。 到了这一刻 ,谢荀终于明白为何谢妙芜当年会忽然心性大变。 如果当年二人吵架之后,他及时将人找回来,是否小妙芜就不会误闯到帝王墓中? 如果他拥有谢家血脉,是否当年就能够保得二人安全出墓,而不必将附身于小妙芜身上的邪祟封印? 可这世间没有如果。 在当时当刻,他别无选择。 如果小妙芜未被罗刹吞噬,她是否就不会被人夺舍? 如果小妙芜未被夺舍,那他……还有机会遇到她吗? 谢荀想到此处,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愧疚。 这所有的一切,像是环环相扣的九连环,无解。 “你还记得谢妙音小时候,曾经养过一只黄大仙吗?” 妙芜忽然问道。 “嗯。” “七年前的金陵大会上,小妙芜与谢妙音发生争吵,事后谢妙音的黄大仙以迷魂之术将小妙芜引到帝王墓附近。” 从小妙芜残存的意识中得知此事后,妙芜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谢妙音面对她时的异样。 都说小妙芜和她结下不小的梁子,不仅曾在大冬天里把谢妙音推到结冰的清溪渠里,还破坏了谢妙音与大表哥段瑜之间的姻缘。 按常理来说,谢妙音见到她,应该极为愤恨才是。 可以往谢妙音见到她时,常常目光躲闪,不敢面对。 那时妙芜只以为她是性格如此,现在想来,她多半知道当年黄大仙将小妙芜引到帝王墓的事情。 不管此事是不是出于她的授命,她面对小妙芜时必然感到心虚愧疚,故此,才会有那样的表现。 谢妙音兴许认为是自己害得小妙芜失去一只眼睛。她心中装着这个秘密,又不敢对长辈言说。这秘密便压在她心头,一日比一日沉重。 妙芜想到这里,轻轻一叹:“我不知道那只黄大仙这么做是否是出自谢妙音授意,但我宁愿相信,谢妙音再讨厌这个堂妹,也断不至到想害死她的地步。” “而且,小妙芜在帝王墓外便清醒过来,赶跑了黄大仙,后来听到墓中传出奇怪的呼唤,说是她七哥,叫她救救他,小妙芜受了蛊惑,才跑进墓里。” 妙芜静静地看着谢荀,说出多日来萦绕在心头的猜想:“所以,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帝王墓里的声音只怕并非偶然。兔妖前辈说过,当年萧恨春将柳夫人的孩子丢进了帝王墓里。你说,七年前要小妙芜进墓里救它的,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孩子?” 谢荀黯然道:“可是一个小小婴孩,独自一人,怎么可能在帝王墓里活下来?” 谢荀没有把话说尽,妙芜却听懂了。 帝王墓中怨气冲天,邪祟横行。那孩子被丢进墓里,便是真地“活着”,只怕早已不知变成什么怪物。 妙芜的手伸过来,拉住了谢荀的手。 轻薄的衣袖微微后缩,露出腕上蓝光盈盈的剑镯。 “我知道此事一日不弄清楚,你便一日觉得亏欠谢家,一日觉得愧对于她。” “可是,我觉得错不在你。你当年才十一岁,不过也是个孩子,你再努力再厉害,又哪里敌得过帝王墓中神出鬼没的邪祟?” 谢荀倏然抬眸,定定地看着她。 少女的目光那样温柔,像是三月里的春风,轻轻拂过他心间,却叫他心底那座从来无人发觉 分卷阅读326 的城墙轰然倒塌。 他天生反骨,自来要强,从来不肯轻易于人前示弱。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妙芜的手指扣入他的指间, 拉起他的手贴在脸颊旁。 “我不希望你心里背着这样沉重的愧疚而活。金陵帝王墓里的事情,我们必须弄清楚。” 谢荀涩声道:“洛家和殷氏都在金陵,你要知道,如果进了金陵,我……我未必能护得住你。” 妙芜微微笑了,眼睛弯弯,像小巧的两枚月牙儿。 “所以,我们要回谢家,请大伯……将真相告知家主,请他出手帮忙。” “可是,你应该知道,如果你回了谢家……” 妙芜眨了眨眼睛:“我还有灵鉴夫人这尊大靠山呢,小堂兄,你忘了吗?灵鉴夫人收我为弟子,本意就是希望她百年之后,我能用新的本命符撑起桃源结界。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的。” “你自小生活在谢家,真心觉得他们是不明是非之人吗?” 谢荀抿紧双唇,没有回答。心中却默默想道,他自然知道谢涟、谢泫不是不明是非的人。但是事情涉及自家亲人,他不敢保证他们不会对她出手。 就好比他,因为事情涉及心爱之人的安危,他即便觉得亏欠谢家,也断然不会将她送回去。 谢荀心里有些乱,他摸了摸妙芜的脸,说道:“鱼汤凉了,我再拿去热热。” 说着站起身,收了两碗鱼汤,出了舱室,生火热灶,把鱼汤又倒回砂锅里。 妙芜也跟了出来,在他身边坐下,双手环膝,脸枕在膝头,听到砂锅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便歪着头轻笑道:“哇,好香呐。” 谢荀用长柄木勺盛了一点送到她嘴边。 妙芜吹了吹,抿了一口。 “好像还是热腾腾的更好喝。” 谢荀勾了勾唇角,眉宇间隐隐现出愁色。 妙芜的手指贴过去,在他眉心抚了又抚,用力抹平,双手下滑,手指按在他两边嘴角,轻轻往上推了推。 谢荀叹气道:“你容我再想想,你容我想清楚。” 妙芜点了点头,一错眼,看到乳白色的鱼汤沸腾,从锅盖边缘冒出来,慌忙叫道:“沸了!沸了!” 谢荀连忙伸手去揭锅盖,却忘记锅盖滚烫,等到指尖捧到盖帽,大脑还未有所觉察,身体便已自动做出反应,一道“冰冻三尺”符迅速祭出,眨眼间,黑色的砂锅盖子便被薄薄的白霜裹住。 这一下冷热交替,本来就有裂纹的锅盖受不住这样的摧残,滋滋两声,裂为两半,一半跌入沸滚的鱼汤里。 妙芜顿时惨叫:“我的鱼汤啊!” 谢荀举着剩下的半个锅盖,半天,才转过头,耳垂微红,像个出糗的孩子,无措道:“不然……我重新给你烧一锅吧?” “这么晚了,鱼市想必已经收摊了吧?” 谢荀说:“……我自己去捉一条。” 这几日虽然是谢荀一直在照顾她,但妙芜知道他身上的伤也还没好,自然不舍得让他黑灯瞎火下河摸鱼。 于是便道:“那我们上岸去找个馆子?” 谢荀垂眸道:“上了岸,他们就很容易推算出你的方位。” 在水上,因水鬼干扰,谢家之人难以通过妙芜的生辰八字推算出方位。 妙芜想了想,眼珠一转,有了主意:“那我们把船划到河口,那里那么多花船,船上肯定有吃的。我们上别的船吃去。” 谢荀盯着她,皱了皱眉,“你要去逛花船?” “怎么,有问题吗?” 谢荀反问她:“怎么,你觉得没问题吗?” 妙芜:??? 她觉得完全没问题啊。 距离河口不远,有处集市,那里店铺众多,酒馆林立,常常通宵达旦,燃烛不灭。 红姑寻了一家果子店,买好核桃酥糖出来,沿街慢步而行,走了一阵,忽然发觉有人跟在身后。 她心想,定然又是那些喝了两口黄汤就想装醉来占便宜的臭男人。 这般想着,转过身,柳眉倒竖,叱道:“睁开眼睛看看,老娘……” 却见一个身形矮小的褐衣男子,手上握了几锭金子,望着她笑道:“替我办件事,这些,都归你。” ☆、结契 谢荀拗不过妙芜, 终究还是带她去逛了花船。 二人寻了一艘格调雅致的花船登上去,点了几样当地的时令小菜, 以茶代酒, 船上的花娘敲着牙板,咿呀吟唱,妙芜虽然听不懂,倒是听得极为认真,时不时还用筷子敲击杯盏, 为其助兴。 她倒是怡然自得,谢荀却觉如坐针毡,尤其是有两个花娘一直在对他暗送秋波,偏偏妙芜全无所觉,更叫他心里憋闷。 等到好不容易吃完下船,谢荀便皱眉道:“没有下次了,下次别想我再带你来逛花船。” 分卷阅读327 妙芜莫名所以:“这是为何?” 他们这不是,难得苦中作乐,吃得挺开心, 听小曲也听得挺开心的吗? 谢荀屈指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下。 “你自己想吧。” 二人把红姑的花船划回河神娘娘庙附近。 红姑早已在娘娘庙外相候多时,看到他们回来, 忙上了船,先把买来的核桃酥糖交给谢荀,接着又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是妙芜心细,瞧出她神色有异,便问:“红姑姐姐, 你可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们说?” 红姑绞着手帕,为难道:“本来小郎君包下我这船,叫我不得对外泄露。我虽然只是个花娘,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我也是懂的。这不,这几日即便有小姐妹问我,为何要把船泊到这里来,我也只是对她们说,这几日身子不爽利,要清净清净……” 谢荀见她支支吾吾,便直接道:“你有话但说无妨。” 红姑抬手压了压鬓角,从袖筒里抽.出一张风信符,说:“方才回来路上,我遇到一位身负重剑的公子,要我将这样东西交给你。” 妙芜一听到“身负重剑”,心里一惊,不由抬首看了谢荀一眼。 “是大哥……” 谢荀牵着她的手,进了船舱,关上门,用力捏碎那张风信符,风上的朱砂符文便化为红色的风漩钻入他耳内。 谢荀凝眉听完传讯,对妙芜道:“大哥约我明日未时三刻在城西风雪亭中相见。” 妙芜没想到他们如此小心,结果入到岭南未过几日,谢家人便寻了过来。 她犹豫道:“要我一起吗?” 谢荀摇头道:“不,我先去见一见大哥。” “那……” 谢荀替她把散落在脸颊旁的发丝别到耳后,“你不要担心,我自有计较。” 妙芜到底大伤未愈,清醒半日,便觉困倦已极。 她睡熟之后,谢荀躺在床边的地铺上,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谢荀听着她低缓的呼吸声,不由起身坐起,双臂枕在隔在床和地铺之间的小屏风上,静静地看着她。 浅银色的月光透过窗缝,洒落在少女脸上,像是在她的面上镀上了一层秀美温柔的薄纱。 谢荀动了动手指,妙芜腕上的剑镯也跟着动了动。 谢荀无声说道:“三思,明日,你看顾好她。” 这样东躲西藏下去总归不是办法,事情到底是要有个了断。 当年灵鉴夫人与成器公子相恋,也不为仙门所容,后来灵鉴夫人手握魇书,成为江南地界万妖之主,那些反对的言论才渐渐消失。 仙门少主,轻剑快马,仗剑天涯,这曾是他年少时的梦想。 但终究,是回不去了。 他之所以定下计划,往岭南奔逃,便是因为岭南一带妖物横行,既不受仙门辖制,又群龙无首。 他准备,拿下这些犹如一盘散沙的大 妖。 月光如白银匝地,同一时间,城东最大的客栈里也有人同样夜不能寐。 谢谨今日刚刚达到岭南,夜间便收到风信符传讯。谢荀邀他明日在风雪亭相叙。 谢谨听完传音,指尖剑气如刀剑出鞘,将那风信符切为片片碎屑。 他和父亲谢泫兵分两路,单独带了一队人马进行搜寻。 父亲对待那个夺舍了阿芜的姑娘态度不明,谢谨却始终觉得心有不忍。 谢谨与妙芜相处的时日更久,事后细细想来,才发现她的确与妹妹有很多不同,而他那时只天真地以为是妹妹长大了,懂事了。 谢谨以手抵额,坐在烛火前,出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 忽然,窗外瓦片轻响,谢谨骤然起身,剑气破开窗户,袖间缚灵索激射而出,将一团逃窜的黑影团团捆住。 接着用力一拉,将那团挣扎不休的黑影拉到身前,低头一瞧,发现竟是一只体型瘦小,毛茸茸的小猴子。 谢谨凝眸细辨,依稀觉得有些眼熟,想了一阵,终于忆起。 “你是桃源的灵猴丁九?” 小猴子丁九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战战兢兢道:“我、我是。你放开、放开我。” 谢谨解开缚灵索,关好窗,把小灵猴放下,问它:“你因何鬼鬼祟祟尾随于我?莫非是灵鉴夫人有所吩咐?” 丁九受惊地跳起来:“我……我是自己跑出来的,不是夫人的命令!” 一着急,也顾不上结巴了。 谢谨看出它妖力低微,想它恐怕是私自从桃源秘境溜出,便道:“我明日让谢家弟子送你回姑苏,你别再跟着我。” 丁九攥着挂在脖颈上的荷包,摇头道:“不、我不回去。我是来找阿芜的,我不回去。” 谢谨怅然道:“你可知你口中的阿芜,是夺舍了我妹妹的人?” 丁九怔了下,慢慢地说道:“我……我只知道,从我在桃 分卷阅读328 源里第一天见到她开始,她就是她。我不知道你的妹妹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阿芜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她帮过我。现在,她有难,轮到我帮她了。” 谢谨听了这小灵猴一番言语,心间颇觉不是滋味。 第二日。 谢荀起身,先在花船周围布下结界阵法,又陪妙芜用过饭,吃了药,等到未时,才起身出发,赶往风雪亭。 妙芜一人在船上百无聊赖,便请红姑入内相陪。 二人半开了窗,坐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翻花绳,纤细的十指翻飞,动作灵活又漂亮。 红姑问道:“小夫人,你和小郎君定是仙门中人吧?” 妙芜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二人玩腻了翻花绳,又打了一会叶子牌,红姑便道:“奴家给夫人煮茶喝吧,玩了这么些会,倒有些渴了。” 妙芜讶然道:“你会茶道?那我可要向你学学。” 红姑便搬出茶几,茶具,奉上果点,点上香片,捣茶,筛茶,一连串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直叫妙芜看花了眼。 她一面往茶碗里倒水,一面抖动手腕打茶,不多时,打出一碗清亮的茶汤,双手端着奉给妙芜。 妙芜接过来抿了一小口,入口微苦,继而苦中生出一点别样的甜,倒是十分提神。 红姑见她喝了茶,又端上各种果子。 “这茶有些苦,正适合一边吃果子一边品。来来来,你尝尝这个。” 殷勤相劝,非要妙芜将这些果子都尝个遍。 妙芜先时 只当她是热情,过了一会,瞧她神情似有几分不自然,心中便生了疑。 等到红姑端起那盘核桃酥糖,非要妙芜尝上一个时,妙芜便笑吟吟地拈起一个,慢慢往嘴边送。 红姑有点心虚地垂下双睫,视线随着妙芜的指尖缓缓移动。 忽然,妙芜微微直起腰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枚核桃酥糖塞进红姑嘴里。 红姑吓了一跳,慌忙将那酥糖吐出。 “呸呸呸,咳咳……” 妙芜站起身,袖间滑下一张符箓,盯着红姑道:“你奉何人之命,在这核桃酥糖里加了什么东西?” 红姑腿蹬了几下,一直退到窗边,背靠屏风,面色惊惶道:“小夫人,你可不要怪我。我知道,你们是仙门中正在缉拿的坏人,我这也是自己的安危着想,是做善事,对吧?” 妙芜觉得眼前视线渐渐模糊,连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 她扶住舱壁,惊声道:“你……你什么时候给我下了药?” 说着人一软,顺着舱壁滑到下去。 红姑见她中了迷药,药性已经开始发作,便掸掸衣袖站起身,扶了扶鬓旁的红海棠,妩媚一笑。 “小夫人,你还是太年轻了。谁说蒙汗药只能下在食物里?你当我那香是白点的啊?我故意露个马脚,是要激一激你,让你这药性早些发出来罢了。” 妙芜只觉浑身发软,心中暗想,千算万算,没料到会在这样一个不会术法,不会飞剑的花娘身上阴沟翻船。 既然她这里遭了暗算,恐怕小堂兄那里也未必能够幸免了。 妙芜这般想着 ,眼前一黑,彻底昏迷过去。 花船外头,收到神秘传讯的殷无晦率领暗部赶来,很是费了些力气,才破解掉谢荀留下的阵法和结界。 他上了船,看见昏迷不醒的少女,便用缚灵索将其捆住,封了灵力。 自从知道谢荀与沈天青结下主仆之契,闯出太极观后又替沈天青解了契,殷无晦心中便萌生了一个想法。 若此契能解,他只要捉住谢荀的软肋,便能逼迫谢荀为他解契。 此行出来,洛小家主曾经劝告他:若捉住那个假的谢家九姑娘,只管带回金陵。只要有她在手,谢荀必会自投罗网。 殷无晦低头看着少女清瘦了不少的面庞,愈发觉得我见犹怜。 这个女人,害他不浅,他三番两次欲杀之而后快,却每每败于她手。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受过女子戏耍! 他想弄死她,但是这会看到她这样安安静静昏迷时的样子,心里又忽然不是那么想让她死了。 他甚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庞。 然而未等手指落下,少女腕上的剑镯忽然脱飞而出,化为流光朝他面上射来。 殷无晦吃了一惊,狼狈地就地一滚,才堪堪避过。 蓝色的飞剑凝在妙芜身前,静默地守护着,但凡有敢近身者,都会受到飞剑的攻击。 最后殷无晦无法,只好支使红姑把妙芜背下船,扔上马车。 马车出了城,在殷氏暗部和皇觉寺僧兵的护送下一路向北而行。 城西,风雪亭中。 谢荀刚刚将小妙芜是如何误入帝王墓的事情说完,忽觉心神不宁。 此时,忽有一面生的小弟子沿阶而上,匆 分卷阅读329 匆闯入亭中,抱拳道:“大公子,那夺舍之人已被擒住,我们这边也可以动手了!” 谢荀骤然起身,难以置信地望向谢谨。 “你骗我?” 谢谨转向那个小弟子,愕然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动手?” 话音刚落,便见亭子四周的密林中荧光闪烁,射出无数飞剑。 伴随着一声“萧贼,受死吧”的大喝,飞剑如流矢般朝风雪亭中射来。 谢荀回首,双目微红:“大哥,你骗我来此,是为这调虎离山之计?” 谢谨倒退一步,脑中一片混沌。 “不,我没有……” 明明是谢荀传讯约他来此,谢荀却为何说他骗他? 谢荀冷笑一声,凝出飞剑,澎湃的妖力贯注于剑身,飞剑长鸣,如凤唳天,人随飞剑,化为一道残影飞出亭中。 近身的飞剑皆被剑气弹飞,长剑横扫,剑气如波浪般推移而出,亭子四周那苍绿的树盖皆被倒拔而起,霎时间,漫天绿叶狂风,纷纷扬扬地洒落,埋伏于密林中的人终于暴露出来。 谢荀不知道他们究竟用什么法子敛去气息,竟叫自己全无所觉。他只知道这一次,这些人是有备而来,后面还有更多伏击等着他。 他心底一片苍凉,只笑自己太傻。若非因为相信谢谨,今日他不会与妙芜分开,孤身来此。 谢谨虽然弄不清是什么情况,却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利用了。 他抽.出玄铁重剑,御剑跃出亭外,仰首大喝:“琢玉,你听我说,此事是有人设局,我全然不知!” 然而他的声音湮没在凌厉的剑风中,谢荀此刻亦无心听他辩解。 风雪亭周围的第一波伏击根本拦不住谢荀,谢荀杀出一道破口,当即御剑跳出包围圈,追着剑镯的气息向北而行。 谢荀不知道自己赶了多久的路,换过多少匹马。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等到出了岭南边境,剑镯的气息忽又向西而折。谢荀便转道向南疆,一夜之后,终于在南疆边界的皇觉寺外追上殷氏暗部的人马。 一个铜筋铁骨的僧兵最先发现了他,刚要出声向同伴示警,便觉颈间一凉,接着鲜血溅到车帘上,将青色的车帘染得一片血红。 枉费他苦修了一身铜筋铁骨,可在这少年剑下,竟是没有半分抵御之力。 在风雪亭外,谢荀尚有一丝理智,能够压抑下满腔杀戮之意,然而经过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追击,到得此刻,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真傻。 什么远走天涯,不再入世,通通不过是些幼稚可笑的念想罢了。 难道他龟缩在乡野间,从此只当世上不再有他这号人,仙门中那些人便真的愿意放过他吗? 人一日为鱼肉,终生为鱼肉。 他想活,他想保护好心爱之人,就得做那把斩杀鱼肉的刀! 夜,不知什么时候又黑了。 谢荀提着剑,木然地踏过满地尸体,掀开车帘。 车厢中,静静地躺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谢荀呼吸一滞,双目愈加殷红,他几乎是有些急切而无措地半跪在棺材旁,伸手推开棺盖。 棺材中,有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躺在那里,腕上戴着一道蓝光盈盈的剑镯,手臂的断口发黑,血迹已经凝结。 谢荀喉间发出一声悲鸣,颤抖地用双手捧起那只断臂,抱在胸前,压抑地,无助地呜咽出声。 “……阿……芜……” 他低下头,几乎不敢去细看那只断臂,不敢想象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还是咬着牙,逼迫自己去看,这一看,他的脸色慢慢地冷了下来,眸间红光闪烁不定。 片刻之后,他 手掐剑诀,剑镯化为一点蓝光没入他袖间。 他抬手将那断臂丢出车外,纵身跳下,翻身上马,打道向东北而行。 那断臂与阿芜的手确有几分相像,第一眼差点将他骗了过去,可再细看,他便发现不同了。阿芜的手指要更细一些,指尖也更圆润。 谢荀策马走了一阵,忽又调转马头,回到皇觉寺外。 凄清的月光下,尸体遍地,尸体中间,却有一座朱红色的庙门一动不动地悬浮在那里,风吹得檐下的红灯笼来回乱晃,红色的灯光如水中荇草一样摇摆。 谢荀取出那枚兽牙钥匙,握在手中,翻身下马,坚定地朝狐仙庙走去。 兽牙没入锁眼,古旧的庙门应声而开。 谢荀跨过门槛,庙门便砰地一声在他身后合上。 他心无旁骛,一直向里走,直到走到那座天狐祠前,才终于停下脚步。 风吹得天狐祠四周的荒草哗啦啦作响,草丛中不时飞出蓝色的光点,衬得这凄凉的夜景美如梦幻。 谢荀拜倒在天狐祠的狐仙像前,双手撑住地面,垂下头颅,一字一句诵念出结契的誓词。 这结契之法是他无意间所得,不知真 分卷阅读330 假。 但现在,他比任何人都渴切狐仙庙的力量。 “晚辈谢氏琢玉,今日在此,与诸位天狐先辈之灵结契。” “愿以此身此魂,奉为牺牲,甘受万千阴灵吞噬之痛……” 轰隆—— 一道巨龙般的白电撕裂天幕,将这小小庙宇,方寸之地映照得恍如白昼。 无数白色的阴魂从地下钻出,拥簇在天狐祠周围,在他周围不断地游来荡去,如同伺机而动的食人鱼。 “六道业火焚烧之苦……” 呼啦—— 地上忽然冒出无数红莲一般的细小火舌,火舌跃动,将谢荀包裹起来,不断地舔.舐着他的手足。 谢荀的双手倏然紧握成拳,额上汗水涔涔而下,他忍受着这业火噬心的痛苦,继续诵念:“愿以此身此魂,永坠无间——” 红色的业火一下高高升起,漫过少年的头顶,将他整个人完全吞没了。 业火加身之时,谢荀如坠梦间,在那梦中,恍然见到十几世的光阴一闪而过,每一世,他都在绝望地寻找着什么。 然而那逝去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反派一生 这是位于金陵白门桥附近的洛家宅邸。 宅子西边有一处小院, 院中清溪环绕,游廊迂回, 粉色的垂丝海棠盛放。 忽地, 游廊上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伴随脚步声而来的还有几名洛家弟子的阻拦声。 “谢二当家,谢二当家,我们家主有命,任何人在金陵大会会审之前, 都不得见……” 谢泫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阻拦他的几个洛家弟子。他神色谦谦,然而这几个弟子不知怎么地,一对上他的眼神,声音就不自觉地小下去。 谢泫笑道:“金陵洛家好大架势,不声不响抓了姑苏谢家的人,说不准见就不准见?” 几个小弟子讷讷不语,不知该作何应答。 谢泫一震衣袖,无形的劲气荡出, 将几个小弟子强势推开。 “回去禀报你们家主,若再要阻拦, 叫他自己亲自来!” 几个小弟子面面相觑,不多时匆匆而走,找此间主管禀告此事去了。 谢泫走到尽头的屋子前,揭下封屋所用的符箓弃掷于地,伸手推开槅扇。 他站在门槛外, 抬眸朝屋内望去,只见里头光线昏暗,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只锁妖笼,一个身姿单薄的少女低头坐在里头,听到开门的响动,立刻抬起头,有一霎间,眼中释放出晶亮的神采。 二人目光相接,少女眼中的星芒渐渐淡去,变得目光躲闪,最后慢慢低下头去,不敢再与他对视。 阳光从槅扇的镂空处漏进来,落在少女清瘦苍白的面靥上,看得谢泫心中一痛。 这小姑娘平日里总透出一股子狡黠机灵,自有一股不带矫饰的娇憨,然而他现在在她身上只能看到憔悴。 谢泫胸中有万千心绪,皆复杂难以言表。 二人就这样遥遥相对,过得许久,谢泫终于开口,涩声问道:“我有话要问你,你可能如实相告?” 妙芜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您不用问心咒,不怕我说谎?” 谢泫问道:“那你会对我说谎吗?” 妙芜摇了摇头,“我哪里还有脸再骗您。” 谢泫只觉眼睛酸涩,他骤然转身,用力眨了眨眼睛,稳住声音问道:“你为何要夺舍我的阿芜?” “此事非是出自我的本意。” 对于系统而言,所谓的“夺舍”,不过是他们给穿书者的神魂安排了一个载体,一个处于剧情线内的已有身份。 然而对于这个世界的人而言,“夺舍”就是夺舍。 “你在此,我的阿芜呢?” 妙芜摸着手腕,那里空荡荡的,在来金陵途中,他们趁机剥下她的剑镯。妙芜虽不知道他们拿剑镯去做什么,心中却能猜到,必然和谢荀有关。 “七年前她误入帝王墓,被罗刹附体,罗刹虽被封印,却还是一步步将她的神魂吞噬了。现如今,我也不知她是否还活着。” 饶是此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谢泫听到这个回答,仍然感到天旋地转,两耳轰鸣,两行热泪涌流而出。 “徐家家主和云冲道君的死当真不是你所为?” “那日在太极观中,洛小家主已用问心琴审过。我之所言,句句属实。” 谢泫微微抬头,看着刺目的阳光,任清风吹干面上的泪痕。 “明日金陵大会会审,我会力保将你带回谢家。阿芜究竟是生是死,我总要弄个明白。” 谢泫回首,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妙芜,说道:“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 妙芜怔了一下,双睫微颤, 过了会,轻声道:“我姓周,名……妙芜。” 谢泫听了这个回答,忍不住倒退一步,勉强稳住身形。 分卷阅读331 她也叫妙芜?! 这世上,竟是有这样的巧合? 谢泫离去后,妙芜双肩微塌,整个人贴住墙壁,慢慢滑坐于地。 她和谢荀一别七日,几乎不敢去想象谢荀心中该何等焦灼。、 而她最怕的,是谢荀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抑或是明知仙门各家在金陵城中布下天罗地网,还是执意孤身来闯。 为了防止她逃走,洛家不仅封了她的灵力,设下法阵困她,还在每日饭食中加入酥软筋骨的迷药。 这洛家防她,还真是防得滴水不漏。看来她的本命符的确叫他们颇为忌惮。 妙芜心中一哂,闭上双眼,神识慢慢沉静下来,神识又重新沉入神府。 洛家人以为封住她的灵力,便能阻止她使出本命符,却忘了她体内还有一只罗刹。 自那日在蛊王谷中与云冲道君大战之后,罗刹便奉她为主。虽然妙芜觉得它并非全心顺服,但至少这几日她进入神府,这罗刹都显得十分乖顺,甚至在她询问小妙芜是否尚在人世时,还会放出一点残存的意识给她看。 那些意识如同白色的萤火虫,在黑色的湖泊上一闪一闪,美丽而梦幻。 妙芜伸手拢住一点,那意识就在她掌中爆开,记忆如洪流般涌入她脑海。 在那些记忆中,妙芜逐渐了解到小妙芜是怎样一个人。 年幼丧母,父兄虽然疼爱她,却因事情繁忙劳碌,或是沉心修炼而无暇陪顾。三娘子虽爱护她,却也因诸事缠身,无法时时刻刻照顾到一个小女孩心中那些敏感的小情绪。 日久天长,小妙芜渐渐变得娇蛮而敏感,因为脾气不好,同龄人中,愿意与她玩的便更少了。 了解得越多,妙芜心里就越觉痛苦。 不论事情究竟因何而起,说到底,是她占了这具身体。 她和这个小妙芜,虽然同名,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灵魂,谁也不能代谁而活。 而最令她感到痛苦的是,既然小妙芜还有残存的意识存在,她是否还“活”着? 怀着这样的想法,妙芜再一次进入神府,而这次,她在神府中发现了一团斗大的白光。 她屏住呼吸,朝那团白光走去,伸出手,指尖刚刚碰到白光外围,便觉有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吸了进去。 同时,无数片段像是倍数播放的电影,齐齐涌入她脑中。 从这些片段中,她终于拼凑出小妙芜的一生。 这个娇蛮任性,看似被父兄捧在手心呵护,其实心中渴求关爱的小姑娘长大后,如愿以偿地与洛家少主洛淮定亲。 可她不知,这桩亲事于她而言并非是什么幸福。 洛淮心中另有所属,与她定亲,不过是为了假借谢家的声势,扫清家中反对他的势力,一步步将家主的权力从洛小家主手中收回。 后来家门变故,谢荀的天狐血脉被揭破,谢家被众人推上风口浪尖。 为了不连累谢家,谢荀远走避退,多年后堕入魔道,携百妖归来,在金陵大会,她的婚宴上血洗了大半仙门。 谢家诸人几乎都在此役中身殒,洛淮也身受重伤,死遁而逃。 而她为了替父兄报仇,强行驱动体内的罗刹,最后却因心智不够坚定,而反遭罗刹侵蚀。 在最后一点意识被吞噬前,她终于找到谢荀,一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可谢荀却看着她在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他说:“我也希望有人能杀了我。能死在谢家人手里,我心甘情愿。可惜,狐仙庙一日不毁,我这具躯体,一日不灭。” 谢妙芜被这言语所激,狂性大发,抽回飞剑,举剑再刺,可她的剑刚收回,上一剑刺出的血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报仇无望,又痛失亲人,痛失所爱,加上罗刹的影响,谢妙芜彻底坠入疯狂,变成见人就杀的疯子,被谢荀关在狐仙庙内,直到十数年后,有人闯入狐仙庙中,杀了谢荀,她才终于得以解脱。 临死前夕,她望着那个眉目间与洛淮有几分相似的少年,轻轻问道:“景元哥哥,是你来救我了吗?” 那少年扶住她,凝视她的目光中似乎透出一点哀悯。 “景元是我父亲的字讳。前辈可是我父亲当年未过门的那位未婚妻,谢家的九姑娘?” 谢妙芜目光涣散,已经听不清身边人在说什么了。 她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心中恍惚地想道:在狐仙庙里,只有黑夜,什么时候见过白日呢? 快二十年了,她终于有机会再看一眼这青天白日。 她握住少年的手,眼泪夺眶而出,呢喃着说道:“我真没用呐,我真没用。我没办法给你们报仇……” 她的身体在少年怀中,慢慢变得僵硬,失去热度。 这晦暗的一生,终于走到尽头。 回忆片段中,谢妙芜生命寂灭的刹那,妙芜的神识就被甩了出来。 她抬头望去,只见黑色的湖泊上,万千星点飘飞 分卷阅读332 ,渐次消散,如同在对她做最后的道别。 妙芜追逐了几步,大喊“谢妙芜”,可回应她的只有空旷的回声。 妙芜站在无边无际的湖泊中心,心中一片惘然。 原来那就是谢妙芜的一生,也是谢荀的一生。 可是,为什么?! 妙芜双手紧握成拳,心中满是不甘,除此之外,更有一点觉得奇怪。 谢荀受谢家人教养十八年,她不信谢荀会对谢家人痛下杀手。 谢妙芜前来寻仇时,谢荀曾对她说,狐仙庙一日不毁,他的身躯一日不灭。言语中透露出身不由己的意味。 可妙芜思来想去,仍旧想不出到底是谁,竟能够挟制谢荀。 妙芜在神府里静坐了许久,罗刹静静地潜伏在湖泊底下,不敢来打扰她。 忽然,妙芜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耳熟的呼唤:“阿、阿芜!” 那声音里透出几分惊惶,像是被什么追赶着。 “救我!阿芜救我!” 妙芜神识飞出神府,一下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小猴子破窗而入,嘭地撞在锁妖笼的栅栏上,撞得晕头转向,两眼冒金星。跌到地上后,颠了两下才站稳。 小灵猴丁九两只前爪把着栏杆,急切地望着她说道:“阿芜,救我!” 妙芜被突然蹿出来的小灵猴弄得满头雾水,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怎么回事,便见门上的黄符尽皆飘起,似乎有人触发了阵法机关。 ☆、大妖出世 洛家设下这个阵法, 就是为了防止有人闯进来救她。 现下阵法被触动,不用多想, 妙芜也知道这必然是个杀阵。 阴暗的屋内,黄符虚悬于半空中,忽地,符纸底部微微一抬,如鱼儿拍尾, 紧接着一点诡异的紫焰燃起,眨眼间就吞噬了整张黄符。 谢家的火符,符火为金红色,气息罡正, 主用于退邪除魔。 可洛家的火符, 符火颜色奇异,妙芜猛地回忆起之前在富春山家塾时, 曾与谢荀讨论过阴雷符。 她脑中一下清晰起来,下意识地出声喊道:“阴火!丁九,快躲开!” 丁九瑟瑟发抖,显然也感知到这些阴火符的危险, 它拼命地把身子往锁妖笼的栅栏里挤,可是才刚伸进一条腿,锁妖笼上忽然浮起一阵金光,猛地将它震了出去。 丁九撞到槅扇,砰地一声,又滑落在地。 几点紫色的符火, 迅速朝它扑了过去。 丁九吓得发出吱吱的叫声,一跃而起,借着灵活的身姿在屋中奔蹿跳跃。 紫色的符火落到地上、梁柱上,滋地一声熄灭,在灰色的石砖地面和朱色的梁柱间熔出黑色的焦痕。 屋外响起匆匆的步履声和呼喊声。 “快!快!有人擅自闯进关押那萧氏余孽的地方了!” “慢着!阴火阵已经开启,我们暂时不要进去,先在外面静观其变!” 妙芜抬头,隔着一重槅扇,看见一个矮小的人影一闪而过,在洛家弟子赶来之前消失了。 妙芜费力地爬起来,扶着栅栏站稳,朝屋外喊道:“来人!来人!方才闯入屋中的是富春山间灵猴,灵鉴夫人座下爱徒,若它在洛家受了一丝一毫损伤,叫灵鉴夫人知晓,只怕不会与你们洛家善罢甘休!” “来人!快来把这阵法关了!” 留守屋外的洛家弟子听到“灵鉴夫人”这个名号,心里齐齐一震。 江南地界万妖之首,第三代谢家家主之妻。虽然第三代谢家家主谢成器仙逝后,灵鉴夫人即遁入桃源,不再过问世事。 但二十年前,仙门大乱之时,灵鉴夫人重出秘境,以一人之力护住谢家,其赫赫声名,流传至今,依旧叫仙门各家弟子心中敬畏不已。 几个洛家弟子听闻此言,心中惊疑不定。 他们来得太迟,并未看到到底闯进屋中的是何事物。 况且这萧氏余孽夺舍了谢家九姑娘,还将谢家众人骗得团团转,她口中焉能有句实话?恐怕是为了骗他们进去,趁乱逃脱的吧。 为首的大弟子想到这里,定了定神,指派离得最近的一个小弟子,下令道:“你去向少主通报此事。其他人随我留守在此,等阴火阵结束再进去。” 被点到名的小弟子抱拳应命:“是!” 匆匆离去。 另有一个机灵点的小弟子绕屋查看了一圈,发现西面窗子有损,透过破开的窗户望向屋内,果真见到一只黄色的小猴子在阴火阵中挪转跳跃。 妙芜见说不动洛家人进屋救人,丁九也无法躲进锁妖笼里避难,便对丁九说:“小丁九,你快从西面窗子出去!” 丁九闻言,在半空中扭身一转,朝着西面窗破之处扑身跃去,径直跃向那个窥探的小弟子面门。 那小弟子“啊呀”一声,倒退一步,便见眼前忽然升起一道淡紫色的结界,那小猴子撞到结界上, 分卷阅读333 嘭地一下就被反弹回去,重重摔落在地。 妙芜见了,暗恨自己真是被洛家的软筋散喂傻了。 这屋里既然设了阵法,焉能没有结界 ? 那窥探的小弟子受此一惊,忙跑去向师兄禀告:“师兄,闯进屋里的当真是一只猴子!我方才瞧得真切!莫非这萧氏余孽所言当真?” 看那猴子躲避阴火的身姿,确实很有几分灵气,瞧着和一些蠢钝未开化的妖物不一样,别真是那什么灵鉴夫人的爱徒吧? 这小弟子越想越慌,得罪灵鉴夫人? 这口大锅可不是他们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弟子能背得起的。 “师兄,要不咱们还是先进去把人救下来吧?” 那为首的大弟子叱道:“说甚胡话?!进去救人?阴火阵一旦开启,除非布阵之人,谁能把阵法关闭?蠢货!你是想进去送命吗?” 那小弟子被训了一顿,当下如霜打的茄子,讷讷不敢再言。 为首的大弟子一指点到他额上:“所以你现在懂了吧,我为什么要叫人去请少主过来?这里的阴火阵,是少主布下的!” 如果那萧氏余孽所言非虚,真要找个人顶锅,那也要拖个身份贵重的人出来。 他们洛家这位有名无实的少主,正是最佳人选。 妙芜听到这些洛家弟子的言论,心里凉了半截。看来一时半刻之内,是不会有人来救小丁九了。 眼看阴火阵中,阴火的攻击越来越迅猛,无数紫色的符火悬浮着,充斥着屋中各处角落,丁九可以闪避的空间越来越小,渐渐地,避无可避。 又是一阵腾挪滚爬,丁九长尾一甩,尾巴尖儿险险地从一点紫色的火焰上掠过。 妙芜心里一惊,再也无法忍耐。 洛家人虽然封住了她的灵力,但借助罗刹的力量,她依然可以驱动本命符,只是本命符的施展范围有限,无法达到先前能有的威力罢了。 她本来想暗中积蓄力量,等明日金陵大会开会,在前往会场凤凰台的路上趁机逃脱。 然而现在丁九身陷危境,她不可能再隐藏下去了。 妙芜心间一动,罗刹的力量顺从本心,如涓涓细流,流入四体百骸的经脉之间。 她抬起手,白皙纤细的指尖上,颤巍巍地凝出一只银色的光蝶。 弹指一弹,光蝶振翅飞出,所过之处,紫色阴火尽数凝滞不动。 谁知这时,丁九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摔落在锁妖笼旁。 妙芜心里一颤,一面汇聚全身力量凝结第二只本命银蝶,一面分心去查看丁九伤势。 这一看,逼得她心中愈发焦急。 只见一点紫色的阴火沾上丁九的尾巴尖儿,接着迅速蔓延至全身,小丁九整只猴儿身上都燃着一层薄薄的紫焰。 “啊!好痛……好痛!阿芜,我要被烧死了!” 丁九惨叫。 妙芜不知这阴火到底会造成怎样的伤害,可是看到丁九这个样子,心里更是慌张。 她接连放出几只本命银蝶,控制住其它阴火,确保不再有阴火落到丁九身上,同时再度提高声音喊道:“救人!快去请你们少主过来救人!若是灵鉴夫人的爱徒死在你们洛家,灵鉴夫人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几个洛家弟子听见屋内响动,也慌了神,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忽见游廊尽头,有一位身着洛家金鳞袍的公子竖抱古琴,大步而来。 人未至,手在琴弦上又急又快地拨动两下,几道音波打出,撞开屋门。 接着人影一闪,那公子在瞬息之间,便已飞落门前。 洛淮咬破指尖,以指在虚空中画出一道符文。 随着他指尖移动,细密的血雾从他指尖喷出,在半空中凝成玄奥的纹路 。 “九幽玄冥,阴火听令,灭!” 最后一笔落下,血雾倏然炸开,如同一层绚丽的红色薄纱,覆盖了所有燃烧的阴火。紫色的火焰,连同小丁九身上的焰火,噗噗地熄灭了。 妙芜的本命银蝶在阴火消失后,也化为点点银色流光消散。 几个洛家弟子全程围观,见此,为首的大弟子不等洛淮这个少主说话,便出声道:“少主,这妖女被封了灵力,竟然还能驱动本命符,此事重大,要速速上禀家主啊!” 洛淮转头看了他一眼,一向温和的面上竟然现出几分少见的威严。 他慢吞吞地质问道:“事涉人命,何故拖延?为何不速去请我?” 几个弟子没料到一向面人一样软和的少主竟然会向他们问罪,当下个个噤声,不敢再随便多说话。 妙芜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他们在说什么,阴火阵一破,她立刻蹲下身,查看丁九身上的伤势。 丁九身上的皮毛一片焦黑,虽然看起来烧伤好像没有很严重,但看到它气若游丝的样子,妙芜便知,只怕这阴火的伤不是在表面。 瘦骨伶仃的小猴子,用两只爪子抓住栅栏,费力地抬起 分卷阅读334 头来,朝妙芜笑了一下。 “没关系的,阿芜。死、死不了……夫人说,我们灵猴,都有铜筋铁骨呐……” 妙芜眨了眨眼,眼泪顺着面庞滑落,“小丁九……” 洛淮屏退几个洛家弟子,踏入屋内,对妙芜道:“阿芜姑娘,这小灵猴被阴火灼伤,我要速速带它去找家中长老医治。” 说着便蹲下身,要来抱小丁九。 小丁九怕生人,见洛淮伸手来抱,不由发起抖来,直往锁妖笼这里躲。 妙芜看了,更觉心痛。 桃源里有规矩,凡是居住在桃源内,受灵鉴夫人庇护的妖,若不得灵鉴夫人命令,不得随意外出。 更何况小丁九生性胆小,妙芜根本想象不到,它是如何跑到金陵来的。 她没有听说灵鉴夫人来到金陵,想必小丁九应该是自己一只猴儿偷偷跑来的。 妙芜只以为小丁九是偷偷跑到金陵来的,却不知小丁九在听闻妙芜和谢荀被仙门百家合力追捕的消息后,便偷偷溜出桃源,尾随谢谨,一路寻找二人。 它生性懦弱胆小,在桃源里经常受师兄师姐奚落欺负。虽然灵猴们没什么坏心,不过是拿它的结巴作为取笑,不是真地要羞辱排挤它,可它心里还是觉得很难受。 而妙芜是第一个不曾取笑它结巴的人,对它温柔耐心,也是因为她,它才有了踏出桃源,见一见外面世界的勇气。 是因为她,它才会主动向灵鉴夫人请命,到大峡谷历练。 后来听说灵鉴夫人有意将衣钵传承给妙芜,小丁九更是暗自下定决心,日后要更加刻苦,勤加修炼。它想超过丁一它们,它想成为能帮上妙芜的臂膀。 妙芜见小丁九躲避,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安抚它心中紧张的情绪。 “小丁九,你跟洛少主去吧,你放心,他不是坏人。” 小丁九抬头望着她,两只漆黑的眸子亮如星辰。 它虚弱地说道:“阿芜,我看见地龙了。我看见它和那个抓了你的殷氏皇子在一起。它没有从夫人那里得到出桃源的手令,它是偷偷跑出来的。” “阿芜,从你第一次进桃源开始,地龙就想害你,它和那个皇子在一起,肯定还是想接着害你。而且刚刚它发现我偷偷跟着它,就想杀了我。阿芜,你一定要小心它……” 妙芜初听时微怔,继而慢慢想起,第一次进桃源时,驱使幻 妖攻击她和谢荀的蚯蚓精来。 果然是有谢家内的人相助,那个殷无晦才能那么快找到她。 妙芜定下心,点了点头,对小丁九道:“我知道了,你先和洛少主去治伤。” 小丁九说完这些,力气一泻,委顿于地。 洛淮弯腰,轻柔地将它从地上抱起,朝妙芜道:“阿芜姑娘你放心,我会治好它的。” 妙芜对他道:“洛少主,方才小丁九所言,希望你不要传出去。” 洛淮颔首道:“我不会多言,你尽可放心。” 等洛淮走后,洛小家主身边的大琴师,柳如眉就来了。 本来碍着谢家的情面,洛家不敢对妙芜太过,因此下令将她关押在偏院。可听说妙芜仍有余力驱动本命符后,洛家人便起了警惕,唯恐她在明日金陵大会前逃走,因此下令悄悄将她转移到地牢,并派了几个长老看守。 妙芜预料到明日前往凤凰台,洛家人的防范必然会比以往更严,想到逃脱无望,心中不由一片颓丧。 在她发愁之时,洛家之中,也有人与她同样,彻夜难眠。 清冷冷的月光洒在洛家客院之中,一间屋门紧闭的客房前,跪着一个身姿峻拔的年轻人。 谢家大公子谢谨在父亲谢泫门前跪了足有一个时辰了。 每隔一会,他就会再次请求道:“爹,请准许我带领人马,入帝王墓内一探究竟。” 可是不管他请求多少次,屋内的人从始至终,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没有给出过一句应答。 最终,谢谨双手叠于额前,长身拜下,在地上叩首三拜,接着站起身。 “爹,若你不允,棣华只好只身前往。此去不知前路如何,但棣华不得不去。爹,若棣华没有回来,日后,您一定要保重自己。” 谢谨说着转过身,才迈开两步,身后紧闭的屋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谢泫站在门口,喝止道:“站住!” 谢谨停下脚步。 月光落在谢泫脸上,映照出一张属于父亲的,神情萧索的面庞。 谢泫目光忧伤,叹息道:“棣华,我已经没了女儿,你难道要叫我再失去唯一的儿子吗?” 谢谨浑身一震,哽咽道:“可是爹……” 谢泫黯然道:“不管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妹妹……阿芜她……很有可能已经回不来了。” 千里之外,谢家的桃源秘境内。 沉睡了半个月之久的灵鉴夫人忽然起身,披上外裳,走到中庭,静静地凝望着碧桃花树上的本 分卷阅读335 命符。 紫姑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灵鉴夫人身后道:“夫人怎么忽然醒了?想吃点什么?我现在就去做。” 灵鉴夫人单手拢住衣襟,另外一只手悬于胸前,手指掐算,半晌,停下来道:“去问问,丁九在不在。” 紫姑忙唤来几只灵猴询问,结果一问之下,才知道这群灵猴已经大半月都没见过丁九了。 丁九向来安静,突然消失无踪,竟然没有一只灵猴反应过来。 灵鉴夫人听完紫姑回禀,忽然道:“紫姑,为我梳妆,我要去金陵走一趟。” 自仙门大乱之后,灵鉴夫人已有十多年未曾踏出桃源一步。紫姑乍然听闻此言,不觉心惊肉跳。 “可是夫人算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灵鉴夫人逆风而行,身上的衣裳被风吹得猎猎而动。 她的声音落在风中,飘忽不定。 “也许吧。” 紫姑接着问道:“是吉是凶?” 灵鉴夫人的回答宛如叹息,听似给了答案,可紫姑再一琢磨,却发现灵鉴夫人显然什么都没告诉她。 “命由天定,事在人为。” 同一时间,为了医治灵猴丁九忙碌了一日,好不容易才得了一点空隙,靠在丹药室的丹炉旁小憩的洛淮忽然惊醒。 只见安放丁九的内室里绽放出奇异的华光。 洛淮惊起,几步走到内室门口,便见沉睡于榻上的小灵猴此刻正飞悬于半空之中,裹缠在它身上的绷带寸寸而断。 无形的风漩在屋中搅动,所过之处,桌椅、花瓶、字画,全都化为齑粉。 小灵猴身周电光与火焰交互闪动,绷带之下露出崭新的,柔软的猴毛,皮毛宛如黄金,闪烁出瑰丽的光泽。 洛淮微微睁大眼睛,这是…… 雷光阳火加身,这是有世所罕见的大妖要出世了! ☆、妖主夫人 这还是洛淮第一次看到一只小妖蜕变成大妖。 妖和人不一样, 人能通过勤学苦修,弥补天分上的不足, 然而妖一出生,其血脉基本就已经定下日后的成就。 只有少数的妖类,能够突破血脉的桎梏,迎来妖力的二次爆发。 但这种情况,终究是太过罕见了。 洛淮没想到, 这只看似怯弱的小灵猴,在受了阴火灼烧之后,竟然唤醒了血脉内的潜能。 因为不知道这只灵猴潜能觉醒后,会不会暴起伤人, 所以洛淮的第一反应是去喊人。 但很快, 他就停下脚步,折身回返, 甚至在内室外围设下结界。 洛淮在内室门口席地而坐,横琴于膝,弹奏《普庵咒》,帮助丁九抚平浮躁的心绪, 渡过雷劫。 一曲《普庵咒》奏罢,洛淮身上已经薄汗湿衣。 他双手放在琴弦上,安静地等待着,只见那只小灵猴身上陡然燃起金红色的火焰,火舌舞动,舔.舐屋顶。而小灵猴身上的皮毛, 也有如烈火灼真金般,流转出莹莹的金色光芒。 它的躯干慢慢抻长,四肢伸展,肌肉坟起。忽然,它睁开双眼,目中放出幽幽的金光。 承托着丁九的那股力量忽然消失了,所有的风漩、雷电、火光都渐渐消隐,只剩下内室中的一片狼藉。 丁九落到地上,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忽然发现自己不仅长大了许多,而且体内似乎有一股充沛的妖力奔涌流动。 它下意识地朝地上轰了一拳,便听轰隆一声,青砖碎裂,尘土飞扬,地上陡然现出三尺深坑。 丁九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恐怕是刚刚渡过一个小劫。 这么一想,它心中立刻充满欢喜。 虽然它不知道现在自己究竟实力如何,但体内充沛的妖力给了它一点点信心。 它要去救阿芜! 丁九想到这里,立刻抬脚要离开这间内室,谁知一抬头,就看见那个洛家少主堵在门口,怀里还抱着一把古琴。 虽然此人下午才刚救过自己,但他毕竟是洛家少主,和抓了阿芜的人是一伙的。 丁九眸光闪烁,心中踌躇不定,拿不定该如何对付他。 洛淮抱琴起身,侧身让开一条道路,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说:“阿芜姑娘被转移到地牢了。” 说着走到丹炉旁边,拿起符纸和符笔,刷刷几笔画了幅路线图。 “地牢在这里,由我家三位长老看守。你想去救人,要抓紧时间,毕竟明日就是金陵大会。” 丁九接过那张黄符,心中惊疑不定,结结巴巴道:“你,你……” 洛淮又从地上摸起一个唾壶大小的青铜丹药葫芦,对丁九说:“来,砸晕我。” 丁九更懵了:“这是,做、做什么?” 虽然它心中有一瞬间,确实起过这样的念头。 洛淮微微一笑道:“身为洛家少主,有些事情我想做,但并不能做。现在有人能替 分卷阅读336 我做了,我又何妨顺水推舟?” 丁九有点听不懂他说什么,心里嘀咕,这人讲话云山雾绕的,倒有几分像夫人。 它接过洛淮手里的青铜葫芦,狠了很心,闭上眼睛,朝洛淮头上砸下去—— “等等!”、 洛淮忽然格住它的爪子,把葫芦转到自己手里。 “还是我自己来吧。” 看这小灵猴下手的架势,怕是没干过砸晕人的活计。别一出手就把他砸死了,那他可真是亏大发了。 洛淮拿起青铜葫芦,运了运气,猛地往自己后脑一砸—— 晕了。 丁九眼睁睁看着洛淮在自己眼前倒下,嘴巴张大,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朝外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愁苦地看了看自己。 它现在变大只了,皮毛也比以前油亮许多,看着金光闪闪的。好看是好看吧,但是太招人眼。 丁九想了想,运起妖力,身形一缩,骨骼啪啪作响,缩成一只猫儿大小。接着四下张望,看到桌上有个砚台,砚台中还剩下一点磨好的墨汁。 丁九就爬到桌上,两只爪子按向砚台,噼里啪啦糊了自己一身墨汁。 直到把自己涂得黑不溜秋,往暗处一站,根本看不出那里还蹲了只猴,丁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出了丹药室,顺着洛淮给的路线图赶往地牢。 夜深了。 洛家客院中,有一条黑色的影子在地上游动,从门缝底下爬进了进去。 它恭谨地匍匐在外室的地毯上,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内室传出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接着又传来轮椅的响动声,珠帘碰撞,谢三爷滚着轮椅从内室出来。 他冷冷地垂目,看着地上的蚯蚓精,不动声色地说道:“地龙,你可知,今日你险些坏了我的大计?” 地龙战战兢兢地说道:“属下……属下也是无奈之举。若叫那小灵猴逃脱了去,日后灵鉴夫人知道,必然不会留我性命啊。” 谢三爷盯着地龙看了一会,道:“等到谢荀来此,你以为这些仙门之人还能走得出金陵城?谢家不复,桃源也不再存焉。你用心办好我交代的事情,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否则……” 地龙卑微地说道:“属下省得。” “去把那只灵猴解决了,金陵大会结束之前,不得旁生事端。” “是。” 内室里忽然传来一声疑惑的呼唤:“三哥?” 接着三娘子起身下榻,掀开珠帘走了出来。 “三哥,你怎么醒了?” 谢三爷双手握紧轮椅两边的扶手,看到那黑影从门缝底下游出去,并未引起三娘子注意,才稍稍松懈下来。 他抬起头,朝三娘子笑道:“半夜忽然觉得口渴,就想起来倒些水喝。” 三娘子嗔怪道:“三哥,你起身不方便,怎么不叫醒我?” 说着走到桌前,拎起茶壶道:“茶壶里的水都凉了,我去给你烧些热的来。” 谢三爷拉住妻子的手,“我又不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便是喝口冷茶又如何?” 三娘子认真道:“正是因为你身子畏寒,才需更加注意。” 谢三爷仰首,柔情似水地望着三娘子,直将她看得害羞起来。三娘子别开目光,有些别扭地说道:“三哥,松松手,我去烧水。” 谢三爷抬起她的手,贴在脸颊旁,叹息道:“三娘,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因为你是三哥啊。” 三娘子理所当然地回应道。 谢三爷接着问道:“不管我日后变成什么模样,你都不会抛下我,不会离开我吗?” 谢三爷乐观豁达,向来鲜少露出这样多愁善感的样子。三娘子想了想,心中暗道,恐怕是谢家近日连番发生的事情,勾起了他的愁绪。 她用力反握住谢三爷的手,柔声道:“三哥,不论生老病死,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你信我。” 谢三爷冷下语气,说道:“不要再叫我三哥了。” 三娘子诧异道:“可是我一直都是这么叫你的呀,从小就是,我都习惯了。 ” 谢三爷闭上双眼,脸贴在三娘子手心里轻轻地摩挲了两下。 “茵茵,唤我夫君吧。” 三娘子脸上微红,却抵不过丈夫的柔情攻势,低低地唤了一声:“夫君。” 且说这蚯蚓精地龙离了谢三爷居住的屋子,便晃荡到小灵猴所在的丹药室,结果看到洛淮仍旧守在内室外。 他心知这位洛家少主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心中颇有机谋,并且一手弦杀术也极为了得,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结果了这只小灵猴…… 难。 地龙蹲在丹炉室外摇了摇头,身子一晃,打道转向洛家地牢。 他惦记那个小姑娘身上的罗刹很久了,眼下正是个大好的机会。反正那位假的谢三爷是个残废,也管不了他许多。 地龙爬到洛家地牢外,打了个地洞, 分卷阅读337 一路钻到关押妙芜的囚室底下。 妙芜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辗转反复,难以入眠,忽然听到石砖底下传出奇异的声响。 她屏住呼吸,装作无意间翻了个身,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朝地上望去,只见黑暗中似乎有一条长虫破开地砖,朝床边爬了过来。 白日里丁九才和她说过要小心这条蚯蚓精,没想到夜里他就自己找来了。 既然撞到她手里,别怪她新仇旧恨一起算。 她又翻了个身,装作睡着的模样,顺手从头上摸下发簪,用尖锐的簪尾刺破指尖,在掌心里画了道阴雷符。 此处没有朱砂符纸,只能用血咒了。 觉察到那蚯蚓精走到石床边上,妙芜忽然翻身而起,一掌推出。 “阴阳造化,雷霆万钧!” 黑暗中,一道蓝紫色的雷电闪了一下,猛地降落到地龙身上。 地龙没料到会突然受到攻击,更没料到妙芜一出手就是极其狠辣的阴雷符。 他当即觉得似有万钧雷电涌入身体,妖力一阵乱蹿,皮肤鼓胀起来,表面上撑起无数水泡,像是下一刻就会由内而外地爆炸开来。 囚室里的声响惊动了在外看守的长老们,一名长老刚刚起身,想到囚室一看究竟,忽见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如风驰电掣般,紧接着两记重拳砸在他太阳穴上。 这位长老虽然御符之术深厚老道,但毕竟年事已高,身体如何受得住这样的攻击? 当下两耳轰鸣,眼前一黑,轰然倒地。 另外两个长老惊道:“何方妖孽?” 可惜才刚出声,拳风已至,两个长老都不是体修,也全都中了招。 丁九落在桌上,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双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在瞬息之间放倒三个洛家长老。 洛家因为知道妙芜擅长御符之术,故此特地派了三个在御符之术方面别有所长的长老前来看守,却不想却因此掉进坑里。 丁九一击得逞,更加信心大涨,几步跑到关押妙芜的地牢前,不再压抑妖力,身体越涨越大,最后变成一只一丈多高的巨猿。 妙芜回头,就看到门口站着一只巨大的猴子,吓了一跳,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丁……九?” 丁九兴奋地点点头,徒手拗下囚室的精钢栅栏,对妙芜道:“阿芜,快、快跟我走!我带你、带你逃出去!” 妙芜看了眼躺在地上抽搐的蚯蚓精,说:“丁九,你等等我。” 几步抢身走到那蚯蚓精身旁蹲下,尖锐的簪子抵住蚯蚓精的心口,问道:“快说!究竟是谁把谢家九姑娘的生辰八字给你的?!” 仙门中人,生辰八字是极为重要的秘密,除了亲近的父 母亲人,兄弟姐妹,旁人不可能知晓。 那殷无晦既然能比谢家人早一步找到她,必然是因为手握谢家的寻人之法和谢妙芜的生辰八字。 妙芜先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在今日得知蚯蚓精与殷无晦私底下有勾结后,突然豁然开朗。 那蚯蚓精害怕妙芜真地一簪子结果了他,连忙道:“是三爷,三爷……” 妙芜皱眉道:“你是说三叔?” 那蚯蚓精连连点头:“对对对,一切全都是他害的,我不过是听命行事,求求你,饶我一命吧。” 妙芜没杀过人,临到此刻,心中略有些犹豫。 此时,灵猴丁九忽然焦急道:“阿芜,好像有人来了。咱们得赶快走!” 一着急,说话居然一气呵成,也不结巴了。 妙芜站起身,朝牢房门边走了两步,忽又跑回去,狠狠地踹了那蚯蚓精两脚,这才觉得有点解气。 她一出牢房,丁九就用一条手臂抱起她,一路出了地牢,踏上地面,往洛府外头冲了出去。 妙芜双手抱住丁九的脖子,只觉得两旁风景疾速掠过,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洛府里渐次亮起灯火,负责巡卫的弟子匆匆列队,警报的哨响一声高过一声。 “快来人,有人闯入地牢!快来人呐!” 丁九带着妙芜跑到白门桥上。 金陵乃是帝都,人口稠密,热闹非凡,虽然夜深了,但是秦淮河上依然漂满花船,街道上依然有晚归的行人。 一个打更的更夫走到白门桥上,乍然看见一只巨大的猴子,吓得锣也掉了,屁滚尿流地在地上爬。 “救命啊,救命啊,有妖怪啊!” 妙芜回头朝洛府望了眼,看见人影绰绰,已经有人追了出来,便对丁九道:“跳进河里,沿着水路走。” 这样他们就无法通过生辰八字算出她的具体方位。 丁九应声跳入秦淮河中,将妙芜举过头顶,行在水中,犹如行于地面,快步如飞,速度竟是没有半分减缓。 等到洛家人等追到白门桥上,一人一猴早已不知所踪。 殷无晦气得一拳砸在桥栏上。 殷氏暗部的侍卫将被吓傻了的更夫拖过来, 分卷阅读338 喝问:“说!你刚刚看见的妖怪往哪个方向跑了?” 那更夫接连受了惊吓,脑子更是不清醒了。 先是指了指东面,过了会,又自言自语:“不对不对。” 然后指了指西面,又指了指北面。 殷无晦气得肝疼,一脚把人踹倒。 “滚!” “暗部诸人听令!即刻起,联合洛家弟子,封锁整座金陵城,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 妙芜出逃一事,惊动了住在洛家的仙门各家,各家暗地里满怀心思,议论纷纷。洛小家主更是暴怒,但因为一时半刻找不到人,不得不下令封锁消息,对外宣称妙芜病重,延迟金陵大会。 这两日里,殷无晦带人将金陵城搜了个遍,闹得满城风雨,明明知道人就藏在金陵城里,不可能越过皇家和洛家的防守逃出去,可就是找不到人。 殷氏的帝陵就建在栖霞山的背阴面。 地宫中有地河,河上金船漂浮,河道两侧的墙壁上点着长明灯。 妙芜和丁九躲入这座地宫两日,半步也不敢出去,每日只靠一点清水干粮为活,过得甚为凄惨。 那夜她刚从洛家逃出来,殷氏暗部的人就封锁了金陵城。她眼看逃不出去,只好退回城内。 思来想去,妙芜最终选择躲入殷氏的祖坟里。 不想真叫她押对了,这殷无晦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去搜他祖宗的坟墓。他老子不同意不说,怕是朝中群臣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可是这样一来,妙芜就被困在金陵城中,逃不走,而且早晚有一日会被洛家人找到。 到得这一刻,妙芜心中既期盼谢荀能来救她,又希望谢荀千万不要来救她。 藏在皇陵里,没有事干,妙芜只好躺在金船上发呆。 小丁九则动不动就跑到帝陵门口看看,就怕有人搜过来。 就在妙芜想着,既然帝王墓距离殷氏帝陵甚近,她要不要进去帝王墓里探一探究竟时,耳边忽然传来涉水之声,妙芜以为是丁九回来了,就起身道:“小丁九……” 结果没看到丁九,倒看到一只四脚蛇从水里爬到船上。 那只四脚蛇眼睛出奇的大,抬头望向她,目光中充满了诡异的憧憬和崇拜。 妙芜刚想说,你是哪个? 那四脚蛇就开口道:“您就是妖主夫人吧?” 妙芜没料到这居然还是条成了精会说话的四脚蛇,心中暗想,这帝陵的风水可真是不得了。 不过……妖主夫人是什么鬼? 四脚蛇看到妙芜腰间的万柿如意荷包,肯定道:“是了,您一定是妖主夫人,您身上带着妖主的信物呢。” 妙芜提起荷包,眼角微抽,问道:“你说这个?” 四脚蛇用力地点了点头。 “妖主不日便至金陵,今日一早,金陵城中所有四脚蛇都收到消息,务必要找到妖主夫人,保护好您。” 四脚蛇说着顺着小船的黄金桅杆爬了上去,身子缠绕在桅杆顶部,高声喊道:“快来啊快来啊,大家快来,我找到夫人了!” 地宫里的河水瞬间涌动起来。 妙芜闻声望去,只见河道里爬出无数四脚蛇,密密麻麻地占据了河道两边的墙壁。 ☆、金陵大会 妙芜看到这密集的四脚蛇, 只觉头皮一麻。 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再睁开眼, 便见刚刚呼朋引伴的那只四脚蛇,尾巴尖儿勾住桅杆,身子往前探, 直直杵到她眼前, 摇头晃脑道:“夫人, 夫人快随我等前去与妖主相聚吧。” 妖主…… 不用再作他想, 妙芜也知道这四脚蛇所说的必然是小堂兄。 她的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你们为什么唤他……妖主?” 游到船边的几只小四脚蛇操着一口娃娃音, 齐声答复道:“狐仙庙主统御天下万妖, 即为我等之主。” 妙芜怔住, 过了会,眼泪不知不觉地顺着面庞滑落。她有些慌乱地抬袖去擦, 却不知为何越擦越多。 长久以来,她心里一直隐隐有种预感。有些事情终究逃不过,可真到发生的那一刻, 她又觉得一片惘然。 四脚蛇们见妙芜忽然间哭起来,吓得面面相觑, 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劝:“哎呀, 夫人你不要哭呀, 要叫妖主知道我们把夫人您弄哭了,肯定会怪罪我们的。” 另外一条四脚蛇不知从哪里摘了朵不知名的野花,以口衔住, 扭着身子递上来:“夫人,看,这花儿多美啊,您不要难过了。” 妙芜低头,看见那只四脚蛇费力地爬到她膝上,抻着脖子把嘴里的花递到她手里。 黄色的小绒花,宛如一只刚刚出生的幼鸟,花梗纤细。 妙芜蓦然想起,那时谢荀刚刚受完家法,她第一次去看他时,鬓旁簪的也是这样的小绒花。 分卷阅读339 那时她坐在窗下装睡,谢荀走过来看她,不小心被她发现了,当即臊得面红耳赤。 妙芜又忍不住流着泪笑了,接过那朵小绒花簪在鬓边。 她站起来,对四脚蛇们说道:“带我去找他吧。” 不管前路如何,他们终归会在一起,再也不会分离。 一群四脚蛇听到妙芜这么说,便围簇在金船旁边,推着金船,沿着河道往地宫外走。 中途碰上巡逻归来的丁九,丁九一打眼,看见河里满满都是四脚蛇,跟翻饺子似的,差点吓得跳起来。 丁九不善言辞,突然多出一大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伙伴,一时间简直不知该如何应对。 还好这群四脚蛇都是自来熟,三言两语间打听出丁九出身桃源秘境,一只只都露出向往的神情。 “灵鉴夫人可是很厉害的大妖呢。” 如此刚出了地宫,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钟声从隔壁山头传来。 殷氏帝陵位于栖霞山的主峰三茅峰,而金陵会场凤凰台则位于凤翔峰,凤翔峰山阴面所镇压的,即是前朝萧氏所建的帝王墓。 而此刻,这辐射八方的悠远钟声,正是从凤翔峰上传来。 四脚蛇们像是感应到什么,纷纷躁动起来。 “妖主亲临凤凰台,夫人,我们快去与妖主相聚吧。” 妙芜面色微变,万没料到谢荀会来得这样快。 这钟声是金陵大会开启的象征。 这两日她虽然逃出洛家,但因为金陵城封锁太过严密,她和丁九始终无法破城而出。而洛小家主下令封锁她出逃的消息,对外宣称她病重,将金陵大会延期。 妙芜本以为他们不会这么快召开金陵大会,至少会等到找到她时再召开。毕竟有她在手,就相当于捏住了谢荀的软肋,不怕谢荀不听他们摆布。 可直到现在,妙芜才发现自己想得太过简单。 他们既 然以她为诱饵逼谢荀自己来金陵,必然是布下了天罗地网。 在他们出地宫之前,金陵城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大雨。 现在骤雨初歇,远山林木青翠,薄纱似的的白雾萦绕在山腰,风一吹,云气飘涌,称得凤凰台宛如仙境。 在那袅袅的雾气之中,隐隐现出一座朱红色的山门,流星一般往峰顶高台之上移去。 妙芜远远眺到,当下无暇细想,立刻转头对丁九道:“小丁九,快!带我去凤凰台!快!” 丁九化出巨猿妖身,俯身将妙芜扛上肩头,朝凤翔峰疾奔而去。 凤凰台上,汉白玉铺砌的广场四周,插满了仙门各家的家旗。旗帜招展,发出猎猎之声。 忽地,峰顶的风骤然变得猛烈,这些旗帜全都被风力抻开,拉得笔直,似乎下一刻就会被狂风卷走。 然而下一刻,立刻有小弟子迎到家旗下,双手抱住旗杆,定住家旗。 谢谨稳住谢家的碧桃花旗后,不由抬头朝前方望了一眼,只见家主谢涟、父亲谢泫,还有三叔谢玉郎皆正襟危坐,面色紧绷。 四周响起一片抽刀拔剑的声音,人人都祭出飞剑法宝,却并未直接出手,而是按捺不动,静待那萧氏余孽入彀。 谢涟抬起右手,指尖微动,似是想召出飞剑,但过了会,他又不着痕迹地放下手。 这位江南仙门之首的家主,在这个各家同仇敌忾的场合,竟然没有祭出自己的武器。 凤凰台上,钟声散尽。 一座朱红色的山门,自天边飞落,重重地砸在广场中央。 玉石地面上霎时间现出蛛网一般的裂痕,裂痕迅速往外扩散,整座广场发出咯吱的声响,山门坠落之处陡然向下一陷。 一股巨大的力量,以山门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激荡而出。 白色的云气如同丝帛,被这力量撕扯,裹卷。 众人御起飞剑,竖于身前,无数飞剑结成剑墙,任由那无形的力量一波一波地冲撞在单薄的剑身之上。 所有飞剑都响起尖锐的颤鸣,像是下一刻,就会拦腰而断。 碧游观观主沈天青飞身跃起,手执方圆规矩剑,一剑斩向朱红色的山门。 “谢荀,住手!” 这一斩,带着势无可挡的雷光电流劈落。那两扇闭阖的山门忽然打开,露出一张苍白妖异的少年面孔。 那少年一身黑衣,长发铺垂于身后,眼尾曳出两抹如血的红痕,半妖本相尽现。 他看也不看那雷电一眼,微微抬手,直接徒手抓住劈落于身前的雷电,随意往旁边一抛。 方圆规矩剑引来的雷电竟然直接被他抛至一旁。 那雷电撞上凤凰台上的古钟,轰地一声,将那口黄吕大钟撞落于地,发出震耳发聩的轰鸣声。 沈天青一击即退,下令道:“碧游弟子听令,结护山大阵!” 漫天剑光飞蹿,瞬间织成一张的剑网将整座凤凰台包围起来,一眼望去,满天剑光,竟如朝霞一般瑰丽。b 分卷阅读340 r   谢荀从山门后一步步走出来,他的声音不大,然而凤凰台上诸人,人人皆听得一清二楚。 “不要逼我杀人。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带一个人走。” “你们把她还给我,我就走。” 洛小家主应道:“你这萧贼今日若愿束手就擒,我可保她性命无碍……” 谢荀听闻此言,不等洛小家主说完,便低低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狂肆。 “你以为事已至此,我还会相信你们吗?” “当日在太极观中,你们分明已经用问心琴审过,阿芜说她没有杀徐安吉,没有杀云冲道君,可你们依然不肯放过她!” “现如今,我已经全都想明白了。你们不过是惧我,怕我,因着你们自己内心这份不堪见人的懦弱恐惧,才非要置我于死地罢了。” “你以为,我还会继续容忍退让,任你们宰割吗?” 谢涟不由站起身,无声唤了一声“琢玉”,但相隔太远,谢涟以为自己喊出声了,实际上只是动了动唇,谢荀并不能听见他这无声的呼唤。 谢荀抬手,手上慢慢凝出一柄蓝色的飞剑。 如水的剑光映在他脸上,他的双眸渐渐转为血红,看着越发不像人类,反而多添了几分兽性。 高家家主越众而出,大声道:“当年萧贼掳走我妹妹,百般羞辱,令我妹妹含愤而死!这笔血债,我不找你们姓萧的讨还,要去找谁?” 高家家主提起这个,洛小家主的眸光便沉了下去,像是忆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往事。 柳如眉观察到洛小家主的神情变化,知道家主不愿有人当面提起当年的丧妻之痛。人人皆言洛小家主靠女人上位,其实薄情寡义。可柳如眉却知晓,自亡妻过世之后,洛小家主身边再未有过第二个女人。 或许他当年醉心于权势斗争,而看轻了感情。但谁又知道,他不曾后悔过呢? 有高家家主开了头,其它各家亦纷纷出言历数当年萧恨春做下的恶。 “我乃是青州李家后人。当年萧贼为夺我李家赶尸之术,下令灭我李家全门,唯有我一人,在碧游观弟子的救护下,逃出生天。我苦修剑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斩尽萧氏余孽!” “我乃临安赵家,我赵家上下千余人口,尽为萧氏手下妖女所害!此等血海深仇,便是我将萧氏之人杀上一千遍,一万遍,也不够解恨!” 谢家旁支的谢髯客也越众而出,说道:“萧恨春,夺我谢家家主之妻,害得玉郎双腿尽断,落下终生残废……” 谢涟冷冷地喝住他:“住口!谢家本家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三道四?” 谢荀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 “可笑。你们说的这些血海深仇,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父亲是碧游观弟子陆修缘,母亲是萧氏后人萧钿儿。杀你们,害你们的,是萧恨春。他已经被你们合力绞杀,你们有什么理由向我寻仇?” 谢荀此言一出,不少人皆大惊。 仙门百家,几乎人人都认为谢荀是萧恨春和柳明瑶的奸.生子,万没料到他居然自曝身份,说自己与萧恨春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众人怔了片刻,立刻有人嚷嚷起来:“不要听这萧氏余孽妖言惑众,他说他和萧恨春没有半点关系,就当真没有半点关系?” “他说的那什么陆修缘,萧钿儿,这两个人到底是谁,我们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说不定是他自己编纂的……” 沈天青紧紧盯着谢荀,问道:“你说,你的父亲是陆修缘?” 正在此时,忽有一个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音远远传入众人耳内。 “陆修缘乃是碧游观玉衡道君之徒,横机道君的师弟。当年上一任观主甚至有意将观主之位传给他,若非为萧恨春所害,陆修缘本该是碧游观的掌座之人。” 地面上忽然传来微微的震动,只见一只巨大的猿猴驮着一个少女从高台下慢慢走了上来。 有几个谢家小弟子看见妙芜出现,不由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少主”,继而忽然想去此人并非真正的九姑娘,神色不由黯淡下去。 妙芜一进入凤凰台,就从丁九肩上跳下 来,朝谢荀飞奔而去。 “小堂兄——” 谢荀倏然回头,看到少女衣袂蹁跹,乳燕投林般朝他奔来。 那一刻,什么剑阵,什么仙门百家在他眼中全都化为虚无。他的眼里只剩下她,也只看得见她。 他朝妙芜张开手臂,二人还有三步之遥时,妙芜足下一跃,整个人跳进他怀里。 二人就在成千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静静相拥。 那一刻,整个凤凰台上寂然无声,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说话。 唯有风声如涛。 妙芜紧紧揽住谢荀的脖颈,靠在他耳边轻笑出声:“谢琢玉,我好想你啊。” 不合时宜,却又发乎于心。 我爱你,不惧这世间任何目光。 分卷阅读341 ☆、佛魔众生 “不知羞耻!” 高家家主一声大喝, 如惊雷炸响,瞬间打破了凤凰台上诡异的寂静。 谢荀慢慢松开搂住妙芜腰身的双手,轻轻把她放到地上。 二人四目相对, 谢荀率先笑了一声,抬手替少女将散落在她鬓边的头发别到耳后。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妙芜也笑了,眼中闪出晶莹的泪花。 “七天。” 被殷无晦抓到金陵来的这段日子, 每一日于她而言都是度日如年。 谢荀拭去她眼角的泪花, “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我保证。” 二人虽是呢喃低语, 奈何凤凰台上皆是仙门中人, 个个耳力非凡。有些年纪较小的弟子, 见二人如此情态, 竟不由生出几分羡慕。 而年长者则纷纷在心中摇头,直叹伤风败俗, 不堪入目。 高家家主被二人如此忽视,更是气得暴跳如雷,不由再次提高声音叱骂道:“不知羞耻!呵, 看啊,这便是姑苏谢家的家教, 果真是了得。一个是白替了养了十几年的儿子而不自知, 一个是女儿被人换了竟看不出来……” 高家家主话未说完, 便觉面庞刮过一道劲风,接着脖颈间骤然一紧,等回过神来, 人已被谢荀单手掐着,一直退到凤凰台外围,轰地一声撞到那口用来鸣礼的大钟上。 谢荀眼中似有血浪翻涌,他将高家家主微微提起,狠厉道:“闭、嘴!” 高家家主与妹夫洛小家主遥遥对视了一眼,洛小家主朝他点了点头,无声地做了个表示“动手”的手势。 妙芜注意到二人之间的眉眼交流,心中便觉有些不对。 “小堂兄,小心!他们是故意激怒你……” 妙芜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只见四面八方忽然蹿出无数道缚灵索,缠住了狐仙庙的山门。同一时间,沈天青飞身而起,一剑自天际刺下,将狐仙庙山门的影子牢牢地钉在地上。 方圆规矩剑刺入汉白玉石地面的刹那,广场中心,狐仙庙方圆三丈之地内整个向下陷落进去。 霎时间,伴随着巨大的轰隆声,石块飞落,尘烟嚣起。山门跌落的巨坑中呼地燃起冲天的火焰。 沈天青从坑中飞出,一扬手,方圆规矩剑飞到半空中的剑阵中心,一道巨龙似的白电从天空中落下,白色的电流从瞬间传遍了整个剑阵,结成细密的电网,将整座凤凰台笼罩起来。 天空中黑云翻滚,雷鸣阵阵。 谢荀与狐仙庙命魂相连。山门陷入火海,他当即觉得似有烈焰灼身,不由松开掐住高家家主脖颈的手,回身虚空一抓,便听得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响起,原本陷入火坑中的山门竟慢慢地从坑底升起来。 妙芜奔至谢荀身旁,伸手一扶,才发现他竟已冷汗湿衫。 妙芜抬起脸,双目微红,从一张张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庞上扫过。 “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你们要这样赶尽杀绝?” “我们本来就打算避入狐仙庙中,从此不再出世,你们……” 可惜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更大声的呼喊盖过。 “不要再听这妖女妖言惑众!杀了这萧氏余孽,用绝后患!” “杀了他!杀了他们!” 谢荀一只手五指张开,控住狐仙庙,绷得手背青筋全都浮起,似乎下一刻就会爆裂开来。另外一只手掐动剑诀,十柄飞剑在他身后张开,发出清越的剑鸣。 “你们想要我的命,我偏不给。” 谢荀冷笑道,剑诀一引,飞剑化为流光飞射 而出,剑锋掠过之处,所向披靡。 灵猴丁九化出巨猿形态,尾随在二人身后,但凡有人靠近,便会被它一拳打飞。 洛小家主见此并不慌乱,依旧冷静地安排调度,仙门百家的攻击一波紧接着一波,好似没有穷尽。 谢荀见此干脆弃了狐仙庙,一手拉着妙芜,身似游龙,在人群间穿行。随着他身影移动,一个个金色的“御”字从谢荀指尖流淌而出,印入各家弟子身上。 有人惊叫起来:“是主仆之契,小心,不要叫他近身!” 有人咬牙切齿道:“此等邪术一日不灭,仙门一日难以真正安宁!” 谢荀结完契后,心念一动,刚刚与他结契的弟子立即御起飞剑,与同门相斗起来。 凤凰台上火焰冲天,金戈交击,天空中雷电密布,叫人宛若步入修罗地狱。 可谢荀带着妙芜在这修罗炼狱中横冲直撞,却只为闯出一条生路。 在这场大乱斗中,唯有谢家诸人一直没有动过。 家主未动,没有人敢动。 谢泫的目光一直落在妙芜身上,紧紧地追随在她身后。 再一次看到飞剑从妙芜身旁掠过时,谢泫终于忍不住御起飞剑冲了出去。 谢谨愣了下,像是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也抽出玄铁重剑跟上父亲。 分卷阅读342 “家主,我们要去帮二爷吗?” 谢涟握住剑柄的手收紧又松开,收紧又松开,最后,他闭了闭眼,说:“都留在此处,不许妄动!” 谢泫穿过重重人群,举剑拦住谢荀和妙芜的去路。 “把她留下,你要知道,我不可能让你把她带走!” 谢荀挥袖荡开谢泫的飞剑,道:“人皆有私心,我的私心就是护她一生一世。” 谢泫脚踏玄妙步法,再次来到二人身边,拉起妙芜一只手,喝道:“周姑娘,你必须跟我回姑苏!” 谢荀转身,袖尾扫过谢泫手臂,谢泫顿觉手臂一麻,忍不住松开手,倒退了一步。 此时凤凰台上忽然响起激越的琴声,无形的音波如飞刀,穿透空气,朝妙芜身上打来。 然而不等谢荀和丁九动手,突然有一道人影从斜里冲出,那人挥动重剑,横于身前,音波打在阔大的剑身上,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谢谨一连接了十记弦杀,第十记音波打在剑身上时,他嘴角便沁出一丝鲜血。 谢荀闪到谢谨身前,一掌扫出,掌间剑气与音波在半空中相撞,爆出巨大的气浪,临近之人皆被气浪掀飞。 妙芜看向谢谨,怔忪片刻,哽声道:“谢……谢。” 谢谨深深看了妙芜一眼,擦去嘴角的血迹,收回目光,“我只是在保护阿芜。” 站在谢三爷身后的三娘子遥遥望见谢谨受伤,忍不住前走了一步,握住腰间的鞭子。 谢三爷拉住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道:“若谢家再有人出去,便是要与整个仙门为敌。他们和谢家的安危,哪个轻,哪个重,你还不明白吗?” 三娘子说道:“可是那姑娘说得没错。他们未曾做过什么恶,何以仙门百家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 谢三爷把三娘子拉回来,淡淡道:“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无需作恶,谢荀的出身便是他的恶。前朝萧氏以主仆之契统御仙门数百年,这便是最初种下的恶果。人们羡慕天狐血脉的力量,又畏惧萧氏的主仆之契。” “所以殷氏坐稳江山之后,暗地里对萧氏后人赶尽杀绝,仙门百家便是觉得此举太过残忍,也都缄默不言,做壁上观。” 谢三爷说着 ,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眼天色,只见天空中有一个乌云漩涡慢慢结成。 三娘子忽然叫了一声:“三哥小心!” 说着用力推了丈夫的轮椅一把,谢三爷连人带着轮椅往另外一个方向滑了出去。 只听得轰的一声,谢家诸人方才所立之地砸下一颗火球,地面深陷,高台崩塌,火焰的气浪将三娘子整个人掀了出去。 那红裙女子似断了线的纸鸢般,从凤凰台跌下万丈深渊。 半人多高的火焰在凤凰台周围熊熊燃烧,谢家诸弟子和谢涟都失声惊叫道:“三娘子!” 谢三爷瞳眸微缩,双手滚动轮椅的轮子,移动到坍塌之处,想要察看三娘子的安危,然而火势太大,他根本无法靠近。 谢三爷的双手按在轮椅上,手指蜷起,不自觉地喃喃唤道:“茵茵……” 凤凰台四周即是万丈深渊,若真地跌下去,便只有粉身碎骨了。 耳边回响着小弟子们慌乱的声音。 “家主,我方才跳到下面探过了,没有发现三娘子的踪迹。” “家主,我在台下的一处断石找到一片裙角,是三娘子的……” 谢三爷按住轮椅两边的轮子,稍稍往火墙后退开几步,望着三娘子跌下去的地方,目光有些空洞。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周遭的一切声音一下变得离他很远。 他似乎看到谢涟走到他身前,对他说:“三弟,你不要急,三娘子擅长御符之术,她绝不会有事。” 谢涟说完,飞身穿过熊熊火焰,从三娘子跌落的地方跳了下去。 谢三爷闭上双眼,嘴角却向上勾起,脸上露出一抹自嘲却又释然的微笑。 如果真地死了的话…… 也好。 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知道他是谁。 她会永远以为他是她的三哥,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见识到他的真面目。 也永远不会有机会背叛他,丢下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三爷低低地笑起来,几个受家主之命,留下来保护他的弟子都觉得十分惶恐,以为谢三爷是一时间伤心过度,发起癔症,不由纷纷劝道:“三爷,家主已经去找三娘子了,三娘子肯定不会有事的……” 谢三爷却说:“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伤心了。” 几个小弟子闻言大惊失色,不由往后倒退一步,远离了貌似疯狂的谢三爷。不知为何,好似就在这片刻之前,往日里那个温润的谢三爷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孤傲,癫狂,戾气深重。 谢三爷微笑道:“这世间如此浊恶,倒真不如毁个干净。” 一个小弟 分卷阅读343 子睁大眼睛,颤声道:“三爷,您怎么了?您别吓我们啊……” 另外一个小弟子忽然抬起手,指向凤凰台北面,惊愕道:“那是,那是什么?” 只见一尊由黑气凝结而出的巨大佛像忽然出现在山峰的背阴面,佛像右手结降魔印,右手掌心向下,缓缓地朝凤凰台上落了下来。 佛像的手掌碰到剑阵,万千飞剑齐鸣,接着砰然一声,尽数化为黑色的扬尘。 唯有方圆规矩剑穿透了佛像的掌心,在天际滑过一道闪亮的轨迹,又重新落回沈天青手中。 天空中的乌云漩涡慢慢向外扩散,整座金陵城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 仙门百家何时见过这宛如末日的异景,不由齐齐停下手,只觉心胆俱裂。 “这是……这是什么?” 过 了会,有人颤声道:“是帝王墓里的怨气!帝王墓……帝王墓的结界破了!” 话音刚落,黑气佛像的手就探入火海之中,将狐仙庙山门拿了出来。 朱红色的山门火焰环绕,被佛像托举到天空之中,佛像抬起右手,用一根手指顶开了山门,那一瞬间,尖锐的鬼啸响彻天地,无数白色的魂影似滚滚洪流般从山门后涌出,飞向金陵城的各个角落。 谢荀看着这一切,忽然像是心有所感,不由侧过头看向妙芜。 二人视线对上的那刻,谢荀听到耳边有个声音对他说道:“谢琢玉,杀光他们,一个都不要留。” 谢荀顿觉胸口一悸,像是有人紧紧抓住了他的心脏。一种令人完全无法抵抗,只能匍地臣服的力量瞬间席卷了他。 自我的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忽然想起,萧氏主仆之契,世代相传。结契者一日为奴,其子孙后代,亦世世为奴。 …… 金陵城外。 灵鉴夫人站在城墙下,仰起头,叹息:“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紫姑站在灵鉴夫人身后,眸中流露出惊惧之色,劝说道:“夫人,此城已是死域,万难救回。夫人,您再进去,也只是枉送性命啊。” 灵鉴夫人展开手中的棕竹折扇,点在黑气凝成的结界上,问紫姑:“你知道这结界是什么吗?” 紫姑迷茫地摇了摇头。 灵鉴夫人用力一刺,扇子刺破结界,宛如一柄直插心脏的利剑,在这毫无破绽的结界上扎出了一道破口。 灵鉴夫人抬起纤白的双手,指尖刚刚碰上黑气,整双手就被黑色侵染,变为极为丑恶的黑紫色。 然而灵鉴夫人却似毫不在意般,就这么徒手掰住结界破口,用力撕开一条可供一人通过的通道。 她抬步迈入其中,破开的结界很快在她身后修复如初。 她的声音隔着结界传回,“这是谢家傀儡血脉才能修出的本命符。” “谢家本命符,生来本是为了守护,而非为了杀戮。” “夫君人虽走了,我却不能让谢家后人给他蒙羞。” ☆、逆转主仆 自在碧游观秘境中救出萧恨春后, 谢荀便知道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萧氏后人存在。 此人暗中谋划,不知究竟有何图谋。 然而到了此刻,谢荀忽然明白了。 能用主仆之契对他下命的, 除了那个传说中早已身殒的萧魔头,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此刻谢荀脑中像有万千僧侣同时吟唱佛偈,然而他们所吟唱的并不是众生平等的颂词, 而是一声比一声尖锐的, 堪比军号的催促。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一个都不要留……” 谢荀望住妙芜的双眸, 红得好似下一刻就要滴出血来。 他忽然松开牵着妙芜的手, 抬起手, 冰凉的指尖虚虚从她脸颊旁滑过,落在她纤细的脖颈间, 五指微拢,分明没有用上力气,但是他的手, 连同整条臂膀都在发颤,像是拼尽全力在克制着什么。 “阿芜……阿芜……” 他低低地念了好几遍她的名字, 眼尾的红痕愈加殷红, 眸中红光闪烁不定, 时而清明,时而混沌。 妙芜立刻就发觉谢荀状态不太对,“小堂兄, 你怎么了?” 话一出口,便觉搭在她脖颈间的手猛然收紧。 但也只是一瞬间,谢荀松开手,反手捏了个剑镯扣在她腕间,御起剩下的九柄飞剑,如疾风一般掠了出去。 他心底默念着妙芜的名字,靠着这份挂念,勉力维持着脑子里的最后一点神智清明。 主仆之契虽然可以操控人的心智和意志,但并非万能。在距离上颇受限制,契主无法驱动远在千里之外的奴仆。 所以…… 萧恨春必定就在凤凰台上! 谢荀驰剑飞掠,在人群之间巡回搜寻。 仙门百家不知他此举究竟意欲何为,初时还心惊胆战地提剑提防,但过了一会,他们已经无暇顾及谢荀和妙芜二人,因为更大的生死危机正摆 分卷阅读344 在他们眼前—— 只见凤凰台后山怨气萦绕,黑色的怨气滚滚腾腾,慢慢凝成眉目慈悲的佛像。 漫天神佛,万鬼哭嚎,整座金陵城如同耳鼻地狱。 妙芜拨开阻挡在身前的人,想要追上去谢荀,然而下一刻,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掌,带着冲天的黑气,猛地从天上降落! “啊,救命,救命啊……” “快逃!快逃!” 四周响起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凤凰台上哀鸿遍野。 尘土飞扬间,妙芜霍然抬首,看到那只黑色的手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如同泰山压顶,誓要将这尘世间的一切都碾为尘埃。 身边人群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混乱中,有两只温暖的手牵起她的左手和右手。 “走!快走!” “阿芜!” 妙芜回过神来,看到谢泫和谢谨一左一右护立在她身侧,挟着她往巨掌压覆的范围外逃去。 黑色的影子映在地上,愈趋愈近。 来不及了! 像是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的天空,妙芜心中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想。 她挣脱谢泫父子二人的钳制,脚步一转,站到二人身后,高高举起双手。 那一刻,明亮的白芒突破了黑暗,无数银色的光蝶从她掌心间流涌而出,如同藤蔓一样缠上那只黑色的手掌。 黑色的手掌凝滞在瘦弱的少女头顶,只差半臂之距,就可能将她压个粉身碎骨。 谢泫回头看到此景,忍不住脱口而出:“阿芜!” 妙芜抬眸,目光四扫, 然而已经看不到谢荀身影了。 薄如泡沫的结界笼罩整座金陵城,出自同一血脉的气息如此熟悉,几乎在结界落成的一刹那,妙芜就认出来了。 这结界,和她的本命银蝶一样,都是谢家的本命符。 妙芜立刻就想到那个被萧恨春丢入帝王墓的中孩子。 到了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萧恨春为何要将那个孩子与谢荀相换,并将那孩子弃于墓中。 想来他所谋划的,不过是要将仙门百家和整个殷氏皇族都拖入火坑,要他们万劫不复,挫骨扬灰。 那么,她从小妙芜的记忆中看到,谢荀在凤凰台上大开杀戒,也就不难理解了。 谢荀自小养在谢家,受家主谢涟教导,虽行事偏激,但正义和仁善是刻入他骨髓中的东西。 第一周目中,是因为她的死和狐仙庙本身的影响,才让他变得残忍暴虐,难以克制。那么后来世界重启那么多回,又是什么逼着谢荀一步步走向那无可挽回的结局呢? 从前妙芜想不明白,然而到了此刻,她终于想通了。 是萧氏的主仆之契——萧恨春一定还活着! 谢谨返身回来拉住妙芜的手,“凤凰台恐怕要塌了,快随我等离开!” 妙芜摇了摇头,清喝:“丁九!” 地面一阵摇动,身形庞大的猿猴疾奔而来,在妙芜身前蹲下,缓缓朝她伸出双臂。 丁九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眸子,眸中分明含着藏不住的惊惶,面上却依旧带着试图安抚妙芜的微笑。 “阿芜,你不、不要怕。我擅攀爬,我可以、可以带你爬下山去的。” 妙芜挣脱谢谨的手,走到丁九面前,踮起脚摸了摸丁九的头,靠在它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凤凰台上风起云涌,人声喧沸,即便离得很近,谢谨也没听清妙芜究竟对那灵猴说了什么。 他只看到妙芜说完之后,灵猴丁九的眼中慢慢浮上一层晶莹的水光,先是不断地摇头,然而妙芜就这么望着它,小声地劝解了它几句,丁九便怔住了。 片刻之后,丁九点了点头,起身朝谢谨和谢泫二人走来。 妙芜回头,大风吹得她身上的衣裙和头发都猎猎而动。 天地无色,她站在一群银色的光蝶中,朝谢泫父子二人露出一个清丽的、充满歉意的笑容。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们走。” “小堂兄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丁九会护送你们离开凤凰台,你们身上的锦衣,融合了谢家的金甲神咒和我的本命符,驱动金甲巨神,可保你们不受怨气邪祟侵扰。” 妙芜说着后退一步,盈盈拜下。 “我此去,或许相见无期。若小妙芜仍活着,我会想办法把身体还给她。” 谢泫大声喊道:“周姑娘……” 谢谨离得最近,下意识伸手去拦妙芜。 然而他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衣角,嘶啦一声,衣帛碎裂,他抓着半片轻纱倒退一步,眼睁睁看着少女纤薄的身姿一转,如同鱼儿游入汪洋,眨眼间就被人流吞没。 一只银色的光蝶轻盈地落在他的指尖上,麻痹的感觉迅速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丁九俯身,将暂时被光蝶困住的谢泫和谢谨捞起,一左一右挟在肋下,一面往凤凰台外跑,一面无声流泪。 分卷阅读345 翻出白玉栏杆,就是陡峭的万丈高崖。 丁九跃到崖壁上,灵巧地顺着崖壁往下爬。 谢泫身体虽然动弹不得,但是还能说话。 “丁九,你带 我回去。那是我的女儿,我不能丢下她!” 丁九哽声道:“阿芜她、她并不是你的女儿……而且阿芜她交代我了,要我一定带你们离开凤凰台,送你们出金陵城……” 丁九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哭起来:“可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带你们出金陵城。这个结界好厉害,我、我根本破不开……” 丁九说着松开攀住岩石的爪子,纵身往云雾下方一跃,风声呼啸,猛烈的气流吹得它身上的皮毛如波浪一样起伏。 片刻之后,丁九感觉双脚终于落到地上。 它微微屈膝,卸掉身上的巨大冲力,慢慢直起身体。 抬起头,忽见白茫茫的雾气中,似有一乌发白衣,手执折扇的女子逶迤行来。 大妖威势迫人,徐徐开口,以一种怒其不争的傲慢口气说道:“遇到点事情便哭哭啼啼,丁九,你也太不给我长脸了!” 丁九惊愕不已,大脑还未有所反应,身体已伏地拜下。 “弟子拜、拜见夫人。” 灵鉴夫人走到丁九面前,合拢扇子,轻轻在丁九肩头敲了一下,漫不经心道:“无我手令,私离桃源,丁九,你可知该当何罪?” 丁九身子微颤,道:“弟子有错,但凭、但凭夫人惩处。” 灵鉴夫人笑了一声,仰头看着悬于峰顶,岌岌可危的白玉高台,声音一转,肃声道:“谢家的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就在上面?” 丁九讶然抬头,看见灵鉴夫人双眉微锁,不敢有瞒。 “是。” 灵鉴夫人展开扇子,轻轻一扇,风漩绕身,送她直上青云! “送这对父子去与谢家家主汇合!” 灵鉴夫人有命,丁九不敢违逆,当下挟起谢泫父子,朝灵鉴夫人指示的方向奔去。 * 凤凰台上。 沈天青飞身掠上高台,高举方圆规矩剑,振臂一呼:“碧游弟子,随我入帝王墓修复结界!” 身着云雷金纹道袍的碧游弟子听到命令,齐齐御起飞剑,跟随沈天青冲入峰后的怨气之中。 洛小家主召来洛淮,下令道:“景元,你速速带人离开此处,返回洛家,召集小段家、余家等其他世家弟子,务要护得金陵百姓安危。” 洛小家主说完,忽然将手放到洛淮肩上,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洛家是否能成为江南仙门之首,在此一役。若能带领各家人马,在此役中存活下来,从此江南各大仙门,必以洛家为马首是瞻。” 洛淮隐约觉得这位小叔言语间颇有几分萧索,竟是流露出一副交代后事的模样。 洛淮的母亲只是一名出身于蜀中宫家的琴婢,身份卑微,因此洛淮出生后并不得父亲重视。家中弟子间为争夺家主之位,倾轧严峻,母亲为护他周全,也为了他将来能挣得一条更好的出路,忍痛将他送去宫家学琴。 漫长的孩提时期和少年时期,他都是在宫家度过的。 其实他和这位小叔叔相处的时日并不长。 还未回归洛家时,他便听人说,这位小叔叔是只笑面虎,面上笑,腹中奸,其阴狠毒辣,坚忍绝情,非一般人可比。 为了争夺权势,连妻子的生死也可置之不顾。 等到回到洛家,真正与洛小家主相处之后,洛淮却不得不承认,这位小叔叔当真比他那位扶不上墙的父亲好上太多。 他是手段毒辣,但也并非全然无情,否则,也不会使得如眉数年如一日,忠心不二地追随于他。 洛小家主看着他,目光祥和宁静。 “你比你父亲聪明,但和你母亲一样,太过仁善。我有一句话要留给你,洛家不需要一个善良的家主。你记住我这句话。” 洛小家主说着转过身,对柳如眉道:“眉眉,你和他一起走。” 说完,拂袖飘然而去。 柳如眉望着洛小家主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片刻之后回过头,眼眶微红,朝洛淮伸出手。 “家主,如眉护送你回洛家。” 洛淮握住柳如眉的手,凝眉问道:“家主是将你托付给我了?” 柳如眉正色道:“是我自愿追随于你。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洛家的家主。” 洛淮抬眸看向洛小家主离去的方向,然而此刻已经寻不到他的踪迹了。 洛淮心中充满不解,他一直以为这位小叔叔痛恨他的父亲,痛恨洛家许多人。但是大难临头,他为何却又轻轻松松地放开了手,将一切交还给他? “他这一去,是为了做什么?” 柳如眉轻轻道:“大概是为了一解心中夙愿。” “什么夙愿?” “了结杀妻之仇。” …… 谢 分卷阅读346 荀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用尽全力控制杀戮的欲望,抵抗那来自冥冥中,强大到几乎叫人生不出反抗之心的命令。 每当无法控制杀戮之意时,他就会举起剑,狠狠在左臂划上一剑,几番下来,整条左臂鲜血淋淋,血液顺着衣袖滴下,在白色的汉白玉地面上绽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终于,谢荀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那个他唤了十几年“三叔”的男人,此刻坐在轮椅上,望着他微笑道:“琢玉,你怎么不听话呢?” 几个谢家弟子看见谢荀这副满身是血,状如修罗的样子,心中害怕,但是为了保护谢三爷,还是纷纷抽.出佩剑,围在谢三爷身边,鼓起勇气对谢荀道:“少……不是,谢荀,你不要乱来。我们不会让你伤了三爷的!” 话音才落,便见那满身鲜血的少年单手持剑,重重地半跪于地。 违逆主仆之契的命令耗去谢荀太多精力,到了这一刻,谢荀感觉自己差不多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撑不下去,彻底沦为没有自我意识的杀人工具。 但是心底一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呼唤他,小堂兄,小堂兄。 虽然那声音十分微弱,却是他一直撑到现在的支柱。 有个人在等他,他不能这么任人摆布,也绝不愿意认命。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那几个对他防备忌惮的谢家弟子,最后又落到谢三爷身上。 “原来是……你。” 原来我这一生的悲剧,都是因你而起,被你一手促成。 有那么一瞬间,狐仙庙结契那晚,他梦境中出现的那些幻影,都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在那梦中,他的一生重来了十几次。 每一次,他都拼命地想找回当初那个愿意用生命保护他的少女,但是每一次,他对前一世的记忆,对她的记忆,都会在时光流逝中渐渐淡去。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从他脑海中抹去了这一切。 每一次重生伊始,他都想改变命运加诸于他身上的一切,想挽救那些令他遗憾的悲剧。 但是无一例外,他全都失败了。 他怀着不甘和叛逆,一次次重生,又经历了一次次遗忘,一次次失败。 但是…… 不管重来 多少次,他都绝不认命! 更何况,这一次,他终于把他的阿芜找回来了,叫他认命,他怎么可能甘心?! 谢三爷看到谢荀挣扎抵抗的模样,目光慢慢变得冷漠。 谢荀是他在十八年前苦心孤诣布下的重要棋子,为了一次性清缴仙门百家和殷氏皇族,他不惜死遁多年,目的就是为了让仙门百家放松警惕,等待帝王墓中那只魔胎长成。 要借魔胎之力摧毁金陵,狐仙庙的力量必不可缺。 然而他是萧氏旁支后代,身上并没有多少天狐血脉,无法直接与狐仙庙结契。 因此,二十年前,他才选中了陆修缘这个身负纯正天狐血脉的少年,将其转为奴仆,以萧钿儿和孩子的性命逼迫陆修缘与狐仙庙结契,从而间接地获取狐仙庙的力量。 但他终是失算了一步。 主仆之契的滥用侵蚀了他的心智,他不仅变得喜怒无常,日益残忍嗜血,更严重的是,他没料到主仆之契也有失效的时刻。 本来凭着狐仙庙的力量,仙门百家根本不可能将他绞杀。 但是,在姑苏的那一战中,受制于主仆之契的陆修缘忽然短暂地恢复了自己的意识,摆脱了他的控制。 就是那么一下失控,致使他死于仙门百家乱剑之下,最后侥幸以夺舍之术夺了一具身体,才得以逃出生天。 可是夺舍成功之后,他才发现这具身体不仅双腿残疾,更兼资质平庸,无法在剑术和术法上取得更多进益。 并且为了掩人耳目,他还不得不与这具身体的妻子虚与委蛇。 起初,他厌恶这种应对,他不明白为什么可以有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地,不求回报地对另外一个人好。 后来,他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他发觉自己似乎生出了一点嫉妒之情。 有时,他看见三娘子充满爱意的目光,心中总有一刻,会闪过扼断她的脖颈,结束她口中那些满怀关慰的聒噪的想法。 然而,夜深人静之时,他也会猛然从睡梦中惊醒,陷入短暂的迷茫——他究竟是萧恨春还是谢三爷? 心底有个声音悄悄地嘲笑他:你其实很想当谢玉郎吧。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残忍撕碎。 过往的一切塑造了他。 他很清楚自己当不了谢玉郎,也永远不可能成为谢玉郎。 年幼时他就被母亲视为累赘,残忍抛弃。 后来被柳家救起,他曾以为柳氏夫妇会收留自己,不想柳氏夫妇二人却对他心怀畏惧,最后将他弃于金陵城养济院中。 而成年之后, 分卷阅读347 他也曾全心为那位幼时对他释放过一点小小善意的少女付出,甚至为了帮她险些搭上性命,可等到他历尽千辛万苦,死而复生,却发现心爱之人早已弃他而去,嫁作人妇。 他不甘心! 这世间对他何其不公! 仅仅因为萧氏后人这个身份,殷氏皇族就杀了他全家,他父亲拼尽性命,才保护他和母亲逃出殷氏暗部的追杀。 可是在颠沛流离之中,母亲终究还是害怕被他连累,弃他而去。 他还记得母亲丢下他前,他正发着高烧,躺在一卷破草席中,身上裹着单薄的衣衫。 母亲坐在草席边垂泪道:“慈儿,你不要怪娘狠心,要怪就怪你爹吧。如果我早知道他是萧氏后人,如果我早知道和他成亲会落得个满门尽灭的下场,我当初绝不会下嫁于他!” 真可笑啊。 他的父亲如果知道他长大后会变成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魔头,还会为他取名叫“慈儿”吗? “慈儿,娘走了。以后你自己一个人,一定要记住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扭曲的人世! 谢三爷狞笑道:“谢琢玉,你还在等什么?动手!杀了他们!” 此言一出,谢荀似乎变成了被丝线操纵的木偶,以一种僵硬的姿势从地上爬起来。 他将飞剑一抛,手掐剑诀,飞剑化作绚丽的流光飞射而出,乒乒叮叮地打落几个谢家弟子手里的剑,剑气从众人身上掠过,带出道道血痕。 忽然,谢荀听到一声呼唤,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传到他耳边。 “小堂兄!” 谢荀身体一僵,猛然收住飞剑。 一个谢家弟子看着迫近眼球的剑尖忽然停住,还来不及庆幸,便觉身体一软,坐倒在地。 九柄飞剑静静地悬浮在谢荀身周。 隔着一丈的距离,谢荀的视线终于与那位传说中的魔头对上。 谢三爷隐约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再次重演,脱离了他的控制。 那一刻他心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却诡异地又生出几分如释重负。 要结束了吗? 原来挣扎到最后,他想要的一切,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可是在死亡来临之前,他还不想认输。 谢三爷眸中风云变幻,最后又归于宁静。 他风轻云淡地笑道:“即便你违逆了主仆之契,也逃不过狐仙庙。” “你和我一样,宿命,终究是逃不过的。这就是身负萧氏血脉的悲哀。” 谢荀冷笑了一下,嘲声问道:“萧恨春,你爱过别人吗?” 谢三爷的双眸凝住了,慢慢地,有一丝扭曲的愤意攀上他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 “你被别人爱过吗?” 谢荀咳出一口血,继续说道:“我和你不一样。” “我有愿意为我付出生命的父母,有抚育我长大的亲人,有在知道我身份后还愿意帮我的朋友,有为我授业解惑,引我走上剑道的师父,更有对我不离不弃的心爱之人。” “我和你不一样。” “我比你……好太多了。” 谢荀说完,握住一柄飞到他手边的飞剑,转身朝天穹中的狐仙庙飞了过去。 一剑斩落,劈下那尊慈眉善目的佛陀头颅,也斩断了桎梏他的主仆之契! 他的声音从高空中落下,响彻四方。 “萧恨春,我命你,告知我封印怨气的方法!” 一个金光闪闪的“御”字从天空中飘落,如同一座五指山,重重地砸落在谢三爷身上,印入他的血脉之中。 前一刻,你为主,我为仆。 然而这一刻,我才是一切的主宰! ☆、一日夫妻. 谢涟是在半山崖壁的一处凹洞内找到三娘子的。 那枚火球的攻势来得太过突然, 爆发的冲击波冲力之大,直接将三娘子震出凤凰台。 三娘子心系丈夫,仓惶之中来不及应对, 从凤凰台上跌落后,便坠在这处凹台上,昏迷过去。 谢涟找到三娘子后, 用本命符为三娘子逆转了伤势, 三娘子才悠悠转醒。 等三娘子醒了, 谢涟便道:“三娘, 你回凤凰台把三弟带下来, 我要进帝王墓修复结界。” 三娘子心弦一颤:“大哥, 你要进帝王墓?” 谢涟召出飞剑, 以剑指天,道:“此间详情, 来不及与你细说,你抬头看看天上这方结界。” 三娘子抬头,凝眸细看片刻, 惊声道:“本命符?!” 轰隆—— 头顶上不时有乱石飞落,熊熊燃烧的火球四溅。 谢涟御剑飞出, 声音遥遥传回:“三娘, 三弟就拜托给你了。” 三娘子起身, 用力地揉了揉额角,垂在身侧的左手间滑下一张 分卷阅读348 黄符。 “乾气化生,不周风来——” 符纸如蝴蝶拍翅, 微微颤动。蓦地,一股巨大的气流从符纸上爆发而出,漩涡般环绕在三娘子身上。 三娘子乘风而起,片刻之后,重新落到凤凰台上。 她焦急地在人群间扫视,搜寻,然而到处都是火焰燃烧、尸体横地,怨气凝结的佛陀头颅落在地上,散发出滚滚腾腾的黑气。 谢荀和妙芜已经不知所踪,被众人合力困住的狐仙庙也不见踪影。 不过是短短一个转眼,凤凰台上已然情况大变。 各家弟子或是在家主的领导下合力抵抗怨气侵蚀,或是只顾奔忙逃命。 在匆匆而行的人影中,三娘子没有找到属于谢家的白袍银带。 她心头一窒,双唇微颤,心中有那么一刻几乎以为丈夫已然遇害。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轰鸣,紧接着便是木料碎裂的声音。 三娘子蓦然回首,便见青铜大钟旁边尘土飞扬,碎石铺地。 谢三爷躺在四分五裂轮椅上,半身白衣染血,朝她伸出手,低弱地呼唤道:“茵茵……” 三娘子解下缠在腰间的烈焰鞭,朝谢三爷奔了过去,然而才至半途,忽有一柄金光烁烁的飞剑从天外飞来,直奔谢三爷面门。 那是…… 洛家金鳞剑! 飞剑如金龙潜游,势带万钧雷霆,剑锋破开空气,擦出尖锐的鸣声,有如虎啸龙吟。 这惊世一剑,自己绝对无法拦下。 三娘子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然而几乎是同时,手中的烈焰鞭出手,如灵蛇出窍,鞭尾一扬,卷住剑身。 剑气与烈焰鞭上的火焰相撞,轰的一声,爆炸开来,如烟花盛开,金光四射。 三娘子提着剩下的半截鞭子倒退一步,后知后觉地感知到手上的疼痛。 她低头瞥了一眼,才发现虎口被那巨大的力量震裂,鲜血涌出,染红了鞭柄。 三娘子顾不上止血,抢过身去,拦在谢三爷身前,看向飘然落地的洛小家主,横眉冷对,厉声问道:“洛怀笙,你这是什么意思?” 洛小家主抬手接住金鳞剑,淡淡道:“杀妻之仇,唯有血偿。当年姑苏一战,我一直不相信萧贼已死,多年来一直暗自着人寻找。却想不到寻寻觅觅,原来此人近在眼前。” 三娘子闻言,如遭雷殛,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 “你…… 你说什么?” 洛小家主看向三娘子的目光中流露出几许悲哀。 “顾茵,你与谢家三郎自小相识,夫妻多年,难道你就一点都没发现?” “这副皮囊里藏着的,早已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谢玉郎了!” 年轻的后辈可能不了解这位洛小家主,但三娘子和洛小家主身为同辈,对当年发生在洛小家主身上的事情不止有过耳闻,更有过亲眼所见。 传说这位洛小家主为倡人之子,本不为洛家所纳。 奈何他天赋过人,在剑道一途上颇有成就。而时任的洛家家主膝下几个儿子都平庸无能,洛家家主无奈之下,不得不认回这个儿子。 可过人者,常遭人妒。 洛小家主回归洛家后不久,即为兄弟所害,修为几尽全失,右手筋脉尽毁,从此几乎失去御剑的能力。 在洛小家主人生最失意之时,高家最受宠爱的四姑娘不顾家人阻拦,不顾其他人鄙夷的、幸灾乐祸的目光,顶着重重压力嫁给了洛小家主。 可惜二人成亲不过两年,仙门中爆发大乱,高家四姑娘为萧氏贼人所掳。这位烈性女子不堪受辱,愤而自尽。 而彼时洛小家主正忙于处理洛家的内斗,竟腾不出手亲自去救妻子。 就这么一步之差,便是阴阳永隔。 三娘子还记得谢家帮洛小家主找到妻子的尸体后,洛小家主带人去接。 那一天天气微寒,烟雨朦胧。 已经成为家主的男人披一身寒气,独身走入谢家宅院。 他脸上没有悲喜,眸色深沉,叫人一点都看不出他的丧妻之痛。他就那么平静地、温柔地抱起妻子的尸体,只在跨过门槛时,身子微微趔趄了一下。 此后,洛小家主便成为剿灭萧贼的人中最激进的一支力量,终其一生,他都没再娶个第二个妻子,身边也再没有第二个女人。 这个男人对萧恨春之恨,绝对超过很多人。 三娘子知道,他没有必要骗自己。 可也正因如此,才更叫她难以接受。 怎么可能呢? 朝夕相对的枕边人,早已不是自己念之慕之的谢家三哥了。 可她,竟然全无所觉。 这怎么可能呢?! 三娘子转过身,看向谢三爷温柔如初的眉眼,高高举起烈焰鞭,颤声质问道:“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鞭子猛然落下,卷住谢三爷的脖颈,三娘子收臂一引,鞭子倏然收 分卷阅读349 紧。 “说!不然我杀了你!” 谢三爷温柔地望着她笑:“茵茵,三妹,你说我是谁?” “一体双魂,杀了我,等于杀了你亲亲心爱的谢玉郎。你能狠下这个心,那就杀了我。” “我反正是,活够了……” 谢三爷说着,扬声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又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不断地溢出鲜血。 三娘子握住鞭子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含泪喝道:“萧贼!你把我的三哥还给我!” 谢三爷伸手扯了扯脖颈间的鞭子,没有扯开,便放弃了。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望住三娘子,笑道:“茵茵,你还真是心狠呐。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好歹也做了十八年夫妻了,你竟一点余情都不顾念?” 三娘子听闻此语,更觉头晕目眩,忍不住收紧手中鞭子。 谢三爷呼吸顿时一噎,一张玉面慢慢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 可他既不挣扎,也不言语,面容平静,似乎 打算就这么死在三娘子手下。 三娘子与他目光相接,一时间,二人日前相处的细节尽数浮上心头—— 碧游观中他为自己擦拭被雨淋湿的衣裳;大病之后的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夜深人静时的呢喃细语…… 一切夫妻恩爱恍若水月镜花,明明如此真实,可竟然,全是由另外一个人假扮出来的。 三娘子眼中扑簌簌地落下泪来,终于心觉不忍,丢下鞭子,跪到在地。 她用双手攀住谢三爷的双肩,哑声道:“萧贼,你把我的三哥还给我……” 谢三爷单手捏住三娘子下颌,微微抬起,柔声道:“茵茵,你不是说不管我变成什么模样,你都不会背弃我,丢下我吗?原来你都是骗我的,呵。” 三娘子抬手,一掌扇在谢三爷脸上。 啪—— 谢三爷歪过头,被掴过的右脸很快浮起五个红肿的指印。 “你无耻!姓萧的,你把三哥还给我!还给我!” 洛小家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收起金鳞剑,凝出猎魂弓,冷冷道:“顾茵,你让开。此贼性命,今日我必取之!” 三娘子张开双臂拦在谢三爷身前,凛然道:“洛怀笙,一体双魂,我家三哥也在这副躯体中,我绝不容许你伤他半分。” 洛小家主引弦张弓,漠然道:“提醒你这一句,是给谢家留情面。我不介意连你一起杀。” 言闭,手指一松,无形的箭矢陡然脱弦而出。 三娘子手结道印,一轮金色的八卦轮.盘浮于身前,越涨越大,宛如一面盾牌,将三娘子连同她身后的谢三爷都遮蔽起来。 便闻得“叮”的一声,箭矢击打在轮.盘上,轮.盘猛然一震,紧接着更多的箭矢飞射而来,箭势密集如雨。 洛小家主手下不停,不断地射出猎魂箭。三娘子勉力抵抗了一会,终究不敌洛小家主的攻势,身前的八卦轮.盘骤然碎裂,如火星迸溅,金色的光点随风飘散。 三娘子瞳眸微缩,那一霎间,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 三娘子清楚地看到那透明的箭矢,如同一尾逆流而上的鱼儿,破开空气,朝她胸前射了过来。 三娘子忍不住眨了下眼。 就在她眨眼的瞬间,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头,猛地将她往后一拉。 三娘子看到谢三爷屈指一弹,弹出一枚铜钱。铜钱如流星般从三娘子眼前滑过,奔向洛小家主眉心。 洛小家主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射出第二支猎魂箭。 第一支猎魂箭贯.入谢三爷胸口,第二支猎魂箭便穿过铜钱的方孔,直直射.入谢三爷眉心。 同一时刻,那枚铜钱高高升到洛小家主头顶,从他顶心没了进去! 洛小家主双目暴睁,眼球朝外突出,身上黑气环绕,现出入魔之状。然而下一刻,他召出飞剑,引剑自刎,鲜血从他脖颈间喷溅而出,洛小家主整个人如玉山倾倒,仰面倒了下去。 砰—— 洛小家主望着黑云堆积的天空,听到耳畔的厮杀声,剑刃的交击声,还有三娘子的哭泣声,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弥留之际,天空中隐隐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十七.八岁的少女,明媚皓齿,刚刚梳上妇人发髻。眼波流转,掩面头看他时,眉间全是藏也藏不住的娇羞。 洛小家主伸出手,想要触碰少女的脸庞,然而手才伸出一半,就重重地落回原地。 冷风拂动他的袖袍,然而洛小家主却再也没有动过一下。 三娘子揽住倒下的谢 三爷,泪珠砸在男人洁白的衣襟上,心中翻腾中汹涌的杀意和无限的哀恸。 然而到了最后,所有的憎恨汇聚到嘴边,却只得一句:“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害我三哥?你把我的三哥还给我!” 谢三爷眼珠微微转动,看向三娘子。 分卷阅读350 这一刻,他眸中不再有任何伪饰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自嘲。 他没有回答三娘子的质问。 “顾茵,我姓萧,本名单字慈……” 他想说,记住我的名字,但最终只说了一句:“看在和你作了一场假夫妻的份上,我就做一件好事吧……” “我把你的三哥,还给你了。” 谢三爷说完这句话,像是极疲倦似的,慢慢阖上双眼。 仙门百家几乎都退出凤凰台,此刻凤凰台上阗然无声,唯有三娘子压抑的抽噎声断断续续。 三娘子垂眸,看到谢三爷身上浮出一层亮晶晶的、虚淡的萤光,被风一吹,那层萤光便化为成千上万细小的光点,转瞬间消散无踪。 三娘子抬头,目光追随那些光点,心间一片惘然。 凤翔峰后山,是一片枯寂的荒原。 一眼望去,半人多高的野草丛中尽是断壁残垣。 妙芜御使风行符,从横倒的荒草间虚步踏过,朝黑气汹涌的陵墓方向奔去。 不多时,一条宽敞的主墓道出现在眼前。 墓道两旁,蹲着佛陀石像,或是慈眉善目,手结莲花,或是凶神恶煞,手持刀戟法器,脚踏噬人恶兽。 些微的天光透过重重黑云,洒落在墓道上,映得这些石像的面孔恍若鬼魅。 此时,陵墓深处,忽然传出一声悠远低沉的梵唱,墓道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咄咄”之声。 只见这些佛像伸展手臂,从坐骑上一跃而下,灵活地攻了过来。 妙芜凝出本命银蝶在手,蹂身迎了上去。 管它妖魔鬼怪还是千军万马,谢荀在帝王墓里,她就一定要进去! ☆、第136章 我命由我(正文完) 素日热闹的金陵街头, 此刻一片清冷。 白门桥上,身着金鳞袍的洛家弟子们联手布下驱魔法阵,另有一行人马护送老弱幼小进入洛宅避难。 黑云压城, 白色的鬼影在白门桥两边来回飞蹿, 伺机而动, 一旦发现有人脱离洛家弟子的保护, 便发出尖锐的啸声,成群结队地扑上去, 如恶兽夺食。 片刻之后,呼啸而走, 方才被缠住的人已变作一具僵挺的尸体。 这凶残的情景叫人看了肝胆俱颤, 有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女童吓得放声大哭。 女童的哭声引得鬼影骚乱,纷纷往白门桥这边的结界撞过来。 女童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哭到抽噎, 蜷缩在母亲怀中不敢抬头。 正在此时, 忽然听闻桥下传来一声男子清喝:“金甲巨神, 速覆吾身!” 一尊金光流璀的金甲巨神拔地而起,随着男子往前踏出一步, 冲到白门桥上,张开双臂, 轻柔地将那对受到惊吓的母女护在身下。 金甲巨神身上银蝶环绕, 那些鬼影一触及本命银蝶,便似扑火的飞蛾,瞬间化为一缕黑烟飘散。 女童从母亲怀中抬起头, 睁着一双泪光朦胧的眼睛看向那尊威风凛凛的金甲巨神,瞬间被震撼得忘了哭泣。 几个负责护持结界的洛家弟子说道:“快,快进到宅子里去。” 抱着孩子的女人才恍然回神,低声道了句谢,抱起孩子匆匆走向洛家宅邸。 谢谨回头朝凤翔峰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起父亲随大伯父一同进入帝王墓,却勒令自己必须回到金陵城中除魔卫道,其间用意,不言而喻——父亲想必已做好有去无回的打算,却仍旧希望自己能好好活下去。 谢谨不觉酸涩,慢步走上白门桥。 桥上的洛家弟子纷纷同他见礼:“谢大公子。” 谢谨道:“我来助你们。” 白门桥下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声略显惊喜的呼唤。 “谢大公子!” 谢谨回首,看见一位高挑矫健的紫衣姑娘,持剑杀灭路上游荡的鬼影,朝他奔了过来。 这几日仙门百家齐聚洛家,唯有金陵小段家未曾出席。 谢谨隐有耳闻,听说段红昭因妙芜之事与小段家主起了争执,小段家主一怒之下将女儿关了起来。 现如今金陵城怨气冲天,鬼魅横行,段红昭这是…… 被小段家主放出来了? 段红昭一路杀到白门桥上,收起飞剑,与谢谨并肩而立,同众人一起守护起这片结界。 谢谨忽然回想起在富春山家塾的那段时光,心间几多感慨。 蓦地,他听见段红昭问:“谢大公子,他们……现在何处?” 谢谨不自觉地抬头,望向帝王墓所在的方向。 段红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知不觉间泪盈于睫。 * 寒风卷过墓道,在满地横倒的佛像之间吹拂碰撞,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妙芜踏过被打倒的石佛,穿过墓道,从坍塌了半边的墓门进入。 初时通道逼仄,过了一 分卷阅读351 会,地势陡然下陷,穿过狭窄的石壁,眼前霍然开朗。 妙芜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剑镯,浅蓝色的幽光在黑暗中一闪一灭。 这令妙芜心下稍安,剑镯如此,谢荀必在附近。 妙芜朝四周望了眼,只见两壁尽是十几丈高的石壁,石壁上石窟密布,层层叠叠,有如蜂巢,满天神佛都垂着慈悲的眼,漠然地俯视着大地。 妙芜扫了那些佛像一眼,便觉那些佛像神容诡异,隐含杀机,恐怕与刚刚被她斩倒的那些石佛一样,都有惑人心智之效。 妙芜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多看。 可耳边却忽然传来幽幽的梵音吟唱,仿佛千万佛陀齐开宝坛,木鱼的敲击声一声一声地冲击着妙芜的耳膜。 笃,笃,笃,笃。 妙芜的脚步不知不觉转了方向,朝一处石窟走去。 等到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此刻正置身于一处石洞。 妙芜高举右手,借着剑镯的微光,隐约看见前方洞壁上似有两具尸骨贴墙而坐,紧紧相拥。 妙芜心知那声音迷惑自己来此,必然有所图谋。 此情此景,应该立刻退出去才对。 可当她辨认出拥抱在一起的尸骨是一对男女之时,心中忽然想起兔妖说,萧恨春假意要将萧钿儿的孩子抛入帝王墓,逼得萧钿儿和陆修缘来救孩子。萧钿儿和陆修缘进入帝王墓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帝王墓虽为结界所封,可年年都有觊觎墓中法宝的人入内窥探,每年葬身墓中的亦不在少数。 可此刻妙芜心中却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忍不住抬脚往尸骨的方向走去。 走近了,便发现尸骨上挂着零星布料,因为时日久远,这两具尸体早已化为白骨,身上的衣物也早已风化,难以辨认。 妙芜伸出手,堪堪碰到尸骨,便觉指尖一麻,似有一股电流蹿入她的身体。 那一瞬间,她眼前闪过无数场景,最后定格在其中一瞬—— 烟雨江南,杏花楼上,娇憨的少女目光闪闪地望着楼下,白袍金带的少年打马而过,飞剑伴随身侧,剑气凛冽,眉目干净,金鞍骏马,意气风发。 少女看得目不转睛,直到身旁的青年笑唤了一声“钿儿”,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一身黑袍的青年眉宇间带着阴郁,眸中却盛满宠溺的笑意,抬手刮了下少女的鼻尖,笑道:“我们钿儿长大了。” 少女有些忸怩地撇开脸,软软地唤了一声:“哥哥。” 青年盯着在杏花楼门口停驻的少年,目光中流露出几许阴沉。 “钿儿,你要是喜欢他,哥哥就把人弄来给你。”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少女仰起脸,迷惑地问道:“人也可以买吗?就像买糖葫芦,买衣裳首饰那样,我买了,就是我的吗?” 青年抬手,手指轻轻抚过少女的面颊,柔声道:“傻钿儿,你可以用银子买来一群奴仆,但如意郎君是买不来的。我们这样的人,想要什么,都要比常人难上许多。得用计,用抢,才能得到。” 少女眨了眨眼睛,没有听懂,可目光却忍不住追随楼下的少年。 那少年仿佛立于高山之巅,是闪闪发光,与她全然不同的存在。 “哥哥,我……我要他。” 砰—— 像是有人打碎了镜子,往昔的场景倏然破碎,化为虚影。 妙芜低头,只见两具紧紧相拥的白骨,眨眼间化为一捧白色的灰尘,洋洋洒落于地。 妙芜心里生出浓重的哀伤,只觉眼眶刺疼,慢慢蹲下身去,解下腰间的万柿如意荷包,倒掉荷包里的核桃酥糖,双手捧了一捧地上的骨灰,慢慢倾入荷包之中。 原来这真的是萧钿儿与陆修缘的尸骨。 这对阴差阳错结为夫妻的少年少女,终究还是在一起了。 二人的缘起,始于萧钿儿那一句“我要他”。 言者无心,天真懵懂,却不知这句话将给那个一身傲骨的剑门少年,带来无可挽回的灭顶之灾。 可这孽缘,到最后终是修成了正果。 妙芜系好荷包的系带,朝二人陈尸之处拜了三拜,道:“二位长辈在上,从今往后,我会代你们照顾好小堂兄。” 妙芜拜完,收敛好骨灰,正准备起身,忽然听到一声轻叹。 妙芜立刻站起来,循声望去,只见石窟洞口立着一位乌发白衣的女子。女子手持折扇,轻轻一扇,斥退妄图偷袭的邪祟,道:“阿芜,诛杀魔胎,需要你的本命符相助,你快随我来。” 妙芜惊道:“灵鉴夫人!” 灵鉴夫人转身而走,疾行如风。 妙芜跟上去。 “夫人,您怎会在此?” 灵鉴夫人抬起折扇往妙芜头顶敲了一下。 “你该叫我什么?” “夫……祖奶奶?” 灵鉴夫人再度抬手,妙芜见 分卷阅读352 了,赶紧改口:“师父?” 灵鉴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这小丫头,惯会卖乖。” 言闭,挟起妙芜一只手臂。妙芜顿觉脚下速度加快,整个人如行云端,两边景物疾速倒退。 片刻之后,便听到前方传来刀剑相击之声。 妙芜闻声望去,只见前方围拢着成千的仙门弟子,个个手持飞剑法器,努力维持着一道岌岌可危的结界。 结界之中,有一团涌动的黑气四处冲撞,发出婴孩啼哭般的尖锐哭声。 妙芜闻之,便觉心神一荡,险些迷了心智,多亏灵鉴夫人一指点在她眉心,灵力如涓涓清流,涌入她的神府。 妙芜心神稍定,问道:“便是这具魔胎凝出的本命符结界困住了金陵城?” 灵鉴夫人道:“没错。我要你随我入内斩杀魔胎,你怕吗?” 妙芜摇了摇头。 灵鉴夫人扬声大笑,忽然大喝一声:“尔等让开!” 便携起妙芜,飞身穿过结界。 仙门众人正费心维护结界,不防有人突然闯入,不由慌乱起来。 沈天青、谢涟和谢泫认出刚刚进入结界的乃是灵鉴夫人和妙芜,略一犹豫,将稳固结界的重任放手交给弟子,也跟着进入结界。 一入结界,万千怨念迎面而来,冲荡三人心智。 沈天青到底修为深厚,勉强定住心神。 而谢涟听闻着孩童哭泣,想起这个魔胎即是他那无缘相见的孩子所化,一时间,不由身心剧痛。 谢泫定定地看了妙芜一会,目光复杂。过了会,他从妙芜身上收回目光,转过头,发现谢涟脸色难看,不由担心道:“大哥?” 灵鉴夫人见另有三人跟随,笑道:“如此,有你们相助斩灭魔胎,我也可省些力气了。” 言闭,挥扇斥开滚滚黑气,往前一踏,身影融入怨气之中。 妙芜跟随其后,一步踏入,便觉物转星移,像是陡然坠入一个纯然黑暗,完全寂静的空间。 双目不可视物,只剩下感知,如触角般往四方延伸。 妙芜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妙芜屏息静气,强令自己恢复平静。 忽地,听见灵鉴夫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定住那魔胎!” 便见一点拳头大小的金紫色萤光,流星般自眼前划过。 妙芜拔步追上,同一时间,本命银蝶出手,飞掠而出,上下扑飞,将那点萤光团团困住。 妙芜看见魔胎成功被本命符定住,心下稍安,刚想问灵鉴夫人接下来该怎么做,便见魔胎上绽开一瓣又一瓣的光翼,如幽昙盛放,越涨越大。 灵鉴夫人冷声道:“糟糕!这魔胎要出世了。魔胎现世,帝王墓中的怨气和阴灵邪祟将尽听其号令,必须赶在魔胎出世之前杀了它!” 话音落,一柄带着金色符文的棕竹折扇劈落,一扇斩在魔胎身上。 铿锵—— 折扇与魔胎外沿的金紫光罩相撞,火花四射,霎时间爆发出巨大的冲击力。 妙芜只觉似有浪潮迎面打来,不由抬起双臂,交叉护于头脸之前,步步倒退。 气浪吹得这片黑色的空间一阵动荡。 妙芜勉强睁开双眼,看见三柄飞剑和一把折扇围绕在魔胎周围,横劈竖砍,魔胎周围的光罩却巍然不动。 最后一片光翼落下,魔胎便如昙花绽开,露出中间的蕊心。 蕊心上躺着一个黑气凝结而成的婴孩。 那婴孩圆头圆脑,胖胖的胳膊腿儿好似莲藕,圆滚滚,胖乎乎,生得十分可爱讨喜。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妙芜忍不住怔了下。 这孩子便是…… 当年被萧恨春带进帝王墓中的,柳明瑶的孩子。 那孩子抬起胳膊揉了揉眼睛,双唇一瘪,一声啼哭逸出,震得诸人耳膜阵痛。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那孩子忽然睁开双眼,目中好似充满融化的金液,幽幽流转间,绽射出刺目的金光。 灵鉴夫人见此,现出身形,手中折扇横划而过,斩向保护魔胎的光罩。 沈天青纵身跃起,方圆规矩剑上电光萦绕,自上而下,一剑刺向魔胎—— 轰隆—— 那一瞬间,魔胎身上射出万道金光,金光落地,慢慢地在这方黑暗的空间中凝出身骑白虎的罗刹。 这些罗刹宛如一尊尊黑色的千手佛像,目绽金光,手持诸般法器,只待魔胎一声令下,便要冲破此方空间,大肆杀戮。 “呜哇,呜哇……” 魔胎咬着手指,骤然爆发出凄厉的哭声。 妙芜只觉脚下一阵颤动,一时间,天摇地晃。 黑色的空间片片剥落,暴露出守护在结界外围的仙门弟子。 上千罗刹驾着白虎,朝结界边缘冲了出去! 灵鉴夫 分卷阅读353 人面色微变,道:“魔胎命令这些罗刹杀出帝王墓!” 谢涟和谢泫对视一眼,飞身退到结界边缘,若有罗刹靠近,便御剑驱之。 沈天青持剑纵横,每一剑扫过,金光凝成的罗刹便化为金色的扬灰,飘然洒落。 然而罗刹的数量太多了,众人每消灭一只罗刹,下一刻,便又有新的罗刹生成。 只要魔胎不除,借助帝王墓这数百年积蓄的怨气,罗刹便源源不断。 灵鉴夫人一直试图破开保护魔胎的光罩,可那光罩金刚不坏,方才众人联手攻击多时,竟然未能伤其分毫。 妙芜想要驱动本命符定住罗刹,然而一试图汇聚灵力,便觉神魂一震,魔胎的哭声直钻颅内,冥冥中似乎有另外一股力量在阻止她。 妙芜觉察到那力量似乎是来自居于神府中的罗刹,忍不住在心中质问道:“你不是已经顺服于我,为何不听命令?” 罗刹阴阴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我说顺服于你,但也没说永远顺服于你呀。” 话音落时,妙芜顿觉神府剧痛,有如万针攒刺。 她看向灵鉴夫人,发现灵鉴夫人此刻也停下攻势,一动不动地站在魔胎身旁,面色凝重,似乎也在极力抵抗着什么。 其他人都忙于对付无穷无尽的罗刹大军,没有人注意到妙芜和灵鉴夫人的异常。 魔胎咬着手指哭嚎了一阵,忽然发出一声诡异的笑声。 “哈,哈哈……” 声音如同银铃,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无邪,却叫人听了忍不住寒毛倒竖。 妙芜只觉脑中似乎也回响起这诡异的笑声,不断地在耳边重复,逼得人几欲疯魔。 魔胎一面笑着,一面从“昙花”的蕊心上爬起身,伸出胖胖的胳膊,一指点向灵鉴夫人眉心…… 在千钧一发之时,妙芜忽然突破罗刹的禁锢,冲到灵鉴夫人身侧,一掌推开了灵鉴夫人。 魔胎这一击未能得手,不由收敛笑容,沉下脸,朝妙芜望过去。 妙芜一对上它那双金瞳,身体顿时无法动弹。 魔胎颤巍巍站起来,手握成拳,一拳朝妙芜擂来。 妙芜只觉烈风扑面,直如泰山压顶,心知要是受了魔胎这一拳,自己断无生还的可能。 可她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拳头即将碰到她鼻尖的时候,一根苍白的手指从旁边伸过来,轻轻一弹,魔胎便似受了重击,朝后飞出一丈,翻了个筋斗落到一只罗刹肩头。 那根手指一转,点在妙芜眉心,叱道:“区区一只罗刹,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妙芜便觉体内那只罗刹一下缩回神府的湖泊下,施加在她身上的禁锢也随之烟消云散。 一恢复自由,妙芜便欣喜道:“小堂兄!” 谢荀回头看了她一眼,猩红的眸子闪了一闪,无声对她道:“等我。” 妙芜这才发现谢荀肩上扛着一口小小的金棺,金棺外头镶珠饰玉,刻满玄奥的符文,看起来华贵异常。 谢荀随意一抛,金棺重重坠地。 他五指成爪,指尖隐隐现出兽类才有的尖甲,闪身朝魔胎抓了过去。 那魔胎似是有些惧怕谢荀,见谢荀朝它抓来,不由大声尖叫起来,在成百上千的罗刹中飞来跳去。 灵鉴夫人恢复神智后,看到地上的金棺,一眼便认出那金棺就是传说中,被萧氏少帝带入帝王墓的符书。 看来,谢荀是想用符书将这魔胎封印起来。 但这魔胎凝聚了整个帝王墓的怨气,已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必定不甘心被人封印。 一旦谢荀强行将其封印,只怕帝王墓也会跟着坍塌。 灵鉴夫人思及此,挥动折扇,杀退几只罗刹,落到妙芜身侧,带着她落到结界边缘,一掌将她推了出去。 妙芜惊愕道:“师父?!” 灵鉴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向谢涟等人,道:“留谢荀一人在此封印魔胎足以,其余人等,速速退出帝王墓。否则届时帝王墓一旦坍塌,众人皆无生理。” 谢涟和沈天青知道灵鉴夫人乃百年大妖,见多识广,既出此言,必然有她的道理。 当下带领各家弟子,一边与罗刹周旋,一边往帝王墓外退去。 妙芜被人群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外退。 她想回到谢荀身边,谢荀还在里面,她怎么可以走? 谢泫见她滞留在原地不动,大步走来,扼住她的手腕,强行拖着她往外走。 妙芜挣扎了一下,忽然听到谢荀传音给她,语声低缓,“你出去外面等我,我解决了魔胎,就去找你。” 妙芜犹疑了一下,便听谢荀接着说道:“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几时没有办到?” 妙芜怔了下,隔着流动的人影与谢荀遥遥对望了一眼。 谢荀此刻已抓住那只魔胎,单手拎着魔胎背心,好似抓着一个顽劣的孩子。b 分卷阅读354 r   魔胎在他手下挣动不休,哇哇大哭,不断地驱动罗刹朝谢荀发起攻击。 可那些罗刹刚刚靠近谢荀周身一丈之地,便似撞上一重无形的屏障,一道红光隐隐一闪,罗刹瞬间灰飞烟灭。 谢荀看起来胸有成竹,似乎全然不将魔胎放在眼里。 妙芜知道自己再留下来,也帮不上谢荀什么忙,倒不如退到墓外,免得谢荀分心。 她朝谢荀无声地说了句:“我等你。” 便干脆地转身,任由谢泫带着她朝帝王墓外退去。 仙门诸人均已退出帝王墓,到得此刻,帝王墓中只剩下谢荀和灵鉴夫人二人。 罗刹们妄图攻击谢荀,可每一次的攻击都似以卵击石,毫无用处。 灵鉴夫人静静地看着谢荀,叹息道:“你可以直接杀了这只魔胎,根本没必要将其封印。” 谢荀朝金棺走去,口中答道:“它是柳夫人之子,我不能杀它。” 灵鉴夫人道:“便是将它封入符书金棺中,你也不能保证它永世不出来为孽作恶。” 谢荀以脚踢开棺盖,将魔胎放入小金棺中。 “我能。”谢荀平静地说道,“将魔胎封入符书金棺,再锁入狐仙庙中。只要我一日不死,魔胎一日不能出世。” 被放入金棺的魔胎奋力挣扎起来,想要跃棺而出。然而就在它跳起来的刹那,棺壁上的符文陡然化作细细的红色光绳,将它四肢捆住,拖回棺内。 谢荀捡起棺盖,用力盖上。 砰! 棺身上的符文同时亮起。 金棺中爆发出尖锐的哭声,整座帝王墓开始摇晃起来。 一座朱红色的山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谢荀身后三丈之地。 谢荀弯腰抬起金棺,朝狐仙庙山门走去。 “夫人请出墓吧。” 灵鉴夫人低声叹道:“将肉身与神魂献祭给狐仙庙,日日忍受业火灼身的痛苦,终有一日要身死道消,你不后悔吗?” “你是天狐后人,本该有千岁阳寿,通天妖力。” 谢荀足下一顿,又拖着金棺继续往前走。 “我只愿,比心爱之人多活一天,便足矣。” 灵鉴夫人心中惋叹,御起遁地之法离去。 吱呀—— 两扇山门应声而开,谢荀轻轻一送,符书金棺便自行飞入狐仙庙中。 那一时刻,以谢荀为中心,卷起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 墓道、石壁、罗刹,帝王墓中的一切事物都开始慢慢分崩离析,被无形的力量裹挟着,涌入谢荀身后的狐仙庙中。 在帝王墓外守候的众人看到天地间风云色变,遍布金陵城的怨气和鬼影,像是被什么拉扯着,裹挟着,涌向帝王墓。 帝王墓所在的这片荒原上,天地浑然一色,所有与帝王墓有关的一切,都化为尘埃,涌向立身于风暴中心的狐仙庙门。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遮天蔽日的风暴终于慢慢平息下来。 残阳如血,映照在这片曾经被仙门百家视为鬼蜮的土地上。 那座前朝帝陵,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荒地。 一个乌发黑袍的少年,踏过荒芜的土地,朝严阵以待的仙门众人走来。 朱红的山门跟在他身后,如同影子一样寸步不离。 面对刚刚吞噬了一切的力量,众人心中无不心惊胆颤。 主仆之契已叫仙门百家忌惮不已,现如今这萧氏余孽还手握狐仙庙这等诡异可怖的秘境,叫仙门众人往后如何能够安眠? 少年却好像看不见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他的注意力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妙芜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他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眼中再也容不下旁人。 忽然,谢荀停了下来,朝少女伸出一只手。 妙芜扬起嘴角,挣脱谢泫的手,小跑着穿过站在她身前的仙门各家子弟,朝少年奔去。 初时速度不快,跑了几步,她忍不住放开脚步奔跑起来。等跑到少年身前时,便放慢脚步停下来,有些羞涩地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头发。 谢荀哑声道:“我们走。” 妙芜轻快地应了一声,笑着握住少年的手。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像是完全忘却了其他人的存在,转身离开。 立世百年的仙门世家恍如虚设,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开,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二人朝着夕阳落下的地方慢慢走去,如同散步。 谢荀问妙芜:“你想去哪里?” 妙芜笑得眉眼弯弯,摇头道:“不知道呀。和你一起,天涯海角都去得。” 谢荀也跟着笑了:“好,那我们就去天涯海角。” 被彻底无视的仙门百家中,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怒声道:“萧贼休走!” 谢荀停下脚步,回过头,冷冷地看了出声的那人一眼,道:“我要走,你们拦得住?” 分卷阅读355 众人哑言。 此人如斯恐怖,他要走,集合百家之力拼个鱼死网破,只怕也未必能留下他。 沈天青收起方圆规矩剑,道:“云冲道君一事,改日二位若方便,自上碧游观分辨清楚。碧游弟子听令,即刻起,随我离开金陵。” 碧游观此举,等于昭告仙门百家,从今天起,围剿谢荀一事,碧游观不再参与。 灵鉴夫人摇着扇子,气定神闲地说道:“莫非诸位经历了今日一劫,还觉不够吗?” “我们妖类尚且恩怨分明,知道老子作的孽,与儿子不相干,要报仇,就该找老子报。你们这些仙门世家,一个个大义凛然,口中说着除魔卫道,实际上心里到底害怕什么,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众人受了灵鉴夫人这样的讥讽,不少脸皮薄的不由都涨红了脸,吭吭哧哧,答不上话来。 灵鉴夫人接着说道:“魔胎就被他封印在狐仙庙中,你们要他死,即是要魔胎出世。诸位若不介意城毁人亡,就杀了他吧。” 众人听闻此言,纷纷呆住,万没想到死里逃生,到了最后,竟然满盘尽输。 有几个与萧恨春结仇颇深的世家听闻此言,均忿忿不平,不肯罢休,然而一转头,却发现有不少小世家已经转身走了。 谢荀朝灵鉴夫人道“多谢夫人。” 灵鉴夫人笑道:“你带我徒弟玩够了,记得送她回桃源。我还有事相托。” 高家家主转向谢涟,愤然道:“难道你们谢家就打算这么放人走?” 谢涟瞥了高家家主一眼,默然不语,对谢家诸弟子道:“回姑苏吧。” 高家家主一脸愕然,嘴巴大张,几乎能吞下一颗鸡蛋。 谢泫站住不动:“兄长……” 谢涟道:“她会回桃源,阿芜的事情,等她回了桃源再说。” 渐渐地,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个世家还在坚持。 这几个世家力量薄弱,虽然痛恨流淌着萧氏血脉的后人,但又实在忌惮狐仙庙的力量。加之刚刚听灵鉴夫人说了,杀了谢荀,等于放那魔胎出来作孽,便更加不敢动手,只敢言语上辱骂叫嚷。 谢荀冷笑一声,道:“你们应该都听闻过我从前在姑苏的名号。嘴里再不干不净,惹怒了我,我不介意割了你们的舌头。” 众人闻言,立时噤如寒蝉。 谢荀说完,带着妙芜转过身,朝着夕阳落下去的方向走去。 夕阳的辉光迎面打在他们身上,两人手牵手的影子落在身后,被拉得越来越长。 如同他们脚下这条路一样,还有很长,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的问题我解释一下哈,晋江评论系统升级,评论区要关闭一个月,也就是到10月中才能恢复正常,在那之前,只有作者后台能够看到所有评论,读者后台可以看到自己发出的评论和作者回复的评论,所以我的意思是…… 连载完了,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在评论里唠嗑了啊哈哈哈 ☆、第137章 长命百岁上(番外一) 谢荀带着妙芜游山玩水, 时历三月,妙芜忽然想起三月前,在帝王墓外, 沈天青曾邀二人上碧游观, 解开云冲道君这桩无头公案。 便对谢荀道:“你还记得沈观主邀我们去碧游观吗?” 谢荀听了不以为然, 道:“云冲道君一事, 既与你无关,你又何必上碧游观受人审问?我不去。” 妙芜无奈道:“可我要一直不去, 这顶黑锅便得一直背着。旁人不知,只道我是做贼心虚, 不敢去当面对质。” 谢荀还是脸色臭臭的。 “当日他们在太极观中用问心琴审你, 已经审得够清楚了。” 妙芜发现自谢荀同狐仙庙结契后,不仅如同绑定了一枚定时炸弹,就连他这脾气, 也变得更加固执。 旁的都还好说, 但凡涉及往日之事, 谢荀便要生气,不叫妙芜哄上半天, 脸色便一直阴沉郁郁,好似有人欠了他万两家财一样。 妙芜眼珠子一转, 忽然想出一个主意。 “你在碧游观学了七年剑, 我还没好好看过你当初习剑的地方是何模样。不如趁此机会,去参看一番。” 谢荀道:“碧游观就是个道观,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妙芜便放软了声音央着他道:“可是我想看看你当初在碧游观住在哪里, 在何处练剑,在何处看书,在何处用饭……” 谢荀挨不过她百般请求,只好绷着脸道:“好吧。” 三日之后,二人抵达碧游观。 看守山门的弟子一看到谢荀,便吓得面无人色,一路飞奔,叫道:“他来了他来了,那个萧氏余孽就在山门外面。” 没一会,这个消息就传遍了碧游观。 沈天青的师弟横机道君亲自带人将二人迎入,一切照访客的标准进行安置,礼数周到齐全,甚至有些过分热情。 分卷阅读356 妙芜不由大感好奇,再仔细端详横机道君神色,发现横机道君的目光一直落在谢荀身上,像是透过谢荀,回忆起逝去的人物和时光。 妙芜心下了然。 凤凰台上,她揭破了谢荀的身世,横机道君自然已经知晓谢荀是小师弟陆修缘之子。 当年陆修缘受萧恨春所控,迷失心智,犯下弑师逆上的罪行,横机道君便是此事的见证人之一。 他对谢荀的情感,想必很复杂吧。 横机道君安排好两人的住处,便对谢荀道:“师兄正在闭关,等过几日他闭关出来,自会来找阿芜姑娘。” “你们尽管在观中安心住下,我已下了命令,观中弟子,不会来打扰你们。” 谢荀毫不客气地说道:“有言在先,如果有不长眼睛的来我跟前生事,到时我通通丢进秘境里喂幻妖。” 横机道君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叹道:“都说狐仙庙会左人心性,琢玉,这几日在观中,你多多修身养性,每日抄一遍《清静经》,可助你宁心养神,收敛脾性。你听师叔一句,师叔不会害你。” 谢荀怔了下,过得许久,才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二人便在碧游观中住下,这几日间,除了送饭的弟子,果然没有弟子敢靠近他们居住的客院半步。 沈天青未出关,妙芜便拖着谢荀满山乱逛。 不知是不是横机道君事先交代过,不管他们去何处,只要不是禁地,就无人阻拦。 二人逛到上次砺剑会猎妖的秘境附近,在山上发现一处幽静的木头小屋。 谢荀便指着那屋道:“我从前在碧游观习剑时,多半住在这里。” 妙芜一听,就兴高采烈地扯着他进屋转了一圈。 晃悠完了,发现这木头小屋十分简陋,除了一床一桌,别无它物,四面墙还漏风。 妙芜便啧啧道:“这屋子不会塌吧?” 说着就往木板搭成的墙上推了一把。 吱——呀—— 木墙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整座木屋顿时往妙芜刚刚所推的方向倾倒下去。 妙芜跳脚道:“居然真地会塌!” 然后就急忙忙地拉着谢荀钻出屋来。 二人才出来,小木屋便轰然倒地,四分五裂。 妙芜双手捂脸,欲哭无泪:“我真没用多大力气啊,怎么能塌了呢……” 谢荀道:“这木屋就是故意建成这样的,别说用力推了,风大一些都会塌。” 说着走过去,扶起散落的木板,三下五除二,又把小木屋给搭了起来。 妙芜坐在一旁,看谢荀跟搭积木一样熟练,不由奇道:“为什么要住这样的屋子呢?” 谢荀飞身而起,把最后一块木板摆放到屋顶上,解释道:“我刚刚开始修习杀戮之剑时,无法很好地控制剑气外放,常常因此误伤到身边的人。” “师父他就想了个办法,叫我住在此屋中参悟剑气收放。” “杀戮之剑剑气霸道,收放时一不小心,就会把屋子震塌……” 妙芜听到这里,眯着眼睛笑道:“我知道了,所以你以前一定常常把屋子震塌吧……” 谢荀想了一想,道:“也不算多,就震塌过一万五千六百七十二次而已……” 妙芜:“……” 你是怎么算这么清楚的? 五日后,沈天青出关,邀妙芜单独相会。 二人在经室中密谈半日,谈了什么,无人知晓。 待沈天青送走妙芜二人后,便为妙芜洗刷了污名。不几日,有许多仙门都已知晓杀死云冲道君者另有其人。 妙芜和谢荀前脚跟离开碧游观,转日沈天青便秘密动身前往金陵。 谢荀又带着妙芜大江南北地逛了些时日,某一日,忽然发现有只六耳猕猴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后。 谢荀本来不想理它,奈何这猴子不讲江湖规矩,比水鬼还要阴魂不散,连妙芜沐浴如厕也妄图跟随。 这下可犯了谢荀逆鳞。 一日妙芜正准备解衣沐浴,忽听得窗外“吱”的一声尖叫。 妙芜吓得手一抖,转身推开窗子。 便见谢荀立在窗外,单手捏住一只猴子后颈,提在半空中,脸色阴沉道:“你跟够了没有?说!谁派你跟踪我们?” 那猴子手脚一顿乱抓,瑟瑟发抖道:“没人派我,是我……是我自己要跟的。” 妙芜见这猴子吓得不轻,忙放柔声音安抚道:“你不要怕,我们不会对你怎样。你只说说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那猴子转头看向妙芜,顿时眼前一亮,道:“您就是灵鉴夫人的传人吧。我十分仰慕您,日前发现您途径此地,便不由想就近瞻仰一下……” 谢荀冷哼道:“瞻仰别人沐浴吗?” 那猴子道:“刚刚的事情是个意外。我们猴子又不要洗澡的,我怎么知道你们人关上门就是要洗澡?而且,我刚刚想进去,只是因为收 分卷阅读357 到姑苏传来的消息,想进去给您报个信罢了。” 谢荀闻言,皱了下眉,一抬手,就准备把这只猴子扔得远远的。 妙芜赶紧唤住他:“且慢——你说姑苏有消息传到你这边来,是谁传来的消息?” 那猴子一张猴脸上流露出万分向往的模样,道:“是灵鉴夫人传来的消息,要我们南边这些猴都注意着,若要见了您,给您递句话,说她和丁九甚是想念您,马上花灯宴就要到了,请您收到信儿,回桃源一趟。” 妙芜和谢荀对视一眼,谢荀撇开脸,缓缓道:“回桃源,就等于要回谢家……” 而回谢家,就等于要面对谢泫父子。 可他们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谢泫父子,如何将小妙芜早已被罗刹同化吞噬的真相告知他们。 妙芜叹气道:“小堂兄,灵鉴夫人相邀,咱们不能不回。” 谢荀闷闷道:“我知道。” 将那只猴子丢进院子里:“不许再跟。” 那猴子终于摆脱谢荀的桎梏,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点头哈腰道:“是是,消息送到了,我这就走了。” 说完,又望向妙芜,谄媚道:“您回头要回了桃源,麻烦在灵鉴夫人跟前替我美言几句。” 妙芜点了点头,刚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猴子就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第二日二人就启程回了姑苏,日夜兼行,总算在花灯宴前赶到。 二人不敢从谢家大门进,只好悄悄潜入桃源。 才进到桃源,便见门口齐刷刷蹲着一排猴子,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今天会回来,特意在此相迎。 妙芜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一进谢家,灵鉴夫人便感应到了。 丁一是群猴之首,虽然总爱故作老成,但仍掩不住跳脱的本质。 接风洗尘的场面话说不了三两句,话题就偏到百八十里外,开始八卦起来。 “女娃娃,你这回回来,是不是打算在桃源把婚事给办了?” 彼时妙芜正在喝水,闻言不由被呛了一下,惊道:“什么?” 丁一两只爪子背在身后,老神在在地说道:“不然无名无分的,你成天跟着这男娃娃到处乱逛,总不成个样子嘛。说出去,堕了我们桃源的威名。” 丁二跳起来给了丁一一个脑瓜崩儿就跑,边跑边说:“讲得那么好听,你自己爱热闹想喝喜酒罢了。怎么啦,能耐啊,你还跟逼婚不成?” 丁一大怒:“丁二,你敢打我!” 丁二回头扮了个鬼脸,得意洋洋。 “噗——你追我呀,你追不上我!” 丁一道:“丁三丁四,这孙子欠揍,给我摁住它。” 于是一群猴子又翻天覆地地闹腾起来,唯有丁九一只缩在妙芜身边,怯怯地看着,想要加入群猴的玩闹,又有些不敢, 妙芜道:“小丁九,你不是想和它们一起玩吗?去呀。” 丁九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紫姑知道了,要罚我们去劈,劈柴的。” 妙芜便笑了。 丁九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看了看谢荀,又看了看妙芜,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们要在桃源成婚吗?” 妙芜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可架不住这些猴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闹腾追问,脸不由慢慢红了。 正不知该如何回应时,便听谢荀道:“灵鉴夫人是长辈,如果她愿意帮我们操持此事,我自然感激不尽。” 话说着,就到了桃源小院前。 紫姑早已清扫好客房,备下筵席,打开大门迎客。 用罢饭菜,灵鉴夫人终于说出召他们回来的原因。 “我日前卜算了一卦,算得自己天命将尽,就在今年。桃源不可一日无主,桃源中的众妖也须得有人庇护。我叫你回来,就是要把桃源传给你,不知你可愿意?” 妙芜心觉有些伤感,但看灵鉴夫人这般洒脱,便不敢表露出来,只道:“师父有所托,弟子怎敢辞?” 灵鉴夫人笑道:“好,既如此,今年也在桃源中办场花灯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我要道个歉哈,临近结尾因为三次元的事情更新不稳定,有时候答应了不能按时更,真地很抱歉T_T我反省,下次开文前就应该存够稿子5555 总之明天剩下的番外更完就标完结了。 还有些小番外是免费的,更新不定,到时会在专栏和围脖放,你们想看可以接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