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玉》 分卷阅读1 《执玉》作者:宋端仪 文案(c6k6.com):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天下十五道三百六十州,几乎处处都在流传当朝皇太子与叶家小学士的隐秘艳情。 上元节红梅映雪,烟花如星如雨,稀里糊涂接受李谨行的告白后,叶稚玉迎来接二连三的巨大危机,仿佛卷入滔天海啸。 在命理上,这种叫做命格凶煞,承不起恩宠。好在叶姑娘不信鬼神不信命,只信—— “殿下,诸天神佛保佑不了我,只有你能保佑我。” 一级可靠、福运满分的温柔太子×情话达人、骄傲明艳的天生大美人,事业爱情两手抓,事业稳固才能为所欲为。 日更,全文存稿不会断更,HE,甜过蜜桃,欢迎入坑。 (朋友叫我写一个狗血简介)主线四个故事,从女主视角看分别是: 1.姐姐在原地不要动,我来救你&我与软萌萝莉的血盟故事 2.王爷风烛残年你对他做这种事与禽兽何异&生子疑云&我与王妃不得不说的秘事 3.长安城地道战总论&富贵到极致,去哪里拜堂最有情趣 4.代嫁风云之女主变反派,谁杀了谁我杀了我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真,李谨行 ┃ 配角:薛采星,李明泽,苏棠,段欢,林珠 ┃ 其它:1v1 ☆、第1章 正月十五上元节,长安城宵禁解除,千门万户涌出里坊,赏月赏灯赏百戏,青年男女大方相会。 皇城太极宫内,皇帝宴过百官,兴致盎然,领着一班重臣穿过嘉德门,登上承天门的门楼眺望。长安热闹非凡,连宫门附近都有庆祝游玩的人。 叶真酒量一般,喝得头晕,跟在李谨行后面晃晃悠悠走。如果论官职,她一个大理寺副手,没有机会跟着皇帝登楼。但论起别的,她爹叶弘出身河东世家,皇帝多年好友,本朝最年轻的宰相,领着中书令和太师殊荣,她自己是当朝皇太子青梅竹马十几年的侍读,及笄时还由陛下亲自拟过字,飞扬跋扈惯了,跟着李谨行哪里都敢去。 晃到门楼下,李谨行忽然捏捏她手心,轻声唤道:“稚玉。”她迟钝片刻,才茫然转过头看:“殿下?” 已到二更时,天色黑,借着鼓楼的各色花灯,叶真勉强分辨出他说:“跟我走。” 叶真便被他乖乖牵着走。 周围几位老臣看见只当没看见,叶弘台阶走到一半,低头看到他俩又厮混一起,斜眼哼一声。 东宫的两位中郎将各领人跟在后头,叶真倒不担心安全问题,再黑灯瞎火这也是他李家的院子,还能冒出来个人吃她不成。 只是李谨行越走越幽暗隐秘,叶真不免想跟他确认,用指甲尖在他手心轻轻画圈:“殿下,你是不是喝醉,我们要去哪里?” 他俩并排走着,叶真在姑娘中已经算高挑的,站到他旁边却不够看了,他看看她担忧的表情,笑道:“怎么看都是你醉得厉害吧。” 叶真不服气,她轻飘飘地想,她只是喝得走路有点晃,脑子可清楚着,现在给她出算术题她都能解出来。 李谨行把她带进门楼脚下的一片红梅林里,元月时节,红梅绽得艳,红瓣黄蕊中还残留未融的冷雪。 “殿下带我来赏花。”叶真仰头看四周颤巍巍的娇艳花朵,自己回答。 身后跟着的守卫看到李谨行按下的手势,便停住不再跟。叶真左边肩上落了梅瓣雪片,笑着指给李谨行看。李谨行盯了一会儿,微微失神,他不止知道衣服外面梅花的景色,还知道如果褪下衣裳,她肩膀有一块小小的粉色印记,是由小时候的伤痕变来。 他不说话,叶真才发现周围十分安静,远处灯海如昼,此处隐秘黑暗。李谨行盯着她看,她无端羞起来:“殿下怎么不说话?” 她刚说完,远处忽然升腾起一道烟痕,刹那烟花爆裂,亮色光辉如星如雨,从天际散落,紧接着各处纷纷绽开烟花,直夺去满月的光彩。 红梅林实在太静,叶真又太专心,以至于被吓得哆嗦一瞬,李谨行笑起来,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她缩了缩身体,假装认真看烟花,心里却很不安。先前李谨行牵着她,她已经觉得别扭,不过十几年青梅竹马,像小时候一样牵牵手,可能也没什么吧?她对李谨行的原则向来是投桃报李有求必应,他想做什么,叶真都会答应。 但是四下无人,上元佳节,他把她搂在怀里,不是青梅竹马能解释的。 叶真胡思乱想,李谨行手向下移,环住她腰身,现在他们紧密贴合,看起来像一对恋人。 李谨行开口说:“今天是上元节。” 叶真点头:“我知道。” 他继续说:“也是寻常少年们定情的日子。” 叶真脸窘迫地红一点,再点头:“我也知道。” 他拨开叶真额前乱发,凑过来低声说:“那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分卷阅读2 如果他说个含蓄一点的词,叶真还能糊弄过去,但他说得这么清楚,没有退路,叶真好像被人兜头灌了一壶蜜糖,晕了,晕头转向。 李谨行把她抱得更近,追问:“你知不知道?” 烟花声久久不停,他的声音在重重爆裂声中,竟无比清晰。叶真无处可逃,低头乱了好半晌,才微弱嗫喏:“现在知道了。” 她十分害羞,但有个求根问底的本性,忍不住抬起头好奇:“殿下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俩每天混在一起,她怎么没察觉? 李谨行望着她的眼睛说:“回答你的问题有什么奖励吗?” 叶真虽然没有谈情说爱的经历,但以她的猜测,此时应该是给他一点回应,便红着脸细声说:“我也喜欢殿下。” 说完简直想掩面,怎么说这种话,感觉又矫情又有点快乐。 李谨行深吸一口气,克制着确认:“真的吗?” 叶真鼓足勇气,看着他点头。 她太了解他了,如果每个人都是个杯子,其他人因为满身漏洞,水倒进去,遇到一个漏洞就会流出来。而他按照皇帝的要求,造成一个完美的杯子,所以水要倒满了,才会溢出来。能让他这样直白说出来,必然是喜欢到不行了,再盛不下,已经满了无法压抑,接下来就算不说,也会溢出来叫人看见。 实际上叶真还懵懂,不太明白哪样算喜欢,但她不愿意让李谨行忍耐。 李谨行一只手仍揽着她的腰,一只手在她脑后,她糊里糊涂,忽然被吻住。 叶真面红耳热,呼吸一窒。李谨行的动作,说起吻,更像品尝,慢慢凶起来,啃咬舔舐,抵开她唇瓣,长驱直入,逼着她参与进这种窒息的快乐。 不需要灯光,李谨行就能在脑中勾勒出她的模样。她长相绮丽风流,很大程度得益于唇红齿白,丹唇即使不着红胭,也鲜红欲滴,如同水嫩的石榴樱桃。与他人的中庸寡淡相比,多出亮眼的生动和风情。 是第一眼就让他无路可退的绮丽。 叶真被他吻得喘不过气,直觉得过了有一百年,他才退开。这还不算,他伸手抚摸叶真唇瓣,含着笑意问:“你抹了糖饴吗,怎么这样甜?” 叶真心里骂他,果然是醉了,什么胡话都敢说。 李谨行心情好,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你居然看不出来。” 倒像指责她。叶真不服气:“谁让你不告诉我。” “我要是说了,你肯定敷衍我,嘴上哄着说喜欢我,实际琢磨着怎么拒绝。” “……” 李谨行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没有漏掉她一瞬间露出被说中的惊讶。 “殿下,我也不是……唔——” 她刚心虚开口,又被吻住。 “我就知道。”李谨行不由分说再次吻上来,纠缠她唇舌,灼热气息与甜酒醇香交融,叶真狼狈不堪,醉酒、窒息和羞赧一齐袭击,她无力攀着他肩膀,脑中也似乎有烟花炸开。 李谨行辗转于她唇齿间,含糊不清说:“没关系。” 好半晌,叶真才从眩晕中回神。她隐约以为自己要看到李谨行彻底失控的样子了,他的手在叶真后腰流连,隔着衣裙灼得叶真心慌意乱,手脚发软,她昏头昏脑想,如果李谨行真的要做什么,她应当不会拒绝。 幸好他停下了。 红梅林幽深隐蔽,确实会催生很多阴暗念头,李谨行发疯地想,不如扯开她严整的官服,看看肩头那块浅色印记。自从她长大,玲珑身段裹进圆领袍里,身体就没有让他窥见过一分一毫,只有宽袖里探出一截手腕,领口偶尔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他要在这种诱惑的恩赐面前,拿出十万分力气来不动声色。 目光从规矩的领口探下去,他的想象如画般靡艳,但他知道,她本人更添一份独有的活色生香。 只是现在不是好时机,他努力平息心底的热意。叶真的回应超过他的预期,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虽然疼痛有时候会带来快乐,但大多数时候疼痛只是疼痛。 李谨行伸出手摸摸叶真脸颊,捏捏软肉,幼稚而小心翼翼,他劝说自己,还好,来日方长。 叶真任由他摆布一会儿,不满地哼着说:“殿下,别玩了,我们该回去了。” 李谨行放开她,把她右手握进掌中,几个指尖轮流捏过。叶真刚才被他吓得心差点跳出来,现在缓过来,玩乐本性作祟,忍不住调笑道:“殿下这样深情,那以后日日把我绑在身边,不许松开手。” “你以为我不想?”李谨行终于开口回应,他音色醇,声量略低沉,带一点天生的威压,“我要是狠得下心,早就这么做了。” 叶真心里判断,他醉了说疯话。她哼一声,自负道:“如果我不情愿,殿下可困不住我。” 不过此时气氛正好,不领情难免扫兴,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叶真命格里刻着及时行乐四个大字,便不着边地弥补道:“殿下对我真好。” 刚 分卷阅读3 说完,手腕忽然一沉,套上来一个东西。 叶真抬手一看,是只柳叶镯,金身玉扣,做工精致,形似一只纤巧柳叶,环在她嫩白手腕。她一看便喜欢:“殿下——” 李谨行翻过她手腕,在脉搏处落下一吻:“不许摘。” 这个吻的分量便随血液回流至心脏。 他还要说什么,树林外有人喊:“殿下,陛下催您过去。” 李谨行仍牵着她,从树林一路走到门楼,登上高台。叶真埋头跟在他后面,不用看都能感受到四面投过来的灼热视线。李谨行站到皇帝身旁,连带叶真也杵到最前方,她眨眨眼,悄悄在袖子底下挠李谨行,其他几位皇子可还在后方立着,饶了她吧。 眼前一片开阔灯海,李谨行专注俯瞰,叶真一点一点努力从他手心挣出来,刚要逃脱,李谨行蹙眉训她:“别闹。” 手顺势抓得更紧。 皇帝跟着看过来,他早悄悄注意半天,终于找到能发作的机会,摆出威仪道:“怎么,把人拐走还不满意,灯都不让看,只准看你?” “……”叶真百口莫辩。 深夜她回家之后,坐在桌前肿着嘴唇小口喝长生粥,她娘亲徐霜看了一会儿,把灯移过来,目光灼灼质问:“你嘴唇怎么了?” 她浑身一凛:“烫的。” 叶弘在旁边冷笑一声。 ☆、第 2 章 天光刚泛白,晨钟从太极宫起,响彻长安城,夜间的宵禁结束,东方浓厚的乌黑松动了一道微微亮光,西市附近的第一批早市摊点开始缓慢延伸成形。西市靠近皇宫,周围住着不少高官贵族,高墙红门,金玉满堂。 天色尚早,准备朝参的时间却已到,各家府门热闹起来。得益于多年的良好生活习惯,叶真在一片安静中朦胧睁开眼。绮丽梦境乍然消散,仿佛从云端轻飘飘落回人间,她口干舌燥,一时茫然,开口唤人的声音也有几分艰涩:“阿棠……” 苏棠一直守着她,立马应答:“姑娘,你醒了?太子殿下昨晚说他会为你告假,让你多睡一会儿。” “什么告假,上元节本来就不朝参……”叶真刚勉强爬起来,眼皮沉重,头痛得厉害,一只手撑住额头,缓缓发现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 苏棠绕过屏风,倒一杯热腾腾的丁香熟水递过来给她润喉:“姑娘糊涂了?上元节已经过去一个月,你生辰都过了。” 她昏昏沉沉,蹙眉喝一口,好不容易从上元节的梦境里脱身,才有力气回想起来,距离上元节一个月,昨天二月十四是她生辰,恰逢被破格提拔,暂代大理寺卿,一时开心,到太子府来多喝了几杯,后来就晕过去。 居然直接在太子府睡了一夜,并且……她低头看看里衣,完好无损,什么也没发生。 似乎喝了不少,叶真在心里压着手指尖尖算,自家府里掺蜂蜜的桃花酒,天下闻名的剑南烧春,外邦进贡的椰奶棕榈酒,以及太子府里藏的贡酒——她老家河东盛产的乾和葡萄。 喝的时候只觉得香甜,现在后劲涌上来,加之梦境作祟,她面色泛红,全身发软,绵绵倚着苏棠。忽儿听到外间有人唤她:“稚玉,你醒了吗?” “唔……醒了。”叶真含糊应一声,梦中人掀起珠帘进来,隔着屏风影影绰绰长身玉立,几步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探手试她脸颊温度:“我看你醉得厉害,今天不要朝参,我跟陛下告个假。” “不行不行!”叶真猛睁开眼,颤巍巍坐直,苏棠面无表情揽着她腰身,一把捞回去,任由她扑腾。 叶真情真意切道:“殿下,我要是不去,那帮言官指不定要怎么参我们呢。” 李谨行捏捏她手心说:“你不去也要参,你可是在我这儿睡了一整晚,现在补救,迟了。” 叶真还在徒劳地伸手挣扎,寝衣袖口扯出大半截手腕,在苏棠身上乱摸一气。苏棠不费吹灰之力制住她,李谨行继续说:“反正都一样,你索性不要去,休息一早上。再说你醉着上朝,别又被参一本仪容不端。外面正是朝参时间,熟人很多,你先别走。” 想到在众目睽睽下走出太子府,叶真有些发怵,喘着气躺回去,顿觉头痛欲裂,于是声音软下来:“那好吧,我睡会儿再回去。” 她懊恼地用被子蒙住脸,呼吸间还萦绕着美酒和丁香的醇香气息。 李谨行见她同意了,便说:“我先去朝参,你等吃过中饭再回去,有不舒服随时传医官过来。” 叶真闷在被子里胡乱答应了几声。 整整一早上,直到云破日出,霞光摸到窗棂,叶真都宛如一条迟钝的银鱼,裹着锦被在床上翻来覆去,现在心情就是后悔,很后悔。 本来长安城里就风言风语,喜欢编排她和太子。她家世好,五岁做了太子侍读,现今是东宫崇文馆学士,长得又十分明艳,随了她出身敦煌的娘亲,与本朝最受欢迎的端庄贤淑、清纯良善一个字都不沾边。 民间绘本和传奇小说里的狐媚女勾引 分卷阅读4 贵家公子,据说大多都是在含沙射影她和太子殿下。倒没有多大恶意,只是风月热闹谁不喜欢看呢。 立志做大人物大能臣的叶真,好不容易走到四品官上,就一着不慎,把太子勾引出来,双宿双栖在太子府过夜了。 坊间传言还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御史台又有素材能弹劾他们俩了。如果御史台做个统计,看看每月舍己为人、替他们贡献进言次数的都有谁,她和李谨行必然能拔头筹。 叶真刚入朝为官时,就被御史台参过一本,说她不端庄。她思前想后,大约是朝参时描了眉染了眼,额头点了花,本朝流行浓妆,还用红木槿包了小女孩正追捧的指甲,配上她的相貌——但相貌是天生的呀。 叶真洋洋洒洒写了一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折子,为自己辩驳,奈何言官是朝堂喉舌,金贵,轻易不能罚,最后还是叶真洗了红妆。倒也好,上朝可以晚起一刻了。 御史们盯上叶真是自然的事。世家子弟多跋扈,加之她小时候住在敦煌,那地方是连接西域的交通要塞,各族奇人都有,风气奔放,养得叶真比起关中人来不拘小节,要挑她的错简直易如反掌。 李谨行的情况不太一样,他很少犯错,皇帝却十分鼓励大家揪他的错。 当朝一共八位皇子,大皇子庶出早夭,二皇子,也就是嫡长子李谨行,早早封了太子。 皇帝对他在身份和教导上百般偏袒,六岁立太子,十二岁太极殿听讼,行冠礼大赦天下,崇文馆为他一个人开,满朝文武、天下名士来教他谏他。皇帝外出时,更是令他行监国大任,要他独自决断政事。 至于其他皇子,放养,有事来朝参,无事不用来了,不准插手朝政。 殊荣同时伴随着巨大压力,皇帝奉行严师出高徒,因此李谨行不仅每日要来朝参,而且一不留神就会被训几句。御史台不说太子坏话,皇帝还要专门问一句,最近太子可有行为不妥的地方,没有吗?那等太子出了错,众卿负责吗? 有了皇帝做表率,御史台上行下效,争先恐后,既可以完成进言指标,又没有惹祸上身的烦恼。 曾有一回,李谨行得了一个金镶玉的棋筒,很是喜爱,摆在桌上爱不释手,结果到了月底,被御史上书,说太过奢华,不得体。李谨行转手送了叶真,她也爱不释手,谁知第二个月底,叶真也被参,另一位御史上书,说太过奢华,不合礼制。 叶真年纪小,心气高,气得当场与人对骂,你来我往上了好几回折子,还是皇帝烦得厉害,拍案训她幼稚,才算了结。回家后把棋筒收起来,再没拿出来过。 ——所以上元节李谨行给她戴的金玉柳叶镯,事后也被她商量着藏起来了。 一个棋筒都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更遑论在太子府睡了一晚上。叶真不甘心地发出几声缠绵哀嚎,用残余的理智维系一线思考。如果她说她只是睡了一晚,什么也没有做,大家相信吗,或者,大家会怀疑他俩有什么疾病吗? 叶真又滚了一圈,哼哼唧唧,痛苦地说:“阿棠,我头好痛啊。” 中午时,厨房按李谨行交待的,给她准备糯米透花糍、玉露团、醴鱼臆、酥乳粥等香甜柔软菜色,端上来几样之后,厨师还特意问她,要不要吃牡丹燕菜或者鹿尾酱,太子府都有,叶真捧着粥摆手:“不用这么隆重。” 厨师面善,笑眯眯说:“叶学士不要客气,殿下吩咐过,要照顾好你的口味。就算你想吃哪道御菜,我们也做得出。” 叶真笑着摇摇头。 心不在焉吃过饭,叶真才苦中作乐想,她这头,怕是痛得有点早。真正头痛的事情还在等着她,那就是怎么回家。 李谨行朝参之后回了东宫,他平日都住在宫中,也就是昨天为叶真过生辰,才出来太子府住了一晚。没有他的庇护,叶真回家肯定要被教训。徐霜还好,撒娇耍赖就可以应付,可叶弘怕要拎起趁手的家伙打人了。 绝对不要走正门回家,叶真暗自琢磨,剩下两个选择,一,叩宫门求李谨行再收留她一晚,好处是她爹不敢有意见,坏处是李谨行他爹会有意见。二,翻墙。 翻墙这事叶真熟,她有个功夫顶好,比苏棠还好的好姐姐,叫陆瑶。陆瑶从小是个霸王,能走门的事,也偏要耀武扬威翻墙,叶真细胳膊细腿,被她逼着,竟翻出几分心比天高的乐趣。 打定翻墙的主意,叶真磨蹭着等下午人最少的时间。太晚了不行,晚到西市关了门,逛市的人都回来,保不准就被谁看见,辱没斯文。这个时间要凭感觉掐,叶真惴惴不安想,再惊才绝艳的算术高手,怕也算不出她曲折的命数。 磨蹭到日头偏西,幸好太子府和太师府就在一条街,叶真低调地绕到自家西墙,估测就是种桃树的地方,有树掩着,底气足一些。于是叫苏棠弯腰,把她送上去。她尽力轻手轻脚跳下去,脚摔得疼了,不敢喊,气喘吁吁跳了两步,忽然看到墙下正在给桃树浇水的叶弘。 相对无言了一瞬,叶真脚从半空僵硬地放下来,缓慢说:“爹……亲自浇水啊?” 分卷阅读5 灯下黑,墙下也黑,怎么没人教她。 叶弘直起身,他是多年大学士桃李满天下,不笑时气质威严,目光锋利盯着叶真,一句话都不用说,就把她盯出一身冷汗,无所遁形,仿佛小时候没完成课业,被先生打手板的噩梦再现。 苏棠一概不知,拍手翻上墙头,翩然落下,动作干脆利落,风姿卓绝功力深厚,顷刻间站定到叶真旁边,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叶真凭借逃生本能,两眼一翻白,带着满腔信任直直朝苏棠倒下去。苏棠眼疾手快,接住她抱个满怀,看了看叶弘,看看她,语气平平说:“太师,她晕了。” 苏棠不会说谎,又欲盖弥彰补了一句:“她头痛。” 叶弘冷淡说:“哦,我们稚玉真会病,晕也知道该往哪边晕。” 苏棠性格冷,不觉得尴尬,直冲冲说:“那我带她回去休息了。” 待叶弘略一点头,就轻松横抱起叶真,穿花拂柳从容向她房间走。叶真在苏棠怀里缩成一只鹌鹑鸟,恨不得四肢都能收回来,连花瓣飘她脸上都自发忽略了微痒的感觉。 直到踏进房间,叶真才活过来。苏棠把她放到塌上,她爬起来说:“阿棠,快告诉我娘我回来了。待会儿我就不出去吃饭,你给我拿一点,再煮两碗丁香水,我们在房里吃。” 苏棠对她言听计从,一条一条照办。徐霜听说她回来,捧着一盘梅子蜜糕过来,坐在她旁边探问:“稚玉啊,你爹说你今天/朝参都没去,还好吗,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叶真卷着一床被子,蹙眉含糊说:“其他都好,只有头痛,娘你别说话,一说就痛。” “怎么头痛呢?”徐霜殷切地看着她,把她手握到掌心,一寸一寸仔细端详,生怕她被人欺负得少了根头发,“是不是不好意思说?还有哪里痛,都告诉我,不要自己藏着。” “除了头痛没别的,你不要问了,唔……”叶真开始耍赖,痛苦不堪地捂住脸。 苏棠煮水给大小姐喝了,端过来清淡的四碟小菜,嫩笋尖和炙虾仁都是她平日最喜欢的,额外加一盅鸡汤。 菜色都是徐霜特意吩咐的,看着叶真细嚼慢咽吃完,还是恹恹欲睡的模样,不由幻想她遭了许多罪,心疼起来,便说:“你不想谈就不谈了,今天多睡一会儿吧,你爹那里我会劝他的。” 叶真如蒙大赦,有了一点精神,把脸伸过去蹭着徐霜手背卖乖讨好。 一番折腾下来,宿醉的劲儿回潮,她还真困了,等徐霜走后,就对苏棠说:“我睡一会儿,不要让别人进来打搅。” 苏棠点头答应,出门守着。 周围安静下来,叶真舒服埋在被子里,抛开担忧先补一觉。片刻之后,门吱一声推开,苏棠进来说:“姑娘,东宫派人来问你身体怎么样,被夫人挡在门外了。” 叶真刚有点隐约睡意,就被搅得烟消云散,没好气说:“莫管他,就说我很好。” 苏棠关上门,窸窸窣窣走出去回话,声音渐远,叶真意识复又涣散开,不多时再次酝酿出薄雾般的软白睡意。雾气渐浓时,噼啪一声猛然惊醒,苏棠又走进来。叶真欲哭无泪,有气无力问:“又干嘛?” 苏棠捧着一碗黑乎乎烟气氤氲的药汤,神情是如常一般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姑娘,夫人叫你喝避子汤。” 叶真眼前一黑,她猜自己晕过去了。 ☆、第 3 章 五更天,夜幕微微发亮,上弦月浅白透明,东宫灯火大亮,李谨行已经换好朝参的官服。时间不早,他丝毫不敢怠慢,向太极殿出发。 刚走出两步,皇后特地差宫人来传话。李谨行停下听,老宫人学皇后话痨的样子学得惟妙惟肖,噼里啪啦急切倒出一筐话来:“皇后娘娘说了,殿下你平时都最守规矩,怎么突然做了这桩荒唐事,陛下定要罚你。但你千万不要有不满,陛下就爱敲打你,他只是做个样子,你看东宫的吃穿用度向来是最好的,别的不说,单说你生辰……” 李谨行叹口气,截断话头:“不必说了,你回去禀报娘娘,我有分寸。” 宫人刚说了两分,还有八分在肚子里,只好恋恋不舍咽回去。 太极宫向东宫开一个通训门,此门只有从太极宫这侧才能打开。李谨行要去太极宫,得从北面玄德门出去,玄武门进来。玄武门就是太宗陛下玄武门事变之地,对东宫太子来说是个凶险的地方,不过李谨行走过太多次,没感觉了。 到太极殿内,言官们面上波澜不惊,心内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等着参他一本。 也许是这件事风声太大,连最爱玩的六皇子李明泽,也跑来看热闹了。他在一边朝李谨行挤眉弄眼传递讯息,看热闹的心根本藏不住。他亦是皇后所出,比李谨行小两岁,性格随皇后更多,开朗,喜欢玩闹,至今保留小孩子心性,是皇子中与李谨行最亲近的。 以往叶真闯祸,都挺着脖子天不怕地不怕,这回李谨行环视四周,就看到她穿得严严实实,正 分卷阅读6 四品的绯红色圆领袍遮得很高,脂玉脖颈只露出半截,素颜乌发低着头,听到他进来的声响,才遥遥望过来一眼,眼珠像两丸西域玫瑰香葡萄,唇红齿白,神采刻意收敛,与平日气焰嚣张的样子比起来,有些可怜。 李谨行耽搁点时间,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朝参时,皇帝面南,群臣面北,李谨行在首位,三品以上要员及年老、体弱、病中者有座,其他人站着,各自按部门和品级分列。 不多时,皇帝也到了。如平时一般走流程,过几宗日常政事,没什么大事,无非晋王病中送信来,表示回京献礼的时间要延后,太后生辰快到了,母家柳氏送来贺礼,兵部的人送来灵州奏报等等。 过了几刻,一位资历较深的御史率先站出来,捧着笏板颤巍巍说有本要参太子和叶小学士。顿时殿里气氛活色起来,各位国之栋梁面上仍然斯文,耳朵都支棱起来,八卦之心暗暗跳动。 皇帝一无所知问:“哦,卿所参何事?” 但他怎么会不知,恐怕全长安城一百零八坊都传遍了。如果今天走到书坊角落里,悄悄问人家,太子与妖女的故事进行到哪一段了,必然有人争抢着回答,青春今夜正方新,红叶开时一朵花,如此精彩的内容,请诸公期待,本月一定会横空出世许多本香艳小说。 这御史不知从哪儿听来,添油加醋,什么话都敢说:“臣听闻太子殿下与叶小学士同宿太子府中,抵足而眠亲如一体,视礼数如无物,骇人听闻。臣知殿下重情义,但年岁渐长,行为如此荒唐轻浮,有损名节。况且殿下作为储君,一举一动皆有可能影响国本,怎能轻易放纵自己!” 讲完事情经过,还意犹未尽,嫌发挥空间不够大,气势如虹骈文排比一番,三分怒气都谏成七分。皇帝一拍桌子,竖着眉毛冲李谨行喝道:“荒唐!一个皇太子,一个东宫学士,朕平时是不是太纵容你们了!” 叶真苦兮兮皱着眉,要换平时,别人参她,她早针锋相对得理不饶人了,偏偏这次理亏。她要真睡了太子也好,可她没睡啊。只好站出来闷闷不乐拜手说:“陛下,臣过生辰,同太子殿下小酌庆祝而已。堂堂当朝御史,不仅道听途说,还用词下流,污秽圣听,您不要信!” 皇帝却不信,他看着这俩人从小一起长大,互相亲密袒护,怎么可能睡一晚什么都没发生,他俩是石头还是菩萨。他敲敲御桌,语气不重,分量颇重:“你还不认错?稚玉,巧言令色,鲜矣仁。” 叶真百口莫辩,别无他法,委屈地低下头,口中喃喃:“好,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给陛下丢脸了。” 她说的都是真话,李谨行最清楚,可是没人相信。他也站出来,拜手圆场:“陛下,臣知错,实在是恰逢稚玉生辰,一时失了规矩,请陛下责罚。” 话音避重就轻似是而非,摆明是承认。他坦然,叶真心有不甘,但不认也没办法,难道还能在朝堂之上双双验身不成,那他俩名声又要轰动长安城一次。 皇帝冷眼哼一声,问众卿看法。众卿里敢接话的都做官多年了,风月不是大事,哪家贵族子弟没几本风流账,何况世家子和皇子呢。 周尚书说太子一向谨慎,这回怎么难得犯错了,该罚。郭侍中说叶小学士贪杯误事,以后要引以为戒。陆太尉出身武官世家不拘礼节,他女儿与叶真要好,便说都是朝廷栋梁,何必拘泥一点形式,陛下您往日也宿过我们府邸哇。 皇帝左右扫扫,点叶弘的名说:“容清,你怎么看?” 叶弘表情不变,一拜手,沉稳又真诚道:“陛下,臣喜于陛下广开言路,贤德圣明,才令臣等有监督甚至弹劾储君的机会,此等气量,古往今来实在少有,这是社稷之福。” 殿里静默了一瞬,众人纷纷跟着惊叹起来,溢美之词此起彼伏。 他又转向亲女儿,问:“当初陛下给你赐字稚玉,你可还记得初衷?” 叶真诚惶诚恐点头:“记得记得,圣上夸我聪慧细致,巧言善辩,是个金玉之才,但锋芒太盛,从未吃过苦,还需要打磨,所以拟字叫稚玉,希望我努力。” 得了这个提醒,叶真从善如流,拿出“我还小我会改”的可怜眼神,望向皇帝。 当然有不依不饶的,站出来一位刚起了个头,说了一句“商亡于妲己,周毁自褒姒”,后头华丽词藻还没出来,叶真头都大了,当机立断,扑通跪下去,异常乖巧地认错:“陛下,臣作为东宫属官,没有尽到规劝太子殿下的责任,反而连累他被弹劾,臣心惶恐,自请罚俸,再去荐福寺思过。请陛下千万不要留情!” 眼睛亮闪闪地仰视。 这时还想着诓皇帝一头,皇帝怎么会如她所愿,只说:“稚玉既然认错,朕也不好罚你太重,胡祭酒——” 国子监的胡祭酒站出来应了一声,皇帝继续嘱咐:“你看国子监还缺什么书,叫稚玉给你抄个几本。她这么诚心,你别拂了她的好意。” 国子监虽然是全国最高的太学,但想找个书法好学问也好的来抄书,颇为不易。叶真最恨抄书,一听这个, 分卷阅读7 脸皱成一团,胡祭酒欢天喜地领了旨,已经在畅想叫她抄什么大部头了。 一旁礼部林尚书捋着胡子,悠悠提醒道:“陛下,依臣看,太子殿下已到娶亲年纪。先前已经几次耽搁,今天应当趁有良机,早日定下婚事才好。” 李谨行诧异抬头。 什么良机?叶真也愣住,她这个浮浪样子,怎么看都不能叫良机吧,她不信哪个臣子乐意叫李谨行娶她。 皇帝点头应:“西域的西扈国刚上了折子要进贡一位公主,我看正好,许给你做个良娣。” 叶真懵了。 李谨行反应不大,他稍微转头,发现李明泽看热闹看得开心,张着嘴笑得灿烂极了。李谨行便答道:“陛下,我行事荒唐,恐辜负您的美意,不过我见明泽对此事甚有兴趣,不妨成人之美,赐给他一段好姻缘吧。” 李明泽哪知道还有他的事,“啊?”了一声,皇帝竟微微点头,目光移到他面上,唤一声:“明泽。” 他身体比脑子快,先站出来听旨。 “朕给你和西扈公主赐婚。礼部和户部承办此事,先拟诏回了西扈使者,准备一份体面的赐礼,再给明泽挑个宅子,成婚后就可以从宫里搬出去了。” 李明泽仍旧张着嘴,再次愣愣地发出一声:“……啊?” 他住的武德殿就在东宫旁边,住惯了十分舒服,一点都不想搬出去。 李谨行表情端正,没有半分坑害他的迹象。叶真迅速低头,掩盖住幸灾乐祸的表情。 可怜逍遥快活的李明泽,苦着脸挣扎:“陛下,臣……臣年纪还小,要不然,您看看我四哥五哥?他俩都没成家,他俩比我成熟稳重多了呀!” 倒是李谨行飞快朝着他道喜:“明泽,恭喜,可惜二哥无福,把大好姻缘送你了。”李明泽飞来横祸,逍遥皇子没实权,任人宰割,只好嘟嘟囔囔:“你!你想要你去咯。” 皇帝微微笑着颔首:“明泽,莫要胡说。” 整整一早上,叶真与李谨行也没机会说半句话,好在他俩独有一份默契,等下了朝,叶真偷偷朝李谨行摆手,示意先不要交流,径自去荐福寺思过了。 要说她和荐福寺的缘分,先要说慈恩寺。 慈恩寺位于长安城晋昌坊,为皇室所建,气势恢宏,虹梁藻井丹青云气,皇室圣宠极盛。因寺修塔,名为雁塔。后来开化、安仁两坊的荐福寺也修了一座塔,存放经书佛图,为了区分,便将慈恩寺塔命名为大雁塔,荐福寺塔命名为小雁塔。 叶真初进宫时年仅五岁,那年冬天圣上礼佛,太子陪同,叶真一并随行来慈恩寺。她自小受宠惯了,不知天高地厚,见了玄奘法师的壁画,也懵懵懂懂,没有存什么敬畏之心。寺里的大师坐讲佛法,听得她打瞌睡,壁画上的线条都模糊扭曲起来。 世间真有神灵吗?叶真茫然中生出几分叛逆,趁着休憩玩耍,偷偷拔了只钗子,在壁画左下角刻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诗挑衅: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佛门哪里有神君和太一,和尚们被她气得几乎当场登极乐,皇帝大怒,子不教父之过,叶弘来寺中赔罪,鞠躬叩首赔钱修缮,拜请佛祖饶恕无知孩童。 壁画虽然小心修复,补绘一番,但为了不破坏原本的意境与质感,还是留下浅浅的痕迹,如果靠近了仔细辨认,能隐约看到五岁小孩的手笔。 之后叶真只要犯错,除了该受的惩罚,皇帝还要额外叫她来壁画前静思己过。后来嫌她干扰慈恩寺的僧人修行,又移到较为冷清的荐福寺观音殿里。 荐福寺比慈恩寺小些,栽种着茂密的龙柏、国槐与银杏,院内牡丹尤其多,连大诗人都称赞过:群艳耀日,众香同风。正值春日,牡丹甜香薰人,一路飘进安静的观音殿,叶真就在这里面壁思过。 四周空荡安静,叶真不思过,只胡思乱想,先是想到李谨行今天躲过了飞来横祸的赐婚。 她从小陪着李谨行,慢慢发现这人真的是龙命,不仅是皇帝亲儿子,还是老天爷亲儿子,运势极其好。大事逢凶化吉先不说,单说小事,除夕吃汤丸,包着通宝的总会被他吃到。宫人分汤丸时肯定会偷偷把有料的送给贵人们,但不可能没眼色到一盘汤丸里居然十八个有通宝,吃得太子殿下牙都酸了。 他运势极好,叶真却是个倒霉的,每回有坏事,都是跟李谨行分开时发生的。本来像叶真这种五岁就敢辱没佛门的人,对神鬼之事非常鄙夷,但时间长了,每次巧合发生,总免不得一番琢磨,更加觉得李谨行是天命所在。 她把这事跟徐霜讲过,徐霜自然开心,觉得太子福泽深厚,以后叶真嫁给他定然完美。 徐霜早就把叶真的未来畅想好了,进可入宫做太子妃,退就回河东当闲散世家子,再退还能回敦煌继承家业。 只是她寻思,日后太子继承大统,后宫在皇后之下有贵、淑、德、贤四妃,叶真这个模样母仪天下恐怕难以服众,淑德贤看起来也跟她不沾边,大概只能做个贵妃。贵妃是祸国殃民的高危位置,保不齐叶真就变 分卷阅读8 成下一个—— 呸呸,不吉利。 叶真志向不在后宫,当然没发现亲娘这九曲十八折的心思,都倒贴到杨贵妃头上了。 ☆、第 4 章 这边寺里安静,那边后宫延嘉殿里,皇后娘娘听李明泽说书一般绘声绘色讲完今早的情形,嗑瓜子的手都顿住了:“给你赐婚?怎么如此突然,都没找我们商量一下。” 李明泽依旧哭丧着脸:“要不是二哥惹了事,我哪里会被推出来!” 李谨行含着笑饮茶,语重心长:“你也不小了,成婚有什么不好,还能一辈子留在父母身边不成?” 皇后缓了缓,跟着安慰:“是呀,我看西扈公主没什么不好,城里沅国公家的侧夫人,就是西扈人,长得十分清秀素净,性格也温婉。” 倒霉皇子朝李谨行撒气:“二哥,你也别高兴太早,万一这位公主迎回来,是个叶姑娘那样的人物,我看你后悔不后悔。” 虽然是玩笑话,但李谨行十分笃定:“我怎么会后悔。” 话里提到了叶真,李谨行便对皇后道:“吃过饭我出宫看看稚玉,我们一齐闯祸,倒叫她一个人担了罪。” 皇后点点头,多了句嘴调侃:“你俩若真要算这么清,怕是户部的陈樱尚书调十七八个能人来也要算上三天三夜。” 李谨行笑起来,并不反驳。 吃过饭稍作歇息,出宫门已经是下午。料想叶真应该早回到家,李谨行直接上太师府。 太师府姹紫嫣红正是花开烂漫时,李谨行是常客,踏进去问仆从:“稚玉回来了吗?” 仆从躬身答:“刚回来,在西边书房,太师正在审问她。” 李谨行加快脚步,走到门口,便见叶真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举在头顶赌咒:“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叶真稚玉在此发誓——” 她顿了一下,语气垮下来,又郁郁不乐又黏糊说:“我真的没有勾引太子殿下。” 叶弘怒道:“你没勾引他,还是他勾引你不成!” 叶真想了想,真诚点头说:“可不是嘛。” “胡说八道!” 徐霜在一旁听,恼怒地护着叶真,冲自家夫君喊:“分明是我的心肝吃了亏,你没本事教训皇帝儿子,欺负我女儿做什么!” 当事人皇帝儿子恰巧走进来了。 这下不仅是有辱斯文,还能勉强凑一条大不敬,叶弘和徐霜都一时尴尬,放下争执躬身行礼。叶真一句“我才没吃亏”的话音飘忽着,看见自己的救兵来了,顿时兴高采烈笑出两颗不太明显的虎牙来,有恃无恐,得意忘形。 紧接着就开始告状:“殿下,你可算来啦,再不来我就要被打断腿。” 叶弘不慌不忙,解释说:“殿下见笑,稚玉胡言乱语起来你是最知道的,我只是如常教育她,让她不要给你添麻烦。” 李谨行见叶真依然生龙活虎就放心了,再有心维护她,还是要附和着太师——叶弘还做过他老师呢,便说:“稚玉,不要无礼。太师必然是想你好,你别气他。” 好帮手居然反水,叶真跪坐在地上,小声说:“这回可不是我一个人气的。” 还有皇帝儿子跟着气呢。 徐霜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觉得女儿十分占理。叶弘嘴角抽动一下,没说话,听听李谨行这话音,仿佛他俩才是一家人,叶弘是个外人。 昨天叶真回府时,叶弘就想审问她。但她自知理亏,一回家气若游丝说难受,倒头就睡。今天一大早忙着朝参,下朝后去荐福寺跪了小半天,直到现在才回来,三两句话就轻车熟路事半功倍气到叶弘,他刚审问两句,还没问出话,徐霜就冲上来把心肝护得万全无虞。 她真是被宠坏,越来越无法无天。 热闹看罢,苏棠把叶真扶起来,大家一起坐着心平气和喝茶谈话。叶真悄悄拽李谨行的袖子,低语抱怨:“殿下,你都不向着我。” 李谨行正色说:“你还怪我,你没规矩,我当然要替你多守点规矩。” 叶真居然傻兮兮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苏棠在旁边习以为常,一脸漠然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才倒了一杯袅袅热茶,抱在手心,有仆人通报,说陆小公子登门送信。叶真一听精神大振,抢着说:“快叫小远进来!一定是我姐姐来信了。” 跟太师府要好的陆公子只有一位,就是陆望太尉的小儿子,陆远。 陆望年纪比叶弘大许多,打西突厥时受伤,回来镇守京城。老来得一女又一子,大女儿陆瑶打小就与叶真投缘。小孩们一起玩时,叶真力气小,如她亲爹一般不会武,陆瑶却是个霸王,谁都不敢惹她。她护着叶真,两人姐妹相称,亲密无间,叶真也因此得了陆远这个便宜弟弟。 陆远得到应允,进来看见太子,乖乖行礼。他年纪不过十四,长相稚嫩可爱,身手却非常了得,跟羽林军统领交起手都能打个有来有回。此时雀跃说:“稚 分卷阅读9 玉姐姐,咱们阿姐来信啦,我爹叫我给你送过来,你快看看!” 陆瑶去年开春被授予都尉一职,年纪轻轻就出任边疆长官,去灵州替换了一名回京的老将,大约每隔两月,并着奏报捎一封家书回来,总少不了写给叶真的。 叶真太想念她了,站起来就拆开,囫囵着看一遍。李谨行问她信里说了什么,她一边看一边慢吞吞复述,照旧是些灵州的常事,凛冽北风与滚烫烧酒,新得的兵书和消遣的游戏。 信末提到灵州桃花开了,漫山遍野都是,红白飞花,宛如仙境汪洋,壮观得很。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随信寄来一包新开的,聊表相思——叶真脸也深红浅红了,她拟字之前,闺名就叫桃桃。 叶真与桃花有缘,她出生时,恰逢城中桃花一夜齐放,香气醉人。徐霜总要说这是天降吉兆,并胡诌个梦桃入怀的故事,得出结论难怪我们稚玉越长大越灼灼其华。 长安桃花开得浓烈,灵州才初开。不远千里赠花予美人,如果陆瑶是个少年,怕是叶真都要跟她私定终身了。叶真感动又开心,看完朝陆远伸手:“花呢?” 陆远眼巴巴等着看信,突然被问,摸不着头脑:“什么花?” “姐姐说给我寄了一包桃花,你掉路上了?” 陆远果断否认:“没有呀,我爹只给了信……兴许是匆忙中忘了,或者不小心掉在书房里,等我回去再找找。” 叶真埋怨两句,总归刚得了信,心里欢畅,就不计较,只威胁说:“那你找一找,如果是都亭驿的人弄丢了,那可是大罪,我非要到御前告他们一状不可。” 闹腾到下午用饭的时候,李谨行和陆远都留下来一起用。吃完天色有几分暗,便各自告辞,临走前李谨行把叶真拉到一边,握着手叫她注意身体,别多喝酒。叶真没顶嘴,脸上飞红云,含着一点羞怯,乖乖点头说好,然后明亮地看着李谨行,真诚灿烂。 到底还是白天,又刚害叶真受罚,李谨行看她可爱得厉害,也不敢做什么,只伸出食指,在她额头轻轻点了一下。叶真像得了宝,低下头窃窃地笑,李谨行却觉得心里那份痒意如同涟漪扩散开,不得缓解,于是再掐一把她柔嫩的脸颊。 安分几日,春季接近尾声,叶真作为大理寺卿,要整理这一季度的案件,有问题的挑出来复核,没问题的叫主薄着手录报。 大理寺卿为正四品官,按理轮不到她这个年纪的人来做。 要知道其他人四十岁能做到五品官,已经是官运特别亨通,再想向上,除非有足够亮眼的政绩,或者家世。叶真做了十几年太子侍读,读得好,当了学士,亲爹是跟皇帝出生入死的一品大员,再加上叶真的师父蒋瑜,是上一任大理寺卿。 蒋瑜是个奇人,他比叶真大七岁,在大理寺带着叶真做事,性格浪荡,喜欢逼着她叫师父。叶真觉得真是便宜他了,她陪太子读书,能给她当先生的,都是天底下顶有名的正经大学士。 她师父官做得好好的,忽然一天,慈眉善目对她说,徒儿你好好干,为师辞官去也。然后落发剃度,剃成光头,出家了。倒也不远,就在延康坊的西明寺,不仅没出长安城,还跟荐福寺相望。 等叶真回过神,就接手师父的烂摊子,这个季度是头一次,她独自主持大局。 李谨行知道她月底忙,就不烦扰她。这天下午忽然太极宫派了人过来,叫他准备议事,说灵州有大事发生。 他看话音这么紧急,追问一句:“陛下还叫了什么人来?” 传话的侍官说:“三省宰相和兵部官员都派人去通传了。” 本朝沿袭隋制,三省六部,群相议事,尚书省的左右仆射、中书省的中书令与门下省的侍中四人为宰相。 以叶弘为例,他任中书令,这是实职,官三品,统领中书省事务。同时拜太师,这是虚职,官一品,没有实际权利,只用于表示圣上的恩宠,可说是文官做到极致了。 灵州如今是陆瑶守着,她实际经验不多,此番出事,李谨行有些拿不准,于是遣人急召叶真来一同听听。 这种场合,叶真一个没当多久的四品官没有资格参与,但她是东宫属官,东宫最受圣上宠爱,带来也无妨。 等叶真踏进两仪殿,四位宰相都坐好,还没开始议事,有几人在小声交流,气氛是叶真很少经历的危险。她走到李谨行身后,不安地低声问:“殿下,发生什么了?”李谨行轻微摇头,在她耳侧说:“待会儿发生什么都不要激动,有宰相们出谋划策,理智一点。” 这番嘱咐叫她更加忐忑了,惴惴不安环视四周。 ☆、第 5 章 皇帝很快进来,众人行过礼,直入正题,叫兵部尚书谢谦把军情道来。 谢谦站起来拜手,从容不迫说:“今日朝参后尚书省接到薛卫公的急报,西突厥忽然发兵,灵州守军措手不及,这几日接连大败,溃不成军。幸而薛卫公携家眷回京,途经灵州府,情势危机,他临时督军,暂且守住了灵州,派人来报军 分卷阅读10 情并请罪。” 天下军府六百三十四所,关内道独占了三分之一还多,灵州地处关内道,突然大败,实属耻辱。 叶真心中惊涛骇浪,李谨行暗中敲她手背,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谢谦口中的薛卫公,正是本朝军神薛禁,他既骁勇且沉稳,纵横沙场至今没有败绩,为人低调,深得圣上信任,前几年获封卫国公,女儿破例封安乐郡主,以示其荣宠独一无二。 殿里高官重臣都惊出一身汗,陆望更是紧张,谢谦接着说:“薛卫公擅自留在灵州督军,调动守军,自知有罪,先加急送书信陈情,再遣郡主回京请罪,等郡主来了可以详细叙述前方军情。” 殿内一时安静。 李谨行在面北首位坐着,他眉目清朗,垂眸思索,手搭在桌上,右手握一个小小的长方金块,在桌面推倒再提起,缓慢无声地转动。 这是他推敲问题时一个习惯性小动作,此时不算正式场合,他手里转起来,脑子里也在清晰整理事情经过。叶真看了须臾,挂念陆瑶,心里不安,率先问:“谢尚书,战事为何骤起,可有因由?” 谢谦看了她一眼,说:“这个信里没有说,但想必西突厥狼子野心,无故侵犯也很合理。” 叶真摇摇头:“不合理,西突厥前年才于北境线上大败一场,况且我们用官爵金银安抚过,如今又是春季休养生息之时,怎么会突然进兵?我朝与突厥人打交道太久了,他们虽然兵马强大,但目光短浅,以往哪怕打到长安城外,只要我们送粮食财物,就不会再进攻。此番行事,不像他们的作风。” 李谨行按倒手中金块,微微颔首。 一旁的叶弘开口道:“稚玉,不要放肆。” 倒是谢谦诚恳说:“叶小学士说得有理。” 她是东宫崇文馆学士,叶弘是当朝弘文馆大学士,她年纪小,朝中前辈便喊她一声小学士。 谢谦接着道:“但如果有异常的地方,薛卫公一定会在信中写明,既然没有提及,我想并无异常。战场之事很多没有理由,你在大理寺做惯了,一定要求个合理,也正常。” 迂回着说她不专业,叶真不好继续问,只能放缓语气:“那请问陆都尉此时也在灵州府吗?” 谢谦微微停顿了一下,回想奏报,点头说:“灵州所有守兵与薛卫公已汇合。” 这倒是让叶真放下点心,跟薛禁在一起,想必不会出大问题了。众人也反应过来,气氛稍微缓和,接下来讨论怎么处理。 本朝军力强盛,府兵覆盖全国,可以说人人尚武。武将不用说,在座的顶级文官一大半都上过战场,边境各国被震慑已久,所以战是一定要战,无非是选择派兵增援的人选。既然出兵必胜的军神已经领兵,这实则是个建功的好机会,风险很小,谢谦列了几个名字,曲折褒贬,隐晦地推荐自己的外甥。 至于薛禁擅自决断的事,如果打了胜仗,只要略做惩戒,没必要苛责,毕竟他大半生行事谨慎,规行矩步,从未恃宠而骄。 等到作出决定,敲定用人,中书省开始拟诏书,其他人先行回府。天色已大晚,叶真起身时脚还发软,李谨行微微扶住她,一边走出去一边出言安慰:“等郡主来了,我们再问具体情况,眼下先不要慌。” 叶真思索着漫不经心点头,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内侍刚给李谨行披上一件单披风,还没系好,叶真就抓着他的袖子到一边低声问:“薛卫公这时回什么京,他平时在凉州守着,又没到大朝参——即使大朝参,陛下也允许他不来,怎么?” 李谨行挥开旁人,同样低声回答她:“这个事我倒是知道,一个月前薛卫公就直接上书给陛下说过,没什么好讳莫如深的,确实是凑巧——郡主生病了。” 听完解释,叶真更奇怪。李谨行带着她逐渐远离其他人,从头道来:“不是普通病症,是中了剧毒,用许多贵重药材才吊住。薛卫公只有这一个女儿,急得厉害。他想凉州太平了这么多年,中途也换过防,不会有什么问题,就请旨秘密回京,他离开几日,护送郡主到关内,等治好了再悄悄回去。” 薛卫公也是大胆!叶真这下明白过来,以他的地位,根本不需要把女儿送来表忠心,原来是要来治病。 “陛下准备叫我监管这事,大约两三天后郡主就要到,我不知道她病成什么样,可能有不方便的地方,你到时候也来帮忙。” 叶真皱着眉发出曲折的一声:“啊——这可是薛卫公的心尖儿,万一有什么闪失,陛下真的要活吃了我。” “何止。”李谨行站定在一处杏花下,顺着她说下去,“这些年薛卫公什么赏赐都不要,只能变着法给郡主,她可是比姓李的公主还金贵。” 叶真全身哆嗦一下。 “行了别想那么多——” 李谨行说着,把身上祥云龙纹的披风扯下来,披到叶真身上,两只手在她脖颈处仔细打结,靠得太近,蜻蜓点水触到她温玉肌肤,冰得她忍不住缩脖子。 “天色不早,你快回家吧,这几天大理 分卷阅读11 寺有什么事,叫刑部和京兆府帮一帮。” 叶真仰着头振振有词:“他们哪儿肯啊,个个做官做成人精了!殿下既然心疼我,不如写个文书叫他们帮我咯。” 似乎觉得可行,叶真讲到后面,眨着眼睛眉飞色舞。 李谨行没有接,欺身压过来,在叶真耳畔亲密地说:“陛下还说了,叫我监督你抄书。明天休沐,你来东宫抄吧。” 杏花瓣儿飘摇着落下来,叶真裹着过于宽大的披风,几欲当场昏过去。 虽然爆发了战事,但离得太远,除了兵部派人户部派钱需要殚精竭虑,其他人还得各司其职,维持皇城正常运转。叶真不是个诚心抄书的,千挑万选了一批有疑点的案卷,准备叫李谨行帮忙看,分散他精力。 比较恶劣的凶案经过层层审理,基本没多大问题,一般鸡毛蒜皮的案子都丢给京兆府管,大理寺只负责死刑复核跟涉及官员的事件,难为叶真找出些崎岖的疑点,特来做幌子。 她才收拾好卷宗,有侍官替李谨行来传话,叫她出城去接郡主。叶真没想到这位贵人来得这么快,霎时得了赦免,叫苏棠去牵马。 一只脚刚踏出大理寺门,就听到有人喊她:“稚玉姐姐!今日休沐你怎么也来工作,害得我好找。” 原来是小陆远,叶真匆匆道:“陛下派了差事,我要出城,有什么话回来再讲吧。” 陆远急忙掏出来一包东西:“不是大事,找到了姐姐给你的桃花。驿官说兴许是取奏报时不小心落在一边,他们要寻主人,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所以冒昧打开,叫我给你赔个不是。” 叶真口中说好,让苏棠仔细收着,几步跳下台阶,绯红裙子衣袂翻飞,扬着声喊:“我先去办差,回来再看!” 奔出通化门,李谨行的一队人马已静等了许久,能让皇太子亲自来迎,这份面子天下独有。叶真勒马缓行,走到他旁边,惊奇道:“六殿下怎么也来了?” 李明泽不习惯早起,此刻仍在神游,恍恍然拖着声音:“还不是二哥叫我多跟他学一学做事……接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好学的啊?” 叶真停住马,随口损他:“殿下这不是一片好心,为你以后迎西域公主做个预演。” 李明泽哈欠打到一半生生停住,不乐意了:“我可是被你俩拖累的,你还看我笑话?二哥你管管她。” 李谨行维护说:“你莫吵。” 李明泽被他梗住,一时说不出话,叶真低头忍笑,咬着唇有几分得意。 等到无害的李明泽终于想到叶真的一个痛处,要说她整天蛊惑太子殿下时,前方烟尘滚滚,马蹄声不疾不徐,平缓而来,领头举着薛字旗,正是他们要等的人。 薛家护卫放慢速度,让出中间位置,一辆乌木马车走出来。车里却只走出几个侍女,众人一齐向李谨行行礼。 李谨行居高临下,问:“安乐郡主可还好,陛下忧心她许久了。” 侍女伏在马前,隐隐带着哭腔回:“太子殿下,郡主她……从入关开始就昏迷不起,恐不能面圣了。” “竟然这么严重?”李谨行思索着,“稚玉,你去看看郡主,如果情况不容乐观,直接送回国公府诊治,不要进宫了。” 叶真应了声,由苏棠扶着,掀开车帘去了里面。 车里一派奢华,床上铺着干净的丝绸床单,床上躺着一个玲珑身影,头发如瀑散着,脸色是不正常的红,安静闭着眼,眉头微蹙,格外惹人怜爱。 正是安乐郡主薛采星。 叶真坐到她旁边,忍不住感叹:“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美人。” 叶真尤其喜欢出水芙蓉的清秀长相,薛采星娇小可爱,皮肤嫩滑,此刻在病中,柔弱极了,叶真探她鼻息和摸她脉搏的动作都不由得再三放轻。 郡主口唇干燥,舌苔干薄,确实脉象微弱,难怪车队走的这么急。叶真禀告完,李谨行当机立断,把人送到国公府。 ☆、第 6 章 薛禁几年不回京,国公府一直空置,此番知道郡主回来,早提前打扫好。马车到了门口,几个侍女兼着紧张和斯文,七手八脚要把薛采星抬下来,叶真看不过去,冲苏棠说:“你把郡主抱回去吧,我看旁人都不中用。” 苏棠面冷话少,比叶真还高了一个头,看起来就可靠,当下抱起薛采星,跳下马车进了府。 叶真跟着进去,李谨行也抬腿要走,忽发现身后的李明泽不对劲。 李明泽整个人呆呆地望着姑娘们的背影,眼神像喝醉一般痴傻迷茫,似乎还有几分缠绵,眼睛黏在薛采星身上追随。李谨行看几眼,问他:“你怎么了?” 李明泽迟钝地转过头,似梦似幻,口中胡乱说自己没事,然后同手同脚,如踩在棉花上一般轻飘飘地走,一看就魂不守舍。 李谨行若有所思走了两步,到底是亲兄弟,李明泽又心思浅,他试探着说:“你都订下婚约了,可别招惹薛卫公的女儿。” 李明泽好似被一道惊雷 分卷阅读12 劈醒,浑身一颤,震惊地辩解:“我没……不是那个意思!” 李谨行料到他的反应,平静应对:“哦,我就说说,你别大惊小怪。” 李明泽继续语无伦次:“不是,我是看郡主好美,我早听说她美,不知道竟这么美……我就是,你懂吗,有种忽如一夜春风来的感觉。” “李明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李谨行难得叫了他全名,叹了一口恨铁不成钢的气,“这种话少说,万一传到郡主耳朵里,叫她怎么想。” “以她现在的样子,要是能听到就好了……”李明泽又眼巴巴望进去,居然忧心忡忡,平白成熟了几分。 国公府一片混乱,皇帝亲赐尚药局两位须发斑白的御奉来,他俩各自带些助手,还有几位女医官,排开一屋子侯着,李谨行忙于主持诊治,没再理李明泽。薛采星在里间,珠帘撩开隔着屏风,女医官先进去诊脉看舌,其他人在外间探讨。 几位医官聚一块诊到傍晚,诊出个八九不离十,意见高度统一,中的是一种蛇毒和雀鸟羽毛调和的毒/药,看症状极可能是耳腹蛇,毒性很强,幸好用几样名贵药材镇住性命。边疆医生水平不高,束手无策,长安城的医官却有办法。 一位御奉拜手对李谨行道:“解毒的药方不难开,只是需要三味药引来引药归经,郡主中毒时间长,单用寻常药物效果衰微。” 李明泽趁着诊治的工夫,已经扒着帘子远远看了好几回,此刻抢先问:“哪三味啊?” “一味九死还魂草,解蛇毒,清热消肿,一味野天麻,养五脏,安神魂。还有一味,是与郡主相合的血液,补血养血,刺激药效。” 前两味说出来,李谨行已在心里盘算去哪里找,听到第三味,沉思着问:“如何才算与郡主相合?” 御奉拿手里的碗比划:“在少量清水中与郡主的血液一同搅拌,如果出现凝块,就是不相合,不出现,即为相合。” 叶真听得入神,问:“那就要不断取郡主的血来验证?消耗未免太大,第三味我们还是不要,只去找前两味吧。” 李谨行亦有此意,他刚点头,李明泽挤过来胡搅蛮缠:“怎么能不要!此事全看缘分,我刚才一见郡主,就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现在恍然大悟,一定是上天告知,我是郡主的有缘人,救郡主义不容辞,不如让我来试一下。” “六殿下,你可莫胡说了,郡主已经很虚弱,别再白挨一刀。”叶真几欲翻白眼,打抱不平起来。同时也啧啧称奇,暗想这人果然不靠谱,才见了多久,就五迷三道神志不清了。小郡主也是本领高,一个字没讲,甚至眼皮都没抬过,就见一个蛊惑一个。 奈何李明泽着魔一般,觉得自己得到上天指引,执意要试,屋里众人一时竟有些被他说动,隐约觉得他能成功,御奉便在薛采星手指划开一点,滴几滴到清水中,再取李明泽的,拿筷子搅了搅—— 立时出现细碎小块,混浊得厉害。 “……” “稚玉早劝你不要胡来,你还偏要,等郡主醒了看你怎么解释。”李谨行一幅早就知道的样子,训着鬼迷心窍的李明泽。 趁薛采星手指没包扎起,为首的御奉还拿一个碗接了点,试探着问再有谁要不要试。 抱着圆场的心思,叶真接过小刀,割了食指,悬在瓷碗上空笑着说:“哪有那么巧的事,有缘人起码要修个千年百年,岂是你说遇上就遇上。有这种运气,我看能立马张罗拜堂成亲了——” 御奉搅拌着,惊奇地叫:“咦,叶学士,巧了,太巧了!” 瓷白小碗中,她的血与薛采星的亲密交融,合为一体。 叶真也措手不及,周围人都聚过来观看,她怔了一瞬,旋即笑出来:“闹了半天,我才是郡主的有缘人?” 一旁蔫了吧唧的李明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把碗拿到手里,恨不得看穿清透的水面。 女医官给叶真缠好手指尖,御奉继续说:“劳烦叶学士,最好每天日落时分来,我们取好血,熬药时加进去,效果最好。” 叶真还没做反应,李谨行先缓缓说:“每天都要割开取一次血,这伤口好得了吗,叶学士还做不做其他事。” 那位御奉却非常诚恳,详尽解答:“不会,取血时刀会洗净再用火烧,取完立即敷止血粉,伤口在手指,很快就会好,再给叶学士开补血益气的方子,很安全,只是会有些疼而已。这一味是最有效的,还望殿下应允。” 听起来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叶真揉着手说:“可以,那有劳各位配药,我和殿下去找药引。” 说着看向李谨行,征求他的意见。李谨行仍蹙眉,但看她颇为真诚,便没有继续反对。他心里有其他考虑,让薛采星欠她一个人情,说不定是件好事。 医官们继续谈治疗之策,叶真坐到李谨行旁边。恰巧有侍女上来奉茶,叶真看她动作,脑中转到两个关心的问题,和颜悦色问:“你是郡主贴身侍女吗?” 侍女放下茶盘,躬身称是。 叶真再问: 分卷阅读13 “郡主是怎么中毒的?” 侍女愤愤不平:“郡主是被什么吐谷浑贼人害的,那帮人想毒害郡主,然后威胁我们将军。将军自然不会任由他们摆布,直接派人去捉拿这些贼匪。” “薛卫公做得对。”叶真赞同道,“他前几年才收服了吐谷浑,这些残部怕是要报复他,根本不可能守信。” 侍女连连点头。 叶真又问:“郡主在灵州时,还清醒吗?” “清醒,郡主在灵州住了五日。我们薛将军领兵出城,击退突厥贼人,之后决定留下来,叫我们随郡主先行回京。” “那你们有没有……”叶真眼睛亮闪闪,关切问,“见过灵州都尉陆瑶?” 侍女皱眉想了一会儿,摇头:“这个,好像没有。” “你们走的时候,灵州是什么情势?”叶真好言好语探问。 “我们将军领兵,无往不利,已把贼人震慑住,不敢轻举妄动。听说将军准备乘胜追击。”侍女自豪转述。 叶真听到局势比较稳,悬着的心放下一大半,再问:“你们有见到什么灵州将领,或者听说什么事吗?” 侍女茫然不知,过了片刻,努力回想起一点:“听说,好像有许多人趁乱叛变,被坑杀活埋了。” “什么?”叶真困惑,“薛卫公信里没有提过此事。” 侍女呀一声,急忙躬身:“贵人不要听我胡言,我都是在城里听的闲话,自然比不上将军清楚。” 叶真闷着思索一阵,想不出头绪,便道:“好,你下去吧。” 侍女赶紧鞠躬退下。 李谨行看她魂不守舍,道:“别乱想了,等郡主醒来,就可以问个清楚。” 叶真点头叹息:“殿下,今天很晚了,我们明天再来吧,现在让郡主好好休息。” 李明泽忽然从旁冒出来,俨然主人做派道:“是啊,你们回去吧,我留下来守着,万一有什么情况……” “你也跟我回宫。”李谨行毫不客气打断他。 李明泽还要反驳,李谨行说:“不然我只好独自向陛下回禀,你猜我怎么向他解释你没回宫。” 李明泽瑟缩一下,还是收回话头,恋恋不舍望了一眼薛采星的方向。 但最后李明泽发现,他去了也没什么用,李谨行该说的照样都说了,连他怎么着了魔、鬼迷心窍胡言乱语都形容得栩栩如生,皇帝听完从紧锁的眉头里漏出笑意,笑话李明泽这般纯情。 如果论门当户对,安乐郡主当然要配皇子,论到君心盛宠,配太子正合适。可惜这个太子已经跟太师的女儿不清不楚,皇帝心里一比较,薛采星温柔可爱,叶真却不光是个狐媚胚,发起疯来还能吃人。要真的嫁过来,怎么看都是薛采星吃亏,不好。 更何况这事是皇帝一厢情愿,就是寻常好人家的女儿,你说亲让人家做妾,人家都要把你从大门里打出来。 皇帝家的妾虽然位分高,但薛叶两家同样金贵,假如皇帝说,元允,把你女儿嫁给太子做个良娣。薛卫公脾气好,大约就当场婉拒,换成叶弘,非当场请辞不可,还要搬回河东大骂皇帝欺人太甚。 李谨行都不行,李明泽当然更不行,他已有板上钉钉的婚约。 打消这个念头,皇帝压下心底遗憾,知道李谨行做事细致,说了几句早日治好郡主的话,就放他回去休息了。 ☆、第 7 章 九死还魂草和野天麻是稀有药材,宫里应当有,去尚药局和太医院要就行。李谨行一大早起来坐着喝黄桂粥,配上皇后娘娘送来的金乳酥和水晶龙凤糕,思索安排。 他亲自去太医院那边走一趟,下边人知道是郡主需要,都不敢怠慢,尽力去办。 回程遇到李明泽,他住的武德殿与东宫毗邻,因此经常撞到一起。此时他兴头很高,迎上来说:“二哥!今天去看郡主吗?” 李谨行看穿他目的:“有什么事医官会来送信的,你别到处闲逛。” “我没有闲逛。”李明泽立马辩解,“我刚才去两仪殿正遇上陛下议事,二哥,你不如担心一下叶姑娘吧,她又被打发去荐福寺了。” 李谨行皱眉问:“她怎么了?” “她……”李明泽刚要说,又笑眯眯停下来,“你这么担心,不如自己去看嘛。” 李谨行不急不缓:“也行,那我现在就去看看郡主,顺便去荐福寺。你好好待着,别招惹郡主。如果让我在国公府看到你,保不齐明天陛下就会写个诏书,叫西域使者快些动身。” 他拍拍李明泽肩膀,丝毫不在意他的别有用心,折过身走了。 李明泽愣住,啊,怎么他又没讨到好。 观音殿里叶真东倒西歪跪着,完全不如上次规矩,显然心里不服气。苏棠在外面守着,有僧人径直引着李谨行来,推开殿门,弯腰施礼说:“贵人请进。” 叶真回头看见他,脸蛋皱成一团,可怜巴巴地伸出一只手。 李谨行握住她的 分卷阅读14 手,坐到旁边问:“你怎么又惹陛下生气了?”叶真跪坐了半晌,又累又委屈,有气无力软绵绵回答:“我好冤,今日议事的时候,陛下要给病中的晋王加食邑,问陈樱可不可行。陈尚书你是知道的,陛下要翻新宫殿她都敢板着脸说没钱,这次就说不合礼制,不给。陛下挂了脸,很不好看。” 陈樱是皇帝最倚重的三个重臣里唯一的女官。她出身只是一般人家,走科举路,人生十分传奇,作为开国以来最得志的探花郎,直接被先帝点了做京兆府尹,一路青云直上做到户部尚书。 她年少时就与皇帝相识,为人冷清,不与任何大臣结党,连皇帝的面子都经常拂。然而正因为这份冷,皇帝十分满意她,算起来也是尚书里做得稳的,做事很少出错。 李谨行给她舒舒服服地靠着,好笑地问:“你又有意见了?” “我看他俩要吵起来,就帮着说一句,北疆正在打仗,需要开销,此时加封不太合适,陈樱说得对,是陛下考虑不周。” 李谨行挨个揉着她手指:“这关你一个大理寺卿什么事,就算户部同意了,还有礼部、宰相、光禄寺、御史台,他们都会讲,哪里轮得到你,我看你就是平时太顺利,罚得少了,没记性。” 叶真鼓起脸颊叫屈:“我真的好冤,现在陈樱什么事都没有,我被训一通,又罚思过,好心没好报。” 下朝时陈樱倒是投来一个眼神,一半是感激,一半是诧异“你这小姑娘都做官两年了怎么还这么直”。 知道她一贯脾性,从来没有过揣测圣心的需要,李谨行忍笑说:“做官做到尚书,少说为官十几二十年了,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心里都门儿清,也就你这么天真,不怕陛下迁怒。” “我是直言进谏,诤臣,明君不可以欺压诤臣。” 叶真说着,忍不住拽一拽李谨行袖口,李谨行摇摇头:“总是太师把你教得太正了。” “我还正?”叶真指一指自己,“殿下你可是情人眼里出君子了,我就没听谁夸过我正。” 她觉得稀奇,笑得眉眼弯弯。 既然李谨行来看她,她马马虎虎跪一会儿,便欢快起身,闹着要去太子府吃饭,太子府那位姓孙的厨师,做饭十分对她胃口。 两人起身出门,才走出寺里不远,忽然听到咚咚的急促鼓声,乍看之下,原来是京兆府有人在击鼓鸣冤。 击鼓的是个清丽女子,叶真看她模样长得好,举止大方,脸上表情倔强,便慢下来多看几眼。府里武侯走出来,朝她嚷道:“怎么又是你,还敢击鼓,三番五次来捣乱,是不是一定打你几鞭才行!” 她喊道:“我没有捣乱,我真的有冤情,求府尹贵人做主啊!” 武侯推推搡搡,正准备举鞭抽她,她害怕地抱住头,叶真路见不平喊道:“住手!” 她几步走过来道:“当街就敢鞭打喊冤的人,叫百姓怎么议论京兆府,怎么议论朝廷?” 那姑娘探出脑袋,目光闪闪盯着叶真。 李谨行在她身后跟过来。他穿紫佩金,叶真佩着银鱼符,按本朝规制,王公贵族与三品以上官员才可以穿紫色,四品与五品官员佩银制鱼符,武侯打量这两人,知身份贵重,拜手道:“贵人有所不知,这姑娘来捣乱许多回,一直报假案。” 姑娘气呼呼反驳:“我没有,我句句属实!” 叶真望向她,问:“你什么冤情?” 她含泪说:“贵人救命啊,我叫徐兰,是外教坊的官妓,我有宝贝被抢了,京兆府一直不肯受理。” 武侯辩解道:“你没有任何证据,我们哪里知道你是不是说谎?” 她急得要跳起来:“你们去查一查就知道啊!” 武侯对着叶真说:“这人是个官妓,忽然来报案,拿不出证据,我们哪能随便就去搜查呢?” 徐兰也急忙对叶真说:“我家当初犯了罪被查抄,女眷都没入教坊奴籍,这我没办法,可是我就不是人吗,我丢了东西为什么不能报案?” 叶真点头:“确实没有这种道理,你丢了什么?” 徐兰眼看有希望,手比划着说:“是我朋友从灵州给我寄回来的,一封信和一支钗,我才从驿站拿回来,走在街上遭人抢了。” “驿站?”叶真困惑,“你朋友是什么人,寻常人的家书可不能从驿站送。” 她如实答道:“他是灵州守军的副尉,叫裴贞。我帮过他一点忙,他曾答应帮我赎身,所以经常跟我有书信来往。” “灵州副尉……”叶真喃喃。 李谨行在后面开口道:“他怎么帮你赎身?” 先前说徐兰是外教坊的官妓,教坊分内教坊和外教坊,内教坊在皇城禁内,是舞乐伶人,外教坊在皇城外,起初也是培养伶人,教养犯罪的女眷,发展到如今变成蓄养妓/女的地方。 官妓都是朝廷出钱养的,专供官员,叶真没有这种需求,因此是第一次见,听李谨行问才想起,官妓多是有罪之身或罪臣家眷,不能随便赎身,除非遇到特赦 分卷阅读15 。一般都是哪位荒唐王公子弟鬼迷心窍,才会替她们求赦免。 这个裴贞,显然没有这种权力。 徐兰撇嘴道:“我也知道他多半是骗人,可是但凡有一点希望,我总要试试。” 叶真觉得她可怜又可爱,便问:“那你把宝贝怎么丢的,仔细给我讲一遍。” “就是前几天,好像是十六,我从都亭驿取信出来,拿着刚走了几条街,到永宁坊附近一处人少的地方,忽然几个人围住我,不由分说抢走我的佩囊,里面没别的东西,只有信、一支玉钗和一些通宝。”她一边想一边慢慢说。 “十六?”叶真略作回忆,“那天我姐姐的信也恰好送到。” 李谨行跟着说:“灵州路远,一起送过来没什么稀奇。” “那天……殿下记不记得,姐姐说随信给我捎来一包桃花,结果桃花弄丢了,几天后都亭驿的人才给我送过来。”叶真蹙眉想。 “你觉得有问题?”李谨行问。 她想不出什么来,摇头对着徐兰道:“算了。你还记得抢劫的人长什么样吗?” “他们剃了头发,身上有纹身。”徐兰很肯定地说。 这种剃头纹身的人,是京城里整天寻衅滋事、不做正事的闲汉,经常会收人钱财作恶,曾经被京兆府尹杖杀过一批。 叶真一听,再问:“你记得他们纹身的形状,能画出来吗?” 她点头道:“大约记得一点。” “那就好办。”叶真招手对武侯道,“叫她画好像,你们去捉人查问。” 武侯还想推脱,叶真威胁道:“不然我叫你们府尹亲自去办。” 他只好领命。 叶真接着问徐兰:“你住在哪里,万一有什么事,我怎么找你。” 徐兰说:“多谢姑娘!你如果找我,来教坊直接点我的名字就好。” 叶真记下:“好,你去画像吧。” 徐兰痴痴看着她问:“还未请教,姑娘是?” 叶真已准备要走,冲她笑一笑:“大理寺卿叶真。” 说罢潇洒转身,带着苏棠一起离开。 刚走到路上不久,有人寻到李谨行,报说:“殿下,给郡主的两样药引已经找到,送往府上了。” 叶真便说:“那我们去国公府看看,看来需要我了。” 李谨行好笑道:“你还真是迫不及待给人送血。” “哪有,我都是给殿下救人。” 直奔国公府,他们去的正是时候,医官分好药材,准备煎药,看到叶真进来,医官立即取出刀来。 叶真不知道要取多少,大无畏地伸出手。医官割开她手指,鲜血立马涌出来,涌着还不够,医官上手去挤,揉揉她手心活血,一路推出好一滩血,全流到药碗里。 指尖火辣地疼,叶真哼声说:“怎么要这么多。” 李谨行在旁笑:“知道后悔了?” 女医官给她包扎手指,顺便说:“郡主她情势危急,因此多取一些,等再过几日,会逐渐减少。” 叶真看着自己惨白的手掌,表示理解。 正包扎着,另有一个老医官过来,犹豫一阵,躬身道:“殿下,您送来的还魂草,略微有一点问题。” 李谨行盯着叶真的手看,听到这话,抬眼问:“怎么?” “不是大问题,长安的还魂草一般在夏秋采摘,殿下送来的是去年采的,失了水分,团成干球。虽然遇水就能回生,但效果始终不如新鲜的。” 医官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叶真便顺着他的意思追问:“现在是春天,哪来的新鲜还魂草呢?” “北地每年四季都会送药材贡品过来,那边苦寒,药材与长安略有不同,其中就有还魂草,不知道殿下为何拿了不新鲜的过来。” 叶真听明白了,转头看李谨行,他微微蹙眉,点头说:“好,等我回宫去问问,或许是拿药的人办事不仔细。” 医官道:“有劳殿下。” 叶真嘶着气,认真说:“我也蛮有劳。” 医官冲她笑。 临走前,叶真撩开里间的珠帘,进去看薛采星,她面色粉红,唇色浅,呼吸声微弱,如同随时会飞离人间。 她怜爱地多看了会儿,李谨行有些不悦:“你跟她一句话都没说过,就这般牵挂。” “这个叫眼缘,殿下。”她乐开怀说,“当初那么多人要做你的侍读,你不也是一眼看中我,都是眼缘嘛。” 李谨行记性比她好许多,听到这句话,却觉得记忆模糊,努力回想,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 叶真没察觉,继续笑:“何况我和郡主有了鲜血关系,更有缘。” ☆、第 8 章 接下来几天,李谨行每天要去国公府探视一次,叶真朝参后顺路跟着去看,很快左手五个手指都被反复刺开取血,裹上纱罗细布,显得有些好笑。 午间叶真坐着 分卷阅读16 让医官包扎伤口,听李谨行说:“九死还魂草正是灵州每年送往京城,我看了一下,刚好是陆瑶来信那次送到的,之后灵州就开战,再没有回送物资,郡主运气不错。” 叶真感叹:“郡主好福气,上次找血也是,刚好就是我。” 李谨行继续说:“我奇怪他们为什么拿出来旧的用,就去翻看往年的记录,才发现今年少送了一次。尚药局的医官说这些本来就是珍贵草药,比如珍珠草、百花蛇草之类,产量向来不高,放到市集价格非常昂贵,少也不奇怪。” “珍珠草,百花蛇草……”叶真复述一下,惊奇道,“给长安城送东西,怎么敢少一次?” 李谨行摇头:“因为这些不是正规贡品,没有明确要求每年送多少。而且不是常用物,若不是医官尽心,非要新鲜的,我们也许察觉不到。” “这事不知道有没有经过我姐姐的手,等她回来可以问问,这几天捷报连连,我想她就快回来了——这是什么?”叶真说到一半,侍女端了一个青瓷碗过来,里面盛着一片黑红,腥气很凶。 李谨行解释:“是鹿血,你这几天失血,手指都没血色了,应该喝一点。” 叶真平日挑嘴,带腥的东西一口不会吃,连筷子都不去沾,更遑论这么直白的一碗血。 她顿时挣扎起来,苦兮兮求饶:“殿下,我不喝,我身体好得很!尚药局的老御奉都说了,放一点血对身体有好处!” 李谨行哄着她说:“我也问过太医院的博士们,鹿血比当归、黑枣这些效果都好,你正是特殊时期,需要好好补一补。” “我喝不下啊,太腥了……”叶真捏住鼻子,眉头拧成两撇。 李谨行正色道:“喝,不许讳疾忌医。” “殿下,鹿血真的太夸张了,我不需要。” 眼看叶真要哭出来,李谨行思忖一刻,换讲故事的语气说:“鹿血功效可不一般,我小时候体弱,经常生病,有一次陛下猎了一头威风的公鹿回来,取血给我喝,喝过之后居然气血大旺,很长时间再没有生病。陛下觉得神奇,就给那只鹿立了一块碑,叫神鹿冢。” 叶真不服气了,好奇地看过来:“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李谨行会有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很久以前,那时候你还没回长安,在敦煌玩沙呢。”李谨行一边说,一边把碗送到她嘴边。 她头向后撤到极点,被逼着囫囵吞了几口,难喝到窒息,灵魂出窍了一瞬间。侍女拿着荔枝蜜饯喂给她,李谨行半哄半强迫,喝到快见碗底,她怎么都不肯就范了,呛咳着控诉:“殿下,你怎么也学会唬人,你从小身体是最健康的一个,哪来的体弱多病!” 李谨行不反驳,笑着再给她口中送了一颗梅子果干。 叶真狼狈地瞪他:“什么神鹿冢,你倒是给我说说立在哪一处!” 打闹之间,侍女拿来丁香熟水,给她漱口。 叶真刚吐掉水,苏棠从门口跑过来,看样子赶路很急,喘息着朝太子行过礼,直入主题:“姑娘,我刚才在路上巧遇到徐兰,似乎有人蓄意寻她麻烦。” 叶真坐直问:“怎么回事,你仔细说。” 原来苏棠陪着徐霜上街买东西,路上忽然遇到当街纠纷,几个剃头纹身的闲人拖着一个年轻姑娘,姑娘高声呼救,周围人聚拢过来。为首的人抱拳说:“大家散了吧,家事!家奴逃跑,主家买我等来抓她而已!” 连说许多遍,家奴逃跑是可以送官的罪责,周围人逐渐散开,不理会那姑娘的求救。喊话那人回身粗暴揪住姑娘头发,扯得她踉跄几步,泪流满面,口中还在悲怆呼喊。 苏棠看到她的脸,立马认出来是徐兰。她是教坊官妓,怎么会是谁的家奴。 因为叶真有点关心这件事,苏棠便上前,直接打过去。那些浪荡子哪里是她的对手,眼看遇到硬骨头,不一会儿就哄散,各自逃入人群不见。 徐兰侥幸逃生,哭得哀哀切切。苏棠可怜她,就近先把她送回教坊。她哭着拜托苏棠,一定要向叶真禀报此事,求叶真救救她。 “怎么会这样?”叶真皱眉,“上次当街抢物,这次当街抢人,什么人要害她?” 李谨行问苏棠:“你认清那几个纹身人的模样了吗?” 苏棠说:“大略记得。” 李谨行道:“你马上画图,我叫人送给京兆府去搜寻。” 苏棠领命去画,等她画出来几幅,交给李谨行的一个随身侍卫,由他送去京兆府。 叶真也起身:“殿下,我去找徐兰问一问。” 李谨行抬眼:“你去哪儿问她?” 叶真自然回答:“教坊啊。” “你传唤她到大理寺,一样可以问。”李谨行出言阻止。 “我怕她路上再出意外,何况她现在肯定很惊恐,在熟悉的地方安抚一下,看她能不能回忆起什么。”叶真到底年轻,热情很高,事必躬亲,一点不怕麻烦,“再说大理寺哪里收她这种案件,我还是私下问。 分卷阅读17 ” “那是教坊。”李谨行仍不准。 “对啊教坊,又不是其他青楼,出入都是做官的,哪个不认识我。”言下之意谁敢惹她。 李谨行站起身:“我陪你一起去,我带着护卫,万一有事能保护你。” 叶真眨眨眼,愣住。 她的劣迹又要多一条:拐带皇太子进教坊。按理她应该劝阻,但她心里有一点好奇,太子殿下平时持身守正,如果他进到脂粉堆里,会是什么样子?可能如叶真一般顽劣的人,心中都有这种想法,越是雪白,越想印点脏上去。 外教坊处在北里平康坊内,这里是寻欢和进京官员居住的地方,有十五个进奏院,东回四曲为青楼所在,绣楼别院林立。教坊所处是几座高檐雕楼组成的院落,莲瓣铜瓦,红白颜色,楼比别处壮观。叶真好奇地转着脑袋看,熏风醉人,美人经过时纷纷含笑,拿团扇遮住脸看她,她被看得脸红,笑着回过去。 叶真靠近李谨行一点,说:“殿下,你这般不解风情,美人都不敢跟你搭讪。” 李谨行神态自若:“你倒是谁的风情都解。” 叶真很骄傲:“我只解美人的风情。” 进教坊主楼,叶真捧出银鱼符,叫管事的人引她去找徐兰。 虽然春季天还凉,但楼内温暖,充盈脂粉甜香,来往姑娘们皆身着轻纱薄衣,内里穿当下最流行的齐胸裙,香肩显露,胸口若隐若现。 倒是叶真一身官袍裹得严实,只有脖颈露出一段雪白,容色生光,由苏棠护着走上楼,周围姑娘们掩扇交谈,窃窃笑语,目光十分灼热打量叶真。 这与她想象的倒不太一样,旁边一个绝世富贵的俊郎,大家居然不看?引着她的小厮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同她攀谈:“姑娘真是貌美,我们这楼里,什么样的男人都来过,但您这样穿着官服的美人,还是头一次见。” 叶真笑道:“我身旁这样的贵人,你们也见过?” 小厮正色答:“贵人气度不凡,一看便不是来寻欢,我等不敢冒犯。” 叶真回头仔细看李谨行,还是跟平时一样嘛。他这幅样子,叶真看了许多年,从来没觉得不好亲近,反而,他是天底下最纵容叶真的人。 一路招摇,走到徐兰门口,小厮叩门推开,叶真带着苏棠,与李谨行一同进去,其余随行侍卫留在外面。 徐兰一看到叶真,整个人几乎扑过来哭喊:“叶学士!” 她扒到叶真身上,哭得极为伤心。叶真长身玉立,拍着她的背宽慰:“没事就好,不怕了,你看我不是来了。” 徐兰泪珠扑簌簌落,呜呜哭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叶真觉得她感情实在充沛,像个天真小孩,轻轻摸着她的头发说:“好了,别哭了,叫我坐下说话吧。” 徐兰连忙抹眼泪,七手八脚迎她坐下,一边倒水一边偷看李谨行问:“这位贵人是?” 叶真跟李谨行眼神交流一下,得到应允,答:“是太子殿下。” 徐兰手一抖,水洒出去大半,惊恐地给李谨行补上行礼。 等她终于平静,叶真喝口水问:“你今天遇到的——唔,是酒?” 徐兰殷切点头:“正是,哎呀,叶学士不喝酒吗?那我去煮茶……” “没关系没关系,你坐下。”叶真把她拉回来,一口饮尽杯中酒,笑话,长安城做官,哪有不能喝酒的,何况这种甜香淡酒。 “你遇到的恶人有说过为什么寻你吗?” 徐兰又蓄满两汪泪水:“没有,他们一来就拉扯我,什么也不说,只对周围人谎称我是逃跑家奴。” 李谨行开口问:“你今天出门做什么,跟谁说过你要出门?” “我预备再去京兆府,问一问案子的进展。我这几天一直有去,而且每次去的时候要先抵押银钱,坊里许多人都知道。” 叶真接着问:“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人?” 徐兰茫然摇头:“我从回来想到现在,都想不通,我家里都被抄干净,亲近家人都已去世,我身在教坊内,更无从结仇。” 叶真似乎靠她太近,觉得有点热,退开一段说:“那么,关于给你写信的裴贞,你还知道些什么?” 徐兰看她退开,自己又贴过来:“他?他这个人风流成性,经常来教坊寻欢,之前去了灵州,去年七月回来,没多久又去了。” 李谨行插话:“你是不是知道他的什么秘密?” 这下徐兰更为难,一边回想一边断断续续答:“秘密?他与他夫人感情一般,好像会背着夫人藏钱,听说还要和离。因为我跟他比较熟,给他和兵部另一位贵人牵过线,所以他说要给我赎身,还有……” 倒出来一堆鸡毛蒜皮。 “叶学士,你怎么了?”她还在苦苦回想,看到叶真脸红失神,关切地问。李谨行随她一起看过去,叶真闭眼摇头,清醒一下再睁开眼:“没事,你继续说。兵部什么贵人?” “是一位兵部司與,叫谢良 分卷阅读18 。” “我知道,他是、他是……唔……” 叶真低下头,颤抖地痛呼一声。 李谨行握住她的手:“稚玉?” 叶真面色潮红,眉头紧蹙,难耐地扯着衣裙前襟,喘息声渐渐加重。李谨行伸手探她额头,她低声哭泣着叫:“殿下——” 声音甜软黏腻,十分反常,柔媚得能滴出水。 ☆、第 9 章 “怎么回事!”李谨行面色一凛,刚要抱住她,她已经神智不明,凭本能滚到怀里来,低吟着蹭李谨行心口,喃喃喊热。 身在教坊中,稍稍一想就能猜出这是什么症状,李谨行目光生寒,质问徐兰:“你酒里有什么!” 徐兰看呆,急忙辩解:“我不是故意的我忘记了!只是一些助兴的东西,每日都有,没这么猛烈!叶姑娘是不是身体太敏感……” 叶真不安分地抱住李谨行脖颈,白玉身体软化成春水,香气馥郁,既茫然又恐惧,绵绵求救:“殿下……殿下,我怕,呜……” 热意和欲念如滔天潮水,气势汹涌,要生生吞噬了她。 “还是说……”徐兰又慌张补充,“她今天吃了什么气血旺盛的东西?” 叶真在李谨行怀里摇摇欲坠,李谨行揽住她纤弱腰身,心脏怦怦狂跳,回答道:“她刚喝了鹿血。” “鹿血!那就难怪这么凶猛!”徐兰一声惊叫,差点跳起来,吓都要吓死,赶快解下身上佩戴的黄铜香囊球,拿出一颗药丸呈上来,“这是用卿鱼草做的药丸,可以清热解毒,压下药效,我平时都带着以防意外。” 李谨行抚着叶真脊背哄她,目光移到徐兰脸上,却不接药丸。 一边的苏棠把药丸拿过来,掰成两半,命令说:“你吃一半。” “干嘛不信我!”徐兰嘟囔着抱怨一句,仍然听话地吞下去,张开嘴晃舌头给苏棠检查。苏棠这才将另一半喂给叶真,捏着她脸颊仔细看,怕她咬到舌头。 叶真双眼迷蒙,胸口软软贴着李谨行,灼热的吐息打在李谨行脖颈。李谨行心底的担忧其实远大于欲念,问:“怎么还不好?” 徐兰怂着脸说:“点火容易,降火难啊,多等一阵。其实要是您能给她解决一下……最好了,现在硬撑着也伤身体。” “有没有——”李谨行猛然顿住说不出话,因为叶真迷迷糊糊仰起头,咬住了他喉结。 她试探舔舐几下,舌尖鲜红滚烫,灼得李谨行热意滚滚。 她生得明丽,旁人用十分力气才能做出勉强媚色,她只要三分,游刃有余,恣意风流。 更何况这是他的心上人。 李谨行努力平稳说:“你们两个出去,守住门。” 徐兰起身就出去了,苏棠不听:“殿下,这里是教坊,何况姑娘她还不清醒。” 李谨行说:“我不做什么,你守好门不要让别人靠近。” 苏棠嘴唇动了动,叶真忽儿细声哭起来。她最终没再说话,关好门站到外面。 “稚玉,稚玉不怕。”李谨行附在叶真耳边温柔哄她。 叶真眼睛失神,口唇微张,李谨行盯着她唇舌,仿佛受到蛊惑一般,不由自主舔咬上去,含着她甜美唇瓣吮吸。 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被谁采撷,先是唇舌被亵玩逗弄,随后被人捏住潮湿命脉肆意欺凌,要命的快意发疯般涌上来,头一次感到濒死的恐惧,哭泣着求饶:“不要,殿下救我——” …… 李谨行想起来从前在书上看到的香艳诗文,露华湿破胭脂体,一段春娇画不成。 满屋生香,叶真悠悠回神,愣愣地发现自己坐在李谨行怀里,他正低头拿手帕给她擦拭大腿水痕。她脸刹那通红,下意识并拢双腿:“殿下,怎么、怎么……” 李谨行手被她夹在腿间,看她窘迫,起一点逗弄的心思,拇指按下去,带茧的粗砺处在嫩滑腿侧慢慢画圈,羞得叶真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抱着他颤抖。 玩弄几圈,李谨行才道:“刚才那杯酒里有助兴的药,你喝完发作,吃了徐兰的解药还不好,我帮你稍微纾解。” 叶真闷着头:“谢、谢谢殿下。” 她不太知道李谨行做了什么,但看他衣着严整,不像画本里那种……她自己下身空虚,有一点疼,思来想去,好在她是个很会抓重点的性格,又抬头窘迫地细声问:“那我,要喝汤药吗?” 李谨行没听懂:“什么汤药?” “就是,避子汤……”叶真更小声了。 李谨行顿了顿,直直看着她说:“不用,我并没有……” 困扰地思索片刻,摇头道:“算了,等需要的时候我告诉你,你会明白的。” 叶真懵懵地点头。 他帮叶真系好裙子,手指骨节若有似无地触碰到她肌肤,她颤栗难安,又不知道应该讲什么,身体紧绷着小声抽气。李谨行动作缓慢,说:“你不要担心,今 分卷阅读19 天虽然是意外,但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言下之意他会负责的。 叶真有些别扭,眉眼低垂,睫毛呼扇几下,忽然颊面一痛,李谨行捏住她脸上软肉,眼神敏锐,问:“你不愿意?” 她显露出几分犹疑的傻气,停顿一下,慢吞吞说:“我愿意呀。” 然后从他手中挣脱出来:“阿棠和徐兰呢,她们在外面吗,我还没问完话呢。” 李谨行目光如炬,直视捕捉她每一个细微情绪,她无所遁形,心虚得口干舌燥,自觉足有一盏茶时间,他才说:“就在外面。” 徐兰和苏棠在门外等了许久,里面逐渐没了声音,好一阵,才听到叶真沙哑地唤:“阿棠。” 苏棠立刻推门进去,徐兰也跟上,叶真脸色仍红着,手拿空杯玩着缓解羞意,唇瓣湿润微肿,衣裙倒是整理得完好如初。李谨行坐在旁边神态自若,徐兰好奇地频频抬头看他俩,心里嘀咕这到底是……有没有啊? “我没事了,你回去千万不要对我爹和我娘说。”叶真颇为害羞,强装镇定嘱咐苏棠,苏棠点头:“好,你还有不舒服吗?” “我好得很,这药不错。”叶真生硬地转过去,鼻音软软随口问徐兰,“是拿什么做的?” 徐兰忙说:“卿鱼草,特别好的药材。” 叶真慢吞吞转动空杯,李谨行灼灼盯着她,她手足无措,又羞又恼,思维迟缓了一刻,转完两圈,才忽然反应出不对,愕然抬头。 “你说什么草?” “卿鱼呀。”徐兰伸手在空中比划,“这个卿,水里的鱼。” 叶真声音虚软,急切追问:“卿鱼草是珍珠草的别名,殿下才刚说过,也是灵州贡品,你哪来的珍珠草,在药铺买的吗?” 卿鱼草是珍珠草的别名,她平时喜欢看风物志,记得这个名字。 “不是,这是那位兵部司與给的,以前裴贞也给过我一点。”徐兰又懵了,如实道来。 跟灵州扯上关系,就不简单,叶真再开口:“他们最近一次给你是什么时候,这草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不是很久,半个月前吧,他们经常会送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弄到,但兵部的人,应当有很多门路……怎么了,叶姑娘?”说到最后,徐兰声音越来越小,不安地看叶真。 叶真脑袋里乱糟糟,总觉得灵州要出事。 李谨行在一旁道:“谢良是兵部尚书谢谦的小儿子,谢谦年纪大了,很宠他。” “司與是都亭驿的官员,送来长安的所有车马信物,都要经过都亭驿。”叶真跟着说,“谢良跟裴贞合谋,一起盗取灵州上贡的物品。” 徐兰咋舌:“姑娘,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谨行说:“你刚出都亭驿没多久,信和财物就被人当街抢走,如此胆大妄为,可能是冲着你手里的信。” 叶真赞同:“恐怕是裴贞的信里写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他们怕你看到。” “这样也可以解释陆瑶送你的东西被弄丢,可能是都亭驿的人在排查可疑的东西,匆忙中出了点问题。”李谨行理顺这一条讯息。 叶真略有些着急:“我现在就应该去找谢良,徐兰被他盯上,我怕随时会节外生枝。” 徐兰在一旁乖巧看她。 李谨行叫停她:“就算现在去,你没有证据,谢良不会承认的。而且他爹谢谦曾经在战场上救过陛下,这种罪名,多半会大事化小。” 叶真说:“但起码要制约他,让他不要再对徐兰出手。” “我去找陛下谈一谈,这件事他可能会希望私下解决。”李谨行道。 徐兰微弱说:“万一事情解决之前,他就把我给……那怎么办啊。” 叶真觉得这个担心有理,思考一会儿,看向徐兰:“你这几天跟着我吧。” 谢良再胆大包天,也没必要在大理寺卿、皇太子的宠臣眼底动手。 徐兰如同被星星砸到脑袋一般眼晕,好在她立马反应过来,恳切地说:“我不能跟您走,教坊的官妓没有自由,您如果要救我,求您替我赎身吧。” 李谨行横过来一眼:“你不要得寸进尺。” 赎身的事情要求圣恩,徐兰敢向叶真狮子大开口,是看准了她盛宠在身,于她而言,随意向太子或者皇帝开个口便可以讨来。 叶真确实可怜她,便没有断然拒绝,问:“你犯了什么事,才来教坊的?” 不料徐兰结结实实跪下去,扶着桌角说:“我父亲是医官,当年宫中大皇子发惊厥热症,尚药局推他出去诊治,最后大殿下不治而亡,柳贵妃绝望之下自尽。” 这事叶真和李谨行都知道,柳贵妃是太后柳绰的亲外甥女,宠冠六宫,力压一众妃嫔,第一个诞下皇子。大皇子体弱多病,柳贵妃护得很紧,却还是在两岁时早夭,随后她自己也自尽,令人唏嘘。 “太后一口咬定我爹与皇后娘娘勾结,谋害皇子与贵妃,先罚了皇后,又执意赐死我爹,府中男丁流放 分卷阅读20 ,女眷充入教坊。我爹连宫门都没来得及出,就莫名其妙殒命。” 徐兰说得激动,长长喘口气,竭力平复心情,换平缓的语气继续说:“我们人微言轻,任贵人宰割,连一点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可是我爹压根与皇后娘娘没有交情,谋害皇子有什么好处,完全是冤枉。” 叶真听得心疼,沉沉叹口气。 徐兰讲完,偷偷瞄叶真,讨好地问:“叶学士,依你看来,我爹还有没有翻案的可能,比如说靠你们二位申冤?” 叶真踌躇一阵,正想开口回答,李谨行先说:“她也帮不了你,太后的母家河东柳氏,与叶家有过节,她又认定柳妃是被皇后所害,我们两个凑一起,她看到就眼黑,怎么会听我们翻案。” 徐兰说:“叶学士,您是大理寺卿啊!” 李谨行挡在叶真前面回:“如果是其他事由,以稚玉的性格,赴汤蹈火也必定为你申冤,但后宫恩怨,往往隐秘难断,不在她管辖范围。伸手进去,不但触了陛下逆鳞,而且可能增添冤案。” 他们这些人,论起江山大业,个个神采飞扬,遇到后宫闺怨,却束手无策,捉襟见肘。 叶真听他这么反对,虽然心里有困惑,还是配合着补充说:“谋害皇子,本来是夷三族的大罪,但你们判了流刑和充奴,没有再向外连坐。你再想想,皇后贵为六宫之主,都没敢给自己翻案——” 听到这里,徐兰恍然醒悟,这件事确实内有乾坤,而且各方人马心知肚明,但就因为皇帝和太后要迁怒,便不清不楚葬送了医官的命。 “以往大理寺官员慑于天威,不敢不判,现在是我审理案件,我,我绝不会……”叶真想说一点铿锵的话,可这对徐兰来说没有任何弥补,一时气势不足。 徐兰点头说:“叶学士,我知道你是好人。” 叶真猝不及防被夸,有几分惭愧。 徐兰停了一会儿,趁机说:“叶学士,那我不要翻案了。” 叶真歉意道:“委屈你了。” 徐兰就等她这句话,立马可怜兮兮顺杆爬:“您已经知道我是冤枉的,求您救我离开教坊,我真的好害怕。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啊?”变化陡生,叶真愣住。 ☆、第 10 章 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徐兰膝行过来,仰头看她:“叶学士,我真的好害怕啊。” 身边苏棠破天荒开了口,冷冷道:“留你有什么用。” 徐兰反问:“留个美人在身边有什么不好?” 苏棠从眉头到嘴角都皱成嘲讽的形状:“你?在我们姑娘面前自称美人,这般不自量力,真是天下少有。” 徐兰被她一番呛,丝毫不恼,仍旧莺语婉转:“我虽然相貌不如姑娘,但琴棋书画样样都在长安城排得上号,功夫也可以学。通医理,懂人心,不敢说八面玲珑,好歹会伏低做小,还擅长伺候人,姑娘,您总有用上我的时候。” “谁需要你伺候了。”苏棠出言反驳,在她看来,叶真一个姑娘,哪里需要徐兰这种轻浮的伺候,有了刚才那一出,她是怎么都不肯信任徐兰。 “哎好了好了,阿棠,不要那么生气嘛。”叶真看着徐兰真诚乖巧的样子,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出声打圆场,“这样吧,我去找教坊的人说一声,你这几天先跟我走,我打探一下圣上的口风,找机会求个情,柳贵妃去世这么多年,他再生气也该消了。” 徐兰兴高采烈,站起来扶叶真的手晃:“姑娘你太好了,以后我一定好好跟着你。” 叶真回应道:“好,以后跟着我,我保护你。” 苏棠冷着脸,哼都懒得哼,叶真好笑地说:“别这样嘛阿棠,她不是坏人。况且跟我最亲近的还是你,有你在,我哪里会出事。” 李谨行隔岸观火半天,此时才开口说:“你倒会哄人,不愧是圣上钦定的巧言令色,花言巧语信手拈来,不能信。” “我何时骗人?殿下你又讲我坏话。”叶真一时懵懂,埋怨起来。 过了这一段,叶真复又凝神推敲,食指在红漆桌面点一点:“灵州的东西送过来,是有文书的,上面写清种类和数目,兵部清点审完,记录在册,内侍省再审,归库。就从这个流程入手,看看有什么可疑记录可以做证据。” 李谨行劝她:“你别费功夫了,就算找出来,陛下也可能叫你当作没看见。” 叶真无奈地摇摇头:“京兆府如果能找到今日那几个恶人,指认谢良就好了。” “如果有消息,我来告诉你,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李谨行退一步说,“没事的话快回去吧,别在教坊待太久,叫人逮住嚼口舌。” 叶真扶着桌子站起来,刚迈开一步,还没来得及说话,腿根猛然一软,踉跄着被苏棠接住。坐回去时腿还在微微发颤,她羞到无言,掩面道:“你这药性也太强了,哪里是助兴,我回头要叫陛下管一管!” 徐兰叫屈:“姑娘,药本来就一点 分卷阅读21 点作用,是你先前喝了鹿血,才会这么猛烈。” 叶真放下手,气鼓鼓朝李谨行道:“殿下,我都说了鹿血不能喝!” 她面色灿若桃李,可媲美霞光,李谨行心中似有桃花轻颤,低声道:“喝一点总有好处。” 话锋一转:“你现在这个样子,走路都困难,叫个帷轿回去吧,别操心剩下的事,我去吩咐他们做。” 以现在的状态去办事,叶真心里确实不太愿意,于是同意。 一切由李谨行打点,叶真回家时天色不早,徐霜给她留着饭。看到她不知从哪儿拐来个清秀侍女,刚要开口问,叶真先答:“是殿下送我的。” 徐霜摸不清,怎么回事,太子送个人给她,是用来服侍她,还是服侍他? 叶真趁着徐霜困惑,蒙混过去,没叫她看出来唇舌都肿了。吃过饭她拿出白日在大理寺没整理完的记录,拟写文书,七七八八忙一阵,直到夜间,在侍女催促下去沐浴。 室内灯光发昏,叶真沐浴过,头发随意挽起来,斜插着两只金钗,盘坐到书榻前。苏棠在旁边给她研墨,徐兰跪坐着奉茶、镇纸。她一开始还在好好写东西,后来不知出神想什么,笔在纤玉指间衔着,一下一下乱画,水润双眸望着半空。 徐兰痴看她半晌,苏棠放下墨砚道:“姑娘,别折磨这宣城纸了。” 纸是贵重物品,读书人家十分尊重纸,写错字也要收藏起来,不能丢。如果让叶弘看见她魂不守舍地乱涂,必然要发怒。 她闻言清醒,索性撂下笔,把纸推开,一手托腮斜倚着书榻。她虽然做出愁眉不展丁香结的模样,却三分愁绪七分含喜,徐兰大着胆子问:“姑娘,你是不是在想太子殿下?” 叶真回眸看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徐兰嘿嘿一笑:“姑娘干嘛发愁,难道你们二人这么多年……还没有定情?” 定情当然是定了。今年上元节的时候,大家都多饮了几杯酒,陛下领着旁人在门楼看烟花灯海,他竟然把叶真堵在门楼脚下的红梅林里。一开始是不得章法的舔吻,后来变成撕咬吞咽,叶真心差点跳出来,几欲窒息。那时头顶烟花爆裂,身侧灯花如昼,红梅与雪片乱落一身,他们眼中流光溢彩,亮得灼人,恐怕一生都难忘。 她算是体会了一回意乱情迷。 徐兰瞧她眉头舒展开,隐隐带着羞怯笑意,继续问:“既然定情了,姑娘怕什么呀。” 本朝风气极开放,徐兰个人的风气就更开放,以这两人的身份,不说情投意合尚未婚嫁,哪怕是乱搞,又有什么好怕。 叶真叹口气:“他今天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那不就是要对姑娘负责,很好啊!”徐兰眼睛一亮。 “可是,我不想要他负责。”叶真闷闷说。 徐兰朝她身边挤了挤,捏住书榻边缘:“为什么!” “他负责,就要把我迎进东宫。我苦读诗书十几载,仕途大好,可是进了东宫,只能困在后院,什么都没了。”叶真难得有人能倾诉,语气幽幽,“我不愿意啊,太痛苦了。” “您跟殿下直说嘛。”徐兰思维直接,仰头问她。 叶真被她逗笑:“那怎么行,让殿下觉得我把前程看得比他重要——唉,这怎么能比呢。何况人在后院待久,眼界难免变狭窄,到时候与他话不投机,岂不是还要争吵、冷淡,我害怕。” 烛火明灭,叶真心绪也艰涩。 徐兰自然没有解决方法,转而说:“我看姑娘也十分在意殿下,不愿意他为难呢。” 叶真身边少有人敢打趣她,她收起手,坐着浅笑:“殿下自小被寄予厚望,严格教导,从朝堂到深宫,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累得很呢,我哪里舍得再让他难过。” 苏棠在一边面沉如水,毫无波澜,徐兰紧紧盯着叶真,她眼神缥缈道:“殿下这样的人物,哪是普通人能配得上,只有当世能臣,才能与他并肩。” 这句徐兰理解了:“姑娘是夸你自己啊?” 叶真摸摸鼻尖,既害羞,又流露出自负本性:“连圣上都说了,殿下惟有跟我在一起时,才会肆意生动一些。” 她庆幸能从小认识李谨行,他作为储君,越长大心智越坚定,旁人轻易打动不了他,也只有小时候就撬开他这颗心的叶真,才能得他另眼相看。 “我今天看你们二人站在一起,也是一对玉人,非常养眼。”徐兰避重就轻,恭维起来。 另一侧的苏棠伸手横过来,捧起受了半天冷落的邢瓷茶盏,打断道:“叫你奉茶,话这般多,茶都要凉了。” 说着递给叶真。 徐兰小声嘟囔:“哪里会凉,这才几句话。”叶真接过雪白瓷盏,笑着摇摇头。 揭开轻薄杯盖,黄绿茶汤香气扑鼻,徐兰嗅到袅袅娜娜的甜味,情不自禁问:“姑娘,这是什么茶?好香啊,厨房只说是你偏爱喝的,我没敢掀开看。” 叶真稍向后仰,坐姿转为随意,回答道:“当然香了,是荔枝茶, 分卷阅读22 入口甜,回味柔,甘香生津。” 徐兰眼睛瞪大,哇,她在教坊见识过奢靡的,但荔枝这种顶尖奢侈品,祸国殃民的杨贵妃才消受得起,自家姑娘居然拿来煮茶,很符合传言中的妖女形象。 “想什么呢。”叶真斜斜倚着,屈起食指在她额头响亮地敲了一下,“荔枝果干而已,新鲜的我可没吃过几回。” “果干也很贵呀,我都没见过,姑娘多少钱买的?”徐兰夸张地捂着额头问。 “不是我买的。”叶真说到一半,咬起唇边轻轻笑,“是殿下送我的。他不看重衣食这些身外物,东宫收到我喜欢的,就转赠给我。” 徐兰啧啧几声:“是转赠还是特意留给姑娘啊,殿下不看重身外物,倒是极看重姑娘你。” 叶真作势又要敲她,她赶忙退开。 前几天徐兰在京兆府遇到叶真,以为她正义稳重,谁知一晚上接连露出小女儿情态,羞赧、神往、苦恼与甜蜜兼具,生动活色。 室内重新安静,回想起白日在教坊的模糊经历,叶真脸上烫得厉害,低敛眉目,氤氲香气中睫羽轻颤,刹那宛如海棠花初绽,娇嫩明亮。 那一点无解的烦恼悬在头顶,可是她此刻忘乎所以,轻飘飘,整颗心仿佛流淌着蜜糖。 ——他这样一个人物,只喜欢她。 ☆、第 11 章 一大早,李谨行去甘露殿找皇帝。宫门刚开,有人匆匆举着国公府的令来报,薛采星醒了。 李谨行即刻便道:“陛下,我去国公府看看。” 皇帝点点头,他转身走几步,忽然皇帝道:“等等。” 李谨行回头。 “她醒来是好事。”皇帝斟酌用词,李谨行耐心等待,“她可能还不清楚,自己在长安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元允——” 元允是薛禁的字。 “你教教她。” “是。”李谨行没什么波澜应下。 李谨行在国公府等着叶真,郡主天未亮时醒来,身体虚弱,医官和侍女轮流照看。叶真一来,叫侍女通报一声,便随着李谨行迫不及待踏进门,掀开玛瑙珠帘,屋内塌上坐着一个生动的薛采星。 她眼睛如杏核一般圆圆亮亮,天真可爱。叶真极喜欢这种清秀美人,看她康复,脸上笑意十分灿烂。 薛采星先颔首道:“有劳太子殿下奔波,我心中既感激,又惶恐。” 李谨行回:“我奉陛下旨意,郡主不必客气,醒来就好。” 薛采星示意侍女服侍这两人落座奉茶,随后转向叶真,满怀期待道:“你就是这几日一直给我用血的叶学士吗?” 李谨行纠正:“不是几日,半个月了。” 他与往常接待臣子的和煦有些不一样,说话表情不多,语气也不软,薛采星刚醒来正柔弱,被他不近人情的样子唬得有些瑟缩。 叶真左手缠着许多细布,点头道:“是我,能为郡主效劳是我的荣幸。” 薛采星探着身子:“哪里的话,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一定要禀报陛下,好好表达我的谢意。” 叶真连忙摆手:“我替太子殿下做事,郡主要谢,就谢他吧。” 薛采星看一眼李谨行,心里发愁,长安城的皇太子怎么这么难打交道。她上次回长安,还是五年前的事,只记得皇帝对她亲切温和,非常宠爱,没有和李谨行过招的经验,他看起来也不热络。 而薛采星亦不曾需要讨好谁,此时两个人生硬交谈,她根本无法分辨,太子是本性如此,还是不欢迎她。 眼看气氛要冷下来,叶真圆场道:“郡主好不容易醒来,应当多休息休息,陛下那边由我和殿下去回禀,你等身体好一些再去觐见。” 薛采星松一口气:“叶学士想得周到。” 叶真笑:“郡主不必这么客气,叫我稚玉就好。” “稚玉?”薛采星眨着圆圆的大眼睛,声音娇甜,“好可爱的名字。” 李谨行刚捧起茶杯,闻言顿住:“郡主没听过稚玉的名字吗,边疆应当也有邸报可以看吧?” 邸报是摘抄皇帝旨意、百官谏言与朝廷文书的小报,由驿站送给天下各方官员。叶真随着邸报扬名过好几次,多数是别人弹劾她。何况她这样一个跳脱人物,世间少有,李谨行不信薛采星没听过她。 薛采星只是随口客气一下,哪知被他当场拆台,顿时脸白了白。 “郡主这等人物,看到我的名字也不一定要记住,况且你生病躺了那么久,一时反应不过来,很正常吧。”叶真急忙再出来维护她的面子,转移话题,“我这个名字,还是陛下赐的呢。” 薛采星狼狈笑着回:“陛下果真很看重你。” “哪里比得上郡主。” 薛采星摇摇头:“我一直住在关外,应该是我比不上你,你是河东世家出身,家里显赫,人又聪明,难怪得陛下倚重。” 叶真否认道:“没有没有,我如今只跟着太子殿 分卷阅读23 下,与其他人不怎么来往。” 薛采星显露出一点好奇:“是吗,我还以为你肯定是追随叶太师。我父亲经常提起太师,说他是朝中最年轻的宰相,是个当世奇才。” 当今陛下驭臣有道,长安朝中没有太多党争,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派别,以陛下最宠的三个人为中心,大致可以分出一些,例如叶弘代表的世家,陈樱代表的寒门,薛禁代表的武官,三者互相重叠,他们三人既不党同,也没有结仇,较为平衡。本朝尚武,多数人都有武官经历,文武官分界不清晰,相比之下世家和寒门的矛盾更明显一些。 叶真听到薛禁夸奖叶弘,笑着说:“能得薛卫公赏识,我父亲肯定会欣喜若狂,天下哪个好男儿不仰慕薛卫公。可惜他常年在外,否则想尽办法也要与他结交。” 这种互相吹捧听得李谨行牙酸,他拿起杯子喝一口茶。 “现在你于我有恩,我们两个结交,也就相当于他们二人结交了……只是听说陈樱尚书从不与人深交,不然,我还想见识一下她的风采。” 叶真点头道:“我也没有跟陈尚书打过太多交道,说来奇怪,她那么位高权重一个人,连生活都异常谨慎,我丝毫不了解她。” 薛采星继续问:“看来太师和陈尚书私交并不深?” 叶真刚要回答,忽然李谨行撂下茶杯,不轻不重地响了一声。叶真望向他,他眼神颇为冷淡。这种不礼貌举动他平日绝不会做,因此蕴含了警告的意味,叶真领会到,薛采星也瞬间领会到。 她僭越了。 他父亲是边疆重臣,功高震主,她在皇太子面前打探京城局势,还要结交重臣,说她居心叵测,她没法反驳。 气氛冷凝,叶真再看薛采星,她脸色霎时惨白,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血色褪尽,神色满是后悔茫然,有种孤立无援的可怜。叶真仔细想,其实问得这么直接,要么她是个野心勃勃的无能之辈,要么她没有坏心。无论哪种,都不足为惧。 也就是说,重点不是她的作为——以她的手段在京城很难翻出浪花,而是她的态度,她代表着薛卫公甚至是边疆四十万重兵,应当谨慎。 李谨行猛然警示她,断不可能是自作主张,定有皇帝授意。皇帝对郡主恩宠有加,心下那点疑虑一概不提,他唱/红脸,却叫太子来唱黑脸。 思及此,李谨行不可能主动圆场,薛采星已经傻掉,只能叶真从中调解,便笑意盈盈道:“郡主久居边疆,对京城好奇很正常。礼尚往来,劳烦郡主也给我讲讲,北疆是什么情形?” 薛采星整个人柔弱至极,杏眼里水光粼粼,忍着泪望向叶真,像得了拯救,鼻音浓重道:“稚玉想听什么,我都讲。” 衬得李谨行像个坏人。 正当时,侍女来报,说六皇子来了,他关切郡主,正在门外求见。 薛采星一个头两个大,孱弱说:“请他进来。” 李明泽进来便滔滔不绝:“郡主终于醒了!你脸色看起来还苍白,应当多休息休息……二哥也在啊?郡主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要及时与医官说,陛下派来的都是尚药局顶好的,连御奉都派来了,他一直很挂念你呢。” 他丝毫不见外,拿出从皇后娘娘那里传承的热情,嘘寒问暖说个不停,叶真竟一句都插不进去。好在有他打岔,薛采星面色好看了一些,慢慢答话。他看起来真诚多了,处处关心薛采星。 聊了几刻,薛采星额头冒汗,体力不支,李明泽叫她好好休息,便赶着叶真和李谨行一起出来。 人一走,薛采星痛苦地躺下:京城为什么这么凶险,她还不如再昏过去。 屋外,叶真颇为好笑:“六殿下,我们还有正事没问,你一会儿把人说倒了,我们颗粒无收。” “问什么啊?你看她累得那么厉害,再休息休息。”李明泽毫不在意。 “问灵州的事呀!你倒好,一会儿给陛下回话,我看你怎么说。” 李明泽目光游离:“你们两个去回话,我就不掺和了,我今天还要读书,先走了。” 皇子读书的地方在东宫的崇文馆,一进宫门,李明泽溜了,叶真和李谨行去皇帝寝殿甘露殿回话。 皇帝倚在床榻上,看见他们两个进来,眉毛一拧,道:“你们俩还敢一起来,跪下。” 两个人毫不反抗应声跪下,叶真虽然有点困惑,不过熟门熟路道:“陛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罚我都认,但是殿下他没有错。” 李谨行是不会犯错的,李谨行只有跟她在一起才会犯错。 皇帝不吃她这套:“你犯了什么错,自己说。” 叶真思前想后,似乎没有什么能上达天听的坏事,除了她把李谨行带到教坊。想到这回事,叶真脸上飘了一点红。 皇帝接着道:“什么叫他没有错,这教坊,难道还是你逼他进去的?” “……” 叶真的表情写满了:还真是。 虽然教坊本来就是修给官员们作乐,但一贯走勤勉端正路线的皇 分卷阅读24 太子踏进去,事态就很严重。东宫现在没有妃子,如果有,哪一个来侍寝,哪一个给赐浴,全都要记录在案,哪一日哪一时,事后有没有赐汤药,太子在她殿里待了多久,必须写的清清楚楚,哪一个宠的多了,旁人还要来警醒太子——因此叶真觉得,明君的后宫,实在没意思,太乏味了,什么美人进来都要被磨成一块石头。 可现在太子竟然跑到教坊去,还待了许久,万一教坊有人对他不利,或者万一搞出个龙种来,他要怎么认。皇帝头疼,训斥叶真道:“你太不像话,自己霸占着太子还不够,还要哄他去教坊,对你有什么好处?” 李谨行回答道:“陛下,我们去教坊是查案,没有做其他事。” “胡扯!”皇帝生气,“你亮明身份跟教坊要了那个官妓,今天一大早那边就报上来了。” “我是替稚玉要的。”李谨行如实说。 “她要一个官妓做什么,她——”皇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仿佛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地看向叶真。 “啊?”叶真被看得奇怪,眨眨眼,猛然反应过来,“不是,我不是!陛下你想什么!那个官妓是我救下来,要做证人的。” 李谨行眼神示意她,先不要提谢良的案子,现在不是好时机,她便隐下不谈,只提裴贞那段,说她是苏棠救下的人。 皇帝缓和一点。 “陛下,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这个官妓的父亲曾经给大殿下看过病,太后说他谋害皇子,把他家里女眷充入教坊了。”叶真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皇帝的表情。 他面沉如水,看不出情绪波动,哦了一声。 “希望陛下给她一个特赦,我看她十分可怜,也很投缘,如果陛下愿意卖我一个人情,我感激不尽。” 皇帝讥讽道:“你的感激我可受不起,你少给我惹事,我感激你。” “陛下言重了!”叶真诚惶诚恐伏下身。 “罢了,总不是什么大事,来人——”皇帝唤一声,旁边大内侍应声过来,“吩咐个人去做。” 叶真叩首:“谢陛下。” 皇帝这才消气,叫他俩起来赐座。 叶真坐下说:“陛下,我们刚才看过郡主了。” “怎么样?” 叶真刚张开嘴,还没出声,听到李谨行答:“神智清晰,身体孱弱,待人不真诚,跟稚玉打探朝堂局势。” 她急忙补充:“她刚醒来,见着殿下可害怕了,我想不是故意的。” 李谨行道:“那更应该警惕。” “殿下别欺负她了,你到底对她有什么偏见,今天把她吓的,说一句错一句,太可怜了。” 李谨行一听叶真处处维护她,更不高兴:“她还没醒的时候,你和明泽就偏向她,这不值得我提防吗?” 叶真睁大眼睛:“那是她长得可爱,我和六殿下怜香惜玉。” “哪里用你怜惜,今天刚醒就套你的话,我看她没那么简单。” “我觉得未必,她从小被人疼着宠着长大,没见过你这样不买账的,心里慌乱很正常。她只是想与我示好,方法用错了而已。” 皇帝重重咳一声:“你们俩说得好热闹?” 叶真闭嘴,眼睛圆溜溜眨巴。 李谨行向皇帝总结:“陛下,郡主确实不像有坏心,但她太能迷惑人。” 皇帝不以为意:“还有谁比你旁边这个更会迷惑人?” 李谨行转过来看她,竟然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提到皇帝自称的问题,解释一下,“朕”是正式的书面用语,私底下不多用,皇帝也是会自称我(吾)的。 唐穿指南说李世民会在魏徵面前自称世民,我想唐朝君王与储君,走贤明和谦逊路线的,应当不会在称呼上托大。况且唐朝是比较开明的朝代,君臣关系很有意思的。 ☆、第 12 章 回完话,李谨行陪着她走一段出宫的路。叶真觉得好奇,仍缠着他问:“殿下,你到底为什么不待见郡主?” 李谨行目光落在她缠着细布的左手上:“一来,陛下叫我提醒她约束自己的言行,二来,我只是觉得你一颗好心,喂那么多血,换不来她真心相待,不值得。” 叶真忍不住笑起来:“我本来也没多真心啊,一开始因为这是殿下的差事,我才救她,要说真心,也是我对殿下真心。” 李谨行笑了笑,忽然又收住,皱眉考虑。叶真问他:“怎么了?” “你果然很会迷惑人。”李谨行郑重说。 叶真连忙辩解说:“我哪有迷惑,殿下你这是愿者上钩。” 出宫之后,叶真去大理寺待一下午,没有什么大事可做,便放手交给手下的主簿,她自己去翻以往案例,再找找谢谦有没有什么案底。做官做到尚书,除了陈樱那种铁板,其他人不太可能清清白白一点问题都没有过 直到 分卷阅读25 看得头晕,叶真才起身回家。刚走到家门,徐兰守在门口道:“姑娘,郡主邀请你去府上做客。” “我?”叶真下意识反问,随后反应过来,小郡主还是蛮聪明,跟李谨行闹了不愉快,就来找她维护关系。恰好她还没问过灵州的情况,可以去一趟。 她在家门溜了一圈,又折过身去国公府。 薛采星午睡之后,精神好了许多。她早上被李谨行吓得厉害,隐约感觉做错了事,此时想挽回,左思右想,撑着起来写帖邀请叶真。 她诚意满满,叫人好好问一下叶真喜欢吃什么,家丁一报回来,厨房就开始准备,嫩笋、虾炙、卯羹、蟹肉毕罗、贵妃红等,菜品肉食,香酥点心,还有琥珀甜酒取出来一坛,不多时厨房雾气袅袅,香得恼人,缭绕如同薛采星不宁的心绪。 叶真从门口进来,小厮拔腿跑进去通报,薛采星立即起身,慢慢走出来迎接。叶真连忙快走几步:“郡主刚恢复,在屋里等我就好了,别折腾身体。” 薛采星笑道:“你救过我,出门来迎又有什么。” 叶真不好意思,看她虚浮的样子,便伸手去扶她手臂。她没想到叶真会有这样示好的动作,看到她伸过来,下意识把手递出去,等反应过来时,叶真已经把她的手握住。 薛采星愣一下,心想一见面就这么热情是不是不太好。叶真倒不在意,顺势就挽着她走。薛采星比她年纪小,身形也矮小半个头,晕乎乎牵着她进门。 两人分坐到矮桌两边,摆宴上菜,叶真一看就乐了:“郡主还打听了我的口味啊?” 薛采星道:“请人吃宴,当然要做足准备。” 叶真一边倒酒,一边忍笑:“看来郡主日常就有未雨绸缪、打探局势的习惯。” 薛采星迟疑片刻,看她笑得揶揄,反应过来她还在笑话自己早上出的丑。都是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薛采星顿时来气:“你还笑,早知道不给你准备这么多上品菜肴。” 叶真舒展笑容讨饶:“郡主莫气,我看你今天拘谨得不行,开个玩笑缓解气氛。你早上如果有现在的轻松,殿下也不会那么警惕。” 薛采星觉得她模样俏生生,笑起来风流,怕是长安城的郎君也没几个能比她潇洒,一时心动,实在生不出跟她计较的心,感慨道:“你和太子殿下真是两个极端。” “殿下这个人从来这样,不解风情。”叶真摆摆手,“你不要管他。” 薛采星发愁:“怎么能不管,我今早一定惹到他了。” “放心,我已经跟圣上解释过,我说你刚醒来,被太子殿下吓得一时紧张,才会失言。”叶真怕她思虑太重,便解释一番,“圣上也站在你这边,还说你比我乖多了。” “真的吗?”薛采星眼前一亮,满怀期望地看她,“稚玉,你真好。” “我说实话而已。”叶真被夸得舒心,夹一筷子春笋片,含糊回答。 薛采星便倒一杯酒,举起敬她:“我第一天醒来,很多事情考虑不周,今后不会了。无论如何,今天谢谢你解围。” “郡主可以喝酒吗?喝一点意思一下就好了。”叶真也拿起酒杯,关心她一句。 薛采星仰头饮尽,笑道:“无妨,一杯而已,我在凉州的时候,不能喝酒要被我爹笑话的。” 叶真跟着饮尽,夸赞道:“郡主不愧是薛卫公的女儿。” 三两句解了薛采星的心事,两人一边聊一边吃,话题引到薛采星身上,叶真借机问:“郡主在灵州时,不知有没有见过灵州的将领?” 薛采星点头道:“见过一位整天来找我父亲的,说是灵州什么副尉。” “副尉?”叶真向她确认,“灵州的都尉陆瑶,你见过吗?” “没有。”薛采星老实回答。 “怎么会,她不在城里吗?”叶真茫然。 “我那时生病,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只见过那一个。”薛采星解释道。 叶真出神片刻,继续问:“你见到的那位叫什么,他为何整天去找薛卫公?” “好像叫裴贞,我听说是兵部的,去年刚调回京城,今年又去了,真惨,一去就碰上打仗。”薛采星一边回忆,一边答,“我爹过去之后忙着领兵,他做副手,管着送呈文书的事情。” “什么意思,薛卫公送回来的信,都经过他的手?”叶真没经历过战事,不知道怎么通信,她只记得陆瑶每次送回来的都是亲笔信。 薛采星说:“差不多,他写好之后,我爹看完觉得没有毛病,再按上印发出去。没有我爹的印,他写了也不算。” 叶真拿着酒杯,半晌没有喝。 饭后叶真辞别,薛采星还想留她,她躬身道:“郡主,我还有公务在身,先失陪,改天再与你把酒言欢。” 薛采星只好依依不舍道:“那我不勉强。” 叶真出门后魂不守舍,胡思乱想,苏棠拽着她,生怕她跟人撞上。 她实则并不知道这些事有什么关联,只是隐隐不安,好像有人蒙住她的 分卷阅读26 眼睛,四周混乱,她看不到,只能摸到哪儿算哪儿。 神游一晚上,夜间躺到床上,她心绪烦乱,好不容易睡着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竟梦到了陆瑶。 “桃桃?” 叶真抬起头。 “你走快点,书读多了连路都不会走吗。”陆瑶走在前方扛着打马球的月杖,见叶真半天没跟上,回过头眉毛一撇,摆出冷酷的样子。 漫山遍野桃花,多得让叶真疑心自己要被淹没,走在中间眼花缭乱,路都快看不清,叶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赶忙跟上陆瑶撒娇:“姐姐,我今天不舒服,走不快。” 陆瑶上下打量她,手一伸:“哼。” 叶真立马抓紧她手掌:“姐姐最好了。” 陆瑶翻白眼:“行了,你这话说得我都长茧,整天甜言蜜语,信你才怪。” 说完强调一遍:“就会骗人。” 桃花瓣飘飘洒洒,叶真不满地反驳:“我就是觉得姐姐最好,你看,我给你抄那么多书,代写课业,考试给你递纸条,每次下棋时,只要我在你旁边,保证让你大获全胜。就连我最爱喝的荔枝,都给你分一半,我哪里骗人?” “这不是应该的吗?”陆瑶一只手抓起她下巴,叫她仰头对视,“我帮你打架、翻墙、偷试题,摘果子抓鱼,烤鸡烧兔煮羊,上次去乡下玩,这么大只老鼠——” 她收回手在半空画圈:“还是我一脚给你踢开。再说每次打马球,你骑马都骑不稳,还不是靠我赢?” 叶真倒戈,迷迷糊糊点头,崇拜地看着她洒脱的样子。 陆瑶长得英气,喜欢梳男发,挽一个髻,因为要打马球,什么头饰没戴,一张脸干干净净露出来,端的是风流倜傥,君子如玉。 她从小对领兵征伐感兴趣,崇拜武庙的各位军神兵仙,叶真跟她在一起,就别想读其他书,只有兵书可看。直到各自长大,陆瑶还是这幅样子,家里人给她插一头钿花金钗,转头就拔了,整日领着叶真在长安城作威作福,潇洒快意。 她爹陆望生气时,便骂她:“还立志做什么大将军,我看你一身匪气!” 陆瑶不服气:“那桃桃还想做贤臣呢,照样长得跟狐狸精似的。” 这样看她俩挺有缘,做姐妹,般配。 小魔王陆瑶皮相好,剑眉丹凤眼,白净俊俏,长安城里不单公子哥,连小娘子们,都偷偷收藏她画像。逢她来打马球,小娘子们不管哪家的,都纷纷倒戈,要看她打赢一众郎君。 骊山围猎时,陆瑶与李谨行争锋,叶真站在高处观战,指着草丛喊:“姐姐,我要那只!” 陆瑶策马回身,稍微瞄准受惊跑出的公鹿,飒爽开弓,箭一离弦嘣声射中。李谨行迟来片刻,刚挽开弓,视线中野鹿已经倒地。他松开手垂下,看着陆瑶提起猎物,扔到叶真面前,扬起下巴骄傲说:“看上哪块了,我给你割。” 叶真开心极了,鼓掌欢呼。 ☆、第 13 章 到了说亲的年纪,陆太尉给陆瑶看郭侍中的二孙子,她乐了:“我手下败将。”再看程国公的小外甥,她又乐了:“还是我手下败将。” 陆太尉拍桌子:“给你说个皇子你才满意?” 陆瑶避如蛇蝎:“别,我才不要去后宫那种鬼地方。再说,皇子就比我强了?” 出言不逊,被陆太尉举起鞭子抽一顿。 陆瑶跟李谨行下棋时,叶真在旁边帮她,眉目传意,挤眉弄眼指挥她落子,她领悟到一处,便恍然点头,用眼神感激赞美。一连串动作落到李谨行眼里,他眼神冷冷掠过叶真面上,叶真便立时低头装傻。 在叶真还没有对李谨行动心的时候,作为朋友而论,她更喜欢陆瑶。小孩子不懂压抑隐忍的爱意,只喜欢彼此热烈赤忱,开心热闹。 陆瑶对她是光明坦诚的朋友,与她好、为她着想都可以大方说出来。李谨行本身性格内敛,不知何时对她有了妄念,行为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限制,困兽一般,绝望可怜。 想到这里,叶真心疼起来,不知道他漫长的隐忍过程中,每日见到她,是什么酸涩心情。 她半天没说话,陆瑶一看便知她出神,掐住她脸颊:“想什么呢?” 叶真猝不及防,把实话说出口:“想太子殿下……” “好啊你!”陆瑶狠狠戳她脑门,“跟我在一起都想着他,你别跟我玩了,跟他去吧!” 叶真连忙抱住陆瑶胳膊不撒手,生怕陆瑶要丢下她。 陆瑶往下戳她脸,恨道:“小时候,他在北苑把你逼得从树上摔下来,头破血流脑子磕坏,肩膀都留了疤,你倒好,成天跟着他哄着他,他有什么好?你离他远点,我看你迟早有一天被他骗得整个人都要给了他。” 叶真震惊地瞪大眼睛。 陆瑶沉默一瞬,怒火爆发:“你真叫他骗了?” “没有没有。”叶真连连否认,说完,脸有点红,“但是……姐姐,他对我真的很好。 分卷阅读27 ” 桃花林里安静,只有踩到树叶花瓣的沙沙声,叶真走一会儿,犹豫开口示弱:“姐姐……你别生气,你对我也特别重要啊。你们两个不一样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他是……我喜欢的人。” 她越说越不好意思,声音渐低,耳朵尖红红,陆瑶回头望她,眼中闪动细碎的光。 桃花瓣越落越繁密,几乎到恐怖的地步,叶真觉得自己都要被花瓣埋住。陆瑶的身形逐渐模糊隐没,叶真努力睁大眼睛,看到她艰涩笑起来说:“桃桃,你长大了。” 叶真来不及说一个字,就被人从崩塌的梦境里叫醒。 她心慌意乱,喘息着坐起身,缓和好一会儿,由着苏棠给她换好衣服。梦境实在不安,她恍惚神游许久,趁着休沐,去东宫找李谨行。 李谨行正要按时去给皇帝请安,索性带着她一起,路上说会儿话,她心情才开阔起来。 今日最早进宫的是薛采星,她在家里休息好,不敢托大,赶个大早来拜见皇帝。皇帝对她向来好,就准她进甘露殿来说话。 甘露殿今早很热闹,叶真随李谨行过来时,远远看到殿外面站一圈人,像在等待传召,走近才认清,是三皇子李明昌和一众随从。看到李谨行过来,李明昌略微做出躬身的样子:“殿下。” 李谨行点头,就算应他的礼。 如果按照严格的宫礼要求,只有太子才能称殿下。只是开国至今皇子间地位复杂,有几朝太子还不如亲王尊贵,演变到现在,哪一个都惹不起,都要叫殿下。李明泽跟李谨行亲近,平时按家庭称呼叫他哥哥,李明昌与他关系淡漠,按尊卑叫他殿下。 正要继续前行,李明昌对着叶真打招呼:“稚玉,早啊。” 他们从小都在崇文馆一起读书,算同窗,叶真回礼:“三殿下早,也在等着给陛下请安吗?” 李明昌笑着摇头:“我已经见过陛下,还惹他生气,现在他接见安乐郡主,我想等他平稳一会儿,再进去拜见。” 叶真站住脚步:“怎么惹陛下生气,我记得三殿下一贯行事小心。”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李明昌朝她靠近一点,自嘲笑笑,“我求陛下给个特赦,将一班教坊伎人赐给我私用。” 叶真稍微后撤:“是吗,你要一班多少人?” “不多,只三人,两个手艺人,一个舞伎。”李明昌叹口气,故意卖关子逗她,“本来没什么,但舞伎是个姑娘,陛下问我为什么偏偏看中她。” 叶真情不自禁问:“为什么?” 李明昌直勾勾看着她:“我说,因为非常貌美。” 叶真哑然失笑,皇帝肯定觉得糟心,二儿子跟妖女鬼混,已经求过一个教坊官妓出来,三儿子平时不声不响,忽然也求个美貌舞伎,任谁都会生气,色令智昏,美色误国哟。 她眉眼带笑,还想再问,李谨行直接捏一下她手掌:“你很感兴趣?” “没有没有。”叶真跟回来解释,“我是看陛下为什么生气,免得我们待会儿进去说错话,给他火上浇油。” “那你觉得待会儿不应该说什么?”李谨行顺口考问她。 “我应该站得离殿下远一点,不要动手动脚,不然,他又要骂我勾引殿下。”叶真一点都不像忧虑,兴致很好地胡说八道。 她知道李谨行不喜欢李明昌,她也心知肚明,李明昌跟她压根没多少交情,不熟,就是很多时候故意亲近她,来气李谨行。她大多数时间是不理的,万一李谨行闹起别扭,还要她哄,何必呢。 她暗自揣测,李明昌求一个舞伎,没准是学李谨行的样子,可惜他不知道,徐兰是叶真求的,跟太子其实没什么关系,他贸然学来,惹恼皇帝,偷鸡不成蚀把米。 内侍进殿通传,说太子求见,皇帝直接叫他进来。他和叶真进殿行礼,坐到西边座位,叶真遥遥朝薛采星笑,她脸色粉嫩,看起来更可爱,给叶真眨眨眼。 皇帝开口对李谨行道:“你来得正好,我刚给阿星说,要是平日你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叫她多来帮忙。” 李谨行蹙眉,皇帝说得含糊暧昧,他把话挑清:“陛下说朝政之事吗,大事有文武百官在,小事我有稚玉。” 不领情。 薛采星端正坐着,她这时稳好心神,重拿出平日的从容,看起来并不惶恐,徐徐道:“陛下说笑,我生在凉州长在凉州,没有接触过朝堂,志向不在此,况且我天生蠢笨,哪里能帮得上太子殿下。” 皇帝探问:“那你志向在哪里?” 她笑着说:“不怕陛下笑话,长安城这么繁华,我只想住在这里做个闲人,每日变着法儿吃喝玩乐,才算不枉投了个富贵命。” 皇帝也笑起来,叹道:“元允把你教得很好。” 说完目光移到叶真面上,遗憾道:“容清就不行。” 意味深长,叶真听出来了,薛采星不能给他做儿媳妇,把他愁得哟。 殿里气氛融洽时,内侍进来报:“陛下,六殿下求见,还 分卷阅读28 带来一只小狮狗。” 皇帝饶有兴趣:“哦?叫他进来。” 李明泽怀里抱着一只通身雪白的毛绒绒小狗,说着话踏进来:“陛下,犬坊可算把这只小狗养好了——诶,郡主也在,你身体怎么样?” 薛采星脸蛋圆圆,眼睛也圆圆,好奇看着小狗说:“已经无碍,有劳六殿下挂念。” 她目光黏在小狗身上,李明泽刚朝皇帝走了一半,脚下一拐,过去热情邀请她:“郡主要不要抱一抱,它很乖,不会咬人。” 薛采星眼睛亮闪闪,小心接过来,李明泽摸摸小狗脑袋:“它刚梳洗干净,之前西域进贡过来时,它只有这么小一团,现在好不容易养大,我正要给陛下看。” 皇帝吹胡子瞪眼:“你是给我看还是给阿星看!” 这几个儿子怎么没一个省心的? 叶真和李谨行各自捧茶喝,置身事外看热闹。 薛采星看起来爱不释手,把小狗抱在膝头,腼腆笑着问:“殿下,它有取名吗?” 李明泽摇头:“还没有,不如郡主取一个。” 薛采星摸摸小狗,看他说:“它全身毛绒绒的,不如就叫——” 李明泽说:“毛毛。” 薛采星说:“绒绒。” 殿里沉默一瞬,李明泽立马改口:“绒绒,绒绒特别好听,就绒绒。” 叶真遮住眼睛不忍看。 薛采星抿着唇笑,再低头逗弄,小狗也亲近她,乖顺卧着,笑语融融一盏茶时间,内侍进来报:“陛下,三殿下再求见。” 皇帝斜眼道:“叫他继续等着,好好反思。” 叶真心底感叹,李明昌真是撞枪尖上了,皇帝平时对其他儿子都很宽容,只有对李谨行作风严厉,不高兴时晾在外面几个时辰都有。淋着大雨等他火气消散这种事,叶真也陪李谨行经历过,幸而他俩互相照应,谁也没崩溃。李明昌大约没承受过几次,但愿他思想修为能高一些,宠辱不惊,别惹事。 那头李明泽陪薛采星玩一会儿,大方道:“我看郡主很喜欢它,不如我暂且借给你,让它在国公府陪你解闷。” “真的吗?”薛采星眼中闪过惊喜,随后掩饰着推辞道,“不太好吧。” “陛下早把这只狗赐给我,我做主送你,谁敢说不好。”李明泽难得显出点铿锵的样子,大方说道。 皇帝跟着对她慈爱说:“一只小狗而已,你喜欢就拿去,哪怕明泽不给,我也肯定送你。” 薛采星赶忙道谢。 叶真看热闹看得开心,李谨行却没什么话,找个空当告辞,留下身后一片欢声笑语。出门时李明昌还在门口杵着,叶真冷不丁差点撞上他,敷衍地笑笑,忙着跟李谨行走了。 她觉得李谨行情绪有点微妙,追上来问:“殿下不高兴?” 他温和说:“那倒没有。” “哦,我知道了。”叶真牵着他的袖子笑,“殿下觉得郡主能讨圣上欢心,而我只会惹他生气,所以怕继续待下去,我会不高兴。”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但叫她说出来,又显得李谨行心思弯弯绕绕。 叶真趁着四下没外人,抱住他手臂说:“我能讨殿下欢心就好了呀。” 李谨行低下头,有些苦恼地看着她。 为君之道,不偏爱,不迁怒,不显露。他从出生学到如今,好像有点做不到了。 ☆、第 14 章 东宫在皇宫最东边,内侍省在最西边,叶真走出内侍省,从最西走到最东,顾不上累,进去崇仁殿找李谨行。 她在内侍省调出来灵州进贡的名册,去年七月到现在一共也才三次,接过来看,似乎每次都错开隐匿几样东西,单独看不出来,放到一起对照才发现。 最终签字上呈的人都是兵部尚书谢谦,内侍说一直是他,别人签字不算数。 李谨行听她讲完,开口道:“你刚才说,裴贞去年回京,今年又去了灵州?” 叶真点头:“对。” “那也不是他想去灵州就能去的。”李谨行提醒,“是谁把他调过去。” “谁有这么大权利啊,只有陛下能决定,其他人只是推荐……”叶真说着,忽然停下来,“他一个副尉,不算多大,正常流程应该是兵部拟好名单,大家审过没有意见,就决定了。” “你说得对,绕来绕去问题都在兵部。”李谨行同她一起思考,“兵部尚书还是值得查,警示一下。” 叶真心里腾升起希望:“殿下帮我?” “我没那么大权利,等我把这些报给陛下,看他怎么说。” 叶真叹气:“我主要怕他们影响到我姐姐,灵州正在打仗,希望他们不要作乱。虽然加了一项以公徇私的罪名,但没有确凿证据,都是我在瞎猜,事情也没闹很大。” 李谨行赞同:“就算谢谦有直接参与,最多算贪腐渎职,陛下想必会宽容处理。” 叶真回答:“我知道,能查 分卷阅读29 到这里,算是我运气好。” 她感叹完,坐在一边吃梅子糕。李谨行案上堆着许多文书,上巳节马上到了,宫里要给百官赐宴、赐钱,皇帝还预备带皇后去曲江池游宴,李谨行帮着审查各项事宜,一一批阅。 知道叶真办事仔细,他把一份名单递过来道:“帮我看看有没有问题。” 她受宠若惊,惶惶接过来,跟他同榻审阅。 看着看着,李谨行抽空问她:“上巳想出去玩,还是来宫里赴宴?” 叶真说:“殿下留在宫里,我一个人出去玩没什么意思。” “明泽他们踏青打马球,你可以跟着去。”李谨行提议。 她作出郁郁模样:“我姐姐不在,打马球也没意思。” 提起陆瑶,李谨行不说话了,她倒兴致勃勃说:“我昨晚还梦到姐姐,她戳我脑门的时候,我都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了。” “她总欺负你,你还一直牵挂她。”李谨行轻轻说。 叶真辩解:“她就是看着凶,其实对我特别好,唉,我真想她。” 她一面说,一面惆怅,磨着墨出神,心已经飞到灵州:“希望她一切平安,要是能在端午节前回来就好了。” 李谨行伸手再压过一份文书:“看看有没有遗漏。” 她忙不迭接过来。 做事做得太认真,误过饭点,等在东宫吃完饭,天色已黑,宫门快要关了。 把她送出殿,站在庭中,李谨行劝她:“宵禁时间快到了,你也可以不回去,在东宫住下。” 叶真眨巴几下眼睛。 “看什么,你又不是没在东宫住过。” 从前在崇文馆读书时,经常留宿东宫,当时甚至专门腾出他寝殿承恩殿旁的宜春宫给她住。她回想起来,慢吞吞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李谨行追着问。 “就是……”叶真口舌难得怯起来,忽然好像想通什么,眼睛发亮,“殿下,你以前都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李谨行暂时没跟上她的思维。 “每次放课,别人都回家,只有你非要写完课业才走。你不走,我也要陪着,有时候天色晚,就住在宜春宫。”叶真一下子想明白,“我还以为你是勤勉,一直不敢打搅你。” 李谨行低头笑,不置可否。 “从前怎么看不出来,殿下这么痴情。”叶真笑话道。 他没有说话,只借着灯光望她,眼里似有星海翻涌。 内侍在前后各提着灯笼,朦胧照出一片光亮。叶真粗略计算一下,应该来得及回家,便说:“我还是回去。” “好,那你路上小心。”李谨行转开视线,倒没有再坚持。 说完这两句,他们都沉默下来,气氛微妙暧昧。夜间人少,偶尔有端着茶水的内侍或者护卫经过,朝李谨行躬身行礼,也有认识叶真的,喊一声叶学士。叶真莫名有点紧张,暗自琢磨,也许正常的少年男女幽会被人撞到,就是这种感觉。 她心里隐约有点想法,低声叫:“殿下。” 李谨行一直看着她:“怎么?” 她踮起脚,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李谨行不疑有他,俯身去听。他靠过来的瞬间,叶真心跳如擂,仿佛要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两只手聚拢掩护,在他耳侧脸颊轻轻落了一个吻。 亲完立马跳开:“我回家了,殿下明天见!” 一路跑出东宫门,衣裙翻飞,差点被守卫拦下来。 李谨行摸摸脸,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跑什么,又不看路,也不怕摔。” 旁边贴身内侍笑眯眯道:“叶学士那么机灵,怎么会摔。” “你太高看她了。”李谨行语气轻松,“她长到十岁,进太极殿还会平地摔倒。” 如果叶真还没走,一定要说,太熟了就这点不好,翻起旧账信手拈来。 内侍看出来他现在心情极好,大着胆子顺他的心思说:“这叶学士,没有殿下照着还真不行。” 他回头啧道:“你可真是人精。” 直到看不见她身影,李谨行转身回殿。没走多远,另一队灯笼过来,正面迎上来行礼:“殿下,可找到您了。” “怎么?” “陛下急召,甘露殿议事。” 李谨行笑意压下来,一般事情有多急,从议的地点就能看出,甘露殿作为皇帝寝殿,能进来的基本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一年用不到几次。 他不敢怠慢,快步出发。 叶真一口气策马回家,刚进府门,徐霜急切上来:“你去哪儿了,也不说一声,我还以为你又……” “又什么?” 徐霜瞪她一眼:“又跟太子殿下在一起。” 叶真窃窃笑起来,欢快地说:“就是跟他在一起。” 徐霜追在她后面:“你小心一点,不要整天这么招摇。” 她满不在乎摆摆手:“好好,知道,天色 分卷阅读30 已晚,娘亲快去睡觉。” “真是,乐成这样。”徐霜嘀咕,抬起手高高比划,“真该拿面镜子来,让她看看尾巴翘到哪儿了。” 早上起来时,叶真眼下有点乌青,精神却很好。梳洗时还心中欢喜,徐兰给她描眉,奇道:“姑娘怎么如此开心?” 她轻飘飘说:“你猜啊。” “我知道,一定跟殿下有关。”徐兰挤到她颊边,悄声问,“殿下又对你?” 叶真想一想,好笑回答:“是我对他——” 隐匿的尾音中藏着无尽令人遐想的东西,徐兰瞪着眼睛,再多问不出一句。 一早去朝参,她脚步轻快地到了太极殿,径直走到李谨行身边,笑眼弯弯打招呼:“殿下早。” 李谨行表情不太好,皱着眉看了她一会儿,欲言又止,叶真悄悄拽他袖子:“怎么啦,你不开心吗?” 李谨行摇摇头:“不是,只是……” 皇帝在上位坐下,内侍宣布开朝。李谨行犹豫不决,未出口的话被截断,只能神色担忧地看向叶真。 到这时,她才收住喜悦,冷却下来,发觉殿里气氛冷凝,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格外如履薄冰。 叶真茫然思索。 皇帝扫了殿内众臣一眼,唤道:“谢卿,昨日收到的奏报,你读一下。” 说是奏报其实非常短,千里良骏加急飞着送过来,一路奔了几十道关卡,带着滚滚烟尘直接送到皇帝手里,谁都没资格先拆。 谢谦站出来捧着,所有人目光集中到他手中,叶真心慌,听到他读:“臣悉灵州都尉陆瑶,勾结外族通敌叛国,欺上罔下,率将士投敌。后因与突厥失和,二百众尽覆于城中,坑杀示众。因事态重大,不敢妄报,此时查明,禀报圣听。” 什么? 谢谦解释道:“原来早在突厥刚袭击灵州时,陆瑶都尉已经投敌,只是当时战火混乱,灵州溃败,大家无暇顾及,知情者不多。直到薛卫公稳住灵州,审问过当地部将,才知道实情。” 叶真费力睁大眼睛。 他说什么? 殿里短暂几瞬的寂静后,爆发出一片哗然,嘈杂中有人惊叫:“陆太尉!太尉且不要激动!”陆望已跌坐在地,双手震颤,面色惨白,整个人如遭雷劈,周围同僚努力架着他。 叶真什么都听不到,还在困惑地看着那封奏报,迷茫中只感到耳畔嗡嗡作响,心脏好似不在跳动了。李谨行叫她:“稚玉,稚玉!” 薛卫公说什么,他胡说什么?叶真混混沌沌,不知道周围人还在讨论什么,脑袋里漆黑一片,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 朝堂很快恢复安静,走向另一个极端,死寂中只能听到陆望绝望的喘气声。许久,李谨行拜手说:“陛下,此事宜从长计议,仅凭简短奏报,还不知内情。” 谢谦反驳:“无论有何内情,投敌都是夷灭三族的重罪,薛卫公亲自调查后写信,想必事情来龙去脉十分清楚,殿下身为储君,怎可感情用事。” 叶真看着他问:“我姐姐已经……” 谢谦答:“是。” 她猛然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地僵硬望向说话的人。 陆望眼前一黑,直接昏过去。 皇帝刚要开口评判,突然满殿肃正中,叶真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低哑咳两声,喷出一口鲜血,激烈溅到大殿地板,触目惊心,旁人措手不及避开。 李谨行抱住她喊:“稚玉!” 叶真看他一眼,唇瓣微微动一下,没发出任何声音,无力地合上眼睑,倒在他怀里。 今日朝参早早结束,叶真前脚被抬回太师府,后脚李谨行下朝就来看她。医官说她吐了血,急火攻心,郁积怨气,现在神思不明,昏睡中喃喃着梦话,胡乱不成句。 李谨行看她眉头紧锁,生出万分心疼,极自然坐到床边,握着她发热的手心,一句一句回应她的胡话。 叶真声音黯哑,在安抚中逐渐平静下来,手却仍然紧紧抓住李谨行,如同恐惧到极点。 ☆、第 15 章 侍女们喂叶真喝了药,安睡半日,她看起来缓和很多,只是面色依旧苍白。 李谨行焦虑守她一下午,傍晚时,她才有一点苏醒迹象,带着哭声模糊嗫喏:“风筝……我的,风筝……” 他闻言一怔,手在半空生生顿住,随后低头摩挲她脸颊,轻轻说:“是你的,是桃桃的风筝,我错了,桃桃不要生气。” 声音异常温柔,溺爱之意满满溢出。 两位侍女站在旁边,徐兰不明所以,悄声问什么风筝,苏棠一时解释不清楚,三言两语简略说了个大概。 叶真出生时,叶弘正在敦煌做事,五年后才回到长安。她在路途中过完五岁生日,一回京跟几位皇子玩了一段时间,就被皇帝选入宫,做太子侍读。 她性格开朗,读书聪明,不懂谦虚,一群王公贵族的小孩子不大喜欢她,觉 分卷阅读31 得她在陇右边疆长大,长相招摇,举止不够含蓄,不合群。 其中有一个姓柳的,父亲是柳太后的外甥——河东两大世家,一家是叶,一家是柳,两家早有矛盾,关系不合,柳维宗十分看不惯叶真。 当时正值暮春,小孩子一同在东宫北苑放风筝,叶真的风筝缠到湖边梨树上,便问其他小孩:“我不太会爬树,你们可以帮我拿下来吗?” 柳维宗偏要为难她,看她的风筝和自己家里的是一种制式,就空口诬赖说:“这分明是我的风筝,大家都见过,叶真,没想到你还偷风筝,这是什么敦煌风俗吗?” 叶真头一回遇到这种场景,着急起来话都不会说了,百口莫辩。柳维宗找来李谨行主持公道,他俩按辈分论还是兄弟,李谨行当时不过七八岁小孩,听完添油加醋的事情经过,就对叶真说:“做错事没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你这么顽劣,岂不是丢了叶先生的脸。” 叶真眼泪立时掉下来,挂着泪珠气鼓鼓就去逞强攀那棵树,要把风筝拿下来,给他们看看上面写的一个桃字。 其他人本来存着看笑话的心思,谁知道叶真技艺不精,探出胖乎乎的小胳膊努力去够枝梢的风筝,就听到身下的树枝噼啪一声,竟生生折断了。 叶真手忙脚乱朝周围胡乱拢住粗一点的树枝,然而树枝节节断裂,她竭力扑打挣扎,还是一层一层缓慢滑下来。白花扑簌簌掉下来,树枝断面尖锐可怕,手上脸上被划出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小孩们一看她血流不止,旁边花都被染红了,顿时惊慌起来,混乱喊叫着找人救她。李谨行也吓到,三两下爬上树,后面几个仆从大惊失色,跟着去救。 叶真脸上火辣辣地疼,呜咽哭着没了力气,睁眼看到李谨行爬过来,颤抖着伸出手,身体却不受控制,随着断裂的树枝彻底掉下去,整个人重重磕到湖边,头破血流,滚下去直接栽进湖里,差点淹死。 等好不容易把她捞起来送回太师府,附赠了几个医官一起去诊治。叶弘夫妇吓得魂飞魄散,早上还好好的机灵小姑娘,下午居然满身是伤抬回来。 当晚叶真发起高热,外伤纵横交错,脸上破了好几处,别说相貌,能不能醒过来都是个问题,要知道小孩发热,非常容易送命,连皇子都有一位是这样殒命的。 高烧发到第四日,叶弘心如死灰,连着几日没睡,憔悴极了。他已经探听到事情经过,一大早便换上黑领红袍的大朝参官服,进宫面圣,声泪俱下长跪不起,颓然请求陛下允他辞官。 他真心这么想,并不是做样子给皇帝看。徐霜哭的眼泪将近流干,叫仆从开始收拾行李,等退烧了就带着心肝宝贝回河东去,再不济回敦煌,永生不来这鬼长安。 皇帝雷霆震怒,惩罚一众侍读,当场提着李谨行去太师府,要他认错道歉,甚至放话说:“如果叶真有什么闪失,你这个太子也不必做了!” 这当然是气话。说来李谨行确实是运势极好,换成其他人烧个五六天,不死也要痴呆,偏偏叶真吐几回之后,慢慢退烧,清醒过来。问她诗文和算数,都病恹恹地答上来。 外伤多养一段时间,脸蛋包了一圈,一只胳膊紧紧扎起来不让动,只靠另一只艰难行动,又惨又蠢,有些好笑。李谨行不敢笑,他后怕,跟在叶真旁边,小心翼翼喂她吃药吃糖饴,剥开橘子都要亲手去掉橘络再给她吃,度过了人生中最纡尊降贵的一段日子。 宫里好用的药膏一股脑送过来,总算叶真脸上恢复如初,但左边肩头留下一个小小的疤痕,等她渐渐长大,变成一块浅粉色痕迹,摸起来稍微比其他地方粗糙一些。 自此她就开始顺风顺水,宫外有陆瑶宠着,宫里有太子罩着。 叶真那时烧了好几天,有些迷糊,记忆朦朦胧胧,仿佛隔了一层纱,变成前尘往事,心里没留下芥蒂。何况转眼过了十几年,如今即使摸着肩头的伤痕,都不见得能记起。 李谨行满以为她已经忘了这件事,谁知此刻烧得神志不清,居然喃喃唤起自己的风筝。 想来这是她人生中头一件伤心事,恐怖经历藏在意识最深处,趁着病弱无助,被姐姐的死讯勾出来。 一时间自责愧疚涌上心头,几乎要吞噬了李谨行。 好在这次叶真很快醒了过来。太阳刚落山,叶真突然剧烈咳嗽一通,随后悠悠转醒,眼神涣散地看着身边人。 李谨行紧握着她的手,叫一声:“稚玉。” 叶真勉强点点头。 他心里非常担忧,但又不知怎么安慰,只诚恳说:“别怕。” 她又轻微点头,嘴唇发白,憔悴可怜。 苏棠端来热茶,李谨行扶起叶真,接过茶盏小心翼翼给她喂一口。她乖顺地啜饮几下,忽然抬起头,茫然问:“我姐姐呢?” 李谨行不忍回答,哄她道:“你先喝几口,肚子饿不饿?” “我姐姐不会叛国。”她抓住李谨行的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条理,“她怎么会?我要听薛将军说,我要听他亲口说。那封信呢?有 分卷阅读32 没有给郡主看,笔迹对不对?” 李谨行回答:“已经辨认过,确实是他亲笔书写。” 叶真愣怔地望着半空,眼泪簌簌滚落。 落到一半,啜泣中,她猛然抬起头问苏棠:“姐姐给我的花在哪里?” 苏棠跑到外间去找,回来递给她一个纸包,她手指发抖,勉强拆开,里面塞着满满一包桃花,已经脱水,变得干薄脆弱,边缘发黄。纸包边缘有陆瑶的字迹,潇洒写着: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她左手还缠着细布,右手颤巍巍摸到李谨行的袖子:“她不会,她真的不会。殿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知道她的。” 李谨行点头哄道:“你先不要急,灵州那么乱——” “那封信。”她跪坐起来,挣扎着要下床,“徐兰!你丢了的那封信,写的是什么?” 徐兰连忙跑过来:“我没看过,我也不知。” “我要去找,我不信,一定是他们说谎。” 她哽咽起身,李谨行把她按住:“你找不到,如果那封信事关重大,肯定早被毁了。” 叶真脸上泪痕交错,无措地喃喃:“那怎么办。” 李谨行本欲劝她休息,但看她急火攻心,走火入魔的样子,只能说:“你可以自己写信问问薛卫公,陆瑶如果真的投敌,人证有哪些,物证在哪里。裴贞动作不干净的事情,陆瑶知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生过冲突,陆瑶是在何日何地殒命,都问清楚。但凡一个环节有问题,就可以劝他再详细查证。” 这一连串说下来,叶真冷静许多,她红着眼圈,软声说:“我不信驿站,他们在驿站动过手脚,我要自己找人送信。” “找什么人?” 叶真气息微弱说:“商队。” 她下意识想到自己家,徐家定居敦煌,是当地大家族,商队时常往来于长安与敦煌,总能找到机会送过去。领商队的大多是叶真舅舅,她都很熟,信得过。 “好,我找时间帮你写信过去。”李谨行安抚她。 “我还是不放心,我现在写。” 她披散着头发,掀开被子跌跌撞撞下床,李谨行扶住她,她扑到桌边:“阿棠,快给我磨墨。纸笔拿来,还有……我的印。” 两个侍女丁零当啷一阵忙活,待执起笔落下称呼,密信的雏形已有了:薛卫公亲启,晚辈叶真稚玉,今有急报,恐驿站有失,特遣私家商户从商路送呈…… 写了百余字禀明情况,李谨行帮她慎重按上印章,再将信封亲手封泥盖印,她急匆匆要找徐霜。 徐霜就在外间,苏棠叫她进来。她一进门,顾不得理会李谨行,一把抱住叶真,将近要哭:“我的心肝,你快歇下,有什么事叫旁人去做。” 叶真摆摆手,轻声问:“咱们家有这两天要去敦煌的商队吗?从灵州过凉州的,我想让他们捎封信。” 徐霜不知她要做什么,道:“傻孩子,你糊涂了?去敦煌都是走兰州那条路,路途近,也更安全,跑灵州做什么。” 叶真压下焦急,抱着徐霜的手臂软磨硬泡:“出了长安,途中都是二十里一驿,怎么会不安全!何况战事已经稳了,娘亲,你就叫他们帮帮我吧,这封信特别重要,托其他人我不放心。” 徐霜没办法,只好说:“那你这几天都安心养病,我才好去说服他们。” 叶真脸色苍白,呈现出一点希望:“好,没问题,他们要是不同意,就叫我去说,我一定行的。” “有什么不同意,大不了叫你爹多出点钱,当作买人家的脚程了。” “那你尽快去问,越快越好。”叶真恳求她。 徐霜还在斟酌,叶真急道:“你要是不同意,我马上就再吐一回血。” “好好好祖宗!活祖宗!我真是怕了你了,明天就给你问!”徐霜又被她捏住脉门,无可奈何答应了,“你现在给我喝药休息。” 李谨行听她送完信,将她抱回床上,她心中仍揪着痛。 灯火摇曳,夜色蒙着一层暖色伪装。久久的沉默里,她茫然思考,仿佛看到一星亮光,但伸手将要触到时,又变成一团萤火破散,真相在躲着她。 她如同孤身在漆黑中摸索行走,能看见的只有脚下。 ☆、第 16 章 李谨行一直待到宫门要关时,看着她喝完药睡下,再三叮嘱她不要妄为,才赶回宫去。 她吐过血全身不舒服,心中存着一线陆瑶依然在的希望,反复惊悸半夜,天将明才昏沉入睡。 她白日精神依旧不好,徐霜回来说信已经送出去,她心里想说两句,面上却只是困倦地点点头,就又昏睡过去。 下午时分苏棠探她额头,竟一片滚烫,发起烧来。忙叫来医官再开一味退热药,给她灌下去。她辗转一天,脑袋不甚清晰。徐霜守在旁边絮絮念叨,一会儿祈求上苍保佑,一会儿骂起突厥人。 暮色四合,屋里点上灯,有侍女进来道:“夫人,太 分卷阅读33 师从宫里传来话,今夜有要事商议,晚些回来。” 徐霜敷衍道:“好,我知道。” 叶真却费力睁开眼:“什么要事,是不是我姐姐的事有转机?” 侍女摇头:“并没有说,只是传话的人提到,要太师留着拟诏书。” 她从床上虚软爬起来,心生警惕:“什么诏书,这时候下哪门子诏书?” 只能是陆瑶的罪诏。 徐霜按住她肩膀:“你快歇歇,这副样子能做成什么。” 叶真硬生生从床上爬起来:“我要进宫,诏书发出去,就断没有翻案的可能,不能让陛下发。” “祖宗,你还在发热!”徐霜喊道。 她已经从床榻上跳下来,唤苏棠:“给我更衣。” 苏棠抱着官服过来,徐霜急道:“稚玉乖,我们不胡闹了好不好?” “娘亲,我不是小孩子。”叶真眼前黑乎乎一片,站住好久才逐渐清明,“我姐姐待我那样好,她有事,我怎么能不管?” 叫她眼看诏书发出去,还不如一刀捅死她更痛快。 磕磕碰碰穿好绯红官服,佩好鱼袋,苏棠给她挽起发髻,匆忙插上金钗。她嘴唇发白,安慰徐霜:“不会有事,我爹和殿下都在宫里。” 她主意坚定,徐霜管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瞧她奔出门去。 两仪殿内,叶弘在黄麻纸上写好诏书,各人传阅着看。皇帝听着众人争论,心绪烦闷,内侍来报:“陛下,叶真小学士求见。” 他想了想,应允道:“叫她进来。” 片刻后叶真匆匆赶来,她摇摇晃晃,脸色白得惊人,眼睛略微红肿,进门行过礼,问:“陛下,今日可是在商议我姐姐的事情?” 皇帝点头:“身为边疆守将,居然投敌叛国,罪无可恕,明日发诏书公布天下问罪。” “陛下,事情尚未明朗,为何急着发诏书?”叶真向前一步,焦急问。 “灵州局势已定,元允向来行事谨慎,必然是查明才禀报,此时不发诏书,难道等边疆谣言四起,扰乱军心吗?”皇帝沉沉说,“你不要感情用事,我叫你来,就是要你听明白。” 叶真眼中涌起水雾,摇头说:“陛下不可,如果我姐姐是遭人陷害,诏书发出去再难更改,叫她蒙冤,您于心何忍。” 她四下看看,找到陆望,急切道:“太尉难道相信我姐姐是投敌之人?您一手教导她,最了解她为人,她不会的!” 陆望满面颓然,呆滞看着她,眼神空洞:“我不知道……” 如果陆瑶真的通敌,全家人都免不了被追责,是夷灭三族的大罪。他一点证据都拿不出来,所有求情的话语都被谢谦强势反驳,此时已经心神震悚,说不出话。 皇帝带点怒意道:“稚玉,你意思是元允说谎?” “我……薛卫公也许是遭人蒙骗,陛下就不能再缓几天吗?”叶真哀求道。 坐在一边的谢谦开口道:“稚玉,我们都知道你重情义,不愿相信,但战场大事,不能只凭感情,要讲证据。”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叶真恨恨转头道:“谢尚书,你敢向我保证,你此言完全出自公正,没有半点徇私吗?” 谢谦镇定答:“我徇什么私。” “你的小儿子谢良,与灵州副尉裴贞十分要好——” 叶真头脑昏沉之际,说出一句,猛然停住。 “稚玉,你什么意思。”谢谦声如洪钟,“你要空口无凭,污蔑旁人?” 眼看要吵起来,皇帝在上位烦道:“行了。” 叶真咽下无凭无据的怀疑,转而悲切道:“陛下,求您再宽限一段时日,等查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再下诏书。” “你在大理寺办案,也总是如此拖泥带水,感情用事吗?”皇帝不快地说。 叶弘亦劝道:“稚玉,别放肆,一切都是按正常规章办事,你别来干扰。” “不正常,有问题。”她执拗道。 无人信她。 叶真只觉得喉头泛上腥甜,神思恍惚。皇帝面色薄怒,目光刺着她,她膝头发酸,扑通跪下泣道:“陛下,我求您。” “我向您保证,此事一定内有蹊跷……”她想掰开说谢良和裴贞的事情,但碍于谢谦在场,生怕他警惕起来,再毁去什么证据,当下百口莫辩,只能深深叩头,“求您不要发诏书,再查清一些。” 皇帝烦躁得厉害,她仍叩头求情,高热的额头磕在地面,没几下便磕出血痕,大有死谏之势。 方法虽然笨,但胜在有效。她平日最是巧言,此时只剩下一腔拙诚,额角磕破,泪水胡乱流淌,绯红的官服裙摆散在地上,满座冷静的高官中,唯有她一人真诚难解。 “陛下,如若我姐姐当真是被冤枉,她自己受难,真凶却逍遥法外,于情于理,都叫人难安,求您三思,等薛卫公说出事情全貌,再发诏也不迟。”叶真手脚发软,跪着撑在地面,眼前朦胧,连思索都不大能做到,只凭本能竭力 分卷阅读34 劝慰。 皇帝心头堵了一口气,不免有些被她说动,嘴唇刚刚启开,谢谦紧紧盯着他观察,正欲出声,内侍报道:“圣上,太子殿下求见。” 李谨行在两仪殿待了一天,直到刚才皇帝想起他还没用饭,叫他先去旁边暖阁歇息。他才吃了没几筷子,小内侍回来给他报,说叶真进宫来,在两仪殿叩头,瞧着模样憔悴可怜。他当即起身,快步赶过来。 皇帝才吊起一点同情,被这一声禀报打断,兴致全无,冷冰冰道:“叫他进来。” 李谨行疾步踏到殿内,叶真抬起头,眼花头晕,朝他求救:“殿下——” 他跨到叶真面前,扶着她捞起来,先皇帝之前虚问责她一句:“病成这样,怎么还来冲撞圣颜。” 她见到李谨行,泪水奔涌而出,呜咽着伏在他怀里:“你求一求陛下,不要发诏书,好不好?” 这般柔弱模样,生平少见,加之高热滚烫,头上血迹斑斑,平日盛气凌人的眉眼紧蹙着,哀伤无助,李谨行登时心软,揽着她朝上方恳求:“陛下,奏报才送回来几天,情形不明,急着发诏确实不稳妥。” 谢谦在旁道:“殿下,我知你与稚玉情深——” “谢尚书。”李谨行打断他,“我劝你站在原地不要动,否则,多说多错。” 他话里有话,谢谦眼睛一跳。 皇帝揉一揉眉心:“天色不早,众卿,先回去吧。” 叶弘率先站起,响亮回答:“臣告退。” 其他人愣一会儿,也都跟着退。叶弘走过来想带叶真离开,李谨行抱住她按在怀里,摇头说:“请太师先行回府,我与稚玉还有事要商议。” 叶弘抿唇看一眼叶真的后脑勺,低声说:“叫殿下费心。” 殿里人陆续走完,皇帝居高临下问:“有什么要说的?” “前日与陛下略提过,灵州一位副尉与谢谦的小儿子谢良来往甚密。”李谨行扶着叶真坐下,继续说,“我与稚玉都怀疑他二人有问题,稚玉已经写信去问薛卫公,陛下再等几日,想必就有结果。” 他先大略说几句,接着把裴贞、谢良、灵州的药材说一遍,还有李谨行今日刚拿到,谢谦签字的调令,正是调裴贞去往灵州的那封。他把调令呈上,内侍拿给皇帝。 半晌,皇帝道:“你不要查了。” 他问:“陛下要放过谢谦?” “主要是这个裴贞有问题,我去叫元允查他。”皇帝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说其他。 “既然要查,谢谦必然逃不开责任。”李谨行站起身,直视皇帝,“正巧稚玉是个不肯轻易罢休的性子,陛下何不趁此机会,顺水推舟,彻查谢谦。” 他说话点到即止,藏着三分意思,少有这么直接的时候。以往皇帝顾虑谢谦情分,什么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看他没规矩起来,此时倒是一个敲打他的好机会。 皇帝略一点头:“是可以查,你来主管这事,莫要徇私。” 有意看一眼哭得乱七八糟的叶真,她察觉到皇帝目光,气鼓鼓抬眸,回了一眼。 李谨行轻微拍拍她后背,对皇帝道:“是,那我先告退。” 他急着带叶真回东宫,喊来医官,给她额上拿热水洗净,包扎好,再抓着医官开几副退热安神的药。 叶真知道诏书不发了,心里那根线骤然放松,人一垮,脑袋一片空。 次日清晨,悠悠转醒时,床帏里一片昏暗,叶真眨眼动一动,头痛欲裂。她眯着眼睛嘶声,眼前忽有动静,竟是李谨行睁开眼,声线低沉问:“醒了?” 她愣怔着环视,才发现自己跟李谨行躺在同一张床榻上,虽然分盖两床被子,但挨得极近。 他解释道:“你一直发热,我怕你半夜不舒服,所以陪着你。” “唔……谢谢殿下。”叶真头晕得像在冒星星,手抚上额头,摸到包扎的细布,“这是哪儿,宜春宫吗?” “承恩殿。”他回答。 “……东宫的寝殿,太子妃还没睡,就叫我睡了。”叶真一时恍惚,没记起自己在做什么,惶惶道,“侍官要怎么记录?” “你是东宫属官,睡一夜又如何。”李谨行撑起头,从上到下仔细看她,探出手试她额头,“头还痛吗?” “痛。”叶真说着,心中猛然清醒,一片黑沉冰凉,放松的本能散开,回想起自己身陷囹圄,“昨夜圣上同意查谢谦了,殿下预备怎么查?” “谢谦是老狐狸,不好查,从谢良入手。京兆府做事不行,把之前徐兰和苏棠画的画像要回来,交给我手里的不良人去查。”李谨行温声说。 叶真口舌艰涩,喉头干渴,软着声音说:“做这么多年尚书,肯定有些把柄,不如我们叫人……” 李谨行手指落到她唇上,抚摸着说:“朝堂斗争挑不得,今天借了这人的力,明天就要还,制衡之道更是麻烦。” 叶真没他这么瞻顾全局,但一点就通,便顺从考虑其他:“那都亭驿应该好好查,实在不行 分卷阅读35 ,我们骗人说姐姐给我写的信里有证据,诈一诈他们。” “你身体不舒服,先好好休息,我去找人审问,如果有眉目一定通知你。”李谨行决定道。 帷幔外,里间门口内侍轻唤:“殿下,该起床了。” 他欺身过来,小心吻了吻叶真湿润泛红的眼尾:“如果难受再找医官过来,等我下朝再商议。” 叶真在滔天洪水中,终于抓到一只浮木——她望着李谨行撩开床帏起身,又想,是一艘奢华官船。 内侍平日都是到床头给他换衣裳,现在床上躺个美人,左右为难,看他起身,赶忙进来轻手轻脚更衣,不敢看重新落下的帷帐。 ☆、第 17 章 她退烧之后,脑筋清明,回想起昨日的壮举,暗叹丢脸。她自诩最讲道理、有急智,哪知病得脑子糊涂,情急之下,只会用最笨,最文人的方法。 无论如何,能保住陆瑶的名声最重要。如果她真的投敌,叶真再不舍,也不能为她辩护,但如今裴贞大有问题,任谁来看,都要再查证。 叶真在东宫待了一早上,中午吃过饭,急着出宫,亲自去都亭驿查探。她额头绑几圈细布,走路急了仍会恍恍头晕,撑着在都亭驿监督搜查。 可想而知,一无所获。 回家后徐霜继续念叨她,她努力冷静,强迫自己做计划。她先找来徐兰问:“你那里还有裴贞写的信吗,你会不会模仿他的字迹?” 徐兰道:“信我有,字迹和印章我就不懂了。” 叶真叫她拿出来几封,差人送进东宫,以备不时之需。李谨行一定明白她的意思,有证据是最好的,但实在没有,造一个假的来诈谢良,未必不行。 接下来几天,叶真都耗在都亭驿,有李谨行的人协助,方便很多,慢慢挖出来一些侵吞灵州贡品的证据,但一一瞧来,并没有跟陆瑶有关的。她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万一谢谦出手就糟了。 她铤而走险,拿着手头的几个人证,去谢良府邸查抄。 她来得凶猛,亲自带人上门,一排摆开闯进来,谢良听到声响,虽然诧异,但强作镇定走出来:“叶学士大驾光临,不会是我犯了什么事吧?” 他心里打鼓,反复回想有没有在都亭驿留下确凿证据,叶真头上绑着一圈细布,病容苍白,堵在他大门口说:“我奉圣上口谕来查,谢司與请不要阻拦。” 谢良侧身给她让路:“好啊,你要查什么,尽管查,等你查完,我们一起进宫面圣,让圣上评个理,你——” 叶真摆手制止他:“别说了,现在证据确凿,太子殿下已经查明一切,我不过是走个过场,我知道你府上肯定查不出什么。” “证据确凿?”谢良勉强笑道,“叶学士,话不要乱说。” 叶真已经在指挥她的人去搜查,仔细分派完任务,看着大家动手去查,才分出注意给谢良:“你随意,总之今天肯定要收押你,徐兰已经把事情经过都交待清楚,陛下没有公开,不过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 她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谢良的表态。谢良是初次作恶,不曾跟大理寺打过交道,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仍然作出不信的模样道:“你说那个小官妓?她说的话有什么用,能做证词?哼。” 正说着,有人匆匆过来给叶真呈上一样东西,声音洪亮说:“叶学士,西边书房搜出来一块红缟玛瑙,应当是西域送过来,经灵州上贡的。” 叶真点点头,没什么大反应:“好。” 那人搜到有用的东西,喜上眉梢拿走收起来,叶真回过来看谢良,他解释道:“这是我买的。” 叶真监察着,心不在焉附和他:“好好,你买的。” 谢良顿时来气,被她不痛不痒的态度惹恼,重说:“我好歹是一个五品——” “叶学士!”又一个人跑过来献宝,“这是你说的珍珠草吧?看着是新制不久,我收起来。” 她点头:“很好。” 这么几下打断,谢良心浮气躁,叶真走进去到处看,他跟着说:“仅凭一些东市里可以买到的东西,你凭什么就说我有罪。” 叶真穿过回廊,扶着门柱,按照预想好的诈他:“如果没有确凿证据,你以为陛下会叫我来查?我可以告诉你,裴贞检举你的信,如今就在太子殿下手里。” 他迟疑一瞬,僵硬嗫喏:“不,我没……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他的信没有过驿站,直接派人捎给陛下。” 叶真神色怜悯,仿佛真的有这么回事。她模样太过冷静镇定,谢良被她唬得有点发虚。 “你二人不过利益驱使才合作,现今你们害死边疆守将,罪无可恕,裴贞知道瞒不住,当然供出你来,换取他的一条生路。”叶真条理清晰说完,嘲讽他,“可怜你啊,还真的把裴贞当朋友,两肋插刀?” 谢良紧绷着脸,仍然不认:“谁害守将了,好大一个罪名,你……不要胡说。” 他心虚得太明显,叶真 分卷阅读36 心中立时有了计较。 这件事的重点压根不是破案,事情在叶真面前一清二楚,绝对是谢良和裴贞陷害陆瑶,她要做的是想办法逼谢良说出口。 但这些证据可以说都是她硬抠出来的,谢良按他爹所教,梗着脖子坚决不认,辩解东西都是买来的,人证都是旁人构陷。 中午才刚把他抓进去,下午谢谦上大理寺要人,进到正堂,看叶真居然还是平静的样子,怒问道:“叶稚玉!你有什么证据就来拿人,你这等酷吏行径,就算屈打成招,谁会信服你。之后刑部和御史台复审,我看你怎么交待!” 他恶人先告状,叶真索性做恶人,道:“我奉圣谕办事,谢尚书如果不满,可以去御前参我。” 谢谦怒意更盛:“你以为我不敢吗,你年纪轻轻,不过是暂代大理寺卿一职,却如此嚣张跋扈,让陛下知道,你这个官就不要想继续做。” 她毫不在意:“不做就不做,我不在乎。但谢尚书,你是在乎的,我劝你早日认罪,不然,你儿子的命绝对保不住。” 说到最后,她声音轻巧,带着十足的把握。她可以不做官,谢谦却不敢不要儿子。 谢谦既生气,又有点隐约的恐惧,李谨行说得对,他在这件事里不干净,现在是说多错多。 等他离开,叶真再从别处下手,叫人去裴贞府上搜寻。裴贞家里姬妾众多,莺莺燕燕搅几天,个个作出惶恐模样,却没有可用的。 叶真实在没有证据,吃不下睡不下,脸色更白,徐兰见了,奉茶时给她出主意:“姑娘,我跟他们二人都有来往,手里也有些信物,不然叫我去做个证人吓唬他。” 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摇头道:“他不会怕你,他肯定会说你不可信。” 徐兰掀开茶盏,关切地问:“那……他会怕太子殿下吗?” 叶真脑袋昏沉,疲累道:“我不知道,现在已经是一团糟,我哄他说裴贞的信在殿下手里,但他还不肯承认。” “为什么不找殿下帮忙呢?” 她轻轻摇头,蹙眉许久,没有再说话。 没想到第二天就见到李谨行,他寻了一个空当,亲自来大理寺,给叶真带来一封以假乱真的信。他找一位能人模仿裴贞字迹口吻,写出告密信,第一张密密麻麻写上裴贞忏悔痛心,要向皇帝揭发,都是谢良主使,他心中煎熬,认罪伏法,求给他减罪。 信还写得颇为生动,哭诉谢良有一个尚书爹,从小胆大包天,裴贞则家境普通,是一步一步硬爬上来的,绝对没有胆子做陷害忠良的事。 她反复看几遍,应当没问题,疑虑道:“殿下这么做,不怕惹圣上生气吗?” 他反问:“你不是言之凿凿,非常肯定是谢良害她吗?” “但……伪造信件始终不是君子行径。”叶真犹豫不决,“我为了断案可以做这种事,殿下你不可以啊,你为了帮我,遭人诟病怎么办。” 李谨行没想到她这时还替他着想,叹道:“你这样心软,会错失良机的。” 下到狱中,叶真拿着信,李谨行走在她后面。谢良听到声响,抬头看,眼睛眯着辨认片刻,忽儿惊道:“太子殿下?你来做什么。” 他下意识一问,李谨行便摆开威严,与他沉声道:“谢良,听稚玉说你还在抵赖,我把裴贞的信拿来给你看看,他已经交代了你们戕害陆都尉的一切经过,细节写得明明白白,主犯是你,从犯是他,你还有什么好否认的。” 谢良不见天日关了几天,已经有些颓丧,加上叶真每天都吓唬他,他猛然见到李谨行,心神震颤,惶恐失声:“不!是他自己——” 他喊出来一声,停在半路,犹疑不定。 叶真趁势展开信,说道:“分明是你!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不单要她的命,还要她遗臭万年,你比裴贞可恨万倍。” 谢良猛扑过来,叶真手一扬,叫他夺了第一张信纸。 狱中灯火昏暗,看不分明,谢良嘶声:“我虽然说过两句,可害死陆都尉的是他!” 叶真呼吸顿时急促,向前一倾,握住栏杆。 谢良喃喃几句,突然眼神惊恐扔开信纸:“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已经认了。”叶真捂住扑跳不停的心口,“来人,动刑。” 只要撕开第一个口,稍微动刑吓唬,剩下一切都顺畅无比,这是她从前办案得来的经验。 李谨行同样松一口气,能赶在谢谦求情之前,把罪定下来,事情就好办很多。 正要将谢良从狱中抬出来时,忽然有宫里的内侍找他们两个,言明皇帝召见,薛卫公给叶真回信了。 ☆、第 18 章 他不单回信,而且因为事关重大,派了两个心腹一路护送,进京直接报给皇帝,不经任何其他任何人的手。 叶真和李谨行一路急急进宫,扑到两仪殿,殿里皇帝在上位坐着,还有两位风尘仆仆的陌生人在下方,皆正气凛然,想必就是传信的人。叶真 分卷阅读37 行过礼,与李谨行挨着坐下,对面一人接着先前的话继续说:“陛下,薛将军心里难安,求您降罪。” 皇帝和颜悦色道:“元允也是被奸人蒙蔽,已经尽责,没有好责怪的。” 叶真不由发声:“陛下,怎么回事?” 皇帝抬起下颌,示意信使给叶真解释。 那人略朝叶真拜手:“这位就是写信来的叶小学士吧?幸而你来信,不然我们将军就要做帮凶。” “不必客套,那么,事情到底怎样?”叶真追问。 “将军他到灵州时,灵州一片混乱,副尉裴贞吃了败仗,欺瞒将军说陆瑶都尉在乱军中失踪,将军一面打一面找,直到攻破西突厥的守城,才见到陆都尉的尸身。” 叶真浑身一抖:“她真的,怎么会,她……受苦了吗?” 那人不忍道:“她与二百先锋将士,尽被坑杀,身上骨头尽断。” 叶真眼前晕晕漆黑:“为什么……” “突厥人起初来时,送信威胁要战,实际上只为讨要钱粮,这是他们常用的手段。”那人娓娓解释,“陆都尉与众人商议后,决定一面回禀京城,一面带二百人前去谈判,先安抚好他们,再听陛下命令。” 叶真目不转睛看着他。 “然而副尉裴贞贪功,认为如果剿灭西突厥,便可以青云直上。趁陆都尉出城后,他立即纠集兵马,两日后不顾陆都尉还在城中,发兵攻城。” 突厥人没有防备,叫裴贞打了个措手不及,第一场输了,心里万分恼怒,认为陆瑶有诈,谈判立马崩盘,突厥守将硬拿陆瑶和她带的二百人祭军旗,残忍杀害,然后带兵反扑过来,把裴贞打得溃不成军。 边境这几年,主要兵力布在凉州,灵州守将都是年轻人,陆瑶从出发时就听皇帝教导过,轻易绝不发兵。而突厥人原本也没有战意,硬要打的话,他们打不过正兵强马壮的中原。但被裴贞这一挑衅,不打就太没有面子了。 “裴贞心中畏惧,一边欺瞒我们将军,一边送急信回来求助他的帮手,也就是兵部的谢良。谢良出主意叫他收买一些不明真相的将士,一起诬告陆都尉。” 叶真泪光闪动,轻微摇头。 “裴贞心眼多,将谢良的书信都好好保存,还同时写信给他的一个朋友,略略提及此时,说如果他出事,便去找谢良。” 叶真颤声开口:“他告诉谢良,如果谢良敢出卖他,这个朋友就会检举谢良,所以谢良才想方设法要抢徐兰的信,甚至灭口。” 裴贞不把信给自己家人,怕给家人招致祸端,反而选择徐兰。一来他哄过徐兰,要给她赎身,二来徐兰身份不好,给他留有狡辩的余地。 徐兰一腔单纯,全然不知自己差点做了颗棋子。 信使如实说:“这位朋友的事,我们在灵州并不清楚,不过裴贞确实威胁过谢良,他自己招认的。” 他们两个的信任原本就有嫌隙,所以叶真诈谢良的时候,他会有犹豫。 “将军一直忙着出兵,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问了几天,几个将士口径都一致。将军是半路接管的灵州,除了打仗其他不太熟悉,多数事务还叫裴贞协助处理,因此遭他蒙蔽。直到收到叶学士的信,才察觉不对,扣住裴贞搜查,查出真相来。” 信使一口气说完,叹道:“差点令陆都尉蒙冤,将军心中不安,叫我们千万莫在圣上面前替他求情。” 叶真脑中一片混沌,泪水模糊,喃喃道:“她,她……” 另一个信使补充说:“将军抓来几个突厥俘虏审问,说陆瑶都尉生前,突厥人曾劝降她。多年前她父亲陆太尉攻打西突厥,留下威名,他们承诺只要陆瑶都尉投降,必然礼待。但她与二百将士都坚决不降,辱骂贼人,慷慨赴死了。” “我知道,她不会的。”叶真克制不住地颤栗,泣声说。 李谨行在桌榻底下握住她的手,轻抚她手背安慰:“你没信错,现在真相大白了。” 她泪珠纷纷落,哭着摇头。 陆瑶曾经豪情万丈的身姿还在她心中镌刻,那时她少年意气,笑与泪都明快,令人向往。叶真满以为姐姐会是永远不落的星辰,哪知明媚过往转瞬成空,现在叶真抓在手里的只有一把泛黄的桃花瓣。 桃花底下写着她最终绝笔,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李谨行问道:“裴贞现在何处?” 信使回答:“因路途遥远,将军怕他半路逃脱,先扣在灵州,听候处决。” 他略点头,又问:“我曾查到裴贞在灵州时,联合谢良盗取贡品,不知薛将军发现此事没有?” 信使摇头:“不曾听说,恰逢灵州战乱,许多文书损毁,不太清楚。殿下如果有疑虑,可以修书叫将军审问裴贞。” 李谨行一直有怀疑,说:“也许陆瑶已经察觉裴贞的行径,裴贞索性一石二鸟以绝后患,可惜现在无法查证了。” 正唏嘘中,内侍进来报:“陛下,谢谦尚书求见。” 叶真泪 分卷阅读38 眼模糊抬起头,他来做什么? 皇帝应允:“叫他进来。” 谢谦弓着身,谦恭走到皇帝跟前,扑通跪下哭叫:“陛下,老臣有罪!” 皇帝嗟叹:“什么罪?” “臣这段日子寝食难安,备受煎熬,今日特来向陛下坦诚。犬子谢良交友不慎,曾求我行个方便,将他的好友裴贞调到灵州做事。”谢谦避重就轻,春秋笔法道,“因裴贞资历合适,我便答应。哪知裴贞去后,只为中饱私囊,贪欲越来越强,还带坏谢良,此事太子殿下已经查清,臣不敢隐瞒。” 叶真冷冷望着他。 “臣教子无方,纵容包庇,罪无可恕,求陛下降罪,但谢良年纪尚小,陛下看在往日情分上,且饶他一命吧。”谢谦恳切说完,深深伏地。 “你想得真好。”叶真切齿开口,眼睛通红,恨意滔天地盯着他,“你们不止杀人,还要毁她名节,我恨不得生食谢良和裴贞的肉!” 谢谦不理她,跪着朝皇帝流泪:“陛下,当年我追随陛下出征,一齐打到丰州城外,贼将使计冲散将士,您身边只有我和陈樱。我当时心中恐惧,却始终惦念陛下,护着您没有离开过一步,直到安全回城,失血昏过去,还拽着您的袍子……” 皇帝垂下眼眸,眼中晦暗。 “陛下!”叶真急呼一声。 谢谦再道:“这么多年,我从不敢拿此事与陛下领功,因为这是我该做的。但陛下,我求您,怎么罚我都可以,留我儿一命吧!” 说着重重叩几下头。 前几日他冷眼旁观叶真求命,今日他们两个调换过来,叶真望着他,觉得他可怜又可恨至极。 “你起来吧。”皇帝缓缓说,“当年的事,我一直记着,如果现在罚你,反而叫人说我没有人情。” 谢谦抬起头,眼中闪亮:“陛下?” “既然你主动来坦白,理应轻判,你降职,谢良……撤职。”皇帝口唇一张,吐出决断,“裴贞罪无可恕,绞刑。” 叶真直起上身:“戕害守将,坑害二百将士,栽赃污蔑,延误军机,挑起战乱,条条滔天大罪,陛下,按律绞刑,夷三族。” “好,夷,明日上朝,就公布。”皇帝顺着她说,随后看向谢谦,“你身为兵部尚书,罪责难逃,明日自己领罪。” “好,好,多谢陛下,臣永生难忘陛下恩情!” 谢谦再扑通磕头,忙不迭应答。 叶真反对道:“陛下,他哪里是主动坦白,分明是得知信使已来,知道瞒不下去,才为了保命而来!” 她已经撬开谢良的嘴,马上要问出结果,信使也到,只差一步她就可以问罪谢良,然而谢谦紧赶慢赶一来,就变成主动坦白。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叶真绝不会让他得逞。 谢谦立即说:“原本这事就是裴贞主犯,我们一直在长安,哪有机会去害陆都尉。” “谢尚书,是你放纵裴贞,把他调到灵州,是你的好孩儿谢良与他同谋,给他出歹毒的主意,你现在想抽身,未免太迟了。”叶真眼尾洇红,死死盯着他。 谢谦稍微直起身说:“陛下,稚玉来拿人时口口声声说奉圣谕,当真有这回事吗?” 他话音刚落,李谨行即刻道:“确有此事,是我领命在查。” 谢谦泛白的嘴唇抖了抖。 皇帝在上面说:“罢了,稚玉,我知道你心中不忿,但最该罚的是裴贞,我不会轻饶他和一干同谋,也算给陆瑶一个交待。” “陛下,不可以。”叶真仍坚持道。 “那你想要什么!”皇帝给谢谦徇了私,本身底气不足,没什么耐心,喝一句。 “我要谢谦和谢良也按律判绞刑。”叶真寸步不让道。 “你,你……”皇帝转向李谨行,“你管管她!” 这叫什么话,李谨行觉得皇帝被叶真气到失态了。他还在矮桌下握着叶真的手,大拇指摩挲她手背,轻轻说:“稚玉——” “你不能!”叶真脸颊挂着泪珠摇头,用力抓住他,阻止他说违心的话,“殿下,你要站在我这边。” 她可怜又坚定,李谨行一下子说不出劝她妥协的话。 ☆、第 19 章 叶真努力缓和,威胁皇帝道:“陛下,如果你非要包庇谢谦父子,那我只好辞官回家。” “我怕你辞官吗,偌大的长安城,偌大的天下,还缺你叶稚玉一个人不成!”皇帝立时瞪眼,没好气地吼她。 她高高抬起头,跟皇帝针锋相对:“但愿陛下不会后悔!” 皇帝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直到走出两仪殿,李谨行还有些不安,问叶真:“你真的要辞官?” “这是陛下做的选择,不是我做的。”她眼睛红肿,倔强道。 他很不放心:“只是辞官吗,你从刚才沉默到现在,是不是又想什么?” 以她的性格,怎么会放任皇帝轻饶谢良。 分卷阅读39 她摇摇头:“殿下,你让我冷静一会儿,我今天受的冲击很大。” 李谨行仔细把她从头到脚看一遍,虽然觉得不对劲,还是劝她:“你回去好好休息。” “我知道,殿下,我又头晕,先回去了。”叶真心不在焉,朝他说道。 “好,路上小心。” 李谨行望着她出去,直到看不见,还觉得她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叶真回家时眼泪已经流干,耳边轰鸣,干脆地踏进叶弘书房,到处乱翻起来。徐霜跟过来,吃惊道:“祖宗,你找什么,当心你爹发火。” 她从书架底下探出头:“我找个保命的,娘你回去吧,我找到就去睡。” 徐霜跟着看一会儿,被苏棠硬推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叶真起床准备朝参。吃早饭时,叶弘问:“你昨晚在我房里翻什么?” 叶真逃避地站起身:“爹你吃吧,我先进宫了。” “不像话。”叶弘横她一眼,“等我中午回来看。” 到太极殿,众臣摆开,今天是逢五,朝参人数众多,连薛采星也在其中。开朝之后,谢谦出列,伏地认罪。薛禁的两个信使出来,把昨天的事情复述一遍,群臣震惊,露出惋惜之色。 皇帝叹一会儿,叫谢谦领罪,他把一众涉案人等应受的处决都说出来,皇帝环视一圈,问:“众卿赞同吗?” 叶弘躬身配合说:“赞同。” 其余人跟着,纷纷赞同。 一边倒的形势中,殿里一声清脆嗓音道:“我不赞同。” 皇帝顿时火起,他还奇怪叶真昨夜妥协得那么平静,原来等着今天给他好看。他表面耐着性子问:“怎么?” 叶真站出来,忍着悲切说:“陛下,奏报您都看过了,突厥人听说陆太尉的女儿年纪轻轻就死在他们手中,个个举办宴席,奔走庆祝,仿佛多打了一场胜仗一般。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能轻易揭过去吗?” 皇帝也有些恼了,言辞不善:“裴贞已经偿命,你还要如何,这个裁决应当你来下?” 不提还好,一提裴贞,叶真含着泪针锋相对:“裴贞罪无可赦,死得理所当然,陛下何必惋惜他?” “我何时惋惜!叶真,你不要咄咄逼人!” “那我又何时咄咄逼人?我只要涉案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耽误前线军报,致使灵州陷入战乱,要是再多隐瞒几日,怕不是突厥人打到长安城来,我们才能知道?涉案人员按律应当绞刑,谢谦和谢良凭什么不绞!” 谢谦颈间一凉,默不作声。 “我跟你说了,他二人罪不至死,你一个大理寺卿,怎么能一昧追求酷刑!” “陛下包庇罪臣,不要说我,这满朝文武恐怕也没有几人服气。难道两个罪臣的性命,竟然比我朝律法,比公道正义,比陛下您的声望还重要?” 叶真凛然正色,语气铿锵,震得皇帝竟说不出话,只觉得额头隐隐作痛,大有头风发作之势。 她继续问谢谦:“谢尚书,你满口忠义,就是这样用往日情分逼迫陛下,使陛下叫天下人误会吗!” 谢谦一愣神,口唇发抖说:“臣罪无可恕,不敢连累陛下,今日便辞官,不让陛下为难。” “只是辞官?”叶真直视他眼睛。 “臣……”谢谦被她看得发虚,再三斟酌,一狠心,“臣将补偿此番损失,用家中财物充军,告慰在此事中殒命的将士。” “仅是财物,怎可抵消二百冤魂的怨恨,谢尚书,你不怕夜间府上闹鬼,也不怕死后去往地府无颜面对忠烈将士,还不怕牵连陛下——” “叶真!”皇帝怒着叫停她,“你够了。” “你说满朝文武官员都不满,那好,容清,你怎么看?”皇帝骤然发作,点了叶弘的名,叫他站队。 叶弘没有多做顾虑,即刻站在皇帝这边:“陛下裁决公允。” 小孩要执拗还可以理解,他做官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跟着胡闹。 皇帝再问礼部的林尚书,他不清楚来龙去脉,自然站在皇帝这边:“臣也认为公允。” 问尚书省两位侍郎,这两人都是兵部出来的,道:“谢尚书虽有罪,但陛下宽厚仁慈,裁决公允,是当世贤君。” 问了一圈,人人都说公允,叶真虽然有准备,还是觉得心底寒冷。 皇帝转向另一边:“陈樱,你怎么看?” 陈樱面色担忧地盯着叶真看好一会儿了,心里既佩服又焦急,此刻被点名,两相权衡,却是被叶真的痴傻赤忱感染,一时热血慷慨,不愿说出妥协的话,便迟疑着拜手:“臣……愚钝。” 不想触到皇帝逆鳞,他啪一声用了十二分力气拍御桌,怒喝:“你愚钝,朕的户部尚书愚钝,陈探花愚钝,你的意思这满殿文武都是废物!” 陈樱深深低下头,居然有几分不高兴,撇着嘴说:“臣不敢。” 皇帝瞪她一眼:“你什么不敢?说!” 为 分卷阅读40 首李谨行依旧沉默,他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此刻非常冷静,只是忽然品出一点微妙的味道。他混在众人的目光里一同看陈樱,发觉陈尚书表情不像受了委屈的臣子,更像——小时候在他面前置气的叶真。 他对陈樱早有一点大不敬的猜测,她与皇帝之间,总有种说不清的暧昧。陈樱和皇帝,叶真和他……这一联想有如一道醍醐灌顶的闪电,从前皇帝对她的另眼相待一一浮上心头。再一想,此时皇帝沉着气问了半天,偏偏得不到她的支持,就暴然怒起。 陈樱不知道一个下意识的表情,竟在混乱中被李谨行捕捉,硬着头皮说:“陛下,您要问户部的事,臣敢保证无所不知,知无不言,但您问别的……” 她顿了一下,语气执拗起来:“臣不懂。” 这是明显的托词,叶真终于得到第一份模棱两可的支援,她失焦的眼睛无措望向陈樱,腾然升起一种盲目的同仇敌忾。陈樱总归是得罪了皇帝,索性惹到底,眼睛十分明亮地鼓励叶真。 李谨行分神去想了点别的,他在一个莫名其妙的隐秘方向拨云见雾,表情微微垮了一点。他该想到的,皇帝的脉门皇子们都摸不清,陈樱却可以。难怪她不与任何人党同,难怪皇帝对她的信任十分特殊,不同于任何一位大臣。 这样想着,皇帝点到李谨行头上时,他稍微恍惚一下,抬头有一瞬的措手不及。皇帝问完殿里一圈人,新的怒气压抑成山雨欲来之势:“来,让朕的太子说说,该怎么办。” 李谨行答:“陛下,既然已经证明陆都尉的清白,应当追封她为河内道行军总管,抬回京厚葬,父母小弟都需嘉奖。军中追随她而有功者,皆按军规追赏或提拔,抚恤家人,不要让将士们寒心。” 皇帝没问他这个,但他答的不错,圣颜稍微舒展,缓和下来问陆望:“太尉觉得可以吗,你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陆望眼中含泪,哽咽说:“多谢陛下,阿瑶为国殉身,算得上死得其所,想必她心中只求边疆太平,国泰民安。如今能还她一个清白忠烈的名声,臣已感激涕零了。 他隔着十几步望向叶真,尽是慈爱与怜惜:“但稚玉为了真相多番奔走,于阿瑶有恩,如果不是她这份执拗,后果真不堪设想,臣斗胆求陛下不要怪罪她。” 皇帝颔首,回头问叶真:“你还有什么意见?” 叶真说:“好。” 皇帝倒有点惊讶,想着她这就妥协了吗,不料叶真自顾自摸索一阵,摸出来一片卷瓦,举到头顶,瓦中金灿灿写着几排楷书,引人注目。 其他人还在伸直了脖子探究,叶弘猛然瞪大眼睛,手捂住心口,他只觉得这次要吐血的是他了,叶真居然偷了家里的金书铁券! 金书铁券是皇帝赐给功臣宠臣的特殊奖赏,楷书写的是“卿恕九死,子孙三死”,也就是说这块铁券可以免叶弘九次死罪,免叶真三次。开国以来,从没有人真的使用过金书铁券,都视为荣耀供在家里,何况哪个功臣整天闲得没事净犯死罪,只有叶真这种不肖子孙! 叶弘气到眩晕。 叶真停了抽噎,眼中泪光朦胧:“我姐姐陆瑶,自小学忠君报国之道,忠义骁勇,坦荡善良,她在我们长安城,是最独一无二、神采飞扬的少年。她本该有灿烂的一生,有功勋有威名,做万人景仰的英雄。如今她毁在自己人手里……” 她呜咽着说不下去,停下缓一刻的气,继续道:“陛下,为人臣者,最大的幸事无非是遇到明君圣主,臣运气不好,不适合您这朝堂,思来想去只能请辞。我知道您不开心,但金书铁券在这里,您不能罚我了。” 皇帝声音沉沉:“你运气不好?” 叶真直直地看着他:“是,陛下放任奸佞,臣,万不能从。既然陛下无论如何都不肯改变主意,那么——” 她语气太过义无反顾,李谨行心中猛然震悚。 “病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珠玉落盘,掷地有声。 大殿内寂然无声。 扁鹊三见蔡桓公,曰: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君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我不再请求为君治病。 她说自己对皇帝失望透顶。 ☆、第 20 章 李谨行率先反应过来,立时跪下:“陛下,稚玉与陆瑶自小——” “你闭嘴。”皇帝定定看着叶真,没有分半点目光给其他人。 叶弘与陆望几乎同时出列跪下,叶弘伏地:“臣教子无方……” “你们也闭嘴。” 满殿无人敢动,叶真高举金书铁券,长久的安静中,手臂不堪重负,微微颤抖。 李谨行微微侧头,朝薛采星看去。 薛采星接收到求救的讯号,心下犹豫。按理说她进京来,凡事都要低调,避免惹皇帝不开心和猜忌,可是叶真有恩于她,待她很好。 停了须臾,薛采星出列拜道:“陛下……” 皇帝这才转头,她轻柔说:“稚 分卷阅读41 玉重情重义,诚心可鉴,况且是为了朝堂好,归根结底,仍是为陛下考虑,就算有错,也可以体谅……” “行了。”皇帝疲倦地放轻声音,“你别说了。” 叶真手臂克制不住地颤动,眼中泪水蓄满,无声淌出。她极力压抑,却仍然现出无助的哀恸神色。李谨行与她并排,心中焦灼,再望向陈樱。 陈樱悄声叹气,出声道:“陛下。” “你也有话说?”皇帝酸道。 “君无戏言,金书铁券既然一出,只要不是谋逆,滔天罪行也不能问责。稚玉今日大不敬,虽然不可治罪,但理应罢官。”陈樱公正道。 皇帝目光重移回来,叶真满面泪痕,与他倔强对视。他最终疲累道:“好。” 说完这一声,他便退朝,其他各人如何处置都没提,看来是气到心神俱疲。 他刚走,李谨行立刻捞起叶真。她手软脚软,头顶发晕,李谨行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帮她按一按手臂的穴位,安慰她:“不哭了,这事过去了。” 薛采星跟过来,见她哭得鼻头红红,可怜兮兮,也跟着说几句好话,隐隐怨道:“殿下你也不劝劝她。” 李谨行忙着给她擦眼泪,随口说:“我是天底下最了解她的人,我哪能阻止她。” 叶真好不容易止住泣声,鼻音闷闷说:“连累你们了。” 李谨行的车舆送她回家,到家之后,寻到叶弘,李谨行劝慰几句,叫他不要责备叶真。叶弘虽然愠怒,但看叶真失魂落魄,终是心疼占了上风,只把金书铁券仔细收好,没再说什么。 下午,皇帝怒气暂消一些,再召集几位重臣,到两仪殿商量这件案子的收尾事项。 剩下的涉案人员跟皇帝没有交情,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很顺畅讨论完,诏书拟好,李谨行找个空当,对皇帝道:“陛下,稚玉小孩子心性,不懂朝堂变通,难得她一片诚心,你别与她计较。” 皇帝岿然坐在上位,酸溜溜说:“人家亲爹都不急着求情,你急什么。” 他极自然地说:“我与稚玉这么多年交情,她是陛下给我亲点的侍读,我当然紧张她。” 皇帝哼了几声,说:“越来越没规矩,这次可不会轻饶她。” “陛下答应过我——” “我知道。”皇帝扫他一眼,“我又不是要她的命。” 李谨行便隐下被打断的话头,实际上他本身也没准备说出来。只要他听话勤勉,皇帝就不惩处叶真,这种小时候谈好的交换条件,对皇帝来说也太没面子了。 灵州战事平定,大获全胜,薛禁送来捷报。他收到薛采星报平安的家书,再感激皇帝一番,等灵州新将领过来,交接之后,便班师回凉州继续镇守。 三月下旬,陆瑶的棺椁运回来,皇帝亲作悼文,选定日子出殡,葬在长安县西南的高阳原。 从太尉府出门,礼乐开路,仆从高举旗帜衔牌,抬着种种陪葬明器。僧尼道士在后面念经,最后有人沿途抛洒纸钱。 灵柩在中间,叶真站首位,披麻戴孝,扶棺执绋,行的是至亲之礼,一路送她到墓室。陆远跟在第二位扶灵,纵然作出百般坚毅,墓室门一封上,还是通红着眼睛,背过身无声落泪。 叶真整个人无力,叫过来陆远,颤声说:“小远,姐姐不在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你不许离开我身边,我保护你。” 陆远眸中衔泪,摇头说:“不,稚玉姐姐,是我不好,没有护住我们阿姐。今天当着她的面,我发誓今后绝对不会让你涉险,我会永远永远保护你。” 他语气坚定,仿佛一夜长大,叶真泪眼朦胧,抱住他哀哀啜泣。 岁时暮春,万物欣欣向荣,山上草木葱绿,春风柔情蜜意。叶真登高俯瞰,只觉天地苍茫,人在其中渺小卑微,无限惆怅。 叶真没了官职,回家休养,身体还是衰弱的。 她如今没了陆瑶,家里却留着许多与陆瑶相关的东西,每天躲在屋里,收拾出来一大箱,尽是小时候的玩意儿,银手镯金铃铛,红纸剪的歪歪扭扭小狐狸,特意跑到延寿坊订做的胭脂盒,亲手猎的白鹿皮做成软帽…… 叶真一样一样看过来,手指抚摸划过,最后是一包灵州的桃花。 明年三月花再开的时候,她还敢看吗? 陆瑶去灵州这么久的时间里,叶真慢慢习惯了没有她的日子,忽然她在远方遇难,叶真心里是有些迟钝的,如果不提醒,她总觉得陆瑶还在外面,她会回来的。她在叶真心里无所不能,怎么会有事呢? 出殡后七日,皇帝赐陆瑶在慈恩寺功德堂供一个灵位,叶真看着把灵牌送过去,顺路在慈恩寺帮她求一个魂灵平安。 慈恩寺的大师宽慰她,说陆瑶来生必定富贵安康,不会受苦。她原本不信鬼神之说,此时却只有这一种寄托方式。 她在寺里待到午后,李谨行来寻她,一进院子,就看到她斜坐在外面,不声不响,脸上凝一层恍惚的光,困惑悲悯的模样仿佛真的成了菩萨。 分卷阅读42 他该劝的话都已经劝尽,再开口,只能是说:“稚玉,别伤心了,陆瑶肯定也不愿看到你这副样子。” 她魂不守舍喃喃:“她没有机会不愿了。” 李谨行坐到她旁边,拿过她的手放在掌心:“那如果换一下,现在是我殒命,陆瑶在你旁边劝,你是不是会好一点?” 她猛然回过头,眼睛瞪圆满是诧异,伸手按在李谨行唇上:“殿下胡说什么,不准说这种话。” 李谨行顺势把她抱进怀里:“我知道你伤心,可你也在折磨我,总有一天我也会像陆瑶那样——” “不许说!”叶真挣扎着,泪珠立时簌簌掉下来。她一共就这两个从小珍视的朋友,弄丢一个已经够肝肠寸断,哪里能接受另一个也出事。 “好好,不说,稚玉,祸福难测,不知我们能在一起多少日子,我希望陪着你的每一天,你都是开心的。我想珍惜现下的时间,不想以后再后悔。”他轻抚叶真颤抖的脊背,慢慢在她耳边说。 “我们已经错过很多时间,等以后在另一个世界看到陆瑶,不要让她再次笑话我们。到时候你要跟她说,你过得很好,就像她每次祝愿你一样,好不好?” 她哭得更伤心,接近于崩溃,陆瑶走后她第一次泪如雨下断肠大哭,紧紧抓着李谨行衣裳,呜咽答应说好,泪水流淌得很凶,一直洇湿他的衣襟。 这之后,李谨行见天来看她,逮着下朝后的空当就来找她。陆望也来开导她,陆远、薛采星都来探望,薛采星还带了小狮狗给她玩。她过了起初浑浑噩噩十分麻木的时期,慢慢耳聪目明恢复,见大家都为她牵挂,逐渐心里惭愧,尽力强打起精神。 转眼春季到了末尾,灵州的案子终于彻底了结,李谨行再来时,她躺在书房的美人榻上,盖着薄被看着窗外出神。李谨行坐到旁边,给她带来消息,裴贞罪大恶极,不得不罚,是板上钉钉的绞刑,连坐三族,谢谦保住谢良性命,但官都是做不成了,罚许多金银,今后三代不得入朝为官,家学底蕴算是完了。 叶真点头说:“他应得的。” 李谨行说:“你不要忧虑失了圣心,其实陛下也想惩处谢谦,只是碍于受过他的恩,不便做得太绝。你坚持要罚他们,反而正合陛下的心思。” 叶真不舒爽了,困惑问:“我反而是帮了陛下?” 李谨行点头,又说:“你当朝叫他出丑,他最爱面子,不可能不怪你,所以还在生气。我想过段时间就会好,你等他消气,最好服个软。” 她撇嘴道:“我才不要。” 她就是要皇帝不开心,怎么可能还去道歉。 “那你今后不做官了?”李谨行问她。 “不做。”她干脆回答,随后眼睛眨一眨,“我不是还有殿下你吗。” 李谨行好笑道:“陛下正值壮年,等我登位,说不定十几年后了。” “不用等你登位,等你监国的时候就可以。”叶真活泛说。 本朝前几位皇帝都长寿,留下来太子监国的传统,皇帝顶个名号去逍遥快活,朝政交由太子处理,与禅位只差一步。 “你倒是想得周全。”李谨行握住她左手,抚摸还留一点淡痕的手指,没头没脑说,“以后让你做户部尚书怎么样?” “什么?”叶真随着他的话想了想,随后拒绝,“我恐怕不擅长调度和筹措之法,我还是子承父业,朝中书省努力。” 这个回答没有意外,李谨行继续说:“你喜欢做后宫贵妃吗,如果让你选……” 叶真如临大敌,抽回手避之不及地连摆几下:“我不要!” 然后气鼓鼓说:“殿下忍心把我一个崇文馆学士扔到后宫吗,那你这后宫,得迎回来个宰相做皇后,我才服气。” “我想你也是不愿的,天底下哪个读书人寒窗苦读,是为了把自己送进后宫。”李谨行专注看着她,“我们稚玉生来就要做大人物。” 叶真叫他这么真诚地夸着,有点不好意思,礼尚往来说:“殿下也是极好的储君,跟着你最好了。” 还没害羞完,李谨行压低声音说:“你过来。”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需要防着,但叶真还是探过去,听到他在耳边说:“你辞官那天,陛下不是对陈樱发火了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叶真点头。 李谨行低沉的声音隐着笑意:“我看陈樱对陛下的样子,特别像你小时候跟我赌气的模样。” “想不到陈尚书那么稳重的人,居然也会——咦,殿下是说?” 叶真惊诧地瞪着眼,舌头都要打结:“她、她……他们俩?哇……” 她被这个秘密震惊,呆呆地靠在李谨行怀里,任由他拥着玩手指。 “他们两个居然这么能瞒,一点都没看出来。”叶真慢慢从惊讶里恢复,不由感叹。 李谨行随意说:“要瞒有什么难,我不愿意瞒而已。” “我没说……”叶真反驳到一半,终于笑出来一点,“不过这样看来, 分卷阅读43 你还真像陛下,喜欢对臣子下手,六殿下就不像。” 李谨行看到她展颜,心底暗暗舒一口气,伸手挠她腰间软肉,害她笑得歪倒,一点力气都没了。 徐兰在门口隐约听到一点点笑声,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探头探脑向里面望,仿佛想穿透紧闭的门看个清楚。 苏棠岿然不动,冷冷说:“看什么,没见过吗。” 徐兰眼里亮着狡黠的光:“我见的肯定比你多,但是皇太子和小学士嘛,还是第一次……不对,第二次见了!” 等李谨行终于停手,叶真已经笑得眼尾湿润,软软伏在他怀里。他手掌按到叶真头顶,轻轻抚摸她头发。她回过神,仰起头望他,眼神里还含着一点茫然眷恋。 在怀念和颓丧过后,陆瑶给她留下悚然的恐惧,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随时离开她。 ☆、第 21 章 如今的太子府,旧时是陈王府邸,靠着皇城,外院富丽堂皇,内院藏着亭台水榭,百花争艳姹紫嫣红,春有牡丹,夏有芙蕖,秋来丹桂银杏,冬时红梅映雪,诱人玩乐。 后来陈王府改为太子府,翻新重修,种上碧桃与星桃,春日里高低错落,千瓣繁花,开出极为艳丽的重瓣红桃,洒金垂枝,雍容灿烂。 叶真亲近桃花,到花开时节,不仅庭前院落绽着红花,案牍食桌也要折几枝拿清水养着。取鲜嫩大朵的几枝,摘下来浸酒,醇香可口。依小孩的口味冲了蜂蜜喝,是她的最爱,就是拿琼浆玉露来也不换。 四月初,桃花开到最后的靡艳,风和日丽天气,叶真苦闷了太久,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太子府做客,到水台亭子里避日光,倚着榻取点酒,卧着抄书写表。四周红花乱落如红雨,飞进亭台,叨扰美人,倒也风雅。 李谨行比她自律些,端坐着看书,花瓣落到未读的书页上,才伸手去拂。不多时,忽而天色暗下来,惊雷滚了一声,叶真醉得朦胧,猛地受惊,茫然之中下意识朝李谨行怀里躲。李谨行笑着拍拍她脑瓜:“不怕。” 起身解六面细致的轻帘放下来,把亭子遮得严严实实。雷声虽大,雨却丝丝缕缕,十分温柔。 叶真伏在李谨行膝头,细听雨落湖中,桃花在雨中飘摇落红,有轻微的寒意袭来。叶真紧靠李谨行,伸手抓他衣襟,仰起头呜咽撒娇,哼着邀宠。 李谨行被她扰得看不成书,手指缓缓抚她后颈。指腹带着一层薄茧,磨得舒服,叶真宛如花瓣舒展,愈发凑近,求他怜爱。 李谨行加了点力气,训她:“一壶酒叫你偷喝完,什么味道我都不知道。” 叶真有些迷糊,亲亲热热抱着李谨行说:“是甜的。” 二人之间蒸腾着甜香酒气,薰风醉人,乖巧回答也变成有心勾引,李谨行低头舔舐叶真双唇,浸了酒的唇瓣鲜红柔软,甜得如同沁出蜜来。 李谨行将她捞起来抱进怀里,叶真醉得失了力气,蜷着手脚任他摆布,他唇舌纠缠,品尝美人滋味,一时头脑发昏,想探寻她更深处的甜美。 李谨行捧着她脸颊,耳鬓厮磨难舍难分:“稚玉,你醉了。” 叶真哪里能听懂他说什么,察觉到他有退开的意图,热切环上来,委屈挽留:“不嘛……” 身体贴近热源,叶真动作不老实,一面磨蹭他,一面还舒爽喟叹。她要勾引李谨行,实在太容易了,李谨行与她细密缠吻,手不知不觉探进衣衫里,摩挲她敏感腰身。 这种磨法太累人,叶真春情吊起一半,始终得不到畅快的回应,渴望安抚,更加凑近李谨行,模糊请求:“殿下,帮帮我……” 李谨行明知故问:“帮你什么?” 叶真迷茫,她身上酥痒发软,对现下状况本能地恐惧,可是心里充满十二分渴求。她想说殿下不要这么温柔,眼尾绯红,难堪地哭出来,呜咽着献祭自己:“殿下想怎么样都可以——” 轻软一句,在李谨行心中掀起巨浪。 …… 叶真瞪大眼睛,逼出一声拔高的求饶,圆润的脚趾难耐蜷缩,眼中立时泛起水意。 她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如愿被侵犯,拉扯前襟衣物的动作羞怯停下,外衫落下一半,露出圆润可爱的肩头,触手一片滑腻,唯独一小块粉色痕迹稍微粗糙,诱人爱不释手。 李谨行喉头干涩,握住叶真的手拓在心口,那里再也压抑不住,将近沸腾。 六面帘子遮住雨,却有斑驳的光透进来偷看,水亭里两个人的喘息交缠,升腾起靡艳。 叶真身上有浅浅香气浮动,甜如蜜桃,她这样小小软软一个,卧在李谨行怀里,脸上满是被欺凌的委屈模样,发髻松散,蝶钗摇摇欲坠,眼底懵懂,丝毫不解李谨行眼中汹涌的情潮。 只凭本能全心托付,颤栗中享受他赠予的快乐。 潇潇雨下,湿润缠绵,叶真模糊中,似乎听到李谨行问她:“稚玉,喜欢吗?” 她忘了有没有回答。 雨势骤然转猛,苏棠撑着伞 分卷阅读44 站在一丛木槿花畔,水珠又急又密,倾泻而下,打得花枝摇曳,花蕊深处蓄满水泽和泡沫。大朵鲜妍红花不堪雨露,湿淋淋落一地。苏棠裙袂边缘湿透,洇出不规则的深色水渍,陡然生寒,有个侍女来喊她躲雨,她望着亭台,摇摇头推辞。 亭中景象被帘子遮得影影绰绰,白色雨幕更增一派朦胧,苏棠过于忧心,幻觉中隐约看到两个相偎的身影。 大雨酣畅淋漓,整整下了一个午后。云住雨歇,空气中尽是暧昧潮湿,苏棠终于累了,收回目光合上伞,眉头紧锁。 不多时帘子哗啦分开,李谨行衣着严整,怀里抱着软绵绵的叶真。苏棠紧跟上来,匆匆瞥到叶真闭着眼睛睡着了,面色潮红,娇懒明艳,满园竟没有一朵花能比得过她。 李谨行调整角度护住她,对苏棠说:“你看一下亭子里,稚玉写的东西,还有几张完整的,给她挑出来。” 苏棠低头,说了声好。 “等等,你先去太师府,告诉叶太师,稚玉今晚在我这里睡。” 苏棠又说了一声好。 沿路踏着春季最后一场花事回屋,李谨行把叶真放到榻上时,叶真清醒了一瞬,伸手揪住他衣角,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又昏睡过去。直到晚上才勉强起床,脑袋隐隐作痛,思维还昏沉。 李谨行给她灌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汤,教导她:“这就是需要喝避子药的情形。” 灌完她清醒了,捂住脸躲在被窝里害羞,瓮声瓮气对苏棠说:“你出去。” 苏棠波澜不惊:“我出去,那就换别人进来。” 叶真不说话了。 苏棠献上下午抄的还能用的纸,她看一眼就扶住额头,有气无力摆手说拿下去别给我看。 李谨行把被子掀开:“这会儿知道羞,还记不记得下午是怎么求我的?” 他得偿所愿,心中快意,恨不能跟叶真再亲近再深入些。叶真平日自诩风流,实则一知半解,才刚开头就任由李谨行胡来,除了哭得水泽丰沛,其他什么都不会。反倒是李谨行面上温柔稳重,动起手来毫不心软。 叶真脸红得宛如樱桃,摇头抵赖:“不记得了。” 不过有件事是真的不记得:“殿下,我怎么回来的?” 李谨行说:“还有别的法子回来吗,当然是我抱回来的。”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叶真当即又埋进被子里当缩头乌龟。光天化日在太子府水亭里颠鸾倒凤,还让太子殿下抱着从亭子走回房间。这般荒唐娇纵,以后再有人骂她狐媚,她是一句都不敢反驳。 几乎被滔天羞耻淹没时,又有一道细小的光芒让她有些得意忘形,想着想着,通红的脸蛋抬起来,目光灼灼看向李谨行。 她眼神异常明亮,李谨行纳闷:“怎么?” 叶真在被子里蹭来蹭去,小声飘忽说:“殿下是不是很喜欢我呀……” “真不知羞。”李谨行万没有料到她会说这么一句,俯下身捏她鼻子,“恃宠而骄。” “那就是咯!”叶真眼睛里像掉进去星星一样灿烂。 李谨行盯着她眼睛,也像掉进星河里,好半晌,轻轻说:“是,很喜欢你。” 叶真比嚼了丁香还晕。 厨房烩了极鲜嫩的鲈鱼肉羹,点几滴醋,哄小孩吃饭一般,中间堆红油蟹膏,边上装饰一点嫩绿的紫苏叶,盛在小瓷碗里香气袅袅。李谨行一勺一勺喂给叶真,她唇瓣鲜红欲滴,不仅肿起,还有厮磨留下的轻微破口,怕疼地皱眉,犹豫着吞进去一小口白羹。 好在味道清甜鲜美,鱼羹细嫩,蟹膏流沙,不知不觉吃完,李谨行很满意地把空碗递给一个侍女,随口问:“晚饭是孙前做的吗?” 侍女答是,他便说:“做得好,有赏。” 叶真慵懒倚着榻,面色一派水清霞明,生动极了,眨着眼睛邀宠说:“殿下,我有没有赏啊?” ——我做得好不好啊? 李谨行看了她一眼,又吩咐侍女:“把小锉刀拿来。” 小锉刀是剪指甲的,李谨行捏住叶真一只手,滑过白嫩指侧,亲手给她剪指甲。 叶真不明所以:“怎么突然给我剪指甲?” 李谨行耐心解释:“你指甲太长,刚才把我背都抓破了,有你这么凶的美人吗。” 她含着媚的眼睛忽闪两下,脸颊轰然一红,云蒸霞蔚。旁边侍女低头窃笑,虽然无声却被叶真看到,她难为情地说:“殿下!你们太子府的侍女都笑我了。” 李谨行得了趣味,全心修剪她指尖,头也不抬:“太子府还不是你说了算?你要怎么罚就怎么罚。” 叶真嘟嘟囔囔,有一下没一下踢着被子,一面说,一面忍不住笑起来:“算啦,我都不做官了,才不要判人家的罪。” 李谨行顿了一下:“……还想做官吗?” “不做啦,做殿下的美人。”叶真笑意盈盈,干脆地回答,十分轻浮。以往做官时白白担了妖女的名头,现在没顾虑了,索性坐实恶名。李谨行 分卷阅读45 似思考似失神,最后低声说: “巧言令色。” 他低着头,心绪昏昏,叶真看不清他的表情。 隔天回府,白日东躲西藏装傻充愣,避开徐霜的追问,晚上洗澡时,衣裙刚褪下,徐兰“呀”一声,上下打量她身上青红咬痕,仿佛细雪绽红梅,一身风流。 叶真虚弱地拿手遮挡,徐兰一把握住她的手,咋舌道:“殿下这么喜欢咬人啊?” 转着看了一圈,徐兰作出阅尽千帆的老成模样,下结论:“虽然其他地方也有,不过咬最多的就是胸前和腿侧,啧啧,真凶,男人都是一个样,兴致上头就不顾你疼不疼了。” “也没有……”叶真脸红,“我觉得稍微疼一点……好像还不错。” 以她的性格,通晓新的玩乐方式,其实很想炫耀一番,但这种事对谁都没办法开口,只能诚实又害羞地跟徐兰探讨。 徐兰两眼放光,热情道:“姑娘要不要跟我学一点,更舒服的办法?” 叶真心里微微一动,苏棠试好热水,皱眉道:“你别教坏我们姑娘。” 徐兰一边扶叶真下水,一边辩解:“哪里是教坏!食色性也,欢好的乐趣无穷无尽,怎么能只让殿下享受,姑娘你也要学着快活快活嘛。” 香草飘了一汤池,叶真泡进热水里,舒展一会儿,假意矜持道:“那你说一说,我看有没有道理。” 徐兰立马兴致勃勃扑过来,苏棠眼疾手快,把她摁回去:“你说就是了,别动手动脚。” 语气冰凉,徐兰缩一缩脑袋,不敢反抗。 ☆、第 22 章 惊心动魄的春季总算彻底过去,叶真本以为自己就此退出皇帝视线,可以为所欲为。 整个四月份清净无事,都在为五月做准备。五月份先有立夏节,到时候皇帝要带领百官,盛装出城迎夏,祈求丰收。回来后开冰库,给百官赐冰,同时赏樱桃、青梅等珍贵水果。随后迎接端午大朝会,扬州官员会送来江心镜及其他贡品。北方不赛龙舟,王公子弟大多去打马球玩乐。 届时皇帝会开御宴,并给亲近的大臣赐扇。这是从太宗皇帝流传下来的习惯,在团扇上面写鸾、凤、蝶、龙等字,寓意吉祥,赐给重臣。 这天皇帝跟几位宰相议完事,一边聊天,一边随手在紫竹白扇上练了一个龙字,传给诸位看,颇为满意,便转手赠给李谨行。 放下笔时,却不知想到什么,又挑来一柄湘竹扇,心情极好地画了个字,叫旁边的内侍监拿锦帛包好,拿给叶弘说:“容清,这柄扇就赐给稚玉,你拿回去,叫她亲手打开看。” 送到叶真手里时,她好奇地打开,里面竟写了一个犼字。犼是传说中的凶兽,最出名的特征是牙齿非常尖利。犼长相似兔似狸,喜欢与龙争斗,往好了说,有督促、劝导帝王的使命,往坏了说,就是牙尖嘴利喜欢让帝王憋屈。 哪有皇帝赐扇写这种字的!叶真恨恨地想,幼稚。 不几日,四月中旬,趁着旬休,皇帝要去骊山围猎。四月对朝堂来说比较清闲,皇帝趁这个机会,带上宠臣,补上春天欠下的游玩。太子和六皇子照例随行,安乐郡主蒙受盛宠也要去,点了几位重臣,话锋一转对着叶弘说:“阿星第一次参与围猎,恐怕拘束,正好她与稚玉交情甚好,容清,到时候一并带上稚玉。” 围猎携带家眷是很正常的事,但叶真就是知道,皇帝绝对没安好心。她和她亲爹一脉相承,手无缚鸡之力,最弱的地方就是弓马骑射,以往围猎时,她恨不得能生病告假,躲得远远的。这回辞了官,居然还要被拉过去。 倒是徐兰十分开心,早起给叶真梳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姑娘从前是官,处处不敢越矩,官服一裹,什么玲珑身段都看不出来,连妆容都清淡得很。现在好了,可以随便画。” “那也不用,到底是围猎,穿的是胡服,浓妆艳抹反而不合适。”叶真习惯使然,下意识推拒。 徐兰想当然说:“这怎么行,抛头露面出风头的场合,越艳丽越好,把猎场上所有人都看呆了,才最好!” 叶真无奈笑:“我不是出风头,是去出洋相的,你可饶了我,低调一点吧。” 一旁苏棠备好了梳洗器具,也不说话,轻轻托着叶真下颌,拿起画笔描眉。叶真闭嘴,乖乖懵懵由她装扮。徐兰看着眼馋,凑到叶真面前,几乎与她脸贴脸,在额头给她点了一朵红花。 末了揽起铜镜照,叶真松一口气,本朝崇尚浓妆,她这幅妆容,已经算清淡。 打开匣子挑选珠宝时,叶真挑挑拣拣,手指落在一只金镯上,犹豫片刻。徐兰在旁边感叹:“好精巧的镯子,姑娘戴上呀!” 叶真心思徘徊了一刻钟的时间,才下定决心,小心翼翼戴上去,反复观察好几遍,放下衣袖,又开心又忐忑。 去猎场的路上没几个人乘车,大家都一路纵马,连皇帝本人也兴致勃勃骑着御马。 天气在春夏之交,舒适干燥,天色浅蓝,云层薄白透 分卷阅读46 明,阳光和煦,路边杨柳依依,一派葱绿,伴着稀疏鸟鸣与蝉歌,行走其间心情开阔。 叶真跟着父亲,斯斯文文骑马,一会儿身后马蹄声急,回头一看,是薛采星。 她穿了一身深蓝劲装,蹬着小皮靴,骑术上乘,看起来精神极好,径直来到叶真身边,嘻嘻哈哈掏出一朵层层叠叠的白芍药,莺声软语道:“稚玉额头这朵花真是娇艳,我盯着看了好久,我看新采的芍药最衬你。” 然后不由分说插到叶真鬓发里,斜斜一朵,既清雅且雍容,香气盈人。叶真侧身要躲,可身在马上,她骑术不精,战战兢兢的,哪里敢乱动,欲哭不得,口中抱怨:“郡主,这么清丽的花,分明像你的风姿,给我可是浪费了。”薛采星喜滋滋欣赏自己的杰作,居然有一点娇蛮模样,说:“不许取下,我叫太子殿下来看看。” 不用她叫,李谨行已注意过来。叶真鸦发白花,额间朱砂,反抗不了郡主,只能向他发出求救讯号。 李谨行看了芍药一眼,目光继而向下,落到她手腕上,金身玉扣的柳叶镯精巧灿烂,皓腕如雪,金镯华贵。叶真手腕一动,想收回去,又停下来。李谨行抬眸直视她,带着笑意道:“确实很衬你。” 叶真努力让嘴角不要翘得太张扬。 一路闹到猎场,休整小半日,午间陛下开了第一箭,而后年轻子弟们迫不及待上马挽弓,对着被驱赶的猎物大展身手,平日寂静的骊山顿时热闹起来。 在地势较高,视野开阔的一处布下食桌和食塌,皇帝居上位,其他人分两列坐开,赏糕点酒食、水果和蘸食的乳酪,打累了过来歇下讨赏,歇好再提弓上马。 叶真跟着父亲坐在一桌,拈酥皮点心吃,斟满满一杯葡萄汁。正吃得笑逐颜开,有人见她开心,心里就不开心,皇帝看了她几眼,心觉明亮得晃眼,便开口叫:“稚玉。” “臣在。”叶真习惯性应答。 “上回朕给你赐扇,你可看懂是什么字了?” 叶真不慌不忙,开口就来:“陛下,蒙此殊荣,臣女心甚惶恐,怕自己愚笨会错意,浪费您的好意,所以把御扇按照原貌恭敬收起来,不曾打开。” 皇帝本想戏弄她,谁知道她这么精明,干脆不看,顿时无趣,瞪她一眼,转移到更得趣的话题:“哦,你怎么就坐着吃东西,不去——” 说到一半,李谨行意气风发回来了,身后侍卫丢下他猎的山鸡山兔黄羊和一只鹿,他下马走过来,笑着对皇帝拜手:“陛下,看样子我是第一个回来的了。” 太子这么长脸,龙心大悦,当场赏了金银丝绸,李谨行谢过之后,绕路回自己座位,经过叶真,看她捧着葡萄汁笑,便顺势手一伸,把葡萄汁拿过来,仰头一饮而尽。少年郎神采飞扬,周围群臣颔首微笑。 本来皇帝已经没在看叶真了,李谨行这么一动,他又穷追不舍问:“稚玉,你还没说,怎么不去跟他们一起玩?” 叶真顶着众人的目光,硬着头皮说:“我不善弓马,陛下您知道的。” 皇帝笑容满面:“我朝子弟,怎么能不会骑射?这可说不过去。” “陛下,我从前是文官,要说读书,同龄中也没几个比我厉害,有不擅长的事不是很正常吗。”叶真底气不足,气势弱弱地回话。 谁知皇帝说:“文官怎么了,你看阿樱,人家还是科举考上来的,照样英姿飒爽,文韬武略,你多学一学。” 陈樱也笑着看过来,叶真目光飘忽,不敢跟她对视,心里啧啧几声。 皇帝嘲笑够了,最终赶鸭子上架:“这样好了,仍与往年一样,你找个人教教你,一定要上马去试试。” “啊?”叶真满场环视,李谨行跃跃欲试看着她,然而她如同吞了黄连,苦着脸再三犹豫,直到扫过薛采星时,目光忽然一亮,“陛下,就请郡主教我吧!” 薛采星看着柔柔弱弱,如果不擅长,皇帝肯定不会怪她。皇帝迟疑着征询她意见,谁知她霍然起身,欢欣点头:“好啊!那我就献丑了。” 叶真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薛采星蹦蹦跳跳跑出来,侍女取了一把窄些的弓给她,她挽着叶真的手,热情说:“我先射箭给你看看怎么样?” 说罢走出人群,看了看周围环境,举起弓对着百步外的槐树,干脆利落地开弓,箭破空而出,呼啸着正中树中央,发出铿锵的一声。 叶真下意识后撤一步,薛采星啪啪啪连射三箭,准头极好,还有力,稳稳钉入树干,射完回头,娇滴滴说:“我功夫不如阿爹的万分之一,希望没给他丢脸。” 叶真目瞪口呆地摇头,她比薛采星高了半个头,此刻却心惊肉跳,勉强撑着说:“哪里哪里,薛卫公要是看到郡主的风采,定然十分骄傲。” 这都不到薛禁的万分之一,薛禁本人该是多厉害。她心里不甘心地嘀咕,回头哀怨看叶弘一眼,看看人家闺女人家爹,再看看我们家,唉。 忽然有人抚掌称赞:“郡主好身手!就是不知道骑术是否也这么厉害?” 分卷阅读47 原来是李明泽回来,坐在马上笑着看了全程,俯身邀请:“郡主要不要跟我比一比?” 薛采星面露犹豫,她还记着要教叶真呢。叶真立马煽风点火:“比就比,郡主不要怕六殿下,我押你肯定赢。” 李明泽不悦地拖着声音,抑扬顿挫说:“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叶真怂恿道:“那六殿下就证明给郡主看吧。” 她正看戏看得热闹,手腕忽然被人握住,李谨行拨着她的柳叶镯,在旁边说:“好主意,那我们也来,我和稚玉算作一组。” 一边是郡主,一边是太子,李明泽有几分担心,仰头朝皇帝的方向喊:“陛下,待会儿请您为我们决断名次,您可不要偏心啊。” 皇帝抚掌大笑,连声说好,躺在宽大的椅中看热闹。 李谨行先上马,叶真想如果跟着他,倒也不用出手,努力放宽心。刚走了两步,李谨行竟朝她伸手。她一脸疑惑,下意识把手给他,众目睽睽之下就被拉过去,逼得她不得不上马,坐到了李谨行怀里。 她慌张地喊:“殿下!” 李谨行双手环住她,缰绳一甩,骏马短嘶一声,不疾不徐向猎场走去。 到这时她终于看出来,李谨行今天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放纵,仿佛要让所有人都信服他们两个的关系。 薛采星上马坐稳,恰好看到这一幕,艳羡地惊叹一声:“哇!” 李明泽闻声,把目光转向她,她毫不掩饰羡慕,眼睛里满是细碎光芒。他心里酝酿了一点酸酸的感觉,刚要品出一点苦,就听薛采星亮闪闪地真诚夸赞:“太子殿下这马太乖了!” ……李明泽又开心了,轻快地扬起缰绳,一边跑马一边卖乖:“郡主,你可要手下留情,给我点面子呀。” 那边李谨行揽着叶真的腰,见她已经适应,便加快速度,也跑起来。叶真紧紧抓住他衣袖喊:“殿下!我们这可是两个人!” 李谨行毫不在意:“怕什么,汗血宝马连举着板斧的程咬金都载得动,何况加一个你。” 叶真反驳:“你少唬我了那是说书人杜撰!” 李谨行压到她耳边,咬着耳廓低声笑着说:“嘘,待会儿猎物都要被你吓走了。” 叶真推他,也放轻声音,鬼鬼祟祟说:“殿下,我们后面还跟着人呢,你别坏了礼数。”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你有什么礼数?” 这是戳叶真痛脚,她哼了一声:“原来殿下带我过来,就是逞口舌之快。” “好——不说了,我们来猎小兔子怎么样。”李谨行把她手包住,手把手带着拉开弓,瞄准不远处的草丛。叶真好奇地探出脑袋看,隐约看到毛茸茸一团白色,不免有些恻隐,口中念叨:“君子远庖厨,我不看了。” 但还是目不转睛。 跟皇太子同乘一匹马,挽一张硬弓,他这次用的是四羽箭,比寻常的箭多了大约半掌的长度,力道自然跟着加大,叶真的手除了笔没握过别的,只一会儿便勒得生疼,红红一片,没心思考虑僭越不僭越,皱脸带着哭腔说:“殿下,我撑不住了。” 李谨行看了她一眼,她身在前方,整个人娇小一团,偎在他怀里。 叶真循循善诱:“我觉得让他们一个第一也无妨,你已经拿了今天的头彩,给别人一点机会,叫陛下开心开心。” 他把叶真扶正:“有道理,我们收弓,去做点别的。” ☆、第 23 章 叶真眼巴巴等着他掉头回营地,他却说:“正好走到这里,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说完径自扬鞭,更往林中走。叶真又惊又好奇,不敢出声,怕分散他注意力,一着不慎摔了下去——她不金贵,皇太子可金贵。他要是抱着叶真出事,皇帝绝对要亲手把她千刀万剐。 然而叶真除了祈祷别无他法,李谨行带着她策马骊山,路过山中杨柳、芍药和大簇丁香。深入一处腹地,几方山峰夹着一条山泉,落差大的地方形成一个矮矮的小瀑布。 香气中听到流水潺潺,开到尾声的薄嫩杏花随水飘零,这时他才放慢速度,沿着泉水慢慢走。跟随他的侍卫不知何时得了命令,隔开一段距离远远跟着他们。 叶真目不暇接,一面看一面感慨:“来了这么多次骊山,我还不知道有这种地方。” “你每次都不陪我打猎,当然看不到了。”李谨行下巴压在叶真左肩,理所当然地说。 “殿下怎么突然怪罪我?”叶真担忧地靠过来,脸颊蹭着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样我很紧张。” 李谨行抬手给她指向一处:“看那棵树。” 叶真看过去,溪畔半山腰中横出一棵槐树,奇形怪状,树叶苍绿,花苞纯白,中间卧着一个巨大的鸟巢。再仔细看,原来是两个巢合成一个,亲密无间。 “这是白鹊鸟筑的合欢巢,钦天监说骊山有祥瑞,应当连槐树一起移到宫中,正好祈福。说是这么说,其实在变着法催我。 分卷阅读48 ”李谨行说着,目光定在她身上。 她警惕起来:“合欢巢可以祈什么福?” “你说呢?”李谨行把她锢在身前,好笑地凑到她耳边反问,“你不明白?” “哦,殿下你到定亲的年纪了。”叶真躲不过去,没法装傻,只好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看上哪家千金了吗?” 李谨行掐着她下颌叹道:“你可真是没心没肺。” 这人紧紧缠着她腰身,还枕着她肩膀,仿佛怕她逃跑一般。叶真不服气起来:“我们不是早就谈过这个问题,殿下你自己都说了,我要做大人物,你要给我自由。” 李谨行心里不满道:“那你就愿意让我娶旁人吗?” “我——”叶真梗住一瞬,随后选择说实话,“我当然不愿意啊,你要是娶了旁人,我恨不得马上回敦煌去,这辈子都不来长安,不见你了。” 她能真诚回答,让李谨行舒服一些,开口说:“所以……” “所以殿下给我一点时间,谁让你是太子殿下,你有皇位要继承,不能不娶亲。我现在说嫁给你,就是一句话的事,可我往后几十年都要困在后宫,我是不是对未来的自己太不负责了。况且我善妒、好强、专横跋扈,不是你娶妻的合适人选。” 李谨行仍诱哄她:“除了你,没有人更合适。我只是想让你考虑考虑,我知道你坚定,但今时不同往日,你惹恼陛下,再想做官,难于登天。就算我偏爱你,旁人也要不服气。” “我有想过出路。”叶真也仍嘴硬,“我可以在家里修书,也可以去办学,我的名声,借上我爹的名声,总能办起来吧。虽然不做官,但读书传道,不算辱没门楣。” “你就是怎么都不愿意嫁给我,就算我胁迫你也不会动摇?” “你胁迫吧。”叶真摊开双臂,干脆又无畏,“我这条命都给殿下,死在殿下手里我没有怨言。” 李谨行心里各种滋味翻涌,软下声音问:“你就不能,可怜我一下?” 叶真猛然动摇一刻。李谨行太了解她了,胁迫对她来说没用,装可怜绝对有用,她最看不得李谨行受欺负。他相貌、德行、才学都好,身份还是一等一的尊贵,这样一个让她放在心尖上的人,怎么能可怜兮兮恳求别人呢?这种能屈能伸的手段,叶真几乎立时要投降。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思考。 前朝做官,只凭才能和出身。明君治世,要尊重臣子,像叶真这次,即使做了触怒圣颜的事,也不能随意说罚就罚。 但后宫那地方草菅人命,生死由他人,柳贵妃那种盛宠人物都莫名其妙死了,叶真进去之后,一生的抱负就算终结。她纵然再喜欢李谨行,也不敢想象,在那种地方度过余生,她会不会发疯。 她动了点其他猜测,想必陈樱跟她有一样的顾虑。 陈樱是本朝一棵靠科举平步青云的独苗,年纪轻轻,点中殿前一甲三名。当时世家风头正盛,为了在朝堂培养出足以抗衡他们的新势力,先帝直接破格点陈樱做了京兆府尹。 她对全天下想考科举的青年才俊来说,是意义重大的标杆,绝对不会愿意进后宫。叶真虽然出身于跟陈樱对立的关陇世家,但胸中沟壑是相似的。 她也不愿意做后妃。家里最不缺荣华富贵,还有自由,与太子殿下整日厮混也没人阻止,何必只为了一个虚的名分,去受后宫里如履薄冰的罪。 几番思量,她目光躲闪,使出权宜之计:“你不如让我跟陈樱商量商量,再来回答,怎么样……” 尾音未落地,远处忽然窜出一只五彩野鸡,马蹄声哒哒随后,树丛掩映间窜出一支箭射倒山鸡,李谨行回马避开,警觉地看过去,草木中冒出来一个持弓的人和几个随行侍卫。 为首那人先勒马给李谨行行礼,看清他怀里的人,顿时一哆嗦,恨不得立马离开:“叶、叶小学士,是你啊……” 虚惊一场,叶真探出脑袋,也学他的样子打招呼:“是柳郎君啊。” 李谨行兴致不高,点点头当作回应,寒暄两句就要走。 这位是已薨的柳贵妃她侄儿,柳贵妃又是柳太后的外甥女,所以这个柳维宗是关系比较硬的皇亲国戚,在做皇帝的亲卫统领。 叶真跟他见得不多,不知为什么,他好像从叶真记事起,就有点怕叶真。随意打量他一遍,她忽然兴致盎然拽了一下李谨行。 “怎么了?” 叶真悄悄说:“你看他腰上挂的那只五彩小鱼,好好笑啊。” 李谨行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只歪歪扭扭的编织金鱼,很丑,缠着五色丝线。 他调转方向回营地,笑着说:“那是安阳公主亲手做的端午吉祥物,不远千里从扬州捎来给陛下和淑妃,想来柳维宗一向跟明昌关系好,大概是从淑妃那里辗转送过去的。” 安阳公主是李谨行姐姐,她和三皇子李明昌是同胞姐弟。后宫之中,皇后之下有贵、淑、德、贤四妃,这姐弟二人正是淑妃娘娘所育。安阳公主早早嫁到了扬州,作风低调,叶 分卷阅读49 真与她不熟。 绣工如此差劲还到处送人,叶真肆意嘲笑一番。 不知不觉回到营地,不少人都伸着脖子偷偷探视他俩,叶真急忙下马。另外那两人早一步回来,清点猎物一看,李明泽略胜一筹,靠两只黄羊拿了第一,薛采星稍逊,却也十分亮眼,都得了赏赐。李明泽朝她客气说:“郡主不愧是薛卫公教出来的,名师出高徒。”薛采星笑得温柔软甜:“六殿下也是,虎父无犬子嘛。” 李明泽对皇帝描述:“陛下你不知道,我们在林中遇到一对正在厮打的公鹿,郡主说随便我指定哪只,她都可以一箭射毙,我不信,说要左边那只,结果她开弓发箭,果真百发百中。” 他语气得意,比自己射中还自豪,薛采星捧着酒盏,腼腆一笑。 李谨行心思不在比赛上,应对了皇帝的几句问询,坐回席间。叶真跟着他刚坐下,就感到她亲爹投过来一道凉嗖嗖的目光,她有一瞬摸不着头脑,随即恍然反应过来——糟糕,坐!错!了! 从前她不是太子侍读就是东宫属官,坐太子旁边合情合理,现下她却是没了官职,跟着父亲来的。从前还是个含蓄合理的妖女,现在变成奔放妖女,叶真头皮一阵发麻,无语凝噎。 好在薛采星也坐在旁边,她凑过来跟叶真讲话,两个人越靠越近,缓解叶真的坐立不安。薛采星感慨一番骊山美景,叶真便道:“现在还只是外山而已,等到了秋冬季,华清宫里还有温泉呢。” 薛采星从琉璃盏中拈一粒盐渍梅子,好奇地望着叶真。 “秋冬泡露天温泉,上面落着雪,下面热气氤氲,饮一壶酒,通体舒畅,今年冬天陛下一定会叫你一起来的。” 叶真本意是渲染温泉的舒适,薛采星却不怀好意说:“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以往……有没有跟太子殿下一起泡?” “哪有!郡主你真是!” 薛采星笑得极为开心,甜甜问:“那你怎么来的,天家温泉也能随便泡啊?” “我虽然是跟着太子来,但是……”叶真哼着声,不好意思起来,“以前我们就是普通的正常的朋友而已。” 从她的角度来看,她说的是实话。 然后李谨行唤她:“稚玉——” 叶真回头,他慢条斯理开了一盅黄桂酒,旁边是一小盏冒着凉气的鲜红酪樱桃。 樱桃贵重,全长安只有皇宫樱桃园里栽种,春末熟透,尝鲜之后拿到冰窖里藏着,此时得到赏赐只有寥寥几人,按长安人的口味浇上乳酪,叶真口舌生津,探向薛采星的身体缩回李谨行身侧,期待地望着他。 “跟郡主聊什么呢?” 他先前猎的鹿已经炙好,切成肥嫩肉片,他夹起一片,蘸上酱汁,香气诱人,叶真咽了咽口水,如实回答:“我在说华清宫的温泉呢,殿下,今年冬天可有人陪我一起了。” 刚才的对话李谨行听得差不多,倒好酒嘱咐她:“今天只准喝三杯。”叶真连声称好,接过去一饮而尽,心满意足也去夹鹿肉。 她面前还放了一碟玉兰片。她一贯喜欢吃笋,玉兰片是用春季嫩笋制成玉兰花一般的干瓣,分为宝尖、冬片、桃片、春花四种品类。送到皇太子食桌上的,是最嫩最上品的宝尖,丰腴肥美,口感微脆,不多时就被叶真贪食小半。 鹿肉炙烤时倒了酒进去,吃起来似甜似醇,火气更旺,李谨行担心她上次在教坊那一出,便又劝她少吃点。 她嘴上答应得很甜,吃起来一点都没耽误。 ☆、第 24 章 这次围猎规模不大,一共猎两日,晚上搭起营帐,各人围着中央皇帝的帐子,分列休息。头一天叶真还算规矩,第二天她疲懒,晚上躲到太子帐里玩。 夜色渐浓,皓月当空,皇帝营帐周围重重守卫。帐里已熄灯歇下,向外先由亲卫在最贴近的地方守着,再由禁军统帅领兵巡逻,密不透风。 太子营帐离得不远,灯火仍亮着,帐中李谨行盘坐在矮桌前,一粒一粒把白玉棋子收回棋盒,叶真欢畅地伸个懒腰,威风道:“我又赢了。” 她已经让李谨行执先行的白棋,结果李谨行还是下不过她。一旁的贴身内侍帮叶真收黑棋,恭维道:“叶小学士棋艺精湛,鲜有对手。” “那当然,不然怎么能胜过殿下呢。”叶真坐姿不端,笑嘻嘻抬头,问内侍,“一晚上耗在这盘棋里,我都饿死了,有吃的吗?” 内侍忙答:“有,叶学士想吃什么?” “贵妃红,小天酥,甜雪,煮一壶蒙顶石花。”叶真一面思考,一面点出几样,“每样来一点就好了。” 贵妃红是奶酪红酥,小天酥是鲜嫩的小炒鹿肉,甜雪是加蜜糖炙烤的雪状面食,蒙顶石花则是贡茶中的良品,她随随便便就要了几样太子才有机会享用的美味。 内侍虽然讨好着她,但她说了不能算。李谨行收好棋,颔首道:“去做吧。”内侍这才领命动起来。 不下棋,叶真坐不住,站起来掀开帐帘看一眼 分卷阅读50 ,跑回李谨行身边:“殿下,已经这么晚了?外面月亮好大。” 说着轻轻晃一下他胳膊:“我们去赏月好不好。” 李谨行故意笑她:“月亮有什么稀奇。” 叶真要哄起他来,话从来不带重样,因此一张口就说:“月亮不稀奇,可要是有殿下陪我,我看什么都是稀奇的。” “还说自己不骗人。”李谨行伸出食指在她额头点一下。 最后还是由着她。 一出门,两个禁军小统领寸步不移跟着李谨行。这两个叶真都认识,一个叫聂云,一个叫贺兰慎,都是禁军十六卫的中郎将,李谨行最亲近的心腹。东宫的统领虽然职权稍弱,但等李谨行继承大位,保不准就是未来的左右卫大将军,因此现在称一声将军也受得起。 夜间山中仍有风,不免有几丝凉意,走了几步,李谨行叫内侍取个披风来。 月光果真十分明亮,银辉铺满山野,似乎触手可及。叶真看中一块宽阔草坪,呼人来铺好,把饭食都摆过来。 忙碌中内侍送来织锦披风,李谨行接过,把叶真转过来,给她系上。叶真捧着茶杯,终于暖和起来。 四下营帐基本都灭了灯,只剩巡逻护卫的脚步声。她选的地方偏僻些,护卫们守在一边,没有人打扰她突发奇想的赏月。 她并排坐到李谨行旁边,夹起酥酪点心吃。香酥的东西都有掉渣毛病,叶真右手拿筷子,左手在底下盛着,此时没人管她,吃完随意舔了舔手心。 李谨行礼仪比她周全,从小就学过,要想不出丑,最好的办法是不要吃,因此可以体面地嘲笑叶真:“有你这样吃东西的吗?” 叶真礼尚往来:“殿下还好意思说,昨天你当着众人的面都敢抢我的葡萄喝,更不要提在大家面前逼我与你同乘。” “我是带你去见识祥瑞。”李谨行面不改色辩解。 “好,你是太子殿下,你做什么都对。”叶真拖着声音揶揄。 说到这里,她吃下去酥酪,想起树林里被打断的话,正色道:“殿下,昨天我们还有话没说完呢。” 李谨行看她神情严肃,配合地放下手里乳酪:“怎么?” “殿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进后宫吗?” 李谨行心下好笑,问她:“为什么?” “因为我要自由,我有我的抱负。” “你什么抱负?” 他态度好像哄小孩一样,叶真有些恼:“你怎么会不知道,当然是衮冕执玉,辅佐帝王,匡扶天下。” “你匡扶天下的方式,就是为了私怨,偷家里的金书铁券,仗着特权在太极殿指责陛下?”李谨行收住笑意,“稚玉,你年纪太小,大家宠你太久,现在谈抱负,实在没有说服力。” 叶真本想用大义震慑一番只惦记娶亲的太子殿下,却被他反过来指责,愣怔着回:“与年龄有什么关系,说句不客气的,长安城里哪个青年子弟敢与我争锋?何况,如果不是读书做官,寻常女子到我这个年龄,都要嫁人了。” “她们没得选,你有得选,当然更要慎重。”李谨行语重心长,“不过你说得对,与年龄无关,你看薛采星比你小一岁,尚且懂得在陛下面前拙诚、露怯、不争,你呢?” 上个月她为陆瑶伤神,李谨行不好说什么,这个月她缓过来,便想提醒她。 她理直气壮:“郡主是薛卫公的女儿,自然要谨慎。我不是,我不需要。我从小做你的侍读,陛下就教我直言进谏,无能、无胆、不忠之人才要藏锋。” “你为什么不需要?” “因为我忠于殿下啊。” 李谨行停顿一瞬,反问:“你忠于谁?” “我忠于——”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叶真忽然一冷,心有余悸,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李谨行声音又低又轻,重复一遍:“你说你忠于谁?” 问题的关键出来了,叶真脊背发凉,裹紧披风。 以往她没有思考过,只笼统觉得皇帝与储君是一体的。其实一朝天子一朝臣,例如叶弘觉得皇帝比太子杀伐果断,老练狠辣,叶真却觉得太子深藏不露,心思很少溢于言表,还同她理念一致,重视律法,对刑罚研究颇深,以后当政,一定是不世出的贤君。 本朝总体风气开明,勾心斗角与党同伐异之事甚少。但若要仔细研究,寒门与世家,文臣与武将,陇右与关中,盘根错节,每个人总能归到某一派。叶真站在朝堂上,毫无疑问,身后站的是太子。 “没有那么严重。”李谨行看她陷入另一个极端,把她的手从披风里剥出来握住,出言提醒,“我又不是要夺权。你从小就在云端受宠,大家都知道你的作风,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再妄为,你不是小孩子了,如果你真的出事,你考虑过我吗?” 几句话的工夫,叶真沮丧起来:“对不起殿下,是我太冒失。现在想想,从小到大,不知给你惹了多少祸。” 说她活在云端,还真没错。太子犯了错有时 分卷阅读51 罚得比其他人更重,她犯了错,各方庇护之下,经常不了了之。 “人都有长处和短处,叫你做事我很放心,叫你明哲保身,你却学不会。你要是能有太师的一半就好了,你看他,无论何时陛下问起,都从来不会站在我和你这边。”李谨行握着她的手,在手心揉捏。 她有些惭愧,吐出一点舌尖:“我以后会学的。” “嘴上说得好听,每次认错都这么快,你能跟郡主学一学就不错了。”李谨行不抱什么希望,转了话音叮嘱,“她虽然不算坏人,但跟她交往也别只顾着捧出真心,得不到什么好处的。” “殿下,你这就想当然了。”叶真又来了精神,坐直身子,振振有词反驳起来。 “你一定是从六殿下的角度考虑。她与六殿下当然不会交心,我要是她,恨不得离六殿下远远的。她只想低调行事,六殿下却疯疯癫癫,万一哪天去求陛下说,他不跟西域公主成亲,一定要郡主,那不是飞来横祸。” 李谨行听进去,点点头。 “你也知道她十分敏感,我对她有几分真诚,她当然能感觉出来。她的目的就是保全薛卫公,只要薛卫公不谋反,她怎么会害我。” 叶真到了擅长的抽丝剥茧、顺藤摸瓜领域,神采恢复过来:“要真的谋反了,她对我必然会发生改变,到时候我也能察觉出来,这不是很好吗?” 她骄傲地抬起下巴。 “你真是,哪怕不害你,你就不怕她对你有所图谋?”李谨行被她一阵说得笑起来。 “我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拉拢我吗?那她来图吧,反正全天下人都知道——” 叶真笑得极为灿烂,一时竟压过月色,目不转睛看着李谨行。 “我永远追随殿下。” 霎时间星月清辉都黯然失色,李谨行失语,只觉天底下所有色彩凝结在她眼中,流光溢彩,无人可比。 心中似被啃噬一般浮现难以消解的痒意,李谨行慢慢探过来,捧起她脸颊,仿佛要看清她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 叶真有些不自在,僵硬地想后撤,眼神忽闪,口中嗫喏:“殿下……” 李谨行却得寸进尺,逼近了忽然吻住她绵软唇瓣,不由分说与她唇舌交缠,呼吸灼热地混成一团。 月光洒下一片白,开阔的半山崖上,在天地与草木的注视中,叶真觉得自己宛如赤/裸。 关于亲吻的回忆大肆涌现,她轰然面红耳赤,以往都事出有因,是酒劲和药效作祟,现在终于无比清醒。 叶真甜美与恐惧兼有,拒绝的手刚犹豫矜持伸出去一半,就被李谨行强硬握住,她呜咽着闭上眼睛。 李谨行倒升起无名的气恼,每次都是她主动招惹,到头来她又害羞退缩。 愿意是真的,害羞也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为防止有人质疑,唐朝下棋是白棋先行。 ☆、第 25 章 或许是睡前聊了立场的话题,晚上回到帐篷,终于睡着之后,叶真梦到从前一件事。 大约四五年前,李谨行不过刚十五岁,她也才十二岁。叶弘做了几年东宫的老师,离开换人,新派来教他们的太子少师是位铁面的,李谨行稍有不合规矩的地方,都要被凶狠痛斥。饶是太子脾气再好再谦恭,十五岁的年纪,心气最高,难免有觉得失脸面,不服气的时候。 那一回遇上中元盂兰盆节,几位皇子和侍读铆足劲,要引诱他犯错。叶真特权多,大家撺掇她领头,她那时成天被李谨行管得严,一听有闹他的主意,欣然答应。 这一天,太子作为学生,要亲自给东宫少师送四道御菜。最后一道长寿汤,说白了就是王八汤,叶真绊住太子,亲热地牵他手聊天,难得见叶真乖顺的样子,他心情非常好。 同谋的人悄悄掀开汤盖,在王八背上刺了少师名字里的一个字。这事叶真小时候做过,在石雕上刻她亲爹的名字,她亲爹看了立时大怒,把她拎起来丢进书房,当场勒令写完一百遍“不肖子知错”,才准她吃饭。 ——所以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错吧。 几个小孩趴在殿门外偷偷看,李谨行躬身祝老师万福,太子少师接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殿里爆发出巨大的碎瓷声,一连串的噼里啪啦,碗盘竟被直接打碎一地,老师怒不可遏,大喝:“殿下不喜欢臣,直说便是,何苦如此折辱!” 说罢不顾李谨行解释,拂袖走出来,径直朝太极宫去。 叶真顿时知道闯了大祸,这位先生是个不能开玩笑的,又急又怕,忙叫其他人一起赶去认错求饶。 中元节摆宴声势浩大,宫里筹备许多天,皇帝高兴与疲累都有,乍一听太子惹祸,百忙之中找个偏殿召他过来,劈头盖脸怒斥一顿,叶真几次要插话都被喝止,其他人更不顶用。 尊师重道是人伦大事,皇帝迁怒,话说得非常重,什么离经叛道荒唐不堪何异于禽兽,失望透顶痛心疾首,骂了半天,才问他:“你知错了吗?” 分卷阅读52 他没什么表情,轻轻说:“我在陛下眼里,就如此一无是处吗?” 这是不认罪。 他平时最听话,皇帝以为像以往一样,骂几句让他思过就好了,没料到他不认,顿时大怒,一把抓起手边的砚台,径直砸过来。 砚台四分五裂,墨汁溅了几个人一身,李谨行低敛眉目,动都没动,叶真惊得浑身一抖。 “你,读这么多书,还恶毒顽固,连错都不敢认,先生有多寒心!”皇帝暴跳如雷,失望地说,“今天开始先生不用教你了,这帮侍读也都回家,你不喜欢,那别读了。” 叶真细声喊:“陛下,是我们几个做……” “你闭嘴,别给他求情了,现在就回去!”皇帝厉声打断她,喝令几个侍读都立刻回家。 其他小孩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不敢忤逆,互相推搡着起身离开。叶真战战兢兢跪着,眼睛眨几下,泪珠啪嗒就掉下来。 扑簌簌落一串,她既不敢擦,又不敢出声,可怜巴巴偷看皇帝。 皇帝再生气,对着掉眼泪的十几岁小姑娘,还是缓和下来,没好气地说:“你哭什么,这般胆量一点都不像你爹!” 叶真怯怯说:“陛下,我说了你不许生气,也不许骂我。” “你还敢命令起我来!”皇帝被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气笑,“说。” “我在想我爹真好。”叶真一脸老实,抽抽噎噎诚恳回答。 皇帝怒道:“好啊叶真,你——胆大包天,天都不够你疯!照你的意思,我不好?” “我不敢,但是,陛下您看,殿下他平日比我稳重多了,不单自己做好功课,还会督促我。他读书和武课天赋都高,居然还谦恭,对手足兄弟和侍读们照顾有加……”叶真掰着手指头细数李谨行优点,李谨行本来肩膀紧绷,此刻垮了一点,回过头无奈地看她。 “就是这样,您还不满意。”叶真小孩子语气,口齿模糊,偷瞄着皇帝,假意抱怨,把内情道出来,“我不听话,我爹还宠我,殿下这次被我们的恶作剧连累,您却生气。莫说他没错,就算真是他做的,难道他平时的表现,还不足以抵消一次过错吗?” 皇帝哼了一声,没有之前的剑拔弩张,叶真也悄悄松口气,继续道:“如果换一下,太子殿下是我爹的孩子,我是陛下的女儿,那恐怕殿下要被我爹捧在手心宠,我……我早就被您……” 皇帝轻蔑道:“这是说换就能换的吗,你爹聪明有余,正气不足,根本教不出来二郎这样的,换给他也要被他教坏。” “是,陛下说得对极了。”叶真立刻跟上拍马。 皇帝也有多数中年人的通病,喜欢显摆子女,尤其是最精心培养的那个,如果能胜过朋友家的,就更得意。 她这几年在宫里跟天家父子打交道,摸出一点门道,在皇帝面前抬出她爹,真的非常有用。 气氛缓和下来,皇帝再看这两人满身墨点,狼狈滑稽,放缓说:“起来吧,回去一起跟先生道歉,他必然不愿意再教你们,过完中元从弘文馆叫一位大学士来给你们上课。” 李谨行仍跪着,拜手称谢。他不起来,叶真也不敢起,正纳罕怎么回事,他转过身质问:“所以是你们在龟壳上面刻了先生的名字?” 叶真愣住了,不甘心地抵赖:“殿下,我刚才还替你说话……” 皇帝却先开口:“要不是你犯错在先,他都不会挨骂。” 叶真刚半真半假哭完,眼圈还泛着微微红色,软着声音示好:“殿下——” 李谨行说:“陛下,借您御笔一用。” 皇帝看好戏,抬抬下巴叫内侍把笔墨呈过去,李谨行执笔蘸饱墨,对着叶真脸蛋比划几下,叶真苦着脸:“我知道错了,真的……” 李谨行丝毫不听,按住她的手说:“莫吵。”然后在她左脸颊挥笔。她眨眼躲避,奈何手没人家的长,退到极限,李谨行还是够得着。 几笔画好,李谨行退开一点欣赏,皇帝在上方哈哈大笑,道:“叶真,待会儿跟太子一起赴宴,不许洗掉,让大家都看看栽赃太子是什么后果。” 叶真简直要哭,挣脱不开李谨行的桎梏,焦虑不安,直到内侍拿来一面锃亮的铜镜,她才看清,李谨行在她脸上画了一只小乌龟,笔法幼稚,毫无风骨,尾巴还勾了两个圈。 她目瞪口呆:“你!怎么能这样?” 李谨行道:“我怎么了。”她还敢怪他。 “这也太丑了。”叶真掩住脸。 李谨行看她一眼,有心气她,言不由衷道:“本来也不漂亮。” 叶真难以置信,坐起来质问:“你说什么?” 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哗啦啦崩塌了,怎么可能有人说她不漂亮,骂她别的她都认,但是,在长安城里,连瞎子都知道她好看的名声。可以说她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人说起她时,会在漂亮前面加个否定的。在她看来,漂亮根本不是夸奖,就是描述事实而已。 “殿下你胡说什么,我要洗脸!” 分卷阅读53 “陛下都说了,你不许抗旨。”李谨行把笔扔给旁人,便寸步不离守着她,不准她擦脸。 叶真自觉无颜见人,直到皇帝走了,还躲起来不肯出门,坐在地上捂着脸喊:“殿下你气量狭小!” “你刚才还夸我宽厚稳重。” “我看错你了!中元宴文武百官、王亲贵族都在,我和我爹以后怎么见人,呜呜……” 李谨行玩得开心,到底对她心软,并没打算真的让她出洋相:“好了,既然陛下说你不准洗掉,待会儿我叫人找个面纱给你戴上,你跟着我走,不会有别人看见。” 叶真还哼哼唧唧心有不满,戴着面纱怎么吃东西,李谨行道:“你差点害死我。” “我……你否认就好了呀,干嘛任由陛下骂。”叶真自知理亏,声音低下去,同时也好奇起来。 李谨行坐在她旁边,内侍都被她赶出去了,四下无人,他笑意慢慢变浅,过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说:“我也很累啊。” 叶真想想也是,能不累吗,他整天功课做的最多,要去太极殿听讼,要陪皇帝接待重臣,大到番邦外交,小到哪家侯府孙子满月,都要去露脸,晚上回宫,还要被老师和亲爹轮流劈头盖脸几通骂,太惨了。 不仅如此,在他们姓李的家里做太子,还是很危险的事。本朝太子许多都死于或者毁于政斗,能顺利登位的实在不多。 皇帝对李谨行寄予厚望,同时为了避免宫变,采取的是让他一枝独秀的策略,其他皇子跟他比起来简直是散养。不说别人,只看李明泽那个傻劲,就知道从来没挨过重话,想怎么逍遥便怎么逍遥。 如果李谨行是个性格细腻、顾影自怜的皇子,恐怕此时已经要崩溃。 他还没崩溃,只是偶尔有点脾气,叶真佩服之余,油然而生一种支持和拯救他的使命感,挺直腰身郑重承诺:“殿下,你要是累了就来找我,我帮你放松放松。只要别是把你拐进教坊,我想陛下不会罚我的。” 李谨行看她一眼,她越想越觉得不放心,接着煽动:“你可别顶撞陛下了,要是惹恼他,我作为你最亲近的侍读,也没好果子吃。殿下,你要珍惜我啊。” 谁知李谨行报复心起:“我哪儿有那么多工夫关心你。” 叶真顿时来气:“殿下,我是你这边的,三殿下整天找我玩,我都没理过他。” “真的?” 叶真大力点头:“真的,他说送我金项链,亲手给我糊风筝,我都没答应过。” 虽然从小李谨行就能轻易得到其他皇子得不到的东西,但他还是很稀奇,有种古怪的满足感:“你为什么不理他?” 叶真顶着脸上的乌龟答:“因为我是殿下的人啊。” “……”李谨行冷静想,十二岁的小女孩,应当是什么都不懂的。想了想,他心里滋生出一点不太光明的念头,几番犹豫,还是换上骗小孩的口吻说:“你如果要跟我一派,就不许跟他们几个来往,不许支持他们。” 叶真不以为意:“那当然啊。” 李谨行补偿道:“你想跟明泽玩,是可以的。” 叶真懵懵懂懂:“哦。” 李谨行郑重说:“你要永远支持我。” 叶真讨价还价:“我会啊,殿下也要永远偏心我、照顾我。” “我不是简单的意思。”李谨行忽然靠近她,“不管什么时候,我对你都要是最重要的。” “好,是,我不是答应好几遍了。”叶真拖着声音答,她觉得李谨行好烦人,怎么反反复复一句话说个不停。 李谨行心里也烦躁起来,他不管怎么遣词,都离想表达的意思差了一层,他想不通这种既甜又心痒的感觉,恨不得现在就看到他们的结局,看一眼叶真是不是始终在他身边。 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叶真脸上,叶真不明所以,以为他还不放心,接着恭维道:“殿下最好,其他人都比不上你。不要听陛下和先生们胡说,在我看来,殿下怎么样都是好的。” “就算先生说我顽固、散漫、离经叛道,你也觉得我好?” “你已经够好了。”叶真替他叫屈,“殿下,你需要正确认识一下你自己,我看先生们还不如我,我才最了解你。” 说到最后,叶真骄傲地扬起乌龟小脸。还没等她多自豪一会儿,李谨行忽然俯身过来,在她干净的那侧脸颊咬了一口。 是真的咬,两排牙齿咬住她柔软颊肉,咬完端坐回去,若无其事看叶真嘶气,仿佛他不是罪魁祸首。 “殿下!你做什么?”叶真又惊又气。 “不知道。”始作俑者显露出困惑的表情,“感觉心痒,除了咬一口,好像没别的办法。” 叶真揉着脸蛋,气呼呼问:“那你心里下去了吗?” 李谨行诚实回答:“还没有。” 叶真连忙捂住脸躲开。 ☆、第 26 章 李谨行稍一琢磨,可能叶真在家里耳濡目染,毕竟上一代 分卷阅读54 中,叶弘从皇帝少年时就跟着他,平日抒发一下忠君爱君的情怀再正常不过。叶真学到几分,可惜画虎类犬,展露的太早,她完全跳过忠君,直接忠太子去了。 不过有一件事很明确,叶真认定他了。 他看着叶真脸上的乌龟,有点茫然,这小孩在敦煌定了根性,刚回京就被皇帝要过来塞给他,经历了种种啼笑皆非的小孩子恩怨情仇。 她满嘴花言巧语,按理说,不能信她。可他心里觉得热潮涌动,还想再咬她,多咬几口,最好能咬到让别人都知道。就算她只是随口一说,也要逼她兑现承诺。 他疯了。李谨行抿嘴,心想自己真是昏头。 “殿下,告诉你一个秘密。”叶真神秘地开口,把他唤回神。他作出认真听的架势。 叶真声音放得极轻,手在半空瞎比划:“我爹说了,陛下这个人好面子,不真诚,肚量特别小,就不爱夸人。你别在意他了,以后我多夸夸你。” “……”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李谨行再次按下叶真的手,靠近了说。 叶真果然被吸引:“什么秘密?” “就是……”李谨行靠得极近,声音低得有些暧昧,“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叶真眨眨眼睛,有点傻,糊里糊涂笑出来,李谨行离她太近,抱着她笑,手伸进衣裙里作乱,暧昧旖旎—— 不对! 没有这个情节,那时候年纪小,他又最守礼,才不会这样做。叶真困惑中,眼前天旋地转,腰间的手变成一只软软的手,在她腰侧捏来捏去,声音娇滴滴叫:“姑娘,该起床啦。” 从沉重的眩晕中缓过来,叶真迷蒙睁开眼,发现徐兰几乎伸了半个身子到她被子里来,欲行不轨地叫她起床。 “……你真是,叫我就好了,动手做什么。”叶真没什么力气,做出推她的动作。 徐兰笑嘻嘻:“我看姑娘好像梦到不大好的东西,眉头紧锁着,所以才动手。” “你少来,再这么贪玩,当心我叫阿棠把你丢出去。” 听到苏棠的名字,徐兰终于受到震慑,不敢造次,按部就班服侍叶真起床。 一早上在营地打转,中午吃过饭,拔营回城。叶真跟上李谨行的马,此时周围终于没人,她新鲜地对他讲:“殿下,你猜我昨天梦到什么了,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中元,你在我脸上画乌龟来着。” “当然记得。”李谨行立马想起来,他与叶真不同,记性极佳。叶真读书厉害,记琐事却模糊,过了就忘,仿佛隔一层纱。 旁边薛采星过来凑热闹,刚靠近就听见叶真说:“我可是好好完成了对你说的每一句话,没有奖励吗?” 李谨行摇头:“你现在才几岁,等一辈子过完,再跟我要奖励。” “殿下真小气,还怕我跑了不成?”叶真顺口道。 谁知李谨行正色回答:“是,很怕。” 叶真又骄傲了,不需要照妖镜都能感到她尾巴翘起来:“原来我对殿下这么重要。” 薛采星好奇极了,如果只有叶真,她必定开口询问,可李谨行在旁边,她至今心有余悸,害怕这尊大佛。 叶真再不讲这个话题,转头与薛采星闲聊。 刚进城,叶真准备径直回府,徐兰跟上她道:“姑娘,我之前在延寿坊定了一支钗,你先回府,我去取一下。” 叶真来了精神:“我也要去,如果遇到好看的,我想买两支。”说罢回身看李谨行:“殿下要一起去吗?” 李谨行回宫没什么事,索性多陪她一会儿,点头说好。 延寿坊有许多卖金银首饰的铺子,因此来往的美人也多,有含蓄的有活泼的,叶真在里面逛了半天,琳琅满目美人如云,眼睛都要看花。 徐兰定的钗在一家香阁,里头陈列的首饰不多,但个个精巧,钿花簪钗,金玉珠翠,甚至还有一支点翠的步摇,摆在正中央隔开展示。 叶真踱步观看,忍不住对李谨行说:“真好看,殿下,我看到每一个都觉得很喜欢。” 李谨行在她身后评价:“你的喜欢,像天上春雨一样。” 叶真回头问:“什么意思?” 李谨行道:“见者有份,雨露均沾。” 叶真笑起来,碍于大庭广众,没有强调一番对他的独一份仰慕。 一圈走完,她敲敲柜台,笑盈盈指挥道:“那排一套珍珠金玉的我都要了,麻烦帮我包起来。” 店主喜笑颜开,忙不迭帮她包着。 徐兰凑过来感叹:“姑娘好大方,你如果是个郎君,用这种气势买给喜欢的小娘子,我保证,十个姑娘里八个都愿意跟你好。” 叶真两只手拍住她脸颊:“这套都送给你,你跟我好不好?” 徐兰脸被她挤成一团,嘟着嘴眨巴眼:“姑娘开玩笑的?” 她认认真真回答:“不开玩笑,真的送你,你不信,我立字据。” 徐兰欢喜问:“姑娘全给 分卷阅读55 我,自己不要?我看你都很喜欢啊。” 她信手从旁边拈起一支金钗,斜插进徐兰发髻里:“这个就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回头喊:“掌柜,劳烦再加这支。” 徐兰眼睛亮闪闪,晕乎乎看着她。 刚出了坊,行在路上,却听到后面街道喧闹不已。叶真好奇看:“什么事?”李谨行望了望,答:“似乎是囚车,大概是从京兆府调往刑部,应当是重犯。” 这是叶真的本行,她不免好奇:“什么人啊,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大案。” 她脚步慢下来,囚车经过时,抬头看了一眼,与车里蓬头垢面的妇人目光相接。 那人惨淡的面容中,忽然迸发出光彩,猛地扑过来拍打囚车,拼命哭喊:“叶学士!叶学士救我!我死不足惜,求您救救我没出世的孩儿啊!” 叶真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一步,随行的护卫忙围上来,苏棠和李谨行一个挡住她,一个把她护到怀里,警惕地看着车里的人。 她一阵茫然,她十分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妇人动作与哭喊堪称撕心裂肺,手抓挠囚车栅栏,用力之大,竟流出血来。叶真听了个懵懂,看她身形像是孕妇。 囚车已经过去好几步,她哭着膝行到狭窄囚车的最尾部,抓住最后一点生还希望,颤抖着用头撞栅栏:“叶学士!你救救我啊!你救救我啊!” 周围人都聚拢着小心翼翼围观,叶真心下不忍,对李谨行说:“殿下,反正她被铐着,听一下她想说什么吧,人命关天。” 李谨行看她一眼,并不说话,显然不大愿意。但还是伸出手示意囚车停下,侍从上前报明身份,为首的武侯停下给他行礼。 叶真刚走过去,妇人硬把手挤出来想握住她,她安抚地拍拍对方手心,躲开说:“死刑犯必然经过京兆府、大理寺和刑部三方审核了,你要申什么冤,如果说不出个道理,我也帮不了你。” 对方还没开口,两行泪就落下来,哽咽说:“救命啊叶学士,我知道……我夫君他对不起你,事到如今要我偿命,我也没有怨言,但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孩子是无辜的。叶学士,你是好人,大家都知道你是好人,只有你能救我的孩子了……” “你冷静一下再说吧,都要把我说糊涂了,你夫君是谁,你孩子又怎么了,慢慢说清楚,别怕。”叶真放慢语速鼓励她。 她喘了几口气,哭得乱七八糟,拿浓重的鼻音说:“叶学士,我今年开春就跟我夫君和离了,那时我已有孕,他荒唐,一共有八房妻妾,我们合不来。” 说完家里情况,她抽噎着继续说:“谁知道刑部的贵人说,我夫君现在只有这一个孩子,肯定是害怕事发后牵连到骨肉,所以假和离,保全这个孩子。刑部说什么都要判我绞刑,把我和腹中胎儿一起处死……” 叶真把手伸进去给她拍背顺气,一个武侯插话说:“叶学士,您就是要断案,也不该当街断吧,不如回了刑部,与我们侍郎或者尚书商议?” 话虽如此,叶真心都在孕妇那里,压根没听进去别人说了什么,继续耐心问:“你夫君犯了连坐的大罪吗?这可真是乱判,律法言明,已经和离不得追责。先不说胎儿还未出生能有什么罪,即使有,还未成年,按唐律不判死。” 孕妇的冤屈都叫她说了出来,顿时心中难过,眼泪如同泉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控诉刑部的人,呜咽不成整句:“我不敢与他们作对,怕他们给我上刑,会动了胎气。我每日想尽方法不要惶恐,努力吃饭——” 她拔高一声哭道:“可这行刑的日子还是要来了,我好怕啊叶学士,我死可以,求您平息怒气,饶了我孩儿……” 叶真勉强听了一会儿,奇道:“这与我何干,我已经辞官了,现在一介布衣——你夫君是谁?” 她发现对方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那妇人哭声陡然变小,她头发散乱,抬起眼怯怯瞄了叶真一下,而后声如蚊蚋: “兵部的裴贞。” “……” 叶真安抚她的手停在半空,僵硬地收回来。 将陆瑶害死的是裴贞,而夷裴贞三族的处决,是叶真寸步不让讨来的。 她僵了许久,直到远处忽然响起爆竹和人群的闹嚷声,才把她唤回。不知是另一条街有什么喜事,闹着出来玩乐庆祝。眼前孤儿寡母一身两命,命悬一线,人间喜乐与草芥生死混在同一片繁华中。 叶真自小在长安城里,还没见过山河涛涛,已见识到人心汹涌。裴夫人当真不知道和离有问题吗,不见得。可是刑部查了这么久,查不出她知情或者参与的证据,硬要含糊搪塞着判死,叶真觉得不可以。 她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清亮的声音在嘈杂里显得格外珍贵:“好吧,我去找刑部的人讲。” 裴夫人脸上又出现希望,泣不成声问:“真的吗?” “你放心好了,我既然答应,就不会食言。倒是你,保重身体,别再这么激动了。 分卷阅读56 ” 放完大话,叶真眼巴巴看向李谨行,今时不同往日,她既没官又惹了皇帝,想翻案,先要借一点他的力。 他却作壁上观:“看我做什么,人家求的是你,叶学士。” 叶真碍于在外面不敢上手,只满怀期待地看他,讨好的措辞信手拈来:“殿下,我现在没有官职,我只有你啦。” 李谨行心中落了桃花瓣,带起几圈扩散的涟漪,随后不知道回答她还是提醒自己,不是很坚定地说:“不许花言巧语。” ☆、第 27 章 这个官司没有去刑部打,直接打到御前了。 叶真在家里听到传召,跳下床榻骂:“刑部这帮王八,就不能好好商量,我还什么没说,他们转头给陛下告我的状!” 借了李谨行的面子,叶真去刑部找人谈这桩案子,刑部的李侍郎出来跟她客套几句,推说此案已经过三堂会审御笔亲批,他做不了主,等到尚书回来再谈。 叶真虽看出来他在推辞,但也觉得跟尚书谈比较有用,便答应了。谁知隔天就来内侍官传话,召叶真进宫面圣,聊聊她干涉刑部判案的事情。 她急匆匆换好衣服,进宫去往两仪殿。殿门口的内侍仿佛专门等她一般,看见她,笑眯眯领进去。 殿里坐着李谨行、叶弘和另一位宰相,李侍郎站着,看到她进来,微微别开脸。 叶真行过礼,率先开口道:“陛下,我与李侍郎好好商谈裴贞一案的处置,怎么他转头就向您告我的状。” 皇帝道:“你放肆,当初不是你自己非要辞官,现在怎么又非要管刑部判案?” 叶真明白了,皇帝那口气还没下去,今天要再把她搓扁揉圆,出出气。 她无辜道:“陛下,平民百姓谁有冤屈都可以喊冤,我只不过少了叩门击鼓的步骤,您觉得不行,我现在补上。” 皇帝冷哼一声:“你觉得自己很聪明?” 她低下头,见好就收:“我一点小聪明,平日够用,大义上当然不如陛下。” “你还给我灌迷魂汤。”皇帝似乎更气了,转向叶弘,“你怎么教的女儿!” 这个问话叶弘答过无数次,因此熟练地推卸责任:“陛下,臣可没惯着她,她在家里从不敢这样说话。” 皇帝把目光移向李谨行:“哦,那是谁惯的,难不成是朕?” 李谨行正经答:“陛下宽厚待下,仁德英明,说是您惯的,也有道理。” 他平时不太说这种虚话,此时为了叶真才说,她听得牙酸,微微动了一下脸颊,皇帝立马抬高声音:“龇牙咧嘴做什么,一点礼数都不讲了!” 叶真苦兮兮埋头:“臣知罪。” 皇帝喘着气喝了一口茶,叶真趁机问:“陛下,李侍郎跟您报告过事情经过了吗?” 皇帝嗯了一声。 叶真趁他不找茬,忙说:“事发时裴夫人显然已经与裴贞和离,按律不予追责。裴贞的幼子还在腹中,等生出来,也没达到连坐的要求,他们母子都不应当追责。如果任由刑部这样判,有辱律法的公正,什么样的苛法才会绞死孕妇?” 李侍郎接话道:“叶姑娘此言差矣,什么人会跟已经有孕的夫人和离,你听说过吗?如果放任了裴家母子二人,才会让不法之徒认为律法有漏洞,有机可乘。” 叶真反驳:“人的动机是不可准确判定的,但人的行为可以,律法以行为作为准则。如果动摇了,那岂不是从今往后,但凡有犯罪念头的人,都可以判罪,所有失手者,都不需负责任?” “叶姑娘在大理寺做了那么久,居然不知酌情为何物吗?” “我自然知道,但我从未听过,酌情判胎儿死刑的。” 他俩吵得热闹,皇帝扶着额头叹口气。 他们立刻停下来,抬头望向皇帝。皇帝一开口,却问起不相干的事情:“之前叫你给国子监抄书,你抄了没?” 叶真额头有了汗意:“没有,臣没找到合适的书。” 皇帝很自然地说:“既然你不愿意抄别的书,那你回去抄两遍《贞观政要》给太子收藏。” “这书殿下早读过了啊……而且为什么要抄两遍?”叶真困惑地问。 皇帝脸上显出一点疲惫,随后压下去:“一本给太子,一本留给太子以后的太子,叫他们好好学圣人,别被你带坏。” 《贞观政要》是记录太宗皇帝言行的书,学习帝王之术必读的书目。叶真和李谨行有那点不伦不类的不正当关系在,听到这话,李谨行飘忽地看了叶真一眼,心想以后要生出来个跟她一种性格的太子,那长安城要闹翻天。 两本书换两条人命,不亏,叶真答应道:“好,我把书抄了,陛下您赦免他们母子二人吧。” 哪料皇帝眉毛一横,反口说:“书是你上次犯错被罚的,与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叶真,你倒是精明。” 叶真懵了:“那您要如何才肯?” 皇帝慢悠悠提醒: 分卷阅读57 “你不是有金书铁券吗,上次用完,还有两次免死的机会,刚好可以用来救人。” “什么?”叶真愕然,过了好一阵皇帝都没有缓和的意思,她头晕目眩,“陛下,我已经知错,您不要戏弄我了。” 皇帝严厉道:“什么戏弄,既然你觉得金书铁券不能随便拿出来用,那就免谈了。” 不是开玩笑?叶真看看皇帝,看看亲爹,再看看太子,谁也没显示出放她一马的打算。 还好她反应过来:“陛下,您忘了吗,金书铁券只可以给我们自家子孙用,并没有给外人用的道理。” “朕特许你用,只要你拿出来,就给裴氏母子免死。”皇帝俯下身,认真看她,“卿求仁得仁,不好吗?” “陛下,不妥,此事本就是刑部判的不公,如果要我用金书铁券才能给孤儿寡母申冤,那公道何在?” 然而李侍郎也是个当仁不让的,辩解道:“叶姑娘怎么能空口断我们刑部的不是,我司从来战战兢兢夕惕若厉,最按律法办事。你如此不平,可是翻遍《唐律疏议》,哪条有规定,蓄意和离可以免罪?” 叶真转过身说:“那我也要问问,《唐律疏议》里,哪一条说了蓄意和离有罪?” 皇帝适时打断他俩的争论:“既然律法不完善,稚玉,你不可以说刑部判的不公正。你觉得两条人命值得救,就用金书铁券,觉得不值,那就回家抄书,莫整天惹事。” 话音刚落,李侍郎拜手喊:“陛下金口玉言,所言极是!” 叶真仰起头,眼中光芒与往日别无二致,不依不饶道:“我不,有问题的是律法,为什么要我来承担。不合理的事情就应当改,而不是叫我闭嘴。” 她现在的样子,与那日抬着金书铁券的样子重合起来,皇帝对她这个样子有阴影了,一时叫她镇住,微微讶异。 李谨行插话道:“律法修改也需要时间,稚玉,你退一步。” 叶真想了想,妥协道:“陛下,就算真的有罪,也是裴夫人一人有罪,我愿用金书铁券救她。但她腹中胎儿,无论怎么看都无罪,所以我应该只用一次金书铁券。” 皇帝向后仰,沉默片刻,问她:“你不听我的话,听太子的话?” 叶真眨眨眼,欲言又止。她要是敢说“谁说得对我听谁的”,恐怕不止是皇帝震怒,太子也要吓死。 皇帝却不打算放过她,沉声道:“说。” 叶真埋头,语气轻飘飘,四两拨千斤,赌气说:“谁对我好我听谁的。” “你真是……顽劣!”皇帝摇着头,再次看向叶弘,“我看你家规也挺严,到底怎么教出来这种女儿?” 叶真松一口气,偷偷朝李谨行看,他也正在看她。 叶弘已经答不出来话了,因为叶真用的是他的金书铁券,一个月用了两次,一次拿来辞官骂皇帝,一次拿来救仇人的妻子。一切错误的开端,就是十几年前,他同意了叶真进宫做太子侍读。 想到这里,他的心痛又舒坦了一点,因为这个主意是皇帝提的,他看起来更后悔。 次日,皇帝亲自下诏,言明叶真用金书铁券救下裴家母子的性命,他格外准许,予以赦免。 河东的狐媚女终于赚了一次仗义的名声。 裴夫人出狱后,立马来太师府道谢。她一见到叶真就要跪,叶真急忙抬手扶她,劝阻道:“夫人别客气了,我履行对你的诺言,你好好保重身体,安心生下小孩,别的不必多说。” 她态度和气,裴夫人眼泪淌下:“我没想到叶学士你真的帮我,还用金书铁券,这份恩情无以为报,将来我孩儿出生,我一定教导他向善,永生铭记您的恩情。” 叶真笑道:“夫人教他忠君报国就好了,有了他爹的教训,千万莫走邪路。” 裴夫人满面泪痕,哽咽点头:“等他长大,我带他去灵州看一次边疆,叫他牢牢记住教训。” 再劝慰几句,裴夫人终于止住泪意,千恩万谢着出门。叶真怕她心思恍惚,看着送了好一会儿才放手。 金书铁券用了,叶真琢磨着皇帝这气算是消了。只是她没有官职,日子忽然闲下来,闲了几天之后,就开始空虚。头几天埋头读书,红袖添香,倒还兴致勃勃,后来不免有点怀念从前。 她后悔了,要是不辞官,整天杵在皇帝面前,让他看着不痛快,还挺好的。现在不光皇帝看不到她,李谨行也少了很多见面的机会,他整日在太极宫和东宫来回,轻易不出来住。 于是只能叶真想办法进宫去,比如跟着徐霜去探望皇后娘娘,去找皇后娘娘请安,给皇后娘娘说话解闷。她在宫里不能乱走,李谨行来延嘉殿时跟她聊聊,直接导致李谨行在延嘉殿逗留的时间数倍增加。 叶真感叹,普通人要跟东宫太子私会,好难。 ☆、第 28 章 文渊阁有功臣画像,众所周知,是无尚的荣耀。后宫的淑景殿里,挂着后妃画像,叶真第一次知道。 皇后带着她 分卷阅读58 一一看过去,第一位挂着流芳后世的贤后,后面依次排下来,百花争妍,个个端庄清丽,叶真眼花缭乱。 直到回去延嘉殿,她还回味着美人风采。 先帝后宫甚乱,不讲究这个,没有挂过。如今皇帝一时兴起,叫皇后主管画像,把他的和先帝的后妃一同绘制装裱,看着挂进去。 画匠拿来成品,依次摆在延嘉殿里,皇后叫叶真跟着评审,看有没有瑕疵。叶真先看了当朝的,真心实意道:“娘娘,绘得栩栩如生,只是……为什么没有柳贵妃的?” 柳贵妃在四妃之首,风头一度压过皇后,就算已逝,按理不应缺席。 皇后叹道:“陛下一直不许宫中绘制她的画像。” “为什么?” 皇后解释:“陛下对她用情太深,只要看到画像,就会勾起伤感。” 叶真愣了愣:“陛下……没想到还是个情种。” “你不知道他用情多深。”皇后似陷入回忆,眼神茫然,“柳贵妃要什么就有什么,有段时间她殿里物品的规制超过了我的,陛下怕她被说闲话,竟下诏取消了我用物的限制。” 皇帝居然还有这种往事,叶真竖起耳朵。 “他把柳贵妃护得很紧,他们二人相遇时,陛下还在做太子,已经娶我为妃。他时常叫我多照顾柳贵妃,说她体弱可怜,心思敏感,我应该把她当亲妹妹对待。”皇后颇为落寞,“如果这只算五分情意,那我真不知道十分是什么样。” 叶真听糊涂了,什么五分十分,但皇后也不解释,提起精神,笑着说:“她人确实不错,只是陛下把她当手心的明珠,她却不大热情。陛下可能就是喜欢比较冷淡的美人吧。” “哪里的话,娘娘你也很美,我如果是个郎君,一定会为了你这样的夫人,遣散后院姬妾。”叶真煞有介事道。 皇后被她逗得发笑,刮她脸颊道:“好会哄人开心,难怪二郎这么宠你。” 哪有亲娘调侃儿子的传闻对象,叶真不好意思。她重新看起画,过了一阵,忽看到一位脱颖而出的,眉目英气,笑起来飒爽清新,恍然一看,像位女将军。 这种陆瑶一般的长相是叶真最最放在心尖的,她好奇问道:“娘娘,这位美人是谁?” 皇后显露出寻常人谈邻里传闻时小心翼翼且隐隐兴奋的神情:“这是先帝的元皇后,惠德皇后卫昭。” 叶真隐约听过这位皇后的传闻,她是先帝的第一位皇后,第二位就是现在的柳太后。 “卫皇后是个凶狠的人,早年先帝还是陈王,府里后宅争斗十分凶险,她好像被侍妾灌过毒/药,不能生育,所以不曾有子。听说她曾经——”皇后压低声音悄悄说,“刺杀过先帝。” 这何止是凶狠,简直胆大包天!叶真震惊,不由问:“后来呢?” “她经验不足,只刺到肩膀处,也不够深。先帝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可能是折她的手骨、刺手腕筋脉之类,总之叫她不能再行凶,仍把她留下来。谁知后来,她又拼命刺杀了一次。” 叶真生出一种混合惊恐和敬佩的复杂情绪,卫昭真是个奇人,是有多恨他啊。 “当然还是失败,连先帝的身都没近到,她事先吞了毒/药,就死在先帝面前了。” “那还真是……”叶真讷讷不知道如何评价,“她都贵为皇后了,为何对先帝起杀心?” “你不知道。”皇后朝她靠近,讳莫如深道,“先帝对卫皇后用情极深,当初她本来要与一位青梅竹马的郎君成亲,先帝那时还是不得宠的陈王,硬是在路上把她抢过来,求了赐婚,直接做正妃迎回陈王府。” 何等的流氓行径,叶真不敢说出口,心里飘忽想着。 “可惜这位郎君,后来犯了忤逆大罪,被先帝赐死。” 叶真懂了,多半是打击报复。 皇后仍沉浸在这个凄惨故事中,感叹道:“不知道是不是传统,你看先有卫皇后,再有柳贵妃,如今又有你——” 叶真猝不及防被类比,刚要开口求皇后莫取笑她,就听身后一声隐含怒意的尖利讽刺:“我倒不知,原来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自比卫皇后了。” 殿门口,柳绰一只手搭着侍女,不疾不徐,斜睨这两人一眼,不屑地走到上位坐下。叶真和皇后俱是大骇,慌忙跪下告饶。 叶真从柳绰话音里听出她对卫昭维护的意味,脑中飞速转动,大着胆子辩解道:“臣万万不敢冒犯卫皇后,只是钦羡先帝待她情深义重,一时失言——” “情深义重?”柳绰宛如听了天底下最滑稽的言论,嗤笑道,“什么情深义重,他为了装疯卖傻,故意做抢亲的荒唐事,叫别人以为他淫乐无能。他把阿昭推进了陈王府那个火坑,阿昭才能胜过他十倍百倍,如果没有阿昭,他早殒命陈王府,哪有后来的富贵荣华。” 叶真愣住。 短短一刻之间,叶真连听几桩皇家秘辛,一个比一个石破天惊,当下大气都不敢出,跪伏着听。 心底的震动和不安一圈一圈 分卷阅读59 扩散,柳绰这话万一传开,就是大逆不道,她竟不顾后果。 叶真震悚中暗自猜测,她恐怕积怨许多年,只想说个痛快,替卫皇后平反,其他的一概不顾。现在她是中宫太后,先帝都驾崩那么多年了,鞭长莫及。 柳绰斜倚着坐榻,眼中满是鄙夷与恼恨:“他能登上皇位,全靠阿昭。他假意许诺阿昭,只要登位就放她出宫自由。我早劝阿昭不要信,可是阿昭太过善良。” “果然,他出尔反尔,一做皇帝,便扣住阿昭不放,活生生逼死了她。阿昭什么都好,就是从没看清,他是个——” “太后!”贴身侍女低叫一句,阻止柳绰吐出更加不敬的话来。 柳绰止住话头,心底依旧不平,冷哼一声:“阿昭必然驾鹤去了极乐世界,来生投个平安顺遂的命,至于他,哼。” 说罢目光移到叶真头顶,寒气逼人道:“阿昭聪明果决,岂是些油嘴滑舌、两面三刀的狐狸胚可比?” 柳绰说的话必然带着偏颇,但叶真不敢反驳,头埋得更低:“臣知错,再不敢妄议先人。” “还有你。”柳绰再看向皇后,万分厌恶,“多嘴多舌,搬弄是非,听风就是雨,多年来没一点长进。这样的人正位中宫,也不知还要生多少祸出来!” 这句叶真听明白了,太后还在记恨柳贵妃的事。叶真平时触怒圣颜的事没少做,此刻说是惶恐,也没多正经害怕,皇后却战战兢兢伏地,眼泪打转。 叶真解围道:“太后,此事是臣好奇询问娘娘,错在臣身上,您不要迁怒皇后娘娘。” 柳绰不可能听她的,固执道:“今日不罚你,后宫的规矩、陛下的颜面还要不要了,来人!” 侍女和内侍却无人敢动,殿门口有人及时道:“不知是谁冒犯太后,如此肆意妄为,不罚确实不行。” 一句话之间,李谨行疾步走进来给太后拜手问安,先发制人问:“稚玉,你又惹什么事?” 叶真直起身道:“皇后娘娘带我来瞻仰先人画像,我不慎说错话,太后便要罚。” 李谨行训她:“你怎么成日不知谨慎,在前朝惹陛下生气,到后宫还不安生。” “行了,别搭台唱戏了。”柳绰出言打断,压根没耐心听他俩唱双簧,不屑地看一圈,抬手招来侍女吩咐,“阿昭的画像放在这里是浪费,仔细收回来,挂到我们昭庆殿。” 起身时对李谨行摇头:“我瞧你品性比他二人强得多,可这眼光,实在差太远。” “我——” “太后所言极是!”叶真急忙赶在李谨行之前打断他争辩的话,眼巴巴求他闭嘴。李谨行有心维护她,看她只想息事宁人,最终只好把话咽下去。 柳绰再懒得理他们,亲手拿过画像走了。 侍女们把皇后扶起来,叶真安慰她:“娘娘别难过,太后要伺机挑您的错处,总能寻到理由,无妄之灾,怪不得您。” 皇后惊魂未定,坐下可怜地点头:“也是我连累你,幸好二郎及时赶到。” 李谨行亦出言道:“母亲吸取教训吧,以后不要再提她们二人,太后听不到才会平静些。” 叶真叹气:“我知道太后喜欢柳贵妃,没成想卫皇后她更在意。” “那是自然,卫皇后可是救过她和陛下的性命。”李谨行轻轻松松讲起,叶真想听,又不太敢听,李谨行看她好笑,继续说。 “卫皇后进陈王府时,太后已有孕。府里还有两位侍妾横行霸道,先帝假装纨绔,从不约束她们。有次侍妾要给太后强灌毒/药,卫皇后虽然好心,但势单力薄,没有其他办法救她,只能挺身而出,替她喝了。” “难怪太后如此维护她!”叶真惊叹,“岂止有情有义,亲生姐妹怕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只是可怜卫皇后,受了诸多委屈。” 李谨行点点头:“后来卫皇后下葬时,先帝叫那两位宫妃给她陪葬了。” 活人殉葬早废除几百年,何况妃嫔给皇后陪葬,于礼制于人伦都荒唐,真是残暴昏庸的举动。况且按照柳绰的说法,卫昭是被他逼死的,他迁怒其他人,有什么用呢。 叶真愣怔着回::“先帝真是,不管有情无情,总之叫人费解。” 一本烂账算不清,她更笃定,后宫,果然不是个好地方。 “我看先帝和卫皇后很般配,他们都是手段狠辣之人,携手从陈王府杀出生路。”李谨行由衷感叹。 叶真道:“我看先帝与陛下心思都深沉,怎么只有殿下你——” 跟哪个狐狸精好,全天下都知道。 “你几天不找刺激心里就不痛快?”李谨行听出她弦外之音,“怎么,你也想试试金屋藏娇不为人知,身后被小姑娘议论打探的滋味?” 还想反问几句,皇后扶额劝他:“好孩儿,快别说了。”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问李谨行:“你刚才来得这么巧,是有宫人告诉了你吗?” “不是,我有事。”李谨行记起正事,收起笑。 皇 分卷阅读60 后看他似有正经差事,问:“什么事?” 李谨行答:“我要去扬州,明日启程,来禀报母亲一声。” “怎么如此匆忙,端午节将近,你去扬州干什么?”皇后乍一听,十分吃惊。 “正是因为端午节,陛下忙着大朝会,走不开,所以叫我去。”李谨行正色解释,“四王叔病危,一天都不能耽搁。” 叶真跟这些亲王不熟,不过行四的晋王她知道,当今圣上最亲的一个弟弟,封号在太原,封地却改到了扬州,方便他享乐。只是身体不好,病了好几年。 皇后惊愕道:“晋王他竟?” “是,他病的这两年,一直不好不坏,忽然有变,王妃上书求陛下见他最后一面,陛下非常担心。”李谨行转向叶真,“你回去告知太师,今晚收拾好,明早上朝时间,我们从南边明德门出城。” “我?我也要去?”叶真想要发问,发现没有理由,她已经没官职,闲得很。李谨行点头:“你,我带三百亲卫、五百羽林军侍卫一起去,陆远也去。” 叶真一想,羽林军和亲卫肯定从李谨行统领的人里头点,领头的也会是他的亲信,叶真不用说,是头号太子拥趸,再把陆远带上,显然默认陆远也是他的人。 如果粗略按陈樱、叶弘、薛禁三个人代表三方势力,那如今两方都在给太子培养,只差一个走科举的。皇帝对他,依旧很用心也很信任。 叶真自豪起自己的朝堂嗅觉,认为自己进步很大:“好的,那我现在就回家准备。殿下派人通知小远了吗,不如我回去路上顺便告诉他。” “已经派了,你收住点笑意,病危又不是好事。”李谨行提醒叶真,看她换上一脸严肃,又感叹,“你这长相,要端方正义还是有点难。” “殿下你又来,我刚叫太后骂了一通狐狸胚,你快别提这茬了。”叶真一个头两个大,无奈抱怨。 李谨行好奇:“我刚才在殿外,没听清你们讲话,太后怎么说的?” “比巧言令色好些,说我油嘴滑舌。” 李谨行点头:“太后慧眼识人。” 叶真刚要发作,皇后打圆场道:“别斗嘴了,快回东宫收拾行装吧。扬州路远,还要坐船,你多带点东西有备无患。稚玉恐怕没坐过船,抓紧时间跟人讨教讨教。” 两个人止住未尽兴的话题,都称了是各自回去。 ☆、第 29 章 清晨天明得早,天气热,叶真穿红色薄裙,戴着搁在心尖上的柳叶镯,带一车行李和几个随行的人,策马出城门。 城外满目翠绿,莺啼蝉鸣,没等多久,太子的车马浩浩荡荡过来,羽林军开路,中间带着好几车东西,叶真后来才发现还带了厨师和医官。 李谨行没有走在最前面,但最显眼,骑一匹枣红马,气度不凡。旁边的陆远身量还未长开,却比往日沉稳许多,见到叶真,展开一个浅浅的笑容。 叶真等他们两个过来,并排前行,打过招呼又问陆远:“小远,东西都带好了吗?第一次出远门,怕不怕?” 陆远咧开嘴笑,从容说:“姐姐,你太小看我了。” 叶真这几天都忙,没怎么见陆远,现在乍一见,心底刚被安抚的怅然又浮上来,望向陆远的眼神温柔缥缈,深埋着一层不敢细究的情绪。 李谨行适时打断:“小远不是一直嚷着要跟我们东宫的两位将军比试学习,现在有机会,不如先到前方跟他聊聊,学到什么,回来跟我汇报。” 羽林军十二卫的统领负责皇宫的安全,平日没机会接触。李谨行今天带出来两个他最亲近的中郎将,贺兰慎和聂云。 陆远一听,欣然应允,挥鞭跟上前方开路的二人。 叶真摇摇晃晃看他背影,李谨行道:“过来,你对扬州不熟,有些话要嘱咐你。” 她凑过来:“殿下请讲。” “扬州城的气候、风物、人文与兵力你应该懂,扬州由晋王虚领都督,掌管兵马,安阳公主的驸马领长史,协调王爷与刺史处理州中事务。” 叶真点头:“我知道。” 晋王是诸王中与陛下最亲的,他俩一母同胞。但李谨行与他见面不多,应当没多少感情。安阳公主更没感情,她小时候住在后宫,长大早早嫁出去,李谨行恐怕连她模样都记不清。 李谨行继续讲:“四王叔封的晋王,是亲王中最尊贵,仅次于太子的爵位。原本封地在太原,但他成人就藩那年,刚好先帝在扬州居住了半年,决定改他去最繁华舒适的扬州。” 太原郡晋阳城是他们姓李的发家之地,本朝的“北都”,比扬州贵,但未必有扬州富,扬州有各路盐商,还有本朝接待外邦的重要港口。 叶真以为李谨行要接着讲官场,却听他话音一转:“如今的晋王妃,名叫段欢,是四王叔的第二位王妃。第一位王妃叫段宁,是她的同胞姐姐。” 又是皇家的闺房事?叶真警惕地看看周围。 李谨行看出她的顾虑 分卷阅读61 ,笑道:“没什么,都是公开的事情。先王妃与四王叔琴瑟和鸣,感情甚笃,可惜成婚不到一年,患病去世了。” 叶真顺着问:“患什么病?” “不知道。”李谨行如实回答,“只知道很急,发病没几日就去世。四王叔非常悲痛,直到好几年后还走不出来,甚至请大明寺的僧人做了半个月的法事,替王妃祈福,场面非常大。” 叶真纳闷:“这么大的事,我居然从来没听过。” “正常,陈年旧事,四王叔不喜欢别人提起,总归不是什么喜事。没多久四王叔续娶了现在的王妃。” 叶真问:“她人品如何?” “听说她为人善妒,经常因为后院之事与王叔争执。这两年趁着王叔病重,直接把几个侧妃和侍妾都赶走了。”李谨行自然地说。 他不是喜欢关注别人后院的性格,想必是出来前,皇帝特意让他了解的。 “先王妃得了急病,没多久亲姐妹做新王妃,还善妒……”叶真喃喃复述几个关键词,随后醒悟,“咳,我当作案件来看了。” “你不用想多,我只是告诉你,与王妃打交道时心里有底。等到扬州,先去探望王叔,再到公主府上看看。”李谨行又叮嘱她,“皇叔病了许久,府里由王妃统筹,驸马听说为人不行,主要靠安阳。她们两个女眷,万一打交道有不方便的地方,还要你去周旋。” 叶真了然点头,眼神却狡黠,口上不饶人:“原来殿下千里迢迢带我过去,就为了应付女眷啊。” 李谨行好言提醒:“今时不同往日,你没官职,跟我倒没什么,跟别人不要胡闹。” 叶真眨眨眼,骄傲地说:“没官职怎么啦,我是殿下的美人,谁敢不服气我?” 恃宠而骄,十分浪荡。 长安到扬州路程遥远,先要到洛阳,再换水路进扬州。陆路走几日,端午节越来越近,祈福驱邪的气氛逐渐浓厚。 过一处驿馆时,叶真忍不住热闹,与李谨行带几人在城中闲逛,买五色丝线与雄黄,凑个过节的氛围。 布衣店里,几个人分散开正挑着东西,一个年轻姑娘过来,热情道:“叨扰两位娘子,可否请你们收下我这香囊?” 叶真抬头一看,那姑娘拿起两个绣着兰草的精巧锦囊,不是对她,是对苏棠和徐兰喊的。徐兰耐不住气,快口问:“小娘子,我们素不相识,你送香囊做什么?” 她笑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我们这里有习俗,如果有孕时赠兰草香囊给相貌好的人,新生小儿便可求到福气,将来长相端正。我家嫂子将临盆,卜卦的术人说是个女孩,我看两位姑娘长得貌美,心中羡慕,希望你们能收下,既为我小侄女祈福,也为二位积福。” 苏棠和徐兰都长得清丽,符合本朝主流审美,不似叶真那么有压迫力,很容易温柔到别人。 徐兰笑道:“这是把我们当菩萨使呢?我好荣幸。” 叶真闻言聚过来:“还有这种说法?我有个敦煌的小舅母也怀孕了,下次去讨个香囊回来。” 送香囊的姑娘没看出他们是一起的,见叶真过来,好奇地看过去,刚一瞬,目光掠过她,直落到身后的李谨行脸上,娇俏眨着眼,颊边乍然绽开探究和羞怯的红云。 她直勾勾看了几眼,才意识到越矩,理智的作用下慌忙低头,情感的驱使下,还是忍不住朝他轻飘飘偷瞄。 作为当场唯二对少女心事感兴趣的人,徐兰和叶真目光灼灼,对视一眼,难掩兴奋之意,几乎想立刻手拉手躲到一边讨论。 苏棠面无表情惯了,接过香囊,礼貌道:“那祝小娘子顺遂。” 送完香囊,小姑娘仍踟蹰不走,鼓起勇气,红着脸细声对李谨行道:“冒昧问一句,不知公子是何处人士?” 李谨行抬抬眼,看到叶真满脸兴致勃勃要看笑话,想了想,和善答:“长安人。” 说完,指着闷笑的叶真补充:“我夫人也是长安人。” “……” 叶真愕然呆在原地,瞠目结舌。徐兰这下忍不住喷笑出声,小姑娘以为徐兰在嘲笑她,急忙冲叶真躬身:“抱歉!希望夫人不要怪罪,我实在没看出……唉,求夫人海涵!” 这回换作李谨行笑看叶真。叶真有苦难言,不怪其他人,已出阁与未出阁的发髻制式一般不同,这姑娘一定是由此判断,说不准她心里还在纳闷,这位夫人怎么如此没规矩。 “无妨,也是我有不妥之处。”叶真只好莫名认错,对方又尴尬又窘迫,得了宽容,急忙离开。 直到走出店,回到车马中再出发,徐兰还在傻乐。叶真假装看不到,转移话题道:“我们殿下真是瑶阶玉树,风姿不凡,只一眼,就搅乱小姑娘心神。” 李谨行嗯了一声,不变应万变:“夫人说得是。” …… 四下有几个侍卫听见,眼神飘飘然飞过来。 叶真再想顾左右而言他,开口心虚地结巴:“也、也就是在别处,若在京城,哪家姑娘敢居心 分卷阅读62 不良与殿下搭话,不说旁人,陛下就先要把人叫出去问罪。” 闷头赶路的陆远听到,回头盯着她,拉长尾音困惑地“咦”一声。 这一声非常响亮,语气蜿蜒曲折,意味十分明确:真的吗,怎么你还好好的,从没被罚过啊? 李谨行忍俊不禁,徐兰笑得极为夸张,只差从马上摔下来,连不苟言笑的苏棠,都罕见地勾起嘴唇。 叶真举起手做出要敲陆远脑袋的架势,羞恼争辩:“能一样吗?我是陛下亲点的太子侍读!” 陆远委屈,抱头求饶。 “再说了。”叶真强行狡辩,底气不足,别扭地嘟囔,“我又没主动招惹过殿下。” “你没招惹?稚玉,话不能乱说。”李谨行驱着马到她旁边对质,声音低沉醇厚,如她偏爱的琥珀酒,“你没招惹,那么,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是什么意思?” 叶真低头脸红,不知还在喃喃抵赖什么,李谨行牵住她手,似乎要逼问个清楚。 徐兰在后面探头探脑,始终听不清,着急地问苏棠:“什么蔷薇呀?” 苏棠板着脸:“不知道。” “是不是情诗啊?” “不知道。” 其实知道,就是不想说,不过是情窦初开时,从古书里拓几句似是而非伤春悲秋的诗,思春的模样叫人看见,一眼堪破,有什么好提的。要不是那回让李谨行看到,察觉叶真有一点心思异动,上元节他哪里敢出手。 苏棠抿嘴,没意思,酸。 ☆、第 30 章 接下来几日没什么事发生,唯有天气越来越热,衣裳越来越薄,越向南越潮湿。陆路走完,到水路时,叶真不负众望,果然出了问题。 李谨行小时候,皇帝就用非常通俗的话告诫过他,读书人奇奇怪怪的毛病很多,世家的读书人,毛病更多,知道自古皇帝为什么都活不久吗,被读书人折磨的。 刚到洛阳,转水路时,头几天叶真恰好来了月信,整日昏昏沉沉,介于正常与晕船之间,不上不下地吊着,白天睡觉,晚上失眠,晨昏清醒时,又没胃口吃饭。 李谨行出门带了太子府里最好的厨师孙前,叶真挑嘴,他向来能把握叶真的口味。孙师傅年纪大,看叶真宛如看女儿一般慈祥,不厌其烦适应她的口味。 行船吃的最多就是鱼,但叶真偏不爱吃鱼,往日都是用刺少的鲈鱼,做鱼羹,熬鱼汤,放许多调料,完全盖住腥味,才能哄她吃下去。 孙前思索一整天,从调料里取出蜂蜜、山楂、桑葚和荷叶,做了四道开胃饭菜,其中一道蜜拥剑,是将江南小螃蟹捣成糊,用蜜渍好,山楂调味,一道麻油拌藕片,脆嫩爽口,一道荷叶稻米饭,香甜清新,一壶桑葚茶,补血盈气。 拿给叶真时,她正开窗坐在食桌边,眼色迷蒙,手托腮放空,李谨行在旁和她说话,仿佛担心她真的会晕船晕傻。菜色一排开,香气酸甜诱人,颜色红白相间,辅以翠绿,叶真难得口舌生津,举起筷子要夹,孙前笑眯眯道:“叶姑娘且慢。” 说罢拿出小碗,将每一样菜夹出几筷,由做菜的几人当面试吃。皇帝和太子吃饭都有这个规矩,无论在哪里吃,要经手的厨师们先试,排除下毒的风险。叶真在太子府吃饭,偶尔享受过这种待遇,当下笑起来:“孙伯太慎重了。” 孙前一团和气,略微驼背,仍笑着慢慢答:“是殿下吩咐的,出门在外,更要小心。叶姑娘你身份贵重,身体健康才省得殿下牵挂。” “可不敢胡说,天底下一等一的贵重就坐在我旁边,我哪敢充大。”叶真听出话里的调笑之意,她与太子府的人随意惯了,亦笑语回应,揶揄李谨行。 她丝毫不担心孙前会下毒下药,太子身边的人,都经过层层筛选。东宫的仆从不必说,太子府的严格程度也不遑多让。 以孙前为例,他面相和善,手艺精湛,早年从过军,原先在沅国公府做厨,是长安本地万年县人,族谱很容易查到。且家庭和睦,前不久才刚得了一个小外孙,这样的人,相当于全家拿捏在天家手里,只要不是失心疯,就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吃过饭,看叶真实在昏沉,夜间李谨行陪她睡。苏棠本以为她晕成这个样子,应当不会胡来,哪知隔天早上,李谨行便叫苏棠去煮避子汤。 小厨间里苏棠煮药,徐兰在旁边看着,一起小声骂,这两个人也太荒唐了。 悉心照料之下,叶学士的贵体还算善解人意,没再折腾出什么毛病。 到了端午节,因是急事去扬州,不敢耽搁,遇到人欢马叫的赛龙舟,也只在船上遥遥看个大概,不过震天的鼓乐声倒是听得分明,船行出几里远,仍余音绕梁。 叶真精神好起来,有力气闹腾,整日整夜研究这船。夜间拉着李谨行坐在舱外赏月,水波粼粼,月光皎皎,天上一个月水面一个月,都干净透亮,看得舍不得移开眼。 李谨行笑话她,对着什么都能痴,月亮也值得痴。叶真不认嘲,水 分卷阅读63 里的月亮不一般,那是仙人李白的月亮。 看久了靠在李谨行身上,模糊睡过去,甚至要李谨行亲自把她抱回房间。满船卫兵都是李谨行的人,他一点不避讳,再说这个荒唐的名声,他觉得挺好。 夏夜风也是热的,一对月一对人,江天一色,天地孤寂,叶真合上眼,再没人能看透他心思,他漫无边际想,没有这点荒唐撑着,做储君还真没什么意思,整天站在皇帝跟前首当其冲,挨起骂来当仁不让。 太子殿下心思宛转,叶真浑然不觉,第二天一早起床,船靠港停住,到扬州了。 扬州港口商船来往,人声鼎沸,满目琳琅。陆远随着贺兰慎先行,去晋王府通报,李谨行带着叶真随后。 等进到扬州城,除去风物不同,繁华直逼长安。叶真从看见城门就努力让自己端庄些,李谨行暗自好笑,想起那天别人送香囊,只看中两个侍女,偏偏不给她送,大约人家也害怕,万一生出来个狐狸崽儿怎么办。 路上不是调笑的好时机,李谨行想过后要寻个时间跟她讲。 踏进晋王府,穿过前庭一片雪白琼花,云魄玉蕊开得正盛,叶真多望几眼,看到花深处一个人站在前堂,由侍女扶着躬身道:“太子殿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那人中年模样,和善温柔,容貌与雅致琼花相得益彰,眉间凝着愁容,直到看清来人,微微展颜一笑,大方得体。嗓音相较少女要沙哑些,与她的气质浑然一体,如同沉淀了岁月赠礼的玉石。 这般成熟风韵,恍如春风拂面,叶真似听见耳畔有风铃叮铃响,登时看得眼睛移不开,迷迷瞪瞪,连李谨行怎么回礼都没听清楚。 李谨行正要给段欢介绍她:“这位是——” 余光一瞥,她被王妃迷得神魂颠倒,晕头转向。 李谨行梗了一瞬,继续道:“河东叶太师家千金,曾做过东宫崇文馆学士的叶真,是我从小的侍读。” 段欢和煦地望向她,声音低低沙沙:“叶学士也辛苦。” 叶真忙拜手:“王妃折煞我了,叫我稚玉就好。” 段欢看她的眼神十分软,几乎要赶得上徐霜,叶真对这种慈母行径没有任何抵抗力,当即心软得一塌糊涂,像醉酒一般。段欢引他们二人去看晋王,途中徐徐解释,晋王已经起不了身,瘫在床上,耳目也不清明,讲不出话。总之隐含的意思是,他就剩一口气吊着,其余跟死没差别。 因此进屋之后,段欢对李谨行说:“殿下,你在这里看着就好,免得给你染上病气。” 李谨行自然拒绝:“四王叔不是外人,于情于理,我都不应当回避。” 段欢再没有制止,只说:“殿下有心了。” 床榻四面落下纱帐,四位主治医官早已听命前来,段欢一下命令,领头一位卷起薄纱帷幔,露出晋王尊容。 段欢坐到榻边唤他:“王爷,太子殿下来看你了。” 晋王老态龙钟,一点精神都没有,眼睛眯开条缝,内里浑浊,神色迷茫,含混吐出几个音节。李谨行也坐过去:“四王叔,是我,你还好吗?” 老晋王毫无反应,段欢隔着一层袖子,拿三根手指握住他的手,温温柔柔提醒:“王爷,是太子殿下啊,陛下派他来探望你。你跟陛下那么要好,陛下一直记着你呢。” 李谨行再要靠近看他,他眼神呆滞,忽然啊啊两声,举起半握的拳头发疯,胡乱挥打。段欢慌忙护在李谨行前面,一旁医官涌过来把人拉开,一个拍着晋王胸口给他顺气。 叶真落在后面,幸而没被波及。 段欢回过神,歉意地给李谨行解释:“殿下,王爷不是有意冲撞,他神思不清,再者也没有力气,病久了经常这样发狂。” “我知道。”李谨行不至于跟个垂死病人计较,转头问医官,“王爷这样多久了,你们怎么治的?” 几个医官一齐回答,你一言我一语,接着茬讲,晋王以前只是卧床,身体弱,最近三个月才开始神志不清,整日整夜昏沉,脉象衰微,药有时都喝不下,全靠王妃给他灌进去,才吊住一口气。 有医官拿了药箱过来,把过往病程和药方一类给李谨行看,他便收下说要研究研究。他虽然不懂医,不过临行带来一个尚药局的御奉。 四个医官其中一个是以前御赐过来的,跟李谨行多聊几句,说得更清楚深入,叶真听一会儿,明白他的意思:晋王沉疴宿疾,没救,只能等死。 勉强待了一盏茶的时间,李谨行掀开帘子看好几回,晋王都是那个不死不活的样子。 折腾到午饭时间,段欢请他们吃饭,路上提到已经收拾好他们暂住的房间,蓬门荜户不要嫌弃。 叶真回到地面神清气爽,终于吃了一顿好饭。饭后饮茶,段欢问:“不知你们平时惯喝什么茶,扬州比长安多一些特产水果,府中有新鲜果茶,我想小姑娘大约会喜欢。” 本朝饮食习惯,无论南北,第一条都是:不可一日无茶。李谨行道:“寻常鲜茶便可以。” 说完, 分卷阅读64 看叶真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又加一句:“如果有荔枝茶,倒可以招待一下这位小姑娘。” 荔枝在长安贵重,煮茶用的都是果干,饶是如此,还要富贵人家才喝得起。扬州离江西极近,此时正逢荔枝成熟时节,王府一点都不缺。段欢慈爱地看着叶真,浅笑道:“稚玉喝过新鲜荔枝吗,我叫厨房给你煮。” 在叶真看来这是很高的待遇,应该口是心非地推辞,然而张开嘴却说:“刚来王府半日,就如此劳烦王妃。” 谁能忍住荔枝的诱惑呢? “不打紧。”段欢目光在她身上,斟酌着说,“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十分合眼缘。” 若是旁人这么说,叶真怕要觉得在奉承,但堂堂扬州城里的王妃,富庶一方,应当不用说这么肉麻的假话。 隔一会儿,茶上来,叶真还没接过手,就觉得清香扑鼻。入口甘甜,回味馥郁,比果干泡出来的新鲜百倍,以至于第一口刚下肚,叶真就开始发愁,曾经沧海难为水,万一以后再喝不下果干茶,那可怎么办。 叶真忙于怜惜眼前茶,李谨行跟王妃聊正事:“我们准备下午去公主府看看安阳。” 段欢迟疑:“殿下怕是见不到,公主不在府里,她在城外道观修行,已经半个月了。” “修行?”李谨行与叶真俱是费解。 段欢为难地回答:“我也不知,她只说身体不适,去修行祈福,没给我具体的话。我有王爷在,且从前与她往来不多,就没再过问。殿下不妨先派人通报,明日再出城去看她。” 李谨行皱着眉,一看叶真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 本朝风气开放,从皇室到民间都是,以往曾有公主为了逃避赐婚或是世俗礼法的束缚,宣称入道观修行。道观没有寺庙那么多约束,更不拘男女礼节,因此公主们说是修行,实则放浪形骸,逍遥快活去了。 安阳公主是陛下最宠的一个,如果她要这么做,陛下估计也不会怎么严惩。 只是明知半个亲弟弟的皇太子要来,这当口还往出跑,不太合适吧。 李谨行无法,又问:“驸马在吗?” 段欢摇头:“也不在,公主修行之后,他百无聊赖,上表给长安,领兵出城剿匪去了。” “什么匪?” 段欢回忆着答:“我也不知,好像说什么山越贼子。” 李谨行知道,是江南一代占山为王的小规模贼寇,自古常有,应当不足为惧。既然已经给朝廷上表,没什么可说的,便点头作罢。 ☆、第 31 章 把人派出城找公主,李谨行和叶真去看住处。虽然叶真身份含糊,但段欢机敏,几句话之间就窥见他俩不一般,给他们安排在一间院子。 进门时段欢打趣:“从前陛下做太子时,来扬州住的就是这院,如今殿下也来,这里可是住过两个太子了。” 李谨行笑着回应:“恐怕是很多年前,那时娘娘已经进府了吗?” 段欢顿了顿,叶真偷看她晦涩不明的表情,听她说:“确实是很多年前。” 那时王妃还是她姐姐。 她模样太温婉,叶真看不分明,若凭直觉,目前只能瞎猜出,王妃对王爷,好像没那么喜欢。 因为刚才去看晋王的时候,她是手拈起来,隔着袖子去碰他,仿佛晋王身上有什么脏东西,她很嫌弃。 这个小细节是叶真无意窥见,她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传闻中段欢十分善妒,不许其他人抢夺王爷,连孩子都不让侧室们生,还是最近几年才松懈手腕,让王府有了几个小不点。如果不喜欢王爷,她图什么? 这样一想,叶真又确定一件事——世上的流言,大都不可信。 本来还应该有一个合理推测,就是她图王位,但她自己没有孩子,王位抢过来又有什么用。 叶真的房间紧挨着李谨行,他看着换防,把贺兰慎分过来守卫。两个侍女指挥王府的人收拾整理,如此过去一个下午。傍晚时门口通传,说安阳公主来了。 李谨行和段欢到前厅见她,叶真跟过去,只见那安阳公主—— 没看见。 安阳公主戴着幂篱,也就是黑纱帷帽,即一顶笠帽,围一圈黑纱,遮住全身。 公主一进厅门,隔得老远,啪一声跪下,掀开黑纱探出来看一眼,又缩回去——叶真怀疑她为了显示一下,里头的是她本人,不是别人冒充的。 李谨行对她奇怪的举动有点不耐,问她:“你做什么,这么没礼数。” 安阳伏在地上,唯唯诺诺:“殿下息怒,实在是无法……我,我去道观修行,其实是在治病。” 李谨行语气缓和下来:“怎么,生什么病了,还要去外面治?” 安阳晃动几下,鼓起勇气答:“是疫症。” “什么!”段欢失声低叫出来,叶真立时屏住呼吸。 李谨行也面色一沉:“你怎么得了疫症,给医官看过了吗?” 分卷阅读65 安阳带着哭腔说:“我也不知道,我一个侍女的什么亲戚碰过死老鼠,得病死了,不知为何传到我身上。一开始头痛发热,喉咙干渴,以为就是小病,谁知越来越难受,就找府里的医官来看,医官说……是疫症。” 她从小就怯懦,此时说话心虚发慌,仿佛生病是她犯了什么罪。 “那你禀报陛下了吗?”李谨行又问。 “没有……我不敢,我最近好了很多,不发热了,医官说我远离人群,再治一两月,就可大好,殿下,你帮我瞒一瞒吧。” “你糊涂了,瞒着有什么用,赶紧禀报回去,叫陛下派医官来给你治。” “不是。”安阳十分别扭,吞吞吐吐,“我怕身边的人都不干净,万一把病带给陛下。我真的快好了,等我痊愈,就去找陛下谢罪。” “也算你考虑周全。”李谨行看她一眼,“罢了,你先安心养病,过几天我送信给陛下说。瞒是不可能帮你瞒,但你有孝心,我会如实禀报。” 安阳还想讨价还价,没有理由,踌躇一阵,道:“多谢殿下。” 说完却不走,段欢催她:“既然无事赶快回去休息,还跪着做什么?” 安阳支支吾吾:“殿下,你这次来,有没有带医官,我,我这里的,肯定比不上宫里……” 她一个公主,得了病总不能不治,李谨行又好气又好笑,说:“行,等明天医官给王爷诊完脉,再叫他去你那里。” “谢谢殿下!殿下你太好了!那我先告退。” 前脚安阳公主刚出门,后脚段欢从椅子上霍然起身,指挥下人:“快烧艾草熏一熏,到处都熏,煮雄黄和皂荚水洒院子,她的人再来,不许进府门!厨房煮薏苡仁水,各人都喝一碗。” 又转向李谨行:“殿下和稚玉也喝点,最近走路绕开这里。” 叶真点头如捣蒜,疫症是大事,非常大,病死之后身体还要被官府聚起来焚烧,以免传染给别人,不怪安阳和段欢一个两个都如临大敌。 李谨行应一声,对叶真说:“你向来体弱,多喝一碗。” 段欢抛来一个了然的眼神:“殿下如此上心,稚玉不要拂了他的好意。” 下午用过饭,叶真又得到一壶荔枝茶,细细品味,回甘生津的感觉令人上瘾。 段欢含笑看着她:“今日是给你尝鲜,以后每日只有一壶,不然,我们府里也养不起这么挑嘴的姑娘。” 叶真觉得喝完茶心情十分愉悦,甚至有几分飘然,轻快地对段欢示好:“娘娘送我什么,我就吃什么,不挑的。” 饭后,王府出面安排了羽林军的住处,陆远和几位小统领留在府里,跟着李谨行做贴身护卫。 段欢把王府几个小孩子领出来拜见李谨行,小孩子们最大的不过七岁,个个眼睛黑黝黝,行过礼,好奇偷瞄太子殿下。 李谨行挨个夸了一遍活泼懂礼,问段欢:“四王叔缠绵病榻,王妃没有择定世子的打算吗?” 段欢道:“府中无嫡,自然是立长子,但王爷病重不能表态,此事一拖再拖,我不敢擅作主张。” 贤惠,谨慎。 “王妃想得周全。”李谨行蜻蜓点水问了一下,便转过话头,“不过我听闻王妃曾遣散府里姬妾,这个主倒可以做了?” 段欢既惊讶又疑惑,小心回答:“王爷命我掌管家宅,后院姬妾的主自然做得,况且我只是遣散了没有子嗣的几位。但世子应当由王爷或者陛下钦定,我绝不会僭越。既然殿下问起,此事全交与殿下做主。” “好。”话说到这里,李谨行就却之不恭了,“我会回禀陛下。” 遣散姬妾这个举动,表面看来是善妒悍妇,但现在听起来,叶真觉得倒像在做好事。晋王病成那样,宠幸姬妾是不可能了,没有子嗣的如果下半生都困在王府,未必能过得多好,只怕日子都没个盼头。 也有可能段欢就是嫌麻烦,晋王生病,这么多跟她没关系的人由她掌管,万一再有哭哭闹闹的,她肯定不耐烦。 叶真从李谨行问话的态度隐约摸到一点边,皇帝交待他来扬州时,想必说过一些对王妃的顾虑和怀疑——这不又是当初对薛采星的手段,有个太子在手里可真好使。 她没觉得段欢哪里不妥,但皇帝知道的肯定多一些,比如先王妃为什么病逝。他怀疑段欢,不会是无中生有。 勉强再聊一刻,叶真舟车劳顿将近一个月,困倦起来,先行回房间歇息。她本打算提起精神坐一会儿,但克制不住地泛困意,软绵绵靠着椅背打瞌睡。 日头西沉,暮色将合,徐兰抱着一瓶姹紫嫣红的花兴冲冲进门,不轻不重放到桌上,发出一声脆响,叶真猛睁开眼,浑身受惊似的一抖。 她茫然眨眨眼,看起来非常无辜。徐兰笑道:“姑娘这么累,就去睡觉嘛。扬州真是个好地方,东西多,事情少,姑娘就当出来玩。” 徐兰侍弄着花草,又说:“最近天气热起来,姑娘中午时应该睡一会儿,不然万一受暑,精神更 分卷阅读66 不足。” 叶真揉着眼睛开口:“你也收着点劲头,主人家病危,我们还有说有笑商量怎么玩,不好。” “怕什么,我看王妃娘娘也没丧着脸,我们客随主便。”徐兰压低声音,挤眉弄眼,“有殿下在,谁敢怪你。” 叶真抽手打她腰,两个人嘻嘻哈哈闹一阵,天色还不算晚,叶真就撑不住,沐浴入睡。 睡意太沉,她如同坠入深渊,胸前沉重,喘不过气。过了不知多久,眼前乍然破开一片白光,她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不觉似走进桃源,身边桃花如云似锦,开得十分热烈。 她走了很远的路,粉白花瓣落一身,眼睛都要迷晕,忽然听到有人唤她:“桃桃。” 她全身僵住,吸了吸鼻子,愣怔着回头。 陆瑶鬓发梳得一丝不乱,笑得张扬肆意,遥遥望着她。 她几乎飞扑过去,埋在陆瑶怀里打滚:“姐姐!我好想你啊。” “多大的人了,不许这么娇。”陆瑶如小时候一样训她,手从她头发摸到下颌,目不转睛打量她。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陆瑶不回答她,却说:“我也想你了。” 叶真觉得有满腔话要说,但胸口发闷,张开嘴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反复说“你快回来”,有种心力不济的无能感,紧张惶恐。陆瑶拍她脑袋:“怎么了?” “我……”叶真泪盈于睫,“我舍不得你。” “有什么舍不得,我不是就在这里。你抱得这么紧,我喘不过气,你松开些。”陆瑶怜爱地看着她。 叶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急得团团转,只坚持绝对不能松手。陆瑶越催她哄她,她越不安,摇头哭着说:“我不,我不要。” 大约情绪太激烈,眼前天旋地转,耳边不断有人呼喊,朦胧中叶真猛睁开眼。 苏棠在她眼前,满脸担心地唤她:“姑娘,做噩梦了吗?” 她下意识挣扎起身,苏棠扶着她半躺到床头,拍拍她脊背,身后徐兰捧着烛台,发出微弱灯光。 叶真失魂落魄,抓住苏棠手腕,瞪着眼睛问:“我姐姐呢?” 苏棠不语,徐兰急死了,垂头丧气说:“哪还有什么姐姐啊,弟弟倒是有一个,姑娘不安心的话我叫陆小公子过来?” 苏棠冷冰冰说:“你闭嘴。” 叶真终于回过神,愣怔半晌,勉力说:“我没事,都睡吧。” 苏棠担心她后半夜睡不着,吹灯之后,侧耳顷刻,却发现她很快酣然入睡。 大约太累了。 次日叶真睡过了早饭时间,苏棠怕她劳累,没有喊她。等她自然醒来,日头高起,慢条斯理洗漱完,追着李谨行绕一圈。 他带来的医官给晋王看完脉,说的与原先四位医官差不多,病程药方大略看一遍,都没有出入。李谨行叫他去城外给安阳公主看病,提醒几句注意防疫。 差不多到中午,叶真才清醒,不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吃过午饭喝完茶,到午觉时,却又困顿起来。 扬州刺史听闻李谨行已到,给他准备酒宴接风洗尘。叶真睡得糊里糊涂,没有跟着去。 ☆、第 32 章 连着过了好几天,王府里没有半分波澜,晋王昏迷着,王妃闷在她自己院中,只有日头越来越炽烈。 叶真每天睡在屋里,都能听到外面蝉鸣不止,似乎没一刻歇下来的。她猜测自己晕船的劲儿还没过,手脚绵软,但终日睡着也不是办法,睡得人都要傻了。 吃饭更是煎熬,中午吃了一块冰糖烧肉,回房间后居然干呕半晌,眼泪都咳出来。 她趁困意袭来之前,强打起精神,到李谨行那边说话。他们待在府里无事,李谨行既不出去斗鸡走狗打马球,身边还自带个美人来,段欢没什么能招待,只好叫人取来府里积压的邸报给他看。 扬州距长安千山万水,只能靠邸报维持对中央消息的了解,李谨行打一出生就住在中央的中央,没怎么看过,此时纯属消遣。 叶真去时他已经看了一半,分门别类放成几堆。邸报中最有意思的部分,是官员互相弹劾,或御史台的参本,因为这部分会说人坏话。叶真还有官职时,三不五时就要随着邸报名动天下一次,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她行为不端,对太子不轨。 这样看来不做官最大的好处,就是名声可以修复修复。叶真自己把自己逗乐,信手拿起来看几篇,都是她知道的东西,中规中矩,没什么趣味。 从他们离开长安之后的邸报,好像没看到。 中午阳光炽热,屋外烫得能蒸出热气,屋里放着白玉冰壶镇凉。李谨行好一会儿没听到叶真说话,抬头一看,她居然趴着睡着了,唇瓣鲜红微张,眉头紧蹙,额间汗湿一片,睡也睡的不舒服。 李谨行担心她着凉,伸手叫醒她,拿起桌上备着的绸巾给她擦过汗,让她回屋去睡。 叶真糊里糊涂回房,心里有一丝隐约异样。 分卷阅读67 为什么这么累? 段欢和李谨行也逐渐发现不对。 或许扬州的气候也有罪责。以往在长安时,雨水甚少,即便要下,也痛快淋漓,不像扬州点滴霖霪,终日缠绵。于是逮到放晴的时候,苏棠劝叶真出院子走一走,看能不能回一点气力。 王府亭台水榭,移步易景,尽是江南风情。叶真不知不觉走到花园深处,遥遥望见万紫千红中坐着一位素衣美人,正是段欢,没有带侍女,独自一人在水亭里乘凉。 叶真过去打招呼,段欢手一伸,竟直接牵着她坐下来:“稚玉看这花园,与长安不同吧?” 王妃一点长辈的架子都没有,她受宠若惊,附和说:“这里好多琼花树啊,我还是第一次见。” “扬州富贵人家都喜欢种琼花,淡雅又气派,开了花香气盈人。”段欢对她温柔,说话声音低软,“府里这几棵,都是我亲手种的。” 聊起花园,段欢滔滔不绝。她音色沙沙簌簌,语速慢,听进耳朵里十分妥帖。周围花香暖薰,叶真没有太多能说的,只听着她的话点头,不多时,神魂飞去会周公,竟靠在段欢肩头。 段欢好笑地看她一会儿,冲苏棠道:“你去取个披风纱衣之类,给稚玉盖上,免得吹了风。” 苏棠犹豫一下,看四周没有其他人,有些不放心把睡着的叶真留在这里,况且盛夏时节,想着凉恐怕不太容易。段欢七窍玲珑心,看出她用意,失笑道:“我还会在自己府里亏待她不成?最近就是我的院子,你去那儿拿,很快就回来。” 苏棠又道歉又称谢,快步离开。 她走了没几步,段欢脸上笑意玩味,望着她的方向思索,手无意识地抚摸叶真发顶,把她移入怀里。叶真顺势歪倒,梦中嘤咛几声,痴痴叫:“姐姐……” 段欢愣住。 过了好一阵,她低下头轻抚叶真脸颊,柔声问:“你想姐姐了吗?” 叶真气息紊乱,睡得难受。 段欢手背蹭弄她脸颊,不知在回忆什么,表情怜悯,宛如佛堂里慈悲渡人的菩萨,缥缈说:“要是你姐姐在你身边,你会不会好好护住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声音极轻,话刚出口,就吹散在暖风里。 段欢的院子种着许多巨大柳树,一看就有些年份,茂密极了,院墙都被内外几棵埋住一截,最高的甚至探到屋檐上。苏棠觉得此处颇为阴森,取到披风急忙回来,看到叶真躺在段欢怀里,段欢摩挲她眉眼,满含怜惜。 她不知道王妃为什么对叶真这么好,但既然是好,应该没问题吧? 夏日热意越盛,叶真身体越不舒服起来,饭量骤减。才落地差不多二十天,除了用点开胃的梅子点心,喝几杯茶,其余东西即使勉强吃进去,也会恶心一天,晨起时还会干呕。 至于晋王,他虽然半死不活,但生命力实在顽强,那口气在段欢的悉心照料下就是不断——段欢明明对他有种微妙厌恶,却无微不至。 他不断气,李谨行不能复命,必须在这里耗着。他好好的,李谨行肯定不能逼他往生。徐兰私底下嘟囔,是不是晋王给叶真带了什么病过来。 神智清明的时候,叶真还要凝神考虑一件大事,李谨行的生辰要到了。他出生于夏日,六月初七。从长安出发时,叶真没想过会待这么久,因此没有提前准备贺礼。 段欢忙着筹备这件事,但李谨行说晋王病中,不宜大操大办,只简单意思一下,自家人一起稍作庆祝就好。 旁人想必已经开始准备礼物,叶真往年没什么好送,记得有一年偷了叶弘珍藏的山河图,献给李谨行,回家挨了好大一顿鞭子抽。隔天李谨行听说,就把画又赐回来。叶弘本意是教训叶真偷东西,但东西赐回来,显得好像他小气舍不得送,他为此耿耿于怀好几年。 今年与往年不同,叶真不知道送什么。扬州城买来的珍宝,他肯定不稀罕,如今他们的关系正甜蜜,要是不用心送,他恐怕会失望。 她自诩是全天下最了解李谨行的人,却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毕竟他很少显露出偏爱。思来想去,索性直接问李谨行想要什么。 他目光将叶真上下审视一遍,饶有兴致地反问:“你真的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话音里压了点暧昧,叶真羞得有些发昏,小声说:“可是,我都给你了呀。” “还不够,稚玉。”他状似温柔地抚摸她圆圆脑袋。 叶真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偷偷去问徐兰,徐兰听个半懂,掏出一本书塞给她,叫她学习一下。 她便开始用心看书。 晚饭前,李谨行看过晋王,拐到叶真这边。苏棠在门外晒山楂果,回话说:“姑娘还在睡午觉。” 李谨行皱眉:“她睡多久了?” 苏棠答:“一个半时辰。” “这么久?” 李谨行进门,叶真睡在窗户边美人榻上,盖着薄薄一片被子,身形玲珑,原本七分艳丽的眉目染上懒意,暮光隔着窗纱朦胧铺陈,晕染出如画的绰 分卷阅读68 约。 与她相识十几载,却还会惊鸿一瞥。 她少有这种仙气时刻,李谨行倚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走过去坐到旁边,把她的手从被子里剥出来。反复揉捏欺负,她竟然还不醒,李谨行只好开口:“稚玉,起床了,马上就要吃饭。” 唤过好几遍,叶真悠悠睁眼,明明睡了许久,还是疲惫的样子,拖着声音软软叫:“殿下——” 尾音绵长,孱弱无力,挠得李谨行心下发痒,回过神又顾虑:“头痛吗,是不是中暑?还是叫医官来给你看看。” 叶真眼睛湿漉漉,依赖地看着李谨行,她累极了,没有力气思考他的提议。李谨行便叫苏棠去找王妃,借府里医官一用。 段欢听说是给叶真诊脉,亲自去请两位医官,一起过来。进门时叶真弱风扶柳坐在椅子上,慢慢伸出手腕。 一位医官先行把脉,双腕都按了好一阵,又看她舌头,神色凝重,许久才放开,面色犹疑。另一位再诊,第一位医官询问:“姑娘都有些什么症状,细细说来。” 李谨行替她说:“终日嗜睡,食欲不振,浑身乏力,夜间惊悸多梦,总是噩梦。” 医官谨慎追问:“是否偶有恶心干呕之意?” 叶真不舒服地点点头。 医官端详她面色,与另一位同行对视一眼,缓缓道:“敢问姑娘,这个月的月信有没有来?” 这一问如同惊天响雷,劈进叶真脑海,她霎时清醒,脸色发白,屋里一圈人围着她,全都愣住。 之前行船时她身体不适,推迟过几天,这个月又推迟,她满以为是晕船的后遗症。 她此刻又惊又疑,就是没有半分喜色。 她根本没做好有孕的准备。 宛如汪洋被劈开一道,过后滔天巨浪朝叶真扑过来,险些吞噬她。 首先,这个孩子的身份由她的身份决定,她如果是正妻,孩子就是李谨行的嫡长子,有很大的继承皇位的可能。她不是正妻,孩子的地位一落千丈。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要成亲,嫁皇子跟嫁普通人不同,会把她好不容易熬出来的前程断送进后宫。 其次,生孩子相当于过鬼门关,跟死一次没差别,好好的人,谁会不怕死,她的人生才刚开始。 更不用说生孩子之后,被孕期病症折磨、变丑、变心等等各种可能,单是在身上留疤这一条,以她的年龄和心气就很难接受。 她太年轻,无论身体和心态,都没做好应对的准备,她还没克服恐惧。 在这繁芜思绪中,无数朵疑云轻轻飘着。 李谨行率先稳住心神,握住她的手,轻轻挠手心唤回她。她颤抖着问:“可是,我一直有喝避子的汤药。” 汤药是苏棠在管,叶真再信任她不过,就算皇帝叫她动手脚,她都不会听的。苏棠闻言微微点头,她做事向来稳重,不会有错。 医官摇摇头:“汤药有失效的时候,只不过不常见,万一遇上,也是可能。” 另一个医官补充:“还可能姑娘在服药期间,吃过什么相冲的东西,比如螃蟹、桑葚之类,影响了药效。” 他说得太准了,以至于叶真满腔疑虑压不住,直接说出来:“是,太是了,我正是吃过这两样。” 她还想问怎么能这么准,段欢殷切发问:“二位确定吗?你们诊的可是——” 龙脉两字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说出来。 ☆、第 33 章 医官拜手:“娘娘,以我等的资历,别的话不敢说,但喜脉应当不会诊错,如果怕不准,可以再召其他人来看。” “那我去召集城里的诸位医生——” “娘娘,不可!”叶真慌忙拒绝。 段欢困惑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个当朝太子,平时厮混就罢了,有孕闹得满城风雨,不太好。 她又提议:“那殿下带来的医官……” 李谨行断然摇头:“绝对不行,他在安阳那边,难免沾了疫症之气。” 段欢叹口气,思考一刻,再问:“这身孕大约多久了?” 医官小心答:“时日尚早,不敢妄言,大约有一个月。” 叶真更茫然了,医官说的都对,日子都对得上。 李谨行问医官:“请问孕期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医官这下不怯,嘱咐道:“前三个月是最重要的,千万不要操劳,不要跟其他人冲撞,后几个月虽然好一些,但也要注意不能长途奔波。饮食上的注意,我们待会儿写在纸上,殿下拿去吩咐厨房便是。” 另一人接着说:“姑娘身形纤瘦,怕不容易显怀,要多吃。虽然孕期乏力,但姑娘你体弱,还是应该撑起精神,到院子里多走一走,身体越好,生产时才顺利,不然……” 叶真浑身一哆嗦,朝李谨行缩过去。 医官对着李谨行说:“姑娘看起来思虑甚重,殿下应当……” 说到一半,医官摸不清他 分卷阅读69 的脾气,停顿住,他态度很好:“但说无妨。” “应当多陪伴和关心她,不要起争执,也不要敷衍。” 李谨行郑重道:“好。” 他们几方互相商讨一番,医官写完注意事项,回去开安胎药,段欢坐下说一会儿话,看她心神不定,安慰她不要多虑,随即离开。 外人都走了,李谨行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她整个人团成一小团,依偎在李谨行身上,徐兰伸长脖子,被苏棠捅了一肘,才遗憾地走出门。 “别怕。”李谨行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只管保护好自己,孩子生下来,其他的交给我。” 其他的应当包括小孩的身份和教养问题,叶真轻轻点头。 “我这就写信送回京,跟陛下多要几个医官过来。要最好的几位,尽最大能力不让你有危险。” 叶真侧头靠在他脖颈边,呜咽说好。 “不管有没有,我们当作有来对待,最妥当。” 她抬起头:“殿下也觉得有点不真实吗?” 李谨行小心抱她腰身,竟有几分捧着瓷器的怯意:“确实很突然,我们原本来办丧事,谁知冒出来一件喜事。但你不要怕,别的事都排到后面,现在你最重要。” 听他一条一条说完,叶真心底的恐慌暂时压下去,转而感叹起他的细致,眼神亮晶晶看他。 他手放在她小腹感受着,问:“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礼物?” 叶真呀一声:“殿下的小龙崽儿真懂事,这就给我分忧了。” “你这礼物,送得太早了些。”他叹道,明明已经挑了最好的汤药,怎么还会失效。他筹谋许久,才诱她品尝一点欢愉滋味,没享受几天两个人的生活,她就有孕。 她紧张道:“殿下不喜欢,现在生小孩对你有影响?” “没有,只是你先前准备的礼物用不上了,有些可惜。”他缓缓解释。 她捂住眼睛:“我要离殿下远一点。” 李谨行把她抱更紧:“今天开始你到我那边睡觉。” 叶真看看肚皮,看看他:“殿下,你不是真的要……” “想什么呢。”李谨行伸出食指点一点她额头,“你晚上容易受惊做噩梦,我在旁边看着,你安心一些,说不定会好。” 之前在运河行船,她晕船时,李谨行也陪她睡过几回,但…… 晚上苏棠给叶真松开发髻,拔下簪钗,换上舒适的寝裙,上身堪堪遮住胸乳,走起来活蹦乱跳,肩膀至锁骨白得晃眼。苏棠平日看她这样穿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忧心起来,取一件丝绸外袍裹上。叶真哭笑不得,夏天这样穿着睡,会热死的,何况今晚身边还多躺个人。 苏棠不给她反抗的机会,换好衣服催她赶快睡觉。好在李谨行有分寸,准备了两床薄绸被。叶真躺进被子里,想到苏棠不可能过来检查,便偷偷摸索着把外袍脱了踢在脚下。 寝屋不分日夜镇着冰壶,李谨行怕她热也怕她凉,叫人撤去两个。一开始两人都仰面朝天,安分守己不去撩拨对方,话都不敢多说。时间长了叶真率先撑不住,坠入梦乡。 正在梦里云雨缥缈神魂颠倒时,叶真手腕一紧,被人拉住,随后一声一声呼唤,硬把她从美妙梦境拖出来。 她恍惚得厉害,费力睁开眼,下意识呜咽问:“怎么……我说梦话了?” 绸被不知被卷成什么形状,没有半点阻拦作用,她整个人躺在李谨行怀里,耀武扬威亲密无间,李谨行却不像担心,而是声音沉沉:“是。” 叶真还在半梦中,面红耳热:“我说了什么?” “你一直叫我,娇得跟小猫似的。” 叶真慢慢清醒过来,咳,这就是之前,李谨行陪她睡的时候发生过的事情。 李谨行还凑到她熟透的脸颊边,几乎咬着她耳廓,隐含笑意问:“没有做噩梦吧?” 当然没有。 她做春梦了。 叶真全身酥软,简直想坐起来刮自己一巴掌冷静冷静。她没有经验,不知道有孕时身体是更敏感还是更迟钝,但不能是这般迫切吧? 只是她十几年人生中一直是自己睡,忽然身边多一个人,还是心上人,难免心绪有点歪。 见她窘迫,李谨行拥着她问:“还好吗?” 不问还好,问完,叶真无端委屈起来,闷闷不乐:“热,难受。” 春梦才刚起个头,别说尽兴,兴致刚被勾起来,身下有黏腻水意,小腹热且空虚。而且这空虚不可能缓解了,她现在有孕。 之前在船上时,醒来趁着半梦的朦胧去痴缠身边人,虽然行径较为寡廉鲜耻,但除了他没人知道,不会委屈到自己。现在这种情形,上不上下不下,叶真回想一下,在她人生中还没有发生过。 半夜情绪总是格外矫情,叶真全身都笼罩着低落的氛围:好委屈啊。 这样的困境,李谨行也没有遇到过,他还在思考,忽儿腿侧一痒,叶真派出细嫩脚丫,缓慢勾缠过来,上下磨蹭着。 分卷阅读70 先前跟发春猫儿似的叫了半晌殿下,现在清醒,又磨起他来,李谨行好笑地捏捏她后颈软肉:“你不好过,也不让我好过?” 叶真此时的姿势是身体侧躺,脸埋进床褥逃避现实,闻言害羞地点点头。 李谨行本来想让她舒服一点的,此时起了一点逗弄的心思,握住她的手说:“也有办法。”引着她的手探下去。 手碰到自己腿间,叶真满脸不可置信,挣扎求饶:“殿下,不行,我指甲长长了,会痛的!” 哭着搬出事实来辅证:“我,我连你都能抓痛……” 李谨行这才拢住她的手,等她喘息平缓下来,低头细密吻她脸颊,解释道:“我问过医官,孕期身体确实会比较——” 顾虑她的脸面,李谨行挑了一个含蓄的词:“难耐。用点轻微的办法纾解,对你也有好处。幸好我问了,谁知道你这么快就发作。” 叶真脑袋像被陨石砸中,晕了,他什么时候问的,怎么问的,医官们以后怎么看她? 李谨行松开她手腕,手滑进她嫩生生的腿根,特意用长厚茧的地方去刮蹭,触手一片滑腻绵软,激起美人颤栗。 吻如春风化雨落到她脖颈,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叶真只觉被他碰到的地方都酥酥麻麻,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快意堆叠宛如浪潮,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眉目失神,害怕地覆手护住小腹。 床榻一时漾开春情,盛满细碎吟娥,她弓起身子,拼命朝李谨行怀里凑,被他炽热气息严实包裹住才稍微安心。 李谨行手指骨节分明,粗砺磨过美人内里的柔嫩,叶真刚才还作恶的脚趾现下只有蜷缩的份,整个人摇曳,仿佛红梅蕊珠上捧着一点雪,红红白白取次开,摇摇欲坠,稍被触碰,就颤悠悠落下。 惹得有情人怜惜。 她真是怕极这种感觉,脑中混沌一片,银瓶乍破水浆迸,昆山玉碎凤凰叫,上天落地,浮浮沉沉,仿佛神魂全交付出去,舒爽到简直不是自己。 …… 苏棠倒好热水,拧干布巾,绷着脸掀开被子。徐兰给叶真擦头上冒的汗珠,苏棠给她擦下身乱七八糟的水渍。苏棠表情不好,虽然她一年四季都是冷脸的样子,但叶真非常真切感觉到一丝畏缩。 她忍了一会儿,低声说:“我还以为殿下是个有分寸的。” 徐兰早就想开口,立马跟上说:“就是在教坊,也不会叫有身子的姑娘寻欢啊!” 叶真不好意思:“不是,是我,那个,主动的……” 苏棠偏心她,因此也了解她,知道她说实话,抿嘴擦了半天,看她白嫩的腿根还在微微发颤,仍然抱怨道:“那也不能就由着你来。” 擦完身体,苏棠一板一眼把外袍给她披上,反复检查完才出门。不多时李谨行也回来,重新躺下。 他身体依然是热的,脸颊有凉气,估计是拿冰的帕子擦过。叶真心下难安,她舒服了一点,李谨行却被她折磨一晚上,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这样欺压皇太子,她叶真,凑数其间。 要是皇帝知道,一定会后悔,为什么上赶着把这么个祸害送到亲儿子身边。越想越惭愧,叶真颤巍巍开口:“殿下,你受累。” 李谨行安慰她:“没事,你快睡吧。” 叶真此时却有精神了,窸窣摸索着去缠抱李谨行,诚恳说:“殿下,今晚不是我为难你,是肚子里这个为难你。要是没有他,我肯定也会让殿下舒服的。” 李谨行一口气没上来,缓了半天,压着声音:“看来旁人说得对。” 叶真踢着被子,摸不着头脑:“什么?” 他难得带了一点切齿的意味:“你真是个化成人形的狐狸。” 想了想,又正色道:“听说昆仑山有面照妖镜,等有空,一定要带你去照一照。” 狐性放浪嘛,哪个人间姑娘会有这等活色生香。 说得很认真,叶真好不容易听他讲一回胡话,笑意吟吟说:“那我不就显形啦。” 白天她还琢磨着怎么才能在正妻和能臣之间两全,现在看到正妻的正字,宛如妖女见了催命符,抱起头避之不及。她全身上下,从皮肉到骨相再到荒唐行径,恐怕没一处担得起个“正”字。莫说皇后娘娘那样母仪天下了,就是寻常人家的端庄主母,她也要敬谢不敏。 她此时娇软无力,有恃无恐,天马行空说:“殿下你这么守身持正,如果再娶一个规矩的姑娘,那你们两个,难道天天晚上都相敬如宾?” 叶真自己突发奇想,没打算要他回答,不想却听他说:“要是没有你,我本该这样过的。” 她不怀好意笑起来:“假如这个姑娘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呢,殿下你能忍住吗?” 还不过瘾,继续说:“我下次试试,我要是不主动,看看殿下能忍多久。” 又有点遗憾:“唉,恐怕不行,我本来定力就不如殿下,况且殿下龙章凤姿,每次都引得我心旌摇曳。如果有人跟你睡在一张床上还心无波澜,那可以立地成佛了。” 分卷阅读71 “……”李谨行回身把她作乱的嘴堵住,狠狠吮吸一阵,直把口舌香津仔细尝完一遍,才放开,“你再说话,我明天就派人抬照妖镜过来。” 小狐狸精知道怕了,眨眨眼,乖乖缩回去睡觉。 ☆、第 34 章 清早再醒来,叶真衣衫不整卧在绫罗薄被间,敛去前几日的忧心,懒洋洋享受晨光。可惜苏棠硬把她架起来,说王府另外两位医官也来给她请脉。 李谨行陪在旁边,结果与昨天一样,喜脉,一个月,身体弱,多补补,医嘱没差多少。 等医官告退,徐兰闹着叶真说:“姑娘,人家给你报个喜脉,你也不打赏点东西?” 叶真这才被点醒,懊恼道:“没人提醒,我也不记得……唉,要是我娘在就好了,她肯定会把一切都打点好。” 李谨行说:“我都赏过了,别担心。你要是想家里人,给他们写封信,我也正要给陛下回报,一并送过去。” 叶真立马应声好,想了想,问:“殿下,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长安,难道要在扬州生完孩子再回?” “不然呢。”李谨行肯定地说,“路上颠簸,你来的时候都受不了,还想孕中回去?” 那就要待十个月,叶真惆怅地趴在桌上。 “怎么了,扬州不好吗?” “好,哪里都好,只是……”叶真忐忑摸摸肚子,“这种事情,没有我娘在,觉得好害怕啊。” 李谨行手掌覆在她手背,热意交融。他也有些不安,但绝不想在叶真面前暴露,只说:“别怕,我会做好所有准备。” 叶真忽闪着眼睛点头:“不在长安也有好处,不然,我现在说不定被我爹打死了。” 想着想着,她枕在桌上自顾自笑起来:“殿下也是头一回呢。” 头一回感受她肚子里有他的骨血。 李谨行心脏怦怦乱跳,似乎有棵幼苗破土而出。昨天思绪凌乱,这点惊喜埋在层层担心之后,现在经她提醒,突然窜出来,凶猛占据他所有心思。 他思绪一动,不由回想起来,刚认识叶真时,她还是个敦煌回来的盛气凌人小不点,看她一点点长大,出落成令他魂牵梦萦的美人,磕磕绊绊到如今,她自己还是娇娇,就要做娘亲了。 李谨行也觉得有点晕,醉酒的晕法。 中午陆远来找叶真玩时,听徐兰说了她有孕的事情,眼睛瞪得圆圆,惊奇地看着叶真:好像还跟以前一样,没有半点特别啊? 徐兰紧张地嘱咐他要小心,不能冲撞到姐姐,恨不得直接说少来找她了。陆远懵懂地点点头,一会儿工夫被唬着推出门。 王府中最严密看护的人从晋王变成了叶真。四位医官每天轮流来请脉,衣食严格筛选,菜色一律换成清淡绵软的,叶真叫苦不迭。苏棠还只是更当心护着她,徐兰就十分夸张,只想把她压在床上哪儿都不要去。 连段欢也天天过来看她,这倒合理,有个小龙脉在她府上,兹事体大,她肯定担忧。 有人陪着说话解闷,叶真不排斥。段欢热情告诉她:“我已经叫府里小孩子少来这边玩耍,免得打扰到你,守卫也多调一些过来。” 叶真道:“娘娘费心,我们这边守卫本来就很多,又给我加派,实在于心不安。” 段欢贴心握住她的手:“你肚子里这个可不能怠慢,加多少都受得起。再者,拨给你是为了让你日常使唤,如今太平盛世,在我们王府之中,安全倒不用担心。” “好好,娘娘好意我受宠若惊。”盛情难却,叶真应承下来,沉默片刻,没话找话说,“王府的守卫是从扬州府兵里抽调的吧?” “嗯,是。”段欢心不在焉回答,话锋一转,“我叫四位医官每日给你请完脉,再去看王爷,免得把他那边的晦气带过来。” 叶真一瞬间瞠目结舌,哪有王妃说王爷晦气的? 段欢说出口才反应过来,瞬间凝滞一刻。 “娘娘不要担心,王爷他……吉人天相,应当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身上。”叶真编个体面话圆过去,段欢安静一阵,忽儿笑着说:“稚玉,不怕你笑话,每次他多迎回来一个妾室,我都多恨他一分。” 哦,因爱生恨。 那确实能解释段欢又恨他又照顾他的行径,叶真脑中混混沌沌,慢慢想,要把这个情况告诉李谨行。 午后李谨行来时,她却午睡了。李谨行问两个侍女:“她今天吃了些什么?” 苏棠答:“吃了几口稻米饭,一碗薏仁饧粥,几只盐水煮虾,夹了几筷子笋片,说不够新鲜,再没吃。” 徐兰跟着补充:“陆小公子送来一桶冰镇的西瓜,姑娘可馋了,但是怕冰着她,没给吃。” 李谨行点头:“先别给她吃。” 徐兰又抱怨:“殿下,每天的饭食姑娘不是嫌腻,就是嫌太清淡没味道,一天比一天吃的少。” “每天吃的菜品都是医官们决定的,他们谨慎,挑最安全的 分卷阅读72 东西,自然没什么好吃的。”李谨行凝神思索,“我会想办法。” 暑气炎炎,要照叶真以前的口味,不吃饭只吃西瓜的时候都有,只是现在不能由着她任性。 没过几天,李谨行生辰到,尽管他再三说了简略操办,王府里仍然张灯结彩,排场颇大,扬州大小官员,富甲一方的商户都赶过来凑热闹。 顾虑到晋王的身体和叶真的身体,段欢折中,中午摆宴,下午谢客,自家人吃,一切应酬由她和李谨行来。 叶真看完各路人马争奇斗艳,寻思自己还是要表示一下,想来想去,决定下厨煮碗长寿细面。 下午她找一间清闲的厨房进去,里头立即大乱,各人围过来要送她出去,七嘴八舌劝:“姑娘身体贵重,万一在厨房磕碰,我们可担当不起。” 她跟这些人讲不清道理,索性仗势欺人道:“你们不让我进来,我心情烦闷,到时候殿下照样要问罪。” 众人左右为难,片刻后段欢赶来,亦劝她说:“祖宗哟,你想要什么,龙肝凤髓我们也给你做,你何必!” 她看到段欢,忙求助:“娘娘,我要亲手给殿下做碗长寿面,你快叫几个手脚利落的人来帮我。” 段欢还要劝她,但忙乱了一天,思路没她清晰,一会儿功夫叫她哄着找来几个打下手的,拉过来一个柔弱厨娘吩咐:“你好好帮姑娘煮面,这是要给殿下吃的。” 厨娘忙领命,叶真看一圈,又问:“殿下带来的厨师呢,孙前去哪儿了?” 段欢当然说不知,那位厨娘竟知道,殷勤道:“他在前方做厨,姑娘要叫他过来吗?” 叶真点头:“快叫他来,他给殿下做习惯了。” 厨娘便出门寻他,不多时找回来,却见叶真正对着面团发懵。这两人过来各自上手,给她一边指点一边帮忙,将面团擀好,取出刀来。叶真刚摸着刀柄,厨娘夺过去道:“我来就好,姑娘去煮汤吧。” “这还能叫我做的吗。”叶真一手面粉,哭笑不得,“好歹让我试试。” 试了试,失败,叶真擦擦手,若无其事去煮汤头。 她这种自小读书的世家子弟,旁人也没指望她会下厨。 孙前取出几只虾,细细切成虾茸,加到老鸡汤里,叶真帮着添进去葱叶、姜丝、料酒和胡椒粉等,不一会儿香气袅袅。厨娘端过来切好的面条,呈给她下锅。 她扔进去一把,拿筷子搅一搅,跟着他俩的讲解把握火候,将要出锅时磕磕绊绊打一个鸡蛋,扔了点青菜。 徐兰在旁边看了半晌,嘀咕道:“姑娘说是煮面,还真是只管了煮。” 细面煮出来,叶真捞出一筷子到汤碗里尝味道,满意道:“还挺好吃。” 她满满捞好一碗,徐兰要帮她端盘盏,她一把打开徐兰的手,得意强调:“我要亲手送过去。” “好好,亲手。”徐兰顺着她说。 李谨行在房间等了半晌,才看到叶真小心翼翼端着盘子过来。鸡汤浓醇,浮起一屋鲜香味,鸡蛋和青菜飘在上方,摆到他面前,叶真又有点怯,这怕是他吃过最简陋的长寿面了。 他惦记着叶真的身体,扶她一起坐下来,才举筷尝一口,夸赞道:“不错,比我想的好多了。” 叶真骄傲起来,扬着脸说:“下厨也不过如此,一点都不难。” 李谨行捞起一筷,闻言问她:“面是谁和的?” “……王府的厨娘。” “面条谁做的?” “还是那个厨娘。” “汤头谁熬的?” “孙前熬的……我也帮忙了!” 李谨行意味深长地笑:“那确实一点都不难。” 她只好求饶道:“今天是第一次煮,殿下要是觉得不好,我以后去学嘛。” “那倒不用。”他喝一勺汤,仍带着笑,“我又不是喜欢厨娘。” 叶真靠近他,手无意护在肚子上,顺着他的话说:“幸亏你不喜欢,不然,我肯定要把王府那位厨娘藏起来,她厨艺又好,长得又可爱。” 说着向徐兰寻求认同:“对吧?” 徐兰连忙赞同,多嘴道:“姑娘不知有没有看到,刚才做饭的时候,厨娘跟孙前眉来眼去的,我看他俩有点……” “还有这事,我都没注意。”叶真朝她凑过来,两个人热烈讨论。 “真是想不到,孙前平时那么正经一个人,厨娘年轻可爱,我看都能做他女儿了。”徐兰接着感叹。 叶真想一想,说:“指不定真的是把她当女儿,孙前对他女儿可好了,前阵子不是才生了个小外孙,他到太子府见人就送鸡蛋,特别开心。” “这样啊。”徐兰遗憾道,“我还以为是,那种什么呢。” 叶真跟她笑闹一阵,回头看:“殿下就吃完啦?也不留着点肚子待会儿吃好吃的。” 李谨行不动声色听她俩说完话,公正评价:“面挺好的,中午吃那么多肉食,现在正想吃点清淡的。” 分卷阅读73 叶真看着见底的碗,笑得又甜又得意:“吃了长寿面,殿下福寿绵长。” 他收下祝福:“还有呢?” 她笑眯眯凑过去,软甜唇瓣在他脸颊落一个吻:“我最喜欢殿下。” ☆、第 35 章 过了好几天,李谨行才从手足无措的状态里慢慢平复,开始整天琢磨怎么让叶真舒服些。 叶真每天摸着肚子都觉得很奇幻,找出几本书看着寻灵感,给小崽儿取名。她依然嗜睡娇懒,看一会儿便困。 李谨行有空就陪着她,以往已经够惯着她,现在更好,几乎什么都不让她做,手一抬,想要什么给什么,恨不得一页一页帮她翻书。 对于叶真来说这种感觉很稀奇,李谨行自己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前只有别人照顾他,如今他连端茶倒水的小事都要跟侍女抢着做。 苏棠端着荔枝茶进来,他接过送到叶真手上,硬生生多了一道毫无意义的程序。叶真就当他需要做些事来找点满足感,便由着他。 她喝着茶,李谨行把书翻过来,看上面勾画出来的字:“怎么都是些生僻字?” “殿下的小孩以后说不定能继承大统,我挑个不常用的字,免得大家避讳起来麻烦。”叶真认真说。 常用字确实有很多麻烦,例如户部从前叫民部,为避太宗陛下的名讳才改成户部。李谨行失笑:“你倒是深谋远虑。” 叶真捧着茶盏,做出一个自豪表情。 李谨行晨昏各去看晋王一次,其余时间大多陪着叶真,闷得她什么事都不敢做,心情愈发困窘。 这天早上,李谨行才出院子,陆远抱一只杂色小猫来给叶真解闷。徐兰一看阻拦道:“我依稀记得孕中不能逗猫,姑娘小心一点。” 陆远振振有词说:“很干净的,我刚看着它洗过澡。” 叶真周围实在没有可以玩的,便伸手摸摸抱抱,蹲在地上轻悄着声音跟小猫说话:“喵——” 陆远捂眼睛,觉得姐姐有点可爱。 小猫乖顺,并没有对叶真亮爪,玩过一会儿,叶真腻了,起身去洗手。徐兰刚拿绸巾给她擦干手背,陆远准备抱起小猫,猫却不配合了,忽然乱蹿起来。 陆远从屋里追着猫跑出去,猫四下跑一圈,径直朝柳树上蹭蹭蹿上去,动作之快,叶真从屋里走出来时,猫已经稳稳当当坐在树枝上,摇着尾巴悠闲自在。 “这猫儿还会挑衅人。”叶真看它模样,不由笑道。 陆远爬树的身手与猫不相上下,也立即跟上去,踏在树枝上去够猫。猫的后路被他截断,再往前挪两步,树枝前端纤细,颤着晃起来。 叶真走到树下看着,连忙阻止:“小远别抓了,当心摔着。” 陆远听话地后退一点,与猫大眼瞪小眼。 叶真推着徐兰说:“你去拿把椅子来。” 徐兰依言搬出高椅,刚放稳,叶真提裙踏上去,伸手要抓猫。徐兰登时吓得够呛,虚虚扶着她不敢乱动,大喊:“姑娘你快下来,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 叶真扶着树枝驱赶几下,小猫滚回去,被陆远顺利抱到怀里。 她正看着猫,忽然脊背生寒,回头一望,苏棠几步跨过来,拦腰把她抱起,冷冰冰质问徐兰和陆远:“胡闹什么?” 陆远从树上跳下来,乖乖挨着训。 叶真卧在她怀里,一句话不敢说,跟徐兰眉来眼去互相可怜。叶真对苏棠是又敬又怕,如果她真的有个后院,苏棠必然是铁面无私的当家主母,端庄又不近人情。 更吓人的是,后脚李谨行就进来,看到这情景,过来问:“怎么了?” 苏棠给他如实描述一遍,他接过叶真抱着说:“孕中不要靠近陌生动物,去准备皂角水洗手。” 叶真被他俩抱来抱去,难为情道:“我知错了,殿下不要生气。” 李谨行一直把她抱进屋里,亲手给她按住把手指挨个清洁一遍,才开口语重心长说:“你以前活泼惯了,现在可能不习惯,但小孩如果有什么问题,你自己身体也吃不消,别不当回事。” “好,我一定注意。”叶真硬着头皮认错。 李谨行捧住她脸颊,看着她眼睛叮嘱:“你自小身体就不好,千万不能出事。” 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感染得叶真紧张起来,手心不由贴着小腹安抚她的宝贝龙崽。 周围人忙活完,他才把叶真放下来,说:“扬州刺史在前面等着,你跟我一起去待客。” “我?”叶真食指指着自己反问,“殿下看我无聊,带我去跟刺史玩啊?” “他每次都送许多礼物过来,你跟着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李谨行语气轻松说,“免得我在前面待客,你在后面上房揭瓦。” “哪有那么夸张。”叶真害羞地嘟囔。 跟着李谨行坐到前厅主位,就坐在他旁边,下面摆开桌子,段欢和刺史分坐两边。坐这么高,叶真隐隐不安,一开始正襟 分卷阅读74 危坐,面上严肃,手在矮桌下揪着李谨行的衣角。 刺史小心翼翼问:“这位姑娘是?” 李谨行答:“叶太师家千金,叶真稚玉。” “原来是叶学士!”刺史拱手朝她恭敬做个礼,夸赞起从前听闻她的事迹来。她连连摆手,心想这人好热情。 菜肴呈上来之后,叶真忙着细嚼慢咽,盛一盅虾肉豆腐汤喝。刺史话多,一直说个不停,李谨行偶尔应两声。 席间送上一班乐舞助兴,一群貌美舞女中,领头两个格外显眼,一个丰腴艳丽,一个纤瘦清雅,叶真多看几眼,捧着汤靠到李谨行旁边道:“我看这两个姑娘不错,殿下喜欢哪个?” “别胡说。”李谨行偏头回她。 她喝一口汤,自顾自说:“环肥燕瘦,好有心啊。” 一曲终了,其余人退场,刺史留下那两个舞女道:“听闻殿下素来喜好音律,这两位娘子的乐舞在扬州极有名,且都仰慕殿下的风姿,求殿下笑纳。” 底下段欢仰起头,好奇地看好戏,她都不敢做的事,这位刺史倒上赶着出风头。 两个女孩殷切望着李谨行,他面色没什么变化,转过头看叶真。 其他人都随着他的目光移到叶真脸上,叶真莫名其妙,一手还执着瓷勺,都不好意思再吃。 她看到好看的姑娘便说不出重话,尤其这两人含羞带怯向她盼,她一时头脑发昏:“那就收——” 话还没说完,她自己纳闷起来,不对啊,这么大度的话,不符合她的作风,顶着妖女的名做着贤惠的事,她亏了! 恰好,桌底下李谨行摸到她大腿处掐,她猛然颤一下,皱眉掩饰着改口,眉眼狭长带冷道:“真没意思,我还在这儿坐着呢,就送两个小美人过来,殿下,这种委屈你也要我受吗,怕不是你安排人来欺负我?” 李谨行本意只是阻止她答应,哪知她突然装模作样唱起戏来,便跟着说:“我没有。” 刺史目瞪口呆,被叶真盛气凌人瞪过来一眼,连忙争辩:“不是,我们当真只是给殿下送舞乐,没有其他用意……” “我瞧这两个姑娘是你精挑细选的,万一她们在殿下身边惹了什么事,你一力承担吗?”叶真施施然放下碗,细高的眉挑起来,飞扬跋扈道。 “不敢不敢!”刺史顿时冒出来一头冷汗,急急挥退两个舞女。 李谨行仍是温和的模样说:“稚玉是好心提醒你,帮了你大忙。” 刺史只能拜手道:“多谢叶姑娘。” 叶真矜持颔首:“不客气。” 段欢捧起茶杯,掩盖住幸灾乐祸的笑意。 叶真乐不可支,翻来覆去牵着李谨行的手笑,附在他身侧低声说:“我要独占着殿下,哪个小妖精斗得过我。” 李谨行难得从她这里讨一句娇妒的话,依着她演:“论起功力来,小妖精见了你,都要磕头叫师父。” 叶真抬起头对着他笑,眸光闪闪,凭空在他怀里开出一枝海棠花。 不想当晚叶真就给他证明了一下她的功力。 夜间沐浴时,李谨行刚进浴屋,里衣还穿着,叶真推门进来,头发披下,随意盖一件他的祥云龙纹外袍,宽大松垮,扯开腰带走过来,便凌乱窥到里头什么都没穿。 他扶住叶真:“你要先洗吗?” 她轻柔拿开李谨行推拒的手,伏到他怀里仰头望他,温顺说:“我要跟殿下一起洗。” 察觉到她不同寻常的乖巧,李谨行锢住她两只手腕不让她作乱:“怎么,我哪里惹到你了,要来折腾我?” “中午的时候殿下觉得我胡闹,我可不服气,我要看看,殿下能忍住不胡闹吗?”她口中柔柔说着,手上挣脱开缠住李谨行腰身蹭。 李谨行怕她磕碰,不敢用力,只能收紧她裹的外袍:“别闹,待会儿受伤了是你吃苦头。” “怎么受伤?”她环住李谨行脖颈,作出天真模样问,“殿下怕我摔着碰着,就温柔一点嘛。” “稚玉。”李谨行压抑语气,叫她的名字,把她手捉下来。 叶真直起身,抬手想摸他胸膛,哪知他的袍子太大,一截手臂伸出去,衣服便从肩头滑落,轻飘飘露出半个嫩白如玉的上身。 这倒不是她故意,因此她低头呼一声:“呀。” 莹润肩头与高耸的雪团一览无余,李谨行只一眼,便迅速拉起衣裳,给她服服帖帖裹好,带了点命令的口气说:“不许闹,我叫侍女来服侍你。” 她倚着李谨行宽阔胸膛,耍赖道:“不行,要是被人家知道,我脱光了殿下都不看我一眼,那我多没面子。” “又说什么浑话。”李谨行干脆抱起她,把她整个人放到置物的高桌上。 她仍然不规矩,还要招惹他,他想一想,忽然转了话题说:“以往你在学堂穿得一丝不苟,我也会梦到你这样躺在床上,任我做什么都乖乖依赖我。” 叶真仰面躺在桌上,撑住上身,这是件新鲜事,听得失神:“殿 分卷阅读75 下?” “稚玉,你永远不知道,我叫你名字的时候在想什么。”李谨行的手在她身体侧面沿着曲线滑,缓慢摩挲,“在我心里,早就尝过你每一处的滋味。我唯一没想到的是,你比我梦中要甜蜜数百倍。” 衣裳没有裹好,她一条腿在暗紫的布料中探出来,嫩白晃眼,李谨行低下头,从脚踝处慢慢亲吻舔舐,在她熟悉的绵绵香气中,一路咬到埋在衣中的柔嫩大腿。 叶真身体酥软,逐渐承受不住,仰头喘息,眸中涣散含泪。 李谨行怜惜地摸摸她脸颊:“稚玉,随便撩拨别人很不好,你记住了吗?” 叶真正动情,微微起身,困惑地看着他。 他拢好衣服,深深呼吸平复,朝门口喊:“苏棠。” 苏棠应声进来。 “好好服侍她沐浴。”李谨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潮水,硬是离开叶真的身体,隔着衣衫准确吻一吻她肩头那块伤痕,“等你洗完我再洗。” “哎?” 叶真头脑发昏,又软又热,茫然中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迷迷糊糊被苏棠抱进汤池,才回过神,他居然忍住了? 这还是叶真头一次在勾引他上受挫。 李谨行走出门,鼻尖还缭绕着她的香气,险些就要向她投降。他心脏仍怦怦躁动,口干舌燥,不敢回想心上人任取任求的样子,只能暗自思忖,怀孕也太折磨人了。 ☆、第 36 章 生活好没趣,叶真叫人搬出躺椅,躺在院里藤架下唉声叹气。 李谨行一进院子,就看到她摸着肚皮出神,神情恍惚。好笑地走过去问:“怎么了?” 叶真泛起一点羞怯笑意,说:“我好像觉得他在动。” “真的吗。”李谨行镇定很多,手隔着薄衫拓在她软乎乎的小腹,煞有介事抚摸半天,“我怎么没感觉。” 叶真轻轻拍他手背:“哎呀,你再耐心等一会儿。” 李谨行手顺势一动,伸进她上衣里,灼热掌心烫得叶真整个人清醒过来,面红耳热,不好意思地哼几声。 停了一会儿,她胡乱问:“殿下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李谨行看着她眼睛说:“都喜欢,我们的孩子,一定是最好的。” 叶真认同:“不过希望能长得像殿下,端正一些。” “你不喜欢漂亮的?”李谨行忍笑道。 叶真闭上眼睛,朝他吐舌头。 “你要是觉得无聊,不然多带些人,去城南的琼花观玩一玩。”李谨行放下她衣裳,提议道,“观里有戏台和道场,还有各色商贩,人比较多。王妃说,王府有专用的路可以走,你带上陆远他们几个,在远处看热闹,跟法师们聊一聊,应该没什么问题。” 叶真眼睛一亮:“真的吗!” 随即揪住李谨行袖子:“殿下一起去吗?” 李谨行摸摸她发端:“我不去了,你自己去玩得尽兴一点,也安全。” 在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太子出行要清场、开路,随行的侍卫和仆从声势浩大,十分引人注目。他倒是提出私下便装出行,但段欢怎么都不肯,说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全扬州府都要被问罪。 思来想去,虽然心里不够放心,但放任叶真病恹恹躺着也不是办法。 叶真坐起身,兴冲冲闹他:“殿下也一起去嘛。” 李谨行怕她再撒娇,他会真的忍不住跟着去,便催促她早点出门,晚饭前就回来。 王府备了一顶大方舒适的帷轿,段欢挽着叶真的手仔细叮嘱,遇到人潮避远一点,侍卫带着王府的旌旗,有事亮出来,走累了就歇息,她相熟的法师是哪几位之类,到最后李谨行都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只道:“早点回来。” 叶真没乘过几回帷轿,一直是骑马,在长安朝中,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和病弱者才可乘轿,她今天是沾肚子里小龙崽儿的光。 徐兰扶她进轿,陆远在前方开路,前后左右随行都是李谨行带来的人。叶真坐稳之后叹道:“王妃真是太紧张了,我看殿下本来五分紧张,都要被她带成十分。” 徐兰跟着附和,她活泼好奇,一路不时偷撩开帘子看,叶真假意矜持,眼睛却也不由地打量繁华街道。 看她出行的架势,路人能大略猜出是位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出门了,纷纷避开,因此一路通行顺畅。 琼花观是扬州第一大观,叶真的轿子没有走正面的观门殿,绕了一个偏门,递上王府名帖,进到一间种着参天银杏的院中。叶真下了轿,顿觉神清气爽,有种飞鸟出笼的畅快感。 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这才是夏日该有的样子嘛。 道观里法师如何迎接她,她不甚在意,耳边充斥着前殿的热闹,漫不经心敷衍交谈。 从前她很爱安静,现下不允许她去人多的地方,她反而眼馋起来。法师笑道:“前方戏台正在演伎乐杂戏,姑娘是否想前去观看?” 分卷阅读76 叶真虽然想去,但笑着摇摇头:“我有恙在身,不好去人多的地方。” 法师以为她是不愿抛头露面,便道:“姑娘不必多虑,于戏台前设下行障,四周由随行诸位保护,必不会有旁人打扰。” 行障就是拿屏风围出一块地方,内里坐塌小桌、茶水瓜果一应俱全,宛如在屋中。贵妇千金和商家富户很喜欢这种兴师动众的出行方式,叶真现在要避开人群,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听着有些心动。 道观显然是招待过很多次这样的信女,不一会儿就搭起翠屏行障,红绸绿帷,夏天日头大,还搭了顶篷,陆远领人守在外面,两个侍女跟在里面。 台上正在演一出大歌舞戏,伶人皆戴面具而舞,造型奇特,徐兰好奇地问:“姑娘,这是什么戏啊?” “这你都不知道。”叶真笑着打趣,“是《代面》,奏的是高齐兰陵王破阵曲。传说兰陵王高长恭与他的武士战胜之后都会戴面具跳舞庆祝,这是在学他们呢。” 徐兰没看过,新鲜得很,见叶真只是平常,便问:“姑娘看过?” 叶真点头:“从前我在荐福寺思过……拜佛的时候,见过这类歌舞,南北略有差异,总体是一个故事。” 歌舞声势浩大,台下热闹非凡,虽有屏风隔开,也能听到嘈杂与喝彩。叶真仿佛闺阁小姐头一次偷溜出门,慢悠悠摇着团扇,一半时间听戏,一半时间看周围人群。 听完这一台,日头便向西移,王府已经迫不及待派人来催她,她退出行障,仍沿原路返回。 刚踏入银杏小院,身后一个少年声音唤:“贵人请留步!” 叶真转头一看,是个与陆远差不多年纪的小郎君,身穿缎袍,头顶玉冠,一双眼睛闪着机敏光芒。苏棠和陆远一前一后,稍微护着她。 少年躬身行礼,自报家门:“我叫程著,程知节的程,见微知著的著,我是这琼花观云来道长的大弟子。” 叶真没什么兴趣:“怎么?” “我看贵人面相不凡,与道有缘,特来请占一卦,不知道贵人可否赏面?” 恐怕不是面相不凡,是出行的阵势不凡,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吧,到时候他说几句吉祥话,就可以骗到赏钱,叶真思忖,少年衣着富贵,且能出现在人迹甚少的偏殿,怎么也要用不入流手段骗钱。 但她急于回家,便道:“不必了。” 程著却依然缠着她不放:“姑娘且听我一句,又有什么吃亏?” 叶真偏不,语带笑意道:“小道士,我平生最不信鬼神之说,你对我说了也是白说。” “不信也可以听听,天道常在,不因你信不信而改变。”程著巧言辩解,“我从前也不信,直到得我师父点化,才悟到自己的愚钝。” 叶真信口道:“我也愚钝,小郎君不要白费功夫了,赶着戏台散场,快去前殿,还能多拦几个信客。” 她油盐不进,程著便改换方法:“姑娘觉得我只是在诓骗你?看来云来道长不能让你信服,我还有一位师父——” 他看看四周,压低声音,神秘道:“是长安城里的大学士,斗魁第四的文曲星下凡,世代书香,家中供奉天机,他的徒弟,你总该信了吧?” 大学士统共也没几个,叶真脑子里闪过一遍,倒有点兴趣,问:“哪一位?” 程著一看有戏,开口惊人:“正是当朝太师,弘文馆大学士,在任中书令,河东叶家的叶弘相国。” “……” 眼前几个人面色都古怪起来,程著继续隐秘道:“我师父闻名在外,不必多说,就连他女儿,叶真小学士的大名,也如雷贯耳。她一身手段,把太子殿下迷得服服帖帖,假以时日,母仪天下也未可知,这样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你也能妄议?”叶真冷笑一声,打断程著的喋喋不休,“你大好的年纪,看模样并不缺钱,不去用功读书考取功名,不忙于安身立命,也不参军服役报效国家,却在这里编排你师父的女儿,骗人钱财,不觉有愧吗?” “我……”程著没想到突然被人指责,欲辩无言。 “别人做学士,你做个假道士,终日浪荡不知丢谁的脸面,我要是你,今天就自己把自己逐出师门,免得连累师父的名誉。” 叶真一口恶气全倒出来,鄙夷地看一眼程著,转身要走。 程著目瞪口呆,脸上如同被扇了几巴掌,缓过来时她已走到院门口。 “姑娘等一等!”程著羞愤地喊,扭捏几瞬,最终虚虚说,“我知错了,我不是那种人,你别误会。” 叶真有些诧异他这么快认错,但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摆摆手:“知错就好,你改吧。” 程著抬起头,羞得发烫,直到看不见她人影,才收回目光。 回到王府,李谨行亲自接她,她才从轿里出来,站都没站稳,李谨行便伸手牵住她:“没遇上危险吧?” 她连连摇头,跟着李谨行往院子里走,回答道:“观里头没什么人,我进去的地方有一棵很大的银杏树 分卷阅读77 。我哪儿都没去,就在戏台那里搭了一个行障,听他们唱完一台代面,便回来了。不过我刚才遇到一个怪不懂事的小郎君……” 她兴致很高,绘声绘色说给李谨行听,直被引到藤架下的食桌前,苏棠拿帕子给她擦完手,她才反应过来:“我们……就在院子里吃饭?” “我看你在屋里闷,反正王府没那么多规矩,出来透透气。”李谨行说得随意,但院子里早准备好几处冰壶,食桌搬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仆从一样一样端过来精致小菜,一看便知很用心。 椒油千金菜,盐水煮红虾,鱼糜毕罗,紫苏桃姜,葡萄汁,还有小小几块羊肉馅的酥油椒豉胡饼,每一样分量都不多。叶真脸蛋红扑扑,竟真的折腾出饿意,咽着口水道:“殿下今日怎么有闲情雅致,摆这么几道精巧菜色。” 李谨行扬起眉毛:“你想说什么?” 叶真忍着笑:“殿下平时都不讲究精细,学胡人吃法,吃羊肉是盐水煮熟,拿佩刀切着就吃了,乍一变化,我当然觉得好奇。” “胆子越来越大。”李谨行捏住她颊肉,“我这是为谁?” 这一天叶真精神都极好,到夜间抵足而眠时,躺在李谨行怀里,缠着他开始求第二次游玩。李谨行起先不松口,问她:“今天只顾着玩了?出去有没有看到扬州和长安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叶真回想一番:“扬州也很热闹,楼似乎没有长安造的高,道观里那棵银杏树,法师说它有百年,我看还没有我们荐福寺的高。琼花很漂亮……街上的武侯不多,这一路过去也没看到几个。” 听她说的都十分皮毛,李谨行笑话道:“还真是高见。” 叶真不服气道:“那殿下说说真知灼见让我见识见识!” 李谨行确实知道:“扬州有夜市。” 叶真好奇:“什么?夜市是违法的啊。” “长安是都城,宵禁严格,扬州距长安遥遥千里,而且是商贸往来的港口城市,繁华和开放程度更甚,因此宵禁管理松懈。虽然律法上仍然不允许,但没有人会管。” 李谨行说完,就察觉到身边小狐狸蠢蠢欲动的向往。叶真叹道:“我长这么大,只有在上元节时才……” 长安城正月十五上元灯会时,会解除三天宵禁,其余时候,夜间都有金吾卫在各坊巡逻,大臣们也不得擅自出坊门,只能待在家里。叶真回忆到一半,忽然想起今年上元节,一时顿住。李谨行调笑着问:“上元节怎么了?” “今年上元节我都没上街看灯。”叶真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眨眨眼,“殿下要赔我一次灯会。” “你没上街看灯在干什么?”李谨行明知故问。 哪知叶真丝毫不恼,细声道:“躲在红梅林里,跟殿下看花呀。” 李谨行摸摸她脸蛋:“看什么花,我只看过你。” 叶真藏起来痴痴笑了一会儿,又冒出头:“那殿下要陪我看灯吗?” “你又在想什么主意?” “我们去看看扬州的夜灯,好不好?” 有夜市就有灯,高楼千灯,笙歌红袖,到时候一定很热闹,叶真满满好奇。 李谨行当然拒绝:“不行,夜市更危险。” 叶真自有办法,脑袋歪过去蹭一蹭李谨行:“殿下最疼我了——” ☆、第 37 章 没隔几天,叶真又讨到一次出门的机会。 扬州连着周边郡县的官员宴请李谨行,叶真有孕在身,不跟着去,她要自己出门寻开心。李谨行中午时就出门,临行前再三嘱咐叶真,万事小心,别吃外面的东西,不要忘乎所以。 叶真一一应下,礼尚往来道:“殿下也要注意,少饮些酒,莫食萝藦枸杞。” 民间俗谚,去家千里,勿食萝藦枸杞。外面难免有漂亮姑娘投怀送抱,此二物性热,吃下去怕要坏事。 然后赶在李谨行发作之前蹦蹦跳跳逃开,铃铛笑声洒了一院。撒欢儿的样子落到徐兰眼里,隔着老远跺脚心焦。 依旧去了琼花观,这处的安全性得到李谨行和段欢一致认可。 这回叶真不想去戏台那边,跟着一位道姑登塔,站在六层高台处,俯瞰扬州城。阳光下满城青翠,不远处湖面闪闪反光,行人车马交织如梭,往来繁华,叶真赞叹:“果然春风十里扬州路。” 徐兰打着扇道:“姑娘,夏天了呢。” 叶真嗔她:“就你知道。” 塔上人少,因此听到身后响声时,叶真便懒懒转过上身,不想看到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子,捧着茶盏来奉茶。对方认出她,顿时愣住,结结巴巴道:“姑、姑娘,又来观里玩啊?” 叶真好意修正:“是来修修道缘。” 程著见鬼一样,脸爬上赧红,不声不响把茶盏和两盘点心一一摆到旁边桌子上。道姑问叶真:“姑娘竟认识这劣徒?” 叶真不想多说:“上次来观里遇到过。” “姑娘小心些,他向来信口胡 分卷阅读78 言,莫要被他诓骗。”道姑说着,邀请她落座,“姑娘用些茶水点心吧?” 想起李谨行的叮嘱,叶真摇摇头:“不了,我近日身体有恙,没胃口,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茶也不用吗?” 叶真转过身,倚着栏杆笑:“我在府里早喝饱了,不吃东西人人都逼我喝茶,您叫我歇歇吧。” 道姑便没再逼她,倒是程著有贼心没贼胆,虚弱地偷瞄她好几次,拖延着退下去。 日头稍有偏移,苏棠就催叶真回府。叶真不情不愿,拖着步子往回走。刚看到银杏树隔着墙冒出来的挺拔身姿,叶真嗅到空气里不寻常的味道:“怎么有点腥?” 再往前走,进到银杏旁边的院子里,只见枝叶的护荫下,燃着一个小火堆,搭起烧架,程著灰头土脸跪坐着,手中拎着一只拔毛洗好的鸭子,身旁放一个布袋,里面有两个十二格小木盒,分装各色粉末,几个瓷瓶,还有刷子、银调羹、乌木筷等,他看到叶真走进来,咧开嘴笑:“姑娘,要不要尝尝我的程氏烧鸭。” 叶真捂住鼻子:“不吃,闻着就腥。” 程著不乐意了:“姑娘,你不吃归不吃,别说我烧的不好,你等着看,马上就让你尝到我们扬州第一绝。” 叶真拂开挡在她前面的苏棠和陆远,走过去道:“你这小子怎么总跟我夸海口,今天拿不出点本事来,我叫小远拧下你耳朵喂鱼。” 陆远轻轻捏了一下自己耳朵,试试手感。他长得圆头圆脑,但一本正经朝程著示威,煞有介事。 程著全身一跳,心想这个姑娘好凶。 鸭子固定到架上,程著从布袋里又掏出一个束带,解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米粒。叶真蹲下来问:“糯米?” “是啊。”程著舀起一把洒进鸭子处理好的胸膛里,“浑羊殁忽吃过没,我这是简易的,把糯米和香料塞进去,等烤好了香味互相渗透,肉和饭都香而不腻。” 浑羊殁忽是京城名菜,富贵人家设宴时必备,在鹅肚子里塞糯米,再把鹅塞到羊肚子里,一起炙烤,烤好后只吃鹅,羊留给仆从吃。 “鸡肉太柴,鹅肉没滋没味,还是我们扬州的鸭子最好。再加上我的调味品,保证是天下第一。” 程著拿起十二格木盒,用调羹舀里面的香料,通通倒进鸭肚,桂皮、甘草、茴香、花椒,拿起大瓷瓶时,停了一下,问叶真:“你吃酒吗?” 叶真惊恐摇头:“不不不,我不能用酒。” “真的不能,一点都不能?” 叶真斩钉截铁:“不能!” “唉。”程著遗憾地放下瓶子,“这可是乾和葡萄酒,我专门给你拿出来调味,加进去能香十倍。” 他不灰心,继续兴致勃勃舀一勺棕黄粉末,晃到叶真面前炫耀:“这个见过没,敦煌到葱岭那边的人烤肉时用的香料,特别贵,叫孜然,可香了。” 说完一并倒进去跟糯米混匀,再拌进去两勺豆豉和菌油,拌得细致均匀。叶真看他手法熟练,尤其缝合鸭子时,三两下就缝好,平时必然没少吃。 他自己也颇为得意,炫耀手法,给鸭子外面刷一层芝麻香油,一层石蜜,拿起一个小瓷瓶打开,两个手指捏住瓶口,倾斜弧度敲几下,有雪白颗粒洒到鸭子身上。 他摇头晃脑:“姑娘吃过饴盐吗,贡品,有钱也买不到,陛下吃饭才用得起。我们吴盐里的饴盐,天下第一,李白仙人都专门写过诗,吴盐如花皎如雪。” 叶真默不作声,看他一眼。 “再洒点胡椒粉,成了,你就等着香到流口水吧。” 他笑的极开心,转动烤架,鸭子外皮逐渐金黄,渗出透明油滴,混合蜜糖流下来。鸭子从内而外升腾起霸道香气,肉的鲜味和香料的甘咸亲密交融。 程著还要生动描述,烤熟之后肉质是如何的软烂酥嫩,一口下去,皮脆肉绵,醇香可口,再盛一碗热乎乎的油香糯米饭,喝点葡萄酒,煮点薄荷熟水…… 叶真情不自禁咽口水,跪坐在火堆前目不转睛,虽然热得额头淌汗,却期待极了,心里仿佛猫挠一般。满院的人,几乎都被这只鸭子吸引,目光炽热锁在它身上。 叶真觉得自己魔怔了,怎么这么香。 等了好长时间,程著终于说:“好了!”从布袋掏出把短刀,割下一小块鸭肉,戳在刀尖递给叶真。 叶真双手握住刀柄接过来,苏棠在她身后提醒:“姑娘!” 丹唇刚启开一半,叶真醒悟过来,不能吃外面的东西,她还不清楚这小子的底细。但鼻尖缭绕着蛮横的香气,不住诱惑她,她茫然无措,举着一小口晶莹鸭肉,万般为难,求助地看看苏棠,看看陆远,再看看程著。 她万没有想到会被一只烧鸭逼到泫然欲泣,欲罢不能。 都怪这只鸭金黄酥香,流油流蜜。 程著不知道她的煎熬,催促道:“怕什么呀,快吃吧,烤得有点焦香是最好吃的时候。” 叶真吸一口气,各种滋味涌入胸腔,焦香的味道… 分卷阅读79 … 好像哪里不太对?叶真又嗅了两下:“这是不是有点太焦了?” 程著也嗅:“咦,不会啊,我火候把握得很好,这是木头焦味,不是肉——” 两人面面相觑,一齐抬头,银杏树那端传来几缕烟,随后在注视中猛然浓烈,火舌气势汹汹扑上树! 程著惊得立马跳开,叶真下意识护住小腹,由苏棠一把拉过去。满院护卫急急把她送出门,整个一片院落鸡飞狗跳,嘈杂混乱,许多人大喊: “着火了,救火啊——” …… 苏棠遣两个护卫禀报消息,一个去王府,一个去李谨行赴宴的酒楼。寻到李谨行的房间,进门行礼,按苏棠交待的报:“殿下,琼花观方才失火,因有晋王府的宝贝在里面,法师特遣属下来禀报。” 李谨行霍然起身,匆匆告别,其他人不敢多留。他急急出门,护卫跟上说:“殿下,火已经灭了,叶姑娘无碍。” 李谨行大略问一遍怎么着火的,护卫如实回答。 到了琼花观,李谨行由道童引着进到一个人迹罕至的房间,里面段欢和叶真相对坐着,苏棠、陆远等人环着叶真,程著跪在下方,正被段欢问罪。 一见他进来,段欢先道:“二郎可算来了,我刚把这小子提过来,还什么都没问呢。” 她没有表明身份,想必李谨行也不愿亮明,先行通个气。李谨行说声有劳,先走到叶真面前检查。叶真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对不起嘛,下次不会了。” 李谨行语气仍平缓,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你想吃什么,叫人去做就是,何必大费周章。” “不是我想吃,我看见他在烧鸭子,才……”叶真声音渐渐低下去。 苏棠道:“先前姑娘说没胃口时,被这小子听见,后来下了塔,他就在院子里架起火堆等着,还问姑娘的口味。” 她只陈述事实,也不说别的,李谨行已听出来,烧鸭是程著蓄谋,特意给叶真做的。 跪在地上的程著懵了,他以为观里师父要治他走火之罪,谁知把他提到贵人这里,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只能茫然叫屈:“我看姑娘可怜,好心请她吃鸭,怎么还错了呢?” 李谨行坐到主位,问他:“你是什么人?” 程著答:“我叫程著,程知节的程,见微知著的著,是观里云来道长的……” 叶真急急打断他话头:“哥哥,你不能问他的罪。” 李谨行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哥哥”叫住,心头一颤,耐人寻味地盯着她。叶真被他看怕了,心想这不是很合理吗,不愿在外人面前叫殿下,又不能叫夫君,他这个年纪,只能做她哥哥了。 程著伸长脖子,原来这两人是兄妹,难怪哥哥这么紧张妹妹。只是这两人的长相吧,实在不像,哥哥端方庄重,正气凛然,妹妹却在天香国色之外,还有两分邪气。 李谨行垂眸看别处,道:“怎么不能问?” “他说自己姓程,刚才烧鸭时,我见他对烹调颇有研究,拿出许多珍稀调料,其中甚至还有贡盐。”叶真将理由一一道来。 李谨行便听懂,微微俯身问程著:“程敏是你什么人?” 扬州最鼎盛的是盐业,扬州盐商中第一号,是程敏。生意做到这种地步,地方官员见了都要敬他三分,程著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用这么轻松的口气谈起他亲爹,心里打鼓,老实说:“是我父亲。” 刚说出口,又垂头丧气改口:“也不是我父亲。” 李谨行压迫道:“说清楚。” 程著耸耸鼻子:“是我亲爹,但我从小过继给我三叔了。” 叶真插嘴道:“因为要你参加科举?” 这太好猜了,国朝律法,商人之子不得参加科举,做官也有诸多限制。但人一有钱就想附庸风雅,很多富商都喜欢读书人,于是会选择名义上把子女过继,去读书科考。程著连贡盐都能随便带出来,在家里肯定受宠,估计是户籍过继,仍然跟亲爹一起生活。 果然,程著点头。 李谨行问:“那你不好好读书,穿成个道士模样做什么?” “我不想考科举,他们从小就逼着我学,除了读书什么都不让我做,我烦了,就……干脆躲到这里,修行做道士。”程著一脸苦闷。 “你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拎不清。”叶真又插嘴,笑着训他,“你要想好是不是真的不喜欢读书,如果只是为了反抗家里人,就用自己的前途和生活赌气,那也太不值得。” 程著愣愣地看着她,道理是极浅显的道理,他当然懂,但没有人劝导过他。 倒不是叶真好为人师,而是因为,这个道理她小时候对李谨行说过,如今看程著赌气的样子,居然有一点像李谨行。 李谨行自然听出来,但与叶真玩笑的心态不同,他有点不高兴,这么个浪荡小子,也能跟他比?再开口时语气不善起来:“你才见了她两次面,怎么就请着吃烧鸭?” 程著犹 分卷阅读80 豫了,他不敢说实话。 他见叶真第一面,看她年龄、穿着和排场,就把她定位成哪户富贵人家养的外室。他在扬州长了这么多年,哪家十几岁的美人没给他说过亲,凭空冒出来一个出行能带那么多人的,他心里好奇极了,上次算命也不是想骗钱,只想套她的话,结果没套出来。 今天发现她似乎很忧愁,精神不好,还说生病没胃口,他暗自猜测是主人家负心,或当家主母欺负。无论哪种都十分可怜,他顿时有了点救风尘的心思。 但现在看两位贵人替她问罪的架势,他一定想错了。 程著隐去前面百转千回的心思,只说:“我看姑娘愁眉不展,非常可怜,就想用烧鸭哄她笑一笑,谁知道鸭子没吃,百年老银杏叫我烧了,姑娘你也不笑,人家烽火戏诸侯褒姒还笑一下呢,你……” 李谨行道:“放肆。” 他天生带着威压,不用发怒就很吓人,程著闹出一头冷汗噤声。 叶真眨眨眼,无辜。 程著是在银杏院里生火,嫌烟气太大,所以取到隔壁院子里烤,火没扑干净,才烧了银杏树。 叶真其实觉得他挺有意思,又问:“你同情心真是泛滥,怎么不去扬州城大街上挨个救济可怜人。” 程著讨好道:“姑娘你跟旁人不一样,你仙人之姿。” “你快闭嘴吧,哪个仙人长我这样。” 程著抬起头,瞄她一眼:“玄、玄狐元君。” “……”叶真手一抬,食指尖对着他脑袋喝:“小远,拧他耳朵!” 陆远应声跳出来,程著两只手捂住耳朵大喊饶命,刚逃了两步,就被陆远按倒在地,捏住右耳用力绞了几个来回,惨叫连连。 小孩子们一通胡闹完,李谨行开口:“你在这里做道士,程敏也不管你?” 言下之意要问一个养不教父之过的罪名,程著气若游丝道:“我刚来这里十几天,我爹出海跑船了,我大哥考了秀才,感觉没意思,跟着爹行商,二哥是扬州府的校尉,随驸马出城剿匪去了。我从小没娘亲,没人管我。” 他巨细无遗,叨叨说着,最后一句越发哀怨起来,一边说,眼睛还不住偷看叶真。他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叶真好凶,果然叶真又凶他:“看我做什么,我不过大你三两岁,还能做你娘亲不成?是不是耳朵还没拧够。” “不不不不!不!”程著连忙捂住耳朵。 问了一下午,没有什么发现,程著平时那点精明,在李谨行一力降十会的碾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似乎确实没有坏心,李谨行思量着,叶真在旁边好言好语叫:“哥哥,一场误会,你饶了他吧。” 最终放过他了。 程著谢过叶真,站起身踌躇不走,叶真问他:“还愣着做什么?” 他小心翼翼问:“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我改天给你登门赔罪。” 李谨行回答道:“不必了。” 接着目光温柔落到叶真身上:“我不是说了,你有孕在身,出门应该多加小心,不要随便招惹别人。” “……” 程著瞪大眼睛,张着嘴,进气深,出气缓,脑子不够用,傻气十足。 ☆、第 38 章 回王府时叶真依旧乘轿,她安分许多,手放在膝头,正襟危坐。 回府后逃进院子里,李谨行跟在她身后。叶真进屋等了好一会儿,心里都有些奇怪,李谨行才进来。 他顾及叶真身体状态不好,没打算训她,只说日后多加小心。叶真点点头,说:“殿下,今天王妃来找我的时候,反应特别大。” “怎么?” “她好像吓得不轻,说魂飞魄散也不为过,一进门就扑过来,绕着我看了好几圈,确定我没事,才歇一口气。”叶真蹙眉,“她对我太好了。” 李谨行心里也有计较,不过说出口就换了气氛:“你当初对薛采星,不也是极好。” “那不一样!”叶真好笑,“你怎么还记着,我一开始是为了你才对她好。” “后来不就变成真的好了,王妃一来喜欢你,二来紧张龙脉,合理。” “合理是合理,像我们小龙崽儿一样合理。”叶真摸摸依旧平坦的小腹,“她对晋王也很好,努力诊治,对我也很好,生怕我出事。” 说话间,苏棠端着瓷盘过来,上头盛四瓣西瓜,个个只有小姑娘巴掌大,切得极薄,尖端亮晶晶,底端厚一些,鲜红色去好籽,淌下一层浅浅汁水,放到桌上。 叶真眼睛随着那点红红的果肉移动,垂涎欲滴,仿佛不是西瓜,是三千池莲最中间那一朵,够到就能成仙。 她不敢随便吃,眼睛亮得出奇,恳切地盯着李谨行。李谨行捏起一块,送到她嘴边。 她张口小心翼翼咬一点,真的就一点,居然已经是半个,实在太小了。不知是这西瓜品种优良,还是叶真太想念,一口吃进来,又脆又甜,从舌尖一路满足到心尖,叶真甚至觉得眼底热乎 分卷阅读81 乎,想哭。 几口吃掉一片,叶真舔一舔嘴唇,哀求李谨行:“殿下,我再吃一片好不好?我今年都没吃过西瓜。” 原来人不止在缺水时会渴,得不到时更会渴,叶真现在喉头的渴意,如同下午捧着烧鸭不能吃时。 李谨行这次很好说话,一连把四片都喂她吃了,她感叹:“好甜,扬州的西瓜也这么甜吗?” “甜吗?是你太久不吃了,其实没有我们长安的甜。”李谨行答道,“这是汉朝时一位广陵王从长安引进的种子,经过几百年改良,在扬州长得很好。” 最后一片吃完,他抬手把瓜瓤放回盘中,手收到一半,被叶真怯怯抱住。他低头看,叶真眼巴巴凑过来,舔住他沾满汁水的手指。 他忍不住笑出来:“怎么馋成这样。” 她依依不舍看着瓜瓤:“殿下,我好饿啊。” 李谨行拿绸巾擦手,问:“想吃什么?” 叶真不敢说烧鸭,何况她觉得,旁人再烧不出来那么香甜的鸭子,只能在心里埋个雪堆,把烧鸭埋进去,埋深,不然想起来就要心痛。 最终她说:“蜜蟹。” 李谨行否决:“性寒,不能吃。” 心颤巍巍又痛一分,叶真换一个:“山楂炖肉。” “山楂会滑胎,不能吃。”李谨行再否决,“吃点胡饼吧?” 叶真现在口味一天一变,连连摇头:“不好,油腻,闻着就恶心。” “想吃酪樱桃、玉露团。”叶真叹口气,“算了,我的荔枝茶呢?” 樱桃早就不在时节,还不能储存,无处去寻。玉露团是奶酥拌蔗浆,雕成花形,冻成冰,李谨行更不会让她吃。 李谨行苦思冥想,最后叫厨房给她炖了一盅肉丸菌汤。他在吃的方面实在没什么研究,向来是尚食局费功夫考虑给他吃什么,此时让他做起照顾人的那个,他也头痛。 “你要是想吃什么。”李谨行守着她喝汤,说,“不管熊掌鹿尾,牛肉还是鲤鱼,我都叫人给你做。” 熊掌鹿尾珍稀,牛肉鲤鱼本朝禁食,可惜叶真都没胃口吃。 叶真在王府安静几天,这天午睡起来,苏棠给她擦脸,说:“姑娘,程公子来拜访了。” “什么?”叶真避开毛巾睁眼。 “就是给你烧鸭的程公子,说送了吃的给你。” “他怎么知道我们在王府?” “一路偷偷跟过来的,我们阵势那么大,很好打探。” 叶真懵了:“他现在在哪儿,殿下什么反应?” “都在正厅说话。” “都寻到王府来了,他知道殿下身份了吗?” “知道了,他应当是用心打探过。” 太子来扬州,没有刻意宣传,也没有隐瞒,程著想打探并不困难。 叶真现在完全住在李谨行院子里,寝室在东,正厅面南,她坐起身,由苏棠扶着走过去。 刚进厅里,程著目光灼灼盯着她。 李谨行抬手一召,叶真走上来坐到榻前,与他一起居主位。程著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出来他们两人不是兄妹了。他心里开始盘算,跟在太子殿下身边,身怀有孕的美人,会是传闻中的叶小学士吗,如果是,很合理,如果不是……好像也很合理。 叶真坐下之后,便借着矮桌的掩护,摸到李谨行的手握住,用细嫩手腕蹭他手茧,面上若无其事问程著:“你又来做什么?” 程著老实回答:“上次是我无知,冲撞殿下和姑娘,心下难安,今天来登门致歉,献上薄礼,希望两位不要怪罪。” 上层官员之间的“薄礼”叶真见过不少,主要是金银玉器,长安城普遍富庶,有时候多到拿床来计数,一床金块一床玛瑙之类。 程著送来的除了金银,还有—— “我一直记着姑娘说胃口不好,所以带来一点特色小食,请姑娘品尝。” 叶真在李谨行手心挠一挠,继续问:“什么小食?” 程著立马神采飞扬,叫人把他带的东西呈上来。 “这个是赤明香。”程著揭开银盘,里面盛满满一盘红色肉脯,缗钱弧形排列,“鹿肉脯,饴盐、石蜜和桂姜腌的,很甜很香,我没有加酒。” 叶真没说话,并且克制着眼神,轻轻晃头,在李谨行看来,是明显感兴趣的讯号。 “蒜酱蒸豚和榆钱冷淘,一热一冷,一荤一素。听说长安喜甜,我们扬州喜咸,姑娘随殿下远道而来大概吃不惯,我特意找长安老厨做的。”程著再揭开两个盘,热切望着叶真。 蒸得软烂的猪肉,旁放一小碟花椒蒜酱,榆钱做的青绿面条在冷水中浸过,加上调料。叶真咽下口水,转过头看李谨行。 李谨行捏捏她手心,问:“要收下吗?” 叶真纠结片刻,诚实点头:“想要。” 李谨行于是对程著道:“难为你这么用心,不过稚玉如今有孕,万事都要小心,你先行试菜。” 分卷阅读82 旁边侍女拿来碗筷,每一样挑着夹一点,递给程著。李谨行看他殷切吃下去,这才松口,命侍女把三个银盘都端过来。 叶真先吃一块赤明香,鹿肉切得薄,甜味渗得深,唇齿留香。再夹一筷子榆钱冷淘,榆钱味甘,清新,尝到一点冰凉醋味,很开胃。 看叶真眉目舒展,程著小心翼翼道:“前日不慎冒犯叶姑娘,希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还有……我以往从未假托过叶太师的名义,那次是太过仰慕太师,鬼使神差说了谎话,请姑娘不要误会。” 叶真确实没放在心上,点头矜持道:“好。” 程著咧开嘴,眯起眼睛笑。 再回房间,叶真精神好了许多,坐着喝茶。徐兰在旁边来来回回念叨:“我看这个程公子实在居心不良,姑娘你少跟他来往。” 叶真赞同:“他今天那个殷切劲儿,仿佛不是在给我送吃的,是安禄山给杨贵妃拜儿子。安禄山是投皇帝所好,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也对殿下有图谋。” 徐兰凑过来:“姑娘,那杨贵妃嫁了两次呢,你要是贵妃,殿下是寿王还是玄宗陛下啊?” “噗——咳咳!咳!”叶真一口茶全喷出来,呛咳得气都喘不上来,卧在椅子里颤,徐兰惊得急忙帮她顺气,她眼里直呛出来点生理泪水。 “你再胡说,我叫阿棠来把你丢出去。”叶真伸出食指戳徐兰脑门,“好好一杯茶糟蹋了,剩下的倒了吧。” “荔枝茶哎,全倒了吗?”徐兰可惜地说。 “不能喝了,倒掉吧,反正每天都有。”叶真享受一把暴殄天物的感觉。 徐兰捧着茶盏出门倒了,再走回来,发现叶真看着空空的桌子,仿佛要看穿桌面水痕一般。 “姑娘,怎么了?”徐兰担忧。 叶真抬起头,恍惚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喝荔枝茶的?” “你来扬州的第一天,王妃娘娘就给你煮了啊。”徐兰不明所以。 “对,是这样,一天都没有断过。”叶真很快恢复正常,手指尖无声落到桌面。 徐兰试着问:“姑娘不想喝了吗?说来也是,别的东西你连着吃几天就厌了,只有这茶,都坚持两个月了。” 别的东西都换过,只有茶没换。叶真感觉脑中一震,仿佛有一道闪电滑过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抓不到头绪。 徐兰继续道:“那我告诉厨房,明天不要再煮了?” “不。”叶真看着她,“不要说,我再喝几天。” 第二天中午,叶真等到新煮的荔枝茶,对徐兰吩咐:“你去找一个有塞的瓶子来,要干净的。”徐兰应声去寻,她再叫苏棠:“你把贺兰将军找来。” 贺兰慎很快过来,躬身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叶真示意苏棠把小瓷瓶给他:“贺兰将军,麻烦你派个人,去一趟城西的道观,把这个瓶子亲手交给殿下带来的医官,请他看一下茶水里有什么。” 贺兰慎接过去:“姑娘,那我要向殿下报一声。” “先不要告诉殿下,等结果出来再说,免得他担心。” 贺兰慎态度很坚决:“不行,姑娘,我不能擅自行动,何况殿下吩咐过,涉及你的问题,都要第一时间告知他。” 叶真给他灌迷魂汤:“将军真是忠心耿耿,那好吧,我自己告诉殿下,你尽快去办就是。” 贺兰慎仍道:“姑娘说姑娘的,我也要汇报,这是我的职责。” 太子殿下信任的人,果然尽责。叶真再一次体会到,多受宠的美人都难有实权,便撑住脑袋:“好好,你说吧。” 刚送走贺兰慎,立马进来人通报:“姑娘,程公子又来了。” 叶真皱眉:“他做什么?” “还是来给姑娘送小食。” 叶真心烦道:“有完没完,不见。” “他捧着一笼屉的黄雀酢,姑娘当真不见?” 徐兰看她犹豫一瞬,煽风点火道:“姑娘不如再见他一回,跟他说清楚。” “嗯,也好。”叶真装作思虑一番,其实她脑子里只有黄雀酢,“叫他过来吧。” 李谨行此时在晋王那边,叶真刚走出房门要去正厅,程著已飞进院子,高声叫着:“叶姑娘今天还好吗?” 叶真在廊檐下站定,回道:“好得很,你怎么又来了。” 程著献宝一般奉上礼物:“这是新做的黄雀酢,你尝一尝。” 正午日头下程著眼睛亮晶晶,影子蜷成小小一团,满怀期待地望着叶真。她躲在走廊的阴影里,眼前光亮太盛,微眯着眼睛答:“好,我收下了,你再不要送了。” 程著笑意一点点褪去,怯意问:“为什么……” 叶真要被他气笑:“你真的傻吗,要是我吃了你的东西有什么闪失,你担得起责任?” 程著眼睛重新亮起来:“叶姑娘担心我?” “……”叶真恨不得叫陆远把他的耳朵拧下来,努力平心静气,“我已经接受你的道歉 分卷阅读83 了,今后没事不要来找我,不然,旁人要误会了。” “误会?”程著茫然愣了好一阵。 他这样一腔热情的,叶真实际上从来没见过。她相当于一直生活在李谨行的庇护和影响下,长安城里敢跟她攀关系的少年人,她左思右想,只能勉强扒拉出一个李明泽。李明泽完全是小孩子心性,叶真与他相处,跟与陆远没两样。 她对这种热情十分困扰,李谨行都明确说出来她怀孕了,这小子怎么还纠缠不放,难道盐商家真的喜欢读书人喜欢到变态了?叶真本来觉得程家地位重要,站在李谨行的角度考虑,不说打好关系,起码不要有过节,现在看来,是程著非让他们有过节不可。 她表情越来越凝重,程著终于反应过来,慌乱辩解:“不是,叶姑娘,你误会我了,我找你是因为,因为……” 他脸涨得通红,磕磕绊绊说了半天,不断偷瞄叶真。 “因为什么?你痛快点。”叶真要被他气死。 忽然程著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仰头向往地望着她:“叶姑娘,你收我为徒吧!” 声音响亮,院子里好几树蝉都被他震得停了一瞬,片刻后才重新唱起来。叶真在他跪下时就不由地后退一步,此刻由苏棠扶着,目瞪口呆。 不等她做出反应,院门口传来李谨行的声音:“这是在做什么?” 正午时分,蝉叫得更欢畅了。 ☆、第 39 章 叶真松了一口气。 程著长得白白净净,大太阳底下晒了一晌,露出两团红色,即使被李谨行请进正厅,还满脸诚挚紧紧盯着叶真。 不是奇奇怪怪的想法就好。 李谨行率先问他:“你拜师要学什么?” 程著不好意思地说:“师父教什么我就学什么。” 叶真奇道:“那你为什么偏要拜我为师。” 程著煞有介事:“师父家里供奉天机星,一家人都有天命,叶太师是文曲星下凡,师父你肯定也是斗魁里的一颗。” “你从哪儿听来这些,我不信神,你知道吗?”叶真好笑。 “我学过卜卦,不会有错。”程著诚恳看着她,“师父如果现在想卜……” 叶真打住:“你别一口一个师父,我还没说收你为徒。” 程著脸一垮,扁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看你整天谎话连篇,不学无术,我有点担心。” “不!师父你听我解释。”程著急急道,“其实我有追求,也一直在努力,只是这理想说出来,你们会笑话我。” “哦?说来听听。” 程著不好意思地迟疑几瞬,然后说:“我追求长生之道。” 叶真自然觉得稀奇,随口质疑:“年纪轻轻就追求长生,你长生来做什么?” 程著这下有了精神:“我很认真的。古往今来,追求长生的帝王那么多,但没有一个真的长生,所以,他们的方法一定都错了。” 叶真点头:“有道理。” “我与他们不同,长生之道要徐徐图之,首先从修身开始。” 他与外头骗人的术士说的差很远,叶真有点相信他是努力的:“继续说,怎么修身。” 他坐直身体,竖起食指:“第一,要多吃稻米和蔬菜,少吃肉和香料,这是一位尝试过辟谷的道长教我的。” “第二,保持心情舒畅,不要斤斤计较,万事于我如风过耳。”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向外一扬,“不在意。” “第三,多做点劳力的事情,实在没有就去打马球,不要整天坐着。至于第四……”他目光缥缈,看一眼李谨行,再绕到叶真脸上,“不能贪恋女色,要保持纯净之身。” 叶真瞪大眼睛,无比同情:“还有这种规矩啊。” 她顿时觉得程著非常可怜,可能脑子也不太好。但他丝毫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徐兰抢白道:“小公子,你现在说这个话,将来一定会后悔。” 程著坚定摇头:“不会,我毕生所愿就是寻到长生的方法,我要活起码一百岁,看沧海桑田,世事变幻,给后人讲述我的故事。” “那倒也是,人各有志。”叶真理解了一点,“还有第五吗?” “有!第五就是师父你。”程著如痴如傻盯住她,“要广结仙缘。师父你是文曲星的女儿,家里……” “我家里真的没有天机星。”叶真拖着声音无奈澄清,“你不是前几日还说我是玄狐元君?” “那是我修为不够,没认出师父的真身。但师父身上的仙气我看的清清楚楚,求师父赐我一段仙缘,我将来一定报答你。” 叶真终于明白过来,难怪程著每次看到她,都笼罩在向往和满足中,原来是把她当作可以助他长生的仙人。她好心道:“你真要修行,我给你指条明路。” 程著耳朵尖竖起来,叶真指着李谨行道:“我们太子殿下是真龙之身,你求我不如求他,他福泽深 分卷阅读84 厚,给你沾个一星半点,你也长命无忧。” 程著瑟缩一下。李谨行看起来并不凶,主要是正气缭绕,总让人觉得凛然不可侵犯,而且心智坚定,不会为旁人改变。 “师父,你要是不肯收我,我今后每天还来。”程著梗着脖子,没什么气势地威胁。 叶真才不怕:“那你来,我万一被你打扰得心情忧郁,影响了肚子里的小龙崽,你就不用练长生法术了,立马升天。” 李谨行加一句:“稚玉有孕的事我们从来没有宣扬过,如果扬州城里出现什么流言,唯你是问。” “那怎么行!”程著惊呼,“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殿下,你这不是难为我。” 李谨行慢条斯理道:“其他人大多是我带来的,哪有你熟悉扬州,你平时出门,多注意点流言。” 程著哭丧着脸,今天不仅没拜到师,还把自己赔进去了。 送走猴儿一般的程著,李谨行朝叶真招手,她便挤到他身边。李谨行环住她,手在小腹处轻轻覆上,低声问:“贺兰慎刚才给我报告,你觉得茶里有问题?” “我只是猜测。”叶真抬起头便蹭到李谨行脖颈,顺势靠着,“我心里很不安,每日心慌意乱,如上瘾一般嗜睡嗜茶,什么事都做不成。” “医官说这是正常的。”李谨行试图安抚她,“你第一次有孕,反应会大一点。” 叶真轻轻嗯了一声。 李谨行低头亲她发端:“是我疏忽,其他饭食都安排了人检查,茶水由王妃直接管,不在我掌控里。” 他倒不是信任段欢,而是荔枝价格昂贵,每天给叶真煮一壶,相当于在煮金块,这么大一笔开支,段欢直接管理,合情合理。况且如果叶真在王府出事,段欢第一个逃不过追责,她何必呢。 “殿下不要自责。我怎么都想不通,王妃看起来是真的紧张我,一个人可以装得那么天衣无缝吗?她怎么会害我,有什么好处……”叶真蹙眉自语一阵,叹气,“我们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可能只是我多心。” 李谨行心中也有疑虑,因为到扬州没多久,他就给长安送了急信,如今过去一个多月,都到六月了,还没收到回信。 他只能安慰自己,如果陛下派了医官过来,路途遥远,医官走不快,应当正在途中。 下午时,贺兰慎进来回报,叶真坐在一边看书,李谨行在桌榻另一边写表,放下笔道:“怎么样?” 贺兰慎皱眉:“殿下,道观下面重兵把守,不让外人进去,说出殿下的名号也不行。他们问进去到底要干嘛,可以折中递个消息。殿下之前说过事关重大,所以我们的人没有答话,直接回来复命了。” 李谨行点头:“是个机灵的。你再叫他把茶送去程府,交给程著,就说是稚玉给他的任务,叫他务必保密,找家里医生看看。” 叶真从厚厚书里探出头:“给他?” “他为人挺单纯,既然为了求道可以保持,纯洁之身。”李谨行说到这里,笑了笑,“态度如此坚定,把你当神仙,我想他做事会比较可靠。” 叶真跟着笑:“也行,他要是做成了,我可以考虑收他为徒。” 贺兰慎领命下去。 他一走,叶真不知想到哪里,笑歪在椅子上,一颤一颤。李谨行抬头刚要说话,忽然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她手里的书:“你在看什么?” 她外面抓着一本《六韬》,里面没抓牢,露出一点书页的边,显然是还套着一本。 叶真不笑了,悄悄把书收进来,眼睛亮亮看着李谨行,声音虚浮:“随便看看嘛。” 李谨行起身到她背后,左手握住她乱扑的手,右手一把抽出书:“你还需要偷看——” 抽出来一本印刷精美的小说本子,封面写着什么桃花记,翻开来图文并茂,用词委婉,插图笔法细腻,比市面上寻常流通的稍微隐晦一点。只是再小心,也还是一本艳书。叶真扑腾几下,眼看敌不过他,索性捂住脸埋头趴在床上,怎么都不肯起来。 李谨行俯身揉捏她耳肉:“什么时候买来的?” 她要看什么书,李谨行实则不太在意,他更在意的是,叶真有孕后,身边一切物品都在他的管制下,怎么不知不觉溜进来一本陌生的书? 叶真耳朵通红,捂着脸瓮声回答:“家里出发的时候,徐兰带的。” 李谨行放下心:“她还给你带这个?” “她说……要教我嘛,所以就……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拿的。”叶真含糊说着。 李谨行坐到她旁边,把她捞起来:“教你什么,你这个侍女真尽心。” 叶真闭上眼睛哼几声。 “你想学,我教你啊。”李谨行忍不住笑起来。 叶真睁开眼,脸上还泛一点轻红,掩不住好奇:“那殿下是从哪里学的?” “宫里当然有人教。”李谨行自然地说。 “什么人教啊,你怎么从来没给我说过。宫人肯定不让近你的身,那就是内侍?”叶真 分卷阅读85 自己胡思乱想,想象着画面,比先前笑得更厉害,“人家自己净了身,还要教你这个,太难过了吧!” “你想什么呢。” 叶真有很多问题:“怎么教的,其他几位皇子呢,一起教还是分开,不会很尴尬吗,你整天跟我在一起,哪来的时间学,哎哟——” 叶真笑得直不起腰,想一下别人授课,李谨行严肃学习的画面就好笑得不行。 李谨行看她想得很离谱,不由问:“你在家里没学过吗。” 一般人家里都会在成亲之前拿图册教授,叶真省了成亲步骤,徐霜还没来得及给她教。 叶真摇头:“不啊,谁能教我,我爹还是我娘,我娘只会准备避子汤。” 她虽然从小跟李谨行混在一起,但家教严,心气高,在情/事方面心钝,小时候压根不感兴趣。李谨行克己守礼很久,才悟到如果等她开窍,可能要等到他俩手牵手进墓室,后世会写:某朝某代,帝相相和,尊卑有序,叶卿陪葬帝陵,君臣之典范。 好在李谨行踏出第一步之后,得到了超乎想象的甜美回应。叶真不是个会压抑自己的,喜欢就直白表达,热情到李谨行经常庆幸,还好抓住了她。 因此他觉得,叶弘和徐霜居然都不教她一点防身和享乐的常识,实在心大,是不知道女儿有多大胆,还是太放心他了。 叶真笑够了,遗憾道:“可惜在凉亭那回我醉得厉害,记忆非常模糊,不然我真想知道,殿下青涩的样子是什么感觉。” 李谨行配合道:“你真的想看,我可以装一下。” “装的有什么意思!”叶真又想笑,“怎么装啊。” 哪知李谨行意有所指回答:“就像你每次装天真一样。” 叶真床笫之间是有一点假装圣女的爱好,但被他直接戳破,还是觉得很没面子:“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李谨行忽然俯身吻住她。 ☆、第 40 章 上午时分,厨房里已开始忙碌,鸡汤一直咕嘟嘟炖着,熟好的第一遍用来喝,后面的用作调料提鲜。徐兰风风火火进门,朝今日给叶真做菜的厨娘喊:“蒸羊已经在做了吗?” 厨娘柔声答:“刚放上去,要姑娘久等。” 徐兰扯着嗓子喊:“不要做啦,姑娘今天出去吃,茶也别煮了,唉好可惜。” 厨娘怔住:“姑娘要去哪里?她身子贵重,可要小心。” “去程府做客呀,程小公子整天缠着我们姑娘,烦都烦死了,只好答应去找他玩。”徐兰笑眯眯道,“太子殿下也去,说不准晚上都不回来。” 厨娘温柔问:“现在就出发吗?不然你稍等一会儿,我去煮一壶茶给姑娘带着,免得她吃不惯其他东西。” 徐兰欣然应允:“好啊,那有劳姐姐,煮完送到我们院里。” 她说完便又蹦蹦跳跳出门,厨娘取下羊肉锅,提起裙,急匆匆去往王妃院中。 程著邀请叶真去的是一处别院,临江造的楼阁,离王府距离远,叶真这次不肯乘轿,哄着李谨行要来一辆马车,两人一齐坐。 临行前,徐兰撩开帘子钻进来,拍一拍茶壶,鬼鬼祟祟龇牙咧嘴:“姑娘,听说你要走,还非要煮好送过来。” 叶真避如蛇蝎:“放下放下,待会儿偷偷拿给程家的医生。” 徐兰听话放下,看他们两个又挤在一块,朝叶真飞两个媚眼,然后飞快跳出去。 “真是,这丫头,越来越管不住她。”叶真扯扯衣角,继续靠着李谨行玩。李谨行当然继续纵容她,她停了两天茶,精神没见多好,心情烦躁起来。 程著又来一次,对叶真说希望她再送些茶水来,让医生验证。因为不止需要看外观、味道,还要蒸出颗粒来,跟蒸盐似的,才能检查出有些什么东西,甚至必要时,还要喂给别人做试验。 思来想去,叶真索性求李谨行带她出去,离开王府一天。 李谨行调来一队护卫,聂云、贺兰慎和陆远都带上,才放心出发。这时叶真体会到一点做宠妃的美妙之处,如果不让她继续做官,她怀疑自己真的会在后宫兴风作浪,祸乱宫廷,只为取得一点扭曲的快意。 酒池肉林,烽火戏诸侯,一骑红尘妃子笑,听起来都不错,她托着下巴想。 马车直走了两刻,拐过几条街,路上行人渐少,周围宅院越来越雍容,走到重院高楼的一家,匾额上写着程府二字,李谨行牵着叶真下马车,她跳下来后盯着研究,道:“是柳公写的?” 河东柳公的字,可不是只有钱就能求到。 程著在旁边迎接,连连点头:“师父好眼力!” 叶真没理他的吹捧,拉着李谨行向里走。不得不说富商人家比权贵人家还是会玩,院落风景以新奇为主,廊檐曲水,几个院子都别有洞天,比王府排场大多了。 王府有着规制的限制,越过去就是僭越,商人虽然也有,但主宅低调些,别院怎么修,一般不会有人管。 分卷阅读86 走到最南,临水的岸边有一座飞檐高台,上书望熙台三个大字,正是程著今天要摆宴的地方。 高台一共三层,程著先带二人去三楼看江景。江面宽广,一片清亮,偶有船只穿梭,点破如镜江水。叶真凭栏赞叹:“当真是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程著殷勤道:“现在上午,河道还不繁华,等下午和晚上看,才最有意思。” 叶真转过身,背靠栏杆,程著凑过来问:“师父,日头太大,你进来,我们开宴吧?” 这徒弟眼色不太好,叶真瞥过一眼,程著才慌忙朝李谨行拜道:“殿下觉得怎么样?” 叶真扬脸向李谨行,跟徒弟撇清关系:“殿下,是这小子失礼,跟我没关系啊。” 李谨行点评道:“跟你一个样子。” “我——”叶真刚要反驳,停下来,好像确实,她平日对皇帝总是这样,越过皇帝去殷勤太子。看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程著卯足了劲,摆下一桌子山珍海味,召来舞乐伶人,奏乐开宴。为挽回刚才的无礼,他一直凑在李谨行旁边说个不停,挨个介绍菜品,殷切搭话。叶真由侍女拥着,背对食桌,捏起瓷勺喝肉羹,欣赏江南美人的曼妙舞姿。 舞女们身着轻纱,薄衣笼罩中身影绰约,叶真看一会儿,朝第一排一位娇小玲珑的伸出手。舞女受宠若惊,烟视媚行伏到叶真面前:“姑娘有何吩咐?” 叶真召她近来:“抬起头让我看看。” 舞女柔弱抬头,一双杏核般的圆眼水灵灵看着叶真。叶真仔细端详一番,想起了薛采星,便坐着说:“你过来给我捏捏肩膀。” 舞女娇声答是,提起薄裙,跪坐到她身后,一双柔荑香气浓郁,抚在她肩头。叶真换了一盏茶喝,搭话道:“你长得有几分像我朋友。” 舞女轻声问:“姑娘与她十分要好?” “那是自然。”叶真被她捏得舒服,软玉温香,笑得风流,“她是我见过最貌美的人,如果我是个少年郎,一定黄金万两迎她做我的正夫人。” 舞女被她煞有介事的模样逗乐:“姑娘好大方,夫人的位子都随便许出去,还有黄金万两。” 叶真随她的动作摇摇晃晃,潇洒道:“我对美人向来大方,以你的容貌,到我府里做个如夫人没问题,赐你千金。” 舞女看她说话不着边,大胆起来,哄她开心:“那就谢过姑娘,不过姑娘说我与您的正夫人有几分像,只怕到时候我们争风吃醋——” 所谓世家子弟皆风流,叶真此时不表现一下,有辱风流美名,便软软捏过她的手,眉目含情对着她承诺:“我保证不会亏待任何一位——嘶!” 肩膀忽然被重重揪一下,叶真回头一看,苏棠面无表情收回手。舞乐在她说话之间已停,李谨行和程著没在交谈,都盯着她。 叶真讪讪放开舞女,小舞女很聪明,立马退开。 “你府上还有如夫人的空位?”李谨行饶有兴趣,“不是早就被长安美人塞满了?” 叶真连连否认:“没有,我没说过。” 李谨行语气肯定:“你没说,但你表现出来了。” 叶真低头看矮桌:“殿下继续聊,我还要吃团油饭。” 李谨行平和道:“那你好好吃。” 叶真转回身体,苏棠把团油饭送到她面前。她想了想,还是解释:“殿下,我开玩笑的。我如果是个郎君,也一定最喜欢殿下。” 李谨行不知道在想象什么场景,表情有一丝诧异:“那还是不用了。” 说完补充:“我是说你不用花言巧语。” 叶真含糊点头,闷头吃饭。 程著出来圆场:“师父喜欢吗,这班伶人都是我家养的。今天本来准备请隔壁郡的伎乐班来,但自从你们来,扬州城就戒严,闲杂人很难进来。” 叶真专心吃饭,敷衍点头:“嗯嗯,很棒。” 吃完饭,叶真坐着打瞌睡,李谨行和程著聊得热络起来,不多时,叶真昏昏沉沉,撑着头一点一点。程著喊她:“师父!” 她茫然抬头。 “这位是我们家的医生,让他给你看看吧?”程著身边不知何时站过来一个人,叶真揉揉眼睛,撇着嘴下意识说好。 医生过来躬身给她把脉,按了一会儿,表情凝重。她慢慢清醒过来,不安地问:“怎么样?” 医生犹疑道:“姑娘有孕在身,但喜脉十分微弱。” “是,王府的医官也这么说。” “依脉象来看,恐怕有些凶险。” 医生已斟酌用词,看他脸色,叶真怀疑几乎九死一生了。 李谨行在另一边问:“上次送来的茶水里,可有查出什么?” 医生向他恭敬答:“目前查出有甘草、曼陀罗、草乌,用量不多,甘草久服令人成瘾,曼陀罗与草乌一经饮下便会昏睡无力,此外甘草还可以缓解曼陀罗的效果,使药效不那么猛烈,倒不会太损害身体。还有几样药,暂时没辨认出来, 分卷阅读87 总之姑娘先不要喝这茶。” 李谨行颔首道:“好,有劳你继续检查我们今天带来的那壶。” 医生领完命,便下去了。程著非常想问个清楚,但事情涉及太子、龙脉和晋王府,他又不敢问,只好关心叶真:“师父,你多做点准备,别等月份大了措手不及。” 叶真笑话他:“你才几岁大的人,又不懂生孩子,还嘱咐我。” 程著昂起脖子:“我不小了,等我爹回来,我就告诉他,我要进京修学,为科考做准备。” “你这就想清楚,要去长安了?”叶真稍微惊讶,更加觉得这个徒弟想一出是一出,非常不靠谱。 程著自豪地点头:“我要早点在长安扬名,让大家都知道你是我师父,这样对我才有好处。” 科考中,礼部试的答卷不糊名,一般考官批阅时,都会向有名气和有人推荐的考生倾斜,算是考量他们平时的才气,酌情加分。 很多考生会在考试前,给各路学士、文豪投送自己的作品,借以博得青睐,加分一二。他有叶真做老师,相当于保送。 叶真感叹:“果然是商人,考试也要算好有几成胜算,不做赔本的生意。” “我也有报国之心的!”程著争辩,“今天跟殿下聊了一个中午,收获颇多,如果将来我能为国为民发挥一丝作用,也算不枉此生,可以向后世炫耀。” 叶真惊奇地看向李谨行,他刚喝了一点桂花陈酿,朝她笑了笑。叶真慢慢想,蛊惑人心,应当也是帝王的必修课业。可惜她错过了,没听到李谨行怎么循循善诱。 他从长相到气质再到举手投足的风范,都很诱人信任,从前在朝中大家都挤破头表忠心,他没机会施展,现在终于能发挥一次。 既然如此,叶真咽下“修道之人怎么还能入世”的反问,别让她一句话再动摇了程著。 食桌被人撤下去,抬了一张方桌来,也是矮桌,桌角放一只插着白茶花的琉璃瓶,茶艺师傅在旁表演煮茶。叶真清醒一点,便问程著:“你会下棋吗?我们摆两局吧。” 程著两眼一亮,吩咐道:“快把我那副琉璃棋拿来,墨玉棋盘也取过来。” 下人应声去取,程著讨好道:“师父要教我下棋了?” 叶真不跟他客气:“我只是消遣消遣。” 很快仆人取来棋具,十九道的墨玉棋盘摆好,两个黑漆描金的棋盒分放琉璃棋子,叶真拈起一粒,光泽明亮,圆润可爱。 程著自豪介绍:“师父,这副棋子非常珍贵,我平时都不会拿出来,是我爹行商时,在南海一个港口买来的。为了搭配这套棋子,特地打了一副和田墨玉棋盘。不是我吹,就算长安也难有比这更精巧的吧?” 叶真把棋子放回盒中,敲敲墨玉棋盘,拉开暗屉看看,转过头看李谨行,忍俊不禁,李谨行亦弯起唇角。程著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叶真拖长声音,慵懒风流答:“我笑你不自量力,在天家面前炫耀珍宝,真是班门弄斧。” 程著眨巴着眼睛,他的攀比生涯第一次遇到对手。 叶真随意拨弄琉璃棋,发出哗啦声:“日本国进贡的冷暖玉棋子见过没?原料是海上集真岛凝霞台产的玉石,握在手中,冬暖夏凉。” 程著张开嘴,傻兮兮呼气。 “木画紫檀棋盘见过没?四壁雕草木鸟兽,盘面十七个花点。这两样都在太子殿下宫中放着。” 说到这里,叶真停顿一下,忍着笑朝向李谨行:“东宫连保管棋子的棋筒,都是金镶玉的。” 李谨行闻言一笑,不怎么真诚道:“你别欺负人了。” 还没开始下棋,叶真已经开心,笑嘻嘻把白棋棋盒推给程著:“我让着你,你先行。” 他俩东西相对而坐,李谨行面南,对着江水风景正好,程著接过棋,不放心地说:“殿下,你做裁决,可不要偏心我师父。” 李谨行好心劝道:“你口气别太狂妄,太极宫的棋待诏都下不过稚玉,何况是你。” 程著嘶着气搓搓手,执白先行,放下四面座子,再拿起一颗,半晌不落下,口中神神叨叨:“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 叶真催促:“你快点,别耽误到下午时还分不出胜负。” 棋盘胶着时,下一整天也是常有的事,程著被她凶怕了,急忙落子。 李谨行和程著皆正襟危坐,只有叶真舒服地斜坐着。等程著思考时,她两只葱白手指夹一粒琉璃黑子玩弄,闲适自在,胜券在握。 她虽然不善弓马,但聪慧善辩,神思敏捷,无论言谈还是手谈,都十分出色,这点李谨行从小就知道。 程著水平确实一般,才下到八十一手,便撑不住,沮丧道:“我输了。” 叶真确认:“认输了?” 他脸红点头。 叶真一粒一粒拈起黑子,兴致勃勃道:“你比我想象的水平高一点,以后多教教你,还是有救的。” 程 分卷阅读88 著捂着脸,说出困惑:“我以为以师父的作风,一定是大杀四方,不讲道理,谁知居然瞻顾全局,埋线千里,杀人于无形。” “下棋本来就是讲究谋略,越想赢,越要沉住气。”叶真想说是你水平太差,但又隐约记得一句兵书里的话,想说给他听,拈着棋子在浩繁卷帙里琢磨,一时想不起。 李谨行看她皱眉的样子可爱,便笑着对程著说:“你该向你师父学习,多读一读兵书。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程著听个半懂,但神往地看叶真。叶真有点飘然,接着道:“兵法不仅可以用在行军打仗时,棋盘中也可以,日常中也可以,好徒儿,你慢慢学。” 程著到底年纪小,三两句话被哄得心服口服,说声受教,也低下头收棋。刚收了两颗,忽然惊喜抬头:“师父你真的收我为徒啦?” “……”叶真一回想,好像没留神,确实叫了徒儿。 程著不给她反悔的机会,霍然站起,噔噔两步跑到她面前,顺手端起茶盏跪下,高举双手奉茶:“求师父收下我吧,从今往后弟子一定勤勉学习,不辜负您的名声。” 茶都要递到她下巴上,叶真只好接过来:“说你笨,机灵的时候倒是够机灵。” 程著嘿嘿笑着,眼巴巴看她饮下一口,又说:“师父,今天拜的匆忙,我没准备束脩,等明天,我给你送到王府来。” 束脩相当于拜师送的学费,一般是丝绢、美酒和肉干。叶真摆摆手:“不必了,真的要送,等你到了长安,送到我家里。” 程著眼前一亮:“那我可以见到文曲星本尊了?” “……”叶真想了想她在徐霜面前唯命是从的样子,索性说,“何止,你还能见到西王母娘娘。” “原来如此。”程著堪破天机,喃喃自语,“师父不是斗魁,是瑶姬神女。” 文曲星和西王母在程著的乱点鸳鸯谱下,成功生出瑶姬。 ☆、第 41 章 江阁高台内笑语盈盈,贺兰慎大步急走进去,不动声色立到李谨行侧面。 李谨行仍笑着,微微向后仰,他便过来附到耳边:“殿下,公主派人去王府讨药材,被王妃呵斥出来,但后来还是派人拎着药材,去了道观。” 李谨行点点头,贺兰慎再道:“我们的人出城费了好大工夫,外面山路把守很严,没有跟太近。” “别跟了,回来。”李谨行同样附耳命令,“在外面打探不到消息,再跟着容易被发现。” 贺兰慎说声是,起身离开。 傍晚时分,江上渔船渐少,画船多起来,太阳还未落山,薄蓝暗金中,已有船点起彩灯。叶真和程著并排跪坐在外面廊下,身侧绕着几个侍女摇扇。 叶真隔着栏杆盎然数船,似乎跃跃欲试。程著提议道:“师父要不要也到江上看看?我开条船出来,晚上沿江环游扬州城,很有意思的。” 叶真回眸看屋内的李谨行。 程著再诱惑:“还可以停在江心钓鱼,钓上来立马切脍,我给你和殿下切。” 叶真护住肚子后退,拒绝道:“医官说了,我现在不能吃生的。” “啊?”程著一叹三折,心想不能喝酒,也不能吃鱼脍,游船的乐趣足足少了一半,生孩子未免太辛苦,“没关系,那我们煮鱼汤,做鱼片粥,烤鱼,紫苏跟薄荷可以吃吧?” 叶真跪坐着直起脊背,又生出一种悲凉感:宠妃虽然好做,但是什么都要请示一遍,好没自由啊。 来时那一点点贪恋躲懒的心思,顷刻烟消云散。 李谨行问程著:“江上行船如果遇险,有什么应对方法吗?” 程著愣住,此时风平浪静,又在城内,他可从来没见过内江还能翻船的,想了想,答:“我叫家仆随行小船,江上都是熟人,就算出事也有人会帮忙,不走偏路,只走正路。” 李谨行松口:“好,那有劳备船。” 叶真撑着栏杆站起来,坐得脚麻,摇摇晃晃跑过去埋进李谨行怀里,轻车熟路恭维道:“殿下真好。”李谨行小心抱住她,拍拍她脑袋。 程著捂住眼睛啧声,身边侍女跟着捂眼。 登船下水,天已薄黑。画船吃水深,江上宽阔平稳,两边依稀送过来岸上的人声鼎沸,稀疏灯火中,远处有浅白炊烟,近处有万树千绦,当真是人间烟火。 叶真跑到左面看看,再跑到右面听听,最后坐回来:“扬州城真好玩。” 程著和几个手下正在准备钓竿,闻言回头诧异:“师父,你来扬州这么久,还没游过船啊?” “我哪有机会。”叶真素手从碟中拈了一条熏好的小银鱼吃,“我来的第一日就倒了,结结实实睡两个月。” 徐兰给她擦手道:“姑娘怎么越来越放肆了。” 她笑嘻嘻:“开心嘛。” 架好钓竿,船停在江心,程著邀请李谨行和叶真一同来钓。程著不知道北方人钓鱼水 分卷阅读89 准怎么样,只听说皇帝和几位皇子喜欢围猎。于是尽地主之谊,详细叙述一遍钓鱼技巧。 叶真耐心等一会儿,便觉无趣,摇着钓竿去干扰李谨行。 李谨行已经钓上来两条肥鱼,几只虾,看一眼钓篓,称赞道:“扬州果然富庶,江中游鱼都肥美异常。” 程著紧抓钓竿在他左手边恭维:“说明陛下治中河清海晏。”叶真捣乱着在他右手边恭维:“都是国泰民安的成果。” 夜风柔情,李谨行摇摇头:馋臣环伺啊。 没多久天色暗下来,李谨行和程著各自钓了些鱼虾,收竿开船,把鱼拿给厨娘做。船中置一条长形矮桌,仍是李谨行坐主位,叶真和程著相对,一侧烫酒,一侧煮茶,因只有李谨行和程著喝酒,选了一坛剑南烧春。 游船与岸边皆张灯结彩,看起来比白日更热闹。程著解释道:“白日天气暴晒,夜间还舒服一些,夜市有时候会开到天亮。” 叶真探问:“寻常人家也不会开到天亮吧,都是什么生意能通宵达旦?” 自然是寻乐场所,所谓千灯红袖招,程著两只手都在半空比划,不知道怎么回答,梗了一会儿:“就……吃喝玩乐。” 千里外的长安没有夜市,又坊市严明,管理方便,叶真因此好奇:“这些商家有划定的区域吗,会不会干扰居民休息?” 程著没关心过这个问题,试探着说:“好像,应该不会吧?” 李谨行代他答:“扬州商贾云集,居民中的商贩数倍于长安,况且水乡农者主要种植稻米和打渔,作息与农时都跟北方不同。一方水土一方人,各有习惯。” 程著连忙称是,补充他知道的:“晚上也是赚钱的好时机,你看江边的渔船,曾有富商喝醉了,在船头买鲜鱼,一条鱼扔一个金块,就这一次生意,渔家半生都不愁了。” 叶真叹为观止:“真大方,如果在长安,要气死老夫子们。” 李谨行赞同道:“长安是帝都,繁华之中还有天家威严在,放浪形骸需有顾虑。扬州不同,山高皇帝远,在这里,程府的面子恐怕比我的好用。” 程著一开始还跟着点头,忽然李谨行话锋一转,惊得他连连摆手:“殿下说什么呢!再远都是皇帝,我们又没兵没权,见了王爷也要恭恭敬敬,何况是殿下。” 叶真笑起来,本欲转开话题,突然折回来问他:“你见过晋王吗?” “我年纪小,没怎么见过,我爹倒是跟他打过很多次交道。”程著老老实实回答。 叶真俯身趴在桌上,刻意夸张着低声问:“那你听说过什么王府的故事吗?” 程著跟着微微俯身,讳莫如深:“我还真听过。殿下,我先说好,要是别人来问,我保证一个字都不说,但现在是我师父问,师父如父母,我不说就是不孝。” 李谨行斜眼瞥他一下,他平时很少做这种看不起人的动作,叶真觉得好笑,枕在桌上颤动着轻笑。 程著舔舔嘴唇,尽力矜持一点:“师父知道王爷有个先王妃吧?” “我知道,就是现在的王妃她姐姐。” “没错,听说先王妃生得貌美,可惜我没见过,也没画像。她天性单纯,仰慕王爷,嫁到王府后很是琴瑟和鸣了一段日子。” 叶真点头,程著接着说:“可是她不知怎么,害急病死了。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我听我们家几个姨娘说的,王爷都没找过城里任何一个出名的大夫,就说王妃逝世了。” “哦?” “还有更可疑的,王妃死后,过了大概五六年,王爷居然请大明寺的僧人,做了足足一个月法事。那一个月,不管城里、城郊、河道中,都能看到僧人祈福驱邪。” 叶真说:“这个我略有耳闻,如果说为了给王妃积福,也讲得通吧?” 程著摇头,又凑近一点,两只手肘撑在桌面:“我有一个小姨娘,家里姑母的闺中密友她表外甥某次参加喜宴时,见到法事里的一个僧人,他喝多了,失言说出来,那次祈福,其实都是给王爷祈的。” 叶真瞪大眼睛。 “他如果不心虚,为什么要祈福。所以大家都传闻……”程著停下来,不敢说了。 叶真接话:“是王爷害死了先王妃?” 她皱眉思考:“那他还敢娶人家的亲妹妹。” “有什么不敢,他可是王爷啊,难道他的新王妃还会杀他报仇?那王妃后半生都没有倚靠了,还可能给家里带来祸端。”程著不以为意。 “你不知道,新王妃这个人……”叶真坐起来,抱着双臂前后摇晃,“笑里藏刀,绝不简单,平时见她都端庄温柔,谁能想到她会给我茶里下药。” 直到现在,让叶真回想一遍,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段欢装的真好,为什么要给她下蒙药,不要她死,却也不要她清醒。 叶真还要继续说,船上厨娘端着盘盏过来,笑着把小碗饺子摆到三人面前,站到叶真旁边柔声说:“这是殿下吩咐的虾肉饺子,我不常做面食,让各位见笑,姑娘不要 分卷阅读90 嫌弃卖相,尝尝味道看怎么样。” 白瓷小圆碗里盛六七个饺子,晶莹可爱,皮薄汁沛,叶真许久没吃饺子,欣然举筷。厨娘极在意自己的手艺,殷勤看叶真吮吸品尝,好不容易陪她吃下去两个,忍不住笑道:“姑娘真是斯文,我已经捏得很小,姑娘还要三口才能吃完一个。” 叶真不好意思地笑笑,事实不是斯文,是怕烫,不过她默认了,夸赞道:“很鲜很香,去跟殿下讨个赏吧。” 厨娘不敢去缠李谨行,只欢喜道:“怎么能让殿下赏,自然要我们家小公子赏。” “要赏,不然传出去,有人说我们殿下小气怎么办。”叶真不依不饶。 他们都绕着矮桌席地而坐,她放下汤匙小碗,几步膝行到李谨行身边,嬉笑伸手在他腰间乱摸。李谨行稍微退后,方便她动作,便看到她解下来一只金珠玉佩,扭头抬手:“喏,赏你咯。” 程著被她惊得几乎要跳起来,赶紧挥手叫厨娘回船舱:“待会儿我赏!师父你快收起来吧。” 李谨行把她扶到身旁坐下:“真大方。” 她枕在李谨行大腿,懒散道:“人家富商一条鱼一个金块,殿下不能输,一碗饺子一只金玉佩。” 程著求饶:“可别,殿下一直好好的,来了扬州突然放浪起来,陛下还不得重重治我的罪啊。” 叶真含糊答应几声,趴在李谨行腿上,想着事情,慢慢又睡过去。 她没觉得睡了多久,直到听着一个遥远的喊声,嘹亮高远,直把她吵醒过来。 她迷茫揉着眼睛,慢慢坐起身,左右一看,天已全黑,尽管夏夜暑热,李谨行还是给她披着一件外衣,宽袍广袖,把她整个人包在里面。 “醒了?”李谨行半抱着她问。 她软声嗯了一下,又听到有人在遥远地喊:“程兄——” 抬头一看,另一艘游船上有人凭栏,深情呼唤程著。程著跑到船头,回声道:“许兄——” 两船相距略远,传话有点困难,那边的人再喊:“今日怎么——有雅兴——不修道啦——” 程著回答:“在宴客——” 那边还想说什么,船已经错开,只能听到缥缈的再会。叶真傍在李谨行怀里道:“江上交流可真有特色。” 她再抬头,四周灯火通明,江面如同欲燃,丝竹弦乐靡靡交织,往来船只中轻歌曼舞。程著坐回来,叶真问道:“遇到朋友了?怎么不停下聊聊。” 程著道:“那不行,行船靠太近容易撞,还是不要随便移船相近邀相见,除非他船上真的有仙人。” 桌上堆着全鱼宴,吊锅还热着,李谨行夹几块鱼肉喂给叶真,她慢慢嚼,提起一点精神,跑到栏杆边欣赏夜景。 不一会儿李谨行跟过来,随她一同凭栏远眺。她感叹道:“要是没有这么多事,来扬州还是很开心的。” “你要是不想回王府,可以留在你徒弟家。”李谨行认真说,“他能保护你,我再留几队护卫给你。” “那怎么行。”她缠抱住李谨行的腰,笑着拒绝,“没有我,保不齐王妃娘娘就会对殿下出手。” “你真是……那好,不要再碰她送的东西,我会尽快想办法。”李谨行说到一半,轻易妥协了,他也不想让叶真离开视线。 叶真认同:“我再装几天,她可能就会露出马脚。正好,殿下这几天可以分出精力,多看看王爷那边。” “我知道,你别想太多,先把身体养好。” 黑暗中江水粼粼,清风拂杨柳,叶真确实不愿再思考王府的事情,抬头去乱亲李谨行脸颊,亲到嘴唇时,她刚伸出一点舌尖,李谨行抓住她的手避开:“别闹,我喝了酒。” 叶真气鼓鼓,凑上去一个劲厮咬,李谨行不太诚意地推拒着。 ☆、第 42 章 扬州的雨说来就来,夏日难得和风细雨,苏棠撑伞,徐兰扶着叶真劝:“我们回去吧,保不齐一会儿雨还要下得更大。” 南方虽然平时下雨缠绵,但凶起来十分可怕,一天能从天上倒下来长安两个月的雨。叶真恋恋不舍,把手里剩的一把鱼食洒出去,看湖面雨花如珠玉乱滚,起身说:“好吧,那我们原路返回。” 这边鲤鱼湖里供着几百条锦鲤,鲤字音同李,因此国朝律法规定,不可食用鲤鱼,只养来观赏。湖水离王府不远,叶真过来走一走,还没待足半个时辰,龙王就催她回府,她简直怀疑这龙王跟李谨行是同心的。 王府太子院中,孙前躬身拜:“不知殿下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李谨行手里握着一个小金块,随意翻腾着,盯了孙前一会儿,开口问:“我们来扬州之后,有没有什么人向你打探过叶姑娘的饮食喜好。” 孙前整个人一抖,惊讶地抬起头:“这……” 李谨行就知道他猜的没错。 “有过几回,刚到扬州那日,王府的几位厨师厨娘都上来探问,场面混乱,当时问的是殿下你的喜好。到 分卷阅读91 下午时,又问过一次叶姑娘的口味。” 孙前预感应当是出了什么事,因此回忆着,巨细无遗倒出来:“我本来都没有说,但一个厨娘与我热情闲谈,话里问姑娘行船时有没有食欲不振,我是怎么应对的,我就说用了些蜜蟹、山楂、桑葚等。那日之后我自知失言,无论他们再如何打探,我都没说过。” 李谨行转动手里金块,再问:“就这些,没有说别的,比如叶姑娘用过什么药?” 孙前垂下头不语。 “说。” 他扑通跪下:“求殿下恕罪,是我一时被迷惑……” “你说了?” 孙前淌下两行泪水:“他们纷纷议论殿下和叶姑娘,我在氛围中,被他们哄着,一时说出……说下船前五六日,叶姑娘还煮过避子汤喝。” 难怪第一次诊脉时,医官把种种情形都说得非常精确。事已至此,发脾气没用,李谨行耐着性子问他:“你既然知道失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心中畏惧……总想着叶姑娘吉人天相,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已经与王府的人勾结?”李谨行俯身试探。 孙前吓得不轻,咣咣叩头:“绝无此事!我为殿下做事许多年,怎么可能为了外人来害殿下?何况我一家人都在长安,殿下要问他们的性命易如反掌,我怎会自寻死路!” 他说得情真意切,李谨行承认有道理,思忖一会儿,忽听到外面莺声笑语,应该是叶真回来了。他便道:“下去吧,以后小心点。” 孙前又哭又谢,踉跄着出去。李谨行抬手召来贺兰慎,低语:“叫人看着他。” 贺兰慎亦领命出门,刚好叶真进门来,欢快道:“殿下,我今天见了大约有七八百条鲤鱼,比我们金水河的还多。” 她这两个月行走坐卧都小心翼翼,护着小腹稳稳坐下来,才抬头看李谨行。他也盯着她腹部,情绪有些复杂。 依他推断,叶真并没有身孕。 她仍然欢欢喜喜:“路上遇到卖糖的小贩,我买了两只龙凤模样的,给徐兰吃了。我听人说如果生个女儿,会长得像父亲,我现在想生女儿了,好不好?” 李谨行随着她点头:“当然好。” “殿下怎么这般好说话,那我们女儿要皇位,殿下也给啊?”他答得毫不迟疑,叶真愈发不着边际。 他认真说:“给。” 叶真只当他在哄人,顺杆爬说:“殿下真好,殿下给我写个字据,免得以后不认账。” 李谨行好脾气答应:“写。” 说一会儿话,到午睡时间,叶真跪坐在床上眼巴巴看李谨行:“殿下要不要也睡一觉?” “真是越发缠人。”李谨行嘴上抱怨,心里却很受用,脱掉外袍,放下一层纱幔,卧在她旁边。 她现在入睡极快,一只手探过来,胡乱摸索着抓到李谨行的手,牵引至她腹部,稳稳覆上去,才安心睡去。李谨行静默片刻,始终盯着她熟睡的脸颊,手掌下温热幼滑。 外面雨声沙沙,屋内暗如夜间,偷得一晌惬意,李谨行拥她入怀,嗅着她身上浅淡绵软的香气,逐渐睡着。 太子院里已经打探不出半分消息,所有东西送到门外,都有人接过去,除非段欢亲自去,否则很难进门。就连段欢要见叶真,都遇到几回已经睡下的托辞,真真假假,她分辨不出。 “想必殿下已经起疑心了。”段欢坐在晋王床边,轻声对身旁侍女道,“他竟看重叶姑娘到如此地步,痴情种,我看你们姓李的总是出痴情种。” 她把晋王当死人,嘲讽到这句时才转向他:“还是叶姑娘幸运,她看上的是太子殿下,皇帝要顾忌他的感受。” 侍女软声道:“娘娘,再拖下去,恐怕对我们不利。” “当然不利,可惜安阳这种无能之辈,除了拖后腿什么都不会。不管她了,我们自己动手。”段欢说着重要的命令,语气仍是轻轻。 不多时有人叩门,厨娘捧着一碗药汤过来:“娘娘,药熬好了。” 段欢看一眼,语气平常说:“倒了吧,王爷无福再喝。” 床榻上的晋王死气沉沉,始终没有动静,半截身子已入地府。 “王爷莫怪我,人做错事,总要还的。你要觉得自己没错,等下了地府,我们一齐到姐姐面前评评理。就是不知道,那时你敢不敢见她。”段欢眸光渐冷,语气森然。 下午叶真醒来时,床幔掩盖住外面天光,黑暗中她趴在李谨行怀里,只能听到潇潇暮雨和他匀长的呼吸。叶真侧卧着眨眼看他,越看越觉得好看,伸出手指,轻轻抚过他眉眼轮廓,笑意盈盈幻想他们小孩的模样。 李谨行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叶真柔软笑颜。 他捉住叶真手指,放在掌心问:“在想什么?” 她慢慢说:“我还在想,如果是一个长得像殿下的小孩,做错事我肯定舍不得骂她。” 趁他玩着手指的功夫,叶真凑过来讲:“殿下刚认识我 分卷阅读92 的时候,整个人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喜欢我,我好委屈。” “你不是说,记不得小时候的事吗。”李谨行揽着她问。 “事情记不清了,感情还记得嘛。”叶真笑眼弯弯,“在学堂读书的时候,我老是怕做错事,你总盯着我,稍微犯错都要被你管着。” “那你也没少犯错。” “我现在想来,殿下是不是很早很早就开始喜欢我。你都没说过,到底什么时候?”她在他颈窝蹭,想问个清楚。 李谨行开始回忆:“说不清,好像没有哪件具体的事。不过,三年前的上巳节,我在学堂……” 他停下来,隐含一点笑意,大约想起什么甜美的事情。叶真看得着急,撑起上身与他对视:“在学堂怎么?” “以后告诉你。”他揉着叶真圆圆的后脑,“是秘密。” 叶真爬到他身上闹起来:“告诉我嘛!我要听。” 她骑过去胡乱蹭一蹭,摸一摸,既小心又放肆,小心是因为有身孕,放肆是因为料定李谨行不敢动她。哪知他手一伸,探进裙中,摩挲她后腰凹陷处的肌肤,将她抱到身上。 叶真眨眨眼,察觉身下人不太对劲,停下来说:“殿下?” 李谨行微不可闻地短叹一声。 她理所当然想歪了,算一下时间身孕已经快两个月,李谨行整日被她撩拨,是有点可怜,便歉意说:“殿下要是忍不住,我可以用……” 外头苏棠喊道:“殿下,聂云将军说有事找。” 叶真连忙从他身上滚下来。 两个人衣着严整走出去,叶真纯粹是来凑热闹,自顾自倒杯白毫茉莉喝。聂云禀报说爬上山在城西道观打探了一大圈,果然发现守卫严密,带的兵非常多。去扬州附近各郡县打探,也从未发现有剿匪的迹象。 他总结:“公主在说谎。” 李谨行点头:“好,继续派人守着道观,等解决王府的事再去看她。” 聂云领命下去。 叶真摸摸肚皮:“扬州好危险。” 但不管多危险,她要专心保护好肚子里的小龙崽。 夜间沐浴完,李谨行走回来,看到叶真坐在桌榻前,外衫松垮拉开,里面穿着齐胸粉裙,左边肩头露出来,对着镜子照。 他坐到旁边:“看什么?” “唉,这个疤真难看。”她放下镜子,沮丧道,“往后我们有了女儿,一定要小心看护,绝不让她受伤。” “哪里难看。”李谨行皱眉,仿佛她攻击了他的珍宝,“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 叶真笑道:“殿下对我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是真的好看。”李谨行正色向她保证,“好像春日开的桃花一样。” “殿下胡说什么。”叶真努力扭头看肩膀,“没有啊,看不出来。” 李谨行四下看看,抽出一只细些的笔,蘸上朱砂,在她雪玉肩头落笔。朱砂带着凉,红得鲜艳,叶真瑟缩一下,笑得更颤:“好痒啊。” 李谨行扶住她薄薄的肩膀,她衣裳凌乱,身上蒸腾着干净香气,肩头几笔开出一枝桃花。简略了的工笔画法,红瓣细致裹住浅淡的伤痕,纠缠成醉人模样。 他拿过镜子照:“是不是桃花?” 叶真躺在他怀里,痴痴望着明镜中的桃花红妆。 “这是上天馈赠给美人的礼物,旁人得不来。”李谨行食指绕着桃花轮廓勾一圈,定论道。 ☆、第 43 章 一大早,叶真听到外面吵吵闹闹,撩开床幔问:“外面怎么了?” 苏棠走过来答:“安阳公主那边派人来,说王妃娘娘送的药材不够,出来路上被贺兰将军遇到,就把他扣过来了。” 王府守卫都被李谨行换过一遍,不会允许陌生人进来。 一般人不会打扰太子院里的清静,叶真奇怪:“那这人吵什么,殿下在吗?” “他可能被贺兰将军吓到,一直在喊冤,说自己没犯事。殿下去看王爷,贺兰将军说等他回来再处置。” 叶真躺回去,过一会儿又探出来:“你叫贺兰慎把这人嘴堵住,四下仆从不要乱说话,如果王妃来问,就说是我在发脾气处置下人。” 苏棠迟疑一瞬,叶真再说:“你照做。” 她只好说:“是。” 叶真也不知为什么要说谎。她心里烦躁,躺着听一会儿,外面很快没了声音,各人重新做起本职。院里蝉鸣声终日不断,天闷沉沉的,躺在屋里也觉得气短,狭小床帐中,气喘不过来,不多时她满身出汗,索性叫苏棠准备沐浴。 徐兰给她喂了几口奶粥,才放她去沐浴。她今天胃口格外差,一口喝进去差点吐出来,只觉得奶腥呛人。直到进浴屋,还有干呕之意。 不止干呕,叶真刚脱掉外衣便额头冒汗,护住小腹。她腹痛如绞,痛感越来越清晰,浑身无力,听到周围声音都聒噪难忍,几欲哭出来,烦闷地想,李谨行怎么还 分卷阅读93 不回来。 将近力竭之际,下身忽然涌现异样感觉。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也太过离奇,她愣怔中,脑子奇异地清晰起来,整个人定在原地,说不出话。徐兰给她继续脱衣,摸摸索索,忽然尖叫一声:“啊——” 苏棠跟着看过来,表情瞬间极为惊惧:“血!” “我……我叫医官过来!”徐兰万分恐惧,一边喊一边向外跑。 叶真没力气去追,抓住苏棠道:“回来!” 苏棠立马抬头高声喝:“你回来!” 徐兰跑过来急道:“姑娘出血了!怎么能不叫医官啊?” 叶真脸色苍白,勉力压下第一反应:“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 叶真深呼吸几口,缓过来:“不是,这是癸水。” 她都有些佩服自己,此刻还可以保持理智,就像有块石头一直悬在半空,终于落下来了。 她没有怀孕,从头到尾都没有。 两个侍女不如她镇定,惊悚地看着她。她虚弱地伸出手:“不洗了,我们出去。” 徐兰瞠目结舌:“怎么会来癸水?姑娘……是不是错了?” 叶真摇摇头:“我难道连这个都分不清吗。” “可是姑娘你……我们还是叫医官来看看吧?” “不准。”叶真声音虚,气势不虚,“先别告诉任何人,你去拿新衣服和月布来。” 徐兰懵懵懂懂点头,慌忙出门。 衣服穿得差不多时,一个侍女急匆匆敲门。叶真勉强问:“什么事?” 侍女在门外答:“姑娘,王爷不好了。” 叶真一阵眩晕。 她一推开门,是个面生的小侍女,低头道:“王爷忽然……咽气了。” 叶真连问:“他不是昨天还好好的?谁叫你来通知我?” 侍女被问懵:“他……我也不知为什么,王妃娘娘让我来的。” “殿下呢,太子殿下在哪里?” “和娘娘一起,都在王爷那里。” 叶真头痛腹痛,只觉下一瞬就要晕过去,由苏棠扶着走到院里,冲贺兰慎喊:“刚才扣押的那个人呢?提过来让我问问。” 贺兰慎从命,很快把人带到正厅,是个普通小厮模样。 叶真坐着问:“公主叫你来拿什么药材?” 小厮低头答:“地黄,青蒿,艾叶。” “你跟王妃娘娘说了什么?” “就是讨要药材的几句,我说完,娘娘就让我赶快走。” “胡说!”叶真努力凝神聚力,一声断喝,小厮浑身一抖,“不过是几种常见药材,城里随便哪处都可以买到,殿下曾叫公主不要靠近王府,她怎么敢为了青蒿艾叶过来冒犯!” “这……公主的意思,我等怎么敢置喙……”小厮已战战兢兢。 叶真厉色道:“你给王妃带了什么话,还不快如实交代,你可知你家公主欺瞒的是当朝皇太子,他如果出事,陛下发怒,你们公主府满门斩首也难抵罪。” 小厮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如果公主和王妃是主犯,你从实招来,我还可以做主饶你一命。不然,你们就是在以卵击石,与太子殿下,与当今圣上,与天对抗,你说说看,你有几分胜算?公主明知风险,还派你传话,她不把你的命当回事,你还替她卖命做什么!” 叶真心急如焚,凭以往大理寺的经验诈他,他摇摆不定,叶真冷声道:“不说,我现在就可以赐你一死,贺兰将军!” 贺兰慎刚上前来,小厮慌忙倒戈:“我说,我说!我真的不知道此事与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姑娘饶我一命啊。” 他抬起头,抖如糠筛:“前日公主叫王妃不要轻举妄动,王妃回话说她不可能放弃,派心腹去找公主详谈。今日公主让我来,只说情况不妙,她要退出。其他再多一个字都没了,我就是个传话的,不知道内情啊!” 她们派旁人传话,必然不会说得很清楚,叶真心慌意乱,转而问贺兰慎:“殿下今早走的时候带了几个人?” 贺兰慎答:“不多,只十几个人,不过有聂云将军在。” 叶真扶桌子站起:“快多派几个人找他,如果他没事,就说我吐血了叫他回来。” 贺兰慎大惊:“姑娘要不要叫医官过来?” 叶真摇头:“殿下带来的人呢,不是一共八百禁军,贺兰将军,你马上召集他们,去保护殿下。” 贺兰慎面露犹豫:“姑娘,殿下给我的命令是保护你,调动军马只有殿下的命令才可以。” 叶真被他气得头晕:“殿下现在有危险,正需要你,你要调令,我可以马上把殿下的鱼符从屋里找出来。万一殿下出事,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担的。” 贺兰慎考虑须臾,应声道:“好,我去调人,陆远小兄弟和院里的守卫留下来保护你。” 他出去之后,叫护卫们务必守好院子,不是自己人, 分卷阅读94 一个也不准放进来。叶真在屋里坐立难安,她不敢确定段欢是不是要对李谨行不利,但显然晋王的死与她有关,只凭这条,调人过来合情合理。 她心中焦虑,自语道:“王府没多少人,等贺兰将军调兵过来,一齐去看殿下,我们现在不能乱动,免得拖殿下后腿。” 她院中守卫此时草木皆兵,不多时,有人飞进来报:“程公子又来了,还带着一个医官!” 叶真立马道:“叫他走,说我没空见。” 王府乱成一锅,他怎么偏偏这时候来。 叶真此时心烦,身体也不舒服,她两个月没来癸水,停了几天茶,突然来了,而且来势汹汹,腹中钝痛难忍。但她要保持冷静,面对一团疑云,绝不可率先露出破绽。 此时此刻,她能帮李谨行的,就是待在这个绝对安全的院子里,保护好自己。 她在屋里一会儿坐一会儿走,坐又坐不住,走又没力气,一回身撞上苏棠,无奈地推开她。苏棠不敢离开她,在门口叫人煮点水拿进来给她喝。过了好一阵,才有人端着水杯进来。 叶真心不在焉拿过来,苏棠看了端水的侍女一眼,忽觉不对:“你——” 侍女飞快伸手猛地掳走叶真,袖子里的匕首寒光一闪,已经抵到她脖颈。侍女动作极快,等她紧紧箍住叶真时,水杯才噼啪落地,碎成几片。 苏棠和周围护卫急急聚拢,侍女大喝:“向后退!刀上淬着毒,没有王妃娘娘的解药,叶姑娘还是死路一条!” 她稍微移动匕首,就在叶真脖颈划出一道血痕,血珠顺着匕首落入侍女指缝间,顷刻晕出一小片腥红。 苏棠死死盯着她,慢慢后撤一步。叶真刚才没看见这个侍女的长相,这时才发现,就是给她通知晋王死讯的侍女。她当时情急,只惦记着李谨行的安危,竟遗漏了这条小鱼。 侍女一手桎梏叶真,一手紧握匕首,靠着门慢慢向外面退,叶真开口道:“你……” 她立马加深那道血痕,寒声道:“叶姑娘不必拿刚才那套对付我,王妃娘娘于我有恩,为她献上生命是我的荣幸。你还不如叫他们退下,否则,我现在就可以要你的命。” 忠诚,果断,还会演,叶真模糊想,真是个好手下。她痛极了,伤口的血惹得脖颈黏糊糊不舒服,她勉强扯出笑意:“你不敢杀我,我要是死了,你们娘娘拿什么跟殿下谈判。” 段欢这步棋告诉她一个好消息,李谨行一定没事。对于段欢来说,叶真本身没什么好图的,在她身上动手脚,都是剑指她身后的李谨行。假设李谨行已经被困,段欢根本不必派心腹来冒险掳她。 她既开心于李谨行脱身了,又苦恼怎么才能不落到段欢手里。 如果她只是李谨行的太子侍读、青梅竹马、得力臣子,危机关头,她还可以自尽,不要让自己拖累李谨行。但她是世上独一无二、李谨行的宝贝,她要是死了,对李谨行会是非常巨大的打击。有多大,她自己都估计不清楚。 储君的性情关系到江山社稷,所以,为国为民,她绝不能死。 ☆、第 44 章 院门外一阵喧闹声,护卫都集中在叶真身边,导致院门口非常脆弱,很快被段欢的人闯进来。叶真脖颈的血迹触目惊心,旁人不知道侍女说的淬毒是真是假,不敢妄动,磨蹭之间,叶真已慢慢陷入包围。 她一落入对面阵营,所有人迅速掩护她离开。苏棠心下恨极,领着人追出去。 不要说叶真本身就手无缚鸡之力,哪怕她真有点本事,既腹痛,脖子又被抹一道,也折腾到没力气了。 她苦中作乐想,要是李谨行喜欢薛采星就好了,换成她,说不定反手能把这侍女掀飞出去。 段欢站在院子里等她,模样依旧是和蔼可亲的,侍女周全地把她交出去,直到确定她反抗不了,才彻底松手。段欢一手执匕首,一手抱着她,胜券在握,笑道:“殿下舍得把你一个人留着?” 匕首不抵着脖子,叶真轻松一点,控诉道:“娘娘,你骗得我好苦。”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骗我有孕……难怪你整日紧张我的安危,其实,只是怕殿下发现吧。”叶真思路豁然开朗。 段欢抿唇笑:“你发现了?我就知道,时间长了总是瞒不住的。” 叶真属于死也要死个明白的类型,因此专心提问:“我不明白,殿下就在这里,你在他眼皮底下动手,有什么好处?” 段欢笑得更开心:“你以后就知道了。” 叶真还想接着问,却迟钝地发现四肢麻木,脑袋有些眩晕,可怜兮兮道:“你对我那么好,怜惜心疼,原来都是骗我。” 段欢问:“那不然呢?” “我初见你时就觉得喜欢,一直与你亲近,全无保留,可你从第一面就在算计我,娘娘,你从头到尾,对我没有过半分真心吗?” 段欢脸色冷下来,话音冰凉刺骨:“叶真,你以为你是谁,说这种话恶不恶心。” 分卷阅读95 贺兰慎领着兵马刚回到王府,就在路上遇到李谨行和聂云,他惊喜道:“殿下!你没事?刚才叶姑娘说你有危险,叫我去调兵。” 李谨行点头:“我没事,把人都带进来。稚玉呢?” “她还在院里,我留了人护着她。” “好,分两百人去她那边,剩下的人跟我走。” 李谨行没多想,带着人直奔段欢的院子。围院的动静很大,刚围起来,李谨行踏进院内,段欢也正好挟着叶真走出正厅。李谨行脚下一顿,愕然停住,苏棠和陆远围过来:“殿下,是……” 他抬手制止,紧盯着叶真脖间血痕,向前走几步。身后禁军都随着他前进,段欢命令道:“停下。” 李谨行应声停步,叶真脸色惨白,极克制极痛苦。 段欢稍稍松懈匕首:“跟殿下打个招呼?” 叶真颤巍巍哼出一声:“殿下……” 无颜再说了,可能世事就是如此,你越害怕发生的事,偏偏越会发生。她觉得段欢说的淬毒是真的,因为她不止肚子,四肢都开始疼。 李谨行开口:“你挟持她有什么用,不如换成我,价值更大。” 段欢冷笑:“我挟持的是殿下的宝贝,怎么没用。” 如果换成他,段欢可制不住。 “你要什么条件。”李谨行心知骗不过她,开始谈判,“四王叔已经逝世,你还要什么,我可以不向陛下揭发你。” “殿下说不揭发,就真的不揭发?”段欢自然不信,“一旦你回到长安,还不是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你,留在王府,不准离开。” “可以。”李谨行答应得干脆利落,“请王妃放人。” “殿下说什么笑话,放了她,殿下自然要问我的罪。”段欢笑出来,“殿下先撤兵,撤出王府。” 李谨行便命令:“撤。” 令行禁止,禁军卫兵如潮散去,只剩下几个心腹在院中。 段欢向后退:“殿下,稚玉不仅受伤,还中毒,我现在带她去休息休息,诸位最好小心,如果让我听到什么声音,我怕稚玉会有危险。” 李谨行眼看着叶真眼神无助地被拖进去。 屋外留人把守,屋里只有段欢和叶真两个人,看来段欢真的不把她当回事,把她推到榻上,自己坐到高桌前。 叶真身上酥软,顺势躺下,平缓呼吸。等眼前不冒金星了,她发现段欢在桌上摊开一幅画卷,仔细端详,手在半空悬浮,似乎想抚摸。叶真虽然看不到,但大约能猜到画中人是谁。她此时说话都困难,不过实在好奇,拼着力气问:“王爷真的死了?” 段欢舒展脸色,微微笑着:“死了。” “怎么死的?” “他吃了两年黄藤,早该死了,先前怕下手太重叫人查出来,这几天没有按时给他吃药,他就不行了。”段欢毫不吝啬分享自己的快乐。 “真的是你。”叶真几乎用尽力气,才将将提起声音问:“娘娘,我……不明白……” 段欢目光温柔看向画卷,怜悯地开口:“我听说今年春天,你姐姐死在北疆了,那你应当能理解我。” 叶真疼痛难忍,额头冒出细密汗珠,身体脉门都被无形缚住,有心无力,难受至极,只勉强抬起眼睛,虚弱地看向段欢,不明所以。 像是被她可怜的模样取悦,段欢不紧不慢拿着匕首,点起灯火灼烧,勾起嘴角,带几分莫测的笑意说:“姐姐死在别人手里,是不是应该报仇?如果是你的姐姐,你也会这么做吧。” 此刻叶真倒庆幸自己中了毒神思混乱,否则她就要承认,段欢一句话便把她说得认同。有仇不报,那还是人吗。 只是她心中仍旧疑虑:“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太碍事了。”段欢有问必答,“你和殿下都碍事,找个由头让你们顾不上我,怀孕不是很好的理由吗。” 就这样?叶真心里觉得非常滑稽,根本无法信服。 “我本来还没想到这么妙的办法,可是你们来的第一天,殿下就对我说,如果有荔枝茶,倒可以招待一下这位小姑娘。”段欢含笑看她,“这么亲昵的话都能随意说出口,传言没有错,殿下万分纵容你,也万分紧张你。” “你哪来那种……”叶真刚说了几个字,疲累至极,问都问不出口。 段欢贴心回答:“从前王府的姬妾争宠,用过些不上台面的玩意儿。” 像是想起好笑的事情,她嗤笑道:“好端端的姑娘们,进了王府后院,就被人当作家禽般蓄养在一起,为了那么个狼心狗肺的老东西争斗,连假孕的药都能调出来,互相构陷……倒成全了我。我当时收来,还没想过会有这么大的作用。” 叶真心想,段欢运气真好,她见过运气最好的人是李谨行,今天他们两个对决,目前段欢更胜一筹。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挑最好奇的开口:“先……先王妃,是被王爷?” 段欢没有立刻回答,抬起头虚无地 分卷阅读96 看着半空,好半晌,才语气缥缈道:“我姐姐死在后宫里。她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旁人,可天理报应却落到她头上,世道不公,是谁的错,稚玉?” 不像在对叶真说,更像穿越千里河山,质问着某一人。叶真气息奄奄,捕捉到一丝有用的讯息。她没有证据,只是直觉使然,猛然想到后宫中死于非命且讳莫如深的一位。 柳贵妃。 段欢将手中匕首翻个面,沙哑的声音徐徐道来:“我姐姐叫段宁,她长得极貌美,全扬州没有比她更美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就是我的神女姐姐。她和晋王情投意合,早早成婚,那时她好开心啊。” 这个故事叶真听过好几遍,晋王妃明面上是患病香消玉殒,传闻中是被晋王暗害,无论哪种,与后宫都没有关系。 段欢按下手,在画卷上轻柔抚摸:“她真的很美,不仅王爷喜欢她,就连陛下……陛下那年还是太子,来晋王府,见到姐姐的时候,惊得说不出话,手中酒杯都掉到地上打碎了。我听说只有从前的洛神美人,才会让人看到呆滞。” 叶真听到这里,便预感到接下来的剧情,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无力地闭上眼睛。 “王爷真是陛下的好兄弟,你知道他出了什么主意吗?”段欢嘲讽地问出口。叶真一直以来知晓的版本里,柳贵妃是柳绰的外甥女,结合段欢的发问,她大概能推测出来。 段欢脸上混杂着轻蔑和厌恶,叶真透过灯火看过去,她继续讲:“他知道姐姐一定不会同意,就骗她说陛下非要她不可,给她办了假葬礼,偷天换日,取个姓柳的名字,假称太后外甥,送进宫去。这样,柳家人只以为她是个门第不好的美人,陛下要给她一个合理出身而已。” 段欢烧好匕首,拿起丝绢仔细擦拭,仿佛有什么执拗的病症,擦得格外认真。 “王爷送姐姐走的时候,还威胁她,一定要听陛下的话,否则陛下会为难王爷的。稚玉,这种人,死了有什么可惜?” 塌上的叶真迷迷蒙蒙,既生理头痛,也心理头痛,她从前一直以为皇帝不沉溺女色,对后宫妃嫔就那么回事,对陈樱亦没见多热情——谁晓得是不是始乱终弃了。哪知满腔热忱全用在弟弟的夫人身上,做皇帝的是不是都祖传这种不伦爱好? 难怪他把柳贵妃护得极紧,困在深宫里,外出从来不带她,没有叫任何前朝官员见过她的脸,原来是怕被人认出。 这叫什么事啊,莫说段欢恨他,叶真此时也好恨,不是他荒唐埋下祸端,她和李谨行哪至于陷入险境。 “外人都说陛下极宠她,可是姐姐压根不喜欢陛下,她在宫里日夜难安,全靠对王爷的一腔深情苟且偷生。幸好太后娘娘可怜她,对她很照顾,真的当外甥女一样,太后娘娘是她在宫里唯一亲近的人。” 叶真联想到以往柳绰说的话,倒有点理解,一个被迫嫁给皇帝的美人,看起来与卫昭同病相怜。 不过她怀疑起段欢的话,早听说柳贵妃多愁善感,身体弱,皇后对她多有体恤,哪有这么孤立无援。 像看穿她心思一般,段欢执着匕首,坐到她身边,把她手腕摸出来缓缓婆娑,像条毒蛇。叶真顿时脊背发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皇后娘娘,也不知真情还是假意,第一回随陛下见百官时,从司礼那里要了一位官员的画像,拿回来给我姐姐看。” 随着她的叙述,叶真脑中展开百官朝参时的画卷,目光掠过参差不齐的前后百人,有端正的,平庸的,清丽的,嚣张的,脸上有可怖疤痕的,哪一个值得皇后关注? “姐姐看完那幅几乎跟她一模一样的画像,整个人如遭雷击,震怒与羞愤之中,就去质问陛下,争论时,无意知道了是王爷主动把她献进宫的。” 段欢倒没有激烈的伤心,叶真想,也许她的仇恨都渗进漫长岁月里,淬炼到每一根血管每一寸肌肤里,她把自己变成了恨意本身。 “姐姐与陛下据理力争,陛下无言以对,竟把她关禁闭。当时大殿下才两岁,哭着闹着一定要找她。姐姐心如死灰,神智恍惚,争斗之中,不小心推了大殿下一把,磕到了桌角,殿下本来就年幼体弱,然后,然后……” 叶真明白了,大皇子不是高烧病逝,是被亲娘误伤。 徐兰曾经说过,她父亲是替大皇子诊治之后被诬陷殒命的,现在想来,是因为他窥见了这桩秘闻,所以牵连受害,没准在诊治中,神思恍惚的柳贵妃还跟他说过些什么。 “这一切都是陛下的错,是他见到姐姐和别人长得像,起了歹念,他居然还敢赐死我姐姐。我好好的一个姐姐,进宫做宠妃,做到枉死,换成是你,你不恨吗?” 叶真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她终于看清,从前没有在意的细节密密麻麻交织,碎片拼成完整图景,导向最合理的真相。她不愿再听,痛苦地把头偏到一边。 段欢捏着她的下巴,用力大到指尖发白,强迫她把每一个字都听清楚:“我姐姐有什么错?天底下长得像的人那么多,我姐姐有什么错——” 分卷阅读97 艳蛇吐信,每一个字都血淋淋带着毒。 “为什么陈樱不去死!” 她好恨啊。 ☆、第 45 章 春光如梦似幻,灿烂明媚,他对着江南美人恍然出神,瓷杯落地,清脆碎成几瓣。而在更早更遥远,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时节里,陈樱殿前点了探花郎,抬头与他目光相接。 命线丝丝缕缕,在那时编织好悲剧的预言。每个人意气风发的当下,都对应某一种万劫不复。 “稚玉,告诉你吧。”段欢眼里噙着泪,嘴角是快意的笑,“我见你第一眼,就能想到你二十年后的样子,你不要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叶真恍惚地出神,眼中漫起水雾,不要说代入陆瑶想想这个故事,哪怕只是与她不相干的人,她还是同情起来。 段欢笑得越来越深,入魔一般,疯疯癫癫:“我一看到殿下对你那个样子就知道,他们都一样的。其实天底下没有新鲜事,只不过前人瞒着后人,后人忘了前人。” 叶真嘴唇微微张开,竭力想要辩驳,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姐姐死了。”段欢锢着她的手腕,失魂落魄,空洞看了半晌,复又开口,“我姐姐死了,王爷也知道自己做的事过于歹毒,怕遭报应,请大明寺的僧人来做了足足一个月的法事,哼,有什么用。” 她看向叶真:“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娶我吗?他觉得这是对我们家的补偿,我家里人也个个都很开心。” 她睁大眼睛,说着不可理喻的事情,从语气到表情都透露出荒诞。叶真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他们不管我姐姐,我也不管他们,大家一起死,到了下面见到姐姐,我反正开心,不知他们有没有脸面。”段欢说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 屋外院中,李谨行踱几步,目光始终投向那间屋,十几个守卫和那位凶悍侍女守在门口。他脑中一个方案出来,否决,再拟新的,再否决。忽然屋顶有东西闪了一下,李谨行不动声色抬眼看,一个熟悉的脑袋探出来。 他藏在戗脊的鸱吻后,刚才局势紧张,居然没人发现,此时只有李谨行这个方向可以看到,他朝李谨行眨眨眼,又埋下去,缓缓朝天窗爬。 李谨行垂眸,继续踱步,走到贺兰慎旁边,附耳低语两句,贺兰慎疾步出门。 程著爬到天窗处,缓慢推开一点朝屋里看。天窗既小,又由木头横竖分格,想爬进去绝对不可能,他隐约看到段欢坐在床榻上,叶真躺着。 今天医官查出来茶水里有什么药之后,他大为惊骇,急忙奔来王府,一刻不敢耽搁,只想赶紧提醒叶真。 就算叶真说不见,他还是想办法翻墙跳进来。王府气氛十分可怕,守卫似乎被集中起来,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他非常紧张,躲在草丛里,顺势攀着柳树躲避,这棵柳树不仅枝繁叶茂,而且从院外一直探到院内,与里面的树几乎合二为一。程著身形较成年人小,直接爬到屋顶,想不到就是段欢的屋子。 此时他身上带着金银、玉佩、医官写的药名,以及对应的药材粉末,是他的医官拿来给叶真看的。要是能碰到段欢的水杯就好了,他拿着曼陀罗粉,这么大一堆,保证立马发作,都可以死人了。但他悬在半空,段欢看起来也没有喝水的迹象。 绞尽脑汁之际,柳树摇动一下,遥遥冒出来一个人,程著看到他,立马觉得耳朵疼,是小陆远。 院子里李谨行问苏棠早晨的事情,苏棠亮声回答,他逐渐靠近屋子门口,段欢的护卫们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拢起来,严阵以待。 陆远比程著身形还小,掏出一张麻纸给他看,上面写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字:需要什么? 程著想了想,伸手比划,先是在半空写字,又双手拢起来做升腾的动作,继而做出被烫到的样子,陆远眉头越皱越深,像看傻子一样,最后用口型问:“火?”程著凝滞一刻,点点头。 陆远灵活隐入树叶中,程著这时才看到,四周密布着禁军护卫,段欢的那点人,已经被悄无声息控制了。 屋内,叶真感伤半天,脑中乍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她挣扎着问:“娘娘,这把匕首上,到底有什么毒?” 段欢斜睨她一眼,随口道:“一点乌头而已,没用多少,死不了。” 叶真嘶着气多嘴:“我要是死了,娘娘就留不住殿下。” 段欢伸手去摸她脖子上的血管,反复抚摸威胁:“也不一定,我现在活着总是没什么意思,死了有你陪葬,也挺好的。” 叶真扯着嘴角笑:“我看娘娘还不想死,是不是因为,安阳公主那边还有什么事?” 段欢眸光一凛。 “她为什么要替你隐瞒?” “王府这两年都在我的掌管之下,她敢不跟我合作吗?”段欢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她唯唯诺诺,胆小如鼠,既不敢配合,又不敢揭发,难成大事。听说殿下要来,吓得直接躲到城外,说自己得了瘟疫,真是好笑。” 叶 分卷阅读98 真唏嘘,没想到公主居然是被欺负到这种地步。 墙外一个护卫举着火把,陆远用一根小木柴映火,咬在嘴里,蹭蹭爬上树,拨开柳枝,递给程著。程著接过来,用口型对他说:“迷药。”然后指指院子,示意他告诉李谨行。 陆远茫然坐在柳叶堆里,试探着伸出半握的手掌:“喵?” “……” 程著差点吐血,捂住心口,随后指着药粉包换了说法:“迷,香,曼陀罗。” 陆远恍然大悟,急忙下树,跑进院子报告李谨行。 程著缓缓爬回天窗口,顾不得姿势不好看,慢慢点燃曼陀罗药包,夹在天窗夹板,屏息躲到一边。等了许久,屋里本来也没什么声响,依旧一片沉默,他再爬过去,悄悄挪开夹板,仔细看进去—— 段欢嗅到奇怪的味道,隐约手脚发软,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立即屏息大喝:“来人!” 静默局面打破,她的侍女转身要推门,苏棠电光石火间冲过来,一脚踢在侍女膝盖上,看她软着跪倒,恨恨出了一口气。其余人四面八方一齐进攻,十几个守卫根本无用。 程著异常兴奋,没忍住下意识猛地呼吸一口,刚站起来,忽儿手脚一软,噼里啪啦从屋檐直接滚下来。贺兰慎吓一跳,所幸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他。 段欢心知不妙,但全身无力,踉跄跌到叶真身上。叶真叫她砸得痛,身上没一处是舒服的,闷闷哭一声,委屈极了。段欢眼睛发红,勉强使力,伸手掐她脖子。 李谨行破门而入,屏息凝视,一眼看到段欢死死掐着叶真,指缝渗出鲜红的血水,叶真两只手在空中软弱挣扎,慢慢垂落。李谨行立刻打开段欢,拦腰抱起叶真,急急撤出。 曼陀罗先令她手脚无力,神智还有一点,叶真眼冒金星,哼着求救:“救命殿下,刀上有乌头……” 然后昏过去了。 李谨行命人开窗通风,把段欢原地锁起来,抱着叶真回他的院子。贺兰慎则抱着程著凑过来:“殿下,程公子说他的医生现在府外。”李谨行道:“请回来。” 不多时医生进来,李谨行把叶真的症状一说,他写了一张甘草、金银花、牛乳等物的方子叫人去抓,随后帮叶真包扎脖子的伤口。 包扎停当,厨房煎着药,医生踌躇着对李谨行道:“殿下,今日来府上,本来是准备汇报,已经验出茶水里的药。” 李谨行专注盯着叶真,闻言转头看他:“请说。” “主要是五倍子和天仙子,一同服用,既可使常人月信不来,也可产生微弱脉象。就是说,姑娘应当根本没有身孕。” “原来如此。”李谨行没有很惊讶,“对身体有损伤吗?” 医生如实说:“自然有的,但姑娘年轻,没有长期服用,调理一段时间,还是可以恢复无碍。” 李谨行慢慢点头。 到落日时程著便好过来,叶真受伤体弱,入夜时才醒。刚悠悠睁开眼,被李谨行不由分说灌下去一碗苦药。 她苦着脸道:“还不如不醒来。” “别胡说。”李谨行拈一颗甜梅送进她嘴里,“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哪里都不舒服。”叶真说实话。吞下去梅子,好奇心又上来,问道:“殿下,你早上看王爷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危险啊?” “没有。”李谨行扶着她躺回去,“我们先前已经有怀疑,下人来报病危时,我有所防备。” “你悄悄带了人?” 李谨行给她解释:“带了点。王妃显然不适合做这行,她在院子里设伏兵,结果人太多,院里一只蝉都不叫,聂云反应过来,我们就没有进去。” “聂将军真细心。”叶真由衷赞叹。 “是啊,你徒弟就不怎么样,自己扔进去曼陀罗,自己还吸了一口,从屋顶滚下来,幸好贺兰慎救他,不然脑袋都要开花。” 叶真扯着嘴角笑出来,刚笑一下就腹痛:“哎哟,他怎么这样笨。” 正说着话,聂云在门外喊:“殿下。” “进来。” 聂云走进来报告:“王妃醒来之后一直疯疯癫癫,刚才忽然大喊叶姑娘的名字,说有事要拜托她。” 李谨行断然道:“不见,别理她。” 叶真连忙阻止:“什么事啊,你让我看看,说不定真的有什么要交代。” “还能有什么,你别节外生枝。” “不是,殿下。”叶真跃跃欲起,“这件事还有很多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我在屋里时,她告诉我很多秘密,我想去看看。我们这么多人,还会让她得逞吗?” 李谨行沉默一阵,妥协道:“那好吧。” 话音落地,直接把她抱起来。她虽然醒了,手脚还是软的,尽管觉得不好意思,却没办法,任由他抱着,直到来到段欢屋前,才把她放下来,扶着走进去。 段欢手脚都被锁着,周围有人看守,李谨行站得离她远,她扑起来喊:“稚玉,求求你,稚玉!” 分卷阅读99 她手中紧握一幅画卷,急促呼吸着,努力想塞到叶真手里:“求求你,一定要把这幅画拿给陈樱看。” 她头发散乱,眼睛出奇地亮,诱哄道:“她应该知道真相,对吧?” 李谨行示意护卫接过画卷检查,叶真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与段欢对视。段欢虽然模样狼狈,却有种求仁得仁的痛快。 叶真虚浮开口:“你何必赔上自己,人已经死了那么久。” 她依旧从容,道:“不错,死了那么久,我也要让他们知道,作恶会有报应,天不罚他们,还有人来索命。” 叶真觉得搞不懂段欢在想什么,她要杀晋王,悄悄杀了就是,为什么迁怒她和李谨行,真是无妄之灾。难道说,还有其他事情,叶真没有考虑到? 叶真皱眉,困惑地想着。李谨行看到她这幅样子,安慰道:“我们休整一下,就马上带她回京,到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都交给陛下慢慢查。” “好。”叶真应一声。 段欢默不作声,迟疑片刻,一边笑,一边摇晃着站起来。叶真再看向她时,觉得她露出无畏的笑,如同献祭一般,忽然朝她扑过来。 叶真吓得向后一顿,她脖子还隐隐作痛。段欢身旁的护卫急忙阻拦,两下制住她。段欢口唇咬出血,笑着死死与叶真对视,眼中丝毫没有灰心和绝望。 她模样太过执着,叶真以为她还要动作,她却喃喃叫了一声姐姐,扭头撞向身后墙壁。 一声闷响,血花爆开,李谨行退后一步,捂住叶真眼睛。叶真满心震惊,把他手掌拉下来,惊愕地看段欢含笑瘫软下来。 李谨行转过身把她拦在身后:“别看了。” 叶真慢慢缓过来,低声道:“我没事,大理寺都待了那么久,不怕的。” 这一下用力之大,凭普通人的决心根本做不到,叶真更加惊异了,到底她图什么? 护卫前去探看,回报道:“殿下,她死了。” ☆、第 46 章 李谨行看一会儿,留下几个人清理现场,其他人各自回去。叶真求他:“那幅画,我们带着吧。” 画已检查过,没什么特别,他便顺手拿上。等回到熟悉的院子,把叶真安置到床榻上,李谨行才有空拿起画看一眼。 画应当有多年了,但保护得很好,画上如云似锦的琼花丛中,端坐着一位含笑的美人,李谨行几乎是看到的一瞬间,就认出她,警惕说:“王妃怎么藏着陈樱的画像。” 叶真气若游丝:“那不是陈樱,是柳——段,柳贵妃,也是前晋王妃段宁。” 她断断续续复述了几句,李谨行便猜出了事情全貌,若有所思沉吟一会儿。 趁这个空当,叶真捋顺今天的事情,撑着坐起来,给他详述一遍,尤其是王妃毒死晋王和公主亦知情这两点。 根据李谨行的判断,叶真所有行为都决断得很好,唯一的弱点是,她运气真的很差。 说完,她记起重要的事,她想平静一点叙述,但一开口,眼泪啪嗒掉下来:“殿下,我没有怀孕……” 她好委屈,刚得知有孕时她心里千般不愿,好不容易接受了,甚至开始期待,结果告诉她,压根就没有过这个孩子,她心里空落落,难过极了。要不怎么说造化弄人,世事就是要你怎么都不顺心。 李谨行放下画卷,坐过来替她拂去泪水,捧着她脸颊说:“没关系,本来我们也没准备好,你没事最重要。” 叶真小声啜泣,哭得鼻头红红,乖乖点头。李谨行耐心哄着她,过了好一刻,忽然发现叶真不哭了,灼灼盯着他看,顺口问:“怎么?” 她难得扭捏起来,夭桃秾李变成犹抱琵琶,慢吞吞一字一字说:“殿下,进不进后宫这事怎么也能商量,你以后可,千万别昏了头,大费周章,做百害无一利的事啊。” 段欢说他们都一样,说得叶真有些犹豫,她拒绝成亲拒绝得这么激烈,别哪天李谨行也弄来一个像她的,她可受不了这种气。她没陈樱和柳贵妃好说话,她肯定会让李谨行后悔。 李谨行被她瞻前顾后的样子逗到失笑,语重心长说:“不一样,全天下都知道我们俩不清白,你进不进后宫没差别。” “……也是哦。”叶真清醒过来,想了想,又叹,“唉,只可惜了大殿下,竟然死于生母的一时失手,柳贵妃一定很痛心很后悔吧。” “一时失手?”李谨行奇怪地看她,“谁告诉你的?” “王妃说的呀,柳贵妃失手推到了大殿下,他年纪小,不想就……殒命了。” 叶真对大皇子还是有一点感慨。她小时候在东宫北苑掉进湖里,发烧好几天,最后救回来,徐霜私底下偷偷说她比大皇子有福气,谁知大皇子不是发热症,是死于非命。 正想着,李谨行叹口气说:“看来她也有偏颇。不是失手,是被柳妃掐死的。” “什么——”叶真吃惊地瞪大眼睛。 “她掐死皇子,然后自尽。母亲知道原因 分卷阅读100 ,但她非常害怕,根本不敢声张——况且她知道的也不完整,柳妃做过晋王妃这一段就不知。清楚所有细节的,恐怕只有陛下和太后,现在又多了我们两个。” “不是……”叶真依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柳贵妃为什么要掐死大殿下?” “因为她疯了。现在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疯。”李谨行给她掖好被角,语气平缓说,“挺可怜,杀人固然可恨,但说到底,最错的不是她,她那时整个人发疯,控制不住。” 可想而知,是何等的打击和折磨才会让她发疯,叶真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说得对,追根溯源是陛下的错,不是柳贵妃也不是陈樱。” 怪不得大诗人要说,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药性最重的部分已经褪下,叶真乖乖窝在被子里,仰头看着李谨行补充说:“晋王也很坏,柳贵妃被他骗得那么惨。唉,要是徐兰听到,她肯定又要借机教我,怎么能相信男人呢。” 李谨行皱起眉,欺身压过来:“她平时就跟你说这种话?” 叶真连忙讨好:“殿下!这不就显示出来你的可贵了吗,我可是一万个信任你。” 闹了一会儿,叶真躺回去感叹:“我们在长安临走的时候,皇后娘娘还把我跟卫皇后、柳贵妃相提并论,现在看来,她们都很可怜。” “你跟她们不一样。”李谨行怕她感伤,便反驳,“她们是皇后贵妃,你是我们崇文馆的学士。” 叶真实则还是感慨,如果有得选,不知道她们二人会选择做什么。甚至是段欢,如果没有仇恨拖累,她的头脑和毅力能用在其他地方,必然也是个厉害人物。 不过她把这丝小小的念头压下去,转而道:“柳贵妃倒是启发我了,以后我如果真的有孕,也可以用这招偷天换日。” “什么?” 叶真得意道:“等孩子生下来,殿下就公告天下,说孩子的母亲难产而亡,追为太子妃,这样,我们的小龙崽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我也不用左右为难。” 李谨行顺着她的想法思考,发现居然是可行的,捏着她的手说:“那还有一个问题,公开的太子妃,是谁?” 叶真早就想好,一口答上来:“陆二姑娘啊,柳贵妃可以是太后的外甥,我也可以是陆伯伯的二女儿。” “好,想得周全。”李谨行正经称赞,“只剩最关键的问题,你什么时候真的有孕?” 叶真埋在被子里笑着逃避:“殿下要是等不及,叫别人去生嘛。” 李谨行啧道:“你有没有心肝?” 他和叶真天然的地位不对等,因此也造成心态不对等,叶真可以非常坦然说出让他找别人的话,他却没办法回以同样的玩笑。天底下除了他,还有谁敢要求一个河东世家的小学士专情不二,这样看来,他比起其他男子,倒有一项善妒的劣势。 不过好在,叶真心气极高,除了他,别人她才看不上。李谨行对这一点非常有信心,她不是普通姑娘,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们,读书时个个是她手下败将,导致长大后再折腾其他花样,也入不了她的眼。 她见识过璀璨繁星,因此更中意独一无二的月亮。 叶真听他好一会儿沉默,以为真的生气了,脑袋探出来弥补:“我随便说说,殿下不许跟别人生孩子,生了我就发疯,我回敦煌去,一辈子都不要见你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谨行捏捏她鼻尖,“你能躲哪儿去。” 夜色已深,李谨行叫她好好休息,起身准备离开。叶真竟委屈起来,眼里含着亮光,依依不舍盯着他。 “怎么了,一个人不敢睡?” 叶真努力点头:“今天好凶险,我怕……” “那我让苏棠来跟你睡?” “……”叶真没料到他会拒绝同睡的邀请,愣了一下,涌上几分恼意,缓慢钻进被子里,把头蒙住。 李谨行把她剥出来,拂开额前几撮头发,解释说:“我是想让你安静休息一晚,你现在身体弱。你也太放心我了,我们自从到扬州府就没——” 叶真一把挡住他嘴,闭着眼发脾气:“啊——好我知道了!” 不提还好,提起来叶真心里生气,根本没有怀孕,他们两个居然像傻子一样,睡在一起小心忍耐,睡了两个月,愣是谁也没招惹谁。李谨行还好,他平时就不是主动胡闹的性格,可是叶真也规规矩矩,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有做菩萨的潜力。 面红耳赤翻了个身,叶真预备孤独睡觉。李谨行不知道窸窸窣窣做了些什么,然后吹灯拔烛,屋里顿时黑漆漆,叶真茫然,身边被子一掀,他躺进来了。 “你……”叶真刚想笑话一句,李谨行隔着被子抱住她,严肃地说:“你乖,别乱动,好好睡觉。” 叶真作茧自缚,一时手脚僵硬,全身不自在,缓慢调整姿势。李谨行手上没有动作,底下却夹住她软滑的脚背,威胁说:“不许动了。” “呜……” 僵了一会儿 分卷阅读101 ,叶真思绪混乱起来,又回味今天听到的秘闻。之前李谨行说陛下跟陈樱不一般时,她还以为只是一般的不一般,谁知竟做到这种地步,只因为长得像她,就把弟弟的王妃掳进宫。 皇帝是只喜欢陈樱呢,还是陈樱这种类型的都喜欢。柳贵妃可能性格比较柔弱,皇帝跟她在一起时,会不会恍惚间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柳贵妃这一生,被迫藏在陈樱的阴影里,不知她跟皇帝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是不是已经慢慢心软动情,有了与他相守的念头。 可是她始终被皇帝困在不能见光的地方,她身份上有两重秘密,既风光又隐秘,后人口口相传她的盛宠,却无人知晓她的绝望。 皇帝连画像都不允许她留,只有一个段欢偷偷藏起她的画像,在平静的日常底下,酝酿着仇恨的滔天巨浪…… 就这么胡乱想着,叶真不知不觉睡着,揪着被子的手卸了力气,软软松开,像只半张的蚌壳。李谨行看着可爱,把拇指塞到里面,包住她的手。 ☆、第 47 章 一夜安眠,次日叶真醒得晚,躺在床上安静回了半晌神。门吱呀推开,她抬头望一眼,只看到模糊的侍女身形,下意识喊:“阿棠?” “只记得阿棠,阿兰呢?”徐兰气呼呼进来,“姑娘你偏心。” 叶真不由笑出声:“阿棠跟着我都十年了,我当然记着她,你也跟我十年,我就偏心你。” 徐兰哼道:“我跟你十年的时候,她又二十年了,还是差一截。” 叶真夸她:“真聪明!” 闹腾着梳洗完,叶真身上力气还没恢复,慵懒走去前厅看李谨行收拾残局。 厅里人来人往,她径直坐到左下位,饮茶听他们商讨。 原本准备押着一干人等回京,但段欢自尽,没必要再带回去,李谨行预备写一封上奏的折子,隐晦陈述内情,别人看不懂,皇帝一定看懂。派人走驿站急送回京,由皇帝看完定夺,他说一切皆好再无事要办,他们才可以启程回京。 这一来一回,大约又要耽搁月余。 各项事宜吩咐下去,众人领命去办,只剩叶真一个闲人。她啜着桑葚茶,杯子雪白茶汤暗红,执着白瓷杯盖提醒:“殿下,我们得空,是不是要派人去探望一下安阳公主?” 起码叫她回来,别躲着了,万一她还知道什么内情,一并报出来。 “好。”李谨行同意,“她虽然糊涂,看起来并没有做错太多,陛下一贯疼她,应该不会降罪。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 叶真附和:“幸好王妃只是想毒杀晋王,她如果有报复陛下的意思,公主真该自戕谢罪。” 李谨行一只手倚在桌上,仍在怀疑:“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昨天王妃连陈樱的画像这种细节都知道,却说柳妃是被陛下赐死,这个错误的消息是谁告诉她的。” 内宫的消息,王妃有可能自己去打探,但前面都是真的,只有赐死是假的,这个细节的改动,显然会引诱她生出更多恨意。让人不免怀疑,其中有人浑水摸鱼。 “会是王爷吗?”叶真打起精神考虑。 “我觉得不是。他作为加害人之一,为什么要挑唆王妃报仇?他要是说了,还会对王妃没有防备吗?而且我猜,陛下这么要面子,不会告诉他,柳贵妃是因为长得像陈樱,才会受宠。” 叶真跟着思索:“做这个事的人,一要知情,二要有能力接触到王妃。剩下的知情者,有太后和皇后娘娘,她们二人没有动机。” 太后因为柳贵妃的死,针对皇后许多年了,哪里需要借别人的手报复,再说皇帝和晋王都是她亲儿子,她哪怕厌恶先帝,也没听说哪里亏待过儿子。皇后就更不可能,她性格软,而且手底下没培养过势力,更何况,她宠李谨行,怎么会明知危险还送儿子来扬州。 排除她们两个,叶真继续捋:“但后宫肯定不是密不透风,这么大一件事,总有流言传开,有什么人既有可能知道这件事,还能把手伸到扬州来,殿下你想一下。” 李谨行脸色一沉,和她目光对上。 真的有。 “从我们进扬州城开始,安阳就在城外,只见过一次面。”李谨行眉头深锁,暑天里感到一阵寒意,“难道还是她?” 叶真仔细回想:“殿下,公主昨天派人说,情况有变,她要退出,是什么情况有变?” “她在城外,王妃在城内,必然不是扬州城的情况有变。” 叶真模糊中似乎抓到一点亮光,脑海中升起扬州地图,周围各郡县逐一浮现,会是哪里? 李谨行随手从桌上捏起一个长形小玉块,慢慢转动:“最开始我们来扬州,就不对。如果王妃只想毒杀晋王,等他死了再叫我们来不就好了,何必增加风险。” 来了之后晋王迟迟不死去,叶真被策划怀孕,医官反复叮嘱不要长途跋涉,他们相当于—— 困在扬州。 叶真简直要拍案而起:“是了, 分卷阅读102 她要把我们留下来!我们在扬州快三个月了,与外界一点交流都没有!” 她接下去说:“我知道了,王妃本来只打算慢慢毒死王爷,但有人得知之后,将计就计,刻意给她透露消息,与她结盟,之后引我们来扬州。公主在城外守着……驸马有调动兵马的能力,他们在守住城门,不让我们出去。” 李谨行提起手中小玉块:“我们从头想一下,四月初,王妃上书恳求陛下见王爷最后一面。” 叶真接话:“但端午大朝会即将进行,陛下脱不开身,就派殿下来。” “如果是陛下来……”李谨行慢慢假设,“她会做什么?” “是啊,她怎么会不恨陛下,从她的角度看,最好的情况应当是陛下亲自来了,这样她可以直接在扬州刺杀陛下,她不怕死,不怕承担责任。” “她为什么不等陛下空闲时再请求,不是她等不及,而是王叔的身体等不起。今年从年后复朝开始,军报大事就一件接一件,等处理完,又到端午大朝会,陛下一直走不开。再等下去,谁知会发生什么。” “她上书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要来的很可能是殿下。” 李谨行点头:“对,但她还是做了。既然她要报复的是陛下,那她拖住我,就是在配合别人,长安有人要对陛下不利,难怪我送出去的信都没有回音。” 他大胆推论,情况有变的不是哪个郡县,是长安。 “如果……”叶真觉出一丝害怕,“谁有这个本事?能让王妃和公主配合的人,长安城里不多。” 李谨行手中动作停下,他心中基本锁定了人选。 她试探着问:“是不是三殿下,他可是安阳公主的亲弟弟。” 李谨行没有正面回答:“我们现在只是猜测。” 无论是皇帝亲自来,还是派太子过来,都可以把他们二人分开,各个击破。否则如果他们两个都在京城,无论戕害哪一个,另一个都有应对之策。 万一是皇帝来扬州,对另一位布局的皇子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生意,借刀杀人,皇帝死得清清楚楚有因有果,他只要除掉李谨行,就可以登上大位,杀兄比起弑父,罪名要轻太多了。 但这位皇子和段欢运气不佳,晋王的身体撑不了更久,他们等不起,于是提前启动计划。 不幸中的万幸,李谨行带了个叶真过来,他还十分紧张叶真,段欢当机立断,用孕事绊住他们。无论晋王死不死,他们都走不开了。段欢真是胆大心细,能成大事。 皇帝偏心栽培李谨行的坏处这时候就显现出来,李谨行一走,他相当于断了一只臂膀,没有别的皇子可用。 叶真想通一切,继续道:“要想证实,不如派人去告诉公主我们要动身回京,看她是什么反应。” 李谨行摇摇头,刚要说话,叶真反应过来:“不行,这就让她有所防备了,我们应该先想办法出城,再去试探她。” “对。她从小就胆小懦弱,听她给王妃的传话,似乎摇摆不定,也许我们可以想办法策反她。”李谨压倒手里玉块,看向叶真,“我记得程著说过,他二哥是扬州府的校尉。” 千里之外,长安城中,罢朝三日后,皇帝终于召见了四位宰相。 头一日罢朝时,内侍带来的消息是皇帝头风发作。他们太原姓李的什么都好,就是头风的毛病代代相传,也不稀奇。 以往皇帝有恙,太子监国理事,李谨行作风稳重,干净利落,镇得住群臣。这次太子在千里之外守着垂危三个月还没归天的晋王,朝中无人做主,只能大家各司其职,先压下有争议的问题。 一连三日罢朝,叶弘心中已有困惑。他是宰相中最年轻的一个,陈樱不在,甘露殿站着的四个人里,数叶弘最亲近皇帝。 帷幔遮盖着床榻,人影绰绰,淑妃娘娘退到一边,皇帝捂着头呻/吟两声,沙哑问:“都来了?” 皇帝接见外臣,很少会有妃嫔在场,加之柳贵妃死后,陛下没有什么很宠的宫妃,因此这是叶弘第一次见淑妃陪侍。 郭侍中资历最老,拜手答:“臣等到齐,令陛下久等,陛下龙体可好?” 皇帝情绪不高:“尚可。” 随即唤:“容清。” 叶弘上前:“臣在。” 皇帝低声道:“拟诏。” “何诏?” “朕体恙,今日起,六皇子明泽监国。” 叶弘抬起头。 皇帝气息虚弱,继续道:“行玺仍在承庆殿放着,拟好,你们几个一同取玺盖上,发出去。” 皇帝从前发头风时,有过叫他们代为盖章的经历,不多,一共两次,叶弘都历历在目。 郭侍中年纪大,躬身颤巍巍劝:“陛下,不可。” 太子监国名正言顺,可是此时叫第二个嫡子监国,什么意思,太子会怎么想,众臣怎么想,天下人又怎么想? 皇帝声哑,疲倦道:“就这样,明泽暂代我处理几日,不然,继续拖着不复朝吗?” 分卷阅读103 另一位宰相道:“陛下,不合礼法。” 皇帝叹气:“顾不得礼法了,现在,非常之时。” 这话分量极重,什么情况会让一国之君觉得非常?殿里寂静良久,郭侍中直起身:“臣领命。” 叶弘随着拜手领命,皇帝再说两句,就叫他们退下了。叶弘起身时,隔着重重纱帐遥遥望进去一眼,只看到个模糊的身形。 夏日天气瞬息万变,一出甘露殿,天空竟黑压压聚起乌云,气势汹汹,风雨欲来。一贯金碧辉煌的各殿,在低垂的黑云下黯然失色,更叫人心里燥热沉闷。 叶弘走在前方,身后郭侍中唤:“容清,且等等我。” 叶弘站着等他跟上来,他道:“前几月令嫒与太子殿下一同启程去往扬州,不知可有音信送回来?” 叶弘摇摇头:“郭老,许是小女贪玩,出门至今,一个字也没有传回来。” 郭侍中皱着眉,不由自主捋捋胡子。 叶弘同他一并走,再聊,换了话题,商量拟诏的事宜。 盛夏时节,竟也有风雨如晦时。 ☆、第 48 章 这一则命令下得急,第二天,诏书就送到李明泽住的武德殿。书中言明,太极殿的大朝暂时停止,只开两仪殿的重臣小朝。 一切待遇,跟太子监国时所差无几。李明泽接了诏书,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愣怔着朝西看看,再朝东看看。他住中间,西边是太极宫,东边是东宫。 他叫住传书的侍官问:“这真的是陛下旨意?” 侍官恭敬回答:“六殿下,诏书上印玺与批示齐全,怎会有假。” “可是我从来没插手过政事。”李明泽脑子里空白了一大片。 侍官摸不清这事的走向,见李明泽是个没主意的,不敢多说,只道:“既然陛下信任您,一定有道理。” 李明泽还是晕头转向,琢磨一会儿,去延嘉殿求见皇后。 皇后正要午睡,听到他来,便起身去迎接。李明泽复述一遍诏书内容,向皇后打探:“母亲,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也愣住:“不知道啊,我三天没见过陛下了。” 李明泽觉得稀奇:“往常陛下有恙,不让宫妃服侍,能近他身的只有您,怎么这次,我听说换成淑妃了?” 后宫里自从柳贵妃死后,皇后一人独大,三妃平分所剩无几的秋色,皇后顺心如意惯了,忽然被人夺风头,满心都是疑虑,思索一阵,道:“陛下的心思我肯定不能干涉,后宫本就是他一人的,他想宠谁便宠谁。” 李明泽也反应过来了,皇后着眼后宫,想不来应对之策,他不应该找皇后,应该去找后宫里唯一一个铿锵的。 柳太后。 于是出门再改道昭庆殿,柳绰坐在正殿听他说完,也露出讶异:“监国?陛下疯了吗。” 李明泽附和:“是啊,让我二哥知道,他会怎么想,我怕他误会。” 柳绰盯着他:“不是你向陛下求来的?” “没有,我几天没见陛下了,怎么有机会给他吹风。按理说淑妃娘娘在侍疾,要求也是她替我三哥求吧?”李明泽万分不解,他好好坐着,怎么一个裹着刀子的烫嘴馅饼就掉他嘴里了? 柳绰哼一声:“她敢,你好赖是个嫡子,老三要敢越过你,不就有夺权之嫌。” 寻常人家嫡不嫡差别不大,天家不一样,立储向来是嫡子优先,有他横在前面,李明昌名不正言不顺。况且前面几个皇子年纪都差不了几岁,李明昌要明着欺负他,很难。 李明泽难过:“我如今越过我二哥,看着也有点……篡权的感觉。” 实际上这方面他比朝臣还敏感,从小李谨行被抓着当太子,他们几个放养,皇帝在别的事上都很宽容,唯独一点,谁也不能挑战太子的地位。 柳绰向后仰,靠着椅背:“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发生,陛下应该不会这样做。二郎他……是不是出事了?” 李明泽猛然震悚。 他的表情柳绰尽收眼底,抬手召来侍女,对他道:“随我去甘露殿。” 求太后的好处就显示出来了,皇子妃嫔无事不能随便跑去甘露殿,李明泽前两天去请安,皇帝都心领了,没见他的面。太后不一样,母亲要看儿子,儿子不能拒绝,头顶一个孝字在,拒绝了难免让她怀疑。 甘露殿中,皇帝仍躺在床榻上,柳绰进来一看,道:“陛下头风发作,怎么还垂着帐子,来人,掀开。” 李明泽站在她身后,不断探望床榻。 殿里自然无人敢动,皇帝声音里糅着几分痛苦:“母亲,你让我清静片刻吧。” 柳绰不纠缠,道:“好,我只问你两句话。” 她看着淑妃,对殿里人一齐命令道:“你们退下。” 皇帝在床幔里隐约扬起一只手,淑妃领命,乖乖退出去。柳绰分神看她一眼,跟记忆里唯唯诺诺的样子没什么差别。 “母亲 分卷阅读104 要问什么?” 柳绰向床榻走几步:“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让明泽监国?我不干政,只想知道,是不是二郎出事了?” 皇帝沉默许久,才开口:“母亲,别问了,到该公开时,自然会公开。我现在心神俱疲,不要问我了。” 像受了很大的打击,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柳绰心里异样,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皇帝唤到:“明泽。” 李明泽上前:“在。” “多听各位公卿的意见,不要独断专行,多来跟我汇报。” 李明泽躬身:“是。” 皇帝强调一遍:“每天都要来请安。” “是。” 柳绰还要问:“二郎有送回来消息吗,你四弟怎么样了?” “母亲。”皇帝极轻地说,“别问了,你让我清静几天。” 仿佛痛苦至极,不愿多说。 柳绰从他嘴里一句有用的话都问不出来,待了一刻,只好离开。走出殿门,淑妃在旁边候着。柳绰停下脚步:“是陛下叫你来侍奉的?” 淑妃低头温顺答:“是。” “那你好好侍奉,别怠慢,也别乱说话。陛下他同我一样,最恨一些狼子野心,兄弟阋墙的蠢货。” “太后娘娘!”淑妃扑通一声跪下,“您言重了!” 柳绰一只手由侍女扶着,一只手抬起,并不看她:“起来,做好你分内的事。” 淑妃战战兢兢应声。 走出甘露殿,李明泽思虑重重,柳绰停在分路口道:“既然要你做,你大胆去做,如果二郎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你要学着应对。” 李明泽闷闷说:“我知道。” 柳绰看着他:“前朝的事,你和陛下商量着决定,内宫有我在,不会给你添乱。” 李明泽愣怔着抬起头,混乱中有一丝感动:“谢太后。” 处理政事李明泽是头一回,他在两仪殿召集群臣,皇帝平日坐的上位椅子他不敢坐,另设一张,尽力学李谨行的模样。群臣与他打交道不多,看他傻乎乎的样子,奏事时便详细解释,引导他下令。他没经验,左边吵起来,他觉得有理,右边吵起来,他也觉得有理,一天下来,与没人做主时差不多。 他头痛极,拖延到放朝时间,赶快溜去甘露殿。叶弘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叹气摇头。 一回身,陈樱看着他:“容清,一齐走吧?” 两个人并排走出,笑话李明泽几句,陈樱问:“前日陛下召见你们,他可还好?” 叶弘对她没什么隐瞒,直言道:“他一直躺在榻上,精神颓丧,仿佛受很大打击,声音低沉沙哑,说非常之时,必须叫六殿下监国。” “非常之时?”陈樱把这几个字在心底咀嚼一遍,“你没看到陛下的模样吗?” “没有。你若是疑心,可以去求见。”叶弘怂恿她,“你要见,他一定不会拒绝,也许会多说一点。” 陈樱晦涩道:“你不知,刚罢朝时我就求见过,他……不肯见我。” 叶弘诧异:“怎么会?” “我在外面求见,陛下叫人传话,说他很倦,过段时间再见我。”陈樱同样不解,“我不好再去求一次。” 叶弘眼神逐渐锐利,思索不语。 陈樱再问他:“说起来,太子殿下与稚玉去扬州这么久,没有送回书信吗?” “稚玉没送过,殿下如果要送,也是直接呈给陛下,我们并不知。”叶弘心如沉阶般下落,“郭侍中也怀疑是殿下遇到什么事,但愿不要是,我们静待陛下恢复吧。” 陈樱无可奈何,只好嗯一声。 李明泽走到甘露殿,躲进去时,淑妃亲密立在床榻边,床幔仍旧垂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皇帝气息颤巍巍问他:“来了?今天怎么样。” “不太好。”李明泽沮丧说实话,“我真的什么也不懂,陛下,还是等我二哥回来吧,我做不了。” “让你做你就做。”皇帝加重语气,“总指望别人像什么样子。” 他平时训斥李谨行就是这种语气,此时惟妙惟肖用在李明泽身上,唬得逍遥皇子一震,心里更苦涩。 “你要是实在吃不消,住到甘露殿来,方便跟我商议,心里加点底气。”皇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好言哄他。 旁人见都见不到皇帝,李明泽可以直接住过来,多大的面子,李明泽愣一会儿,高兴起来:“那就叨扰陛下。” 他搬到甘露殿,确实方便许多,只是夜间睡觉惶恐,做过几回噩梦。柳绰始终不放心,隔三差五来看他。李明泽一听她关心,就笑得颇为傻气,她看不下去,斜眼问:“傻乐什么?” 李明泽说话直惯了,开口道:“太后向来冷淡,从来没跟我们亲近过,现在忽然关照我,不免受宠若惊。” “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柳绰本身长得就冷,没有寻常祖母的慈爱,眼神一飞,更显傲气,“ 分卷阅读105 看你父兄靠不住的样子,我是怕社稷有误。” 李明泽现在不怕她,嘿嘿笑。 其他皇子有坐不住的,也来打听情况,因为皇帝始终不见人,只能从李明泽这里入手。他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什么,几位兄长却以为他居心叵测,开始隐瞒,一时宫中气氛紧张。 比较奇怪的有两件事,一是其他皇子都来打探,三皇子李明昌没来过一次,二是皇帝一直藏在帷幔后面,虽然说李明泽可以跟他商量国事,但李明泽真的问起时,他总推说头痛,不予理会。 李明泽一筹莫展,心底不安。 ☆、第 49 章 安阳公主从听到晋王王妃死讯开始,连着梦魇好几天,颤抖着派人盯住王府情形,得到的消息都是一切平稳,太子没有回京的意思,只在写信送出去。 她掩住胸口憔悴问:“真的吗,他到底知道没有,我是不是应该去认错。”驸马在旁边劝:“公主,再耐心等一等,大事就要做成,太子再做什么,不过是困兽犹斗,成不了气候。” 安阳公主眉头紧锁,迟疑着点头。 叶真撑着脑袋,眼前放三碗药,一碗解毒,一碗补血,一碗是程著的医生开来调养身体的。 “能不喝吗,三碗啊,会不会药性相冲?”叶真艰难地咽口水。 医生立即答:“药方都是我一人所开,不会有碍。” “唉,人家去做正事,我在这里喝药。”叶真叹气,她脸色苍白,脖子上还缠着一圈细布,看起来随时会倒下去。又受伤又中毒,还来汹涌的月事,李谨行留下层层重兵看着她,才放心跟程著一起出门。 西山道观看守严密,程著前几天指名道姓要见他二哥,二哥好歹是个校尉,跟亲兄弟见面的权力还是有,跑下来与他说几句。 二哥十分机敏,一开始驸马领人驻扎在西山上时,他心里已经有所怀疑,一接到程著简短的报信,便心知肚明。虽然扬州天高皇帝远,但好好的太平盛世,大家心惰,谁也不乐意搅和进谋反里,他在将士间散布一通谣言,把后果说得极可怕,渲染公主与驸马隐瞒他们的恶行,不多时军心动摇。 太阳落山,热气稍微散开,李谨行带的禁军和程著调动的家丁门人,加起来看着浩浩荡荡一片很唬人,刚冲上山坡,禁军打头,训练有素势如破竹,高喊着缴械不杀。对手没有战意,不多时纷纷倒戈,溃不成军,开始给李谨行热情引路。 安阳公主在道观听到山下震天喊杀声,害怕得瑟瑟发抖,泪流满面,已是站都站不起身。李谨行在聂云的开路下踏进观里,就看到她瘫在地上,颤巍巍举起刀,想要自尽又半晌下不去手。 李谨行朝她命令道:“放下!” 她浑身一震,哆嗦着把刀放到一边,哭着叩头:“殿下,我知错。” “你现在知错不算晚,说,长安是谁在主事?”李谨行看她的样子,已经知道猜得八九不离十,便直接问。 她伏地呜呜说:“殿下,你现在回去也没用,扬州离长安千里,横跨整个国土,等你回去,他早登位,你不如赶紧逃,我……我就写信告诉他,你和叶姑娘已死,你们二人逃去海外吧。” 李谨行哭笑不得,他知道这人本性不坏,就是太过懦弱。从她的语气推断,李谨行已有答案:“是明昌?” 安阳公主哭得伤心,微微点一下头。 “你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我还能跟陛下求情,他宠你,肯定愿意留你一命。不然,就像你的驸马一般,要斩于乱军中。”李谨行指一指外面,军马嘶吼听得安阳公主心惊肉跳。 “我说,都是明昌……去年我回京时,告诉他王妃在谋害王叔的事情,我没有十分确凿的证据,不敢向陛下禀报。他叫我挑唆王妃娘娘,激起她对陛下的怨恨。” “明昌威胁我必须这么做,再加上我娘劝说,我就……你离开京城之后,他把控住陛下的亲卫,准备,准备弑君……结果陛下好像有所察觉,突然失踪。”她泪痕满面,抖如糠筛,“我害怕陛下问罪,想跟王妃说不要行事,谁知第二天,她与王爷就双双没了。” “陛下失踪?”李谨行走过来问,“怎么失踪?” 她吸吸鼻子:“明昌没告诉过我,只说陛下与他调军的鱼符都不见。我想陛下吉人天相,恐怕是上天在保佑,明昌等不及,想直接宣布陛下死讯……” “胆大包天,长安除了皇子,还有那么多重臣,岂容他胡来,就算我不在,还有明泽——” 李谨行猛然顿住,略一思索,低声道:“糟了,明泽有危险。” 安阳公主仍然想劝他放弃:“殿下,你别回去了,就当什么事都没有过,这样对我们都好。” 李谨行站起身,对聂云道:“把公主依旧安置在这里,我们撤,马上准备回京。” 叶真才不情不愿吹凉第三碗药,端起来准备喝,就听到外面兵荒马乱,张望询问道:“怎么,是殿下这就回来了?” 苏棠按住她岿然不动:“殿下说过 分卷阅读106 ,外面就算天塌,姑娘也要喝完药再出去。” “我看你越来越像殿下的人了。”叶真不满地抱怨,端起碗喝一口,神魂萦绕在外头。 不多时李谨行疾步走回来,他一身银甲,肃杀之气还没褪尽,进门到叶真身边,开口第一句问:“药喝了吗?” 叶真爱看他现在沾上几分煞气的模样,多看几眼,点头说:“喝了,怎么这么快回来,还好吗?” “好,已经问清楚,我要即刻动身回京。”李谨行握住她的手仔细交待,“我跟程著商量过,你先留在他家里,由他保护,等长安局势稳定,你再回来。” “那怎么行?”叶真惊讶站起身,“不可以,殿下知道长安城什么情形吗,贸然回去有什么用?” “明昌准备举事,陛下失踪,明泽恐怕也危在旦夕。”李谨行手上安抚她,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我必须回去,不然明昌就要得手。” “可是你只有几百人马,不如先写信调长安周边兵马,等万事准备好再回去。” “等准备好就晚了。”李谨行伸手捧住她脸颊,一幅告别之态,“你乖乖留在这里,万一我出什么事,你有扬州跟河东两边护着,只要服个软,明昌不敢拿你怎么样。” “不行。”叶真急得眼圈一热,脑袋一空白,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讲起,只能挑最紧急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我知道你担心,但你身体不行。你放心,太师家底深厚,就算明昌真的做了皇帝,动他也有所顾虑。”李谨行唯恐劝不动她,耐心一点一点解释。 叶真开口便说:“我不担心他,我担心你。我们此刻从扬州出发,走的是水路,急行到洛阳要好几天,我到时已经好了,殿下,我一刻也不能离开你,你身边总不能一个帮忙的也没有吧?” “我带着两个——” 叶真大言不惭打断他:“他们二人是武将,只会听你的命令,小远年纪又小,不能独当一面。我跟着去看看局势,殿下你要承认,我这么聪明,一定有用。” 李谨行仍坚持:“这次回去万分凶险,我不能让你涉险。” “殿下,跟你分开对我来说才是最凶险。”叶真握住他手,定定望着他,“我与殿下同生共死。” 李谨行心中震动,如同暴风卷起巨浪,久久不能平静。 不料还没感动片刻,叶真恨恨说:“殿下如果执意要把我留在扬州,那等李明昌登位,我就去做他的皇后。” “别说气话。”李谨行压根不信,捏她手心。 叶真靠近威胁:“殿下你做得出,我也做得出。等你离开扬州,还管得了我做什么吗,我就是跳进大运河里,你也没办法阻止。” 李谨行加重语气,训她:“不许发疯。” 叶真扑进他怀里,一把抱住他腰身紧紧缠住,带着哭声软软道:“殿下,扬州距长安千里,要我在这里等着,真的太残忍。我们不与李明昌近身交锋,我保证不会发生前两日那样的事,如果你们作战,我在营帐里等殿下,好吗?” 李谨行心有犹豫,让叶真离开他的视线,就不在他可控范围中,他确实心有余悸。抱着她思虑良久,叶真连撒娇带耍赖,看到他有一丝松动,机不可失对苏棠喊:“快去收拾简装,我们上路。” 苏棠应声去动。 李谨行握住叶真四只手指,叹道:“早知就不该招惹你。”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叶真担心他随时反悔,催促侍女快些。一片忙乱中程著跑进来喊:“师父,你也要走?” 叶真急忙说:“我要去,你家还有船可以借我们吗?” 她看中程家商船。官船大多破败,游船豪华但行驶比较慢,商船居中,承重足够,带兵过去不成问题。 程著豪气冲天道:“有,没问题,我带人跟你们一起走。” 他还不懂宫变的危险,满心觉得自己要建功立业,叶真劝他几句,看他豪情万丈只想做点刺激的大事,便不再劝,只耳提面命,把后果先说给他听。 他兴头很高,叶真叫他二哥带上一支扬州府的人,一起出发。 两处人马忙活一晚上,到天明时,船只整齐开出,李谨行匆忙跟扬州刺史交待一番,马不停蹄赶往港口,登船入水。 船开出好一段,叶真才放心,坐在舱里跟李谨行商议:“我们调哪里的兵过来合适,蒲州最近,凉州最可靠。” 他否决道:“凉州的兵不能动,如果让突厥和吐蕃发现长安生乱,边防空虚,后果不堪设想。我们的成败不足惜,绝不能让其他人有可乘之机。” “但蒲州身处河东,镇压着几家陇中贵族。”叶真接话。 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与魏周隋唐四朝皇室都云集关陇,这块地方卧着好几家士族,除了河东叶、柳两家亲近李家,其余都是自矜自赏,天下安定时他们俯首称臣,而现在长安有变,李谨行孤家寡人,向他们求助,恐怕后果难测。 眼看叶真脸色越来越白,李谨行安慰她:“好在陛下带着兵符一 分卷阅读107 起走的,明昌调不动兵马,只凭内宫亲卫,我们尚可一战。” 叶真没他那么乐观,他继续说:“况且,如果我们能率先找到陛下,事情就简单多了。” “陛下既然带着兵符,为什么不出现?”叶真注意力转移,“是不是他受伤了,或者李明昌截断了使用兵符的通路?” “我猜他控制了北衙,陛下匆忙逃出,没有带多少人,不敢贸然出现。”李谨行出言推测。 禁军十六卫分南北衙,北衙是皇帝与太子亲兵,由太尉统领,南衙由宰相统领,南北都要见皇命与兵符才会发兵。 李谨行曾行过监国之权,在禁军中有一定威望,现在非常之时,如果他坚持发兵,哪怕没有兵符,也有机会调动他们,但李明昌名不正言不顺,绝对发不动。 为什么他能控制皇帝的亲卫?叶真抱胸前后晃,苦思冥想,慢慢从记忆中抓到一线五彩的光,在她眼前摇啊摇,熟悉模糊。 “我想起来了。”叶真猛然抬头,“柳维宗!他凭借柳家的关系在做陛下亲卫统领,还跟李明昌和安阳公主往来密切。” 她眼前赫然出现围猎时看到的五彩小鱼,挂在柳维宗腰间。 李谨行也想起来,点头:“多半是他,有他从中作乱,北衙可能已经不好,我们进城后应该先找陆太尉,再召集几位宰相,一齐发兵围剿李明昌。” 叶真眉头仍拧在一起不展:“如果事情这么简单就好了,但从目前的布局来看,李明昌压得很稳,我们小心为上。” 她甫一思索,头就开始隐痛,睡眠不足与身体异状一同侵袭。 “好了,这些事都慢慢考虑。”李谨行把她拥入怀,“行船这几天你多休息,等下船后就要骑马赶路,多积攒点体力。” 叶真仰头看他,心中甚是不安。 他低头在叶真额上落一个吻:“你这些天一直受累,昨晚也没好好休息,去睡会儿,我找两位将军商议商议。” 叶真闻言,也觉得身上困乏,眼皮沉重,便点头说:“好,但我醒来时殿下一定要在,别把我偷偷丢在扬州。” 她患得患失的样子十分正经,李谨行笑完,心里热潮翻涌,认真说:“不会的。” 叶真放下心,躺到床榻上没多久,就沉沉入睡。 运河船只穿行如梭,据说每日经行能有三千到五千艘,李谨行叫人放全速,一路向着洛阳飞。他在船头沉默着看江岸风景变换,脚下江水翻滚,前路一片云雾迷蒙。 ☆、第 50 章 叶真一觉睡到晌午,迷迷糊糊醒来,到下午吃饭时才清醒,想起来问:“殿下带来的医官呢,还好吗?” 李谨行道:“暂且无碍,不过他被安阳关□□,身体和精神都虚弱,此行没有带他。” “无碍就好,幸好公主心软,要是换个人,恐怕难逃一劫。”做医生真危险,叶真感叹完,又问,“那王府的四位医官呢?” “他们早被王妃买通,现在关押在扬州府狱中,等事态平稳,再请陛下发落。” 叶真点点头,李谨行看她这么关心,便说:“程著带着医生,哪里不舒服的话叫他来看看。” “不必不必,我很好。”叶真半真半假地摆手。 回程逆流急行,几天之后,在洛阳上岸。陆路改为骑马,刚出发,叶真就知道她高估自己了。 都说七月流火,可踏在地上还能感受到地面蒸腾的暑气,把人紧紧裹住,寸步难行。 她脖子上依然缠一圈细布,顶着烈日刚骑出半个驿站的路程,已经头晕目眩,脑中有水波一圈一圈震荡,耳畔嗡嗡乱鸣,喘气越来越深,呼吸时喉咙疼得仿佛吸进来的都是细小刀锋。 眼看要一点一点垮下去,她心知不能勉强,及时开口唤:“殿下,等一等!” 李谨行勒马回身,一眼便知她不行了,暂停队伍过来问:“走不动了?” 叶真心中愧疚,努力平息着说:“我怕是跟不上,殿下先行,我在后面缓行,我们长安城外再见。” 李谨行应允:“好,我留二百人给你。” “不,殿下正是用人之时。”叶真伸手讨价还价,“给我留小远和五十人,其他人殿下带走。到了长安城外,殿下不要进去,李明昌必然在戒严,我们等情况明朗,筹措到人手再进去。” “我肯定要进城。”李谨行扶住她说,“在城外等,是想等什么,陛下知道会怎么想,天下人会怎么想。” 叶真的意思是等李明昌公布皇帝死讯,李谨行顺势进城,打出剿灭乱贼的旗号。这样名正言顺,只是在孝义上略有一点遗漏,显得不是诚心来救皇帝。 “殿下,你不必为了十全十美去以身犯险,不完美也可以,只要你安全,名声可以慢慢修补——”叶真深感无力,不死心地劝说。 “我知道你担心我,只是如果在这一点上做错,李明昌就可以大肆攻击我心思不纯。现在长安城人心向的是我,他未必敢随便动我,我不能失去 分卷阅读108 这个优势。” 他偏要自投罗网,叶真张开嘴不知能说什么,又焦虑又难过,只好为他出谋划策:“那殿下到长安后,先派人打探一下情况,如果要进城,就声势浩大进去,举旗打旒,越庄重越正式越好,千万不要急着进皇城,暂且留在太子府,家里最安全。” 李谨行一一记下:“好,我知道。” 叶真再嘱咐:“既然殿下执意进城,那我到之后,在城外驻扎配合你,到时候我遣人去太子府或者我家报信。” 李谨行回她:“万事小心,不要勉强,沿途在驿站留宿,不要离开护卫。” 她担忧道:“殿下也是。” 分拨好给她的人,李谨行握一握她掌心,再说几句谨慎的话,便继续前行。 尽管不舍,但只有解决了长安的麻烦,才是真正有效的保护。 叶真停在原地,看他跑马出去几百步,日光灼人,她心神不宁,恍惚一瞬,忽然脑中霹雳,炸出来一件重要的事。 李谨行刚重新出发,又听到身后她急切喊:“殿下!” 他再回身,兵马都在后方站着,他一人过来,驱马停在她面前:“怎么?” 他这边人多,叶真这边人少,两边不均匀地疏松围拢,叶真靠近他:“从前我思过的荐福寺观音殿你还记得吗?” 李谨行回想:“记得。” “那里地下有密道。”叶真凑到耳畔,咬耳低语,把入口详细告诉他,“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之前陛下不许我告诉任何人,想必是非常隐秘的地方,不知有没有告诉过你,也许他会在那里。” 这是一个重要讯息,李谨行顾不得惊讶,低声复述一遍。 “他确实没说过,我记下了。” 李谨行执着她的手,她鬓发微乱,病容纤弱,面上满是牵挂,他不敢多看,再加一句:“你不要担心。” 日头正照着他俩交缠的手,地上影子无比清晰,四周所有人都在等他,叶真千般不放心,还是自欺欺人地应下,目送他离开。 马后烟尘滚滚,李谨行领着将将凑够的千八百人策马飞沙,很快消失在视线里,叶真久久凝望,缓步前行,苏棠和陆远在她身畔紧跟。 静默着走过半日,她情绪始终不好,徐兰心思转了好几转,忽然娇呼一声:“呀,今天是七夕!” 叶真被她一声叫回神,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惦记这个。” 徐兰开始作怪:“这是我跟姑娘过的第一个乞巧节,可惜就在这马上赶路,不好,可惜。” “行啦,今年不可能陪你乞巧,明年我们在长安再说。”叶真顺口安慰她。 七夕节是女儿节,姑娘们一起投针乞巧,拜月祭星,侍弄瓜果花草,叶真从前朋友不多,向来是在东宫讨点赏,跟李谨行一起到观星台看看牛郎织女星,就算完了。 如今她身边有薛采星,还有徐兰这个顶爱闹的,没准还能过得有趣味些。这样想着,她心情好一点,勉励自己,等解除长安的危机,就去找薛采星喝喝酒,说点女孩儿的秘密话。 看她舒展一点眉头,徐兰倒不依不饶起来:“明年的七夕节,就不是第一个了,不一样。” “你可耍赖吧,那明年也不陪你过。”叶真一扬鞭,不由分说跟她拉开距离。徐兰急忙跟着加速:“不行不行!” 叶真头也不回喊道:“你这人到底想干嘛啊,怎么着都不行。” 徐兰紧紧追着她:“我就想跟姑娘高高兴兴过节,不想看你发愁!” 她回眸朝徐兰笑笑,灼灼日光下,闪烁着看不清楚。 先前放慢速度休憩半天,叶真体力恢复过来一点,立马加快赶路,只想早一点到长安。但她身体根基就不好,受伤后更弱,只能一会儿急一会儿缓,到下一个驿站时,天色已晚,众人都劝她在驿站歇下,明日再赶路。 叶真有心无力,只能听从,暗暗生出悔意,早知道平时就该少看书,多玩玩马球打打猎。 入夜,甘露殿凉意渐浓。 李明泽梦中走进崇文馆的学堂,看到薛采星坐在第一排朝他笑,他尽量做出一个英俊的笑容回应。第二排坐着叶真和李谨行,第三排是陆瑶,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陆瑶捏着叶真发端玩,叶真探着身子与李谨行说话。李谨行性格稳妥,叶真招摇,任谁看来,都是叶真在主动亲近他。 李明泽坐到陆瑶一排,跟她一起笑话叶真:“叶姑娘这么缠绵,不怕吓跑我二哥吗?” 叶真脸皮时厚时薄,今天遇到她娇气,撇嘴不高兴:“是殿下需要我,我才来的。” 李明泽笑得愈发嘲弄,他真心觉得叶真很能胡说,没一句实话。叶真闷闷不乐,缩回去不理李谨行,埋头软乎乎趴在桌上。李谨行回头轻轻看李明泽一眼,虽然没说话,但李明泽骤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分心放下书袋,打开拿书,手却触到一只又硬又黏的小东西,他掏出来一看,赫然是一只新鲜蝉蜕。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多脚多肢相貌丑陋的蝉 分卷阅读109 ,看见便发怵,顿时甩手出去惊叫一声,噩梦猛地惊醒,起一身凉汗。 这个梦有一半是真实发生过,他醒过来时浑身发麻,觉得床脚似乎有无数只蝉蠢蠢欲动,要攀爬到他腿上。 殿里黑漆漆一片,只有门口隐约透出烛火,月光攀爬到一半,李明泽好不容易克服恐惧,平缓一点,喊道:“来人。” 四下无人应答。 李明泽摸索着坐起身:“人呢?” 他磕磕绊绊扯过外袍,随手披起来,困惑地边门口走。这间偏殿连着正殿,他走到皇帝殿里,虽然燃着几盏烛台,却一个人都没有。太过反常,空气中似乎还有一丝腥气,他无端紧张,顺手扯下来一个高脚架上的烛台,握在手中。 正殿窗门大开,夜风穿堂,床上纱幔轻轻飘摇,里面似乎躺着一个身穿红衣的人。李明泽慢慢靠过去,凭直觉喊:“陛下?” 烛台换到左手,他掀起一层床幔,眼前竟不是红衣,而是一片血污,床上躺一个与皇帝面容差不多的男子,双眼圆睁,腹中还在淌血,一副死不瞑目的凄厉模样。 李明泽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倒退几步,跌坐在殿中,惊恐万分:“来人——” 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响,更添几分诡异。 忽儿身后有一阵急促脚步声,李明泽无助地看向门口,脚步越来越近,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在首位走进来。 李明泽下意识不敢向他求救,茫然喊:“三哥?” 李明昌带着一队亲卫径直走近,饶有兴趣地踱步,他身后,淑妃和亲卫小统领柳维宗分立两边。淑妃直起腰,面目还是模糊不清,柳维宗趾高气扬,非常得意。 李明昌居高临下,对着李明泽,一字一字铿锵厉色: “李明泽,你弑君。” ☆、第 51 章 宫中半夜传召是极稀有的事,叶弘被人催起来,匆匆到前厅,问传话的侍官:“可是陛下出什么事?” 侍官深深躬下去:“三殿下派我等传话,想必是大事。” 如果不是大事,他一个皇子敢深夜把宰相喊进宫,是不想要后半辈子的亲王爵位了。这回答等于白答,叶弘跟着一边走,一边问:“三殿下还传什么人来?” 侍官说:“只传四位宰相。” 看来事情又急又隐秘,叶弘不敢怠慢,刚出坊,就听见寂静城中隐约响着几声清脆奔马,听得他焦虑,也急忙加快速度。 到甘露殿外,郭侍中一把老骨头,由仆从扶着颤巍巍前行,叶弘走过去接过他,朝殿里走,两人没来得及交换任何言语,扑面闻到血腥气。 殿里调来重兵,个个凶悍,手按着佩刀蓄势待发。李明昌站在殿中,看到宰相陆续到场,走过来痛心道:“郭老,太师,陛下薨了!” 郭侍中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翻白,叶弘一把扶住他,疾声喝:“殿下!怎么回事,你不可胡说!” 李明昌亦伸手扶郭侍中:“千真万确,是李明泽,他狼子野心掩盖不住,向陛下求来监国权。今日他与陛下发生争执,意欲不轨,叫我母亲发现,拼命逃出来找我求救。” “我好不容易说动亲卫的柳郎君,带人过来看,陛下竟已被李明泽当场刺死在床上!” 他说得慷慨,郭侍中腿脚更软,朝床榻虚弱呼唤:“不,陛下——” 叶弘定定立在原地,似被雷劈一般,其他二位宰相听完,都是震惊到不可名状。 郭侍中还想靠近,慢慢走过去,跟叶弘一起到床榻边上,声音几乎是从喉咙硬哼出来:“容清,你看一眼……” 叶弘掀开床幔,触目惊心,他稳住心神探望皇帝面容,见他双目怒睁,脸上残留着扭曲的不可置信与恐惧,比平时狰狞许多。 靠近探他鼻息,是真的一点也没了。 叶弘不忍再看,收回手低声道:“已经没气。” 郭侍中嘴唇颤抖:“陛下,陛下,我眼看着从小长大的陛下——” 叶弘缓一缓心神的冲击,还想再看一眼,李明昌出言道:“依诸位所见,现在应当如何?” 除过已经不能说话的郭侍中,尚书左仆射年纪最大,他瘫坐在地,扶着脑袋喘粗气道:“秘不发丧,马上召太子殿下回京。” 李明昌为难道:“恐怕不行,太子他在扬州……” 他欲言又止,郭侍中浑浊的眼神复探向他,嘶哑问:“太子殿下怎么了!” 国君已薨,储君怎么能也出事。 李明昌几番犹豫,才道:“实在是丑事,太子去扬州探望四王叔,谁知王叔与王妃不合,王妃暗中下药加害王叔,被太子察觉,他们争斗之中……太子只带了几百人,没敌过王妃,安阳公主去救时,太子已经不好,救不回来,因此前几日陛下才伤神疲惫。” 这一连串合情合理,郭侍中接近晕厥。 叶弘震惊到毛骨悚然,一则储君出事,伤及国本,二则既然他出事,叶真估计也九死一生。 分卷阅读110 他的家和国,就在这一句话里全完了! 甘露殿一夜灯火通明,再无人敢看床榻上的皇帝。 天明时分,常参官云集两仪殿中,六皇子迟迟不来,正议论纷纷时,四位宰相现身,宣布暂时罢朝。 宫中气氛诡谲,无论底下官员如何打探,都打探不出更详细的消息。 前朝逐渐安静,李明昌终于放松,踏出甘露殿,向北走去。北边越走人越少,在一处置物的殿门口,李明昌停下脚步,问守卫:“他怎么样?” 守卫答:“一开始在喊叫,后来大约是没力气,再没动静。” 李明昌阴恻恻笑着,志得意满走进去,拐入地下。这里是关押李明泽的绝佳场所,地下阴凉,修了许多小房间来储物,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铁门关上,里面黑漆漆一片,无声无影,能把人逼疯,尤其是李明泽这种活泼性格。 越想越觉得舒坦,李明昌命人打开门,便看到里面颓然坐着的李明泽,他周身锁链缠锁,才一个晚上,已经从云端坠入地底。 听到开门声响,他恍惚抬头,门外光芒刺进来,他眯起眼睛。 “李明泽,不出几日,全长安都会知道,你弑君谋反。”李明昌蹲下身,与他平视,“而我,会变成名正言顺的新君。” “你休想,等二哥回来,你哪有什么名和正。”李明泽咬牙恨道。 “你就不要替我担心,不如想想你还有什么二哥。”李明昌面目扭曲,阴桀道,“真要谢谢稚玉,如果没有她,扬州哪能那么顺利除掉李谨行。” 李明泽瞪大眼睛:“二哥他真的——” 实际上李明昌并没有收到段欢的最终回信,扬州实在太远,最快的通讯也滞后好多天,但以他看来,李谨行插翅难飞。 李明泽对这件事有一点心理准备,他急着确认更重要的事:“昨晚死的那个,不是陛下,对不对!” 他没有确凿证据,只是凭感觉。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快死了。”李明昌掩不住的自满,“年初我向陛下求赦教坊的一班人,其中有一位善口技的,我教他模仿陛下半年,从威严到发怒,他学得惟妙惟肖。还有一位善绘假面易容的,绘过几百张,终于绘出完美无瑕的一张,给口技人缝上。” 李明泽顾不得在意别人,追问道:“那陛下在哪里!” “我本来只是做个万一的准备,没打算真的用到他们,谁知陛下不见,他们正好派上用场。”李明昌感叹,“这是上天助我。” “他们尽心帮你,你却直接杀人?”昨晚那人的惨相浮现眼前,李明泽相信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猛然被杀。 “当然,难道还等着他们揭发我?”李明昌鄙夷地看他,“你这种心软胆也软的,一辈子都成不了大事,永远跟在李谨行身后做个废物。” 李明泽气性上来,挑着他最不爱听的说:“二哥聪明,天资好,出身正,既是敕封的储君,又素有贤名,跟着他有什么奇怪,你这种人才叫我匪夷所思!” “真是兄弟情深!那你到了地府,好好向他表忠心,看看他能不能让你做个地府的亲王。”李明昌挥手朝身旁人命令,“端上来。” 侍卫应声端过来一盏毒酒,放到李明泽身旁。 “我不杀你,你就好好待在这密不透风的死牢里面,什么时候受不住了,这杯酒,算我赏你的,叫你死得体面一些。”李明昌握住生杀大权,心中无比畅意,毒辣地说。 李明泽双眼通红,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他现在哪还能不明白,叫他监国,只不过是李明昌想上位的一个踏板,既除掉他,还给李明昌一个合理登位的名头,一石二鸟,阴险狠毒。 “为什么?你当然不懂,陛下偏心这么多年,真想让他亲眼看看,最宠的两个儿子都死在我手里的样子。” 李明昌发泄完冲天怨气,命令人锁好门,不许跟李明泽说话。 他带着柳维宗扬长去往昭庆殿。后宫各处尤其是太后这里,已经被他派兵守住。后宫原本是男子禁地,忽然来这么多凶煞侍卫,宫人内侍都瑟瑟发抖。柳绰心知宫中一定有变,坐在正殿沉住气等一早上,终于等到李明昌来。 他刚进殿,柳绰就想通事情前因后果,冷声说:“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就当太后在夸奖。”李明昌上前几步,柳维宗从他身后探出来。 柳绰隐着怒意道:“原来还有你这小王八种跟着兴风作浪。” 柳维宗怕她,低声哼着不敢对骂。 “说吧,来我这里,要做什么?” 她问得直接,李明昌也不卖关子:“太后聪敏,我只是来跟你要一样东西,只要你拿出来,我保证登基之后,仍然尊你为后宫之长。” 柳绰曾经帮着先帝举事,不是普通后宫妃嫔,李明昌不想与她为敌。 “我以为你胆大包天,用不到呢。”柳绰知道他想要什么,嘲讽道。 “我早 分卷阅读111 听说陛下敬重太后,一直由你保管传国玉玺,反正玉玺在你手里没用,给我,太后不亏。”李明昌虽说在与她商谈,但满心势在必得。 柳绰声音如结寒冰:“你休想,玉玺是我和阿昭一起,好不容易拿到的,怎么会交给你这种宵小之徒。” “看来传闻不错,当年太后娘娘与卫皇后在宫变中抢到玉玺,为先帝增加了正统的筹码。”李明昌笑出来,“你们把持玉玺要挟先帝,虽然玉玺没有实际功能,但先帝名不正言不顺,正需要玉玺来镇压舆论。” 柳绰接道:“就像你。你父兄不会在意这个东西,只有你才需要。” 传国玉玺代表权力的更迭,在民间舆论中起到的作用大,而在朝堂和军队发号施令中,没有任何用。 李明昌威胁:“太后娘娘如果不交出来,我只好把你终生囚在此地。” 柳绰端坐着一派坦然:“当年在陈王府,你亲爷爷威胁我,我都不怕,还会怕你这个孙子?” 柳维宗在后面帮腔劝:“娘娘,你就别固执,给了又能怎么样,等三殿下登基,肯定少不了我们柳家的好处,你不为自己想,也为柳家想想。”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柳绰怒道:“鼠目寸光!你凭借柳家的声望,才赢得陛下信任,做到亲卫统领,柳家何时需要你扶持,你怎么敢同李明昌一起胡作非为。出了你这种人,我看今后哪个姓柳的还抬得起头!” 他脸涨得通红,正想说话,柳绰喘口气继续骂:“还敢叫我为柳家考虑,那年送我进陈王府那种鬼地方的时候,满家上下,有一个人想过我也是姓柳的吗!” 她气势逼人,柳维宗缩在角落不敢说话,她不解气,顺手抄起桌榻上的鎏金狮子镇纸,拼力砸过去。 李明昌闪身一躲,镇纸砰声砸到柳维宗额角,他登时头破血流,捂着脑袋大喊来人救命。 柳绰用尽全身力气怒喝:“滚!” 眼看谈不下去,李明昌气极,扯着柳维宗拉出来扔到地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后少说话。” 柳维宗乱挥手,顶着一脸血瑟缩,不敢再麻烦他。 ☆、第 52 章 不过三天,长安城谣言满天,六皇子刺杀皇帝,三皇子救驾将将晚一步的经过,在有心人的散布下,传得有鼻子有眼。 城门戒严,宰相中最年长的两位受不住打击,卧病在床,叶弘闭门谢客,陆望淡出朝堂几个月,大家回过神才发现,他也府门禁闭,如其他重臣一般,府外均有重兵把守。 这种情况下,薛采星跟谁都没法打探情况,她实在忧心李明泽,只能以身试险,到宫门求见。报到李明昌殿里,他思虑一会儿,叫人把她带进来。 薛采星一进门,瞧见他身居高位,旁边跪坐着一位天仙似的美人,美人好奇地望她一眼,便低下头,乖顺如只幼猫。 她愣怔盯着美人看,走到殿中,才把目光移向李明昌,略微躬身道:“三殿下。” 李明昌点头:“宫中近日琐事繁多,郡主最好少来。” 薛采星拂开侍女,走近笑道:“我来是想见一见六殿下。” “他?恐怕不行。”李明昌扬起眉毛,“他刺杀陛下,罪大恶极,正在严密收押中,任何人不得见。” “三殿下关押他,经过三堂会审吗,他是否关在天牢,有没有被人暗害的风险?”薛采星努力清晰地质问。 李明昌推脱道:“还没有审,兹事体大,等各位宰相聚齐,再一同审理。” “那他在天牢吗?”薛采星步步紧逼。 重犯关押在天牢,多半会给一个体面的死法,但如果关在地牢、私牢,基本会折磨至死。 “郡主什么意思?” 薛采星想了想,打开天窗说亮话:“三殿下,我们家武将世家,不懂朝堂诡谲,我与你直说,我和我爹绝不参与宫廷之事,无论谁登大位,他都会尽心镇守边疆。” 李明昌默不作声,他确实忌惮薛家,并不敢动薛采星。 她劝:“现在长安城都在你掌控之下,你就是放我去见他一面,有什么影响?” 李明昌心念一动:“郡主与明泽一向交好,想见他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忙,我当然愿意行这个方便——” 李明泽在地下关了三天,里面昏黑不见天日,他分不清昼夜,感知越来越差,噩梦与现实浑浊搅在一起,浓稠的黑暗中,他一度忘记自己还有没有呼吸。 毒酒触手可及,仿佛变成解脱的灵药,他离疯掉只差一线。 李明昌不杀他,要活活逼他崩溃自尽。 门再开的时候,李明泽一时恍惚,许久看不清也听不清。待反应过来时,薛采星已跪倒在他面前,伸手啜泣着喊:“殿下……” 这种困顿模样,与他平日神采飞扬的样子差太远,薛采星不忍看。 他张嘴好几次,才衰微出声:“郡主见笑。” 薛采星抱住他,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殿下受 分卷阅读112 苦了,我只有一刻的时间,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他下意识说:“危险,你不要来看我了。” 薛采星抱得更紧,香软靠在他狼狈不堪的身上:“没关系,殿下快想想,有什么话要带吗。” 李明泽嘴唇干裂苍白,勉力说:“你去找太后娘娘,说陛下还在。” “好。”薛采星退开,抚摸他脸颊,“殿下答应我,一定要撑住。” 李明泽望着她,似要把她的模样拓进心里一般,喑哑道:“他如果要对你不利,你就搬出薛卫公来,他只要不傻,绝不敢害你。” “殿下就不要担心我了。”薛采星天生心软,此时要化成一汪水,看他揪心的疼,“我会想办法救你,你不要怕。” 李明泽费力地摇头:“你躲远一点,别为我涉险。” “那怎么行,殿下对我的好都历历在目,我怎么可以抛下你不管。”薛采星肝肠寸断,抹着泪定定看他。 才对视不久,侍卫过来催促薛采星,她被威胁着站起,目光仍凝在李明泽憔悴的脸上。李明泽像忽然清醒,伸手握住她,带起一阵锁链相撞的叮当声:“郡主。” 他眼睛在一方困室中亮得惊人,提高声量道:“我死不要紧,郡主你一定要记得我。” 薛采星心神震动,踉跄着跌出去,眼睁睁看铁门关上,泪珠啪嗒落下。 侍女拥着她走回地面,她泪眼朦胧,李明昌在门口等着她,提醒道:“郡主现在该帮我去劝太后娘娘了。” 她擦着眼泪点头,朝昭庆殿走去。 柳绰没想到薛采星会来,从侧殿走过来问:“你怎么来了?” 薛采星哭着跪下:“太后娘娘,求你救救六殿下吧!” 柳绰示意侍女把她扶起来,问:“明泽怎么了?” “他被三殿下关在一处地牢,在储物的小房间里锁着,各种苛待,还在房间里放毒酒逼他自尽,娘娘,你再不救他,我怕他要撑不住……他还特地叫我给您带话,说陛下还在。”薛采星泪水奔涌,啜泣着断断续续复述。 柳绰听明白:“你去看过他,李明昌叫你当说客,劝我交出玉玺?” 薛采星止住哭声,鼻音闷闷地说:“是,他说用玉玺可以换六殿下一命,在会审之前,把他暂时放出来,但仍要重兵把守。” 柳绰长长叹一口气:“造孽啊,我就知道,总有人跟他流着一样的血。” 她意指先帝,薛采星不知她在说什么,只饱含恳求和期待望她:“太后,求您,玉玺是死的,人是活的。” 柳绰抬手制止她:“行了,我知道,既然陛下还安全,我给。” 不多时,侍女从里间抬出玉玺,呈给柳绰。玉玺从卫昭亲手交给她到现在,多年里从未离开过身边。她亲昵抚摸几下,仿佛透过玉玺,能记起卫昭的音容笑貌,记起她们年少的岁月。 她抱着好一会儿,才递给薛采星:“想必李明昌不会放你出宫,你跟他谈好条件,带明泽到我这里来。” 薛采星急急擦掉眼泪,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多谢太后娘娘!” 好不容易把李明泽从李明昌手里换下来,他已经奄奄一息。李明昌果然不许薛采星出宫,她来不及争辩,带着李明泽赶到昭庆殿,安抚他好好睡下。 他在地下困出梦魇,睡不安稳,惊醒几次都呼唤人开窗,说喘不过气,非常难受。薛采星坐在床榻边,一遍遍给他确认已经打开。 虽然困在宫中,但好歹李明泽没事,薛采星凝望他熟睡的面容,慌乱中得到一丝安慰。 李明昌得到传国玉玺,志得意满。 再过几天就是七月十五中元节,这天有盛大的盂兰盆会,是年中最大的节日,皇家要派仪仗队穿城而过,给慈恩、西明等寺送盆祈福,献供杂物与伎乐,上下同乐,全城欢庆。 礼部与鸿胪寺早就准备好这一天的仪仗与物品,是李明昌露脸主事、一扫颓丧的好机会,可以叫全城人看看,天命新归到谁身上。 打定主意,他接连召见几方官员,摆着玉玺有意无意叫人看见,接任之心昭然若揭。 李明泽睡整整一夜,次日醒来,好像从地狱生生爬出来一般,看到薛采星守在床边,疑心自己已经死了,正上到天宫。 薛采星哭成泪人,伏在旁边给他讲事情经过,他劫后余生,嗅着薛采星身上香气,气息衰弱地哼:“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古人不欺我。” 柳绰听说他清醒,也过来看,站在床侧问:“身体还好吗?宫廷如今被明昌把控,找医官是不可能了,你自己好好撑着。” 李明泽气若游丝:“太后娘娘,陛下没有死。” “行了,你别操心其他事,把自己养好再说。李明昌那点本事也敢动手,兵符拿到了吗,朝臣笼络了吗,身边就一个亲卫统领,不过是纸糊的大猫,也就吓唬你。急功近利,深宫里养出来的皇子有什么用,但凡你父兄回来一个,他就要完。”柳绰作为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掰开细说,要他放心休养。b 分卷阅读113 r   “可是,一旦他公布陛下的死讯……” 那么真正的皇帝就会被当成假的、别有居心的贼人。 “他暂时不会,一定要等他自己坐稳,他才敢提出登基,现在四位宰相都没有向他表态,底下群臣反应不一,多数不认他。”柳绰断言,“他肯定没料到这种场面,现在傻了。” 薛采星接话道:“我们如今困在宫里,如果能想办法送消息出去就好了。” 李明泽闻言愧疚道:“因为我连累郡主,实在难安。” 薛采星温柔看向他:“殿下不要这么说,你待我好,我当然投桃报李。” 柳绰心底啧声,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这一家果然都一个样。 十四日入夜,太极宫北,金水河畔,李明昌坐着看美人放河灯。 盂兰盆节是佛教过法,中元节是道教过法,美人十指纤纤,拢着微弱火光,探手把一盏莲花河灯扔进水流。 水面澄澈,倒映天上繁星,也亲密映出莲灯模样。美人目光随之远行,眺望曲折的禁宫深处。 四下静谧,李明昌欣赏好一会儿良辰美景,牵过美人的手,把她拉进怀里:“还有什么愿望,说出来,我都可以帮你完成。” 美人温顺地倚在他怀里,柔若无骨:“我所有愿望,不过希望殿下心想事成。只要殿下顺意,我什么都愿意。” “好。”李明昌咬在她耳下嫩肉处,“再耐心些,等我登基,后宫的位置由你挑。” 美人贴近他心口,虽然万分动情,似在云上做梦,还是残留一丝理智,轻轻问:“殿下难道不是想要——” 李明昌衔着她耳肉说:“只有你是从头到尾,真正属于我的。” 夜色沉沉,岸边两个身影模糊惑人,美人眼中含泪,朦胧黑暗中恍有仙人容色,李明昌紧紧锢住她手腕,含糊呢喃她的名字。 城南山坡处,一间破屋中烛火微亮,程著大字瘫在地面:“你们北方,怎么都不下雨啊,我要干涸了。” 他体力不错,一路跟过来没有拖后腿,李谨行听着他抱怨,专心在桌面点点画画,问身旁的贺兰慎:“打探回什么消息?” “与殿下所料不差,听闻是三殿下理事,城中各处疯传六殿下弑君。” 他点头,再问聂云:“最后一队安顿好了?” 聂云应声:“是。” 为了不被长安发现,急行到最后一个驿站后,李谨行把本来就不多的队伍拆分,一队一队分批带过来,在城南集合。南边正门明德门连接朱雀大街,是全长安最宽阔的街道,也是皇家仪仗走的路,从城门直通皇城。 李谨行算好时间,明天中元节,一定要赶在李明昌之前,声势浩大进城。这次出行没有带多少旗,一面最正式的九旒六仞龙旗是聂云劝他带的,出发时他还觉得累赘,现在正好打头,两面火红的朱雀旗随后,程著看着把体面点的东西全拉扯出来,反正除了司礼的官员,其他多数人不懂,只要热闹就好。 所谓三军可以夺气,将军可以夺心,李谨行就是要搬出正大光明的储君身份,压着李明昌打,挫掉他的锐气。 夜间月淡星明,斗魁七星大亮,李谨行隔窗盯住末尾的摇光,祈祷等叶真到长安时,事情已经全部了结。 ☆、第 53 章 天刚明,李明昌在殿中换礼服,内侍省送呈皇子服饰,他不满意,叫人取来东宫的冠冕穿。 还没换到一半,外面有人匆匆来报:“殿下,户部的陈尚书在叩宫门!” 李明昌满脸疑问:“陈樱?” 侍卫答:“是,她叩阙鸣冤,许多官员都被吸引过来围观。” “她鸣什么冤,不知道今天过中元吗,还来晦气?” 侍卫详细说:“陈尚书在哭陛下,将从前与陛下相识经历一一诉说,感怀君臣之情,周围好多人被她说哭,她说陛下曾命令她身后陪葬帝陵,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要见陛下一面。” 她要见皇帝,她是不是在怀疑?李明昌顿时焦虑,他隐约觉得陈樱跟皇帝关系不是一般的密切,假皇帝的遗容给她看,万一她发现破绽怎么办。 李明昌令道:“扰乱宫门,先把她禁足府中,等节后再算。” 到底是一朝尚书,不能随便收押,免得失人心。 侍卫为难道:“围观有好几位贵人附和陈尚书,如果处置她,恐怕会惹其他人不满。” 李明昌挥手打开内侍,把穿一半的礼服扯下,套上常服道:“我去看看。” 陈樱叩的是朱雀门,事发时周围三五成群有官员等着皇家的仪仗,等跟李明昌一起去看盂兰盆会。 李明昌赶到宫门,只见陈樱穿着盛大礼服,端正跪在中央,连日打击让她憔悴不已,一张脸煞白,眼尾哭得嫣红,好似弱风扶柳,楚楚可怜,围在她身旁的几个老臣也已哭倒,此时是郑国公坐在地上,声如洪钟大哭,细数皇帝的仁慈德行。 宫门哀嚎一片,愁云惨淡,哪还有半 分卷阅读114 点盂兰盆节的欢欣。而且陈樱偏偏叩朱雀门,外面就是朱雀大街和里坊,往来经过的人谁都听得见。 李明昌简直怀疑她是故意的。 见他过来,一众大臣行礼。他走到陈樱面前,好言相劝:“陈尚书,今日中元节,有什么事,等祈福结束再说,好吗?” 陈樱抬眸冷冷看他,她一贯长得冷,眼神像锋利冰锥朝李明昌刺过来:“三殿下,还有什么能重要得过陛下?我所求不多,只想亲眼看看陛下。如果没有他,祈再多福也无用。” 周围人跟着闹:“是啊,陛下究竟怎么样,哪怕不给看,也求殿下给个准话。” 李明昌强压着怒意:“兹事体大,我当然不能随意透露。陈尚书在家安心等着便好,何苦为难我,你如今咄咄逼人,难道认为我会谋害陛下吗?” 陈樱满面泪痕,哽咽道:“既然殿下不肯,那我只好跪着,跪到陛下出现为止。” 老臣们受到感染,慷慨激昂,个个争相伏地:“臣也等着陛下!” 他们都跪,小臣哪里还敢不跪,一时忠君爱国的,思念皇帝的,怀疑李明昌的,摸不着头脑但不愿意成为例外的,乌泱泱跪下一片,堵住半个宫门。 李明昌挤出一个威严的表情:“众位今日要以陈尚书为首,在宫门造反吗?” 陈樱朗声道:“叩宫门乃我一人所为,其他同僚不过是对陛下情深,三殿下如要追究,请治我一人的罪!” 话音还没落干净,郑国公嚎啕大哭:“如果感怀陛下也是罪,那请三殿下把我们都治了吧!” 李明昌差点气厥过去,他看出来了,这俩人一唱一和,煽动百官,绝对是有所预谋。 他头皮发麻,这帮人不信服他,难道他能一个一个拖出去全砍了?陈樱是天下寒门学子的引路明星,没有由头,乱罚她会失民心。李明昌真切感受到恐慌,他根本没做好准备应对这种情况,这帮人比他老练太多。 正在眩晕之际,朱雀大街有一骑绝尘而来,滚下马摔到李明昌面前慌张报:“三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一声惊雷劈到李明昌头顶,百官顿时止住哭声,殷切望过来。 李明昌站稳问:“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打着龙旗,叫人开中门,领一队人马从明德门进来了!” 城门分左中右三道,左入右出,中间平日关着,是天家用的。 “他走进城,你们才发现?”李明昌气急质问。 守卫哆嗦答:“今日城门出入人多,我们疲于应对,殿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刹那间过来,打着龙旗无人敢拦。” 李明昌立马转身登宫墙,遥遥望见远处正前方有一支队伍,走得很慢,想必在特意游街。中元节街上人山人海,朱雀大街今早就被李明昌的护卫清出一条路,没想到给他人做嫁衣,大家都围在两边看李谨行。 “他怎么会回来!”李明昌暴跳如雷,“叫柳维宗过来,马上!” 程著跟在李谨行左后方,兴致盎然朝长安居民挥手。大家不认识他是谁,但见他年少清俊,还和蔼可亲,便纷纷对他笑。 龙旗在空中飘摇,今日天空开阔,一片湛蓝,配上鲜红旗帜,亮眼的好看。高楼纷纷开窗,两边人们议论:“这是哪位贵人?” “瞧见领头打的龙旗没,准是太子殿下。” “哎,听说最近天上在打架,现在太子殿下回来,还有别人什么事啊。” “早听闻殿下风姿卓绝,今日一见,果然与常人不一样。” 程著耳朵伸得极长,细细探听民意。李谨行和禁军们个个端正坐在马上,几乎目不斜视,程著做不到,他东张西望,对长安城好奇极了。 李明昌卯足了劲要在今天亮相,谁知半路杀出他命里的克星,现在万人空巷,都挤到朱雀大街旁边来看热闹。李谨行一身正气威仪,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在前方,禁军昨晚睡个好觉,今天人人神清气爽,威风凛凛,其间穿插的扬州府兵,皆与有荣焉,仿佛自己也位列羽林军。 大臣们不挤在朱雀门哭了,争相跑过来看他。李谨行刚走过一半,吏部尚书在路边哭喊:“太子殿下!” 李谨行朝他颔首。 没走几步,尚书省的刘左丞颤巍巍过来:“殿下,你可回来了!” 他笑着点点头。 众臣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纷纷过来向他哭诉,他没想到进城是这种情况。走到皇城附近时,叶弘也赶来,他左看右看,看不到叶真的身影,忧心忡忡喊:“殿下。” 李谨行正色回应:“太师放心。” 有这一句,叶真应当无虞,叶弘缓一口气,终于有精神思考其他事。李谨行的人马并不停留,一路过去,叶弘目送他前行,还没等想出个由头,后面跟着的几位老臣扑上来抱住他哭:“太师,殿下他终于回来了!” 叶弘挨个安抚:“好好,没事,殿下马上给各位做主。” 李明昌在宫墙死死盯着李谨行,恨不能将视线化作利箭,万箭射穿 分卷阅读115 他心口。李谨行在下方抬头望,与他目光相接,从容不迫。 柳维宗蹭到李明昌身边,低声说:“殿下,都准备好了。” 李明昌咬牙切齿:“好,才带这么点人就敢回来,这么喜欢做太子,今天让你做个隐太子。” 眼看李谨行一步一步靠近宫城,李明昌心跳越来越快,砰砰声兴奋敲击。就要到了,李明昌焦虑地数着,再往前一点,只要他再走片刻,马上,快了—— 李谨行抬手示意身后人,兵马一齐转向,拐弯走了。 李明昌一片茫然。 怎么可能进去,李谨行不看也猜到他发愣的样子。除非李谨行是个傻子,傻子都知道皇城在他的控制中,别进,进就朱雀门事变。 拐弯回家,一队人浩浩荡荡进太子府,休息。 礼官在旁边问李明昌:“三殿下,还看盂兰盆会吗?” 等过半刻,他不说话,礼官又提醒:“三殿下,东宫的礼服,应当是不能穿了。” 李明昌恨恨道:“还用你说?” 程著进门就在撒欢儿,太子府不仅大,而且北方园林与南方颇为不同,他跑东跑西,直出声喊:“殿下,我也要买个大宅子,就照你这么修。” 李谨行在看书信,都是他不在家时旁人送呈的,分出一点神提醒程著:“你在长安城最好不要太招摇。” 程著滑跳到他跟前:“真想看看我师父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如果回来,会派人通知。你跟贺兰将军去,再把我们的人分批,到府外换防。”李谨行命令道,“光天化日明昌肯定不敢动手,但难保他寻衅滋事或者暗中下手,大家都小心点。” 打赢第一仗,才只是个开头,他安顿下来,担心起叶真来,就她带的那点人,如果叫李明昌发现,真是不堪设想。 他生出一些顾虑,在叶真回到他身边之前,还是不要把李明昌逼太急。 盂兰盆会如期举行,满城欢庆,宫里的仪仗送到各寺,李明昌最终还是去看会,有李谨行那一出做衬托,他的气势小很多。 中午时,李谨行派人去太尉府送信,邀请陆望过来一聚,未果,信使回来说,太尉府重兵包围,称奉圣谕保护太尉平安,不准任何人出入。 李谨行心知肚明,不会有什么圣谕。好在不多时,叶弘与陈樱一同上门拜访。李谨行把他们二人迎到正厅,笑言:“明昌领百官去参会,两位不追随他,反倒来我这里,让他知道,非记恨你们不可。” 叶弘坦然:“我本来就称病不去,阿樱早上叩宫门鸣冤,早被他记恨。” 陈樱哼一声:“要不是太子殿下进城,我看他今天怎么下台。” 李谨行已探听到陈樱的壮举,顿时后悔,早知道再晚点进来。 这两人找他虽然目的一致,但侧重不同,陈樱问:“陛下现在何处?”叶弘问:“稚玉还好吗?” 李谨行答道:“稚玉受了伤,在后面缓行,再有三四日应该就到。陛下的行踪我也不清楚,但听说他早就失踪,两位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吗?” 陈樱立刻说:“六月二十八,我在慈恩寺陪陛下吃了一日斋,下午回程时他变得很奇怪,非要去荐福寺休憩,发脾气叫我先回去。” 李谨行心念一动:“你看见他出来了吗?” “没有,当时我们吵一架,我就直接回府,谁知第二天他开始犯头风,不上朝,我去求见,他推说不想见我。”陈樱懊恼地低下头。 “当天跟着你们的护卫有哪些人,你记得吗,陛下的亲卫是谁带着?”李谨行追问。 陈樱摇头:“我不认识,是个挺年轻的,谈话间叫起来,好像姓柳。” “没错。”李谨行站起来,“陛下应该是那时候就失踪,稚玉告诉我,荐福寺底下有密道,我们去荐福寺找就好。” 他回头看陈樱,加上一句:“说不想见你的那个,不是陛下。” 陈樱怔住,既惊喜,又隐约觉得他这句话带着别样的安抚。 ☆、第 54 章 过最后一个驿站,跑一整天,终于望见长安城。叶真出一身汗,奔马时尘土飞扬,她现在灰头土脸,想到在城外可能找不到洗澡的地方,她脑子里闪过一瞬的崩溃。 她思考一路,如果皇帝在荐福寺挖密道,会从哪里出来。这太难了,荐福寺基本位于长安城中央,距离东南西北一样远,从那里开始挖,估计要挖个三五年才能出城。 停在城南,她给几拨人分派任务,城外东南西各去两人探查,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北边是禁苑,连着山脉,不用看了。再派两个人进城,一个去太子府报信,一个在城里绕一圈打探情况,谁能出城谁来找她报告。 派出各人,叶真歇一会儿,烈日当空,身上更难受。下午时分,城外探查的各路人马先后回来,按照叶真的要求描述一番。 三面听起来都没什么异常,但听到城西的废庙旁 分卷阅读116 有一处清水池,心思一动,决定道:“我们就去城西吧,西边的金光门连着西市,那边热闹,人多杂乱,我们要进城时方便一点。” 打定主意,绕城到西边山头。离城这么近的地方,除了山脚有几处客舍与猎户,其他漫山看不到人。叶真只带几十人,进到废庙院子里,转着看一圈,发现这里只是遭废弃,无人居住,但门窗都可用,遮风避雨足够,甚至还有一个厨房,下结论道:“这个地方不像很旧,有人迹,可能进山的猎户经常在这里休息。” 后面几座厅房的后窗正对着清水池,叶真站到旁边看看,莲叶何田田,清水出芙蓉,四面石壁干净,底下铺一层雪白卵石,她若有所思:“水这么清,一眼望到底,还开着莲花,也像经常有人修缮的样子。” 山中借宿的人会顺手修缮水池吗? 徐兰跟在她旁边说:“也可能这里的人搬走没多久,水还没来得及变浑浊。” 叶真仔仔细细探寻一遍,没什么收获,便放弃:“算了,我们只是暂时住一下,守住不要让人进来就好,总不可能庙里凭空冒出人来。” 中午陆远带人满山跑着逮住几只兔子,驾起火堆烤熟吃。派进城的人始终没回来,叶真心里担忧,吃得心不在焉,不时眺望长安城。 知道她忧虑,苏棠开口提议:“我进城去看看吧。” 叶真回神:“已经有人去了,我们慢慢等。” 苏棠解释:“禁军恐怕没做过这种事,不够机灵,我去打探一下,天黑前从西门出来,这边守卫稍微松懈。” 徐兰凑过来说:“这种时候当然要用我啊!我什么瞎话不会说,就说教坊派我出城,走得急没带文书,再送点钱,守卫不会不通融的。” 苏棠漠然反对:“万一被扣住怎么办,你这身板能挺住他们拷问?” “阿棠担心我啊?”徐兰笑嘻嘻挤到她眼前,“不要紧,我会应付这种情况。再说情况实在不好的话,我不会贸然出来,就回府里等着。” 叶真被她说动一半,冷静一会儿,仍然道:“不行,不能让你涉险。” “姑娘,这是我的强项,你可不要小看我。你对我这么好,也让我报答一下。”徐兰摇摇她,恳求道,“如果天黑我没回来,就是不打算回,姑娘别等我。” 她缠着叶真好说歹说,最终哄得叶真同意,站起来欢喜道:“那我去啦!” 仿佛不是犯险,是去做游戏。 徐兰绕到南门入城,称自己是教坊外出办完事的姑娘。像她这样独身的貌美姑娘不多见,行为气质都利落大方,守卫没多想,很快放进去。 她最知道哪里可以打探消息,中元节刚过完,寺庙里戏台还没拆,残余着热闹。慈恩寺并着荐福寺不知为何都有人把守,她退而求其次,去西边的西明寺。 下午到散场时分,庙里看完百戏的人群慢慢散开,各自走向回家的路。徐兰望一会儿,挤到一位艰难弯腰收东西的老婆婆面前,帮她提着东西说:“老夫人小心些,怎么一个人来这种人多手杂的地方。” 老婆婆笑眯眯道谢:“今天是我孙女儿陪我来的,她喜欢玩闹,不知到哪里去了,我在这里等等她就是。” 徐兰挽着她,不经意说:“现在城里这么多士兵把守,吓人得很,小姑娘可真大胆。” 老人放轻声音慢慢说:“可不是嘛,前天荐福寺那里还出乱子,听说太子殿下亲自带人过去硬闯,后来不知怎么平息的。” “这么可怕?”徐兰脑筋动起来,“不知太子殿下有没有事。” “贵人们当然没事,两边都那么多兵呢。只是刀剑不长眼,我们走路要小心啰。” 徐兰正欲接着问,忽然天旋地转,一只手钳制她扯过去,一个光头和尚抱着她,友善地对老婆婆说:“老人家,外面坏人很多,你莫要与谁都搭话。” 对方惊讶道:“多谢大师。” 徐兰被和尚带进怀里,紧紧锢着,顿时紧张,难道是李明昌的人,怎么这样快就发现她? 和尚表面看着慈眉善目,然而徐兰经验老道,一眼看出他玩世不恭的浪荡内里,哪有和尚样子。他拐着徐兰进到最近的偏院,徐兰下意识挣扎着低呼:“放开我!” 他变本加厉,轻浮地贴近徐兰面颊:“小娘子这么招摇,不怕被人盯上?” 在外人看来,这两人亲密的姿势,俨然一对情不自禁的青年男女,徐兰气恼,一边掰他手指,一边笑出妖娆模样,娇声说:“多谢大师提醒,我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和尚嘴唇贴到徐兰耳廓,几乎含住她耳肉,刻意撩拨,她腰间发软,将要爆发时,和尚低低开口:“我见过你,你是稚玉的侍女?她回来了吗。” 徐兰猛然停住动作。 日落月升,夜幕降临,星河泼开一片,叶真等到宵禁时分,徐兰依然没回来。她恨不得自己能有对翅膀,飞进去看看城里到底怎么样。 苏棠安慰她:“急也没有用,我们在这里帮不上忙,不如做好自己的事,慢慢等 分卷阅读117 她,你看她人精的样儿,也许什么事都没。” 叶真唉声叹气。远远听见城里宵禁钟鼓声响起,她终于死心,对苏棠说:“不等了,我想去水池稍微沐浴一下,很快就好,你帮我准备准备。” 陆远带人在外面守着,她想只要动作快一点,两刻就好,沐浴完睡觉,明天如果还等不到人,她就自己去探消息。 今日月色格外温柔,叶真褪下衣裳,伸出脚尖探探水温,山中暑气蒸腾,水是温凉的,她披着一身月光走下水,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她偶尔搅动的水声破坏宁静。 她玩着水,耳朵尖也竖着,警醒周围情形。 掬起一捧水淌在胸前,锁骨聚一点水液反射月光,胸口的弧度隐没在水面下。忽然旁边厢房响起重重一声,似有重物倒地。 沉静夜里这声称得上惊天动地,叶真一脸惊骇,第一个念头是—— 果然只要跟李谨行分开,就什么倒霉事都能发生。 苏棠立刻戒备,里面传来窸窣人声,叶真遮掩着身体,虚张声势喊:“什么人,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脚步声缓慢移动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回道:“稚玉?” 叶真陡然反应过来:“陛下?” 随即猛喊:“陛下不要出来!不行!等等!” 皇帝停在门口,不悦道:“怎么了?” 叶真忙乱推苏棠去拿衣服,紧张喊:“我仪容不端有碍圣听,陛下等一等再出来。” 里面一屋子不知道几人,叶真全身烫得要烧起来,恨不得淹死在水池里,不想面对现实。苏棠快速给她擦一遍,急急换上衣服,挽起头发拿两只钗插进去,她蹬上绣鞋跳两步,才心虚地说:“陛下开门吧。” 皇帝把门拉开,她站在一地银霜中,头发湿漉漉散乱,衣着匆忙,满脸又惊又疑:“陛下怎么在这里,你从哪儿出来的?” 她样子很不雅,皇帝脸色一冷,从头到脚打量她。没等她心跳平稳回来,皇帝身后冒出一个光头和尚,友好问候她:“好久不见,稚玉。” 叶真探头一看,更摸不着头脑:“师父?你跟陛下一起,这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这人剃了光头,但眉毛眼睛都是熟悉的模样,表情更是一脸促狭,蓄着坏水,可不就是她师父,前前任大理寺卿蒋瑜蒋子玉。 “你不是在西明寺出家?”叶真自言自语,“难道是西明寺,那里有密道,你们一起过来?” 西明寺比荐福寺合理一些,节省了一半路程,但蒋瑜去西明寺不到一年,怎么可能挖出这样一条通道来。 夜风一吹,叶真凉得哆嗦,进屋点上灯,把陆远叫过来,一群人围在屋里谈。叶真进去才看清,地面有一块正方形的地方是空的,从里面很好推开,而外面除非把整块地板拆掉,不然很难发现,里面还有一道扣锁。 皇帝身后除了蒋瑜和大内侍,只跟着五个亲卫,比起他平时的排场,实在寒酸凄凉。 蒋瑜坐下给叶真解释:“早几年我和陛下就发现西明寺的暗道,是前朝战时挖掘,因为一直没什么用,所以闲置着被人遗忘。陛下说挖都挖了,让我主持修复,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用。此事一直秘密进行,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 叶真明白一点,追问:“荐福寺的也是前朝挖的?” 皇帝回答:“不错,观音殿那条很短,只横穿两条街,我从那里出来,又躲进西明寺,才逃过一劫。” 西明寺本来就是皇寺之一,再加上有修缮密道的事,有一片区域划出来归蒋瑜管,寺里的人不敢过问,因此皇帝逃进去没人发现。 “真是李明……三殿下动手?陛下怎么发现他要害你的?”叶真十分好奇。 “也没什么,他最近行为一直很可疑。那天身边的亲卫都不是我熟悉的,再加上柳维宗一整天出汗发抖,举止怪异,我觉得不对,仔细看,发现他们拿的都是重兵。” 皇帝叹气:“进荐福寺时只想试探试探,没想到柳维宗一步一步围困,还是我最贴身的几个亲卫拼出一条路,我才逃出生天,只剩这几个年轻人跟着我。” 五个亲卫皆一脸坚毅,无论容貌如何,正气倒是凛然。 “你呢,你和二郎怎么回来的,是不是扬州那边出什么事?”皇帝感慨完,复问叶真。 她老实点头,碍于旁边有其他人,含糊说一遍经过,只说段欢与李明昌勾结,害死晋王还不算,差点对太子下杀手。说到怀孕那段,她就说成生病,皇帝敏锐追问:“你生病,他应该更着急回来才是,怎么还在扬州滞留?” 叶真飘忽敷衍:“不是一般的病。” 她想继续说下去,皇帝却抓住这个细节不放:“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没说,稚玉,这种时候你还要欺君?” 他可能是躲出毛病来,见不得别人有半点瞒着他,叶真只好硬着头皮道:“也没什么,王妃给我喝了会让人有孕期症状的药,骗殿下说我怀孕了。” 蒋瑜一把捂住耳朵,伸胳膊肘撺掇几个亲卫也捂 分卷阅读118 住,假装没听见这桩最年轻最新鲜的天家秘闻。 这下皇帝骂也不是,夸也不是,冷哼一声:“还国之栋梁,被这种小伎俩骗到,两个糊涂蛋。” 叶真领骂,替李谨行辩解道:“殿下也是关心则乱,说到底是我不好。” 皇帝继续训她:“这要真让你做了东宫太子妃,诏书都发出去,你才追出来说错了,成何体统。” 叶真埋头闷闷不乐:“陛下说得对。” 她想李谨行了,如果他在,肯定会维护她的。 ☆、第 55 章 侍女给程著端来第四杯热茶,他捧起茶盏,百无聊赖看着李谨行。 整整一下午,李谨行盘坐在矮榻前不说话,偶尔拿着个小金块转一转,蹙眉沉思。他和其他三位宰相会面,暂调南衙一小部分兵马,踌躇满志闯进荐福寺,却扑个空。 密道他找到了,里面什么人都没有,一路走到出口,反复探查,再没有任何暗门。 为什么,人还能凭空消失吗? 李明昌显然也不知道,他们陷入胶着。李明昌还有一个优势,就是李明泽和薛采星扣在他手里。李谨行猜测他为长远打算,不会轻易动薛采星,只是他深居宫中,如果要杀进去,保不准逼急他,会拿其他人做人质。因此要是跟他正面交锋,最好一次就拿下。 茶喝到一半,天逐渐黑下来,仆从进来报:“殿下,门外有位自称叶姑娘侍女的小娘子求见。” 程著跳起来热情道:“殿下让我去看看,那几个侍女我都认得!” 不多时,程著领着徐兰前来,徐兰激动得脸通红,一来就躬身自顾自噼里啪啦说:“殿下,我们姑娘这会儿在城西歇下,我进城打探消息,在西明寺遇上——遇上了陛下!” 李谨行惊讶地看着她。 她颠三倒四说一会儿,兴奋得手舞足蹈,李谨行问她几个问题,从头捋一遍,听明白才镇定下来:“陛下那几个亲卫我不认识,蒋瑜正担忧没有可靠的人能报信,你就送上门来。” 徐兰连连点头:“是是,和尚说他们不能暴露,怕万一不成的话给陛下带来危险,他们等宵禁之后去见姑娘,把兵符给她,让她想办法带给你。” “兵符?”李谨行眨眨眼,现出一点笑意,“稚玉真是我的福星,这样事情就好办,接下来我们只要摆鸿门宴,瓮中捉鳖。” 现在李明昌的情形他一清二楚,他即将得到兵符却是李明昌不知道的,所谓形人而我无形,以众击寡,胜算很大。 第二天早上,城门一开,李谨行坐在正厅喝茶。没等到叶真,等到李明昌的邀请函,邀他去城东常乐坊的酒楼会宴。 常乐坊内的虾蟆陵,是酒楼林立的饮宴好去处,平日李谨行身份贵重,不会去。今日他也不打算去,鸿门宴怎么能叫李明昌主动。但李明昌末尾多加一句,说会与李明泽一同期待他赴宴。 李谨行再三思量,最终叹着给信使回:“告诉明昌,我会准时来。” 一方面,要他不管李明泽,还是太难了,另一方面,他相信等叶真带来兵符,问题会迎刃而解。就算叶真不来,他也会尽力做好准备。 赴宴带上聂云,贺兰慎和程著带兵在外面围着,尽量造势,避免真的打起来。他叮嘱这几个人:“现在明昌做项羽,我做刘邦,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程著握住拳头:“那我就是樊哙,聂将军做张良吧。” 聂云慢吞吞说:“我是樊哙,张良还拿着兵符在路上,你勉勉强强做个夏侯婴都是抬举。” 常乐坊已被李明昌清场,进坊一路禁军把守,直铺到酒楼前。酒旗飘扬,李明昌站在楼上等,李谨行下马,聂云带几个佩刀的心腹随他一起上去。 走到最上方时,柳维宗在门外守着,拦住聂云颐指气使:“里面只有三殿下一个人,他说了,除了太子殿下,谁也不许进去。” 聂云自然不听:“谁知里面是不是埋伏着什么刀斧手,你不放,那我们立刻下楼回府。” 里面传出李明昌的声音:“好,那我们开门饮宴,聂将军放心了吗?” 话音落地,里面有人打开门,宽敞的大厅中间置一张矮榻,李明昌跪坐在面南的上位独酌,除去开门的侍女,再没有其他人。 李谨行踏进门,只一步,就定定停住,死死盯着一旁垂首的侍女。 李明昌低声命令侍女:“回来。” 她应声转头,莲步轻移,翩翩落到李明昌身边。 此举太恶心李谨行了,他顿时觉得像吞下一只苍蝇。这个侍女乍一看,居然有几分像叶真,只是看起来腼腆青涩,嫩生生的,花苞一般清新,瘦削轻盈。李谨行想,跟她比起来,叶真是颗桃儿,又甜又灵饱满多汁的。 荒谬中有几分好笑,李谨行想到李明昌为了恶心他,大费周章的样子,不免同情。 李谨行坐到李明昌对面,李明昌看他闷下来的脸色,觉得十分快意,指挥侍女添酒。 原本 分卷阅读119 准备好的说辞通通失效,李谨行意兴阑珊,瞥小侍女一眼,说:“你这是何必,不怕叫稚玉看见?” “看见如何,她会在意吗?”李明昌竭力说得轻浮一点,“段王妃信里写得栩栩如生,稚玉听说有了你的孩子,整日小心捧着肚子傻笑,真想亲眼看看是什么模样。” 李谨行沉着道:“你又不是真的喜欢她,只是想膈应我。” 李明昌撂下酒盏:“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喜欢?李谨行,你所有东西都来得太容易,当初是我跟陛下要稚玉,却被你抢走。” “你胡说什么。”李谨行蹙眉。 李明昌泄愤一般说:“当时陛下问你要不要侍读,你说不要,我才敢向陛下提议要稚玉。” 他说得很肯定,李谨行模糊记起一点,但实在是件雪粒大的小事,过后就消融,他仍平静说:“我不记得。” “谁知道她进来却做了你的侍读,你不是不要吗?”李明昌语气逐渐加重,质问他,“你对她不好,她也不喜欢你,我才是她到长安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还给她剥过石榴吃,她说她很喜欢。” 李谨行和叶真一开始确实不太合,毕竟他俩性格在两个极端,谁也看不上谁,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李谨行没想到他这么记恨,便说:“可是稚玉不记得你,她对无所谓的事情向来没什么记性。” “你还敢说她记性差。”李明昌面目笑得狰狞,“她为什么不记得,因为你害她摔进北苑的湖里,摔得头破血流高烧昏迷,醒来以后脑袋撞坏,不光从前的事忘记大半,连后来的记性都变差,都是你害的,你还敢寸步不离困着她。” 李明昌措辞有些夸张,但大致没有说错,李谨行道:“你既然这么不平,那你又做过什么,你怎么不来救她?” “我哪里敢跟你抢,叫陛下看见,岂不是当场要寻个封地把我打发走。”李明昌盯着他的眼睛,眼里冒火,“什么都不准跟你争,什么都是你挑完才轮得到我,过后又夸你比我厉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公的父亲。” 李谨行说:“但我确实比你能干。” “那是因为你从小得到的太多,如果我们是公平的,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李谨行不为所动:“你怎么不说你比山间里随便一个农夫得到的多,你跟他公平一下试试。” 李明昌怒道:“你少侮辱人,我和村夫怎能一样。” 李谨行顺着他的歪理说:“是啊,那我怎能和你一样。” 李明昌顿时气结。 “你不用非要取代我才能证明自己,如果你走正道,以后做个一方贤王,既有美名又有民望,还不用在京城苦熬,有什么不好?”李谨行为他出谋划策,“做皇帝很难的,明昌,你现在回头,还不算晚。” 李明昌冷笑:“你不用说了,你知道现在坊里伏着多少北衙禁军吗?” 李谨行却问:“明泽在哪里?” “没死。”李明昌冷冷说,“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 门外剑拔弩张,聂云手按在刀柄,步步逼近柳维宗,两方对峙,气氛凝结。 “你以为我会乖乖等你发动吗?”李谨行气定神闲,一派安稳,“我既然敢来,就想好了退路。” 李明昌当然不信:“你少跟我摆空城计,你现在没有人马,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中。” “未必吧,我看你带来这么多人,宫里现在应该没留多少兵,捉襟见肘,有楚王遗风。”李谨行笑话他。 “你要是死在这里,占领太极宫又有什么用。” “有用。”李谨行看着他,说出的话半真半假,“皇位交给明泽,比给你要好。” 李明昌瞪大眼睛,他不是惊讶于李谨行的大方,而是因为,他机关算尽想要的位置,李谨行随便就可以让出去,比较之下,他落了下风,姿态很不好看,太没面子了。 说到底,皇位或者叶真,都是他想胜过李谨行的途径。 他一阵憋闷,李谨行看他不免觉得可怜。先前问叶弘和陈樱时,李谨行就察觉到,他也不懂怎么做储君,只是在模仿李谨行的言行。 同情归同情,想到他想要自己的命,李谨行打起精神应对。 忽然外面一片骚乱,似乎有人打破僵持局面,起了争执。李明昌厉声命令守卫:“去看看怎么回事。” 有人跑出去看,再回来时磕磕绊绊,朝李明昌喊:“殿下,是叶姑娘过来,她在……在……” 李明昌冷着脸道:“别吞吞吐吐。” “在骂你。”守卫战战兢兢。 李明昌拍桌起身,留下李谨行在屋里,对柳维宗道:“看着他,多调些人过来。” 聂云越向门口逼近,紧紧守着李谨行。 这种看热闹的好时候,李谨行起身走向檐下,望见两方人马阵前对峙,叶真在进坊的方向,左右有程著带人护着,骑在马上高高举着—— 李谨行笑起来,不是兵符,是她的金书铁券。 她把兵符藏起来等着悄 分卷阅读120 悄给他,单枪匹马,捧着金书铁券闯进来救他,又聪明,胆子又大,还牵挂着他。 项羽搂着虞姬跟他示威,而他的张良来了,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第 56 章 李明昌本打算斥责手下,怎么把她一路放进来,看到她捧着金书铁券,不由笑出来:“稚玉,你可真是有恃无恐。” “金书铁券在此,除了陛下,谁也不能动我。”叶真一脸逞凶,“太子殿下在哪里,我劝三殿下不要一错再错,早点回头。” “对错要留给史书评判,稚玉这么早就给我下结论,以后免不了要后悔。”李明昌拨开两边人马,走到她跟前,“我也想劝你不要再错,如果你肯弃暗投明,事成之后,不管三省六部三公九卿,还是后宫妃位,都随便你挑。李谨行能有这么大方吗?” 程著小声嘀咕:“呸,不要脸。” 叶真这种级别的世家子,真不稀罕做贵妃,几大世家的姑娘不流行嫁给天家。要不是喜欢李谨行,她对后宫可没半点兴趣。至于三公九卿,她自负凭本事就能做到,哪里需要卖身来换。 她非常笃信,李明昌也不是喜欢她,他俩根本不熟,就是想一来拉拢她,二来恶心李谨行。 一张脸本来就因为急着跑马浮现嫣红,听完李明昌的话更气,开口骂道:“你少来,事到如今不反思,还在痴心妄想,也不看看你配吗!” 程著颤抖着说:“师父,也别说这么直接……” 李明昌脸一黑,反问道:“我怎么不配?” “你没有自知之明,那我一条一条说给你听。”叶真毫无惧色,义正辞严摆开架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身为臣子,胆敢胁迫圣上,逆天而行,不忠不孝,此罪一。” 两边兵马都倏忽安静,只能听到她的声音珠玉落盘。 “为人兄弟,却忤逆兄长,迫害幼弟,妄图谋害正统,取而代之,连公主和王妃都利用,普天之下,还谁比你更残忍不义,此罪二。” 李明昌不屑地撇一下嘴角。 “你大逆无道,行篡权之事,与天作对。朝中百官,坊间百万民众,天下万万人,无一人与你同行。你明知此举必败无疑,到时所有部将株连三族,你还一意孤行,欺瞒他们,送数千上万人入地狱,辜负他人,残暴不仁,此罪三!” “叶真!”李明昌怒喝一声,声音之大,立时镇住他这边哄起的嘈嘈切切议论声。 叶真同样厉声喝:“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寡廉鲜耻,有勇无智——” 所有人望向她。 “李明昌,你畜生!” 这一句响彻云端,女孩的音色天生娇,气势却磅礴,在场每一位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逼得李明昌手心出汗,狼狈不堪。 他什么时候被人这样骂过,立时大恼:“叶真,你敢!” “我怎么不敢?”叶真睥睨道,“你想杀我,就尽管杀,我毕生所求,不过是对太子殿下尽忠,对万里河山尽责。今日我死在你手里,是求仁得仁,百年后史书中定然要记我一个忠义烈士。” “至于你这等鼠辈——”叶真抬手伸出纤长食指,虚空落在他头顶,“能借我的光在历史里留下一个苟且的名字,算你三生有幸。” 她站在李明昌正前方,顶着湛蓝天空,慷慨凛然,如同昭昭日月,不可侵犯。 程著大气都不敢出,一脸神往地凝视她,热泪盈眶心潮澎湃,几乎想从马上站起来给她鼓掌。 她一副就义的样子,李明昌反而冷静下来,确实不能杀她,杀了她,李谨行有理由跟他正面开战,他就彻底输了。 刚犹豫一瞬,叶真身旁的护卫忽然把她围拢,李明昌后方传来柳维宗的尖声呼救:“殿下,来人啊!” 李明昌回头一看,贺兰慎一脚踢开柳维宗,带着人马保护李谨行过来。李明昌怒不可遏,指挥道:“截住他!” 叶真在这边大呼:“谁敢!陛下敕封的皇太子殿下也是你们能对抗的,你们在与天作对!” 片刻的空当中,李明昌这边的人推搡不前,他们大多做皇帝和太子的亲卫,不光认识李谨行,还认识他身边的护卫,又被叶真光明的样子唬住,一时不敢动。 顷刻之间,李谨行已挥鞭到叶真身旁,李明昌喝道:“你们听谁的令!” 手下这才慢慢动起来,但为时已晚。 李谨行刚靠近叶真,一把捏住她的手说:“快撤。” 他们两人带着程著先行撤退,聂云跟贺兰慎断后,李明昌的人但凡靠近过来,叶真便吓人道:“夷灭三族你不怕吗!” 一口气跑出坊,过五条街,后面没人追上来,进到太子府,李谨行才放松,缓下脚步说:“稚玉,你……” 叶真挥手遣退周围人,整个人慌慌张张扑过来,扑进李谨行怀里,牵过他的手挤进齐胸裙子的前领里。 李谨行一愣,心思飘起来,他确实想念叶真,但当下的时机不合适,她热情过头,真是宠得 分卷阅读121 她越来越荒唐。不过要是叶真非想求欢,他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却之不恭……还没想完,手就在她绵软胸乳中触到一个硬质东西。 他长指搅动,夹出来一看,果然是禁军的调兵鱼符。 叶真骄傲邀功:“我藏得好吧。” “不像话。”李谨行捏住她脸颊揉,“你是想让李明昌逮住,当着众将士的面搜身?” “殿下胡说什么!”她一脸惊骇。 鱼符还带着她的体温和香气,李谨行拿在手里简直烫手,又好笑又好气:“以后不许闹,乖乖放好。” 叶真胡闹惯了,环着他的脖子,朝他吐舌尖:“我这不是怕殿下太想我,给你留个念想。” 李谨行闻言收住笑:“怎么,你还要去哪里?” 叶真从他怀里跳出来,急急说:“陛下现在由我那五十人守着在破庙里,情况不明,我回去给他报信,顺便买了五支烟花送过去,如果有危险发生,就放五支为信号给你看。我过去暂时不回来了,往来太频繁我怕被发现。” 她说得有道理,李谨行却不太情愿:“我换个人去。” 她摇手说:“不要,其他人我不放心,反正殿下这里再用不到我,我在城外等你好消息。” 李谨行叹气:“如果我真的失败,大势已定,李明昌也没必要为难你,你到时候跟他认个错……” “殿下!”叶真生气地打断,“我早说了我与殿下同生共死,你要是失败,我就爬到明德门跳下来。” 李谨行噎住一句,缓过来说:“坠楼而亡会很难看。” 叶真瑟缩一下,改口道:“破庙旁边有水池,我跳进去算了。” 李谨行伸手过来抬起她下巴:“脖子的伤还没好?” 依然有一道疤,叶真仰着头点几下:“是啊,已经不疼快好了。” 他不知想什么,托住叶真的脸左看右看:“头疼吗?” 叶真老实回答:“不疼,只有那几天疼,过后就好。” 她说得含糊,只有月信来的那几天头昏,其他时候没问题。李谨行还不放开,问:“平时会头疼吗?” 他一只手放到叶真肩膀处,从肩头披的帛下探进去,摸到那块小小疤痕。叶真不明所以:“不会啊,殿下怎么了……好痒啊,殿下别玩了,我还要走。” “李明昌说我对你不好,小时候害你从树上摔下来。”李谨行碾过她雪腻肌肤,话只说一半真。 她茫然想一会儿,伴着李谨行摸肩头的动作,才记起来:“哦!那个啊,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他管得真多,我们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李谨行附和:“他真是闲的。” 叶真拢住他的手说:“不理他了,我要走,殿下找几个人掩护我,我会想办法过去西明寺,我师父接应我。” 李谨行只好再说:“千万小心。” “殿下去找几位宰相拿另外一半兵符,南衙归到你手里,北衙军心已经动摇,只要再把李明昌引出来就好。”叶真同样担心他。 “我会想办法。”李谨行凝望她,俯身在她额头轻吻,“去吧,趁他还没反应过来。” 叶真不舍地蹭蹭他:“好,殿下保重。” 她刚走出屋门,徐兰跳过来喊:“姑娘回来啦?” 她一把拽住徐兰:“来不及说了,快跟我走。” 徐兰一脸懵地被她拖走,徒步出门在城里绕来绕去,绕到脑袋都晕掉,才终于从一个偏门拐进去,到西明寺里。一路分花拂柳穿进一个小殿,蒋瑜等在里面。看到叶真,他抱怨着说:“你可真慢,我以为殿下把你敲晕不让走了。” 徐兰跟在后面,撇着嘴说:“你以为殿下跟你一样粗暴吗?” 叶真听着话音不太对:“嗯?他欺负你来着?” “可不是嘛。”徐兰小声嘟囔。 “姑奶奶,话可不能乱说。”蒋瑜俯下身开门,分神反驳,“我是为了让我们看起来更自然。” 蒋瑜提一盏灯先走下去,叶真和徐兰进去后,他再关门。叶真一路走在他俩中间,听他们斗嘴: “还狡辩,你这和尚心术不正,留在西明寺是辱没佛门。” “瞧你说的,我在寺里好好待着,是你非要闯进来。” “什么歪理,我叫你碰我了吗,花和尚歪和尚,淫僧!” “我只是闻一下你用的什么香,其他可没做。” “我信你的邪!” 徐兰越说越娇蛮,整条通道里回响他们两个的声音,叶真慢慢听出头绪,忍不住啧声,这俩人可真配。 走到出口出来时,皇帝坐在屋里,看样子已经等很久,斜眼对蒋瑜道:“下次在里面说话小声点,听得一清二楚。” ☆、第 57 章 一连过去三天,叶真每天翘首以盼,只是山上看到的长安城永远是熙熙攘攘的样子,找不出有什么不同,她心急如焚,反而是皇帝看起来镇定许多,整日嘲笑 分卷阅读122 她。 刚入夜,叶真草草沐浴完,其他人都散到别处休息,这里归她。她蹲在池边忧虑,看着水面一闪一闪的星河,拿手去作乱搅弄。她漫不经心玩着,折一片小荷叶攥在手里转。 侧面屋里忽儿传出声响,叶真抬头:“谁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 苏棠开门去看,看完面无表情站到一旁,门里走出来叶真牵肠挂肚的人。 叶真几乎跳起来,立刻迎过去:“殿下!你怎么来了。” 李谨行站到她旁边,就着月光看她:“我来见一见陛下,明天应该就要跟明昌动手。” 叶真心底嗡嗡一沉,蒋瑜跟在后面走出来,领着李谨行去找皇帝。 他们父子两个好久不见,坐进屋里点灯说话,李谨行又把城里情况讲一遍,他和李明昌都耗尽耐心,尤其李明昌士气一泻千里,只想尽早解决。李谨行打算明天先领一队人打进宫,佯败诱敌,等李明昌追出来,外面的伏兵断他后路,直接最后决战,分个生死。 皇帝正要说话,叶真泪光闪闪问:“殿下要亲自上阵?” 李谨行在桌榻底下握住她的手说:“要去,明昌自己带兵,我当然也要出现,免得到时候别人被他压住,不敢动手。” 皇帝刚想关心一句,叶真饱含期待说:“太危险了,殿下能不能不去。” “我会小心,明昌不见得比我懂得多。”李谨行宽慰她。 皇帝嘴唇启开,叶真又说:“但殿下比他良善,万一他出什么阴招暗算呢。” 李谨行笑起来:“你把我想得太光明,跟敌人交锋,我不会心软。” 叶真还是郁郁不乐,抬头看看,抱怨道:“陛下,你怎么不劝劝他啊。” 皇帝没好气道:“话都让你说完,我还有什么好说。” 李谨行讲完战略,再对皇帝道:“明天如果一切顺利,我会派人来迎接陛下。但不顺利的话……我也准备了五支烟花。明天交战时,我会趁机派出南衙的四百人,叫陈尚书和顾将军到山下守着。等看到五支烟花燃起,陛下就下山,由这些人护着急行去凉州。” 叶真眼皮一跳,警惕地抓他的手,不顺利是什么意思? 他继续说:“和薛卫公的人马比起来,明昌根本不堪一击。只要陛下顺利到凉州,一切不是问题。” 皇帝复杂地望着他。 “就算我和明泽没有福分,明泰和明启也是可以培养的,陛下还在盛年,朝中贤才诸多,不需担心。”李谨行端坐着,面色平静说。 他已经细致地安排好所有事情,每一方面都考虑到,这份冷静、眼界和气度,都是一个合格君主该有的。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叶真喉头生涩梗住,呜咽着要说话,他先开口:“只是还有一件事——” 他目光温柔落在叶真身上。 按照他预先的设想,他应当说请陛下照顾好稚玉。但叶真泪眼朦胧,眷恋地依赖着他,他忽然觉得说不出口。 他轻微叹口气,隐下这句,问:“陛下有没有什么要吩咐的?” 皇帝停住片刻,犹豫着说:“你多加小心,一定要保重,好好回来。其次……明昌到底是你亲弟弟,你对他……手下留情一点。” 他这话一出来,不止叶真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连李谨行都略微露出惊讶。 皇帝不是心疼李明昌,而是有别的顾虑。如果太子能下手杀亲兄弟,那下一步威胁皇帝也有可能,他现在风声鹤唳,容不得李谨行有一丝异心,哪怕只是毫无证据的揣测。 他在怀疑李谨行。 李谨行虽然早不渴求皇帝的认同,但还是有点心寒,更有些无言,这一句完全失了皇帝平时的水准,把他的意向暴露无疑,可说是一点帝王之术都不讲究了。在李谨行看来,皇帝现在狼狈不堪,斯文扫地。 做皇帝,像李明昌那种阴狠狡诈的,绝对不行,李明泽那种善良率真的,勉强可以,但也不太行,还是要弯弯绕绕,聪明伪善的。 叶真心里气极,又不能挑明直说,便气呼呼顺着他的话音道:“陛下,你要是觉得李明昌更重要,那不如现在就叩城门去向他投降!” 皇帝怒道:“你还顶嘴,你有一天听话的吗!” 李谨行捏捏她手心,示意她噤声,自己顺从地说:“陛下不要怪罪,我知道,我尽量不伤着明昌。” 叶真替他万分委屈,急得要掉眼泪,勾住他小拇指轻轻扯。 皇帝转而问:“现在已经宵禁,你今晚还回去吗?” 李谨行摇头:“不回,等明早再回。” “住这里还是住回寺里?” 他大拇指在叶真手背刮一刮,答:“这里。” 皇帝眯起眼睛:“早点休息,别耽误正事。” 走回叶真住的厢房,途径小池塘,进门后叶真把门一关,立刻抱住他:“殿下心意已决,不会再改变吗?李明昌对你有杀心,你却要顾及他安危,怎么看都是你吃亏。” “我随便 分卷阅读123 答应陛下的,怎么可能真的放过他。”李谨行回抱她腰身,“别怕,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好好回来。” 叶真埋在他心口不说话,闷闷听他平稳的心跳。 李谨行拍拍她脑袋,感动之余,压到她耳边说:“明天不知道情况会怎么样,我亲自过来告别,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做。” 叶真抵在他胸膛瓮声害羞说:“殿下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是。”李谨行知道她想歪,笑着说,“你这里有酒吗?” 叶真抬头,脸颊红扑扑:“有,我师父带过来一些,殿下要喝?” “对,有好一点的杯子吗?” “这个,没有,庙里东西不全,都是用碗喝,我直接拿酒囊喝。”叶真说着起身,从桌上拿起一只酒囊。 “没有杯子……”李谨行四下看一圈,看到窗外月光中的亭亭莲叶,“有了,古人用碧筩杯喝酒,我们可以体验一下。” 说着牵叶真的手出门,清爽晚风中,探手折下两片荷叶,卷成角杯,递给叶真一只。 “殿下要跟我干杯?”叶真疑问。 “不是干杯。”他手上沾水,在叶真额头点一下,“是交杯。” 叶真晕晕乎乎。 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李谨行看她,怎么都满意,细高的眉含情的眼,唇红齿白,身段玲珑,每每想到叶真喜欢他,他都觉得心底热意翻滚,难以自抑。 李谨行执手问她:“稚玉愿意嫁给我吗?” 叶真晕头转向,眨眨眼,细声说:“为什么现在问我……” 她躲避的行径不管用,李谨行低下头,声音有几分失落:“我明天可能会殒命,你也不愿意骗骗我?” “殿下才刚答应我会平安,不许胡说!”叶真立即阻止他说不吉利的话,“我从来没有不愿意,我每天都想跟殿下一起。” 她颤着抓住李谨行的袖子,鼻音哽咽说:“我对殿下的情意天地可鉴,无论什么身份,我永远最喜欢殿下。就是殿下叫我献出命来,我也没有半句怨言。” 命可以交给他,命运不可以,她眼中含泪,对李谨行倾诉:“我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我的身我的心,从名声到情意,全部献给殿下,只是……” 她说不下去拒绝的话,她此刻恨极了自己的固执。 眼看要惹哭她,李谨行把她拥入怀,摸着发端好声安慰:“好,我不勉强,知道你的心意,我很开心。” 叶真在他怀里不安,紧紧抱住他,既怕委屈她自己,又怕委屈他。 “我不是要趁这个机会逼你答应。”李谨行手心蹭一蹭她的脸颊,“我有过幻想,在我一生中也许是最重要的节日里,我希望能牵着你的手,光明正大走过礼乐仪仗,接受天地与百官的祝福。” 叶真睫毛轻微颤动,蹙紧眉头,更可怜了。 “但如果这一天要用你一生的理想来换,我也是不愿意的。有遗憾就有吧,我们有遗憾,更有灿烂的未来。” 他说得真挚,已经把他们的和解达成,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来不是逼她妥协,而是去支持她。 “我不逼你做什么后妃,我们只成婚给我们自己看,好不好?”李谨行凑过去摩挲她脸颊,“没有三书六礼、敕命册封,只要你一句愿意,天地主礼,日月星辰观礼,我们以后就是有名有份的夫妻,稚玉愿意吗?” 叶真仰起脸,迷茫思索。 “我不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李谨行捧住她脸颊,“在学堂的时候,我日夜祈求你能多看我一眼,上元节的时候,我只希望你不要推开我,这半年里我得到的远超想象,我不敢再奢求其他。” 叶真听不得他这么卑微隐忍的样子,摇头说:“殿下不要这样,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她从前不知道什么样叫喜欢,现在明白了,她心疼李谨行,看不得他受一点委屈,万事维护他,觉得他最好,只想跟他在一起,谁都不可以欺负他,哪怕是叶真自己。 李谨行心里早为她翻涌过一万次惊涛骇浪,能被心爱的人小心翼翼维护,对他而言是世间最幸运的事。 他忍不住亲吻叶真脸颊,慢慢吻到她柔软唇边,辗转吮出甜蜜,缠咬香软的舌尖。叶真被咬得意乱情迷,听到他含糊说:“你好像一颗蜜桃。” 她听过许多人把她比成灼灼桃花,第一次听桃子,觉得新鲜,红着脸求根问底:“殿下是说甜吗。” 自己说自己甜,真不要脸,可是在他面前就是藏不住本性。 李谨行轻声蛊惑:“不止甜,还柔嫩,咬一口饱满多汁。” 叶真认识他十几年,头一次听他讲这种隐晦的下流话,顿时烧得呼吸都有点困难。好好一个照着圣人标准培养的端方君子,被她带下神坛到红尘里打滚,这种感觉真的—— 她捂住脸,好刺激。 李谨行把她的手拉开,露出那张夭桃秾李的脸,认真说:“我还没学过宫里成婚的规矩,但在民间,定下婚书就是正经夫妻,喝过合卺酒婚礼就完 分卷阅读124 成。” 她眼中闪动细碎星光:“殿下——” “现在只能这样办,等以后,找最正式的机会,带你去太庙告拜。”他已经计划好,叶真从他语气里猜出七八分,这个正式的时机,恐怕就是他的登基大典。 她说不出话来,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最重要的节日,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傻在原地,更别提有理有据地劝阻他。 “所以,稚玉愿意嫁给我吗?”他温柔地再问一遍。 叶真连着点头,呜咽说:“我愿意。” 李谨行顿住,低低说:“我只在梦里听过你说愿意。” 叶真被他一阵哄得几乎掉眼泪。 他给两人的荷叶杯里各倒一汪琥珀酒,端举起来,月光下他们望着对方,深深鞠躬对拜,互相敬酒,一饮而尽。 刚扔掉荷叶,叶真抱住他脖颈,埋头小声啜泣。李谨行轻轻抚她后背,慢慢说:“不要哭,嫁了人就是大人,我们稚玉长大了。” 叶真踮起脚,在他耳边颤抖着叫: “夫君——” ☆、第 58 章 鸡鸣时分,皇帝知道李谨行急着回去,早早起来等他辞别。他过来简短说几句,叫皇帝不要担心,事成后派人来迎接他们回城。 皇帝颔首:“去吧,你自己多加注意。” 李谨行躬身告别,多望叶真一眼,转身准备走。 叶真一夜辗转难眠,做许多心理准备,可是他深深望过来时,她整颗心全盘崩溃,起身扑过去,拉住他袖子,不管不顾地说:“殿下为什么一定要去,你去了……我怎么办?” 昨晚从甜蜜中剥离时,叶真就觉得不对劲,李谨行分明是完成夙愿,了无遗憾的模样,他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安慰叶真道:“别怕,不会有事。” “万一呢?” “万一……”他拉过叶真的手,“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难过,更不要做傻事,我最怕你掉眼泪。” 叶真哭着摇头:“我不要,殿下你不准去。” 李谨行牵起她的手,在她手背郑重其事落下一个吻:“稚玉,听话。” 在他示意下,苏棠过来抓住叶真,他抽出手,轻叹一口气,不顾叶真哭闹,转身疾步离开。 苏棠把叶真半挟持半扶到座位坐下,叶真哭得十分伤心,眼泪簌簌落下,鼻头哭红,难过极了。皇帝看半晌依依惜别的戏,阴阳怪气说:“这都要哭,照你这个哭法,别人还活不活。” 叶真凶狠道:“陛下当然不心疼,你又不喜欢他!” “荒谬!”皇帝喝道,“是我的太子,我怎么不喜欢!” 叶真张开嘴,伤心大哭。 焦灼等两个时辰,等到太阳高高升起,天空明澈,叶真遥望长安城,离得太远,什么都听不到。 她站起坐下,反复几十次,最终站起身对苏棠说:“我们去看看。” 苏棠丝毫不给她面子:“你忘记在扬州的情形了吗?” “不是,不一样,皇城里是李明昌的兵马,皇城外都是殿下的,我们就看看情况,不搅和进去。”叶真伸手推她,“我们走,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没去会后悔一辈子。” 苏棠没拗过她,只能半推半就跟着她一起去。长安城里气氛紧张,越靠近皇城越萧瑟,闭门闭户少有人敢看热闹。朱雀大街有战斗的痕迹,凌乱不堪,却不见人。 叶真心跳到嗓子口,顺着街道走,遥遥看到宫门下聚集一帮人。一看之下,领头的居然是程著,叶真凑过去,拉住他问:“殿下怎么样了?” 程著认出她,慌得几乎跳起来:“师父你怎么来了,快回去!殿下打出来又打进去,还在打,我们留在这里守着,截住逃出来的人。” “他还好吗?”叶真焦急地问。 程著眼神飘忽:“还……行吧。” 叶真急了:“对师父说谎,你要天打雷劈!” 程著吓得浑身一抖,补救说:“他一开始带很少人急行闯进深宫,救出安乐郡主和六殿下,又急撤回来,路上不慎叫李明昌伤到脊背,流挺多血,稍微包扎休息,又进去了。” 叶真一口气换不过来,脑袋如同被彗星狠狠撞到。 程著见她脸色不好,安慰道:“殿下带着许多人,士气很猛,现在宫里又没有把柄在,放开手脚,一定会赢。” 叶真茫然点头。 “如果师父你实在担心……”程著迟疑着提议,“可以登上宫墙看看,现在是我们的人守门,六殿下和郡主也在上面。” 叶真慌乱抓住苏棠:“走,我们上去。” 爬上宫墙,喊杀声渐响,两路人马就在不远处交战,叶真跌跌撞撞上去,看到薛采星和李明泽趴在墙头观战,两个人面色狼狈,聚精会神。薛采星一见她便喊:“稚玉!你没事吧?” 叶真过来道:“没事,战况如何?” “三殿下困兽犹斗,大约撑不了多 分卷阅读125 久,只是太子殿下负伤,拖太久对他更不利。”薛采星满是担忧,“怪我们给他拖后腿。” 下方厮杀猛烈,李谨行和李明昌持刀对决,渐渐看出李谨行力度落了下风,周围人紧贴他们搏杀。叶真抬头看一圈,墙头除去卫兵,还有十几个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她喊着问:“弓箭手为何不发?” 一人回答:“乱军中恐怕伤到殿下,不敢发。” 李明昌离他太近了,要射杀李明昌,非常容易误伤。她又急又无奈,团团转几圈,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劈手握住薛采星手腕:“郡主,从这里发箭,你有几成把握?” 薛采星的弓法是薛禁亲手所传,比普通人好上不少,叶真记得围猎时,她可以从缠斗的公鹿中准确射中指定目标。 她愣住片刻,犹疑答:“我……应当可以。” 她对自己的能力很清楚,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天时地利人和,唯一的问题是,她不敢。 无论射中李明昌,还是误伤李谨行,她都不敢。从她的角度说,这两个人谁取胜,都不敢动她的性命,可是她一出手,在皇子争斗中站队,箭离弦必有伤亡,过后万一皇帝或者皇子追究,甚至多年后突然有人追究,她相当于给父亲埋下祸端。 她失措地低头。 同时她又觉得,李谨行这算是自作自受,她刚进京城时,李谨行就给她下马威,让她从此规行矩步,不敢越雷池半步。不然,以她本身性格,一定毫不犹豫开弓。 叶真一眼看穿她的顾虑,急切恳求:“郡主不要害怕,太子殿下众望所归,他胜出是必然的事,你只不过锦上添花,加快结果而已,绝不会有危险。” 薛采星面露苦涩。 “郡主,求求你,现在殿下和我的性命都握在你手里。”叶真别无他法,扑通一声跪到她面前,拉住她袖子,“求求你!” 李明泽在旁帮腔道:“阿星,我知道你有难处,但如果李明昌胜出,恐怕我也活不了几日。” 薛采星皱眉望他,几经挣扎,才艰难开口:“我试试,取弓来。” 叶真急忙跳起来帮她取。 城中激斗正酣,无人在意宫墙。正是晴空万里,无风,薛采星试试手感,搭箭拉弓,箭头遥遥指向李明昌。 弓开到将近满月,薛采星屏息,叶真随她一同屏息。再三调整准头,叶真的心如同悬在箭上,薛采星面无表情,一贯可爱的脸蛋白了一大片,千钧一发之际,猛然开弓。 箭一声飞出,薛采星全身失力,腿一软,李明泽把她捞起来安慰,她脑中一片空白。 下面短暂安静一瞬,李明昌中箭跌落马下,李谨行反应迅速,立刻跳下去斩他。具体的叶真探长脖子也看不清,只听李谨行开始喊主犯已死,其余人投降不杀。 兵败如山倒,其余人纷纷下马,不过片刻,战局大势已定。 李谨行倚刀站在中央,终于有时间回头看过来。 宫变的闹剧结束。 关押乱党,李谨行就地坐在台阶上,分派人手收拾残局,逐一交代重要事项,身前各人忙动起来,广场人马三两成群各自往来。叶真几乎是飞过来,跪到他旁边检查:“殿下快去处理伤口!” 李谨行唇色发白,作出轻松模样朝她笑:“不要紧,暂时包扎过。” 李明泽和薛采星随后过来,围到他旁边。他问:“刚才那箭是郡主放的?” 薛采星轻声说:“是,稚玉担心殿下,叫我放的。” 李谨行点点头:“多谢,之后如果陛下问起,你就说是我命令你出手。” “好。”薛采星眉头展开一点。 他再看向李明泽,安慰说:“你也受苦了,明昌有没有为难你?” “有!”李明泽哭丧着脸,向他告状,“太苦了,他把我关到没有任何窗口的地下小黑屋,没声没响,旁边放毒酒,逼我自尽。” 叶真抱着李谨行胳膊咋舌:“他想法真扭曲。” “可不是嘛,关了我整整三天,幸好太后娘娘可怜我,拿玉玺换我出来,我那几天心神不宁,门窗大开还喘不过气,夜晚根本没法入睡,要不是阿星……”他顿一下,不着痕迹转移话音,“我现在看到小房子都觉得气闷心慌。” “阿星?”叶真这才注意到,酝酿着说,“看来二位最近关系突飞猛进。” 李谨行平和说:“难为你了,可能落下什么心病,待会儿叫尚药局的御奉过来看看。” 说着转向叶真:“你身体还没好全,也叫他们看看。” 叶真缩着靠近他:“我就不必了吧,慢慢养,殿下你又不急。” 李谨行主意打定,不跟她纠缠,重问李明泽:“太后娘娘竟出手帮你?” 李明泽兴头起来,自豪说:“是啊,太后这段时间一直偏袒我,待我极好,不然我和阿星怎么会在昭庆殿住,她对我们俩都很维护。我现在觉得太后又慈祥又厉害,真是女中豪杰。” 李谨行咬着唇角笑一笑。 他表情中透着 分卷阅读126 一点思虑,叶真离他近,看得有些难受,对于他的情绪,有时候叶真比他自己都敏感,她能感觉到,李谨行有点羡慕。 叶真晃一晃他胳膊:“殿下,我们派兵去迎接陛下吧。” “已经派人去了。”李谨行随口回答完,目光移向她,“看来太后和陛下都不喜欢我们这种配对。” 他用玩笑的语气,叶真气哼哼道:“天也嫌地也怨,怪只怪你一个龙子凤孙,非看上狐狸精。” “好,连累你了。”李谨行这次是真的觉得好笑。 半个时辰后,派出去找皇帝的人回来,把他从朱雀门迎进,叶真搀着李谨行迎面走上去,他第一句话问:“明昌呢?” 李谨行略微停一下,如实答:“被我斩了。” 皇帝脸色一僵,叶真明知他不是牵挂李明昌,是被李谨行斩杀亲兄弟的行为震住,却还是冷声道:“陛下,当时那种情况,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你闭嘴。”皇帝没好气瞥她一眼,复又问李谨行,“听说你受伤,还好吗?” “还好,皮肉伤,没有到筋骨,只是血流得多。” 李谨行精神很好,虽然形容稍乱,脸色有些苍白。皇帝拍拍他肩膀,终于愿意赏一句肯定:“做得好,回去休息吧,我召集众臣商讨接下来的事,结束就来看你。” 夸赞和关心落到李谨行心里,他出乎意料地平静,躬身说:“是。” 倒是叶真轻柔扶着他的动作,仿佛花瓣飘飘洒洒落到湖面,不动声色扩散一圈圈涟漪。 他早就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不一样了。 ☆、第 59 章 李谨行仍在广场站一会儿,听手下来回禀,逃跑的残兵基本都抓到,各人打扫现场,出入的重臣身边都配着护卫。 不多时,叶弘从宫门匆匆进来,他一眼望到李谨行和叶真,过来打招呼:“殿下,稚玉回来了?” 叶真敷衍地嗯两声,低下头掩住脖子上的伤痕。她四月份出发去扬州,三个月没见家人,叶弘打量一番,看她没什么问题,稍微放下心:“没什么事就别在这里添乱,你娘还在家里等你。” 她立马说:“有事,殿下受伤,我要陪着他,你叫我娘别等,我指不定什么时辰回去。” 叶弘不悦道:“殿下这里还能离不开你?你现下又没官职,杵在宫里像什么话。” 李谨行伸手制止:“稚玉这几天立下大功,确实还有需要她的地方,太师不要急,有什么事我会派人去府上报信。” 他开口,叶弘无法,只能仗着老师的位分多说一句:“殿下不要总是惯着她。” 李谨行说:“好,我有分寸。” 叶弘尽力作出信任的样子,往两仪殿去了。 “殿下,我们回东宫叫医官吧?”叶真扶着他提议。 他同意道:“好,顺路去昭庆殿拜访一下。” 后宫换一拨人,依旧重兵把守,见到李谨行,自觉躬身让开路。他带着叶真走进殿里,柳绰得到通报,出来坐下。 见他无碍,柳绰道:“你没事就好,之前明昌故弄玄虚,大家还以为你凶多吉少。” 李谨行挥手遣退周围人,与叶真坐下,说:“我们在扬州的时候,见到柳贵妃的妹妹,她曾把陈年旧事说给我们听。要不是她,只凭明昌根本没本事掀起浪花。” 柳绰眼皮跳了跳:“段欢?她都告诉你们了?” “是,她跟稚玉很亲近,把前尘因果都说给稚玉。”李谨行强调一遍叶真。 “段欢现在在哪里?” “已经殒命,我们说要带她回京,她为了阻止,直接撞墙自尽。”李谨行如实回答。 柳绰怔一会儿,再叹道:“造孽啊。” 她又伤神又烦躁,随口道:“都是一个样,自己给自己埋下祸种。本来好好的姑娘,只想安稳过日子,非把人逼得不死不休,活该。” 李谨行知道她又联想到卫昭,便说:“太后节哀。” “我不哀。”柳绰出神望着前方,并不看他们,“你知道先帝怎么死的吗?” 她话里有话,李谨行诧异抬头,不敢接,这句话里的暗示意味实在太浓厚。 柳绰嘲讽地笑起来:“没什么,我还是相信因果报应,人都是有感情和脾气的,就算做了皇帝,最好敬人三分。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我没见过,然而活生生的人,再小的人,都能要你的命。” 李谨行做出受教模样。 她冷利的眼神一扫,落到叶真脸上:“看你父亲和祖父吃过的亏,我劝你吸取教训,提防身边的女人。” 叶真知道柳绰不喜欢她,从进殿开始就努力缩成一团,团在李谨行身边,呼吸都小心缓慢,谁知还被拉出来扣上好大一顶帽子。 她跟皇帝都敢针锋相对,对太后却怵,不敢出言反驳。李谨行维护道:“多谢太后提醒,不过我不会做肆意欺压的事,稚玉也跟其他人不一样。” 分卷阅读127 柳绰眼白翻出来:“不一样在哪儿,跟陈樱还不是一样。” 叶真打从心底怕她,暗中扯一扯李谨行,劝他不要再犟,他却只当没感觉:“我知道太后见多不怪,肯定在笑话我自命不凡。只是人各有志,我不觉得有什么能重要过稚玉,太后不相信,姑且看着。” 柳绰懒得跟他争。 李谨行起身告辞时,恰好李明泽和薛采星也过来,殿里顿时热闹。李明泽刚想拉住李谨行,他摆摆手说要走。 柳绰还是懒洋洋的样子,倚在榻上,看到他们两个平安,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现出一丝笑意,听他们描述今早的场景。 退出昭庆殿,叶真长舒一口气,又陪李谨行去延嘉殿看望皇后。皇后就亲切热络许多倍,看到他俩平安,当即又哭又笑,拉住叶真的手转圈看,发现李谨行受伤,急急忙忙叫人去喊医官,一口一个好孩子受苦了。她对李明昌是半分感情都没有,两个儿子都被他折磨,心里痛恨不已,咬牙切齿道他死得太便宜。 在皇后的热情中找到一点平衡,叶真舒服过来,待到午后时分,李谨行该回去养伤,便起身告辞,皇后恋恋不舍,送出很远才停下。 叶真感慨:“幸好还有皇后娘娘在,不然宫里真没意思。” 李谨行赞同:“陛下经常训她慈母多败儿,但也挡不住我们亲近她。” 叶真压低声音泄愤:“依我看,恐怕陛下自己没被母亲疼过,看不惯你们,嫉妒。” 李谨行失笑,复又劝她:“别把太后的话放在心上,她说话一贯尖锐。” “我知道。”叶真应声,“我很讲道理,太后娘娘虽然不喜欢我,但除了骂两句,也没欺负过。她为人光明磊落,有手段,还飒爽,我不会记恨她。” “你啊。”李谨行叹息着看她。 两仪殿里,皇帝回来,朝臣一扫颓唐,精神立即振奋。此刻商议完正事,郑国公正绘声绘色描述陈樱叩宫门的壮举。陈樱当天一腔热血,不觉得哪里不妥,现在当着皇帝的面讲出来,倒有些害臊,脸上竭力维持冷淡,颊边不由得泛红。 皇帝颔首忍笑,又是满意又是得意道:“能换阿樱真情流露一次,我这回的险境没有白涉。” “陛下莫要胡说。”陈樱一本正经道。 接下来的事情,皇帝一件一件处理。李明昌谋逆身死,贬为庶人,追随他的亲信一律问斩。 旁边有人道:“陛下,太子殿下先前承诺,降者不杀。” “怎么能不杀。”皇帝坚定道,“他不忍心,叫我来,对着亲兄弟也不心软,这时候倒心软了。” 旁人面面相觑。 他的亲信以柳维宗和淑妃为首,淑妃参与得太深,皇帝心下生厌,挥手叫人去赐毒酒。安阳公主虽然也有错,总归是被胁迫,因此罚得轻一些,褫夺封号,回京到荐福寺落发修行,相当于终身监/禁。 晋王府破败,皇帝派人前去支撑,挑选长子继承,对外宣称晋王夫妇二人都是病逝。传出去还是对好鸳鸯,不知段欢在地下会不会气得再死一次。 护驾的众人都有功,升官的升官,升不了的赏金银丝绸。恰好叶真的缺还没补上,蒋瑜调回来继续做大理寺卿,有这一笔大功在,估计会平稳升迁到宰相位上。程著他二哥直接留到京城做官,程著自己则跟皇帝要了一处大宅子。 臣子们陆续进宫,见到一个安全的皇帝,都放下心。等到午后,众臣慢慢退下,之前李明昌假借皇命,在各个重臣家里都设下重兵,此时都一一撤走。陆望太尉差不多在府里困了一个月,陆远急着回家,便先告辞。 最后只剩最亲近的叶弘和陈樱,询问皇帝逃生的细节。 皇帝从头道来,说起在慈恩寺吃完斋,发现身边人不太对,便心生警惕。陈樱眼睛亮晶晶:“原来陛下那日与我争吵,是想支开我。” 这一道误会解开,代价有点大。 叶弘跟着问:“稚玉如何知晓荐福寺有密道的?” “她歪打正着,在寺里不好好思过,到处乱翻,时间久了翻出入口来,也是她运气好,正巧入口就在最偏僻的观音殿。”皇帝提起她,语气不太好,“亏她机灵,没对外人说过。” 叶弘察觉皇帝不高兴,又问:“陛下怎么了,稚玉做错什么事吗?” 她经常惹皇帝生气,因此叶弘问得随意,皇帝沉默一会儿,最终冷冰冰说:“没什么。” 他闹别扭的样子叶弘见多了,再说过几句话,猜出来,左思右想还是应该劝劝,便开口说:“陛下,这次脱困,多亏太子殿下忠诚冷静,他各项决断,没有什么好苛责的。” 皇帝略微点头,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叶弘诧异,皇帝问得也太直接,就连他这种擅长揣测圣心的人,心里都有点发毛。好在他有主意,侧身问:“阿樱觉得怎么样?” 殿里就他们三人,随意许多,陈樱没反应过来,上扬着嗯一声,皇帝气笑:“我问你呢,你为难阿樱做什么!” “陛下也知道是为 分卷阅读128 难。”叶弘作出一脸愚钝心虚求教的样子,再问,“陈探花觉得怎么样?” 叶弘最初认识陈樱的时候,她已经考中探花,皇帝那时年少,整天追着她陈探花陈探花地喊,至今不少老臣还时不时蹦出来这个称呼。 陈樱笑一下,她不怕皇帝,直言道:“殿下聪颖谦逊,行事沉稳,性格谨慎,除了——” 她扫叶弘一眼,压着笑意继续说:“其他都很好。” 叶弘跟她话赶话说:“况且殿下这个——也是随了君父嘛。” 皇帝睥睨一眼,他俩一个忍笑,一个装傻。 陈樱求情道:“殿下做得很好了,您也不要一个劲儿严厉责问。” 叶弘也说:“殿下已经是最像您的一个。” “不止是像。”陈樱偷偷看皇帝一眼,被他逮个正着,笑意盈盈,“依臣看,有些地方,还青出于蓝。” 这种话陈樱能说,叶弘可不能,况且,他要是再跟陈樱这么默契地插诨打科,皇帝恐怕要恼。他及时退了两步,不紧不慢躬身:“陛下,时候不早,阿霜还在家里担忧,臣先告退。” 说完,皇帝刚哼一声,他就当应了,脚底抹油退出去。 等他走了,殿里只剩下陈樱和皇帝,她脸上笑意未退,眼睛又大又圆,满含着劫后余生的开心与关切。 皇帝望着她的脸颊,悠长地叹口气。 陈樱不放心,又说:“陛下,您从做储君监国,到登基,再到今天,朝堂之中风云变幻,您始终牢牢守着本心,没有做过糊涂事,现在太子殿下好不容易长成,您千万不要这时犯糊涂。” 皇帝问:“你是说我老了?” “怎么会。”陈樱眼睛闪闪发亮,直视着他,“陛下永远是我心中神采飞扬的少年郎。” 皇帝闷闷笑了两声,点头:“人还是要服老,不服老就容易犯错。” 陈樱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直接戳开她想说的话,后面打的腹稿都用不上。 但皇帝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她:“有句话我十几年来一直想问你,一直不敢问,经过这一遭,我怕不问就没机会了……阿樱,你怨过我吗?” 这一次的劫难涉及到柳贵妃,段欢旧事重提,撕开旧怨,她心里的恨意这么多年从未消散。皇帝不由想到陈樱,她对柳贵妃的事情一无所知,在她坚持拒绝,而后他宠爱别人的多年里,她恨不恨? 陈樱压根不用考虑,她从眉眼到心底都一片坦荡,清脆地回答:“陛下,我从未怨过,我只希望,多年后史书与后人的评价里,我们都做了正确的事情。” 皇帝追问她:“那错误的事呢?” 陈樱笑着,眼底略微湿润,低低说:“错误的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就够了。” ☆、第 60 章 东宫承恩殿,四个老医官守着床榻,四下有其他助手和内侍。床踏处除了太子的靴子,还歪歪扭扭叠一双轻软绣鞋。 叶真外袍脱在外面,只穿齐胸衣裙,含泪抓住李谨行的手,他坐在榻上,眉头紧皱,由医官为他处理背上刀伤。痛感灼人,他分神去望叶真,美人忍着泪意,眸中盛满担忧,两只手葱白柔软,慢慢抚摸他手背。 她这幅样子实在可怜,泪珠似乎随时会跌落,李谨行心头颤动,撑出笑意:“怎么伤在我这里,你比我还疼。” 叶真揉着他的手,放到心口,呜咽道:“疼——” 随即切齿痛恨:“李明昌这个王八!” “你先骂他畜生,又骂王八,小心陛下找你算账。”李谨行好意提醒。 “本来就是,乌龟王八,宵小畜生,一头猪投了个龙胎。”叶真越说越气,“还劝我归降,白长个脑子不会思考,我死也不可能投奔他。这种蠢货,难怪成不了事。” 李谨行闻言,转头思虑一瞬,正在神色不明时,内侍跑进来报:“殿下,圣上他来看您,已从内坊过来。” 叶真差点跳起来:“那不是还有几步就进殿,你怎么不早通传,我鞋呢!衣服还在外殿,来人!” 内侍喏喏:“陛下走得非常急,不等我们通报。” 外头已有骚动行礼声,叶真急得方寸大乱,叫皇帝看见她衣衫不整跪在太子床上,太子还受着伤,皇帝肯定要发火。李谨行按住她:“来不及了,穿不好更失礼,你躲进被子里。” “啊?”叶真愣住。 李谨行把她塞进被子里,闷头蒙住,在内侧掀开一个口:“别乱动,忍一会儿。” 寝殿的床榻非常大,夸张点说,五六个叶真一起打滚都行。她晕头转向躲在被子里,缓慢呼吸。内侍机灵,伸手把她的绣鞋扫进榻下。 刚装好样子,皇帝踏步进门,两下走到内殿,一看榻上落着几层帷幔,挥手道:“掀开!让我看看怎么样了。” 内侍听命卷起床幔,露出里头横坐着的李谨行,他衣衫刚披上,还有些凌乱,作势要行礼,皇帝抬手:“免了,背上伤口深吗?” 分卷阅读129 李谨行道:“已经包扎好,医官们医术精湛,只是外伤,休养几日就好,无碍。” 皇帝朝他走过来,想仔细看看,刚迈出几步,忽然顿住,目光如炬扫向他身后明显有弧度的薄薄锦被。大内侍低声暗示:“陛下。”皇帝微微看四周一眼,就看到苏棠深深低头混在内侍群中,床踏旁隐约藏一只小小的粉白绣鞋。 他心中顿时火起,他自己刚跟陈樱伤感完,就有一对好快活的野鸳鸯来挑衅,冷道:“看来确实无碍,殿里暖玉生香,快意得很!” 李谨行面色不变:“陛下说笑。” 叶真藏在被子里装死,她自暴自弃,反正皇帝不能一把掀开她。 皇帝转两步,哼道:“外人说你金玉之尊,秉性韬光韫玉,我看还差得远。从小教你做人要渊清玉絜,有礼有法,多亲近玉质霜洁的高义之士,不要整天只跟粉妆艳玉的人闹,免得哪天落个铄金点玉,断手续玉的局面。” 一连串“玉”听得叶真汗毛竖起,冷汗冒出一头,李谨行还是恭敬的样子,点头道:“陛下金口玉言。” 皇帝再看看他脊背,依稀可见白布缠绕已经包扎好,再没有血迹,压下怒气问:“真的没事了?” “没事,陛下不必挂心。”他从容答。 医官跟上来解释,说只是外伤,拖的时间长失血较多,并没有伤及要害,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闷在被子里的叶真想着皇帝问完就该走了吧,结果他绕一圈,坐下来喊人奉茶,硬坐着看医官继续处理。虽然是外伤,但李谨行金贵,外用内服一齐上阵,外殿熬好药,端进来给他喝。 皇帝慢悠悠品茶,叶真藏出一身汗,全身仿佛浸在水里,夏天本来就热,还裹紧被子,一动不许动,加上皇帝含沙射影教训一通,她紧张,觉得自己即将失去知觉,要晕过去了。 喝完药,李谨行朝皇帝道:“劳烦陛下挂念,我已经没事,现在只想休息一会儿。” 皇帝嗯一声:“你歇吧,我再坐着看看你。” 叶真几近崩溃,想了想,主动示弱,小小地呜一声。 是极细小的一声。皇帝却竖起耳朵:“什么声音?” 李谨行答:“什么也没有。” 皇帝看一眼身旁的大内侍,他跟着说:“是听到一声,小猫儿似的。” “不对。”皇帝摇头,语气肯定,“不是猫,是狐狸精。” 得到叶真的投降,茶也喝到底,皇帝站起身:“行了,你好好休息,别胡闹。” “谢陛下。”李谨行垂眸应声,等他走出去,向一屋子人缓声道,“都下去吧。” 一群人鱼贯而出,室内静下来,叶真脑袋钻出来,脚下胡乱踢被子:“陛下这是,要我的命啊——” 她脸蛋红扑扑,全身湿淋淋,李谨行过来贴着她脸检查:“没事吧?” 叶真窒息到将近翻白眼,仰面朝天喘气:“他刚才一口气说了七个玉。” “八个。”李谨行纠正,“还有暖玉生香。” 她发丝凌乱,额头亮晶晶,目眩好一会儿,才在李谨行床上缓过来,慢慢说:“真是平白无故找刺激,殿下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你要回去?”李谨行收回手,坐着俯视她。 叶真没有立刻回答,困惑反问:“怎么了?” 李谨行不说话,只深深看着她。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乍一回顾还挺新鲜,笑道:“殿下这个样子,倒像在学堂的时候。” “是吗?”李谨行浮现出感兴趣的神色,“在学堂是什么样子?” “想要我留下也不好好说,全靠我猜,猜错了还生闷气。”叶真把被子全踢开,仪容不端,嫩白脚丫蹭着李谨行的深紫床单。 他微微朝下方看一眼,嘴里继续问:“我什么时候跟你生过气?” “殿下不跟我生气,可是会不开心。” “你连我不开心都知道,怎么就不知道——”李谨行低头罩在她正上方,声音降下来,“我喜欢你有多久。” 叶真抬脚轻轻磨他,作出天真模样:“怪你不告诉我啊,你直接说不就好了,反正对我来说,殿下想怎么样都可以。” 李谨行已经明白,她每次说这种话时,都是装的烂漫无知,专门来撩拨他。他于情/事上开蒙早,反而束手束脚生怕惊动她,她倒好,自从他开口说出喜欢,便抽丝剥茧猜出他到底有多喜欢,像发现一个有趣的游戏一般,仗着喜欢整天折腾他。 她这个人,天生就是来勾引他的。 搞得他现在非常后悔,本来简单甜美的一件事,前几年为什么被他藏成又复杂又绝望的样子。 他退开上身,没再接话,转而说:“出了一身水,去沐浴吧。” 叶真坐起来,跳下床榻转着看一圈,提起裙边道:“咦,我的鞋呢?” 红裙下露出一截嫩生生的足背,脚踝若隐若现,如她身形一般纤弱。在黑色地面踏着转圈,十个脚趾晶莹可爱,微微蜷起,她还 分卷阅读130 在奇怪:“不会是陛下叫人拿走了吧?” 绕过一圈,终于在榻下找到,她跪下勾出来,不好再坐回他床上,便在地上就翘起脚穿好。 李谨行目光一直凝在她脚上,开口问:“你没穿袜子?” “对啊,锦袜那么笨,穿着不舒服。”她皱一皱鼻子,兴致勃勃说,“我夏天从来不穿,殿下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李谨行移开目光,“你在扬州穿得好好的。” 叶真哼哼唧唧:“那不是怕……凉着你的崽儿。” 她穿好,脚还翘着,绷直的足背和锦缎鞋面连在一起,顶着三颗小珍珠。她十双鞋里八双绣着珍珠,剩下两双朝参穿,这个李谨行倒是知道。 “殿下,我记得以前在宜春宫放过几件衣裳鞋子,你扔了没,待会儿沐浴完我换一换。”她站起来问。 “没扔。我叫人给你准备几双蚕丝薄袜,以后尽量穿上。” “好——”叶真拖着声音,没什么诚意答应,“我尽量。” 看她跑出去好一阵,李谨行才收回视线,叫人进来吩咐几件正事。 过了许久,叶真才回来。她头发拧至七八分干,半挽半披,一身水汽,连眼底都雾雨蒙蒙,换了白底绣荷衣裙,一双浅浅的紫粉色绣鞋,鞋尖各缀一颗大珍珠。跳到床边,不用邀请就踢开鞋子,重新爬上床榻,香气缭绕躺到李谨行旁边。 她还是没穿袜子,李谨行任由她闹一会儿,那片白皙肌肤老是在他眼前晃,晃得心乱,他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白净左脚。终于抓到手里,李谨行心中长舒一口气,得偿所愿不动声色。 “殿下要干嘛?”她象征性挣脱两下,挣不开,李谨行指腹磨在她足心,激得她弓起脚一跳。沐浴完走了一段路,脚是凉的,李谨行手掌灼热,叶真又烫又痒,心底异样,他抬高她的脚,还带起羞耻。 “不干嘛。”李谨行仔细端详,“看你这只脚是不是白玉做的。” 这算是他说过最露骨的甜言蜜语,叶真躺在榻里眨眨眼,由他去了,只笑得倚风作恶:“殿下,被你这样又看又玩,按照《列女传》的要求,我这只脚不能要了。” “整天看什么书。”李谨行松开手,分点注意力上下打量她,“那你全身都不能要了。” 叶真捂住眼睛,重获自由的脚在他身上作乱。 他语重心长:“投了赵飞燕的命,就别每日琢磨装烈女。” “还真是赵飞燕。”她坐起身嘻笑分析,“怀孕都是假的。” 不知道哪句话招惹到李谨行,或者他又忍了一下午,此时不声不响爆发,突然揽住她开始细密舔吻。亲到情热时,叶真理智回神,推着他努力退开:“不行不行,殿下你有伤。” 是真的不行,不是平时跟他闹。 “那怎么办?”李谨行牵着她的手按过来,“看看,都是你作的恶。” 叶真不好意思起来,按着手指头一算,他们五月抵达扬州,现在都七月底,刚互通情意没多久就强行存天理灭人欲,两个人不做鸳鸯做石头菩萨,好惨。 她爬到李谨行膝头,低埋着头轻轻说:“那我来帮殿下。” 李谨行大概猜到她想做什么,神魂飘着,理智迫使他说:“抬头。” 叶真不理他,向前拱一拱,胸前乳团贴在他膝盖,手颤巍巍去解他下装。她动作不饶人,心里却打鼓,细声细气撒娇:“我……不太会这个,殿下要怜惜,轻一点,慢一点。” 越说头埋得越低,近距离与他平日拿来折腾她的东西碰面,既脸热又好奇,都进到她身体作恶那么多次,还没仔细看过。 他压抑着深呼一口气,伸手抚摸她头顶乌发,许久,她才听到头顶传来暗沉沉的声音: “好。” ☆、第 61 章 早起吃饭时,东宫一个侍官一直苦兮兮挨在李谨行旁边,看看叶真,看看李谨行,欲言又止。叶真看他这个样子,觉得难受,就问:“这位郎君有什么事,要我回避吗?” 叶真不认识他,李谨行清楚,直接道:“说吧。” 侍官仿佛吃了酸杨梅,龇牙咧嘴:“殿下,昨夜就寝的记录怎么写?” 李谨行自然道:“从前怎么写,这次还怎么写。” “不一样。”侍官性子好,照顾叶真的感受,措辞很含蓄,“叶姑娘从前宿在宜春宫,写一笔就好,但昨晚在承恩殿。” 叶真反应过来,这是一位清闲侍官,做就寝记录的。东宫一直没有妃嫔,他工作内容简单,遇上个麻烦,就不会处理了。要是给皇帝写起居注的官员,那如实写就是,但东宫的记录没那么严格,可以商量。 侍官再说:“况且叶姑娘的身份,从前她就算在承恩殿住,也是东宫属官——” 以前都是太子侍读,东宫招待侍读合情合理,现在怎么记,一个平民女子在承恩殿睡了一晚上,听起来就刺激。 叶真问:“能不写吗?” 侍官 分卷阅读131 面露为难:“不能,万一叶姑娘有孕,要有能查证的记录。” “不会的,你别写了。”叶真说完,贴心加上解释,“我在扬州吃了性寒的药,暂时不会有孕。” 她说了当然不算,侍官盼着李谨行。他喝一口长生粥,决断道:“你仍写侍读,就记促膝长谈,终夜无眠。” 侍官梗一会儿,领命默默下去。 叶真笑得颤:“促膝长谈,那殿下以后多与我促膝长谈。” 吃过饭,叶真问:“殿下今天休息吗,还要不要我陪?” “不用了,你回家吧。”李谨行很干脆说。 他态度这么明朗,叶真反而觉得奇怪:“怎么,殿下不休息?” “今天清算明昌的宫殿和下人,我要去看着。” “我能去吗?”叶真跃跃欲试,这种事情李谨行应当不会拒绝。 但他断然拒绝:“恐怕不行,你知道,陛下最爱面子,万一翻出来什么不能见外的东西。” “什么东西还不能让我见。”她嘀嘀咕咕,“你们家的事我可见多了。” 虽是这样说,叶真还是乖乖回家,毕竟从出发去扬州就没见过家里人。昨晚叶弘肯定又生气,徐霜倒不会生气,但等了一整天,估计非常失落。 李明昌住在昭德殿,贺兰慎和聂云一大早就带人围起来。李谨行赶到后,先把李明昌的几个贴身内侍提过来,把他日常行动细细问清楚,随后分派人手去搜查。安排好其他地方的人选,他把两个领头的人喊过来:“聂将军去寝殿,贺兰将军去东偏殿,不要带其他人,只你们二人搜寻,主要看有没有什么暗格密箱,信件和画像,查到什么立即告诉我。” 昭德殿只是一座殿,比东宫要小太多,两人领命去寻,李谨行则处理宫中一应人员。封殿时里面不仅有李明昌的人,也有些倒霉的恰好过来做事,因此李谨行着人核查,在李明昌籍下的扣留,不在的,问清楚来意,没有疑点均当场放人。 不一会儿广场里清出来几个无辜的,李谨行扫一眼,忽然看到其中有个姑娘,深深埋头伏地,轮廓莫名熟悉。他打量几下,准备过去问问,身后聂云喊:“殿下,有发现。” 李明昌虽然没有娶正妃,侧室有几个。李谨行猜测李明昌平时不会让她们在寝殿留宿,因为寝殿藏着他的秘密。聂云发现一个锁死的抽屉,钥匙可能李明昌随身带着。他随手拎着工具砸锁,没敢打开,径直去叫李谨行。 李谨行抽开左面抽屉,里头整齐堆放一沓纸张,拿出来看,都是些手抄的朝事奏表,间或有李明昌自己写的意见。他大略翻着看几页,觉得李明昌确实可怜,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常事,不写还要被皇帝责罚,对李明昌来说却要小心隐藏。 不过李谨行没有多大愧疚,要怪就怪皇帝,他可没欺负过李明昌。随手放到桌上,打开另一个抽屉,入眼是几幅画卷,还有一些杂物。李明昌真是恋旧,他小时候的长命锁、小毛笔都留着,李谨行一一看过去,目光落在一只耳坠上。 西域人惯戴耳坠,中原不戴,全长安也不一定能有几对。这只非常华丽,金身玉勾,中间一颗金花丝莲瓣纹缠绕的小球,垂下一条绞着红宝石的长坠,四周绕六条短坠,皆是花丝抱着珍珠和琉璃珠,光彩耀目,李谨行只一眼,就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不长耳垂,耳下那片软肉又薄又白,衔着沉甸甸的耳坠,走起来活泼跳动,如她本人一般娇得不堪承重。 他压下微微怒意,将画卷一一展开看。三幅画卷,一幅是慈恩寺的祈福观音图,剩下两幅画着同一个人,眉眼盈盈,夭桃秾李,看落笔正是李明昌亲手所绘,上面抄几句诗,什么轻云之蔽月,流风之回雪,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李谨行看罢心中冷笑,他还觉得自己是曹植了。 收起画卷,他问聂云:“哪里有火,我要烧东西。” 聂云道:“属下去烧就是。” 李谨行摇头:“事关重大,亲手烧过我比较放心。” 聂云没看画,不知其中有什么详情,只想着大约是皇家秘辛,就带路去厨房,看着李谨行把两幅画烧干净。 查抄一天,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直到日落,暂告一段落,回甘露殿汇报。 刚踏进殿,李谨行就看到叶真坐在一旁,殷切望过来,眼神闪闪发亮,看起来一直在等他。皇帝在上位哼:“不是早上才分开,这会儿又望眼欲穿。” “我担心殿下的伤势。”叶真左看右看,李谨行精神似乎无碍,“就不能缓两天,让殿下好好休息一阵。” 皇帝出言训斥:“就你这种心疼法,以后真嫁过来,还不扰得他什么事都做不成!” 叶真眨眨眼。 李谨行坐到她身旁,汇报一天的进展,各项处置都很清晰,皇帝没什么能挑错的。 聊过一盏茶时间,皇帝话锋一转,道:“明昌的两百人心腹,我已下诏都斩了。” 李谨行愕然顿住,良久才道:“我已答应他们,降者不斩。” 分卷阅读132 皇帝颔首:“我知道,当时情势所迫。” “我的打算就是不斩,主犯严惩,从者轻罚,现在明昌已死,大势已定,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兵法有云,围师必阙,穷寇勿迫。如果将敌人全数包围,反而会激使他们拼死一搏,不如留下一个逃生缺口,摧毁敌人意志。现在留他们性命,他们逃过一劫,必然没有复仇打算。 皇帝却执拗:“太危险了,留下这样一些人,万一去蛊惑人心,东山再起怎么办?更何况,你连明昌都能下手斩,其他人怎么就愿意放过?” 李谨行蹙眉不答。 叶真坐不住了,言之凿凿道:“陛下,杀已降是失信之举,为君者讲求恩威并施,太子殿下起兵时,于朱雀门历数三殿下罪行,出于道义将其斩杀,足以威慑乱党,剩下要做的是安抚人心,您……” 李谨行及时按住叶真的手,温和道:“稚玉,不要说了。” 其实道理皇帝何尝不懂,但他刚经历亲儿子谋逆,又狼狈又羞怒,风声鹤唳,既容不得叛乱再起的可能性,也容不得别人质疑他的权威。 叶真缓一口气,剩下的话确实不能再说了—— 太子殿下一点一点努力积攒的威望,你怎么能随手摧毁。 许多人都知道他说了投降不杀的承诺,现在失信,分明会使他蒙冤。 李谨行拜手请罪:“是我考虑不周,还请陛下原谅。” 皇帝没看他,看向叶真:“你觉得委屈?” 何止委屈,叶真泪光闪烁,难过至极,低下头不答话。 皇帝猛然震怒:“说话!” 叶真咬牙问:“那陛下准备怎么处置安阳公主?” “她被明昌所惑,本心不坏。” “所以不罚?”叶真眼泪掉下来一串,“李明昌大逆不道,差点迫害父兄,陛下觉得斩他斩得不对,安阳公主助纣为虐,既胆小又蠢笨,还异想天开贪恋权势,陛下也不罚她。敢问太子殿下做错什么,要陛下如此对待?” 她眼圈发红,又恨又怒,像只小野兽朝皇帝亮爪,心中汹涌难平。 李谨行抓住她手紧握,示意她不要再说。 “叶真!你好得很,如今什么话都敢说!”皇帝掀起一个茶盏,啪地扔到她身侧,怒不可遏,碎瓷乱溅。 “陛下敢做,我怎么不敢说!”叶真什么时候被这样迁怒过,也发着狠针锋相对。 皇帝看李谨行一眼,强压住怒气:“我只担心这帮乱贼再对长安不利,何时针对太子!” “那就请陛下降旨言明,是你执意要斩这帮人,不关殿下的事。” “胡闹!”皇帝吼她,“只你们要颜面,我不要吗!” “陛下不肯,我也有办法。”叶真霍然站起身,从袖中掏出一幅画卷,如举着和氏璧一般要挟,“这是段王妃给我的画像,原本是想交给陛下处置,陛下如果不降旨,我现在就拿去给陈尚书看!” “稚玉!”李谨行抢在皇帝之前,断喝一声,“放下。” 动气引得伤口作痛,他背手护一下,叶真看他这个样子,听话垂下手,大内侍下来把画抽走。 皇帝展开看一眼,捂住眼睛叹气。李谨行还想替叶真求情,刚开口:“陛下。” 就被抬手制止。 沉默许久,皇帝痛苦地低声说:“不要让阿樱知道。” 李谨行说:“是。” 伸手把叶真召回来。 他必须承认,叶真威胁皇帝的时候,他心里非常恐慌。理智上他知道皇帝不会动叶真,因为这是对他的恩典。但十分里有一分可能的危险,都让他患得患失。 他望过来一眼,再度握住她的手,慢慢摩挲平复心情。 “叶真,抬头。”皇帝低沉命令道,“为什么你向来对我诸多不满,对别人就没有?” 哪里还有别人,不就李谨行一个。皇帝要起面子来真的可怕,叶真冷静下来,垂头编着谎说:“陛下是天子,我当然希望您一言一行都完美无缺,其他人……不是天子,自然没有必要关注。” 皇帝沉沉看着她,虽然一个字都不说,却比以往都可怕。如果叶真非要跳着顶撞,他还觉得她真诚,可是如同常人一般说些恭维的话,反而让他失望透顶,叶真不再与他亲近了。 她说臣是以无请也,是赌气,她说希望陛下完美无缺,才真的是以无请也。 良久,他对李谨行说:“命令已下,无可挽回,你有什么要办的吗。” 李谨行已盘算好,便说:“既然是我没有兑现承诺,请陛下恩准我抚恤他们家人。” 皇帝点头:“好,去办吧。” ☆、第 62 章 走出甘露殿好一段,叶真才开口:“殿下,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是。”李谨行仔细解释,“陛下觉得你开始哄骗他,不高兴了。” “他有什么不高兴的,我还不高兴呢。”叶真撇嘴,“他偏 分卷阅读133 心。” 李谨行笑出来:“人人都说他偏心我,你倒怪他偏心别人。” “他总是对你要求那么高,从来不知道关心你。”叶真抱怨。 “世事难两全,你不要替我不平,我早就想明白。如果我也是他溺爱的皇子之一,固然轻松,但会失去很多。”他踏着地面的灯笼影子,慢慢说,“比如最好的东西就轮不到我,最好的人,我也没有能力抓住。” 四下黑暗,灯笼晕开一片昏黄,染得他轮廓温柔。叶真又想哭,皇帝偏宠安阳公主,太后心疼李明泽,但是在叶真看来,李谨行才是付出最多的人。 她伸手牵住李谨行,手指紧紧缠绕相扣:“殿下,无论如何,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我最喜欢殿下。” 李谨行专注看着她:“最想要的才是最好的,对我来说,有了你,其他都不重要。” 叶真脸红红,朝他身上轻轻蹭。 回到承恩殿,内侍上来给李谨行换药,叶真坐在榻上挥手道:“你下去吧,让我来换。” 内侍迟疑道:“叶姑娘养尊处优,恐怕不懂服侍。” 叶真说:“这有什么,我看医官换过两次,很简单。” 内侍不放心,给她端呈药膏、热水与纱罗细布等,在旁边等着。叶真帮李谨行一件件脱下上衣,露出缠着纱罗的脊背。先前医官诊治时她怕碍事,没敢凑近看,现在解下来,才看清蜿蜒横亘的伤口,药膏吸收消融了大半,透着皮肉的红色。 他从小到大,最多练武课受过淤伤,射箭割破手掌,何曾受过这么凶的外伤。叶真洗过手,轻轻摸着伤口边沿,挖一勺药膏缓缓涂抹,动作放得极为柔和,李谨行觉得伤口似有羽毛划过,她手指的触碰若有似无,伴着芽肉的痒意,比疼痛还磨人,一路痒到心口。 叶真倒没有夸大,她动作虽然不熟练,也没有出错,齐整地包好,额头紧张出一层薄汗,随手拿绸巾擦过,忽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殿下现在要怎么沐浴?” “伤口不能碰水。”李谨行也拿一条绸巾擦汗,随口说,“但医官说要保持干净,叫人擦一擦就好。” “我……” “你饶了我吧。”眼看她又要毛遂自荐,李谨行示弱,“叫他们擦。” 叶真坐起来把东西都收回盘中,不大乐意:“我怕他们毛手毛脚。” 旁边的内侍忙说:“叶姑娘多虑,你紧张殿下,我们也紧张着呢。” “我跟你们能一样吗。”叶真逞凶,边说边捡起李谨行衣衫,忽然掉下一个金闪闪的琳琅饰物。 李谨行叫内侍去准备沐浴,室内重新剩下他们二人,叶真拿着那只繁琐耳坠好奇:“这是女孩子的耳坠吧,怎么在殿下身上?” 转动看一圈,啧啧称赞:“价值不菲,哪位胡姬小美人的,还敢拿到我跟前来。” 中原人一般不穿耳孔,不戴耳饰,要么胡姬戴,要么孩童戴。李谨行波澜不惊:“说胡姬小美人倒也没说错,你再好好看看,不认得吗?” “殿下这语气好像是我的一样,我又不戴耳坠。”叶真翻来覆去,爱不释手,她就喜欢风格华丽珠串叮当的东西。 “你小时候戴。”李谨行出言提醒。 他态度笃定,叶真模糊想起来一点,似乎遥遥看到自己戴两串累赘耳环的模样。 “哦——这是我娘从敦煌买给我的。”叶真费好大力气,终于窥到一丝从前记忆,“我想想,那年寒食节打马球的时候我戴过一次,我又不会打,李明昌偏要跟我赌。” 她眼前铺开从前在学堂的画面,小孩子们尊卑还没显得很严重,一起随意玩闹。她跟着李谨行和陆瑶两尊活阎罗,谁也不敢招惹她,依稀记得只有李明泽和李明昌会逗她玩。小时候三两岁的差别非常明显,几位皇子年龄大,在叶真看来,李明昌分明是欺负她。 “他还蛮有眼光,看出我这只耳坠是全身最贵的东西,就说我输了把耳坠送给他。”叶真捧在手心摩挲,慢腾腾回想。 她颇不好意思:“这个真的太招摇,当时好多人都过来笑话我,是殿下你叫他们不要放肆,才消停了。” 又勾起她对男孩子真的不友好的回忆,学堂里的男孩莫名其妙,没什么本事还总想欺负她,只有李谨行对她好,她就喜欢李谨行。 李谨行隐着笑意点头。 “我看李明昌从小就很坏,耳坠拿走一只还怎么戴,我再没有戴过。”叶真叨叨完,想起问,“殿下怎么拿到的,今天查抄李明昌那里吗?” “嗯。”李谨行从她手里取过来,“放得挺脏了,你不要拿着,想要的话我叫人给你打一副更好的。” “那倒不必,我现在不戴耳坠,再说——” 她低头转一转手腕的柳叶镯,笑出两弯甜蜜月牙:“我现在有最好的。” 李谨行心里终于舒坦。 夜间入睡时,李谨行一派坦然坐着,怀抱叶真语气轻松:“怎么不动了?” “殿下——”她芙蓉泣露,摇摇晃晃攀着李 分卷阅读134 谨行救命,“我没力气了嘛,你,自己来……” “那怎么行,我还有伤。”他低头舔舐叶真耳肉,牙齿轻轻磨过,引得她颤抖呜咽,“稚玉不是说,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吗。” “殿下你,又欺负我,唔……” 第二天,侍官在记录册上颤巍巍写下“促膝长谈,剪烛西窗”。 承恩殿的床又大,又铺锦着丝,顺滑清凉,叶真赖着不起来,倒是李谨行这个伤员按时早起,一大早坐在桌榻前,异常认真地写东西。叶真伸伸懒腰,哼唧着打滚,趴在床上撩着如缎的发瀑玩,翘起脚来回晃,欣赏一会儿李谨行专注的模样,问:“殿下在写什么?” 李谨行写到尾声,冲她招手:“过来。” 她乖乖跳下床,踢踏着珍珠绣鞋歪歪斜斜走过去,舒服地落到李谨行怀里,薄衣轻衫,十足的温香软玉。李谨行握住她的手,引着她落笔签名,她喊:“哎哎不能写,这是什么!” 但叶真稚玉几个字已经落上去,一连写两张,写完,李谨行把自己的玉印郑重拓上,命令她:“你的印在家里是不是,下次来带上。” 叶真看着两页纸的抬头喃喃自语:“婚书……” “亲都结了,我们有名有实,只差这一纸婚书。”李谨行亲昵蹭她脸颊,“以后要叫夫君,知道吗。” 婚书的制式与措辞十分繁琐,难为他耐着性子写了满满两张,叶真觉得新鲜,捞起来看。他俩光明正大成婚是没机会,但这样偷偷摸摸,还挺好玩。叶真当即点头:“好,我今天就拿来。” “婚书一写,按照国朝律法,不能反悔。”李谨行提醒她。 她放下纸,细胳膊细腿去缠李谨行:“我才不反悔,我还怕殿下反悔呢。” 中午她兴冲冲回家拿印,进门穿过正厅,顺口打招呼:“爹,朝参这么早结束啊。” 叶弘撇她一眼:“你又来太师府做什么。” “这是我家,我当然回来了。”叶真看他别扭的样子,差点笑出来。 “你家,你家不是东宫吗。”叶弘冷着脸,没好气说。 “哎呀,爹胡说什么,我还没嫁呢。”叶真顺着他说,乐不可支。 拿好印,她偷偷摸摸出门,抓住一个侍女吩咐:“等我走一刻之后,你去告诉我爹,我今晚还在东宫住啊。” 侍女苦不堪言,皱眉哭脸答应她。 想一下叶弘生气的样子,叶真有点发怵,但想到东宫里翘首以盼、一天都离不开她的李谨行,她又坚定决心。 徐兰前两天神神秘秘说要出去,今天才回府,急急忙忙跟着叶真走。路上叶真问她:“你去做什么,两天不见人?” 徐兰挠挠头:“也……没什么嘛。” 脸红不自在,眼神躲避,心虚,叶真挤到她跟前逼问:“说实话。我对你这么好,连你一句真话都换不来,嗯?” “哎呀,没什么好说的。”徐兰低头笑,难得见她这么羞赧,叶真觉得稀奇,脑筋转一转,自然想到:“你跟我师父在一起?” 徐兰不好意思地嘿嘿几声。 叶真万分好奇:“你们两个太奇妙了,你不嫌他没个正形啰里啰嗦花言巧语空有一副好皮囊其实就是个男狐狸精?” 徐兰顿了顿:“姑娘在说你自己吗?” 叶真追着她暴打。 再回东宫时,正赶上皇帝送过来几车赏赐。金银珠宝不必说,绫罗丝绸是常物,李谨行作为马上要接手皇位的储君,财物实则没什么好赏,他刚平定叛乱,立了大功,皇帝找不出更贵重的东西,便找一些新奇的。 叶真在殿里挑挑看看,西域送来羊毛织成的地毯,很大几张,足够铺满承恩殿,她冲抬东西的内侍道:“不错,收起来,冬天铺到寝殿,烧起地龙可以直接打滚。” 内侍看李谨行,他点头:“照叶姑娘说的做。” 又搬来一棵金枝玉叶的盆栽,剔透的红宝石打出几颗樱桃果,叶真吩咐:“真可爱,放到宜春北苑去。” 还有交趾国进贡的犀角腰带,叶真说可以配金丝花团袍。一盒三颗硕大的夜明珠,她叫人镶到观星台去。李谨行平时没什么兴趣处理赏物,能用的摆出来用,不能用的一股脑锁进库里,今天随叶真的心思,她说怎样就怎样。 一群内侍中间,一个清秀侍女站得鹤立鸡群,捧着宝箱对叶真抿唇笑。她走过来看:“这是什么,就箱子吗?” 侍女摇头说不是,拿钥匙拧开锁,刚掀开箱盖,叶真闻到扑鼻的脂粉甜香,浓郁诱人。仔细一看,里面东西都十分奇怪,比如一连串大珍珠,却没有封口,既不像手镯,也不像项链,珠子都有葡萄大小,叶真捏起来看看,问:“这是什么?” 侍女不答,看着李谨行。 还有长长的细软红绸绳,绞丝白玉,叶真捡起一个荔枝大小的银铃铛,只见外围层层叠叠,由极细腻的银箔筑成,落到掌中轻微震颤,挠得她手心发痒,忍不住笑:“好精巧啊。” 侍女解释道:“这是勉子 分卷阅读135 铃,内里空心,灌了一点水银,因此自然会转,是外邦贡品,很珍贵。” 叶真手震得酥麻,抬手放回箱里,再看里面一些香甜脂膏,奇形怪状的宝石,软玉制的短鞭,摸起来既柔又韧,海棠花形弥漫香气的蜡烛,轻薄到近乎透明的纱衣,忽然她眼睛一亮,伸手拿出一样。 “这不是狐狸尾巴吗,我看应该送给我。”她笑着抚摸毛茸茸的蓬松尾巴,雪白光滑,活泼可爱,只是尾端连着一截白玉短柄,看不明白。 李谨行一直安静看她把玩,侍女不好跟她细细解释,等徐兰送完印跑回来时,站到叶真旁边呀然一声。 她脸一红,眼色暧昧起来,叶真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丢回去问侍女:“到底是什么东西?” 侍女定力好,正色答:“是一些闺房行乐时助兴的玩意儿。” “陛下怎么还赏这些。”叶真脸也开始冒热气,可是止不住好奇,眼睛还在向里瞟,“那,狐狸尾巴也可以助兴吗,怎么用啊?” “就是把尾端白玉放进姑娘的——” “哎好了好了,你不要告诉我。”人家刚开口,叶真又急忙打断,两只手乱挥,“你告诉殿下,反正是他用,我不要听。” 李谨行神色自若,对侍女吩咐道:“都洗好放到寝殿,保持干净。” 侍女领命走下去。 叶真眼巴巴望着她:“但是尾巴到底怎么用啊。” 随即反应过来:“陛下怎么这样,我惹了他,他就叫你——” 嗫喏着说不下去,不服气地小声哼:“叫你来折腾我。” 李谨行笑起来时,表情不会太深,笑意更多在眼里,温柔笼罩着叶真,此刻带一点桃色意味,显得风流倜傥,迷得叶真心甘情愿叫他折腾。 ☆、第 63 章 在东宫促膝长谈三天,叶真终于回家睡。主要由于徐霜强烈要求,她快三个月没好好亲近女儿。她并不知道叶真已经背着父母签好婚书,按理说婚书应当由父母写,不写最起码也要知情,但皇太子一手遮天,按上他的印,断没有不认的道理。 两张婚书收在东宫,李谨行心情大好,这才同意放叶真回家。 徐霜一边亲手摆筷,一边念叨:“第一次,你回来时唇舌肿破,比樱桃还明显,跟我说喝粥烫的,哼。第二次,长本事了,彻夜不归,回来说全身疼,我叫厨房熬避子汤。第三次,跟我说在太子府喝过药了。现在倒好,跟着人跑了两个月,回来还缠绵不舍,天天住东宫,哦,早知道当年沅国公家来求亲时我就该答应……” “娘——”叶真长长唤一声,“我要喝嫩笋鸡汤。” 徐霜朝厨娘喊:“听见没,祖宗说要喝汤。” 厨娘掩着笑应声去做。 叶弘开口评价:“沅国公家不行,上梁那种浪荡样,下梁能好到哪儿。” 沅国公的夫人早逝,后来再没有续娶,但姬妾倒是没断过,尤其一位很受宠的,除了没有名分,其他与正妻没有两样,长安城里早传遍沅国公的风流美名。 “那倒也是,依我看,如果阿瑶是个男子,那就是最好的良配。”徐霜叹口气,“一文一武,还能传成佳话。” 叶真浑劲儿上来:“凭什么要姐姐是个男子,我也可以是个男的。” “你?先不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徐霜坐下来数落她,“你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妹妹,如果是个郎君,阿瑶肯定要跟着你受苦。” “哪里会。”叶真矢口否认,“因为我现在是女儿身,我要变成男的,有了姐姐,肯定走在路上都不看别人一眼。” “郡主在你跟前哭,你也一眼不看?”徐霜轻飘飘问。 叶真左顾右盼:“我的汤呢?” 徐霜撑着脑袋发愁:“愁啊,我跟殿下都没打过交道,不知他到底什么秉性。” “没见过也听过呀,你看朝中人人对他赞不绝口,殿下真的很好。”叶真接口就夸。 “你不懂,有的人行为处事很好,但对女人就很浑。这种人最坏,你要骂他,外人还不信,觉得他平日可好了。”徐霜摆出长辈的样子,谆谆教导。 叶弘又插话:“殿下人品是好的,做事稳重,我不怕他有什么毛病,我怕你——” 说着瞪叶真一眼。 叶真喜笑颜开,比自己被夸还高兴:“就是,殿下对我最好,娘你真的想太多,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及时行乐才是正道。” 徐霜更愁了。 从太极殿退出来,李谨行绕路到尚药局,进门回应完各人的礼,问:“不知平日擅长给诸位娘娘请脉的是哪位医官?” 众人拥出来一个:“陈御奉最善。” 陈御奉顶一头花白头发过来:“殿下有何吩咐?” 李谨行展开两张药方,与他详看:“有劳御奉看看,第一张是叶姑娘在扬州时误服的药方,第二张是当时医生开来调养的,有没有什么问题。” 陈御奉眯 分卷阅读136 着眼睛凑过来,一字一字看完,问几句叶真的情形,沉思一阵,回答:“叶姑娘服用的量不多,可以养回来。调养的药方大略没问题,不过都是些常用药材,殿下如果要换更好的,我再开一张。” 李谨行应道:“劳烦换最好的。” “药方也有缓急之分,殿下若急于子嗣——” “不急。”李谨行抬手制止,“慢慢来,务必养好根本。” 御奉领命,铺开纸笺,飞龙走凤写下一张:“殿下,药方服用之法我写在后面,姑娘想必暂时不会有孕,避子汤这类药不要碰。” 李谨行看过来说:“还有些什么饮食、生活上的注意,有劳一并写上。” 写下满满两张,李谨行才拿起来,细细看完,交与内侍:“先拿七八副药材来,等喝完再取。” 内侍急忙去取。李谨行坐下等,陈御奉笑道:“叶姑娘自己不着急身体,倒让殿下费心。” “她一贯这个样子,冒冒失失。”李谨行也笑起来,状似不经意道,“药方涉及她身体状况,望御奉务必保密。” 陈御奉俯身道:“这是自然,我们在尚药局从不敢嚼舌。” 叶真吃完饭,回院子时逼着徐兰问:“才消停两天,你又要找他?可不要随便就被迷得神智不清,误了自己的事。” 徐兰打开她的手逞强:“怎么可能,好歹我也在教坊见惯男人,我都是自己情愿的。” 叶真啧声:“我管不住你,反正你保护好自己,十分真心起码留三分给自己,不要全捧出去给人家。” “姑娘你还教我,先管好你自己的心。”徐兰不服气地反驳。 “我好心没好报,你个没心肝的,去去去,要去哪儿去哪儿。”叶真见她油盐不进,放弃劝说,闹着推她出门。 两个人拉拉扯扯嬉皮笑脸,忽然远处墙边一声闷响,苏棠警惕护住叶真,附近有人忙忙过来看情况,紧接着落下两道大一些的声响,伴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茂密的木芙蓉晃悠悠被人拨开,施施然走出一个李谨行。 他身后两个内侍各自捧几包药草,一瘸一拐跟着走。 叶真目瞪口呆:“殿下?你不走正门,来翻墙做什么!” 四下刚围拢的人立刻散开,有机灵的去前厅报告。李谨行走到她旁边:“走正门太招摇。” “翻墙更招摇吧!要是被人看见,我怕明天陛下就派人来暗杀我。”叶真一看到他,声音不自觉软下来,轻轻甜甜落到他耳朵里,他很是受用,挥手对内侍道:“送到厨房里,现在就煎一副过来。” 叶真推苏棠一同去做,问:“这是什么?” “是我叫医官开来调养的药,换掉以前的,你每天喝一副。”李谨行上手扶住她肩膀,“我们去屋里等。” 叶真只得领着他走,口是心非地抱怨:“闺房哪能随便让你进。” 李谨行没怎么进过叶真闺房,他们平日怎么胡来,都是在太子府,最多现在添一处东宫。她房间常年熏着香草,与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外间窗户下放一张花梨美人榻,是他送给她的。 李谨行环视一周,屋里摆设几乎样样与他有关,莲瓣灯台,凤头壶,银碗玉杯,还有悬挂的鎏金银香囊球和雕龙熏香炉,都是他挑出来送的,个个雕着东宫的祥云龙纹。他一边看,一边出言道:“我费好大功夫才跟你亲近,我送的东西倒轻松就能天天陪着你。” 叶真忍着笑说:“要不是殿下的面子,我看也不会多看它们一眼。” 知道她惯说甜言蜜语哄人,李谨行仍不免被她安抚得舒服,从身后抱住她,埋头在脖颈间嗅:“平日就闻到你身上香味,若有似无抓也抓不住,恼人得很,现在终于抓到手里。” 他说话的热气打到叶真敏感皮肤处,一路痒到心底,半边都酥麻,她仰头靠在他身上,颤着回应:“那我多送殿下几个香囊球,殿下晚上放在被子里睡。” “不好。”李谨行舔咬她细嫩肌肤,品尝她全副交与的信任,含糊说,“不够。” 叶真心底热意翻涌,耳鬓厮磨好一会儿,等苏棠送进来药,才与他一同坐下,慢慢吹着药聊天。 药香袅袅,李谨行在旁脉脉温情看着她,她开口又不着调起来:“殿下又是翻墙,又来窃玉偷香,我看倒像传奇小说里与人私会的小公子。” 试一口药,烫到吐舌头,继而不怀好意说:“《莺莺传》里张生说自己德不足以胜妖孽,不能与妖物一般的莺莺姑娘交好,所以要始乱终弃,不知道我们殿下德行几何?” 李谨行却正色回:“要是张生遇到的是你这样的权贵姑娘,绝对不会愿意放手,因此还是要门当户对,才能看出真心。” 叶真愣了愣,笑得眉眼弯弯:“殿下担心我被哪个花言巧语的书生骗走?连这种歪理都说得出。不过嘛,我不爱书生,我还是喜欢殿下。就算女子之中,我也最喜欢我姐姐和郡主这种,内里豪气的。” 要说门当户对,其实他们也不配,世家有几百年家学绵延,是一路传承 分卷阅读137 的贵族,皇家定下基业不足百年,举事起家,五姓世家为表清高,大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进宫廷,更爱互相通婚。为此朝廷还特意下过命令,不许其中几家通婚,以免互相壮大。 李谨行思量,好在叶真从小在长安长大,远离家中族老,不然莫说婚事,单她平时的风流样子,非把德高望重的夫子们气到升天。 叶真自己喝着药,惦记起他:“殿下,你伤口怎么样了?” “还好,就是他们笨手笨脚,包扎得不行。”李谨行镇定说。 在叶真房间待足一下午,沾染一身香气,不知不觉到饭时,苏棠来请他俩用饭。 叶弘和徐霜虽然早得到通报,知道李谨行在他们家,但亲眼见他从后院走出来,还是觉得额头青筋一跳一跳,这叫什么事啊。 叶真一派自然,殷勤招待他:“殿下受着伤,吃点清淡的,这个虾仁好吃,来,要不要试菜?我先咬一口。” 已经夹到李谨行碗里,她又随手夹回来一只,吃给他看。 叶弘冷声道:“你莫放肆,还有没有规矩。” 李谨行接话道:“不碍事,我也不是外人。” 叶真和他坐得极近,有恃无恐,看亲爹吃瘪,低下头幸灾乐祸偷笑,掩着笑意勉强吃几口。 ☆、第 64 章 这天出门苏棠没看黄历,叶真是个从小写“神君何在,太一安有”的,不信这些,平日总要苏棠操心,不想今天一时失误,跟着叶真大摇大摆出去,就遇上一桩不痛快。 说起来不是大事。 承国公府是皇后母家,这个国公的名头全仰仗皇后,朝堂上分量不如实打实的国公们那么重,但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富贵。做寿的老夫人是皇后母亲,邀请一大圈王公重臣来吃宴。皇后的面子捎带着太子的面子,叶真一年不参与几次这种场合,这次李谨行叫她一起,她很痛快前来。 在前厅祝寿送礼,老夫人满头银发,精神矍铄,见到叶真,把她当自家人,笑眯眯让她走近点,仔细端详,夸她品貌越来越好。叶真嘴甜,一会儿工夫哄得宾主尽欢。 祝寿的人络绎不绝,侍女引着她去了后面女眷休息吃茶的厅堂。一进门,满屋衣香鬓影,上位坐着皇后,两边是几位年纪相仿的侯夫人,再下来是些年纪小的,有承国公府的姑娘,也有其他侯府相府的姑娘。叶真看她们面生,她们早在舌尖议论过她千遍百遍,眼神都好奇地聚过来。 叶真心知这是太把她当自家人,引到贵妇人圈里,按理她应该和几位世家官员一间。要说错,也不算错,她现下没官职——虽然李谨行还同以往一样出入带着她。论起身份,她是太师府的姑娘。 皇后朝她亲切招手,叫她坐到旁边。这面子太大,她不推辞,只道恭敬不如从命,坐下去了。 不想却碍到别人的眼。 内眷聊天,与重臣过招差不多,面上都一团和气。叶真对她们不熟悉,不知道各人之间有没有什么过节,单看话音,都熟络和谐。 叶真没什么能插嘴的,斜靠椅背听满屋莺声燕语,放松下来,形容颇为不端,不时附和大家笑一笑,捧着茶盅——她对荔枝茶有阴影,随便拿了一杯方山露芽,细细品味。 一轮热聊结束,诸位夫人都意犹未尽饮茶解渴,厅里稍微安静一阵,一位侯夫人问皇后:“娘娘,刚才六殿下已经来贺寿,不知太子殿下可会来?” 在座不是妙龄少女,就是喜爱看热闹,很多感兴趣这个问题,只是没好意思问,此刻终于有人出头,全抬头望向皇后。皇后却不答,转而问叶真:“稚玉知道吗?” 她不负皇后所望,答:“殿下原本叫我一同来,但今日朝参后陛下开小朝会议事,一时走不开,便叫我先来,大约一会儿就会到了。” 李谨行向来礼数周全,必然派人知会过了,皇后偏叫她说出来,一副把她当自家人的姿态,助长外面的流言,叶真暗想,皇后也是个爱看热闹之人。 问话的侯夫人点头调笑:“叶姑娘与殿下果真青梅竹马,交情甚笃。” 叶真判断一下,这句话没有任何嘲讽,确实是善意,于是笑着回应。 席间有人借着风,笑语盈盈道:“要是能见到太子殿下就好了,殿下风姿卓绝,难能可贵待人接物十分温柔。我曾有幸与他攀谈几次,当真如春风拂面。” 其他小姑娘听她这么说,皆好奇起哄,探问细节,她抬眼看着叶真,得意道:“殿下相貌俊朗,身姿不凡,我与他聊天有错漏之处,他都温言软语纠正。也不知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能被他温柔相待。” 叶真挂着一点笑意,不声不响饮茶,看说话的是个长相利落的姑娘。她倒是很放心,李谨行这人其他地方都十分符合明君的标准,只有一条,偏偏喜欢妖娆美人,真是愁煞众臣。 似乎不满她的出神,那姑娘笑着朝她道:“叶姑娘是不是也这么觉得,殿下当真是世间最温柔的男子。” 叶真略感恶寒,想了想,作出暧昧、 分卷阅读138 炫耀、欲说还休的样子,羞怯笑道:“他……有些时候也很不温柔呢。” 问话的人当然想不到她会这样说,她言语神情里暗示意味极为浓厚,引导众人想歪。厅内小姑娘多数未经人事,皆目瞪口呆,有的反应不过来,有的失声笑出来。 叶真以为无事,继续喝茶,又一少女天真娇声道:“早听闻各类坊间传言,今日一见,果然叶姑娘这等人物,才能独享殿下宠爱。” 另一人附和:“不知叶姑娘有什么高超技巧,可否指点我们一二?” 旁人嘲笑道:“你也要学来,用在殿下身上?” 纷乱中有人再道:“那恐怕没机会,有叶姑娘守着殿下,谁能近得了殿下的身。” 哦,说叶真是个善妒悍妇呢。 她只能摆出语重心长的样子,执着杯盖道:“几位说笑,太子殿下贵为储君,身边接触的人自然要经过筛选,我是陛下亲点的太子侍读,有辅佐殿下的责任在,当仁不让替他把关。” 这话说得漂亮,她自己觉得很满意。 先前开口的姑娘还不放弃,又问:“那不知叶姑娘心里,什么样的良人才配得上殿下?我冒昧想来,殿下并非重色之人,一定是看重德行,不看重相貌。像褒姒妲己,武后杨妃这类,就比不上端庄贤淑、待人和善的清秀美人吧?” 有小姑娘活泼捣乱:“如此说来,安乐郡主倒很符合。” 说罢众人一阵笑,那人乘胜追击:“不过叶姑娘独得殿下青睐,必然有过人之处。京城人人想学叶姑娘的风采,我要能有一两分像叶姑娘,不仅不愁殿下关照,而且……逢到上元节,不用面具都能扮狐仙。” 满堂哄笑。 摆明了嘲讽叶真这个狐狸成精的妖女。人哪有长得像狐狸的,那得多难看,不过是她长得明艳招摇,又声名狼藉,才整天受这份气。 如果皇后不在这里,她摔下茶杯说一句确实如此,怎么了?没人敢拿她怎么样。耗子要跟猫耍心眼,猫却不必理耗子。 只是今天是皇后娘娘的母亲做寿,她本人也在这里,叶真不能发脾气。 麻烦。 叶真顿时无言,不过一盏茶时间,怎么就无中生有,卷进纠纷里。她出神了一瞬,她想,如果是卫昭或者段欢,她们治理后院,肯定现在就叫人把无礼之徒拖出去,按家法打一顿,根本不必费神过招。 她颇为遗憾撂下茶盏,不轻不重响一声,旋即目不转睛盯着那位姑娘。叶真跟着李谨行耳濡目染,能扮几分威严之相,那人被她碾压个溃不成军,心里发毛,大气不敢出。 屋里窸窸窣窣几瞬,猛然诡异安静,年轻姑娘们面面相觑,不敢说话,皇后和几位侯夫人表面端正,实则存着看热闹的心,不着痕迹地打量叶真。 叶真皮笑肉不笑,怜悯道:“你要是能学到我的一两分,此刻就不会在这里多嘴多舌,搬弄是非了。” 那姑娘脸色煞白。 话已至此,气氛冷凝起来,叶真出完气,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说重了,便转移话题向皇后道:“殿下的私事,旁人说了都不算,过多干涉还有僭越之嫌,我想还是避嫌比较好,娘娘您说是吧?” 皇后点头接过话茬,复又驾轻就熟主持话局。 没多久,侍女来报,说太子殿下到了。女眷们自然不可能涌出去瞧他,皇后表示知晓,仍继续聊天。叶真起身道:“娘娘,我与殿下有约,既然他来了,我应当前去迎接。” 皇后允了:“好,你莫受闲话影响,今天老夫人做寿,开心便是。” 叶真从一众少女中间退出去,等出门,舒一口气对苏棠道:“这个不知谁家小姐大约在府里闷坏了,找点乐子只能靠挖苦我,无聊。人还是不能闲着,要多读书做事。” 苏棠心有不平:“姑娘受委屈。” 回到前厅找李谨行,今天来的多是富贵闲人,围住他一一寒暄过,没有缠着他说个不停的。叶真等人都散去,同他一起向内走,夸张问罪:“殿下,你又招惹哪个侯府小姐,一盏茶的时间把我奚落个一无是处。” 李谨行一听,反应比叶真想的大多了,凝神问:“哪个侯府,黎国公还是沅国公?”一口说出两个跟叶弘不对付的。叶真气笑,一下什么情绪都没了:“不是!人家就是看上你了,把我当对手呢。” “那是她们有问题,你质问我做什么,我可没理会她们。”知道不是朝堂纠纷,李谨行放松,跟她争起口舌来。 叶真想说,又有点胆虚,哼唧着说:“惦记殿下的美人那么多,就没哪家郎君惦记我,真不公平。” 李谨行眼神锐利地刺过来。 叶真后悔,真不该多这句嘴,硬把自己从有理闹成没理。 一旁苏棠似乎有话想说,难耐地晃几下,叶真问她:“怎么,你要说什么?” 苏棠立刻答:“殿下,那位小姐太刻薄无礼,只坐下喝杯茶,我们姑娘都被她欺负,您千万不能娶她。” 李谨行噎了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要娶。 分卷阅读139 ” 叶真不知想到何处,眼睛灿然发亮,居然偷偷喜不自胜起来,对李谨行笑言:“要是哪个后宫能凑齐卫皇后、段王妃和陈尚书,那我倒很乐意进去。” 李谨行瞥她一眼:“胡闹。” 看她太委屈,李谨行重开话头说:“旁人敢欺负你,恐怕是看这次陛下没有给你复官职,也没赏赐,只有几句口头夸奖,一带而过,揣测你失掉圣心。” 宫变出力的一众将士,包括程著他二哥都得到嘉奖,程著自己也接受几车赏赐,只有叶真什么没有。 叶真对安阳公主的处置不满,冲撞陛下,与往常不同,这次是真的撞到。这事只有皇帝、叶真和李谨行三人完全清楚,旁人看来,叶真被陛下警示了。然而叶真与他太过熟稔,在她看来,陛下是跟她闹脾气,谁也不肯让谁,他俩的脾气,居然有几分相似。 这些人目光太浅了,叶真叹气,哪怕皇帝真厌恶、忌惮她,她在太子这里如日中天,怕什么。 说话间来到中堂的会客厅,地方很大,里面坐着几家高官和亲戚,叶真照旧坐在李谨行旁边。 平日官员有红白喜事、满月烧尾一类宴会,地位高的,皇帝会派闲人四皇子和六皇子来,李谨行不会轻易出席。今天是他外祖母过寿,这才过来。他坐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聊,看桌上有煮好的山核桃一类坚果,信手拿起剥壳。内侍急忙要替他剥,被他挥手拒绝。 剥出来的果仁放进青瓷小碗中,他朝叶真那边推过去一点,叶真愣了愣,拿起一个吃掉。皇太子纡尊降贵亲手剥坚果,天底下没几个人能享受这种待遇。叶真厚着脸皮,既然他敢剥,她如何不敢吃。 不时有人找李谨行攀谈,他一面回应,一面慢慢剥坚果。不多时,叶真就感受到四面八方火辣的目光。想必很快,府里要再添一则她恃宠恃到无法无天的流言。 叶真心神俱疲想,罢了,总是妖女,妖到什么程度没差别。 一直待到用过晚饭,皇后得到特许,今晚留在国公府陪母亲,李谨行借口还要赶在宫门关之前回去,与叶真一道离席。到太师府时,徐兰站在门口开心地扶叶真下马,兴高采烈道:“姑娘赶快进门看看,裴夫人带着儿子来看你了,好可爱的小孩!” “哪个裴夫人,裴贞家的吗?” “是呀!” 叶真得到肯定回答,转头邀请李谨行:“殿下要不要也来看看,总归是我们一起救下的。” 她的邀请李谨行自然不拒绝,跟着一起进门。 裴夫人抱着小孩,一见到叶真,又要下跪,叶真急忙把她扶起来,打量刚足月的小男孩。 孩子眼睛很大,琉璃珠一般熠熠生辉,机灵地看她,手掌小小一个,指头又红又细软,口中不时含糊地呜呜几声。 叶真惊奇道:“怎么这样小,我都不敢碰他。” 裴夫人笑着说:“一个月的小孩都是这样,他已经算大的。” 李谨行本来没觉得有什么新奇,但见叶真惊叹不已,面上也露出笑意。气氛轻松,裴夫人躬身道:“多亏叶学士,我们母子才得以幸存,我今天来,除了让叶学士看看,也想劳烦您,给小儿取个名字。” 取名都是找学问好,福气深的长辈,叶真头上有一个叶弘压着,从来没人请她取过,此时跃跃欲试,但还是对李谨行假意谦让:“殿下,要不然你来赐个名?” 李谨行当着外人挺维护她,没笑话她口是心非,只含笑说:“你来吧。” 叶真略一思索,道:“因善缘,结善果,就取单名一个善字。虽然简单,但大道无形,我对他的全部期望,都在这一个字里。夫人觉得怎么样?” 裴夫人念几遍,连连点头:“好,好!多谢叶学士,我今后一定教导他一心向善。” 热闹之中,徐兰从旁边冒出来说:“姑娘你看,裴夫人还送来柿子酒。” 她抱着一小坛,拍拍坛身,裴夫人解释说:“一直想给叶学士送点谢礼,但我们家境一般,想不到有什么贵重物品,只有这些家酿的柿酒,味道鲜美,甘如醴酪,拿来聊表心意,还望叶学士不要嫌弃。” “怎么会,那我就不客气了。这是你母家那边的特产吗?”叶真看着酒,随口问一句。 裴夫人忙说:“是,我们那边家家户户都酿柿酒,娶亲时要拿出来给新嫁娘喝。” “新嫁娘?”李谨行笑意满满,插话道,“嫁了一个月,也是新嫁娘吧?” 满打满算,他跟叶真在破庙拜堂饮合卺酒,差不多过了一个月。 裴夫人不知道他意有所指:“当然是了。” 李谨行好意嘱咐叶真:“人家一片好心,你早点喝掉。不然就今天吧,也招待我一盅。” 叶真面颊绯红,灿若桃李。 ☆、第 65 章 柿子酒果然甘美,叶真连着饮下好几杯,两腮微微泛红,眼尾晕开一点迷蒙,微醺的模样含娇带媚,李谨行劝着她停杯,私心又想多看几眼。 分卷阅读140 她趴在桌子上,朝李谨行笑,口齿不清道:“婚书写了,新酒也喝了,我还差一件新衣裳,殿下叫人给我做嫁衣嘛。” 李谨行拿开酒杯,哄着她说:“稚玉喜欢什么样的?” 叶真脸埋在桌面,思考一会儿,猛然抬起头,额头还有一小片压出来的浅红印子,恼道:“我想起来了,那是齐国公家的姑娘。” 李谨行问:“白天为难你的那个?” 她大力点头:“是她,她说你可温柔了。” 说到温柔两个字,她百转千回拖着强调,借着酒劲问罪:“你对人家做什么了,让人家念念不忘。” “不记得。”李谨行扶着她往床上带,随口回答。 她手软绵绵地乱挥,得意道:“殿下知道我怎么回答她吗?” 李谨行伸手解她的外袍,配合着问:“怎么回答的?” “我说——”她笑得眼睛眯起来,压低声音,抱住李谨行脖子,咬在他耳边说,“殿下有的时候,一点都不温柔。” 她这时醉昏头了,声音天真顽皮,没有要勾引他的意思,他才解下她的衣裳搭起来,耳中就钻进她荒唐的暗语。他从耳朵开始仿佛过了一遍闪电,酥酥麻麻,心痒难耐。 叶真浑然不觉,抱着他命令:“以后不许对别的姑娘那么好。” “我没有,她肯定是胡说。”李谨行坚持解释。 叶真不大高兴,哼一声,就想转身走,李谨行哪里肯,抱着她上了床,手随便一解,放下床幔。 在她房间留宿,还是第一回。 第二天清早醒来时,李谨行在床上堵着她:“你昨天还跟我问罪,嫌我理会其他姑娘了?” 叶真躺在他怀里,正舒服着,身娇体懒,笑嘻嘻顺从:“我错了,殿下最好,从不招惹别人。” “只是我好有用吗,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还差点答应别人求亲?”李谨行质问她。 “什么?”叶真察觉到一点危险,下意识想否认,随后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件事。她眨两下眼睛,忽然笑起来,觉得非常好玩,“我想起来了,天啊我那时候还来求助殿下,你当然不肯了。” 她爬起来,带起被子,露出光裸肩头,靠近李谨行笑:“我要是没跟你说,直接去嫁人,你会怎么做?” 李谨行如实回答:“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总之一定不会让你嫁。” 叶真正面抱住他,趴在他身上,依旧忍不住笑意。 她只被人求过一次亲,还半路夭折,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也是夏天,不过两年前—— “殿下,殿下!” 李谨行刚睡着,忽然耳边传来叶真急匆匆的喊声。他立马睁开眼,叶真一溜烟跑过来,跪伏在他床踏上,气喘吁吁:“有大事!” 她脸颊通红,兴冲冲带着笑,脑袋直接探到李谨行身侧。 贴身内侍在后面追过来,无奈地喊:“哎哟叶姑娘!殿下,我们不让她进来,她非闯进来。” 内侍知道她是李谨行心尖尖上的人,根本不敢对她动手,一不留神,就让她钻进来了。 李谨行嫌他碍事,挥挥手驱赶:“你出去吧。” 内侍应声出去,李谨行摸摸叶真脑袋:“怎么了?” 她忍不住笑意,灿烂地说:“有人跟我求亲!” 李谨行手一僵,停住问:“……你有没有答应?” “我还没,不过我娘亲觉得可以。就是跟我们一起读书的,四殿下的侍读,沅国公家小公子。” “张择贤?我知道他,你说这么清楚干嘛。” “我看殿下平时跟几个侍读都不热情,怕你一时想不起嘛!”叶真依旧笑着,顺从地在他手心蹭,“我居然就要成亲,好奇妙啊,之前从来没想过。我还比殿下更早完婚,殿下要努力了。” 李谨行刚从午睡中清醒,只觉得一股悚然从心底冲上天灵盖,眼前晕黑一片,勉强问她:“你很开心?” “也不是开心,就是很奇怪,哎我不知道……殿下开心吗?”叶真凑过来,离他极近,殷切望着他。 他喉头发涩,低声问:“你喜欢他吗?” 叶真干脆地说:“不讨厌吧,就是他有时候欺负我,我嫁过去受气怎么办,殿下给我撑腰?” 在学堂里,张择贤虽然喜欢起哄欺负她,但很少有真的能占便宜的时候,因此她并不怕,只是闹一闹李谨行。 李谨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知道成亲要做什么吗?” 她点头:“知道啊,三书六礼,他来我家上门迎亲,我们拜堂结发,以后我就去他家住。” “你想得太简单了。”李谨行起身,把她扶起来,并排坐下,“嫁人之后,你就要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承担许多责任,再没有精力读书做事了。” 叶真愣愣地眨眼,有一丝退缩,仍然争辩道:“但是,鸿胪寺的顾少卿不也成婚了,照样做得很好……” “如果她不成婚,还可以继续高升,你 分卷阅读141 看看陈樱。”李谨行提点她。 这下叶真犹豫了,暗自思索着,他悄悄看她表情,继续诱哄:“如果说你有喜欢的人,非要在一起不可,我也不会劝你,但你跟他毫无感情可言——” “也是有一点。”她纠正道。 “……不,同窗情谊跟成亲是两回事。”李谨行执拗说。 她似懂非懂点点头:“哦……” “你什么都没想清楚就成婚,是不是太草率?” 他说得有理有据,叶真一时动摇,一边想一边说:“也是,我爹跟我说过一次,他说与旁人成亲还好,但如果嫁到宫里,那就真的仕途断绝,只能永远做后妃。” 李谨行梗住一瞬,随后问:“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很久了,我今年过完生辰的时候。”叶真如实回答。 李谨行于是感到面前有人无形中在与他交手。他隐约想起来,二月十四那天他去太师府,把礼单送给叶真看,随后内侍呈上锦盒,他打开取出里面御赐的一支金钗,亲手给叶真簪上。 叶真欢欢喜喜问:“好看吗?” 他诚实说:“好看。” 她追问道:“最好看吗?” 他点头:“最好看。” 她笑着转身去给徐霜看,小孩子心性可爱得很,李谨行望着她笑,好半晌,才察觉叶弘探究的目光。 只一瞬相对,叶弘别开眼。 不过他不怎么怕,本来他俩就不太可能,要是能阻止叶真跟其他人结亲,什么话他都愿意说。 叶真冷静下来,为难道:“那我怎么拒绝他,我娘亲今天可满意了,拒绝太直接,伤人家面子不太好吧。” “是不太好。”李谨行道,“我来帮你回绝。” “殿下?”叶真困惑,“那……你怎么说?” “就说你要留在东宫做事,我不愿意放你去成亲。”这句话前后两半都是真的,李谨行说起来并无愧疚。 叶真还在担心张择贤的面子,思考一会儿,李谨行忽然在她额头戳一下:“你很想成亲?” 他很少对她动手动脚,叶真猝不及防,被他戳得晃了晃:“我觉得没什么,但我家里人希望我早点成亲。” “你对嫁人一点都不懂,很容易叫人骗。”李谨行语重心长教导她,“今后一生,你的夫君有很大权力掌控你的生活,你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叶真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就是乍一听成亲,觉得很新鲜,如果让我自己慢慢想,我也不会答应的。” “你要小心,想把你骗走的人很多,无论何时都要警惕。”李谨行谆谆教导。 叶真重新笑起来,点头答应完,又设想一番,有点担心说:“但我如果有喜欢的人,肯定还是会义无反顾跟他走的,怎么办啊殿下?” 她不想被人骗走,万一到时候她谁的劝都听不进去,后悔终身怎么办,越想越发愁。李谨行不知想什么,神色隐晦,朝她伸出手掌。她迟疑着把手放上去,李谨行即刻握紧:“我会阻止你的。” 叶真眼睛发亮,跟他再三确认,要他一定阻止,这才放下心。 她一通闹完,不好意思道:“殿下正在午睡?我太激动了,就这么闯进来……” “你是该激动。”李谨行掠过她一眼,“不然等我听到,你婚书都写了。” 她笑着起身,规矩站好说:“那我不打扰殿下了。” 李谨行蹙眉:“你擅作主张要成婚,又把我吵醒,就这么算了?” 叶真没想到李谨行有点不高兴,但他越长大越有点难捉摸,叶真只好硬着头皮问:“殿下要罚我?” “你毁了我一个午觉,要怎么赔?”李谨行把问题抛给她。 她环视一圈,答道:“我给殿下唱个曲儿,哄殿下睡?” 他躺回去说:“没诚意。” 眼看他不理人,作势要继续睡,叶真从旁边桌上捞起一把团扇,跪坐到他跟前,轻轻扇着扇子讨好说:“我知错了,殿下别生气,以后有人跟我求亲,我都拒绝。” 李谨行轻微嗯一声。 她继续恭维:“还好我有殿下,不然叫人骗了也不知道,殿下最好了。” 李谨行睁开眼看她,她长了一张聪明的脸蛋,看起来好像很灵光很难骗,实际上对某些方面的感知很迟钝,既不能察觉危险,也不害怕危险。他不知高兴还是发愁,叹了口气。 ☆、第 66 章 八月秋意浓,天空高远深邃,湛蓝干净,路边银杏树声势浩大飘黄叶。剥去夏日浓浓暑气,天气转凉,正是舒适时,每日出门都有清爽之意。 这样的好天气里,叶真接到一个好消息,她敦煌的小舅母临盆了。 徐家人丁兴旺,小舅舅与叶真年纪差不多,他去年成亲时,临近年底,叶弘和叶真都忙着大朝会,徐霜便没有回家。其实每年年末都是如此,她自从成亲没回过几次家,这次借着喜事,说什么也要去道贺 分卷阅读142 。路上行程差不多就要走一个月,恰好喝完满月酒再回来。 叶真从五岁回京,再没去过敦煌,鸣沙山、月牙泉、莫高窟全忘了,此时劲头很高,要跟着去贺喜。 徐家舅舅们经常跟着商队来往长安,个个待她极好,她于情于理都想去。徐霜没有意见,她恨不得走哪儿都把叶真揣在怀里,亲手照看。报到李谨行那里时,他却不乐意。 他们俩如今多在太子府见面。绕着芙蓉树下的石桌坐,叶真不平地说:“我去吃我小弟的满月酒,殿下怎么还拦着?” 李谨行给她解释:“你不知道,敦煌路远,不好走,途中胡汉交杂,什么人都有,不安全。” 来回耽搁一共算上两个半月,回程时也大冬天了,李谨行心里非常不痛快,他一回想,他们俩长这么大,居然还从没有分开超过一个月的。而且他对敦煌印象非常不好,每次叶真说起回敦煌,下一句都是“再也不来长安了”“一辈子不见你”之类的。 “怎么会,我跟着我们家商队走官道,路上都有驿站,商队走了几十年没出过问题。” “他们没问题,你太娇气了,不行。” “我们上次去扬州路途也远,还不是好好的?” “你那叫好好的吗,你只差魂儿直接飞出去了。刚过通济渠,还没进淮水,你就日昏夜醒,我差点把术士叫上来给你做法。” 李谨行细数一番扬州路上的坎坷,最终总结:“这还是有我的情况,没我你怎么办?” 叶真挣扎道:“有我娘亲,她最靠得住。” 一番争论下来,李谨行让步:“过几天就是秋猎,你等秋猎结束再去。商队里龙蛇混杂,信不过,我拨一队羽林军护着你去。” “秋猎完我赶不上小弟满月!” 李谨行点头:“那正好,你不用去了。” “……”叶真哭笑不得,“殿下你真的多虑。” “你不是还答应要陪郡主泡温泉,你不在,她肯定不自在。” “不会,还有皇后娘娘呢,娘娘那么好。” “你要是再不听。”李谨行杀出最后通牒,“我去降一道旨,不准你离开长安。” 叶真瞠目结舌,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最终喃喃道:“殿下,你仗势欺人。” 商讨的结果是顺李谨行的意,叶真只好问:“殿下要给我多少羽林军?” “三百。” 三百羽林军护她一个人?叶真脑袋发晕。虽然本朝号称边兵五十万,内兵三十万,禁军四万,随便哪个大州扒拉扒拉也能凑出十万府兵,比起来三百个人送她不算大阵仗,但羽林军是皇家禁军,个个精英,上次去扬州沾太子的光,不过才带了八百人。 “殿下,三百羽林军太多了,杨贵妃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杨贵妃被这么多禁军围起来的时候,都到马嵬坡了。”叶真苦着脸抗议,话说出口,不着边际起来,“万一这三百人里也有觉得我媚上作乱的——” 李谨行不理她,继续说:“别胡说,我从东宫调三百人过来。” “不行,此消彼长,调走这些人,万一东宫出事呢!” “东宫缺这三百人吗?”李谨行扬起眉毛,“等到要靠三百人的时候,潼关恐怕都破了。” 叶真拗不过他,只能搬出皇帝:“这么大阵势,陛下肯定不会同意。” 李谨行笃定道:“你答应就好,陛下哪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叶真一想也明白,对她来说三百人过多,对皇帝来说,千人也不算什么。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李谨行说徐霜如果不赶时间,等着跟羽林军一起走。徐霜早约好商队,自然要赶满月。虽然嗔怪李谨行多此一举,待听到沉甸甸的三百羽林军,觉得十分放心,没再多说什么。 秋猎来时,一群人浩浩荡荡再出发去骊山。这次排场大,要待好几天,猎场也比春猎大几圈。叶真仍旧被皇帝捏出来笑话,逼她上马,一整天下来腰酸背痛。 好在夜间赐浴,没忘了她这份。 山中有多处露天温泉,此时气候适宜,皇帝和几位皇子都挑了地方去泡。汤池周围都有亲卫把守,既不会放任可疑人进来,也不会让池中人被偷窥。 叶真本来打起精神去找薛采星,这丫头却说泡温泉而已不要人教,末了暧昧地看着叶真说:“稚玉今天累了,少勉强自己,早点休息。” 亏她是本朝一枝独秀的郡主,叶真作势要敲她脑袋,她慌忙抱头躲,嘴上还逞强:“你敢!”叶真放下手,等她得意忘形凑过来时,飞快朝她额头叩出响亮一声,转身提裙就跑。 露天温泉虽然惬意,奈何已经被皇子皇妃挑完,叶真不给皇帝添麻烦,选一处室内。一进屋,有道绣着金线牡丹的六折大屏风隔开视线,绕过去就是白玉汤池,热水滚滚,水边放着白芷、丁香、桑叶、丹皮等香草和养颜药草。 苏棠给她挽起头发,不正式地拿金钗别住,倒有一番随性风韵。徐兰服侍她把衣衫脱掉。周围摆着好几架烛台, 分卷阅读143 光线明亮,徐兰触碰到她,忍不住说:“姑娘好软啊。” 被苏棠以“没见识”和“你放肆”两种眼光瞪她。 叶真叫她说得不好意思,抬腿迈进汤池,半截水波的包裹中,喊她灭两盏蜡烛。 躺进去便舒服多了,叶真舒展全身,热意侵袭中快活地哼几声,闭着眼叫苏棠热两杯葡萄酒。 不多时,金制酒盘拿到叶真旁边,她在里面躺得娇懒,声音细嫩起来,颐指气使道:“我懒得抬手,阿棠喂我吧。” 身后却传来声闷笑,一个低沉的声音答:“惯的你。” 叶真恍然清醒,下意识要抱肩膀,又怕过于扭捏,手犹疑在半途,回头压住羞耻喊:“殿下!你不去泡温泉,来我这里做什么。” 池中水光粼粼,倒映摇曳烛光,暖色光亮裹了叶真一身,她头发全挽起来,露出白玉脖颈,雪肤乌发,肩头一块浅粉色标记很不起眼,但只要看到那一块,李谨行手心便生出熟悉的痒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里的触感。 李谨行只穿着一件沐浴的白袍,放下盘盏,解衣搭到架子上,自然地走下水。叶真捂着眼睛,从指缝偷偷看他。他后背伤口结痂,变成一条虬结的红色硬痕,几步走过来,好笑道:“遮什么,你又不是没看过。” 说着牵住她的手,顺势向下引:“不单每个地方都被你看过,天底下也没有比你更熟悉的人。” 叶真脸腾然蒸红,抽回手打他道:“殿下从哪里学来消遣我的话!” “这还用学?”李谨行把她转过来揽进怀中,亲密贴合,指腹磨在她肩膀处,“你做都做得出,我还不能说?” 叶真下意识作出圣女模样:“殿下不要胡来,这里是汤池,影响不好。” 她在李谨行眼里,怎么样都是好的。其实她天性恣肆,但人人期望她做个端庄的,她便装几分蹩脚的乖巧。旁人的清纯,在李谨行看来无味,她漏洞百出的装清纯,倒很有意思。 李谨行一面从背后俯身轻轻吻她锁骨,一面伸手顺着肌肤向下探,不多时触到一手比温泉更滑腻的水液,温柔动作间,忽然问:“稚玉不喜欢吗?” 她正享受和风细雨的绵软快意,猛被刺激到要命的地方,窒息着呼救一声,登时全身发软,失魂倚在他身上。 “真可怜,这么多次了,怎么没长进。”李谨行状似同情,含住她耳廓。 叶真委屈噙泪,眼尾泛起浅红,丰软的腿根柔柔蹭着李谨行,嘴上欲拒还迎道:“殿下不要——” 李谨行在她身后厮磨一会儿,她看不到他的动作,愈发觉得危险,身体不住扭动,想要转身。李谨行紧紧制住她,稍一用力,把她压到池壁,腰身塌回,下身翘起,顿时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身体打开欢迎他的侵犯。 她真的慌了,腰身挣扎着想逃,乱发摇摇欲坠,口中咿呀求饶,水面激起一圈圈浅浪波纹,可惜那点力度实在不够看。 “殿下——你还、还有伤……”叶真全身蒸腾热意,压在白玉池壁,肌肤嫩红,比玉石胜了十分香艳。 李谨行咬着她肩头处小巧桃花,回答道:“伤在背上,你不抓就好。” 以现在的姿势,莫说抓他,叶真连他脸都看不到,哭哭唧唧,在汤池中摇晃浮沉,如同暴雨淋漓中一片柔嫩花瓣。 她这幅不堪承欢的柔弱模样实在惹人疼,李谨行嘴上说着怜惜,底下动作却没有半分留情。她一口一声急促的殿下,切切求饶,口舌香津难以抑制地透出一点,仰头落下酝酿已久的泪珠。李谨行将晶莹珍珠一颗颗舔吻掉,喘息劝她:“放松一点,稚玉。” 叶真骤然瞪大眼睛,失声叫道:“殿下——” 饶了我吧。 她哭得断断续续,口中“哥哥”“夫君”乱叫一气,又凶又软哀求。 …… 高热的余韵里,叶真被他完全抱在怀里,捂住脸难堪地啜泣。太丢脸了,那一刻她痉挛中险些又晕过去。 李谨行宝贝地抱着她,亲亲摸摸爱不释手。两杯葡萄酒冷落太久,饶是在热泉腾腾的汤池畔,也已放到半凉。李谨行拈起一杯,喂到叶真嘴边。叶真迷蒙启开唇,小口啜饮,可惜她吞咽得迟钝,紫红酒液顺着唇一路下滑,经过锁骨时蓄成浅浅一汪,转瞬破碎,随曲线流过可爱翘立的雪团,红红白白,最终隐入水中。 他目光跟着酒液流连一圈,叶真全身泛着情潮过后的粉红,散发靡靡香气,如同一颗桃子终于被开发熟透,多汁甜美,正是采撷品尝的绝好时机。但考虑到她今天累得厉害,过几天还要启程远行,李谨行遗憾地亲亲她手心,打算抱她出水。 她歇一会儿,刚有点力气,转过身环住李谨行,与他正面密切贴合,软软叫:“殿下。” 又娇又懒,李谨行捏她脸颊:“怎么?” “我马上就要走了,好几个月都见不到殿下。”她改为亲热抱住李谨行脖颈,身体不安分,各处一齐使力,缓慢磨蹭。 李谨行刚强行压下心底欲念,偏她不怕死,又过来勾 分卷阅读144 引。小狐狸精一身春水绵软,紧紧缠住太子殿下,妖气冲天,细声求欢道:“我会想你的——” 声音如同掺了蜜的鸩酒,让人甜蜜赴死。 围猎第二日,叶真缺席。李谨行亲自替她告假,说她夜间泡完温泉贪凉,染上风寒。皇帝失去作弄她的乐趣,觉得乏味不少。 叶真在太子营帐里舒舒服服睡了一天,下午李谨行回来时,见她懒在美人榻上吮着糖蟹怡然自得,隐约怀疑起她的真实目的。 ☆、第 67 章 秋猎过后,朝堂一切如常。朝臣里较为敏锐的,透过风平浪静嗅到一点讯号,那就是皇帝对政事日渐松懈,时不时唤李谨行代为处理,频率比以往高了数倍。这是很自然的事,权力的移交已成定局。 拖到八月下旬,李谨行终于点好人,放叶真去敦煌。他煞有介事,抓钦天监的术士算了两天,算出来一个出行吉日,叶真接到日子时跟他抱怨:“殿下,你不像送夫人出门,更像要嫁女儿。” 李谨行不知想到什么,竟有几分认真地盯她,仿佛要立时给她取个郡主封号。 她吓到连忙表态:“我可不要做殿下的女儿,殿下一看就不会疼人,肯定是严厉的类型。”李谨行反驳道:“怎么会,你做我什么人,我都最疼你,这不是你自己常挂在嘴边的?” 叶真在京城虽然盛宠威风,但朋友稀稀落落没几个,陆远来送别过,好徒儿程著隔三差五送来路上可以带的零嘴,他跑水路多,不懂陆路,只会叫叶真多带点金银。薛采星本来想要送行,但知道李谨行要带着禁军去送她,实在不愿意自讨没趣,便打消主意,在临行前夜请她吃了一顿羊肉暖锅。 徐霜已出发半月,叶真才堆好几车日用和礼物,由李谨行送出城门出发。除了诸多家仆,排场颇大的三百禁军围着她,她一看领头的是贺兰慎,便笑着说:“有贺兰将军在,我还能出什么事?殿下待我可真好上天了。” 贺兰慎其实有点怕她说话不着边的样子,笑笑没有搭话。 李谨行把她拉过来,正色道:“我一直想着,上次在晋王府,你被个侍女掳走,虽然因为你本来就体弱,但如果拿件趁手兵器,可能还有点反抗机会。” 叶真眼睛一亮:“殿下要送我兵器?” 李谨行摸出一把小小匕首,送到她手里叮嘱:“这是我的紫玉龙鳞匕首,用陌刀材质打造,是我见过最锋利的,你藏好,别误伤自己。平时有贺兰将军和苏棠护着你,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拿出来用,机灵一点,免得反而对你不利。” 这把匕首叶真知道,是皇帝送他的冠礼礼物之一,紫玉雕成手柄,檀木鞘身雕龙,据说刀刃融了东海深渊蛟龙的龙鳞进去。同样是龙,真龙拿蛟龙的鳞做武器,叶真感叹,真是欺负龙。 仔细收好匕首,叶真欢畅道:“肯定不会有事,我一定照顾好自己,殿下快放心回去吧。” 李谨行握着她的手,仍有几分不安犹疑,他太清楚叶真了,她做事聪明,但致命弱点是实在太倒霉了,便再嘱咐:“不要跟护卫们分开,看到商队小心些,钱财事小,安危重要。” “殿下每天都说好几遍,我已经会背了。”叶真在出发这件事上,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迟迟不发,她都麻木了,“殿下这么舍不得,干脆跟我一起去吧。” 哪知李谨行认真回答:“我走不开。明年春天可能会清闲一点,不然你那时候再去敦煌。” 叶真气笑:“我以前怎么从没发现,殿下用起情来,夸张到这种地步。” 笑完双手合十检讨:“是我太弱了,如果殿下钟情我们郡主,就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李谨行蹙眉道:“不许说这种话了,很没意思。” 叶真没料到他会真的生气,眨眨眼,忙凑过来讨饶,踮脚在他脸上亲:“我错了,殿下别计较,等我回来,殿下想怎么罚我都可以。” 周围护卫和侍女离得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一边贺兰慎领头,一边苏棠领头,个个移开目光上下左右乱看,不敢看他俩。 另一处徐兰探头想要看个清楚,蒋瑜伸手拍她头:“看什么,这么好奇?” 徐兰捂脑袋瞪他:“怎么啦,我看看还不行!” “行——”蒋瑜拖着声音,“姑奶奶你想做什么不行?” “你这人真是惹人烦。”徐兰双手抱胸,忍不住抱怨。 蒋瑜看着她笑,直笑到她面红耳赤,才正经说:“路上小心,我在长安等你。” “等我干嘛。”徐兰鼓着嘴嘀咕。 “你说呢?”蒋瑜把她脸掰过来,“等你回来,我们一起……” 他贴近徐兰耳廓,气息温热,说起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前后折腾许久,等太子殿下不情不愿放行时,日头都快到正中。 一路向西行,不急着赶路,速度不快。叶真少见长安以外的风景,新鲜诱惑很难抵挡,路上走走停停,经过几个热闹州城,都 分卷阅读145 要逗留玩乐一会儿。 长安到敦煌这条路线十分热闹,胡商云集,稍大的城中笙歌响彻,胡姬美酒哪样都不缺,直看得叶真眼花缭乱。 拖拖拉拉走一个月,天气转寒,终于到肃州,再过几日就能抵达敦煌。一路风平浪静,眼看要进徐家地盘,贺兰慎悬着的心放下一大半,已经盘算怎么给李谨行写平安的报信。 深秋季节,长安不减繁华。重阳节宫中赐宴群臣,举行射礼,此时叶弘想念起叶真来。她那种破烂射术,向来要被皇帝捏出来笑话,脱靶罚酒,每年都能喝个大醉,现在她不在,皇帝必然要把叶弘拎出来射。叶真年纪小,无伤大雅,他一个当朝太师,射箭被陈樱吊打,这不是叫新入朝的官员看笑话吗。 好在这次射礼主要由李谨行主持,叶弘又做过他老师,又是他实际上的丈人,他自然不会为难。 后宫妃嫔们难得有机会一起饮宴,李谨行去陪了一会儿皇后,她与众人聊得热闹。 贤妃正与她说起刚听来的消息:“我听四郎说,六殿下那位西域公主已经动身启程,看来六殿下好事将近。” 皇后笑着点头:“正是,这婚事准备大半年,可算要落定。” 德妃问道:“不知娘娘选好吉日没有?” “送上来几个日子,我挑着看了看,年前都有些冲突,估计要在年后。”皇后遗憾道,“我都有点着急了,为人父母,总是最担心成家的事。” 贤妃也笑:“娘娘莫急,六殿下已经定下,迟早的事。至于太子殿下——” 众人或掩扇或掩茶,投出暧昧目光。 李谨行分神思量射礼的事宜,听到有人叫他,才恍然回神,茫然问:“什么稚玉?” 皇后不顾端庄一声笑出来:“稚玉稚玉,我看稚玉再不回来,你先要疯了。” 李谨行礼节性笑笑,心想西北荒凉寒冷,敦煌更是在玉门关旁边,不知叶真此时过得好不好。 下午时宿在城中,叶真趁着没人管,最后一次寻乐撒欢,去城里乐坊玩。坊楼轻歌曼舞,彩灯通明,胡姬金发深眼,服饰比长安城的姑娘奔放许多,夸张者胸乳纤腰皆展示在外,叶真放眼望去满目美好,乐不思长安。 为方便行动,她穿了一身简练男装。长安城的女子有男装风气,陆瑶就很爱穿。大多成年女子穿男装,旁人一眼便可识破,因此不为伪装,只为轻便。 苏棠与贺兰慎各带人紧跟着她,一行人仪表堂堂,颇为瞩目。 待客用的仍是矮桌,各人绕桌盘腿坐下,厅堂里算是比较低端的寻乐场所,但叶真不愿去包房,只想看热闹。往来穿梭的胡姬香气撩人,衣着轻薄,为她端来上好琥珀酒和奇异的糕点小食,她看到好看的,便要给人家盘盏里扔银块,叮当脆响,换来美人惊喜一笑。徐兰咋舌嘀咕:“我在教坊时,怎么没遇见过你这么大方的客人。” 叶真歪坐着,挑出来一个金块,在她额头轻撞:“知足吧,你现在有我这么大方的主人。” 徐兰笑眯眯收下。 不多时,叶真就凭着仪态风流、出手阔绰,成为场中焦点。 玩闹中台上换一批人,新上来的舞女汉人模样,顶戴金花,眉眼妩媚,乍一看居然有一丝叶真的样子。连妆容都与她风格一致,不施浓粉,只描眉画眼,细眉高挑,眼尾晕红,樱桃小口涂得鲜红欲滴,十指玉笋红。 她随着琵琶胡琴翩然起身,胡服唐舞,软舞六夭,当真是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叶真看到尽兴时,摸出一把珍珠,正思索要赏,忽然前排一阵骚动,有人醉醺醺砸上台,伸手拉扯舞女。舞女惊声叫出来,慌忙要躲,台上美人四散逃离,乐坊的守卫跳上去拦,居然被个醉鬼几下拨开,蛮力踢出台。 周围顿时躁乱,叶真身边护卫围拢起来,贺兰慎劝道:“姑娘,这里混乱,我们出去吧。” 叶真迟疑看片刻,见那醉人始终纠缠着舞女不放,身边还有几个帮手,舞女的主家在旁边咒骂,却始终无法。叶真观察判断一番,回头道:“我看只是普通纠纷,你们去救下她,我们再回去吧。” 贺兰慎拒绝:“姑娘,殿下说过,远离纠纷。” 台上舞女被人一把扯进怀中,连连哭叫救命,叶真抓住苏棠胳膊:“举手之劳,救完我们马上回去,好吗?她一个女孩子,设身处地想想,很可怜。” 苏棠抿唇停顿一下,不知想了什么,点头说好。她直接拍上高台,几下制住行凶之人,旁边人要帮忙,贺兰慎叫四个护卫过去,禁军士兵比寻常人的家奴自然威风许多,把人踢下去,交给乐坊处置。 叶真看苏棠实在威风,忍不住遥遥朝她飞出一个吻,招手让她回来,一齐出门。 乐坊里闹哄哄,叶真刚出门,身后有人喊:“姑娘留步,请容我感谢您出手相助!” 她转身看,一个穿着窄袖小领的男子,领着刚才的舞女追上来拱手:“多谢姑娘,方才是您救了我家舞伎,此等大恩,不知如何感谢。” 舞女在他身后跟 分卷阅读146 着道:“阿玉谢过姑娘救命。” 不止样貌像,连名字都有点似她,叶真目光落到她身上,发现她也在探头探脑观察叶真。 叶真收回眼,没想到这人如此看重一个舞伎,便道:“无妨,顺手而已。” 那人眼睛骨碌碌转,精明道:“不如这样好了,我是在凉州跑商的,手头有许多奇珍异宝,我低价卖给姑娘,赔本生意,就当白送,怎么样?” 叶真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只是想发财,倒跟扬州时的程著一个样,瞧她有钱,想诈一笔。她摇头道:“不必了,我什么都不缺。” 那人殷切介绍:“金钗首饰不要吗,东海夜明珠,西凉玛瑙杯,绞丝龙形玉佩,鎏金叶银盘,喜欢吗?姑娘慈眉善目,天竺柳木胎观世音菩萨要不要?狩猎纹错金银高足杯,你不喜欢可以送给家中父兄。姑娘可否婚配,我这里还有……” 叶真伸手制止:“不用,都不用,我夫君家里什么都有。” “瞧您说的,就算是长安城姓李的——”那人讳莫如深指指天上,继续沫星四溅,喋喋不休,“也未必什么都有。” 叶真懒得理他,笑笑准备走。 阿玉踮脚望她。 他想追上来,贺兰慎伸手一拦,面色不善,他害怕地缩回去,原地喊:“姑娘赶路吗,西北名驹龙种和青海骢要不要,我家养的。或者姑娘买点防身的东西,兵器百货要不要?” 叶真带着几分炫耀,遥遥回答:“不要,我有天底下最锋利的匕首。” “那更好了,买点毒药涂上去怎么样?我从没拿出来卖过的鸩雀饮,金雀鸟与耳蝮蛇提炼的毒药,药性很猛的!” 叶真猛然顿住脚步,惊讶地挑一下眼。 那人看到有戏,殷勤介绍:“金雀鸟的羽毛,耳蝮蛇吐的毒液,磨到一起炼制,比鸩酒还毒。以前有位千金贵人中毒,急用车马芝、甘华、龙公竹、千年参勉强吊住命,送进长安找了当世华佗才救回来。” 再转身时,叶真满脸好奇,问道:“真有这么毒?我不信,是什么贵人啊?” 商人满脸为难:“这,我不能说,但我保证不是说谎,姑娘,我跑商非常有信誉,这毒如果没用,我给你退十倍的钱。” 叶真狐疑道:“谁知你是不是诓我,我要多比较几家价钱再看。” “姑娘,这你就落空啦。”商人得意笑道,“鸩雀饮是我取的名字,我家里人研制的,天底下独一无二。” “哦?那你刚才说没有给人卖过?” “是啊。”商人伸手对天,“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拿出来卖过,今天与姑娘有缘,才卖给你。” 叶真笑嘻嘻戳穿他:“不是有缘,是看我出得起大价钱吧?” 商人也不跟她狡辩,挠挠头承认:“也有这个原因。” “既然如此,我也与你说实话。”叶真靠近他,低声道,“扬州盐商程家听说过吗?” 那人怔一下,眼神发亮点头:“听过听过,巨富。” “是,我家中有钱,两个哥哥都已立业,一个弟弟在京城,前途都十分光明。我与他们不同,从小立志学医术,对稀奇药物最感兴趣。”叶真拿出十二分真诚道,“可不可以请你家人传授我,鸩雀饮的调制方法?” 对方显出一瞬犹豫,不太坚定地拒绝:“配方怎么能给你呢,姑娘,没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啊。” 叶真便退一步:“那你能不能多卖我一些,让我自己拿回去研究?越多越好。” 她说着,捧出大把珍珠,一股脑塞进那人外边挂的口袋中,骨碌碌掉下几颗,那人急得立时蹲下去挨个捡回来,珍惜地吹吹气。 叶真笑得颇为纯挚。 ☆、第 68 章 “他说在凉州跑商。” 烛火昏黄,叶真披散头发,只穿睡服,皱眉思索。 “郡主也是在凉州中毒,当时医官说是雀鸟和蛇毒,看来没错。” 徐兰帮添茶,问:“他给郡主下毒吗?为什么呀,我看他胸无大志,只爱钱而已。” “不一定是他,可能是他家里人,就是调制毒药的。”叶真慢慢推测,“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说自己家养龙种和青海骢,这两种是吐谷浑最出名的特产良驹。” 徐兰不懂:“吐谷浑?” “是,四五年前,薛卫公才刚统兵收服吐谷浑,如果他们之中有什么人想报复薛卫公,也说得通。”叶真束手叹气,“我们明天不走了,停下来住两天。” 苏棠劝她:“姑娘如果有疑问,报给长安,叫他们查吧。” 叶真否决:“长安离这里远,一来一往,耽误时机。事关外族,我个人安危不足为惜。况且有你们帮忙,不一定会出事。” 徐兰也劝她:“但如果你有什么事,太子殿下——” 叶真伸出两只手的食指,比较道:“我确实很重要,但跟薛卫公比起来,我没那么重要。他是整个西北边防的保障,有他在,只凭威名也 分卷阅读147 可以镇住。西北如果破了,长安就是一块没有任何防护的肥肉,谁都能来分一口。” 徐兰不解:“长安有十几万守兵啊。” “十几万根本不够。”叶真摇头,“长安城是全天下最大的一座城,只城内就足有一百多万居民。一旦作战,战线长,地势平,守兵调动和粮草供应极为艰难。你别看突厥、回纥、吐蕃现在都乖,只要长安有变,他们必将群起攻之,到时候国破家亡,生灵涂炭。” 她凝神望向空中:“何况长安是国都,殿下在那里,绝对不可以出事。” 徐兰口唇张开出气,半晌说不出阻止的话。 肃州城是个小城,郡守看到贺兰慎带来太子手书亲印的文书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发懵行礼道:“不知叶姑娘有什么需要?” 莫说是太子的人,单说她是敦煌徐家的宝贝,郡守也愿意给她行个方便。只是叶真要做的不是一般事情,她把经过与郡守大略讲一遍,最后说:“我有两个请求,第一,希望郡守派兵与我一同去捉人,我与他已约好在一处府邸见面。第二,拜托郡守写一份奏报送回长安禀报。” 对于郡守来说,这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万一不成,也有太子和叶真在前面顶着,他略一思量,便应下。 苏棠有了在扬州的经验,这次决定寸步不离守着她。 叶真自认这次风险不大,约在中午饭时,府邸周围由禁军和郡守派的人悄悄围起来,等她脱身出门,示意暗号,再进去捉人。 天公不作美,这天从前一夜开始降雪,大雪纷飞,不多时白茫茫一片。早知西北苦寒,却不知苦到这种地步,不过九月中,居然就落雪。 叶真做好许多层准备,连赴宴的路上都在设想可能发生的危险。没想到这一趟非常顺利,她在府里旁敲侧击,把一应情况全问出来,证明确实是这家吐谷浑人暗害郡主。 他们本打算以此要挟薛卫公,不想薛卫公压根不与他们谈判,直接派人斩杀。他们小心翼翼藏起毒药流窜,等风头过去,才大着胆子到肃州来,不想就因为贪财送命。 把人拿下交给肃州郡守,剩下的事不归叶真管,她赶紧带着自己的人继续走,还是尽快到敦煌比较保险。 雪天路难走,积雪有一掌深,出城之后,叶真换乘马车,徐兰和她坐在车里,后面拉着几车行李,其余人分散在车周围骑马。行到山上,周围山高林深,人迹罕至,速度降下许多,车队摇摇晃晃走一会儿,竟停下来,叶真听到外面有絮絮交谈声。 她撩开帘子问:“怎么了?” 苏棠在马上侧身,露出前方跪着的一个人影:“她说有要事找姑娘。” 雪影绰绰,叶真眯起眼睛仔细看,认出是前两天救下的舞女阿玉。她跪在雪中,脸颊冻得通红,抬眸对上叶真眼神。 “你有什么事?不妨站起来说吧。” 阿玉岿然不动,冻得发抖,颤声道:“叶姑娘远道而来,可还好?” 叶真面上不动,平常问:“你认识我?” “自然认识,太子殿下整日念叨姑娘的名字,东宫藏着你的画像,我虽然没亲眼见过姑娘,但相貌已深深刻进脑中。”阿玉诚恳说罢,不止叶真,贺兰慎也诧异看过去。 “你是东宫的人?”叶真一面问,一面仔细回想。 宫中女子轻易近不了李谨行的身,东宫对宫人管制严格,只准在外殿服侍,寝殿留的都是内侍,只有叶真留宿时,才会调几个宫人进来。东宫占了内宫三分之一的面积,宫人很多,加之叶真记性不好,因此不记得也正常。 阿玉从身上摸出一个紫色锦囊,双手呈上:“姑娘请看,这是殿下给我的。” 苏棠接过来,翻开检查,里面什么也没有,才递给叶真。叶真接过来,锦囊上用金线绣着祥云龙纹。龙有很多种,这种龙纹是东宫喜欢用的,叶真大略看看,心中半信半疑。 信是因为这个锦囊是真的,她认得出。疑是因为这个东西不算珍贵,东宫各处都可看到。哪怕现在去太师府找,也能划拉出百八十件带这种龙纹的东西,别的不说,李谨行送她鲜果肉食用的盘盏,个个雕龙,叶真不敢拿出来用,摞在厨房堆了一桌子。 她凝眸思索:“你为什么不在东宫,在这个地方?” 阿玉道:“殿下派我秘密过来,打探一点情况,我已打探得差不多,预备回长安禀报。” “哦?我怎么没听殿下说过。”叶真更觉得稀奇,车里徐兰好奇,挤过来挨着叶真听,叶真偏头,随手敲她额头一下。 阿玉显出一点怯色,左右看看,似乎想让其他人退下。叶真安慰道:“都是自己人,你但说无妨。” 她迟疑吐出几口白气,低头道:“殿下说,姑娘若是看到我的模样,会不开心。” 叶真愣住,顿一下,稳住心神问:“你这名字也是殿下取的?” 阿玉点头:“正是,我本来是长安的舞伎,殿下替我赎身赐名,叫我帮他做事。” 她说得没错,叶真确实心里不舒 分卷阅读148 服。前几天只以为是巧合,今天发现这个姑娘拿着李谨行的锦囊,再看她眉目如画,虽然青涩清新,但处处有模仿叶真的痕迹。连她的名字,都从叶真这里取来,叶真心口仿佛梗了一根刺,以至于不太有心思继续盘问。 叶真原以为,她不在意这种事,可是等真的遇到,喉咙堵着一口气,闷闷的,凭什么别人因为有点像她,就能得到青睐啊?李谨行似乎什么都没做,便惹她气恼,她既恼李谨行,也恼起自己。 叫一个模仿她的姑娘做心腹,李谨行心里在想什么?叶真皱眉想,他会做这种事吗,按常理来说,他不会瞒着叶真,可是如果说他照顾叶真的心情,也说得过去,毕竟表面看起来,瞒着是“为她好”。 更重要的是,有柳贵妃和陈樱的先例在,叶真有点动摇。 她不会怀疑李谨行,但她不开心。 叶真半晌没说话,阿玉唤道:“姑娘,我有要事想与你单独禀报。” “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叶真回神,顺口答。 “姑娘防着我?”阿玉不解地直接问出口,叹气道,“那算了,请姑娘容许我靠近些说。” 叶真应允。 阿玉走过来,靠在马边,离她还有几步,苏棠在一边紧紧盯着。 “姑娘还记得七月时三殿下在长安动乱吗?”阿玉慢慢低声说,叶真不由探出一点身子,“三殿下的军队尽皆投降,被太子殿下斩杀,致使人人自危,不敢与他扯上关系,然而还有一个人,一直在伺机为他报仇。” “谁,现在何处?”叶真顿生警惕,唯恐长安城还有人对李谨行不利。 “这人没有能耐对付太子殿下,便来向姑娘寻仇,姑娘一定要小心。” 阿玉斜身靠着马,众人聚精会神听着,忽然她手中锋芒一亮,摆出一道短刺,直朝马最敏感的肋腹部狠厉一捅,马登时高高扬蹄嘶鸣,血流如注,带乱旁边另一匹乱蹬乱跑,瞬间马车打滑,向旁边山坡歪。 苏棠低伏在马上,变化陡生,她下意识起身扬鞭,但身处上坡雪地,马蹄刚踏出去就打滑,四周人仰马翻,哀嚎连连,滚下去许多人。叶真被甩进马车,两匹马在阿玉更癫狂的刺激下,发疯般胡乱冲撞踩踏,拖着车下滑歪倒,砰砰几声,马车直接滚落侧面山坡。 苏棠生生从马上摔下,眼冒金星,强撑着爬到崖边,只见马车已滚进光秃秃的山林,落雪太深看不清楚人,路上留下一道长长血痕,触目惊心。 她咬着牙,抱住头,毫不犹豫朝山下滚去。 贺兰慎在雪中滚,躲着混乱的致命马蹄,喊一声苏棠,学着她的模样也滚下去,后面有脱身的士兵,果断跟上一齐滚下。 苏棠劈头盖脸吃进去一堆雪,滚到一棵枯木边,身体结结实实撞上去,好半天眼前都是黑的,喉头涌上浓重腥味。她勉力撑住树干站起,全凭意志四下喊:“姑娘,姑娘听得到吗!徐兰,徐兰!” 叶真滚下来时重重磕到头,徐兰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死死护着她。两个人在马车里撞得头破血流,柳叶镯都沾上血,幸好没戴钗,否则脑袋早被捅成筛子。 马车终于停下,她俩脑袋嗡嗡作响,叶真手脚麻木,手里还捏着紫色锦囊,费十二分力气,从徐兰怀里爬出来,颤抖着摸她脸:“徐兰!徐兰!你有没有事!” 徐兰气息微弱,缓慢撑开眼,脸上沾着大片血污,想要抬手却没力气,张开嘴半晌,才气若游丝发出声音:“不好看了……” “没有,不会,还是一样好看。”叶真眼泪啪嗒滴下来,抱住她拼命擦脸,沾上满手血腥,“你别怕,我们出去,阿棠一定很快来找我们。” 她们此时都遍体鳞伤,叶真稍微好一点,拖着她朝马车口挪动。 撩开帘子,马车砸在一片雪林里,叶真晕头转向,连方向都分不清,忽然身后一声冷笑:“叶姑娘果然命大。” 叶真浑身颤抖,带着徐兰踏出一步,脚下崴倒,直直向下滑,滚了一身雪泥,堪堪被树根挡住。 阿玉小心扶着树木滑下来,踢她一脚:“你不是很威风吗?” 叶真呛咳着沙哑开口:“你是李明昌的人?” “是。”阿玉把她和徐兰踢着继续下滑,觉得好玩,索性踢着泄愤,控诉道,“叶真,你一点心肝都没有,我每天都想问你,怎么能如此对待三殿下。” “他狼子野心,大逆不道,还企图谋害太子殿下,我当然……”叶真磕磕碰碰,逞强说着,“当然杀之而后快。” 阿玉一脚踏在她腹部,喝道:“住口!” 叶真五脏揪成一团,痛苦低吟一声,努力去护身边的徐兰。 远处忽然传来苏棠的呼叫声,叶真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出声,阿玉一把扯起她头发:“走!” 叶真张开嘴疼到发不出声音,抖着去摸衣服里的匕首。徐兰半睁着眼,喘息好一阵,猛扑起身缠抱住阿玉,压着她大力滚下去。叶真茫然缓了片刻,连滚带爬追过去,失声喊:“徐兰!” 山林下边是一条官 分卷阅读149 道,官道另一边是已结厚冰的河面。徐兰死死抱着阿玉,两个人血污交融,又磕出一身伤。阿玉看来也是在强撑,此时脑袋一歪,晕过去了。 叶真滚到徐兰旁边,抬起她上身,哆嗦着把她从阿玉身上解下来,哭着说:“没事没事,我们马上去找阿棠,不要怕……” 泪珠断线般淌着,叶真把她抱在心口,她头上伤口不断冒血,不一会儿就浸透叶真衣裳。叶真一声一声唤她的名字,用尽力气哭叫:“阿棠!来人,救命——” 远处弯道逐渐传来马蹄声,叶真爬过去几步,怀里的徐兰哼一声。 “你醒了?”叶真胡乱擦掉眼泪,颤声问。 “我……”徐兰抬头看她,她意识涣散,似乎连身处何方都不知道,短暂清明一瞬,眼中万分柔情,“我想……” 叶真紧紧握住她的手,她食指微微动,在叶真手心缓慢划。刚划出一个字形,手停下来,脏污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血水中沉重地闭上眼。 “徐兰,徐兰?”叶真眼前黑白交替,脑中有雷电疯劈狂滚,痛得宛如心脏被生生撕开一道。 太疼了,她什么都反应不过来,心力交瘁,哀恸抱住徐兰,撕心裂肺喊: “救命啊——” 天地苍茫,无人应答。 ☆、第 69 章 贺兰慎派人去找肃州郡守求助,其他残兵破马在雪坡搜寻至下午时,才走出林子,找到官道旁的人。苏棠一瘸一拐过来,形容狼狈,高声问:“怎么样?” 围拢的人散开一个口,有人答:“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晕过去,没看到叶姑娘。” 苏棠耳畔嗡的一声,踉踉跄跄扑过来,跪下摸徐兰鼻息,神色无措:“徐兰?” 贺兰慎跟上来,问明情况,擦脸道:“叶姑娘不见了?找,继续找,去官道跟河里看看。” 周围人领命去做,两个人捞起阿玉看守,苏棠仍跪在原地,全身颤抖。贺兰慎唤她:“苏棠?” 苏棠彻骨寒冷,呼吸间喷出缭绕白烟,手臂珍惜地绕着徐兰,把她抱在怀里,贺兰慎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去办正事吧。” 她愣怔着转头看贺兰慎,实际上她什么都没听到,只觉得眼前大雪茫茫,心里也覆满冰雪,苍凉一片,每一寸血管里流的都是冰冷雪水。她心头有万分悔恨和痛恨,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好像忽然不会说话,眼睁睁看着滔天巨浪淹没她,半个字发不出。 贺兰慎领人搜寻一下午,到夜幕时分,居然还没找到叶真,他越找越清醒,又派人回去拷问阿玉,还有没有同伙。 血迹只蔓延到官道边,其他地方干干净净,只有车马痕迹。好好一个人凭空蒸发,她受重伤,不可能跑远,只能是被什么人捡起来了。 没找到更让苏棠与贺兰慎心惊,按理说阿玉当时也昏着,如果是阿玉的同伙,或者不认识她们的路人,应当两个一起带走,为什么只带了叶真,肃州城是不是还有什么人潜伏着。 肃州车马戒严,城门严格查找了两天,一无所获。眼看没希望找到,贺兰慎写好奏报,急送回京城。 不几日,长安收到肃州城发来的两封奏报,一封正常,一封急报,同时到驿官手中。驿官不敢怠慢,当天呈上去,层层递交,一路送到甘露殿。 大殿里烧着地龙,皇帝轻衫躺在床榻上,内侍剥好一小盏葡萄,晶莹颗粒在白玉杯里颤,看起来鲜嫩甜美。他捏一个送到嘴里,惬意道:“年轻时努力,老了才能悠闲自在。” 李谨行端坐在矮桌前,正执笔批阅,他替皇帝办公,为方便取印、与皇帝商量,白日就在甘露殿做事。此时闻言,不冷不热答道:“陛下正值壮年。” 皇帝连连摇头:“不不,我老了,头昏眼花,以后就要靠你了。” 说罢饮一口春日埋下的樱桃酒,舒适长叹。 侍官进来报:“陛下,太子殿下,肃州城贺兰将军送来急报,并一封郡守常报一齐送来。” 李谨行朱笔不停:“念。” 侍官展开道:“急报如下,呈太子殿下,臣无能,护送叶姑娘至肃州城,遇吐谷浑人家中舞伎,自称东宫探子。臣等轻信,此人于雪坡突袭驾马,致使车舆坠崖。” 李谨行猛站起身。 “封山搜寻三日,城中车马戒严,叶姑娘下落未明。现人犯囚于肃州城,侍女徐兰已殁。” “什么叫下落未明!”李谨行心跳骤急,脑中晕眩,拧着眉毛质问,“怎么办事的,三百人护不住一个!” 侍官颤巍巍躬身,皇帝从榻上起身,摆手叫内侍撩开床幔,问:“还有一封常报是什么?” 常报是肃州郡守写的,讲明吐谷浑人暗害薛采星,叶真偶然得知,诱捕他们的经过。 李谨行耐心听完,朝皇帝拜手:“陛下,我马上去肃州。” 皇帝拍案:“胡闹!你叫人去寻她就是,想派多少人就派多少。” “他们做事我 分卷阅读150 不放心。”李谨行声音发颤,“我要去,外面天寒地冻,几天找不到,稚玉有危险。” “你冷静,封山都找不到,你去了就能找到?”皇帝挑不那么刺激他的措辞劝,“等你过去最快也要好几天,还下雪……你想想,人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 “陛下!”李谨行失礼断喝,“稚玉一定没事,我要去找她。” 说着扔下笔向外走:“有劳陛下亲政,我即日出发。” 他极力保持面上的冷静,皇帝喊:“你回来!” 来不及穿鞋,皇帝跳下来几步走出:“长安现在离得了你吗!你为了她,国都也不管了?” “长安有陛下,我走了还有明泽,稚玉现在只有我。”李谨行看着他说完,没有停的打算,继续向殿门走。 “站住!”皇帝怒道,“什么只有你,容清不会去寻她吗,徐家还在敦煌,你非要去做什么!” 皇帝光脚在殿内来回转圈,怒得气喘吁吁,伸出食指:“你,你有没有珍惜这个储君的位置!明昌丧了命都要夺这个位置,我送到你手上,你就这般糟蹋我的期望!” 李谨行直直看着他:“稚玉如果出了什么事,陛下就当没有我这个不肖子。” “李谨行!”皇帝吼出他全名,满脸不可置信。 殿里沉默一刻,内侍皆低头屏息,不敢出声。 他喘息一阵,耐着性子好言劝:“你听着,我年轻时也有过你这样的想法,你要做正确的决定,不然以后会后悔的。” “原来陛下不后悔吗?”李谨行虽不清楚他说的什么事,但与他针锋相对,“那我现在就把柳贵妃的画像拿给陈樱。” “你敢!”皇帝暴跳如雷,“我知道你现在决心很大,可是以后呢,难道你一辈子就一个叶真!” “陛下当年为什么选稚玉进东宫,不就是把她当作一个奖励吗,只要我听话勤勉,陛下就允许她留在我身边。”李谨行尽力平缓,与他理智谈判,“一直以来我都接受陛下所有要求,换来保护她的资格。但是对我来说,稚玉不是奖励,是我的宝贝。没有她,其他什么都不成。” “你……”皇帝抖着手,脑袋隐隐作痛。 李谨行拜手:“陛下保重,臣告退。” 转身疾步走开。 皇帝跌坐榻上,半晌回不过神,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长安城目前当然不是离开李谨行就不行,他不愿放李谨行走,是想让他做一个前途比叶真重要的表态。 从李谨行出生开始,皇帝就在倾尽所有把他培养成最合格的储君。他小时候曾有过短暂的叛逆期,很快就莫名消失。 他越长大,皇帝越能感觉到,他顺从的表象下,压抑着谁都改变不了的决心。 颓然一盏茶的时间,皇帝唤来内侍,疲倦道:“去,找叶弘来。” 实际上李谨行觉得皇帝非常多此一举,他自信可以两全,叶真只会让他更好,什么时候耽误过他。反而是他,叶真自从跟着他,就倒霉到家,哪里都出事。李谨行此时有点恨自己,他每天惴惴不安挂念叶真,今天听到坏消息,仿佛这次意外是被他盼来的。 贺兰慎派来送信的是他带去的禁军,李谨行把人召过来,情况问清楚,便叫聂云点人,内侍收拾简装,即刻出发。 从长安到肃州,送急报换马不换人,马不停蹄全速奔过去,大概是三天,李谨行带心腹几个先急行,大约五天时间,其他人在后面一齐走,十天可到。 东宫正忙得连轴转,宫人进来禀报:“殿下,安乐郡主求见。” 李谨行站在殿里调度,随意点头,薛采星急急忙忙进来,问:“殿下要去肃州吗?稚玉怎么会失踪,我写信叫父亲派点兵过去帮忙怎么样?” “不必,边兵是作战的,不是你家兵。”李谨行扫她一眼,敷衍答。 薛采星既怕他,又难过:“陛下告诉我事情经过了。稚玉因为帮我才身陷险境,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没有,你回去吧。” 她恳切请求:“殿下,我也想去肃州,我这边有一点人,可以带着帮忙去找……” “你去有什么用,不怕更拖累吗?”李谨行现在晕头转向,心急如焚,对她有几分无名迁怒,话说得非常直接,“万一你也出事,我怎么向薛卫公交待?郡主,你回去吧,不要管了。” 他用一种看似请求实则不耐烦的语气刺她,她本来就自责至极,嘴唇发白,微微动两下,两只圆圆杏眼蓄满水雾,嗫喏几声,颤抖着退下去。 薛采星失魂落魄走出东宫,四周合起暮色,寒冷逼人,她自责无措,牵挂叶真的状况,小声啜泣着前行。跌跌撞撞走出百步,有人迎面唤她:“郡主?” 她抬头一看,李明泽快步走过来,关切问:“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吗?” 薛采星摇摇头,小脸皱得更厉害,落下一串泪珠,答不出话。 李明泽心揪起一块,手在空中笨拙比划,不敢向她伸,努力安慰:“郡主不要哭,有什么事我 分卷阅读151 帮你,我不行还有陛下,别怕呀。” 薛采星勉强止住抽泣,平静一点,刚开口,话还没出来,又呜呜哭起来,难过得上气不接下气,扑进李明泽怀里:“我不……我不好啊,是我的错——” 李明泽手足无措,僵硬地慢慢拢起胳膊,一只手虚虚按在她脊背,一只轻缓地拍拍她后脑,口干舌燥道:“没事没事,你这么好,怎么会是你的错。” 暮光中李明泽身上笼罩温柔光芒,笨拙又真诚,薛采星闻言,哭得更凶,满腔委屈,泪水打湿李明泽胸口,可怜极了。 夜间宫门大开,东宫二百人先发,领头打着九旒龙旗,跟着火红朱雀旗,寒风猎猎,吹得旗中燕尾垂带飘摇。长安城已击鼓宵禁,李谨行统兵出城,坊间有人听得声响,好奇探出来偷看。 次日皇帝亲朝,太子奔赴肃州的消息,一日传遍长安。 ☆、第 70 章 肃州郡守在任期上兢兢业业做了好几年,向西北有敦煌,向东南有凉州,治安向来好,赋税没怎么愁过,算是一份顶好的差事。忽然东宫的宝贝在他的地界失踪,可称是祸从天降,躲不过。 李谨行披霜带雪,日夜兼程赶到肃州,贺兰慎来迎他,他牵住缰绳,开口带出白气,头一句就问:“找到了吗?” 贺兰慎低头:“属下无能。” 李谨行气得头昏,不想再与他说话。 进到郡守府,肃州郡守诚惶诚恐行礼,他点头做应,踏进正厅,侧位坐着徐霜,身旁立着苏棠,两人都憔悴,徐霜抬头看他一眼,无波的眼中稍微动一下,却不是喜。 她怨李谨行。 说是恨极也不为过,原本她带着叶真好好就走了,李谨行非嫌不安全,拨了三百兵护她一个,三百禁军都能出岔子,多大的耻辱,徐霜漫无边际地想,这三百个人愧不愧。 李谨行脚步顿了顿,坐到主位问:“一点消息都没有?” 苏棠答:“没有,凭空消失。” “出入城的车马都查过?” 肃州郡守答:“都挨个检查了,贺兰将军亲自去查的,不会有错,只有几家不敢查的……” 李谨行闻言追问:“哪几家?” “一家押着去凉州的军备,一家是进京成婚的西扈公主。” 军备押运事关重大,很难作乱,不让他们查是正常,李谨行没有在意,他直觉要出问题只能是西扈公主这里,但她孤身一队前往长安,此前与中原没有任何来往,怎么会掳走叶真。 执意要查,也能查她,李谨行问:“公主出城了吗?” 郡守答:“还没有,殿下要见她吗?不过西扈边穷小国,风气落后,陌生男女间大防颇为严重,殿下要见的话我先派人去通传一声,叫他们做个准备。” 李谨行点头:“好,你去通知,我先到事发的地方看看,回城去见她。” 郡守跟在后面问:“殿下日夜兼程,要不要先行休息?” 李谨行冷淡看他一眼,没说话,由贺兰慎和苏棠带路去出事的雪坡。 天气寒冷,积雪未消,封山后无人经过,那天的车马痕迹仍然留着大半,一眼看过去就混乱不堪。李谨行站定,问:“下雪天气恶劣,为什么还要上路?” 贺兰慎垂头:“姑娘因为吐谷浑人耽搁了两天,心里着急,就说尽快赶路……” “你没觉得不行?”李谨行语气轻,没有什么责骂的意味,贺兰慎听着难受极了。 走到马车掉下去的地方,李谨行撑着坡面跳下去,贺兰慎喊:“殿下!” 苏棠跟着跳下去,稳住身形指着左面道:“马车当时摔在那里。” 山坡雪泥混杂,泥泞不堪,倒没有当天那么滑。贺兰慎带人一齐翻下来,扶着周围的枝干缓缓下行。 马车掉落时折毁不少树枝,李谨行一一摸着看过。苏棠指着前方说:“当时这里有一条延伸的血迹,雪化后随雪消融了大半。”李谨行转几圈,继续向下,苏棠紧随着解释说:“一直下去,在这几棵树旁停过,一路下到官道。” 循着痕迹走了两刻,走出树林,各人身上都是脏污,苏棠引李谨行到发现徐兰的地方,那里仍留着浅色血痕。 “你们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吗,当时什么时辰?”李谨行直起身问。 苏棠答:“日落,酉时。” 李谨行把目光投向官道。 贺兰慎上来说:“当日经行的车马,除了郡守说的那两家,其他都查过,已经出城的也都追去检查,一无所获。” “下面呢,河道检查过吗?”李谨行再望覆雪的厚厚冰面。 他声音轻颤,叶真水性一般,冬日寒冰刺骨,如果真的埋在冰下,绝望程度不是他能想象出的。 “河面一望无垠,什么都没有。”贺兰慎隐约有点猜测,抬头看他。 “征人凿河。”他压下恐惧,命令道,“府兵和劳役都可以,越多越好,出三倍酬金,人不够的话,出五倍。 分卷阅读152 全城张榜寻人,提供线索必有重赏。” 贺兰慎欲劝又止,领命称是。 巨细无遗看了一圈,李谨行心中焦虑,眼看天色沉下,再逗留没有意义,他下令回城,去找西扈公主。 公主临时住在驿馆,已经等了一下午。李谨行走入正堂,只见主位坐着一位金纱遮面的姑娘,身形较一般姑娘纤细颀长,与叶真差不多,看不清样貌,只露出妩媚眉眼,按照西扈的妆容习惯,眼尾画着妖冶的红色,手腕套一叠细镯。 她身旁站着一位俊秀青年,面色冷严,他们二人没有任何动作,但李谨行乍一看,便觉得他俩莫名般配,不由皱眉。 姑娘与青年一齐起身行礼,报上姓名:“拜见太子殿下,妾名林珠西错,殿下叫我林珠就好。” 李谨行伸手制止:“不必多礼。” 说罢他目光移向那名青年,林珠介绍:“这位是我随行礼官,汉名叫孙鸿。” 孙鸿身体躬得更深。他们都是汉人模样,这些边陲小国大多是中原各支分出去的,例如吐谷浑,就是慕容氏的一支,因此相貌与中原人无差别,仅服饰妆容不同。 “好。”李谨行随意应声,走过来问,“听闻公主七日之前从西面官道入城。” 林珠迟疑答:“是。” 李谨行捕捉到她不寻常的表情,问:“公主可有什么话要说?” “这……”林珠惴惴不安,转向孙鸿,“确实有东西想给殿下看。” 孙鸿从身上捧出一个沾血的紫色锦囊。 苏棠眼睛瞪圆,上前一步:“这是阿玉用来骗姑娘的锦囊。” 李谨行伸手接过来细看,急问:“公主从哪里拿到?” 林珠缓缓道:“没想到确与殿下有关。七日前,我们车马行在路上,经过一片山坡,忽然遇到几个姑娘,鲜血淋漓横在路边。” 孙鸿插话道:“三个。” 林珠点头,话音仍犹疑:“两个不声不响,一个虽然昏迷,但手中紧握锦囊,不断喃喃叫着殿下,衰弱可怜。” 李谨行一阵眩晕,微微扶住桌子。林珠目不转睛看着他,比划说:“我们听她叫殿下,觉得很奇怪,把锦囊翻出来看,上面绣着龙纹。我想可能与什么天家贵人有关,便留下这个锦囊,预备进京后问一问六殿下。” “你可看清她什么模样?” “她长得非常漂亮,仿佛桃花似的,那种情境下脸蛋依然明亮,手腕戴一个金镯,这样——”林珠伸出手指在半空虚画,“像一弯柳叶,穿红裙,鞋是缎面,缀着珍珠。身上还藏一只匕首,刀鞘雕龙,手柄是紫色的玉石。” “她人呢?”李谨行手心收紧口舌干燥,心神大乱。 林珠似有怯意,摇摇头:“她当时就断气了。” “……什么?” 李谨行屏息,脑中一片茫然。 林珠看着他:“确凿无疑,当时给她检验的就是我家医官。” 李谨行勉强抱有一丝幻想,问:“医官在哪儿,我有话要问。” 林珠挥挥手,叫侍女去找。不一会儿上来一位女医官,躬身行礼,林珠道:“你给太子殿下讲一讲,七日前官道旁那位姑娘的情况。” 医官领命答:“那位姑娘真是可惜,生得十分貌美,一开始嘴里哀叫殿下,似求救一般。颅脑左侧撞得接近粉碎,整个人成了血团,身上淤伤割伤不断,腿也扭折,最终因头上的重伤与失血过多,当场咽气。” 林珠接话:“当时三位姑娘里,还有一位已经断气,另一位昏迷,但我们不知她底细,没敢贸然相救。” 李谨行眼睛失神,木然对着医官。 苏棠抖着问:“那时是什么时辰?” 林珠回:“申时末,太阳还未落。” “你们没有动过她?”李谨行僵硬问,“她人去哪里了?” “没有,因为她已经……”林珠看他表情不对,忐忑降低声音,“我们就没有再管,直接走了。殿下如此伤神,她是——” “公主。”孙鸿出声提醒。 林珠噤声,不敢再打探。 好一阵李谨行恍惚着没有出声,林珠难安,出言问:“殿下?有什么与我有关的事吗?” 李谨行目光下意识移到她身上,却无法聚焦,眼中一片虚无。 “殿下,殿下!”林珠探头再唤几声,硬生生把他唤回神。 他做出一个“我”字的口型,开口发不出声音。 眼看他走火入魔,贺兰慎在侧道:“殿下,无论如何,我们找到叶姑娘再下决断,没见到她人,还有转机。” 林珠听得云里雾里,帮腔道:“是啊,万一这位姑娘福泽深厚,也许,有什么神迹发生也不一定。” 李谨行喉咙干涩,缓慢问医官:“你确定她已经……” 医官虽然畏惧,仍坚定说:“是。殿下,斗胆说一句,就算不懂医术的人,也能判断生死,何况我们行医之人。” 林珠补充:“ 分卷阅读153 我们有心救这位姑娘,因此逗留了好几刻,实在没有办法,才走的。” 太阳落山,外面不知何时飘起雪,细雪絮絮,随行护卫替李谨行撑开伞,贺兰慎小心给他引路,他失魂落魄,走得深深浅浅。苏棠追上来道:“殿下,要不要再去问问那个阿玉。” 李谨行猛然回神:“好,现在就去。” 阿玉关在州狱中,蓬头垢面,锁着镣铐。听到周围声势浩大的动静,她无神地抬头随意一看,见到李谨行走进来,她停住片刻,随后笑出声:“殿下竟亲自赶来,是不是叶姑娘已经命丧黄泉。” 他没心思理会阿玉的嘲讽,沉声问:“你是李明昌什么人?” “什么也不是,三殿下善良,见我在教坊做舞伎十分可怜,不惜惹恼陛下,为我求来自由。”她说着撩开头发,露出一张漂亮脸蛋。 只一眼,李谨行就觉得心里不适,根本不想与她多谈,耐着性子问:“你还有什么同党?” “没有。”阿玉虽然狼狈,但心中十分快乐,语气轻快,“哪有什么同党,三殿下的人都被你杀光,我不在他籍下,才得以逃生,跟随商人流落到这些地方,继续做舞伎。” “她现在在哪儿?”李谨行再问。 “她?”阿玉困惑一瞬,倏忽想明白,便又笑,“可怜可怜,叶姑娘一身荣宠,竟然落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总归要死了,只想让李谨行不痛快。 “你觉得李明昌善良?他不过看你长得有一丝像稚玉,起了歹念,哄骗你而已。”李谨行冷着脸,提起李明昌,似提到什么肮脏东西一般厌恶,“如果他知道你戕害稚玉,你猜他会怎么对你?” “你不用诛心。”阿玉笑着,脸仰得极高,眼里水光闪闪,“三殿下从来没哄过我,他坦荡得很,从始至终我都知道……” 她偏要恶心李谨行,话说得非常暧昧:“三殿下给我看过叶姑娘的画像,他每次唤我名字时,都用心至极,尤其是在——” “住口!”苏棠恨意涛天,按捺不住断喝一声,“你在乐坊被人欺负,所有人都劝她莫惹事,她偏要救你,这份好心,竟换不来你半分感激。” 阿玉慢慢隐下笑意,过一会儿,轻声问:“太子殿下当日对三殿下赶尽杀绝,想过会有今天的报应吗?” “赶尽杀绝?”李谨行重复一遍,他心神已经涣散大半,本想哭,又有点想笑,“原来错在对他赶尽杀绝?” ☆、第 71 章 三月三日上巳节,崇文馆不放假,学生们被搅出抗议的心思,跑出去嘻嘻哈哈作乱。叶真抄了一夜的书,不跟他们玩,躺在桌面睡熟,嘴唇微微张开,流出一点不体面的口水。 天气渐热,学堂里的姑娘都换上薄裙,她娇气,怕冷又怕热,齐胸襦裙外披帛,睡得歪歪扭扭,肩膀若隐若现粉色伤痕,锁骨凹着可爱的深涡,胸前系出摇摇欲坠的俏皮弧度。 李谨行就坐在她旁边,凝望许久,心脏怦怦剧烈跳动。四下无人,空荡的学堂吹进春日暖风,间或有粉白杏花瓣从窗飘进来,落到他身上。他正襟危坐,一派正气,风不能让他动,花也不能,但她能。 就是一个完美的、克制的、守礼的他,对绮丽的叶真产生了妄念。 他闭上眼睛默念,曲礼曰,不逾节,不侵侮,不好狎。修身践言,谓之善行。行修言道,礼之质也—— 他想靠近她。 叶真睡得傻乎乎,嘴唇鲜红柔软,他想是柔软的。 他长久生活在黑白的世界里,如果叶真有颜色,一定是红色,日复一日鲜艳招摇地闯入他梦境,迫使他无处可逃,直面自己卑劣的欲望。 他慢慢移身靠过去,直到能感受到叶真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浅浅打在他皮肤,激起舒爽的颤栗。 她闭着眼,在李谨行的梦境中,她经常是闭眼蹙眉的模样,不舒服也不反抗,像泅在水中,变成可以私藏的琥珀。 颤抖着吻上她的脸颊,只是碰到,他已经气息紊乱,震颤又卑微,染指不属于他的稀世珍宝。 礼部已经在拟东宫妃位的人选,不用翻开他也知道,绝对不会有叶真的名字。现在不会有,以后不会有,永远不会有。他能想到他们的结局,叶真会做最好的臣子,陪着他,做他的第一拥簇。 等她再长大一点,会有很多追求者,也许她会被某一人打动,穿上漂亮礼服,嫁给别人——有人配得上她吗,李谨行不觉得有。他能赐她铺满朱雀大街的红妆,到时她一定会说,殿下对我最好啦,会笑起来,明亮得像触碰不到的枝头海棠。 李谨行亲昵地蹭她脸颊,小心翼翼在她唇边轻吻,如同濒死之人渴饮圣水。 无论她跟谁在一起,还是要陪着她的太子殿下。李谨行想,等他们归于尘土时,他必定要求她陪葬帝陵,他会选离他最近的地方,死后的千年万年,生生世世,他们都在一起。 人死后会不会有另一个世界,到那时他们可以在一起吗。b 分卷阅读154 r   叶真刚喝过桂花水,脸上都是软软的桂花甜香,李谨行的目光仔细描摹她的唇,他近乎虔诚,正因为虔诚所以滋生出贪婪,心甘情愿跌入她的诱惑,吻住她双唇。 他不敢加重动作,怕惊醒这场蝴蝶梦,只厮磨辗转,迷恋于疯狂的甜美。 只是一个偷吻,他的第一个吻,他极度失控,却也极度克制,两种情绪撕扯着要把他逼疯。他眼圈生生泛红,干渴、窒息、绝望,只是一个吻,他怀疑自己要死在这一刻,带着对叶真满腔爱意,像地面下方埋伏的岩浆,在伤害她之前,先灼死他自己。 他不敢继续,喘息着退开。心内涟漪不止,坐回原位看,叶真唇上泛着光泽,樱桃一般可爱无辜。 他太想靠近她了,哪怕代价是毁灭他自己。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叶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很珍惜光明美好的前程,不会陪着他一起自毁。 如果他喜欢一幅画,一个花瓶,他可以拥有它们,但喜欢一个人没办法拥有,她越好,越让他难过。 四周逐渐传来热闹声响,逃跑的学生闹够了,三三两两回来。李谨行迟钝地收回眼神,提起笔继续写课业。 陆瑶一跑进来便拍叶真的桌子,放下一个点心盒,敲敲打打,揪她头发,趴在耳边大喊起床,叶真拧住眉毛,不舒服地唔一声。李谨行把目光分过去一点,仍是波澜不动的样子,对着陆瑶道:“学堂内不要喧哗。” 陆瑶撇撇嘴,上手摸叶真脸蛋,叶真醒过来,胡乱打她的手,含糊说痒,陆瑶得寸进尺,钻进她脖子挠,她痴痴笑到没力气,软绵绵求饶。陆瑶这才停手,打开点心盒,拿出海棠酥给她:“看你早上没吃饭,特地去尚食局偷的,快吃。” 花形酥糕中间有一点红,叶真脑子还不清醒,接过来乖巧道:“谢谢姐姐。” “光谢就完了,这么没诚意?”陆瑶挤到面前,扬起脸示意。 她不假思索,凑过去吧唧亲一口。 李谨行手下软毛笔尖跳了一下。 海棠酥掉渣,她小口吃,左手在地下垫着,咬了几下,才记起李谨行,转过来探着身子问:“殿下吃吗?” 问完觉得自己冒失,李谨行正在专心写字,淡漠说:“不吃。” 她在李谨行身边待久了,慢慢能摸清他脾气,比如现在不理她,其实不是烦她,反而需要她主动接近,她两只手配套伸过去,把海棠酥送到李谨行嘴边,当然,换了干净的一边。 李谨行拿她没办法,张开嘴咬了点,渣屑掉在叶真手心。叶真笑嘻嘻收回去,继续吃。李谨行余光一直追着她,看她吃完一整只,舔舔手心,嘴唇沾上残渣,由陆瑶给她擦手。 她知道怎么能让李谨行开心,最简单的就是跟其他人玩时,也要经常分出精力来理他。说起来非常奇妙,明明他是学堂里最不好惹的一个,却对叶真有迫切的需要,甚至让叶真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没有她,他会发疯似的。 但他对叶真要求严格,不如陆瑶那么偏爱她,叶真还是喜欢跟陆瑶玩,跟他玩太累了。 下午放课,先生们先走,其他人打过招呼也走了,叶真不行,她要等李谨行。太子殿下与其他皇子不同,勤勉得很,每天要在学堂写完课业再回去。崇文馆就在东宫内,他不着急回家,叶真作为他的侍读要等着他,有时候天色太晚,赶不及回去,只能睡在宜春宫。次数多了,叶弘在家习以为常。 陆瑶过来问:“还有几天就到春猎,每天说教你骑马,你总没时间,今天也不去吗?” 叶真转头看李谨行,他宽容道:“那你去吧。” 她琢磨一番,最终对陆瑶说:“算了,几天也学不成什么,等秋猎——” “你就是不想学。”陆瑶伸手戳她脑门,她痛呼一声。 李谨行蹙眉看陆瑶:“别欺负人。” 叶真捂着脑门,随口气陆瑶:“还是殿下对我好。” 陆瑶白眼翻上天:“殿下这么好,你以后跟殿下玩,你嫁给殿下好了。” “姐姐不要胡说!”叶真要被她吓死,反应非常激烈,恐慌地捂她嘴,“我当然不会嫁给殿下,你说别的就算了,说这个做什么!” 说完偷偷看李谨行,讨好道:“殿下不要生气。” 李谨行没什么反应,点点头:“没事。” 叶真松口气,继续讨好他:“不生气就好,等我成亲的时候,我还要请殿下做主礼。” 陆瑶正因为不能对李谨行翻白眼而气闷,闻言笑逐颜开,拿胳膊戳叶真:“你说叫他主礼他就去?赶紧趁时日还早,问问殿下愿不愿意,最好再写个契书,免得殿下以后反悔。” 她越说越开心,乐不可支,叶真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高兴,但回身去挠她:“你又在想什么主意,一看就没安好心。” 李谨行目光刺过来,威胁陆瑶。 陆瑶硬把叶真转过来,掰着她看李谨行:“你问嘛,万一殿下不愿意呢。” “我就随口说说,姐姐你突然这么感兴趣,有问题!” 分卷阅读155 叶真反击,跟她闹成一团,“姐姐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陆瑶觉得太好笑了,抬手陪她玩,又挤又笑,叶真连连败退,随手撑住桌面,忽然噼啪一声,李谨行一把拎起她手,她回头一看,李谨行的墨砚被打翻了。 她和李谨行的手都沾上墨汁,袖口染黑,最惨的是桌上写完大半的课业都毁了。 叶真抽回手一跳,慌忙救起纸页,散开一看,一叠都洇上墨,为时已晚。 “哎呀,对不起,殿下。”叶真垂头丧气,“我给你重写吧。” 李谨行安慰她:“没事,没有写多少。” “这都快写完了,殿下别哄我。”叶真把废纸折起来,转而对陆瑶道,“姐姐先回去吧,我今晚怕是要在宫里睡。” 陆瑶抱胸冷哼一声,拿起自己的东西,临走时嘱咐:“在宫里万事小心,明天见。” “好啦,我知道。” 叶真取来新纸,在自己座位铺开,刚落下第一个字,李谨行说:“你写的不像我。” 他习颜体,遒劲有力,气势雄浑,叶真习赵体,规整柔软,秀丽干净。叶真犯难:“我现在学个形,能有四五分像,但学神就太为难了。” “你腕力不够。”李谨行伸手从她背后绕过,握住她的手,“悬腕要稳,来,下笔,上下齐平,转笔画弧,没学过也应当听过,蚕头燕尾,点画净媚。” 他比叶真高许多,从背后亲密地俯瞰,她雪玉般的脖颈、肩膀以及一路绵延到胸前的肌肤,都在他视线中美好铺陈,触手可及。他手掌完全包住叶真,薄茧磨在叶真细嫩手背,下笔时力度潇洒,叶真被他带着,不多时写出一页磅礴大字。 她感叹:“真不敢想我能写出这样的颜体来,殿下,这一页送给我好了。” 李谨行在她耳边笑:“哪里是你写的,都是我在使力。” 他声音离得太近,叶真躲一下:“我不管,我要写上我的名字。” “好啊。”李谨行捉着她的手,移到空白处,铁画银钩,却落下一个“桃”字。 闺名被他调侃,叶真脸微红,哼着收起这一页。 门口有内侍喊:“殿下。” 李谨行收回手退开,内侍进来送几样小食,劝他休息。他把纸张重新拿回来,对叶真说:“照你那个写法,要写到明天,还是我来,你去洗手吃点东西。” 他说的是实话,叶真不好意思,擦完手,站在他旁边献殷勤,一会儿喂他吃奶酥,一会儿喂他喝蒙山紫笋,吃完又杵在旁边研墨。贴身内侍默默感叹,人和人差距真大,殿下写字的时候,他们可从来不敢打扰。 托她的福,课业写了两遍,李谨行放下笔时,外面已经天黑。他擦着手问内侍:“现在什么时刻?” “戌时刚到,叶姑娘如果要出宫门,还来得及。”内侍话音拖着,看一眼李谨行,见他面色平常,没有回答,又补一句,“但天色太晚,走在外面恐怕不安全。” 叶真两只胳膊倚在桌子上笑:“皇城跟前有什么不安全,叫人听见,我们长安城还有没有颜面。” 内侍忙答:“叶姑娘说得是,只是天黑不好看路,万一摔着叶姑娘,也是桩大事。” “是哦,那我又要叨扰殿下了。”叶真望向李谨行。 他冷静说:“不碍事。” ☆、第 72 章 宜春宫放着叶真的衣裳,她沐浴完换好,准备睡觉,又想着再去找李谨行道声歉,便朝承恩殿走。 这里是李谨行的寝殿,她白天都没来过几次,更不要说夜间。路上抓过来内侍引路,走到殿门口,护卫拦住她。她说明来意,护卫进去禀报,不一会儿贴身内侍出来,道:“殿下此刻正在望台观星,叶姑娘的心意他已知晓,为表示心无计较,邀姑娘一齐去看看。” “观星?”叶真满脸好奇。 “殿下还说,如果姑娘累了,就直接去休息。”内侍观察她脸色,提心吊胆补上一句,生怕她真的不去。 好在叶真摆手:“不累不累,那有劳带路。” 绕过承恩殿,后面有一座高台,叶真估计是东宫最高的建筑。登上最顶层,李谨行凭栏远眺,回身望她,朦胧月色中俊朗得仿佛仙人一般。叶真提裙走过来,笑道:“殿下好雅兴,要不是内侍说你在观星,我看这仙气飘飘的样子,以为您要羽化登仙呢。” “整日捡好听的话跟我说,我看你要做馋臣。”李谨行坐回桌榻前,示意她也坐。 她不见外,自己端起茶壶倒一杯,问:“殿下观什么星,我刚才问内侍,他还不答。” 内侍在旁边赔笑,这不是怕抢了殿下的风头。 “摇光。”李谨行心情不错,答,“春三月,摇光明,钦天监说是吉兆。” 摇光是斗魁第七,也叫天光星,寓意吉祥。叶真附和道:“那我也要拜一拜,保佑我万事顺遂,少被先生罚抄书。” 李谨行笑起来:“你这点小事,天上仙人没空管。”b 分卷阅读156 r   “那殿下求什么大事呢,说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银月清晖,李谨行看着她,敛眉道:“等实现了再说。” “哦我知道,说出来就不灵了。”叶真表示理解。 她乖一会儿,左右打量李谨行,越看越觉得他俊俏,笑得促狭起来。李谨行眼神斜飞,问:“不怀好意的,在想什么?” “我听说朝中近日在给殿下张罗选妃。”她悠悠戏谑,“不如我给殿下求个好姻缘,要一位知书达礼,斯文秀丽的美人姐姐。” 她看李谨行不说话,继续道:“我看殿下也没哪位心仪的姑娘,可惜你与我姐姐都不喜欢对方,不然你俩若成了,我就是天底下最开心的人。” 想想都觉得幸福,叶真咧开嘴笑,灌进去一口茶,急急咽下就又说:“去年我看郑国公家小公子成婚,穿上红袍礼服,居然也有一点丰神俊朗,殿下若是穿上,肯定是我们长安城最好看的郎君。” 叶真放下茶盏,挥着手比划:“这样的话,我觉得只有礼部林尚书家千金能配得起。殿下,林姐姐不止貌美,品行更是温柔,厨艺也好,她给我做过红酥吃——” 忽然手腕一痛,李谨行紧紧抓住她脉搏处,用力之大,指缝间都溢出她的软肉。她小小惊呼,困惑地看向李谨行。 “……小心点,茶盏要倒了。”李谨行松开手,低声提醒她。 她低头一看,袖子确实扫在茶盏旁,很容易带倒。她当然不会傻到相信李谨行就为这个失态,一定是她说了他不爱听的话,便吐吐舌尖:“对不起嘛殿下,我不说了。” “你年纪还小,不要整天把心思花在闲事上,读书要紧。”李谨行恢复平常神色,教育她。 他听着她的浑话,忍到脑袋发痛,眼眶湿热,他后悔了,不应该叫叶真一起观星,他应该离她远一点,越远越好。 叶真自认冒犯到他,双手捧起茶盏赔礼:“殿下不要生气,摇光星在上,请保佑我和殿下都心想事成,我想的可以不成,殿下想的一定要成。” 说罢煞有介事,一饮而尽。 李谨行眼神晦涩,盯着她看许久。 等他缓过来,遮掩着随口说:“我以为你要给陆瑶许个愿。” 叶真快速眨几下眼睛:“哎呀,忘了……没关系,我姐姐那么厉害,谁有事她都不会有事。” 笑出两颗还没隐匿的虎牙尖。 夜间长安城灭灯,天上星河灿烂,李谨行给她指着介绍各路星宿。满天奇幻星斗明亮闪烁,正是星河欲转千帆舞,春风拂槛露华浓时,叶真本来就有困意,瞪着眼睛看久,觉得自己似乎也飘飘飞起,一路到群星中间。 不多时她困倒在李谨行身侧,李谨行捏捏她脸颊,摸摸她手指,轻声唤她:“桃桃。” 这种温和方式,骚扰她好半天,才把她烦醒,迷糊拍开他手背。 “回去睡觉。”李谨行扶着她起来,“睁眼,我们下楼。” 叶真摇摇晃晃,台阶一脚踏空,李谨行拦腰扶住她,顺势牵着她的手,牢牢握住:“你看你。” 她伸手制止,口齿不清说:“我十岁在太极殿都能摔,殿下别说了,我知道。” 李谨行悄悄笑。 好不容易慢吞吞下楼,叶真挣开他手掌,揉着眼睛问:“殿下还没告诉我,刚才许了什么愿?” 她身形小小,嗓音软甜,站在李谨行面前。 倏忽肃州城晨鼓响彻三遍,李谨行猛睁开眼睛,木然躺在床上。 他只要睡着,梦里全是言笑晏晏的叶真,一开始是趾高气扬的小女孩,转眼变成捧花跟在他和陆瑶身后的少年模样,一点一点长大,嘴里总是喊着“殿下”。原本是清朗干脆的一声殿下,慢慢缠绵悱恻,隐在重重纱帐后,如同食人心魂的妖物。 梦境混乱重叠,他恍惚之中分不清,得到她和失去她,哪一个才是真的。 如果可以,他宁愿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学堂做的梦。 在肃州城停留十天,他陆续又去找林珠问过几次,林珠知无不言,答得没有任何虚假,反复向他保证,叶真确实死了。 十天里他仿佛耳朵一直蒙着一层纱,听谁说话都缥缈不清,梦和现实颠倒混乱,他要疯了。 长安连发九道急令,喊他回去,凿河一无所获,冰面太厚,根本不可能掉下去。他放在心尖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在哪里,是黑暗还是冰冷,会不会害怕,只要想到她无助呼唤“殿下”的样子,他就癫狂。她那样轻轻小小的一个人,在荒凉凛冽之地失踪半个月,接近于没救。 贺兰慎劝他:“殿下,该回去了。”苏棠跟着不说话,嘴唇发白,她心里清楚,叶真应该是真的没了。 他眼神飘过这两人,全身各处弥漫隐约痛意,他一度以为有这两人在,叶真万全无虞。他还是没忍住,喉头梗着,哑声开口:“要你们两个有什么用。” 他俩十分难受,一齐垂头。 好半晌,却听头顶传来痛苦 分卷阅读157 的叹息:“罢了,不能怪你们。” “是我没用。” 事情从头到尾环环相扣,如果薛采星没有中过毒,如果徐家舅舅没有过喜事,如果李谨行没有阻拦她跟商队一起走,如果李明昌没有救过阿玉,如果皇帝没有执意赶尽杀绝,如果肃州城那天没有下雪……他们每个人都错了一点点,齐心协力把叶真推往深渊。 郡守凑过来问:“牢中的阿玉要怎么处置?” “蓄意杀人,按律当绞。”李谨行勉强打起精神理他,“没什么好说的,你秉公去办。” 郡守原以为他要折磨阿玉一番泄愤,谁知他好像忽然垮下去,对所有事都失去兴趣。 徐霜不死心,继续留着搜寻,李谨行班师回京。出城时,恰好遇到林珠的马车。 她掀起帘子,还是金纱覆面,额头点花眼尾妖红的样子,温声问:“殿下也回京吗?要不要我们结伴同行。” “不必了。”李谨行坐在马上俯视,“我回京奏事,走得急。” “如此,那殿下路上小心。” 林珠说着要放下帘子,李谨行忽然道:“公主还是尽早上京,不要动辄在城中耽误大半月。” 她怔一怔,答:“是,这次是我侍女有恙,在城中求药,往后不会。” 李谨行随意点头,径直离开。 林珠钻回马车,解下面纱,抱起椒泥手炉感叹:“这位太子殿下真是煞人,幸好我不嫁他,不然以后的日子真难说。” 孙鸿抿嘴:“公主真的存了过日子的心?” 林珠笑弯眼,嫣然红色衬得她艳丽生光:“我不是去过日子,还是去做什么,杀人吗?” 孙鸿移开目光:“那位六殿下的性情,我们并不清楚,但中原人推崇贤淑,公主还是收敛一些。” 林珠啧两声,跃跃欲试:“不过我看太子殿下魂儿都被叶姑娘勾走了,如此沉溺女色,勾引他说不定是个好方法。” “你别胡来。”孙鸿带一点警告意味,“他心智坚定,不是能随便动摇的,我们静观一段时间再说。” 林珠作出满不在乎的模样:“不是你说的,可以不择手段。” 孙鸿隐忍凝望她,放缓声音,不自然地说:“我是为了大局考虑,再者,你也不用这样轻践自己。” “好好。”林珠怕他要长篇大论教训人,便闭上嘴,专心暖手。 她的马车辗转出城,簌簌雪片纷飞,后面随行十几辆小一些的马车,不时有人悄悄掀开帘子窥一眼外面,有的看雪看山,有的看人。 回长安城时已到十月下旬,天入冬,满目苍凉萧瑟。车马沿街走到皇城前,李谨行停住,召人过来。 不多时,内侍疾走进两仪殿,皇帝议事议到尾声,心情平缓,直接当着几位重臣的面问:“他回来了?” 内侍躬身:“是,殿下日夜奔波,旧伤复发,恐不能面圣,现在太子府歇下,向陛下请罪。” “什么旧伤复发!既然复发,回宫里来让人诊治,停在太子府做什么,马上叫他回来。”皇帝咬牙切齿,“他就是不想回来!” 内侍战战兢兢,腰弯得更深:“殿下说他现在神思混乱,对陛下而言是个无用之人,望陛下不要再挂念他。” 四座重臣大惊失色,他这是向皇帝发脾气的意思。 “你,你——”皇帝伸出手指,在空中虚戳几下。 “现在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 ☆、第 73 章 太子在平三皇子叛乱时受过伤,许多人都知道,这伤是他忠君大义的证据,因此称病不上朝,可以说得过去。 第一个来太子府拜访的是薛采星,她心急如焚,顾不得惧怕李谨行,硬着头皮来问。 太子府的仆从领着她转了半晌,才在光秃秃的树林里看到李谨行。这一片东边种着桃花,西边种着红梅,此时节令不对,枝叶不发,只有花奴挂上去装饰的丝绦和风铃,他坐在桃花林的亭子里,神情恍惚,直到薛采星来到面前,才分出心神看她。 薛采星已经听说大半,颤声问他:“殿下,没有找到稚玉吗?” 他已经过了责怪薛采星的劲头,缓缓说:“是。” “会不会有遗漏的地方,不再搜寻了吗?” “留下一半的人在找,周围各州府都发了榜。”李谨行低下头,“如果……她还在,她会想办法求救的。” 薛采星站在原地,茫然无措,喃喃道:“是我不好……” 李谨行没有比她好多少,恹恹说:“我遇到西扈的公主,她说看见稚玉时,已经咽气。” “她看到稚玉,为什么——” 她说不下去,为什么不救,因为人已经死了。 薛采星从踏出太子府就开始掉眼泪,一路痛痛快快哭到国公府,眼睛红肿。她原以为自己很厉害,家里有个威震八方的爹,教出来她身手出众,又有皇恩护身,到这时才发现,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分卷阅读158 此后陆续有人来拜访,李谨行大多不见,称病称着,不肯上朝,以他的状态,确实没办法上。叶弘始终没来求见,他收到徐霜的信,来龙去脉已经清楚,凛冬寒风中,同样一病不起,告了半个月的假。 皇帝等了半个月,叶弘精神衰微来上朝了,李谨行仍然颓丧。皇帝为他整天忐忑,度日如年,终于磨光耐心,晚上已经躺进被子里,又跳起来,喊着大内侍:“去武德殿宣朕口谕,明天开始明泽搬到甘露殿来!” 内侍匆匆踏着夜色去,李明泽也才舒舒服服躺进被窝,叫一道惊雷劈醒。他外袍还没穿好,冲着传话的人连连摆手:“又来?不成不成,我不可能干这事第二次了,折寿。” 对方一脸为难。 李明泽忽又改口:“不不,我还是要过去,走我们现在就去,我劝劝陛下。” 说着风风火火拉起内侍就走。 皇帝看到李明泽走进来,心里冷静一点,又觉得不顺心。李明泽挺好的,但是耳根子软,与人为善有点太善了,整天嘻嘻哈哈,不够威仪。是个好少年郎,可是离他想要的储君,差太多意思,完全在两条路上。 “陛下这么晚还不睡,生我二哥的气呢?”李明泽走近,他跟皇帝说话向来随意,仍是平时的样子。 皇帝哼一声。 “陛下心也太急了,这事要徐徐图之。我二哥跟叶姑娘十几年的感情,要是十天半月就能忘个一干二净,那不是薄情寡义铁石心肠?连太宗陛下那样的人物,痛失长孙皇后,都落寞了许久呢。”李明泽循循善诱。 “不是要他忘个一干二净,是要他控制住,别跟真的废了似的!”皇帝心气不平。 “我知道,陛下再给他一点时间,他难道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吗?陛下别培养我了,等他重振的那天,我可斗不过他。” 皇帝恨铁不成钢:“你就没点远大志向。” 李明泽非常坦然:“我有自知之明啊,光志向有什么用。二哥本来资质就是最好的,还从小苦学,我要是现在开始能超过他,那真是没天理,谁都能做得了皇帝。我干嘛跟他抢,逍遥快活多好。” 皇帝悠长地叹口气:“总是我管他管得太严,要是以前松懈点,多给他安排几个好看的侍读,他肯定没这么大的反应。” “啊?”李明泽露出探听秘闻的神色,“原来陛下选叶姑娘,还有这种心思?不过我看没用,那时候学堂还有陆姑娘呢,他俩就没亲近过。” 皇帝心思转起来:“对,趁他低落,应该叫阿星多去陪陪他。” “不行!”李明泽瞪眼。 皇帝斜睨他:“怎么不行,你都要成亲了,还动人家的心思?告诉你,阿星成婚一切照的是公主规格,除非做太子妃,否则男方绝不准有侧室。” 李明泽理亏,撇着嘴换话题:“总之陛下现在应该多关心我二哥,叶姑娘都不在,没人跟他说好话,他怕是伤心得厉害。陛下也不要一昧从严要求他,偶尔宽裕宽裕。” 皇帝点头,又说:“稚玉这孩子没了着实可惜,我也心疼极了,但不是非她不可,没了她,我们还要照常过。生死由天定,该尽早给她立牌位,免得游魂飘荡,无处可归。” 他自言自语:“等牌位立好,也该给他张罗娶亲,我修书与元允商量商量,必然不能让阿星受委屈。” 李明泽满面苦涩。 接下来几天,皇帝缓和下来,每天派人好言安慰李谨行。程著外出游学一圈,消息滞后,刚回家就登门拜访,李谨行准他进来。 程著一看到李谨行,就觉得不是滋味,不过两个月,他颓唐得十分厉害,席地坐在别院台阶上,一脸淡漠的样子。从前他也不热情,但现在看起来,仿佛失却了所有希望。 问过几句基本情况,程著迫不及待说:“殿下,我师父一定没事,我一路回来算过九卦了,她寿数还很长,富贵都在后面呢。” 李谨行没什么表情看他:“那你算算她在哪里。” “这……我算不出来,但她真的福大命大,都说她是西王母的亲女儿了,你信我。”程著指天发誓。 李谨行不理他,目光穿过他飘向别的地方。 程著自己笃信自己,但别人不信,只好劝道:“殿下你保重自己,万一我师父突然回来,看到你这幅颓丧模样,胡子都不剃,她肯定要笑话——要心疼你。” 李谨行还是油盐不进,说:“那你让她回来。” 程著没辙。 十一月中,徐霜从肃州回京。 她走得急,叶弘来信说皇帝抚恤了一番,要给叶真立牌位。叶家祠堂在河东,但皇帝赐她留京,追她一个学士之名,牌位可以供在慈恩寺的功德堂。立好牌位,不就是承认她已经死了,徐霜又恨又无能为力,只能赶回来。 乌木牌位做得精致端肃,上头描金写着故崇文学士叶氏讳真,在家里放过七天,再送去慈恩寺。 徐霜风尘仆仆回家,走进叶真屋里,看到牌位那一刻,心神俱灭,踉跄扑到跟前, 分卷阅读159 泪如雨下:“我的稚玉——” 她在肃州一直撑着一口气,全凭对叶真的念想才没有倒下。牌位立好,尘埃落定,她三魂七魄全被人当头打散,直哭晕过去,连着几天虚弱卧床。 第七天,李谨行找上门来。 他随行浩浩荡荡抬了许多礼物,叶弘在正厅接待他,以为他要看叶真的牌位,不料他呈上来一样东西:“太师,我来求娶稚玉。” 看到楠木礼函,叶弘已有预感,打开一看,果然是通婚书和答婚书。 日期写在七月份,正是叶真在东宫厮混的那几天,上面有他们两人的签字和印章。 叶弘露出痛苦神色:“殿下,你何苦。” 李谨行镇定说:“互通婚书,按律,稚玉已经是我们家的人,太师你不能阻止。” 叶弘喘着气摇头:“不算,不算,没有过六礼,没有收聘,我们作为父母什么都不知道,殿下,你别徒劳了,迎个牌位回去,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他执意坚持,“稚玉要回家,要跟我回家。” 话没说几句,两个人都是眼圈红红,叶弘依旧摇头:“殿下,实话跟你说,等我死了,我们一家一起回河东。你以后还会娶别的姑娘,我不能留我们稚玉,在你家太庙……” 受委屈几个字他没说出来。 李谨行同样觉得痛苦,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别人都不会相信。 “我不会的。”他颤抖着说,“太师,你相信我。” 叶弘沉默一会儿,开口道:“这样好了,殿下你去看看她,明天我要把她送去慈恩寺,你今天看看,也许就能想通。” 李谨行没再反驳,跟着他去叶真房间。 房中桌榻整齐,上面有她读书写字的痕迹,墨砚干涸,清理到桌角,琉璃水瓶中插一只含苞的早梅,正中央放着她的牌位。 他不敢看。 叶弘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 忽然有一声细弱的女子嗓音:“殿下?” 李谨行乍一回头,却是徐霜,病弱地由苏棠扶进来,脸色煞白,缥缈问:“殿下要带稚玉走?” 不等李谨行回答,她走进来:“殿下已经带走她一回了,还要带第二回?” 她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内里渺茫,恍惚着不带什么感情。李谨行忍着难过:“对不起。” “不,不是你。”她走到牌位旁边,看着那几个金色的字,“根源是我,因为我,稚玉才要去敦煌,如果我不是稚玉的娘亲,她就不会有事。” 她亦自责到发疯。 李谨行艰难开口:“我要带稚玉走,她跟我写过婚书,我们必须成婚,不成就是违背律法。” 徐霜眼珠动了动,仿佛终于回神,声量拔高:“不行!” “她的牌位应该供在我家。” “不行!”徐霜挡在灵牌前,“你不能,你们家……稚玉会害怕的,殿下有没有想过,以后你再娶亲,叫我们稚玉怎么办!” “我不娶亲,我只娶她一个。” “殿下以后登上大位,难道就没有中宫皇后吗!” “那我就不登大位。” 李谨行毫不犹豫,清晰地说。 叶弘猛然一震:“殿下,你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从前是稚玉希望我好好做储君,现在她不在了,没有意义。” “殿下,你只是现在冲动,需要你的不止是稚玉,还有天下——” “天下人没有我也无所谓,但我没有稚玉,什么都不成。”李谨行重新看向徐霜,“请二位同意我求娶稚玉。” 徐霜泪流满面,不断摇头,李谨行刚上前一步,她一把抢过叶真的灵牌,紧紧抱在怀里,悲怆哭喊:“别的地方她找不到路,她哪里也不去——” “我们稚玉就待在家,哪里也不去!” 哭声极为哀恸,李谨行无力地垂下手。 ☆、第 74 章 程著三天两头向太子府跑,他已经占到十三卦,每次卦象推演,都显示叶真没有死。他这个人有时候看起来傻,但对道法有一种无比坚定的信念,因此他一滴眼泪没掉,执着劝说李谨行。 皇帝假模假式劝慰李谨行几天,忽然李谨行上书,呈上他和叶真的婚契,要求追封叶真为皇太子妃。皇帝气得头风顿发,最终叶弘出面,说逝者已矣,灵牌都立好,不要再惊扰她了。 这事虽然不成,但全长安都知道李谨行的痴情美名了。对看热闹的大家来说,一个勤勉储君远没有痴情郎君有吸引力。 程著坐在他旁边唏嘘:“我这旬已经看到八本艳鬼还情的小说,这种幽怨和香艳程度,上次见到还是明皇和杨妃。” 李谨行痴痴看着半开的红梅。 “殿下,我师父一定没事,我看她就快回来,你也振作起来,起码剃掉胡子,马上年底,大家开始过节,只有太子府没点喜气,她都不愿意走进来。”程著漫无边 分卷阅读160 际说着,没指望能说动他。 李谨行神色一动:“她找不到。” “什么?”程著摸不着头脑。 “来人。”李谨行喊一声,“去做长明灯,挂在正门口,每晚天一黑点着,日出再熄。” 程著吓一跳:“殿下,宵禁禁火,你这样做,陛下会生气!” “这样她就知道怎么回家。”李谨行喃喃自语。 程著不知道怎么说:“殿下,你入魔了。” 李谨行指着旁边的桃树给他看:“这是稚玉种下的,这一片都是,她平时最喜欢在这里玩。” “我们在学堂的时候,春天她每隔几天折一枝桃花,插在水瓶里,放到我座位上。你知道桃花是什么意义吗,就是她自己。”李谨行不看他,自顾自说,“我那时候就想,哪怕她不喜欢我,我也要一辈子同她在一起。” “殿下……” “我根本不敢想,要是她也喜欢我,会有多好。是不是如果我不要贪心,我们一直做同窗、朋友,她就不会出事?”李谨行浑身笼罩着悔恨,真情实意地问,“是不是我太贪心了?” 他眼中泛起迷雾:“可是,为什么不惩罚我,要惩罚她?” 下过两场雪,日子哗啦啦过,十一月转瞬也要结束,因太子不上朝带来的颓丧终于扫开一点,朝中即将迎来喜事,西扈公主的车马不日将抵达。 她路上走得太慢,她和李谨行一同从肃州出发,晚了将近两个月,说是路上雪大,因有前车之鉴,行得慢,且车队经常有人着凉受寒,一来二去就耽误不少时间。 总算她要到了,皇帝开心一点,叫来李明泽指点,让他好好准备。 下午李明泽迈进太子府,转好几圈,在不知哪处角落找到李谨行,说明来意:“陛下的意思,婚事想叫你主礼。” 李谨行拒绝:“我做不好。” 寻常人家主礼的应该是父母,他父母分量太重,不会做主持的事情,因此会改叫一位体面的礼官或者兄长主持。李明泽说:“我也觉得你应该没这个心思,但陛下说万一你看完我的婚礼,自己也想办……” 李谨行抬起头:“他同意我和稚玉的婚事了?” 李明泽摇头叹气:“唉,我就知道没用。” 他很干脆地站起身:“行,那你保重,我走了。” “我这几天又想起来一件事。”李谨行闷闷地说,“我之前见那位公主的时候,她和身边的侍官看起来非常……般配。” 李明泽坐回来:“什么,他俩很亲密吗?” “不是。”李谨行斟酌合适的措辞,“他俩没有任何不合礼的动作,但就是看起来非常合适,这种默契我想不是一两天能形成。” 李明泽心思活络一会儿,热情思索,最终垂头:“没用啊,我和她是邦交联姻,本就没有感情,她没做出越轨的行为,我也不能平白污蔑人家。” 他又叹息:“算了,不想了,我待会儿还要去找郡主。” 李谨行皱眉:“你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李明泽嘟囔着解释,“我跟她……说清楚,陛下叫我以后不要跟她来往。” 李谨行自己心已经挖空,没空理会他的断肠,平平哦了一声。 李明泽到国公府时,薛采星正在小狗洗澡,房间里暖意融融,她听说李明泽来,便交给侍女,自己浸在银盆里洗手,努力提起笑意问:“殿下找我有什么事?” 他呈上一封信帖:“我来,给郡主送婚礼的请帖。” 薛采星怔一下,挥手遣退其他人,坐下低声问:“这种小事,殿下怎么还亲自来一趟。” 李明泽看她低眉敛目,楚楚可怜,话都梗在喉头说不出,好半晌,才犯错一般,慢慢说:“我以后大概,不能常来找郡主玩了。” “你是小朋友吗?”薛采星眼圈泛红,笑着说,“你要跟别人玩,不能找我玩了。” 李明泽有几分慌乱,口不择言道:“我其实……不想娶的。” 薛采星低头看鞋面:“我知道,你不想娶人家,人家说不定也不想嫁你,但你们总归要成婚,她千山万水一个人过来,你待她好一些吧。” 李明泽沉默片刻,答一声:“好。” 薛采星仍低着头,鞋尖互相碰一碰:“从前跟殿下相处,一直没问过,殿下有没有觉得我哪里不好?” “没有,你哪里都很好。”李明泽毫不犹豫,“你最好。” 如果换个人说这种话,也许难免轻浮,但李明泽最是热烈真诚,薛采星既含泪,又含笑,故作轻松道:“那就好啦。” “我呢,我有没有不好的地方?”李明泽期待地望向她。 “也很好,殿下温柔,一直都照顾我,又真诚,还……有点可爱。”薛采星始终保持温软笑意,“等殿下以后变成稳重可靠的成人,我还是会记得你十几岁的模样。” 李明泽努力眨着眼睛说:“能得到郡主这句话,我没有遗憾了。” 薛采星小 分卷阅读161 心平复呼吸。 冬日夜长,很早就天黑,饭后薛采星披上狐裘大氅,抱着小狮狗,在院子里空空望着天上寒星。下人抬出来火炉烧在旁边,她脑子里一会儿是叶真,一会儿是李明泽,一会儿想笑,一会儿想哭。 长安真不好啊,她想回凉州了。 九月二十三,肃州城外。 车队沿途经行群山,缓慢颠簸,林珠抱着手炉昏昏欲睡,四周没有陌生人,她暂且不戴面纱。孙鸿还在旁边念叨,无非是礼节规矩的老生常谈,她有一句没一句应答。忽然马车停住,车外有人喊:“公主,路边有几个人。” 孙鸿钻出去看,林珠揉揉眼睛,等了好一会儿,他还不回来,便爬过去撩开帘子:“怎么了?” 孙鸿侧身,露出地上血泊中的三个姑娘。 林珠惊醒:“怎么回事!她们还好吗?” “有一个已经死了。”孙鸿迟疑回答,“比较奇怪的是这个。” 他呈过来一个紫色锦囊,上面染着一片血污:“握在这位姑娘手里。” 林珠接过来看,辨认出上面的祥云龙纹,迟疑问:“这是……东宫那位的纹样?” “不错,这位姑娘衣着相貌皆不凡,从她身上还搜到这两样。”孙鸿说着,从女医官手里拿过一只金镯和一把匕首,“镯子金身玉扣,匕首紫玉龙纹,我看她不是普通人,跟东宫可能大有关系。” 林珠堆在手里看一会儿,问:“她还有气吗?” 女医官道:“有,只是很微弱,她受着伤,天气冷,如果不管的话,可能撑不了多久。” “先把她救下来,就算不是重要人物,我们做件好事总没错。”林珠和善命令道。 孙鸿面有犹豫:“万一她坏我们的事……” 林珠轻飘飘笑:“我看她貌美得很,没准是东宫那位金屋藏娇的美人,我们救下来,能让他欠我们一个人情。” 孙鸿再思考片刻,向随行的一男一女两位医官说:“你们先治着,等进城之后我去打探打探。” 林珠坐在车上,遥遥看侍女抱起狼狈的美人,目光随着她飘了很远。 赶在天黑前进城,通报驿馆之后住下,林珠看城里不时有兵马进进出出,不由紧张:“城里是不是出事了,派人去看一下。” 派一个机灵点的侍卫出去,不多时他回来报:“说是有位贵人在山上出事,正在封山寻找,郡守下令整晚都要找,找不到恐怕会有大麻烦。” 林珠与孙鸿对视一眼,隐有预感,再问:“什么贵人?” “这个还没有传开,但郡守非常紧张,恐怕不是一般人。” “该不会就是……”林珠喏喏转头问。 “连夜封山去寻,看来公主救得对,她没准真的是重要人物。”孙鸿暗自思忖,“我们先不要声张,只当作不知,一来看能不能救回她,多打听一点情况,二来,拖得越久这份恩情越大,现在送回去,就没有我们什么事了。” 林珠点头:“我看她情况危急,这些州郡的医生,未必有我们的厉害,先安静治着。” “公主。”孙鸿郑重看她,“你还是改一改,动不动就善心大发,很难成大事。” 林珠狡辩:“你刚才都说了,我救得很有用,再说我对皇宫里那几位可不会心软。” 孙鸿自然不信。 夜间在驿馆休整一番,睡前林珠心心念念想看刚救回来的小美人,转到医官在的东厢房时,孙鸿也在里面看着。 美人身上各处清洗包扎好,换了好几盆热水,女医官忙碌一下午,额头冒出一层汗,刚坐下歇息,给林珠解释:“她身上各处外伤都很好愈合,头上的伤最重,撞得厉害,我检查一遍,她可能以前,小时候也受过脑伤,恐怕有点难清醒。” 林珠忧心:“什么意思,她醒来会变傻子?” “她现在已经有发烧的趋势,如果高烧不退,很可能会。”女医官尽责回答。 孙鸿皱眉,如果这人傻了,对他们就没多少价值。 “算了,送佛送到西,尽力治吧,我们在城里多待几天看看。”林珠说着,坐到床榻前看,美人脸色苍白,额头缠着细布,眉头深锁,身体各处是淤青和包扎。林珠伸手探她额头,确有些发热,她昏得不安稳,被人一碰,难受地发出几声微弱音节。 林珠听不分明,问:“她在说什么?” 医官过来靠在她唇边听了片刻,回话道:“公主,她在说风筝。” 林珠困惑:“哪里有风筝?” 寒冬腊月,天空高远,哪儿也没看到有东西飞。 医官解释道:“她就是撞到脑袋,发烧糊涂了,在说胡话。” “唉。”林珠叹口气,怜惜地望向她。 ☆、第 75 章 一连过去五天,事情越来越明朗,原来林珠救的不是一般的金屋藏娇,是鼎鼎有名的河东小学士。林珠唏嘘一阵,孙鸿则一幅钓鱼钓到金鲤鱼的喜出望外样子, 分卷阅读162 勒令就算傻了也要继续救。 午后时分,林珠与孙鸿商议完事情,合上地图卷轴,小心藏进画筒中,漫步去东厢房。房内药香弥漫,泄露到走廊上,林珠推门进去,医官不在,她径直试探叶真额头:“她好像不烫了。” 随即坐到一侧感叹:“快点醒来吧,好歹让我知道一点内宫的消息。” 孙鸿说:“我们的人又不是没送过消息,不然你哪能认得东宫的龙纹?” “但那位六殿下是什么人,大家都说得很模糊。”林珠显出不情愿的神色,“太子殿下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看他很难对付,最好能绕过他。” “不可能绕过,他现在是长安城实际掌权的人——” 孙鸿猛然噤声。 女医官推门进来,亲自端着药碗,刚走近几步就听到床上几声微弱的呛咳。她疾步走过来,放下碗去扶起叶真,帮着拍她脊背顺气。 叶真咳得宛如溺水一般,林珠看她狂风落叶,单薄可怜,耐心等好一刻,她才缓缓停下,费力睁开眼。 医官问:“姑娘醒了?我再给你诊一诊脉。” 她说着摸出叶真手腕,叶真胳膊一跳,缩回身侧,皱眉来回看他们,眼神茫茫然。 医官心觉不妙,问她:“姑娘还清醒吗,来,看我。” 叶真犹豫着看她脸。 “算术还会不会,五六得几?”医官像哄小孩一样问。 叶真不愿意回答,哼一声。 “姑娘要是不回答,我继续喂你喝苦药。”医官经验丰富,指一指冒着热气的药碗。 叶真似乎觉得丢脸,不情不愿答:“三十。” 医官继续问:“空谷传声,虚堂习听,下一句是?” “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叶真没好多少,仍爱答不理。 “姑娘觉得我问得太简单?我要看你神智还好不好。”医官耐心解释,“我们不是坏人,是我家姑娘救了你。” 她侧开身,让林珠前来。林珠坐到榻前,叶真警惕地向后缩,林珠笑道:“是啊,我们在城西山坡那边救了你,你都睡五天了。” 叶真神色动了动,显出迟疑的柔软:“你救了我吗?” 林珠点头:“是啊,来,叫他们给你诊脉吧。” 这回叶真乖顺许多,孙鸿把随行的男医官也叫来,两个轮流诊一番,让她握手发力,各处敲敲打打,看完都说既然清醒,身体应当没有大碍。 叶真眼睛一直圆溜溜打量他们,好奇看过许多遍,开口问:“你们是谁?” “我——” “我们是敦煌过来行商的。”孙鸿打断林珠的话音,不容置疑地回答。 “哦。”叶真头晕眼花,撑住额头,“那我是谁?” 林珠定定看着她,想穿透瞳孔看到她内里。 女医官镇定问:“姑娘不记得?” 叶真倚着床轻微摇头,极难受的样子,脑中的空白让她平白有些生气,声音虚浮:“你们不认识我?” 林珠转而问医官:“她记得千字文,不记得自己是谁?” 女医官沉吟不语,男医官迎头显摆道:“确有这种情况,我曾在书中见过的,人的脑袋不一样的地方有不一样的作用,可能是撞到掌管记忆的地方。” 林珠还是更信任女医官,向她求证:“是吗?” 女医官犹豫说:“是会有,这位姑娘从前也有旧伤,不好说。” “你还记得以前受过伤吗?”林珠回头问叶真。 叶真整张脸皱成一团:“不记得,我到底是谁,姑娘告诉我吧。” 女医官忽然反应过来,又道:“也可能是刚醒来,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等休息两天,就会慢慢回想起来,这是常见的情况,姑娘不要心急。” 林珠对这个解释比较满意,刚点点头,叶真攀住她的手,切切问:“你不认识我吗?” “我——确实不认识。”林珠接收孙鸿的目光,斟酌改口,“你稍安勿躁,等几天,兴许自己就想起来。” 医官跟着道:“要多休息,不要想太多,越着急可能越难想起来,你放宽心,心中就想总会记起的。” 叶真刚要答,头昏昏钝痛,她闭上眼痛苦忍耐,再睁开眼时,又想不起刚才具体说了些什么,只模糊记得一点。 她感觉脑中浪头一浪一浪地拍过来,极难受,无力地瘫软。 看她情形不像作伪,林珠再嘱咐几句,叫她先去睡觉,留下两个侍女看着她。 刚出门,林珠急急要与孙鸿说,孙鸿拉着她进屋,才开口:“不要告诉她。” “你想做什么?”林珠不安地问。 “她如果什么都不记得,对我们来说是可以利用的。”孙鸿眼中闪着亮光,“可以把她作为我们的人带进长安,东宫投鼠忌器,我想会很有用。” “可是,万一她想起来。”林珠轻声提醒。 “那也有用,等你面对最后的危险时,我们也许可以 分卷阅读163 ……拿她来换一命。”孙鸿看着她,“这是上天垂怜,送来的一线生机。” 林珠不太有信心:“你就知道他们会接受这个威胁?” “他们一定会。”孙鸿肯定地说,“长安送来消息,太子亲自来肃州找人了。” 林珠陡然一惊:“我们的人送的消息吗?” “不是。”孙鸿显出一丝笑意,“他公开来的,郡守已经接到消息,今天我去拜访时探听的。” “他居然……”林珠没想到堂堂皇太子这么冲动,口中说着,人已出神,叶真对他来说,重要到这种地步吗。 孙鸿面有喜色,林珠忐忑,随意看向屋外,只见天边乌云压抑,暗色翻涌,大雪将至。 叶真睡了好几天,脑袋沉沉,等到有一天稍微清醒时,挣扎着推开窗,看到外面大雪纷飞,冷冽空气涌进来,冰得她一激灵,眼前雾气彻底散开。她身边这时候没有人守着,她散着头发,哆嗦裹上外袍,踢着鞋子跌跌撞撞出门。 医官端着药,远远看见她喊:“姑娘!不要跑!” 她胡乱走出几步,听到一扇门里有声响,直冲冲推门进去,林珠被她惊得全身一跳,啪一声叠住手中地图。 叶真扫过一眼,没有停留,将她和孙鸿皆看一遍。 林珠心怦怦跳,站起来强作镇定:“怎么了。” “我……” 门外寒风呼号,医官追进来,叶真这才感觉出刺骨的冷,神色像无知孩童,怯懦犹疑,仿佛千言万语郁积,却没有能力表达,可怜说:“我害怕——” 林珠霎时心软。 医官跟过来问叶真:“姑娘是不是觉得神色清明,脑中已经开阔,像睡醒一样?” “正是。” “那有没有记起什么来?” 叶真朝她靠过去:“没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 医官软声劝她几句,下结论道:“你大概是真的记不起了。” “以后都记不起吗?”叶真怀着最后一点期望看她。 “这我不能断定,但你做好准备。”医官含蓄说。 叶真脚下踉跄,差点跌坐在地,所幸医官扶住她。 林珠说:“好了,你先回房间,我们慢慢帮你看。” 医官带叶真徐徐离开,林珠心有余悸,低头合上地图:“真吓人,以后说话要把上门栓。” 又自言自语:“不过没关系,边防图没多少人见过,她应当不认识。” 孙鸿教育她:“东宫就有,万一她见过呢,公主行事要小心。” 林珠只好点头。 眼看叶真清醒过来,林珠把她的镯子和匕首拿过去,坐到床榻边递给她:“这是我们救下你的时候,你身上带的东西。” 叶真垂头仔细摸过一遍,看得极为认真,但仍是懵懵懂懂,面无波澜。 林珠伸手摸一摸她头发:“你别想了。” 叶真情绪低落,慢慢讲:“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们救了我,但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记得家在何处,有没有亲人,没法答谢。” 林珠问她:“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她沮丧说:“我没主意,我连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 林珠大度道:“既如此,那你暂且跟着我,我们商队要去长安,你路上慢慢想,如果想起来,我可以帮你回家。” 叶真抬起头,眼里尽是闪光:“真的吗?” “这还有假?天寒地冻,留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她温和说,握住叶真手心,“你年纪应当比我小,我叫林珠,你如果不嫌弃,叫我一声姐姐吧。” 叶真脸色终于亮起来,神色讶异复杂,瞪着眼睛不可置信,竟然渐渐蓄起泪水,渺茫说:“姐姐?” 林珠应声:“你放心跟着我,我会好好保护你。” 叶真如泅水罪人望向她的救赎,喃喃复述:“你会保护我。” 她眼神无助,看得林珠心颤,把她抱进怀里叹:“你别说了,真可怜。” 她深深埋在林珠胸口,呼吸起伏。 ☆、第 76 章 车队从肃州城出发,叶真额头依旧包扎着白色细布,病恹恹跟医官坐在同一辆,不声不响。医官知道她想不起来事情,难免烦躁,便不打扰她。 出肃州城后,林珠却把她叫过来,一齐乘林珠的车。叶真上车时盯着四面壁上纹路看,林珠看她若有所思,问:“怎么了?” 叶真道:“前几日我不知我们住在哪里,今天出来才知道是驿馆。姐姐说自己是敦煌来经商,可是马车带的都是行李日用,什么商人没有货物,还能住进驿馆?” 驿馆是官用,有朝廷文书才能住,优点是安全,但没有高级客栈舒适。如果林珠是商人,住客栈才合理。 她坐到林珠身侧,表情没什么变化:“姐姐不想说,我绝不会问,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虽然我 分卷阅读164 现在这个样子,但一定会尽力。” 先前说商队时,林珠和孙鸿都是随口骗她,看她状态这么差,压根没想过她会看穿。虽然不是什么大事,此时不免有些震动,林珠歉意道:“我们现在不方便透露身份,等能说的时候,我一定告诉你。” 叶真理解:“姐姐不必忧心,无论有什么苦衷,只凭救命之恩,我也会站在你这边。” 林珠见她诚恳,心情放松一点:“我不是有意骗你,路上慢慢跟你说。” 叶真自然同意。 孙鸿在旁边深邃盯着叶真,心思变了好几变,她这样直接说出来,倒是巧诈不如拙诚。他怕自己太轻敌。 林珠变着法儿想试探叶真,她总是那副病弱的样子,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没兴趣。林珠自己富贵出身,没什么自由,就好怜爱小动物,做弱者的救命恩人,对她有点天然的可怜,看不惯孙鸿猜疑她,总是出言维护。 车马走在西北荒凉之地,难免风大干燥。过甘州时,早上起来赶路,叶真撩开帘子上马车,林珠坐在里面,依然狐裘暖炉一应俱全。走了片刻,叶真眼睛望着半空,神色虚幻渺茫,哪怕知道她没有记忆,林珠还恍惚觉得她在想什么伤心事。 混沌出神中,叶真手忽然一暖,她回头看,林珠把她的手牵过来,放到膝头,从身侧拿出一个小圆罐打开。 “天这么冷,手上涂点脂膏,不然会长冻疮。”林珠低着头,从罐子里沾一点蔷薇香膏,慢慢擦到叶真手背,均匀抹开。 香膏冰凉,在林珠热乎乎的手心中缓缓融化,叶真还是不太灵光的样子,愣愣地看她亲密的动作。 “你呀,别老是这么不开心,什么事都有命数,到了该想起来的时候,总会想起来。”林珠换她另外一只手,摆出姐姐的模样开导,“况且,不想起来说不定更好,我们那天见你的时候——” 叶真抬眸。 林珠停顿一会儿,微微叹气:“你还叫着什么人救命,看样子他也不在你身边。” 叶真坐在她跟前,车马颠簸时,身体不时挤到一起。她絮絮叨叨说着,也跟外面下雪一样,一片两片,轻飘飘飞到叶真心底,顷刻融化。 听了一阵,叶真问:“姐姐,你救我的时候,我旁边还有其他人吗?” 林珠揉着她的手,摇摇头:“没有。” 她身体像失了力气,靠着林珠,随她摆弄。 甘州城里停了一天,除去补充些日用和药材,林珠叫人买来香酥糕点,拿给叶真吃。她低头吃海棠酥,小口咬着,林珠忽然伸出手,在她头顶摸了摸。 她茫然抬起头,觉得林珠真的把她当成猫猫狗狗了。 再下一站到凉州,车队停下来。凉州是个军事重地,由大名鼎鼎的薛卫公镇守。林珠说要去拜访薛卫公,叶真走过两个州,活过来一点,问她为什么,她含糊敷衍几句。 西域很多小国都是中原势力逃出去之后建立的,西扈就是其中之一,林珠家里往上翻个几十代,大概八百年前,据说跟薛卫公是同一脉。 很多自己称王的喜欢乱认血脉,找个比较有名堂的祖宗充门面,不知道林珠怎么找到这份关系的,总之薛卫公在民间是半个神,每年想跟他套近乎的不知凡几。林珠想进庙拜佛进门叫人,尽个礼数,可以理解。 碍于林珠是皇帝的儿媳妇,还是要嫁六皇子的——薛采星信里提过几回李明泽,薛禁带着好奇,答应见她一面,在府上略作招待。 林珠自己要求见,真得到主人家的应允,反而忐忑,一直询问孙鸿,席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叶真凑过来问:“姐姐,我要一起去吗?” 孙鸿替她答:“不能,你留在驿馆等。” 叶真对林珠没有意见,只觉得孙鸿这个人,很讨嫌。 凉州这几天也在下雪,大雪积深,林珠出发之后,叶真随女医官上街去补充药材。医官话不多,一路安静撑着伞走路,边走边考虑还缺什么药草。叶真亦自己举伞,转着脑袋打量凉州城。 穿过长长的街道,药铺位置偏,医官进去采买,叶真收伞在外面看雪。她穿林珠送的丝绵衣,裹一件素色披风,遮得严严实实,连脚下靴子都是林珠带来的,她们两个身形差不多,穿起来正合适。 雪中行人不多,格外安静,因此听到声响时,叶真自然看过去,看到两队兵马匆匆汇合,为首的人交流:“看见了吗?” “西边都搜寻过,没有!” “好,我们这边也没有,再往前看看。” “先派人给将军回禀吧。” “行,来两个人,就跟将军说暂且没找到。” 叶真听到他们吵吵闹闹一阵,又分成几路散开,好像在找什么人。 医官采买好药材,就沿原路返回。叶真一边走,一边抬头到处看,街巷都覆盖着白雪,凭白有了一览无余的感觉,她想不来其中会藏着什么人。 走出去好一段路,同行的人踏出几行清晰脚印,叶真猛然回头。 她动 分卷阅读165 作太大,医官困惑地问:“怎么了?” 后面什么也没有,只有老槐树干枯的枝丫掉下来一包积雪。 叶真空空站了片刻,外面天冷,她脑袋又像潮水拍打一样,一波一波地嗡嗡疼。她收回探究的目光,向医官歉意说:“没有,好像听到什么人跟着我们。” 医官闻言向后看看,宽慰她:“你头上受伤,出现幻听是正常的,别太担心。” 叶真点头,跟她继续走。 等回到院里时,叶真站在门口,对医官说:“你先进去吧,我有点气闷,想在外面待一会儿。” 医官看看她,说:“好,那你别站太久,小心着凉。” 她笑了笑:“我知道。” 等医官进去,她在门口转了几圈,犹疑着踏出门,脚步轻缓,离门口越来越远。 不安的情绪一圈一圈扩散,她应当留在安全的地方,但她此时心境一片凄凉荒芜,近乎于自虐,朝着危险一步步靠近。 走到门口看不见的拐角处,忽然有人从天而降,一前一后拦住她,面前的人阴恻恻咬着牙说:“姑娘胆子真大,还敢出来自投罗网。” 叶真望着他脸庞,神色迷惑。 “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被肃州的人抓住,把我们先送回京城,又送来凉州,不过也好,这一路万水千山,逃跑的机会太多了。”那人狰狞说着,一步步靠近,“我今天就喂你吃下这份鸩雀饮,等你做了游魂,看看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两个人前后包围着她,她面色平静,什么话也没有说,仿佛只等着他来行凶。 她这么波澜不惊,那人反而停下脚步,后面的人问他:“怎么了?你快点动手,我们还要赶在日落前出城,不然跑不了了!” “大哥,你不知道,她诡计多端,特别能坑人,我怕她有诈。”那人小心翼翼观察叶真脸色。 后面的人急道:“你不来就我来,看招——啊!” 他忽然一声惨叫,身后传来搏斗的痛呼和响声,叶真回头一看,竟是孙鸿飞过来,跟后面的人缠斗在一起。 前面那人眼看不好,一掌朝叶真拍下来,叶真闭眼缩了一下,身旁凌空卷过来一阵风,有人挡在她前面,气势如虹打起来。 她睁开眼一看,是林珠亲自拍了过来。 林珠居然也是个功夫好的,三两下踢开那人,周围侍卫围过来,把人制住。林珠退回来,扯着叶真向怀里一跌,质问她:“你就傻站着让人打啊!” 叶真跌到她旁边,看着她说不出话。 “你怎么回事,啊?不会打跑也不会跑吗,就这么想死?”林珠恨铁不成钢,在她脑门重重戳了一下。 她捂住头,疼出泪花,看着林珠,喃喃说:“姐姐……” “以后不准了知道吗!要呼救,要想办法逃跑,不能任由别人欺负。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总要努力想办法,一蹶不振有什么用,要是你真的死在这里,世界上还有关心你的人怎么办?”林珠气呼呼教训她。 “我……”叶真眼里顷刻蓄满泪水。 “有什么大不了啊,不就是想不起来事,不准哭!你给我憋回去。”林珠装凶吓唬她。 她点点头,呜呜咽咽说:“我知道了。” “真是,你自己什么事没有,把我吓个半死。”林珠瞪她一眼,牵着她的手向外走。 叶真低头擦眼泪,乖乖被她牵着。刚走出去两步,经过被侍卫按住的那人时,他忽然抬起头,奋力挣扎着伸手,侍卫猝不及防,被他逃出半个身,朝林珠扑过来。 林珠转身挡住叶真,本能要迎战,那人扑打的动作被侍卫按下去,右手却竭力一抬,打出来一片白色水雾,迎面飞向林珠,全打在她脸上和身上。 孙鸿飞过来大喊:“公主!” 侍卫们死死按倒掐住那人,跟着喊公主,一片凌乱中,叶真跌在角落里,错愕看着林珠软倒,她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叶真跪在地上,腿软到站不起来,手脚并用爬过去,揪着她的衣角:“姐姐?” ☆、第 77 章 孙鸿抱着林珠,一把抽出侍卫的刀,横在下毒的人脖子上:“你用了什么东西,解药呢!” 他眼睛猩红,语气恐怖压迫,那人畏缩一瞬,昂起头说:“没有解药,连薛卫公的女儿中了毒都没解,还是送到京城请华佗才治好。她当时只吃了一口,都那么毒,你们这个,没救了,活不过今晚!” 孙鸿听他说完,抬刀对准他胸口一捅,他啊一声,惊惧地看向喷血的胸口,瞪着眼睛死了。 刀拔/出来,还带着血,孙鸿把刀架在另一个人脖子上:“解药在哪里?” 那个人哆哆嗦嗦,求饶说:“薛卫公可能有,我们真的没有——啊!” 孙鸿一刀扎进他大腿,抱着林珠起身:“来人,去找薛卫公求药!” 叶真终于回过神,全身发抖着站起来:“让我去,我跟他说。” 分卷阅读166 孙鸿猛然回头,眼神毒辣地盯着她,片刻后说:“你去,快点。” 叶真跌跌撞撞走了几步,由侍卫领着,朝薛禁府上跑。 薛禁才刚送走林珠没多久,侍卫来报,说公主的侍女来求药。薛禁稀奇,坐在正堂说把人叫进来。 叶真抬手擦掉满面泪痕,慌张跑进来,连牙关都在打颤,朝薛禁喊:“将军,救命啊,我们有人遇到逃窜的贼人,中了鸩雀饮的毒,求求将军救命!” “你们遇上了?我也是刚听说犯人逃了。只是这个毒药很难缠,我也没有解药啊。”薛禁从容说。 “将军,府上有没有可以保命的药材,先保住性命,等到了长安,我们再去求人解毒。”叶真颤抖哽咽,努力向他求救。 “这……唉,我这里只有一点车马芝和甘华,你拿去用,看有没有效吧,我叫人拿给你,顺便把犯人缉拿回来。”薛禁抬手招来几个人吩咐。 叶真抱着药材,踏着雪向回跑,一进到驿馆,急忙叫医官去煮药,她自己敲门去看林珠。 不过几刻的时间,林珠已经脸色苍白,嘴唇发干,形容枯槁躺在床上,听到动静费力抬头,对上叶真的目光。孙鸿守在她旁边,回头看叶真时,眼中满是要活吃了她的仇恨。 叶真走到床边,跪下来握住林珠的手:“姐姐,我已经借到药材,你不要怕,她们在熬药了。” “真的吗?”林珠蹙着眉,吃力地轻声说,“可是我在西边时就听说,中原的鸩毒是天底下最毒的,喝下解药也会死。” 叶真含着泪摇头:“你不会死,我要救你。等我们到长安就好了,以前薛卫公的女儿也中毒,长安的医生可以治好。” “那就好……”林珠喘着气,竭力平复,“但是,我觉得我,已经要不行了……” “公主,不要胡说。”孙鸿低低说。 她扯出一点笑,看着孙鸿:“没想到,是在这里。” “不会,不是这里,公主还有很长的福泽。”孙鸿摇头拒绝她说丧气话。 “如果能不继续,死在这里也挺好,你看,你做到了承诺,一直陪我到最后。”林珠气若游丝说着。 她才刚劝过叶真不要放弃,可她自己却好像能从死亡里得到解脱,叶真泪珠簌簌掉下来,出言打断:“姐姐,你不是说了,不管什么情况,总要想办法。” 林珠重新看向她,声音仿似从遥远地方传来,还带着风声,说:“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不是商人,也不是从敦煌来,我家还在更西边一点,我去长安,是要嫁人——” “也是要杀人。” 叶真呼吸一窒。 “我本名叫林珠西错,是西扈国送来和亲的。”她无力地伸手,把叶真拉过来,几乎额头相抵,沙哑说着,“送我和亲的队伍,都是我们最精英的士兵,他们送到边境线,假装回去了,其实都四散分在附近几个城里。我这次是去,嫁给长安城里的六皇子。” “姐姐……”叶真不由害怕地喊了一声。 孙鸿在旁边神色晦暗,想必在叶真出去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商量了坦白的事情。 “你帮帮我。”林珠握着她的手,看向她眼中。 她泪光闪动,一片茫然:“我怎么帮?” 林珠轻声说:“我们在长安城有五个主要的内应,他们自上而下,有的在做巡夜的金吾,有的深入东宫,股掌之中可以要了储君的命,他们会配合我。” 叶真瞳孔骤缩,惊骇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 “但是,杀了他也没用,根据我们打探到的消息,长安城有那么多皇子和能臣,任何变故他们都可以力挽狂澜。”林珠勉强说着,孙鸿坐过来给她喂茶。 她咽下一口水,继续说:“所以我去,是准备偷皇帝的印玺,写上三封假的调令,用我们的人快马发给蓟州、丰州和凉州,让他们交叉出兵,这样边境一片混乱,我们的伏兵趁虚而入,必定势如破竹。” 叶真眼前展开边境图,大略思考一下她这个疯狂的想法,摇头说:“可是连小孩都知道,这三个地方相邻的灵州、胜州、幽州都有非常充足的镇守兵力,我们既然要做,不如做到最彻底,发九封调令,把这条边境线上的九个州全搅乱,最好——最好其中几个,比如最北的胜州,直接命令他们去打回纥,不是更乱吗?” 林珠吃惊地望着她,慢慢说:“这样做风险太大。” “不,只调三个州的兵没有效果,相当于白做。事后败露,姐姐的性命白白奉送,就算风险不大,也没有收获。”叶真头头是道分析。 过了许久,林珠才缓缓平复:“好,我就知道,好,我那群妹妹没一个有胆色的,你才是最好的人选。” “我?”叶真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姐姐?” 她镇定地说:“你能不能代替我,去长安嫁给六皇子,然后盗印玺?” 叶真困惑地望着她,不知道她怎么敢做这种偷天换日的决定,并且—— 孙鸿没有阻止。 分卷阅读167 他那样谨慎的人,为什么不阻止? “我活不了几刻了,我只能相信你。”林珠由孙鸿扶着,勉强撑着坐起来,忽然朝她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叶真手忙脚乱费了好大功夫把她扶起来,她脸上已经泪水纵横,嘶哑地乞求:“妹妹,我不后悔救你,但我死不瞑目啊。” “这么重要的事……”叶真难过地想要推辞,刚开口,林珠忽然剧烈呛咳,带起整个身体晃动。 她抓住叶真手腕,眼底一片红:“我没有办法,你知道我有多恨这个计划吗。” “公主——”孙鸿低低叫。 她置若罔闻,接着说:“但我不去做,我的臣民还能相信谁?我已经走到这里,只差一点就可以进长安,妹妹,我死之后,只有这一个愿望,我也算救了你两次吧?你还我一次,好不好?” 叶真伸手抱着她,苦涩凝望她。林珠对她是真心的好,而现在也是真心要利用她。 她正忍受着毒药灼烧一般的痛感,柔弱可怜,请求着叶真:“好不好啊,我就要没命了,你不愿答应吗。” 叶真感受到她全身无法克制的颤抖,知道她说的没错,她确实濒死了。 短暂的安静中,几个人呼吸声交错,叶真深吸一口气,答应说:“好。” 得到这一个字的许诺,林珠手掌一松,从她身上落下来。 孙鸿目不转睛盯着林珠,她松下一口气,再抬眸时,眼中只剩涣散的温柔:“对不起啊,我要先走了,只留你一个人,对不起。” “公主别说傻话。”孙鸿克制着说。 “我知道你在大业面前万分坚定,但也要保重,我希望你平安。”林珠颤动得更厉害,吊着一口气细声嘱咐他。 “公主,我——”孙鸿艰难地卡着一句话,不往下说,只盯着她目光交换。 林珠微微抬起头,仿佛很期待这句话,眸光闪闪等着。 片刻的犹豫都太漫长,瞬息之间,林珠忽然紧紧弓身,而后无力地散开,眼睛慢慢合上。 “公主!”孙鸿惊叫出声,随后又撕心裂肺喊几声,林珠沉沉睡在叶真怀里,一动不动。 她一生所期待的那句话,最终也没说出来。 叶真全身仿佛麻木,愣怔着看,孙鸿那种压抑到极点,又隐忍又痛苦的眼神,她感到很熟悉,好像她见过许多次一样。 医官终于熬好药端过来时,里面一片悲泣,林珠已经用不到了。 第二天薛禁派人来问情况,孙鸿回话说多谢关心,公主没有事,即日就将启程上京。 行凶的两个人一个被孙鸿捅死,一个受了重伤,他不认识叶真和林珠,薛禁审问他时,他拿手比划着,说不清楚,只说两个姑娘里,有一个必死无疑。 薛禁思索片刻,取信纸来,开始给皇帝写信。 在凉州城外找了一块隐秘山坡,孙鸿给林珠立了一块碑,他叮嘱叶真:“等我们回来时——谁有命谁回来,一定要记得带公主回家。” 叶真泪眼朦胧点头,跪坐在林珠墓前掉眼泪。 孙鸿跟林珠说了几句话,便准备走,他性格太深沉了,根本不是会扑倒痛哭的那种人。叶真却放声大哭,越哭越伤心,抹着眼泪问:“你为什么要救我啊,你不要救我。” 她伤心的样子不似作伪,哭得一抽一抽:“姐姐,我不要你死,我要姐姐回来——” 孙鸿在一旁冷眼旁观,她却哀痛不已,不停地叫姐姐,每一声都情真意切,哭得眼睛通红。 仿佛那里埋葬的不只是林珠,借着林珠的死亡,去悼念许多人。 最终还是孙鸿叫停:“别哭了,我们还要赶路。” 叶真哭得脑袋里嗡嗡响,好半天才回神,擦了一会儿眼泪,忽然把手腕上的柳叶镯脱下来,放到墓前:“姐姐,如果不是你,我活不到今天。我身上没有其他东西了,这个镯子给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救命恩情。” 她深深叩头,郑重地向林珠告别,也向这段时间的颓丧告别。 孙鸿心里评估着她的行为,面上不动声色,带着她走。 她擦着眼泪,下山的路上频频回头,望着山峦轮廓,心里是复杂的难过。 孙鸿带来的人都是训练有素,公主走到半路换掉了这种事,命令一下,他们便接受,看到叶真就躬身叫公主,恭敬和亲近一如既往。 仿佛从来都是她,没有过林珠。 车队重新出发,此时已经进入十月,向着长安的一路,叶真穿着林珠的衣裳,戴着她的饰品,裹上面纱,抱着椒泥小手炉,在马车里颠簸,出神地听孙鸿教导。 ☆、第 78 章 一路上处处飞雪,车马走不快,孙鸿教叶真说西扈话:“你把这几句学会,其他的说不出也没关系,就说王上把你从小培养说汉话,反而本族语言不熟悉。” 叶真点点头。 “我想他们不会问,但如果问起族中其他人,你要说我们西扈规矩严,你没出过门 分卷阅读168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 “好,我记住了。” “你虽然是去嫁给六皇子,但长安城里实际掌权的是东宫太子,你多跟他接触。”孙鸿叮嘱。 叶真抬起头:“你是要我……勾引他?不好吧,我都和六皇子有婚约了。” “无妨,如果能取得东宫的信任,其他皇子不值一提。”孙鸿轻松说,“不过东宫的作风比较规矩,反而是皇帝风流成性,你如果能直接接近皇帝——” 叶真从身体内部涌出一阵无法控制的恶寒,颤抖瑟缩:“如果是林珠姐姐,你们也打算这么做吗?” 孙鸿冷冷看过来:“别想她了。” 叶真揪着袖口的毛,轻轻叹气:“她对你那么牵挂,你怎么转头就忘。” “一直想她有什么用,做好该做的事,才能让她安心。”孙鸿硬邦邦说。 “好吧,姐姐说我们有五个内应,他们分别是谁?”叶真低着头玩袖子,不经意问。 孙鸿看着她的表情,缓慢说:“到了该让你接触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现在还不能说。” 叶真老实答应:“哦,那他们都可靠吗?” “当然可靠,他们一举一动都是按照我的命令去做,深深埋伏在重要的地方,只等着到了关键时刻,跳出来给皇帝致命一击。” “但是,我们的计划可靠吗?先不说调兵的印玺有多难,就算成功拿到了,一路怎么送出去,怎么取信于边境守将?”叶真跟着问。 “这只是我们初步计划,等你进宫,再慢慢看具体怎么办。”孙鸿解释。 “哦。”叶真抱着手炉,看着半空出神。 停了一会儿,孙鸿又说:“你会跳舞吗?” 叶真回过神:“还行。” 本朝舞乐兴盛,设宴待客和宫廷朝拜时都有跳舞的部分,基本上谁都能比划两下,但不可能说精通。 孙鸿便说:“那你要学一学,我们送呈的上元节礼单里,有献舞这一项。” 叶真手指头指着自己:“我?献舞?” “是,公主能歌善舞,不能露怯。”孙鸿不容置疑地说。 叶真目瞪口呆,林珠可没说过还有这种事,她苦着脸周旋半天,最终在孙鸿强硬的坚持中败下来,没办法拒绝,孙鸿这个人简直坚定得可怕。 车队一天天靠近长安,叶真睡梦中时常见到林珠。大多数时候,林珠都安静坐着看她,慢慢伸出手抚摸她脑袋,叫一声妹妹。 她向来不信鬼神,但梦境太过真实,林珠晦涩犹豫的神情,和她紧紧蹙眉不肯说话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心疼。 现在,这个不能说话的人变成叶真。 长安城,太子府中,李谨行在檐下煮茶,眼神空乏。侍卫进来禀道:“殿下,太师府叶夫人求见。” 他回过神:“请她进来。” 徐霜面色憔悴,勉强打起精神来拜访,坐到正堂里,颤动开口道:“殿下,听闻你自肃州回来至今,一直称病不出门。” 他垂下眼眸:“是。” “本来殿下的事情,我们没有置喙的资格。”徐霜望着他,“但还是想劝殿下振作。” “夫人和太师一片好心,我心领了。只是我心灰意冷,没什么好振作的。”他声音喑哑,毫无波澜。 “殿下,我们稚玉从小立志做能臣,你现在为了她颓丧成这般模样,叫天下人怎么说她?”徐霜眼眶湿润,哀哀说道,“外头都坐实她祸国殃民的名声,多少人庆幸她不在了,不然今后还不知蛊惑殿下做出什么来。” 李谨行抬起眼发怔。 “殿下不为自己考虑,就当为她。她从前最想摆脱妖女的名声,可是只要殿下你一靠近,她还是不管不顾地跟你走了。现在……殿下给她留一个好名声吧,否则就算去了极乐世界,她要怎么面对诸位先圣。” 她越说越泣声,李谨行茫然。 “我知道殿下现在心力交瘁,但万万不能心死。我们稚玉仰慕的,必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物,殿下可不要叫她失望。” 徐霜字字情真意切,说到要害处。 李谨行空空地想了好一阵,才恍惚说:“我明白了。” “殿下想通了?” 他没有回答,心里全都是叶真神采飞扬、一口一个要入仕报国做能臣的模样。她聪明,也倔强,像枝头明艳的花,不肯向旁人眼中正常的命运妥协,一定要坚持做独一无二的叶稚玉,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 是他想要去保护的女孩,但他没有做到。 不仅没有护她周全,还将她的名声更向悬崖推了一步。 他做错了。 下午,皇帝正在甘露殿做针灸,长长叹着气,跟医官抱怨头痛,大内侍悄声进来,躬身说:“陛下,太子殿下回东宫了。” 皇帝顶着一头针坐起来:“什么?” 大内侍详细说:“殿下听闻陛下在施针,就说今日天晚,不打扰陛下休息,明日再来请罪。想 分卷阅读169 必是终于悔悟了。” 皇帝立时通体畅快,大笑着拍医官肩膀:“这针施得好,一点都不痛了,来,给陈御奉赏!” 医官赶紧谢恩。 李谨行踏进东宫,踌躇一会儿,没有去承恩殿,反而进了宜春宫。许久没人住,殿里冷冷清清,他穿过前堂,径直走进寝屋。 这里他说不上熟悉,从前是叶真住,他不会贸然进来,印象深刻的只有一次。 他坐在床上,想起来从前。 有一年七夕节,早上李谨行等着叶真起床过来,一起去向皇帝请安祝贺。左等右等,她都不来,李谨行心里奇怪,亲自过去看她。 刚进宜春宫,侍女围在外间,对李谨行躬身解释,说叶真把她们都赶出来,自己在里面不知道怎么了。 李谨行便撩开帘子站在门口喊:“桃桃?” 叶真正伏在床上哭,一听他的声音,顿时全身紧张,语无伦次哭着说:“你不要过来!” “怎么了,哭什么?”李谨行朝床榻望,隐约看见一点她埋在锦被里的身形。 “我……呜呜你不要问。”叶真把被子裹得更紧。 问不出个因由,他心里着急,也不顾忌规矩,几步走过去,坐在床边:“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没有……”叶真闷闷说,整个人趴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圆圆的后脑,双手捂住脸颊。 “那你哭什么,听话,跟我好好说。”李谨行伸手掰她脸颊。 她眼睛红红,看李谨行一眼,伤心地说:“我,把床单弄脏了。” “脏就脏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换掉就好。”李谨行好笑道。 “不是呀……”叶真羞耻到极点,含着泪呜咽,从他进来脸颊就通红,现在满脸飞着红霞。 他稍作思索,了然道:“你……尿床了?” 十几岁的小孩还尿床,确实是很丢脸的事情。 “没有。”她抓紧被子,慢慢坐起来,头发散乱披下,只穿一件单薄寝衣,偷偷瞄一下李谨行,迅速收回目光,泪珠晶莹滚落,努力克制却还是发出细微啜泣。 李谨行想伸手抱一抱她,手刚刚一动,她就瑟缩躲避。 他叫苦不迭,天啊,他已经到了娶亲的年纪,眼前是他的心上人,她坐在床上团成小小一团,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可怜孱弱,还要偷看他,小动作好像猫咪软软的肉爪挠在他心上,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忍住,让自己不动声色。 叶真闷闷抱着被子,虽然很难堪,但后知后觉自己不太礼貌,便细声说:“殿下叫个侍女进来,我跟她说。” 李谨行叫人来,叶真抬手召她到跟前,附在耳边悄悄说一句。侍女听完,为难说:“姑娘,我们也没有新的,东宫没有女眷,不然,你找宫里娘娘们借一个。” 叶真嘴一撇,要哭不哭,李谨行愈发奇怪,问:“什么东西?” 侍女等着叶真回答,她却不说,李谨行眼神压过来,侍女只好如实相告:“姑娘要借来月事用的月布。” 李谨行愣了愣,看到叶真捂住眼睛,脸红欲滴的模样,勉强镇定着,用不让她难堪的语气对侍女说:“哦,你找皇后娘娘借吧。” 她应声出去,室内又只剩他们两人,叶真不好意思,从指缝里露出一点害羞的目光。李谨行不知说什么好,作出家长样子关心她:“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叶真摇摇头,含糊说:“还好。” 她说还好,大约是不太好,李谨行又说:“我帮你叫医官看看?” “不用了,这是……常事。”叶真别扭地说。 李谨行掩饰着他的无措,说:“也是,你长大了,以后就不能……拿你当小孩子。” 叶真脸上更伤心,泪水立时蓄满,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他一直观察着叶真的表情,急忙挽回道:“不过你年纪还小,还在读书,多做几年小孩子也可以。” 她把手放下去,抱着被子,低头说:“我不知道……会这时候来,弄脏了床单,殿下不要生气。” 李谨行也低头,不太自然说:“没关系。” 他对她柔软好欺的模样实在没有抵抗力,晕乎乎等到侍女回来,把他请出去回避。过了好一会儿,叶真换好新的衣裙,才走出来,脸颊依然泛红发烫,忍着羞向他道谢。 皇后不止给她借了东西,还派个宫人过来,交待叶真注意事项,李谨行就坐在旁边跟着听,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叶真闷闷地点头,眼睛看着地面。 第一次虽然窘迫一些,好在后来再不方便的时候,跟李谨行很容易解释,不愿吃冰不便赛马之类,稍微提一提他就懂了。 原本她有了姑娘家的特征,应该更警惕与李谨行的交往,结果反而模糊了距离感,仿佛他做了见证者,就变成她的某种同谋一样。 难怪她在□□上开蒙晚,李谨行模糊想。 上次年节刚过的时候,他忙着应酬各地使臣和姓李的亲戚,叶真那时已经进官场,不 分卷阅读170 再每天到崇文馆来陪他读书。 好不容易得空闲下来,他回到东宫,就听内侍说她等了他一下午。他脚步比回来时还匆忙,片刻走到殿里。 叶真正专注看着案上的字,他连个声儿都没有忽然出现,吓得她下意识捂住纸张,抬眼看他:“殿下……回来了?他们还说你要很久。” 他走过来应:“跟新罗公主聊了一会儿,她急着去玩就走了。你在写什么?” 说着他走到身旁,叶真飞快抽出纸,镇定折起来藏:“没有,我看殿下得了新墨,试着用一用。” “那正好,我还没试,让我看看效果怎么样。”他故意捉住叶真手腕,去够那张纸。 叶真倒是真心想藏住,但李谨行稍一使力,就捏开她手掌卸了力,取出来看,赵体小楷写下柔媚两行: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他坐下问:“不就是两句伤春的诗,怎么还不给我看?” 她眨着眼睛,既困扰,又有些泄气:“就是不想让殿下看嘛。” “怎么,不开心?”李谨行放下纸,关心起来,正月都没过一半,春天才刚起个头,小姑娘家伤什么春? “唉,我也不知道,这几天都没见到殿下,心里觉得闷闷的。”她没精打采,每个字都咬得很轻,李谨行听完,反应了片刻,才听出她的意思。 虽然只是一点隐约的意味,他敏锐捕捉到异常,心底几乎立刻掀起汹涌浪潮,竭力压抑着,表面上平缓问:“你想我?” 她笑道:“可能是吧,你看我今天不就进宫来找你。” 李谨行目光停在她脸上,她自小容貌好,招蜂引蝶的,不知多少人肖想这张脸蛋,李谨行既恼恨她的迟钝,又庆幸,如果她真像她自以为的那样风流,不知要欠下多少桃花债。 她不清楚李谨行在想什么,自顾自按着心口描述:“就是很想见殿下,但又怕来得太多,你嫌我烦。我们往日总是天天在一起,是不是太频繁了,容易生厌?” “怎么会。”李谨行不由自主带上十万分温柔,“我见不到你时,也会觉得想念。” “是吗?”叶真坐起身,开心起来,“那就是很正常的事,我不用再整天烦恼了。” 她这话一半真一半假,一半是确实苦恼,像春雨一样丝丝缕缕萦绕心头,一半是嗅到一点危险的气息,假装天真来逃避。她觉得自己很不妙,仿佛在顺着水流缓慢下落,不知要去往何方,也没有办法可以阻止,她的心失控了。 李谨行对着她总是患得患失,不能像掌控其他事一样胜券在握,只能像面对蹁跹的漂亮蝴蝶,不敢惊扰,轻轻靠近,生怕吓跑她。 等叶真带着不明不白的少女心绪离开后,李谨行展开她写下的春愁诗文,一遍又一遍反复看,伸手摩挲,平静面色下涌着万分激荡。 李谨行含着一点笑意,陷入从前的回忆中,几乎把与叶真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回想起来。 天色逐渐暗沉,宜春宫的内侍小心问:“殿下,今夜在这里住吗?” 他倏忽从记忆里被人拉出来,站到现实中,抬起头,只看到紫金暮色中晦暗的寝屋。 ☆、第 79 章 次日,李谨行一早去向皇帝照旧请安。 这一日皇帝宿在延嘉殿,李谨行过来时,皇后也在。她怜爱地看着最优秀最得意的儿子,他如今被折磨得颓废许多,眼底一片平静,比往日还要幽深。 皇帝问他:“听说你最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身体没事吧?” 他答道:“还好,让陛下忧心了。” “嗯,既然回来了,这两个月就忘了吧,今后好好过,别一直浸在伤心里。”皇帝宽慰他。 他答应说:“是。” 皇帝有心再撮合他和薛采星,但是看他依然没缓过劲,便想着过段时间再提这件事,只劝他几句,叫他好好休息,如果身体不舒服,暂且不上朝也是可以的。 他谢过皇帝的好意,再应对一番皇后的询问,直到朝参时辰到了,才行礼离开。 宫中冷清惯了,只是他从前有人陪着,从没有发觉。 十二月,顶着风雪,西扈车马终于抵达长安。 进城已是傍晚,皇帝派了鸿胪寺的使官来迎接,把他们安置在皇宫东面的崇仁坊,那里有座接待外邦使臣的四方楼。等与使官一番交谈,商量好明天的行程后,天色已经暗下来,城门闭起,远处寺庙钟声大作,钟鼓雄浑肃穆,余音久久回荡,长安城的宵禁开始了。 明天孙鸿先去随百官朝参,叶真稍晚一些,要从皇宫正面的朱雀门进去,由六皇子领着她朝拜皇帝,随后再去见皇后和妃嫔。孙鸿再三叮嘱叶真各项细节,甚至具体到了哪一句话时取下面纱,生怕她一着不慎,第一天就暴露。叶真也知道第一面十分凶险,脑海里过了千遍万遍可能发生的意外和应对之策。 自从进了长安,叶真莫名放松,这种心情,仿佛提前开始庆祝劫后余生。 夜间时吃了碟酥皮点心, 分卷阅读171 叶真说要消食,实则心里对长安城万分好奇,裹着披风到栏杆处看风景。四方楼不高不低,高架于民居商户,低伏于皇城半腰,目之所及,都是富贵人家朱门大院。侍女拿来烫好的甜酒给她暖胃,她执着杯子,盯着对面一处。 奇怪。 孙鸿看她蹙眉,问怎么了,她伸手一指,笑着问:“宵禁时分,全城都禁灯火,怎么只有那里亮着光?” 看起来也是一处气派人家,如果叫叶真在附近找个更奢华的,倒真找不出。那门前点着一盏灯笼,随风摇晃,只那么一星灯火,在泼天浓墨中闪着微弱亮光,仿佛撕开一道长安城的弱点。 孙鸿道:“那里就是太子府,我们的人来信里提过一次,太子的未婚妻死了,他挂上招魂引路的长明灯,整夜都亮着,连皇帝叱责后,都不曾取下来。” “……真是个痴情种。”叶真失笑,一时竟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倚着栏杆语气轻慢,“都说太子殿下是个雷霆人物,看这耽溺女色、缓急不分的样子,传闻也不过如此,怕不是大家忌惮他储君的身份,平白给他添了这么多传说?” “你不要小看他。”孙鸿复又严肃起来,警惕地敲打她,“这里的每一个人,你都绝不能轻视,我们势力不如他们,更要谨慎,谁知道影响大局的会是哪个角色。” 类似的话叶真听出了茧,不胜其烦,便答了一迭声的好,哄孙鸿进去。 晚风冷意渐凛,寒气袭来,叶真仰头饮尽温酒,脑后金钗尾穗飘扬,放下酒杯时长长呼出一口白色热气,仍紧盯住太子府的灯笼。满目的黑暗中,只有那里竭力撑出方寸温暖之地,呼唤着不知魂魄在何处的人。叶真不相信招魂之术,寥寥几语里听不出太多悲怆,语焉不详的故事与光明正大的荒唐都让她困惑,她眼睛里盛着向灯笼借来的光,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真是个痴情种——” 第二天早早醒来,叶真穿上层层礼服,服侍她的小侍女紧张,系带子时手抖了一下,她看在眼里,笑着问:“我穿这个好看吗?” 侍女既慌又怯说:“好看,公主最好看。” 叶真点点头:“我想也是,希望六殿下看我这么漂亮,舍不得杀我才好。” 侍女手更抖了。 朝参时间到,住在城中各处的常参官都已经到殿里,朱雀门护卫分立两旁,李明泽下了马,玉树临风站着,李谨行站在他旁边问:“你接你的王妃,叫我来干嘛?” 李明泽说:“这不是礼尚往来吗,以前我陪你一起迎过郡主,现在你跟我一起迎个公主。” 他倒坦然地提起薛采星,李谨行却没法言笑晏晏提起那时的场景。 公主从四方楼出发,乘着朱红步辇,四周还落了金丝银络的帐子,从外面只能看到绰约的一个影子,一路声势浩大抬到承天门。 长安民风彪悍,不论男女出门都喜欢骑马,只有病弱与特殊情况才乘轿子,步辇更是奇景,因此一路多有人探究跟随,随行侍卫在后方抛洒糖糕与少量金银,引人们说吉祥话,街道顿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步辇走得慢,李明泽耐心等着她一步一步过来,越到皇城跟前人越少,逐渐没人敢跟,停在李明泽面前五十步的地方。 李明泽心情十分平静,笑着看侍女掀起帐子,扶着公主走出来。 她穿了青蓝色礼服,罩金线纱衣,这一身不胡不汉,制式的改动满是对长安服饰的讨好。再往上看,面上戴着金色面纱,额间画着红色的花,虽然只看到半张脸,但顾盼生辉,眼底流光溢彩,含着怡然大方的笑意。 李明泽心底感叹了一瞬,隐约觉得她有点眼熟,还未来得及思索,便看到李谨行瞪大眼睛,震惊地紧盯着她。 是她!李明泽顿时反应过来,也被惊到,天底下竟然有气质感觉这么相似的人? 叶真看到这两人的反应,耳边嗡嗡响了几声,慢慢解下面纱。 李谨行快步走过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厉声问:“你是谁!” 动作急切粗暴,抓得叶真手红了一大片,李谨行死死盯住她几乎魂飞魄散的表情,她慌忙镇定心神,颤抖说:“我是西扈国公主,林珠西错。” 李谨行目光灼热,从上到下细细看过一遍,她加深可怜的语气,柔弱问:“你就是我的夫君,六皇子殿下吗?” “我——”李谨行话一出口,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认,心里惊涛骇浪还没过去,乍一听夫君二字,腾然火起,思来想去没处泄愤,猛然回头,目光锐利,狠狠瞪李明泽一眼。 李明泽正惊讶呢,不想忽儿被迁怒,整个人从头到脚莫名其妙:又关我什么事啊? 叶真更是要崩溃,她做过许多心理准备,这一刻对峙中还是落下风。 他反应极为激烈,叶真口中先柔软告饶:“殿下,你能放开了吗,我疼……” 疼是真疼,李谨行用力太大了,真疼伴着假娇,听在李谨行耳朵里,声音清甜如熟悉的荔枝酒,他这才恍惚松开,目光缠在叶真身上,把她每个微小的表情与动 分卷阅读172 作尽收眼底。 叶真感到巨大的压迫,困窘地问:“你不是六殿下?” 李明泽在后面喊:“六殿下在这儿呢!” 叶真伸手让侍女扶住她,殷切去看李明泽。 李谨行还在一寸一寸仔细审视她,像要活吃了她,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意思。叶真毛骨悚然,心神经历几番冲击,岌岌可危。 还是正牌夫君李明泽体贴,表情虽然幸灾乐祸,却提点她说:“快见过太子殿下吧,等下个月你跟我成亲了,也可以随我叫声二哥。” 李谨行身上威压更深了几分,叶真心思拐了好几个弯,勉强稳住,挑拨离间道:“太子殿下,你我第一次见面,看在六殿下的份上,也不该如此唐突。我的颜面是小事,但六殿下——” 说着看向李明泽。 李明泽袖手旁观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在求助,如梦初醒说:“我?我的面子也不大啊。” 李谨行打断他俩的聊天,低低叫:“稚玉。” 叶真茫然:“太子殿下说什么?” “不要玩了,我很担心你。”李谨行靠得极近,“林珠公主在哪里,她带走你的吗,她骗我对不对,你在外面这么久,都不告诉我一声?” 叶真努力挣脱他:“殿下,你说什么,我就是林珠。” “你是稚玉。”李谨行肯定地说,“发生什么了,是不是他们逼迫你,你告诉我,我都会帮你。” “殿下!大庭广众,你可不可以尊重我。”叶真恼火地说,后退着避开他。 她一副恐慌模样,畏惧又强装镇定,可能是怕她真的晕过去,或者干脆吐血,李谨行盯了半天,终于移开目光,挥手叫来身边的内侍官,吩咐说:“你回禀陛下,公主不去朝参了,我们在皇后娘娘宫里等他。另外,公主的侍女与侍卫都辛苦了,你们领着去耳房歇下,等公主消息。” 这是要干什么? 叶真无措。 李谨行脑中声响慢慢消散,抬起手,把她的面纱重新系好,目光掠过她躲闪的样子,叶真能感觉到他隐隐压抑着情绪。她恐慌到有些麻木了,不自然地讷讷道:“殿下……别看了。” 李谨行嗯一声,说:“跟我走。” 叶真一瞬间甚至疑心太子殿下要直接把她带到没人角落灭口了,但已经走到这一步,就算要命,她也只能给,于是硬着头皮跟上,绕过太极殿,一路经过满目琳琅,进了后宫。 李谨行一样一样问她:“听说公主十八岁?” 叶真早有准备,答:“九月过了生辰,已经十九。” “生辰在什么日子?” “九月十二。” “你刚才说叫什么名字?” “林珠西错。” “用你们那儿的话怎么讲?” “这名字本来就是音译,与长安官话也差不多——”叶真清晰地念出来已经练习过千百遍的发音。 李谨行忽然笑起来:“那你官话说得很好。” “是,我从小就跟人学,我……”叶真抬起头,“太子殿下,你凭什么这样质问我。要六殿下问,我才愿意答。” “哦,你倒是有骨气。”李谨行语带嘲讽,看向李明泽。 怎么又看他,李明泽板着脸装凶:“你莫吵,太子殿下问什么你就答,既然要嫁到长安,还是适应一下规矩。” 叶真满脸不可置信,这个六皇子,是不是太怂了些?她眨着眼睛,咋舌好一阵,才颇为不服地说:“我早听闻长安城风气极好,风流名士云集,从皇帝陛下到平民百姓都不拘小节,没有那么迂腐,可是今日一见,原来不过是谬传!” 李谨行倒不反驳,又问她一遍:“你说你是林珠西错?” 叶真答:“是,这还能有假吗?” 走到延嘉殿旁边,李谨行回身看她,低声道:“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你说实话。” 叶真说:“是实话,殿下如果不信,叫我们的使臣过来给你证明。” 李谨行紧紧盯着她眼睛,忽然拉住她,闪身躲进巨大的石雕背后。李明泽目瞪口呆,站在原地,既茫然,又觉得十分刺激。 石雕下落满雪,叶真脚一滑,李谨行扶住她,把她抵在石头上,说是目露凶光也不为过。叶真害怕道:“殿下……” 她被完全困住,李谨行的气息笼罩着她,他扯掉面纱,低沉开口:“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谁?” 叶真哆嗦,软软说:“我是六殿下的未婚妻,林珠。” “你还骗人。”李谨行更逼近,手摸在她左边肩头,“你这里有一块伤痕。” 沿着身体曲线下滑,到左胸处,用力一按,几乎把半个胸乳抓在手中:“这里有一粒小黑痣,你要证明不是,脱下来给我看。” “还有这里——”手继续向下,叶真又怕又酥,软成一团,手胡乱挥舞遮挡,带着哭腔求饶。 李谨行还要向下,她看似毫无章法挣扎的手,忽然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刃,暗黑的刀 分卷阅读173 身一闪,李谨行下意识退开,她抵在自己颈间脉搏上。 刀身精铁铸成,刀柄紫玉,是他亲手送给她防身的,李谨行只一眼,怒气和无奈一齐涌上,兜兜转转,这把刀居然用到了这里。叶真衣衫凌乱,喘息着说:“殿下,我敌不过你,但我进宫是来跟六殿下成婚,你如果非要说奇怪的话来碰我,我只好一死了之。” 李谨行压着怒火命令:“放下。” 叶真手一晃,差点就要服从,幸好及时稳住,义正辞严道:“那请殿下放开我,以后对我尊重一点。” 这把匕首的锋利程度,他再清楚不过。即使他有九成的把握可以从她手里安全夺过来,但只要有一分可能让她受伤,他还是犹豫。 石雕那头,有一队人走过来的声音,随即李谨行听到皇帝问李明泽:“傻站在这儿做什么?” 李明泽支支吾吾:“我……陪二哥赏雪。” 皇帝一听就不信,不悦地说:“鬼话连篇,他人呢?” “他……那个,啊……”李明泽急得满头大汗。 石雕旁窸窸窣窣,李谨行走出来,后面跟着面红耳赤万分紧张的叶真。皇帝气定神闲扫过来一眼,顿时变成活见鬼的模样:“叶真!” 李明泽幸灾乐祸解释:“陛下,不是叶真,是林珠,要跟我成婚的。” 皇帝没有李谨行的耐心,当场怒道:“到底怎么回事!” 叶真委委屈屈说:“陛下,我也想问,我才第一次进宫,两位殿下就……” “你给我装!”皇帝立时冒火,“还第一次,东宫的床都快让你睡穿了!” 叶真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哑声。 ☆、第 80 章 延嘉殿里,叶真坐着在桌榻下面不安地绞手,主位坐着皇帝跟合不拢嘴的皇后,对面是李谨行跟李明泽。 皇帝冷冷质问她:“你还不愿意说实话?” 叶真整张脸都皱成一团:“我真的是林珠,陛下为什么不信?” 皇帝有许多可以查证的方法,如果林珠找别人假扮她,第一天就会穿帮,但她找的是叶真,就让皇帝困惑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嫁给六殿下啊。”叶真要哭不哭地说,“还能是什么。” 李明泽急了:“不不不,你不能嫁给我,不管你是谁,顶着这张脸我就不能跟你成婚。” 叶真小声反驳:“你说的可不算,两国联姻,早白纸黑字写好,你不结怎么办。” 他们一家人围追堵截叶真一早上,她态度坚定,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林珠,怎么软磨硬泡都没用。中午时皇帝说累了,心烦,扬手离开,叫李谨行自己解决。 李谨行眼神聚在叶真身上没离开过,如果目光有实质,她此刻绝对烧起来。李明泽一早上大起大落如蒙大赦,想到不用成亲,开开心心回自己殿里,不理会叶真。 叶真如坐针毡,给李谨行赔笑。 她不知道,李谨行现在又心疼又恨她,只想什么都不顾虑,把她锁到东宫算了。但叶真不会平白无故做扮演别人的游戏,他还是要忍耐着拷问:“现在没有外人,你跟我承认,我帮你保密。” 叶真有苦难言,肩膀泄气地垮下来:“殿下,求求你不要为难我了。” 李谨行沉默着打量她,脸还是那张脸,眉眼神情都与从前没有分别,只是在外面不知受过什么苦,脸颊瘦下来,下巴似乎尖了一点。 叶真不敢看他,埋头玩自己手指。 不多时,有宫人进来向李谨行禀报,说饭食已经准备好,要不要吃。李谨行说好,叶真依旧深深低头,肚子真的开始饿了。 直到宫人把盘盏端到叶真面前,她才抬起头,眼前菜色精巧,一碟嫩笋片,一碗醴鱼臆,山楂炖肉,杏乳羹,贵妃红酥,一小盏琥珀色的樱桃酒。 她偷摸看李谨行一眼,李谨行目光锁在她身上,她左顾右盼闪避几下。李谨行怒气已经过去,既温柔又落寞望着她,眸中隐着星河暗涌,万千光芒藏在平静海面之下,叶真被这个眼神看得溺水一般,心口有小刀在一下一下剐。 他曾用这种眼神看过她许多次。 她拿起筷子,慌慌张张说:“谢谢殿下。” 李谨行低低问:“喜欢吗?” 她胡乱吃几筷子,闷头拘束说:“喜欢,都好吃。” “在外面有没有人欺负你?” 叶真咽下一块鱼臆:“当然没有,我是公主,谁敢欺负我。” 李谨行轻轻唤她:“稚玉。” 她认真吃完一块笋片,抬起眼睛结巴问:“殿下……叫我吗?我不是别人,我是林珠。” 李谨行别过头,复又气到头晕,说不出话。 她喝完一碗杏浆乳羹,拿丝绢擦过嘴,小心翼翼观察李谨行。他开口问:“今晚在宫里留宿吗?” 叶真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还没嫁,怎么好睡在宫里,太没规矩了。” 他像听到什 分卷阅读174 么奇怪的笑话:“你这会儿知道规矩。” “毕竟现在不止是我的颜面,还有六殿下的在。”叶真不好意思地说。 李谨行刚平静一会儿,又被她挑起怒意,威胁道:“你再敢提这件事,我叫你出不了宫门。” 叶真心中叫苦不迭,双手合十眼巴巴看他。 直到下午时分,叶真软着腿辞别:“殿下,我该回去了。” 李谨行阻拦道:“不行,你还想回去,你跟谁在一起,出危险怎么办?” “我跟我的使臣在一起,他们当然会保护我。”叶真眨着眼睛回答。 “你就算不认,也应该回家去。” “我好好一个公主,住别人家,让我的使臣怎么想?” 叶真振振有词说着,忽然有人进来禀报:“殿下,程公子到了。” 李谨行点头:“叫他进来。” 一大早东宫派人去找程著过来,说有重要的事,他急急忙忙赶过来,踏进殿行礼行到一半,忽然跳起来:“师父!” 叶真害怕地后撤。 “我就知道你没有事,我昨晚才占过第十七卦,卦象大吉,你真的回来了,我就知道我不会错!”程著热泪盈眶扑过来,叶真慌忙站起身后退:“你站住!” 程著立马定在原地,但他站不住,跳着说:“师父!我真的好想你,大家都很想你,尤其是殿下,你可要好好补偿殿下!” 他又哭又笑手舞足蹈,先前的淡然一扫而空,欣喜若狂:“太好了,我说道法不会有错,果然不错,诚心修道才是正道。” 叶真苦着脸道:“你是谁,离我远一点。” 程著擦一袖子眼泪,反应过来:“啊?” 她噤若寒蝉,显然吓得不轻,程著回头看李谨行:“殿下?” “叫你说中了,人没有事。”李谨行回答他,“但脑子不对,你再占一卦看看?” 所有人都相信叶真已经殒命,只有程著坚持不信,不管他卜的卦是误打误撞,还是确有此事,李谨行都有些病急乱投医。 程著仔细观察叶真一遍,凑到李谨行身边嘀咕:“殿下叫我看没用啊,你俩那——么熟,随便什么一下不就能认出来。” “别乱说话。”李谨行教训他,“让你师父听见,要怪我冒犯她。” “冒犯?”程著瞪直眼睛不可置信,咂摸这两个字,“师父改行做圣女了?” 叶真听不清他俩说什么,直觉没有好事,便威胁道:“殿下,我真的该回去了,如果我的使臣看不到我,恐怕要来与你们讨说法。” “他来正好。”李谨行从容道,“让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叶真头都大了,忽然又有人进来报:“殿下,叶姑娘的侍女来了。” 他掠过叶真镇定的表情,说:“好,请进来。” 苏棠一路迷幻地走过来,看到叶真,定在原地直直望着她。两个月来苏棠日思夜想,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她的模样,肺腑早已被反复剖开,卑微到不敢抱任何奢望。 此时臆想忽然成真,苏棠在巨大的狂喜前像生怯的痴人,心神承受不来,睫毛颤动,呼吸越来越深,胸口剧烈起伏。 叶真与她轻轻对视一眼,没有反应。 她泪水满盈,眼睛撑得通红,开口却极轻,小心翼翼问:“你没事?” “怎么一个个都问我好不好,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叶真茫然。 “你不记得?”苏棠向前踏一步,满是难以置信,心里好似又被挖出去一块。 叶真坦然说:“我不认识你。” 她说不认识,就是真的不认识,她不会开这种玩笑。苏棠了解她,信任她,因此更加难过,愣一会儿,颤抖着问:“什么都不记得,肃州城的雪山也不记得?” 叶真摇摇头:“我在肃州城好好住着驿馆,什么雪山。” 苏棠朦胧看着她,喃喃问:“徐兰死了,你知道吗?” 她说:“什么?” 苏棠霎时觉得有刀子从心肠穿过,她猛然撤回来,受不了叶真这幅样子。 受不了她无动于衷的样子。 叶真怪怪地看苏棠一会儿,她情绪起伏,似乎又想上来亲叶真,又想一刀捅死她。 苏棠如同饮雪吞冰,心底一片寒意。叶真目光移开,继续对李谨行道:“殿下,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与我们起冲突没有半分好处,就算是在长安城里,我们也不会束手就擒。” 她话音里藏着一点深意,李谨行蹙眉:“什么意思?” “放不放我走,全看殿下意愿,但真的发生过节,受害的可不只殿下你一个人。”叶真昂首说。 话里带着明显的威胁,李谨行会意,不免怀疑起她这么说的动机。 程著悄声帮腔:“殿下,这才第一天,你给她点时间,反正能回来就好,从长计议。” 叶真一脸坦荡与李谨行对视,他沉思许久,才松口道:“好吧。” 孙鸿在 分卷阅读175 四方楼等到焦灼,几乎要上门寻人,才见到叶真乘轿慢悠悠回来。她刚下轿,孙鸿疾步过来问:“怎么耽误这么久?” 叶真撑着额头叹气:“他们好像很肯定我是假的,但没有要处理我。” 这在孙鸿预想之中,他再问:“有没有为难你,你回来还顺利吗?” “不顺啊。”叶真精疲力尽走进去,“幸好我带了匕首,以死相逼才出来。” 她认真说:“我觉得他们认识我,而且不想我死。” 孙鸿默不作声,警惕看她。 “这是个好机会,如果认识,就会像今天一样,对我比较宽容。”她右手食指点在左手手心,慢慢分析,“我需要打探一下他们把我认成谁了,似乎是太子殿下跟我非常亲近,六殿下反而避之不及,我们应该调整计划。” 孙鸿试探着问:“你想找回以前的身份吗?” 叶真疲倦地抬手制止:“事成之前,找回身份只会是累赘,我不想,等报答完姐姐的救命之恩,剩下的事再说吧。” “如果东宫信任你,事情就好办很多。”孙鸿跟着说,“他现在是实际的掌权人,心思没有皇帝那么难测,还对你格外放心。” 他说着,似乎已经看到成功的希望,血液不可遏制地沸腾起来。他知道自己在行一步凶险的棋,但成功的诱惑太大,他愿意以身试险,叶真在他手里,他一定要利用到极致。 “你说好就好。”叶真顺从道,“我累了,我先去休息。” 夜间,叶真房里久久不灭灯。侍女跟过来看,却见她跪坐桌前出神,愣愣地发呆,面前摆一只盛满水的大碗,最上面浮着两根针,灯下针扩出一圈虚影。 “公主?”侍女奇怪地唤她,“你做什么呀,这是七夕节乞巧才做的事情。” 叶真恍惚抬起头。 “现在寒冬腊月,你要想玩,等来年七夕再玩。”侍女拿起碗,挽着袖子说,“公主快去休息吧,已经夜深。” “哦。”叶真麻木地站起来,朝床榻走。 侍女倒完水,回来帮她脱衣服,放下床幔,悬挂燃着火的鎏金香球,一面做事,一面絮絮叨叨说她精神不太好,应该多注意身体。说了半晌,她一直没应声,侍女小心问:“公主是不是嫌烦,我这就退下。” 叶真忽然说:“不要!” 侍女站定听她命令。 “等我睡了你再走。” “是。” 四周寂静无声,黑暗中叶真睁着眼望床顶,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第 81 章 接下来几天,叶真得到皇帝旨意,叫她安心准备年后的婚事,宫里到年节正热闹,她马上就是一家人,没事的话多进来玩玩,尤其跟李明泽好好增进感情。 她还没正式过门,其他人不来烦她,她有空把长安城和她自己从前的情况听了个仔细。孙鸿终于松口,把五个人里的前两个,也是最不重要的两个,带来给她讲解。 他们一个在做金吾卫常年负责巡夜,一个是京兆府的武侯,位置都不显眼,长相也普通,往大街上一撒就可以隐进去。 叶真与他们聊天,好奇问:“进官府做事不需要查户籍吗,你们怎么做到的?” 金吾卫那位答:“公主想得周到,每年科考时,常有想要冒籍的考生,来投靠亲戚,改换户籍,我们用这个借口,买入一家老实农人的户籍,里长知道其中门路,只要钱给足,大多睁只眼闭只眼,不会发作。” “原来冒籍这么流行,还有这种用法。”叶真喃喃,“但要再往上升,恐怕会有危险吧?” 金吾卫点头:“因此我们一直控制着不要招摇,庸碌过日子,谁还会逼我们高升不成。” 叶真笑道:“难为你们。” “不过我们也只能打探些表面消息,再往内宫,我们的手就伸不进去。”武侯跟着补充。 “已经很好了,大家各司其职,内宫有内宫的人在。”叶真说着看向孙鸿,“对吧?” 孙鸿忍不住说:“内宫哪有那么好进去。” 叶真等他继续说,他却话音一转问起他们刚才的叙述:“你们没有夸大吗,按你们所说,太子为了叶姑娘,连储君都不做?” “千真万确,长安城都传遍,他两个月没上朝,陛下都有让六殿下取而代之的心思。”金吾卫看叶真一眼,感叹道,“现在看来,不管太子殿下还是六殿下,以公主的模样,都可以轻松拿下。” 金吾卫只以为她是长得像叶真。 孙鸿赞同:“公主应该多进宫跟他们交交手。” 叶真仿佛吞了一口黄连水,苦得鼻子皱起来:“你给我一点时间缓缓,我好怕他们啊。” 十二月开头,长安城又下一场小雪。叶真每天躲在四方楼,烧起火炉裹着丝绵被打滚。她想做缩头乌龟,皇宫里几位却不允许,十二月七日,宫里送来帖子,红梅开出第一树,皇后娘娘做东,请她赴宴赏梅。 分卷阅读176 她其实有正当理由拒绝,她来月信了。但孙鸿一接到帖就张罗着给她准备衣裳软轿,给她穿一件红袍,裹上毛绒绒的披风,催她出门。她被推到轿前,为难说:“这身是不是有点薄,我好冷啊。”孙鸿铁面无私:“不冷,冷的话正好跟太子哭一哭,你多学学以前的样子勾引他。” 前几日刚听人讲过她从前的奔放事迹,每一件都夸张异常,叶真听得惊叹连连。眼看孙鸿毫不可怜她,她只能哭哭唧唧坐进轿里。 宫里比起上次来,更加张灯结彩,处处有红绸灯笼,贴着祈福纸花,枯树身上半边雪半边红花,叶真目不暇接,沿着扫开的路走到延嘉殿,宫人领她去设宴的亭子。 她瑟瑟发抖询问:“娘娘在外面设宴?” 宫人答:“是,娘娘此宴为赏梅,叶姑娘——公主如果冷,我们取手炉给你来。” 她连忙应:“那就有劳,多谢几位。” 说完,拐过假山,眼前赫然一面屏风,原来两边设下几面挡风的行障,旁边烧着好几个小火炉,炭火红红,叶真眼睛里只有跃动的火焰,想立即过去烤一烤。 薛采星看到过她过来,惊诧起身:“稚玉,真的是你!” 她几步走过来,握住叶真的手泪汪汪道:“你没事太好了!” 叶真整个人拘束地缩一下,眨着眼睛:“你是?” 薛采星跟她确认:“你不记得我?” 叶真盯着她脸蛋摇头:“我不记得有认识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虽然不记得,但是本性难移,目光流连在她脸上,心中暗道这么可爱的人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皇后在亭中热情喊:“不要站在外边了,快进来吧。” 顺着她声音看过去,叶真头立即隐隐作痛,宽敞的亭中摆一张高桌,李谨行和李明泽坐在皇后两边。今天一见,发现李谨行好像比上次精神许多,年轻起码五岁,细看之下才发现,他好像剃胡子了。 薛采星开开心心推着叶真进去,叶真观察形势,脚步一换朝李明泽旁边走,他整个人一激灵蹦起来,伸手拒绝:“叶学士,叶姑娘,林珠公主!你别玩我了!” 叶真睁大眼睛,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无辜地勾住手指扯,既留恋他身边的位置,又害怕。 李谨行才刚下决心今天不理她,然而触到她可怜的目光,心立时软下来,无奈道:“过来。” 叶真人溜过来坐下,眼睛依然恋恋不舍看着李明泽旁边的火炉。 跟她比起来,薛采星简直裹成球,从头到脚毛茸茸,温暖可爱。皇后招待她道:“一路过来身上都落了雪,喝杯酒暖一暖。” 叶真得救一般感恩:“多谢娘娘。” 桌上摆着冒热气的葡萄酒,叶真端起来一饮而尽,酒液从喉头一路热到腹中。 片刻后侍女捧着手炉过来递给她,她抱在怀里,赶忙捂热肚子。亭中是真冷,她已经隐约觉得腹痛头晕,只能缩在披风里躲避冷风。 薛采星察觉不对,问她:“冷吗,怎么穿这么少?” 叶真弓着身子摸手炉,朝她笑一笑:“没有想到长安的冬天这么冷。” 李谨行把酒给她添满,开口提醒:“你是从西北边过来的,别处不说,肃州都比长安冷。” 叶真腰弯得更深,痛苦地假意笑道:“哦,路上走太久,一时忘了。” 亭子正对着一片梅树林,有的积雪,有的颤巍巍露出红花。其他几个人聊天,叶真专注暖手。亭中不一会儿开宴,摆上各色菜肴,叶真举起筷子,内侍搬过一个火炉放到她身边。她下意识看李谨行一眼,他和皇后说着话,侧脸线条俊朗,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眸光低敛,神色温柔。 叶真对着他漫无边际出神,他说完话,稍一偏头便对上她的视线,愣怔一瞬,她慌忙逃开。 她平时喜欢吃稻米饭,开宴好一阵,碗里却没吃几筷子,李谨行问她:“没胃口吗,是不是菜不合口味?” 冬天摆宴,菜色大多是重口的羊肉与酥油,唯一一道清淡的是清蒸鲈鱼,她挑挑拣拣,倒是酒连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 她忍着腹中奇异的热痛感说:“还好,我一贯吃不多,让殿下见笑。” “酒不要喝太多,一会儿醉了怎么办。”李谨行语重心长叮嘱,“出去跟别人打交道,也敢醉着吗。” 叶真忽然清醒过来,不止是想到她不能醉,更重要的是,她来月信时不能喝酒,喝完后劲上来,头昏脑涨还腹痛,万一痛到痉挛,那种失控的感觉非常不好受。 她心里哀哀叫苦。 宴席吃到最后,薛采星再唤她喝山楂浆时,她已经半倚着桌,坠入迷蒙,仿佛在深渊中缓慢下落,周围一切茫然不清。 李谨行代答道:“她喝醉了。” 薛采星担忧望着她:“这样还能出宫吗,会不会有危险?” “当然不能出去,谁知道她身边都是什么人。”李谨行伸手摸出她冰凉指尖,握在手心,“天色也不早,我带她回去醒醒酒。”b 分卷阅读177 r   皇后自然应允。 他另一只手揉捏叶真脸蛋,戳着叫:“稚玉,该醒了。” 叶真略微晃一晃,启开唇微弱改正:“是林珠——” 李谨行顿一顿,不由分说扶起她,揽着她腰身哄她走路。看他俩走出去,李明泽感叹:“叶姑娘快别闹了,等他俩和好我就解脱。” 薛采星忧心忡忡:“稚玉好像什么都不记得,怎么才能让她想起来。” 皇后隐隐兴奋道:“不过他俩这样相处,还挺新鲜。” 薛采星点头赞同。 走出延嘉殿,李谨行横抱起叶真,她软软陷在他怀抱里,乖巧安静。他对旁边内侍吩咐:“告诉公主随行的人,她今天醉酒无力,宿在宫中,叫他们回禀给侍官。” 内侍领命。 踏进承恩殿,围过来的内侍一看李谨行怀里抱个姑娘,都手足无措,手伸在半空不敢过来。李谨行道:“这里不要你们服侍,去煮醒酒汤。” 内侍得到赦免,都退下去。 殿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他扯过叶真的披风扔到一边,放缓动作把她放到床榻上,这才解自己的外袍。 叶真脸颊赧红,热意从内而外滚滚蒸腾,更难受的是,下身又痛又潮湿。李谨行坐到她旁边试她脸颊的温度,她柔软贴过来,口中衰弱呼救:“殿下,痛……” “哪里痛?”李谨行靠过来仔细看,“在外面受过伤?” 她痛得哼声□□,额头冒出一片汗,亮晶晶的,全身绵软无力。李谨行犹豫片刻,手落到她衣领处,慢慢说:“稚玉,你不说,我只好自己看,我们之间,你不介意吧?” 叶真细声哭出来:“痛……” 声音仿似小乳猫,肉爪踏到李谨行心上,他扯开叶真衣裳,如愿见到肩头的小粉痕,顺滑的丝绵衣下掩着粉白肌肤。 内侍进来送醒酒汤时,深深低着头不敢乱看。床榻上放下帷幔遮得严实,屋里有隐约的血腥气,他放下汤准备出去,李谨行叫住他,面色复杂:“你去延嘉殿,跟皇后娘娘要点东西。” 叶真一开始在冰凉海水中浮浮沉沉,后来忽然叫人扔进温泉,烫得无处可躲。朦胧中身上的黏腻汗液被一点一点擦掉,没有衣物包裹,柔软绸巾滑过每一寸肌肤,热意慢慢散开,清凉干爽,她昏昏沉沉,舒适地睡过去。 天还未明,叶真疲倦地睁开眼。 宿醉头痛,她微微张开嘴换气,手背放到额头轻揉。感官逐渐恢复,只是身上沉重。清明片刻,叶真陡然感受到身后人温热的呼吸,全身一僵。她被人完全抱在怀里,那人身形高大胸膛宽厚,亲密拢住她纤细身躯,她只穿一层薄似蝉翼的里衣,还扯得凌乱不整,胸前柔嫩乳团安然卧在他手中,腰身曲线密切贴合他下腹。 叶真一动都不敢动,惊恐压下心中尖叫,脑子里烟花怦怦乱爆,迟疑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推他胳膊。李谨行正在酣甜梦中,蹙眉收紧手臂,按住她:“别闹,稚玉。” 她红着脸小声叫:“殿下。” 葡萄酒后劲最烈,叶真鬼鬼祟祟辗转几次,身上没力气,复又睡昏过去。 再醒来时,床纱模糊透进光亮,叶真眨巴发肿的眼皮,面前李谨行撑起一只手倚着看她,目光专注,另一只手拿她一缕发丝,在指尖绕着打圈。 她扯回头发,猛向后退,抓起被子盖住胸口:“殿下,你……” 刚一动,身下血涌,头顶晕眩,后面的话都软在舌尖。 “怎么,不给看?”李谨行嘲讽地望她遮掩的动作,手钻进被子里,轻易覆到她胸前,重重揉捏软肉,“昨晚我给你换衣服擦身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拒绝?” 叶真手腕哀哀推他,口中挣扎:“我昨晚什么都都不知道,随便换个人我也会接受的……但六殿下是我未婚夫君,殿下就是我兄长,你不能……” “随便换个人?”李谨行上身压过来,手上动作更加放肆,“兄长?我从前都不知道你有这种爱好。” “不是,唔……”叶真眼底湿润,李谨行对她的身体太过了解,不过是抚摸而已,她心潮颤动,更加湿润,忍耐到脊背紧绷,李谨行仔细摸过光滑的弧度,仿佛在确认她的安全一般。 她气息紊乱,啜泣着在身上摸索,李谨行撤回手,从枕边拎起紫玉匕首给她看:“你找这个吗?” 叶真目光追过来,刚看到一点希望,李谨行抬手,把匕首扔出床帏。 落地无声,殿里铺满白色毛毯。 ☆、第 82 章 叶真怔怔看一会儿,讷讷问:“殿下,这里是你的寝殿?” 他嗯一声,手重新探回去,在她细嫩腰间摩挲:“你昨天喝醉,只能带你回东宫,我最近都没怎么回来住。” 他手掌有茧,叶真骨架纤细,身上软肉却多,两相厮磨,磨得叶真酥痒难耐,软绵绵求饶:“不行殿下,我还……身上不适。” “知道不适,也敢喝那么多酒?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故 分卷阅读178 意。” 叶真睫毛颤动,辩解道:“你不要总是污我清白,我冷才喝酒的。” 她退到床沿,李谨行手一揽,把她抱回来,她扭着身问:“殿下不去朝参?” “不去,我旧伤复发,称病。” 他话音刚落,叶真停下手脚:“什么伤,严重吗?” “背上的刀伤,医官说压到就会开裂。”李谨行唬她。 她果然不动了,脸上纠结,斟酌着劝:“殿下既然受伤,就卧床静养,不要乱动。让我下去吧,不然万一碰到你伤口怎么办。” 李谨行手掌贴到她小腹,温热覆着画圈:“肚子还疼吗?” “还好……殿下,你放开我。”叶真连耳尖都通红,“如果让六殿下知道,影响不好。” 李谨行顺着她说:“明泽怎么会知道,你告诉他?对他描述我如何把你压在床上,先揉这里,又捏这里……” “殿下!”叶真气呼呼叫停,“请你尊重我。” 李谨行不声不响,安静片刻,牵着她的手向下,按在他勃发的下身处。她惊叫一声,手挣脱不开,带着哭音委屈到含糊:“你做什么!” 他低头咬着叶真耳尖说:“你帮我弄出来,我们就起床。” “我不……”手强制贴着他滚烫的东西,叶真全身发慌,眼里逼出泪水,“不要,殿下放过我。” 她泪盈于睫,楚楚可怜,李谨行心里莫名有阴暗冲动翻涌,低声诱哄:“不要再想了,就算你已经跟明泽成婚,我要你做什么,你也没法拒绝。” 叶真瑟缩后退,不断摇头:“殿下,哪怕我真的是你喜欢的姑娘,但我现在根本不记得你,我不是她。” “没关系。”李谨行退开一点,紧紧盯着她眸中泪光,刻意说,“我说你是稚玉,你就做稚玉,我不关心你现在是谁,只要有这张脸就好。” “可是,殿下你这样,打着痴情的名号做始乱终弃的事……”叶真闷出一头汗,既热又恐慌,还想争辩,李谨行已经带着她的手抚慰起来。她烫得一哆嗦,细嫩手心包着那段茎身,生涩地摩擦起来。 她眼睛一眨,两串晶莹泪珠掉下来,屈辱地小声啜泣着帮他弄。他在床上从来没见过叶真不情愿的样子,面色虽然平静,底下却愈发兴奋起来。叶真花瓣一般的红唇微微启开,蹙眉敛目满脸懵懂,李谨行忍不住凑过去衔住她双唇,用力舔咬吮吸,搅得她哀声求饶,迷茫又羞耻,毫无反抗之力。 日头高起,李谨行这一觉睡得饱,精神很足,赤脚踏在雪白毛毯上,低头穿外衫。帷幔中不时飘出小猫藏不住的低泣,他朝床上喊:“你不起来的话,我就把你衣服拿走,今天都不用起来了。” 叶真红着脸探出头:“我不要在你面前穿。” 李谨行把她的衣服拿过来递给她,她拿进床里,又探出来问:“这是谁的衣服?” 成色很好,红衫红裙十分招摇,正合她的身形,比昨天那套厚多了。 “是你以前放在宜春宫的冬装。”李谨行解答。 哪知叶真撇撇嘴说:“我不要别人穿过的。” 李谨行动作顿住,回头看她,眼神冷得她浑身一抖,声音越来越低:“要是我给殿下穿别人的衣服,殿下愿意吗……” 他走过来,撩开床帏,半跪着到她面前:“公主是不是误会,你还是摆正心态,你现在是靠着‘她’,才能被大家一忍再忍。” 叶真跪坐着,头发散开衣衫凌乱,侧过去躲他,闭上眼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殿下别过来。” 帷幔重新放下,恢复昏暗,叶真急急忙忙换上衣服。 李谨行在外面看床幔中人影轻微晃动,叶真一边穿,一边拖着声音问道:“殿下,我现在既没有从前的记忆,也变了性情,你还喜欢我,你……是不是只喜欢我的身体?” “喜欢一个人,当然会喜欢她的身体。”李谨行平缓说,“你鬼话连篇的样子,倒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叶真停一会儿,不满道:“殿下就不要再提以前,我现在是林珠。” “好,随便你是谁。”李谨行心中一片开阔,“林珠公主,明泽的未婚妻,还不是在我的床上。” 宛如忽然找到压她一头的方法,李谨行把这两天的恶气全出掉,心情顿觉舒畅。 早饭是黄桂粥和一碟盐水煮虾,红虾煮得刚好,只加饴盐,鲜甜可口。叶真筷子不停,昨天她没吃饱,现在补回来,虽然跟李谨行一起非常拘束,但抵不住馋意,掩着嘴吃光一碟。 东宫各处烧着地龙,吃完饭,内侍又捧上来一碗药汤,她嗅到黑枣香气,糊里糊涂喝下去,肚子暖融融,终于舒服起来。 喝药时东宫侍官跟在李谨行旁边商量事情,一脸牙酸的模样。叶真表面不在意,竖起耳朵尖努力听,只听到他说不合规矩什么的,想必是她住了一夜带来的麻烦。 等侍官离开,叶真小心翼翼问:“殿下今天休息吗?” “只是不去朝参,事情还要做。”他向后靠 分卷阅读179 着放松,“外面在下雪,你等雪停再回去,待不住的话去西池或者北苑玩吧,不要出东宫。” 听到他要做事,叶真心思活络起来,靠过来讨好道:“外面太冷,我不想去,殿下做什么,要我回避吗?” 李谨行别有深意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我就是……太累了,想待在殿下旁边休息一会儿。”叶真措辞毫不真诚,眨着眼睛扮乖给他看。 “今天起床已经晚了,现在替陛下接见弘文馆学士议事,下午有几个文书要写。”李谨行思忖回答,“你可以在崇仁殿等我。” 叶真懵懂点头:“我能在那里睡觉吗?” 他大度道:“可以,不要乱翻我的东西。” 叶真踏进崇仁殿就知道这个地方不一般,看起来是李谨行办公的书房,书架码着书,书榻上整齐摆放各类奏折和文书,笔架墨砚规规矩矩,连他的白玉印都没来得及收起来,光明正大摆在桌面。整个殿里严整干净,黑白分明,唯一破坏和谐的是角落正方矮桌上放着一只细长水瓶,插几枝初绽的红梅。 她进门看到太子印,眼睛立刻发亮,蹭过去要看,内侍慌忙制止:“公主,殿下的书桌不准任何人靠近。” “我就随便看看。”叶真假笑着逞强,双手交握四下打量,这里服侍的人比寝殿多几个,她随意踱步问,“殿下每天都在这里处理政事吗?” 内侍说:“是啊,有时不想去崇文馆,也会在这里读书学习。” 说完又忽然发觉不对,苦着脸道:“公主有什么问题还是亲自去问殿下,我们不能多言。” 叶真无聊地走两圈,跳到书架前,伸手要拿书,内侍跟着跑过来阻止:“公主,殿下的书还是不要乱翻,万一影响到他……” “怎么会影响嘛,我看完就放回去了。”叶真胡搅蛮缠,“我问你,殿下有跟你说不让我看书吗?” 内侍老实回答:“没说。” “那不就好了。”叶真执意抽下来一本,朝他示威,“你敢惹我,等殿下回来,我叫他杖你一顿,要不要赌一赌殿下宠你还是宠我?” 内侍退缩一下,不管是公主还是叶姑娘,他都惹不起,但脑中激斗一番,仍好言相劝:“殿下罚我是小事,万一影响殿下读书,那才是大事,还望公主体恤,放回去吧。” “真没劲。”叶真意兴阑珊,扫兴地把书推回去。 她走到殿中央,问罪道:“什么都不让我做,我不开心,殿下回来看到怎么办?” 她眼睛长得狐媚,高高挑起来,一股盛气凌人的劲儿。 内侍指着另一处矮榻道:“公主要休息或者喝茶都可以,殿下吩咐过,给您准备蒙顶石花,鹿肉脯、糖蟹和芙蓉糕。” 叶真泄气,坐下来盖着毯子,捧起热茶思考。她再要搭话,几个内侍充耳不闻,一路敷衍。她心底叹气,东宫的人真是精挑细选,一点都撬不动,只能劝自己慢慢来,不要心急。 没有书看没有事做,叶真撑着脑袋数雪花,生生等到午饭时间后,李谨行才踏雪回来。他一进殿,叶真立即清醒,坐着抱怨:“殿下怎么去这么久,我等得好无聊。” “大家有分歧,多谈了一会儿。”李谨行由内侍解下披风,抖落一身雪花,才走过来,“你早上不起床,害我现在没有午休时间。” 他稍作休息,坐到书榻前,拿起玉印放到一边,叶真跟过来坐到他身旁,先是询问:“殿下,书架上的书我可以看吗?” 李谨行取出桌上的奏本,摊开辨认,随口回答:“当然可以。” 叶真靠得更近,努力作出娇声娇气的模样告状:“我刚才想看书,你的内侍居然不让,我都说殿下很重视我,他还不听哦。” 李谨行觉得好笑,靠近她低声问:“早上还扮贞洁烈女,现在怎么就演恃宠而骄?” 她得寸进尺,目光扫过打开的奏本,伸手攀住李谨行手臂:“因为殿下的内侍真的很无礼啊。” 他扣下手中的一折,饶有兴趣问:“是哪个?” 叶真骄横指给他看:“就那个咯,殿下一定要罚他。” 李谨行望向泫然欲泣的小内侍,颔首肯定他:“书房重地,是要谨慎些,以后也要好好警惕。” 小内侍如蒙大赦。 叶真眨眨眼,立马结束表演松开他:“殿下不信任我?” “你好像对这里很感兴趣?”李谨行屈起食指叩一叩桌面,隐着深意笑笑,“我怕你会偷东西。” 叶真起身去书架前挑书,口中呢喃:“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她翻翻找找,靠在书架上潦草翻看,上下几排翻遍,过小半个时辰,不知从哪里角落抽出来一个小卷轴,跳到李谨行跟前问:“殿下,这是什么?” 李谨行拿过来放到一边:“是地图。” 她两只胳膊搭在桌上,跪坐着撒娇:“不能给我看吗?” “你看地图做什么?” 叶真侵袭大半桌面,还有继续向他靠近 分卷阅读180 之意,大腿不自然地挨着他腿侧,别扭地讨好。他抓起叶真手腕按住,轻声警告:“既然你牢牢记得自己是西扈的公主,还是少碰这些危险的东西。” 她讪讪收回手,心里琢磨,怎么美人计在寝殿管用,到书房就不管用呢。 ☆、第 83 章 李谨行写的不是什么机密文书,因此不避着叶真。内侍在一旁研墨,殿中安静,她看李谨行写得十分专注,悄悄伸手去够太子玉印,先探出手指虚拢一拢,慢慢摸到边,一点一点勾过来。 直到她拿到手中,李谨行都没理她,内侍咬着嘴皱眉,不敢出声。叶真稍稍退后,捧在手中观察把玩,因着心虚,看一会儿印,便偷瞄李谨行一眼。她再伸出小拇指拨旁边空白的纸张,歪过来一张,抬手就将印按上去。 辨认完几个鲜红的字,她还想再盖,眼前白纸被李谨行长指捏起,递给内侍:“烧了。” 内侍拿起,塞进殿角火炉里,紧盯着毁尸灭迹完,过来殷勤回禀:“已经烧成灰了。” 叶真怀揣玉印,给李谨行赔笑。 李谨行报之一笑:“别随便玩我的印。” 叶真假装恍然大悟,愚钝地把印放回去。 李谨行提点她:“这个印没有实际效用,只代表是我说的话,一不能颁发命令,二不能调兵,你拿走也无用。” “我……没说要拿啊,就是太无聊了,玩玩嘛,哪有人会当着你的面偷拿你的东西。”叶真左顾右盼,连连摆手。 安分一会儿,叶真挥手挤开旁边的内侍,自己接过来研墨,一脸贤惠懂事,小声探问:“殿下,连你的印都不能调兵,那要用什么才行?” 李谨行悬笔停下,斟酌道:“发兵用的是信玺,但只有玺没有用,发兵诏书需经各方审核,才能从驿站送出去。如果是京师出征,要陛下亲自参与授节拜将,然后行出征礼,祭军旗,除非危急存亡之际,否则这些都是必经流程。” 叶真脑筋飞快转起来,李谨行继续说:“诏书和鱼符一齐发往将领手中,符书合一,才可以出兵。” “殿下说的是寻常出征,那如果很危急的时候呢?” “如果是地方叛乱,可以先发兵后上书,此时不发兵反而会获罪。如果是外族入侵,用羽檄快速传令,授予将领自行调兵的权力。” 叶真考虑着问:“羽檄很容易伪造吧,写一封文书插上羽毛,送出去很难查证。” “当然也要盖调兵的信玺,非常之时只能舍弃可靠,追求快速,但除去一些造反之将会伪造羽檄来欺瞒士兵,其他谁敢做这种事。” 她若有所思,李谨行伸手到她眼前蘸墨:“劝你不要想了,调兵大事重重把关,就算告诉你方法,你也找不到机会破坏。” “我想也是。”叶真顺口接一句,忽然抖一下,“我没有要破坏,殿下真是一天污蔑我好多回。” 问到想要的讯息,叶真懒得再讨好,重新躺回自己的地方喝茶,李谨行收起边防图锁进抽屉里。 叶真趴在桌上全心投入,思考着所有可能性,手抓到茶盘里一个小小的长方玉块,不由拿着,压倒再抬起,在手里打转,动作轻缓,没有发出声音。过了几刻,她忽然浑身抖一下,莫名奇妙抬头,发现李谨行正不动声色地探究她。 探究她手里的玉块。 叶真心中陡然震惊,下意识一松手,玉块没站稳,晃悠着闷声倒下。 李谨行似笑非笑。 这是他的动作习惯。 下午时分雪停,叶真迫不及待告别李谨行出宫。她在东宫住一晚,回来时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衣裳,刚进正厅,孙鸿面色不善盯着她:“你跟他睡了一晚?” 她挥挥手:“你担心什么嘛,我身上不适,昨晚喝多,一觉睡到天明。” 怀里抱着手炉,她坐到孙鸿旁边轻浮道:“再说,要是真的跟他睡过,不是更好吗,更能蛊惑他。” 孙鸿冷淡说:“我怕他先蛊惑了你。” “放心——”叶真凑过来,“我还是有收获的,今天在东宫书房待一下午,碰到太子殿下的玉印。” 孙鸿表情松懈:“真的,他让你碰?” “就一会儿,看来还不够。东宫的人都很严密,我套不出东西,到底我们的人在哪里啊,叫他跟我配合配合吧。”叶真自己拿桌上点心吃,含糊随意说。 孙鸿只说:“到需要的时候,当然会出来帮你。” 叶真没趣地起身:“真是……算了算了,喝一天茶饿死我了,我要吃饭。” 门外守卫进来禀报:“公主,有一位太师府的叶夫人来拜访,要见吗?” “啊?”叶真回身,脸上满是不情愿,“我好累,你就说我还在东宫没回来,不见。” 守卫出去片刻,又过来道:“公主,叶夫人说她会一直等着你回来。” 叶真头疼道:“说我今晚都不回来。” 守卫刚领命,她又招手道:“等等,你告诉 分卷阅读181 她,我不见外人。” 这次成功拒绝,再没有人来烦她,她躲进四方楼享清静。 连着几天徐霜都来拜访,她持之以恒,叶真固执不见。享受了四天不用见人和动脑的悠闲生活,这日宫里又送来帖子,叫她去试婚服,定婚期。 婚服照她和李明泽的身形做了半年,直到十一月才做好。这是正事,叶真无从推辞,孙鸿提醒她:“婚期尽量定晚一点,我们多点时间准备。你动作也要快,尽早取得东宫信任。” “好,好,知道。”叶真垂着头敷衍。 她现在心情矛盾,一方面想快点解决事情,一方面实在不愿意面对李谨行。 试礼服仍然由皇后做东,在延嘉殿试。叶真到的时候,连皇帝陛下都亲自来看,李谨行坐在下边,皇后替李明泽整理已经换上的绛红礼服,一身衬得他精神抖擞,宽肩窄腰,既周正又俊俏。她转到正面看,夸赞道:“六殿下人中龙凤呀。” 李明泽自豪:“那当然。” 皇后笑得眼睛亮闪闪,感叹:“我们明泽终于要成家了。” 李明泽瞅瞅叶真,心里本来有十万分抗拒,但想到可以欺负李谨行一把,便露出一个笑脸,坦然邀请:“公主也换上看看。” 叶真转到偏殿换,周围一圈宫人,捧着钗钿凤冠,霞帔礼衣,外面还有层叠披帛和宽大外袍,整套衣裳繁复至极,宫人一个接一个上来,动作训练有素有条不紊,她不一会儿就穿得头都晕了,任由她们摆布。 礼服青绿色,金钗步摇缀着各色宝石和她喜欢的珍珠,头冠更是极灿烂,等全部穿好,她晕头转向,头皮揪得发麻,一步走出去,连忙伸手要人扶,摇摇晃晃小步走出去。皇帝在正殿看她这幅模样,笑话道:“你居然还能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走得十分专心,根本分不出心思反驳。直到站到李明泽身旁,才有空抬头看看。 这一身裹上,根本看不出身形,只有一张脸在累赘珠宝中显得更加弱小,好在依旧白皙明亮。这时候就看出长得艳的优势,金玉珍珠和红绿宝石都压不住她风流容色,反倒因为这复杂庄重的一身,有几分端正仙气飘出来,皇后极满意道:“好,等成婚时,我要请全长安的女儿家来看看,我们家的才是最漂亮。” 她可不管谁跟谁成婚,反正叶真和薛采星她都喜欢,怎么嫁都行。 叶真叫她夸得不好意思,低头害羞,偷瞄一眼李谨行。他一直没说话,目光直直望着她,眼里情绪翻涌,□□到有些失态。叶真吓得移开,埋头探究自己裙子上的花纹。 皇帝在上位哂笑,促狭道:“你俩还挺配,赶紧定下日子过门吧。” 李谨行转头喊他:“陛下。” “怎么了,你这个兄长不急,我看林珠挺急的。”皇帝站起身,对皇后道,“今天就定下来,我晚上再来看看。” 皇后欢欢喜喜应声。 叶真两只手在宽阔的袖子里拍一拍,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紧张道:“那我现在把礼服换回去?” 皇后阻拦道:“多穿一会儿,看有没有哪里不合适。” 她由侍女搀着摇晃坐下,眼睛朝上瞟,嘴里说:“合适合适,太合适了,就是头顶好重。” 皇后笑着说:“这才片刻,你就嫌重,等成婚时礼仪繁多,你可怎么办。” 叶真由衷叹气:“成婚真麻烦,娘娘,能不能选个宽裕的日子,让我稳妥学完礼仪,我好怕出错。” “年前是不可能了,年后嘛,起码也要等到上元节过完,最好在上巳之前,二月份合适些。”皇后抬手叫侍女把钦天监选送的几个日子拿给叶真看。 李明泽来了兴致,笑嘻嘻道:“二月份?那我看就二月十四,二哥觉得怎么样?” 李谨行杀他一眼,他乖乖坐回去喝茶。 叶真翻着纸张问:“二月十四怎么了,殿下喜欢这个日子?” 李明泽殷勤解答:“这是叶姑娘的生辰。” 叶真手稍稍顿住,抬眼看李谨行。这一眼饱含大部分委屈与一丝丝生气,仿佛埋怨他旧情难忘。 李谨行心里好气又好笑,可真是个活祖宗,横竖都是她在折腾李谨行,她还怪起人来。 她气郁,便说:“不好,我看二月十九好,就这个日子吧。” 皇后略微想想:“那就还有两个月,也好,今天开始,你每日都来延嘉殿,好好学礼仪。” “每天?”叶真瞪着眼睛。 “对啊,反正年节到了,宫里经常饮宴,你留下来学习,顺便过节。”皇后慈爱地邀请她。 叶真恍惚说:“哦,好……那六殿下呢,他跟我一起吗?” 李明泽忙说:“你自己学,我有空去找礼官教。” 叶真一转头,还没来得及开口,珠串啪一声打到脸上,她捂着脸低叫一声:“哎呀——” 一直沉默的李谨行笑出声。 ☆、第 84 章 十二月接近下 分卷阅读182 旬,年关的氛围越来越浓。叶真拒见所有客人,主要是徐霜和陆远,蒋瑜也来拜访过几次。反而是孙鸿忙着交际,她一回绝,孙鸿就倒贴上去。她整天绕延嘉殿打转,说学礼仪是真的学,不掺半点假,礼官端正严肃,毫不留情,她根本不敢糊弄。 中途遇到几次李谨行,他每次都是看好戏一般看一会儿就走。叶真有一件事希望他能主动提起,但他好像忘得一干二净。 这天下午李谨行要离开时,叶真只好厚着脸去拦他:“殿下,我上次有东西落在东宫了。” “什么?”李谨行平静问她。 她伸手比划:“就是我那把紫玉匕首。” 李谨行看起来并不想还给她,她扮可怜哀求:“我一直带着它防身,现在没了,睡觉都觉得不安全。” “你除了用它防我,还防过别人吗?”李谨行眯着眼睛反问。 叶真理直气壮回答:“难道殿下就可以伤害我吗?” 李谨行哑然失笑。 叶真如愿跟着他去东宫。 匕首被他放在承恩殿,等内侍取的时候,叶真看到李谨行桌榻上放着一碟糖块,与平时吃的糖砖或者石蜜不同,这糖晶莹剔透,浅浅的黄绿色,叶真凭直觉猜测,一定好吃。 “这是你的喜糖,内侍省送到各宫叫先尝一尝。” 她看得太认真,李谨行出声时吓她一跳,尴尬道:“喜糖啊。” 李谨行将小瓷碟朝她的方向推一推:“你也尝尝。” 她等了片刻,没有人给她递,只能自己坐过去,捏起一块含到嘴里。 糖块甜味为主,酸咸涩为辅,唇齿满是清香,解腻开胃,她口水直流:“好吃,是桂花糖,还有青梅味?” “对,尚食局有南方厨师做的。将桂花用青梅卤水和饴盐腌制半个月,与糖一起舂捣压模,最后晒干制成,工序比一般糖复杂,一共做了十万块,等着大婚时分发。” “十万块?”叶真惊诧。 “不算多,民间嫁娶时,排场更大的也有,况且大宴三天,来来往往每人几袋,很快就吃完了。”李谨行习以为常。 本朝富庶,从皇帝到白身,婚丧嫁娶都办得非常隆重,叶真含着糖块说:“我没成过婚,不知道场面这么大。” 说着内侍取来匕首,呈给李谨行,他拿起来,显出犹豫神色,叶真急忙赔着笑轻轻接过:“谢谢殿下!” 表面看好像她一直在伏低做小,实际上好处都被她吃了。 一颗糖融化到末尾,有人进来给李谨行送帖,腊月里祭祀事项繁多,李谨行帮皇帝处理一半,亲卫正是来送相关的信帖。 他收到桌上说:“有劳贺兰将军。” 贺兰慎忙称不敢,送完便退出去,干脆利落目不斜视。 叶真手指摸过去,又夹出一粒糖块扔进嘴里,目光放在贺兰慎背影上,思索着问:“殿下,你身边的亲卫都是什么来路?” “国戚子弟,或者朝中三品以上大员的直属子孙,怎么?” “那像贺兰将军这种级别的,你知道他们家底吗?”她舌尖挑开糖块,开口时唇舌间飘出桂花香气,混杂着青梅,消掉甜腻变成清冽。 “当然知道,贺兰慎祖籍太原,他曾祖父追随高祖一同起兵,戎马半生,他父亲和祖父都做过宫中亲卫,要是不清白,怎么敢送进深宫。”他一边说,一边猜测叶真想法,“除非像柳维宗那种后天被策反的,亲卫在来路上不可能有问题。” 叶真不死心地追问:“还有其他很得殿下信任的亲卫呢,他们你也清楚吗?” “清楚。”李谨行耐心解答,“比如聂云,他是京兆人,家里世代从仕,出过一位宰相两位尚书,祠堂都在长安城。你怀疑哪个,可以调来册子看,都有记录。” 叶真眼睛一亮:“可以给我看吗,内侍的记录也给我看看,好不好?” 李谨行盘问她:“你怀疑什么,我身边有可疑的人?老实说,现在看起来对我最不利的就是你。” 叶真舔着糖思考,到底在东宫什么地方会埋伏着一枚暗棋,她怎么看都想不来,宫里当差不像外头自由,审查严格得要命,假如是她,她要怎么混进去? 最好的混进宫方法是什么? 对她来说,当然是像现在一样,以妻妾的身份接近,但李谨行没有接触过其他姑娘,难道…… 她脑中豁然开朗:“殿下,亲卫们的妻妾,你了解吗?”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了解。”李谨行反驳,“况且她们也没机会接触我。” “好,那就由我探查。”叶真咬着糖,觉得自己抽出一点丝茧,“首先看有没有外族女儿家嫁给东宫亲卫。” “长安城居民胡汉交杂,外族不计其数,不少人说不定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外族,你要查,太费劲了。”李谨行提醒她。 她托腮道:“我当然是两边一起查,殿下也帮帮我,多行方便。” 李谨行半晌没有答话,她歪脑袋一看, 分卷阅读183 他正饶有兴趣打量她。她眼神飘忽说:“我这么牵挂殿下的安危,殿下就不要防备我了。” 她在东宫的种种怪异行为,李谨行都记在心间,暗中应对。很难说她是不是故意,但只凭调换公主这一天,西扈的使团就不要想轻易离开长安。他陪叶真玩,多半还是赌她可以信任,存着配合她的意思。 第二块糖吃到最后,李谨行问她:“好吃吗?” 她咽下口水诚恳回答:“好吃,没那么甜,像坐在青梅树中间一样香。” 说完她后知后觉,刚才为了吃糖坐到李谨行旁边,现在距离似乎有些近。可能身体从前已经习惯跟他亲密,没有发出任何不适的讯号,他毫无征兆地抵过来,按住叶真手腕,咬住她唇瓣。 叶真呜咽反抗,李谨行一只手环抱住她,舌尖顶开她唇舌,吮吸到柔软的甜味。在她口腔内肆无忌惮作乱,卷到薄薄一片桂花糖,他拨动糖片,刮过叶真舌头,蹭她上颚,激得她舒爽颤栗。 他亲得十分缠绵,又带了不容置疑的力度,强迫她沉沦。她手搭在李谨行肩膀,身上发软,本来想挠他,但舒服得忍不住哼出声,推拒的动作迟疑起来。 绵长的一吻后,叶真推开他急促呼吸,好一会儿才缓解眼前冒星星的眩晕。她眼神失焦,喃喃说:“糖没了……” 李谨行觉得她这幅模样可爱,她脑袋转过来,无辜说:“殿下,这是我和六殿下的喜糖。” “……” “唔,殿下……不,殿下不要……” 李谨行侧身把她按到桌榻上,抵着深吻,舌尖直探到她喉咙深处,后腰是坚硬的桌沿,前方是雷霆万钧的他,叶真蹭着腰想逃开,他越压越低,叶真脊背触到桌面,冰凉激灵一下,下身不可避免与他抵在一起,烫得她慌张收缩,惊恐瞪大眼睛。 仿佛被他压在承恩殿的主位侵犯一样。 好在李谨行赶在意乱情迷前及时收住,俯身望着她,伸出大拇指擦过她唇边一点亮晶晶涎液。她晕得乱七八糟,受过欺凌既委屈又享受,表情惑人,李谨行差点忍不住,便遮起她眼睛低缓喘息,不敢再看。 她本性风流,理智却又必须矜持,拉扯着忍耐,耻感更强烈。不是谁都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放浪,叶真痛恨起她的敏感来。 离开东宫时,李谨行递给她一罐青梅桂糖,一个黑檀棋筒。桂糖她收下,棋筒拿起来掂一掂,里面棋子质地软,声音轻,数量也似乎不多。她不太明白:“殿下送我棋子做什么?” 李谨行解释:“你一直闷在四方楼不出来,要是无聊,下棋消遣消遣。” “哦。”她糊里糊涂收下,“谢谢殿下。” 他看着叶真鲜红欲滴的唇瓣,有些烦恼,转而道:“二十四我要去骊山一趟,有些祭祀事宜处理,你去吗?” “我去做什么?”她紧张地舔一下肿起的嘴唇。 “郡主跟我一同去,她想起跟你有一个温泉的约定还没履行,叫我邀请你。” 叶真脑子里转一圈:“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当然不会,我肯定带兵过去。”李谨行说罢,目光锐利起来,“你在想什么?” 她连连摇手:“没有没有,好好我去。” 约好时间地点,叶真抱着糖罐出宫。 下午用完饭,沐浴熏香之后,她坐到房间,叫侍女摆开棋盘。郑重打开棋筒倒出来,她愣住。 侍女在旁边奇怪:“怎么只有白棋?” 她拈起一枚,白玉棋子轻巧柔软,握在手中隐隐发暖,一粒一粒摸过去,她指尖沾上热意。 思虑半天,桌上热茶蒸起氤氲雾气,缥缈中她笑起来:“白棋先行,殿下这是……请君入瓮,要我自己动手,露出破绽给他看。” 她落下对角的座子,犹豫着走出第一步,幻想李谨行在与她对弈。虚空中落下温润的黑子,如果是李谨行,他会怎么走,她想象着,跟着继续下。 天色浓黑,夜幕中星河灿烂,东宫灯火未灭,染出朦胧光晕,檐上白雪红瓦,安静中只有风声穿过。承恩殿内明如白昼,鎏金莲纹香炉里燃着甘松沉香饼,香气清浅缭绕。紫檀棋盘上布着错落的黑玉棋子,李谨行神情认真,久久研究,抬手放下一枚。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棋子在指间发暖。 隔着宫墙门楼,他们与心中的对方对弈,所有沉默隐匿的话,都在棋盘杀局中浮现。 夜晚的长安城,东风在上空游荡,多数人已抱着被炉入睡,静谧安宁。 ☆、第 85 章 “请君入瓮?”孙鸿复述一遍。 侍女躬身答:“是,公主就这样说的。” 他抱臂摇头:“不妙,不妙啊,这个东宫,难缠。” 叹息许久,他回神嘱咐侍女:“继续留意公主的言行。” 朝参时间开始不久,叶真按时起床,揉着眼睛由侍女为她洗漱穿衣。她每天早上进宫,晚饭前回来,中午直接在延嘉殿吃饭休息。 分卷阅读184 出门前,孙鸿又在她耳边唠叨:“元日和大婚的礼节固然要学,但你有更重要的事,别真的把自己当成来嫁人的。” 叶真打盹点头:“是,你说得对。” 他不放心,再说:“不过不能操之过急,要是露出破绽,那才要命。” “好。”叶真应承,“可是就我一个人努力吗,你每天在做什么?” “我当然在搜集讯息,保证与西边的通信顺利。”孙鸿理直气壮。 “哎,那我们一起努力吧。”叶真焉了吧唧说。 进延嘉殿时,皇后的侍女引着叶真道:“今日宫外有几位国公夫人来拜见娘娘,娘娘准备设宴款待,问公主要不要去。” 叶真忙婉拒:“我有正事在身,哪里敢耽误,谢过娘娘好意。” 侍女乖巧道:“娘娘也说您怕是不会来,就委屈公主今天独自用饭,想要什么菜只管与我们吩咐。” 她不客气地说:“就有劳做往常的菜,清淡一些,盐水千金菜,虾肉汤丸,明珠豆腐,鱼酱饼。” 侍女应声:“是,清晨太子殿下送来一批书册,说是公主要看的,另外还有一碟乳酪杨梅酥,用牛乳、蔗浆与杨梅制成的滴酥点心,宫中新制的,殿下特意拿给公主用。” 她听这个侍女很会讲话,笑道:“哪里会特意给我,恐怕是拿给娘娘,我沾了娘娘的光。” 侍女掩口笑:“公主不知,殿下送来时,娘娘还说是她沾了你的光。” 去给皇后请完安,叶真依旧回到一处偏殿学习。她今日心不在焉,敷衍着走走拜拜,差强人意。好不容易捱到休息时,取出李谨行送过来的记录书册,开始翻阅东宫各人的来路,从籍贯、年龄到相貌一一核对。 跟着她的贴身侍女不识汉字,小声问:“公主在看什么?” 叶真随口哄她:“婚礼的宾客名单,好多啊。” 她一边看,一边回想这几天见过的人。可惜有些自乱阵脚,实在想不出头绪。 咬着杨梅酥,盘腿坐在地上,她对着摊开的书页叹气。 午睡清醒时,叶真坐起来稍微发呆一会儿,眼前还漂浮着籍贯字样。侍女给她用热布巾擦脸,皇后的宫人进来道:“公主,沅国公夫人求见。” 她闭着眼睛打哈欠:“见我做什么,我不认识她啊。” 殿里暖意融融,叶真睡得思维缓慢,宫人如实答:“她也是西扈人,想见见公主叙思乡之情。” 擦完脸,叶真睁开一点眼睛,模糊哼一声:“嗯?” 宫人继续解释:“其实是沅国公的妾室,但府上夫人去世多年,一直是她主事,沅国公十分宠信她。” 叶真缓一会儿,逐渐清明,揉眼的动作定在半空。 “你说她是?” 宫人贴心回答:“西扈人。” 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散开,取而代之一片光亮,恍如天光乍破。 沅国公的这位宠妾,汉名叫姜梨,穿一身浅色衣裳进来,看着颇为年轻,保养得宜,面容干净,完全是长安城里最招人喜欢的模样,真如素白梨花一般婉约。 她含笑朝叶真躬身:“公主远道而来辛苦,本应一早就去拜见您,但一来元旦将至府中繁忙,二来,也怕太殷勤了叫人说闲话,还望公主见谅。” 叶真亦笑道:“哪里的话,夫人过来我们说说话。 转而支使殿里留着的几个侍女:“来人,给我煮一壶白毫茉莉,要细细煮好,去看着厨房冲煮。还有你们,去拿点心来,我要现做的。” 几人都领命退出去,姜梨坐到叶真旁边,低低道:“公主行事还顺利吗,孙先生此前说我一个女眷,不要随便来找你们,免得令人生疑。我想着在宫中叙几刻话,还是皇后娘娘殿里,应当很稳妥。” 叶真摸到她的手,握在掌中拍手背,满是压抑住激动的赞扬之色:“稳妥,太稳妥了。时间紧迫,夫人直说吧,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姜梨面露憾色:“我一直待在内宅,来往的是各院夫人,加之我位分低,没有太深入的消息,只能听到些闲话,都报给孙先生了。不过现在开始直到上元节,但凡我家夫君参加饮宴,必会带上我,公主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尽管吩咐,我在内宫行走比男子方便多了。” “好,有你一起我就放心。你在京中这些年,可与我们的其他人联络过?”叶真殷切探问。 “没有,我们互不联系,我连他们在何处都不知,孙先生说了,这是防止我们一人败露,连累其他人。”姜梨手心紧张得微湿,快速说着,“我只知道,除了我,他们都伪装成汉人身份。” “事关重大,是该小心些。”叶真赞同道,“我听说沅国公很宠你,你在家里说话分量应该挺重吧?” “寻常家事,自然是都听我的,他也好,家里小郎们也好,都待我友善,但朝堂之事,我插不上嘴,他们没有征询过我,我更不敢主动讲。”姜梨语气软和一点。 叶真一面想,一面说:“听起来你在家中日子 分卷阅读185 过得不错,要是真的起事,暴露出来,你不留恋现在的生活吗?” 姜梨的手在叶真掌心僵一刻,随即缓缓表态:“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我想夫君会保护我。保护不了,我为国而死,也值得。” 她话音隐约艰涩,叶真叹道:“涉及外族,哪怕是个国公想必也护不住你。你暂且放心,我尽量帮你隐瞒。” “多谢公主!”姜梨情绪上头,激动答谢,然后才亡羊补牢道,“公主也放心,我会永远把国家放在我个人之前。” 叶真实则不相信她的话,但仍安抚道:“这就对了,我会记住你的功劳,至于国公府这些人怎么看你,不过是琐屑小事,在大业面前不值一提,哪怕他们从上到下全都痛恨你,你也能得到我们国民的纪念。” 姜梨手一颤。 拿点心的侍女先行返回,在桌上摆下鸳鸯酥、蜜糕和葡萄,叶真放开姜梨的手,换回寻常话题,不正经道:“我总听旁人说沅国公怎么宠夫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姜梨随她一起拈蜜糕吃,面色从白缓和转粉:“让公主见笑,不过是与天底下寻常夫妻一般,有恩爱也有争吵时,我脾气不稳重,多亏夫君他担待这么多年。” 叶真兴致勃勃听她讲故事。 下午回四方楼,叶真迫不及待去找孙鸿,开门见山道:“沅国公府的姜梨夫人今天在宫里跟我见了一面。” 孙鸿不大高兴:“她怎么这样自作主张。” 叶真评价道:“我看她挺诚实的,也不知多年来怎么瞒过府里的人。” “她照我教的做,当然不会出错,平时除了给家里送书信,又不会做奇怪的事。”孙鸿坐着慢吞吞整理桌上药材,平静回答。她早晚要见姜梨,虽然不满,但没出事的话,孙鸿也不愿指责。 “她说要大宴的时候帮我,我想想怎么行动,年节时宫里人多,既方便又不方便,我得周全一点。”叶真坐到他对面,看他手里动作,“这是什么?” 孙鸿拿起来一包打开,露出里面豌豆大小的药丸:“这个,是玉露娇。” 一听就不是正经东西,叶真表情立马不好:“做什么?” “太子平时在宫里,饭食都有人试,没机会做手脚。等去骊山,你找机会接近,放进茶水里,正好他对你不设防。”孙鸿郑重叮嘱,“服下去会立即发作,你要看好时机。” “为什么要用这个?”叶真头都大了。 “当然是给太子殿下添乱。”孙鸿阴恻恻笑起来,“不管你现在是谁的模样,都是六皇子的未婚妻,太子跟你有不伦之情,他还怎么立足。” “你想太多了,他们家才不在乎这个,武后和杨贵妃都什么出身,影响到名声了吗?”叶真试图打消他的念头。 “不一样,你们大婚在即,况且太子还只是太子,没有登基,敢胡来就是一个很大的把柄。”孙鸿说着打开另一包,“如果不够,那你顺便怀上他的孩子。怀不上也没关系,这种药吃下去,会产生微弱的有孕脉象,可以骗住他们,给你保命,到时候你再怎么罪大恶极,也要等生完问罪。” 叶真整个人定住,好半天脑袋里嗡嗡响,不可置信地问:“这是哪里来的药,可靠吗,我不敢吃。” “可靠。”孙鸿肯定地说,“我们的人在扬州搜集的,听说那里的大户人家后宅用过。” 叶真傻在原地,脑筋转不过来,惊诧好久,才费力说:“可是太子殿下又不傻,我给他下药,他事后肯定会发火。” “这就看你了,你多说点让他心疼的话。”孙鸿很有信心地说,“我猜他再生气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忍着点,为了大业吃点小苦头。” 叶真万分抗拒,又问:“真的可靠吗,我们的人在哪里,我不放心。” “这个是太子身边的人,他亲眼见识过药效,你别怀疑了,成大事总要冒险。”孙鸿依旧循循善诱,“再说能保你安全的方法,你不用吗,为什么不用?” 叶真有口难言,复杂地看着桌上的药。 孙鸿让步道:“你不用药也可以,但你保证有孕的计划能进行。” 叶真表情凝重。 ☆、第 86 章 小年过完,一整天飘着细雪,红梅热烈,腊月二十四,叶真裹着狐皮披风在门前等薛采星的马车。车队停到她面前,车上香球飘荡,前面车里探出李谨行的半个身子,扫她一眼,嘱咐道:“带上手炉。” 她衣服里揣着不正经的药,不太敢看他,含糊答应完,低头从侍女那里要了一个。 薛采星撩开帘子,整张脸埋在毛绒绒的衣领中,开心招手:“快来快来,我们走了。” 叶真慌忙踩上车,进去跟她聊天。马车里温暖,一路颠簸半日,下午时抵达。侍女撑开伞,叶真只顾与薛采星说话,没留神前面堵着一个人,朝薛采星招呼道:“雪天路滑,你小心点。” 听着耳熟,叶真吓一跳,这才抬头,发现李明泽也在,她困惑道:“六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分卷阅读186 ” “我一直都在啊,在车里你没看见。”李明泽笑嘻嘻,伸手扶薛采星。 “你来帮太子殿下吗?”叶真跟着踩几下雪,跳到扫开的路上。 “我来玩。”李明泽一脸坦荡。 叶真撇撇嘴,随他们走进院子里。路旁的松树挂一身雪,几个松果顶着薄薄的雪,小巧可爱,她指着说:“郡主,这里有松果。” 薛采星也喜欢可爱的东西,走过去便要摘。叶真捂着手炉施施然道:“你够不着。” 松树年纪大,长得略高,她比薛采星高半个头,踮起脚刚能够得着,薛采星就不行,她跳两下,指尖堪堪掠过松果尾端。 叶真好心按住树枝,哄她说:“我帮你。” “谢谢——”薛采星重新探出手,弯曲的树枝一点一点靠近她。 她聚精会神注意着松果,忽然叶真一把放开树枝,松果向上一跳,树上积雪簌簌落到薛采星头顶,她被冰得低呼一声。 叶真急忙跳开,笑道:“郡主不要随便相信别人啊!” 李明泽上前拍掉她身上雪花,恼道:“你有意思吗,万一阿星着凉怎么办。” 薛采星缩着脖子,本来准备凶叶真,听他这样说,赶忙辩解:“哪有那么容易生病,我又不是她。” 说着朝叶真吐舌头。 叶真躲到李谨行旁边,不好意思说:“哎呀,我下次不会了。” “你是不是一天不招惹人,心里就下不去?”李谨行轻描淡写训她一句。 叶真嘻笑糊弄过去。 最终李明泽摘下两个松果,拿给薛采星玩。 骊山此时覆着雪,除了他们和常驻的护卫,再没有别人,漫山只有这一处院落扫开路接待,整座山在雪中格外安宁。 李谨行忙着做事,调来卷宗给几个手下分派任务。叶真本来想躺在阁楼听听雪煮煮茶,奈何薛采星精力旺盛,拉着她到处跑,给她热情介绍各处风光。 这座院又大又周全,厨房煮捧出来一碟梅子姜和点心,她们两个跪坐着对窗看雪。薛采星给她热情介绍道:“我们晚上去泡露天温泉,这里有一间双泉的,一处院里两个汤池,四面围着假山花树,顶上没有遮挡,平时可以看星赏月,今天刚好飘雪。” 叶真心神向往:“好啊,忙这么久整天人都是紧绷的,终于能放松。” 不一会儿厨房再端上两碗鸡汤细面,里面有嫩笋、虾仁和菇丝,稍放一点花椒,吃着鲜美,叶真连汤喝掉。 陪薛采星乱跑一气,到处撒欢儿,两个人互相扔雪团玩,在院里笑得放肆,铃铛笑声挠得人心痒。在外面不觉得冷,等天色完全暗下来,回到屋里,冰雪融化,衣服湿漉漉,叶真这才觉得凉。 围着炭火烤手,叶真推薛采星道:“郡主快去换衣服,我也要换,我们一起去泡温泉。” 薛采星跟她嘻嘻哈哈闹:“干嘛,一起换不好吗?” 她凭借高挑优势把薛采星抱在怀里,摸她衣领:“好啊,那我这就替郡主更衣。” “登徒子!”薛采星挣扎出去,笑得全身颤。 把她打发走,叶真回身找侍女:“快快,我的药呢?” 侍女忙摸出来药包,随手夹出两粒药丸递给她。她左看右看,拿起空茶壶,把两粒一起投进去,盖上白毫银针茶饼,倒上新接的雪水,合上后做贼心虚,打个寒颤,再催侍女:“给我换衣服。” 换上沐浴的轻衣,她长长出一口气,捧起茶壶特意给侍女看,哀哀道:“我走了,你别跟来,不过万一我呼救,你可千万要来救我。” 侍女被她吓得呆起来:“公主不要说丧气话。” 温泉外面还有一间外屋,叶真把茶壶放在炉子上烧,叮嘱站着的内侍:“谁来了都不许给喝,尤其是你们六殿下,喝了对他身体不好。” 内侍啊一声。 做好准备,叶真这才撩开珠帘穿进后面,一进去不得了,视野开阔,两个汤池都很大,热气腾腾,白玉做壁非常华贵。汤池周围铺着木板,再向外是红梅花树,密密仄仄开着红云,一边有围栏,一边有假山,挡着风。叶真踏进去脚底热,头顶凉,雪花飘到汤池上空便无声消融。 除却自然景致,更让叶真发懵的是,李谨行和李明泽也站在这里,正跟薛采星讨价还价。 薛采星看到她来,露出为难的样子唤她:“公主来了?可惜两位殿下也想在这里泡,要不然我们换一间?” 叶真走过来问:“院里还有露天的吗?” “没有了,其他都是室内。”薛采星如实回答。 叶真不舍地看看天上细雪,提议道:“去其他地方也是我们两个一起,我看这样,叫人围一圈屏风隔开,我们在这边,两位殿下去那边,好不好?” 薛采星震惊地看着她。 “殿下觉得怎么样?”她跳过薛采星的意见,径直问李谨行。 李谨行说:“不怎么样。” 她笑出来,挥手安排他的内侍: 分卷阅读187 “快去抬屏风过来,围住我们这边,殿下就请自便。” 内侍当然不敢动,叶真不理会,牵起薛采星的手去看水。薛采星只来得及回眸看一眼李明泽,就被拖到水边。叶真踢掉鞋子,脚尖在水面探一下,抬头对上万千雪片落下来。薛采星随她一起仰头,夜空中飞雪轻盈,她也不想让出这方天地了。 不多时内侍搬来屏风,绕着叶真这边围拢,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侍女们站到外边,只余叶真和薛采星,两人脱掉外袍,只穿白绸薄裙下水。屏风上影影绰绰,能窥到一点她们二人身形。 李谨行一巴掌拍到李明泽后脑,不近人情道:“看什么看,眼睛都直了。” 他抱着脑袋收回目光,遗憾地走到另一边进水。 他们两个泡进去之后不声不响,静坐着谁也不理谁,只靠着池壁看夜空。叶真与薛采星那边一开始有窃窃私语,不知道二人聊什么,忽然笑起来,薛采星嗔道:“我不跟你玩了。” 叶真讨饶:“别呀——” 说着伴随一阵撩水声,安静片刻后,两人齐声清脆大笑,互相埋怨:“你怎么这样!” 一直没听到外边的声音,叶真忘乎所以,声音逐渐大起来:“郡主也给我看看。” “不给!”薛采星抱胸,“有什么好看,没有你好看。” “我就要看!” 水声四溅,两个人又笑又闹,热意蒸腾,笑完气喘吁吁,声音都清晰落到同屋另外两位耳中。 叶真游过去拿甜酒:“哎哟不和你闹,来我们饮酒。” 两人头发拿金钗挽着,胸口以下一身素白,玩闹到脸颊浮红晕,各执金盏,双手捧着互相敬拜,仰头喝下去。 叶真满足喟叹:“好舒服。” 薛采星放回酒盏,上下打量她一番,笑道:“你从前总爱说胡话,现在想来,要是我们真的做一对,倒蛮有趣。” “那怎么行。”叶真故作正色,“我都要成婚了。” “你真讨厌。”薛采星伸手给她泼水,再玩一会儿,压低声音道,“不过我要趁现在劝你,可别跟太子殿下玩得太好。” 叶真竖起耳朵凑过来:“为什么?” 薛采星记恨着她刚进京城时李谨行的表现,因此报复道:“他太凶了。” 不知道哪里逗乐叶真,她趴在池边笑。 一共这么大的地方,薛采星声音压得再小,依然听得一清二楚,李明泽闷声忍笑,李谨行斜他一眼。 过了许久,叶真彻底泡舒畅了,才起身换衣服,仍薄薄一件绸裙,身上正热,懒得多穿。她看薛采星穿好,便说:“郡主先回去吧,我外头还煮着茶,等饮一杯再走。” 薛采星答一声好,回去睡觉。 屏风撤下,叶真抱着红色衣衫出去。刚走到外间,看到李谨行坐在茶炉旁,眼前摆着两杯袅袅热茶。看到她出来,抬头道:“内侍说你还煮了茶,我留下来喝一杯,现在刚好。” 她连忙上前,紧张问:“殿下还没喝吧?” 李谨行拿起茶杯:“还没。” 叶真摸着他的手夺过来,急急喝下去:“我正口渴得不得了,让我先喝。” 李谨行蹙眉看她。 她坐下来,把自己面前那杯也喝掉,推开茶壶:“殿下,晚上喝太多茶不好,你别喝了。” “你又做什么?”李谨行靠过来。 “没什么……殿下你靠得太近了。” 叶真说着向后退,她现在身上水渍未干,脸色潮红,紧张感逼迫她垂眸出汗,心脏跳得飞快。李谨行盯着她,目光一点一点下移。看到她胸前松垮凌乱的领口时,他忍不住伸手抚平:“好好穿衣服。” 手指刚触到锁骨,叶真站起来:“殿下,你真的不能碰我了,我就快跟六殿下成婚……” 李谨行猛然揽住她腰身,带她跌进怀里:“我说过不准再提这件事,你是不是觉得惹我发火很好玩?” 叶真挪动几下,抬头时目光闪亮:“请殿下慎重。” 李谨行慢慢后退,叶真握着紫玉匕首,刀尖朝他。 短暂的沉默里,两个人寸步不让,就在叶真想起身时,他忽儿扣住叶真手腕,拇指一按,叶真顿时卸力,匕首落入他手中。 屋内砰的一声巨响,李谨行把匕首打入桌中,钉得极深,整张桌榻久久震动,叶真全身颤栗,害怕地屏息。 李谨行扔开她手里的衣服,强制把她禁锢在怀里,低头狠咬她鲜红唇瓣。她摇头抗拒,身上却发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不知是因为温泉,还是因为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内容我写了,但发出来肯定要被锁,所以就算了,直接省略过去。 ☆、第 87 章 清晨雪霁天青,薛采星穿戴严整,吃过饭就开始等班师回城,左等右等不见人,最后是李明泽来找她,说他们二人先回去,李 分卷阅读188 谨行还有事要做。 她点头道:“那我去找稚玉说一声。” 李明泽拦住她:“不用了,他们两个在一起呢。” 薛采星还想坚持,猛然反应过来,红着脸说:“稚玉好没义气。” 叶真一晚睡得不踏实,热醒几次,等彻底清明时,想伸手撩开床幔,刚抬手便痛呼一声。 李谨行拉起帷幔,坐到床侧问她:“醒了?” 她全身痛感慢慢苏醒,沙哑□□说:“我好累。” “你昨晚怎么回事?”李谨行说着牵出她手腕查看,伤口有一点结痂,青紫勒痕恐怕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 手一动便钻心地疼,她痛苦喘着说:“我吃了那个,玉露娇。” “吃了多少?” “一壶放了两粒,我只喝下去两杯。”叶真看他脸色不好,怯怯说。 他果然动怒:“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汉成帝吃七颗就能死在床上,你身体还不好,这么迫切折磨自己?” 她喏喏说:“我死在你床上,总比你……要好吧。” “还不知错?”他语气颇重。 叶真赶忙认:“错了错了,都怪我求欢心切,本来说给殿下吃,但我怕对身体不好,舍不得给殿下,就自己吃了。” 李谨行冷冷看她。 她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硬着头皮说一半实话:“因为要是给你吃了,我说不定真的会死。”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发疯,那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叶真发疯比较容易控制。 “怎么非要下药,你跟我好好说不行吗?”李谨行看她飘忽的眼神,恨恨说,“是你自己有私心吧,还刻意惹恼我。” “也有这么一点原因,我就是好奇殿下粗暴的样子……”叶真虚弱地说。 “永远这么肆意妄为,你不为自己考虑,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我?” 叶真又要装相:“殿下胡说什么,我是林——” “别装了。”李谨行压着怒火打断,“漏洞百出。” 她哑声片刻,苦兮兮道:“我是为了提醒你才暴露的。” “终于肯承认了。”李谨行余怒未消,“跟我装什么,为什么谁都不认?” 叶真不好意思说:“我怕你们关心则乱,影响我做事。再说我没准还要死,现在认了你们又要伤心一回。” “你就是喜欢看我为你失控,是不是?”李谨行松开她的手,又恼又恨,“知道危险还不给我回来,不准再去四方楼。” “殿下不要生气,事关重大,我慢慢告诉你……” “不就是西扈居心不良,在边疆虎视眈眈?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只他们有心眼,我们没有脑子吗。”李谨行打断她话音,“早定下要通婚,边防当然会更加注意。” 这个道理好懂,中原上国不可能随便什么人都收,再加上从兵力到兵法各方面压制西扈,要探查还是很容易的。 叶真嘿嘿笑两声:“从我回来的那天,殿下就派人去问了,是不是,我就知道殿下聪敏警惕。” “少花言巧语。” 叶真裹着被子说:“但殿下身边有他们的人,藏得隐秘,指不定会祸乱朝政,不捉出来后患无穷。” “所以你查到什么了?” 叶真冒出头,终于敢说:“一共五个人在京城,三个我已经见过,还有一个我大概有数,只剩最后一个,我还要再装几天。” 她说完观察李谨行脸色,恳求道:“殿下不要这样看我,仿佛特别痛恨我。” “你以为呢?”李谨行没好气说。 人世间七情六欲这一课,叶真又教给他一节,喜欢一个人,必然也会恨她。 叶真忍着痛把他的手拽回来,按到心口抚摸:“殿下听听我的心意,消消气。” 手背是她软嫩的手在滑,手心是她凝脂胸乳,抽出来不需要多大力气,主要靠意志。都这时候了还想用美人计混过去,李谨行一把抽出手。她又想追出来,但一动起来全身痛,忍不住溢出声。 “殿下,我全身都疼,尤其是膝盖和大腿。”她整张脸皱起来。 李谨行撩起被子,她膝盖磕得浮出发紫血点,大腿根红肿,身上到处是齿痕,倒没有说谎。 “你可真会挑时候。”他伸手揉一揉膝盖,想明白了,“伤成这样,我还敢跟你发火吗?特意吃了药来博同情,选这个时机跟我坦白,是不是。” 不碰还好,一碰,她膝盖发酸,丝毫撑不住,口中不由低叫。 内侍送上来叶真的早饭,一碗加了荔枝膏的甜赤豆粥,一盏剔好的樱桃。樱桃破成两半,去核,浇上白白的乳酪,旁边搁一只乌木小调羹。 樱桃园里樱桃用温泉水浇灌,初结第一树,是吉祥兆头,很金贵,一共百十来颗,分到李谨行这里也不过二十,一大半送到叶真面前。 她挣扎坐起,头发顺滑垂到一边,松松垮垮披着锦被,撒娇道:“殿下,我手好痛。” 分卷阅读189 李谨行端起粥,亲手喂她,才咽下去几口,她不肯继续喝:“我想吃樱桃。” 他再拿过琉璃盏,捏着调羹,舀起半颗送到她嘴里。红樱桃沾着白乳酪,鲜甜多汁,她慢吞吞嚼。 昨晚实在太激烈,她到现在还脸色煞白,肚子鼓得很高,坐起来时,下身缓缓流出黏液。她含着樱桃,抱怨道:“殿下昨天到底弄进去多少东西,我睡一会儿就流出来一点,黏糊糊的,好不舒服。” 乌木调羹在她嘴里搅动两下,压住她舌头警告:“现在暂时放过你,不代表这事过去了。” “是真的嘛……”她小声咕哝,“殿下昨晚……身体还好吗?” “我当然好,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弱不禁风。”李谨行哼一声。 耽误到午饭后,叶真才穿戴整齐,她下身肿得敏感,腿脚发颤,一步迈出去,险些软倒,侍女扶着她艰难走两步,李谨行看不下去,上手抱她进马车。 侍女犹豫要不要跟进去,李谨行面色不善道:“回去告诉孙使者,公主这几天就不能回去了,我要跟她谈谈下药的事情。” 说罢进车,只留侍女在原地惊疑不定。 车子走在路上仍然颠簸,来时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此时叶真有苦难言,身体摇晃颤栗,脸色更白。李谨行把她整个团到怀里,低低说:“自讨苦吃。” 她讨好地蹭蹭他胸口:“殿下对我最好。” “在肃州是不是又受过伤?” “皮肉伤,不打紧,只是磕到脑袋,刚开始几天什么都不记得,后来就好了。”她乖乖伏在怀里答。 “两个月都不送个音信过来。”李谨行想跟她算账,刚提起一句,心有余悸,便叹着气换个话题问,“我送你的镯子呢?” “……” 他低头看,叶真一只手松松攀住他衣领,安静阖眼,口唇微微张开,一幅熟睡模样。他手摸到叶真腰侧,隔着衣服捏一把,她龇牙咧嘴醒来:“疼——” 对上他秉公不让的眼神,四下闪躲时,她想起来:“殿下,你在肃州有没有见李明昌那个侍女?” 李谨行神色如常,只话音略有迟缓:“见了。” “你发现她长得很像我了吗?”叶真戳着自己脸颊给他看,“李明昌太险恶了,他比不过殿下,就找些歪门邪路,真恶心人。” 他不愿多谈,赞同道:“没错,太恶心了,忘记这事吧。” 叶真成功转移话题,顺从说好。 再聊一会儿,绕回正事上,李谨行问她:“你还要回去?” “当然了,还有一个人我没查到。”她来了精神,撑在李谨行怀里,斜靠着说,“殿下,我想去太子府一趟。” “怎么?” 叶真摸索着拿出一个小药包:“这个,孙鸿给我的,说吃了能假装有孕。” 这个药让他们吃过很大的苦头,李谨行眼神复杂起来:“他叫你装来取信于我?” “是啊,还说可以逃避罪责,生孩子可真有用。”她笑嘻嘻说。 “他想得真美。”李谨行也感叹,“他从哪里拿到的?” “正是殿下你身边的人。我们都吃过这药的亏,但外人并不知道,他冒险把这个药送过来,我怀疑是想弃暗投明,先来试探我。”叶真一边说,一边拈着纸角拆开,“真是心思缜密,无论我是真的假的,都不会有漏洞。” 孙鸿以为这是一条妙计,却不知李谨行已经上过一次当,再诓他第二次太难了。这个送药的人,要么真傻,要么在向叶真暗示。 李谨行从她手里拿过去,警惕道:“你不是想吃这个吧?” 叶真被他逗乐:“不吃,吃一回就够受了。我们争取在一个月内解决这事,免得他逼我吃。” 笑完收起表情问:“殿下有什么猜测吗,既然亲卫不太可能有破绽,我们上次带去的人里,有机会接触到这药的,只能是太子府的人吧。” 她说着抬头看,发现李谨行露出难言之色,仿佛在后悔痛失良机一般。 “殿下?”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他不负叶真所望,“当时怀疑他与晋王府勾结,结果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原来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他只是在一旁推波助澜而已。” 叶真很灵地问:“殿下,扬州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一时忘记告诉你,那段时间太混乱。”李谨行回忆着,握住她的手包在掌心,“过几天我们去看看。” 叶真哦一声,随即给他讲起从肃州开始的种种经历,除去省略一句埋了他镯子的事,其他都如实相告。 说完喉咙更涩疼,倦意袭来,趴在李谨行身上回答他的问题,卷翘的睫毛细微扇动,声音越来越低,李谨行摸摸她后颈,她舒服地喃喃一声,香甜睡着。 ☆、第 88 章 腊月二十五,雪停,宫中各处扫雪挂灯笼,宫人内侍捧着瓜果酒盏忙碌,女医官从尚药局出来,急匆匆向东宫走。 分卷阅读190 年末这几天她清闲,心情也放松,忽然太子召见,想必有急症,赶紧放下手中活计摸出药箱,依照来人传的话,多抓一把药罐,忐忑出门。 走进东宫,内侍领她去承恩殿,转过回廊,空荡的扫雪刷啦声中,径直进到一间暖阁。暖阁地势高,是东宫少有的高屋,一进去暖香袅袅,地龙烧得热,但并不闷,开半扇对着湖的窗通风。 李谨行坐在桌榻前写东西,得到通报,看到她进来,便站起身。医官急忙躬身:“殿下有何吩咐?” 他走到床榻前,别起帷帐,里面赫然躺着只裹一层薄衫的叶真。解开她的裙子,露出身上青紫红痕,饶是做足准备,医官还是心里一跳,默念远离这等深宫秘闻。 这还不算完,李谨行请她全身诊治,尤其是腿间的肿处。她刚从外面进来,手指还是凉的,捉住叶真软热的腿根慢慢分开,叶真疼痛地短吟一声,头歪向外侧。 医官按压着看,叶真又烫又敏感,稍被触碰便发出哼声,内里深处居然还藏着浊液没能清理干净,医官心中紧张,等片刻后从她腿间抬头时,已热出满头大汗。 李谨行坐在床头问:“如何?” “下身主要是红肿,所幸没有严重伤口,先涂上专用的清凉消肿药膏,再用坐药,休息几天就好。”医官从药箱里摸出一圆罐药膏,放在她枕边,再拿出两个方盒,“这是身上淤伤用的,每日沐浴后涂上。这是手腕擦破的地方用,拿细布沾药裹上,我先给姑娘绑好,之后每天换药。” 医官摸出她的手,利落包扎,叶真慢慢清醒过来,下意识并拢双腿,困惑地看着她。 李谨行面不改色,拿起圆罐打开,正经问:“这个应该怎么用?” 医官包扎好手腕,看他有上手的意思,接过罐子说:“把手洗净,或者裹上蒸过的干净丝绢,沾上药膏均匀涂抹在里面。” 李谨行指甲修剪得圆润且短,用热水净过三遍手,挖出药膏,叶真瑟缩道:“我自己来……” “别闹,医官在治病。”李谨行拢住她的手,正色严肃道。 “姑娘不要怕,药膏涂上去会很清凉,你稍微忍一忍。”医官也一幅认真神色,仿佛只有她在大惊小怪妨碍治疗。她左看右看,羞耻难当,一口咬住李谨行手臂,忍住不适。 李谨行刚探进去就触到一片湿滑,勉强涂开,药膏立刻融化成水。他手指粗砺,摩擦带起一阵酥痒,叶真不由越咬越用力。 等他终于抽出去,果然凉爽许多,叶真松一口气,刚刚张开嘴,医官又从药箱里翻出一盒狭长药丸,镇定道:“这是坐药,放进姑娘身体里,会慢慢融化见效。” 叶真翻过身,把头埋进李谨行怀里,带着哭音闷声说:“随你做什么,别让我看到。” 李谨行抱住她摸摸后脑,对医官道:“这个放下吧,等晚上我看着她用。” 医官听从,扣上药箱,嘱咐叶真:“姑娘这两日要静养,不能再勉强自己。” 李谨行拍她额头:“听见没,叫你有分寸。” 叶真羞恼,不肯说话,朝更深处埋。 医官再交待一些饮食的注意,叫叶真勤沐浴,便退下去。看李谨行没有让她每天来换药的打算,医官由衷松一口气,飞快走出东宫。 “成天说你牙尖嘴利,你还真的利?”李谨行捏住她脸颊抬起,给她展示两排深红齿痕,问罪道。 她蹭一蹭床铺,找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补眠。 朝堂二十七开始放假,百官回家。宫里准备除夕夜的大宴、傩舞和元日大朝参,各地选派来参加大朝参的官员均已在京中落脚,外邦使臣和藩属国使者也携带献礼就位,等着元旦时在太极殿做大陈设。 宫中忙到最后几天,丝毫不敢放松。不仅朝中热闹,长安城百姓也在开开心心迎接年节,城里佛寺、道观、祅寺、大秦寺和光明寺等处人满为患,本地居民多去佛寺与道观求请平安,胡地商队则去拜自己信奉的寺庙。 因此维持安全是很重要的任务,李谨行每天要读宫外的报文,听宫里的汇报,里外各处繁乱,如同有无数条细韧的线在长安城横冲直撞,他要保证每一条都顺畅到达目的地。 至于皇帝本人,度过了即位以来最轻松的一个腊月。 本朝有太子监国的传统,很多皇帝在位后期就在享受,事务交给太子打理。七月份皇帝经历一趟叛乱,更觉得不能给其他皇子希望,而且要趁活着及时行乐,因此重担全扔给李谨行。 他白日忙得不可开交,叶真乖乖听话待着,没有提出宫的要求。她算是被今年种种邪门事情吓怕了,去扬州,灾,去敦煌,灾,每次只要离开他身边,又灾。她理解李谨行的心情,如果现在放她出去,没准一片杂乱中,她再出什么事,那她下去地府真要被姓李的列祖列宗追着索命。趋利避害,也是她能为社稷做的事。 好在她有事做。宫里各处要贴春帖,写迎接春日的诗句,东宫的向来是李谨行亲笔手书,但东宫有十几处殿,李谨行今年接了皇帝的工作,要给几位重臣赐书 分卷阅读191 ,他挥毫写过几幅,把叶真拎来崇仁殿,叫她写东宫的帖。 东宫正殿嘉德殿的他已写好,叶真同他分享书桌,缓缓研墨。寻常人家能在好一点的纸上写已经不易,内宫奢侈,用金帛。叶真手腕伤痕处打着结,下笔规整柔媚,是熟悉的赵体,先给北苑写一幅:莺啼北里绿,燕语南邻欢。 墨迹很快洇干,她拿起放到一边。 连写十几幅,写到最后,她挽着袖子一边写一边问:“殿下,承恩殿的写什么啊?” 北苑写鸟语花香,崇仁殿写诗书文章,承恩殿她犯难了。李谨行专心写着自己的本,被她打断,没有说话,伸过去包住她整只手执笔: 凤凰于飞,比翼连枝。 春帖只讲吉祥,不讲工整,这两句写夫妻情深,放在寝殿似乎没有不妥。 字迹融了两人的特色,钩画雄浑,转折内圆,他颇为满意,收回手继续工作。 桌上飘着墨香,叶真拿起这两幅字爱不释手,亲自拿去贴。 春帖贴好,要插桃枝。桃是吉祥辟邪的福宝,对叶真来说又多一层含义,她兴致勃勃,折下桃树新发的嫩枝,插到承恩殿门口。 夜间有内侍送来两颗夜明珠给李谨行查看,守岁时太极殿会换上一百二十颗大夜明珠和许多小珠,不用烛火就可以亮如白昼。平时这种奢侈之举要被言官逮着骂,但除夕不同,小孩子都可以换新衣裳,宴请百官的太极殿当然不能差。 叶真沐浴回来,见地上滚着两个大亮珠,伸脚轻踢。夜明珠没有任何瑕疵,色泽柔亮,吹灭灯火之后,黑暗中从容发着光。叶真看痴了:“殿下,这两颗看起来比去年的还好,我以为去年已经够好了。” “去年那批是扬州献的,今年是海外送来,据说从仙岛里采摘的。”李谨行牵过她的手,“你喜欢?” 这话一问就是要送她,叶真坐到旁边,连忙摆手:“不不,我看看就满足了,殿下怎么跟我娘亲似的,我多吃一口什么菜,她就要让厨房连做一个月。” “我们哪有你潇洒。”李谨行眸光紧紧缠着她,旧话重提,“你可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殿下每次说得我好像很负心一样,我明明一片痴心。”她装嗔卖乖道,“我一共十分真心,七分都给了殿下,只剩三分给自己。就这还是因为殿下叫我照顾好自己,不然我肯定一分都不留。” 李谨行不为所动:“巧言令色。” 她有一阵没说肉麻话,现在得意忘形,尽挑能戳李谨行心窝的说,凑过来问:“我听人说,殿下亲口承认,我是你的宝贝。” 他们两人性情天差地别,叶真刚发现自己有一点喜欢,就敢山盟海誓到处宣扬,而李谨行是叶真心目中完美的杯子,要把水倒满才会溢出来,因此他的话犹如纯金,又贵又沉。 叶真笑得坏心,撞一撞他肩膀:“是不是?” “是,是我的宝贝。”他捏住叶真手腕,看上面稍微消退的绑痕,“你该换药了,宝贝。” 叶真缩回去,跪到床上向里爬,刚逃进去一点,被李谨行翻过来:“除夕要宴会一晚,元日又有大朝会,你不把伤养好,万一中途膝盖一软跪下去,你叫我罚你还是不罚。” “就这几天养不好的。”叶真撩起裙子,指着膝盖给他看,“反正丢的是林珠姐姐的脸。” 最终叶真还是被李谨行轻松制住,里里外外换了一遍药。药香与绮香氤氲,床上逐渐安静下来。 除夕当天,上午李谨行起个大早,在太极宫忙碌,确认国傩和大宴的最后工序。陈樱跟在他身边,先在两仪殿禀报,随后跟他走到东边的尚食局监工。 户部今年有盈余,陈樱边走边汇报,总结说:“今年可以过一个舒服的年节。” “好,京中的病坊与福田院怎么样?”他走到尚食局,随意踏进一院去看糕点蒸制的情况。 陈樱一年到头谨慎,这时做完年末的结算,有一点自豪,难得说句夸口的:“都有序开着,今年风调雨顺,京中每一百户里,将近九十户能吃饱,加上朝廷与富户的救济,基本除夕都不用挨饿。翻开史书来看,也是少有的富足年。” 李谨行微微笑出来:“连陈尚书都说富足,可见是真的富足。” 说着腿一抬,迈进北边房里,刚进门,眼前一张矮榻上摆着满桌奶酥糕点,水果蜜饯,肉脯小食和刚蒸出来的鹿肉与羊肉,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叶真跪坐着,正咬一块海棠酥。 她刚坐下偷吃,就被逮个正着,手托着海棠酥,全身僵住,眨眨眼。 陈樱猛停住脚步跟在李谨行后面,神情复杂地看她。李谨行好没面子,一幅想不通的表情:“东宫还能饿着你吗,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搁下海棠酥,正色说:“厨房的人请我试试味道。” “试出什么了?” “我才吃了一口……殿下,我错了,我晚上不是要穿礼服戴面纱吗,没法吃东西,我现在先吃饱,不然到时候我怕撑不住。”她咽着口水说实话。 分卷阅读192 李谨行情绪上来又下去,最终说:“想得还挺周全。” ☆、第 89 章 下午,傩舞开始,太常寺卿与少卿一起押乐到太极殿前。他们已经事先练过十天,上千人穿朱衣,戴面具,为首有四人带着黄金眼的面具,穿着熊裘执戈拿盾,唱驱邪的曲子,身后有拿麻鞭的舞人,击鼓奏乐,一齐舞起来,阵势极大。 百官可以携带家眷进宫来看傩舞,驱疫祈福。皇帝同样前去观舞,舞完他还要领着百官去拜太后。叶真不去看舞,忙着穿繁复的礼服,穿好后侍女给她盘发上钗,额头点花,戴上金纱。 夜间宫廷烧庭僚,聚堆燃起沉香木,太极殿换上夜明珠,大宴百官。太极殿是整个太极宫最大的殿,所有官员位次早早排好,携带家眷入席。皇帝携皇后坐在主位,皇子随之,地方诸王与皇亲位置较前,接下来各国使节和官员按位分排列。 叶真位置比较前,与孙鸿隔开,不知道是不是李谨行有意交代过。开宴前她遥遥望一眼,孙鸿神色肃正,眼神如毒蛇般冰冷锋利。 席上探究她的目光有不少,虽然各国使臣穿着各异,但挡住脸不给看的,就她一人,她都能想到百官要如何惊诧于西扈的落后。 姜梨跟着沅国公坐,与她同一排,探头探脑给她使没有意义的眼色。薛采星将将在皇亲后面,朝叶真眨眼,此时要是薛禁来,位置都没这么前,谁让她是本朝一枝独秀的郡主。 叶弘在叶真对面坐,与她只差两桌,徐霜从她坐下开始就紧紧盯着看,一瞬都没离开过。殿里欢腾热闹,只有徐霜眼中含泪,心碎地凝望她。 她埋头避开,手指僵硬地在酒杯上焦躁画圈。 外面天黑,里面夜明珠熠熠发光。摆宴开始,皇帝先赋诗一首,再令众臣作诗,一同欢饮。殿里顿时人声鼎沸,笑语连连,一盘盘鲜香菜色如云端上来。 叶真不能吃,就格外馋。除了常规的蒸豚、脆肠、麻香鸡,有几道一看就是为她的口味做的,竹笋鲫鱼汤、山楂烧肉和肉羹团油饭,最让她牵肠挂肚的是一道糯米鹿肉圆,用鹿肉茸做成丸子,在糯米中滚一圈,拿饴盐、石蜜与黄桂酒调味,蒸出香甜味道,叶真垂涎三尺。 今天的酒也不一般,随随便便就是乾和葡萄、昆仑殇与龙膏酒,一样一样端上来,叶真几次想掩着口偷偷吃掉,都失败了。 欢庆到将近子时,皇帝酒酣耳热,站起来一挥手:“众卿,随我去海池泛舟!” 众卿都傻着眼。 李谨行劝道:“陛下,外面天黑,这么多人泛舟恐怕有危险。” 皇帝哼一声,觉得他没劲,想了想,又振臂:“好,那我们去承天门撒金。” 承天门是太极宫正门,对着朱雀门,好几位皇帝曾在门楼宴请众臣,撒金钱给人捡,与吃饺子包通宝差不多,谁捡到谁有福。 李谨行问:“陛下不守岁吗?” 皇帝走到他跟前拍一拍肩膀,醉醺醺说:“你好好守着,辞旧迎新,朕去与民同乐。” 随即走下台,众人纷纷站起,叶弘离他近,他直接拽起叶弘袖子:“走,跟我去门楼看看长安城!” 叶弘就被他拽走,徐霜恋恋不舍回头看一眼,断着肠跟着走了。再到陈樱跟前,她向后一躲,自己主动出来,小声说:“陛下,莫要失仪。” 皇帝哪里肯,硬是摸出她的手牵一段路,陈樱心里害怕,趁黑给他换成大内侍的手。 殿里前呼后拥撤出去大片人,顿时安静下来,李谨行四下一看,剩下的人寥寥无几,大多醉倒,叶真摘下面纱,举起筷子终于吃到心心念念的鹿肉圆,软香可口,越吃越馋。 她一面吃,一面抬头看李谨行,他坐着等她吃一会儿,站起来道:“要子时了,我们出去燃爆竹烟火。” 她端坐一晚,腿还有余疾,又麻又疼,一瘸一跳跟着李谨行出门。 外面悬挂红灯,明亮喜庆,内侍们抬过来爆竹,李谨行拿起,扔到庭中圈出的火堆里。子时钟鼓声齐鸣,全城烟花爆燃,气势恢宏,映到叶真脸上,更衬她流光溢彩。 这种盛大时刻,新旧更迭,到处都有欢歌祝福,她不由眸光闪动,看着李谨行,恰好他也回望过来,瞬时万千斑斓化为背景,星海与光辉只在对方眼中。 周遭久久回荡雄浑声响,眩晕好一会儿,叶真才想起,按规矩此时她要向太子殿下行拜礼。手刚动起来,李谨行按下:“你还有伤,不要多礼。” “那怎么行,我今年没有官职,不做跪拜,只行肃拜。”她挣开李谨行的手,甜笑说,“我拜了,才好跟殿下要礼物啊。” 除夕夜,亲情浓一些的家里会给小孩送礼物,她在李谨行眼里一直是小孩,往年都有送她金银玩物,她料定今年也有,便弯腰拜道:“殿下新年好,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起身眉眼弯弯道:“殿下准备礼物了吗?” 她期待李谨行再摸出一个镯子,毕竟柳叶镯埋了她心里十分遗憾。 李 分卷阅读193 谨行捉过她缠着细布的手腕说:“这一年里你遭了太多难,新年我没有别的奢望,只盼你能平安。” 她点点头。 “你自己也要凡事小心,别再任性妄为。” 她再点点头。 “给你用珍珠宝石打了一套璎珞,等回去送你,现在收好这个。”他拿出一个小小的金红锦囊,“里面装着我从慈恩寺拜来的平安符,和一颗玄奘法师的佛珠,你随身带着。” 叶真有些惭愧:“玄奘法师还保佑我啊,我五岁就毁了他的壁画……” 她小时候在慈恩寺壁画上面刻:神君何在,太一安有。正是玄奘法师过沙漠的壁画。小孩子没有敬畏之心,还引以为傲,现在虽然依旧不信鬼神,但打心底里佩服玄奘法师。 接过锦囊,她好好收起来道谢。 “明天还有朝会,你去休息吧。”李谨行放开她的手。 “殿下还要守岁?” 平日宵禁后差不多就睡下,今天晚了一个半时辰,叶真确实有些困。寻常人家今日通宵不眠,他们明天有大朝,不得不休息。 “我要守着,等陛下回来再睡。” “那我陪着殿下吧,反正百官散了也不会回来,我再去吃点东西。”叶真挽起他胳膊。 守过子时,殿里醉倒的官员陆续清醒一点,李谨行一一安抚过,叫各自家仆带他们回家。 殿里残羹冷炙,一片狼藉。叶真叫来厨娘:“把这碟杏乳酥酪、鹿肉圆和葡萄酒给我热一下。” 李谨行在旁道:“你想吃,叫他们重新做。” “殿下可不要铺张了,你看这满殿东西不心疼?”她笑着附到李谨行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极轻,气音说,“我可心疼,都是殿下的国库。” 李谨行伸出食指点她额头:“大逆不道。” 她说了这等冒犯皇帝的话,自己偷着乐,大大方方坐到李谨行同一桌,闲谈一会儿,忽然想起:“殿下,我今晚看到孙鸿,他面色不善,挺恐怖的,我琢磨着还是拿点东西回去给他看看。” “你要什么,发兵诏书吗?”李谨行猜到她的想法,“确实应该安抚他一下,免得他察觉。就算察觉,也要因为你的价值有所顾虑。” “对,你说了,只有诏书没有兵符调不动兵,我先给他,等将来查抄出来再毁掉。”叶真拿过白玉杯倒酒,说完饮一口。 李谨行略作考虑,点头道:“好,晚上回去我写一张,只是不会有三省审核的印章,你且拿着骗他。” 叶真伸手在桌上画两条树枝:“现在一方面是要问出最后一个人是谁,另一方面是截断他们的通讯。” “放心,通讯在我们掌控中。”他略微放松后仰,“这么长一条通路,从我们发现不对开始排查,很容易查到。” “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叶真舀着酥酪好奇。 “看到你的第一眼。”李谨行不知想起什么,现出浅浅笑意,“你真的回来,我反而脑袋里一片空白,一整天都回不过神。” “我也是,那会儿可担心殿下,一见到你,差点忍不住。” “是吗?”李谨行不大信,“你真的担心,怎么两个月不让我知道消息。” “我相信殿下。”她胸有成竹道,“就算我真死了——” 李谨行挡住她嘴:“不吉利。” 她拉下他的手改口:“就算我真有什么事,殿下也要找到我的尸体再做傻事。” 结果还是不吉利。 吃完一碟肉圆,内侍进来报,说皇帝回去休息了,请太子也早点歇着。两个人这才起身,穿过通训门回东宫。 李谨行说给她打了一套七宝璎珞,拿出来一看十分气派,金银珠串和红绿宝石闪闪发亮,价值不说,光是气势就镇住叶真,思量着这么正式的首饰,恐怕祭祀时才用得着。 除夕夜平安度过,第二天的元日大朝会,却要疲惫许多。 所谓天颜入曙千官拜,元日迎春万物知,天刚拂晓,百官身着朝服,已经抵达太极殿。开年头一次大朝,可算是一年中最正式的场合,所有人严格排好位次,站定等候。 皇帝与皇后同样穿隆重礼服,坐到上位后,按礼仪先由皇太子朝贺。李谨行前一晚克制着没有喝过多酒,精神很好,比起面容浮肿的皇帝,显然更潇洒。 他退下来之后,诸王献表,中书令叶弘读各地呈上的贺辞,黄门侍郎奏报祥瑞吉兆,户部陈樱呈献各地上贡物品,礼部林尚书呈诸蕃的贡品。 每一个人都有一段冗长的骈文贺辞,后面两位陈列好几十页拗口的财物名称,皆从容不迫,叶真打心底里佩服。她站在队列中听,努力打起精神,这种时候别说出丑,哪怕多晃两下可能都招来闲话。 最后是德高望重的郭侍中代替百官宣读贺表,他颤巍巍拆开贺表放到榻上,跪坐着读。这一篇贺文照例要写得万分卖弄,从上古书角里挖出来各种吉祥话,饶是叶真听起来都有些吃力,其他人更云里雾里。 郭侍中年逾古稀 分卷阅读194 ,音色庄严低沉,但老人家气不足,念到后面声音颤抖,叶真提心吊胆,生怕他读错一个字。 等他读完,满殿的人都松一口气。随后奏乐拜舞,殿里各人纷纷起舞,就算外邦使节也跳得有模有样。叶真站了一早上,从天光乍破站到日头高起,早就浑身酸疼,趁着拜舞急忙活动筋骨。 ☆、第 90 章 忙完这一阵,终于到早上最后一项内容,皇帝领着百官去给太后祝贺。 柳绰坐在两仪殿等着,叶真走进去抬头看,她一身威仪,神采奕奕地听贺表。 今日一看,皇帝与李谨行似乎都传承了她的一点风貌。叶真早忘了先帝长什么样,不知道这对天家父子像谁更多,但毫无疑问,柳绰这样的女子,看着就是要做贵人,这种威严不仅能母仪天下,上阵杀敌都够用。 读完最后的贺表,柳绰也向皇帝送上祝福。这一项做完,朝会完毕,宫里又要开宴。 今日不同的是皇帝会赐椒柏酒与五辛盘,椒柏酒是椒叶与柏叶制的酒,辛辣呛人,据说可以驱病驱虫,元日饮来祈福的传统酒。 五辛盘是葱、蒜、韭菜、芸苔、胡荽五种辛辣蔬菜,呈上来生食。御赐的东西不能不饮,叶真端起酒杯,撩开面纱,闭上眼睛屏息喝下去,辣到吐舌头。 忙过朝会,众人心情放松,气氛比昨日松动,不时有人站出来献诗献舞,走动敬酒,做出热闹给皇帝看。 姜梨率先坐到叶真身边,举着酒杯邀请她。她笑着压下姜梨的手,宽袖遮挡中,把手里卷好的黄麻纸递出去。姜梨手抖着接过去,一时没接稳,颤了两下才抓牢,瑟缩着喊:“公主……” 叶真金纱覆面,露出来的只有一双含笑的眉眼和眉间红花,轻声说:“拿给他。” 她心扑通扑通跳,张口问:“公主还不能出宫吗?” “暂且不能,出去就前功尽弃。”叶真凑到她脸颊边,轻声说,“我看孙先生有点急躁,你劝劝他,就说多想一想我姐姐。” 蜻蜓点水般靠近又离开,叶真的手微微推她:“快陪沅国公去给陛下敬酒吧。” 姜梨手犹豫着收回来,忽然瞥见她手腕上未散的淤痕,低声惊呼:“公主!” 叶真掩袖说:“不碍事,去吧。” 她这样故弄玄虚一番,姜梨泪水涟涟,幻想她遭了许多罪。 姜梨刚走开,薛采星坐下来,理直气壮地问罪:“她是谁啊?” 叶真好笑地说:“郡主管好多哦,我跟别人说句话也不行?” 薛采星作出羞恼模样:“哪有,好像我很在意你似的。” 笑闹之间,叶真放松下来,安全度过元日,没有出错。 从初二开始,所有人走亲访友,传座吃席。皇帝坐在家里一轮又一轮宴请亲戚,李谨行作陪,叶真闷了好几天,真如东宫妃子一般,每天翘首以盼等他回来。 直到初七人日的时候,李谨行借口要去太子府一趟,这才抓着她乘一辆车出宫了。 太子府里生机盎然,柳枝隐隐带绿,风拂过来减去寒意,满是温柔,一扫年前的丧气。叶真走在李谨行前面,感叹道:“我好久没回来了。” 李谨行被她这句回家取悦。 转过正堂,李谨行去书房,叶真到处走走看看,谁见了她都要吓一跳。院里到处挂着红灯红绸,叶真走到湖边亭子里,倚着栏杆俯瞰久违的景色。 湖水静谧,她眺望宽阔的水面,直看到远处延伸的灯笼。身后忽有人徐徐呼道:“叶姑娘。” 她转过身,笑着回:“你叫我吗?” “叶姑娘既然来见我,就不必再试探了。”孙前慈眉善目,和蔼道。 叶真从容说:“老先生说什么呢。” 孙前舔舔唇,娓娓道来:“我第一次见姑娘的时候,你才十来岁,喜欢吃竹笋、鹿肉和荔枝膏。在你来之前,殿下对吃食没有要求,我们做什么,他既没有禁忌,也没有偏爱。但是招待你的时候,他总会叮嘱,要用最嫩的笋尖,拿贡品的蜂蜜,炖汤加上黑枣和当归,做鱼要细细剔刺,甚至连你哪一日不能喝酒,他都记得。” 叶真神情微微讶异,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毛病多,所以从来不敢麻烦别人,遇到不喜欢吃的,放着不吃就是了,绝不会抱怨。李谨行能把她的习惯摸清楚,还不动声色地照顾她,叫她顿时反思,毛病是不是太多了点? 可她并没有要求李谨行这么做,这样一想,她又心安理得,专心地感动起来。 孙前眼睛眯起来:“姑娘,殿下待你十二分用心,你从前却一直不知道。” “我现在知道。”叶真叹气,“孙伯说这些,是想做什么,我还没对你动之以情,你怎么先下手了。” 他闷闷地笑出声,依旧慢吞吞说:“叶姑娘聪慧,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物,殿下更不是,所以听说你在假扮公主,便知我们必定要输了。” 叶真觉得好笑:“他们叫你来了解情况,你了解着了解着,就倒戈了 分卷阅读195 ?” 他干脆道:“是,因为以卵击石,必败无疑。” 叶真思虑一瞬,问:“恐怕不止这一个原因吧?” “不敢欺瞒叶姑娘。”他躬身拜道,“我家中外孙女,现在不过九个月大。” “律法不责幼童,这点孙伯可以放心。”叶真劝道。 “不止,我全家上下性命都在殿下手里。”孙前直起身,恳切说,“惟愿将功折罪,换我一家平安。” 叶真笑问:“你要怎么将功折罪?” “我可以帮姑娘指出长安各处联络的位点,与我们有来往的商队,还可以写信劝我王放弃。”他小心抛出筹码,“我想殿下应当也不愿交战,如果能和平解决,会是最好。” “你写信有用吗?”叶真好奇问。 “有用。”孙前笃定道,“我是来长安时间最长的人,也是我王最信任的,我会告诉他,国朝军队已经陈列边关,早做好准备。” 叶真更糊涂,连着之前的疑惑一起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与殿下一起想了好几宿,你扎根京城,是在沅国公府做饭做得出色,献食给陛下时,被他看中,挑来太子府的。沅国公这里当然是孙鸿叫姜夫人出力,可是你出身正当,怎么做来的?” 孙前叹道:“我从小就随商队混入京城,至今快有四十年。最初我碌碌几年寻找机会,恰好遇上陈王起兵,只要肯跟着打仗,都能入军籍。说来要感谢先帝,当时兵荒马乱,各种冒籍顶替,不然我怎会顺利混到军籍,娶妻生子,清清白白去沅国公府做事。” 叶真一时语塞,李谨行什么都好,就是他爹和他爷爷不太好。 他继续说:“四十年啊,我如今也没剩几年能活,只是我妻儿,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外孙,都是无辜的。叶姑娘,我过得越快乐,就越惶惶不安,很多时候恨不得……计划直接失败,不要有人来找我。” 原本叫他扎根,是让他伪装得像一点,哪知像过头,他舍不得自己家庭了。他神情真诚,叶真留下三分疑虑,道:“如果你写信确实有用,我可以求殿下宽恕,只是你们今后,不能在长安定居。” “只要殿下愿意放过,我们一定远离京城。”孙前郑重说,“但殿下说话能算吗,之前……三殿下叛乱时,他手下降将悉数被斩……” 他显出犹豫之色,叶真看在眼里,反而放心一些,思索一阵,对他说:“有了,我有金书铁券,还可以用一次,就算陛下要治罪,我也可以拿出来给你用。” 他愣怔住:“姑娘,没有说笑?” “当然没有,我说真的,你将功折罪,不能算死罪,更不能连坐,再有什么,我替你挡着。”叶真肯定说,“你要保证你写信真的有用。” “有用。”孙前叹息着,再次说,“如今在位的西扈王,正是我亲侄儿。” 这下轮到叶真讶异:“你?” 他仍是慈祥模样,面相周正,从容不迫。叶真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是西扈的王室,如此算来,林珠实际上是他侄孙女。这可真是忍辱负重,他居然还愿意协助叶真? 似乎看出叶真想法,他解释道:“我如今太清楚两国的实力差距,一旦交战,我们没有任何好处,这种事情我不想再做下去。再者,当初他们派我出来时,就存了要我死的心思,哪成想我没死。现在还指望我卖全家人的命,我心中不愿。” 叶真沉默想了好一会儿,又记起一件事:“对了,京中的五个探子,我已经知晓四个,只剩最后一个摸不到边,你知道是谁吗?” “五个?”孙前皱眉,“我、姜夫人,另外一个在京兆府,一个做金吾卫,还有谁吗?” “你也不知道。”叶真更加困惑,“为什么,这个人到底藏多深。” “等我写信去问问,姑娘你先不要向孙鸿透露,他这个人有一些极端,喜欢行险招。等事情定下来,再通知他。”孙前劝她。 “好。”叶真答应。 再聊几句,约定好立即写信送出去,叶真便提裙去找李谨行回禀。 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对她来说,全长安城最安全的地方,一个是太子府,一个是东宫,然而太子府被人明晃晃插进来一把刀,这么多年都没发觉。 本来太子府只是个闲居的地方,李谨行一年都不来几次,是为了跟她见面才增加次数的。而且孙前能得到宠信,完全因为做饭合她口味,如果是李谨行,根本不会显露出对哪个厨师的偏爱。 叶真慢慢想明白,孙前一开始讨好她的口味,就是冲着李谨行来的,只不过他长得太善良,做事用心,从不冒进,致使没人怀疑他。 回程的马车上,叶真郁郁不乐,给李谨行细讲一遍经过,末了难受地总结:“又是我害了殿下。” 李谨行却不大领情,好笑说:“你故意说这种丧气话,还不是想听我安慰?” 叶真挠挠脸:“你就安慰两句嘛,我心情不好。” 他想了一会儿,说:“城里一直有人盯着孙鸿,他的一举一动每天都在监视下,你 分卷阅读196 不用担心。至于孙前,我们留着一点怀疑,把他的信送出去。今年的打算是与西突厥那边决战,如果这边能不开战,当然是最好的,你做了一件好事。” 她听出一点话音,不安地问:“等打败西突厥,还是要出征西扈吗?” 李谨行盯着她:“你真的把自己当成西扈公主了?” “不是,只是林珠姐姐舍命救过我,我心里……”她说到一半停住,李谨行不太高兴,虽然面上还是一贯的清淡样子,但眼神不好,她改口道,“殿下的决定肯定是从全局考虑,我们征战常胜不败,经验丰足,想必没有问题。再者我也不是武官,我随便胡说,都听殿下的。” 李谨行伸手掐住她耳朵尖,语气里带几分恨意:“她来长安是准备做什么,她救你又有几分真心,你怎么会不懂?” 叶真挣脱开来,捂着耳朵委屈地争辩:“你不要这样说她。” ☆、第 91 章 林珠救过她两次,虽然身上背着国仇家恨,但在缥缈雪海里,林珠对她是真心的好。叶真没办法说,说出来李谨行也不会信,因此喊出这一句后,她再没有解释。 马车里沉默一会儿,李谨行心寒道:“只要是你姐姐就都是好人,林珠是好人,段欢是好人,陆瑶也是……” 叶真眉头皱起:“你说我姐姐做什么。” “不光她们,薛采星和徐兰都是好人,你都要维护,只有我不是。” 叶真懵了,他好像忽然赌气一般,冷冷转向另一边,不再理她。她愣住半天,心里琢磨着,靠近李谨行,声音娇娇柔柔说:“殿下不要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殿下是要做君主的人,不能简单用好坏来评判。我对旁人是喜欢,对殿下可是崇拜。” 李谨行仍不理她,她抱住他胳膊,轻轻晃着说:“我知道,殿下也是担心我被人欺负,对不对?” 她继续安抚:“要不是林珠姐姐救我,我现在可没命来见殿下。我只是觉得心里过不去,没有要反对。殿下,伤心都不让我伤心吗?” 她一面说,一面故技重施,抱起李谨行的手按在心上,刻意向下压到胸口处,眼睛亮晶晶望着他。 他抽回手,质问道:“每次都只会一招美人计?” 她笑眯眯说:“那也是殿下吃这招啊,殿下要是不理我,我就没办法了。” “我看你真是狐狸成精。”李谨行训她一句,气也生不下去了。 叶真趁机再抱住他胳膊,紧紧挨蹭着讨好。他捏着叶真脸颊抬起来:“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 “孙鸿呈的上元节礼单里,有一项说公主要献舞。”李谨行打量她,“你会跳吗,还是提前演练一遍吧。” “哎呀,我忘记这回事了。”叶真立马坐起,“我学了两个月,糟了糟了,我不会跳舞。” 本朝舞乐兴盛,贵族中没有不会跳舞的,但平时饮宴跳的一点软舞,与林珠要献的一整套舞比起来,根本没法看。 她忧心忡忡:“我再练一练。” 李谨行点头:“是要练,正好他把衣裙送进来了,你换上试一试。” 叶真壮士扼腕一般痛惜答应。 回到东宫,李谨行先去崇仁殿找一本奏章,叫叶真在承恩殿等他。没过多久,他刚写好盖完印,内侍进门通报,说叶真来找他。 叶真脸颊红扑扑,揪着外袍的领口进来。这件外袍又宽又大,把她整个裹起来,李谨行倚着椅背问:“你穿这样怎么跳?” “我穿他送的衣服也没法跳。”叶真一脸为难,“殿下你看了吗,他肯定在整我。” “怎么?”李谨行饶有兴致。 她紧紧抱着外袍,四下看看周围内侍。李谨行挥手遣退他们,末尾一个还贴心关上门。 叶真不情不愿扯开外袍,现出一件轻纱衣,里面掩着绣金线的红衣,颈间一套七宝璎珞,上衣极短,贴着身形的饱满曲线,下摆坠着纯金的短缨穗,露出一段纤腰,走起来金穗款摆,更显得腰身玲珑有致。下身的裙子用金线绣着莲瓣与凤纹,鞋尖顶着珍珠。 李谨行不动声色,把她从头到脚看一遍,命令道:“把外袍脱了。” 她打颤撒娇:“好冷。” “烧着地龙,不冷。”李谨行哄她,“还是我帮你脱?” “不用不用……”叶真飞速脱掉,扔到一边。 露出纱衣里白嫩身躯,她手腕各套了一叠手镯,动起来李谨行才发现,最让她难堪的是,手镯与脚镯上都缀了铃铛,稍有动作便叮当脆响。 他镇定说:“你跳吧。” 叶真哼声推辞:“没有音乐,怎么跳。” “好办。”李谨行起身,唤人拿一把琵琶过来。 他们家祖传的能歌善舞,兴致来了,宴臣子时都会展示一把。叶真一时忘了这点,弹琵琶对他来说跟写字一样简单。 琵琶横到他手里,他拨两下问:“什么曲什么调?” 分卷阅读197 叶真只好硬着头皮答:“羽调绿腰。” 这是一首非常流行的大曲,李谨行坐到她身前,开弦示意她跳。她一开始又是紧张又忘记大半,抬手无力,动作软化许多,拖泥带水,闭着眼不敢睁开。 后面索性破罐子破摔,乱跳一气,学着胡姬扭腰展示身体,眼神媚得滴水朝李谨行飞。金红两色交融闪耀,铃铛声越来越密,叮铃声响仿佛在她身体上弹奏,李谨行忽儿按住弦,余音还袅袅回响,弦在指尖震颤。 叶真跟着停下来:“我就说我忘了……” “上元宴的时候,你就准备这么跳?”李谨行放下琵琶问。 “当然不会。”叶真知道他问什么,连忙否认,“我只是在殿下面前忍不住放肆。” 李谨行抬手召她过来:“你力度明显不够,别人刚柔并济,你柔也不是正经柔。明明听说太师家风甚严,你到底上哪儿学的媚术。” 叶真跪到他旁边,身上铃铛细碎响两下:“不要让我跳了好不好,这身衣服我穿着去跳舞,不如跳承天门。” “别胡说,献舞穿这样很正常。”李谨行正经说。 叶真身上铃铛还在响,响得她面红耳赤,伸手要摘。李谨行按住她手腕:“乖,戴着让我多看一会儿。” 她羞耻难当,抬起脚踢他。 她看起来非常乖顺,像小孩子一样,舌尖抵着下颚牙齿,小口缠绵呼吸。人世间十分颜色,此时她脸上有八分,又是不满,又是贪恋,沉沦其中无法自拔,全心渴求着心上人。她呈现出一种矛盾的单纯,明明绝顶艳色,却仿佛是只求快乐的至纯之人。 …… 忽然殿外传来叩门声,内侍喊道:“殿下!” 叶真一颤,紧张地绷紧全身,她慌乱地咬住自己手掌,蹙眉发抖,睫毛带着泪珠,颤得如同雪中细弱的红梅枝。 太可怜了,可怜到想让她更狼狈。李谨行再次觉得,栽到她身上实在是件很平常的事。莫说肉体凡胎,就是仙人,谁能受住这等美人迷乱的样子。 过了小半刻,门口再敲一次,内侍锲而不舍喊:“殿下。” 李谨行吻掉她眼尾的泪水,提高声音问:“怎么?” 内侍答:“有位叫吴盈的不良帅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隔着一扇门,殿里传来他低沉声音:“请他去崇文殿,我稍后就来。” 门外内侍恭敬应声,匆匆离开。叶真放开手掌,崩溃地掉泪。 李谨行撑起上身遗憾道:“我有正事,不能陪你慢慢玩了。” 她求之不得,急促呼吸着说:“殿下快去吧。” 叶真抬起手无力地乱挥,却不慎撞到桌上的红梅水瓶,琉璃瓶啪地一声摔碎,她双眸含泪,吓得全身跳了一下。 清水在地上流淌,沾湿一点衣角,李谨行抱起叶真到桌榻上。 叶真这才有了在他办公的地方乱来的实感,她稍一侧头,就看到旁边摞起的奏章读本。李谨行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显出委屈的神色,呜咽着哭出来,伤心地一抽一抽。顺着她的目光看,才知道她又羞耻心上头,觉得丢脸了。 他坏心地凑到叶真耳畔,含着耳肉说:“以后我只要坐在这里,就会想起稚玉哭起来的样子。” “不要说——”叶真伸手推他,哭得凶,咬得也更凶。 起身时,李谨行忽看到叶真白皙腰侧有一处红色。靠近一看,才发现是一片红梅花瓣,由清水沾到她身上。仿佛雪玉中落了一点红,煞是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也是删了很多东西,大家凑合看看。 ☆、第 92 章 李谨行穿好衣服,找到叶真的外袍给她裹起来:“我去崇文殿,你在这里乖乖等我。” 她点头答应,揪着他的袖子问:“我现在可以不跳舞了?” “不跳,礼单刚送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否决了。”他低头一边说,一边给叶真系好腰带。 叶真闭着眼睛,默念殴打皇太子是死罪。 她又追问:“那这身衣服?” “太常寺的刘少卿送我的。”他坦然回答,“很合身吧?太常寺的人果然在这方面最机灵。” 她一身嫩肤重新藏进宽大袍子里,歪歪扭扭伏在桌上哼唧,控诉李谨行记仇小气。他捡起方才写好的一本奏章,给叶真看:“我刚写好,你给弄湿了。” 叶真捂住眼:“我没有!我不要看!” “想什么呢。”李谨行把她手拉开,“我说你打碎水瓶弄湿了。” 她眨眨眼:“哦。” “你以为是什么?”李谨行笑得非常开心。 叶真脸红红,仿佛随时能滴下水。李谨行重新取出来一本空白的,嘱咐她:“照着重抄一遍,等我回来再批一次。” “好。”她乖顺应答。 李谨行又揉乱她头发:“我看你只有吃饱了才乖。” 叶真手不由按到鼓胀的小腹,感觉身 分卷阅读198 下黏腻不适,她里面没穿衣服,心中害怕,羞怯说:“殿下快点回来。” 她鬓发凌乱,艳香缭绕,一身满足的情欲气息,李谨行眼色晦暗,不敢多待,很快出去了。她休息一会儿,慢慢把身上的镯子都解下来,整理头发,只穿一件外袍,坐在桌前开始抄书。 李谨行到崇文殿时,吴盈已经等在里面。内侍只说他忙,吴盈以为他在做正事,起身道:“殿下忙完啦?” 他略点头说:“有什么情况吗?” “是,今日我们的人守在四方楼,发现原本驻扎在城外的士兵,都乔装成商队偷偷进来了。”吴盈如实阐述,“大约二百人,不算多,不知要做什么。” 李谨行稍加猜测,想出几条路来,命令道:“加派人手,随时准备动手。如果他派人送信,先跟着看,别截断。” 对方领命:“是。” 他缓和道:“这两日暂且辛苦大家,日夜盯着,免得他在长安生出什么事来。” “殿下不必说辛苦,我们分内之事。”吴盈拜手道。 再聊一盏茶的时间,吩咐好各项细节,吴盈又匆匆而去。李谨行留在殿里思索片刻,踱步回到崇仁殿。叶真抄好奏本,放在一旁,自己耐不住欢愉后的困意,伸出两只手,趴着睡着了。他走过去一看,奏本前面还规规矩矩,最末尾却潦草几笔,看来是强忍困意写完的。 他原本还没有尽兴,但见叶真这个样子,哭笑不得。坐下之后,抱着叶真移开,枕到他膝头,换一个舒服的姿势睡。 内侍轻手轻脚进来收拾打碎的水瓶,不久重换一支新梅,放到其他桌上。李谨行提起笔,又叫内侍去宜春宫拿来叶真的衣裙,取些糖糕茶水过来。内侍一一照做,已经习惯对她的这般待遇。 日落交替时分,叶真悠悠醒过来,枕在他膝上懒散抬头,睡眼朦胧,脸颊余着红潮未消,当真是海棠春睡。 李谨行分神摸摸她脸颊:“醒了?喝点水吧。” 她迷蒙说声好,依旧无力躺着,清醒一会儿,懒懒笑着气音说:“殿下这是承欢膝下。” 又不知她说什么浑话,李谨行便说:“你要做我女儿?” “殿下的女儿要封郡主,我可没这个福气。”她在膝头打滚说。 “好办,发一封诏书说你孝心纯挚,感化天地,认你做义女,封个长乐郡主。”他徐徐说,“杨妃都能认安禄山做儿子,你不算什么。” 叶真嘀咕:“殿下还真想过啊?” “送你去敦煌的那天就想过,这样你出入宫廷更方便。”李谨行伏到她上方,半真半假说,“娇娇,叫声大人来听听。” 叶真推开他:“哎呀,殿下三纲五常都不要啦。” 她坐起来拈一块梅子糕吃,李谨行再提醒她:“喝点水。” “不想喝。”叶真捧着糕点唱反调。 “不行。”他亲自倒一杯茶递过来,叶真咕哝两句,顺从地接过去。 他从第一次跟叶真亲密接触开始,就疑心叶真会失水过多,心里有这点恐慌在,总是想喂她喝水。 叶真吃完,拿起衣裙去换,穿好衣服终于有了安全感。 年关刚过,上元节又快来了。不用掐指也知道,叶真跟李谨行开始这段不清不白的隐秘私情整整一年了。虽然李谨行遗憾于不能公告天下,但叶真乐在其中。 初九中午,李谨行好不容易下朝回东宫,饭点已经晚了许多,刚坐下,叶真看着摆好饭食,几位礼官跑过来与他议事。 叶真看这几个礼官实在不舒服,心想堂堂礼官好没规矩,又不是紧急的事,吃饭午休后有一下午时间,怎么不议,恐怕就是懒得再进宫一趟。 上元节要放夜三天,解除宵禁,在承天门的门楼设宴,广场摆舞乐百戏,声势浩大,又是一番折腾,而且宵禁一除,城中守卫的压力比元日更大,更别说皇帝如果一时兴起,还会更衣换妆,悄悄上街看灯。 压力集中到李谨行身上,他从年前开始就没轻松过。 眼看饭食慢慢飘散热气,叶真急了。桌上有一道卷饼,是用米浆摊成薄薄一层饼,卷入豆干、碎肉与蔬菜,蘸着酱吃。叶真擦过手,慢慢卷好一张,小心蘸一点酱,送到李谨行嘴边。他回头咬一口,继续听礼官絮叨。 其他几位礼官却不像他这般从容,眼神立时刷刷刺到叶真身上,叶真好似浑然不觉,再蘸酱送过去,一口一口喂他吃下去,又捏起小勺,舀起牛乳地黄粥吹一吹,贴心送到唇边。 礼官里有坐不住的,涨红了脸,想骂又不敢骂。叶真神色妖娆,举止轻佻,一看就是个风流人物,这种人放到储君身边,那不是祸国殃民? 叶真不知他们在想什么,手腕柔柔抬着专心喂李谨行喝粥。喝到半碗时,礼官终于纷纷告退。 李谨行松口气,后仰一点,说:“你把人都气走了。” “是他们几个没分寸,多大的事啊,饭都不让人吃,我听完也没多大。”她一面出气,一面光明正大喂他。 她一 分卷阅读199 副同仇敌忾的语气,惹得李谨行发笑。 打发走礼官,内侍进来送话:“殿下,沅国公府的姜夫人求见林珠公主,说是送一份贺礼。” 两个人都停住,李谨行询问她:“要见吗?” 她忙点头:“要见,她应当是来传消息。” 放下碗勺,她急急起身,还不忘叮嘱一句:“殿下把饭吃了,我听完再回来告诉你。” 也会装模作样地关心人了。 姜梨焦灼地等了许久,才等来叶真。她刚进门,姜梨就迎上来:“公主这几天可还好,一直没见到你,我非常担心。” “还好还好,你把诏书送到孙先生手里了吗?” 有了李谨行的吩咐,周围人很好遣退,叶真开门见山问。姜梨回答:“送了,孙先生十分开心,他叫我转告公主,万事妥当,请公主明日出宫,随他一起走。” “走?”叶真不解。 “是,他说京中恐怕有变,计划要改,明日他会联合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挟持太子退回国境。”姜梨附到她耳边低声说,话中满是紧张。 叶真更糊涂:“他是不是太过大胆?” 别说李谨行身旁护卫有多少,单说近身挟持,她可不觉得孙鸿打得过李谨行。他不是喜欢行险,是喜欢送死吧。但凡李谨行有什么闪失,西扈不要想和平解决,孙鸿不光自己想死,还拉着别人死。 如果是正常交战,国朝虽然尚武,但不会虐待战俘或者屠杀王族,毕竟都要打仁德的名号。可如果太子有恙,打着复仇泄恨的旗号出去,难免会偏激。 叶真脑子里已经转了好几转,姜梨劝慰她:“既然孙先生已经想好退路,公主就跟我们走吧。” “你也要走?” “当然,不走的话,我性命肯定难留。”姜梨叹气,“我们明日清早在四方楼等你。” 叶真抓住她的手:“殿下身边的人是谁,用不用我与他通个口信?” “不用,一切已经安排好,你只管来就是。” 她仍不放弃:“这个人可靠吗,他一定能制住殿下?” “孙先生说了,万无一失,你别担心。” “那……我们撤走之后,再做什么?”叶真寻着话问她。 “手里有了人质,当然可以谈判,其余的我也不知,总之孙先生说了,就算做不成,也不能叫长安城好过。”姜梨如实阐述。 叶真头皮发麻,孙鸿是她最害怕的一种人,百折不挠,一定要把每件事都发挥最大功效。 姜梨再重复一遍:“公主一定要来。” 她恍惚着答应:“我会来。” ☆、第 93 章 叶真手托着下巴,转头到处打量,看每一个人都很可疑。 进出的内侍被她盯得毛骨悚然,偶尔来报信的侍卫更是离她远远的,李谨行放下笔,敲她脑门:“别看了,东宫的人不会有鬼。” “殿下这么自信?”她摸着脑袋质疑。 “我叫人又仔细查过几遍,家底都很清晰,不会有错。”他笃定地说。 叶真心里仍觉得不安。 “别想了,你非要去我也没办法阻止,我会领人在皇城外侯着,叫吴盈带好人偷偷潜进去配合,你不要轻举妄动。”李谨行牵过她的手叮嘱。 “我知道。”叶真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眼神凝起来,“这个不良帅是什么来路?” 不良帅都是有犯案记录的能人,朝廷将他们破例收编,直属于皇帝管辖,这人叶真没见过,怀疑他情有可原。李谨行摇头:“他已经做了好几年,是陛下手中就信任的人,像孙前那种根上不清楚的人,做不到这么重要的位置。” 叶真朝他应一声,心里却盘算要提防吴盈。 李谨行替她装好紫玉匕首,再三要求她不许冲动,这才放她出去。 她一路心事重重,脑袋里绷着一根弦,正思考入神时,忽然车窗有人重重叩两下,她惊得浑身一跳,心神恍惚问:“谁?” 窗帘掀开,吴盈俯身扒在窗口,讨好地问:“姑娘,你跟殿下是不是很亲近?” 叶真咬牙切齿:“做好你分内的事!” 说罢恨恨拉下窗帘。 过了片刻,窗口轻轻叩两声,叶真没理会,又叩几声,吴盈自顾自掀起来说:“哎呀姑娘莫生气,我这不是判断一下,待会儿起了冲突好舍命救你。” “要怎么做殿下早告知你了,你这时献什么殷勤。”叶真没好气回答。论起花言巧语来,这人真是小巫见大巫。 他扒在窗口嘿嘿笑:“姑娘,我救了你,你可要跟殿下……那个,如实禀报啊。” 眼看叶真无动于衷,他又添一句:“要是你实在看我忠心勇猛,非要替我美言几句,那就更好了。” 他说着,乐得嘴巴合不拢,笑得更加腻味。 叶真再次把帘子拉下来,心里琢磨,这人不着调的样子,实在不像前四个人谨小慎微的作风 分卷阅读200 ,莫非真的不是他? 四方楼就在皇城根,很快到达,吴盈凑过来骚扰她几句之后,就隐去其他地方,叶真下车走正门进去,正厅开着门,只等她来。她一进去,看到孙鸿坐在上方,姜梨在侧座。 她几天没有端起林珠公主的假面,有些生疏,半真半假地紧张问孙鸿:“孙先生真的决定要走了,不留着等我成婚?” “等不及了,再等下去,我怕林珠公主要不瞑目。”孙鸿盯着她说。 姜梨又惊又疑,不知他说什么,来回探究他俩的神色。叶真冲她解释:“夫人不知道吧,真正的林珠公主已经在半路殒命,我是个假的。” 姜梨张开嘴,惶恐不安。 她继续说:“林珠姐姐怎么会不瞑目,只要你好好活着,她必然欣慰。” “你什么意思?”孙鸿冷冷问。 “姐姐她临终时最牵挂的就是你,我想,比起其他事,她更希望你平安。” “你怎么还敢提起她。”孙鸿目光如炬,“她舍命救你,你怎么回报她?”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叶真冷静说。 “你去太子府那天,做了什么?孙前来跟我汇报时,忽然劝我放弃,叶姑娘,你厉害得很。” “他劝你放弃,是为你考虑。” “不需要。”孙前站起身,慢慢走向她,“我对得起我的王,也对得起我的公主,而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 叶真没太听清他说的话,只是忽然脊背生寒,问他:“第五个人是谁?” 他既然已经猜到叶真不可靠,为什么还要特意找她来?答案呼之欲出。 “当然是埋得最深,最不会令人怀疑的。”他在叶真身旁停步,笑意嘲讽,“是……你们的安乐郡主,薛采星。” 叶真脑中闪过薛采星的模样,刚怀疑一瞬,立时反应过来。 谁是内鬼,薛采星都不可能是,她上当了。 从凉州城里,他向叶真全盘托出时,就有所保留,他不肯放弃,因为他埋了很长的一条线,等着叶真自投罗网。叶真不会放弃探查李谨行身边的棋子,比起稳固的大局来,她更在意李谨行的安危,所以她今天会来。 “你从一开始告诉我的时候,就在防备我,根本没有第五个人,对不对?”叶真缓步后退。 “有,怎么没有。”孙鸿扳回一局,快意起来,“就是你啊,叶姑娘,除了你,还有谁能在东宫太子的心上扎一刀。” 叶真头晕目眩,她计算一下,如果转身就跑,大约十几步就会被孙鸿制服,还是应该缠着他,等吴盈摸过来再行动。 孙鸿看她恍惚的样子,大笑出声:“现在好了,你主动送上门来,我没算错。你大可以选择安稳等着,等事情结束,第五个人自然会浮现。但你太害怕太子殿下出事,所以要尽早找出这个人。” “你说得没错。”叶真点头,手紧张地揪住衣领,“但你抓我有什么用,殿下现在安全无虞,你要怎么出城。” “殿下对你是失而复得,更加珍惜,怎么会让你再次遇险,你说你有没有用?”孙鸿不屑地说。 叶真慢慢从衣襟摸到匕首刀柄,嘴上仍说:“可是仅凭一个人质,就想跟长安城作对,你未免想得太好。林珠姐姐待你那么用心,你为什么要寻死?” “你不配再提公主。”他厌恶地说。 “我偏要提,你这胆小鬼,至死不敢对她说一句承诺。我如果现在死了,也算此生无憾,可惜林珠姐姐,不知是带着多大的遗憾……” “够了!”孙鸿怒目圆睁。 “不够,林珠姐姐对你有多失望多伤心,我只要想一想,就觉得疼痛难当——唔!” 孙鸿一步跨过来,掐住她脖子:“你敢提她!你不配,小人!” 他用力之大,叶真立时窒息,勉强挤出来声音说:“你……你为你国,我为我国,怎么就小人……” 他越来越加深力度,纤弱的脖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在他手中。叶真踢打着孙鸿,捏紧匕首,刚要抽出来时,姜梨忽然从旁边冒出来,扑着推开孙鸿:“不要!” 叶真被带着往旁边地上一倒,磕得头昏,脖颈红痕狰狞,匕首当啷掉在地上,她顾不上眼前的乱象,慌忙伸手去够。 孙鸿气结,怒火百倍高涨,推倒姜梨,拿起匕首,一把刺穿叶真手掌,生生将她钉在地板上,匕首穿过皮肉骨隙,牢牢扎进木头中。 叶真痛得尖叫一声,右手鲜血淋漓,钻心剜骨地疼,顿时脸色发白,动都动不了。 她隐约想起出发那日,李谨行告诉她,这把匕首是用□□的材质做成,天底下最锋利。头一次见血,居然就见了叶真的血,不知道李谨行什么心情。 “这把匕首果然好用。”孙鸿嗤笑,“要多谢太子殿下。” 叶真泪水奔涌,根本忍不住,红着眼道:“你没机会了,我要是死在这里,殿下必然要你陪葬。” “我不会死,人手已经备好,我马上就带你走。”他 分卷阅读201 捏住叶真下颌,仿佛要挤碎她的骨头,“西扈是个好地方,叶姑娘跟我一起去看看。” “你何必执着,你的士兵未必想打这场必死的仗。”叶真气弱地劝他。 他逐渐发狠:“你这般貌美,又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送到我们军中做个营妓,一定很受欢迎。” 叶真扯着嘴角笑起来:“我看你也皮相清秀,还清高,军队里亦有好男风的,你不如留到我军帐中,好好享乐——” 话音未落,孙鸿一巴掌扇到她脸上,响声清脆,打得她唇角渗出血,脑袋嗡嗡作响。 他还想再打,姜梨在后面哭喊:“孙先生,别打了。” 孙鸿回身阴恻恻看姜梨:“你做什么?” 姜梨啜泣着说:“败局已定,为什么还要负隅顽抗,孙先生,我不想送命。” “你的命有什么值钱,临到关键时刻居然背叛自己国家。你不想送命,我偏要你送。”他戾气逼人,一步步靠近姜梨,她吓得踉跄后退,哀哀摇头,孙鸿一只手擒住她脖子,大力掐住,姜梨瘦小,几乎要被他拎起来。 叶真头晕眼花,喘着气说:“你疯了……救命,来人啊!” 窗口忽然砰地一声推开,吴盈跳进来,不由分说扑过孙鸿压倒,几下肘击把他打昏过去。吴盈坐在他身上,目露凶光看姜梨,姜梨惊吓过度,两眼一翻,也晕了。 “哎,小娘子,我还没动手呢。”吴盈稀奇地说。 他边说边转身,这才看到地上流血的叶真,惊呼一声:“我的祖宗哟!” 叶真气若游丝催他:“找医生啊,别让殿下看见,不然你完了。” 他慌忙往外跑,刚跑出门槛,迎头遇上李谨行从正门杀进来,他展开双臂拦着:“殿下别看!” 李谨行推开他两步跨进门,叶真挣扎翻起身用左手捂住右手,嘴里说:“殿下……我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别胡说,快去找医生!”他朝吴盈再喊,吴盈恨不得赶紧离开,立马跑去搜罗医生。 李谨行跪到她身边,拿开左手,看到她已成血团的右手,呼吸一窒:“还哪里受了伤?” 她痛苦地皱眉头,声音孱弱:“殿下,我不行了,余生这么长的时间,你千万不能忘了我。” “你不会有事。”李谨行心中恐慌,虽然说得笃定,神色却无力,握住她完好的左手捏在掌心,“别怕。” 她眉眼哀伤,带着泪意:“我还想听殿下叫我的名字,殿下叫我最好听。” 李谨行颤声叫她:“稚玉。” “我是不是殿下的宝贝?” “你是,稚玉是我的宝贝。”李谨行眼圈泛红,心急如焚。 “那……殿下答应我,从今往后,不管我做什么,殿下都要原谅。” “我……”李谨行难过地开口,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叶真眨眨眼,再眨眨眼。 “……这种时候你还要骗我。” 她真诚摇头:“不是!我在肃州城的时候,昏死过去之前,就满心想着殿下,想听你再叫我一声,便是死也无憾。” 这句话说得真切,不带任何欺哄,李谨行腾升的怒火浇下去大半。 ☆、第 94 章 她见好就收,忍着痛说:“只这一处受伤,但是好疼啊,刀从我整个手里穿过去,呜我以后还能不能写字。” 李谨行看一眼刀柄,恨道:“早知不送你这把匕首。” “殿下不要自责,我本来有把握伤到他,是姜夫人……唉算了,她也是想救我。”叶真喘着气慢慢说。 李谨行抬起她下巴,她脖颈处印着可怖的指痕,笼罩着一点淡淡的刀伤愈合痕迹,恐怕还是七月时受的伤没好全。半边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掌,凌虐的印迹都非常清晰。李谨行怒火滔天,抹去她唇角血迹。 她这才尝出嘴里的血腥味,□□着尽力轻松说:“殿下,我想回家,现在这个样子,我娘见了,一定什么都原谅我。” “你跟我回东宫。”李谨行郑重说,“现在开始你哪里也不许去,留在我身边。” 叶真知道他情绪上头,劝也没用,就敷衍着说:“好。” 疼痛又让她想起肃州城,她对李谨行描述说:“之前在肃州山坡上滚下来的时候,我撞了不知多少棵树,那个阿玉,直接朝我肚子狠狠踩了一脚——” 她皱起脸,下半身蜷缩,回忆起那种呕吐的痛感。李谨行轻抚她腹部,她又说:“我怎么捡回一条命的,真是上天垂怜。” “所以你应该待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要去。” 叶真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总是认同:“是,我不去了,殿下不许赶我走。” 缠绵中有人进来把孙鸿和姜梨抬出去,外面局面已经稳住,叶真血流到麻木时,吴盈终于找到一个医生,忙不迭送进来。 李谨行握住刀柄,一把拔出,她痛叫一声,血几乎喷溅出来。有李谨行在,更加娇气,又哭 分卷阅读202 又哼,血涌出一片,医生麻利地洒上止血粉给她包扎,仔细包好,说:“暂时无碍,等血止住再看有没有伤到筋骨。” 十指连心,叶真自觉半条命没了,额头汗湿,唇色发白,她恨不得自己能晕过去,可惜还要清晰地品尝痛感。 “我真的哪儿都不要去了。”她哭得颤抖,伤心说,“我要回家,呜呜……” 李谨行和医生交流几句,抱起叶真:“我们回宫,叫尚药局的人看看。” “我要回家。”叶真哭得抽抽。 “乖,东宫就是你家。” “不是,我回娘家。” “东宫是你娘家。”李谨行抱着她一边走一边哄,“你昨天自己认的,长乐郡主。” “我没认!” “好好,宝贝乖。” “你让我下来,我腿没伤,呜呜……” 叶真知道事情解决,放下忧虑,专心脆弱。李谨行把她安置到承恩殿,看医官重新用止血药给她包扎好,才去做善后,向皇帝汇报。 她刚躺一会儿,殿门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颤着喊:“稚玉——” 她猛抬起头,徐霜由苏棠扶着,满脸泪水,走过来看她:“你没事,你真的没事。” 虽然先前李谨行送过话,说她安全回来,但此时见到人,徐霜才有完璧归赵的实感,抱住她泪如泉涌:“我的稚玉,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们不去敦煌了,好好在长安待着。” 徐霜哭得极为悲切,叶真眼睛一湿,呜咽说:“娘亲别自责,都是命数,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苏棠在旁边红着眼睛说:“你刚回来那日不认我。” “我身不由己。”叶真底气不足,虚虚地说,“为国为民,我做大事来着。” 徐霜挂着一脸泪,哭道:“你还不见我,说不见外人,你怎么能用这种话伤我。” “我错了娘亲。”叶真拍着她的背,低声下气哄,“我再也不敢了,娘亲不要伤心,我怕见了你忍不住要哭,都怪你太疼我了。” 徐霜哭了一下午,到吃饭时才止住,慈祥地盯着她吃。徐霜想带她回家,她拒绝道:“我先在宫里养伤,等殿下消气再说。娘你不生气了吧?” “你回来就好,我哪里敢生气。”徐霜哭完十分可怜,没什么力气,柔软地说。 叶真对她又抱又亲,真诚认错:“等我回家一定乖乖听你的话,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徐霜只好点头:“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你好好养伤,可千万别惹事了。” 日落时分,叶真恋恋不舍送走她。 李谨行回来时天色已擦黑,东宫上了灯,到处晕黄温暖。走到承恩殿,叶真已经跑出来,指挥内侍挂灯。她虽然一身盛宠,但内侍训练有素,只听李谨行一个人的命令,嘴上答应说好,手底下仍按原定的位置挂。 她右手举起,缠着雪白的细布,李谨行看在眼里,想起开春薛采星刚进京,叶真割开左手给她取半个月的血。再后来陆瑶去世,她伤神吐血。到扬州时,段欢给她吃假孕和昏睡的药,侍女用匕首割伤她脖颈,还被段欢压在床上掐。 九月份在肃州城坠崖,千里迢迢回来后,在他眼底下吃□□,磨破手腕磕破膝盖,又叫人在皇城根下伤成这个样子,更别提还几次遇上月事腹痛,上个月痛到晕过去。 叶真看到他走过来,告状道:“殿下,他不听我的!” 正在挂灯的内侍争辩道:“姑娘哟,别说你了,就是我们东宫有太子妃,我也不能听她的。我不能,不是我不听啊,我只听殿下的。” 叶真朝他吐舌头,跑过来挽住李谨行:“殿下想什么呢?” 他认真说:“平安符和佛珠好像没用。” 叶真认同:“殿下,诸天神佛保佑不了我,只有你能保佑我。” 李谨行心念一动,目不转睛看着她。 “求人不如求己,殿下别把我扔给菩萨佛祖了,还是你护着我最有用。”叶真说得开心,眉眼弯弯,尽是笑意。 “你说得对。”李谨行像下了什么决心,这个决定叶真暂时不知道。 朝殿里走,李谨行告知她善后的事情。孙鸿的人都控制住了,连同他一起,如果西扈王室安分退兵,可以将他们悉数退还,不然全部斩首。姜梨弃暗投明,沅国公这么多年与她同床共枕,居然没发现有问题,皇帝把他叫过来惩处敲打一番,由他自己发落姜梨,她下半生是不能自由出门了。 叶真可惜道:“孙鸿狼子野心,就这么轻饶了,殿下你不知道,他说要捉我回去做营妓。” 李谨行神色锐利起来:“是吗,我明天再向陛下进谏,万一叫西扈以为我们是好惹的,举兵过来,不知边关子民要怎样受辱。” “是呢。”叶真得逞地附和,“那孙前呢,我们说好放他家人一命。” “他……”李谨行犹豫片刻,“再看吧,我尽量劝陛下。” “他身份特殊,送回西扈也会被那边的人唾弃。殿下可以叫他自己 分卷阅读203 选,是回去还是留在我们这里,只要他自己想通死心,就不会生事了。”叶真出主意道。 “好。后续无论如何,你不要管了。” 坐到床榻上,叶真说:“这么多事都是我辞官之后,闲着闹的。要是我有官职,每日忙着做事,哪里会跑到肃州去送死。” “又想做官了?”李谨行探问,“做长乐郡主不好吗。” “不许提这个!”叶真恼道。 “你昨天才认的爹,今天就忘了?” 叶真气鼓鼓说:“殿下,这是欺师灭祖,叫我亲爹听见,非拿藤条抽你不可。” 天地君亲师,叶弘做李谨行的先生时,还真的抽过他,他照礼节,要感谢先生严格赐教。 他否认道:“是你非要认,不关我的事。” 叶真扑过来闹他,闹着闹着滚到一起,李谨行捉起她手腕,温柔亲吻她。 这一场暗流悄无声息,上元节前夕,皇帝公告天下,称我朝礼待西扈,西扈却心怀不轨,假借婚事调集兵马,暗派探子。幸而太子机敏,及早制止祸端,叶真潜伏婚礼队伍中,里应外合,悉数擒获贼子。最后写几句婚事作废不算数,望西扈趁早回头,不要找死,加贡送粮过来,还能饶过他们。 上元节本来就热闹,这下更轰动。叶真在长安城的传奇小说里起死回生上百次,忽然变成忍辱负重的英雄,当下大家都不写艳情,改写英雄传。 上元节前一日,李谨行换装出宫,巡查一圈。几条主街上摩肩接踵,李谨行带着叶真绕开走,叶真甚至提议走荐福寺的地道。 中午走到一处盛名酒馆,落到二楼一处屏风隔开的半个雅间歇息。这种影影绰绰的雅间,既能遮住人,又能听到下边说书杂谈的声音,颇受欢迎。 叶真右手不能动,左手拿着汤匙吃饭,李谨行夹起千金菜,直接喂到她嘴里。她嘴里横梗着菜茎,别扭地吃下去,问:“殿下,这样喂,你真的会开心吗?” 他困惑道:“你不是喜欢我喂你吃樱桃?” “樱桃不一样,娇贵上品,有情调。这千金菜,我觉得它不配叫你喂,我不是看不起千金菜啊。” 李谨行说:“那好,我也觉得有些肉麻。” 安静一会儿,楼下杂谈的换了一个话题,为首一个人神神秘秘说:“听闻这位西扈公主,进京时拿了西域神药,才进宫半个月,就把太子殿下迷得神魂颠倒,一日都离不开。” 旁边有人作证:“没错,我有个哥哥的邻居家小嫂子的大侄儿在宫里当差,他说公主几乎日日宿在东宫,与太子殿下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还有人恍然大悟:“难怪诏书里没说公主的下落,原来殿下金屋藏娇。” 叶真愕然,又有人说:“殿下不顾旁人反对,硬留下公主在身边,真是色令智昏。叶家的小学士为他卖命做事,结果一回头,东宫主位叫西扈来的狐狸精抢走了。” 周围人闹哄哄喊:“什么西域神药这么有效。” 二楼另一侧的雅间飞出一声铿锵话音:“你这厮胡说什么!” 一楼顿时鸦雀无声,众人仰着脖子望,为首那位茫然惊诧,好一阵沉默,雅间里的人悠悠说:“分明是海外仙丹,东宫里这种药多得是,西域的东西顶什么用,海外的才最好。” 李谨行凝神听完,低声说:“是户部的屈侍郎。” “殿下可要好好罚他。”叶真恨道。 “无妨,免得人家说我听不得一点不好。”李谨行心态平和,“这些话天下不知凡几,只要治下大家能吃饱饭,一点流言动摇不了名声。” 大堂复又嘈杂,众人七嘴八舌,一人说:“早听闻太子殿下风流,果然,据说去年他去扬州还招惹盐商程家一位美人,都有孕了!” 四周一片哗然,他又说:“可惜美人不知怎么没了消息,据说被逼着滑胎,之后伤心过度,跳河自尽,无情帝王家啊!” 众人唏嘘,又有人道:“我三婶子的表亲舅舅跟写起居注的侍官是亲家,听说有一次陛下去东宫,正巧太子与一位美人戏耍,情急之下把美人藏进被子里,陛下气得在东宫坐了一下午,闷着那位美人。啧啧,真是大胆。” 二楼雅间有人参与道:“可不是么,前两年盛传殿下宠爱叶太师家的千金,如今看来,多情总是无情,可怜了叶姑娘。” 有人理智分析道:“叶姑娘可是个善妒的,而且手段高明,恐怕最后赢家还得是她。” “我瞧着殿下未必真的喜欢她,就是图她家世好,她哪怕赢了,也不过空对冷宫。世间女子真的不要轻易堕入情网,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没错,要是真心喜欢,哪能舍得她在外头吃苦,自己却跟个公主在殿里寻欢作乐?” “帝王家哪有什么真情,都是权谋争斗,每一步算计着利益,可怜可叹,还是做个白身最幸福。” “我看这位公主,也好景不长,大约新鲜劲头过去,就要被负心喽。” …… 分卷阅读204 李谨行噙着笑意问:“后世人们议论你,就要这样议论了,你还羡慕卫皇后吗?” “我没羡慕过。”叶真烦恼地撑住额头,她注定做不了陈樱那样的清白臣子了。 ☆、第 95 章 又是一年上元节,红梅妖娆,灯海如昼。李明泽和薛采星早早溜出去玩,叶真一只手肿着,李谨行不让她上街。虽然没伤到筋骨,但直接被捅穿,想长好需要一段时间。 皇帝在门楼吃到一半,拉着皇后的手换衣服去看灯。李谨行成了留守的一个,皇后临走时若无其事说:“你尽早给陛下生个能干的孙儿出来,就能轻松了。” “……那都多少年后了。”李谨行无言。 叶真在旁边乐,举起缠得严实的右手挥舞告别。 次日不用上朝,可以欢饮达旦。叶真经过半年差不多克服了对荔枝的恐惧,重新喝起荔枝酒。下边臣子饮至半酣,各自欢笑。 夜间外面放烟花,叶真裹着一件红披风,随李谨行出去看。烟花在天际绽开,门楼染上缤纷色彩。叶真只顾着看,叫李谨行一步步牵到暗处也没察觉,直到他抱过叶真,闪身抵到转角墙上时,叶真才从幻梦清醒:“殿下?” “一年了,稚玉。”他咬在叶真耳肉,声线蛊惑。 她轻轻笑着说:“不对,很多很多年了,殿下。” 李谨行移到她水嫩唇上碾压,舌头伸进去缠着她吮吸。去年今日,她连接吻都觉得窒息,此时她已经是李谨行掌中蜜桃,成熟甜美,想怎么品尝就怎么品尝。 李谨行最初的打算,确实只想讨一个吻,像去年那样。但醇香的蜂蜜桃子酒摆在你面前,你可以只饮一口就止住吗? 叶真今天穿着繁杂,李谨行扯得不耐烦,手下用力,几声裂帛,衣裙轻易撕开。叶真惊呼:“殿下!门楼这么多人……” 难道待会儿叫她这样出去! 李谨行先抚上与他最熟悉的心口乳团,低头咬着颤巍巍的小红珠撕扯,叶真又冷又热,抱住他脖颈哀求:“殿下要快一点,我怕被人看见。” 她衣裳可怜地落到脚边,偏偏珍珠鞋还好好穿着,脚踝处围一圈白色茸毛,李谨行看一眼,笑道:“怎么还穿小孩子的鞋。” 她羞赧地想藏起来:“我娘亲说了,在她眼里我永远是小孩子。” “在我这里也是。”李谨行温情说着,手下动作毫不含糊。 前方又爆开一朵烟花,众人惊叹,这方昏暗角落照亮一瞬,李谨行低头认真探索,眉目俊朗。惊鸿一瞬中,他仿佛画中人一般,神色端正,既好看,又仙气凛然。 他是当朝的储君,未来的国君,从小被教导,对万事万物都不可有偏爱。他年岁渐长,越能自如控制情绪,何人引诱都心神坚定。他所有的情意、失控与放肆,都释放在叶真身上。 稍纵即逝的烟花掩映中,他的轮廓令人着迷,叶真痴痴看着,情潮涌动成灾,喘息撒娇:“殿下,我只是看着你,我看着你就要,唔——” 她呼吸急促,迷乱地仰头,眯着眼睛叫出声,泪珠从眼尾坠落,身体一软,被李谨行抱进怀里。 叶真趴在他身上哭,她此时明白喜欢到溢出来是什么感觉,好喜欢他,好想被他弄脏,承受不住了,只能哭着说喜欢,越哭越凶。 “殿下,我真的好喜欢你。” 李谨行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理智。 烟花燃尽,朝臣三三两两回殿里继续饮宴。喧闹声只一墙之隔,叶真心脏怦怦跳,恐慌地捂住嘴。 “稚玉怕什么?”他吻到耳边,轻笑着问,“怕大家看到你在外面与人交合?那我们进去好不好。” 叶真流着泪呜呜摇头。 “这么漂亮,只叫我一个人看,是不是太浪费?” 黑暗中他的嗓音是她的毒药,她沉沦迟疑一刻,仿佛浮沉在一片汪洋中。 她来不及否认,李谨行粗暴进攻,顶得她在墙上乱蹭,动情之际脑袋砰声撞到墙上。 李谨行分出一只手给她揉后脑勺,她委委屈屈,再次哭出来,口中叫着:“我不要疼。” “那你要什么?” 她环住李谨行,身体每一处都酥痒难耐,从撞疼的后脑,印着齿痕的胸乳,柔软丰嫩的大腿,到毛茸茸的脚踝,全身每一寸都沉浸在快乐里,舒服地喟叹:“我要殿下。” 李谨行叫她咬得发麻冲动,对她爱极又恨极,在她肩头咬一口说:“到底是谁派你来勾引我。” 叶真模糊回答:“是殿下自己呀……殿下要我,我才来的。” 很快她连这丝理智也保持不了,只凭本能哭叫,声音媚得叫人气血上涌,李谨行捂住嘴不让她叫,才恢复一点自控力。她柔软到站不起来,全身倚在李谨行身上由他作恶。 热闹的上元宴,酒香醉人,媚香惑人。叶真口中荔枝酒的甜,最后都变成李谨行的味道。她泪眼汪汪,杏花初雪的双腮落上情欲深红,李谨行抬起她下巴诱哄 分卷阅读205 :“咽下去。” 叶真屈辱地摇摇头。 “乖,稚玉听话。”李谨行吻到她发酸的颊边,不断柔声哄她,“咽下去,明晚我带你上街看花灯。” 她闭上眼睛,皱眉努力吞咽,唇角流出一点盛不下的白液,分外淫靡。 殿里众人在歌舞声中欢声大笑起来,叶真哭得可怜兮兮,全身赤/裸缩在李谨行怀里。她身体的每一处都叫心上人品尝玩弄,偏偏她觉得乐意至极。 情事带来的快乐,是快乐的巅峰,叶真每每觉得自己如果要死,死在他怀里是最好的。 她真是太喜欢他了。 郑国公正开心喝酒,忽然李谨行把他提起来,说自己受寒不太舒服,叫他主持宴会。他关切李谨行两句,觉得他神智还在,眼神清晰,不像有恙,奇怪地望着他离开。 他回到拐角处时,叶真躲在角落里,外面是他的内侍和护卫,里面她只裹着一件他的外袍,冷得发颤,害怕不安,泪珠不断往下掉。 李谨行抱起她安慰:“不怕了,我们回去睡觉。” 她紧紧抱住李谨行,小声说:“明明叫我一刻都不准离开你,结果你自己先离开。” “好,是我不对。”他在叶真额头落下轻吻。 第二天醒来时,叶真迷迷糊糊,感觉身上什么也没穿。手伸出来揉脸,触感有些奇怪,低头一看,手腕上套着一只镯子,两边金丝固定住中间一串珍珠,简单精巧,是没见过的样式。她爱不释手拨弄一会儿,爬起来撩开床幔,李谨行正坐在桌榻前看书,听到声响,抬眼看她。 她开口说:“谢谢殿下。” 李谨行眼神向下移,说:“把衣服穿好。” 从他这个角度一览无余。 叶真一边笑,一边穿衣裙,穿好跳到他跟前,在他脸上亲一口:“明年上元节,殿下还送我镯子吗?” “你预备把这只也弄丢?”他问罪道。 她赶紧糊弄过这一段,捧起桌上的热茶喝,抱怨道:“我头有点疼,好像是昨晚撞的,是有这么回事吧?” 李谨行伸手去揉,果然后脑鼓起一块,他诧异道:“你今年怎么还这样倒霉,我找慈恩寺的大师给你做做法。” “不不不,我觉得已经很幸运。”叶真说着,吧唧亲一口珍珠手镯,“凡事有舍才有得,我不要十全十美。” 咬一口芙蓉糕,她再说:“殿下今天还按时看书,太勤勉了吧。” “晚上要陪你出去,功课不能落下太多。”他淡然回答。 经他提醒,叶真回想一下,似乎也有这么一回事。她模样出神,脸颊越来越红,李谨行轻佻问:“想起来了?” 她闭上眼睛逞强:“我跟殿下还有什么害羞的。” 李谨行笑意浅浅。 上元节一共三天没有宵禁,一整年里也只有这三天放夜,如果这时不能上街玩,绝对会遗憾一年。李谨行为她考虑,叫来苏棠一起随行。早春天气温凉,昨晚吹了冷风,叶真估摸自己要风寒,今天便多穿一点。 天色未晚,街上已经人山人海。全城花灯高悬,灯楼、灯树、灯轮缤纷夺目,歌舞百戏、牵钩拔河,十分热闹。街道两边挤满各种稀奇玩具和糖水小食摊点,青年男女皆盛装出门,三三两两结对甜蜜。这一日里青年们可以摆脱束缚,尽情释放热情。 刚出宫门,叶真跳着走在李谨行前面,不时有少年前来搭讪送花,邀她同游。 她没走出半条街,就吓得缩回李谨行身旁,紧紧抱着他胳膊。 李谨行笑她:“平日不是很大胆,这会儿话都不敢说?” “万一我说错话,人家当成我要跟他私奔,那可讲不清了。”叶真心有戚戚,这种私奔盛节,抢人的都有,她害怕。 缓慢前行一会儿,经过卖花摊时,李谨行拉住她:“去年送你红梅,今年换一枝。” 叶真回身看,几只大水瓶里插着嫩黄的迎春,旁边是红梅、红桃、杏花和李花,她问道:“现在是桃花开的时节吗?” 摊位上的主家妇人答:“这是骊山脚下,用温泉水浇的桃树,全长安开的头一树,姑娘要不要?这一瓶比旁的花贵两钱。” 叶真挑挑拣拣,拈出一枝李花,枝上密密繁繁堆着白花,是最饱满的一枝。妇人好心说:“李花未免太素,衬不起姑娘容貌。” 身后的李谨行探过来,抽出一枝娇艳的重瓣红桃花,放到她手中:“还是桃花最衬你。” 她捧着花枝笑,光彩灼灼,来往经行的人皆投来艳羡目光。 抱着两枝花穿梭人潮中,花瓣如雪片一般纷落身上,沾染一身香气。她牵着李谨行直直朝面具摊走,四周护卫忙乱跟上。 面具摊位围着许多少女,清脆快乐地议论,一个道:“我要美人面具。”另一个说:“那有什么意思,我要狐仙娘娘,我们长安城里,狐仙才是最美的。”随着话音伸出纤手摘下狐狸面具,戴上嬉闹。 叶真左看右看,拿起一个深红的兽面,踮脚戴到 分卷阅读206 李谨行脸上。她自己犹豫半晌,最终摘一个豁牙带笑的龙王。她还想给苏棠摘一个,苏棠后退拒绝,生怕戴上面具会找不到人。 才刚戴好,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这个和尚面具好可爱。” 叶真推着苏棠一起藏到李谨行身后,就看到薛采星举着糖山楂,跳过来取下最憨厚的和尚面具。 她回头问李明泽:“好看吗?” 李明泽虽然在尽力忍笑,但看起来还是有点傻气,帮薛采星拿着在脸上比划,忽然俯身在她额头印一个吻。 李谨行就站在跟前,一时无措,叶真揪住他衣裳,拉拉扯扯溜走,忍不住啧声:“上元节可真是个好日子。” ☆、第 96 章 好不容易离开人潮,李谨行带她去慈恩寺休憩。寺中前院也热闹非凡,直到走进后方小院,欢声才降下来。 几位大师笑眯眯接待他俩,坐下饮茶谈笑。后厨送来上元吃的面茧,是一种包着馅料的面点,寻常人家在里面包上写着官位的竹木签,占卜运气。 寺中招待李谨行,便包上福气字签,呈上来放到桌上。叶真受着伤不便用筷子,叫苏棠给她擦完手,伸出去要取。李谨行制住她:“你常说我福气好,让我来。” 他慎重挑选一阵,夹起一个圆滚滚的,递到叶真嘴边,殷切望着她。她让灼灼目光看得不好意思,难免斯文起来,小口咬两下,才露出竹签。 李谨行取出来看,签上正是他最想要的平安。叶真道:“我就说殿下能保佑我了。” 他拿着签看一会儿,蹙眉思忖:“真的能平安吗。” 一旁的大师慢悠悠说:“叶姑娘命带金舆,是难得的太极贵人,必然一生富贵无忧,殿下不必担心。” 李谨行原本不信佛道,当下却有些动摇,希望佛祖真能庇护她。 夜间人群更加狂乱,穿回去不知有多辛苦,叶真便提议在寺里住下。皇寺她不是第一次住,白天玩累了,晚上沐浴过,躺在李谨行怀里不过片刻,就香甜睡过去。这一日直到天明,街上人群才逐渐散开。 过完上元,年节就算过了,各行各业都要收起玩心,开始务正。叶真裹着一只病手,什么都做不成,李谨行把她在东宫扣住几天,看她闷得慌,才发善心放她回去。 这次她立了大功,皇帝诏书里表扬了她,却依然没有赐她一官半职。她唉声叹气回家,想着先把伤养好。 家里一切没变,她四个月没回家,看着十分亲切。徐霜把她亲热迎回来,又洒艾叶水又放赤豆,给她驱邪。她陪父母艰难吃完一顿饭,细细解释了一路所有事情,徐霜听得眼睛红红,险些又哭出来。 回到久违的房间,她转悠好几圈,苏棠过来道:“之前从肃州回来,我给徐兰也做了一个灵牌,在荐福寺的功德堂给她捐了一处牌位。” 叶真愣住,说:“应该做,她没了家人,我们再不给她做,她就没地方去。” 苏棠低着头说:“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也不知她还有没有什么心愿。” “那她的身体……”叶真犹豫着问。 “当时忙着找你,肃州又实在太远,我就找了当地的寺庙把她身体火化超度,骨灰带回来,放到功德堂。” “改天我去看看,希望受了这一回火,来世投个凤凰命吧。”叶真扶着桌子坐下来,不忍道,“她昏过去之前,在我手心写了一个玉字。要不是她,我恐怕也活不下来。” 想起徐兰,叶真心里难受,她活泼讨喜,叶真说过会保护她,她也说过诸如要陪着叶真再过十年,明年一起过七夕节,谁知寻常许诺转瞬成空。叶真心想自己这一条命,真不知要感谢多少人。 “今生已经无法,希望来生还能相遇,叫我好好补偿她。”叶真叹道。 上元节过后不久,朝中迎来一件喜事,皇帝给李明泽和薛采星赐婚了。他终于如愿以偿,跟薛禁做了亲家,乐得合不拢嘴。 李明泽的婚礼筹备将近一年,无论礼部、太常还是后宫都准备得很完善,到现在,只需要换个新娘人选,重做一件礼服就好。 婚期原本定下二月十九,为了等薛禁交接稳妥再回京,又向后推迟半个多月,改为三月七日。如此算来,整个二月都闲不下来,中途还有叶真生辰,李谨行忙里抽空,来问过一次叶真想要什么礼物。 叶真收礼收得不太好意思了,琢磨着也应当送他回礼。但他没什么特别的嗜好,身边所用的书房墨宝,棋子棋盘,乃至于打马球的月仗,都是顶尖又顺手的上品,实在不知送他什么好。 二月初二龙头节,天子要去农坛祭祀亲耕。皇帝躲懒躲了两个月,躲出滋味来,便推说身体不适,交给李谨行去做。这天三公九卿王公贵族都来,叶真也叫拉着去,她好徒儿程著又是捐钱又是攀她的关系,硬跟着来凑热闹。 亲耕时天子先行祭祀礼,再下田耕三推,也就是三个来回,其他人按品级逐渐五推、七推、十二推,再往下的士人就要将全部籍田耕完 分卷阅读207 。 籍田有千亩,一望无垠。旁人耕作起来都不费劲,毕竟只是做个样子,远比不上人家正经农人的辛苦,但也有些不中用的,连这点劳作都承受不来。 叶真看着叶弘阴沉的脸色,劝慰他:“爹,你才五推,很轻松了,你看轮到其他人这里,要耕多少呢。” “你少说风凉话。”叶弘瞪她一眼,接过耒具,隐含着怒意,“有恃无恐。” 她去年过完生辰到大理寺卿任上,做了不到一个月就辞官,现在跟在李谨行旁边随行,手还肿着,免了这场劳作。她撑着脑袋装模作样说:“我自从肃州回来,身体就哪里都不对劲,好晕哦。” 叶弘刚握紧铁锹,青筋捏得暴起,叶真便连忙跳开,几步飞到李谨行旁边站好:“殿下,有要我帮忙的吗?” 李谨行如常说:“你把自己看好,就是帮了我大忙。” 她嬉笑起来,正是初春乍暖还寒时,吹面不寒杨柳风,站在田间满目隐约的绿,道旁都是熟人。李明泽跟在李谨行侧面,两边田里分别是叶弘和陆望,再往外是些国公重臣,只她一个闲人,没有李谨行的命令不敢乱跑,便在树下乘凉喝茶。 田间阡陌交错,王公们刚祭祀完,锦衣华服在田里勤恳耕耘,画面好笑。到下午时,李谨行走完三推,挨个去巡查鼓励其他人。叶真不一会儿就提着茶壶去犒劳他,劝道:“殿下歇一会儿,顶着日头忙一天了。” 他摇摇头接过茶盏,喝一口道:“这桑葚茶新鲜。” 叶真点头:“我也觉得,方才问过,就是殿下的籍田里长出来的桑果儿,这几天刚熟,可嫩了。” 她话音雀跃,李谨行问:“想要桑果?” “不是想要,是想摘。”叶真凑过来,“殿下陪我去摘几串,我们小时候,殿下还爬树摘给我吃,长大就不给摘了。” “你可越来越会撒娇。”李谨行在她眉心点一点,朝另一边叫,“陆远。” 陆远跟在陆望身边帮衬,听到声音,便赶过来:“殿下叫我?” 大半年没见,他往李谨行身边一站,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形已经长起来,脸蛋褪去圆润的肥,脱出一张线条明朗的面容,半年里失了两个姐姐,无端成熟起来,是个英俊的小郎君,叶真隐约觉得他又长个子了。 李谨行吩咐道:“陪你姐姐去摘几串桑果,她惯常受伤,你看着点。” 叶真不服气道:“殿下瞧不起我,我给你摘几串最新鲜的来。” 陆远笑起来:“姐姐,你别大意,殿下说得对。” “连你都不向着我。”叶真手抬得高高,作势掐他脸,他后仰着躲过去。 来到桑树下,叶真犯了难,她穿着漂亮红裙,自然不好像小时候那样爬树,只能够一点低枝上垂着的沉甸甸桑葚。陆远亦没有什么爬树的打算,只帮她按住枝桠,方便去采。 苏棠在一旁拿口袋装桑果,不一会儿一个锦袋就满了,叶真看看染上黑蓝的指尖,说:“殿下这籍田好福气,连桑果都长得比旁人茂密。” 陆远慢吞吞摘着说:“那是平时农人照料得周全,凡事有因才有果。” 叶真扔一个果子到嘴里,轻慢说:“你倒教起我来了。” 饱满的桑果在齿间爆开,汁水香甜微涩,叶真眯起眼睛赞叹。陆远捧着满满一把桑葚,树下阳光斑驳落了他一身,他笑着说:“姐姐真的像个小孩。” 叶真又要笑骂他时,忽然脚底下一痛,异样的灼热与麻痹先后袭来,她一步踉跄出去,不由惊叫一声:“啊——” 陆远慌忙扶住她,顺着向下一看,赫然一条银蛇咬在她脚踝,毒液顺尖牙流下,冰冷恶毒。 “姐姐!”陆远一把扯开银蛇,打结摔到旁边树干上,朝苏棠喊,“快去叫医官!” 叶真全身一软,又是毒液入侵,又是叫蛇给吓坏。陆远抬起她脚踝,看到两个深深齿孔,鲜血顺势涌出,颜色发黑。 他们从前也遇过蛇,陆远当机立断,脱掉她的珍珠绣鞋和锦袜,低头在脚腕处吸掉毒血。 “不行,痛……”叶真坐在地上,酸软难堪,无力地制止他。他呼吸打在叶真脚踝,捏着足弓抬起,吸出血吐掉,埋头再吸。叶真呜呜掉眼泪,听到身后李谨行喊:“稚玉!” 她泪眼朦胧回头,李谨行几步跨过来,抬手把她抱起来。医官跟着走过来,陆远擦擦嘴角血迹,指给他看:“就是这个蛇。” 医官打量一下,打开药箱说:“殿下,这是京城附近常见的毒蛇,先给叶姑娘挤掉毒血包扎,再煎服解药。” 李谨行抱着她坐下,完全把她包在怀里,露出一段脚腕给医官:“毒性不强?” 医官包扎着说:“不强,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恐怕接下来几天伤口处会红肿发热,头晕无力。” 她扯一扯李谨行袖子,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李谨行按住她的手,问:“你没跟叫陆远他们跟着你?” “有啊,我们一直站在一起。” 分卷阅读208 “那怎么只咬你,不咬旁人?” “……啊?”叶真一脸茫然,看他既不像生气,又不是开玩笑,“可能……蛇刚好从我那个方向钻过来?” 他问医官:“可是什么东西吸引了银蛇?” 医官略思考一会儿,答:“有可能,叶姑娘看看最近用的熏香,有没有夜来香、金银花、香葡萄、蛇果或者芙蓉树,最好换掉。” 包扎好伤口,李谨行把她重新抱起,向田埂走,她连忙拒绝:“殿下,周围好多人呢,叫阿棠来。” 不提还好,提到苏棠,他不悦道:“你身边这些人,没一个中用的。” “殿下不能怪他们,在你的籍田里,谁能想到会出事?”叶真有理有据反驳,今天这么多贵人来,肯定提前检查过,谁能想到有条蛇。 “冬天蛇都在底下冬眠,最近正是复苏的时候,你一身香味过来,把蛇勾出来也说不定。”李谨行说着,一路把她抱到休息的堂屋里。 说是这么说,还是把负责安全的几个侍官和武官叫过来,各自问责一番。 ☆、第 97 章 叶真脚一会儿就肿得老高,又红又痛,躺在榻上翘着脚说:“幸好是咬了我,要是咬了殿下,这事可没完。” 李谨行忙着交待她的侍女,把熏香都换一换,闻言坐到她旁边,她煞有介事说:“殿下,我说不准天生就是来给你挡灾的,你看我每次——你别不高兴,我不说了。” 屋里侍女来来回回,把香饼和熏香球换一遍,沉默一阵,叶真换没受伤的左脚踢他:“真的生气了?我也没说什么,殿下你这样老生气,我可受不住,要不说伴君如伴虎呢。” 她语气轻佻,完全不是真的烦恼。李谨行摇摇头:“没有,我在想别的。” 他手放在叶真脚踝,拇指无意摩擦,慢慢说:“幸好陆远先替你把毒血吸出来。” “当时情况危急,殿下不要在意,小远对我来说就是亲弟弟,算不得冒犯。”叶真急忙给陆远求情。 李谨行没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说:“你这只脚现在不能动,早点回去,不要逗留,明天就叫人送你回去。” “我才出来一天。”叶真苦着脸,揪揪他袖子,“不嘛殿下,我行动不便,休息几天再回去,免得路上颠簸。” “能有什么颠簸,从这儿一路平整进到宫里,沿途没半点阻碍。”李谨行带点严厉说。 叶真如今对付他是一把好手,闷闷低下头,带着一万分委屈说:“好吧,都听殿下的,那我跟你分开,要是再出什么事,我都受着。” 垂一会儿头,偷偷瞄他一眼,他伸手过来在她额头叩一下:“那就再待两天,两天后回去。” “谢谢殿下,我一定安心养伤。”叶真立即雀跃起来。 平时在长安城闷着,都没机会出去玩,好不容易来几天,怎么能轻易放过。 第二天一早,有侍官来报,说又从田里翻出几条蛇,大约这几日天气好,正逢蛇出洞。 李谨行当时正迁怒慈恩寺的平安符,一边把符烧了,一边嘱咐侍官多加小心。 出来亲耕,祭祀耕田是一部分内容,剩下几天就是玩乐庆祝,名义上说是感恩农神。叶真没有伤到筋骨,硬要走也行,只是会皮肉剧痛,便叫苏棠抱她出去。苏棠刚打手横抱起,掂了掂,忽然现出一点笑意。 她不常笑,叶真察觉到,抬头问她:“笑什么?” “过了一个年节,好像胖了点?”苏棠隐约笑着说。 叶真立马挥起细布包裹的肿手打她。 早上其他人在骑马游猎,叶真四处看看,叫薛采星拉到水边一处开阔地方,周围聚着众人休憩饮酒。 叶真才坐下,忽有人热情呼唤她:“稚玉,好久不见!” 她身上一颤,回头看,确实好久不见,是沅国公家的小公子张择贤,小时候学堂里很爱欺负她,后来还向她求过亲。求亲不成之后,他俩就各自入仕,李谨行跟她千挑万选,选中大理寺,张择贤去了工部的少府监,两个人隔十万八千里,很久没见过。 张择贤过来一惊一乍道:“哎哟,你怎么这一身伤,手肿脚肿,都这样了还出来玩啊?” 叫他这么一说,叶真也颇为惭愧,好在他又吵吵闹闹问别的:“昨天看你还好好的,脚怎么了?” “也没什么,被蛇咬了。”叶真挠挠脸,“这两日毒蛇很多,你也小心点。” “殿下不是一直在你身边,怎么还叫你受伤,唉,我看他也不怎么——” “你看什么?”李谨行拎着只扑腾的兔子,沉声问张择贤。 “噫没有没有,我从小就说你俩最般配天生一对!”张择贤惊得跳起来,连连摆手退开。 李谨行后边跟着程著,也双手抓只野鸡,从鸡叫中费力分出神,扯着嗓子喊问:“师父,这谁啊?” 叶真吵得耳朵痛,捂住说:“你快把鸡扔一边,吵死了。” 程著一边跟 分卷阅读209 鸡斗争,一边说:“我去架火烧鸡烧兔子,师父吃吗,我带足了调料,这次你能喝酒,肯定更香。” 李谨行把兔子交给他,他便开开心心跳过去准备。 不一会儿香气袅袅升起,时间临近中午,不少人跟着坐到水边,越来越热闹。叶真叫苏棠扶着,一瘸一拐坐到水上一个树桩处,打水来洗手。 苏棠打上来好几次,都觉得不太干净,磨蹭一会儿,才给她漂出一层清水。洗完刚好程著烤的兔子熟了,苏棠过去给她拿。 她坐在树桩上慢慢擦手,张择贤偷偷摸过来,又叫她:“稚玉,要不要一起来喝酒?” “不去!”叶真坚定拒绝。 “你现在怎么还清心寡欲,想约你玩都整天不见人。”张择贤嘀嘀咕咕抱怨。 叶真又想起来问:“姜夫人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张择贤随口说,“没以前好了,但是也不坏。” “哦。”叶真嘴上答应着,心里飘飘渺渺想得很远。 “哎稚玉——”他忽然指着叶真手臂,叶真茫然一瞬。 他一脸严肃骗人说:“你手上有蛇。” “什么?啊——” 叶真正对蛇心有余悸,冷不丁惊吓,毛骨悚然,猛然跳起来惊叫一声,不料脚一用力,激起酸软疼痛,踉跄着歪倒,手扑腾几下无处可扶,竟然一头栽倒进河里,咚的一声溅起大片水花。 她脑袋探出来:“救命,咳咳!” 水流湍急,比平时幽深浑浊,叶真脚抽得痛,使不上力气,岸上众人闻声,顿时大惊。 始作俑者张择贤眼睛瞪圆,急忙跳下水,身后其他人也扑通扑通纷纷下水,宛如下饺子似的。李谨行一看叶真落水,跟着就跳,苏棠也跳,程著水性好,立即专业地跳下去,陆远跟在旁边,当仁不让跳下去。 薛采星担心叶真,来不及思考已经跳了,她一下去,李明泽当然跟着,两个皇子都跳,后面的护卫不敢怠慢,赶快一个猛子扎进去。 落水声此起彼伏,顷刻间河里乌泱泱一片人,岸上的人个个目瞪口呆,被这阵仗吓住。 程著进水后灵活得宛如一条鱼,率先游过去,刚把叶真捞起来,转手叫苏棠夺过去。苏棠抱了一瞬,李谨行过来伸手接过去。 叶真头发湿淋淋贴在鬓角,呛咳几下,抓住李谨行告状:“殿下,他要杀我啊!” 李谨行拍拍她帮忙顺气,看她没事,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揽着她朝岸上游。 她一边咳一边头晕脑胀说:“怎么都下来了,你们几个比赛啊?” 上岸后各人擦水,回去换衣服。叶真脚软,李谨行抱着她擦一擦,准备往回走。张择贤惶恐地围在旁边转,李谨行抱住叶真不给看,冷冷训斥:“你吓她干什么,都多大的人了,还玩小时候那套,有意思吗?” 他惭愧地低头,程著满身湿哒哒,在后面连蹦带跳喊:“有意思吗你!” 李明泽正给薛采星擦脸,闻言回头怒气冲冲喊:“有意思吗!” 张择贤无地自容。 叶真躺在李谨行怀里,忽然挺身挣扎:“程著!” 程著忙不迭跑过来:“师父怎么了?” “你烧的兔子呢?”叶真眼巴巴看他。 “哎呀,都分完了,骨头都没了。”程著挠挠头,看她瞬间失望泫然欲泣的表情,急忙补一句,“你想吃,我下次再给你烧。” 叶真鼓着脸颊闷闷说好。 等回到屋里,李谨行先换好衣服,再帮叶真换。叶真抹着身上的泥沙叹气:“真倒霉,待会儿再稍微沐浴一下,这水怎么突然又深又浑,往年来不都挺干净。” 李谨行忙着给她系衣带:“伤口也叫水泡了,先让医官来清理,重新包扎。” “好好,这两日太邪门,又是被蛇咬,又是掉河里——” 叶真突然停住。 李谨行平时自己的衣服都是内侍给穿,对她的衣服更不熟练,慢慢摸索打结,后知后觉她半晌没说话,这才抬头:“怎么?” 她抓住李谨行的手,神色慌乱:“不对啊殿下,群蛇出洞,河水浑浊,这是……” 李谨行立马意会:“天灾。” “可能是地震。”叶真脑中乱糟糟搜寻看过的书,“长安许多年没有地震了,上次应该还是……贞观七年那场。” “不能待在屋里了。”李谨行果断抱起她,出门交给苏棠。 他召集官员过来,说明情况,即刻派人去探查周围其他异变,观天象,看井水,观察猫狗家禽。稍作确认,便叫人通知长安城内,再去疏散附近村落的村民,都带好水与粮到空旷的地方避难,注意灭火。因为不清楚会绵延到什么地方,只能尽可能多地通知。 当下四面平静,众臣虽然心有疑虑,但即便是很小的可能,也要去阻止。 把信使全都派出去,众人聚集到田垄聊天,激烈讨论地震,各自争辩。 叶真不安地卧在李谨行身边, 分卷阅读210 由医官换药。 午后天色渐黑时,忽然远处山间传来巨大的吟啸声,宛如人在哭号一般,接着轰雷震耳,地面隐隐起伏,就像水中波涛一样。天空卷起风暴,飞尘扬沙,河中水面激流碰撞,各处一齐异动,持续到差不多宵禁时分,才逐渐开始退散。 震源不在此处,受的损害不算太大,房屋倒了几处,人都没事。害怕夜间有余震,因此各人搭个营帐休息,不敢回屋。 叶真跟着李谨行睡,一夜提心吊胆,不知做梦还是真的,感觉又震了两次,不由紧紧抱住李谨行,生怕再醒来他就不在。 第二天,信使来回禀,震源在河流上游两处村落,房屋尽数塌毁,所幸人撤走得及时,基本没什么死伤,长安城微微有震感,没有受灾。 一行人这才出发回城,有惊无险,纷纷过来夸奖和感谢李谨行。 回宫之后李谨行立即去见皇帝,禀报一遍经过,商量后续事项,叫陈樱开始计算赈灾的数目。 叶真还是手肿脚肿的样子,被苏棠抱进东宫待着。 脚伤好得快,涂了几天药,肿已经消得差不多,可以勉强走走,不用老要人抱着。地震的事情一闹,李谨行又有得忙了,白日不见人,晚上回来到承恩殿,她已经乖巧睡下。 烛火明灭中,从轻薄寝衣里捏出她的脚看看,白玉似的纤足卧在他掌心,他亲手剥开细布换晚间的药,其他地方大致恢复,只是毒牙留下的两个齿孔还没好全。 地震离长安近,又有李谨行亲自督办,赈灾的银钱物资很快送过去,处理到尾声,这日下午,李谨行在两仪殿合上奏本,向众臣道:“连日来辛苦各位,再没什么事的话,今天就可以休息了。” 其余人都说无事,礼部的林尚书左右看看,躬身道:“殿下,臣近日听闻一些言论。” 李谨行注意过来:“什么?” 灾后谣言,多半跟叛乱有关,他十分重视。 林尚书慢慢复述:“此番天灾,恐怕是上天警示。” 李谨行点头。 “圣上贤明,殿下勤勉,朝中都有目共睹,德行上并无瑕疵,只可能是——” 他凝神听过来。 “殿下身旁有妖孽。” ☆、第 98 章 日暮时分,叶真左手拿着勺子拌槐花饭吃,酱汁可口拌匀,吃进去一口甜香。门口忽然有人叫殿下,她抬头一看,李谨行回来了。 她笑意盈盈:“殿下今天这么早,是不是一切顺利?” 李谨行坐到她旁边,牵过她的手吃一勺槐花饭,含糊说:“其他都顺利。” “还有不顺利的?”叶真奇道。 内侍送过来餐具和新饭,李谨行才松开她的手,先喝口茶,在她殷切的目光中,斟酌开口:“据传京城有谣言,说地震天灾是上天警示。” “但殿下的作为没有可以挑刺的地方,天下居民大多安居乐业,谣言怎么会流行?”叶真不解。 “要真是挑我的错就好了,太宗陛下都有人挑错,我怎么可能没错。”李谨行看向她,“林尚书说,我身边有妖孽。” 叶真迟疑着伸出食指,指向自己,露出询问的神情。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想必就是你。”李谨行拍拍她头发,同情地说。 “地震还是我发现的呢,好没良心!”叶真眉毛都耷拉成八字,委屈说。 槐花饭顿时不香了,叶真吃几口,又问:“那殿下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说,赈灾的事情更重要,其他事容后再议。估计下次林尚书再提起这件事,就要劝我娶亲了。” 叶真立马坐直身体:“不许!” 李谨行没料到她这么反对,诧异又隐隐惊喜。 “承恩殿要是睡了其他人,那我就再也不来了,殿下对我不好,我也不要对你好。”她挥舞着勺子,“到时候我回河东教书去,我反正不怕。” “好,是我怕。”李谨行笑道,“你往日不是很大度吗,旁人给我送人你都要做主收下。” “什么大度呀,人家贤惠的夫人们才大度,我是妖女,我就要整日痴缠着殿下。”叶真靠到他身边,眉飞色舞说。 旁人拿她当妖孽,她就做这个妖孽。不仅是她自己心气上来了,也是她明白,李谨行心志坚定,只有他自己坐得安稳,才有暇也有能力顾及叶真。在他清醒的底色之上,叶真无论怎么涂画,都不会损坏这幅不世画作。 李谨行有一点心动,他觉得叶真这次不是哄他开心,是真的要跟他纠缠到底。 次日休沐,东宫有人来访。 上元过完半个多月,各地的使臣都打道回府。这天新罗使臣带着新罗公主绿衣来东宫辞行,他们五天后出发回国。 新罗是前年才刚被打怂,来俯首称臣的,态度十分谦恭,来朝拜多留了一段时间,一直是李谨行在接待。 使臣和李谨行聊得比较多,绿衣在外殿坐着打瞌睡,正没趣时,叶真一 分卷阅读211 瘸一拐进来了。 她知道今天新罗公主要来,因此没什么反应,绿衣看到个姑娘吓一跳,好奇地打量她。 叶真走了两步,脚踝又酸,忍不住扶着膝盖单脚跳两下。这个模样好笑,绿衣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叶真好没面子,瞪她:“笑什么笑,在别人家这么没礼貌。” 绿衣原本满心友好望她,谁知被她冷眼相待,当场不高兴:“我想笑就笑,谁叫你自己出丑。” 叶真当即发火:“你还有理了,真不知你老师怎么教的你。” “要你管啊,管这么多会变丑的,越来越丑!”绿衣气呼呼回敬。 这下摸到叶真逆鳞,她左右看看,抓起旁边桌上一串黑葡萄,朝着绿衣砸过去,绿衣轻松躲开,爬到桌上喊:“你还动手?” 外殿忽然噼里啪啦一阵动静,李谨行与新罗使臣走出来,便看到绿衣跟叶真厮打在一起,两个人纠缠着,叶真仗着长得高死死拽住她头发,她一扬手,啪一巴掌扇在叶真脸上。 她那一巴掌不算疼,但叶真被她打得晕头转向,怒道:“你完了,你敢打我,知不知道我是谁!” 绿衣大喊:“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李谨行面色一冷,喝道:“住手!” 使臣吓坏,赶忙滚过去劝架,绿衣看到李谨行出来,这才放下手,气喘吁吁整理衣服。叶真好不了多少,头发散乱,跑到李谨行怀里一倒,黏糊糊说:“殿下,我都叫她打晕了,好疼哦。” 绿衣目瞪口呆,眼看她贴着李谨行蹭,李谨行环住她,捏着下颌看她伤势:“还打了你哪里?” 叶真压根没吃亏,柔弱躺到李谨行肩膀,哼着气说:“哎哟我头晕,不知道这蛮女打到哪里了,殿下帮我讨回公道呀。” “你装什么!”绿衣原地跳起来喊,气呼呼指着自己脖子展示,“你的狗爪刨我一脖子血痕,我说什么了吗?” “公主就是这样来表示诚意?”李谨行掠她一眼,真的生气了,“先出手伤人,又出言不逊,既然如此,我们今后不必——” “太子殿下!”绿衣急忙呼叫,这才收敛,“我……我不是,您不要生气。” 叶真胜利地朝她吐舌头,问:“殿下,她是谁啊?” “新罗公主,新罗王的亲女儿。”李谨行仔细检查她脸颊,随口说。 “哼,公主就厉害吗,我告诉你——”叶真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盛气凌人道,“我可是太子殿下的亲女儿,圣上敕封的长乐郡主,你敢打我,你完了。” “你胡说什么!全中原不过一个郡主,是破例敕封的安乐郡主,你这么大个人怎么会是殿下的女儿,你从哪里冒出来的。”绿衣虽然害怕李谨行,但不服气叶真,不由得反驳。 叶真亲亲热热攀上李谨行脖颈,抱着说:“殿下你告诉她,是不是嘛!” “好了,别闹了。”李谨行拍拍她脊背,轻声说,继而转向绿衣,“她是我们叶太师的千金,从小做我侍读,公主为什么要欺负她?” “我没有,是她先给我丢葡萄。”绿衣四下看看,指着地上一串摔烂的葡萄。 “不不,是她先笑话我。”叶真赶忙争辩,“我脚还没好全,走路不利索,她就笑我,活该。” “你自己走着走着突然跳起来,谁看了不笑啊!”绿衣忿忿不平。 使臣低低劝:“公主,不要无礼。” 绿衣叫李谨行看得心底发慌,哆嗦着说:“那我向殿下道歉,是我不好,殿下要罚我,我都受着。” 李谨行把叶真从身上剥下来:“你说怎么罚?” 叶真伸手一指,趾高气扬道:“你去慈恩寺跪着,面壁思过。” 绿衣还想反抗,使臣替她接话道:“叶姑娘大度,臣这就监督公主去思过。” 叶真这才高兴了,绿衣刚刚怒气上头,现在平息下去,冷静一想有些后怕,便乖乖说:“是。” 等人都离开,叶真仍抱着李谨行,在他脸颊亲一口:“殿下最疼我。” “这会儿愿意做长乐郡主了?”李谨行一只手掐住她两腮,“娇娇,做人女儿要拿出诚意来。” 慈恩寺偏殿中,绿衣跪了一下午,又冷又饿,心里咒骂叶真。 骂不过五句,忽然殿门叫人推开,叶真端着个盘子进来,毫不矜持地把门踢上,走近放到绿衣面前,正是一杯热茶和一碟奶酥点心。 她鬓发梳得整齐,斜插几支金钗步摇,动起来款款摇摆,换了一身沉沉红色的衣裙,探出的手腕悬一只编着珍珠的金丝镯,脸上没施什么粉,唯独口唇圆圆鼓鼓,鲜红欲滴,仿佛泛着水的樱桃,一看就搽了许多口脂。 “你……做什么。”绿衣确定没人跟着她进来,但仍底气不足,哼着问。 “来看你笑话啊。”叶真头一歪,坦然说。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这个妖女,狐狸精,仗势欺人,勾引太子的坏女人!”绿衣立时气极,一口气骂出一串,却都不痛不痒,叶真左右晃一晃上半身: 分卷阅读212 “怎样,我就是啊。” “你,不要脸!不知羞耻,又说自己是殿下的女儿,又……当着别人的面就搂搂抱抱,没点廉耻。”绿衣搜肠刮肚想找点恶毒的话,但实在不会骂人,说出来始终像小孩儿吵架。 叶真捧起热茶到她眼前晃一下,喝一口便放下,再拈起点心咬一口,放回小碟里。 “你这……娼女!”绿衣明明骂她,自己脸却涨得通红,骂完心虚,不安地反复偷看叶真,怕她生气了再找麻烦。 “你快别说了,真龙太子和下贱娼女,我真是听着就要——”叶真半眯着眼睛,沉浸在想象中,轻微摇摇头,好刺激。 看绿衣脸蛋已经红得要滴血,又羞又怒,叶真终于停下来说:“殿下说了,我也有错,叫我来跟你道歉,我想着你大约饿了,就送一点我喜欢的小食,感动吗?” 绿衣看看食盘,抿着嘴小声说:“谁要你好心。” “你爱吃不吃,反正我当着你的面试过,不会害你的。我脚还痛着呢,回去了,改天再见。”她把盘子推到绿衣面前,便起身歪歪扭扭走了。 绿衣扭着头连翻几个白眼,门关上好一会儿,才拿起茶杯。 刚送到嘴边,赫然看到雪白的茶杯上印着一个浅红的唇印,耀武扬威,嚣张万分。 她绝对是故意的!绿衣把杯子重重砸到盘中,飞溅出一点水花。她脑中重燃怒火,想起叶真喝水的动作,杯中不仅袅袅升起茶香,还似有若无缭绕着她身上的甜香。虽然不知是什么香,但奢靡艳甜,一闻就在眼前铺开灿烂花海,牡丹海棠争奇斗艳,枝头桃花娇滴滴探出来,层层叠叠紫阳花,还有满目绮丽蔷薇,勾勒出她盛气凌人的模样。 绿衣胸膛起伏着喘息许久,最终却无可奈何,不高兴地伸手拿起杯子,红着脸,小口喝完。 唇印红得惹人厌,她拿拇指重重抹去,才恨恨地放回去。 香味便转移到指尖,直到夜间入睡时,还纠缠着她不放。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之前一次性加了一个多月的存稿,后来就忘记还在更了,还有几章就完结,对不起还在追的几位惹。 ☆、第 99 章 叶真给薛采星描述完,总结道:“谁让她惹我,我现在手脚都不利索,只有嘴巴利索,她还来争口舌。” 薛采星一边展开手让侍女系腰带,一边笑:“你真是谁都不怕,今日那个小公主也要来,看她待会儿见了你什么反应。” “你可要多欺负她,给我出口气。”叶真挑拨道。 说话间薛采星换好衣服,一身紧窄贴身的马球装,蹬上一双鹿皮小靴,脸蛋圆圆,眼睛圆圆,头发挽起,可爱又干练。 拉着她转一圈,叶真夸赞:“好看,精神,待会儿好好打,打赢了我叫程著给你烤兔子吃。” 薛采星笑着牵起她的手出去,侍女捧着月仗跟在她后面。 进到马球场,薛采星去牵她的马,叶真去找座位。今天马球场观席中坐得满满当当,只第一排留着几个尊贵位置,苏棠扶着叶真,借着脚伤的机会在众人面前装了一回小步慢移的大家闺秀。 刚走到座位边,身后有人跑过来叫:“稚玉姐姐!” 叶真转身看,陆远穿着一身劲装,神采奕奕,对她道:“从前你都是看我们姐姐打,今天看看我。” 她不由笑出来,伸手摸摸他发端:“那你要像姐姐一样厉害。” 陆远意气风发,满是自信地颔首。 后面忽然一阵呼声,叶真顺着看过去,薛采星已经上马,缓步走过来,李明泽在她前方等着,眼神温柔,在马上伸手相邀。四周人起哄调笑,他俩虽然定了亲,薛采星仍然害羞,与他相望,咬着唇边低头笑,把手递给他牵。 这一对从头到脚都刻着天作之合四个字,叶真看得忍不住笑,一时觉得心情极好。 她正乐开怀,旁边马蹄声哒哒过来,她一转头,就看到李谨行在马上,同样是一身窄袍,一手牵马停住,目光凝在她身上。叶真从下方仰望他,天光穹顶与万众欢呼都在他身后,他始终是叶真喜欢的模样,十分的端庄威严底下,藏匿着只有她知道的深情与可爱。 她眼神逐渐炽热,跑过来道:“殿下,你今天真好看。” 李谨行没料到她说这么一句,笑道:“你心里谁都是好看的。” “哪有,殿下最好看。”她说着,更凑过来,低低说,“你知不知道,昨天新罗公主骂我是什么。” 李谨行略微躬身:“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她踮起脚,悄声对李谨行回答:“她说我是殿下的娼女——” 她说完退开,笑得开心,李谨行微微失神一瞬,手底动作收紧,又是轻易被她挑起心动,又有几分恼:“不看看周围什么环境,这种浑话也敢说。” 她两手指尖交叠捂住嘴,窃窃笑着。 李谨行重新换句话来压下心底躁动: 分卷阅读213 “我要是赢了,你送我什么?” 她这时与李谨行心意相通,想起之前输给李明昌的宝石耳坠,当下低头看看自己周身,可惜今天没簪钗没戴环,通体上下只有他送的手镯,只好踢出脚给他看:“那这只珍珠鞋送给殿下好了。” 红裙底下露出一点软软的缎面鞋尖,小巧玲珑。李谨行那一身气势压下来,叶真怯怯收回去改口:“殿下要什么,说出来我都给你。” 他得到这句承诺,点点头,转身走了。 叶真重新回到座位处,隔着没多远就是皇帝和皇后的豪华软座,皇帝目光还在她身上,抱怨道:“你怎么这样缠人。” 她最近劳苦功高,胆子大起来,回一句:“陛下冤枉,我缠的是太子殿下,他都没说什么。” 皇后掩着团扇一个劲儿乐。 今天打马球本来只为娱乐,新罗、吐蕃、尼泊尔和吐火罗的使臣邀请,起初李明泽和薛采星这准夫妻二人应战,后来李谨行和陆远也加入,阵势越来越大,最终连皇帝和皇后都来观战,这下皇子这边势在必得,非赢不可。 绿衣骑在马上打量一圈,目光落到叶真身上,她剥着糖块扔进嘴里,笑嘻嘻跟李谨行眉来眼去。 真的好不要脸哦,绿衣生气地想。 马球比赛打起来没完,叶真一开始还聚精会神看着,不一会儿李谨行这边领先,她便松懈下来,只带着瞧好戏的心态吃糖。 公道说这场比赛打得挺激烈,场上你来我往。李谨行有一阵没打,稍微手生,薛采星是第一次跟他们一起打,也磨合了几刻,对面更是随心所欲,艰难沟通,刚开始球和马都满场乱飞,也算别有趣味。 薛采星看着可爱,击起球来娴熟有力,想来她平时在凉州,都是跟将士们一起玩,比叶真这种花架子强多了。 除了李谨行,叶真还牵挂陆远,他混在一群成人中毫不逊色,持着月仗奔走追逐,每次击球用力极大,响声震天。到底还是小孩,一点都不掩藏锋芒,志得意满的模样不多时就引人瞩目,叶真听着后方都有人打给他说亲的主意,不由得骄傲起来。 至于新罗的绿衣公主,叶真跟她几次对视,不知道她神游什么,打得还行,反正比叶真好,胜负欲不太强,大半个时辰后便下场休息了。 足足打了一个时辰,场上众人挥汗如雨,场外观众和乐人都累,李谨行刚换一匹马,又打了片刻,比赛才结束,他代表胜出一方,过来给皇帝报喜。 皇帝高兴,一连给两边都赏出去许多宝物,叫众人去休息。 绿衣走过来,别扭地想找叶真说话,恰好陆远也骑马过来,准备跟她讨两句夸奖。哪知她提裙奔向李谨行,开口便喜滋滋道:“我就知道殿下一定会赢,殿下好厉害。” 李谨行擦了擦满头的汗,把绸巾扔回去,伸手向叶真。 四周人正纷纷偷看他俩,他在人群中心,一举一动都要引起惊呼,叶真不好意思地看皇帝一眼,还是很快乐地把自己交给李谨行,呼啦上了他的马,被他抱在怀里。 他对苏棠道:“你去叫我府里的人准备,今晚我们去府上过夜。” 苏棠刚应声,他挥鞭驱马朝另一处飞,留下身后山呼海啸。 连理枝头花正开,潇洒少年郎不管不顾带走风流美人,这一出又不知会演变成什么样的荒唐流言,叶真一边困扰,一边甘之如饴。 飞马一头扎进马场旁的郁郁葱葱树林中,这才放缓步子,一颠一颤慢悠悠踏着。叶真上身侧过来,紧紧抱着李谨行。 李谨行捉过她下颌,咬上去品尝她水红双唇:“吃了糖?” 青梅与桂花香气浅淡缭绕,他缠住叶真柔软舌尖,逐渐加深力度。叶真紧张得厉害,颤声求饶:“殿下,这是在马上,你小心……” 如果一年前,有人告诉她,她跟李谨行会在凉亭、温泉、崇仁殿甚至门楼宴会一墙之隔的暗处胡闹,她肯定要把这人当疯子打个半死,然而现实远比想象出格。 “你不是说今天如果赢了,怎么样都行?”李谨行退开一点,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捏住她脸颊。 “殿下?你不会是想……”叶真又震惊,又恐慌,动也不敢动。 “刚才当着那么多人都敢胡说,现在怕了?做了几天长乐郡主,今天该做我的——” “不不不!”叶真指尖去捂他的嘴,“我是殿下的宝贝。” 他顺势咬叶真手指:“让我看看我们太师府的千金大小姐,做起娼女是什么模样。” 叶真又羞又恼,然而这话是她先起的头,怪不得他接茬,只能忿忿想,若她有薛采星的本事,早一脚把他踢下去。 陆远在太子府门口同苏棠探问,刚问了几句,听到街道远处飞扬而来的马蹄声。停到府门,李谨行先跳下来,看了陆远一眼,伸手把叶真抱下来。叶真躲在他怀里细声哭,整个人团成一团。 细弱的哭音传过来,陆远担忧地问:“姐姐怎么了?” 叶真听出他的声音,脊背一僵,更向李谨行怀里钻。 分卷阅读214 李谨行抱着她向内走,陆远跟上来问:“有人欺负你吗?” 听到这句,李谨行稍微侧身:“稚玉,跟小远说说,怎么受欺负了?” 叶真脸仍深埋,颤巍巍探出一只手,握拳打他。 他带着笑意,向里走进去。 苏棠跟着抬脚,想了想安慰陆远说:“没事,她经常这样。” 陆远隐约有点懂,大部分还是茫然。 叶真久违在太子府住,府里厨师已经换掉,呈上来的饭食却依旧是她喜欢的。她拿勺子一点一点吃,还带着委屈,边吃边断续控诉:“殿下怎么也学坏了,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些奇奇怪怪的手段……去年春猎我们同乘的时候,你还很守规矩的。” 李谨行闻言更开怀:“那是你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如果知道,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叶真整张脸皱到一起,作出害怕模样,苦兮兮说:“我发现了,殿下,我不了解你。” 她本意是开玩笑,说完没觉得有什么,调羹一探接着去够圆滚滚的虾肉圆,李谨行却不高兴了,筷子一夹,把她追着的那个肉圆扔到自己碗里。 叶真跟着肉圆抬头,眨眨眼,他开口说:“你怎么能不了解我呢?” 神色认真,不依不饶。 这是唱哪出?叶真觉得他这几天都很奇怪,想了想,诚恳说:“我乱说的,我最了解殿下,不信殿下给我出试题,我在你这里,保证能考状元。说来我连当公主的滋味儿都尝了,就是还没机会做状元,要是我明年去科考,殿下能许我个一甲头名吗?” 她把话题一转,李谨行倒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说起来,当年陈樱考试的时候,先帝就准备点她做状元。” 叶真没听说过,探过来听:“那怎么又改成探花了?” “殿试的时候,陛下也在旁边看,他当时是太子。先帝正在为难状元的人选,陛下出言说,应当选相貌最出众的做探花,才配得上探花的风流名,他认为陈樱最好。后来过了几年,先帝说起,他原本是有意让陈樱做状元的。” 叶真笑起来:“天啦,好好的一个状元,就被他搅和没了,我要是陈樱,我跟他没完。” 李谨行把肉圆夹到她勺子里,点头说:“他俩后来确实没完。” 叶真吃到嘴里还在笑,那可是状元啊,怪不得陈樱给皇帝都没好脸色。 ☆、第 100 章 临近生辰,徐霜叫人给叶真送宴席的菜单,知会她一声。她一会儿在东宫一会儿在太子府,总之都是和李谨行厮混,徐霜气不打一处来,又要念叨:“早知道我们当初在敦煌好好的,来什么长安啊?这么耽搁下去,看着一天都分不开,就是不成亲。” 叶弘坦然很多:“她自个儿高兴不就行了,成亲了有什么好。” “嫁进宫里我当然舍不得,可是也该放她去跟别人成家啊。” 叶弘轻飘飘说:“谁敢跟她成亲?” “你可别小看京城里这帮小孩,我要是明天跟几个侯夫人说想结亲,保证门槛都能让人踏破。”徐霜一边说,一边想象了一下那副情景。 叶弘这才有点被吓到:“你别乱来,惹急了真叫太子殿下给娶进宫,稚玉非怨你不可。” “我知道,随便说说!” 帖子送到东宫,叶真接过去看,无非是她惯常爱吃的,加上几道富贵的菜色,看完没什么意见,递回去给仆从:“你跟我娘说,都可以,她做主就好了。” 仆从躬身说:“好,夫人还问了,姑娘什么时候回府?” 叶真眼神飘几飘,推托说:“那要看殿下的意思,我做不了主。” 送走自家的人,内侍又进来报:“叶姑娘,新罗公主送帖,邀你一起去打秋千。” 她一口回绝:“不去,我脚没好全!打什么秋千,等着笑话我呢。” 打发了绿衣的仆从,她肚子饿起来,叫厨房拿盐水煮点青菜和虾,先吃两口垫一垫。刚煮好,才开始吃,绿衣再派人过来,说刚才没想周到,改成请她去看戏,为前两日的误会道个歉。 她要说道歉,叶真就乐意去了,立即站起来兴兴头头挑衣服,选上一条绣桃花的软缎白裙,梳头戴钗。不一会儿收拾出一张干净明亮的脸蛋,叫内侍给李谨行说一声,便去赴约。 绿衣约她去慈恩寺看戏,早早在台下搭好行障。今天不是什么节日,没太多人来,只有几家富贵闲人零零散散立起屏风。叶真一路过来,沿途看到放纸鸢的姑娘,眼睛立马追过去,不想看戏想玩纸鸢。 苏棠跑出去给她买一个回来,她见到绿衣,立刻招呼道:“看戏有什么意思,来来我们去玩这个。” 绿衣懵懂跟着她走,走到庙里一处开阔的小院,叶真把风筝塞到她手里:“你来放,我来看。” “啊?” 叶真踢一下脚:“我还带着伤呢。” “哦。”她逻辑通畅,绿衣莫名其妙被说服,接过来,几个侍 分卷阅读215 女帮忙抬着,叶真在旁边指挥,一会儿让她往左,一会儿让她往右,理直气壮的。等绿衣终于把风筝放上天,才反应过来:“是你要放,指挥我干嘛?” 叶真满足地乐了:“你可真乖!” 绿衣一手忙着牵线控制,一手伸出来打她,眼睛看看天又看她,手忙脚乱。叶真轻松躲过,朝她喊:“你别乱看,风筝要掉了!” 风筝本来稳稳在空中飞着,因为绿衣的动作忽然歪倒一下,叶真跟着抓住她的手:“哎哎朝这边!” “不行不行!”绿衣跟她抢,她就一只完好的左手,加上本来也比绿衣弱,两下就让绿衣夺过去,方向一转,风力一弱,风筝本来就难伺候,这下更不高兴,直冲冲向下栽,奋不顾身一头扎进树丛。 绿衣愣愣说:“好难玩啊。” 她想把线扯回来,拖了两下,才发现线断了,只收回一段残线。 “过去找吧,就掉在那边了。”叶真挽着她,便朝树丛走过去。 她挥手推开几个侍女,亲自去找。风筝似乎掉在很里面的地方,两个人慢慢找着向里走,拨开低矮树枝,踏着草丛,好一阵聚精会神没说话,忽然身后窸窸窣窣有人走动的声音,听起来鬼鬼祟祟,不像好人。 叶真吓一跳,即刻按着绿衣脑袋蹲下去,一把捂住她的嘴。 不能怪叶真敏感,她这一年叫人偷袭的次数太多,唯恐又是什么人寻仇,就是段欢大白天还魂来找她,她也不觉得稀奇。 眼前树丛掩映中,显出两个人的模样,一男一女。叶真眯着眼睛辨认,发现巧了,两个人她都认识,一个是聂云,一个是礼部林尚书的女儿,给她做过好几回点心吃的林姐姐。 绿衣把叶真的手扒下来,紧张地悄声问:“我们走?” 叶真趴到她耳边说:“等会儿,再看看。” 她可稀奇了,林姐姐为人温柔,聂云也是个憨厚的,他俩躲在这儿做什么? 林姐姐靠在树上,担忧地说:“那我是不是许久都见不到你了?” 聂云叹气:“殿下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也不能告诉你去做什么,总之,过去之后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我不能耽误你。” 叶真听不太清,跟绿衣眉来眼去胡乱交流一番,都没听清。 “这叫什么话,你要我随便找个人嫁了,才算不耽误?”林姐姐声音柔弱,已经有一点哽咽,聂云急忙伸手,笨拙地拍拍她脊背安慰。 树丛里两个人探头探脑,不知聂云又说了些什么,林姐姐忽然踮脚仰头,红着脸朝他颊侧亲一下。 他大为震动,愣住片刻,便压下来抵着她缠吻。 绿衣没看过这种场面,猛倒吸一口气,叶真惊慌捂她嘴的动作慢了一步,聂云挡住怀里的人,敏锐看过来:“谁!” 叶真连忙喊:“喵,喵——” 一连喵好几声,慢慢降下去,聂云将信将疑,预备走过来看,忽然顿住脚步,不知想到什么,带着林姐姐走了。 叶真舒缓一口气,绿衣受了一番惊吓:“你们、你们这里的姑娘,怎么都……” “不许说。”叶真威胁她,“我们这儿的姑娘最好了,又温柔又热情,又内敛又奔放。” “胡说什么呢,我看你只有奔放,没有温柔。”绿衣张牙舞爪反驳她。 两个人闹着站起身,找到风筝,观察一下周围没有人藏着,才放心走出去。 风筝不能放,戏也不想看,叶真问:“你来的这几天都去过哪里玩?” 她老老实实回答:“都跟着使臣跑,除了打马球和拜访几家贵族,再也没去哪儿。” “那怎么行,太浪费了,我们长安城哎,不玩一趟好意思说你来过长安吗。”叶真拉住她袖子就走,“我带你去逛。” 长安城叶真熟得很,小时候跟着陆瑶翻墙爬楼上山下河,有意思的地方都印在脑海深处。先前薛采星刚来的时候,她就带着玩过,心想这小公主年纪差不多大,平日也闷在家里没尽情玩过,便尽心招待她。 先去礼泉坊吃一碗糖山楂,再去延寿坊挑珍宝首饰,叶真向来在买鞋上有研究,当下领着她去挑两双顶好的轻软绣鞋。走进东市看热闹,买些珍贵稀奇的玩意儿,到书坊拿几本最流行的传奇小说,去放生池逛一圈,最后坐下听琵琶,给美貌胡姬扔珍珠翡翠打赏。 直到日头偏西,绿衣才恋恋不舍准备回去,身后侍女各抱着一捧东西。她拉着叶真的手说:“我明天就要回新罗了。” 叶真祝福:“一路平安,明年再来玩。” 她忸怩一阵,揪着袖子问:“前两天骂你的话,你没生气吧?” 叶真佯装思考:“是有点。” “哎呀……我错了,以后不会了。”她难为情地挤出勉强称得上道歉的话。 “哪儿还有以后,你明天就走了,算了不跟你计较。”叶真摆摆手说。 这句话戳着她了,她抬头问:“明年元日的时候,你还在不在京城?” 叶真点头 分卷阅读216 :“当然在啦,我不在京城也没处可去。” 绿衣便拿出刚买的一支金钗,破开递给她一半:“这个给你,明年我再来的时候,还找你玩。” “好啊。”叶真伸手接过。 她不放心,叮嘱道:“明年你一定要在哦,我明年大概是最后一次来长安,之后就要嫁人,不能随便出门了。” 叶真乍听她说最后一次,有些不舍,郑重承诺:“我一定在,到时候带你去曲江池和骊山玩。你不要难过,嫁人要选个喜欢的,再不济也要人品端正,待你好,不暴躁的,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她一口气说这么多,绿衣本来就忧心婚事,这下更难过,抱住她闷声答应:“我会的,明年你要等我。” 叶真再三保证,绿衣才依依不舍地告别,提裙上马,最后深深望她一眼,转头离开。 要说感情她们也没多深,但离别当头,有了一点善意和理解,情绪相通,难免让人惆怅,天下之大,她们两个异国姑娘要相见,实在登天一样难。对绿衣来说尤甚,叶真于她而言,宛如惊鸿一瞥后,心底久久留存的惊艳与震动。 等到绿衣彻底消失在夕阳下,叶真叹口气回宫。她刚捧着钗进东宫,那点离愁别绪还没散开,李谨行坐在里面等着她:“回来了?刚好。” “什么刚好?”她把金钗放一边,坐下问。 李谨行先问:“你的钗?怎么,分给谁了。” 他神色警惕起来,分钗是本朝最流行的离别礼物,情人间常送,叶真不会主动送人,只怕有李明昌那样的,哄着她送。 她如实说:“绿衣给我的,她还说明年元日再来跟我玩。” “第一回见面不是还打得人仰马翻,临走又如胶似漆?”李谨行酸道,“你是不是真的学过什么惑术。” 叶真嘻笑说:“哪有,我一颗真心待人,谁见了都喜欢。” 李谨行从手底下抽出两张纸,放到她面前:“现在把这个写了。” “什么?”叶真低头看,看了两遍,不明白,抬头又看他。 “你不是说,让我出试题考你吗?” 她回想一下,更莫名其妙:“殿下,你……特意出一张关于你的试题让我做?” 他颔首:“对,按照科考的标准来,不准作弊,现在开始计时,考试期间不许走动说话。” 叶真再看看试题,从他的生辰八字考起,试策、帖经、明算都融入其中,又要作诗作文,又要评议时政,还隐约含着要她抒发爱意的意思。她面色复杂道:“殿下这般博学,用在为难我这里,真是大器小用。” “你不喜欢?跟旁人出去玩一天可以,给我写一个时辰试题不愿意?”李谨行摆出十二分正经,问她。 “我……也不是,我喜欢。”她艰难说着,心里要哭,玩和答题能一样吗? “那你写吗?” “我——” 叶真梗住一刻,觉得心口堵得疼,最终咬牙切齿一声三叹说:“写。” 李谨行这才满意。 试题分量很足,简直与科考别无二致。叶真右手手指刚能动,慢吞吞写一会儿,天色渐晚,宫人进来上灯,给她加了几盏,承恩殿一时明如白昼。李谨行一直在旁边看着她,她颇不自在,下笔都有些颤。正有些分神,忽然嗅到一阵香气。 她惊喜抬头,内侍抬着一个大暖锅进来,里头煮着她爱吃的好几样,羊肉、鹿肉、嫩笋、红虾、千金菜等,调料放得重,胡椒和花椒香气猛烈,锅里咕嘟嘟冒热气。 后面还有人呈上来个琉璃盏,里面是新制的酸乳酪,上头浮几颗剖开的樱桃,再有玉露团和透花糍等点心,一一呈上食桌。 她因为受伤,一直吃得清淡,只有槐花饭虾肉圆这些,此时魂儿都被暖锅勾走,眼睛直勾勾望着咽口水。李谨行再懂她不过,问过医官,便决定让她吃点痛快的。欣赏完她神魂颠倒的样子,觉得终于出了那些烤鸭烤鸡的气,敲她额头说:“吃完继续写。” “谢谢殿下!”她轻快地扑过来亲李谨行一口,跳过去拿筷子。 一顿暖锅吃完,思路畅快,她龙飞凤舞写罢试题,一溜烟跑去沐浴。李谨行拿起来阅卷,她自然是都答出他想要的话。看到最后,之前还文绉绉端着个学士的架子,全写完后心情飞扬,一句大白话落到末尾:稚玉最喜欢殿下! 他出神看了许久,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笑。 ☆、第 101 章 一大早,李谨行就在崇仁殿坐好看书,叶真悠闲摇着团扇进来,他拿起一份礼单道:“这是给你生辰准备的,你看看。” 她接过来看几项,没忍住笑出来:“殿下,这些看起来,都好像聘礼啊。” 说完抬头看李谨行,他目光含着深意,温柔又缠绵。 叶真愣一愣,还真叫她说中了啊。 她心思正飘着,内侍进来说礼部的林尚书求见。李谨行轻笑一下,她立马跳起来:“可不能让他看到我在这儿, 分卷阅读217 殿下我去躲一躲。” 说完四下环顾,藏到屏风后面。 林尚书进来,先是谈一会儿别的,到最后拱手说:“殿下,先前与您提过流言的事情——” 李谨行伸手制止:“我派人探查过,不过说了两天,嚼了个新鲜,再没有什么影响,不必理会。” “但是殿下,这……”林尚书一脸为难,他也不是诚心要跟李谨行过不去,实在是朝中上下都怕了叶真。年前误传叶真殒命时,大家心里虽然可惜,但也悄悄松口气。看李谨行痛不欲生的架势,叶真这种人留着,以后多半是祸害,长痛不如短痛。 而且叶真进退都是祸害,她不跟李谨行成婚,她是勾引人的妖女,她跟李谨行成婚了,她是作乱宫闱的妖女,万一她生个小孩出来,成了吕后武皇那种人物,更不得了。 要林尚书说,李谨行就该学汉武帝,不管多宠的夫人,该赐死的时候还是应该赐死,为大业考虑。 叫林尚书为难的是,叶真虽然不规矩,但是目前怎么都没到该死的地步,况且她有个什么好歹,叶弘肯定跟姓李的没完。 想到这里,林尚书只好让步说:“殿下,说句实话,你要是实在喜欢稚玉,那就给她一个封号,做个良娣,朝中也不会有人反对。” 他说得恳切,叶真扒在屏风后头直翻白眼,可把你委屈的,嚯,给了我叶某人好大一个恩惠。 李谨行摇摇头:“她天性顽劣,不服教化,不能让她进宫。” “那殿下也应当择个人选成婚,六殿下都定好日子了,为人兄长的,怎么还能继续落后。”林尚书追着说。 “不急,陛下现在都春秋鼎盛,你们担心我的婚事,过早了。”李谨行仍是冥顽不灵的样子,直接拿皇帝来堵他的嘴。 林尚书几下嗟叹,又说:“殿下既然不成婚,子嗣总该要着急。” 李谨行这回没有果断拒绝,想了想,才说:“好,我会考虑。” “殿下的考虑是指——”林尚书不依不饶,非要问个明白。 他又不太懂了,这俩人成天厮混,怎么没听说有孕的迹象,是不是哪个有问题啊?他更退一步琢磨,要是叶真生个孩子出来,那也行,河东叶家读书顶厉害,估计小皇子会聪明。 “现在不是好时机,等这一阵忙过去再看,我尽快,行吗?”李谨行认真敷衍道。 林尚书别无他法,又不能按着他叫生孩子,只好应了声告退。 他一退,叶真迫不及待从里头出来,跳到李谨行旁边说风凉话:“做个储君真不容易,生不生孩子都有人盯着催。” 说着,手底下讨好地帮李谨行捏捏肩:“殿下只好尽快努力了。” 李谨行转头看她,眼睛里光芒明亮灼人。她瑟缩一下,李谨行抓过她的手,轻轻道:“这可是你说的,别到头来又反悔。” “什么?” 叶真后知后觉,品出来一点意思,她又祸从口出了。 安分一会儿,她想起来:“殿下,你别看林尚书现在有空管你,等过段时间林姐姐不成婚,他自己在家要急死。” “你林姐姐怎么就不成婚?”李谨行随意问。 叶真便把昨天听到的零星一点转述过来,啧声道:“我看他们两个也挺般配,不知怎么要分开了,可惜呀。” 李谨行若有所思点头,继续写东西去了。 临到过生辰前两天,叶真回家。二月十六,白天家中摆宴,这天是个好日子,城中有五家高官结三门亲事,城中拥堵,各家登门赴宴走都走不及。李谨行早上先去给郭侍中的孙子道贺,郭侍中也做过他的老师,既然请了,他不得不去。 陆远和程著早早来太师府送贺礼,陪着叶真玩。程著本来应该回扬州过节,但他和二哥都在长安城里出息了,他爹程敏高兴,千里迢迢全家来长安,看皇帝给他赏的大宅子。 叶真遗憾道:“往年过上元,还能看到小远穿女孩衣裙,今年没有看到。” 上元节的装扮里有女装风俗,从前都是叶真和陆瑶硬给他打扮,陆远恼道:“我长大了,不要扮姑娘了。” 程著稀奇道:“哇我真想看看,你肯定很适合女孩打扮。” 陆远瞪他:“你耳朵又痒了?” “不敢不敢。”程著急忙捂耳朵移开。 叶真乐一会儿,询问程著:“你逢年过节过生辰,都收到些什么礼物?” 他回想着说:“可多了,金银珠宝,海外的稀奇玩意儿,身上的行头,家里姨娘还会给我……嗯送侍女,不过师父你知道,我修道的。” “唉,我要是送侍女,他非把我……”叶真想象一下就发抖,“不行不行,还是应当送东西。” 程著云里雾里听几句,明白过来:“师父要给殿下送礼物?那好办呀,他最喜欢什么,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他最喜欢……”叶真有点害羞,又有点飘然。 “哦,我懂了。”程著了然,老成持重地说,“你做点他喜欢的事。 分卷阅读218 ” 还能怎么做?叶真苦恼,她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哪里没让他喜欢过几遍。 “别想了,殿下生辰还早着呢,来来,看看我带来的好东西。”程著抓着陆远,虚推着她去人少的院子里。 外面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声响震天,里面程著在仆从的帮助下立起几支烟花:“特地叫我们扬州的师傅给你做的烟花,他们还手把手教我做了一支,待会儿师父你猜是哪个。” 宵禁时夜间不能燃烟花,只能趁白天放。叶真和陆远在檐下看,程著点着一支,飞速跳回来,烟花升腾炸开,白天看着气势不足,有些好笑。 他连着点几支,叶真喊道:“别点了,留着下午吃过饭再玩吧。” “什么?”外面又经过一支送亲队伍,程著听不分明,火星碰到引线,躲到一边,“你说什么?” 这支烟花刚刚升起,忽然轨迹一歪,火星炸开,纷纷落到墙外,那头人仰马翻,有人高喊救命、救火,一片混乱,乐声被打断,有人怒喝:“谁!是谁袭击!” 程著张大嘴,回头看叶真。 叶真也傻了,急忙扒到墙头一看,墙外喜庆热闹的送亲队伍,被兜头一泼火星雨浇起十来处小火。新娘从轿里搀出来,一脸惊慌,旁边有侍从头发都被烫焦,跳着把头伸进水桶里。新郎官过来扶住新娘,愤怒地一回头,看到墙上探出叶真的半个脑袋。 郭侍中府上,正堂里,李谨行坐在主位,两边分坐着郭侍中与叶弘,程著和叶真跪着,陆远在门外偷听,程著他爹程敏站着道歉:“殿下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训他,让他以后再也不敢了。养不教,父之过,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殿下你罚我吧。” 程著垂头丧气说:“是我惹的事,殿下还是罚我。” 叶真不敢吭声,眼巴巴看李谨行。 他揉一揉眉心,好声好气问:“郭老,你看应该怎么处置。” 郭侍中气得头晕:“人都说迎亲时若一路顺畅,夫妻二人便可以白头偕老,若路途不顺,以后定然有坎坷,可怜我家小四和兰娘哟——” 程著赶忙讨好说:“我家里有海外仙人做的月神娘娘玉像,可保婚姻平安,赠给阁老赔礼好不好?” 郭侍中闭着眼睛,痛心说:“我老了,不盼其他,只盼子孙平安。” 叶真喏喏说:“我这里有……殿下赐的玄奘法师的佛珠,拿给小公子保个平安顺遂。” 李谨行冷冷地望下来一眼,她立时后悔,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郭侍中看向李谨行,叹道:“可怜我们小四还在准备春试,也不知这么一烧,会不会烧毁运势。” 李谨行沉默一阵,叹道:“令孙才学出众,光禄寺的陈少卿一直赏识他。正好光禄寺空下来一个寺丞的缺,趁着陈少卿还没升任,去跟着学两年。” 郭侍中释开眉头,语气一松:“让殿下费心了,老臣惶恐。” “不打紧。”李谨行软声说,“大喜的日子,郭老不要伤神,且原谅他俩吧。” 郭侍中心里还有些疙瘩,但给孙儿讨来了梦寐以求的差事,就大度说:“好。稚玉啊,你今后可莫再顽劣,你是大人了。” 叶真深深埋头,答应说:“是。” 叶弘站起来朝郭侍中拜手:“给郭老添麻烦了。” 程敏剜了程著一眼,加进去一起客套。程著畏畏缩缩,低声朝叶真说:“师父,对不起。” 看他苦兮兮的惨样,叶真没法责怪,提起精神大度说:“没事,红红火火嘛。” 几个老的走出去,李谨行在上座问:“你俩是不是看我什么都有了,不用添,所以特地来给我添堵?” 程著探出脑袋辩解:“不是,殿下,我都是为了给师父庆生。” “你还敢玩火,在扬州烧了人家的银杏树还没玩够?”李谨行确实生气,这么危险的事情,今天没有酿成大错,已经是他们幸运。 叶真悄悄拽程著衣角,挤眉弄眼示意他认错,他迷迷糊糊应着,改口说:“我错了殿下!” 小动作落到李谨行眼里,知道他俩没把错误当回事,愈发恼火,深深叹一口气,起身从他俩旁边踏过去。 “完了,殿下生气了,师父,我对不起你。”程著几乎要给她磕头,“我再也不自己做烟花了。” 叶真也忐忑:“成婚本来就是人生大事,我们这么一搅和,太过分了,怨不得人家生气。” 程著小心翼翼问:“那殿下怎么办?” “他……不会生气太久的。”叶真虚着声音说,“我今天过生辰呢。” 说是这样说,下午李谨行去太师府,送上贺礼,跟叶弘喝酒聊天,没理叶真。 徐霜刚听说她把人家郭侍中四孙子的迎亲队伍烧了,忍不住在席上就挽着袖子戳她脑门:“你哟,从小就这样。” 她耷拉着脑袋认错。 “你一岁的时候,我们在府里抓周,摆一桌子金银财宝,笔墨弓矢,绣线针尺。”徐霜掰着手指给她数,“ 分卷阅读219 你晓得你最后抓了什么?” 这事徐霜说过很多回,叶真垂头没精打采说:“知道。” 李谨行倒不知道,不是什么光彩事,她没宣扬过。他看过来问:“抓了什么?” 徐霜提起就气:“满屋子珍宝正道她不要,就她二舅母抱着一只南青州的九尾小白狐,她死死扑过去揪着不放。狐狸都叫她掐恼了,回头咬她一口,幸而医生就在旁边,不然啊——” 叶真知道说到这里又要戳她,急忙捂着脑袋躲开。 正好错过李谨行低头笑的模样,再坐回来时他已经面色如常,敛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虽然抓周抓只狐狸好笑,但这种举动对她来说,太平常了,李谨行没觉得惊讶。 宴席吃完,李谨行就跟叶弘辞别,也不看叶真,径直回去。 叶真在檐下惆怅地坐一会儿,眼看天色将黑,鼓起勇气动身,对徐霜小声喊:“娘,待会儿再告诉我爹啊,我去东宫了,今晚不回来。” ☆、第 102 章 天刚黑,侍从进来报:“殿下,叶姑娘求见。” 李谨行点头:“让她进来。” 过一会儿侍从又进来说:“殿下,叶姑娘说要找件东西,请您应允。” “什么东西?”李谨行合上书,好整以暇等着她。 “她说不能告诉您,只问您要个许可。” 他猜测一番,松口说:“让她拿吧。” 过了大约一刻,叶真磨磨蹭蹭进门,怀里抱着一个箱子,刚进来就乖巧跪下,甜声叫:“殿下。” 他很少在叶真面前施展威压,此刻带着天生矜贵,不怒自威,叶真仰头看他,竟觉得他冷冰冰的样子也十分迷人,叫她心旌摇曳。 叶真手抖着打开眼前的小箱子,里面充满脂粉甜香,奢靡奇异,有香膏,珍珠串,软玉鞭,海棠花蜡烛,红宝石雕的大樱桃,轻薄纱衣,软韧红绳,从小到大排列的铃铛,各种形状的白玉,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哦,李谨行想起来,这是从前皇帝赐给东宫,可以拿来折腾她的东西。叶真心怦怦狂跳,咬唇看他,矜持一阵,开口说:“殿下不要生气了,我以后不跟他们胡闹。” 李谨行目光扫过箱子里的凶器,并不理会她的示弱,对她下了最终审判:“今天开始你留宿东宫,这箱宝贝用完之前,不准回去。” 叶真颤一颤,既害怕,又有一点难言的期待。 他俯下身说:“过来。” 叶真刚要起身,他低声说:“我没叫你起来。” 她愣了愣,重新跪好,脸慢慢飘红,膝行爬到他旁边,伏在他膝头。他摸上她的脸颊,挑她最害怕的话说:“今天的烟花如果落到你脸上,你这张脸就毁了。” 她惊恐地捂住脸。 对她说丧命她也许不怕,但说毁容,绝对是她的死穴。她眉毛拧成一团说:“我真的不敢了。” “知道害怕就好。”李谨行捏住她下颌,“本来想着你最近乖,之前的事就算了,现在看来,还是太惯着你了。” …… 宫里来信,说叶真和殿下有机密事情要商议,这几天都住在东宫。叶弘和徐霜一齐听的话,心里自然明白这是李谨行开始算账了。但怎么个算法,打一顿鞭子也是罚,关□□也是罚,还有些说不得的手段…… 信使刚走,叶弘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徐霜忧心忡忡:“也没说哪天回来?殿下别气过头,伤着我们稚玉。” 复又恳求叶弘:“你去劝劝殿下吧,就说稚玉知错了,回家里我们教训她。” 叶弘把茶杯重重一撂:“她这么多年还不是被殿下惯的,就该让殿下好好教训一次,她才知道怕。” 她真的知道怕了。 早上她模糊醒过来,身上有人黏糊糊咬着她。她伸左手去推,李谨行握住她的手。 过好一会儿,床幔外内侍催促道:“殿下,该起身了。” …… 外头内侍又在门口催:“殿下,再不起要迟了。” 他亲一亲叶真嘴角,撩开床幔出去。 叶真小腹撑得鼓起,她手放在上面摸出珍珠轮廓,又羞又伤心。酸涨的感觉搅得她左右难安,迷糊中睡着醒来好几次,直到中午清醒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床边柔声问:“姑娘,你要沐浴吗?” “阿棠?”她撩开床帏,看到苏棠守着她。 她眸中衔泪,陷在锦被间,柔弱喊:“阿棠——” 苏棠看她一身绑缚痕迹,又怜惜又冷地说:“活该。” 叶真被噎了一瞬。苏棠继续说:“之前你两个月连信都不送一封回来,所有人都为你绝望。殿下失魂落魄,就差随你而去了,真该叫你看看那样子。” 说罢,目光灼灼锁住叶真,如有实质般看得叶真心惊胆战:“不过你没心肝,看了也没用。如果我是殿下,现在就把你锁在东宫床上,哪里都不许去。” 叶真哆哆嗦嗦向女阎罗求饶:“我那 分卷阅读220 是情非得已,现在不就回来让殿下消气了……你向着我还是向着他啊!” 听到这句问话,苏棠这才停住,动作放轻柔,抱她去沐浴。 东宫的浴殿汤池是叶真见过最奢华的,撩开殿里帷幔,金雕玉璧,祥云龙纹,高高抬起的双龙进水口向里喷热水。琉璃屏风落地,遮挡住内里的烟气袅袅,香炉里飘出浅淡香气,四方烛台都是金制,做工精细,雕花栩栩如生,置物的浴床上,还特地备了女子用的真珠玉屑皂豆。汤池前有几个侍女捧着绸巾和干净衣物,绸巾上居然还绣着金龙,不愧是皇太子,奢侈,讲究。 叶真踩着毛织地毯,脱了随手裹的外袍,搭在衣架上,发丝散落遮住脊背红痕,她抬脚要走,刚迈开一步就腰腹酸软,目眩神迷,一闪身,幸好被苏棠扶住。 由她扶着走下玉阶,几步的距离走得大汗淋漓,两条腿微微颤抖。侍女们个个训练有素,神色如常,目不斜视。叶真躺进热水中,看她们各自动手,要亲手给她洗澡,便细声道:“你们下去吧,留阿棠一个人就好了。” 为首一个侍女躬身道:“殿下说了,姑娘手不方便,一定要我们服侍你沐浴完,擦干身子换好衣服,不得有误,还请姑娘收回成命,不然就是我们失职。” “好好好,我随口一说,不是命令。”叶真叹息着张开手,任人摆布。 不用动手,她悠悠放空。让几个长相端正的陌生姑娘给她沐浴,实在很煎熬,时不时碰到她酸痛的地方,激得她心里嘀咕:原来殿下平时还是克制了,他不忍的时候,疾风骤雨,雷霆万钧,换个男的来都不见得能受住。 侍女们显然也没见识过这种骇人场面。等叶真起身擦身时,一个看起来稚嫩的,脸色微红,手拿着绸巾从叶真肩膀滑下来,掩饰着小声说:“姑娘,你皮肤真好。” 叶真笑起来,眯着眼睛促狭问她:“你是殿下贴身侍女吗,有没有服侍过殿下沐浴?” 小侍女连忙摇头:“殿下贴身的都是内侍,沐浴也是内侍,我们都在外殿服侍,今日姑娘要沐浴,才特地调我们过来。” 真是个机灵的,还会替李谨行说话。叶真仔细打量她脸蛋,信口胡言:“我看你品貌端正,做个才人没问题,跟着殿下真是浪费。” 小侍女不知道她的轻浮作风,吓得不轻,着急告饶:“姑娘折煞我!我相貌不及姑娘十分之一,哪里会肖想这等事情。” “怕什么嘛,相貌哪里能用数字来衡量。”叶真笑意吟吟,“全看个人喜好,比如我,就喜欢清秀端正的,如果我是个郎君,必然迎你进府做一房如夫人。” 她在汤池蒸了半晌,面色艳如桃李,笑着随口掷出甜言蜜语,恣意潇洒,小侍女呼吸都被她搅乱,正要回答,忽然脸色一变,低头退到一边喊:“殿下!” 叶真笑不出来了。 她身后阵阵寒意,李谨行开口道:“我总担心你身子受不住,谁知还能兴致勃勃许出去第不知多少房侧室,那应当是无恙。” 说话间来到她身边,冰凉手掌揽住她光裸肩膀,在浅粉伤痕上抚摸:“何止无恙,简直风流快活。” 叶真脑袋嗡嗡响,急忙讨好:“殿下——” 尾音颤着打转。 李谨行扫了侍女一眼:“才进内殿一回,连沐浴的事都做不好?” 他语气不重,侍女却吓得厉害。叶真心知,他肯定不是真的要发作,回身缠住他:“殿下,你别生气了,我好冷。” “娇气成什么样了,殿里烧着地龙,灌着热水,哪里冷?”李谨行言辞不善,却抬眼示意侍女过来给她穿衣服。 穿好齐胸裙,外面套一件轻纱衣——没了。 从本朝服饰风格来看,这种装束不算奔放,但叶真习惯了穿官服圆领袍,乍然让她袒胸露肩,有些不自在,手总想遮挡一下。 她不自在,李谨行心里下去一点,挥手遣退侍女,带着她向侧殿走。 磨蹭到殿里,内侍正在摆饭,金碗玉盏的架势又提醒叶真,惹谁不好,惹了含着金汤匙的皇太子。李谨行施施然坐下,邀请叶真:“坐啊。” 太子用膳都是独自吃,别说他现在没妃嫔,就是有,娘娘们也不能随便过来蹭饭,不管是干扰太子还是勾引太子,都是罪名。东宫整天给个没名没分的小狐狸精添碗筷座椅,已经非常不合规矩。 但叶真不是扭捏这个,她看一眼硬邦邦的座椅,小腹隐隐痛起来,内里珍珠搅动,她不敢坐。 李谨行隔岸观火:“怎么,还要我请你吗?” “殿下,你让我坐的,我坐下去,你……不许怪我。”叶真低头背过手,慢慢朝他移动。 李谨行刚要应声,叶真就像只雀鸟一般落进他怀里,眨眼看他。 内侍们纷纷别开头。 旁边这么多人,叶真不太看重脸面,殿下一定看重,他肯定不会做什么。叶真盘算得很好,李谨行也确实没做什么。她全身陷在他怀里,嗅他身上清爽的味道,酸软舒适。 她手接过勺子,率先认 分卷阅读221 错说:“殿下,我知错了,你可不要生气。” “你错在哪儿?”李谨行不急着吃饭,盯住她问罪。 她一脸沮丧,眼尾泛着湿润的轻红:“我不纳那么多如夫人了。” 仿佛做了天大的退让。 这顿饭她可想而知,吃的非常难捱。等吃完以为终于可以休息时,李谨行把她提到寝殿,午睡。 昨天睡得晚,今天一大早去朝参,李谨行确实困了,把她按到床榻内侧,自己躺在外侧,平稳入睡。 …… 叶真僵着手脚不敢动,多少还是睡了一会儿,李谨行下午要去太极宫那边听讼,临走嘱咐宫人给叶真煮石榴水和顾渚紫笋,一冷一热,看着她多喝点水。 下午睡个好觉,醒来苏棠给她按摩,拿出宝箱里的肤脂药膏,给她全身擦一遍。 脂膏融化出淡淡香气,不腻也不冷,叶真乖乖躺了半刻,便忍不住叹气:“殿下什么时候才消气啊,第一天就这样,他要是一个月都不平息,我可遭不住。” 苏棠不理她,用银勺挖一块白玉脂膏,在手心抹开,专注涂到她身上。 好在叶真也没指望她回应,下巴搁在被子上,自顾自说个不停:“要脱身也有办法,但不就显得我心不诚,还是等他彻底消气比较好。” 侧身露出流畅的线条让苏棠继续擦药:“说不定我真的做了妃子,就没心思跟殿下闹,到时候一看见他,脑子里都是规矩体统,索然无味,恨不得少见他几次。” 苏棠加重力度,语气平平道:“姑娘不要胡说。” 叶真懒洋洋回过身:“还是现在这个样子最好。” 如果她是妃子,终日缠着李谨行,早被骂出花了,指不定哪天清君侧,就要把她绞了。但她不是,等以后再有官职,她就是臣子,君臣相好天经地义,最多骂她言行不端,不能骂祸国殃民。 做臣子,真好。 一连四天,叶真都睡在东宫。眼看李谨行还没有松口让她回家的意思,她终于急了,偶尔放纵玩玩还挺有意思,一直放纵下去,神仙也受不了。 到第五天晚上,叶真抢在李谨行之前去沐浴。等李谨行从浴殿回来,发现寝殿人都被遣退,烛台点了一半,光亮明明灭灭,摇曳不定,叶真脸红红,在中央跪着。 她偷穿一件他的外袍,紫金龙纹,袍袖宽大,裹得严严实实,全身暗色,只有两只纤白脚丫犹豫地露在外面,更衬得她娇小纤瘦。 她双眸噙泪,闪动细碎光芒,欲言又止,模样极为羞怯。 李谨行踱步走过来,她宛如一颗摇摇欲坠的露珠,仰头颤声道:“殿下——” 说罢自己都羞耻到耳热,李谨行扯开她身上的外袍,信手丢到一边,她内里肌肤瓷白,印着青红的勒痕,已经被欺负得这么惨,还是乖顺地任君采撷。 而她身后…… 身后摇着一条雪白的狐狸尾巴。 这条尾巴埋得很深,弄得叶真全身不舒服,又羞耻又难受,她伸出两只手揪住李谨行的衣角,晃了晃,真如四足行走的妖兽,羞耻到顶点,再说不出别的话。 李谨行抬起她下巴问:“小狐狸今天怎么愿意现形了?” 叶真细弱回答:“我……小妖仰慕殿下的威武姿仪许久,今天鼓起勇气来求殿下疼爱。” 不料李谨行将她拦腰抱起,哼一声道:“说实话。” 叶真在半空慌乱抱住他脖颈,赶紧表忠心:“是真的,是真的,殿下风姿卓绝,不论神仙妖精,都轻易被您折服……唔……” 李谨行拨弄几下狐狸尾巴,似笑非笑:“鬼话连篇。” 毛茸茸的尾巴扎根在叶真体内,稍微一动,折磨得她逃也无处逃。 她心下气恼,索性咬到李谨行耳边,不管不顾道:“好好,说实话。小妖修为不够,成不了仙,听闻殿下是真龙之身,仙气缭绕,特来借一点您的元阳,殿下……给不给?” 李谨行压过来咬住她鲜红唇瓣,在她唇齿间流连,含糊回答:“给,你要什么我不给?” 灼热气息烫得叶真浑身一抖,蓬松的大尾巴跟着活泼地跳一下。 第六天起床,叶真喝下去一整盅嫩笋煨鸡汤,李谨行终于大发慈悲,放她回家了。临行前,他特地叫侍女来,把宝箱里剩下的东西在叶真面前清点一遍,期间眼神若有似无扫过她腰身。她吓得狐狸毛都竖起来,心有余悸地逃回家。 甘露殿里,大内侍收到消息,走过来朝皇帝一躬身:“陛下,叶姑娘出宫了。” 皇帝顿了一下:“这就回去了?” 大内侍笑:“是。” 皇帝叹口气,有种看好戏看到戏台拆了的感觉,遗憾道:“怎么就放回去了,不多折腾几天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也删了很多,可能看起来不连贯,不好意思啦,我写的时候没考虑周到。 ☆、第 103 章 分卷阅读222 叶真好不容易逃回家,徐霜迎过来一看,表面上还是一个全须全尾的她,就是不知道内里吃了什么苦。但她不好意思问,叶真也不好意思说没吃苦,只吃了些增进修为的东西。 才在家里不问世事安生养了几天,李谨行来府上做客。 下朝后,叶弘和李谨行一道进了太师府。叶真坐在饭厅等叶弘回来开饭,无聊地执着调羹在空碗里划拉,听到门口有声响,抬头一看,整个人一激灵跳起来:“殿、殿下,今天怎么得闲了?” 李谨行由叶弘引着,很自然坐到上位,问她:“你不欢迎?” 叶真讪讪:“哪里,我很高兴呢。” “你今天倒是乖。”李谨行略勾起唇角笑,“看来受点教训还是有用。” 叶真哼唧几声,没话说。 摆菜开饭,叶真探问:“殿下是来——” 叶弘板着脸:“饭桌上不要闲谈。” 叶真撇嘴,伸手去夹冬笋片,恰好李谨行也出手,两人的筷子与手背堪堪擦过。叶真稍微偏头,他神态自若。分明再寻常不过,偏偏她心里有鬼,暧昧脸红,一顿饭吃得缩手缩脚。 好不容易捱到饭后,喝完茶,叶弘和徐霜知趣走开,叶真别扭地领着他回自己房间,刚进门,李谨行一把揽过她腰身,抵着她缠吻。叶真气喘吁吁拍他手臂,连声低叫:“殿下,殿下!” “吃饭都不老实。”李谨行退开一点,不由分说指责她。 哪里哦,叶真委屈。 厮磨一阵,这才坐下来说正事。李谨行拿出帖子道:“薛将军已经抵达京中,明天陛下设宴款待他,郡主邀请你也来。” 叶真接过帖子看:“好,那我明日准时来。不知薛卫公见到六殿下是什么心情,我可要好好看看热闹。” “你别只顾着玩。”他手肘放到桌面,漾起笑意,“郡主年纪小,又不在母亲身边,陛下说了,你和她亲密,多教导她。” “教导什么?”叶真随口问出,旋即反应过来,脸红红说,“我教什么呀,应该六殿下去教。” “你比明泽有经验。”他一本正经说。 叶真伸手去捂他的嘴:“不许说!” 次日,叶真随叶弘早早赴宴,她坐到李谨行同一桌。殿中摆满珍肴,二月樱桃正式结果,盘盏里满是浇着乳酪的小红果,春笋破土,叶真一进来就闻到嫩笋鸡汤的香气。 薛禁坐在李谨行对面,看到笑语嫣然的叶真,恍然点头:“原来是你啊,小姑娘。” 她略微躬身说:“在凉州时我有要事在身,多有失礼之处,还望薛公不要怪罪。” 薛禁爽朗笑道:“怎么会,阿星成日在书信里提到你,幸好你不是个男子,不然肯定会拐走我们阿星。” 叶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 筵席的主角是薛禁,叶真只在旁作陪,听他和皇帝叙旧。李明泽跃跃欲试想表现一下自己,哪知根本插不上话。 宴会酣饮到最后,殿里屏退内侍宫人,关上门,气氛忽儿一转。叶真左手还举着勺子艰难舀菜,听四周安静下来,紧张地抬头。 皇帝朝李明泽道:“明泽啊,你要好好待阿星。” 他摸不着头脑:“那是自然,不用陛下嘱咐。” “等你们成婚那日,喝完喜酒,元允就要星夜兼程,赶往灵州了。” 薛采星诧异问:“为什么?” 这件事叶真先前也不知,但皇帝一开口,她就猜出来了。皇帝接着说:“他这次大张旗鼓回来,边疆诸藩都放松警惕。趁这个机会——” 他指一指李谨行,再指一指薛禁:“他们二人一鼓作气,带上京师出征,杀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 叶真上半身跳起来:“殿下也要去?” 李谨行点头。 “为什么!”这次轮到她诧异忧心。 “因为我没打过仗。”他坦然说。 不说先人,只说眼前,他爷爷从陈王府起兵,杀来一个皇位,他亲爹年轻时打过高昌,只有他还没上过战场。薛禁年岁渐高,要趁还打的动,给他传授一番。 叶真还想阻拦,他说:“你跟我一起去。” 她没意见了。 李谨行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低声说:“是你说的,诸天神佛保佑不了你,我能保佑你。你要待在我身边,不许离开。” 她郑重点头,皇帝看得眼酸,冷冷说:“战场不比京城,你去了可把娇气脾气收一收。” “我有分寸。”她顶嘴道。 皇帝再讲其他随行人员,主将是李谨行,薛禁做副将,除了带几个合适的武官过去,还要带上陆远。 叶弘先前几番阻止李谨行带叶真走的念头,未遂。只能一边恼,一边掏腰包捐军费,希望仗打得顺利。 李谨行这次打定主意,出去打仗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三年五载,谁知道叶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会发生什么,还不如他亲自带着。以往的经验证明,叶真只要不跟他分开,就绝 分卷阅读223 对不会有事。 叶真对此没有意见,她也舍不得离开李谨行,再者跟着军神观摩学习,对她有好处。 薛采星忧心忡忡,不舍道:“大婚当晚就走,这叫我怎么安心成婚。” 薛禁安慰她:“傻孩子,你开心平安,我们做的事情就有意义。” 叶真跟着说:“郡主安心成婚,好好过日子,在长安等我们回家,我们一定给你带来好消息。” 薛采星目光移到她脸上:“稚玉再考虑考虑吧,不要冲动,这可不是小事。” 她心意坚定道:“灵州是我姐姐殒命的地方,我要亲眼去看看突厥人怎么忏悔。” 提到陆瑶,薛采星便知她不会改变主意,只能皱着眉,无可奈何地叹息。 兴冲冲来赴宴,回去时薛采星满心忧愁,李明泽牵着她不断出言安慰,叶真追上来,挽着她开导一路。 出宫门时,李谨行没有留她,只嘱咐说:“离出发没几天了,你好好收拾行装,跟家里人告别。叫他们不要太忧虑,你在灵州城里留守,轻易不会有事。” 她说好,这时他俩不像告别,回家更像告别。 刚走一步,她忽然想起来:“糟了!” 李谨行立马问:“怎么?” “我还跟绿衣说明年我一定在京城,这下看来,多半不在。”她满脸沮丧,“哎,错过这次,可能一辈子也没机会见了,抱憾终身啊。” 她回家之后,翻箱倒柜找出一盒大珍珠,并着绿衣送的半截钗,一起拿给徐霜:“娘亲,明年元日要是有个新罗的公主妹妹来找我,你就把这些给她,说我不得不走,不是故意失信啊。” 徐霜闻言喊:“你又哪儿来一个新罗妹妹!” 叶真只当没听见,捂着耳朵飞快跑开。 薛采星和李明泽的婚事筹备得极其盛大,大约皇帝想着李谨行多半没机会办婚礼,就把功夫都用到李明泽身上。 出嫁前一晚,叶真陪着薛采星睡。侍女吹灭蜡烛,放下帷幔,薛采星朝她靠过来,闷闷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觉得好难过,都有点,有点……” 叶真跟她脑袋抵在一起,隔着被子抱住她:“怎么?” 她含糊说:“我不想嫁了。” 叶真眼睛瞪圆,精神清明:“那可不行啊郡主,六殿下要杀人了。” 她伏在叶真怀里,呜咽说:“我心里好乱,嫁出去我就变成六殿下的人,不能常回去见我爹娘,不能做小孩子,还有很多规矩要守……你不会被这些问题困扰吗?” 叶真手顿了一下,她确实不困扰,因为她根本不会光明正大嫁人,她偷偷嫁的。 薛采星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由衷感叹:“唉,我也想过既不嫁人,又能跟他厮守的生活。” 叶真实则不知道怎么解决,只能硬着头皮说:“郡主不要担心,这么多人宠着你,不管你遇到什么麻烦,我们都会帮你的。” 薛采星枕着她胳膊,娇小地缩成一团,叶真心软得不行,摸摸她头顶,猛然有点明白李谨行每次抱着她的心情。 “你去了灵州,万事都要小心,我会很想你的。”薛采星娇娇弱弱说。 “好,郡主也要保重,不要太想我。” “哎呀,你要是个男子,肯定是登徒浪子。”薛采星捏住拳头打她。 叶真笑起来,作势去亲她:“我明日就要走了,小美人给我留个念想。” 薛采星和她闹起来,不愉快暂时抛开,两个人打滚踢咬,直到夜深才玩累,气喘吁吁躺在床上。 叶真体力不如她,虚弱地说:“好了好了,我们睡吧。” 薛采星兀自踢一踢被子,忽然侧身到她颊边印下一吻,轻声说:“你要平安啊。” 她也有点理解,陆瑶离开的时候,叶真是什么心情。 叶真又累又困,翻身看她,笑得慵懒道:“在长安等我。” 次日婚宴,早上薛采星在自家府里准备,叶真跟着忙,薛禁时不时过来凝望一会儿,问他要说什么,他也只是摆摆手。下午李明泽来迎她进宫,李谨行在宫里主礼。 陪嫁红妆从出府门开始一路铺陈到宫门,沿途声势浩大,撒钱撒糖糕,长安城居民纷纷来凑热闹。 照规矩娘家人是要为难新郎官的,但李明泽位分高,今日大家又心事重重,叶真张牙舞爪象征性拦他一会儿,便放进去。 薛采星穿着层层叠叠的礼服,样式与叶真那日试过的差不多,头戴凤冠,娇美可爱,由李明泽亲手搀进轿子里。 进了宫,还有繁杂的礼节要做,皇后抹着泪跟着瞧,皇帝则在门楼摆宴。叶真把薛采星送进宫门,便上楼歇息。今天几乎把长安城里有名号的人物都宴请来了,她一路躬身打招呼,好不容易才挤到徐霜跟前坐下。 徐霜泪眼婆娑问:“你真的不改主意?” 她好言哄着:“娘亲别担心,你看薛卫公出去打仗,他妻女都在凉州城守着,我现在也差不多,你就当我是嫁人了。” 分卷阅读224 徐霜悲从中来:“可不就是跟男人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完结! ☆、第 104 章 行李物品已经装好,车队在城门口等着。北地苦寒,徐霜给她带上几车丝绵衣,又被她卸下,说着这些东西去了灵州也能买到。徐霜伤心不已,灵州的哪里比得上长安的。却拗不过她,只听着她振振有词说不能给殿下添麻烦。 去殿里赴宴时,程著也凑上来,他不知道叶真要去打仗,只知道她要走,惋叹道:“师父你可尽早回来,我还想再请你去扬州玩。明年春试我也要参加,你不在我心里没底。” “你去年立了大功,年少有为,怕什么。”她劝慰道。 他又摸摸陆远的脑袋:“你怎么也要去,那我在长安城真没什么好朋友了。” 陆远清脆说:“你可闭嘴吧,全长安最招蜂引蝶的就是你。” “我那是会玩,所以大家都爱跟我玩。”程著自豪道。 天色渐晚,内侍弯弯绕绕过来,冲叶真道:“姑娘,陛下召见。” 她起身跟着绕过去,绕到一间偏殿,推门进去,里头只有皇帝一人。见她进来,抬抬下巴示意她坐到左边。 她坐下问:“陛下有什么要吩咐?” 皇帝撑着头,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叹息说:“你长大了。” 叶真被他看得又别扭又悚然,怀疑皇帝为了亲儿子的前程,要一挥手赐她杯毒酒。 那她必然不会喝。 “往后跟他在一起,脾气要好一些。”皇帝叮嘱。 叶真虽然点头应下,心里却不懂为什么人人都觉得她脾气差,她对李谨行可好上天了。 “万一有什么误会,一定要说清楚。人越长大,越难遇上真心,你要把握住,别为了不值得的事情,做出后悔的决定来。”他疲累缓慢地说。 叶真抬头看他,直觉这番肺腑之言是他经验之谈。 “我知道,你觉得我对二郎不好。我还能怎样对他好?我对他够好了。”皇帝眼神浑浊,“你若觉得我不好,那你加倍对他好吧。” 她差点笑出来,皇帝简直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只好领命说:“我会的。” 门口又有人进来,她转头一看,是李谨行和薛禁。她起身把位置让给李谨行,坐到一旁。皇帝复说起正事,对李谨行说:“出门在外,你虽然是主将,但元允比你厉害,你要多听他的建议。” 李谨行点头:“我知道,将军英勇智慧,我必然跟着好好学习。” 薛禁摆手说:“陛下折煞我了,我看殿下聪慧稳重,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夜色一点点压下来,皇帝反复说着要他们小心的话,终于到了出发时刻。皇帝亲自去送他们,下了楼要出宫门时,身后薛采星呼道:“陛下!” 她穿着礼服,脸上泪痕交错,李明泽陪她过来,她小声啜泣,神色尽是哀伤。 薛禁替她拭去泪珠,温声说:“别怕,以后就是大人了,不能哭。” 叶真朝李谨行缩一缩,也显出难过来。李谨行略歪一下头,悄声说:“你成亲那天也是这副模样。” 她知道说的是七月份在破庙里拜堂的那天,那时也是离别在即。 薛采星朝薛禁深深一拜,哽咽说:“父亲千万保重,我在长安会日夜祈祷,只求你平安。” 薛禁放开她说:“我知道,回去吧。” 她还要走过来,薛禁轻轻挥手:“回去吧,大喜的日子,别哭。” 他越这样说,薛采星泪珠淌得越欢。 李明泽握住她的手,将她扶在身侧,也向薛禁和李谨行说几句保重。李谨行嘱咐他:“在长安多为陛下分忧。” 他发怵说:“那不如你早点回来。” 黄昏宫中已经上灯,天色逐渐模糊不清,一行人从宫里出发,走到城门,又是一番告别。徐霜在城门哭得断肠,眼睛红肿,怨着李谨行又不能说。叶弘叹息说:“在殿下身边也不能贪图享乐,要多学习,莫忘了小时候的志向。” 她郑重答:“我不会忘。” 苏棠跟着叶真一起走,扶她上车,她回眸再看一眼夜色中的繁盛长安城,无限留恋埋在心底。 车队滚滚出发,奔赴征程。长安城越来越远,叶真掀起帘子看了几次,品出一点惆怅难安的滋味。 在车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吃过早饭稍作歇息,继续赶路。叶真在车里闷得慌,掀开车帘唤:“殿下,我能骑马吗?” 天气还凉,外面骑马的人都裹着披风。李谨行回头道:“你右手没好,怎么骑?” 她琢磨几下,扭头喊:“阿棠!你带我骑。” 刚说完,李谨行朝她探出手。她笑眯眯从车里出来,左手握住李谨行,由他带上马。 他身形比叶真高大许多,轻松把叶真拢在怀里,整个人包住她。叶真倚靠他宽阔胸 分卷阅读225 膛,温暖舒适,得意说:“全天下也找不到比我待遇更好的人。” 李谨行又笑话她说:“你这是长乐郡主的待遇。” 叶真不理会他了。 白日里风吹得温柔,天空浅蓝晴朗,叶真四下看看,发现周围山上漫是花开,成片的桃李如云似锦,开得热闹。她欢喜道:“殿下,桃花开了。” 李谨行随她说的看看,答道:“现在出发,长安的桃花开,等我们到灵州,正好当地的桃花也开。” 他附到叶真耳边,吻着叫出久违的名字:“桃桃。” 叶真叫他吻得发软,躺在他怀里,乖顺听他说:“我以前经常梦到我们两个人私奔,躲到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但只要稍微想到一点实际的问题,梦境就要崩溃。” 她心软道:“殿下别伤神,我现在不是就在你怀里。” 他抱得更紧:“你这么小,这么软,我有时候担心碰坏了你,有时候又恨不得让你更疼些,下辈子也别忘了我。” 叶真听着不对味,刚要颤抖,他继续说:“不过你呢,还是活泼骄傲的时候好看。神明靠不住,你自己也靠不住,还是应当由我来守着你。” 她笑眼弯弯,讨好道:“殿下最疼我了。” 李谨行想要说她不诚心,她率先兴致勃勃问:“但是,殿下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唔……可能是你十岁在太极殿摔倒的时候。” “怎么会!” 叶真气鼓鼓,装模作样要去咬他,随即想起来问:“对了殿下,之前在扬州,你跟我提过一次,几年前学堂里,上巳节的时候……” 李谨行随着她的话音回想起那个春日。 “你那时做了什么?” 李谨行勾起唇角:“我亲了你一下。” 他模样语气都是少有的愉快,叶真好奇地侧头,在他脸颊落一个吻:“这样吗?” “不是。”他咬住叶真双唇,探进去吮吸,叶真半推半就,躲着他笑,两个人春风得意马蹄疾,吻得忘情,正难舍难分,苏棠在旁边低低咳一声。虽然四周几个护卫都目不斜视看着前方,但光天化日,这两个人好大胆。 叶真随即退开,装模作样地低头害羞,笑着问:“这样亲我都没醒来吗,我不信。” “对啊,你不光没醒来,还很舒服的样子。”李谨行把她圈在怀里,亲昵地蹭一蹭她脸颊。 “胡说!我肯定没有。”叶真笑着拍他手臂。 那天对李谨行来说是一个铭记于心的日子,对叶真来说却很平常,她在马上晃悠好一阵,慢慢想起来一些,迫不及待闹他:“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我们还去看星星,后来……后来不知道做了什么,记不清,但是殿下好像许了一个愿,是不是?殿下告诉我!” “难为你还能想起。”李谨行由衷感叹。 她缠着李谨行撒娇哀求,好不容易李谨行才说:“我那时许愿,求你一生平安快乐,跟喜欢的人相守到老。” “那不就是我和殿下相守到老,一个愿望成全两个人,殿下真会。”叶真这才安静下来,躺在他怀里感叹。 “不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喜欢谁。”李谨行到她耳边低低说,“我还想过要不要许让你孤独终老,永远陪着我。但一看到你快乐的样子,就舍不得你过得不好。” 他在认真剖白,叶真不好笑出声,便假意安慰他:“现在殿下知道,比起许愿,还是自己出手更有用。” 但他敏锐察觉到叶真隐约的笑意,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幼稚?” 这下叶真忍不住,笑得开怀:“殿下还有自知之明,好可爱哦。” 笑闹一番,李谨行摸摸她脸颊,揽着她缓缓前行。 叶真模糊看着前方人影,缥缈地想,从她认识李谨行到现在,十几年的翻涌爱恨,往后记到史书里,不过寥寥一笔。他如何在这个融融春日里,隐秘呼唤她的闺名,谁也窥视不到。 车马队伍浩荡行于山间,他们之中,一定有很多人的名字会随着李谨行熠熠生辉。 千百年后,她和他的名字写在史书同一页,亲密又隐晦,成千上万人想尽方法去猜测、赞美、诋毁、还原。时间和历史的洪流淹没所有人,在平静的记载之下,无人知晓的深渊里,他们纠缠不休,矢志不渝。 ☆、番外 1 春去秋来,四季轮换,转眼一年过去,李谨行的奏报一个月回来一次,每封行文简短,末了表达几句对帝后捎带李明泽的思念之情。 因此月底收到厚厚一封时,皇帝一边拆信一边想着必有大事发生。拆开之后,最上面是李谨行写的政事奏报,依旧简短,第二封是他写的家书,讲了一件—— 喜事。 旁边大内侍看皇帝表情风云莫测,喜怒变换,不敢上前打扰。过了好一阵,皇帝才咬牙切齿道:“好,好……” 是好事,李谨行不爱铺垫,开篇便写,三月十七日,陆太尉的二女儿给他生了 分卷阅读226 一个女儿,他如获至宝,取名李如瑶。他有多宝贝这个女孩呢,连封号都想好了,才十几天的小孩,就请陛下封她为摇光郡主。 郡主封号一般是按地名来,例如安乐、安阳、永嘉、兴庆等,轮到他的嫡女儿这里,怎么也该是个长乐、高阳之类,偏偏他要请封个星宿。 信里继续写,陆二姑娘身体孱弱,生产时不幸殒命,太子感念与她的过往深情,再请求陛下昭告天下,追封陆二姑娘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这样,李如瑶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女。 陆太尉哪来的二女儿!皇帝把信“啪”地拍在桌子上,短短两年叫陆太尉痛失两次女儿,都不知道体恤他一下,换个人吗! 皇帝气了会儿,再往下看,有一张婴儿画像。婴儿不都长那个样子,有什么好画的!皇帝拈起来一看,是李谨行亲自画的,画上软乎乎的脸蛋微有笑意,可爱。 对着小孩气消了一大半,皇帝给身边大内侍分享:“你看,有几分像二郎吧?” 大内侍惊傻了,躬身含糊道:“天家气度,自然与外人不同。” 信封最后两张,皇帝拿出来一看,是叶真的字迹。开头问候两句皇帝,请他把信代给徐霜,接下来一通撒娇哭泣,来回写了五六遍生孩子太疼了她要死了,简直是鬼门关捡条命回来,平白无故好端端的姑娘为什么要受这种罪。再写七八遍绝不会再生,怕死,心意非常坚定。 皇帝冷笑一声:“都是给惯的!还怕了你不成,你不生有的是人生,难道二郎这辈子就这一个女儿!” 他不信了,李谨行再疼她,还能把皇位给她不成? 信末尾处,叶真求徐霜来看她,思念之情写的哀哀切切,铁石心肠都能被她写出眼泪,更别说徐霜这等慈母。 皇帝放下信,阴晴不定思索一阵,抬手道:“召陆太尉进宫。” 然后换了恼怒语气:“把叶弘也叫来!” 不多时老哥俩都赶来,叶弘一进殿门,四下内侍都退下,只留皇帝贴身大内侍。皇帝劈头断喝:“你怎么教的女儿!” 叶弘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这个问话,在叶真进东宫的十几年里他听了不下百遍,于是也像从前每一次一样回答:“陛下,您都管不了她,臣有什么办法?” 亲爹不急,陆望这个刚按上去的假爹诚惶诚恐:“陛下,稚玉脾气确实顽劣,但品性是好的,不知她犯了什么错?” 皇帝头疼,懒得说,下巴一抬,大内侍把信拿给两人看。 快速看完,叶弘眉毛一跳,虽有惊讶,不过在合理范围内,叶真和太子那种情况,不生才比较令人担心吧。 陆望震惊多了,脑内惊涛骇浪,各种念头呼啸,开口时结结巴巴:“陛下,这、这,稚玉她……她要做我女儿?” 他傻呆呆望向皇帝,皇帝既无奈又有几分理解,到底没叱责,反而是叶弘开口十分讨厌:“陛下,怎么看都是太子殿下的主意,怪不到我女儿头上。” 他可不是替叶真打抱不平,他拐个弯骂皇帝呢:你这儿子教的也不怎么样。 皇帝怒道:“怎么不怪她!生了就去做太子妃,演这么一出几个意思,难道太子妃都是委屈她了!这么能耐,还生什么,我以为她长那个样子,这辈子不生呢。” 叶弘不乐意了:“再那个样子,她也不是赵飞燕啊。” 陆望仍沉浸在复杂的情绪里,叶真在他面前向来恭恭敬敬,他从来不信外头流传的风言风语。突然生个女儿,女儿还叫如瑶,他念几遍这个名字,如瑶,如瑶,眼底一热,潸然泪下。 李如瑶出生第十五天,京中有旨,敕封皇太子嫡长女李如瑶为摇光郡主,其母陆太尉二女陆桃,端方贤淑,谦恭谨孝,追封皇太子妃。 这个顺序实则颠倒了,是先有太子妃,才能叫嫡女。但没人顾得上议论这个细节,京城所有人都在探究陆二姑娘。 陆太尉何时有个二女儿? 经验老道眼光毒辣的,一眼就看出来,因为这种招数见过一次,当年柳家不也凭空多出来一个贵妃外甥女?这是太子妃出身不好,或者来路不正,借陆太尉的家世,可惜福薄命浅,刚生完长女就殒命。 也有人暗自猜测,二姑娘是不是被叶真戕害。叶真善妒的恶名已经传开,她如此彪悍的人物,母家势力滔天,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可怜姑娘,忽然把太子勾过去,想必不能忍。 合情合理,叶真这个女人,果然很残暴。 皇后这边有人想来打听,她都推辞了。不是她懒得应付,而是有更重要的事。徐霜要去灵州,皇后忙着给新孙女带些祈福和贵重器具,比如金玉手镯,长命锁,慈恩寺求来的平安符,大法师的佛珠,想起什么带什么。 薛采星听到消息,也忙忙写信,左看右看没什么能送的,就取出叶真爱吃的荔枝、青梅、樱桃、西瓜一类珍贵水果,拿冰镇住,装进金罐里密封。再有金钗步摇、香料和蔷薇露等杂物,总之看到好的,一并拿给叶真,谁知道灵州有没有,她上路时也没带多少行李。 分卷阅读227 各路人马送来的礼物堆了几车,临到出发,程著奔过来,求徐霜捎封信,并压低声音,讳莫如深道,一定要让叶真亲自拆,不能给其他人看。 徐霜应下来,一队车马急奔向灵州。 四月天气,灵州还冷,徐霜一路心急如焚,等终于进城门,直接赶去太子住的府邸。府里人早接到消息,此时一通传,下人们帮忙卸东西,一个侍女领着她去叶真房间。 侍女刚推门进去,还没通报,徐霜便直接撩开珠帘进到内室喊:“稚玉!好孩子,你身子怎么样了?” 叶真倚在榻上,正拿一本书看,发髻松松散散,眉眼盈盈,身上盖着锦被,整个人散发慵懒气息,十分惬意。苏棠在一旁守着一张小摇床,里面躺着核桃大的李如瑶。 李如瑶刚满月,不会说话也不会翻身,吐着泡泡,黑葡萄的眼睛看徐霜,呀呀几声。 叶真放下书,张开手臂向徐霜讨拥抱。抱到亲娘怀里,才哼哼唧唧撒娇,讲自己如何劳苦功高生下这个磨人的小东西,徐霜听她喊痛,心化成水,含泪安慰她。 叶真在内室快闷坏了,哭完惨,跟徐霜聊起家常。不多时李谨行回来,他先叫人通报一声,随后进来。 徐霜已转到李如瑶旁边逗弄她,李谨行便坐到榻上,向徐霜问完辛苦,笑着说:“夫人这次来,不妨多住一段时间。稚玉生完孩子,倒更像个小孩,做梦还会喊娘亲。” 叶真脸一红,伸手偷偷挠他,被他反手握住。叶真道:“你不要说奇怪的话,李如瑶学会了怎么办。” “她要是那么聪明,我开心还来不及。” 徐霜听着不对劲,问:“我们如瑶没有取个闺名吗?” 叶真爽快回答:“还没有,叫李如瑶便是。” “那怎么行。”徐霜随即开始心疼外孙女,叶真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能照顾得了小孩,“稚玉,你对如瑶上心一点,多请几个人照顾好她。灵州这里气候太恶劣,不然我们把她抱回去,交给我——皇后娘娘教养,怎么样?” “哪需要这么麻烦,摔摔打打对小孩子才比较好嘛。”叶真一幅严师做派。徐霜唠叨起来:“你小时候,我捧着怕摔含着怕化,不知道多用心,才让你好好长大——” 李谨行插话道:“严格一点对她有好处,要是真的养成第二个稚玉……”他意味深长看过去,叶真脸一垮,知道他要说什么:五岁爬树能磕破头,十岁太极殿能平地摔,吃鱼怕刺吃药怕苦,往南去扬州水路晕得失了魂,往北走敦煌半路失踪下落不明,更遑论其他多如牛毛的娇气行径。 唉,太熟了就是这点不好,李谨行要翻她旧账,简直信手拈来。 叶真只当没听见:“她是个郡主,长得也像殿下,太娇惯不好。” 徐霜看看怀里小小的一团,其实压根没长开,但人人都说她像李谨行,便可惜道:“怎么长相没随你,也是,都说女孩像爹,男孩像娘。” 李谨行庆幸道:“幸好没是个男孩,要长得像稚玉,威信怕是立不起来。” 叶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到下午时分,徐霜带来的东西都收拾好,有几封书信要给叶真看。她不敢贸然进门了,太子还在里面,万一他俩胡闹起来……徐霜也喊人进去通报。 苏棠把她迎进门,叶真躺在榻里,下半身仍旧盖着被子,没力气的样子,叫苏棠念给她听。 李谨行离她近,直接把信拿过来,先拆薛采星的念,都是些思念之情,催她早日归来,京城没有她好没意思。念到一半,徐霜忽然想起,不由“呀”了一声,叶真闻声抬头,知道她不会无故失礼,问:“娘亲怎么了?” 徐霜一时为难,看李谨行一眼,欲言又止,不敢说。叶真便笑:“有什么话还要避讳殿下,你说,我一直是殿下照顾着,没什么可隐瞒。” 徐霜还要推辞,但信在李谨行手里,只好说:“你那个姓程的徒弟也写了信,他说只能给你一个人看,不能叫别人拆。” 没料到是这个,叶真愣一下,对上李谨行骤然敏锐的目光,简直百口莫辩:“我一年没见过他了,哪有什么不能给别人看的,这小子又害我……殿下你看就是了嘛。” 说到最后带着讨好意味,脚在被子里偷偷蹭李谨行一下。 李谨行毫不客气,挑出他的信,边看边对叶真说:“春榜出来,他中了探花。” 殿前一甲三名是皇帝亲自点的,文采与学识差不了多少,不过皇帝一般喜欢将相貌最好的点探花。 给她这个师父长脸,叶真露出笑意,颔首道:“好徒儿。” 徐霜在一侧看她,一年未见,她觉得叶真有了变化,比起从前的锋芒毕露,此时内敛起来。眉目仍是好颜色,但慵懒躺着,褪去一贯的冒失,换上从容,一幅何种事态都胜券在握的样子,风流许多,甚至隐约有些成熟风韵。 她长大了。徐霜热泪盈眶想。 叶真说罢,忽然仰起头,郑重补充:“既然考中了,跟他攀亲的人一定不少,待会儿给他回信,齐国 分卷阅读228 公家里有姑娘笑话过我,不许跟他家结亲。” ……徐霜收回她长大的话。 李谨行再往下看,知道程著为什么不准别人拆信了,因为他道听途说,给叶真传李谨行的坏话。 京城里议论起太子妃,有人提起一桩旧事,说太子才十四五岁的时候,中元宴,那么大的场合,他带了个嫦娥似的娇嫩美人侍宴。太子极护着这位美人,不愿别人分享她的美貌,便拿金丝面纱罩住美人脸,席间甚至亲手喂美人吃东西,一步都没离开过。 程著复述完,感叹:太子风流人物,我等望尘莫及,佩服佩服! 好徒儿,真是好徒儿,都能想到他憋坏的样子。 李谨行把信给叶真看,叶真没记起来,迷惑不解:“什么嫦娥啊,哪年中元不是我跟着你?” 李谨行也不提醒她,只在心里盘算怎么回报程著,随口说:“人言可畏。” ☆、番外2 李如瑶离家出走,跑到她出生地灵州去了。 中书令的位置空了两个月还没补上,事务分摊到叶真和另一位中书侍郎身上,压根没时间来检查李如瑶课业。 苏棠看着李如瑶睡着,回到两仪殿旁的西阁回禀。叶真伏在案头累极,眼睛眯成朦胧狭长模样,困倦说好。 李谨行看她累得厉害,便抱着她直接在里间歇下。她如今又是中书侍郎,天子近臣,又是摇光公主的老师,可以自由出入东宫,还是狐媚惑主,勾引皇帝的妖女,歇在宫里早不是新鲜事。 新帝登基至今,也没有后妃,只有李如瑶一个女儿,既悉心教导,赐她听讼,还让她入主东宫,隐隐有叫她接位的意思。李如瑶聪慧伶俐,长得与父亲极相似,英姿飒爽。 她亲爹当政的风气开明,颇有太宗遗风,民间给他取个美称叫小太宗,她自己是女儿身,却巾帼不让须眉,民间也取个诨号,叫“女太子”。 李谨行对她的教导既严格也用心,给她封的师父不能叫太子太师,便改成东宫太师,选的侍读也叫东宫侍读,各种规制,完全按着太子来。 她比起当年的李谨行还威风,李谨行是嫡长,她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个独,往后天下不是她的还能是谁的。 为了叫她名正言顺,李谨行还放出去一则传言,说李如瑶的老师叶真,是“衔龙命”,能教出来真龙天子。叶真一共俩徒弟,一个李如瑶,一个程著,朝臣们选吧,看哪个当皇帝比较能接受。 翻开各朝各代的命书,就从来没有衔龙命这种说法,只为李如瑶,煞费苦心生造了一个命。 这样一个盛宠之下的女太子,清早起床叶真迷糊着让人穿衣服时,苏棠踏进来说:“公主殿下留书出走了。” 她语气冷静,叶真有如惊天一雷劈下来,慌忙拿过书信找李谨行。 信一摊开,李如瑶写写画画,用词愤怒,说先帝驾崩时,曾经把她召到身边,亲口告诉她,她娘亲没有死,也不是什么陆皇后,就是她又敬又爱的叶先生。她忍着这个秘密等他们主动来说,哪知他们还要继续瞒着,她的心伤得千疮百孔,要回灵州找她舅舅。 夜间宫门不开,她偷了李谨行给叶真特制的紫玉鱼符,带上几个精锐侍卫,叫开门跑了。 看完信,叶真回想:“难怪她这半年一直不对劲,怎么如此叛逆,不跟人商量一声就走了。” 旋又生气:“先帝也是,跟她说这个干嘛。我先前还奇怪,他那日跟如瑶说完话笑的很得意,幼稚!” 她还觉得不解气,继续道:“一家人都这么幼稚!” 李谨行斜眼看她,她软下来改口道:“我没说你嘛,我说他俩。” “总算她还知道带人,一路走官道的话不会有事,写信给陆远,叫他劝劝李如瑶,待上几天派人送回来。”李谨行下定论道。 叶真抱住他手臂:“不派人去追吗,现在急行去追,应当还能带回来。” 他摇摇头:“这次追回来,下次还要跑,索性让她跑远点想清楚。” 说罢,看着叶真笑:“我们也好轻松几天。” “这倒也是,她年纪越大,越发缠人,我哪有那么多时间陪她。”叶真忍不住抱怨,“她最近真的奇怪,非要我陪着睡。我半夜醒来,她就撑着脑袋在旁边看,吓都要被她吓死。” 李谨行若有所思,摸摸叶真还未挽起的头发。 李如瑶奔到半路的时候,气已经消了。她一腔热血出城,半路叫凄风苦雨打蔫了。 她一路跑,一路想,她全身上下,哪里跟叶真有半点相似?她脸蛋长得像李谨行,从小也是粗养,又摔又打。上武课的时候,满场贵族子弟,没一个打得过她,每到这时候,叶真就要表扬她,给她讲她的榜样,殒在灵州的陆瑶。 李如瑶摊开手,上面有着写字和练武留下的细茧,想到叶真手把手教她执笔时纤长柔软的手指,她不免有些沮丧,她为什么没有半点像叶真? 早几年她刚褪去稚气,敏锐察觉到叶真和她爹关系 分卷阅读229 不一般。她从小由叶真教导,虽然叶真也罚她,但更会理解她,仿佛只要她一个表情,叶真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咬着唇没有说出的抱怨和委屈,叶真都能察觉到。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李如瑶可太愿意让叶真当她后娘了。 结果后娘其实是亲娘,李如瑶心里更难受,叶真为什么不认她? 等到达灵州的时候,李如瑶已经变成爹不疼娘不亲的可怜小孩。她心情不好,也没有带正式的文书,进城时叫守卫拦住,她不肯亮明身份,朝身边侍卫头子喊:“李权,打他!” 侍卫忠心耿耿,立马出手,三两下把守卫掀翻。 城里正走出一个翩翩少年,闻声过来问其余守卫:“什么事?” 守卫认识他,回答:“这位姑娘硬闯进来,不知做什么。” 少年过来问李如瑶:“姑娘,做事要有规矩,我们灵州是重地——” 李如瑶哪肯纡尊降贵听他扯,手一伸,趾高气扬:“打!” 李权应声出手,哪知这个少年功夫很好,与他打得不相上下,城门口远远聚起人看热闹,指指点点。李权到底经验充足,眼看占到上风,正要猛攻,忽然有人骑马奔过来,高喊:“陆将军在此,何人造次!” 李如瑶对这个做将军的舅舅很是尊敬,赶紧说:“李权别打了,回来!” 两个人都应声收手,李权忍不住道:“小郎君,身手不错。” 少年不理他,走到陆远旁边恭敬道:“将军。” 人群分开,几人下马,陆远定睛一看,无奈道:“公主,灵州兵马重地,你来闹什么事?” 陆远在这一群人中格外显眼,威武俊朗,气势凛凛。李如瑶过来不高兴说:“舅舅,你的人拦着我不让进,尤其这个小子。” 指着少年哼声。 那少年却脸色突然变得温和起来,甚至有些殷勤,躬身惊喜道:“公主?您就是摇光公主?” 天底下一枝独秀的公主,就她李如瑶一个。她看少年这么狗腿,嗤笑道:“原来也是个没骨头的。” “如瑶,别胡说。”陆远训她,“不问清情况就笑话别人。” “还能是什么情况啊?”李如瑶跟着他走,吊儿郎当说。 少年也跟在陆远后面走,礼貌问:“公主从长安远道而来,陛下可还好?” “好啊,好得很。”李如瑶随口说。 “那……”少年犹豫着,鼓起勇气问,“您的师父,叶学士怎么样?” “你问她做什么!” 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李如瑶正生闷气,瞪着眼睛看他,蛮横说:“关你什么事,你想怎样?” “公主别生气。”少年眼中闪闪发亮,像望着遥远的星辰一样,“叶学士和陛下是我的救命恩人。” 李如瑶瞥他一眼,火气消下去:“什么救命恩人?” “我本是罪臣之后,我母亲怀着我,险些被株连,幸而叶学士高义,竟不惜动用金书铁券,救了我们母子。我母亲经常提起这件事,这份恩情,我永世难忘。”少年说得动情,极为恳切。 李如瑶这才明白过来,哦一声,顺口问:“你叫什么?” 少年笑起来说:“因善缘,结善果,我叫裴善,是叶学士取的名字。” 李如瑶酸溜溜说:“她对你可真好。” 裴善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挠挠头害羞说:“我也觉得。” 李如瑶娴熟地翻了一个白眼,虽然她从未见过陆瑶,但这副神态几乎一模一样。 进到陆远府里,给李如瑶接风洗尘,她洗漱过坐到席间,裴善一直痴痴跟着她,陆远便叫他一起来作陪。 陆远冲李如瑶道:“姐姐给我写信来,已经言明情形,你跑出来,她很担心,早日回去吧。” 裴善琢磨着,陆远两个姐姐都早逝,现在提到的,必然是情如姐姐的叶真。 李如瑶不高兴说:“她哪里会担心,她恨不得我多出来几天,好让她安心陪着陛下。” “你胡说什么。”陆远轻轻训她,“他们都可宝贝你。” “才没有,我在宫里就是多余的,他俩不喜欢我。”李如瑶拿着筷子狠狠戳笋片,生气道,“这笋一点点都不嫩,不好吃。” 陆远摇摇头,把她从小出生到现在的事情掰开揉碎细细说,论证父母对她的关爱。李如瑶勉勉强强接受,最后吃完饭时,她把话改成他俩确实爱她,就是没爱到她满意的程度。 李如瑶在灵州城里待着,一开始整日闷闷不乐闹事,后来裴善带着她玩,去灵州山上折杏花放纸鸢,捉萤火虫,摘桃采蘑菇,挽起裤腿在河里摸鱼,还教她用柳树叶吹乐曲,撒欢儿玩了好几天。 她平日在宫里没什么能野的地方,一下来到灵州,觉得天高海阔,非常自由,晚上回府闹着陆远说,如果让她选,她愿意一辈子待在这里。 陆远灵机一动,借机劝她说:“你娘亲也是爱自由的人,你现在能理解她了吗?” 理解叶真不肯进宫做 分卷阅读230 名正言顺的她亲娘。 她含糊混过去。 不过她确实明白一件事,老指望父母,不如多交几个朋友,裴善就很够意思,又会玩又照顾着她。 一晃眼过去一个月,端午节过完,陆远要打发李如瑶。她拖拖拉拉好几天,最终陆远强硬地推她回去。她惋惜不舍,到了要走的那天,唉声叹气。陆远和裴善把她送到城外,她抓住裴善的手:“你可努力朝上走啊,我在长安等你。” 裴善心里仿佛下了一场杏花雨,点头说:“我会的,公主别忘了我。” 她骑上马,整个人潇洒明亮,挥着手清脆说:“我走啦,不要想我!” 回程一天比一天热,李如瑶心里的疙瘩大半叫人抚平,平心静气,决定回去向叶真好好认错。 中书令的缺终于补上,是个勤勉可靠的老臣,叶真轻松大半,终于闲下来,享受几天。 李如瑶大晚上回来,已经是宵禁时分,举着紫玉鱼符叫开城门,一路跑马回宫里。 她满心想着要跟叶真说话,连措辞都想好,一回东宫,问侍女叶真在不在,侍女答说她在宜春宫。 这地方一直给她住,李如瑶兴冲冲闯进去。苏棠刚出去一下,回来就看到她冲进殿里,忙高喊一声:“公主别进去!” 李如瑶一脚踏进去,殿里叶真听到声响,吓得全身一颤,整个人埋进李谨行怀里,害怕得闭眼。李谨行拢住她遮起,抬眼看李如瑶:“你还有没有规矩!” 叶真喝过一点酒,叫李谨行亲得喘不过气,脸色潮红,轻薄的衣衫已经解开一半,伏在李谨行怀里呜咽,虽然大半被挡住,但肩头一块小小的粉色痕迹映入李如瑶眼帘。 她懵懂看着,苏棠跟过来拉她。她浑劲儿上来,推开苏棠说:“陛下,你该回去了,我今晚要跟我娘睡。” 李谨行训斥她:“宵禁时分,你又闯城门又闯宫门,无法无天,我看你不用睡了。” 叶真挣扎着抬头,手软绵绵拓在他心口,朦胧说:“陛下不要动怒。”她微微起身,露出一片肌肤,李如瑶不受控制地顺着她锁骨看下去,她哄劝道:“你先去寝殿休息,我稍后来找你。” 苏棠使点力气,硬把她拖走。 她在承恩殿沐浴睡下,心绪不宁,等了半晌,外面慢慢传来一点动静。她听出是叶真在跟李谨行说话,过一会儿,叶真探进来低低叫一声:“公主?” 李如瑶闭眼假装睡着,叶真窸窸窣窣过来看一眼,又叫她几声。看她熟睡,转回去找李谨行。 等了一会儿,他们两个好像在争执什么,李如瑶蹑手蹑脚走出去,悄悄偷看。李谨行把叶真扯回来,重新问她:“你真要陪她睡?” 她安抚道:“陛下不要生气,如瑶长得跟你那么像,脾气也像,我看到她就想起来从前的你。” 李谨行不悦道:“我哪有她那么桀骜不驯。” “你看她可怜的样子,我要是现在遇上十四岁的你,肯定什么脾气都没有,你要什么就给什么。”她软软说着,笑起来,踮脚去亲李谨行。 叶真模样温柔,在昏黄灯下竟是前所未见的朦胧诱人,李如瑶心脏怦怦跳,瞪大眼睛辨认。 李如瑶发现一件从前一直没注意到的事,她很美,美得惊心动魄。 再过一盏茶的时间,叶真理智慢慢回笼,李谨行给她披好衣服,想要抱她离开,她拍着他手臂说:“不行,我答应了如瑶要陪她睡。” 两个人讨价还价一会儿,李谨行虽然不情愿,还是抱着她送进来。她沙哑地叫一声:“公主?” 李如瑶安稳躺在床里。 李谨行把她放在外侧,盖好被子,撩开额发,轻轻落一吻:“好好休息。” 她累极了,柔软地点头:“你也是。” 外头灯灭,叶真阖眼不久,累极困极,沉沉睡过去。李如瑶睁开眼睛,黑暗中听着她绵长的呼吸,嗅到她身上散发的惑人香气。 一夜好眠,晨光熹微时,苏棠来喊叶真起床。叶真小心起身,忽然手臂一沉,又扯回去。她困惑地看过去,她右手手腕和李如瑶的紧紧贴着,由一段红绳捆得严严实实,李如瑶眨着眼睛看她。 “公主别玩了,快给我解开。”她柔声说。 李如瑶不肯:“我不要,你陪我,陪到我开心再解开。” 叶真整个人睡得慵懒,刚醒来很是温柔,见她固执,才慢慢露出一点凶相,恐吓道:“阿棠,拿戒尺来。” 李如瑶才不怕,坦然伸出两只手掌,叶真左手拿起戒尺,用力拍下去,啪的一声脆响,李如瑶神色如常:“你打吧,就算你把戒尺打断,我也不会求饶的。” 叶真无法。李如瑶长得像李谨行,性子像陆瑶,她根本狠不下心。 她叹气说:“阿棠,拿剪刀来。” 李如瑶道:“别白费功夫,这里面掺了金丝线,剪不断。” 苏棠拿来剪刀,两个人手腕贴得太紧,她小心翼翼剪半天,果然剪不开。叶真忽然问:“我的琉璃镯子 分卷阅读231 呢?” 睡觉的时候还好好套在右手上。 李如瑶说:“我扔了。” 叶真狠狠戳她脑门:“等着你爹跟你算账吧。” 两仪殿快开朝时,东宫那头才递来消息,说叶真身体有恙,告假。李谨行牵挂着她,下朝后过去一看,她衣裳穿得乱七八糟,坐在桌榻前拿左手喝粥,旁边捆着李如瑶。 如果非要解,也能找人解开,只是需要先叫几个人把李如瑶摁住,她身手好,摁住的话动静太大,叶真思来想去,算了,等她把心结解开再说,反正两个人都不方便,看她能忍到几时。 李谨行训斥李如瑶道:“你看你像什么样子,自己不痛快就去干扰别人,这是君子所为吗!” 叶真最怕听人吵架,劝道:“陛下也别生气,如今我们都在,如瑶说一说,到底怎么了。” 李如瑶看看叶真,没吱声。 今天早上,她有一种全新的感受,好像突然擦亮了镜子似的,看到每个人,第一次注意到他们的相貌。东宫的宫人都很端正,苏棠是清丽的,她自己更英气,她爹应该是正气凛然的那种,但都中规中矩。 只有叶真像枝头海棠,明亮饱满,是第一眼就令人晕眩臣服的漂亮。 她想,叶真给她带来了审美的启蒙,世间多数人,想必都没有这种受教的机会。从前她经常对着叶真,只以为寻常,现在叶真的身份发生转变,她重新审视时,才意外发现,叶真是她单薄阅历无法对抗的、无坚不摧的绮丽。 漂亮可以撼动人的心神,打破旧的理念,带她开启全新的广阔天地。 她在这种震撼中,升腾出一点苍凉的难过,慢慢问:“娘亲也会变老,对不对?” 叶真没想到她思索半天,问出来这么一个惆怅的问题,回答说:“那当然。” 她望着叶真白皙脸颊,闷闷说:“你要是不会老就好了。” 叶真叫她说得忐忑,摸摸脸颊,担忧地问李谨行:“我不好看了吗?” “怎么可能。”李谨行认真回答,“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叶真松松地倚在桌上,笑着说:“人总要老,没关系的,就算真的不好看了,也要从容,惊惶的样子可太蠢了。” 李如瑶失神地望着她,还是觉得自己没一处像她。 她悬起手腕晃:“能给我解开了吗?” 李谨行跟着看过来,问:“你的镯子呢?” 她眨眨眼,撒娇道:“那只太旧了,陛下再送我一只新的嘛。” 李如瑶这时候才觉得有点发怵,在李谨行的注视下说:“我给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