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出游记》 分卷阅读1 《公主出游记》作者:畅青 文案(c6k6.com): 大梁的公主又双叒叕出逃了! 皇帝大怒:这回谁要是能把公主绑回来,谁就是驸马! 于是,金陵的各路公子哥,纷纷走上了寻找公主的路程。 从燕赵风雪北漠,到杏花烟雨的江南,从小桥流水的小镇,到黄沙遍野的戈壁…… 呔!公主原来你在这儿!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异国奇缘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千辞 ┃ 配角:群演和吃瓜群众们 ┃ 其它:甜宠互撩 ☆、和亲 今日是个大喜日子。 巍巍金陵城,张灯结彩,十里红妆。 庄严肃穆的队伍自金陵城门整齐向西驶去,队首已出城门,队尾还在宫墙之内。 茶楼里,大街上,百姓们目送着胄甲卫兵护佑着最前的那辆金雕玉刻的香车,不由啧啧叹奇,“古往今来,和亲公主能有这般排场的,恐怕也只有这位无忧公主了。” 宫墙之上,玄金黑袍的中年人目视着绵延数里的队伍远出帝都,不怒而威的面上,似乎也有了一丝的疲倦。 十里红妆,他人眼中的无限风光,不过是香车里盛装女子的一点朱砂泪罢了。 三个月前,越发壮大的月氏国,向大梁上表称臣,顺带上流窜近百年的西凉宗室余孽头颅,粱帝赐“大月氏王”的称号。月氏仗着功大,竟求娶大梁公主。 本来依旧例,在宫里挑个位分低的官家女子加封公主便可了事。可月氏这次似乎铁了心,竟要求娶真正的公主殿下。 粱帝膝下不过一个金灵公主,千恩万宠,更甚诸位皇子,岂可远嫁塞外?皇帝当然一口拒绝,以金灵公主尚且年幼为由推了。 月氏也知进退,转而求娶粱王室宗亲公主。本来这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谁不知道粱王室的郡主们个个娇生惯养,那老月氏王年过半百,谁家肯把女儿嫁过去? 粱帝头疼了半晌,挑来挑去,最终挑中了沐阳王的小女儿萧韵。加封萧韵为无忧公主,和亲月氏。 虽不是自己亲生的,然瞧见宗亲女子远嫁,这位铁石心肠的帝王,突然也生出些许惆怅,仿佛看见了不久以后金灵远嫁的一幕,不由的有些心酸。 这么一想,梁帝便想去瞧瞧自己的宝贝女儿,命仆从驾辇前往玉宁宫。这位大梁的皇帝,幼时登基,刀影剑光杀伐半生,年到半百才得了这么个闺女,自是宠得上天。 甚至在金灵公主尚且还小的时候,他就看中了十几个适龄的世家男孩重点培养,可是这么些年看下来,怎么越看越不中用呢? 也就苏家的小子还好一些。 可似乎还差那么一点。 想到这里,皇帝不由觉得自己过于挑剔了,一面下了龙辇,一面走进玉宁宫,心里默默叨念,“谁配的上朕的小千辞哦,谁配的上哦……” 这边还没有念叨完毕,玉灵宫去通报的小太监猴急猴急的滚出来,可那神色丝毫没有惊慌,他扑到梁帝脚下,熟练的放声一嚎:“陛下,不好了,金灵公主又……又又跑了!” 粱帝:“……” 金灵公主,芳龄十七,闺名千辞。 这芳名乃是皇帝陛下绞尽脑汁想出的好名字,既盼着爱女文辞出众,压下柏家仕女的美名,又盼着千般苦难,到此便辞的慈父寄托。 只可惜,皇帝陛下的这美好期愿,金灵公主哪一样也沾不上边,倒是应了个字面意思——千辞万别。 从小就热衷于离家出走的金灵公主,这回玩的有点大。 年过半百,长须白发的老头,瞧着眼前的少女,瞪直了眼睛,偏生还打不的骂不得。 少女一脸天真烂漫,揪揪他的长须准备编小辫儿玩,“哎呀大宗师,你快别唠叨啦,我就是出来玩一玩,玩够了我就回去啦。” 大宗师哼了一声,拍掉她图谋不轨的小手,嘀咕道:“要是让陛下知道,您私自跟车队来了塞外,非把我这把老骨头碾碎了不可。” 这老叟就是和亲队伍的指挥,钦天监有名的刘延刘大宗师。这位大宗师在朝在野都极具声望,善识天象,奇门八卦,巫蛊炼丹,无一不精。 眼瞅着快到致仕还乡的年纪,粱帝心血来潮,竟指派他护送无忧公主和亲月氏,即任此次队伍的总指挥。 大宗师尚且不清楚粱帝让他做总指挥是不是要他葬身万里黄沙,但是他知道,一旦粱帝知道他的小公主跟着和亲车队跑到了塞外,他这个总指挥还隐瞒不报,那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好在鉴于金灵公主‘劣迹斑斑’的前科,陛下已在公主身边设了一道又一道的眼线。大宗师心神俱疲,“敢问公主,这回可告知了卫指挥?” “他?”少女眨眨眼,“当然没有,若叫他知道,我哪能出金陵城。” 大宗师眼前一黑,这小公主,竟然瞒过了暗卫指挥使卫一道的眼睛偷跑出来,竟然一个暗 分卷阅读2 卫也没带,在车队里躲了十来天? 思及此处,涵养极好的大宗师再也顾不得急躁攻心的诫训,喝骂道:“刘长松!你给我滚进来!” 门帘一掀,一个圆圆脸的小少年嘿嘿谄笑,“师父……” 呆头呆脑的少年,加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古灵精怪的少女,大宗师感觉人生几十年的涵养都要毕献于此。几乎气的吹胡子瞪眼,最后颤抖着手骂道:“都给我滚!” 少女嘟着嘴跑了出来,转身朝屋子做了个鬼脸,不高兴道:“老头子脾气真大。” 跟在她身后的圆脸少年就不如她这么淡定了,有些忧心忡忡,“我从没见师父发这么大火……公主,你说不会真的有事吧?” “又来了,跟你说了多少次叫我千辞。”少女脸又沉了一点,义正言辞,“刘长松,难道你要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金灵公主?” “可是公……可是千辞,你的身份总归是高贵的,不能这么胡来。”那叫刘长松的少年嘟嘟嘴,瞧着师父那么生气,他也有些后怕。 可是当初是公主逼着自己偷带她出来的,小公主的脾气师父又不是不知道,她油盐不进,拿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软言相求。 回想起那一幕,刘长松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那么惊悚的“求人办事”。 “再说了,师父真会答应你,骗陛下说你去江南了吗?万一他写信给陛下,让卫指挥使来抓你呢?”少年急的快哭了,再万一,陛下追究当日偷带公主出去的人呢? “随他去吧,真写信给父皇,来回也需好几日了,我就在月氏玩几天,谁要在这黄沙漫天气候又不好的地方久待……哎哎!”萧千辞捅了捅刘长松的胳膊,“瞧那是谁?” 刘长松揉揉同样的圆圆眼,努力看了又看,“咦,那不是崔小将军吗?” 灯火熹微,一名身材魁梧的青衣男子在门前拱手行礼,然后大踏步而去。 和亲队伍出了玉门关,到月氏还有一段路程,只能宿在驿站,庞大的车队自然也不可能只让一个花甲年龄的宗师坐镇,因此除了一些重大事项,那些护送军队等调度,还是由一名将军安排。 主事的将军是个年轻人,名叫崔滁,是清河崔氏的旁氏子弟。出身虽不高,但自己上进,年纪轻轻已挣得不少功名。 方才在无忧公主门前行礼退去的,便是这位崔将军。 少男少女干瞪眼,目送崔将军远去。 刘长松叹了口气:“明天就到月氏了,想想还真有点舍不得无忧公主。” 萧千辞闻言一震,方才还烁如黑曜的眸子一下子黯淡了,她推开刘长松,默默转身走了。 塞外传萧鼓,月鸣霜满天,胡琴催人老,羌笛声断肠。 金陵的夜,从不像塞外这样荒凉,总是夜夜笙歌,秦淮河上衣香鬓影络绎不绝。 萧千辞望着窗外明月,托腮不语。饶是她再多难过不舍,再多对父皇的愤怒,萧韵和亲月氏,都是无可避免的人生轨迹。而萧千辞,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高傲的族姐,一步步走向命运的深渊。 天子一言九鼎,月氏奉迎阏氏。朝野上下称誉,两国邦交友好,正如当日宝马香车的金陵城盛景,平民百姓们谁又会在乎一个女子是否意难平? 她虽是盛宠加身的金灵公主,可在这样邦交大事上亦显得那么渺小卑微、无能为力。所能做的,不过是闹脾气的离家出走,一路陪伴姐姐直到这万里异乡。 隔日,风尘仆仆的大梁和亲队伍便在月氏浩浩荡荡的迎接中,来到了月氏都城蓝城。 月氏先祖乃是游牧民族,本与匈奴,西凉同为一支。后逾百年,被好战悍勇的匈奴不断赶向河西走廊一带,更有甚者远至天山,月氏毕竟势弱,□□多年后,背倚沩水,建立了蓝城,各部落分分合合,终于形成了如今的月氏国。 如今向大梁俯首称臣的诸多塞外异国中,匈奴最为强悍,其次便数月氏。乌孙在两者夹缝间生存,曾经尚且能庇佑它的西凉已在安平十九年被灭国。 此次,月氏对迎娶大梁王室公主表示了极大的诚意,月氏王亲自出宫相迎,举国欢庆,平民高呼大阏氏。蓝城里里外外,都捧出最高待遇来迎接这位大梁公主。 萧千辞扮成宫女,隐在远处的侍女中,眼瞅着这场声势浩大的迎亲仪式,内心绞成了个麻花。 那月氏王说难看也不难看,可毕竟是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了,纵然香料熏得几乎呛人,也无法抵掉那身岁月留下的腐朽气息。还有那眼神,说不出的贪婪与奢望。 他身后一排的年轻贵族,大概是他儿子们吧,一个个都是满脸络腮胡,毛发茂密,活似照着一个样子捏出来的泥偶。 还未回过神,人群中传来一阵喧哗,只见那边侍女已掀开车帘,一只芊芊素手缓缓伸出,落在月氏王讨好的手掌中。然后,那风华绝代的美人,恍若仙子临世,在一众人的惊呼声中,语笑嫣嫣,迈出车,含情脉脉地走向她那早已惊呆的‘夫君’。 立时便有王室奴仆开道,月氏王牵着无 分卷阅读3 忧公主的手,沐浴在平民的赞誉和欢呼声里,缓缓走向蓝城王宫。 月氏上下是信巫蛊的,祭祀结亲,诸事皆需过问巫师。大宗师此次前来,便是受月氏之委,行大婚祭天典仪。 萧千辞没再忍心看下去,她的这位族姐,有一千一万种方法,逼迫自己在场合做什么表情。 她离了大部队,想回去歇一会儿,谁知刚转了个弯,就被人捂紧了嘴。身后是个男人,看不清他的脸,叽里咕噜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正面这个也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不由分说的从她头上拔下金钗,还企图搜她的身。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男人惊慌失措,一把拽过她腰间做工精致的银宫铃,转身就逃。 “喂,你抢我东西干什么……”光天化日,被人无故抢劫,萧千辞怒从心起,便要去拽回那两个大汉,但以她力气哪里拽得动。 嚓一声,只拽下了大汉手里一个湖水蓝的穗子,穗子的一头绑着一块玉佩。 “咦?”萧千辞眼瞅着有些熟悉,竟是一块玉章令,熟悉的纹路背后,赫然刻着一个“柏”字,“柏氏玉章令?” 还来不及反应,一只手突然强硬地扼住她的手腕,“还我!”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当,我回来啦~ 本文架空,朝代神马的没有特别参考,等级制度和世界观都是作者菌自己看心情胡掰,请勿考究,轻松甜向,喜欢的小可爱请多多支持~ 感谢涂画乐园的大大制作的封面【原谅我忘记是谁了,捂脸 ☆、招惹 萧千辞手腕被攥得生疼,下意识朝来人望去,这一瞥,一时怔愣。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深色赭衣,缓缓向上,那是张明显西胡人的年轻面孔,五官如同刀削斧凿般深邃,他拧眉凝视,剑眉下那双幽蓝色的眼眸,像极了月夜下的镜湖,仿佛摄人心脾般,令人想一探究竟。 萧千辞歪头看他,不置一词,显然方才那句月氏话她没听懂。 那人似乎也没有料到这是个汉人女子,手劲儿松了松,却依旧没放开,他抿了抿唇,“麻烦姑娘还我,这是我的东西。” 这回出口的竟是字正腔圆的中原话。 萧千辞挑挑眉,再次认认真真的打量他。若说方才以为他是个土生土长的月氏人,此刻,竟从他身上看出点汉人的气质,甚至,有些金陵城世家公子的感觉。 一个不像典型胡人的月氏人,衣着打扮是胡人的样式,说话谈吐却像汉人,哦,他还没有浓密的大胡子。 萧千辞眼珠子转了转,“你骗人,这明明是大梁进出宫廷的玉章令。” 男子抿唇,沉默了好半晌,“这是一位故人送我的。” 大梁风气开放,男子入宫须请旨,女子入宫却很方便。只需得了皇后批准,赐玉章令,背刻姓氏。如此,持令之人便可凭玉章令进入宫廷。 柏氏女素有美名,当年惊才绝艳的才女柏清,以少胜多拦下西凉铁骑的故事至今仍在民间流传。 如今的皇后又出自柏氏,柏家贵女拥有玉章令的自然不在少数。 只是玉章令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玉佩,却是身份的凭证,弄丢了要向中宫皇后请示,还要通知内监司重新制造,过程麻烦得不得了。 所以,说是哪位柏氏女送给这塞外胡人,萧千辞是万万不信的。 她捏紧了玉佩,一边尽量避免和他的接触,一边偷偷觑眼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男人魁梧英朗,衣着打扮看上去也不像平民,萧千辞一时很难把他与刚才那两个抢劫犯联系起来。 可是她刚刚被抢劫,登时对月氏人没好印象,又觉得此人一来就攥着她手腕,八成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再说了,他一个月氏胡人,怎么可能拥有柏氏女子章令,怕不是也别有居心,从哪里偷来的。 男人幽蓝色的眼眸渐渐眯了起来,背光的小巷子里仿佛阴沉了些许。他看的出,这个丫头似乎铁了心不肯把玉佩还他。 可这丫头是汉人,是大梁那边来的。瞧这架势还是个身份不低的宫女,若是强抢,惊动了大梁人可不好。 萧千辞瞧见他眼眸里一丝危险神色闪过,下意识要抽回手腕已经来不及,赭衣男子用力一挽,已将她抵在墙上,左手紧捂住她嘴以防出声,手臂彻底将她圈住。 “姑娘既然不肯还我,那我只好要点别的东西。”男子像突然褪掉人皮的狐狸,嘴角眉梢俱是轻浮浪荡。他高出一头,额角距离萧千辞只剩一指的距离,缓缓压过去。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女子拼命后退,竭力避开与他的接触。 哼,小丫头片子,表面嘴硬,其实内里还是个知羞的。 眼看着男人的脸越靠越近,萧千辞如临大敌,立时抬手挡在脸前,支吾出声,“给你给你,给你就是!” “早点认乖多好。”男人轻呵一声,接过玉佩,解了对她的桎梏。正在此时,蓝城皇宫忽然传来一声鸣钟,男人怔愣了下,萧千辞眼角瞥到两道身影,飞速从他手 分卷阅读4 里抢回玉佩,抬腿就照他肚子上顶了上去。 虽是个小姑娘没多大力度,但架不住她突然袭击,男人踉跄了一步,再抬头时已见她飞奔躲在两人身后。 一个是圆圆脸的小道士,方才还在高台助大宗师司典,一个生的魁梧英俊,一身银甲短打,看来是个将军。 “千辞你没事吧,师父转眼没看到你,都快急坏了。”圆圆脸的小道士刘长松,几乎要哭出来。 “有惊无险。”萧千辞拉拉那将军的袖子,指着赭衣男子,忿忿道:“崔将军,他欺负我,你给我狠狠揍他。” 崔滁冷着张脸,上下扫了一眼,瞥见男子左肩衣上花纹,回头看了一眼萧千辞。他并不知道萧千辞身份,见她和刘长松交往密切,只当是大宗师的女徒弟。 “千辞姑娘……”那丫头嚣张跋扈,他只好耐着性子低声相劝,“今日是公主大婚之日,人多眼杂,若姑娘没有受伤,我看就此消停吧。这是月氏的地盘,闹大了不好收拾。” 刘长松也拉着她袖子,“走吧千辞,我还是求崔将军一起出来找你的,咱回去吧。” 萧千辞怒气难忍,几乎要宣示自己身份,然后指使崔滁去把那人绑起来吊着打了。 谁知蓝城中宫的金钟再次响起,这回那赭衣男子没有再与他们对峙,眼神直射过来,落在萧千辞手里的玉章令上,随后移到她脸上,仿佛将这张脸狠狠刻在心里,再不迟疑转身离去。 “看那人左肩绣纹,好像是月氏王室贵族,不知姑娘怎么招惹了他?” 萧千辞簪子被抢了,宫铃也被抢了,灰头土脸的正恼火呢,当下没好气道:“什么我招惹他,是他先招惹我!” 回到驿馆,萧千辞摩挲着掌心的玉佩,在周围一片喧闹声里陷入了沉思。 那个月氏男人怎么会有柏氏的玉章令?难道真如他所说,是‘故人’送他的? 可柏氏虽是世家大族,却也不是每个姑娘都有玉章令的,左不过就那几个身份贵重的小姐。萧千辞她母后便出自柏氏,自然跟柏家的几个贵女都熟的很。 是柏愿姐姐?不不不,柏愿向来自恃矜傲,待人冷冰冰的,怎么会是她。 那是柏安姐姐?也不对呀,柏安姐姐整天就知道在涵院读书习字,怎会认识一个外族人? 那便只有柏音了,柏音跳脱活泼,常年在外胡闹,没准还真能结识一两个外族人,仔细一想,有一年她好像还真弄丢了玉章令。 佳人赠玉,成就一段绮思,回去可有的嘲笑她了。 在这浮想联翩里,萧千辞难得的在异乡一夜好眠。 第二日,还不等日上三竿,刘长松就咋咋呼呼,搅了公主殿下的好梦。 萧千辞沉着张脸,那臭脾气要多大有多大,整个房间差点被砸了个稀巴烂。 大宗师盘腿而坐,气定神闲,好像在挑衅金灵公主的耐力。 萧千辞打了个哈欠,“大宗师,你最好有事说事,没事大清早让你那徒弟烦我,别怪我掀了你的房顶。” 刘大宗师掀开眼皮瞧了瞧她,少女穿着普通,姿容出众,皮囊下确是那种服饰难掩的华贵。哪怕跋扈成个土匪样,那也是——皇宫里的土匪。 “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公主想听哪个?” 萧千辞眼神凉凉的扫过来,大宗师只好继续说道:“坏消息是,陛下信了微臣所言,派苏公子下江南寻公主去了。” 萧千辞一下子雀跃,这对她来说可是个绝顶好消息,“苏云修去江南了?太好了!” “好消息是——”大宗师顿了一顿,“无忧公主大婚礼成,三日后,老朽便请崔滁将军护送公主回金陵。” “我不回去。”萧千辞脸一沉,“好不容易父皇把苏云修派走了,我才不要回去。哎不对,为什么让崔将军送我回去,您不回金陵吗?” 大宗师露出个苦笑,“昨日露了一手,得月氏王宠信,说让老朽在月氏多待些时日。” 月氏向来就信巫蛊,粱帝派刘延来,本就有意让他博取月氏王的信任,好为无忧公主前期固宠。 可惜少年心性的萧千辞压根没注意这层,她欢喜拍手:“那不正好?等您回金陵的时候我再跟您回去。” “您可别再为难我这把老骨头了……”大宗师唉声叹气,正要再劝,忽然传来几道叩门声,是他那宝贝徒弟,“师父,月氏王宫派人来了。” 月氏王派人赐下金银珠宝合十箱,对这位大宗师又是一番极尽恭维。这么一打岔,大宗师倒是没再跟萧千辞谈送她回去的事。 “你想不想见无忧公主?”他问。 “嗯?” 大宗师叹了口气,“瞧这架势,公主昨夜怕是与月氏王‘琴瑟和鸣’了。既然礼已成,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再见了,你想不想再见她一面?” 萧千辞也不知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同意的,一方面她觉得自己很害怕,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萧韵,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很卑鄙。萧韵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这个时 分卷阅读5 候去看她,无异于在她伤口上撒盐。 只是她最后还是去了,大宗师请示过月氏王,说是中原有个规矩,公主出嫁后,次日皇宫会再赏赐一批婢女,命一嬷嬷指引送达,以示中宫训导之意。 月氏王自无不应之理,于是萧千辞便跟在教引嬷嬷身后进了月氏王宫。 月氏国是塞外异国,其人服侍起居,都与大梁天差地别。比如他们尚白,建筑多以白色为主,屋顶也不似大梁王宫那般规矩方正,却是一个个尖头高耸圆不隆冬的穹顶。 窗户的形状也千奇百怪,别出心裁。支撑宫殿的石柱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野兽猛禽,乍一看还有些唬人。 萧千辞发现他们似乎很喜欢珠宝,身份地位越高的人,佩戴的珠宝越多。萧千辞路过一个妃嫔宫殿的时候,见她虽然人老珠黄,头上却像箭靶一样插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钗珠络,沉甸甸的,看的人后脑脖子疼。 萧千辞很快到了无忧公主萧韵所在的宫殿——月氏的中宫。 萧韵是大梁王室公主,身份尊贵,即使不是皇帝的女儿,也绝不会沦落到作妾的地步。所以月氏王竭尽所能,奉上了空虚多年的后位——月氏的阏氏。 萧千辞随教引嬷嬷进了殿,一抬头便瞥见了萧韵。她语笑嫣然,唇不点而朱,面不敷而赤,皎皎美颜,宛若神仙妃子。 教引嬷嬷左不过就那几句交代,说完以后便欲离去,萧千辞突然出声,“我想和公主单独说几句。” 萧韵脸上依然挂着一个和煦的笑容,不置一词。 教引嬷嬷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这位大宗师跟前的小丫头怎么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迟疑了一会儿,便领着一干人等下去了。 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了萧千辞和萧韵二人。 萧韵一声轻哼,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不知金灵公主,有何赐教?”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翻到了,封面是kamo大大做的,再次感谢大大~ 暗戳戳求收藏,求评论~ ☆、再见 周遭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撤掉那副温柔贤惠的笑脸,美人面上是说不出的冷笑和嘲讽。 萧千辞小心翼翼的去拉她的手,“韵姐姐,你别这样……” “我别怎样?”萧韵蓦地打断了她的话,讥道,“你现在不就是来看我笑话了吗?看到我侍寝那老东西,看到我这副模样,后半生葬送在大漠黄沙里,你不知道多开心吧?” “你知不知道……”萧韵冷笑,面对她亮出胳膊,“你知不知道,那老东西与我亲热的时候我有多恶心,他一身腐朽的臭味,松松垮垮的皮肉仿佛下一刻就要埋进棺材里,那一刻我恨不得杀了他,我恨不得剜掉每一块被他沾染的血肉!” 萧韵拼命搓揉着自己的手腕,仿佛要把那层皮撕掉,好以此撕掉耻辱不堪的记忆,和难以摆脱的命运。 丹蔻猩红美人狂,皓腕上如红梅踏雪,刹时滚出了一条细碎的血线。 萧千辞眼泪啪啪的往下掉,扑过去一把握住萧韵的手,“姐姐别这样,我求你了!” “这就是皇家女子的命运,高贵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卑贱的,命如草芥。”萧韵垂着手,一声惨笑,“可你不会懂的,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金灵公主,是大梁的嫡公主,你有这天下最尊贵的父亲,他拥有这世上的生杀大权,你不用担心哪天父亲犯了罪,自己要被送去和亲。” “呵,命运……”萧韵恶狠狠地挣开,再不看眼圈通红的少女,冷漠的走向内室,“滚吧,滚回金陵,别让我再见到你。” 萧韵不肯见她,萧千辞自然也没有再留下来的道理,可等她红着个眼圈出殿的时候,却发现嬷嬷和女官们一个也不见了。难道是扔下她先走了? 倒是有个月氏的婢女在,可她嗯嗯啊啊半天,也没个所以然 算了,萧千辞手脚都比划累了,心想,还是自己找找吧,没准嬷嬷在哪个偏殿等她呢。 月氏的婢女拉着萧千辞不让她走,被怒瞪了两眼后,那小婢女委委屈屈地撒了手。刚才女官们被月氏王的人叫走,说要赏赐,片刻便回。嬷嬷转告说,若千辞姑娘和公主说完体己话便在此地等候。 可她又不会说中原话,也架不住这个小姑娘的眼神威逼,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乱晃乱跑,片刻便没了身影。 萧千辞是个很没有方向感的人,尤其在迷宫一样的月氏王宫里。 月氏的建筑不比大梁天圆地方,中轴分明。它是圆不溜秋的,建筑是圆的,地形是圆的,巷子也是圆的。 一个不注意,就不知道拐到了哪个深宫大院。 这里看上去是个很大的宫殿,穹顶宽广,高耸威严。墙壁是灰白色的,一把生锈的大锁锁着已结网的黑色大门,阳光撒不进来,使得这座殿宇看上去无比的阴森。 萧千辞心底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后怕来,人生地不熟的,语言也不相通,万一被月氏人当歹徒误杀了呢。 正犹豫着要不要从原路返回 分卷阅读6 的时候,有个小丫鬟戴着头纱,提着一竹篮过来。萧千辞喜出望外,“哎,你……” 她这厢还没说完,小丫鬟忽然就像见了鬼似的大叫一声,转身就逃,竹篮也顾不得拣,篮子里的馕饼撒了一地。 “哎哎,你别跑啊,你告诉我怎么出宫啊!”萧千辞叫道,脚下一动就想要捉住她。 可她还没能移动脚步,眼前一黑,黑袍从头到脚地把她盖住。 黑暗里也分不清左右,只觉得天旋地转,突然被人揽到怀里,然后挤在一个小旮旯里。 黑袍人的身上不算难闻,没得那些浓得发臭的熏香,乍一闻还有点熟悉。只是被他从头到脚的盖着,萧千辞憋得透不过气。 她勉强钻出个脑袋,想要看看这胆敢在王宫里公然劫她的到底是谁。 四目相对,乍一看还有点恍惚,等到她回过神想要喊叫的时候,那男人已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捂住了她的嘴。 他凑了过来,幽深的蓝眸透露出三分笑意,七分危险,“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萧千辞得意猖狂了十几年,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么背,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月氏那么大,可偏偏叫她遇到冤家路窄的仇人,还有比这倒霉的吗? 萧千辞拼命挣脱,那人低声警告道:“别动,摔下去我可不负责。” 她瞥了一眼,这才发现两人原来窝在角楼的一个窗户洞里,窗户用铁栅栏锁了,他们就缩在边沿上,萧千辞几乎全靠他搂着才勉强保持不掉下去。 耳边传来串串的脚步声,一行人拖曳着长矛跑了过来,他们叽哩哇啦的大叫。说着一串她听不懂的语言,为首的侍卫长逮着戴头纱的丫鬟,好像在质问她。 似乎体谅萧千辞听不懂,男人同步解释道:“他们问她,鬼在哪里?” 男人不等她反应,自顾说道:“他们肯定想不到,女鬼在他们头顶上。” 萧千辞一愣,继而大怒,胳膊肘便捅向男人的腰间。那男人早有提防,借力一挽,长腿架在窗户上,彻底坐稳了。萧千辞这下整个儿蜷在他怀里,比悬空舒服,可是半点劲儿也使不上了。 她的双手被交握在身前,男人紧扣着她的手腕,胳膊如铁般箍着她,另一只手从颈后绕过来,依然紧紧捂着她嘴。 “你最好安分点,再试图惊动他们,别逼我敲晕你。” 萧千辞犹疑,他不是月氏人吗,怎么也怕侍卫们?下面的侍卫还在叽哩哇啦的数落丫鬟,萧千辞看不到情况,只好把眼睛瞄向铁栅栏里。 乌七抹黑的看不清环境,只有一束从天窗渗透的光,能看到里头一个雕塑的大概。 那种雕塑不像大梁玉石雕刻的人俑,也不像宫伶,而是一个灰白色的女人像,躬着腰,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像去拣什么。 后面是个长袍男人石像,他一手伸出去,好像等待着拥抱女人和孩子。 另一只手上扬——献宝似的,果盘?珠宝? 不对,是匕首! 一把尖尖的匕首! 在微光中也能感受到那冰凉的冷锋,锐利得能一下刺穿心脏。 忽然,天窗投下的那点微光慢慢退散,愈发显得幽深起来,萧千辞看到那尊男石像恍惚一动,那匕首往下滑了滑。好像黑暗里有一双眼睛,缓缓朝她望了过来。 她后背蓦地惊出一层冷汗,若不是被人捂着嘴,几乎要失声叫出来。 手腕上的劲道又大了点,似乎担心她又出幺蛾子。 萧千辞赶紧回握住男人的手,掌心的温热从那边传过来,真真切切的告诉她,身后是个大活人。 骤跳的心在逐步恢复平静,天窗重放光明,她不怕死的又偷偷看了一眼,哪里还有什么匕首,男雕塑手里持的,分明是个月氏特有的尖锥圆托烛台。 嗯,烛台?当真是她晃眼了? 就这么愣怔瞬间,底下的月氏守卫早已骂骂咧咧而去,留下个小丫鬟跪在地上抽噎。 那人松了对她的桎梏,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萧千辞已被拎着腰从天而降。 男人毫不怜香惜玉,萧千辞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地,等她气愤的拍完土站直身的时候,方才那小丫鬟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你干嘛!”萧千辞一把推开他,急忙扑过去探小丫鬟的气息,所幸小丫鬟只是被敲晕了。 “做个交易吧。”男人抱起双肘,眼神像绳索一样把萧千辞捆了个结结实实,“你把玉佩还我,我带你出宫。” “你人生地不熟,还不会说月氏的语言,光凭自己,肯定走不出去。”男人解下披风,兜在臂弯里,朝眼睛长在头顶的金灵公主亮出肩上的纹绣以表明不凡身份,可惜——公主眼瞎。 “我可以不计较之前的种种,只要姑娘把玉佩还我,如何?” 萧千辞眼观眼鼻观鼻,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了好几圈。心想,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凭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月氏王宫呢,即使大宗师亲自来找,也 分卷阅读7 不知道找到什么时候。何况眼前还有个冤家,仇人。 至于归还玉佩嘛,那就简单了,到了驿馆,谅他也不敢胡来。 “好吧,但是玉章令在驿馆。”萧千辞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男人拧眉,“我若带姑娘出宫,姑娘便归还玉佩?” “当然!” “好,一言为定。” “可是我要怎么出去呢?” “这个好办。” 萧千辞跟在他身后,脸上罩着薄纱,有一搭没一搭的想。 这个男子看上去身份尊贵,却又处处行事诡异。不肯光明正大的带着她出去,非要她换上月氏侍女的衣服却是为何? 还有,既然下人们看到他都行礼致意,为什么他偏要敲晕侍女夺衣服,不能直接下令? 出了宫,男子带着萧千辞同往驿馆,一路上默默无言。 快到驿馆的时候,他突然道:“你和柏家什么关系?” 萧千辞白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顿了一顿,没再说话,好半晌才转过头。 “那你认识柏音吗?”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人:“你认识柏音吗” 萧千辞:“不认识” 全文完。 柏音:“人在金陵坐,锅从天上来” ☆、质子 月氏地处西域,往南几百里便是火焰山,常年干燥温热,盛夏的晌午尤为炎热,蝉声都消停了许多。 贺长离审度着萧韵说的那句话,犹豫不决。 阏氏初到,年轻貌美,是国王的新宠,现在单独召见年轻继子,不怕惹人非议吗? 可是很明显,这位无忧公主显然认出了他。若是不去,岂不辜负故人情谊? 容不得他多想,一到申时三刻,便有侍女前来通知,请他前往中宫。 贺长离最终还是去了,只是他没想到,新阏氏手段不小,这场密会做的悄无声息,丝毫没有惊动月氏王。 大梁的公主,月氏国的新阏氏,国王的宠妃。 王庭中宫穷极豪奢,金砖玉瓦,玉池轩阁,所到之处清凉舒适。月氏王费尽了心思,只想讨这位小美人一笑。 跟贺长离那简陋的宫殿一比,中宫宛如九霄玉宇。 玉池里寒冰丝丝冒烟,美人便立在繁密的绿叶之后,闲闲投喂池里贪吃的锦鲤。 萧韵还穿着大梁的宫装,金线银色,冰丝织就,袅袅一袭楚宫腰,端庄又不失风流。 “虞支赫义,见过阏氏娘娘。”贺长离说的是自己的月氏名字。 萧韵闻声,将鱼饲递给身边的侍女,缓缓转了过来。 “贺长离,金陵一别已有七载,故人尚安否?” 她说的是他的汉名,当年高高在上的郡主,竟还记得他这样一个小人物。 想他贺长离短短二十载颠沛流离的人生里,兜兜转转遇到过很多人,本以为都是擦肩而过再无交集。可惜,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这么避重就轻。 虞支赫义,汉名贺长离,月氏国的九王子,从小出身低微,自打会走,便被送到各个国家充当质子。八岁被送到金陵为质,十三岁才被送返月氏。 也就是这段时间里,他与萧韵有了交集。 那时的贺长离初到金陵不久,身份低下,与乌孙质子、匈奴质子,同在国子监求学。国子监内遍地都是大梁权贵,世家大族的公子。他们讥笑他们三人是外族,骂人虽不带一个脏字,却是极尽□□。 匈奴质子性子最急,忍不住出手教训了一两个公子哥,打得他们头破血流,完了却栽赃嫁祸在他身上。 他那时还不太会说中圆话,手脚并划也解释不清,被那些个世家公子的小厮们按压在地上挣脱不得。 萧韵便是这个时候出现的,跟在四皇子身后,举止端庄,目下无尘,高傲得如同一只时刻昂着头的天鹅。 当时她是身份尊贵的郡主,长得又美,一出现立时就有世家公子哥跑上去献殷勤。 她不答话,垂眼看他,像看一条丧家之犬。 贺长离被人按在地上,和她对视,发现对方眼里只有不屑和嫌弃,并无半分少女该有的恻隐。 可不知为何,她竟然向他走来,优雅又嫌弃似的,蹲下.身,“你就是月氏的质子?叫什么名字?” “赫……贺长离。” “贺长离?”萧韵把这个名字默念了两遍,忽然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不符合年纪的怜悯的笑,又认认真真瞧了瞧他蓝色的瞳孔,轻声对他说道:“呵,名为下贱,命比纸薄。遇见本郡主,算你走运。” 她走过去不知同四皇子说了什么,后来四皇子便命小厮们放人,不再刁难。 贺长离至今记得她那双凤眸里的怜悯和施舍,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比辱骂和棍棒更残酷的羞辱,那感觉就好比半身险在泥水里, 分卷阅读8 却突然被人狠狠压下去,污水疯狂漫过一瞬的窒息感。 在金陵的那段记忆实在不好,至今值得回想的,只剩那个小女孩温暖的手掌,轻轻攥住他的手说,“跟我来。” “劳烦公主记挂。”贺长离对她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尽管她现在美得倾国倾城,还成了他的后娘,月氏的新王后。 “今日家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的兄弟们针对你,你的父王忽视你,你举步维艰。想来也对,若是得宠,又怎会送到金陵为质?” 萧韵的话就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贺长离的心底。如今不比当年,青年早已将克制二字刻进了骨头里。 可是对面那人毕竟是年少有过交集的,克制二字就像失效了一样,他张嘴反击道:“我出身卑贱,不比公主,远嫁他国,成为一国之母,恩宠备至。要是能给父王生个儿子,怕是能取代大哥,做未来的月氏王。” 对这个少时虽帮过自己,却委实没留下什么好印象的女子,贺长离怼得神清气爽,一瞬间竟有种报复的快感。 尽管他看到了,萧韵无懈可击的假面上露出了一丝破绽。破绽是悲,是怒,也是绝望。 千万种情绪转瞬即收,她冷笑道,“你不用在这里讥讽我,我目前仍是你们月氏的阏氏,你父王的王后,得罪了我,对你没有好处。” 贺长离不置一词,只当她特意找自己叙旧再有所求,等她发话。谁知她说,“我听见大王子说,你带了一个女仆出宫?其实她是中原女子吧?” 当日她气急攻心,不肯再见萧千辞。嬷嬷回来报说人不见了,急得满王宫找,大宗师那边却是一点异常也没有,萧千辞安安稳稳自己一个人出宫回去的?这绝不可能。 “我与她也算有几面之缘,出于情面带她出宫,并没有伤害她。”贺长离道。 萧韵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了一声,“你若真的敢伤害她,怕是离祸端不远了。” 说完她忽然转头盯着贺长离,一字一句,几乎是严厉警告:“离她远点,她不是你可以招惹的。” 贺长离不知道萧韵怎么突然那么严肃,只是突然无来由的酸了下。是,千辞是身份尊贵的柏家女子,大宗师对她关怀备至,也能看得出她身份贵重。 可他就这么不值一文么,连一个世家女子都碰不得? 不让他招惹么,他偏要招惹! 贺长离带着阏氏娘娘的东西来到驿馆的时候,萧千辞正像晒萝卜一样把自己挂在窗楞上。 “怎么闷闷不乐?” 萧千辞垂头生闷气,忽然被人一吓,也没什么动静。转头看了来人一眼又蔫蔫的垂了下去,“明天崔将军回关内,大宗师委托他送我回金陵,你怎么来了?” “替人送信。”贺长离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无忧公主托我捎给你的。” “韵姐姐的?”萧千辞雀跃起来,一把抢过,拆开一看却掉出两个信封,一个上头写着‘崔将军亲启’,一个上头写着“吾妹亲启”。她理所当然地把给崔滁的那封丢到一边,拆开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封。 白宣纸上只有四个大字:“滚回金陵。” 萧千辞:“……” 至于吗?至于吗?特意写这么一句话,就是再强调一遍让她滚回金陵?她萧韵就这么不待见她?! 萧千辞气呼呼,连同崔滁那封信一起扫进了纸篓里。 “好,都要我走!我明天便走!谁要就在这破地方,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天干物燥烦的一塌糊涂!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萧千辞从没觉得这么委屈过,气的满屋子转圈,“我舍不得她,她一点也不在意。那我走好了,我现在就走!月氏这破地方我再也不来了,哼!气死我了……” “哎哎哎……”贺长离打断她,“你气归气,能不能不要把月氏一起带进去骂,月氏怎么你了?月氏也有很美好的地方好不好?” “哪儿哪儿哪儿?又干又热,水也金贵。不好玩,又不好吃。”她一瞪眼,朝贺长离怒道,“人也野蛮,第一次见面不分青红皂白就抢劫我!” 这是无差别攻击了?从地域风貌上升到民风民俗了? 她越说越气,最后竟掰着手指一道一道的数落这边的不是。 可知这女人啊,一旦槽口开了头,真是止也止不住。你要同她争辩,只能是鸡同鸭讲。 于是贺长离很果断的扯住萧千辞的手腕,拉她往外走。 “去哪儿?”萧千辞警惕的问。 “带你去开开眼界!” 贺长离带着萧千辞来到了天山脚下,这儿距离蓝城不过几十里。可却气候迥异,峰顶是万年不化的雪川,山脚下清凉舒适,百花盛开。更妙的是,山脚下有两汪泉水。一为冷泉,冰凉刺骨,一为暖泉,温暖宜人。这两处泉水的泉眼,竟然紧靠在一处,丝毫不受对方影响,汩汩长流。 萧千辞伸手去掬水,“真神奇哎,冷泉温泉怎么会来自同一个地方?” 贺长离也解释不清,只听老人说地貌使然, 分卷阅读9 造就了这样的奇景。比奇景更好看的,是少女的笑颜。 说来奇怪,千辞这个丫头其实并不讨人喜欢。她娇蛮不讲理,遇到点不顺心的事就要耍脾气,更不懂体贴温顺是什么。嫌弃写在脸上,讨厌也写在脸上,生气更要写在脸上。可是她眼睛里很清澈,认真打量的话,能看到那种不染尘埃的天真。 也许萧韵说的对,她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你要是回了金陵,还能记得月氏有这样一处美丽的地方,也不枉此行吧。” “嗯!”萧千辞重重点头,一转头看到那双幽蓝色深邃的眸子柔柔落在她身上。有些不好意思,“你放心,那玉章令我一定会还给柏音姐姐的,我也一定会把你的意思告诉她。” “我的意思?” “你不是喜欢她吗?”萧千辞认认真真道,“我会告诉柏音,贺长离喜欢她,很喜欢,所以才惦记了那么多年。” 贺长离:“……” 他突然感觉头大,“我想,你误会了。” ☆、机心 萧千辞问了半天没问出来的“秘密”,崔滁一句话就问出来了,还相谈甚欢。 萧千辞裹着一层又一层男人的外衣,看着他俩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好像故人重逢一样。 刘长松年少,听不懂那些江湖趣闻和家国大义,窝在萧千辞身边跟她说悄悄话,“千辞,你怎么认识这个月氏王子的?” “那天不打不相识啊,你不也知道?” “可他之前没告诉你,他是月氏王子哇。”刘长松对她这种不知别人底细还大胆跟出来的举动表示佩服得五体投地。 “是啊。”萧千辞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没告诉就没告诉呗。反正栽在他手里不止一次两次了,真要害她早就害了。 “咦,你们为什么找来了?”萧千辞终于觉得不对劲起来,“崔大哥,你为什么找我?” 崔滁被这一声唤回了现实,一拍脑袋,立刻舍了他新结交的兄弟,几步走到萧千辞面前,“刘姑娘,你不是派人通知我取信么?是谁的信?” 萧千辞想起自己发火前,是派人通知过崔滁,让他取信来着。她“哦”了一声,“是无忧公主的信……不对,你的信被我、被我一同扔进纸篓了,也许……” 她说到一半,心虚地看着崔滁,果然,崔滁脸色大变,铁青着脸咬牙切齿,“你怎么可以把别人的信……” “对不起啊……”她小心翼翼的道歉,“没准,没准下人没收拾呢?” 崔滁哼了一声,翻身上马,长鞭一扬,马儿已长嘶着跑出几里之外。 “一封信而已嘛!”萧千辞做了亏心事,还不服气的小声嘀咕。 “可不是,一封信而已嘛。”某人站在她身边,一同目送远去的身影。 崔滁火急火燎的走了,剩下三人面面相觑。贺长离倒是轻松,翻身上马,瞧见圆圆脸的少年和少女在争执。 刘长松捏着缰绳,声音都在抖,“啊……你、你真要跟我共乘一骑吗?” 他们修道之人,尊崇老子骑青牛而过的美好传说,向来慢吞吞以求超脱物外之感。 他会骑马就不错了,萧千辞竟然要跟他共骑? 萧千辞来时能和贺长离一道,怎么走就不能一道了?还是说,公主殿下还记恨着他捉弄她的行为? 刘长松磕磕碰碰翻身上马,马儿躁动不安,他连缰绳都不敢放开。 萧千辞看着他几次差点被马儿掀下来,原本坚持不再搭理贺长离的心,有了几分动摇。 算了算了,跟性命比起来,好像跟讨厌的人共乘一骑也没那么难接受。 萧千辞慢吞吞移到了贺长离的红鬃马旁,贺长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好整以暇,“我可没说一定要带你回去。” “你!贺长离你不要太过分了!”萧千辞跳脚道。 她跳起来也够不到马背,还妄想伸手来捶他。 贺长离忍俊不禁,好容易收整好了表情,假正经道,“你求我一次嘛,求我我就带你走。” 萧千辞忍了半天,一遍遍在心底默念:崔滁不在,刘长松打不过他,等到了驿馆再收拾这厮…… “求你。”她支吾道。 “求谁?” “你。” “求我什么?” 一抬头就看见这厮不怀好意的笑,萧千辞忍无可忍,朝着马儿屁股狠抽了一下,马儿发狂跑了起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堂堂金灵公主,放下姿态求他就已经不错了,居然还得寸进尺?哼,等回去就告诉大宗师,非得把这丫狠抽一顿不可。 萧千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连刘长松的示好也视而不见,刘长松道歉几次他也不理,只好委委屈屈的走了。 萧千辞越想越气,等听到马儿哒哒声的时候,她已经拖着沉重的腿走了好几里路。 还以为刘长松有良心回来了,一抬头竟瞧见了那匹 分卷阅读10 熟悉的红鬃马。 “你干什么?!”萧千辞警惕的看着他。 马儿绕着她跑了一圈,马背上的主人突然弯下腰来,长臂一揽将她抱了上去。 萧千辞余怒未消,伸手去掰他的手臂,“放开,本姑娘才不要你的施舍。” “真要我放开?那我放手了哦。”贺长离作势一松,萧千辞就差点摔下马去,吓得她赶紧搂住了贺长离的脖子。 脖子上的手冰凉凉的,显然受寒。贺长离收起戏谑不再逗她,虚虚挽着她策马而去。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一骑红鬃马不疾不徐的驶在斜阳余晖里,古道荒草,蹄声哒哒。 “千辞,回到金陵还会记得我么?” “不记得,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忘了。” “呵,真无情——” 等贺、萧二人回到驿馆的时候,已然暮色低垂。 纵然贺长离保护得很好,萧千辞回到驿馆还是受了寒,无精打采的,早早喝了碗姜汤睡了。 崔滁最终没能找到信,又不能找一个刚病倒的丫头撒气,只好在院外发泄,劈倒了好几株桦树,看得月氏人心疼的不得了。 贺长离送完萧千辞回宫的时候,明显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不近不远的,既叫他察觉,仔细看却又看不到。 他找了个僻静地方,淡淡道:“出来吧。” 黑暗中一声窸窣,墙角落下一黑衣人。那人上半张脸都隐在斗篷里,看不清眉目,只看到一圈短茬胡子,微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好久不见,我的好朋友。” 贺长离不屑冷哼,“谁是你好朋友!” 黑衣人啧啧叹道,“这才多久,就翻脸不认人了,可叫我伤心得很。” 贺长离抱肘倚着墙角,在这人面前似乎放松得很,“您大老远跑来,不会只想见我一面吧?在我没把侍卫叫来之前,你最好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好吧好吧。”黑衣人无奈,收起浮夸的表情,正色道:“五日后我到蓝城来,我不想看到迎接的人是你。” 贺长离眉毛一跳,一个念头在心头呼啸而过,张口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自然不是我能决定,我能奉劝的只有那么多。我跟了你一路……”黑衣人伸手在他肩上一拍,嘻嘻笑问,“你送回驿馆的那个小姑娘,是大梁的什么人?是你的心上人吗?” “与你无关!”贺长离推开他的手径直往王宫走去。 因为身体原因,萧千辞最终也没能跟崔滁回去。大宗师不敢让粱帝的宝贝女儿在受风寒之时舟车劳顿,于是萧千辞理所当然的留了下来。 贺长离再到驿馆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萧千辞裹着棉被缩在榻上,小脸儿瘦削了一圈,清亮的眼睛也显得有些无神。 “喝药药嘛。” “不喝药药。” “喝药药,来,乖。” “不喝药药!” “吃糖糖?” “吃。” “先喝药再吃糖。” “不喝!” …… 贺长离倚在门上,看里头两人宛如智障一般的对话,终于忍无可忍。 他推门而入,揪着刘长松的衣领把他扯到身后,端着药碗问萧千辞,“你喝不喝药?” 意料之中,萧千辞看都没看他,团着被子转过去,“不喝,我要吃糖,要吃芙蓉糕。” “抱歉,没有。不喝药就饿着吧!”贺长离把碗搁在桌上,硬扯着刘长松出去了。 刘长松脸哭丧成了个苦瓜,抱怨道:“你干什么呀!师父说今天必须让她喝药了,再不哄她病情加重怎么办?” 贺长离反问,“你这么惯着她她能好?就算你哄她喝了一点肯定也不会再喝第二口了,你放心,我自有法子。” 然后他就进去了,把门锁死了,从萧千辞榻前游志闲闲看着。 起初萧千辞还赌气不理他,不一会儿肚子就开始叫起来,她居高临下的吩咐,“喂,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贺长离眼神都没从书上离开,闲闲道:“你在使唤谁呀柏姑娘,我可不是你的小跟班。” 萧千辞无法,只好自己下榻去找刘长松,却发现门窗已锁死。她怒道,“这是干什么!” “喝了药,就带你去吃饭。”贺长离抬眼看了她一下,笑得和煦,“不喝药,就这屋里呆着吧,反正还有我陪你嘛,哎呦——” 说到后来的时候,小案几上的书统统砸了过来。 萧千辞起初还好言好语的跟他商量几句,后来公主脾气越来越大,砸完书本砸茶壶,紧接着砸首饰砸金器。 贺长离冷眼瞧着她胡闹,心想,这脾气未免也太大,即使再受宠,柏氏应当也不允许如此出格吧? 刘长松在屋外,听见里面乒乒乓乓,几乎想象的到满地狼藉的场面。偏生贺长离还不愠不怒,笑眯眯的说,“小心 分卷阅读11 ,你被磕着脑袋。” 也不知砸了多久,忽然听见里头萧千辞放声大哭,贺长离依旧堵着门不让他进,过了好久好久,那呜咽声才渐渐小了,也不知道是哭得没力气了还是怎么了,刘长松生怕出什么岔子,正要硬闯。 那门忽的拉开了,贺长离露出半截身子,朝他笑说道,“她喝了药,也出了汗,快去给她煮点软米粥来。” “啊?” “啊什么啊,快去。” 快到傍晚,刘长松看到那个气色转好的萧千辞,还是不敢置信,金灵公主哎,那倔脾气一上来可是皇帝陛下都拿她没办法的,居然就被一个月氏人给制服了? 乖乖喝药,乖乖吃饭? 萧千辞坐在一边,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她抿了一口甜汤,轻轻说道:“你跟他们不太一样。” 贺长离:“嗯?” 他没问他们是谁,也没问为什么不太一样,他说,“哪里不一样?” 萧千辞嘟起嘴,小声说道:“你特别坏。” ‘特别坏’的贺长离不置可否,看她神色倦怠便道告辞。 刘长松跟着出去,忙扯着他的衣角说,“那什么,贺王子,我师父想请您一叙。” 贺长离微不可查的弯起嘴角。 不枉这么多天费心,大宗师终于肯邀他相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会有一更 ☆、羁友 这位刘大宗师其实并不如传闻中那般仙风道骨好相处,那双微眯的眼睛底下,深不见底。 说来并不奇怪,他一个炼药制丹观天象的天师,何至于成了和亲队伍的总指挥,还滞留月氏数日不归。 梁帝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遣了个能掐会算的来蛊惑他父王,只是不知图什么。 这些其实都跟贺长离没太大关系,他身份低微,难登大统。只要梁帝不想着把月氏灭了,这些都跟他没关系。 但是一个人追不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追不追求权力,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前者野心过大,后者太缺魄力。 对于贺长离来说,日子如果能过得舒坦点,那为什么不做呢? “多谢殿下三番五次来看望千辞,听闻殿下今日还让她乖乖喝药,老朽实在是感激不尽。” “我与千辞朋友一场,大宗师客气了。”贺长离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道,“我也曾在金陵待过一段时间,对天象占卜十分好奇,不知大宗师当日为父王占卜读卦,算的是哪一卦?” 占了一卦,做了个道法就能让老国王对他信任有加?显然没那么简单。 “尽人事,听天命。这等遭天谴的东西,老朽可不敢胡说,还望王子见谅。” 被人不痛不痒的顶了回来,这老狐狸的嘴巴可真严,贺长离心想。他不死心,又问了其他几个问题,都没问出想要的答案,最后意兴阑珊,准备告辞。 大宗师却抬头,没由头道,“千辞那丫头终究是要回金陵的。” 贺长离诧异,朝大宗师行了一礼,“晚辈知道。” “你知道便好,对她,也好。” 萧千辞拖拖拉拉彻底病好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月氏人迎接匈奴使臣的宫宴。 作为大梁的使臣,刘延刘大宗师自然也在宾客之中。 大宗师架不住萧千辞和刘长松的左磨右泡,终是将这两个麻烦精带了过去。 宫宴开始前,贺长离早早看见了她,预先过来同她通气,“今晚人多眼杂,你乖乖坐在原地,哪儿也不许去,听到没有?” 萧千辞瞧见一堆人坐在梁使对面,态度嚣张,吵吵嚷嚷,扯着贺长离问道,“那些人是匈奴人吗?” “嗯。”四周无数眼睛盯着,贺长离不敢久留,“记住我的嘱咐了吗?” “记住了。”萧千辞松了手,没来由的对这个曾经劫持过自己的男人信任有加,“你快去吧。” 贺长离一走,她就瞧见匈奴人里,有个男人朝她微微一笑,点头致意。萧千辞不明所以,忙端起甜酒喝了一口,转过头去跟刘长松说话。 塞外胡人的宫宴,不比大梁王庭,热闹得很,也没规矩得很。 起初只是歌姬舞姬在场下献艺,后来有些王公贵族耐不住了,径直下场又唱又跳,还美名其曰,赞扬阏氏平安永寿。月氏王大笑不止,倒是他身边的萧韵毫无表情,一直饮酒,神情格外的落寞。 酒过三巡,大宗师被请上高台,不知是匈奴人说了什么,紧接着就请大宗师过去了。过了半晌,来了个婢女把刘长松也叫走了。 大宗师作法的时候离不开他这徒弟,说是协助他问灵,其实在萧千辞看来,就是个托儿而已。 萧千辞安安分分的待在位置上,她答应了大宗师和刘长松的,绝不给主动找麻烦。 她不找麻烦,不代表麻烦不来找她。 场下闹得最欢的时候,有人在她肩上轻拍了下, 分卷阅读12 “美人儿?” 萧千辞不悦回头,有点眼熟,是刚刚朝她点头致意的那个人。 他着一身宝蓝色袍子,服饰打扮略奇异,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上一圈青茬短须。 他说的是中原话。 是以萧千辞反问,“你是谁?” “哦……”来人不拘束的在她身边坐下,拍拍衣角,“在下霍律伊,匈奴人,我是单于第七子,早年曾在大梁为质,所以会说中原话。” 他倒豆子一般说了自己的身份来历,这让在贺长离这块硬石头面前屡屡碰壁的萧千辞啧啧称奇。 “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霍律伊微笑着问她。他笑起来实在不好看,嘴角一勾有点邪里邪气的,看得人发怵。 萧千辞刚刚消散的警惕瞬间又提了上来,朝旁边躲了躲,“我叫千辞。” “千辞?”霍律伊歪头想了想,“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算了。”他脑海里搜了一圈没记起来,果断放弃,“对了,你跟虞支赫义那家伙什么关系呀?……哦,就是贺长离。” “哦,他呀……” 主人公贺长离找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过往已经被扒了个底朝天。霍律伊手舞足蹈的朝萧千辞比划什么,萧千辞托腮看着他直笑。 贺长离心里莫名的有点堵,上前一把扯开了霍律伊,“你怎么在这儿?” 霍律伊转头见是他,呦了一声,“兄弟,我和千辞正说到你呢。” “谁是你兄弟!” 霍律伊戳他,“哎,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啊!我这次帮了你多大忙!” 贺长离冷哼了一声,“你帮了什么忙?你可没告诉我虞支明月也会回来。” 霍律伊一拍大腿,“这我哪知道哇,我们途径乌孙,你那大姐非要让乌孙王备了礼送她回来。你要说是我们匈奴蛊惑的,那也没关系,但你要是冤枉我可就不对了,要不是我提前通知,你怕是还屁颠屁颠的去接这差事吧?” 贺长离最烦他这幅德行,瞧他也不是很顺眼,张口反诘道:“滚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猪脑袋。” 萧千辞托腮瞧着他俩斗嘴,嘿嘿傻笑。她脸颊酡红,眼神略微迷离。 “你给她灌了多少酒?” “不多,就四五杯甜酒而已,这小妮子太娇气!”霍律伊一摊手,甚是无辜。 贺长离气急败坏,“你!你知不知道她大病初愈!” 场中早已乱成一团,载歌载舞。贺长离托起萧千辞的手臂,“走,我带你出去醒醒酒。” “哎哎哎,我也去。” 月氏王宫的花园不比大梁那样曲折幽雅,直就是直的,竖就是竖的,层次分明。 霍律伊像个讨人嫌的小尾巴,跟在他们两人身后。听见贺长离在训小美人儿,“你怕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想喝药了?” “是他要我喝的。”萧千辞指指身后的霍律伊,嘟起嘴,“他跟我说,我喝一杯他就讲一个你的故事给我听,所以都怪他……” “他让你喝你就喝?你怎么这么傻呢?你想知道什么不会来问我吗?”贺长离好气又好笑。 霍律伊看热闹不嫌事大,插嘴道,“唉,谁让你什么都不告诉人家小美人呢。” 他去拉萧千辞的手,“千辞妹妹,你跟我走,我把什么都告诉你。” 手还没碰到呢,就被贺长离打落,后者那眼神渗出难以掩饰的冷意。 萧千辞誰也没答应,脑袋磕在贺长离肩上。 “歇一会儿吧。”池边茂密林荫,树下有块大石可以坐。贺长离虚挽着萧千辞坐了下来,霍律伊不要脸的挤了过来。 树下光线昏暗,看不大清萧千辞的睡颜,霍律伊仔细分辨了半天还是选择放弃,“你喜欢上这个中原小姑娘了?” 话一出口,已经是匈奴话。 “没有的事。” “没有你干嘛对她这么上心?”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位柏音小姐吗。”贺长离压低了声音,“她是柏音的妹妹。” “哦,原来如此啊。” 霍律伊是匈奴人,月氏和匈奴针锋相对,时常较劲,他们大抵也不算朋友。 可是年少时毕竟是一同在大梁金陵为质,受到的屈辱是等份的,一同对抗外敌的次数多了,大概就产生了那种虚无缥缈的战友情。 尽管霍律伊还曾栽赃嫁祸于他。 贺长离从大梁回月氏不到三个月,就被遣送匈奴为质,霍律伊或是想到同病相怜,在匈奴的那几年竟也曾多次保护他。 一来二去的,有些秘密就有了倾诉对象。 比如霍律伊知道的,这个柏音。 霍律伊对金陵没什么好感,所以一丝一毫的美好回忆也没有。他所想的,还是贺长离如今的地位。 “听说你那大哥查你查得更紧了?” “是啊,前阵子你给我的信暴露了,他怀疑我与你们匈奴有勾结。”贺长离苦笑, 分卷阅读13 两个不受宠的王子,整天为生存担忧,哪能有什么勾结。 “呵,那□□半点本事没有,排异党的手段倒是玩的挺溜。” 霍律伊不屑笑道,眼神一扫,瞧见湖面一对人影缠绵到一处,瞧见那两人后他瞳孔骤缩,低喝道,“赫义快看,那是谁?” “那是谁呀?”一个纤细的女声问道,声线里头尚且欲醒不醒的恍惚,萧千辞不合时宜的醒了过来。 几乎同一时刻,贺长离和霍律伊齐齐去捂她的嘴,霍律伊慢了一拍,手掌落在贺长离手背上。 他不甘心的缩了回去,使劲在身上擦了擦,瞧见贺长离那张脸越来越青黑,他不怀好意的凑到萧千辞耳边,轻轻道,“那是贺长离不要脸的大哥和大姐。”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求收求包养~ ☆、气势 “嗯?”掌心下的人不甘心地发出一声质疑。 贺长离脸色铁青,也不知是被霍律伊这句话给刺激到了,还是被湖面小舟的景象给刺激到了。 他威胁性地瞪了萧千辞一眼,示意她别说话,然后提小鸡一样把她夹着走了,霍律伊紧跟其后。 三人离了后园,来到了另一处亮堂的地方。 萧千辞被捂得透不过气,这不,刚松泛后,连忙狠狠呼吸了几口。 那两人沉默着,谁也不理她。 霍律伊沉默了半晌,忽然嘴角一咧,扯出个邪笑,“那淫|贼变着花样害你,你不还他一回?” 贺长离回过头看了他几眼。 “我要是你,肯定无时无刻不想弄死他。”霍律伊火上浇油。 “别激将,激将没用。” 贺长离哼了一声,伸手去拉萧千辞,谁知后者一躲,他拉了个空。 鉴于他俩一直用匈奴话对话,所以萧千辞半句也没听懂,见他来抓,还以为又要提着她走。 “你去办事,带着她岂不麻烦?”霍律伊虚虚一挡,把往后躲的萧千辞挡在身后,“你去吧,我再陪她醒醒酒。” 月氏的夏夜不比大梁,入了夜气温骤降,若逞强穿单薄点,保不准要受寒。 萧千辞裹着外衣,坐在石椅上,与霍律伊大眼瞪小眼,百无聊奈。 她转头看了看,见那厮拧眉望天,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神情与刚才玩笑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竟真的敢把我托给这外人。”萧千辞小声嘀咕。 “为什么不敢?”尽管这嘀咕小声,刚才那人还在沉思,依然不妨碍他听到了这句牢骚。他微笑地,缓缓地,凑了过来,“他敢把你交给我,那是因为……” 他拉长了声音,萧千辞缩手后退,心里一阵忐忑,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来…… “因为我对你这样的小白菜不感兴趣!”霍律伊在她耳边嚷嚷,狠狠浇了一盆冷水。 “小美人儿,你脸挺美的。”他手指上下舞了舞,纠结地斟酌着字句,“就是这身材嘛,嗯,单薄了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还好还好,萧千辞放心地拍拍胸口。 霍律伊眼神从她那无二两肉的胸前掠过,无奈的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贺长离这厮怎么长的,明明是个西域人,审美却跟个梁人似的。 这些个大梁女子有什么好喜欢的,瘦弱骨柴,夜里抱着都硌手。 霍律伊看某人没心没肺的玩手指,身上还披着贺长离走时留下的外衣,真是坐立难安。 事发突然,他此刻满心满眼想着去凑热闹,看贺长离这蔫坏蔫坏的人怎么使绊子。 月氏的大公主和大王子,虽是一母同胞,但早年就有些不干不净的。后来老月氏王将她嫁到乌孙,她在乌孙诞下王嗣,做了乌孙王后。眼瞅着这些年消停了,谁知刚一回来就又和月氏大王子搞上了。 这回匈奴使臣途经乌孙,乌孙王后百般闹着回月氏,他就觉得不简单。 他想了想,若是贺长离安排人让老月氏王去捉奸,他岂不是错过一场好戏? 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提着萧千辞往宫宴去,一场大戏不看白不看,至于这丫头嘛,丢给梁人得了。 霍律伊领着萧千辞往大殿赶,途径那后花园的湖边的时候,听到了几道熟悉的争执声。 “放肆!不许过来!”纤纤细细的,听起来是个女孩子,却丝毫没有气势。 萧千辞脚步一顿,“等等。” 她甩开霍律伊的手,循声而去。 霍律伊心下一紧,“你干什么,你回来!” 萧千辞恍若未闻,直接扒开半人高的芭蕉大叶,抄近道小跑过去。 果然如她所料,一个小宫女翼护在萧韵面前,虽然瑟瑟发抖,却不肯退让半步。 她们前面是个泼辣的番邦女子,气势强横,叉腰而立,说着萧千辞听不懂的话。 再看萧韵,衣裳有些不整,一贯端庄的前襟竟然被扯散开来,露出一段雪肌。那贴身婢女也好不到哪里 分卷阅读14 去,小脸蛋上一个明显的巴掌印,五条印子狰狞可怖。 她怒上心头,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刚赶上来的霍律伊伸手一抓抓了个空,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美人性子太烈,注定不是好事。 她也不看看那是什么人,月氏的大公主和大王子哎,那可都是深得月氏王最宠信的儿女,凭她一个小小外族女子,庇护得了那柔柔弱弱的和亲公主吗? 想到这里他又为贺长离掬一把泪,大公主和大王子这么快就分开了,想来即使请了月氏王来也翻不起浪花。这一回他治不了大王子不说,小美人也得赔进去咯。 只见萧千辞挡在萧韵面前,面对咄咄逼人的月氏大公主,丝毫不怯。 萧韵在看清人影的时候就大呼不妙,这会儿更是死死握住了她胳膊,厉声喝道:“你来干什么,还不回去?!” “有人欺负你,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胡闹,这是月氏!”萧韵气骂,她是和亲公主,即使和月氏大公主起了冲突,也可保性命无虞。可是萧千辞这么不管不顾的冲出来算什么,当自己还在大梁吗? “月氏又如何,我只知道,我大梁御封和亲公主,什么时候沦落要看一个小小妃嫔的颜色!” 萧千辞冷哼,笑意冷之又冷。 霍律伊隐在肥大的芭蕉叶后,居然发现这小妮子此刻的华贵气势,丝毫不输身后的无忧公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月氏大公主从女官口中知道她们的对话,对萧千辞把自己误认为是月氏王的妃嫔大动肝火,“@¥%&……” 萧千辞扯了扯嘴角,指着一个女官,一扬下巴,“你,告诉我她什么意思?” 女官结结巴巴:“大公主说,说,说要要要割你肉,放放放你的血血……” “你让她试试——” 那边女官的话刚传达完毕,月氏大公主立刻火冒三丈,咆哮着让人冲了上来。她本是个泼辣的主,又在乌孙小国做了这么多年的王后,脾气早就大得上天。 那边下人被萧韵的婢女拦住,还在撕扯呢,大公主已经亲自扑了过来,手臂一扬,一巴掌朝萧千辞狠狠甩了下来。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月夜,凭空撕开了王宫前殿的歌舞升平。 这一巴掌没有落到萧千辞脸上,却是落在了新阏氏、和亲公主萧韵脸上,千钧一发之际,萧韵一把拉开萧千辞,月氏大公主的这巴掌毫无疑问的打到了她身上。 “王后!” “姐姐!” 周遭一片吸气声,就连大公主都一时愣住了,呆呆的看着萧韵洁白如瓷的脸上迅速红肿,有些手足无措。 她是先阏氏所出,是月氏王的第一个孩子,是大王子一母同胞的长姊,更是如今乌孙国的王后。 出身高贵,父亲宠爱造就了她这副张扬跋扈的性格,可是再怎么张扬跋扈,她还是有点脑子,这位大梁和亲公主,是不能打的…… 当年的西凉国并不比现在的月氏弱,最后还不是一样被灭了? 她刚才那一巴掌打的不是和亲公主,打的是大梁的脸面。 若说萧韵方才还有点避让的意思,此刻挨了一巴掌,竟是刺激出了骨子里的傲气,锋芒毕露,连眼神都变得阴狠起来。 她毕竟从小心高气傲,哪受过这样的侮辱,立时便要回击回去,还不待她转身,已有人替她先做了。 “啪!”一记响亮又漂亮的耳光,狠狠甩到了大公主的脸上。 萧千辞趁月氏大公主不注意的时候,劈手还了她一耳光。 这比刚才萧韵被打还要令人吃惊,毕竟萧韵是替人挡,而这小丫头,明显是不知死活冲着大公主去的呀! 大公主猝不及防挨了这一下,立即横眉竖目,咬牙切齿蹦出了几个汉字,“你,你找死!” “我是不是找死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要是敢动我姐姐一下——”萧千辞眯起眼,声音沉了下来,一字一句,“我必要你整个月氏陪葬。” 不远处,霍律伊闻声一震。 大公主还待打回去,萧韵已毫不给她机会,揽住萧千辞的肩往回走。大公主被下人们拦住,一句句苦苦相劝。 她怨毒得望着那两人的背影,捏紧了拳头,两个十七八的小姑娘,竟然也敢在她的地盘上撒野? 她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萧韵揽着萧千辞的肩,察觉怀里的人在轻轻颤抖,方才的气势卓绝,似乎在这一刻消耗殆尽。 她难得温柔的压低了声音,“别怕,姐姐在。”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萧千辞被人大力一扯,从她怀里生生扯了出去。 紧接着,那听从大公主差遣的壮汉,做了个让萧韵几乎心跳骤停的动作—— 他蛮力举起萧千辞,一把将她丢进湖中心。 “千辞!”萧韵想也不想扑到他脚下去够,声嘶力竭,“千辞!” 湖面腾起巨大的浪花,萧千辞手脚乱舞,禁不 分卷阅读15 住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淹没了头顶。 萧韵几乎只愣了一瞬,紧接着,她做了件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事,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某青:来来来,看一看啦,萧家公主祖传的溺水套餐了解一下啊~ 萧翎:我不是,我没有…… 萧千辞:姑奶奶,承认了吧,就是你开启的 ☆、闹剧 难说萧韵跳下去,是为了萧千辞,还是看到了月氏王。 就在萧韵落水那一刻,月氏王带领两国使臣,嘻嘻哈哈参观他的后花园来了。 然后,月氏王就看到他的心肝疑似被推进了湖里。 阏氏落水那还了得? 顿时一干人跳了下去,一展英雄救美。 霍律伊不动声色的混到贺长离身边的时候,萧千辞正被人湿漉漉的拎出来。 贺长离大惊,一把揪过霍律伊,“她怎么会……你怎么答应我的?!” 他说完便要前去察看,被霍律伊死死拉住,“人多眼杂你小心点,那一堆梁人,哪用得着你?” 大宗师看清抱出来的两个女子时,唬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一个无忧公主出事已然要他老命,要是再添一个梁帝最爱的金灵公主,他岂不是要挫骨扬灰,皮毛不存? 刘长松当先扑到了萧千辞面前,见她毫无气息,小孩心性遮不住,当场放声哭了出来,“呜呜,千辞你怎么了,千辞你醒一醒啊!” 他光知道哭,却不知道怎么医救,贺长离眉心一跳,猛地挣脱霍律伊钳制,来到萧千辞身边。他一把扯开了刘长松,将萧千辞放平,双手交叠按在她腹部,用力挤压她腹腔内的水。 不知按了多少下,萧千辞突然身子一歪,吐了一地水。 她意识模糊,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缓缓睁眼,只看到一双熟悉的幽蓝色的眼眸。 里头着急担心,万千关怀。 她莫名地感到安心,无力地在那双炙热的手背上拂了拂,“我没事儿。” 微微一笑,然后彻底昏了过去。 贺长离在她鼻翼下探了探,见确实有气息,这才安心的把她交到哭成了泪人的刘长松怀里,离了几步,不远不近。 大多数人都围在萧韵身边,甚少有人顾忌一个小丫鬟的死活。即便是大宗师,也只余光留意着,不好在人前过多表露关怀。 相比萧千辞,萧韵显然吃水少,象征性的吐了几口水以后,便幽幽地醒了过来。 她睁眼的一瞬间,一见到月氏王,那双雾气朦胧的双眸里,立刻蓄满了泪珠,“大王……” 真是人见人爱,楚楚可怜。月氏王心疼地把她搂紧,“哎哟孤的美人儿,你受委屈了,是孤照顾不周……” 他急急忙忙的认错,想要在两国外使面前遮掩过去,怎奈萧韵并不配合。 “妾身,妾身没有勾引大殿下,大公主……公主真的冤枉妾身了!” 萧韵哭哭啼啼地控诉,她素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大王子觊觎她的美色,大公主想要出手教训她。他们都以为她是小绵羊可以任人宰割,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哎呦,不得了!” 四下寂静无声,突然传来一声调笑。 这调笑声来自霍律伊,他脑子转的快,第一时间想到了新法子。 贺长离不是把月氏王引来却没能实现捉奸目的么?既然这和亲公主开了个头,不如临时改景,就照眼前这戏演! 戏虽是好戏,总要有人传播出去的。 比如,不懂中原话的匈奴人和月氏人,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霍律伊低头对匈奴人解释,那群人的眼神渐渐变得奇怪起来,来回地在大王子、大公主和萧韵身上飘。 “父王,我没有!”月氏大公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抢道,“分明是这个贱人,是她勾引漠涂,我劝她她不听,这才闹起来的。还有她那个小贱人,那个女奴竟然敢打我,父王您看!” 大公主把自己高肿的脸颊亮出来,她即使暂时弄不死萧韵,也要把那个胆敢打她的‘女奴’送下地狱。 月氏王刚要看,萧韵就放下手,让月氏王看到自己脸上的巴掌印,嘤咛一声呼疼。大宗师眼珠一转,抢先跪倒在萧韵面前,痛声道,“公主恕罪,老臣虽在,却依旧护不了您,让您蒙受此等大辱,老臣……老臣这就以死谢罪!” 说完他便要去夺侍卫的刀,侍卫怎敢让他自戕,当下又是好一番劝阻,现场乱成了一锅粥。月氏王看着柔弱无力的娇妻,再看看泪眼模糊的大女儿,吼道:“够了,此事到此为止。”他横了一眼不甘心的大女儿虞支明月,语带警告:“这是和亲公主,什么小贱人!嘴里不干不净的!” 到底心疼偏爱女儿,他道,“至于那女奴,杀了便是。” 此话一出,贺长离、萧韵齐齐一动,心提到了嗓子眼。 分卷阅读16 大宗师大惊,求情道,“那是老朽的徒弟,还请大王饶恕。” 月氏王眉头皱起来,“您的徒弟未免也太骄纵了,竟敢掌掴孤的长女,乌孙的王后。不教训教训怎么行?明月你过去,想打几下就打几下,可别打死了。” 他加重了最后几个字,虞支明月顿时大喜,径直走向萧千辞。 贺长离捏紧了拳头,这回却半点挣脱不得,霍律伊在他耳边冷声警告道,“你要真想死,我绝不拦你。” 虞支明月是月氏得到大公主,除了大王子,其他兄弟在她面前,都如同蚂蚁一样渺小无力。 贺长离只能眼睁睁地看她扬手,眼睁睁地看着刘长松被人拉了出去,眼睁睁看着她的手掌往萧千辞脸上挥去。 大宗师刘延脸色铁青,手下暗暗使了个动作,竟是要属下见机动手了。 还没等他示意,虞支明月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腿跪倒,紧接着又是几声哀嚎。 众人不明所以,明明小道士被拖到了一边,小丫头躺在地上丝毫未动,怎么大公主就像——就像中了邪呢? 这一番光景实在令人费解,就连月氏王都松开怀里的萧韵,站起身前去查看。 萧韵目不转睛瞧了瞧,紧绷的身体这才松懈下来,“他们来了。” 贺长离在她不远处,恰好听到了这一声,下意识问道,“谁?” 萧韵没能回答他,这几番折腾,强撑的毅力,终于在知道那些人到来以后,全部崩塌。 她头一歪,晕在了赶来的侍女怀中。 那天平白让匈奴看了场笑话,月氏觉得丢了好大的脸,闹得不欢而散。 萧千辞也平安无事的回到了驿馆,那日但凡想伤害萧千辞的都收到了大公主的同等待遇,严重的,腿骨都断了。 大宗师神神叨叨说是自有天神保佑,就地做法,众人被他唬得一惊一乍的,最后犹疑的都信了。 唯有听见萧韵那句‘他们来了’的贺长离不信。 他知道中原有一路高手,武功很高,出神入化,杀人无形,贺长离在金陵为质时,就曾蒙一位高人指点过,所以他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相护。 可他也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这样的高人,能遇到一两位已属罕见,萧韵说,他们——是什么意思,那天有很多这样的绝顶高手隐在月氏王宫吗? 他想不通,拎着一两块普通药材,准备去探望萧千辞。 其实萧千辞一点毛病也没有,除了溺水当时体虚一阵,后来活蹦乱跳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大梁人把她当成了宝,这几天搜刮了无数珍稀药材,连天山雪莲都跟馕馍似的随意堆在她榻前。 他拎的这点药材,纯粹是走个过场。 霍律伊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已经跟了一路。 贺长离剜了他一眼,“你有话就说,说是去看她,又不拎个东西,你堂堂一匈奴王子,就穷成这样了?” “再穷,总比你这个月氏王子有钱。”霍律伊没好气的回击一句,“我前几天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那丫头当真是柏氏女子?” 月氏王他们都来得迟,没有看到萧千辞张扬的一面,没有听到那句——“我必要你整个月氏为我陪葬”。 霍律伊多年游历,见识过不少大放厥词的权贵,其中不乏像萧千辞这样说过这等话的小丫头小少爷。 他们大多年轻气盛,自以为倾覆天下就是一句话的事,大多咬牙切齿,但威慑力微乎其微。 但萧千辞不一样,那晚少女身上有一股异常的狂傲,那也不是一句威胁,而是真正有权力有底气的豪言。 那更像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至上王权。 这种气势,他只在粱帝身上见过。 所以,年仅十七的千辞,真的是柏氏女子吗? 贺长离推了他一把,“她认识柏音,知道柏家玉章令,她不是柏氏女子还能是谁?” 霍律伊还待说什么,贺长离已经先走一步了。 二人一行来到驿馆前,驿馆较之往常森严了许多。小道士刘长松刚跟师父打完坐,抱着一盒丹药,对他俩点头致意。 贺长离驾轻就熟的来到萧千辞的房间,径直推开门,“千辞,我——”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千辞对面是个高大的男子,正襟危坐,看上去正人君子。手却不怎么老实,牢牢握着萧千辞的如雪皓腕。 萧千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见贺长离背光站在门口,瞧不清他脸上神色,倒是那双眼睛,深沉了几分,浸出如湖水般的阴凉。 她立即把手从崔滁掌中抽出,欲盖弥彰似的缩到衣下,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贺长离被人从身后一推,那人挤进屋里,眼神在这诡异的三人中来回打量,紧接着,他说出了贺长离憋了好久的心里话:“哟,我们来的不巧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求个评~ 分卷阅读17 ☆、联手 贺长离几乎怀疑那句话是从自己嘴里蹦出来的,差点咬破舌头。 霍律伊眼珠子在那人身上转来转去,笑嘻嘻地问萧千辞,“你朋友啊?” 他不认得崔滁,理所当然的把他当成了萧千辞的相好。 “不是!”萧千辞一个机灵,跳了起来,急忙解释,“这是崔、崔将军。” 她余光偷偷打量贺长离,后者不见喜怒,手里拎的药材嗖一声丢到她堆满杂物的案几,然后他往萧千辞身边一挤,皮笑肉不笑,“好久不见呀,崔将军。” 霍律伊瞧出里头剑拔弩张的气氛,嫌事儿不够大,也往萧千辞身边一挤,生生卡在萧千辞和崔滁中间,挤眉弄眼:“千辞,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将军呗!” 萧千辞:“……” 崔滁不知道这两人莫名其妙哪来的敌意,他本是接到信奉命接大宗师回去,到了月氏才知道王宫当晚发生的事,又气又怒。 得知他率众前来,月氏王对大宗师又是致歉又是安抚,姿态放的极低。 崔滁这才知道,通知他来,不是大宗师真的要走,而是要给月氏来个震慑。 大宗师不走自然有他的道理,但上次没带走的小丫头千辞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一个丫头老在外乡不说,这回更是得罪了月氏王室。不跟他回去,还要待到什么时候? 崔滁见萧千辞不答,出于礼貌,自己报了身份姓名。 “呀,是崔将军啊,久闻大名。”霍律伊像见到了老熟人般喜出望外,尽管人家并不认识他,“崔将军大名在西域一带如雷贯耳,素有‘草上飞’‘小李广’之称,我神往已久,恨身不能至,来来来,咱俩聊聊。” 他不由分说的揽着崔滁的肩往外走。 崔滁年纪轻轻,曾立下赫赫军功,在西域一带确实有名,只是不知这位连自个儿大名都没报的胡子拉碴的糙汉又是哪位,被这过分的热情弄的一愣一愣的。好歹他还没忘了来意,回头对萧千辞道,“千辞姑娘,别忘了我叮嘱你的……事儿。” 后面一句话传来的时候,已经被霍律伊强行拖走了。 少了叽叽喳喳的霍律伊,屋里只剩贺长离和萧千辞两个人,气氛顿时有点压抑。 贺长离眼睛平平,声音平平,“我来送药的,走了。” 他嘴里说走,身体可没动弹半分。等了半晌萧千辞还不开口挽留,顿时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立刻站起身来。 刚跨了一步,手被人牵住,萧千辞托腮,眨巴眨巴的眼睛,眼神狡黠,“真要走啊?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贺长离脸一烫,立刻从她手里抽了出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才不喜欢你。” “我没说你喜欢我呀!”萧千辞很是无辜,她就是觉得贺长离不开心,可能不太希望看到崔滁跟她在一块儿。 就像她不喜欢柏音跟其他小姑娘一起玩那样。 贺长离一脸无语,他都口不择言说了些什么。 “不过长松倒是说过,他说你老来找我,可能是喜欢我。”萧千辞拍拍胸脯向他保证,“长松就是脑子有毛病,你放心,我决计不会喜欢你的。” 贺长离:“……” 他不要这保证行不行? 贺长离好容易调整了脸部表情,转过头来一本正经的向她保证,“你也放心,我也决计不会喜欢你的。” 萧千辞笑容僵住,定定的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还带这么问的?这难道不就是随口一说嘛。可瞧她的样子还挺认真,贺长离搜肠刮肚,好半天才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回答,“你都保证不喜欢我了,我还喜欢你干什么。” “那你要是喜欢我,我就喜欢你。” “你先喜欢我,我再喜欢你。” “不,你先!” 贺长离被绕的头晕脑胀,觉得两人对话大有往智障方向发展的潜质,赶紧掐断了话头,“什么你先我先的,我们是朋友!” 他看了看天色,也不知崔滁被霍律伊拐到了哪里,拍拍萧千辞脑袋,“好了,我该走了。” 萧千辞欲言又止,终是没再开口,她从堆成小山堆的药材中找到了两包上等的,递给贺长离,“你把这个带给韵姐姐。” 贺长离皱眉,“我见无忧公主一面不是那么容易的,再说了,她宫里不缺这些好药材。” 萧千辞硬给塞到了他手里,“你拿着吧,这是崔大哥的心意。” 贺长离只好接下,同她道了别。 萧千辞目送他出门,看那劲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蓦地失落,“傻子,我不会喜欢你的,因为我要回家了。” 贺长离拎着两包普通药材来,拎着两包上等药材走,怎么看都是赚了。可刚刚一番话,激得他心潮难平,陡然生出一股名叫患得患失的情绪来,连霍律伊和崔滁去了哪里都忘了问。 他走在回宫的路上,回想起刚才的话,仿佛细碎的羽毛,磨得心痒,又生出无限 分卷阅读18 怅惘。 这种情绪折磨得他警惕性大减,直到快到宫门前,才察觉除了一丝不对劲。 有人在跟踪他。 这种跟踪术已然出神入化,就连贺长离这样身手不弱的,都难以察觉。 他警惕的想要把对方找出来,但对方似乎身法高超得很,移动的速度,竟比他察觉得还要快。 何方高手? 与当日解救千辞的是一路人吗?贺长离不得其解,他进了王宫,只见宫墙上人影一闪,那种被跟踪的感觉消失了。 那人走了。 不想伤害他?究竟是何人? 驿馆内,大宗师盘膝而坐,是典型道家打坐的姿态。 他面前是一青衣男子,竹斗笠遮住了大半张面孔,看不清长相。 廊下一声轻响,“指挥,他察觉到了,但没发现属下。” “知道了。”青衣男子声音平平。 “卫指挥。”大宗师睁眼。 青衣男子颔首,恭声道:“宗师有何吩咐?” 吩咐是不敢的,眼前这人的官衔,若真论起来,可比刘延还高几阶。 “敢问卫指挥,这次是怎么找到公主的?” 青衣男子闻言,脸上青筋不受控的直蹦。若非公主顽皮,瞒过所有人跟和亲队伍出走,若非大宗师隐瞒不报,还‘助纣为虐’说公主去了东南,他们何至于辛苦这一个多月,翻遍了大梁的每一片土地? 又何至于,惹得陛下勃然大怒,一人赏了二十板子? 他卫一道是大梁最出色的暗卫,年轻有为,哪怕被派到金灵公主身边做护卫,但这么多年了,还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同门师兄弟们笑话说:哟,卫师兄,兄弟们替陛下做事偶有不幸也就罢了,你若因保护公主不力丢了脑袋,这可真是委屈死了! 这谁能忍,谁能忍? 不过卫一道没有明说,用脚指头想也能想出来,这馊主意肯定是公主下令的,公主犯了什么错,到梁帝面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再怨也没用。 卫一道笑道,“没什么,只是随便搜了下,就循迹找来了。” 他想了想,又问,“那月氏九王子是怎么回事,怎么公主跟他很熟的样子?” 卫一道刚出关就被指派去保护年幼的萧千辞,这么多年下来,冷血暗卫磨掉了一身锐气,操心成了个老妈子。 他不否认,自己对贺长离有种天然的敌意。 大宗师阖眸,幽幽叹道,“那个青年,是块璞玉,却身陷泥沼。” 卫一道不太清楚这里的弯弯绕绕,他只觉得苦日子要到头了,“苏公子已在来的路上,我们不日将带公主回金陵了。” 贺长离回到宫中,先去沐浴更衣,然后派了个小丫鬟去请示萧韵。 开玩笑,他再不得志,也是个王子,王子不得传擅自见阏氏娘娘,怕是嫌死得不够快。 桌上有个小小的中原女子的雕塑,乍一看眉目有点像萧千辞。贺长离定睛瞧了瞧,眼含笑意地收了起来。 这肯定是都鲁送来的,他就爱捣鼓这些雕像。 那天夜宴,想必都鲁看见他救萧千辞了,所以雕了个小雕塑来取笑他。 这个弟弟啊,虽然不爱说话,可心里门儿清着呢。用中原人的话说,叫大智若愚。 贺长离沐浴完毕,正好中宫的小丫鬟来传话,说阏氏让他过去,他忙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捎上萧千辞托他带回的两包药材。 夜宴闹剧后,月氏王为了讨大梁人心安,更为了大宗师手里的‘仙丹’,直接把虞支明月赶回了乌孙,又关了大王子几天的禁闭,对这位无忧公主,倒是恩宠不减。 萧韵遣退了所有的下人,看着贺长离送上来的药材,不屑一笑,“这是什么,本宫不缺这些。” 贺长离最看不惯萧韵这副姿态,她向来伪装得很好,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唯独在他面前,从不遮掩那副高高在上的傲慢。 偏偏这是他最讨厌的一副嘴脸。 他讥笑,“我知道你不缺,可千辞说,这是一位崔姓将军的心意。” 萧韵瞳孔张大,一把夺了过去。 贺长离轻轻扯了扯嘴角,果然不出他所料。 这位崔将军,三番五次跟千辞纠葛不清,但似乎每次谈到的都是同一个人,千辞那小丫头看不穿,可不代表他看不清。 男人总是最懂男人的。 萧韵很快察觉自己失态,命人把这两包药材拿进了里殿。 贺长离微微一笑,他胳膊细,拧不过阏氏这大腿,并不打算拆穿她。 萧韵很快平复心情,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人。 平心而论,他的相貌在月氏王子中极其出色,他的心机和隐忍也不差,差的只有恩宠,和身份。 早年在大梁金陵一段不算美好的邂逅,竟在数年后有了这样的重逢,怕是天意如此。 萧韵压低了声音,听上去楚楚可怜:“大王子对我有所图,他想要 分卷阅读19 我。” 贺长离淡道,“公主天仙之姿,世上任何一个正常男人见了公主,都会拜倒在公主裙下的。” “哦,是吗?”萧韵勾了勾嘴角,她缓缓走向贺长离,伸出葱白般的素指,托起他的下巴,逼迫他抬头。 那张脸风情万种,充满原始的魅惑和吸引,唯独眼中毫无情意。就好像罗了一张网,只为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然后直接猎杀。 “你呢?”她朱唇轻启,距离他唇瓣只有一指的距离,软若游丝。 贺长离轻柔且不容拒绝的,掰开她手指,眼睛不避不让,“赫义不敢,亦不想要。” 萧韵就算美得天上有地上无,也绝不会是他喜欢的那一个。 他和萧韵,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萧韵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她这一声是失落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 一个不被她魅力所征服的男人,却是唯一一个能帮她的男人。 萧韵直起身,收起了妩媚暧昧的姿态,头一次对这个少年时不屑一顾的男人,给足了尊重、和诚意。 “联手吧,贺长离。你要生存,我也要生存,联手吧。若你我有幸,或许还能助你登上王位。” ‘王位’两个字,像千钧重锤,狠狠砸进了贺长离的心里。 说他没有考虑过,那是不可能的,说他一心一意向往王位,那也不现实。 他,贺长离,虞支赫义,月氏国的九王子,生来卑微,虽贵为王子,却一直生活在颠沛流离里,不是在异国为质,就是在他乡受辱。 曾有人问,你为什么取汉名叫贺长离? 答曰,长期离开月氏心酸,而在月氏的日子,更不堪。 贺长离,贺你长离月氏,贺你——故乡不如他乡。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读者老爷们留个评鸭~ ☆、告辞 贺长离笑了笑,仿佛刚才如同雪山崩塌一般的情绪都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棱角分明的脸色投下一片阴影,“赫义从未想过王位。” “是从未想过,还是从未想过得到?” 萧韵很擅长从人的神情、话语中察觉出破绽,她这话一出口,贺长离便自觉一切推诿皆多余,索性闭口不言。 “我知道你一直不太看得起我。”萧韵说道,“可是为了生存,你能不能摒弃之前的那些偏见,跟我联手?就算你没有想过王位,难道你也不为你的弟弟都鲁着想吗?你们兄弟两仰人鼻息的活着,难道你就不恨吗,难道你还要继续这样任人宰割么?” 萧韵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块块重石砸进贺长离心里,掀起巨大的波澜。不是他不恨,而是他办不到。 他真的太渺小,即使这些年自己用手腕夺得一点拥护,收揽一批忠心耿耿的人才。可是跟大王子大公主的权势比起来,他仍然不堪一击。 所以他只能隐忍不发,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庇护着弟弟和自己。都鲁就像是他的希望,是他生命里唯一能温暖的光,即使粉身碎骨,也要保护他健康成长。 他的脸色一片苍白,好像三伏天里突然被人扔进了冰窖。萧韵知道自己的话一角撬开了他心门的一点缝隙,不再追问,沉默地等着他。 “虞支明月和虞支漠涂,”他嗓子有点喑哑,轻咳了下,“都是先阏氏所出。先阏氏是休密部落的贵族,所以,月氏漠涂从出生起,就拥有整个部落的支持和长子的继承权。而我和都鲁,出身都密部落,我母亲,是部落供奉的美人。” 这个萧韵大概有所了解。百年前月氏还是一盘散沙,各部落间相互征伐。西凉刚被大梁灭国那阵,月氏人趁势崛起,渐渐形成了后来的五个大部落,分别是:休密、双靡、贵霜、肹顿、都密。 中原史书称之为五部翎侯,后逾数十年,贵霜部落灭其他四部落,一举成为月氏最大的统治者,从此尊称贵霜王。 其余俯首称臣的四个部落里,休密最为强大,因此历任月氏王的发妻,都出自休密部落的贵族女子。而贺长离母亲所在的都密部落,是四大部落里最为弱势却反抗得最厉害的一个。贺长离的母亲,也不是出身高贵的贵族女子,而是部落每年例行进贡的美人。 “如你所见,虞支明月和虞支漠涂,既是先阏氏所出,又是那老东西的第一双儿女,自然宠爱有加。”贺长离说到这里,不由的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后来,先阏氏病故,虞支明月担心漠涂,搬到一起同住顺便照顾他,但久而久之宫里就传出了风言风语。父王觉得面上挂不住,压下了风声,匆匆把虞支明月嫁到了乌孙。听宫里老奴说,虞支明月为乌孙王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其实是大哥的。” 萧韵皱眉,认真问道,“真的吗?” 贺长离没好气白了她一眼,没想到外表高冷的萧韵也有这么强的好奇心,他说,“我哪知道,那时我正在金陵为质。” 萧韵却是拧眉沉思,这对姐弟,怕是真的有那么些说不清的苟且。 分卷阅读20 上次在花园里,大王子不过见色起意,调戏了她几句。虞支明月就急冲冲的赶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教训她这位月氏新阏氏,这连表面功夫都顾不得做的做法,可见是有几分上心的。 贺长离常年在异国为质,他对宫闱内争风吃醋的事情,了解得并不多。他有些诧异,萧韵是汝阳王的嫡女,身份也尊贵,不知为何会对宫闱暗斗了然于心? 他并不知道,萧韵虽是汝阳王的嫡女,虽有一个出身清河崔氏的母亲,但因为母亲早故,父亲不管府内琐事,所以自小便全靠自己,也因此养成了争强好胜的性子。熟读诗书以后,那些府中妇人勾心斗角的伎俩,在她眼中更是雕虫小技。 她不比萧千辞那样独受恩宠,有个天下最有权势的父亲。能长成如今这样,都是她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有时候她也会恨,恨自己历经艰辛困难,却换得如此下场,而有的人,就因为出身尊贵,所以身边总有人守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恨完了,又觉得索然无味,惟叹命运造化,不可求,不可寻。 萧韵道:“上次一事,大公主必定已经恨上了我,我再想躲开是不行的了。我已身陷淤泥,贺长离,你愿不愿意和我联手?”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提出联手,其实贺长离早在告诉她大公主秘辛的时候就已经隐晦的表示了同意,但是他还是有个疑惑,“你要什么?权势富贵,还是父王离世以后的一世平安?” “都不是,”萧韵转身,认认真真的说,“你若登上王位,放我走。” “放你走?”他不解,“如果仅仅是这个理由,你没必要选择我。” 换做任何一个不好色的王子继位,萧韵这个请求,都不是难事。她只需要在老月氏王去世以后,说思念故土,大梁再强势一点逼迫月氏送她回去,几乎不难实现。 “只能是你。”萧韵嘴角浮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相比权势,重获自由才是最难的。” 萧韵不愿多说,贺长离也没能问出多余的话。只是萧韵说到做到,答应了联手的第一天,就给贺长离送了一份见面大礼。 她以新阏氏的身份,特意向月氏王请了一道旨意,亲自调整了王子公主们的吃穿用度。相比较之前大王子一党独大的状况,那些受冷落的王子公主们都从新阏氏这里感受到了一份温暖,于是无不称赞新阏氏善良贤德。 其中受益最大的,莫过于未成年的都鲁。 萧韵很知道怎么掌控人心,她把都鲁从破不溜秋的旧宫殿接出来,安排了温顺的下人,方方面面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于是拿人手短的贺长离再见她的时候,便不好再冷脸相待。双方各取所需,贺长离也乐得把一些无关紧要的王宫秘事相告。 贺长离得了闲,又去驿馆找萧千辞,他也不知道哪来的毛病,明明几天前刚见过,却总像看不够似的。 与往常不同,驿馆里有些过分的安静。大宗师依旧紧闭门户修仙炼丹,他的小徒弟坐在廊下,怀里兜一本药书,闭眼打盹。 “千辞呢?”他推推小道士。 刘长松睁眼,诧异道,“你不知道吗,千辞跟崔将军走了,回大梁去了。” “什么时候?”贺长离心一紧。 “昨日上午呀!” 昨日上午?昨日上午匈奴使臣队也一并走了,他送霍律伊离开,没想到竟错过了?想到这里他突然懊恼起来,这丫头,走便走吧,又没人拦着你,用得着不告而别么? “她临别之前有没有给我留什么话?” 刘长松歪着头思索了好一番,“没有。” 贺长离脸色更臭,一屁|股坐到廊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刘长松盯了他半晌,见这位月氏王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随他,捧起药书。 他刚背了几句,忽然一人从门外飞快奔来,那架势瞧着像是十万火急。来人快的像一阵风,嗖的闯进了大宗师的屋子。 刘长松还没来得及叫人,里头已经传了大宗师一声怒吼:“你说什么!” “崔将军说,千辞姑娘……失踪了!” 廊下,贺长离眼睛倏地睁开。 萧千辞失踪,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若非周围人百般阻拦,大宗师几乎要亲自前去寻找。 贺长离在周遭压迫的气氛里,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陷入沉思。 崔滁说,昨日入夜休憩之前,萧千辞去见了一位老朋友,然后便回来了。可是次日叫她启程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匈奴使臣队伍和崔滁率领的梁军是前后脚走的,萧千辞去见老朋友,只有可能是霍律伊。难道是霍律伊使了什么手脚? 出月氏后,梁军向南下玉门关,霍律伊往北,借道乌孙国然后回匈奴,按理说绝不会再有交集。可若是霍律伊真的做了手脚带千辞回匈奴,梁军便是再找,又怎么可能找到? 贺长离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他急忙对大宗师道,“崔将军人手有限亦不能大范围查找,您赶紧入宫请父王派人沿梁军途径的路线挨个查找,快 分卷阅读21 一天了,耽误不得!” 大宗师许是急糊涂了,捻着胡子不住念叨,“对对对。” 贺长离从马厩里牵了一匹快马,翻身扬鞭,白驹似箭,眨眼间已奔出数里。 贺长离一路紧赶,终于在漫天星夜的时候追上了匈奴队伍。好在这些人因为物什众多,走走停停,行程并不是那么的赶。 贺长离曾在匈奴当过几年质子,匈奴人也有不少认得他的,见他急匆匆赶来,立刻就领他去见霍律伊。 霍律伊在同别人喝酒,被叫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不耐烦,见到风尘仆仆的贺长离,有些诧异又觉得好笑,随口调侃道:“怎么,小美人不肯跟你,你来找我喝闷酒?” 贺长离猛地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领子,声音很冷,“你把千辞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架空,背景有参考月氏的贵霜王朝 ☆、遇险 霍律伊的笑意渐渐消失,“什么叫,我把千辞怎么样了?” “崔将军说,千辞失踪不见了,是在见了你之后不见的,难道不是你?” 霍律伊皱眉,将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拂了下去,正色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去迫害一个小姑娘。” 昨日启程不久,他们就遇到了大梁人,同在月氏境内,加之匈奴有意同大梁交好,便同行了一程。暮色降临,两队在一处安营扎寨。他原本不知道萧千辞下落,是这小妮子来找他闲聊他才知道的。 崔滁还算负责,一同说了会话,便带着萧千辞回去了。次日清晨两队拔营分道扬镳,他哪还有机会去找人家小姑娘? 霍律伊是亲眼看到崔滁把她带回去的,于是他转过身问,“你确定是在见了我以后,她不见了的?” 贺长离忧心忡忡,“崔滁是这样回报的,他没必要骗大宗师。” 这就奇怪了,他的的确确亲眼看到崔滁带萧千辞回去的,深更半夜,梁军的巡夜严密得很,连只耗子都别想跑进去,他们更不可能跑到崔滁身边去绑人。那萧千辞是怎么不见的? 等等?拔营以后发现人不见的? 贺长离和霍律伊异口同声,“清晨?” 崔滁果然还是隐瞒了的,其实是萧千辞脾性太大,大清早不肯起身,他劝了几声见她不睬,直接让人将她连同被褥一起扛进了马车。 耍脾气不肯早起的是萧千辞,进马车的,就不一定了。他因为隐瞒了这个点,而令所有人误以为萧千辞是自己走丢了。 贺长离握住霍律伊的胳膊,“你现在立刻派人搜查,没准,没准她就在你们队里。” 霍律伊依言而去,派人挨个搜查起帐篷来。他其实有些为难,他跟贺长离一样,只是个不得志的匈奴王子,尽管跟了匈奴右贤王有点身份,但真要办起事来,还是有那么一点难度的,尤其这次主使的是他四哥。 他四哥不难处,但是很好面子,堵在帐篷前质问,“老七你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大哥要搜还得询问我一声,什么时候你想搜就能搜了?” 霍律伊强笑赔不是,“不是的四哥,虞支赫义有个朋友走丢了,想问问在不在四哥你这儿的。您昨晚也见过的,一个大梁女娃,大约十六七的样子。” “我连她长啥样都没记住,怎么可能去掳了来?”四王子瞥了贺长离一眼,一挥手,“赶紧给我滚,再烦别怪四哥我不客气!” 霍律伊和贺长离面面相觑,站在帐篷前,听里头欢歌笑语。 “应该不是我四哥。”霍律伊讪讪开口,“他喜欢那种胸大屁|股肥,抱着舒服的,你家那棵小白菜……” 贺长离飞来一眼刀子,他讷讷住口。半晌,推着贺长离回自己帐篷,“好了,你这奔波了大半天恐怕也累了吧,兄弟我暂且留你一宿,歇歇,明天你再沿着回路找。” 霍律伊派遣的下人们手忙脚乱的搜查,贺长离自己也一身风尘,半天没饮水吃饭,累的够呛。他被霍律伊推进了帐篷后,勉强吃了几块肉,便觉得心中郁结吃不下。 霍律伊嘿了一声,嘲道,“你说你,小时候我觉得你无欲无求像个和尚,后来吧又过于知情知性,像个浪子。怎么,你现在又独钟一人,要做情圣了?” 贺长离斜了他一眼,“我不喜欢她。” 他想了想,补了一句,“她是柏音的妹妹,我这么做只是报恩。” “报恩?”霍律伊非常不满,“得了吧,我以前也曾舍身救过你几次,怎么不见你报恩?” 他话音刚落,外头搜查完的下人来了,一所无获。一个小姑娘在浩邈无人的西域消失一天,孤立无援,后果已经不堪设想。 贺长离心沉了下去,霍律伊许是良心发现,觉得这个时候再打趣挖苦不对,只好陪着他沉默。半晌,他斟酌着开口,“其实,她也就是个普通小丫头,就算跟其他人有那么一点不同,也不见的就……你还是放下吧。” 贺长离没说话,鼻腔里似有似无地应了声。对啊,那就是个普通的有点姿色 分卷阅读22 的大梁女子而已,即使是故人之妹,也不见得要为她牵肠挂肚。 他提起桌上了酒袋痛饮几口,觉得那火辣辣的冲劲似乎辣进了心里。 贺长离被霍律伊劝了几次酒,身心疲惫,很快就浅眠过去。不过睡了半个时辰,就被人吵醒。霍律伊也一样,迷迷糊糊的问外头怎么了。 一个仆人冲了进来,大声喊道:“不好了!外面好像来了一群嚈哒人,打劫来了。” 霍律伊晃晃悠悠的站起身,骂骂咧咧,“他娘的,嚈哒人算什么东西……” 他话音刚落,一支包了火油的箭头就射到了他帐篷上,刺啦一声火光噌起。贺长离眼疾手快,抓着霍律伊抢先一步冲出帐篷。 夜间凉风一吹,霍律伊彻底清醒。这一看不要紧,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漫天火光,四下都是哀嚎声,一个个带了鬼面具的黑衣人,骑着马,如同鬼魅一般毫不留情,烧杀抢掠。 他们素来跟流匪一样打家劫舍,但是从不纠缠,今天这架势,倒有点报复的意味,下手极狠。霍律伊一个不察,已被一支利箭擦脸而过,紧接着有人举起弯把镰钩,朝他飞砍下来。 霍律伊闪身一避,提脚将那人踹了出去,他怒问:“我四哥呢!” 正巧这时,主帐内传来一声惊叫,霍律伊一个箭步冲过去。只见他的四哥躲在一个木箱之后,一脸惊恐。 那箱子是上等的沉香木做的,箱子上缀满了玛瑙宝石,这本是月氏王回赠匈奴单于的赠礼,里头装满了金银宝物。只可惜,现在那些金银珠宝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活人。 萧千辞嘴里被塞了布帛,手脚都捆住了,蜷在箱子里,瞪大了眼睛呜呜直叫。 贺长离紧跟着霍律伊,一见到她还好好的心几乎飘到了半空,半晌会回复到胸膛,惊喜过后,最后全变成愤怒,他恶狠狠道:“霍律伊!” 霍律伊也是茫然无措,扭头看向他四哥,他四哥已经被这突然变故吓傻了,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霍律伊顾不得责问,搭手帮把萧千辞从箱子里抱了出来。萧千辞嘴巴一松,顾不得嗓音哑着,劈头盖脸责骂道,“你们怎么现在才救我!” “……” 霍律伊不由地感慨这姑奶奶脾气是真的大,这个时候了还有力气抱怨。萧千辞手腕和脚上的绳索都打得死结解不开,贺长离从怀里摸出把短刃,利落地把绳索挑断。 萧千辞瞧着他,心下稍安,却是仍问,“你是特意赶来找我的吗?” 贺长离抬眸,忽然瞳孔骤缩,电光火石间,已将萧千辞牢牢抱在怀里。他闷吭了声,下巴抵在萧千辞肩上,血丝顺着他的嘴角渗了出来,他轻声说:“是。” 血雨腥风里的一句情话,似乎总染上了名为妖冶的瑰丽。萧千辞愣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就在刚才,她眼睁睁看着数支利箭飞来,霍律伊手快推开了四王子,有两个不及躲避的当场被射死。还有一支直飞向她。 贺长离因为来不及推她,生生用后背给她挡了。 黏腻温热的血,顺着衣服纹路,一滴落在她手上,萧千辞被烫的一个激灵。 霍律伊见状扑了过来,急道:“你怎么样?” “没死,”贺长离咬牙,回握了下萧千辞的手以示安慰,对霍律伊道,“帮我把箭□□。” “不行,箭口太深了,且伤在后背心,万一止不住血……” 霍律伊不敢贸然动手,正在这时,有匈奴的护卫冲了过来,“四王子,这帮嚈哒人疯了,咱们得赶紧去乌孙避一避,这些辎重弃了吧。” 四王子立刻应下,回头喊霍律伊,“老七,走,赶紧走。” “可是四哥,他……”霍律伊指着脸色惨白的贺长离,四王子已翻身上马跑了。四周围烧杀抢掠的哀嚎声从未停歇,霍律伊看看贺长离,又看看满脸泪痕的萧千辞,咬牙切齿,“我怎么招上你们这俩瘟神!” 当下也不迟疑,对贺长离说了一句,“忍住!”就干脆利落的把他后背的箭拔了出来,空中划了一道血雾,萧千辞脸上洒了一些,平白把个清丽的小姑娘,染出了几分妖媚的姿态。 霍律伊架起贺长离,对萧千辞道:“跟着我!” 然后从地上抽了把长刀,以一护二,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找到了他的汗血宝马。他提着萧千辞的腰,把她抱到马背上,又想要把贺长离扔上去。 贺长离失血过多,嘴唇在月光下映得分外的白,“你带着她,我自己行。” 说完他自己找了匹马,翻身上去。霍律伊见他还没到要死的地步,立刻点头答应。萧千辞迟疑,“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放心好了。”霍律伊从她身前揽过缰绳,双腿一夹,马儿长嘶一声飞奔出去。 萧千辞一直回头瞧着后面跟着的贺长离,将快到嘴边的那句话咽了下去。 事实证明,霍律伊的话从来是信不得的,就在他们奔出几十里之后,贺长离意识渐渐涣散,眼前一黑,直愣愣地摔下了 分卷阅读23 马。 作者有话要说:  嚈(yan)哒人:月氏与匈奴的混血人种。 走过路过留个评呀~比心~ ☆、荒野 霍律伊背着贺长离,从未觉得如此憋屈。 发疯的嚈哒人突然袭击他们,他与大队伍走散不说,还要照顾一个半死不活的大男人,和一个一无是处的小丫头。 虽然甩掉了发疯的嚈哒人。不过他很快又发起愁来,这要死不活的贺长离,可怎么解决啊。这荒郊野岭的,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万一遇上狼群可就惨了。可这会儿再颠簸着带他去找乌孙援军?他怕是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下去。 “你挺住啊!”霍律伊没好气地说,“要是老子累死累活你还是撑不住,我就把你扔这儿喂狼,再把你的小美人拐回匈奴。” 贺长离气息微弱得很,手无力的垂在他身前,却在听到他这句话后,朝他心口轻拂了下。 霍律伊松了口气,心想,还好没死透。萧千辞跟在他身后,左顾右盼,她跟着走了这许久的路,脚底早已磨破而不自知。 忽然她一指右边,“那是个洞穴么?” 有洞穴就意味着能熬过一宿,避开夜里出没的野兽,等待援军的到来。霍律伊眼前一亮,回头赞许的看了萧千辞一眼,“你倒是眼尖。” 却也不是眼尖,只是她一心想着贺长离的伤,不免用了全部的心思去找。 三人一齐摸索着进去,那是个天然洞穴,洞口狭窄而里头宽阔,是两块巨石相抵形成的,两石之间错开一道细缝,月光正好顺着那道缝洒进洞中。洞里有些许木柴和软草,还有一馕酒,一袋闻起来有点苦的草,貌似是药草。 常有牧人遇上不好的天气,会在山洞避一避,看来这里是一处经常有人落脚的地方。 “这里好这里好!”霍律伊左右环视了一圈,一迭声地夸,“四处通风,咱们可以燃火,不怕野兽来袭。还有药材,虽然不知道对不对,但贺长离这样,死马当活马医得了。咦你……” 他话音一转,原来萧千辞早在他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在那包药材里翻来翻去,挑出了一小把的药材放在凹槽的石头上,拿一块小石头一下一下的捣烂。 “嘶——”他吸了口凉气,“想不到你一个刁蛮不懂事的大小姐,还会做这等细活。” 萧千辞翻了个白眼,好半晌才道,“我有个哥哥特别顽皮,老是碰破流血,所以我多少懂一点药理。” 这纯粹是胡扯,大梁的皇子们在皇帝陛下的严厉管教下,一个个循规蹈矩,简直就是当朝温良恭俭让的绝佳代表,怎么可能有顽皮一说? 倒是金灵公主自己,飞扬跳脱,隔三差五受个小伤染个风寒,让陛下操碎了心。 霍律伊大大咧咧,没想到这一层,他生了堆火,然后把贺长离后背浸透的血衣刺啦一声撕了下来,昏迷中的贺长离疼得闷吭一声。 萧千辞急了,“你轻点儿!” 霍律伊把糊了一手的药汁没轻没重的抹在贺长离后背,无视萧千辞的怒目,“你们这些中原人就是矫情,他现在这样,轻点重点能有多大区别?” 男儿流血不流泪,只要是没死,就算凌迟之痛,那也忍得。 贺长离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只见他生生被疼醒,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落入脖子里,方才还发冷的身子,此刻已是大汗淋漓,他仍不肯发出呻/吟,死死咬着下唇,下唇被咬出一片血印。 萧千辞心尖像被人掐了下,又酸又疼。她把手伸到贺长离嘴下,“你别忍着了,咬我吧。” 贺长离一怔,抬头朝她看了一眼,勉强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他反手握住了萧千辞,声音轻轻,“我不疼。” “就知道你对她下不了口。”霍律伊毫不留情的揭穿了他,作势把手臂往贺长离嘴下一递,客套道:“来,咬我吧。” 贺长离幽蓝色的眼眸似蒙了一层灰,转头在那壮如牛的糙汉身上扫了一眼。正好一股锥心的疼痛从后背蔓延而上,他一张口,毫不留情地咬在霍律伊胳膊上。 “我操!你他娘的真咬?!”霍律伊疼得嗷嗷叫,抬手一个手刀劈向贺长离后颈,他闷声倒了下去,彻底安静了。 “你干什么!”萧千辞猛地推开霍律伊,急忙去探贺长离的呼吸。还好,还好霍律伊这厮知道分寸,没真的劈死他。 霍律伊被推到一边,索性爬起来去摸哪袋牧人留下的酒囊,他刚拆了口,就听见萧千辞阴恻恻的说,“这荒郊野外的东西你也敢喝,不怕有毒?” 霍律伊脸色一僵,继而他讪讪一笑,“谁会刻意藏毒在这儿啊,你多心了。”他拆开馕口刚要往嘴里倒,又听那丫头说,“即使没毒,放这儿也不知放了多久,没准一些脏东西飞进去,化在酒里了。” 霍律伊几经挣扎,最终认命的放下酒囊。他盯着萧千辞凉凉的说,“我发现你们中原人真的很令人讨厌,一件小事也能戳几百个心眼。”b 分卷阅读24 r   贺长离昏迷不醒,萧千辞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其他法子,只好干耗着。听了他这句话,察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她反问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大梁?” 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刻起,霍律伊虽未表现出多么的讨厌她,却也不见得多么的待见她。他嫌弃她娇弱,嫌弃她矫情。这种嫌弃,不像是对她本人的嫌弃,更像是对某个特定人群的嫌弃,比如——大梁的贵族们。 霍律伊此刻有点不悦,冷笑一声反问,“若是你在异乡羁旅五年,受尽困辱,你会不会厌恶?” 萧千辞忽然记起,霍律伊早年曾在大梁为质,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和贺长离结识成朋友的。 “那个时候谁跟他是朋友!”霍律伊不屑嗤笑,“那时候月氏跟匈奴刚打了一仗,匈奴败了,我整天看他不顺眼。” “我好几次都想把他绑住狠揍一顿,可是他更狡猾,每次都能逃脱。后来过了几个月,我发现你们大梁的世家公子比他还令人恶心。他们不是那种明目张胆的厌恶,而是表面温和可亲背后捅刀子的那种。”霍律伊英武的脸上浮出一丝戾气,“他们说话阴阳怪气的,专门挖坑给你跳,然后看你笑话。” 萧千辞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因为在金陵城中,除了她父皇母后,谁都要讨好她,谁也不敢给她脸色看。 可是她从霍律伊的言语中,竟意外的感同身受到那种屈辱,懵懂不经世事的同时,突然生出一丝恶寒。 “我实在是太气了,于是趁某天那几个公子哥不带随从,把他们几个人蒙头暴打了一顿……事后、事后嫁祸给了他。”说到这里霍律伊朝干草上躺着的那人指了一指。贺长离若不是昏迷,听见这番话必然要跳起来暴揍他一顿。 昏迷的人只能沉默,于是萧千辞替他鸣不平,她蛾眉一竖,怒声责怪,“你怎么能这样!” “我、我我,我也觉得有点对不起他。”霍律伊讪讪的摸摸鼻子,“他明知道是我嫁祸给他的,却一点也没戳破,生生挨了顿打。” 霍律伊想了一想,又理直气壮道,“后来你也看到了啊,我们成了朋友,他在匈奴为质那几年,我可帮了他不少忙!” 卧在地上的男人安静且平和的睡着,浓密的眼睫遮住了他的双眸,那双永远看不透的幽蓝眼眸此刻隐在眼皮下,让人不禁感慨,他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而已。 萧千辞从自己丝质裙角撕下一块,沾了点冷石上的露水替他擦拭额角——那里被汗水打湿,几缕发丝粘在一起。 “其实你挺喜欢他的吧?我看他也挺喜欢你的。”霍律伊没话找话,凑到他俩跟前叽叽咕咕,“贺长离这小子其实心性很高,别看他平时一副随遇则安的样子,其实他自己心里坚定了什么,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他仗着自己长了一副好皮囊,总是待别人笑眯眯的,其实没几个能得到他真心。” 霍律伊越说越发没影,长夜漫漫,他似乎要把好兄弟的料抖个遍,“我瞧他对你挺上心的,还给你挡箭呢。他虽然不大喜欢你们大梁人,但你不一样……”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细细在脑海里反思了一遍,到底哪儿不一样呢,明明萧千辞是个脾气更臭更不讨喜的小姑娘。 一不如意就开始生气,看谁不顺眼就怼谁,饭菜不合口味就开始闹性子不吃,谁惹了她不是被骂就是被砸……明明就是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啊,怎么就觉得有点不同呢? 哦,若说萧千辞跟那些金陵城中的小姐们区别在哪儿,那就是——萧千辞发火,是无差别攻击的。 婢女惹她她要训,玩伴刘长松惹她她要骂,月氏王子贺长离惹她她要闹,匈奴王子霍律伊惹她不快她要怼。 她不因对方的身份而在态度上有所改变,反正谁的身份都没她尊贵。 霍律伊仿佛勘破了什么重大发现似的,一下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心想:难道贺长离这厮就因为这么个破原因,才对这个小妮子神魂颠倒? 萧千辞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手贴在贺长离额上,焦急的对霍律伊道,“你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霍律伊冲过来在贺长离额头上掂了下,神情有点凝重。贺长离昏迷中缩成一团,身子微微战栗。 “不行,”霍律伊说,“不行,再这么下去不行。我得去找人来接你们,你自己呆在这里照顾他,行吗?” 不行也得行啊,萧千辞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在偌大的漠北连个路都不认得。 霍律伊又加了几根木柴,把篝火燃得更高。他迟疑了一瞬,在走出山洞的时候,扭头对萧千辞正色道,“千辞,你信我,我会回来找你们的。” 萧千辞压根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她应道,“嗯,你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请来和我玩呀~ ☆、曾经 外头马蹄声哒哒远去了,贺长离手虚虚一抓,触手摸到一团柔软。萧千辞反握住他的手,“霍律伊去找援军救我们了。” 分卷阅读25 贺长离意识有点清醒,他亦听到了霍律伊临走前的话,其实有点心慌。霍律伊确非小人,可是荒郊野岭的,这唯一一个能护着他们的人走了,不论是野兽还是嚈哒人,都足够要了他们俩‘弱’‘残’的命。 贺长离不愿自己多想,可常年的多疑已根深蒂固不能自拔,他甚至认为,哪怕霍律伊守着他死去,也比这样一走了之好。 “你冷吗?”萧千辞将他的手握的更紧,安慰道,“你放心,他肯定会很快带援军过来,很快的。” 她为什么这么相信一个外人?为什么这么笃定霍律伊会回来救他们,为什么不怀疑一下,霍律伊此举可能会断送了她的性命? 贺长离觉得掌心下的手掌又软又暖,像一团火,烘烤着他冰冷的身体。 意识刚刚有点清醒,背后的疼痛又一波袭来,贺长离不由自主的,狠力一拉将萧千辞扯入怀中,近乎贪婪的汲取她身上的温暖。 萧千辞一动不敢动,贺长离紧箍着她,让她难以挣脱。 脖子里有点痒,他的呼吸炙热且急促,萧千辞有些懊恼的想,这真的不是趁机占她便宜吗? 后背的疼痛简直一浪一浪的,几乎痛的他神魂抽离,贺长离的唇抵在萧千辞耳垂下,他恨不得一口咬碎美人的脖子,尝尝那血腥,看看和自己流失的是不是同一种味道。这样癫狂的想法,就像打破一件精美的瓷器,粉身碎骨般全无顾忌。 他最终也没敢这么做,许是瓷器太美好,毕竟独一无二,磕一个印子都让人扼腕叹息。贺长离忍得满头大汗,终于那磨人的疼痛认输似的消退半分,化成小波一波的余痛,不轻不重的继续折磨着他。 意识渐渐回聚,他这才发现两人之间的姿势有多尴尬。萧千辞被他强扣在怀中,仰面抱住他,小心的避开他后背的伤,像抚摸婴儿一样的轻拍着。 而惹得他刚才杀心大起的美人脖颈里,因为他失了轻重的吻咬,妖娆艳丽地纹了一个唇印。 贺长离:“……” 生死瞬间的事,怎么突然就变了个味呢? 他借着微弱闪烁的火光,定睛瞧了许久,忽然心思一动,唇瓣向下移了几分,缓缓贴上去。 这是个明显带着情意的吻。缠绵细致,又带了点欲念。 萧千辞也察出一点不对劲,刚才是他强行隐忍,这会子,好像是真的在轻薄她! 她轻拍后背的手顿住,贺长离何等心细,当下连忙收敛了那一点龌龊心思,轻轻移开了一点,一股名副其实的虚弱样,“千辞……” “嗯?”萧千辞趁他松开一点,抬手去掂他的额头,“好像还是有点烧着呢。” 她爬起身去再沾凉水来给他擦拭,贺长离只好抬起胳膊避让,看着她忙来忙去。 萧千辞裙角有些残破,肩上衣服被他刚才强搂的时候拽歪了一点,耳下和脖子里的那朵红梅分外明显,好像火一样烧着烧着,烧到了贺长离脸上。 他转过头,不料被人捏着下巴拽了回来,萧千辞一边给他擦拭,一边嘟囔道:“别动。” 夏夜的衣料薄,又折腾了一夜,早已不像之前那样正经,汗呀露水呀,把个女子玲珑曲线衬得若隐若现。 贺长离觉得自己挺冷酷无情的,但现实总是冷笑着开他玩笑。他甚至心想,要不是他此刻重伤,这种环境下,他没准就真的兽性大发把萧千辞拆吃入肚了,怎么这丫头毫无察觉呢? 他盯了半天越发觉得自己思想龌蹉无可救药,赶紧转移视线,好半天才想到了个正经事情。 “对了,你是怎么被匈奴人抓去的?” 不好还好,一说萧千辞就来气,她本来安安稳稳的跟着崔滁回玉门关,然后再由他派人安安稳稳的护送回金陵。谁知道次日早晨,她不过就偷懒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蒙晕关在箱子里头了。 敲晕她的人估计也没想憋死她,还给放了张羊皮垫着。只是那蒙汗药实在厉害,她昏了一天,到傍晚才缓缓醒来,醒来就听见歌伎舞乐声,再后来就是贺长离他们所见的那一幕了。 贺长离拧眉回想了下,匈奴四王子当时看见一箱子珠宝大变活人的时候,也是一脸惊恐,那应该不是他指使人干的。可若不是他的话,又会是谁甘冒被梁军发现的危险去劫人呢? 贺长离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干脆放弃。算了,这些事,还是等霍律伊回去再查吧。 说到霍律伊,他突然想起今夜魔怔了的嚈哒人。嚈哒早年与月氏、匈奴是同宗,只是这一支流传下来的后裔脾气十分的古怪,既看不顺眼月氏,也看不顺眼匈奴,他们无国无家,常年在月氏、匈奴和乌孙三国流窜,偶尔安生养息,偶尔滋事闹事,十分惹人头疼。 但是嚈哒人再讨厌,也从来没有过杀劫匈奴使臣队的情况,何况那还是匈奴的王子出使,月氏王亲自回礼以谢的队伍。他们截杀使臣队,打的是两国的脸。贺长离觉得,要么是嚈哒人活得不耐烦了,要么就是有人挑唆。 依他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分卷阅读26 “那个人定是瞧见我美貌无比,想把我绑回去送给他们单于!”萧千辞忿忿说道。 贺长离思路被她拽了回来,又气又好笑,心想,这也不失为一个理由。 匈奴多年求娶大梁公主,大梁都很不给面子的驳回了。反而月氏,一求就允。匈奴人失了面子,此次遣使来贺,本就是存了闹事的心思。但那夜萧韵落水动静太大,这才偃旗息鼓罢。 这回在路上瞧见崔滁护着那个闹完月氏王宫还安然无事的萧千辞,估计就起了歹心。 “你们中原不是有句古话嘛,‘若得阿娇,必以金屋贮之’。人家把你藏在沉香木做的装金玉的箱子里,也算‘金屋藏娇’了。” 萧千辞起初还没听得懂什么意思,半晌才反应过来,抬手敲了一下他手背,“好啊,你取笑我!” 她想了想,得意地转过头,“哼,你也有把柄在我手里。刚才你昏迷的时候,霍律伊把你两怎么不打不相识的过程都跟我说了。” 贺长离好笑,“他说了什么。” 萧千辞大概地把霍律伊说的事复述了一遍,贺长离起初还是认真听着的,越听越不屑。他惨淡的脸上勾起一个鄙夷的神情,生灵活现,倒是瞧不出他刚刚那个半死不活的情景。 贺长离说,“他是个满脑子浆糊的玩意儿,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我压根就没有给他平白挨打,他嫁祸给我的确不假,那几个世家公子绑了我也不假。后来闷不吭声却不是真的,只是我也学了他一手,反嫁祸回去了。他是不是还告诉你,自己在年关之前,被人敲晕在金陵城外吊了一宿,然后我发现以后才去救他的?” 萧千辞点头如捣蒜。 贺长离撇撇嘴角,“因为那是我设计让人把他吊了一宿。” 萧千辞:“……” 原来她认识了这么个凶残记仇的主儿,她顿时有点心疼大傻楞儿霍律伊起来。心想,白糟蹋了霍律伊这么多年的真情。 贺长离懒得跟她解释。其实男人之间的感情很难说得清,尤其少年时一同在困境中相互扶持的情谊,不是打一架或是算计一回就能改变的。他与霍律伊算是生死之交,却也算是站在对立面。贺长离甚至想,若是哪一天月氏和匈奴打得你死我活,他们俩都上了战场,那点少年时的友谊怕是要在家国血腥里荡然无存。 他残忍无情,霍律伊也一样。 萧千辞没有他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她突然对贺长离的质子生涯感兴趣起来。西域质子大多身份低微,在本国内尚且仰人鼻息,更何况在勾心斗角的金陵城? 萧千辞完全对贺长离没印象。作为大梁国最受宠的金灵公主,她身边玩伴皆是世家大族的少年郎。 她回想起初见之时,贺长离开玩笑说,金灵公主肯定是个母夜叉。 于是她静静开口:“那你和柏音,是怎么认识的呢?”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问关于玉章令的那段过往,她像个不齿的外人,想要撬开贺长离藏在心底的那段白月光。 贺长离认真想了想,时间已经有点久远,大概细节皆已记不大清。他只记得那时候他已经快要被送回月氏了,进宫给梁帝问安。 那天不知怎么得罪了一干人,不知怎么就没忍住怒气同大梁的世家公子动了手,他双眼被打伤了,陷入短暂的黑暗,挣扎着跑进了一处宫殿。 霍律伊也不在身边,没人能帮他,他甚至心想,完了。无论是被世家公子的小厮揪出来,还是被宫里的巡卫揪出来,都完了。 他可能会被乱棍打死,然后被大梁人胡诌一个借口搪塞过去,反正月氏也不在乎他一个弃儿。 他躲在宫殿的角落里,眼睛充血。就在这时,一个脆如银铃的女声惊道:“你是谁?” 听她的声音年纪不大,贺长离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抓住她手腕,“救我!” 小女孩询问他怎么了,他不肯说,万一小女孩去告密,他岂不是死的更快? 那群疯狗一样的敌人循迹找了过来,小女孩似乎看出了他不对劲,主动问,“是不是他们找你麻烦?” 他点点头,然后小女孩就撸起袖子挣脱他跑出去了。贺长离心里凉透了,自觉死期将至。 谁知还没半盏茶功夫小女孩就回来了,搀扶着他起身,她催促的说,“我帮你把他们打发走啦,你快走吧,我也要溜呢,被人瞧见可不好。” 她顾虑到贺长离被打伤了,特意叫了辆马车载送他出去,往他手里塞了块玉章令。贺长离百感交集,自然没忘了问恩人姓名。 恩人比他还着急着溜出宫,随口应付道:“柏氏的,柏音。” 这么多年了,贺长离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对那个声脆如铃的小女孩,一无所知。当时光渐渐抹淡记忆,刻骨铭心的,也只剩那句“柏氏的,柏音。” 贺长离回过神,见萧千辞呆愣坐着,去握她的手,却摸到一手滚烫,皱眉问,“怎么了?” 萧千辞眼睫一动,那句‘其实当年帮你的人是我’,差点脱口而出 分卷阅读27 。 作者有话要说:  贺长离(深情地):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萧千辞:醒醒,你的白月光是个母夜叉 ☆、隐瞒 当日的萧千辞算计着时间,想趁父皇母后去别苑看望长安姑母的时候溜出宫去玩。她刚换了身衣裳,打发走宫女嬷嬷们说自己要睡觉,然后就撞见了闯入她寝宫的贺长离。 那个鼻青眼肿的少年,扶着墙,瑟缩躲避,像一只困兽。 她不由的动了恻隐之心。然后她见到了那群世家公子,那些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仗着家里是旧官绅,啃着老祖宗留下的基业,作威作福。 别说他们这等不入流的,就是苏氏崔氏的公子站在她面前,也只有低头认错好声好气赔不是的份儿。萧千辞干脆利落的骂了一番,又放了通狠话,说那个人是她罩的,谁再敢寻衅定要他好看。 全金陵的人也不敢得罪金灵公主,那些人只好灰溜溜的认栽。 她那个时候刚被母后训过,不敢大张旗鼓的出宫,于是自己打扮成个小宫女,让贺长离拿着玉章令,趁机跟着溜了。 金灵公主‘劣迹斑斑’,粱帝不让出宫。玉章令是柏音的,而柏音在她宫殿里呼呼大睡。 世上有那么多的因缘邂逅,有那么多的擦肩而过。萧千辞没有想过,自己随心一举,竟让别人记了这么多年。 萧千辞记得柏音丢了玉章令,却不记得是自己弄丢的。因为那天,出了一件大事。 长安长公主,当年以女流之身摄政监国,一力扶持起幼弟,直至幼弟亲政接权才退隐的传奇公主,薨了。 年近半百的粱帝哀恸过度,在长公主灵前猛吐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前朝后宫慌乱成一团,等不懂事的萧千辞玩够了回来的时候,粱帝仍迟迟不醒。她被母后急急逮过去跪在粱帝榻前,一遍遍呼唤父皇。 金灵公主的确是粱帝的心头肉,等到深夜,她嗓子都喊哑了的时候,粱帝终于缓缓转醒,眼神落在哭成泪人的女儿身上。 他屈指抹掉女儿脸上的眼泪,声音轻轻,“千辞,父皇没有姐姐了。” 夜漏更深,萧千辞第一次从她这位大权独握的父皇身上,看到了眼角浊泪。原来他已鬓也星星,垂垂老矣。 处理完长安长公主的丧事,粱帝缠绵病榻好几个月,萧千辞难得消停,日日陪着粱帝哄他开心。 那日救贺长离的记忆,就像是石子丢进大河,被滔天巨浪一口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长离有点奇怪,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萧千辞盯着他那双好看的蓝色眼眸,心想,如果当年他们初见,他的眼睛没有受伤,那么再见的时候,她肯定能第一眼就认出来。 他如果当年看清了她的样貌,那么那天小巷里,也定不是那个逼迫的态度。 命运来回兜转,他们被推到奇怪的位置,成了初见时不太友好的‘陌生人’。 告诉他真相么?然后被他逼问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萧千辞刹那间涌现了无数个念头。 金灵公主的身份没什么好遮掩的,这个名号,是权力和高贵的象征。萧千辞从没觉得这个身份是拖累,也从没想过要挣脱这个身份的光环。 这段时间里,贺长离会嘲笑她,会把她锁在屋里强迫她喝完药,会同她嬉闹,会调笑她甚至会似有似无的占她便宜。可也会,在利箭飞来时毫不犹豫的为她挡箭。 卸掉了大梁萧氏和公主的头衔,她只剩自己,她只是他口中有点皮有点刁蛮的——千辞姑娘。 可如果贺长离知道她是金灵公主,会怎么样? 或许会退避三舍,不再与她开玩笑,或许会权衡利弊,斟酌着与权贵公主的距离。更有甚者,再无交集。 这个念头一旦从脑海里冒出来,萧千辞先把自己吓了一跳,然后她果断选择了隐瞒。 “啊?哈哈哈。” 贺长离被她突然的傻笑搞得一脸无语,什么毛病? 他不知道萧千辞怎么突然开心了,也猜不到那个曾经柏音就是眼前人,他埋汰着嫌弃着,看着那张笑脸,垂下头,然后跟着笑了。 “你笑什么?” “那你又笑什么?” 两人相顾无言,各自好笑。 火苗蹿得老高,一时寂静得只听见柴火噼里啪啦炸开的声音。 萧千辞被关了一天,又奔波了半宿,见贺长离有些精神,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立刻松懈,身体的疲倦感就涌了上来。她在贺长离身边的干草堆里蜷身躺着,背对着他。 贺长离嗤笑,“嘁,干嘛这么防着我,就算我现在想干什么,也有心无力啊。” 萧千辞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倦意一上来,很快昏昏睡去,倒是贺长离睡不着了。刚才说笑转移了注意力倒还好,这会儿疼痛一阵接一阵,倒是折磨得很。 他勉力支 分卷阅读28 起精神抵抗,等到疼痛折磨得麻木,已经过了一两个时辰,他才趴下浅眠。 睡也睡不安稳,贺长离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光,那天他闯进宫里,他的眼睛受伤了,但还看得见,这回,声脆如铃的小女孩变成了萧千辞的模样。 然后他被人蒙住了双眼,视线再一转,萧千辞已经从小女孩抽长成了大姑娘。她穿着火红的嫁衣,站在他的面前,眼含泪珠却一言不发。 他想去执她的手,可自己一伸手还是孩童的样子,萧千辞被人揽着肩走了,他拼命跑,却怎么也跟不上那两个大人。 那个揽着萧千辞的高大影子似乎察觉到他,转过来朝他一推,他翻了几个跟斗,被推出很远,再也抓不到萧千辞。 贺长离心里一急,突然一阵失坠感,他猛地挣醒。 醒来一看还在狭小的洞穴里,松了口气,还没等他这口气松下来,就见火光映着石壁上人影一闪,他彻底警醒,喝问:“谁?” 动静过大,萧千辞也被惊醒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坐起来,手臂下意识的遮挡住身后受重伤的贺长离,问道:“怎么了,是霍律伊回来了吗?” 贺长离没说话,盯着洞口绰约的人影。那人影顿了顿,竟真的走进山洞里,这回步履很沉,没再施展轻功。 他背着光,又是一身湛青衣裳,里面二人不太瞧得见他的模样。来人试探开口,“千辞?” 萧千辞愣了一瞬,然后她突然醒过来一样,高兴地扑了过去,像乳燕投林一样扑到那人怀里,蹭了又蹭,“云修哥哥,你怎么来了?太好了!” 贺长离瞧着这一幕,眼睛微微眯起。萧千辞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倒是那叫‘云修’的男子僵了一阵,任由脏兮兮的萧千辞在怀里蹭来蹭去,然后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苏云修:“嗯。” 萧千辞懒得细思,反正苏云修从小到大收拾烂摊子,她完全不需要考虑前因后果。于是她高兴的拉着苏云修过来见贺长离,对贺长离说道,“有救了,云修哥哥来了咱们就有救了。” 贺长离有点不爽,好像这男子是神仙来拯救他们一样。 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她转头又对苏云修正色道,“云修哥哥,他叫贺长离,今夜是他替我挡了一箭。” 苏云修这时眼神倒是从萧千辞身上移开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贺长离也在这个时候看清楚了来人的相貌。 他长得很好看,俊朗非凡,五官精致而英气十足,丝毫没有那些所谓美男子的娘气,相反,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凌厉与迫人的气势。 苏云修朝他伸手,贺长离察觉出一种压迫感,紧接着听见他说,“苏某多谢义士对千辞的照顾,我还有几个随从在附近,义士伤的不轻,不如随苏某前去医治。” 贺长离冷冷打量他,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似有似无的敌意,说是敌意,却也没有多么扎眼,就是他这股压迫的气势,让人有些压抑。 贺长离迎面而上,对上他眼神,轻轻一笑又立刻卸去无形的对峙,道:“多谢苏兄。” 苏云修规规矩矩的搀扶他站起身,并不使坏,也不温柔。贺长离拧眉,萧千辞立刻看到了,也跑过来搀扶他,担忧道:“疼得厉害吗,你这样……” 她话还没说完,贺长离整个人像是突然失去意识,往她身上一倒,将她扑倒在地。 他沉沉的身体压在她身上,死活挪不开。萧千辞渐渐从惊慌中平静,瞥了一眼苏云修,心里一句话横空出世。 “你丫故意的吧?” 贺长离有意识的时候,勉强睁眼瞧了下,现已不在山洞,这里也不像是月氏,是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沉沉睡了一觉,此刻还有些挣不开眼。门吱呀一声响了,几个人影络绎进来,一个柔软纤细的手掌在他额头上掂量了下,有些忧愁,“这烧退了怎么还不醒呢?” 是萧千辞,他心想。 “不用担心,大夫说了,等过了药性就好了。” 哦,这是那个苏云修。 萧千辞叹了口气,她蹲在榻前,数着贺长离一根一根的睫毛,托腮愁道:“你快点醒来吧,霍律伊有大麻烦啦。” 贺长离的眼睛霍然睁开。 作者有话要说:  萧千辞(叹气):果然,霍律伊才是你的真爱 贺长离:不,我只是在等下集预告 ☆、缱绻 “醒了醒了!”萧千辞高兴极了。她转头呼唤,“云修哥哥你看,我就说他会醒的。” 苏云修被她硬扯过来,只好伸手在贺长离的脉搏上探了下,“确实不似昨夜凶险。” 这屋里烛火明亮,初一睁眼还有些恍惚,贺长离拿手背挡了下,这一动就牵扯着背后伤口,疼的他一声痛嘶。 眼前一暗,萧千辞用手遮在他眼睛上方。少女乌黑 分卷阅读29 的眼睛眨巴眨巴瞧着他,“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要挺不过来呢。” 贺长离张嘴想问她霍律伊怎么了,却发现嗓子干得厉害,几乎说不出话。萧千辞见状,赶紧从小案几上端来一碗水喂他。 “你喝完了水呢,乖乖喝药,虽然药苦,但是还是要喝的,我会在这里看着你喝,你要是不喝,我就不给你饭吃。反正我陪着你。” 可算给她逮着一个机会报复回去了,想起当日‘特别坏’的贺长离堵着门不让她出去的情景,萧千辞直想大笑三声,叹天道好循环! 贺长离嘴角微不可查的翘了下,他发现苏云修就站在边上,面无表情。他不知为何,总是看这个人不顺眼,顿时就起了坏心思,对萧千辞说,“那你在这儿陪我。” 萧千辞:“……” 怎么跟预想的不太一样。 不过她好像,后知后觉的察觉出一丝丝诡异。她朝苏云修瞥了眼,后者眼神在贺长离身上一扫,随后说,“正好,我有些事要处理,千辞你先陪贺兄说会儿话。” 苏云修知趣的退出那两人的世界,顺手带上门。 乌孙的屋舍建造颇具特色,圆形低矮的白色拱顶,一圈蘑菇似的低檐环着主屋,屋外淅淅小雨,一人头戴斗笠身披深色蓑衣坐在廊下,正失神望着秋意微凉的烟雨。 见有人出来,立刻站起身,行了一礼,“苏公子。” 大梁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世家非嫡非长的公子年轻时可以出外替朝廷办事。回朝以后按功勋进行封赏,从而避免内斗、与嫡长子争爵位的现象。 苏云修是勉侯第三子,是嫡非长,现奉命修造大名塔,修到一半被粱帝叫过去寻找公主。他也习惯了,反正从小到大,他的使命就是保护公主。 苏云修偏头看了那人一眼,淡淡道:“卫指挥,你先行一步,就是这么保护公主的?” 卫一道冷汗直流,苏云修目前只是区区一个督造使,可暗卫指挥使卫一道在他面前总是心惶惶,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卫一道生平最怕的人,是他的师傅俞统领。 卫一道生平最尊敬的人,是大梁的皇帝陛下。 卫一道生平最宠的人,那一定是公主。 可若说到他生平最不敢得罪的,那一定是眼前这位苏公子。 这位年轻的公子啊,说有一百个心眼也不为过分。 卫一道还记得自己血气方刚,刚学成入暗卫那会儿。满心满眼的想成为师傅的接班人,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名扬青史。 可就是那天,他撞见了还是小屁孩的苏云修,见他姿势不对便指点了下,不知如何就惹恼了这位世家公子。 他言笑晏晏的问了自己姓名,虚心谦逊的接受了自己的数落,谁知一个转身,就帮他‘出人头地’——举荐到尚且只有五岁的金灵公主身边做暗卫。 可怜满心抱负的卫一道,从此成了一个小女孩的‘奶妈’。 卫一道早知道他要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自己只是去替朝廷办了个事,离开了一会儿,就出了这茬事,置公主于险境。 他不敢多嘴,只说任苏云修处置。 苏云修冷哼一声,“您是公主身边的指挥使,我岂敢妄谈处置?不过——”他顿了一顿,“那个贺长离,是什么来历?” “他本名叫虞支赫义,是月氏的九王子,早年曾在金陵为质。”他仔细斟酌了下,小心说道,“公主跟他,好像颇为亲密。” 苏云修眉毛微微蹙了下,似是茫然。千辞除了他,也会跟别的男子亲密么? 屋外凉意朦胧,初秋的风像调皮的孩子,绕着廊屋四下捉迷藏,它拉扯着青衣人的衣角,掀开了蓑衣剑客的斗笠,推开门缝隙想要钻进去的时候,却被里头一个名叫‘温馨’的大胖子抬脚踹了出来。 萧千辞坐在矮榻上,手撑着腮。她从来不懂得如何伺候人,所以重伤的贺长离免不了要自力更生。他勉强喝完药,一转头看见萧千辞正傻愣愣盯着他看。 烛火柔柔映在她脸上,照出小脸儿恬淡温柔,显得格外安宁。贺长离忽然生出一点庆幸的意味,如果不是他挡了这一箭,现在疼的就是萧千辞了吧。虽然她生病的时候有种娇弱美,但总不如现在这样生动可爱。 贺长离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闷声发笑,“看什么呢?” “在看你呀。”萧千辞说,“其实你真的挺好看的。” 贺长离:“……” 脸上一烧,又听她说,“昨夜你伤的很重,又高烧不退。我差点以为你不行了,我想,如果你是为了救我而死了的话,我这辈子都会愧疚的。” 贺长离一愣,他笑了笑,“你不用这样,其实我当时只是下意识,没想那么多。” 萧千辞摇摇头,向前一步撑肘与他平视,很是开心,“于是我求老天,我说要是你能让他活过来,我宁愿短寿十年。结果你真的就醒了,看,神奇吧?” 贺长离瞳孔骤缩,他一手伸过去抵在萧千辞唇上,呵 分卷阅读30 斥道:“你胡说什么呢你!” 动作过大牵扯到背后伤口,他痛的吸气,黑了脸怒视萧千辞,“人寿在天,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邪路子,傻不傻?” 萧千辞莫名其妙又被训了,觉得很委屈,明明都是为了他呀。她很想打人,但眼前这人是个伤员,还是个为她而伤的伤员。 于是她只好不甘心地小声嘟囔,“我才不傻。十年寿命换你一条命不值么?反正我觉得值。” 贺长离一震,抬起头望进她眼睛里,万般情绪不露分毫,就像湖面平波无澜。他就这么静静望着萧千辞,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不该的。”他心想,一遍遍在心底警告自己,“她是大梁贵族,她与我终究殊途……” 他终究默默移开了眼睛,萧千辞却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知道自己理亏,于是伸出手指去戳他,“喂,你……” 话到一半变成惊呼,贺长离发力将她一揽压在身下,低头凑了过来。唇上一凉,呼出的热气和湿意裹在一起,混成暧昧的气息。 “不该。”贺长离碾磨着她的唇瓣,方才压抑下去的心思疯狂决堤,“你也不该招惹我。” 萧千辞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如此放肆,敢如此突袭! 贺长离也没闭眼,他额上有些许汗珠,蓝色的眼眸清澈见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乱编织在一起,怎么理也理不出源头。 心之所动,身已然至。 良久,他缓缓闭上眼,柔和又强硬的,试图一寸寸敲开萧千辞的齿关。 萧千辞俨然毫无经验,轻而易举就被他攻克。她有种奇怪的感觉,既刺激又害怕,心扑通扑通的跳,快得要跳出胸膛。 她想推开贺长离,手腕却被他扣住压在枕边。他唇畔一圈青茬短须明明有点扎人,却一点点的柔软下来,温和起来。齿关的防守松懈,唇齿缠绵的一刻,萧千辞脑袋里一声轰鸣。 “我疯了。”她心想,“堂堂金灵公主,竟任人轻薄。” 仿佛一根导火线引燃了她心底的惶恐,这种惶恐越发迫切,在她听见外面脚步声传来的时候噼里啪啦的炸了。 门吱呀一声,萧千辞猛地推开了贺长离。 贺长离也知趣,早在听到有人到来时就已松开桎梏。初涉欢情的两人仿佛经历了最惊险的一瞬,偷得片刻缱绻。 于是一个面红耳赤,一个气喘吁吁。 苏云修推门进来,察觉到一丝诡异,他托着个盘,里头放了些小菜。他看到萧千辞脸红得快要烧起来,眼中泪光盈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快走几步问,“怎么了?” “没什么。”萧千辞羞低头,推开他夺门而出,“屋里太闷热了。” 苏云修愣了一会,他头次看见这样的萧千辞。过了一会他转过身,见贺长离已神色恢复如常。他放下小菜,微微一笑,“贺兄看上去精神气好了点。” 贺长离:“多些苏兄照拂。”他顿了下,神思已从方才的缱绻中抽离,开始查问起被他抛到脑后的霍律伊来,“我还有位朋友,找到了吗?” 苏云修摇摇头,补了一句:“恐怕情况不太妙。” 当夜贺长离昏迷以后,苏云修连同几名大梁暗卫将他送到最近的乌孙救治。苏云修从萧千辞口中得知,还有个匈奴王子出去找帮手了,于是便派人去查找,找了一宿也没找到。 暗卫回报说,匈奴的四王子已经带亲卫到乌孙王庭讨要说法,而这行人中,并没有发现霍律伊。 此次嚈哒人的突然袭击着实令人费解,苏云修觉得,背后必定有个推手在操控,只是西域诸国局势混乱,不知是谁非要在乌孙的地盘上动手。 贺长离和他一同陷入沉思,一时两下无言。 而萧千辞跑出门,在凉飕飕的冷风中吹了半晌,才把脸上那点潮红稍稍压了下去。她满脑子一片空白,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又羞又恼。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男人有这么亲昵的举动。大梁风气再开放,她再叛逆,也从未有过这样的遭遇。贺长离对她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什么? 她想着想着就觉得烦躁,突然一只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拍,把她吓得一跳。 萧千辞回过头,对来人恼道:“你干嘛悄无声息的,吓死我了!” ☆、别扭 来人正是卫一道。 他对萧千辞讪讪一笑,“公主这是想什么事这么出神?属下以为脚步声已经很明显了。” 他卫一道从金灵公主五岁时就庇护在左右,这十年愈发把一身冷血气息抹平,变成了一个十足的老妈子。 萧千辞托腮没回答他,随口反问,“我这回偷跑出来,父皇惩罚你了么?” 卫一道的笑僵在脸上,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呵呵……没有呢。” 才怪! 起初粱帝还以为女儿只是像往常一样跑出宫玩,没太在意。等第二天第三天她还没回宫,且暗卫一点消息都 分卷阅读31 没寻到的时候,粱帝彻底慌了。 督造大名塔的苏云修被紧急召回,令他带人全力寻找公主。暗卫指挥使卫一道被罚了三十棍,日夜不休带人翻遍了金陵城的每一片土地。 拜刘延这个老东西所赐,他们一行人先去江南搜了个遍,遍寻不得,最后视线才转向漠北的和亲队伍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迟来了快一个月的缘故。不过还好,密信已送回金陵,陛下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他们也总算保住了项上人头。 萧千辞才没有他们这么轻快,甚至内心有点沉重。苏云修来了,卫一道也来了,他们肯定是要把自己带回大梁的。她之前也想早点回去,可现在,又不是那么想回去了。 她烦躁的揉了揉自己头发,把额前刘海揉得杂乱无比。 暗卫里有个照顾公主起居的女暗卫,名叫暗香。暗香端了碗刚熬好的莲藕羹过来,看见自己辛辛苦苦梳了小半个时辰才梳好的发髻被萧千辞两下就薅乱了,两眼一翻,差点气晕过去。 贺长离挺过了最凶险的一夜,卫一道他们这些人又是随身携带珍稀良药的,不消两天,他就能下地走路了。 苏云修没有带萧千辞直接离开,反而递交了通关文牒,求见乌孙王。乌孙王见是大梁贵族,连忙请他们前去王庭。 贺长离对嚈哒人突然截杀匈奴使臣的举动也很怀疑,遂与他们一同前往月氏。他给月氏王递交了一封密信,月氏王破天荒的对这个不得宠的儿子多看了几眼,给他回信,要他势必探查出结果。 于是,贺长离便以月氏王子遇袭受伤、求助长姐的理由去了乌孙王庭。 萧千辞不准他们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苏云修和以卫一道为首的暗卫们自然不敢多说,伪装得很是完美。倒是萧千辞自己拿乔,在熟人面前立刻暴露了自己的公主病。 “我不要吃这个,这个这么硬我才不吃!我要雪泥糖乳,没有我就不吃了!” 苏云修好脾气的哄她,“这荒郊野外的哪有什么雪泥糖乳,就算他们会做也没食材和功夫,你先吃点这个,这个糕点也是好吃的。” “我不要!”萧千辞一巴掌把糕点拍回去,细碎的糖渣落在桌面上,飞溅了周围人一身。卫一道和苏云修习惯了,只有无奈叹气。倒是有坐在她对面的贺长离,伸手掸了掸,鼻子里冷哼一声。 萧千辞听见了,蛾眉倒竖,“你哼什么!” 这是他们这几天来说的第一句话。 那天唐突一吻,萧千辞恼羞成怒,以为他轻薄自己,故意不给他好脸色看。加上暗卫到来,她公主脾气发作,稍有不如意就大吵大闹,苏云修却无条件纵容她。贺长离就算再傻,也看出了两人之间的亲昵关系。 萧千辞说过,她的父亲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她不满意才跑出来。想来,那位如意郎君就是这苏公子了。可惜他看不出萧千辞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苏云修包容宠溺她,她也是真的依赖苏云修,依赖得理所当然,毫不见外,一看就是自小青梅竹马的情分。 贺长离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继续掸掉粘在身上的碎屑,也不看她,径直说道:“也没见你以前这么金贵,饭能吃,粥也能喝。现在家里人过来了就叫嚷不休,怎么,特意做给我看?” “你!”萧千辞被他一番话堵着气结,张口反击,“本……本小姐自小就是这么金贵,只不过在月氏的时候,粗茶淡饭不得不屈就。现在云修哥哥过来了,我自然不必再过那样卑贱的生活!” 贺长离点点头,“好啊,那您就继续吧。”他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苏云修忙在身后喊:“贺兄!” 贺长离丝毫未理,苏云修回过头,瞧见萧千辞一张怒气冲冲的脸,满腹劝诫之言飞快咽了下去。萧千辞气呼呼,甩手往屋里走,“哼,我不吃了!” 苏云修眼看又闹了个不欢而散,无奈的叹了口气。 卫一道走出门,对暗香身边的一个年轻小伙子说,“小武,恭喜你得救了。” 此人也是暗卫一员,年纪轻,武功一般,但做得一手好菜。小武能成为金灵公主的暗卫之一,与金灵公主是个吃货不无关系。 小武欣喜若狂,“真的假的?我刚刚还在想,做不成雪泥糖乳我就去写遗言了!” 他箭一般窜出去,奔走相告各个兄弟自己死里逃生。 暗香立在廊下,看着小武撒欢,微微一笑。眼神不经意瞟到刚出小庭院的那人,侧头对卫一道说,“卫大人,你觉不觉得,这个月氏王子和公主之间有点不大对劲?” 卫一道之前觉得此人和萧千辞过于亲密,可苏云修一来,此人立刻受了冷落,他觉得这很正常。 萧千辞从小到大只喜欢跟苏云修玩,金陵城的适龄世家公子里,唯有苏云修得她高看一眼。纵然在月氏认识了新朋友,也不见得比得了他们自小的情分。 暗香却摇摇头,从她一个女人的角度来看,公主固然不成熟,但是也到了知□□的年纪。苏云修是陛下内定的驸马人选,如果公主真的喜欢他的话 分卷阅读32 ,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反而这个月氏王子,或讽或讥,稍微一两句话就能让公主气的跳脚。争吵过后,公主又恹恹不快,过不了一会儿就要去重新寻衅找茬。 少男少女的爱恋不像那种举案齐眉的多年夫妻,患得患失或喜或忧才是正常的状态。 卫一道作为一个毫无情爱经历的冷血指挥使,他不懂。暗香鄙夷地想:这个老妈子当得实在太不称职了。 贺长离回屋出神了好一阵,他明明不想那样说话的。可是他忍不住,他看到萧千辞跟苏云修撒娇就觉得烦,看到她嚣张跋扈就想呵斥。 他不是不能接受萧千辞的任性,他只是不能接受,大宗师那个调皮的女弟子,已然变成大梁贵女。 他可以和千辞姑娘玩闹,但不能在人家这么多奴仆面前不知礼数。 原来他自始至终厌弃的,都是他们之间的身份。 贺长离心烦,捧了一捧冷水浇到自己脸上,凉意扑面袭来,终于在乱如麻的情绪中找回了一些理智。 一行人来到乌孙王庭。 乌孙国与匈奴一样,都是游牧民族建立的王国。说是王庭,其实就是一处依山傍水,以王帐为主环绕而建的大帐。 月氏的蓝城好歹还有蓝墙白瓦的房子,乌孙的王庭可以说彻底的简陋了。萧千辞有点不开心,当她听说曾经打过她的月氏大公主就是现在乌孙国的王后以后,她更不开心了。 苏云修脸色阴沉,怒问卫一道到底怎么回事。 卫一道真是叫苦不迭,当日他刚赶到的时候,萧千辞已经昏迷过去,脸上一个明显的巴掌印。他能怎么办?那月氏大公主被他的暗器打伤了腿,也算是给了教训。 萧千辞咬着小武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甜浆果,果汁溅的满手腥红。苏云修拿帕子给她擦拭,她便不拘一格的坐在桌上,晃悠着小脚。 “原来传的神乎其神的神仙显灵,是你们在捣鬼!” 那日意图伤害她的人都不轻不重的受了伤,大宗师却语焉不详,原来是来人了,在暗处保护着她呢。 “你们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来见我,还害我被歹人绑走,你们当时去哪儿了!”萧千辞反应过来了。她的暗卫都是寸步不离的,那为什么她被匈奴人拐走他们也不知。 卫一道讪讪摸了摸鼻子,“这个,这个属下不能说。” 大梁暗卫分两种,一种是护卫主子随侍左右,一种是刀口舔血,探幽寻秘。卫一道此次带来的暗卫,这两种都有。 当日萧千辞跟随崔滁离开月氏是临时举动,卫一道并不知情,他以为萧千辞留在大宗师身边还算安全,于是带人办事去了。而大宗师以为暗卫跟在左右,又有崔滁在,所以也没担心。 都以为万无一失,偏偏都漏算了。 萧千辞一摆手,“罢了,到时候不要告诉父皇,反正没出什么事。”她顿了一顿,忽然想到那夜的凶险,自己没出什么事,却是因为有人替她受了疼。 这么一想,忽觉这些天以来的任性和跋扈的举动,简直忘恩负义不知好歹。她突然觉得如鲠在喉,把浆果丢到了一边。 还不待说话,眼前一亮,有人掀帘走进来。 贺长离一进来就看到苏云修和萧千辞交握的手,眼神一下子沉了下来。 ☆、剖白 贺长离进来以后,也不看她,直接对苏云修道:“乌孙王要见你们。” 他刚从乌孙王帐回来,乌孙王跟他说了什么,苏云修自然不好多问。不论是苏云修还是卫一道,都身负圣命,做什么,也决计不会向贺长离透露。 苏云修道:“好,我这便去,卫……” 卫一道打断他,“苏公子放心,暗香和小武都在,姑娘决计不会再出差池。” 卫一道在此前,离开公主出外办事,想必也被授了什么特殊任务。暗卫指挥使要做的事,苏云修无权干预。 但今时不同往日,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域,苏云修不免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可是千辞……” 萧千辞说,“你要是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就是了。” 说完她跳下桌,那案桌有点高,她跳下来时趔趄了下,胳膊被人轻轻一抓,见她没事瞬间又收了回去。 她抬眼,对上一双漠然的蓝色眼睛。 没来由的,心突然酸涩了下。 苏云修仍在犹豫,萧千辞与乌孙王后有隙,他不想让她暴露身份徒生变异。那边请命的乌孙仆人已经到了。 贺长离声音平平:“你们去吧,我在。” 暗香侧头瞥他一眼,意味深长。那边苏云修和卫一道倒是毫无察觉,见萧千辞没有反对,心下稍安,再三叮嘱几句以后便离开了。 萧千辞眼神落在猩红的浆果上,不知在想什么,贺长离自顾坐那儿喝茶。帐内的气氛便显得有点诡异,暗香何尝不知道她们公主的小女儿心思,赶紧拉着不明所以的小武出帐。 帐内只剩他们两 分卷阅读33 人。 这是自那日唐突一吻后,第一次的独处。 贺长离喝了会茶,忽然对浆果产生了兴趣,伸手便想捏一个瞧瞧,萧千辞眼疾手快的护住,瞪着他,“这是我的!” 贺长离只好讪讪撤手,重新给自己倒了盅热茶。 他的伤还未痊愈,昏黄的灯光下脸色略显苍白。萧千辞又想起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不免心软了一分,将浆果推了过去,“好吧,允许你尝几个。” 贺长离抱着他的瓷盅,心气极高目不斜视:“谢谢,我现在不想吃了。” “你!”萧千辞气急,偏又拿他没招,只好一跺脚转身背对着他。 两人一晌无言,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了一点动静。贺长离捂在手里的茶冷了,他便想起身去倒掉。 他这一动,萧千辞忽然醒了一般,手掌往桌案上一拍,将他拍回座位。 贺长离背抵着粗粝的桌角,伤口处隐隐泛疼。他凝眸,眼神从她圈着的手臂,缓缓迎上她的眼神。小丫头气鼓鼓,臂弯将他困在方寸间,气势凌人。 她下巴一抬,“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 没有旁人在场,她的一腔气势都像是小孩子闹脾气。贺长离弯了弯嘴角,“解释什么?” “解释你那天……”萧千辞急了,指着自己的嘴,“你那样那样对我啊!” 贺长离歪头看她,好整以暇,“我哪样哪样对你?” “你!”萧千辞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那个词,她恼火,朝贺长离肩膀上推了一下。背后桌角磕到他的伤口,贺长离眉头紧蹙。 萧千辞背对着他,她低下头,过了好久才闷闷的问:“贺长离,你是不是见着个女孩子就这么对她?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跟男人……” 第一次跟男人亲吻,第一次患得患失茫然不知所措,第一次为一个人喜怒无常。不像小时候丢了心爱的东西,而是整颗心,都找不到了。 帐内一时陷入寂静,悄无声息。炉上煮的茶水沸了,咕噜咕噜直冒白烟儿。 少女突如其来的剖白,像最锋利的匕首,毫无后路的剖开了男人嬉皮笑脸的伪装,直达真心。 “那也是我第一次。” 突兀的一句话,令萧千辞怔然回头。 “第一次情难自禁亲吻女孩子,第一次,不计生死为人挡箭……”贺长离自嘲一笑,试探着去牵她的手,“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 他的手冰凉,像月夜下冰冷的北漠,吹不进江南温柔的春风。 萧千辞下意识猛地缩回。 贺长离低头看向自己伸在半空的手,说不出什么滋味,似是惊愕又恍若惋惜。 “这样也好。”他心想,继而自嘲一笑。那纤细的身影立在他身前,轻微颤了下,缩了缩手指。 “对不起,从前都是我唐突无礼。”贺长离望着她的背影,语气似乎十分轻飘:“今后你回大梁,就把我忘了吧。” 说完,他不再看她,绕过萧千辞径直出了帐。 萧千辞怔在原地。 她原以为,她原以为贺长离会推心置腹诉衷肠,她原以为他说了那样一番话后会同她坦白心迹,却原来,只是辞行? 萧千辞很想大发雷霆,可是胸腔积郁,只觉得难过,她抱着膝,眼泪没来由地大颗大颗滴落下来。 晚间苏云修和卫一道回来,发现他们的小公主不折腾了,安安静静用完膳就回房歇息,都倍感诧异。 苏云修问暗香,“下午发生什么了,姑娘怎么了?” 暗香也纳闷,“没什么事啊。” 贺长离默默在一旁用膳,一言不发。苏云修问不出个名头,索性作罢。 他转头对贺长离道:“对了,回来的时候听卫兵提到霍律伊王子的消息,他已安全回到匈奴,只是受了点伤,贺兄可放心了。” 贺长离“嗯”了一声,又听他说,“匈奴二王子很不高兴,明日乌孙王设宴赔罪,贺兄可要参宴?” 匈奴使臣队伍在乌孙境内遭袭,连累的还有月氏王子,大梁女使,连带惊动了大梁贵族。这下乌孙王可有的受,这番设宴估计不止赔罪,还有各方商议交代。 贺长离的目的本就在此,自然要摸清真相。 晚膳后各自歇息,暗香放心不下,又亲自做了些甜点去探望萧千辞。 “哎呀,连平常最爱的甜点都不看一眼,谁欺负我们公主了?”暗香摸着她的长发,看着小女孩从一点点大抽长到如今亭亭玉立,俨然一副老母亲心态。 萧千辞蜷成一团,缩在床榻里头,听到这话又忍不住掉眼泪。她素来高傲惯了,除了母后训斥,谁也不敢惹哭她,这会儿泪眼汪汪,她自己都觉得丢人,拼命咬着下唇不肯发出声音。 帐内暗,暗香完全没察觉到,只是一下下抚摸着萧千辞,调侃她,“公主,恕属下多嘴问一句,您是不是喜欢那个月氏王子啊?” 萧千辞一惊,身体都僵了几分。暗香明显感觉到手下小人儿 分卷阅读34 的变化,料想自己是猜对了,她脱了鞋袜将萧千辞搂在怀里,语重心长:“公主,恕属下多嘴,他跟您不是一路人,您可不该对他动心啊。” 萧千辞皱眉,声音还有几分软濡湿润,“为什么?” “您可是大梁嫡公主啊!”暗香理所当然,“陛下那样疼爱你,盛宠几欲凌驾诸皇子之上了,他怎么可能把您嫁给一个塞外小国庶王子呢?” “我的身份既然比别人都贵重,驸马出身其实不用那么优越的,只消挑一个我喜欢的……”萧千辞小声嘀咕。 暗香摸摸她的小脑袋,“我的傻公主哟。话虽如此说,可您毕竟金枝玉叶,苏氏崔氏柏氏,这几大世家的贵公子,哪个不比他一个塞外小国的庶子优秀?说白了,就算您真喜欢他,碍于皇家威严,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萧千辞心里一沉,正难过时又听暗香说,“再说了,你确定他心里有你了?” 一句话戳到了伤心处,萧千辞脾气也上来了,气恼的挣脱了暗香怀抱,背对着她,“越说越离谱,本公主要歇息了,你快出去吧。” 暗香没法,只好怏怏而去。 翌日,乌孙王宴请匈奴四王子及梁国贵宾,苏云修架不住萧千辞百般泡磨,只好同意带她一同前往。 宴会就设在王帐内,比之月氏,乌孙的用度更显粗糙。 萧千辞粉面戴纱坐在苏云修手边,十分嫌弃的挑剔着盘里的吃食,怎么看都觉得下不了口,气的把筷子一丢,重重哼了一声。 旁人侧目而视,苏云修伸手在桌下轻轻捏了她一下,“你答应过我不闹事的。” 萧千辞嘟嘴:“这都什么破东西,乌孙王也太不把我们大梁当回事了吧!” 暗香跪伺一旁,悄声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大概已是乌孙可供的最好宴品了。” 萧千辞抿抿嘴,到底没再说话。 她偷偷朝前方瞥了一眼,贺长离就坐在她对面,正端起一碗奶酒一饮而尽,与旁人畅谈不止。 萧千辞尝过那奶酒,酸溜溜的难喝得不行,真不知道贺长离是怎么做到一饮而尽的。 可是他喝酒的姿态真好看,洒然天成毫不扭捏作态,跟那些金陵城中附庸风雅的公子哥们都不一样。 萧千辞直直盯着他看,眼睛一时自动忽略了旁人。 贺长离正与人相谈甚欢,忽然感觉一道目光炙热的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回望过去。 四目相接,他心跳骤然错了一分,忙移开眼睛,又忍不住余光悄悄打量。 她今天真好看,外罩一条绯红烟罗纱裙,里头衬着杏白锦缎,发髻也梳成她们大梁的垂鬟式,面罩丝纱,更添雾里看花朦胧美意。 贺长离心中一涩,终究她是大梁贵女,一旦回归本来的身份,便和昔日与自己在河边打闹的小女孩有了云泥之别。 这边萧千辞正高兴着呢,突然见那人收回眼神不再看她,顿时闷闷不乐。 好在没让她沮丧多久,首座一大堆人簇拥着主人到场,仆人高呼:“大王到——” 苏云修贺长离等自然起身相迎,萧千辞却愣是落在原座不肯动。 暗香咳了一声示意她起来,萧千辞视若无睹,十分矜傲:“他是附属国国王,向父皇上表称臣,是殿下。我也是殿下,为何要迎他?” 一旁的卫一道和暗香听了这番说辞,齐齐扶额。这金灵公主真是让人头疼,该讲究的时候不讲究,不该讲究的时候穷讲究。只盼千万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还没等乌孙王落座,他身旁的女子突然伸出手指头朝萧千辞一点,峨眉倒竖:“你是何人,为何不起身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还有在的小伙伴,可以评论里吱一声吗 ☆、月夜 那女子正是跟萧千辞结过梁子的月氏大公主——虞支明月。 她看萧千辞有点眼熟,犹疑道:“你,我是不是见过?” 萧千辞听不懂她说什么,但从这人语气中听出了三分异样,立时抬眼回看。 她脸上罩了面纱,又换上汉人服饰,虞支明月一时没记起来,她却早已认出对面的仇家,顿时怒容满面。 苏云修一看大事不妙,立刻横身挡在萧千辞前头,解释说道:“这是舍妹,因最近伤了腿,所以不能起身行礼,还望大王见谅。” 旁边有译官低声告知乌孙王,乌孙王对大梁多有忌惮,忙挥手说没事,扯着虞支明月走了。 众人落座起宴,把酒言欢,莺莺燕燕载歌载舞。 嚈哒人突袭匈奴使臣一事是个烫手山芋,谁都不想先开口,众人各怀鬼胎,于是眼神俱落在款摆腰肢、妩媚多姿的舞姬身上。 苏云修觉得局面僵持一时难以解决,于是侧身轻问:“你怎么会跟乌孙王后起冲突?” 萧千辞重重哼了一声,“就是这个恶毒的女人,掌掴韵姐姐,还让人将我丢进湖里!” 苏云修惊怒:“她命人将你 分卷阅读35 丢进湖里?” “可不是,多亏韵姐姐跳下来救我。”萧千辞一努嘴,“要不然我就死了。” 她说完,侧眼悄悄的看向贺长离。她记得那天她呛了水,醒来时眼前的人正是贺长离。 夹在在二人中间的舞姬散去,贺长离的眼神与她对上,只略一迟顿,又迅速移开。 他在躲她。 萧千辞心知肚明。 兴奋还不待冒头,便迅速沉了下去。 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提起嚈哒人突袭使臣队的事,众人都竖起耳朵聆听,连暗香都神情凝重,唯独萧千辞觉得没劲。 她偷偷的看一眼贺长离,过会儿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贺长离半侧着身朝着月氏王的方向,他手里捏着酒樽,时而低头思索,眉头微蹙。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 月华皎洁,描摹勾画出他硬朗的五官。乌眉如剑,炯目璀璨似星辰,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侧脸精致得浑然天成。 萧千辞干脆撑肘托腮,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匈奴语,月氏语和乌孙语言混在一起,相似又不同,仿佛聚了一群八哥叽叽喳喳。萧千辞呆呆望着贺长离出神,过了好久才听见身边苏云修说:“哦,在下实为寻舍妹而来。” 众人的眼光一瞬间落在她身上,贺长离眼神投了过来。 四目相对,贺长离这才发现原来她一直瞧着自己,那样热烈的目光,仿佛黯了许久的黑夜,一瞬间乍现天光。 他有些耐不住那样的炙热,终是一狠心,把眼神移开。 大梁青年贵族带人闯入西域,难免惹人生疑,苏云修这个解释虽然合理,却不免让人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年轻姑娘身上。 只不过这个姑娘似乎年纪太小不懂事,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盯着月氏国的九王子,一往情深。 暗香低声轻咳提醒,萧千辞这才发现别人都在看她,不由的臊红了脸,连忙推诿自己身体不适回去了。 暗香跟在身后,絮絮叨叨说了一路:“公主啊不是我说您,您刚才那眼神也太明显了点,人家都笑话咱们呢!别的不说,您就真不怕苏公子心生芥蒂……” “为什么要怕他心生芥蒂。”萧千辞干脆直接的打断了她的话,“本公主跟他没有成亲,父皇也未曾明旨赐婚,那我看别的男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暗香被她一番话堵得语塞,一时不知道要回什么好。她想了想,不便就贺长离的问题再讨论,于是跟萧千辞说起眼下的局势来。 她说嚈哒人猖狂,现在乌孙为了给匈奴和月氏交代,打算围剿,此次围剿恐怕怀有私心。又说还没查到绑架萧千辞的凶手,所以他们留一部分人继续追查,其余人送萧千辞回金陵。 萧千辞不喜欢听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她不是完全不懂,就是不喜欢。人人都削尖了脑袋不折手段地想要往权力巅峰靠近,可自小就站在巅峰的萧千辞看到的,是满目疮痍、鲜血淋漓。 她是盛宠,但不想像她的姑祖母明璋公主那样,决定一个帝国的未来,也不想像姑母长安公主那样叱咤风云,主宰一个时代。 那样活得好累。 她有父皇疼爱,母后庇护,哥哥们宠溺,挑一个两情相悦的驸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好吗?可为什么总有人要告诉她这样那样,恨不得她成为前两代公主的继承人? 金灵公主极其不耐烦。 暗香就这点不好,她从前是探幽寻密的冷血暗卫,骨子里还是喜欢寻求刺激,于是根据得来的蛛丝马迹,不停的猜测分析。 好在她没能唠叨太久。帐外来了个女译官,操一口不太熟练的中原话,说月氏国九王子请萧千辞过去一叙。 萧千辞又惊又喜,抬脚便走,她私心想跟贺长离说些体己话,便拒绝了暗香的跟随。 暗香看着刚才还恹恹不乐的人转身蹦蹦跳跳,欢快得像只兔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给苏云修鞠一把泪。 她趁此空隙去看望了下水土不服的暗卫兄弟,然后才往大帐回禀指挥使卫一道。 宴席已到后期,匈奴四王子喝得大醉,拉着乌孙王呜啦啦说些什么,苏云修被乌孙人缠住劝酒,卫一道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 暗香突然看到了什么,瞳孔皱缩,上前一把拽住了那人的衣袖,惊问:“你怎么在这里?” 贺长离回过头,有些诧异:“此话何解?我一直在这里。” “不是你派人请我们姑娘小叙么?” 贺长离放下酒樽,神情凝重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暗香快速将事情说了一遍,她越想越慌,立刻便要去请示卫一道。贺长离拉住她:“别声张,万一闹大了对方胆怯反而有可能害了千辞。你现在让苏兄去请示乌孙王,就说千辞走丢了,请他派手下的人寻找。” 暗香应声而去。 贺长离想了一想,看了一眼乌孙王身边。果然,那乌孙王后早已不在席上。 萧千辞被人带到中宫王 分卷阅读36 帐时就察觉到不对劲,她转头想走时,被人拦下了。 乌孙王后站在她面前,毫不怜惜的扯下了她的面纱,“果然是你。” 她冷笑,“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说,你到底是谁?” 当日敢抬手打她,能让和亲公主挡在身前的小女孩,让大梁贵族特意来接的小女孩,绝不可能只是一个钦天监宗师的徒弟。 萧千辞并不想跟她纠缠,听完女官蹩脚的翻译,哼了一声:“我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抬脚往外走,被人扣着胳膊压下,萧千辞不敢置信:“你敢拦我?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虞支明月示意手下挟制住她,指尖在她柔滑的脸蛋上缓缓划过,“可是你当初打了我一巴掌,护着你的那贱人又害我被父王责骂,这个账,总要有人还。” 说完她扬手,冲着萧千辞脸上挥来。 “啪!” 萧千辞被人钳住挣脱不得,生生挨了一下,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等屈辱,眼眶通红,却撑着不肯落泪,咬牙恨恨的盯着虞支明月。 “啧啧啧,真是我见犹怜呢,你们中原女子都是用这种狐媚子手段诱惑男人的么?”虞支明月得意极了,放声大笑,“别这么看着我,你以为这就完了?” 她说完又扬手又打,可惜这回她没能得手,那巴掌还没落下就被人一脚踢开。 来人身手极快,一招就逼得周围侍卫后退,他抱住萧千辞,将她紧紧揽入自己怀里。 虞支明月暴怒,厉声喝道:“虞支赫义,这可是乌孙!” “长姐。”贺长离面不改色,只那双幽蓝眼眸里微微可见阴冷的愤怒,“大梁人还在外面,你这样行事,可不是待客之道。” 萧千辞听见他的声音时,早已按捺不住委屈,眼泪簌簌而落。贺长离手臂收得更紧,低声哄她,“别怕。” 虞支明月见他二人这样,讽刺道,“还真是郎情妾意。赫义,长姐看这妮子对你有情,你倒不如赘到他们梁朝,兴许比在月氏还风光。” 贺长离脸色一变,眼中似乎有些狠厉之色,不过一瞬即收。他不答话,揽着萧千辞往外走。 虞支明月寒声道:“站住!给你点脸面,你还真想带走她?” 贺长离不怒反笑,冷声警告:“长姐,你在月氏跋扈久了,可真把自己当回事。她若真出点事,你看看大梁人会不会放过你,你看看乌孙王敢不敢得罪他们!” 话音刚落,外面闯进来一个侍卫,报说乌孙王应梁人请求,寻找宴席上苏公子的妹妹,让王后协同查找。 虞支明月脸色一变,终是察觉到事情严重,再不敢阻拦,放任贺长离带人离开。 贺长离抱着泪痕满面的萧千辞离了乌孙王帐,七拐八拐的不知道打马到了何处。 月如银盘,星罗棋布,夜风吹起半人高的秋草,沙沙地响,流水潺潺,碰上小石头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草原的夜煞是好看,眼前的人煞是温柔。 贺长离浸湿了帕子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拭脸庞,不料刚刚碰到,萧千辞就委屈地哭出来:“冷的!” 贺长离哭笑不得,他无奈地收手,看着眼前耍小孩脾气的人:“那你要以泪洗面吗?” “不要。”萧千辞嘟起嘴,抽抽噎噎,“眼泪是咸的,也疼。” 贺长离捏着湿帕子,轻轻贴在她脸颊上,惹得她轻轻一颤。五条红印张牙舞爪地趴在白净透明的肌肤上,更显狰狞,可见下手的人没有丝毫怜惜,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贺长离莫名生出一股怨气,把帕子一丢,斥道:“她让你去你就去,还不带属下,你是傻子吗?!” 平白无故挨了一顿骂,萧千辞委屈极了,“你干嘛吼我?我肯去还不是因为你!” 作者有话要说:  哦吼吼吼吼吼,抓住二月的小尾巴,下章高甜~ ☆、相悦 贺长离被驳得一愣,他不知道气萧千辞还是气自己,摔手怒道:“你就是傻,你就是谁都相信,所以才这么容易被骗!” “才没有。”萧千辞不服,她抿抿嘴,小声嘟囔:“我没有谁都信,我是信你。” “我……”贺长离一句话梗在喉咙口,千万句指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一叉腰背过身去,努力平复因激动而起伏的胸膛。 萧千辞定定瞧着眼前脸色铁青的男人,忽然明白了他为何气成这样,心情大好。 她凑过去狡黠一笑,“你愧疚啦?” “谁愧疚了!” “不愧疚你干嘛生这么大气?” 贺长离嘴硬:“哼,我不过是气愤自己眼拙,交了你这么个蠢货当朋友。” 萧千辞定定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事到如今,都已经如此明显了,他还是不肯表露真心。萧千辞不知道他顾忌什么,她只知道,有时候机会一旦错过,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站在贺长 分卷阅读37 离面前。 彼此间的距离极近,近到贺长离几乎能感受她呼出的热气,一把火蹭地烧起,令贺长离耳根一片晕红。 他一愣:“你、你干嘛……” 萧千辞郑重地、严肃地看着他:“贺长离你给我听好:我不傻,也从不轻信别人,我之所以被骗是因为王后打着你的旗号。因为你——那个初见时和在蓝城王宫时不曾伤我、在冷泉旁不曾丢下我、生死之际为我挡箭的贺长离,我才心甘情愿不带一人过去。” 她的眸子璀璨如星,熠熠生辉。一时间令天地失色,纯澈得令贺长离自觉羞惭,他忍不住避开眼睛。 萧千辞见状,更贴近一步双手捧住他的脸,温柔又不容避让地逼迫他对上自己的眼睛。 “所以你不要再扯那些废话来糊弄我,我也不要什么只做朋友的承诺。”她认真的看着贺长离的眼睛,那里宛如一泊幽蓝深湖,表面平静底下却早已波澜起伏。 然后她开口:“贺长离,我喜欢你。” 一字一顿:“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贺长离的呼吸窒了一瞬,他忘了贴在自己脸上冰冷的手掌,忘了汩汩流淌的伊犁河,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处境。天地万物悄然而寂,只剩那一声声‘喜欢你’,势不可挡地冲向心房,等待着他的回应。 许久,许久,等到萧千辞气馁想要收手。贺长离心里有个肆虐张扬的声音终将他最后的一点理性也吞噬得一干二净,他一把捉住萧千辞的手,将她用力揽进怀里。 萧千辞任他抱着,心扑通扑通的跳,试探着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贺长离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他轻笑,胸膛处传来微微振动,这幅混不吝的样儿,仿佛又变成了那个爱欺负人的月氏王子。 他叹了口气,“唉,你都对我这么情根深种了,我可不得答应你?万一拒绝了你一个想不开,去跳河怎么办?” 萧千辞懊恼从他怀里挣脱,“你胡说什么,就算你拒绝,本……本姑娘也绝不会想不开的,你可别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一甩手背过身就走,又恼又气,“哼,谁要你的同情,要是为了可怜我才接受,我才不稀……” 稀罕的‘罕’字还没说出口,萧千辞感觉被人强力一拽,重新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这回对方没再容她挣脱,手臂将她圈得紧实,头顶是贺长离幽幽的叹气声,“说你傻你还真傻,开玩笑的话也当真么?还是说你要我也说一遍,那好吧我也说一遍得了。” 他一抬手,捧住萧千辞的小脑袋,与她四目相对,然后垂眸吻了下来。 种种情思,句句爱慕,皆付诸唇齿,缠绵悱恻。 与那日雨夜穹屋不同,这个吻不疾不徐,循循善诱,将懵懂的金灵公主一步步推入情爱的深谷,放不开,逃不出…… 许久许久,贺长离才餍足的松了口,一脸满足的看着眼前双唇红艳的人。 萧千辞抿唇,低头玩手指,底气不足:“你……你轻薄我!” 贺长离故作惊讶:“我哪有?不是你让我也说一遍的么?怎么,你没听清?” 他作势敞开双臂,做出一个迎接的姿态,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坏笑,“那要不,我再‘说’一遍?” “贺长离!”萧千辞羞恼,她算是见识到了,这男人没有最不要脸的,只有更不要脸的! 她转身就走,边走边嘟囔,“哼,我不理你了!” “别呀,等等我……” 少女的羞赧天真,像一只小雀笨拙可爱,让贺长离心痒难耐地想要逗她。他牵了马儿跟上去,才说了几句,就遭到萧千辞一顿狠捶。 两人打打闹闹回到乌孙王帐,苏云修还未就寝,许是等得心急,出来时正好撞见他们。 他一眼就看到了交握的双手,眼光微微刺痛。 贺长离一愣,下意识要收回去,却被萧千辞攥得更紧,回头对上的,是一双坦然清澈的眼睛。两人的手都不甚温暖,但接触的掌心却开始缓慢发烫。 他随即也淡然一笑,将萧千辞的手握得更紧,扭头笑问:“苏兄还没休息么。” 苏云修定了定神,“嗯”了一声,静静说道:“听王后说千辞被你带走了,我在等她。” 初陷爱情的女子压根听不出哪里不对劲,心里眼底只剩一个贺长离,于是她冲苏云修欢快一笑:“云修哥哥我没事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苏云修一愣,第一次吃闭门羹,可萧千辞都发话了,他便不好再留,问候一声进了帐。 他虽是回去了,却隔着帐帘悄悄观望。帐外,贺长离不知说了什么惹得萧千辞双颊绯红。然后萧千辞在他胸口轻捶了一拳,小跑着离开了。 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苏云修撂了帐帘,有种莫名酸涩的情绪暗自汹涌。 金灵公主从小骄恣,对世家大族的公子们从没什么好脸色,却唯独对自己依赖有加。 他记不得从何时起,自己得这 分卷阅读38 位尊贵的公主青睐,也记不得从何时起,大梁的贵族默认他是未来的驸马,就连梁帝都默许他跟在公主左右。 谁得罪了公主,谁惹公主生气,大家第一个求助的就是他…… 久而久之,就连苏云修自己都默认了自己是未来的驸马。 呵。 却原来,不是啊—— 次日乌孙王设宴,送别匈奴四王子。这回贺长离没再躲着萧千辞,而是大大方方的与她坐到了一处。 苏云修与萧千辞同案,贺长离在他俩旁边,不时转头对萧千辞说些什么,引得她娇嗔怒骂。 暗卫指挥使卫一道坐在他们后边,瞧见这一幕倍觉诧异。悄声问身边的暗香:“发生什么了,怎么姑娘今日跟那九王子这么亲密?” 暗香心底暗暗唾弃这个榆木老男人,一撇嘴,“别问了,问了姑娘也不会告诉你。倒是昨日我跟你说的那事,可安排了?” 卫一道脸色沉了下来,压低声音不让前面的人听到,敛声道:“自然办妥,也不看看苏二公子是什么人物。” 他们说的这事并非其他,乃是昨日萧千辞被掌掴一事。 昨夜萧千辞虽得心上人承认两情相悦,但回来后还是被暗香看到了脸上的巴掌印。骄傲跋扈如金灵公主,自然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于是一五一十把王后如何欺辱她的事情说了。 金灵公主被掌掴,他们暗卫岂敢含糊,暗香连夜告之卫一道,卫一道连忙请示苏云修。苏云修听罢沉了脸,只说自己会安排。 宴罢送别,匈奴的四王子拖住了苏云修寒暄,贺长离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奇怪的果子,坐在一旁逗萧千辞玩。 突然,人群中冒出个十来岁的男孩,愤愤朝乌孙王跑过去大吼大叫,乌孙王大怒,命人把他拖下去。乌孙王后维护孩子跟乌孙王吵了起来,乌孙王抬手甩了她一个耳光,叽里呱啦怒骂,命人把乌孙王后和男孩都拖了下去。 周围人见证了这桩闹剧,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不言不语。只有萧千辞觉得奇怪,悄悄拉住贺长离的衣袖,问:“这男孩是谁啊,怎么乌孙王发这么大火?” 贺长离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也不知道猜到了什么,只大略说了些:“刚才那男孩是我长姐虞支明月的孩子,乌孙的大王子,虞支明月出言不逊惹怒了乌孙王,所以挨打了。” 萧千辞怔怔瞧着那边,看着昨日还不可一世的虞支明月搂着孩子痛哭,心里忽然有点酸涩,搁下了手里的果子。 她闷闷道:“她原本也是千娇万宠的公主,嫁人之后挨夫君掌掴,看着挺唏嘘的。” 贺长离听闻此言未及多想,只握住她手宽慰道:“不用替她可怜,她嚣张跋扈惯了,合该有人收拾的……”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没忍心将真相告之萧千辞。 其实虞支明月的长子不一定是乌孙王的,样貌和心性都像极了月氏的大王子虞支漠涂。虞支明月当年被匆匆远嫁,跟他们姐弟间的龌蹉事不无关系。 乌孙王忌惮月氏的强大,多年来不敢有所怨言,但心底肯定有芥蒂,今日这番,不过是挑个由头发泄罢了。 那边匈奴使臣只当没事发生依旧谈笑风生,突然有个仆从悄悄靠过来,向贺长离呈上一封信。 金筒火漆,密密封印,里头一张羊皮小卷,看得出发信人十分的身份尊贵。 贺长离展开一看,双眉渐蹙渐深。 萧千辞看不懂月氏文字,咬着一个果脯随口问道:“怎么啦?” 贺长离视线从书信移到她脸上,神情凝重,“千辞,我得回月氏了。” ☆、身份 马车颠簸摇晃,月氏蓝城已映入眼帘。 贺长离看着没心没肺咬果脯的人,心里不由掠过一丝担忧:“你不告而别,苏公子他们真不会着急吗?” “放心吧,这事他们早就习以为常。”萧千辞口齿不清,“等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会很快过来找我的。” 贺长离:“……” 他对此人的无赖无言以对,只好掀了车帘望向繁盛浩大的蓝城。 他前两日接到月氏密信,说老月氏王病重,恐有不妥,让他速速回去。 贺长离当日随便找了个缘由向乌孙王告辞,次日清晨苏云修出门相送,临别前还以为萧千辞是起不来,谁知尊贵的金灵公主早已悄悄躲进了车驾,跟着心上人一同离开。 那密信金封火漆,又是第一时间告知他,他大概猜到了寄信人的身份。 联想之前请旨留在乌孙调查、老国王应允的事,贺长离不免惊叹:那位深宫中的无忧公主果真好手腕。 短短一两个月,便使得他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子在老国王眼中拔高了好几个层次。 只是不知萧韵同老国王说了什么,才让月氏王这么信任。 难道这就是女色的奥秘?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转头看向身旁像只大松鼠一样嘎嘣嘎嘣咬坚果的女子, 分卷阅读39 心想:我这也算被女色迷晕了头么?明知道她是大梁贵族,甚至明知道她有个青梅竹马的爱慕者,还这么……情不自禁? 许是他盯人的眼神太过专注,“大松鼠”搁下了手里的坚果,有些讪讪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说道,“怎么啦,你是不是认为我私自偷跑出来不告诉他们不道义啊?” 贺长离回过神:“嗯,什么?” 萧千辞低头玩手指,依着自己的想法天马行空解释,“其实不是的,我若坚持跟你回月氏他们也不敢反对的。只是我不想和他们一大堆人……我、我想单独跟你一起……” 她越说声音越低,为自己这番小儿女心思羞红了脸,连耳朵根也红透了。 贺长离万没有想到这一层,心里自然跟尝了蜜般甜腻,可他还是忍不住逗弄,“我知道啊,你对我情深难抑,就想时时刻刻跟我在一起对不对,唉,你说咱两这样,算不算私奔?” “什么私奔!”萧千辞竖起眉毛,嘟嘴气冲冲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吗,怎么能这么说我,哼,我要下车回去!” 她作势要下车,被贺长离拦腰一抱,“好了好了别闹了,是我说错话。” “是我对你情根深种硬绑你过来的。”贺长离在她耳边笑着吹气,蛊惑一般,“喏我都认错了?你奖励我一下好不好?” 说完他便要凑过去亲萧千辞,萧千辞伸手挡住他嘴,嗔骂:“不要,色中饿狼!” 贺长离头也不回,手指熟练地将车帘挑落,“就一下嘛。” 马车里传来三两声打闹声,马儿不耐烦的甩头嘶鸣,几个亲卫无奈的摇了摇头。 “真的真的,就亲一下。” “不要,这一路你都骗了我好几次了……” 到了月氏,贺长离不敢明目张胆的将萧千辞带在身边,他把人送回刘延刘大宗师那儿,这才放心回宫。 月氏王宫到处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氛,各宫各殿谨言慎行,就连他的几个兄弟都没来寻衅。 忽然传来消息,说中宫阏氏遣人来请,他有太多疑惑要问萧韵,便应召而去。 贺长离到了中宫,发现这里的诡异更甚别处,老国王沉睡不醒,隔着纱帘依稀可见形容憔悴身体虚弱,也不知是沉迷女色狠了还是嗑“仙丹”的缘故。 萧韵掀帘从里头走了出来,与恍若沉舸的老月氏王不同,正值芳华的她娇柔妖妍,明媚艳丽。 她对正欲开口的贺长离轻嘘,示意他去外殿相商。 到了外殿,两人反而一晌无言,有太多心事,偏又各怀私心,不便直述。 萧韵服侍病弱的老国王久了有些累,便用手指抵着额角轻柔。 贺长离突然想起刚才下人的禀告,站直身体,朝她认真做了个揖,谢道:“赫义多谢阏氏照顾弟弟。” 萧韵手下动作一顿,继而继续揉捏太阳穴,“王子感染风寒,我身为王后照看是应该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贺长离还是朝她深深一揖。 不管怎么说,萧韵肯照顾弟弟是事实。从前都鲁高烧不退,宫里可没人这么在意过,就连请御医,都未能像这次这么及时。 有这么件事一岔,两人之间的气氛倒不似之前那么僵硬,贺长离顺理成章,试探问道:“我父王……到底病得如何?” “王上本就患有旧疾,又痴迷中原的叫五石散,前两日过多食用了五石散,才导致病情加重。”萧韵回过头,神情甚是不屑一顾,好像快要死掉的不是她的夫君。 她懒得在人家儿子面前装贤淑,因为她知道,这个庶子对他父亲也没半点感情。 她叹了口气,“我原想着,他快要死了,所以才密令通知你回来。可瞧这两日,他又好转些许,似乎一时间还死不了,害你白跑一趟了。” 贺长离淡淡一笑,“公主衣不解带照顾我父王,想必不是没有机会。” “我倒是想,只可惜你那大哥羽翼丰满,就这么便宜的让这老东西死了,我只怕自己死的更快。” 这两人眼神一对,各自无奈,又各自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不甘和焦急,仿佛他们所讨论的谋杀对象,不是他们的夫君和父亲。 这样狠毒的女人,和他印象中那个高高在上清高倨傲的郡主恍若两人。令贺长离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情绪,此时他倒真把对方当做同盟起来。 他把在月氏的事情对萧韵说了说,却隐去与萧千辞有关的部分,萧韵听完,也将月氏国内的变化说给他听。 原来他和都鲁地位能得到提高都是仰仗的萧韵,她不知是使了什么迷魂计,使得老月氏王相信贺长离在中原帮助过萧韵,因此允了当日贺长离留在乌孙调查嚈哒人的请求。 萧韵又不断地在老月氏王面前说起都鲁孝顺懂事,月氏王顺水推舟,对这个小儿子也多了几分喜欢。 萧韵皱眉:“我还是低估了虞支漠涂在国王心里的地位。那日我故意诱漠涂来扰我,再故意让王上看到。王上虽大发雷霆打骂了漠涂一顿,遣他去休密受苦 分卷阅读40 ,却并未革他兵权。” 贺长离不以为然,“那对姊弟是我父王的第一双儿女,是他的亲生骨肉,自然不会疏离。至于我们这些个庶出王子,他都不放在眼里的。” 他见萧韵乌眉蹙得更紧,宽慰她道,“不过我大哥这个人虽然精明,却总在美色上栽跟头,你多设计他几次,我父王就将信将疑了。” 萧韵怒目回瞪,“你贪图安逸不求王位,我还等着脱身呢,这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事么?” 许是她眼神太过愤怒,又许是最近自己春风得意,贺长离忽然生出些许逗弄的心思,笑问:“你是想着脱身,还是想着私会心上人?” 萧韵:“你……” “唉……”贺长离悠悠摇头,“前些日子我瞧见崔将军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累的,脸都瘦了一圈。” 萧韵心一紧,急声问道:“他怎么了?”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关心过甚,再抬头那人已经在幽幽的笑。 萧韵抿抿唇,又恨又恼:“你怎么会知道我和他……” 不等贺长离回答,里面仆从跑了过来,说月氏王醒了,请阏氏和九王子过去。 贺长离立即起身,瞥了一眼失落怅然的萧韵,心情大好。他经过萧韵时,悄悄用中原话说了一句:“猜的。” 萧韵:“……” 萧韵:“贺长离你不想活了?!”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内殿,老月氏王果然病得虚弱无力,不过瞧这样子一时半会死不了。 贺长离换了一副恭谨的态度,把在乌孙的事同老月氏王大概说了一下,还使坏的告诉老月氏王他最疼爱的大公主被乌孙王掌掴的事情。 老月氏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气的几欲驾鹤西去,乌孙王颤巍巍的命人传话给大王子,让他去乌孙责问乌孙王,贺长离和萧韵眼神一碰,心照不宣的选择了沉默。 最后贺长离说自己也是身受重伤,却因天神保佑侥幸存活,他建议老月氏王办祭祀大典,请刘大宗师做法。 老月氏王本就对巫蛊之术推崇备至,恨不得立即学了道家的长生术飞升,又岂有不应之理,当下令贺长离亲自操持此事,安排三日后祭祀天神。 老月氏王嘱咐完这些便缠着萧韵不放,贺长离不好再与她商议,只好告退出宫。 他想去驿站找千辞,还未走到驿站,一个模样生疏的匈奴人向他跑了过来,嚷道:“九王子,我终于等到你了。” 原来他是霍律伊的心腹,受霍律伊之令来给贺长离送信。 贺长离接下信来微微一笑,心想这厮居然会给自己写信,也不知唠叨了些什么。 他边拆信边笑问信使:“你主子的伤怎么样了。” 信使收了他赏的银钱,笑嘻嘻道:“主子没事,就是胳膊上受了点轻伤,早就好了。前两天还跟我们左贤王围猎去了,还说要和您比较……哎,九王子?” 信使自言自语,回头却发现那月氏国九王子身体僵硬的钉在原地,眼睛死死的盯着信纸,指尖捏的发白,捏纸的手剧烈颤抖。 他凑过去一看,都是汉字,他看不明白,只好推推贺长离,“九王子?九王子?” 贺长离被这一推,一口气猛地呼出,仿佛使尽了他浑身的力气。那纸张从他发麻的指尖飘然飞出,跌落在地。 信首一句话,赫然撞进眼帘。 “千辞者,梁国金灵公主也。”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我想求个评[对手指] ☆、比试 贺长离坐在沩水河畔,斜阳草陌,溪流涓涓,风声呼呼而过。 远处归来的牧人扬着长鞭哼曲儿,他唱的是月氏的民谣:我心爱的姑娘啊,分开后你去了哪儿,我心爱的姑娘啊,我仍然深爱着你,你在何方…… 贺长离听着那曲子,背绷得挺直,也不知坐了多久,几乎要融入这晚霞余晖。 难怪,难怪萧韵说不许他招惹千辞,难怪大宗师警告他说千辞终究要回去,难怪她一个小女孩身边有那么多武功高强的暗卫,难怪她一介贵女需要苏氏的公子亲自来寻……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她是公主啊。 大梁的金灵公主,恩宠凌驾于众皇子之上的天之骄女。 霍律伊书信里说,当日匈奴使臣队里有去过金陵的官员,偶然得幸见过金灵公主一面,所以才偷偷藏了心思,想要将她绑回匈奴献给单于。谁知还未得逞,半道遇上嚈哒人袭击。 霍律伊还在书信里警告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惹怒了金陵那位心狠手辣的帝王。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呵,命运何其可笑,在他选择握紧不放的时候再予以他痛击,告诉他,他们之间的身份是如此的——云泥之别。 贺长离愣愣想着,那远处的夕阳仿佛浴了血,红得令人心碎。 他眼睛被阳光直射,微微刺痛,忽然一双手从他身上伸过来,蒙住了他的眼睛。一个刻意粗哑压 分卷阅读41 低的声音在他耳畔吹气,“猜猜我是谁?” 还不待他回答,恶作剧的主人收手,瞧着指缝间的泪珠,转到他面前诧异问道:“你怎么啦,怎么哭了?” 眼前的人娇俏可爱,飞扬跋扈的神采里又藏着懵懂天真。 “没事,被太阳刺到了。”他回过神,擦掉脸侧的泪痕,轻声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萧千辞坐在他身畔,又岂会想到他那惊天霹雳般的发现,甜甜说道,“对啊,长松说你来了驿馆。” 她戳了戳他的肩,抱怨道:“来了却不找我是何缘故,你难道不想我吗?” 贺长离未及回答,只见她微微一顿,红着脸回手抱住贺长离的脖子,埋在他肩上,“我可想念你了,茶饭不思的想念。” 贺长离心下一痛,方才准备狠下心的话又溃不成军的退了下去,他缓缓伸手将对方搂过来,紧紧抱进怀里,越搂越紧。 他埋在她脖子肩上,嗅着那淡淡的女儿香味,几乎唇齿间一字一句的心声:“我也想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想念。” 萧千辞闷声一笑,揪揪他的耳朵,“你怎么越来越像我们大梁的公子哥啦?满嘴的俏皮话。” 贺长离不答话,只把她往怀里抱得更紧。秋风瑟瑟,牧人的歌声悠扬深情,吹进了眷侣的心。 二人一同回到驿馆,贺长离去大宗师处求问祭祀相关典仪,萧千辞便溜回后院找刘长松。 少年从木柱子后头探出个圆圆的脸蛋儿,害怕的指了指身后的屋子,然后摇摇头一溜烟儿的跑了。 萧千辞疑惑不已,伸手推开门。 室内视线黯淡,只见一人背手站在那儿,身姿挺拔,瞧不大清他的脸,但萧千辞已然猜到了他是谁。 她没料到苏云修会这么快就赶过来,满不在乎的往榻上一坐,些许不快:“你们也太麻利了吧?” 苏云修紧抿着唇,不知自己在气什么。从前萧千辞也不是没这样做过,一声不吭任性出走。他任劳任怨的去找,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恼火。 他甚至在等萧千辞一句撒娇,一个道歉,可是眼前的人并没有任何愧疚,反而嫌他来得太快? 些许不安的情绪不受控的从心底钻出来,愈演愈烈。 苏云修转过身,狭小闭塞的小屋完全不能与金灵公主在梁宫的寝殿相提并论,他长吸一口气,缓缓走到萧千辞面前,在她跟前半跪,恳切道:“你不该不跟我说一句就走,这是西域,不是大梁。” 萧千辞瞧着他眼睛,从案几上端了个木制的茶盅,闷声说道:“可我要是说了,你定是不肯,肯定要带我回金陵。” 苏云修握住她肩,继续循循善诱:“千辞,你是大梁的公主,你终究要回金陵的,在外待久了,陛下和娘娘都会担心的。” 萧千辞皱眉,挣脱出他的手掌,“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黄昏时分最后一抹斜阳穿过窗纱映进来,苏云修怔愣的眼神从自己的掌心移到她脸上,她那神情是——嫌弃?不愿? 苏云修从没想过萧千辞会对他的接触有这样的表情,他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不受控的开始想要追问这举动背后的真相。 他反问:“为什么?因为贺长离么?就因为他救过你你就这么信任他?他可是月氏人!” 萧千辞听了这话立刻回瞪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月氏人怎么了,他不会害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害你?”苏云修又恼又心寒道,“你难道不信我了么?” 萧千辞脾气上来了,拍案而起,怒道:“云修哥哥你怎么越说越离谱?我信你,但我也信他。我与他相处了几个月,自然知道他的人品。你为什么对他成见那么大,就因为人家与我亲近么?还是说你觉得我不该和他走那么近……” 苏云修:“我……” 萧千辞向来仗着身份尊贵口无遮拦,眼看着两人快要争吵起来,门外一青衣人甚是及时的闯了进来,嘿嘿一笑,转头对苏云修道:“苏公子,大宗师请您过去相叙。” 他压低声音道,“公主小孩脾气,您怎么跟她计较起来了。” 苏云修豁然回首,他想刚刚定是被昏了头了,竟然和金灵公主吵起来,当下忙趁着卫一道给的这个台阶,轻咳一声出去了。 他这一走,萧千辞哼了一声又坐了下去。 卫一道可没有跟金灵公主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底气,不过他照顾公主多年,倒也算的上公主的半个老朋友。 卫一道把玩着手里的木刻小马,好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那个……公主呀,其实苏公子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萧千辞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的话,她干干脆脆坦坦荡荡的告诉他,“卫一道,我喜欢贺长离,我想要他——做我的驸马。” 卫一道:“……” 手里的木刻扑通一声落地,把他的神思拽回了现实,他心想:这也太直接了吧! 卫一道对感情一事毫无知晓,所以当他试 分卷阅读42 探着问手底下的暗香公主喜欢一个异域人怎么办的时候,暗香惊了:“公主真的喜欢那个贺长离?确定彼此两厢情愿?啊怎么办,我看好的是苏公子啊!” 卫一道:“……” 等于白问。 暗香是个藏不住事的大嘴巴,他们护佑公主几年,天天有惊喜事情发生,这回更是重大事件,所以不出半日,金灵公主喜欢月氏九王子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暗卫队。 无聊至极的暗卫们一片哀嚎,不少跟随公主多年的暗卫痛恨自己瞎了眼,巴结错了未来的驸马爷。 有些不死心的坚持不认同贺长离,他们认为公主就是一时心动,最后定然还是会发现苏云修的好的。 他们甚至开始下注,押未来的驸马到底是谁。 卫一道也被他们拉扯着下注,他押了一锭金子在苏云修身上,又押了一块公主曾经赏赐的玉佩在贺长离身上。 这一举动惹得他的暗卫部下们一片嘘声,把金子玉佩和他本人一同赶了出去。 被赶出来的卫一道先去后院看望公主,暗香从里头出来轻轻拉上门,指尖抵在唇边:“嘘,公主睡着了,别惊醒了她。” 再三确认有人守着后,卫一道便和暗香一同出了门,他们刚一出门,就撞见一人摇摇晃晃的向这边走来。 酒味甚重,卫一道忙拦住他:“苏公子,公主睡了。” 苏云修脚步一颤,定了定。 他明显喝了不少酒,眼神看上去清醒,却无甚精神。 苏氏乃将门世家,苏云修又常年守护金灵公主,早早将爱护萧千辞当成了一生使命,是以他听到萧千辞睡了,即使十分想见她,也不免克制住了。 他忽然转念一想,捞起卫一道的胳膊往外走,“卫指挥,咱两比试比试功夫……” 卫一道大惊:“啊?” 苏云修醉酒,硬要拉着卫一道比试功夫,卫一道推辞不了,只好应允。暗香从未见过这二人武功,也兴冲冲跟了去。 苏云修的功夫在世家公子里是数一数二的,甚至比普通的暗卫还要厉害。他自幼蒙名师传授,集百家之长,掌法间错综复杂,或是南派或是北派。 加之醉酒,手下没个轻重,倒是使了全部力气。 暗香暗暗赞叹,这苏公子果然厉害,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无怪乎陛下会对他高看两眼。 只可惜,并不是个开窍的。虽近水楼台却终未知情爱究竟是什么,多年来误把爱护全然当做情爱,如今大概知晓一点,却已被他人夺去公主芳心。 她这还在感慨,却见卫一道劈手一掌将苏云修逼得倒退几步。 那掌风凌厉,震得苏云修身后的树枝碎裂落地,暗香大惊。 她曾听闻卫一道是俞统领的得意弟子,因缘际遇下才去做了金灵公主的暗卫指挥使。但这么多年,谁也没见他真正出手过,是以大家都觉得他就是个有点啰嗦有点柔肠的老妈子而已。 没想到,武功竟这般高深? 胜负已分,暗香犹自沉浸在两人刚才的招式里回味,忽然一人自她身后拍掌赞叹:“好功夫!” 三人顿时齐齐回头。 贺长离一身赭红,束发披衣,幽蓝的眸子在月光下略显凉薄。 他解释道:“我与大宗师商议完大典之事后准备回宫,却碰巧听见三位说比试武功,在下心痒难耐,就不请自来了,见谅。” 苏云修和暗香同时皱眉,尽管他们专心比武精力有所分散,但贺长离既然跟的这么紧密都没被发现,想来也是深藏不露了。 苏云修先前的醉意已去,抬眼间已有了思躇,他微微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双手抱拳:“贺兄既然也是好武之人……在下不才,想请教一二。” 贺长离同样回之一笑,意味深长:“赫义亦早有此意。” 卫一道见状,悄悄把兴奋的暗香往后拖了拖。 “离他们远点。”他轻声警告。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走起鸭,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上,啾咪 ☆、吃醋 萧千辞这一夜睡得可真不踏实,她一连做了好些个噩梦。 一会儿梦见贺长离替她挡箭,鲜血染红了整个前襟,一会儿又梦见贺长离带她回月氏,他们身后却有无数大梁铁骑追捕……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早晨醒来的时候脸色便憔悴许多。 女仆伺候她梳洗,又捧来了她爱吃的奶团,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去找刘长松玩。 她这刚出内舍,就看见庭院里一赭衣人盘腿而坐,正向刘长松讨要装了丹药的葫芦。 刘长松被他纠缠得烦躁,转头看见萧千辞来了,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 “千辞你快管管他吧,烦了我好久了。”刘长松埋怨不已。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此刻萧千辞竟有一种朋友向自己告状,责怪他夫君不是的错觉。 萧千辞咳了一声,拍拍胸脯向刘长松保证:“ 分卷阅读43 你放心去吧,我来教训他。” 刘长松哼一声,瞪了眼讨厌的月氏九王子,抱着他的宝贝葫芦跑了。 那边贺长离嘴角含笑,挑眉看向她。 萧千辞双手一叉腰,拿出她女主人的气势来,教育贺长离:“人家葫芦里装的是炼丹的丹药,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都是朱砂,干什么非要看?” 贺长离朝她招手,示意她过来。萧千辞半信半疑的走过去,侧耳,只听他说:“我过来是见你的,谁知道等了这么久,我怕他们赶我走,才缠着那小道士不放。” 他说完,唇瓣似有若无的在萧千辞耳垂处扫了下。 萧千辞的脸瞬间通红,恨恨的朝他肩上一捶,“登徒子!” 软绵绵的拳头砸在肩上一点也不痛,倒是轻飘飘的柔荑令贺长离心神一漾,顺势挽住她的腰要亲吻。 萧千辞虽脸蛋涨红,却不免情难自禁,浅浅闭目。 忽然贺长离眼神一敛,余光里瞧见三个讨人嫌的身影又晃了过来,他只好松开萧千辞。 当前那个着一身月白锦服,衬得玉树临风十分英俊,贺长离眼角抽了一抽,忽然计上心头。 他一手握住萧千辞的手不放开,一手却捂住心口,低着头眉毛紧蹙。 萧千辞不明所以,惊问:“你怎么了?” 他只摇头不肯说,走到他们附近的三人也凑过来,卫一道当先忙问:“九王子怎么了?难道上次箭伤没痊愈?” 贺长离依然不肯说,苏云修在一旁打量了半晌,猜不透他是真疼还是装的,说了句公道话:“按理说,敷了金疮药十来日就能调整回来了。” 萧千辞急了,“那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会突然心口疼呢?” “我没事的,千辞。”贺长离“虚弱”地站起身,“可能是你刚刚那拳太重了,打到了我昨晚受伤的地方。” 暗香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这个男人的心机,暗骂:真是只狡猾的狐狸! 果不其然,萧千辞立即警醒追问,“你昨晚受伤了?为什么?” 贺长离连忙讷言,一副说漏嘴的样子。 他不肯说,萧千辞自然看向旁边的人,卫一道连忙转开视线,暗香眼观眼,鼻观鼻。 萧千辞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苏云修,苏云修自然不会躲她,开口解释道:“昨晚我和贺兄比试武功,拳脚无眼,不小心打了他一掌。” 原来昨晚一场比试,两个男人各怀私心,都未曾留情面。 苏云修来势汹汹,逼得贺长离不得不使用了傍身绝技。那卫一道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掺和进来,分别卸开两人的势道。贺长离以为他要帮苏云修,分心迎敌,这才挨了苏云修最后一道掌风。 苏云修虽然狠但并无杀心,是以那一掌不过令他气血上涌,并未造成伤害。 萧千辞怒目直瞪,呵斥道:“苏云修!他前些日子为了救我身受重伤,你怎么还要跟他比试,还要将他打伤?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救命恩人吗?” 苏云修第一次被她全呼其名,有一瞬的陌生,片刻才回过神给自己辩白:“我没有故意打伤他,贺兄他是自己分心才……” 萧千辞转过头去,显然只信眼前的事实。她可从来没这么看过他,那目光恼怒寒冷,仿佛深井寒潭,令人心凉。 苏云修沉默下来,他眼睑低垂,浓密的眼睫将丝丝酸涩掩盖。 萧千辞抿了抿嘴角,她左右瞧了瞧,卫一道和暗香两人皆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丝毫没有来劝解的意思。 贺长离这个时候似乎也不疼了,眼神深邃,全落在她身上。 萧千辞有点下不来台。 她一咬牙,索性闹出公主脾气,挽着贺长离的胳膊一把将他拖走,“我们走。” 贺长离:“哎?” 等到那两人拉扯着走得远了,苏云修才抬起眼。 他知道金灵公主素来小孩子脾气,又好面子。寻常与人争执,只有他出面才能劝动。 方才他僵持着不肯退让,只是想听她像往常一样说一句软话罢了。 可惜,金陵城人人皆以为的苏三公子,如今自己已经入不了公主的法眼了。 苏云修闷闷而去,卫一道瞧着这几人,甚是烦躁的摇头。 倒是暗香琢磨了一番,自己溜到后院,把赌注改成了贺长离。 贺长离被人拉扯着,等看不见那三人,立刻精神百倍,也懒得再玩示弱装可怜的把戏,大力一扯将萧千辞揽到怀里。 “好了,我没事,刚才是骗你的。” “骗我?”萧千辞惊讶的瞪大眼,掰开他的胳膊,“你刚刚那样……都是装的?你还任由跟云修哥哥吵架!” 贺长离一听云修哥哥这四个字就浑身不自在,他没好气道,“苏云修很无辜么,他昨晚本就打了我一掌。虽不至死,到底也是疼了一阵的。” 他万分委屈,“也没见你怎么关心我,刚才和苏云修争辩几句你倒急得跳脚!” 萧千辞: 分卷阅读44 “……” 她郁闷了一小阵,还是抬起手缓缓抱住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腰。 他身上可真温暖,清晨打马而至的青年,伴随着朝露青草和花香。 萧千辞倚在他怀里,脸搁在他胸膛前,那一夜兵戈战火前,他也曾这样给她挡去了全部危险。 “贺长离……”她闷闷开口,听着他胸腔里传来一声轻轻颤动,“嗯?” “我心里真的只有你一个人,下次不要这样吓我好不好?”她笑了一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也不要再吃醋了好不好?” 贺长离陡然被她发现了真心思,不免面上无光,放开她转身就溜:“谁吃醋了!” “承认吧,你就是吃醋了……” “没有!” 小爱侣打打闹闹,这边暗卫指挥使却是头疼到不行。 暗香见状诧异道:“信里究竟说了什么?” 卫一道随手一抛,那薄薄一张纸便如薄刃一般向她飞来。 暗香伸手去接。 她年轻时出外替朝廷办事,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杀手,身手飘逸,指法了得,有“素指蹁跹”之称。 她信心满满去接,却不料在接到那张薄纸时指尖一震,通手发麻。 她以为昨夜已经见识过卫一道的武功,没想到他竟还是保留了实力,这个老妈子的功力,当真是深不可测。 俞大统领的高徒,果然名不虚传。 联想到昨夜贺长离的身法,和卫一道如出一辙。难道贺长离所说的那个在金陵指点过他半个月的高人,是俞大统领么? 只是此刻她无暇再多想,扭了扭发麻的手便展开信,读罢大惊:“陛下要遣七皇子过来?” 卫一道烦得眉毛皱成一团。 大梁皇帝得知他们尚未将公主带回去,龙颜大怒,降旨将他们通通罚了十棍,留着回金陵受罚。 陛下觉得是他们不力未能带回他的宝贝女儿,因此特遣了小儿子过来,责令绑也要将公主绑回去。 暗香撇撇嘴:“七皇子过来又能怎样,别说公主素来跟他不对付,就是和公主最要好的三皇子过来了,公主也不见得就乖乖听话。” “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卫一道回头瞪了她一眼,心想公主这不还没嫁呢! 暗卫们一片愁云笼罩,却挡不住祭祀大典如约而至。 老月氏王特意召回在休密部族思过的大王子虞支漠涂,又邀请了西域各国前来参礼。 看这架势,竟像是要当众宣告继承人似的。 虽然最近他对贺长离重视许多,但终究不是他最爱的那个儿子。 比起忧心忡忡的萧韵,贺长离倒没有那么害怕。 他现在的实力太弱,即使有了老月氏王的些许重视,有了一些墙头草的支持,他跟手握休密部族、贵霜王朝绝大多数臣属支持的大王子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此刻公然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贺长离甚至破罐子破摔的想,倘若真的不成,他便去大梁当个驸马算了,反正他也是真心爱萧千辞。 可是,当驸马将永生离开月氏,他能做到吗,还有都鲁,他最放不下的弟弟,又该如何自处? 蓝城王宫诸人各怀心思,除了萧千辞,似乎每个人都陷入烦忧之中。 萧千辞难得耐心的坐在刘延刘大宗师面前,请他为自己卜一卦。 大宗师闭目而坐,就是不动。 “您这是什么意思,帮我卜一卦而已嘛。” 她不高兴的嘟起嘴,又央求道,“行不行嘛。” 大宗师缓缓睁眼,他望着这个来时天真烂漫毫无心事的少女,现在却因为一个男子而牵动喜怒哀愁,心生哀凉。 老者幽幽的看着她,叹了口气:“公主,老朽真想知道,将您带来这异国是不是错了。” ☆、甜瓜 萧千辞听了这话一顿:“什么意思?你带我来这西域,自然是好事啊,怎么会错呢?你看啊,这一路我了解了好多风土人情,见识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父皇都不一定知道的。回去说与他听,他肯定会夸我见多识广。” 大宗师瞧她说得头头是道,慈蔼的看着她,又笑问:“可惜公主在这里有了喜欢的人啊。若是由爱生怖,由爱生痴,那岂不是老朽的过错?” 萧千辞眉毛一揪,她歪头瞪他,“大宗师,你是钦天监的天师,是道家人。你不要学元法寺的大和尚们说话好不好?” 大宗师微笑着摇头,他拈长须叹道:“可是佛偈道法,天地万物都是相同的,殊不知道可道,亦可……” 完了,又来了。 萧千辞很是无语,她耐着性子的听了一会,见这老叟讲道法是停不下来了,终是不耐烦,趁他说得兴起时,偷偷溜了出去。 刘长松在门外打坐,见她鬼鬼祟祟出来,奇怪道:“怎么了,我师父占 分卷阅读45 卜如何说?” 萧千辞“噓”了一声,抓住他悄悄道:“快走,你师父又在论道了。” “啊?”刘长松猛地一甩开她,嗖的一下蹦得比兔子还快,“快跑啊!” 萧千辞:“……” 祭祀大典如约而至。 老国王召回大王子虞支漠涂,又请了西域诸国一同观礼,看这样子,是要稳定大王子的继承之位了。 萧韵又急又慌,那日还被贺长离调侃了一句,气的她狠狠反讽回来,贺长离索性两三日没搭理她。 不过他心里倒清楚,只要老国王不死,虞支漠涂是怎么也碰不到王座的。 老国王偏爱大儿子没错,可他更爱他的王座,他的王权。 贺长离现在最怕的,就是萧韵一时糊涂,直接毒死老国王,那大家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去给这位心性高傲的阏氏赔个不是,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万事须好好商量。 由于老国王身体欠佳,所以第一天的跪拜做法仪式由诸王子代行,正式祭祀典仪定在次日午时,届时老国王焚香祭拜即可。 此次祭天场所定在月氏蓝城城外的围场,比起单调森严的王宫,围场自由许多。除了王室和贵族,平民也可在外围一睹大典风光,为自己的小家祈福。 萧千辞最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活动,她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转来转去。 最近卫一道太啰嗦,萧千辞嫌他烦,卫一道只好指派了个沉默寡言的暗卫不远不近的护着她。 她和刘长松两人买了甜瓜,只顾贪吃不看路,差点和人家马儿撞上,害得暗卫几次差点跳出来救她。 刘长松也是爱玩的少年心性,不多久两人就在人潮里走散了。萧千辞不怕,反正有人跟着她,她倒是担心刘长松,人来人往的也不知道认不认识回去的路。 她找着找着,就找岔了,不知不觉绕进了一处小屋子。 有个人趴在墙角偷听,她越看越觉得那身影熟悉,悄悄走过去往他背上一拍,“你在这儿……唔,唔……” “噓!”那人下意识钳住她,看清是她后又松了手,将她一把兜进怀里,虚虚捂着她嘴,“小声点,想不想听秘密?” 萧千辞不知道贺长离这厮卖什么药,但好奇心还是促使她点点头。 贺长离便松了手,一手仍抱着她,“嗯?哪来的甜瓜?” 他顺手从萧千辞手里抢了过来,悄咪咪地偷偷啃瓜。 萧千辞难得跟他没计较,推开他自己顺着那钻缝儿朝里看。 这一看不要紧,她倒吸一口气,里面竟是萧韵和崔滁!她刚要发问,贺长离便察觉了,警告地瞪她一眼。她只好咽下全部的疑惑,偷偷听里面讲话。 只听萧韵冷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初既然我答应了……就该知道是这样的命运。” 那崔滁似乎很激动,“可是你还这样年轻,不该……我也不可能同意……更何况那夜我究竟是不是……” “嘎吱,嘎吱……”里面的声音本就稀疏听不清,旁边还有个老鼠一样的人在啃瓜,萧千辞烦死了,推他,“你快别吃了,我听不见他们讲什么了。” “这瓜真甜,哪儿买的?”贺长离悄悄说。他跟着崔滁过来的,已经在这儿偷听了半晌了,里面那两人纠结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不过就是男的想要带女的走,女的说自己有使命不能离开。 贺长离早前便猜到了这两人互相有意,许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没意思,又一个青梅竹马。 里面的人吵起来了,嗓门一个比一个大,萧千辞真的听不清里面说什么,贺长离又在旁边捣乱,气得她一把把瓜抢了回来,“你别吃……”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里面一道怒吼。 “是,出玉门关那夜我灌醉你和你有了肌肤之亲,但那又怎样!” 甜瓜“啪”得落地,砸了个稀巴烂。 贺长离和萧千辞讶异地张大嘴,异口同声:“什么?!” 这动静可不小,终于惊醒了里面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人。 崔滁率先回过神,等他追出来看时,只见那两人已心虚地跑远了。 两人他都认识,那小姑娘不足为惧,只是那月氏九王子,算朋友么? 崔滁站了半晌,闷不吭声的又进了屋。 萧韵眼眶通红却高昂着头,像一只不肯低头的鸿鹄。 崔滁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女孩子,她脆弱高傲却又十分坚韧,楚楚可怜却从未退缩。 这一路和亲护送令他生了爱慕之心,却因为身份不敢僭越。那夜他酩酊大醉,依稀记得自己情难自禁轻薄了她,可萧韵只字未提,令他误以为只是自己幻想的一场美梦。 却原来,是她亲手安排的美梦。 她对自己有意,却毫不留情的走进了命运的深渊。 “是月氏九王子和千辞姑娘。”崔滁鼻腔一涩,从她背后缓缓环住她的腰,“公主,你 分卷阅读46 能不能别再……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萧韵麻木地任他抱着,奢求这片刻的温馨,她睁大了眼睛努力不让眼中的泪珠掉落,然后,她抬手掰开了那人的双臂。 “人各有命,你也有你自己的命运。”萧韵面无表情,她抬头看向眼前的年轻将领,眼神里尽是漠然,“忘了我吧。” 不等崔滁回应,她便整理衣裳,缓缓离开了这小柴屋。身后,那魁梧的青年矗立不动,眼中随着殷红罗裙的消失缓缓酸涩,仿佛成了一座石刻。 “你别拉我,你拉我干什么!”萧千辞听到秘辛,正震惊呢,却被贺长离不由分说的拽走。 她被人半拉半拥,一路上脑子还有些迷糊:韵姐姐怎么会和崔滁将军有了瓜葛? 他们之前的不认识呀,难道就这一路护送,就生出感情了?还有出玉门关那日,那日白天崔滁不是还和大宗师论道来着,怎么夜里就和萧韵……那样了呢? 萧韵原来喜欢的是崔滁将军么?那她怎么还愿意去月氏和亲?换做是自己的话,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啊! 崔将军也喜欢她的吧,不然不会三番五次的到月氏来,还有那次找自己要书信,那着急的模样……原来如此…… 萧千辞仿佛一下子脑袋瓜开了窍,想通了许多曾经细枝末节的东西。 贺长离转身一看,见没人追来,索性放慢了脚步听她嘀咕。 他宠溺的摸摸她脑袋:“知道分析回溯,看来你还不算笨嘛。其实崔滁有几次都差点暴露心意的,你要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了。” 萧千辞惊问:“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贺长离不无骄傲:“当然啊。” 一个巴掌脆生生落在他身上,紧跟着又一脚飞来,萧千辞怒道,“那你之前还多次吃他的醋,还不肯我靠近他!” 贺长离避之不及,一边躲一边回嘴,“就算他不喜欢你,可他是个大男人啊,靠你那么近做什么?哎别打了。” 他避了几次,见她没休止的玩闹,只好捉住萧千辞飞舞的爪子,将她揽到怀里,凑到她耳边吹气哄她,“我讨厌任何别的男人靠近你。” 他在她脸颊上啄了下,萧千辞的耳根飞快红了起来,着急去推他,“别,大庭广众的……” “我们月氏不在意这个……”贺长离轻飘飘的说完,将脸凑过去想要亲吻她,忽然余光一瞥,见有个人影越靠越近,顿时扫兴。 他退了一步,那影子立刻顿住脚步,贺长离无奈的看着眼前闭眼等亲的傻姑娘,气笑了:“你家仆人有没有点眼力见儿,我这要是亲下去,他是不是要拿刀把我脑袋砍下来?” 萧千辞睁眼,立刻左右扫视,她自然不如贺长离敏锐,扫了几遍没看到暗卫人影。不过她也知道暗卫就在附近,顿时觉得有点尴尬。 她朝天悄悄比了个手势,暗卫立即退走。贺长离挑眉,果然,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消失了。 闹了这一出,两人都备觉害臊,也不好再缠绵缱绻了,萧千辞想起自己没吃几口就被人抢走的甜瓜,闹着让贺长离带她去买。 两人打打闹闹走远了,十几丈外,暗卫小武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问跟前的兄弟:“为什么叫我过来?我昨晚刚轮值。” “操,受不了了!”那沉默寡言刚刚跟着金灵公主的暗卫怒骂,“再看那月氏九王子和公主调情,我怕我一个忍不住会偷偷去砍了他。” 他把那身异域衣裳一扒,恨恨往地上一摔,“我押的可是苏公子!” ☆、前夕 小武没有及时跟过去,他当值过几次,那月氏九王子对自家公主是上心的,倒也不用担心公主会出什么岔子。 贺长离感觉到身边没人监视,欺负起萧千辞更加肆无忌惮,恼的萧千辞握拳打他,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见那个时候。 街上小摊贩儿极多,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萧千辞左手捏着糖卷儿,右手持甜瓜,心满意得。 贺长离走在她左侧,小小的隔开人群,好笑地看着她,“有那么好吃么?” “嗯嗯!”萧千辞不住点头,她嘴角溅了一点汁水,“好甜的。” “傻瓜!”贺长离笑道,替她擦了擦嘴角,又从她手里把糖卷儿接过来,好让她腾出手啃瓜吃。 她扎着一个挽月髻,俏皮可爱,身量不高,才不过到他的肩膀。 贺长离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抿了抿嘴角,“其实,月氏也不错的。” “嗯!”萧千辞啃着瓜,听了他这话不由附和道,“对的,有好多好吃的,我喜欢这里。” 她说完又摇摇头:“可是蓝城这里还是不如金陵。” 她得意道:“我们金陵可热闹了,比这里还热闹,深秋时候秦淮河畔的诗会特别意思,你要是见识过就会……” 她忽然想起贺长离曾在金陵为质,一定是见过的,不免闭嘴。 贺长离顿时懂了她的意思,他淡淡道,“ 分卷阅读47 我没看过。” “真的假的?”她抬起眼亮晶晶的看着他,“那,我想以后带你去看看。” 贺长离与她四目相对,那双眼眸漆黑明亮,瞳孔里倒映出一个自己。她爱玩爱吃,愿意留在这里,全都是因为,她还是孩子心性…… 她还不了解,彼此之间身份有多悬殊…… 那眼神中的期待太深情,令他不忍拒绝。贺长离温柔的抚了抚她的额发,“好。” 萧千辞顿时雀跃起来,男人的指尖仿佛也带了温度,在脸上烧出了一片红霞。 两人吃完甜食歇息片刻,又牵手在市集逛了一会儿,贺长离便打算送她回去。 刚把萧千辞送回译馆,迎面便撞见一个熟悉的面庞。 那人魁梧英朗,瘦削了不少,深邃的五官比之之前更添肃杀之色。 “霍律伊!”萧千辞敞开怀抱向他跑了过去,抓住他胳膊惊喜道:“你的伤好啦?” 里屋走出来几人,正是苏云修卫一道他们,见状纷纷一愣,他们的小公主何时跟这个匈奴王子交情这么好了? 霍律伊也呆住了,他与这个千辞姑娘,不,大梁的金灵公主仅有几面之缘,虽说曾在山洞里有过一段过命的交情,但也实在没到这么亲热的地步。 不过他素来邪气,又喜欢给人添堵,于是他展臂一收,将这娇小的女娃一下子拢入怀里。 “是啊,难为千辞姑娘还念着我。” 他正面对着贺长离,对后者黑沉的脸色十分喜闻乐见。 他不知道,他身后那个苏云修,脸色同样黑的跟锅底一样。 “呃……你没事就好。”萧千辞不喜欢他身上浓厚的熏香味儿,挣了几下,顺势在贺长离的拖拽下,逃出匈奴王子的铁臂。 因为这二人的到来,刚要告辞的霍律伊又重新坐下来,苏云修追问当夜他们逃脱的细节,这才知道原是霍律伊救了萧千辞,不免又是一番道谢。 霍律伊对苏云修显然是疏离有礼,苏云修几回试探,都被他挡了回来。 苏云修再不好多问,便借着安排晚宴的机会稍稍离开片刻。 一直喝茶的贺长离道:“那夜,多谢。” 霍律伊撇了撇嘴角,“得了吧,嘴上谢,心里不定怎么疑我呢。” 他转过头看着吃点心的萧千辞,难得的严肃,一脸正色问她:“那夜我说我离开去给你们找救兵,你信我么?” “信啊!”萧千辞不疑有他,“我们那天遇到云修哥哥了,我担心你回来找不到我们,还让他们去找过你。不过我后来听说你出去便受了伤,遇到你们的人搭救才逃回匈奴的,真对不住。” 霍律伊皱眉道:“你就没想过,我当时是抛弃你们自己逃?” “为什么?”萧千辞疑惑,“我们的命不都是你救的么?你若要自己逃,那干嘛还费那么大劲救我们?” 霍律伊:“……” 他哑口无言。 当夜他决定离开的时候,其实犹豫不决,两种心思都有,可他回头问了一句,“千辞,你信我么?” 当时那个丫头没有半点疑惑,甚至还说,让他注意安全。 这一句话,瞬间将那个卑鄙的心思摧毁。 为此,他冒险去找大部队,不惜遇上嚈哒残部,差点身死。 回头想想,当时因为一句话就奋不顾身舍身为友,真的脑子进了水。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肯定把那两人丢山洞里,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 可是现在,萧千辞依然对他深信不疑,令他不免又动摇起来。 信任来的太突然,总让人觉得无比不真实。 “如果你觉得我卑鄙,那她的话还是可信的。” 贺长离仿佛瞧出他心思,开口嘲讽,“不用看那么久吧,再看下去是打算眉目传情么?” “呸!” “呸!” 霍律伊和萧千辞异口同声,怒瞪这个酸溜溜的家伙。 霍律伊凑到萧千辞身边,两人仿佛同盟,同时皱眉打量贺长离。 霍律伊:“哎千辞姑娘,你是眼瞎了么看上这么个穷酸王子,你瞧他这嘴饶过人么,你被他欺负得很惨吧?要不你看看我吧,我也是王子,比他好多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贺长离:“……” 他正打算回击,忽的听见身后一声轻咳,苏云修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对三人道:“诸位,开宴了。” 苏云修虽身在驿馆,但置办的晚宴居然不输于月氏王族晚宴,可见这大梁权贵,在哪儿都端着那股世家风范,从不肯轻慢自己。 也就是这一顿晚宴,贺长离和霍律伊终于看出了点萧千辞的不同之处。 与平日里随意潇洒的萧千辞不同,按典布礼的晚宴可得窥见金灵公主三分姿态,那是皇家公主的气度和风度,一举一动都让贺长离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霍律伊与他眼神一对,各自自嘲一笑,仿佛回想起多年前那些不 分卷阅读48 堪回忆。 用完晚宴,贺长离和霍律伊告辞离开。 两人沉默走出许久,确定身边没人跟着,才用匈奴话相谈。 “她是金灵公主,根本不是什么柏氏贵女。” “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我放不开……” 霍律伊横身挡在他跟前,面色严肃,“你必须放开,你们之间沟壑无数,你越早放手越好。” 他怕贺长离不明白似的,急道:“那可是大梁皇帝的嫡女,第一恩宠的金灵公主。今天你也看到了,苏云修,那是勉侯苏氏的后人。若在金陵,他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多看我们一眼。而你现在,居然要去跟他争女人么?” 贺长离缓缓抬眼,他坚定道,“我不是和他争,而是千辞心里有我。” 霍律伊手指着他,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不明白……” 他烦透了,明明不是自己的事,却仿佛选择的难题搁在自己面前。他想了想,又道:“其实你要她也可以,甚至她还可以帮你……” “她不会,她不喜欢月氏。” 贺长离截住他的话头,他明白霍律伊想说什么,无非是借大梁嫡公主的权力借大梁的势力,以达到做月氏王的目的。 且不说那群大梁人会不会让他这样算计,便是萧千辞自己,也容不得这样的利用。 有时候,你自觉一切完美安排妥当,其实往往是万丈悬崖置于前,再无回旋余地。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怎么还不一刀两断?!还是说你真想去金陵当个富贵驸马?你忘大梁人是怎么嘲笑我们的么?” 霍律伊觉得自己仿佛救回来个傻子,而不是那个和他一样处境艰难心思深沉的月氏王子。 贺长离闻言眼睫轻轻一颤。 霍律伊甩甩手,气愤不已:“算了,我早知道你胸无大志。你也不用愁了,你那长姐差人查出了千辞的身份,大约明日会在祭典之后公布,到时候你就等着看吧,你看这娇滴滴的小公主能不能逃离西域这狼窝。” 贺长离一把拽住他,厉声道:“你说什么!” 铜漏里积水甚多,幽幽烛光映在空旷的大殿里摇曳,幕帘珠帐随风而动,生生营造出几分幽深可怖的气氛。 贺长离跪在外殿蒲团上,心内焦急。 方才霍律伊说,他偶然得知到:虞支明月不忿乌孙王掌掴,不知从何处查知萧千辞的身份,正打算明日祭典时拿出来做文章,引西域各国争夺大梁嫡公主。 贺长离焦急不已,便想着去找人商议,可他不敢告诉苏云修他们,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愁着呢,忽然中宫阏氏遣人过来,说让他去王上面前请安回话。 贺长离也没旁人商量,想起萧韵确实是盟友,便焦急赶了过来。 谁知月氏王根本昏昏沉沉不能召见,萧韵在里头伺候他就寝,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他一边胡思乱想心急如焚,那里头珠帘烁烁,一美人面色焦急掀帘走了过来。 萧韵遣退了所有下人,她几乎一瞬间扑到贺长离跟前,她眼眶通红,抓着他的手臂哀求道:“贺长离,求你帮帮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还剩几个小可爱在追啊 ☆、临乱 贺长离一愣,不是他来找萧韵的么?怎么萧韵反而遇上了大难题? 他扶起萧韵,眼前的女子七分憔悴三分悲凉,反而失去了曾经艳丽的模样,变得亲近许多。 “你先起来,”他搀扶萧韵,皱眉问道:“怎么了?” 萧韵在一旁坐了会,才强自打起精神,说清了缘由。 原来她和崔滁分开后,不知怎么崔滁脑子一热跟了上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住她。 更不巧,这一幕被刚回月氏的虞支明月看到了。 她本就忌恨萧韵曾经害她受罚,又不知崔滁身份,只当他是个普通士兵,当下命人拿下崔滁。 萧韵不敢明着搭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崔滁寡不敌众被围攻收押。 虞支明月得意极了,说要明日禀明了月氏王,用这登徒子的血祭祀,以示月氏对新阏氏的尊崇。 萧韵声带哽咽,“我只怕她今晚就对崔滁不利,把他弄得半死不活……我不熟悉你们这儿,你能不能救救他?” 萧韵从袖里抽出一个令牌递给贺长离,“这是我刚才从月氏王那里哄来的,你帮我去找找他,再去求大宗师,请他务必出手相救!求你了……” 贺长离低头望着手里的王令,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萧韵泪眼涟涟求他,竟没有丝毫痛快得意,反而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一定做到。”贺长离扶她,同样握紧了她胳膊,“但是我也要求你帮个忙。” 萧韵连连点头应下,“什么忙,你说。” “明日大典,我要你与我联手,让虞支明月永远说不了话。” 翌日清晨 分卷阅读49 ,萧韵给月氏王多用了点猛药,总算让病恹恹的老月氏王站起身了。 出宫前,贺长离特意找了个机会,交给她一包东西,和一块崔滁的贴身玉佩。 贺长离昨夜拿了王令搜寻,很快找到关押崔滁的大牢命守卫放人。他把浑身是伤崔滁送回大宗师处,然后跟大宗师秘说了萧韵的嘱咐。 虞支明月压根没把这个轻薄阏氏的梁人放在眼里,等清晨得知消息时,气的七窍生烟,她想去驿馆抓人,却被人挡了回来。 她想着刘延是当日的大祭司,得罪了他便是得罪了月氏王,只好按捺下怒气,想着秋后算账。 萧韵接过信物时心中一暖,悄悄道:“多谢。” 贺长离却是眼神一黯,“对不起,委屈你了。” 祭祀大典按部就班,西域各国都遣了使臣前来,见证这一场浩大的典仪,一场王权的更迭。 刘延身着道家服侍,持一根法杖嘴里念念有词,煞是庄重,他身边是一圈奇装异服的月氏法师,整个祭祀仿佛中原文化杂糅西域习俗,碰撞与融合的诡异感觉。 儿女代王上歃血行礼后,月氏王亲自三跪九叩向天神祭拜。 随后各国使臣起身拜贺,匈奴遣来的是霍律伊,乌孙王和虞支明月并肩而立,其余姑墨,别兹等附属小国,也都遣了使臣来。 萧千辞立在苏云修身旁,没心没肺的望着这一切,她丝毫不知道,有一场关于自己的阴谋,正悄悄靠近。 萧千辞在一旁观礼,她不懂月氏的习俗,也听不懂月氏语言,很快兴致恹恹。她左右环顾了一圈,问苏云修:“怎么没见卫一道?” “卫指挥有自己的事要办。”苏云修含随口应答,他见萧千辞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某人,立即阻拦道:“今日人多眼杂,你千万不要生事。” 苏云修身为大梁使臣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大宗师的安排自然不可能瞒他。 他来月氏的第一要务就是保护萧千辞平安回去,其余的事在这件事面前都可以往后靠。 既然已经知道今日生变,又怎么可能放任萧千辞置身危险。 萧千辞不忿:“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这刚抗诉完,就看见月氏王室一片骚乱。 无忧公主萧韵倒在老月氏王怀里,口吐鲜血,洁白的宫裙被染成一片殷红,众王子纷纷惊诧站起,月氏王身边围着重重甲胄,虞支明月一脸惊慌跌坐在地。 萧千辞见萧韵出事,立刻便要冲上前去,却被苏云修死死拉着,他警告道:“你刚答应我不生事。” 萧千辞急了,“可韵姐姐出事了。” “那是和亲公主月氏阏氏萧韵,你以什么身份探望?”苏云修任她挣扎却未松半分,轻声哄道:“听话,他们也都是为了你。” 萧千辞一愣:“什么意思?” 苏云修没再回答她,她只好焦急地望去,只见大王子虞支漠涂跪在老月氏王面前,以头抢地,似乎是在替大公主求情。 一波又一波的郎中奔走救治,萧韵的鲜血只多不少,眼看越发微弱,竟有回天无力之兆。 月氏王也慌了。 当着多国来使,在这样浩大的国祀面前,和亲公主遭人陷害几欲丧命,而凶手还是自己的儿女。月氏王怎能不慌? 若再让匈奴从中挑拨,月氏与大梁交恶,到时候就不单单是一个女人中毒的事情了。 月氏王眼看事态越来越严重,当下立断,命人收押大王子和大公主,请刘大宗师救萧韵,遣贺长离安抚所有外使。 贺长离听令,一一送走各怀心思的使臣,来到萧千辞这里。 萧千辞有许多不解想要问他,却问不出口,贺长离朝她轻一点头以示安心,然后便匆匆赶去了别处。 他们一行人回到驿馆,苏云修刚一回来就被大宗师请走了。这回他们没再由着萧千辞胡闹,命暗香紧紧看着萧千辞。 萧千辞独坐在屋里,斑驳的光影透过木窗洒进屋内,秋风乍起,乌云遮住了澄澈的天空,很快那点斑驳光影,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室灰暗。 她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 为什么苏云修语焉不详说是为了她?为什么萧韵中毒了他们看上去都不紧张?又为什么,他们好像都知道这一切要发生似的,却偏偏只瞒住自己? 看似安稳平和的月氏,其实底下也暗潮涌动么? 贺长离,他呢,他也参与其中了吗? 没有人告诉她真相,他们只希望她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永远保护着不愿她长大。 萧千辞知道问了也没人告诉,索性不问。她不问,杂七杂八的信息反而往她耳朵里钻。 传言刘延刘大宗师当日用香灰兑水让萧韵服下,萧韵便不再吐血了,卫一道伪装成大梁神医入宫,几番针灸,就把萧韵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而月氏王也查出,当日萧韵饮下的那带毒的酒,虽是都鲁王子所献,却在过程中经手了大公主,大公主早前与萧韵有隙,其中意 分卷阅读50 味不言而喻。 于是月氏王为平息众怒,以陷害手足,残害阏氏的理由将大公主收押了。 乌孙王不知从哪儿听来了大公主善妒糜烂的风声,自觉丢了面子,丢下他的王后自己回国,沦为西域众国的笑柄。 而那大公主拒不认罪,却在刘延神乎叨叨的做了个法后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随后也不知怎么的,在狱中就疯了。 要不是萧千辞知道中原有种迷药,她几乎要真的相信刘延会法术能通神了。 所有罪名都让大公主担了,那大王子脑子一热,在贵霜和母族休密部落请了数位德高望重的权臣来为大公主求情。 月氏王一看,这还得了?长子威望过重已俨然有逼宫架势,找了个由头削去军权,越发倚重贺长离。 月氏乱成一团,萧千辞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到贺长离了,她日思夜想,没承想没等到贺长离,倒是等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的七哥,当朝七皇子萧启。 萧千辞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她是当今皇帝陛下唯一的女儿。 但她有很多哥哥,她的大哥是当今的太子,崔皇后所出,严肃大气。她的二哥体弱多病,三哥是贵妃顾氏所出,最活泼有趣,萧千辞也最喜欢和他玩。 她的哥哥们之间不是没有矛盾没有争斗,但是在宠她这个方面是达成共识的,只除了这个七哥。 七哥萧启是贤妃程氏所生,和她年纪相仿,因自幼生母病逝,所以被送到柏皇后宫里抚养。 按理说他应该和同在皇后膝下的萧千辞最亲热,但不知是不是小时候打架打多了的缘故,萧启在人后从来没有把妹妹当做金尊玉贵的小公主,反而时常欺负,对自己的冷漠嫌弃丝毫不加遮掩。 萧千辞翻了个白眼:“你来干什么?” 萧启抱肘冷笑,“来绑你回家。” ☆、地位 “笑话。”萧千辞也学他抱肘冷哼,他们兄妹幼时同吃同住,倒是有几分相像。 萧千辞一抬下巴,“你让我回去就回去?” 萧启幽声说道,“你要是还不回去,父皇可真要生气了。” “才不会!父皇怎生我的气,父皇最疼我了。”萧千辞一跺脚,瞪着萧启,“定是你又在父皇母后面前告我的状,父皇才遣你来的。” 她跟萧启处久了,偶尔也能琢磨到对方的路数。萧启自幼在柏皇后膝下长大,很得皇后宠爱,平素里萧千辞一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萧启便要去向皇后告状。 这次她出走远游,明明父皇已经派了苏云修,派了暗卫,应是无后顾之忧了,为什么还要派萧启过来? 肯定是这厮添油加醋说了什么,才让父皇母后担心,遣他亲自过来西域。其实萧启就是想自己出来玩罢了! 萧启冷瞥了她一眼,忽略她振振有词的指控,自己在一众下人的跪迎中进了院子,“苏云修和卫一道呢?让他们来见我。” 他居高临下睥睨万物的姿态令萧千辞十分不爽,心道这厮居然趁着父皇母后不在,在她面前拿乔。她堂堂金灵公主尚且礼待下人,他这是什么态度? 萧千辞抬脚跟了进去,斥责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苏哥哥和卫指挥是你下属么?召之即来?” 萧启回头盯她,扯出个嘲讽的笑,“你说对了,他们还真是我下属。”他见这里众人慢吞吞的,又喝道,“去,让他们立刻过来!” 下人再不敢迟疑,忙跑去请人。 萧启,苏云修,卫一道,外加一个沉默寡言的崔滁,萧千辞托腮坐在桌角,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萧启端着他的皇子风范,率先开口:“目前形势如何?” 卫一道忙道:“月氏王已褫夺了虞支漠涂掌管中军的虎符,但应该不会废他。虞支明月患了失心疯,已不足为惧。乌孙王面上无光,前两日遣回虞支明月之子,似是要与月氏断交。” 萧启冷笑:“早晚的事。” 苏云修问:“那殿下此次来,是否带了陛下的旨意?” 萧启瞥了眼萧千辞,“无,只是让我把这麻烦精早点带回去。” 萧千辞不忿,正要拍案而起跟他对峙,旁边憔悴瘦削的崔滁默默开口:“所以陛下封郡主为公主嫁来月氏,而本该和亲的,其实是她,她就是金灵公主,对么?” 崔滁虽是崔氏的旁支,但毕竟是大族子弟,如果见到勉侯苏氏这么维护一个女子还猜不透,那真真是白活了。 他想不通,皇命难违,萧韵被封无忧公主嫁来月氏和亲,那皇帝最爱的小女儿为什么悄悄跟了过来,还和月氏九王子打得热火朝天,这是什么意思,嘲讽么?奚落么? 有人身陷水深火热想要挣扎逃出,有人却吊儿郎当来此一游,人与人之间的命运当真如此悬殊么?悬殊到——那本该属于一个女孩美好的岁月,却因为皇帝疼爱自己的女儿而强行扭转。 萧千辞听了他的话,面生愧色。她知道崔滁爱慕 分卷阅读51 萧韵,也知道崔滁说的没错,萧韵是替自己来当这个和亲公主的。 她望了一眼崔滁,对方眼中尽是愤怒和厌恶,让她羞愧难当。 “咚咚”两声,萧启叩桌,眼神落在崔滁身上。 他本就生的冷峻,此刻沉声相对,竟无端生出一股威压:“崔将军,父皇从未有过让千辞和亲的心思,所以根本谈不上谁替了谁。如果没有萧韵,也会有其他宗室女子和亲。你所谓的该与不该,从来都不存在。你若懂萧韵,就该理解她为何这么义无反顾。要知道,是和亲公主这条路,救了她的反贼父亲。” 崔滁双眼通红,握紧了拳头,看样子倒像随时给自己来一拳砸醒。 萧启又道:“还有件事我须警告你。你身为玉门关骁骑将,当知道自己的使命,如果再这么恣意任性的跑到月氏,闹出类似先前的事,你这个边关守将,就不要当了。” 这句话的威胁很大。崔滁本就是旁支子弟,仗着自身出众才博得一点功名,要是真为此丢了官衔,那他这一支算了完了。 崔滁被这话说得一愣,他突然站起来一拜到底,“末将谢七皇子指点,末将这就回玉门关,非召不出。” 他大踏步而去,没有争吵也没有哭闹,他喜欢的女人有自己的命运,他崔滁有自己的家族使命,他们在命运面前,似乎都渺小得太可怜。 崔滁就这么走了,留下剩下的人各自沉思。 还是萧启打破了这沉寂,他又问:“月氏国内,目前谁争储最有希望?” 卫一道和苏云修面面相觑,都意有所指的看向萧千辞,萧千辞心里一跳,她起身离开:“你们谈你们的,我不想听。” 萧启阻拦道:“慢着。” 他拉着萧千辞的胳膊,硬是让她坐了下来,“你不小了,不要觉得所有事情都跟你没关系。” 萧启这样说,苏云修和卫一道想要瞒着的想法自然破灭,苏云修瞥了眼萧千辞又迅速移开,轻声说道:“除了虞支漠涂,目前九王子虞支赫义,希望最大。” 萧启‘哦’了一声,“虞支赫义?说来听听。” “虞支赫义出身不高,母亲是五大部族里都密供奉的美人。他母亲早逝,只有一个弟弟相依为命。月氏王之前对他甚不在意,常年将他遣去别国作为质子,他七岁到十四岁在金陵为质,十四岁到十八岁在匈奴为质,直到去年才因匈奴战败被遣送回国。” 卫一道声音平平,公事公办的叙述着贺长离的生平往事,“此人机心帷幄,善用机会,又因常年受辱所以极其懂得隐忍,从我调查的情况看,他多年受大王子打压,竟还能培养势力保护自己和弟弟,可见其人有一定的手腕。” 萧启笑了一笑,看向萧千辞,“这么说,倒是个可塑之才。” 萧千辞与他直视,眼中烁烁光芒,似乎点燃了一个小火把,她霍然而起,令萧启一惊:“你干什么去?坐下听完。” 萧千辞环顾一圈,见他们都盯着自己,他们想把一切都明剖在她面前,让她认清事实。 萧千辞一握拳头,“我不要听,我不想管你们这些破事!” 她跑了出去,在驿馆游荡一圈,又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她想起贺长离曾经去过的河边,便驱着马儿去那边散心。 她坐在河边,看着偌大的充满异域风情的蓝城,张扬又奇诡。 来月氏已经几个月了,期间她也逛过不少地方,可是当她静下心打量这座都城的时候,她还是觉的陌生。 白墙穹顶,这里的女人们需要蒙纱出行,需要穿宽大臃肿的袍子遮住曼妙的身姿,舞女们却可以露出肚皮…… 男人以蓄长须为美,喜欢浓厚的熏香…… 这里的早晚很凉,中午又很热,这里雨雪极少,不像金陵四季分明。 萧千辞想着想着,便开始想起金陵城。 她喜欢金陵城鳞次栉比的街坊,喜欢在宫中鼓楼看万家烟火,喜欢在早春的薄暮轻雨,酒肆楼台皆隐入雾里宛若仙境,喜欢打马出行去秋猎,围场边栽了一圈红枫,乍一看火烧十里……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月氏,她愿意留在月氏只是因为一个人。 她想着想着便忍不住哭了,把头埋在膝盖里,小声难耐的抽泣。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从背后拥了过来,轻柔的将她拥入怀里,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谁惹我的小美人了?” 萧千辞不搭话,贺长离只好绕到她跟前来,和她一起坐在地上,拔了根草逗她,“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 萧千辞还没从刚才的思乡情绪中缓过来,她一抽一抽的,眼眶通红,瞧着眼前这个取笑她的男人。 她想起卫一道说的,那个从七岁就被外派去别国为质的小王子,这个隐忍聪慧处境困苦的小王子,似乎都跟她眼前这个明媚调笑的男子恍若两人。 她定睛瞧着贺长离,小声的说:“我真的,很想你。” 贺长离的眼睛弯弯,他的蓝色眼眸仿佛一颗宝石镶在 分卷阅读52 其中,熠熠生辉。 他屈指在萧千辞鼻翼上轻轻一刮,“我也想你呀,可是最近实在是太忙了。” 他在萧千辞身边躺下,望着蓝天白云,他舒展开身子,觉得此时此刻才是独属于他的时光。山河岁月,美人在旁。 “我父亲写了信过来,要我立刻回家。” 萧千辞尽量平静的说道。 她在试探,想得出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贺长离的眼睫轻飘飘颤了一颤,看上去就像被风吹了一下毫无预兆。 他心底千万波澜,他既然知道萧千辞就是金灵公主,当然也知道,她口中的父亲就是梁帝。 在他们相处的这些日子里,萧千辞一直回避谈回家的事情,于是他也当不知道,一次次逃避。 可是逃避只能暂时的,他们终究要面临这个问题。 她是大梁千娇万宠的嫡公主,而他是外族小国刚有点起色的庶出王子。他们之间的身份地位,隔了千重万重山。 正如霍律伊所说,他们之间的感情本就悬殊。是金灵公主为了他放弃故土来异乡当个王后,还是他抛弃这儿的一切去大梁做个驸马? 就算他俩愿意,大梁皇帝可同意?贺长离又是否割舍得下弟弟?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将来爱的难舍难分,不如早点分道扬镳。 可贺长离知道,他不舍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舍不得,明明他与萧千辞才处了短短几月,明明早前接近她都是有目的的…… 贺长离脑海里百转千回,想了一千个一万个求她留下的话,最后全部咽下。 他睁开眼,望着萧千辞的眼睛,平静地与她对视:“你想回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选择 “我、我不知道。”萧千辞眼神闪烁,移开了她的目光。 思念故土,思念金陵的人,却又放不开眼前的他。 牧羊人晚归,又哼唱着他的歌:我心爱的姑娘哦,你在何方哟,我还在等着你啊,等你回来啊,我心爱的姑娘哟…… “我父亲很宠我,从前只要我想,他都能满足我的愿望。可是他年纪大了,我舍不得离开他。” 萧千辞目眺远方,暮霭沉沉,蓝城的夜幕总比金陵来的晚些,那一望无垠的荒漠,月牙儿才露出了个头,又悄悄隐匿到云中。 灰蓝层云,与昏红的夕照融在一起,像一副恣意泼洒的墨盘。 蓝城也有其独特的瑰丽,蓝城是贺长离的故土,家乡。 萧千辞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荡起卫一道说的话,贺长离颠沛流离,在异国他乡度过了自己少年时光。 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机会,有了能改变处境改写命运的机会,却要求他跟自己回金陵,不觉得过分吗? 因此萧千辞不敢说,不敢告诉他自己公主的身份,更不敢问他在月氏和她之间,到底选择谁…… 贺长离把她脸上的神情一一看在眼中,她明明是那个任性跋扈的公主,明明是个遇事只凭自己心意来的主儿,却在这样的问题上选择缄默,选择尊重。 到底是太愚蠢,还是太懂事? “曾有人说,你是大梁的贵女,我不该招惹你。”贺长离自嘲一笑,竟是将心底往事托盘而出,“可我心高气傲,心想:凭什么大梁贵女我就招惹不得?于是我逗你捉弄你,和你打成一团成了朋友。” “再后来我们经历那种种,我多次推开你又多次不可自拔地沦陷。我曾想过未来,想过以后的安排。我总觉得未来还太遥远,哪怕只争片刻的缱绻,也足够了。” 贺长离转头看向怔怔瞧着他的萧千辞,温柔的去牵她的手,嘴角上扬勉强勾出一个笑容。 “千辞,我不敢将你强留在我身边,我亦没办法做到完完全全抛弃这里的一切跟你回金陵。但是,你可不可以等我,等我处理完了这一切,我们再一起……”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骑飞尘奔腾而来,有个月氏侍卫大喊。 “九王子,大王急宣。” “何事?” 侍卫叽里咕噜说着萧千辞听不懂的话,贺长离脸色立时变了。他知道萧千辞身边一直有暗卫跟着,跟她草草说了两句,然后便跟着侍卫急匆匆走了。 萧千辞目送他上马扬鞭远去,那句未说完的承诺,也如同夕阳,落入西山。 她在河岸边坐了一会儿,不声不响地盯着太阳,眼睛发酸发胀。忽然身边来了一人,咳了一声。 她转头看了一眼,眼泪还含在眼眶里,声音有点含糊,嘟囔道:“你来干什么?” 萧启在她身边并排坐下。他那皇子做派已印入骨髓,连坐姿都一板正经。 他问:“刚才走的那个,就是你的心上人?” 萧千辞怒目圆睁:“你跟踪我?!” 萧启不屑,“他走的时候我刚来,恰 分卷阅读53 好看到而已。” 他想了想,又不解地问:“他有哪点好,苏云修哪点不如他?” 以前在金陵的时候,萧千辞最不喜欢他,所以两人从没好脸相对过,但在异国他乡相对无言,两人身上躺着一样的血,那防备心居然消散了一大半。 “云修哥哥哪里都好,可我就是不喜欢他。” 萧启回想萧千辞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生,总觉得上苍偏心。 萧千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越是顺着她她越喜欢,所以苏云修成了她唯一看得上眼的世家子弟,所以最纵容她的三哥成了她的好朋友。 可那个月氏国九王子有什么本事,竟也能令萧千辞这么牵肠挂肚,难道他会比苏云修更包容更宠爱她么? 也不担心女孩子一个人孤身在外是否安全就离开,当真大丈夫? 萧启偏头瞧着他这妹妹,明明几个月前还是一副娃娃样,没心没肺,短短几个月过去,眉宇间竟镌刻了几分哀愁。 他们那冷漠薄情的父皇,毕生亲情都给了这么个丫头,要是知道萧千辞为了一个异域男子如此茶饭不思,不知该怒成什么样子。 萧启道:“他可知道你的身份?” “不知道。” “万一知道了呢,你怎么办?” 萧千辞转过头来,拧眉,“什么意思?” 萧启从身边拾了块石子,掷入河流中,溅起一小片波澜。 “你如果非要一个庶出王子做驸马,父皇拗不过肯定依你。但是你要是要一个月氏王做驸马,你让父皇怎么办?或者,你让你的心上人如何选择?” 萧千辞不是没想到这一层,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快,她皱眉道:“贺长离只是庶出王子。” 庶出王子,没有继承王权的资格,跟正统出身实力强大的虞支漠涂相比,仍有很大的差距。 “那又怎样,多事之秋,废立只是一瞬间。”萧启满不在乎,“十年前大哥也坚定不移地认为他是未来的天子……” “够了。”萧千辞冷声截断了他的话,她转过头去不看萧启,抱着自己的膝盖,“我不想了解你们之间的事。” 有权力的地方就有争斗,王室内斗在哪里都一样,更别说梁帝有七个儿子。 他们的大哥,太子仍然是正统嫡长太子,但是下面兄弟们的优秀,仍然让他感到威胁,迫于梁帝的铁腕和强势,皇子们的倾轧都不敢放到明面上罢了。 萧千辞什么都知道,她甚至还知道哪个哥哥宠自己是真心宠,哪个哥哥是带着目的的讨好。 萧千辞不想参与他们,也不想了解。她更不想成为一代传奇公主,像自己的姑祖母和姑母那样留名青史。她只想好好的和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安安稳稳的做一世富贵闲人。 “你不想了解,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萧启轻飘飘的说,丝毫没有感同身受的同情心,“我们还回到刚才的话题,若是那虞支赫义选择了王位,你怎么办?嫁到月氏当他的王后么?” 萧千辞一愣,继而她抱住了头,“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不知道。” 萧启淡淡的看着她,心道:傻妹妹,你这不是已经做出了选择了么。 由于七皇子的到来,大梁使团上下变得格外慎重,连内外的护卫都提高了警惕。 可是再也没有人苦口婆心的劝萧千辞回去,就连一开始声称要绑萧千辞回金陵的萧启都没再提过回去的事。 不知道是他们都默认萧千辞不肯回去,还是有更重要事要处理。 西域各国陷入了内乱,乌孙王以月氏大公主妇德有失、致使乌孙蒙羞为名,遣回大公主所出王子,宣布休妻。 月氏王垂死病中惊坐起,又惊又怒,派人宣战乌孙,看样子是要收服这个不听话的小弟。 乌孙王拒不认错,还向匈奴借兵数万,大战一触即发。 萧千辞听到这些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 这乌孙王也是滑稽,这么多年的夫妻说休就休,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说不要就不要了,男人的面子这么重要的嘛。 萧韵的伤还没好透,萧千辞担心不过,便又伪装成大宗师的弟子进宫探望。 秋深了,月氏早晚寒凉,萧韵的寝殿里早早熏了炭火,他们这圆顶穹隆的设计,使得整个屋内密不透风,萧韵双颊通红,精神不振,全不似之前妍丽娇艳,身子虚弱得要人搀着才能起身。 大宗师命人把萧韵扶到院中,找了处开阔的地方诊脉,她们姊妹俩也好方便说话。 萧韵靠在软榻上,对眼眶通红的萧千辞笑了笑,气若游丝:“怎么了,我又没死。” 萧千辞眼泪吧嗒掉落,她那天见过萧韵口吐鲜血的模样,真是命悬一线要多吓人有多吓人。后来卫一道回禀说萧韵性命无恙,她才安心下来。 可是这样的萧韵,未免也太惹人心疼,形容枯犒,整个人失却光泽。 也是,那杯毒酒怎么也是至毒之物吧。所以才会让萧韵狂吐鲜血,那样在鬼关门走 分卷阅读54 了一遭。 苏云修说这样做是为了她,所以那杯毒酒是不是虞支明月下的还有待商榷。阴谋阳谋听说了不少,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时,还是格外的触目惊心。 萧韵有话要与大宗师说,他们俩不约而同的让萧千辞回避。 若搁在以前,她定然不肯走开。可是经此一遭,她突然长大了不少,知道不用强求,知道有时候糊涂更加幸福。 萧韵派了个心腹婢女带萧千辞在寝殿转悠,婢女不敢怠慢,带萧千辞去了前殿。 她命人做了些大梁的点心呈上来,那是梁宫里正宗的做法,软濡清甜,滑而不腻。萧千辞想念许久,不免贪吃多尝了几块。 她刚咽下一块,忽见殿门处一个身影一闪,有个小少年抬脚走了进来。 他约莫十来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玄色袍子,头发编成小辫子绑在脑后。鼻梁高挺,五官深邃,眉目幽深。 巧的是,那双蓝色眼眸,和贺长离如出一辙。 萧千辞犹疑问道:“你是?”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看的朋友,可以给我留个评鼓励一下吗 ☆、不甘 那少年怔在原地,似乎并不懂她问的话。 宫女急急跑了过来,先是给门口的小少年行了个礼,然后又同萧千辞解释:“这是十二王子,讳名都鲁。” 萧千辞一顿,她亲切地向他走来,“你就是贺长离的弟弟吗?” 都鲁懵懂的看着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旁边有女官翻译给他听,他听罢咧嘴笑了,说:“我知道你,哥哥喜欢。” 萧千辞听罢女官传达的意思,双颊一红,羞赧道:“他跟你说起过我么。” 都鲁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个木刻的雕像递给萧千辞。那雕像刻的是一个人,那人五官深邃,嘴角含笑。当真栩栩如生,十分逼真。 萧千辞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贺长离,当下欣欣然收下了都鲁的礼物,对他说道:“谢谢,改日我也送你一个大梁的宝物。” 她把木像收好,还想多问都鲁几句,忽然萧韵的婢女回禀道:“娘娘受不得长时间坐着,请姑娘过去早早叙完,好让娘娘早点歇息。” 婢女又对都鲁说:“娘娘说今日身子不适,十二王子不必探望,早些回去歇着吧。” 都鲁应声,磕了个头就要离开。萧千辞也急匆匆赶去见萧韵,她走到内殿时回头瞥了一眼。 都鲁正站起身,朝她的方向望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一股诡异又奇怪的感觉莫名爬上心头,萧千辞感觉到既熟悉又害怕,仿佛她早就见过都鲁似的。 萧千辞匆匆在脑海过了一遍,实在没能想起来与都鲁有什么交集,她摇摇头走远了。 萧千辞过来时,萧韵已遣退了所有人,要留她说体己话。 梁王室众宗女中,比萧韵有才有貌的不在少数,只是谁也不似她这般孤傲。萧千辞从前跟她也不太玩得来,反而是此次月氏之行,才因愧疚之心变得亲密起来。 萧千辞走过去,坐在她榻边,擦脸贴在她她冰凉的手上,“韵姐姐——” 萧韵难得如此温馨,任她依偎着。时光太匆匆,这一世总是争斗来争斗去的,她竟不知自己也有别人依赖的时刻。 “等我回了金陵,我要让父皇下旨补偿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萧韵笑了一笑,忽然想起曾经父亲说过的话:皇帝?皇帝为了他的江山永固,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为了江山社稷,大梁需要和亲公主笼络西域。为了至上王权,可以坐观子女相残。 而这天真的公主误以为,仗着父亲的宠爱,就能越过皇权。 这世上任何事情都可以分个高低,唯有权力,是凌驾于万物之上的。 在权力面前谈感情轻重,无异于以卵击石。 萧韵忽然瞥见她袖中那木雕像,微微皱了皱眉头。 很快又舒开了,她笑问:“你说我要什么你都给我?” 萧千辞的小脑袋一动,她蹭了蹭,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萧韵抽走手臂,在萧千辞诧异的眼神里,缓缓的说,“那如果我说,我要贺长离呢?” 萧千辞蹭来蹭去的小脑袋顿住了,半晌,她才缓缓抬头,脸上已不复方才的娇柔。 她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解问道:“为什么,你、你不是喜欢崔大哥吗?” “从前我是喜欢他,但是他不能带我离开,我依然需要嫁到月氏,所以我便不再喜欢他了。” 萧韵平静的与她对视,此刻她的脸上还是含着笑意的,可萧千辞却怎么看都觉得陌生,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不出差错的和亲公主,月氏的新阏氏。 她甚至,猜不透萧韵话里几分虚几分实,到底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有那个心思…… 明明前些日子她还和崔滁纠缠不清,明明崔滁也对她情根深种,怎么突然就扯到了——她的贺 分卷阅读55 长离。 萧千辞抿了抿嘴角,声音微哽,“为什么是他?” “因为我想要继续做月氏的阏氏,我想要嫁给他。”萧韵轻飘飘的说,她凝视着自己可怜的妹妹,一句一刃地割开这段感情的真面目。 “我知道贺长离喜欢的是你,可是我要做月氏的阏氏,只有他可以帮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思的帮他?哦对了,你还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中毒?那是因为虞支明月握住了他的把柄,我没办法只好这样帮他……” 萧千辞是失魂落魄离开月氏王宫的,回了驿馆,还是魂不守舍,把自己关在屋里一言不发。 “他欠我一条命的恩情,说将来必定报答……” 萧韵的话仍在耳边萦绕,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簌簌落下。 屋门被刘长松拍得震天响,圆脸少年急得不行,“千辞你怎么了?你快出来呀大家都很担心你。” 苏云修也焦急地等着,“千辞,你先出来好不好?” 萧启到了的时候,萧千辞的门口围了一大堆人,个个心急如焚却不敢轻举妄动。 连破个门都不敢?呵,当真娇恣到了极点。 他嗤笑吩咐:“都散了吧。” “可是公主她都一天……”苏云修不放心。 “不管她。”萧启瞥了眼昏暗的门扉,“她要耍小性子就由她去。” 苏云修被萧启拖去喝酒。 他们二人在金陵城交情尔尔,苏云修不是勉侯苏家的嫡长子,偏偏得金灵公主青睐,身份很是尴尬。 在众人眼中,他是盛宠公主的未来驸马,但金灵公主身份太特殊,因此谁也不会轻易拉拢这位未来驸马,谁也不会轻易得罪他。 萧启与苏云修,也是这样泛泛之交的关系。 但此刻异国他乡,举目无亲,不免将那些在深宫高墙内的警惕松懈几分,只当眼前人是个同龄青年。 夜幕早已降临,月氏的夜比金陵冷许多,众星拱月,那圆月高悬不胜寒意,又仿佛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月华如练,泛着幽幽冷光,与一地霜白相辉映。 秋深了,驿馆的小院凉亭一盏孤灯影影绰绰,烛火幽微。 苏云修借酒浇愁,早已酩酊。 萧启看着眼前喝酒如灌水的人,抓起酒壶给自己满上,摇头轻叹道:“你当真情根深种?我原以为你并不喜欢她。” 苏云修伏在小石桌上,袖子边一圈水渍,他直接抓起酒囊,一饮而尽。 他们都这么说,萧启这么说,暗香也这么说。 原来他们都以为,他不喜欢公主。 可他明明很用心去爱护她了啊,从小到大,无微不至,无一不从。 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是未来的驸马,做到了一切驸马该负的责任,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觉得自己还不够爱她? 难道说,千辞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才……亲近又疏离么? 萧启劝道:“云修,我好歹也是千辞的哥哥,自幼养在皇后殿中,跟千辞也算熟悉,恕我说句伤你的话,你之前确实并不懂男女之爱。” 苏云修戚声道:“那怎么才叫爱,那样给她挡箭才叫爱么?那么贺长离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萧启听了这话,也不恼,只悠悠地摇了摇夜光杯,莹光烁烁,月似杯中影。 他淡淡道:“论爱护他贺长离比不上你,论知心你又比不上他。云修啊,人心可以好来捂热,但再久那也不是爱,只是感动。” “你扪心自问,如果没有贺长离的出现,你至于为此伤心么?你不过是恨不过自己多年爱护的女孩儿喜欢上了别人,觉得不甘罢了。你也知道自己将会是驸马,没尝过失去的滋味,所以也从不知道更近一步的索取。再细细想想,这些年为她鞍前马后的,换了任意一个能入她眼的世家公子,谁做不到?” “我这傻妹妹稚嫩不通情.事,但她能感觉到你不是非她不可。所以等她遇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贺长离,那个稍稍为她付出一点点的男子,她就无可救药的陷进去了。” 萧启一副看透红尘的模样,“可怜你现在才启蒙,为时已晚。” 苏云修恨恨拎起一袋酒,大口饮酒,只想一醉方休。 翌日清晨,把自己关了一天一夜的金灵公主总算是开门了。 她眼下一片青灰,看上去并没有好好休息,不过眼神清亮,烁烁有光。 暗香在门外守了一宿,见状欣然迎来上来,“公主您可算出来了。” 萧千辞敛声道:“你去命人来与我梳洗,再派人去通知卫一道,就说让他想法设法,带我进月氏王宫一趟。” 暗香诧异:“您昨日不是刚从王宫回来么,又去王宫做什么?” 萧千辞没有回答她,只让她去办,她狐疑了一阵,只好讷讷而去。 很快卫一道就赶了过来,问了同样的问题。萧千辞仍是不说,他没法,又去请示萧启。 萧启和苏云修昨日夜饮, 分卷阅读56 头疼得厉害,挥挥手让他自己看着办,卫一道苦不堪言。 金灵公主催促着,他不得法,只好再借大宗师的名义,说要带中原名医替无忧公主再诊,这才正大光明地得了通行令。 卫一道同暗香并两三个乔装打扮的暗卫明着护佑萧千辞进宫。 为免出差池,他们还派了几路高手隐在暗处。 之前公主遭遇的种种突发情况太可怕了,可不能再来一次了。 可惜,命运偏爱玩笑。 于是怕什么,来什么。 ☆、消失 从进月氏王宫,到送萧千辞进中宫阏氏的大殿,这个过程都没出什么差错。 可是,撇了她的众暗卫,独自进去和萧韵议事的萧千辞,在一个时辰之后不见了。 更严重的是,月氏的阏氏、大梁的和亲公主萧韵,也不见了。 众人一时大乱。 要知道,卫一道亲自带人守着,根本不可能有哪路高手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掳走这两人而无所知。 一日之内少了两名公主,卫一道的心情简直比当日亲眼看到两公主落水的刘延刘大宗师还要糟。 可惜他们还不能硬搜。 这毕竟是月氏的王宫,纵然走失的是他们大梁的公主,他们也不能大招旗鼓。 一来容易暴露萧千辞的身份,而来容易惹月氏王室生疑。 你梁人可以身份贵重,享受上国来使的待遇,但是你不能无视当地主人。 若大梁人连搜查宫殿都能这么随心所欲,那么事情的严重性,两国的邦交就不止是少两个人这么简单了。 卫一道恼得头疼,这时恰好遇到来给阏氏问好的虞支都鲁,他迅速想起了他的兄长虞支赫义。 对,找贺长离。 贺长离如今在月氏有几分权势,他又与萧韵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害关系,定会帮忙搜查。 卫一道很快派暗香找到了贺长离。 贺长离听说这两人在卫一道的眼皮子底下丢失,也是大惊,立刻赶了过来。 月氏王重疾不起,虞支漠涂又被禁足思过,如今只有他有权力出入中宫行调派遣令。 不过他虽有几分小权,却都是仗着萧韵的月氏王面前的蛊惑而获得的。他亦不敢大张旗鼓地闹出“阏氏”消失的说话,于是先派了心腹搜查中宫。 卫一道忧不过,令手下几人跟进去搜查,却一无所获。 “怎么样?” 那几个好手齐齐摇头,“没有发现密道。” 卫一道心急,“也没有发现密室之类可以藏人的地方?” “属下们都搜过了,都没有。” 卫一道焦心不已,这就奇了怪了。他与一众高手守在殿外,没听到歹人强掳她们的声音,那就应当是从宫里的密道带走了。 但是如果宫里并无密道,且无可藏人的地方,那么那两个大活人去哪儿了?难道凭空消失了? 那边贺长离也是心烦意乱,正在一一审问下人。 “你最后一次见阏氏娘娘是什么时候?” “就在一个时辰前,娘娘要和那位中原来的姑娘单独说话,就让奴婢下去了。” 贺长离皱眉:“这一个时辰,你们都不曾进去侍奉么?” 那洒扫婢女唯唯诺诺应道:“娘娘说了,没有她的吩咐谁都不准进来。期间奴婢是想送茶水进来,但听见里面在争吵,有打砸器皿的声音,奴婢怕惹娘娘生气,就赶紧离开了……” 贺长离扣押了女仆令不许声张,然后来与卫一道商量。 卫一道当然是急不可耐,可是中宫已经搜了一圈,这样只有可能两名公主是被歹人带出宫了。 偌大的月氏,人生地不熟连语言都不同的两个弱女子,现在是什么的处境? 他不敢想,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得请贺长离继续在王宫悄悄搜查,然后回去请示萧启了。 贺长离自然也不敢闹大,他派遣心腹悄悄去搜罗,自己越想越不对劲。 萧韵身边的婢女多数是从中原带来的,那老东西又在她身边安排了不少得力护卫。怎么会被歹人悄无声息地掳走呢?更何况那殿外还有绝顶高手卫一道守着。 再说,歹人既然有这能力能掳走她,为什么早不办晚不办,偏偏在萧千辞过来的时候动手? 难道…… 贺长离心下一惊,难道那歹人的目的竟是萧千辞? 这个念头一冒上来,立时惊起一身冷汗。 他连声喝道:“去看一下大公主何在。” 立刻有下属应诺而去,贺长离坐立难安努力回想这几日的每一个细节。 目前萧千辞的身份,只有他和霍律伊知道。霍律伊早回了匈奴自不会多话,但那虞支明月当日“毒害”萧韵后被禁足,又被刘延苏云修他们派人偷偷灌了哑药后疯疯颠颠……很难说她会不会故意或无意间透露出什么…… 分卷阅读57 过了一会儿,下属来报,说虞支明月仍然疯癫待在寝宫里,并无异常。 贺长离松了口气,随后更加纠结。如果不是虞支明月,如果萧千辞被掳只是个意外,那背后推手到底是谁? 他思索出神,不知不觉遇到了两个不待见的人。 月氏的五王子和六王子。他二人一向是依附大王子的,只是大王子近来频频被禁足思过,是以这二人也不像之前那般嚣张狂妄。 五王子不阴不阳道:“哟,这是谁啊,瞧着挺眼熟。” 六王子顺势接过话头:“五哥眼神不好,这可是父王和阏氏眼前的红人,是咱们的九弟啊!” 五王子‘哦’地一声拉长了声音,故作诧异:“九弟既然是大红人,怎么有空在这闲逛?我还当那中原来的女人,一刻都离不开你呢。” 贺长离得萧韵青睐,宫里难免有些嚼舌根的传他们有些首尾。贺长离也不放在心上,只对他们侧了侧身便要离开。 他这丝毫不在意的态度惹怒了那两人,那五王子咬牙咒骂:“凭借女人上位的杂碎,还真把自己当回事,等着瞧吧,我看你这回嚣张到几时!” 贺长离冷嗤一声离开了。 回到寝殿,心腹下属还是没能搜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他的心沉到了水底。 傍晚用餐时分,虞支都鲁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未成形的小木雕。贺长离在一旁看了会,心底烦闷得很,“都鲁,阏氏娘娘不见了,你知道吗?” 虞支都鲁抬起头,他可能不知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只是怔愣的看着他的哥哥。他们兄弟两长得很相似,那双同样湛蓝的眼眸底,闪出几分迷茫。 贺长离叹了口气,“算了,你又知道什么。” 他说了这句话便低下头去,忽然听见虞支都鲁蓦地说了一个词,“五哥坏!” “什么?”贺长离一顿,试探这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六哥坏。”虞支都鲁仿佛听不懂似的,又说了另外一个词。 贺长离抓着他急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阏氏娘娘在哪儿吗?” 都鲁似乎被他哥吓到了,只是摇头,嘴里嘟嘟囔囔一个劲儿的说“五哥坏”“六哥坏”。 他本来就是个心智不全的孩子,偶尔一阵好一阵坏的,但都鲁从来不撒谎,所以他一直说的五哥六哥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那两人对萧韵图谋不轨所以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吗? 再联想到下午那两人的嘴脸,贺长离有些明晰起来。 那两人向来是踩高爬低的软骨头,之前贺长离得势时,他俩虽看不过眼,但从不敢有任何挑衅的行为。今天下午这样当面辱骂,倒像是他们知道贺长离一定会势败一样。 而且贺长离一向只替萧韵防着大王子,却忘了这两王子出身也挺高,在王宫内也小有权势。若真是他俩设计安排人手绑走萧韵,倒是真有这个可能。 他想了一想,便又去中宫找线索。 虽然卫一道的下属们已经搜过一边,但他总觉得似乎漏掉了什么。梁人不懂西域的构造,忽略了一些藏人的地点也不无可能,比如地窖冰窖什么的……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拔足奔向中宫。 冰窖,对!冰窖。 中原四季分明,大梁宫殿夏日为了降温,都是取冰块置于兽首金器中以便散热,冬日才燃火龙。 而月氏常年燥热,便是冬日的午时也会有高温时候,为了及时避暑,凡贵人宫殿下必藏有冰窖,以便及时取冰降温。 既然没有人能在卫一道的防守下逃出去,那么萧千辞和萧韵必然是遭了殿内人的暗算。 殿内能让二人不设防的只有婢女,但即使力气大的粗使婢女,想要要把两个弱女子藏起来也不是易事。她肯定来不及送出去,只能先将人藏起来! 阏氏丢失一事被贺长离压下了,奴仆都被扣押,此刻中宫周围都是他的心腹,他没跟任何人解释,直接冲进了主殿下的冰窖。 一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心里一咯噔。 时间太长了,又是极寒之地。如果歹人真的将她们绑到这里,那她们两个弱女子生还的可能性非常小。 贺长离内心纠结不已,一方面想尽快看到她们,一方面又生怕被自己猜对。 无忧公主是在夏日炎炎时到达月氏的,月氏王为了取悦这位中原公主,极尽奢华,连同她主殿下的冰窖都比其他妃嫔的大许多。 贺长离不过待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觉得彻骨生寒。他四周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两人的身影。 想来是他猜错了,他松了口气,又失望又庆幸。 正当他要出去时,忽然余光一瞥,瞧见整齐的冰室里,西北角有些碎冰屑,沿着那些碎屑看上去,那里的冰块似乎有被人挪动的痕迹。 他眉毛一蹙,拢紧外袍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佛系更文orz 分卷阅读58 ☆、密道 果然不假,等他吃力地挪开那冰块以后,赫然在冰块后面发现一道暗门。 那暗门并不十分重,只是冰得很,贺长离用外袍边角拉开门,随即发现了密道。 他大吃一惊,月氏宫殿的冰窖都建在地下,除了殿内的仆人运送,再不许旁人进出,是谁竟然在中宫阏氏的主殿下修了一条密道? 只是他现在顾虑那两人的生死,来不及考虑其他,没有丝毫迟疑就踏了进去。 密道很长,也很暗。幸好甬道里不时有夜明珠照耀,他才不至于磕到碰到。 他计着步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密道太长了,长的让贺长离怀疑是不是有人与王宫中人暗通款曲。他一边搜罗那两人的下落,一边思索:谁会挖这么长的一条密道,还瞒过了月氏王的眼睛? 中宫原本是先阏氏的主殿,先阏氏病逝后多年未有新主,直到萧韵到来。 但萧韵受月氏王宠爱,也有大梁庇护的势力,应该不至于挖一条密道做后路。而且看样子,这条密道早已陈设多年,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其背后主人若非大王子,贺长离再想不到第二人。 他走了好一阵,终于似乎看到了尽头,那一处有微光照入,还有细微的人声。 贺长离将手按在怀中匕首上,屏声向着声音的源头走去。 “来人啊!” 那声音微弱到不行,贺长离已然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几乎毫不犹豫冲了过去。 果然,那是一方深坑天井,头顶渗入点点微光,四面漆黑的墙壁如铁桶般布满了锋利的尖刀,萧韵仰躺在地,萧千辞却跪坐在一旁,有气无力的呼救。 听见有人来,萧千辞警醒回头,她迎着光看不清脸,等到看清了来人,几乎喜极而泣,立刻哭着扑到了贺长离怀里:“是你吗?真的是你,你来救我们了?” 贺长离紧紧搂住她,那种绝望之际又露出希望的感觉让他满心满腔都是欣悦,他亲吻她的额角,斩钉截铁,“嗯,我来找你们。” 他摸了一把,感觉到萧千辞身上冰得厉害,便解下大氅扣在她身上。萧千辞绝处逢生又得情人怜爱,一时忘了那些困苦和艰辛,胸腔盈盈皆是满足。 缠绵过了,她才猛然回神,解下了贺长离给她的大氅,连忙盖在萧韵身上,“姐姐大病未愈,该给她才是。” 贺长离低头看地上躺着的萧韵,他眉毛一皱,想起了正事。于是用大氅包住萧韵,问萧千辞:“当务之急是要先出去,我背她,你可还能走动?” 萧千辞点点头,贺长离就将萧韵背了起来,示意萧千辞紧跟着他,他打算从来时的地道回去。 密道并不宽敞,萧千辞跟在他后面,总是会不停的被撞到。贺长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背着萧韵,为了防止萧韵受伤,他腰弯得很低。 这样的姿势使他格外吃力,不过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你还好吗?”萧千辞问。 “还好,我撑得住。” 其实他心里也有点虚,按着他来时记的路,他们此刻不过才走了密道的三分之一。不过转念一想,能找到她们总归是好的。哪怕歇一歇再走,也能在天亮之前带她们回宫。 他刚刚有了这个念头,忽然觉得一阵微弱的气流用来,隐隐约约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谁?!”贺长离喝道。 除了绵延而去的回音,无人应答。萧千辞在他身后,颤声道:“没有人啊,你会不会看错了。” 贺长离不答,他浑身紧绷,随时准备迎战。 他刚才那一声不小,按理说遇到石壁会有回音,为何前面那处回音那么小?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他将脚下石块往前一踢,又道:“谁在那儿?” 那石块裹挟了一定势道,冲着前面而去,却传来碎裂的声音。 果然! 贺长离回神猛地后退,岂料那人更快,出手如电,就向着贺长离的脖子。 他闪身一避,躲开了黑衣人的致命一击。但是他身上背着个萧韵,他怕伤到萧韵,拳脚间便受了许多束缚。 他将萧千辞往后一推,“快走!” 说完他托扶着萧韵也要逃离,黑衣人岂肯罢休,伸手就抓向萧韵的肩。贺长离自然不肯相让,握住萧韵的手臂扯回。 萧韵肩上的衣服呲拉一声被撕裂,双方都使了一定力量,所以连带着抓扯到萧韵的肩。 昏睡中的萧韵也耐不住这疼痛,闷吭一声。 那黑衣人迟疑了下,好像对她有点顾忌。 黑暗中看不清神情,但贺长离显然从他放缓的动作中猜出了意图。也不刻意护着了,就拿萧韵当挡箭牌背在身上往回跑。 刚才交过手,那黑衣人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上,在密道里他受俩女子掣肘不能施展拳脚,如能将他骗到那天井开阔处,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贺长离边走边撤的意图 分卷阅读59 显然被黑衣人看穿了,他终是不耐烦再陪他玩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也不顾着萧韵了,出手狠辣,直冲着他背上那娇美人而来。 贺长离岂能容他真的伤了萧韵,他单手与之迎战,一手死死护着萧韵。忽然那黑衣人趁着贺长离不备,一掌冲着萧韵而去。 贺长离大惊,忙迎身去挡。 但这一掌是虚势,黑衣人只为了抓到萧韵,等贺长离露出马脚,让开庇护的保护圈,才到了他真正动手的时候。 他一手抓住萧韵,一手从袖中摸出一物,猛地向贺长离射来。 贺长离连忙用衣袖去挡,一晃眼的功夫,黑衣人已经带着萧韵消失了。 他闷吭一声跪地,擦了擦嘴角。 “你没事吧?韵姐姐呢?”萧千辞被他刚才一把推走,本着不扯后腿的想法早点离开。孰知跑了一会不见贺长离跟上,便狠下心回头来看,谁知一回头,就是这么个情况。 “放心,对方不想伤她。”贺长离抹了抹嘴角,“我们快走,以防他再来。” “噢噢。”萧千辞搀扶着他离开。 他二人想着回到天井处,谁知越走越远,竟好像与原来的道路叉开了。 “奇怪,我记得这条密道并没有岔口。” 萧千辞也诧异,但她记不得路,只知道这是一条圆溜溜只容一人可走的石凿地洞。 她想了想,“刚才我看到有颗夜明珠很亮堂,就想抠下来引路,但是刚碰到它它就缩进去了,会不会是碰到了什么机关?” 贺长离一愣,继而气笑,“你说你好好的,动那个做什么?!” “我、我只是想让你看得清……”她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 她也是好心而已。贺长离抿了抿嘴角,握住了她安慰说,“别怕,没什么好自责的,万一触到的机关,正好能走出去呢。” “也对哦。”萧千辞傻乎乎地自我开解,贺长离无奈一笑,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往前走。 此刻前路生死未卜,冗长的密道只有他二人。一路携手同行,探路未知,倒有几分天地间唯你我相依为命的意味。 越往前走密道越开阔,渐渐的密道可以容两人并肩前行。萧千辞在他身侧,被他扣到怀里。 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气息,那样灼热那样炽烈,仿佛有他在,自己万事都不用担心,仿佛跟他在一起,便是身死也值了。 “贺长离。”她声音轻轻:“要是前面是死路一条,你会后悔跟我死在一起吗?” 贺长离脚步一顿,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娇人儿。 不知为何,明明是黑暗中,萧千辞却感觉到他目光如炬,甚至仿佛能看到那双一见难忘的幽蓝眸色。 他笑了一笑,低头精准的在她唇边啄了一下。 “生同衾死同穴。如果今天注定命丧于此,那也不过是把这个时间提早了一些,有什么好后悔的。” “生同衾,死同穴……”萧千辞喃喃地念着这句话,有如一股力量打通了经脉,顿时理解了情这一字。 不是少女只想在一起的缠绵,也不是夫妻凑活过日子的敷衍,更不是皇家为了利益的攀结。 真正的情,应该是独钟一人,自始至终。 无论是二八芳华少女,还是八十无牙老妪,我都愿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与你——生同衾,死同穴。 萧千辞没心没肺的长这么大,第一次大彻大悟出一个道理,还是在这黑暗不知尽头的密道里。 她不知作何感想,内衷莫尝一是,竟小声抽泣起来。 贺长离讶异,调笑她道:“怎么了?难道是被我的话感动哭了?” “才没有。”萧千辞呜呜呜的擦眼泪,她感觉那个熟悉的爱挖苦人的贺长离又回来了,所以犟着脖子不肯示弱。 “肯定是!你一听我都愿意跟你一起死了,可不得感动哭?” “说了不是!”萧千辞懊恼,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好好好,不是不是。”贺长离笑着告饶,嘴上却依旧不留情,他挽着萧千辞的手,安慰她道:“天无绝人之路,万一前面就是出路呢?我可还想着与你成婚,与你生一堆孩子呢,别太丧气了。” “谁要给你生孩子!”萧千辞嘟囔,脸却唰的羞红。 见她情绪好转,贺长离便不再逗她。 他凝神往前走,渐渐的感觉出一点不对劲。 这条密道,似乎一直在往上走。他有个事情想不通,于是随口问萧千辞:“密道是挖在地底下的,但如果往上走还是不见天日,那说明什么?” 萧千辞想了想,猜测道:“山?” 贺长离咂舌,这密道竟然挖到山上了? 随后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月氏多沙漠,蓝城却建立在平原地区,按脚程来看他们也未能走出城,那这山必定是城内的。 蓝城内只有几座小山丘,他们现在在的会是哪一座? 贺长离凝神思索,仿佛脑海中出 分卷阅读60 现了一张蓝城的地图,按照他的大概划分,将城内的山丘一一筛选。 忽然,他心一紧,有点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萧千辞见他奇怪,问道。 “千辞……”他嗫嚅了下,有些凄然:“我大概知道,我们在哪儿了。” “真的吗?”萧千辞欣喜,“我们现在在哪儿?出得去么?” 她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答案,忍不住推推他,又问了一遍,“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啊?” 贺长离被她这一推终于回了神,声音染了些许苦涩,“在先阏氏陵墓。”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快乐鸭,愿你我永葆童心,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往事 贺长离说完这句就再也没有说话,一路情绪低沉,直到他们进入先阏氏陵墓中。 月氏多沙漠,王室贵族的陵寝多依山而建,平日里派侍卫奴仆守着,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贺长离不知道是谁将这密道挖到了先阏氏陵寝所在的师荼山,更不知道谁有这个能耐挖到师荼山里面。 反正现在贺长离和萧千辞就站在陵寝甬道里。 萧千辞不知道死人墓是什么样子的,躲在贺长离身后心有余悸地打量周围。 巨大的石墓门横亘在前面,上面刻满了她看不懂的图样,两边石柱上刻着月氏文字,她也看不懂。甬道上空有稀疏星光,看来是可以通风的。而身后山门被巨石堵死了,巨石前面一堆白骨。 萧千辞尖叫一声,浑身颤栗,她抓紧了贺长离的衣袖,紧紧往他身边缩。 “别怕,那些是工匠和一些陪葬的奴仆。”贺长离拍拍她手,对她解释道。 那些白骨争先恐后的扑在巨石上,想必死前经历了一番挣扎。白骨脚下有一堆箭翎,皆是铁制,只是箭头已经生锈,看来风化得挺厉害。 贺长离捡起一支铁箭,四处摸索。 “看来这条密道有时间了,恐怕在先阏氏还活着的时候就修成了。”贺长离试图找出开启墓门的机关,“不然谁会挖这么长一条地道到一个墓的尽头呢?” “只是不知道先阏氏这么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一边嘟囔,一边在墙壁上摸索。 萧千辞跟在他后面仔细查看,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忽然她指着石柱问,“你看那是什么?” 贺长离顺着她指的方向上望过去,那是矗立两边的石柱,上面刻的文字不过是月氏的铭文,大意是冒犯先灵必遭天谴的诅咒。 不过他眼睛尖,竟看到了石柱浮雕里的匈奴文字:“左三再三……” 他皱起眉毛,“上面那是什么?” “乾六中五。”萧千辞接着他的话说道,“是奇门之道。” 她眼神未曾移开,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说出了答案,贺长离轻飘飘的瞧了她一眼,嘴角不由弯起。 他的小娇人儿,倒不算是不学无术的跋扈公主。 贺长离的沉默,令萧千辞回神,她怕贺长离自卑,尴尬解释:“这是大篆,所以我认得。” 先秦大篆早已不适用,但是皇室祭祀大典需要沿用周公古礼,偶尔文书中会出现大篆,所以萧千辞也多少了解一点。 “可是,我不知道奇门的走位啊。”她开始厌恶自己曾经打马冶游不好好读书,嘟嘟囔囔,“你们月氏的陵寝,为什么要用大篆和匈奴文字结合做暗语?” “先阏氏是休密部族的贵女,心机深沉不输男儿。也许她在这陵寝中留下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害怕后人知晓,所以用汉匈结合的暗语阻住入侵者。只是没想到今日到来的人是你我,既知汉文又知匈奴文字。” 贺长离一面说,脚下一面踩着乱七八糟的步子,像喝醉了酒一样。 只听萧千辞在一旁吐槽,“怕人知道干脆封死了不留后路不就行了?真是愚蠢。” 她话音刚落,“咚”一声,巨大的石门处出现了一道裂痕,旁边有个小门轰然而落,砸起一地烟尘。 “咳咳!咳……”萧千辞被烟呛到,捂着脸不停地咳嗽,贺长离走完那奇门步数,将她拉到身边,“小心,可能有机关。” 他从地上捡了个石子丢向里面,果然,“嗖嗖嗖”,数道裂空之声,无数支箭羽左右横射,一时间黑压压一片阴沉。 萧千辞后怕不已,若不是刚才贺长离拽着她,她贸然进去,只怕此刻已被射成了个筛子。 过了好一会儿,动静才没了。贺长离不由嘲笑,“先阏氏也太大费周章了吧,竟设下这许多狠毒机关,也不怕先进来的是她儿子。” 萧千辞深以为然,两人手牵着手小心翼翼的踏了进去。 再进去就没什么周折了,陵寝按照月氏的宫殿格局而建,床榻桌椅皆采用玉器,周遭一派冷冰冰的迹象。 贺长离从进来后就不大说话,又像之前那样。 他能很熟悉的 分卷阅读61 找到主墓棺椁所在,但他显然对冰棺中的先阏氏无感,而是对她左侧的一个石棺材凝望许久,最后跪倒在石棺材边。 “她是?”萧千辞试探着问。 “是我母亲。”贺长离垂下眼睑,伸出双臂对这石墓行了个月氏礼。 萧千辞闻言大震。 贺长离的生母,竟葬在这里?葬在先阏氏的陵寝里,还用这么简陋的棺椁? 似乎感知到萧千辞的疑惑,又似乎多年秘密藏在心头想要一吐为快,他默默说道:“我母亲是都密部族进贡的美人,起初并未得到父王的宠幸,而是一直在先阏氏身边伺候。先阏氏诞下虞支漠涂以后,一门心思全扑在她的儿女身上,一时失了父王的心,才献出我母亲以便自己固宠。” “后来我母亲怀了我,又陆续怀了都鲁。那期间父王贪图美色对我们母子很好,连同休密部族都讨得父王欢心。先阏氏觉得我母亲背叛了她,开始忿恨,使计陷害我母亲。她要我母亲想奴仆一样侍奉她,对我母亲极尽羞辱,打骂……” 说到这里贺长离浑身发抖,手指掐进肉里,他眼睛通红,死死的盯着冰棺,恨不得把冰棺砸碎,将里面的毒妇拖出来鞭尸! 萧千辞看得心疼,她屈膝蹲下来,将他抱进怀里,轻轻的问:“后来呢?” 温软的身体就这么轻轻抱着,竟卸去他一身戾气,她就如同当年一样,带给他绝望之中的一丝温暖。 贺长离戚声道:“后来她便死了。” “在寝宫自杀了。父王说是不祥,又说她诅咒王宫的人,命人封了宫殿。”贺长离抱住了她的腰,非常疲累,“就是当初我劫了你,坐在铁窗上的那座宫宇。” 萧千辞拧眉,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似乎有什么不对,又稍纵即逝。 在那个废宫,她是不是遇到了谁?还有那个雕塑,那个匕首?真的只是她的幻觉吗? 贺长离知道那是他母亲的寝宫,但他知道里面的情况吗? 她心里踌躇,不知该不该告诉他。 这样一岔,贺长离埋在她怀里已有许久,她终于发觉出不对劲来,用力推了推,“贺长离?” 贺长离无意识哼哼一声。 他从来不是一个乱开玩笑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撒娇耍赖。萧千辞心下不安,忙将他推开,果然,贺长离双颊红透,额头烫得不行。 “你醒醒!你怎么了?”萧千辞惊慌失措,他们这一路过来,没见他遭什么暗器啊。 可无论她怎么推,贺长离都是浑浑噩噩不清醒的样子,她急了,不停的左右查看,最后将他撂倒在地,一咬牙,操起一把石斧。 那石斧的重量真不小,她几乎使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将之抬起,然后去砸先阏氏的冰棺。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和勇气,去砸一个死人的冰棺,她只知道,如果她一直就那样害怕担心不敢动弹的话,贺长离会死的。 就像那天他们被丢在山洞一样。 他高烧不退,背后箭伤深入肺腑,随时有可能被敌人发现,他们只有彼此。 她一下又一下的举起石斧砸下去,那寒冰岂是那么容易被砸开的,过不了多久她就力气用尽,掌心里也被压出了一道道血痕。 她不甘心,仍然拼命去砸,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砸下了一点碎冰块,连忙捡起来抱到贺长离跟前,敷在他脸上。 寒冰一刺激,贺长离清醒了一丝,他握住萧千辞的手气若游丝,“我没事,打斗的时候中了毒针而已。” “这还没事?!你都快死了。”萧千辞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中了毒针,这么久都不说,还一路逗她,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贺长离攥着她的手,忽然摸到一手温热,转过来一看竟是鲜血淋漓,他心疼不已,“你真傻!”说完又觉得好气,“你把我移过去不就好了?” “……”萧千辞语塞,见他还有心情嘲笑自己,下意识回击,“那可是棺材!” “她现如今是个死人,我怕什么?”他顿了一顿,自伤口处蔓延到五脏六腑的眩晕感又涌了上来,他叹了口气,“千辞,别去做那些无谓的事了,我想抱着你,哪怕最后一点时间也好。” 萧千辞还没高兴起来又见他精神不振颓倒,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听话的倚在他怀里,两人就这么倚着石棺,在这诡异又阴森的陵墓里,亲昵相依。 “命定如此,我也认了。”贺长离迷迷糊糊道,“至少我不该害的你也……” 你应该是大梁身份最贵重的公主,从小锦衣玉食,应当受万千人呵护,而不该最后殒命于这个阴森的异域墓室,与他做一对无名白骨。 “我还有很多事没告诉过你,你不是曾经问我,从哪里学的功夫吗?其实早年我在金陵,曾经得一位高人指点学过半个月,后来我才知道那位高人是皇室暗卫统领……还有我曾遇到过一个小女孩,她救过我,她说她叫柏音,但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我只记得她的声音,我其实很感激她 分卷阅读62 ,想着将来亲自去金陵拜谢,只可惜没机会了吧。” 贺长离断断续续的说着,他怕自己昏过去后萧千辞害怕,一直强撑精神。 谁知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萧千辞突兀说道:“我就是她,我就是当年救你的女孩。” 贺长离瞳孔收紧,他没力气推开,交缠的手却用了几分力,似乎不敢相信。 “对不起,我也有很多事没告诉你。”萧千辞从他怀里挣脱,望着他的眼睛,定定说道:“我其实不是柏氏女,我姓萧,是大梁的——金灵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埋的我自己都快忘了的包袱终于卸掉了,呼~ ☆、软禁 “我父亲是大梁皇帝,母亲是柏皇后。” “我叫萧千辞,是大梁的金灵公主。” 萧千辞一字一句,句句振聋发聩。 贺长离定定的看着她,明明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可此时从她嘴里亲自说出来,竟让他产生了一样异样的情绪。 仿佛美人蒙纱,初时只见其身影,你知道她极美,但是真正揭开轻纱后,还是会被她天上有地上无的美貌震慑到。 是真的。 她是真的,名副其实的、中原大国、梁帝唯一的女儿。 “至于你说柏音曾经救了你……”萧千辞耐不住他灼热的眼光,微微侧首避开,缓声说,“当年我把柏音骗到宫里玩耍,然后趁她午睡时,偷拿了她的玉章令出宫。” 她抿了抿唇,“所以,你当年遇见的人,是我。” “是你?”贺长离不敢置信,当年那个给了他温暖的小女孩,竟是眼前的心上人。 他忽然不知从何而起的一股力量,用力一挽将萧千辞扣进怀里,毫不迟疑地贴唇上去。 亲吻,厮磨,无限爱意诉诸唇齿。 在死亡面前,在阴森墓室,什么身份境地往事皆化为乌有,两人的气息缠绵到一处。他在意识几乎完全消退前,把头抵在萧千辞肩上,幽幽叹了一声,“兜兜转转,原来是你。” …… 贺长离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飘在半空中,轻一脚重一脚的走着,看不清前路也分不清方向。忽然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尖叫一声,大喊:“救我!” 那声音根本听不出是谁,可他潜意识里知道是萧千辞,一急喝道:“千辞!” 一片刺眼,他抬手遮在眼前,感觉有个人掠了过来。 那人抓起他的手腕问诊,随口又往他嘴里塞了个冰凉凉的药丸,过不了多久,他就幽幽清醒过来。 声音还有点沙哑,头疼得厉害,他捏着眉心揉了揉,问:“这是哪儿?” “你的寝殿。”是卫一道的声音,他见贺长离想要起身,忙按住他,“放心,公主没事。” 贺长离闻言,心下大安,便重新躺了回去。不过一刹,突然一个激灵。 卫一道说,公主没事?他们等于向他公开了萧千辞的身份? 他的精神状态以及细微的动作,如何能瞒得过卫一道,卫一道暗暗瞥了他一眼,想起前几天的事,又不免一阵后怕。 他当时着急疯了,恨不得下令满月氏去找两位公主。但最后还是七皇子冷静,说人定还在月氏王宫内,让他们差人守着。 果不其然,到了半夜,有个人慌慌张张背着个麻袋从宫殿后跑了出来,他手下的人立即将其拿下。 后来一看,麻袋里正是昏迷不醒的萧韵。 萧韵找到了,但贺长离消失了。大梁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给萧韵治伤,见她只是先前旧伤发作,就将她留在宫里小心守护。 那个黑衣刺客则被他们带出宫,那黑衣刺客倒也嘴硬,挨了几道刑罚也不肯交代出萧千辞的下落。 最后卫一道气极,动用了暗卫最残酷的刑法,才从他口中得知了密道的事。他们恐生变数,带了好些个暗卫高手下去,一路畅通地找到了先阏氏墓室。 最后在那里看到了体力不支的萧千辞和中毒颇重的贺长离。 从萧千辞口述,和各路打听来的消息,他们拼凑出完整的事情经过:那日萧千辞想来找萧韵说事,姊妹间起了争执,萧韵遣退了所有下人,这才被歹人钻了空子。 那早被大王子虞支漠涂收买的奴婢给她们下了蒙汗药,然后趁着运冰车将她俩带进了冰室。那里有其他奴婢接应,几人合力将两个弱女子运到了天井里。 那日萧千辞刚在天井中醒过来,看到萧韵昏过去,着急呼救,不多时就等到了贺长离。 而那大王子等梁人走了,估量着贺长离不敢闹大,想要偷偷派人去接应的时候,却正好撞到了贺长离,才有了密道动手那一桩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王子为了得到萧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哪怕在自己被幽闭的时候还想着得到这位中原美人,真可谓淫/虫入骨。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一出,已经不仅仅是他个人的私 分卷阅读63 事,而是得罪了整个大梁使臣队,包括使臣背后的那些贵人。 萧千辞差点身陨这件事自然没人敢告诉皇帝陛下,连平日里一直叫嚣着跟萧千辞作对的萧启也不敢。 陛下太宝贝这个女儿了,若叫他知道萧千辞在异域、在他们的保护下竟差点身死,恐怕皇帝陛下会不惜龙体亲自跑来接闺女。 再不能容她胡闹了。 萧千辞醒来以后,就被萧启软禁在驿馆。除了他和苏云修,谁也别想接触,连大宗师和他的小徒弟刘长松都靠近不得。 脾气巨大的公主将东西砸了又砸,哭了又哭,最终没能改变兄长的意愿,她到底也是皇家血脉,决心和萧启对抗到底,铁了心绝食威胁。 从绝食到现在,已经一天半了。 卫一道今早被公主砸了出来,便被萧启叫了过去,下午便领令来探望贺长离。 贺长离中的毒不轻,但是好解。他们那日把他救回来后就送回了寝宫,这几天也一直暗中保护着。 看着这位月氏王子,卫一道内心纠结不已。 他为了公主屡次陷自身于险境,显然是对公主有意的。而且很显然,小公主是喜欢他的。可是他为何偏偏是月氏人?还是个颇有野心的庶出王子?要知道,皇帝陛下可是看苏云修都觉得差强人意的。 卫一道许是打量贺长离久了一点,忽然被他一眼看过来感觉被抓了现行。 就在尴尬转移视线的时候,听见他道:“我想见她。” 卫一道为难,“目前见不了。”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任务,顿了一顿才说,“不过有一个人想要见你。” “谁?” 卫一道咳了一下,肃声道:“我朝七皇子。” 入秋了,月氏的傍晚分外寒凉,號子咕咕叫着,稀疏梧桐栖鸦,不时掠过三两漆黑的影子。 屋里早早燃了火炉,精雕细刻的铜兽烟珑里袅袅清烟,碧玉烛台上罩着个金丝灯罩,这样的摆设在屋里多得数不胜数。密密如白雪般的羊毛铺满地,一直蔓延到了粗糙的柴门处。 漫说在一个小小的驿馆,就是在月氏王宫也鲜有这样的待遇,可苏云修仍觉得怠慢了公主,只懊恼就这样还比不上公主在大梁的行宫。 水晶珠子轻轻一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珠帘一动,有人掀帘走了进来。 来人提着一个匣子,朝蹲坐在矮榻的萧千辞瞧了一眼,轻轻一哂。 女子抱膝坐在榻上,头搁在膝盖上。这颇为严寒的夜里,她只着了一件单衣,连毛毯都没盖上。 屋里熏得颇热,萧启解了披风随手递给一旁的婢女,婢女连忙抱着去了外间。萧启遣退了下人,便坐在萧千辞前的矮几上,将食匣放在一边。 “还不肯吃东西?” 萧千辞从双臂间抬起头,她粉面朱颊,泪痕犹在,加之饿了快两天,有些病弱,看上去整个一楚楚可怜的娇美人。 可美人的脾气倒不小,峨眉一蹙便朝萧启恶狠狠啐道:“除非你将我困死在这儿,否则等回了金陵,我一定要你好看!” 金灵公主这话可不是夸大其词,她这回是被真的惹怒了,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她,对她绝食两天视而不见也不肯松口。 小时候她贪玩,也曾惹皇后大怒,皇后命人将萧千辞禁在寝宫抄书一个月。才不过抄了两天,萧千辞就受不住了,哭闹不休各种装病,皇帝陛下舍不得,亲自跑来抱走了他的小公主,还一边对皇后说:“多大点事,何必这么苛责朕的乖乖儿。” 威仪震慑四海的梁帝,唯独对萧千辞无所不应无所不允。若叫他知道小儿子把小女儿软禁在方寸小舍还惹得小女儿绝食相逼,定会命人将冷酷无情的小儿子杖责几十棍子。 哪怕小儿子是好心。 萧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就这么讨厌我?” 萧千辞转过头去不理他,过了好一会儿,萧启才缓缓道:“好好吃饭,明日便解了你的禁足令。” 解了禁足令?萧千辞一喜,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当他是被自己不屈不挠的精神折服了,稍稍带了些倨傲,一扬下巴,“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怕了?还是怕我回去跟父皇告状吧?” 萧启不置可否,把手边的食盒递过去。 萧千辞也真是饿急了,这两天不过是强撑着与他对峙,靠着藏起来的乳膏糖块充饥。她早就闻到那食匣里的香味儿了,这下萧启一松口,她立刻就把盒子抱了过去。 一碗碎糜粥,一碟凉拌清瓜,一碟松软酥糕,都是简单松软的流食。 萧千辞此刻也顾不得菜式简单,直接捞起小碗往嘴里倒粥。 “慢点儿。”萧启忍不住说她,看她吃的欢快,又不由心软了几分。 他把手掌放在萧千辞的头上,轻轻抚摸那柔顺的乌发,声音轻轻,“妹妹,不管你信不信,哥哥总是盼你好的。” 萧千辞毫不留情地挥手推开,她瞪了萧启一眼,咬着一块松糕口齿不清,“留着你的好话去哄母后吧。” 分卷阅读64 作者有话要说:  每晚九点,不见不散,直到完结 ☆、短痛 次日一早,王宫送了信来,说月氏九王子虞支赫义邀千辞姑娘一叙。 萧千辞欣喜不已,捧着信看了又看,但她这回被萧启教训怕了,有点迟疑的望向他。 “去吧。”萧启手一挥,十分理所当然,“昨晚不是解了你的禁足令了么。” 萧千辞喜出望外,有些好奇她哥哥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过她还是去了,临走前叫卫一道跟着。 苏云修望着她欢呼雀跃的样子,眼神一黯,缓缓转过身。 “云修……”萧启叫住他,“去喝一杯吧,就当是庆祝。” 苏云修脚步一顿,纳闷,“庆祝什么?” “庆祝——”萧启微微勾起唇角,龙章凤姿风华万千,“你将成为大梁的驸马。” ———————————————————————————————— “你说什么?” 沩水河畔,风声鹤唳。 萧千辞罩着一顶翠色羽氅,梳得齐整的鬓发被冷风吹得抚上眼角,她一脸不敢置信,声音微颤:“你刚才说——” “我说我配不上你。”贺长离漠然说道。 他宽肩窄腰,一身骑装衬得身姿挺拔,英俊飒然。他一贯喜欢赭红,那不张扬却炽热的颜色,一如初见。 “如果你不说,我可能这辈子都被蒙在鼓里。”贺长离漠然转身,嘴巴一张一合,丝毫不带情绪,就像是一个木偶人:“我竟不知,我爱上的女人如此身份贵重,竟是大梁的嫡公主。” “公主恕罪,赫义身份卑微,实在不是公主良配。” “你骗人!”萧千辞将他扳正,直直的盯着他眼睛,“那天我在墓室里告诉你时,你不是这样的。” 贺长离脸上尽是疏离:“那是我以为将死之际,身份不重要。如今重新活过来了,赫义自然不敢拖累公主。” “不是这样的!”萧千辞大怒,她明明知道他是真心爱她,她明明知道他根本不会因为所谓的身份差距放弃她! 她忽然想通,抓着贺长离的胳膊质问,“是不是我萧启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他威胁你了?你不要相信他!父皇最宠我的,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不用怕他的!” 贺长离默不作声。 “你说话呀!”萧千辞愤怒的摇着他,“你告诉我,你不会放手的对不对!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你说话!” 她左一句右一句哀求都得不到男人的回应,最后怒气上来,双手捏成拳捶他胸口,她忘了贺长离大伤初愈体力不支。那拳头砸在身上,更砸在心上。 “我们不可能了!”贺长离终于忍不住,握住她乱舞的拳头,提声高喝。 一行泪从萧千辞的脸上滚了下来,她的手腕还被他握在掌中,一句句话锥心刺骨。 “我们不可能了千辞。”贺长离惨然一笑,“如你所说,你哥哥七皇子都比不得你盛宠,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样高贵的你,你父皇会允许你嫁到月氏吗?” “好,你不嫁过来。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做你的驸马吗?”贺长离弯起嘴角,不无讥讽,“跟着你去金陵受尽屈辱做一个跟随你的男人么?” “你不是不知道,我恨透了你们大梁贵族!” “还有你,你总是任凭自己的心情喜好来,你从不顾及别人的痛苦和为难。我受了伤你不管不顾,你与苏云修纠缠不清……我真的累了。” 贺长离猛地甩开她的手,背过身去不看她,胸膛不住起伏,他长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回去吧,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此生不必再见。” 萧千辞站在他背后,不知不觉间已泪痕阑干,泪湿前襟。 原来他一直这么看她,原来他一直这么讨厌她的身份,原来在他眼中,自己是这么不懂事的一个人。 萧千辞的身子在风中轻颤,紧紧咬着唇。她指尖在袖下捏得发白,不肯认输似的昂起头,“好,你说的,此生不复相见。” 说完她从怀里摸出一物,狠狠往地上一掼,翠玉立时摔得粉碎,金锁滚进河里,只砸出了一个小小的水花。 那是她今日特意带来的金锁玉璧,贺长离说过,这‘长相思’‘永相随’只能送给自己爱慕的男子,她特意找来一对想送给他。 却原来,已经没有机会了。 卫一道隐在不远处,将二人的一举一动都瞧进眼里,默默叹了口气。 萧千辞回去就发了一起高烧,苏云修急得不行,连夜守在她榻前。 她烧的迷糊了,有时便隐隐的哭,一会哭喊着贺长离,一会儿又喊父皇母后…… 萧启入夜前来看了她一眼,随后就命众人收拾行囊,只待萧千辞好转便回玉门关。 暗卫的人只道公主受了情伤,不敢惹她生气,都小心翼翼的捧着她。萧千辞自己却不自知,张扬蹦跶的人一时 分卷阅读65 间沉稳了许多,整天闷在房里不说话。 贺长离那日在湖畔吹了一阵冷风,回去后旧伤发作,卧榻好一阵。 而萧韵已渐渐痊愈,依靠大梁庇护重新掌握后宫权柄。她这几日常来探望贺长离,偶尔也能说一两句。 “七皇子想见你。”萧韵轻轻道,“他来兑现他的承诺。” 她一顿,“见吗?” 她担心贺长离前一段时间还记恨萧启的事,特意将‘承诺’二字说的极重。 贺长离冷笑,为什么不见,他用爱情换来的承诺,就这么白白浪费么? 贺长离咬牙从床上坐起来,披衣而立。萧韵出去请萧启进来,遣退下人后就出去了。 萧启背着手走进来,他背着光,依稀感觉到这位皇子天生贵胄,气度非凡。 这是他第二次见他,第一次是几天前,他个萧千辞见面前的那个下午。 “九王子,我想跟你做个交易。”当时的他如是说。 他的交易十分直白简单,只要贺长离离开千辞,他便助他夺位。 “妹妹是父皇的心尖上的肉,嫁到月氏绝无可能。我知道你也不愿去金陵做驸马,你放弃我妹妹,我助你夺得月氏王座,如此交易,可还满意?” 起初贺长离自然不肯。 他不必放弃萧千辞,也可以剑指王座。可萧启却是摇头轻笑,“不要以为萧韵可以一手遮天,没了大梁的助力,她不过是个豢养的金丝雀罢了。你如今仍不是你大哥的对手,无非是缺少兵权缺少威信,这一点,我可以给你。” “如今乌孙叛乱,如何在短期内获得兵权想必你也清楚吧?只要你拿到帅印,我保你不管如何,必会军功赫赫。”萧启如是说。 贺长离却是在他自信得几乎狂妄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沉吟:“我之前也以为嚈哒人突然袭击匈奴使臣队是他们疯了,现在想想,其实不然。” 他目光灼灼,望向萧启:“是你们梁人唆使的吧?包括后来苏云修的突然出现,乌孙王突然跟王后跟月氏撕破脸。是你们许了他们某些承诺,放任乌孙坐大,其实你们的目的就是要扶持乌孙,牵制匈奴和月氏。” “包括你七皇子的到来,都是有目的的。” 萧启摇头:“我与苏云修,都是为了带千辞那丫头回去,这你倒是多虑了。” 贺长离不信:“恐怕搅弄西域风云为主,找千辞为次。” 萧启没承认也没否认,他道:“随便你怎么想,我只问你,这交易你答不答应?” 贺长离没说话,萧启便耐心的等着。他等了许久,直到等到再也没有耐心。 “你要知道,但凭我也能将千辞带回去,甚至不用给你什么承诺,但我希望她能死心,才来此跟你做这个交易。” “何况,就算她真愿意为了你留下,可你难道愿意看到父皇雷霆震怒,派军攻打月氏么?”萧启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面前,“长痛不如短痛,放手,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 贺长离目光微戚,一闭眸,皆是那日萧千辞带着哭腔的质问和玉璧碎裂的刺耳声。他再次睁眼,眼中已经没了那些情绪,十分的平静,讽刺:“我这番做法,七皇子可还满意?” 萧启站在不远处,点点头,“满意,所以我来兑现我的承诺。” “那通向先阏氏陵寝的密道我已经查到了,是先阏氏曾经偷/情所用。那情人是休密部落的一个将军,现在还活着,你可以派人去查。接下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 贺长离闻言一惊,大梁暗卫速度果然快,这么几天就已经查到了来几年前的事,还是说,他们其实一直在月氏国内埋了探子? 他此刻无心想这许多,只想与萧韵商议,趁月氏王清醒的时候将密道的事告之。以月氏王之多疑,必定会对大王子的身世起疑心,到时候如果梁人助力使乌孙大胜的话,拿到兵符上战场的,必然就是自己了…… 中原人果然机心帷幄,算无遗策。这样毒辣的计策,若非他们站在自己这边,恐怕他连王位的边都摸不着就被悄悄处理掉了。 萧启见他沉思,不由淡笑,不怀好意,“其实你也不必伤心,再喜欢一个女人也不过是短时间难忘,过了一年半载的,你定能放下她了。” “哦对了,明日我便带千辞回玉门关了。”他轻飘飘道。 ☆、门第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玉门关前高台阙,秋草凋黄人未归。 转眼入冬,萧启萧千辞一行人已经回到了玉门关。天气寒冷气候不好,萧千辞一个不察便染了风寒,因此萧启命众人落脚玉门关都护府,过些时日再出发。 西境比中原的冬凛冽得多,这才刚入冬,那细雪便纷纷然飘落,像急躁的孩子,争着一睹阔别已久的地盘。 萧千辞撑手支额倚在窗沿上看雪花。这些日子她清减不少,且眼角眉梢总 分卷阅读66 蒙着一层灰暗,不复之前明亮。卫一道他们总担心她心上未愈,这会儿见她有了点兴致,便问她要不要出去玩雪。 萧千辞想了想,又摇摇头,“我累了。” 她命暗香搁下帘子。 都护尚且不知他们身份,只有崔滁知道,因此一应招待安置都是崔滁办的。 崔滁显然不敢怠慢七皇子和金灵公主,屋内陈设一应俱全,早早奉上了珍稀的银丝炭。 萧千辞捧着一册颇有年代的竹简,思绪却飞到了数日之前。 贺长离不喜欢她,贺长离讨厌她,贺长离因为她的身份排斥她。 这是这些天萧千辞想的最多的事情,她想不通,明明前些天还那么要好的两人,明明历经生死不离不弃的两人。 怎么就,突然因为门阀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分开了。 她都说了,她是盛宠嫡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若想要那月氏王位,她肯定会求父皇相助。 如此一来,江山美人尽在手中,为什么还要介意所谓的门第呢?是不是男人都是这样的,为了所谓的尊严,自我折磨? 正百般懊恼时,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来人抖了抖身上碎雪,解了羽氅递给婢女。 萧千辞转头看了一眼,复又低头看竹简。 苏云修顿了一会儿,有些不甘心,还是缓缓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千辞——” “云修哥哥会在意家世么?”萧千辞打断他,抢在他说话前开口。 苏云修怔愣了下,家世? 他是勉侯嫡子,出自大梁第一世家苏氏。他的祖父苏源是万户侯,父亲苏洵则是苏源最小的儿子,自幼陪王伴驾。这么多年建功立业,成为皇帝心腹。 他们这一支虽然比不上万户侯长房,但毕竟也是多年盛宠的。 当年勉侯苏行止就不说了,与明璋大长公主伉俪一生,蒙受先皇多年信任重用。若不是后来他们的长子苏元岸意外,祖父和姑祖母苏莞尔也不会选他父亲过继为勉侯世子。 朝堂之上浮浮沉沉,柏氏衰而又盛,崔氏盛而又衰,顾氏一直不温不热,唯独他们苏家,是长盛不衰的。 他苏云修自幼出类拔萃,家境斐然,长辈皆有意让他尚公主,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配得上的,所以——家世,在他这里根本不是问题。 他有些茫然,又似乎第一次去思考家世。 他甚至想,除却勉侯嫡子这个头衔,就他本人而言,真的配得上公主吗? 萧千辞望着他陷入沉思,竟意外觉得好笑。仿佛她提出了一个值得深思的大问题,惹得这位从小锦衣玉食顺风顺水的青年开始思索人生的真谛。 就这方面,她认为机敏聪慧的苏云修还不如自己豁达。身份就是身份,从出生就已注定,为什么要去否认这个殊荣?比如她萧千辞,就从没想过放弃金灵公主这一万人之上的头衔。 她想了想,又难过起来,“云修哥哥,我想家了。”那人的冷言冷语,就仿佛寒冰北地,令她置身冰窟。这个时候她格外思索大梁的金陵,金陵有宠爱她的长辈,金陵有享不尽的美食佳肴,金陵金陵有佳人,颦笑皆温情。 苏云修拧眉,不知为何突然就惹得她难过,他柔声哄道:“那我们明日就禀了七皇子,我先送你回去。” 他声音刚落,忽然警醒抬头,望向屋外。 一阵裂空之声窣窣而来,已经有暗卫跳出去与之盘斗,不过一会会儿,声音就消失了。 萧千辞问:“发生什么了?” 有个暗卫跑进来回禀:“回殿下,是个不知礼数的下人,属下已经将他赶走了。” 萧千辞点点头,她推说自己要休息,就让苏云修等人出去了。 西境大都护得知‘金陵世家贵族’来此,连忙要热情款待,那萧启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答应了这等无聊的晚宴。 萧千辞当然是不去的,留下暗香在屋内伺候。萧启作为皇子自然也是身份贵重,因此卫一道留了一部分人保护萧千辞,自己带着另一部分人随萧启赴宴去了。 入了夜,听到那边丝竹声起。 风霜刀剑严相逼,西境之地多粗粝,连同丝竹管乐都是胡笳之类的,寒月相照,更添肃杀之意。 萧千辞听得烦,让暗香给她找了件大氅,她往更远的都护府衙去了。 从前他们去月氏的时候,她在这西境都护府停留过几日,大概也认识一些地方。 “公主,这地方这么冷,小心冻着您,咱们回去吧。” 萧千辞不理她。她记得之前来的时候,她和刘长松在都护府衙的一株沙柳下埋了个巨鸟的蛋。两人约好了回去的时候来取,刘长松跟着他师父滞留月氏,她便自己来挖,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她找了一圈,明明记得自己当时就是埋在左数第五株沙柳底下的,怎么,现在只有三株?还有两株被人砍了么? 可瞧这庭院的大小,也不像是能种五棵树的样子。 分卷阅读67 萧千辞没找着,气恼了好一阵,过了会子,她思索着宴会也该散了,便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她进了屋,还没坐下,就听见暗香厉声喝问:“什么人?” 一把粉末向她撒来,暗香软软倒了下去,萧千辞大惊,她连忙喊道:“来人啊!” 刚喊出口就被人捂住嘴,那人从背后勒着她,圈着她脖子,急急解释:“是我,别叫!” 那声音有点熟悉,但是有点想不起来,外面正好是暗卫换岗的时候,闻声立即赶了过来,不过公主刚才已经吩咐就寝,他们不敢闯进来,只敢在门外问:“公主怎么了?” “没、没事。”萧千辞被人勒着喉咙,只好瞎扯谎,“刚才看见一只耗子,暗、暗香已经打死了。” 耗子?这天寒地冻的,哪来的耗子? 不过他们听见公主声音,知她尚且安好,就没再继续,只把外围又严守了一圈。 身后那人松了口气,松开捂她的手,大大咧咧地往萧千辞软榻上一坐,抱怨道:“金灵公主,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这么肆无忌惮的当然是匈奴王子霍律伊。 他还想脱鞋上榻,萧千辞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推了下去,怒斥:“不许脱,臭死了!” 霍律伊只好坐在地毯上,他摸着地毯的细绒啧啧感慨,那边萧千辞好奇,“你怎么找过来的?” 说起这个,霍律伊就来气。 如今乌孙与月氏交战,乌孙向匈奴求救,匈奴出兵相助,又恐大梁人掺和进来,就遣他来探探西境都护的口风。 他跟崔滁也算有交情,一来就去找崔滁。刚一进门,就看到了和崔滁相谈的苏云修。他见苏云修在这里,那萧千辞肯定也在,他想求见萧千辞,却不料被苏云修给拒绝了。 于是他打探到萧千辞的住处想硬闯,还没闯进来,就被人家护卫给轰出去了。他气不打一处,铁了心要见萧千辞,这才在晚宴快结束前,偷偷潜入萧千辞内室,又用早早准备好的药粉迷晕了暗香。 他气愤不已:“好歹我们也算朋友一场,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萧千辞一摊手,“我又不知道是你,他们说是个不知好歹的下人。” “谁是下人?!”霍律伊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萧千辞自觉失礼,于是抿唇不搭话。 两人沉默了一阵,过了会子霍律伊忍不住了,问:“你跟贺长离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有人提到这个名字,萧千辞恍惚了一阵,自嘲一笑,“他说跟我身份有别,没有结果。” “我好歹一国公主,岂能自降身份再去贴冷脸?散就散吧,中原好男儿多的是,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萧千辞话音轻飘飘的,可霍律伊还是从这寥寥几句里听出了不甘心。 他舒展开身子,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敲着肚皮。毫不避讳的躺在人家小姑娘的闺阁里,一边幽幽叹气,“贺长离那厮要是早两个月有这觉悟多好,也犯不着现在伤人伤己。” 萧千辞下意识反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先前就告诉过他萧千辞的身份,他要是那个时候收手,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纠结。这就千辞这个傻丫头才真的误以为贺长离与她分开是因为身份。 “这么说吧。”霍律伊坐直了身,“你不觉得,你一离开他就获得对乌孙作战的兵权有点奇怪吗?” “你不觉得,像是有人用你,跟他做了什么交易吗?”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萧千辞心底渐渐明朗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在看的小可爱举个爪~ ☆、再见 确实很奇怪。 萧启对她说,贺长离志在王位,所以不在意儿女私情。那为什么她一答应离开,贺长离就出征乌孙了呢? 萧启还说,西域将有变数,要早点带她回去。她之前没有细想,现在思考一下,总觉得每一句话都暗藏玄机。 “你是说,我哥哥让贺长离放手,以此许他王位?”萧千辞猜测。 “不无可能。” 萧千辞想了想,板起脸来:“我要去见他。” 当面问他,是不是为了王位,舍弃了她。萧启能给的,她自然也能给,就算父皇刚开始不肯,但软磨硬泡久了,父皇肯定会心软。 霍律伊把玩着暖手的手炉,他轻笑嘲道,“你看看你这处境,你哪儿出的去哟,再说贺长离现在也不在月氏,在前线跟乌孙打仗呢?” 萧千辞眉一皱,“你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刚从那儿来啊。”霍律伊回答得理所当然,“你难道不知道么,乌孙投靠匈奴,我们出兵帮他们对抗月氏。但是我不希望继续打,再打下去乌孙就打不动了,到时候又是我们跟他们打。” 萧千辞想了一阵,抓住了他胳膊,“你能不能带我出去?”她见霍律伊露出为难的表情,摇着他胳膊央求,“求你了。” “别别别。”霍律伊惊出了 分卷阅读68 一身鸡皮疙瘩,把胳膊从她手里抽了出来。中原的女娃惯会撒娇,这可真是招架不住。 他撇撇嘴,“带你离开都护府是容易的,但是要甩开你的暗卫也太难了,上午被他们打得好疼,我可不想再挨一遭。” 萧千辞眼珠子转了转,敲了个响指,“这个简单。” 当然简单,金灵公主这么多年在暗卫们斗智斗勇,成功私逃出宫那么多次,没点独门秘诀是不可能的。 她和霍律伊约定好,在他明日离开玉门关之前,偷偷带她离开。 “你可要想清楚,这次甩开你护卫之后,我直接就回匈奴了,你可能会有危险的。”霍律伊事先说明。 萧千辞下了决心,“嗯,我知道。” 他二人刚说完话,暗香就幽幽醒过来了,一醒过来就见霍律伊跟公主凑近坐在一起说话,那不老实的魁梧大汉还一个劲儿地想要捏公主鼻子。 “恶贼!”暗香护犊心切,横身拦在萧千辞前面,警惕地盯着霍律伊,“你白天求访不成,竟使出这下三滥的手段埋伏在公主闺房内,是何居心?” 霍律伊双手一摊,眼巴巴的望着萧千辞。他武功一般,就算打得过暗香,也打不过外面守着的那群侍卫。 萧千辞会意,连忙止住暗香,“不不不,你误会了,霍律伊王子是我的朋友。” 暗香恨铁不成钢,“公主,哪有朋友会偷访你闺阁的!” “呃……”萧千辞词穷,不过她急中生智,说道:“他真的只是想见我一面,你放他走吧。你要是惊动了其他人,大家就都知道他深夜过来的事了,到时候本公主的清誉往哪儿放?” 暗香气死,这个时候傻公主记起她的名声清誉了! 萧千辞见说动了她,一喜,连忙追道:“也不能让外面那帮人知道,你快出去把他们打发走,不然霍律伊还是会被逮住。” 暗香恨得牙痒痒,但是公主的话又在理,只好恨声出去打发暗卫。 “哟,想不到你竟还有几分急智。”霍律伊惊奇的看向她,又在她头上揉了揉,“我走了。” 萧千辞烦躁的把他手拍开,“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萧千辞从不辜负她父皇给起的这个名字,第二天早上成功地从暗卫的监视下逃脱了。 等暗卫遍寻不得,回禀到萧启那儿的时候,萧启气得砸翻了案几。 “又丢了,又丢了!”他怒不可遏,“你们除了这句话能不能给点别的?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找!” 卫一道又急又气,完全想不通为什么萧千辞在梁人的地盘上也会消失不见,他将这几日发生的事盘了又盘,最后逼问到暗香身上,才知道霍律伊深夜来过的事。 自然而然派人去追霍律伊,但是追到才发现,萧千辞根本不在。 她当然不在,出了关,霍律伊就派人把她送到月氏前线去了。 月氏王帐,霍律伊的下属费了千辛万苦才得以进去。 贺长离跟前堆着小山一样的文书,有十万火急火漆封印的,也有鸡毛蒜皮询问作战事宜的。 贺长离头也未抬,“交战期间他派你过来,是想落个通敌的罪名么?” 下属躬身行礼,一板一眼的复述霍律伊的原话:“我家王子说,他与您兄弟情深,如今看您为战事忧心,心生不忍,特意送一美女,为赫义王子宽衣解带一解忧愁。” 贺长离心烦意乱十分无语,“多谢你家王子好意,只可惜军中不得近美色,你们怎么来的怎么回吧。” 下属又道:“我家王子还说了,您要是不肯收下这位美人,他就让我将美人送去喂狼,让您从此落个不仁不义、忘恩负义的骂名。” 贺长离万想不到霍律伊会这么坚决,不过他从来不是个喜欢妥协的人,冷笑了一声,“请便。” 下属咋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贺长离的左右又轰他出去,他只好讷讷而去。 怎么办?难道要带那中原女子回匈奴吗? 王子可是说了,就算他死,也要保护好那中原女人的。 闷闷走出两步,忽然那王帐的人却突然想通了似的,急不可耐地冲出来,一把扼住了下属的手腕,厉声喝问:“人呢,你带来的人在哪儿?” 过了片刻功夫,下属把人带来了。 那个个子娇小的女孩,在一众糙汉子中格外扎眼。为了掩人耳目,穿着一身长得拖地的粗糙男子衣裳,灰头土脸的,任凭谁都瞧不出这是明艳动人的公主。 只一双眼睛还算清亮,圆溜溜水汪汪的打量着那人。 贺长离遣退了帐内所有的人,并不抬头看她,双拳在袖下捏的死紧。 “你瘦了。”萧千辞静静的开口。 这是她的第一感觉。男人比之前还瘦削,脸颊微凹,眼下乌青看上去很憔悴。两条眉毛老是拧在一起,再没有之前那么爽朗轻快的感觉了。 “是想我想得么?”萧千辞自顾说道。 贺长离一恼,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变得这 分卷阅读69 么厚脸皮,又听见她轻飘飘的说,“哦,你并不想我,你只是忧心战事。” 她抿了抿唇,“可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声音清淡淡的,只是一句家常话,却如雪山崩塌,在贺长离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他忍不住抬头打量那个日夜思慕的人,放手二字说起来简单,真正去做,却难上加难。 多少个不眠之夜,想起那句“此生不复再见”,自己都觉得自己心狠。因此他只能不停的用战事麻痹自己,不停的用无休止的争斗麻木那颗痛如刀割的心脏。 她眼眶红了,眼中氤氲雾气,依然站在原地,咬唇不让眼泪落下。 贺长离心一疼,又怒又气:“为什么要回来?” 一行眼泪滚了下来,娇恣的小女孩有着往常没有的坚韧和忍耐,强忍着声音里的哭腔:“因为想问你,是不是用一个王位把我换了。” 贺长离一愣,不知她从何处知晓,又知晓了多少,却是狠下心道:“是。” “你要王位你就明说,为什么要拿我去换?!”萧千辞这下再也忍不住了,快走几步过去抡起拳头往他身上砸,一边砸一边哭,“我不是物件,更不是你的物件,凭什么拿我去换?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凭什么放手?凭什么!” 贺长离不避不让任她捶打,无边酸楚漫上心头。 直等到萧千辞捶得没有力气,伏在他肩上大哭,他才忍不住收手,将她揽入怀里,“千辞,对不起。可我们之间没那么简单,这也不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能改变的……” “我不管。”她哭得没有力气,倚在他肩窝里一抽一抽的。她捧着贺长离的脸,满脸泪水,像只楚楚可怜的小猫,“你只要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我?” 萧千辞不甘心地问了一遍,“到底爱不爱我?” 贺长离没说话,他真的很想解释给她听,爱又能怎么样,如果爱就能解决一切,那天下那么多爱而不得的故事又是从何而来? 萧千辞摇他,“说话!” 贺长离泄气,直视她的眼睛,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字,尽是真心:“爱。” 爱是真的,纠结艰难也是真的。 萧千辞才不管这些,她得了满意的答复,重新埋首在他肩上,抱着他脖子,委屈巴巴:“我这一路来的好辛苦,又冷又饿,今天到现在还没吃饭……” 怀里的娇人儿撒起娇来真是一把好手,像羽毛挠得心痒痒,把他想好的所有理智、劝告说辞一股脑儿打了回去。 他矛盾了半天,终究还是不忍,柔声哄她,“那我命人给你送点吃的。” 萧千辞就这么厚着脸皮住下了。贺长离不放心她,就将她安置在自己后帐,又命人给她打水洗漱,给她换了套干净衣服。 萧千辞是真的累了困了,吃完饭洗漱完,她直接躺在贺长离的软榻上睡过去了。 贺长离十分无奈,被她这一打搅,原本打算召见诸将的事就搁到了晚上。来来回回大大小小的事情商议处理完,夜已经深了。 他在案前加了烛火看军情,忽然眼前一暗,抬头才发现萧千辞穿着单衣站在那儿。 “怎么了?” 他几乎忘了自己床上睡着这么个小祖宗。 “好冷。”萧千辞抱着双臂瑟缩,“你的床冻得跟冰块一样。” “怎么会?”贺长离诧异,忙进内帐查看,只见里面的炭火早燃尽了,天寒地冻的,整个内帐跟冰窟似的。 他忙从外面拎了炭火进来,熏得热乎了才招呼萧千辞,“睡吧。” “你不过来吗?”萧千辞抓住了他手不肯放松,怕他跑了似的,一边解释道:“我、我害怕。” 贺长离气笑,将她打横一抱塞进了被窝,替她仔细掖好了被角,柔声细语:“我待会儿就过来。” 他说是一会儿,其实又过了好一会儿,惹得萧千辞不住腹诽: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又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风声呼号。等到萧千辞快要睡着了,被角才被人掀开,一个热乎乎的身子钻了进来。 ☆、剖心 “你怎么这么晚……”萧千辞不满埋怨。 “耽误了一会儿。”贺长离刚才在外头烘了一阵才进来,摸到的仍是一手冰凉,心疼的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甫一碰到热源,萧千辞乐得贴了过去。她白日睡得够久,这会儿也没什么睡衣,就定定地瞧着他的脸,伸出小手描他的眉眼。 贺长离也看不够似的瞧着她,但他心里毕竟有事。 霍律伊这个节骨眼上不辞辛劳送萧千辞过来绝对不是为了所谓兄弟情义,他其实是想让萧千辞卷入这场战争中,借大梁人的力量抑制月氏,也阻碍乌孙崛起。 这就千辞这傻丫头把他当真心朋友。 他想了想,不打算告诉她这些,问了别的:“你让霍律伊送你过来,不怕路上遭遇不测么?之前被困在墓室,就差点吓坏你兄长他们了。” 分卷阅读70 “我想来。”萧千辞嘟起嘴,目光坚定:“哪怕遭遇不测我也认了,本公主既已定的事,便不怕后果。” “那你的随从呢?”贺长离一只胳膊给她枕着,一手摩挲她的手腕,轻笑,“就不怕你死了,他们也殉葬么?” 萧千辞忽然蛮不讲理起来,“我死都死了,还管他们作甚!” 她钻进贺长离怀里,汲取那源源不断的温暖。贺长离抚摸她的头发,缓缓道:“那你父皇呢?” 怀里的人明显僵了一僵。 她翻了个身,背朝贺长离,往角落里缩了缩。 这是生气了的表现。贺长离恐她受寒,拉她胳膊,萧千辞心里还有气,一个劲儿的搡开他。 “别闹,别冻着自己。”贺长离长臂一伸将她硬拽进怀里。 萧千辞怒目瞪他,“你知不知道我是抛下了一切来找你的,你非但不感动,还这么多废话!” 贺长离失笑。他不禁感慨,还真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啊。她从未失去过,便从不知道什么是造化弄人、天命难违。 许是他想得过久,萧千辞已然伸手拢住他,埋进他怀里。 “贺长离。”她轻轻叫了下他的名字,继续说道,“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若心里有我,就不要再推开我了。” 贺长离心一紧,那样炽热而直白的情话,仿佛有条细线将他勒得生疼。 “至于王位,你如果想要就去争,我会帮你的。父皇可能是不大喜欢你,但我喜欢你呀,只要我不停求他,过不了多久他一定会同意的。” 说完她抬起头,似乎洞穿了他内心的想法,软声请求:“所以,别再找那些借口赶我走,好不好?” 贺长离低头看她,巴掌大的小脸娇俏可怜,双眼水涟涟地望着他,却尽是坚定。 几乎刹那,他已经情不自禁吻了下去。是,是他太懦弱,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对待这段感情,他还不如萧千辞勇敢,不如她坚定。 一时间凶狠索取,攻城略地,他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推向自己,一手抚着她脸颊流连往下。手不老实的顺着脖子下滑,一把扯开了厚厚的中衣,带茧的手指触碰到那滑腻的肌肤。 萧千辞被他吻得意乱情迷,此时却突然醒过神一般,伸手压住他手掌,气息尚且不稳,惊慌失措:“你、你干嘛?” 年幼无知的少女尚且不通人事,皇帝皇后爱女心切也一直不让教引默默教她,是以她虽然情动,直觉里却觉得危险。 “千辞……”贺长离眼中翻滚着欲/念,声音沙哑,“我想要你。” “嗯?怎么要?”她皱眉,转念一喜,“你不赶我走了?” “……” 贺长离无语,他情难自抑地将她捞了过来,又一次深深吻住她唇,手指灵活地剥掉她的衬衣,唇顺着脖子一一膜拜如玉胴体。 少女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又慌又怕,双手去推男人,却被人扣在一起举到头顶,那种感觉越来越奇怪,仿佛有人引着她坠落,脚底漂浮。 她哇的一声哭了,“不要,我怕。” 贺长离才吻到她锁骨下方,听见哭声身体一僵,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咬咬牙,又亲自给她穿好衣服,在她湿湿的眼下亲了一下,“别怕,我不继续了。” 他掖好被角,然后在她警惕又雾蒙蒙的眼神里落荒而逃。 天寒地冻,冰封千里,浇不尽红尘痴念。 到了后半夜,贺长离才缓缓回去。萧千辞已经睡着了,一只手臂搁在被子外面,露出一段葱白玉肌。 他往里放,萧千辞此刻沉浸在梦里,好像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抱住他手不放,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贺长离轻拍安抚,她这才渐渐平静下来,仍是不肯放手。贺长离没法,只好脱了鞋上榻,静静打量熟睡中的娇人儿。 王权,美人,取舍。 这三个词横亘在他心头摇摆不定。 其实想想这一路,他本以为自己无缘王位的,萧韵给了他希望,萧启给了他助力,大家推着他往那个位子走,每走一步他便丢掉一样最看重的东西。 终于,就在他剑指巅峰快要接近那至上之位,这次要丢的是爱情。 放弃萧千辞,往前一步就是王位。 不放弃,是无限变数。 但仔细想想,得到王位又能怎么样?励精图治?壮大月氏?王位真的是他最在乎的吗? 都不是,这么多年月氏在他这里,竟只剩了弟弟都鲁和无端的执念。 都鲁太小又弱,不足以保护自己。自己多年在外,总得不到族人真正的认同…… 想到这里,他轻轻侧头,在怀中人的额头上啄了一下:“等我,等我几年。等都鲁长大,等月氏安稳,我就放下这一切,跟你去大梁。” 怀中人睡得正熟,在他怀里蹭了蹭脑袋。 赫义王子帐里多了个中原女人,已经在将领中悄悄传遍了。 原因无它,只 分卷阅读71 因那天某个清早延于罕去奏事,那小女娃穿着中衣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的男人的衣服,宽大松垮,领口处露出白皙的肌肤。 赫义王子顿时恼了,也不管目瞪口呆的延于罕将军,将那女子抄膝一抱,转身进了内账。 后来大家特别爱去赫义王子的帐内议事,每次议完就开始调笑王子,说大家想见见那个惹人怜的小女娃儿。赫义王子听了这话准要脸红,然后就沉声撵人出来,惹得众将哈哈大笑。 萧千辞仿若福星降临,自打她来了以后,月氏频频大捷,乌孙已经被打得无还手之力。但同时局势也开始紧张起来,匈奴绝不可能放任月氏继续坐大,俨然要开始出主力扶持乌孙了。 就在这个时候,蓝城王宫传来月氏的密报:老国王薨了。 老国王死的很莫名其妙,据说是收到前线大捷,大笑三声就薨了。但其中有没有萧韵做的手脚,就说不清了。 萧韵信里说,她秘不发丧,现命贺长离火速率大军回都主事继位。 贺长离陷入沉思,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而且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萧韵还说,虞支明月和虞支漠涂一起消失了,不能确保他们知道了些什么,贺长离若想登上王位,一定要快。 可是贺长离这边,也不是那么简单。 他靠这场战争拉拢了不少部下,包括母族都密部族那里,也有意助他。但这毕竟只是少数人,而一旦虞支漠涂集休密部落征讨,那月氏必然重新陷入分崩离析的状态,那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 月氏王生前早已立了虞支漠涂为继承人,虽说这些日子生了嫌隙,但毕竟地位在那儿。 贺长离正心烦意乱时,他‘金屋藏娇’的那个娇儿出来了,咬着一只冻梨,脸儿因炭火熏得过甚而染上一层赤霞。 “你怎么还干坐着?”她不解的问。 贺长离更心烦,她也是块心病。他平静道:“我父王死了,萧韵让我即刻班师回朝。” 萧千辞眉毛揪了起来,她想了想,“韵姐姐说的没错呀,这个时候谁先去就能抢占先机。” “没那么简单,我名不正言不顺。” “这倒也没什么。”萧千辞想起先人恩怨,讲给他听:“我朝高宗当年也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是当时废太子失了人心,所以明璋公主大义灭亲,就让他做了皇帝。” “你现在手握兵权,又有韵姐姐为你里应外合,正是最好的时机。” 人人都这样告诉他,机不可失,贺长离也嘲笑自己,事到临头了何必畏缩。其实也不算畏缩吧,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一个被外遣多年的质子,一朝竟快染指那至尊王位。 他终是下定了决心,又问:“那你呢?” “什么我?”萧千辞不明所以。 “此行凶险,我要不要送你回去,等事情完了再去接你。”贺长离本意是想先送她回萧启那里。 “我不要!”她一扑,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嘟囔,“你别想着把我甩开。” 她太熟悉萧启了,萧启逮到她肯定会把她绑回金陵的,到时候贺长离就是悔青了肠子,也见不到她了。 两日后,贺长离带先骑右军杀回蓝城,一到蓝城,便命心腹封锁全城。 他将萧千辞藏了起来,竟连萧韵也未能得见。 萧韵嘴角含笑迎他,“恭喜。” 为他恭喜,也为自己恭喜。 接着她道:“接下来,我将会帮你最后一个忙。” 贺长离见过了他那一生恣意的父王,抬眼,肃声:“我已派人通知他过来,你放心,我亦会遵守我的承诺。” 萧韵莞尔一笑,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神采,“那便——多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大结局啦 ☆、盛宠 果不其然,虞支漠涂联合休密部落的拥趸向蓝城王宫发难。 声称‘无忧公主’与贺长离狼狈为奸,害死了老月氏王。虽然这是默认的事实,但是这杆大旗举出来是要负责任的。 无忧公主是梁国的人,这么一说等于是诬陷大梁对月氏有所图。据说那无忧公主气得浑身发抖,这才说出老月氏王临死前的‘秘密’。 原来虞支漠涂和虞支明月根本不是他的骨血,而是先阏氏情人的孩子。老月氏王本想留个情面,因此才只留下口谕令密立九王子虞支赫义为月氏新王。大王子如此颠倒黑白诬陷他人,她便也顾不得先王遗诏、只好说出真相了。 休密部落的一些支持大王子的权贵开始犹豫,而部分聪明的,已经暗中联系贺长离,表明拥护新王的忠心。 贺长离集结大军在蓝城外,准备一战。 这一次,不单是他月氏内乱,就连匈奴,乌孙包括凉州玉门关的梁人都在观望。贺长离处理好了就是顺遂的新旧王权更迭,处理不好,可能给月氏带来大乱。 一时间,蓝城内外人人自危。 卫一道已经秘访几次,将 分卷阅读72 蓝城里里外外搜了好几圈,都没找到萧千辞的身影。虽然从各方面打听来的消息证明萧千辞就在他这儿,可是藏得这样深,也确实匪夷所思,就连卫一道都暗自怀疑,他是不是将公主幽禁了。 他忧心公主,又不得法,只能与同样焦急的苏云修相商。 苏云修下巴上一圈青茬胡子,眼中布满红血丝,这几日连夜奔波的滋味真心不好受。可是比起身体上的惫累,心上的痛楚更加难耐。 公主已经消失近半个月了,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域消失半个月。虽然别人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公主是在她喜欢的人那里,可是苏云修还是担心。 他说不准这种担心是什么,卫一道说大家都担心,唯独暗香说,这是察觉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即将失去的焦躁和不安。 苏云修没法解释这种不安,他只觉得有点愤怒,一如现在他看到了贺长离。 明明王宫内炭火极旺,但那些高耸的巨大的柱石,依然渗出丝微寒气,让人感受到这宫殿里的肃杀之意。 贺长离早知道他们会来,遣退了所有下人,面带微笑望着他:“不知苏兄此来,有何要紧事情?” 苏云修冷哼了一声,开门见山:“我不多说废话,你把公主藏在哪儿了?” 贺长离脸上依然带着得体的微笑,“苏兄这是什么意思,七皇子当日与我做了交易以后,我便彻底与金灵公主断了联系,又何来藏起一说?” 苏云修额上青筋一跳,他这铁了心不肯放手?苏云修冷冷打量着他,二人之间目光如实质般交错拼杀,誓要分个高低。 忽然,苏云修眸光一收,不怒反笑。 他冷笑道:“好,好,好。你不肯交出公主是不是,那么我就给你个实话,你与公主绝无可能。” 他看着贺长离脸上那严密无缝的微笑终于露出一点点恼怒的神情,终于心满意足。他开口嘲道:“公主是不是跟你说过,她是盛宠嫡公主,要什么陛下都会答应?” 贺长离不答话,沉默的望着他。 “那你知不知道,这盛宠二字,究竟盛到何处?金灵公主的封号又是何种地位的象征?” 贺长离当然不知道,他在金陵几年,独来独往不爱交际。再者接触的都是一般世家的公子,连崔、顾之类的世家的边都摸不上,更遑论金灵公主。 他只知道金灵公主是皇帝唯一的女儿,是盛宠公主,但从未正式见面,亦无人告知她封号的来历。 像是知道了他心里的疑问似的,苏云修哼了一声,肃声道:“陛下的姐姐长安长公主,封号便是西京故名。长安长公主对陛下的影响不可谓不深,于是轮到他的女儿时,他便想用帝都金陵做封号。是文官们百般阻拦,说如此贵重恐有损公主命格,不得已,陛下才改‘陵’为‘灵’。用帝都做公主的封号,可想而知陛下对公主的看重。” “你亦不知公主在陛下心中到底占据着什么位置。” 他贺长离当然不可能知道,就是自己,也是偶然听父亲提到过,才知道那段腥风血雨的过往。 梁帝幼年登基,掣肘于崔相久矣,长安长公主可以说是亦父亦母亦姐亦师的存在。陛下有七位皇子一位女儿,对皇子们无不严苛冷漠,唯独对女儿,那是纵容到无边无际。 毕竟儿子们都是来取代自己的,唯独他的女儿,承载了他缺失的亲情。这位冷血的帝王,铁腕强势半生之后,把毕生亲情柔情,都加倍倾注给了唯一的女儿。甚至宠到,连皇后都后怕,只能待每一位皇子都视如亲生,唯恐将来继任的那位因嫉妒妹妹盛宠,而给母女俩惹上灾难。 “金灵公主恩宠凌驾于众皇子之上,这盛宠二字,可不是白说的。”他转过身,盯着贺长离的眼睛,“你觉得,算陛下半条命的一个人,他会任由你们俩胡闹么?” “说句不好听的。”苏云修声音冷冽,如烈风过岗,令周遭陡然一寒:“昔日大梁立国不过短短数十年,就有能力灭了西凉。若如今全盛时期的大梁出兵月氏的话,你觉得你们会有几分胜算呢?” 苏云修分析完利弊,撂下一句话:“三日之内再见不到公主人影,别怪我不客气。” 贺长离当然不可能因为他区区几句话就妥协,只是苏云修话里的金灵公主与他所认识的萧千辞仿若两个人,令他不免茫然了一阵。 他仔细回味,亦猜不透自己在茫然什么,于是转身去了自己寝殿。 他如今已是蓝城最大的掌权者,诸兄弟都被严密□□,按理说已经无人能够限制他,可他还是去了自己那座可以称得上是‘简陋’的寝宫。 原因无他,那里其实就是藏萧千辞的地方。 人总会犯灯下黑的毛病,越是看似不可能的地方,越容易被忽视。 他那座平平无奇的寝宫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在寝宫底下有条暗道通向他弟弟都鲁的寝宫。 当初都鲁还小,月氏王把都鲁交给一位妃子教养,妃子在都鲁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从此都鲁都是一人生活。 有些下人偷懒 分卷阅读73 ,又欺主子不受宠,害的都鲁大病一场,救治不及时落下了痴呆的毛病。贺长离彼时担心弟弟,就悄悄挖了一条通向都鲁寝宫地下暗室的地道,常常半夜去探望他照顾他。 如今,那地下暗室正好用来藏萧千辞,他知都鲁嘴笨,但心思剔透,也定能帮他守好这个秘密。 贺长离到的时候,那两人正趴在软毯上玩丢络子的游戏,玩的不亦乐乎。 都鲁赢了一局,仰头大笑,瞧见他来,立刻站了起来喊他:“哥哥。” 贺长离伸手在他额头摸了摸,指着萧千辞问:“她厉害吗?” 都鲁摇摇头,又害怕萧千辞生气似的点点头。贺长离不免闷声发笑,待瞧见那坐在地上的女子嘟嘴,敛笑对都鲁说道:“不早了,回去睡觉吧,明天再找这个姐姐玩。” 都鲁一贯听他哥哥的,点点头走了,临走前笨拙地跟萧千辞挥了挥手。 烛火曳曳,地下反而比上面熏得暖,那二人目送男孩远去。 萧千辞缠着手里的流苏,幽幽道:“其实都鲁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贺长离低头瞥了她一眼,心里不由好笑,心想你也不过比他大几岁而已,他蹲下来,伸手捧住了她的脸蛋,轻轻一啄,“你也是个可爱的孩子。” 萧千辞脸上一红,讪讪解释道:“我是说,我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看待……唔……” “嗯,知道。”贺长离唇瓣从她额上转到眼睑再往下,湿润润地缠绵在她唇瓣,他声音低沉,哄小孩似的,“哪天让他喊你嫂子……” 萧千辞感觉自己又掉进了他挖的陷阱,索性闭嘴不再多话。 男人不知餍足的吻了又吻,直亲得她嘴巴红肿才松开,尚且因为不能更近一步的索取,而惋惜地长叹了一声。 “淫、贼!”萧千辞怒瞪他,却被勾到怀里。 “之后几天我可能没法过来。”贺长离不怀好意的笑,“所以这是你欠我的。” 萧千辞抓住了重点,“你没法过来?是要开战了吗?” “嗯。”贺长离轻应。其实不过是他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把萧千辞带走而已。 他不敢告诉她苏云修找来的事情,他生怕她一个犹豫,从此就离自己而去。 “没事呀,你放心的去好了,这几日我跟都鲁相处地很愉快。他其实很聪明的,玩游戏基本上每次都是他赢……” 萧千辞在唠唠叨叨把这几天的事情说给他听,可是他根本没听进去几句。他突然道:“千辞。” “嗯?” “等战事结束我们就商量一下吧。” 萧千辞不明所以,隐隐然觉得不对劲,小心翼翼道:“商量什么?” 贺长离定定瞧着她,神色认真:“商量——我们的婚事。” ☆、交出 之后的几天贺长离都没有再来。 与城外大王子虞支漠涂的对峙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虽说他手下兵马少,但是很多都是十分忠心的旧部,不容轻视。 这一仗打得十分干脆,不过半日,城外叛军就被贺长离所率领的大军歼灭,只有部分下属护着虞支漠涂逃离。 为了保护虞支漠涂,装疯卖傻的虞支明月当日坐镇中军,战败以后被乱军刺死。正如贺长离推料的那样,事情皆已解决,接下来便是安置萧韵的问题。 自打大梁赐公主和亲的那一刻,萧韵就知道自己的命运。 她不可能活着离开月氏。 从先王到如今的诸王子,和亲公主就是梁王朝安置在月氏的质子,稳定局势,见机行事。 所以,当大王子战败的那一刻,无忧公主就在中宫寝殿无声无息地‘薨了’。 对外只说是无忧公主伤心过度,所以追随先王而去。 然后,如他们所料,玉门关驻守的梁军不忿,前来问罪。那当先的将领,正是崔滁。 萧千辞身在密室,尚且不知这一切,彼时她正无聊的研究月氏的棋盘,都鲁提着个小食盒走了进来。 萧千辞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见他来了十分欣喜,又疑惑:“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都鲁微笑,将手里的食盒递给她,看她吃的欢快,轻声说道:“哥哥胜了,让我带你过去。” 他有一双浅蓝偏绿的眼眸,乍一看和贺长离有几分相似,萧千辞大喜:“真的?” 她站起来就要往外跑,却一脚绊在长毛羊绒地毯上摔了个跟头,都鲁忙伸手去扶她,埋汰道:“你慢点儿!” —————————————————— 战后清算各部又用去几天时间,因为战乱,苏云修也进不来蓝城,所谓的三日之约终究成了虚数。 倒是崔滁偷偷溜进了王宫,贺长离把萧韵送出宫后,藏在了蓝城的某个小院子里。崔滁固然不敢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的接走萧韵,所以前来跟他打探消息。 他问完萧韵的住址,走的时候劝了一句:“你最好不 分卷阅读74 要再拖着苏云修,哪怕让他见公主一面也好,再这么拖下去,恐怕对你不利。” 贺长离:“我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不能拖太久,再这么拖下去,有耐心的人也给磨出脾气了。 况且,他也想千辞了。 送走崔滁后不久,他刚想去看一下千辞,忽然檐下一道黑影,一人剑锋毫不收敛,直朝他脖子而来。 贺长离闪身一避,不过片刻之间,那人的招数已经变幻了好几招,招招致命。 他的路数跟贺长离有点相似,但是更加高明精练,一晃之间贺长离已然猜出了那人,喝道:“卫一道你干什么?!” 卫一道凌空一跃退了数丈,怒目而视:“公主究竟在哪儿,别逼我真的动手!” “什么意思?” 贺长离诧异,他们这些天都没来找他,不就是知道萧千辞是安全的么,怎么今天又好像急红了眼似的? 卫一道冷哼一声,以为他又装无辜,手指一弹,一封信纸嗖的向他飞来,力道之大,有如利箭。 贺长离揉了揉酸麻的手腕,低头看信:“奉金灵公主殿下口谕:命梁军立刻助虞支漠涂夺取王位。” 信是用月氏文写的,贺长离不可思议:“就这你也信?” 卫一道怒道:“送信的人同时送来了公主的贴身信物,你教我如何镇定?!”他喝道,“我不管这是不是虞支漠涂的障眼法,但今日我必须见到公主,若公主有半分差池,你……” “那现在就去。”贺长离打断了他的话,他现在也惊疑未定,明明萧千辞在他的暗室里被藏的好好的,怎么会? 他太想知道萧千辞的安危了,立刻便领卫一道一起去了都鲁的寝宫。 一宫安宁,仆人们来来往往有条不紊,见他行礼退避,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唯独没有见到都鲁。 有个仆人忙回道:“都鲁王子正在休息呢,他已经睡了快一天一夜了。” 贺长离心里有个不好的念头涌了上来,冲进内殿:“都鲁?” 内殿大床上,少年躺在上面睡得正香,虽然怎么喊也不应,但是呼吸明显,不像是被害的样子。 “是蒙汗药。”卫一道探了探他气息,又一把揪住了贺长离的领子,“公主在哪儿?” 贺长离指了指暗室格柜,他手指颤抖。而卫一道已经摸到暗格进了密室,半晌以后,他几乎飞掠出来,抓起贺长离的衣领就是一个勾拳砸在他身上,几乎是咆哮,“公主呢?” 早在看到都鲁昏迷不醒的时候,贺长离就猜到了答案。 她是真的被人掳走了。 他们告诉过萧千辞暗室的出路,都鲁一日不曾进去,以萧千辞的性子,肯定要出来寻人,如果不曾出来,就说明—— 她也遭人袭击了。 背后凶手是谁,已不言而喻。 相比较卫一道的着急发疯,贺长离更感绝望。卫一道不明白虞支漠涂是什么货色,他还能不知道吗? 贪而好/色,极擅诡辩。彼时面对仍是阏氏的萧韵就能动手动脚,若是真的掳到了萧千辞,又得知了她的身份,萧千辞——多半已是凶多吉少。 可这回,他是真的猜错了。 虞支漠涂捏着眉心,面对刁蛮任性的金灵公主真的是百般头疼。 为了争取大梁人的助力,他不敢真的对金灵公主怎么样,也就口头上恐吓两句,就这样,小公主还是发了脾气,把帐内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 虞支漠涂愁眉不展,放缓了声音,已经算得上低三下四了:“公主,要我说几遍,如果赫义真的爱你,会把你亲手交给我吗?你想想看,分明是他怕得罪你们大梁,才把你交给我,这样就算你有个不测,那也是我的责任,你看他是不是很歹毒?” “不可能!”萧千辞压根不相信他的说辞,“大丈夫要敢做敢认,是你派人掳我过来的就直说,何必玩这些挑拨离间的把戏。” “你——”萧千辞一指地上跪着的女官,“跟他说,他敢做不敢认,简直不是个男人!” 那女官抖抖索索,半天才想到了措辞在那儿翻译给虞支漠涂听。萧千辞看着虞支漠涂的脸色变了几变,又怒又无奈,心里也有点没底起来。 其实她记得自己跟都鲁出来以后,来了辆马车说要接她去见贺长离,加上都鲁也是这样说的,她便信了,谁知刚上马车没多久,就晕过去了。 现在想想,肯定是虞支漠涂当时收买了宫里的人,把她和都鲁都骗过去了。 虞支漠涂还在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不多久女官的翻译过来了,“你也不想想,蓝城如今都是他说了算,没有他的准许,谁敢把你带出宫带出城外?” 虞支漠涂喜欢女人,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女人的脑子是不好使的,尤其是深陷情爱的女人,眼中只剩了一个人,满心满意的相信他最后却被背叛。 “再说了,你对我而言,也没有那么重要。”虞支漠涂道,“不能伤你又不能得到 分卷阅读75 你,不过——” 他话音一转,变换了个调调,“若是死前能得到公主这样金贵的人儿,倒也死而无憾。” “恶心!”萧千辞怒喝,“你放我回去,我去跟赫义说,让他放你走。” 虞支漠涂如今已是穷途末路,所谓复位不过是痴心妄想,他心里也有数。如今只想凭借手里萧千辞这根把柄,让虞支赫义放他北去,穿过天山去投靠他的姨母——大宛国的太后。 今后再如何,那就是他的造化了。 于是虞支漠涂写了两封信,分别给大梁人和贺长离。他思索着贺长离敢把人亲手送出来,必然是不怎么在意这位金灵公主的。但是大梁人就不同了,这是他们金枝玉叶的小公主,万一到时候起了争执,他们为了公主也必定会妥协。 两封信就这么送出去了,三方约定了在天山脚下见面。 那是一个小筑,再往北几里路,就是大宛的地盘了。可是边境巡守都是贺长离的人,他们越不过去。 这几日虞支漠涂的人马被日夜追逐,已经不甚疲累,却还要守着一个娇纵的公主,真是累得要死要活。 大帐扎在天山脚下,炭火也不多,萧千辞被绑了在虞支漠涂的帐内,冻得直哆嗦。 入了夜,大家都不说话,只有外头风声呼号,风雪交加。虞支漠涂坐在火盆前擦拭一把小匕首,眼光盯了许久,忽然怅惘一笑,“原来离别是这样的滋味。” 萧千辞不懂他说的话,只觉得他此刻似乎挺悲伤的。她想起他的姐姐,虞支明月。虽说他们有些不干不净的,但虞支明月死了,他应该挺难过的吧。 女官也在帐内,见萧千辞手脚冰冷,朝虞支漠涂叽里咕噜说了好多,然后才要到了一条毛毯,盖在萧千辞身上。 萧千辞感激的看向她,问道:“你是谁家的?叫什么名字?” 大梁的女官虽出身低微,却都是良家子出身,这女官既是跟随萧韵来月氏的人,必定是某大家的庶出子,只是不知她是怎么被虞支漠涂绑来的。 女官低声道:“奴婢姓于名淑,是舍里罪奴出身,不值一提。” 她替萧千辞盖好了毛毯,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微微染了凄苦:“公主,等明日见了苏公子,咱们就跟他回金陵吧,不要再待在月氏了。” 她哽咽道:“月氏不值得您留下的。” ☆、大结局(上) “什么意思?”萧千辞问。 于淑却怎么都不肯再说了,萧千辞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风雪交加,呼号不息,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恍惚间听见苏云修的声音,又好像听见贺长离的声音,总之梦幻泡影,茫然难测。 目前虞支漠涂手上只有几百人马,苏云修也只有崔滁一支先锋队,而贺长离拥有月氏主力大军。 可以说,萧千辞的性命,全悬于贺长离的一念之间。 他要她生,她便能活,可若他要她死,那她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三方决定在天山脚下的一座狩猎行宫会面,贺长离到的时候,苏云修还未来。 虞支漠涂的人拦在门外,只许贺长离一人进去。 他的部下不答应,被贺长离抬手止住了,他冷笑,命人将行宫围了个水泄不通。虞支漠涂若敢杀他,那么自己也别想出去。 他想了想,回身对部将道:“不到紧急时刻不要行动。” 他还是担心萧千辞的,担心部下莽撞进去会激怒虞支漠涂。 贺长离独身进了殿,偌大的宫殿内空旷旷的,只两三张废弃的旧案几横七竖八的丢在大殿内。 进去以后一目了然,主座的地方,一块巨大的石壁横亘在前面。殿内整体由两根高耸的石柱组成,而左边那石柱上,就绑着一个人。 那人头戴帷帽,但是从身形上看,依稀可辨是个女子。 “千辞?”贺长离试探的喊了一下。 那石柱上被绑的人立刻挣扎着,发出‘呜呜’声,可能是嘴里被堵了东西的缘故。 贺长离刚脚步一动,那柱边看守的壮汉就把手里的大刀压在女子的脖子间,朝贺长离喝道:“别动!退后!” 贺长离眼神阴冷的从他身上扫过,不甘心的退后了一步。 就在这时,那石壁后缓缓走出一人,他拍掌赞叹道:“九弟啊九弟,没想到你真愿意为了这女人亲自过来,真是让为兄始料未及。不过你把人送来又来要,演的是哪一出?专门为了逼我现身么?” 这人自然就是虞支漠涂。他鹰眸高鼻梁,多疑猜忌,对手足残忍,其实跟他们那死去的父王很像,但是他又不像老月氏王那样心狠,只是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枭雄罢了。 贺长离淡淡一笑,“随便大哥怎么想,只是有一条要提醒大哥,大哥手里的女人可是大梁的金灵公主。”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虞支漠涂就暴躁起来,“你早就知道她是中原的金灵公主,所以当初你接近她 分卷阅读76 ,根本就是为了得到大梁人的支持。还有姐姐!祭天大典的时候,姐姐就是知道了她的身份,想要当众揭穿,你为了掩盖这个事实,害得我姐姐不能说话,只能装疯卖傻!赫义,都是你跟萧韵那个贱人,害的我们姐弟如此下场!” 虞支漠涂并不傻,仔细联想一下就能发现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初宫宴时,一个大宗师的女弟子能得萧韵那样死命维护,他就该知道事情不简单。还有后来,祭天大典的时候,姐姐虞支明月就是发现了萧千辞的身份,想要公诸于众,才被这两人抢先构陷,她不能说话,只能趁父王死后偷溜出宫,找到休密劝他造反。 这一切,都跟这个女人逃脱不了干系。 “都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做什么?”贺长离轻飘飘道,“大哥今日找我难道是想叙旧么……” 他忽然声音变了个调,厉喝道:“放开她!” 原来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虞支漠涂忽然气极,伸手勒住了石柱上被绑着的女人的脖子,那人立刻吸不上气了,只能勉强发出‘咯咯’声。 “原来你也有在乎的人啊,呵呵。”虞支漠涂桀桀而笑,忽然松手,那女人立刻无力的垂下头喘息。 就在贺长离被他发现了心事恼怒时,忽然门口一声巨响,原来是他部下听到里面的声响,担心他出事,冲了进来。 虞支漠涂大怒:“赫义你使诈!叫他们滚出去!” 部将根本不懂其中利弊,只道:“九王子,趁此机会赶尽杀绝吧,别留后患。” 贺长离如何不懂,只是他手里有萧千辞,他不能放任不管。但是部下又催的厉害,于是他只好说:“大哥交出大梁金灵公主,我可以留你一条全尸。” “呵!”虞支漠涂冷哼一声,给手下递了个眼神,那手下手起刀落,瞬间被绑在石柱上的女子就没了呼吸。 血溅了一地。 贺长离眼睛眨也未眨。 “好本事啊赫义,原来所谓深爱的女人,不过如此?”虞支漠涂讥讽,又道,“还是说,大梁人不在这里,你就连戏都懒得演了?” 贺长离面上虽平静,心底却在那壮汉手起刀落时狠狠震了一下。其实他在赌,他在赌那个被绑在石柱的人根本不是萧千辞。 那身形相似但不露脸不让露声,就说明了有诈,再说了,萧千辞可是虞支漠涂的护身牌,他会这么轻易的让萧千辞死? 他不会。 所以,贺长离笃定,那不是萧千辞。 也许刚开始看他勒住萧千辞脖子时还会牵动心神,但现在更加肯定,贺长离就不会再被他左右局势。 于是他极其淡定的说道:“金灵公主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少了她,还有其他女人,大哥应该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 部将附和,“九王子好样的,咱们大好男儿,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屈服。” “真是好硬的心肠啊,你既然不在乎那个——”虞支漠涂点头赞叹,他话音一转,从石壁后头拽出一人,“那这个,你看有没有必要留着呢?” 这回没再用帷帽遮掩,赫然就是萧千辞! 虞支漠涂附耳狞笑,“公主,刚才我九弟的话你都听清了么?你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没了你,他还会有其他女人。” “你可真是——看错人了。” 贺长离眉毛一揪,扬声解释:“千辞,不是那样的。” 他刚想要说,忽然又想起他自进来以后一直用月氏语跟虞支漠涂对话,为什么千辞会听懂? 萧千辞当然听不懂,但是在石壁后面的时候,女官于淑已经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翻译给她听了。 所以她知道贺长离的无所谓,也知道,刽子手手起刀落时,他的淡然与不在乎。 虞支漠涂三番五次的强调告诉她,他真的不知道她的下落,是贺长离亲自派人把她送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大梁人注意,从而引他出来。 如今看来,竟有几分是真的了。 贺长离,我在你心中,原来只是个诱饵么? 萧千辞定定的看着他,如同看一个陌生人。她还没能说话,忽然对面就严阵以待,弯弓如满月,箭在弦上指着这边。 虞支漠涂立刻将她一勒钳在手臂下,拔出匕首对准她的脖子,朝贺长离喝道:“让他们都滚出去,否则我真对她不客气了。” 他低头对萧千辞道:“说句话呀你,叫他出去!” 萧千辞亦没有动,仍然定定的看着那边,她也想看看,贺长离能对她做到何种程度。 射杀么?也对,反正他已经坐稳了王位。 把他的叛兄和自己射杀在这里,然后对大梁说她死于乱军死于虞支漠涂之手,一举两得。 贺长离沉默着,他没有说话,没有让他的手下退出去,也没有丝毫想要放弃的意思。 虞支漠涂慌了,匕首在萧千辞雪白的脖子上压出了一条血印,怒吼道:“出去!” 萧千辞终于从疼痛 分卷阅读77 中回神,她狠狠蹙眉,这一个小动作没能逃脱贺长离的眼睛,他抬起手刚要命手下全部退出去,忽然外面一阵骚动,紧接着似乎起了争执打起来了。 “是叛军!一定是大王子的援手!”部下慌了,他们现在也是被围了啊,于是不等贺长离下令,他便擅自做了决定:“放箭!” “不要!” “不要!” 几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但已经阻拦不及,无数箭羽射向殿中的人,虞支漠涂的人立刻重重将他们围了起来。虞支漠涂咆哮道:“赫义,你会后悔的!” 他怒火中烧,举起手里的匕首就向女子身上捅了下去。 一刀又一刀,血花四溅。 溅到萧千辞的脸色,将她惨白的脸颊染成猩红色,像人间修罗。 但她却感觉不到疼,就在他们被围成一团的时候,于淑扑了过来,将萧千辞死死翼护在身下,替她挨了一刀又一刀。 周围不断有人倒下去,密密麻麻的箭羽不知何时才能停下。虞支漠涂身上也中了几箭,他活不成了,就想拉着萧千辞一起死。 于淑身上一个又一个血窟窿,倒在地上血流成河,虞支漠涂的匕首向她刺了过来。 “不!”就在这时,拿到熟悉的身影终于越开重重人堆扑向她。他一手将萧千辞退入背后,一手扯了虞支漠涂当肉盾,自己硬生生挨了他一刀,正好捅在小腹处,顿时血汩汩冒了出来。 一直僵硬的萧千辞这时心好像被撕了一下,终于大哭起来,“云修哥哥!云修哥哥!” 苏云修紧紧握住她的手,“别怕。” 他倒在萧千辞怀里,依旧紧紧抓着虞支漠涂。虞支漠涂早被射成了个刺猬,歪着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萧千辞,似乎是在嘲笑她。 那箭羽不知过了多久才停,崔滁当先冲了进来,翼护在萧千辞他们前面和月氏人对峙。 月氏人这个时候不逞强了,安安静静的给他们让道,仿佛刚才阻拦梁军,射杀金灵公主的不是他们。 崔滁狠狠瞪了贺长离一眼,他丝毫未觉,他刚挣脱了他部下的拉扯,脚步虚浮地走向萧千辞。 萧千辞在血堆里,抱着昏厥的苏云修,她缓缓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眼眶通红,泪早已流尽,她看向他,那一眼怨毒,怨恨,凄凉,绝望。 千言万语,尽化成一眸,从此——缘断。 萧启随后赶了过来,一进来就看见他自幼千娇万贵的妹妹面无表情地坐在死人堆里,脸上身上尽是鲜血。 心没来由的抽疼了一下,连忙过去解下披风将她扶起,轻声道:“走,跟哥哥回家。” 萧千辞全身毫无力气,只能借助萧启的搀扶,她忽然低头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人儿,对萧启道:“把她也带走吧。”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凉薄的笑,似乎说给她听又似乎说给自己听:“你说得对,这里不值得我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可以21点准时更的,但是我写完了,一个手误没保存……结果就全!没!了!哭死,不过总算补上了嘤嘤嘤QAQ ☆、大结局(下) 玉门关,都护府。 漫天大雪,千里江山一片白。 巍峨的玉门关前早已一片素色,横亘山脉,辽阔荒野,尽收入眼底。这是不同于金陵的景,恍如大刀阔斧极尽飒爽,又浑然天成。 萧千辞坐在都护府的角楼上,寒风阵阵,夹着碎雪纷飞,扑到她的脸上。 她一个人不知在此坐了多久,又出神地望着远方大地看了多久。卫一道实在心疼,怕她心伤难愈,去请了大宗师过来。 因为萧韵‘已死’,大梁使臣队再也没有停留在月氏的借口,于是刘延便和他的徒弟跟随萧启他们一起回了玉门关。 “公主,这里风大,咱们下去吧。”大宗师劝她。 他已双鬓花白,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裹着一身厚厚的狐裘,活脱脱一个小老头。 其实他在大梁时,是个仙风道骨的道长,颇有几分不染世俗尘埃的意味,只是不知道他主持使臣队,卷入这场风波中做什么。 哦,不是他乐意的,是她那父皇指派他来替萧韵固宠,离间月氏诸王子,也担当了最后赐死萧韵的重任。 雪越下越大,渐渐如鹅毛般,吹起风帘阵阵。 萧千辞忽然笑了下,笑声轻得几不可闻,“你说,他们是不是都得感谢我。” “什么?”大宗师一惊。 “萧韵因为我摆脱了父皇的赐死,萧启和苏云修本来是打算接我回去,却联手造成了西域纷乱的局面,解决了父皇心头烦恼,而他——因为我坐稳了王位。” 萧千辞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可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啊。” 她眼眶含泪,声音哽咽:“不过是因为我受父皇宠爱,我是大梁的金灵公主,就可以作为一个权柄随意利用么?” 分卷阅读78 “我是大梁公主,我是皇帝的女儿……”萧千辞看向他,眼中的泪无声落下,“可他们,有把我当成千辞看待吗?仅仅把我当成一个名叫千辞的小姑娘看待吗?” “哥哥、姐姐,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人……都是冲着那个头衔下的权力,而我,只是那金光闪闪下的一具躯壳。” 她最后望了一眼北方,凄声道:“其实,无人在意我。” 无人在意这个方才十七的女孩的敏感,无人在意她被利用来利用去的心情。 大宗师望着她单薄下楼的背影,直到渐渐消失在眼帘里,心里无来由的升起一股心疼。 她变了,从来时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小孩,到如今看尽人心遍体鳞伤。 她长大了,不再是曾经刁蛮任性的公主,可这长大的代价,是如此沉重。 角楼处风雪呼号,密密麻麻的雪遮盖了所有人的视线,北方,黄沙大漠,蓝城,月氏……都没入一片苍白。 —————————————————————————— 七年后,蓝城,王宫。 早春的月氏尚有寒意,殿内炭火旺盛。端坐王座的人正在审阅国事,对一旁客座上动来动去的人视而不见。 “喂!”霍律伊扭动他浑圆的身子,将桌上的一叠文书往主座上扔,“我千辛万苦来一趟你就这态度?” 贺长离闪身避开他砸过来的文书,依旧淡定自若,“你半年前才来过,我还没思念你到望穿秋水的地步。” 前几年因为乌孙的事老打仗,这几年月氏和匈奴定了休战的协议,霍律伊便一直往月氏跑,美名其曰修两国之好,其实是他几个兄长争斗得厉害,他跑贺长离这儿躲事来了。 “哦——竟一点也不想我。”霍律伊拉长了声音,忽的话音一转,“那金陵那位,你有没有思念到望穿秋水的地步?” 贺长离手一顿,墨汁沾到了手腕上,他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复又低头下去,语气不善:“别来招我。” “怎么是招你呢!”霍律伊几步凑了过来,胳膊肘捅了捅他,不怀好意道:“哎我三个月前刚去过金陵,要不要跟你讲讲那丫头的近况?” 贺长离眼中有一瞬的光华,很快又熄灭了。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当年的事终究伤透了她的心,尽管真的不是他本意,但那漫天箭雨落在她眼中,可不就是他想要连她一起歼灭么。 贺长离,她问你爱不爱她的时候,你说你爱,可关键时刻,你连她的性命都保全不了。 他摇了摇头。霍律伊讶异,不死心的问:“真不听?她大婚的事也不听?她现在……” 他话音还未落,贺长离已经沉着脸起身离开,霍律伊连忙一手抓住他袍角,“别别别,逗你呢,她没成亲!” “没成亲!”霍律伊没好气的瞪了呆愣的贺长离一眼,心想这厮也太沉不住气,才不过诈了他一句就这个样子,若知道这几年萧千辞怎么过的,怕是要心疼死吧? “她没成亲。从这儿回去就病倒了,一病病了好几年,听说前年病好之后,梁帝要把她嫁给苏云修,大婚的事宜都告之礼部去办了,那丫头在大婚前夕忽然大哭大闹闹着要出家,梁帝不许,她就又病了,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前扯回来。梁帝那么宠她,哪还敢再逼她,她如今在清虚观蓄发修行呢。” 贺长离听到这些,神思早不知道飞到哪里,痴怔地任由荷霍律伊拉着,一屁/股跌坐回原地。 霍律伊见他紧拧着眉头,心道:这才哪到哪儿,早年梁帝听闻女儿差点遇害,可是要发兵教训月氏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了,但总归跟萧千辞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他不免可怜起来这对苦命人儿来,“如果当初你听信我的话,早点跟她撇开关系,也不至于现在这样,互相守望着对方受这凄苦。” 他拍了拍贺长离的肩:“有机会去金陵看一下她吧,她等着你呢。” 贺长离阖目,再睁眼已是定下了心。 半月过后,贺长离已无嗣为由,要传承王位给弟弟都鲁,都鲁自然不肯接,兄弟两个在王宫僵着。 贺长离对他说道:“你不小了,最近疆域安稳,几大部落安定,那几个大臣忠心你也熟悉,交给你我很放心。哥哥累了,想要出去走走。” 都鲁僵着脖子不肯接受,他自从贺长离登位以来接受医官治疗,已经恢复了神智,“哥哥根本不是想歇歇,是想要去找那个女人吧?哥哥放弃王位就为了一个大梁的女人吗?” 贺长离沉默着。都鲁以为自己戳到了他痛处,接着说道:“哥哥当初夺位是为了什么,如今却撂担子不干,耽于儿女情长?恕弟弟不能答应。” 贺长离还是良久没说话,静静听他控诉,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叹了一声:“都鲁,哥哥已经为你留了七年了。” 都鲁心慌:“什么七年!” “为了让我做月氏王,不惜亲手把哥哥喜欢的人送出去。”贺长离眼神落在少年的脸上,那张脸跟自己有七分相似,可贺 分卷阅读79 长离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懂他。 当年大搜查王宫,发现大王子的眼线几乎被拔了个干净,那么谁会有那么大的能力把隐藏在暗室的萧千辞送出宫呢? 除了都鲁,这个他最信任的胞弟,他想不到其他人。 他不敢相信事实的真相,却还是为了弟弟,一再遮掩事实。等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弟弟已经长大了,再也不需要他的庇护了。他想去寻求自己的爱时,最疼爱的弟弟还拦着他。 不得已,才说出了真相。 “哥哥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都鲁急了,大吼,“哥哥到底怎么了?” 贺长离不想跟他生气,“母亲废宫的雕塑哪里来的?你当我不知道么?你以为母亲是被父王亲手杀死的?不是,母亲是生了你以后小病不断,又被先阏氏刁难,所以才病死的。” 真正的虞支都鲁并不傻,只是他太聪慧,藏的太深,瞒过了所有人,甚至瞒过了他的亲哥哥。 “其实你——比我更适合做月氏的王。”少年的个头已经快要比的上他了,贺长离一手按在他肩上,说了最后一句话:“从前我在月氏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如今哥哥放心了,记得,做一个好王。” 他转身离开,嘴里轻轻哼着月氏的歌谣:我心爱的姑娘哟,你在何方哟,我还在等着你啊,等你回来啊…… 虞支都鲁一下子跪倒,大哭:“哥,我错了,你不要走……” —————————————————————————— 竹林潇潇,有凤来仪。 早春尚有寒意,星星炭火微弱。清虚观恬静安宁,金陵的春,湿意朦胧。 晨间的风卷着昨夜杏花春雨的湿意,掠过脸颊的微潮,与素指一般凉薄。 萧千辞不过堪堪看了两卷书,就听得身后一声轻响,门帘卷动,她不禁转头望了一眼,微微一怔。 竟是许久未见的熟人。 她回过头,眼神淡漠如水,仍落在面前书卷上,仿佛那人从未曾来过一般。 苏云修眼眸里刚扬起的笑意,就在她这丝毫不在意的举动中渐渐湮灭,嘴角微扬,扯出一抹苦笑。 还以为这许久未来,她会对自己有一丝的期待。看这样子,竟只是诧异来者是谁。 他呵护爱护了一辈子的女子啊,心里竟从未有过半分他的存在。 苏云修不过愣了一瞬,便缓步进屋,静静的坐在萧千辞身边。 她看的那么仔细,仔细得眼神从未离开过书面半分。苏云修就这么打量着她,婉转峨眉,多情明眸,螓首轻侧。 从小时候娇俏可人,到少年明艳,再到如今的沉寂,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半点痕迹,只是那双眼睛,再也不如之前动人了。 不过七八年,已似心如死灰。 苏云修叹了口气,望着丝毫不为所动的萧千辞,终是将心头那句话吐出,似乎剜掉了陈年执念的毒,“千辞,我以后不会来了。” 萧千辞一怔,没有抬头。 “我要成亲了。” 苏云修淡淡一笑,眼眸里却看不到什么笑意,“崔尚书的小女儿,后日大婚,我……” 他蓦然停下,薄唇紧抿。只要萧千辞此刻流露出一丝丝的不快,或是留恋,他便是忤逆父命背上不义之名也定会毅然毁约。 他在等,等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可是没有。 萧千辞依然安坐在原地,脸上丝毫不见波动,平静无波。 甚至她终于抬头,望进一双眼眸,微微笑了笑,“恭喜云修哥哥。” 一句恭喜,一个旷别七年的称呼。 如同一把盾斧,慢慢碾磨却又毫不留情地、一字一句割断寸寸情肠。 苏云修走了,走时失魂落魄,不知究竟是看开了,还是陷得更深了。 清虚观最近特别热闹,这苏云修刚走,到了晌午的时候,皇帝亲自来了。 他从前也来,每次都劝萧千辞回去,只是每次都不成功。 距离上一次已经见面有半个月了,这位叱咤一生的帝王,一生心肠冷硬不肯受人掣肘,却在中年时候遇到了一辈子的冤家。 承受了帝王无所保留的亲情和疼爱的女儿,偏偏样样跟自己对着来,偏偏拿她无可奈何。 梁帝两鬓早已花白,他已是花甲年纪,而本该如朝花般鲜嫩的女儿,却寂如死灰,早早过上了青灯古佛的生活。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若非为他,尊贵骄傲的帝王,又怎会频频让步,只为她幸福? 梁帝淡淡的瞧着她给自己捶腿,轻声道:“千辞,父皇今年已经六十了。” 萧千辞一顿,眼神闪烁了下,低下头去。就听见梁帝无奈道,“还不肯回去吗?父皇都不知道还能看你几年。” 她鼻子一酸,抬起头打断梁帝的话:“父皇不要这样说。”她抿了抿唇,强压住声音里的涩苦,“父皇定会万寿无疆的。” 那是自幼疼她的父 分卷阅读80 亲,她到底还是心有不舍的。 梁帝笑了一笑,摸了摸她的额头,不无心疼:“朕希望你快乐,像以前一样,是朕最张扬的小公主,而不是在这儿冷清一生。” 不等萧千辞说话,他便长长叹息一声,“这世上,父母总是比不过子女心狠呐!” 他慈蔼的望着萧千辞,终是选择了放开,眉目柔和:“桃花开了,去后院给父皇折一支桃花吧。” 萧千辞不知她父皇今日为何举止奇怪,还是领命而去了。 清虚观后院有片小园子,昨夜春雨而过,鸟雀叽啾,杏花开得正盛,而桃花却稀疏未开,少有的也只是几个花骨朵儿。 萧千辞提着衣角以免沾上湿黏的泥土四处寻找桃花,却撞见一人抱着一株桃枝,立在回廊檐下。 她浑身一震。 那人赭衣轻袍,五官深邃眼眸幽蓝,他冲她微微一笑,启唇:“千辞姑娘,好久不见。” 那一枝桃花,开的正艳。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啦! 感谢小天使的支持,新文《下属》存稿已过半,求收藏,好啦,我们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