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女孩》 分卷阅读1 《致我的女孩》作者:季秋实 文案(c6k6.com): 在我还来不及学会爱的时候,不小心就已经爱深了; 在你还不懂得爱的时候,不小心叫我被爱灼伤了。 曾经那个把爱捧于手奉于心想献给你的女孩,不见了 时光漫漫,变数太多,过去可以被找回吗? 深植于心的爱或者恨,随我生命成长的轨迹一路茁壮,早在不知几许年华中盘根在胸膛下的那方小小窄窄的器官里,它将它撑满了,再没有一丝空隙看见其他人——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小曼 ┃ 配角:李小帅,何磊 ┃ 其它: 立春:阳和起蛰 第1章 关于徐志摩与康桥的云 我觉得要讲起我的故事,总免不了先提起我爸爸,相比较我的故事,总是我爸爸这个人更有趣些。也因为他,才有了这许多不可预见或者可预见的以后—— 从遥远模糊的记忆里去抓取一个人其实不容易,可偏偏我对这个人的所有都记得一清二楚,也许是我夸张了,可即便没有十分清晰,我也确信那七八分总是有的。我记得他的面貌轮廓,从一张方正略显瘦削的脸,到饱满光洁的额头,再往下是两尾深情款款的桃花眼,接下来就是如悬胆高高耸起的挺直鼻梁,和这张面孔上长的最引人瞩目的两瓣薄嘴唇。 巷子里大多女人都是被这两瓣薄唇吸引。 那两片嘴唇不但长的外形诱人,偶尔吐露的甜言蜜语更是会蛊惑人,像美杜莎的眼,十个人有十个人逃脱不掉。我妈也属于毫不例外沉沦其中的分母之一,她也是很多年后才恍惚想起来老人们常讲的那句话,嘴唇越薄的人越薄情,可惜那时候已经晚了。 忘记跟大家介绍了,我爸爸是搞文学创作的,其实比起大多数人他还是幸运的。他的爱好难得成为他的职业,他写过长长短短[分隔]狗[分隔]屁不通的诗,也在不出名的报纸上连载过无数没写到结尾的小说,唯一值得他沾沾自喜或者说能够养家糊口的大概是不能见人的杂志上刊登过的几篇带色小文章,用他自己的话说,每一个字都能“活色生香”。他自诩是“当代的徐志摩”,要写一辈子康桥的云和月,连我的名字,他也随口取成“陆小曼”,他自以为那是徐志摩最爱且得到的女人,被命运垂青的女人。大抵也出于一种不明所以的情感共通,他认为陆小曼用半生生殉了徐志摩,是所有“才子佳人”“鸳鸯蝴蝶”之流故事最圆满的结局,满足了他以“才子”自居,须得陆小曼这样风流又痴情的“红粉佳人”来相配的旖旎浮想。他莫名其妙的与有荣焉……然而康桥的云和月未写出一笔,我家床底堆积了一叠又一叠写废了的纸,他就跟着富婆跑路了,留下一句至理名言,他说我妈已经不能成为他的灵感,他要诗和远方,要寻求真爱刺激—— 我妈起初没想明白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她又被我爸爸那一张嘴巴忽悠了。她以为她的丈夫是为了梦想、为了创作才抛弃了她,她得用大爱、大胸怀成全他男人的事业,她放手放的还挺干脆,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一个手段都没使,连那富婆给的补偿金她也一分钱没要。从某些层面上讲,我妈这样简直称得上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的“大爱”举动,与我爸爸暗地里一直期待但又不敢直说的旖旎浮想简直不谋而合。 一个走的心无亏负,一个等的无怨无悔,可惜,好景不长。 她以为那男人找到了诗跟远方就能回家,可也就是一年之后,她可能是在一本狗血小说里找到了她跟我爸爸的故事原形,不相似的人设,如出一辙的故事情节,当头一棒敲打的她浑身一震,她烧了那几本狗血小说,烧了我爸爸留下的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诗稿的玩意儿,在引起一场火灾、差不多烧光烧烬了我们全部家当后,她拽我到她面前,枯瘦的手指死死扣紧我肩膀,她说“陆慢慢,你爹上前线当烈士光荣牺牲了,从此就你跟你妈我两个人,我是寡妇,你是半个孤儿……” 这一年,我七岁。 在那以后,我妈妈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 我只能形容她是变成另外一个女人,而不是变成另外一个人。属于她这个人的那些勤快、直率、朴素的本性都没有任何变化,变化的是她属于女人的那些特质,像是一晚上、一场火,她身上那些曾经教很多男性着迷的温柔妩媚就被大火燎的干干净净,涓滴不剩——她再不看那些风花雪月的诗和散文,也不再把她那一头大波浪似蓬松柔软的乌发散开披在两肩,改剪成乱糟糟的短发。她穿看不出色的筒裤,搭配灰或者黑两色上衣,老远一看,可能都会以为这应该是一个干瘦矮小的男人才对。 她对我其实并不像李小冰以为的那样有多坏有多狠,她除过喝醉酒、打牌输掉时会拿我发脾气,偶尔某些时候瞪着我一张已经能看出眉眼的脸发呆,在发现我跟那个死了的人越长越像,会发神经的突然一巴掌抽过来,其他时候还是很好的。比起其他人经常因为学习成绩挨父母混合双打,我可从来没为这个犯过愁。 分卷阅读2 其他人被父母拎着耳朵在家写作业,埋进做不完的试题考卷,辗转停不下的辅导班特长班,我却拥有了童年最珍贵的礼物——自由。 可能也许大概,回顾我走过的这些好的不好的长短岁月,只有童年时光最幸福快乐。那是纯粹的、透明的、足以摆到眼前的幸福,就像我很喜欢吃又有点小贵的那种汽水味儿的橡皮糖,我看得见、摸得着,舔一口还Q的有弹性,即便在其他人看来,那时候的我伴随的是贫穷和孤单—— 对了,我一直有个外号,也就是后来那种黏糊糊的昵称,他们都喊我“慢慢”。因为我干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说话慢、起床慢、走路慢、跑步慢,我连唱歌都能比别人慢整个小节……巷子里一起长的都是皮猴子、野丫头,他们最见不得我慢吞吞,玩捉迷藏、骑马打仗、丢沙包这些游戏时总是没有人愿意跟我一队,哦,除了一个人,大多时候,他还是愿意被我拖累着一起当最后的。 他是隔壁那家杂货店的帅哥哥。 他们家杂货店有全城最好吃的糖果甜豆,每次我都会去他们家杂货店门前那棵歪脖树下等,这时候就会有一根棒棒糖主动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吃的一点儿也不心虚。 他跟我说他们家的棒棒糖不甜不要钱,随便吃,吃到腻……所以每次他问我的时候,我都会摇头说这个一点儿也不甜,这样我就能白白尝遍他们家所有的好吃的。 “还不甜?” “嗯,不甜。”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篇有原型的演绎故事,两个人一起讲的故事,甚至字句情节我都很少动笔去改,改一字都觉得失去了真意。 可这故事又有一个没原型的结局,到这一秒,我仍不能确定它最终是是喜是悲。 岁月倥偬,人生一梦,聚与散亦作寻常……所以,我们还是先说故事吧 第2章 陈霸天与微弱的反抗精神 那是九八年四月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上学日,我初二了。 春节晚会上王菲和那英一曲相约九八,从大兴安岭以南传到湘江以北,红遍了整个中国地图。我哼着可能不在调的“打开心灵,剥去春的羞涩,舞步飞旋……”,吭哧着拖完教室后排,锁上门一步一步蹭出教学楼。 这天我习惯性的忘带作业本了。因为李小帅跟李小冰在窗户外面喊我喊的太着急,一声接一声的“陆慢慢”此起彼伏,从他们兄妹嘴里嬉笑说出的三个字夸张的跟歌剧院里的咏叹调一样,我答了帅哥哥的那声就跟不上冰冰的,应和上冰冰的又漏掉了他哥哥的,匆忙中就忘记应该把桌上的作文本也塞进书包里。 张老师说没带就是没写,罚我今天留下来做值日。他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作文本上那张纸几乎是空白,我写了大半晚上,颠来倒去只有一句话“我爸爸光荣当烈士去了……”,不知道这算不算简明扼要,紧扣主题。 这一天布置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 张老师一语道破玄机的那一秒,我答应的还挺兴奋。看着酒瓶底后他绿豆大的两颗眼珠子,一时间只觉得那金属边框上闪烁的都是智慧的光。我压根儿想不到,那是他长期被骗留下的后遗症,他被这群年纪不大,心思不少的半大孩子们五花八门的谎言欺负的太惨烈了,惨到严重怀疑自己智商、情商外加脑回路、中枢神经是不是都受过重挫,从此后坚定谁说什么都不信。 李小冰背着书包提前走了,她要回家陪她妈妈看地方台连播的《神雕侠侣》。眉眼如画的古天乐和气质脱俗的李若彤,就是在19寸电视机屏幕里也是当之无愧一双璧人。李小冰理所应当最喜欢杨过,她说她就是做郭襄、陆无双、公孙绿萼被杨过误了终身也愿意,能跟杨过这样风流英俊、还带点邪气小坏的男孩子待在一起,想想就觉得好玩……可那时候我一天到晚只惦记棒棒糖、数学题,还处在对男生女生间暧昧情愫全然无知的真空状态里,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不想着做小龙女,偏偏要做那些可怜的女三四五。 虽然李小冰背着书包一个人先溜了,但她留下一罐我那时候很喜欢喝的荣氏果汁,算是给我的安慰。 我出校门时落日余晖映了满天,校门口摆的小摊小贩都准备收拾收拾回家躺着,只有烤肠摊上还剩下最后两根烤香肠……刷好的红油滋滋的向外冒,不自主的勾人肚里的馋虫。我知道这个点回家一定没晚饭,从口袋里摸出今早上省下来的早餐钱,递给老板,要一根烤香肠填肚子。 我觉得我还挺会享受的,等烤香肠的那一小会儿,我已经把塑料吸管插进软包上那孔圆洞里,美滋滋的吸了一口甜甜的苹果汁。 自行车轮快要贴着我鞋子碾过,我想躲没躲开,下意识抓了一把软包装,“呲溜”一声,就看那一股带着苹果香的透明液体全渍到那人裤腿上。我抬脸一看,立刻吓的瞪圆一双眼,手一抖,我毫不客气的又送上半罐果汁给他脚上蹬的运动鞋。好嘛,我可真走运啊,我撞到的是近来名声鹊起的那个从大地方转学过来的陈大山,短短三个月,他就得了一个诨号“一中陈霸 分卷阅读3 天”,连我这种不爱惹事的小透明都知道他的威名。 在他骑得那一辆大圈套小圈的自行车上转了转,我心想这车子怎么跟我平常见过的自行车不太一样?还没等我研究出什么结果,陈霸天先一声打破了局面,挑起他本就十分凶悍的眉,骂出口一句,“他妈的,你作死——” 我当时就被吓的缩了缩脖,可我这慢半拍的性子也有慢半拍的好处,譬如这时候我内心已经感到十分害怕,可我对着凶神恶煞的黑霸王,还能保持一脸无辜,我说的是;“不关我的事,这是李小冰给我的苹果汁……” 对面的陈霸天愣了下,可能没明白我这一句跟这事有什么关联,我倒是机智的在他没反应过来前,抓住老板递给我的那根烤肠朝他手里一塞,扭身就跑开了。两根长溜溜的细辫子在夕阳下颇欢快的跳,一边小心回头跟他喊叫,“我我我,对不起,烤肠给你……赔你裤子,陪你鞋” 可是我忘了自己常年体育倒数第一,我没跑几秒就被陈大山逮住,自行车往身前一横,所有逃窜的路都被堵死。 “我艹,我这八百块的鞋,你一根烤肠就想把我打发了啊?” “告你啊,没这么便宜的事” 我以为他在诓我呢,学校里也不是没有过坏学生堵着低年级学生要钱的传闻,陈大山这法子还挺文明,没直接伸手抢我书包里的钱——可我那时候还是有点不识时务了,我瞪圆眼简直不敢相信他在说什么,像我们这样的三线小城还挣扎在温饱边缘,我知道的最贵的运动鞋顶破天也不过一二百一双,李小冰就有一双。“八百多”,那是我们家一月的生活费,谁会拿来买一双鞋?我死犟着反驳了一句,“又不是李宁回力,又什么好吹嘘的!” “喂,我没钱……我的钱都给你买烤香肠了,你不要问我要了,你要了我也赔不起。” 余光下乌亮的黑眼珠盯着他撕咬的那根烤香肠,滴溜溜转了半晌,我心想他其实挺有钱的,这么有钱的人干嘛要跟我一个穷光蛋过不去呢,我又不是故意的——李小冰给我的果汁我一口没喝都贡献给了他,烤香肠也白送他,我觉得自己还挺委屈,毕竟我是真的赔不起他口中的“八百块”。 “这个果汁也很贵呢,我都白送你了”,我说出口那一瞬间感觉他气的呼吸都停了,陈大山半晌没吭声,再出口就冷笑了下,“这鞋是Adidas……Adidas知道吗?” “不知道是吧” “看你长这样我估计你也不知道。不过没关系……你听我说就行了。我这鞋呢……限量版……全世界就几双……嗯?” 陈大山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零钱,他看都没看,朝我眼前一扔,“烤肠和果汁是吧?!够吗?” “说完你的烤肠和果汁,该说我的裤子和鞋了……我知道你赔不起,你赔不起你总还有爹妈吧!你总不至于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一大把零钱掷落,雪花片似兜头直下,快的我根本来不及伸手去抓。他话没说完,我就屈膝半蹲低下头开始一张一张捡零钱,一侧没梳拢的头发有意无意挡住了微红的脸。我想着多好,明天后天大后天的早饭钱可都有了呢!周边人群里有起哄声,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团,我装作听不见,他说我是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我也当没听见,挨过饿的人才懂钱的意义,我想这些人,都不懂。 我伸手拂净了钱上粘的灰,走到自行车跟前是想还给他,可还没站稳就被他扯住细溜溜的小辫子,口里还骂骂咧咧的,“艹,走啊,去你家翻”。那一瞬间我完全是条件反射,想也没想猛踢他小腿肚,指甲想去挠他手腕,带点哭腔喊出口:“放开我,你欺负人,我要告老师!” 那时候还没有第二个男生动过我头发,我想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讨厌。眼见车轮往前,我当下就急了,手中钱一扬朝他脸上砸去,狠的似乎能听见纸张掣空而出的厉声。跟着抓住他扯我辫子的手指头,我张嘴就咬! 可他躲得飞快,心有余悸的骂道,“贱货!” 我被陈大山一巴掌推倒在地,跟着听到一句唾骂,引得四周笑声更热烈。他说,“你他妈的比卖的还贱!” “你贱啊!去啊!你去告啊……我告儿你啊,别说老师,就警察也没用。” 我其实没太懂,粗糙的公鸭嗓说出的字眼有些含混不清。我只知道那一声“贱货”什么意思,下意识就觉得那什么“比卖的还贱”估计也不干净。 圆溜的一双眼从横变成竖,薄瓷似的一排牙被咬的咣当响。“贱货”,十数年认知里我可能再找不到比这个更难听的字眼,在我少的可怜的脏话词集里。哄笑传入我耳朵,薄红的一张脸变成阴雨后墙角才会出现的那种晦青色,又从晦青转为单薄的瓷白,一碰仿佛要碎。 可我忍住了,我拼命告诉我自己,陆小曼不许哭!我伸手在地上扒拉,抓过一块石头,朝他额角砸。反手在地上一撑,头一回动作这般利索,卸下肩头背的书包,包里装的语数外物理课本,我一个个掏出来往他身上砸。 陈大山可能是被唬住了,也可能觉得跟个小女孩 分卷阅读4 计较没什么意思,总之他随口谩骂了一句,摸了下鼻头就走了。 这一天我在水泥地上坐了很久,坐到磕到地上的膝盖不疼了,坐到那些看热闹的人都觉得没意思,走了散了,我才把地上的书一本本拾起来,掸干净那上面蒙的灰尘和土,重新装进书包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爱情故事吗? 可能是的吧; 这故事开始了吗? 可能已经粉墨登场了。 第3章 巷子口的灯 我从学校走到巷子口时天色已经大暗,不长不短的一段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走出了蜗牛的速度。反过来想想,这其实也可以算天赋异禀,不是吗? 那天,巷子口那盏绿帽子路灯依旧半昏不明,忽闪忽闪的大灯泡晃的人眼睛疼。我一直觉得这盏灯离它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不会太遥远,虽然我希望这点光亮能存在的更长久,哪怕它微弱的几乎没有温度……所以它这样苟延残喘的挂在巷口,像守城门的老兵一样矢志不渝、中心不腻,死守住自己最后的阵地,我一直都觉得挺高兴。 第一眼就注意到灯下有人,拖着一道细细长长的影子,翘着一只脚,吊儿郎当的背靠灯杆,看身影似乎还有些熟悉。 可我想,熟悉的背影也不一定就是我熟悉的那个人,即便是那个人,也不一定这一刻就想见到他。我停下了脚步,胡乱张望,想找一条可以悄无声息避开这尊大神的路。 可惜,没有。 我们住的这片窄巷子像人的大肠小肠七扭八拐,可这片窄巷子进进出出却只有这一个巷道口,像塑料袋子扎紧的口,能卡住所有。 身高不及他,手臂没他长,疾走两下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子,挑眉就是一连串质问。 “陆小曼,早看见你了。走那么慢,你想什么呢,快点过来我问你……哎,你头发怎么了?” “我去!衣服怎么这么脏,你摔了?啊,路这么平,你走这么慢还能摔跤,你傻的吗?” 手肘是不是蹭破了皮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辫子被陈大山扯乱了。下意识伸手捂上自己头发,眼里带一丝惶恐不安,我拔高了声调,“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我好好的!” 其实脑袋在嗡嗡的响,里面在叫“不好,不好!”,甚至是糟糕透了。 隔壁那家杂货店一直是我梦里的糖果罐,那时候的我不想也不敢把坏脾气发泄到他们家任何一个人身上,折损了我心底给它定义的美好。 可说来也奇怪,那天听见他这样说,我当即就忍不住红了眼圈。想着“走那么慢!”“衣服怎么这么脏?”“你傻的吗?”,头扭到另一边,我竟敢执拗的不看他,或许只是不想教他瞅见我眼底悄然溅的那几抹水花。我觉得我讲的还挺硬气,“嫌我慢,你可以不接我上学,以后也不用管我了!” “果然男生都很讨厌,都喜欢欺负人!” 我把对陈大山的愤恨都转嫁在他身上了,这一句说出口,我们两个人都怔了下。到底是他先反应过来,“什么男生都很讨厌?” “你被欺负了?啊?你被谁欺负了?” 我犯了轴,他来了劲儿,强行想扳正我肩膀,正脸瞧瞧我到底怎么了。可我细听他清清朗朗的声儿,风拂檐下的铜铃铛那样清脆的嗓音,不知道该不该转过身,教他看清正在眼眶里打转的那东西。 “陆小曼,我命令你转过来!” 可是我太信服眼前这个人了,那是天性或者本能。他稍稍抬高音调,身体就先于大脑指令顺从的转过去。我被审视似的目光一打量,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开始交代。 “阿弟打死……” “你听过这个吗?全世界就几双?是不是,很贵?” 李小帅也一怔,我低头搓了下衣角,接着问了一个仿佛毫无干系的问题,“什么叫卖的?” 他拽着我胳膊想往灯下凑,我有点抗拒,磨磨蹭蹭的不肯往前,最后才妥协似的跨出一步。那盏半昏不明的灯能照出事物本源,美好的不美好的都无所遁形,所以我几乎有些畏避跟他一起站在路灯下……辫子被扯乱了,脸颊可能哭花了,满脸可怜又委屈的表情一点儿都不好看,我就怕教他看清了。 “阿弟打死,呃,打死,你要打死谁?”,他好像没明白我在说什么,听见我问贵不贵、卖不卖什么的才来了底气,挺豪气的接口道,“卖的?那什么,有多贵啊?” “你想要,想要,哥买给你?” 可能是灯光下我的表情太明显了,他压着声,稍稍屈下膝,把脖子缩的比我还低,自下而上那么瞧着我。 “慢慢,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被谁欺负了,我给你出气去。” 眼里的泪花凝住了,他屈膝拉低的这尺寸距离正好让我能平视他双眼。我在想他那双细细长长的眼梢不笑时候是什么模样,似乎狡猾的像一只狐狸,可一但带一点上翘的弧度,又比初一夜里那一勾弯月亮还好看。 可能是他看我太久没说话,抓了 分卷阅读5 下我还攒着衣角的手,膝盖一弯,在我跟前蹲下。 “你是不是摔得疼了,走不动了……走不动就说啊,今天没有自行车了,可不还有我么!我背你,来!” 我趴到李小帅背上,手从肩头滑到他脖子,将身体重量全落他那方窄肩上,我问出口的那瞬间我其实还挺害怕他懂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他不懂,我才松了口气。 可盘问还在继续,“慢慢,谁欺负你了?你别怕啊!告诉哥!” 抓了把他脑袋后乱蓬蓬的头发,我很小心的开口说,“他爸爸很厉害,连老师都不敢惹,你别找他!他其实也没怎么欺负我……我占便宜的,我的书都砸到他了……” “啊,你还砸他?瞧不出啊,我这才大半天没见着你,你就变泼辣了。” “这我以后怎么敢欺负你的,嗯?” 玩笑的一声,我却被欺负这两个字微微刺痛了下,尾指勾住他头发下意识的勾到手指上一缠一绕,扯疼了他才松手。 “我砸他,不对的吗?” “对,当然对,不砸他难道还乖乖等着被欺负?就是,嗨,这不是好奇你砸那一下是什么样儿的吗!兔子急了……” 他自己却没继续说下去,可能是想到兔子急红了眼会咬人终究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他在前看路,看不到那一瞬间我有些僵直,几乎不敢眨动的眼睫毛。我小心翼翼趴在他肩膀上祈祷,我想他永远永远不要成为陈霸天那样的人。尤其是,我知道他爱揪我小辫子,嘴上一直嫌弃我动作慢,可是我分辨的出那和陈大山那种欺负本质上不一样。 初春的夜漆黑,走过的巷道又窄又长,一路投下的灯影也是昏昏沉沉,我数清了他背着我迈过多少个坑坑洼洼,转过了多少根灯柱和电线杆,半晌才说出一句,“帅哥哥,能不能,先带我回你们家?” “别教叔叔阿姨看见,也别教冰冰看见……我就是想洗把脸,重梳下辫子。” 李小冰先走了并不是下午这一场噩梦开始的根源,她也不能总守着我。可似乎这一刻我还是有些怕见她,想到李小冰的直脾气,我怕李小冰生气,或者怕她怪自己,或者怕她直接去找陈大山。我摇摇脑袋不想深究,抱紧了脖子上那一点热意。 他听见我这么说,托了一把我两条腿,扶稳了背上小小的人,到底没有再提一句关于陈大山的话,至于后来他有没有去找过陈霸天为我出气,就成了一个谜团。 我从此没问过,他从此没讲过。 “行啊,我带你从阁楼后头走。胖子他们几个一直都从那儿顺着树杈往上爬,你敢不敢?不敢我就替你打掩护,你悄悄从楼梯溜上去,我再把水盆拿上来你洗脸,把我妈的梳子拿给你?” 于是那个晚上,书包在肩头晃荡,我伸手抓着老树杈一步步借力往上爬,途中我甚至紧张的不敢睁大眼睛朝下瞥,拼了命的将全幅注意力集中在上面拽着我的那只手臂上,只因为我毫不犹豫选择了阁楼后的那条路。 我说我也能踩着那棵老榆树,爬进他们家他住的那间小阁楼。 作者有话要说: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哦,留下只言片语,给点鼓励啦(*/ω\*) 第4章 小阁楼上的甜与酸 最后一下我是直接被拎进他那间小阁楼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这样笨拙的动作教人看着就心惊胆颤。 李小帅说他去打水端脸盆,我背靠书桌,一边点头,一边眼睛在这间不大不小的阁楼里胡乱瞟。我仿佛是第一次来到他这间小屋子似的,止不住满眼的新奇,从天花板上乱蓬蓬的那一盏鸟巢似的吊灯转到书柜上堆满的汽车模具,最后一眼飞快的瞄到了他躺的大床……这与我平时跟着李小冰一起来的感觉不一样,心里竟有一股不能明说的隐秘快乐。 他一手端着搪瓷盆,一手拿着梳子进来,棉毛巾丢在脸盆里,直接递到我手跟前。 “来,洗脸咯” “那个……脸巾子没法子,偷用了她们的会被发现,你凑合着用我的了。我刚有打过肥皂洗了两遍,应该不脏,嗯,没味道。” 他搬了把椅子靠在书桌边上瞧我,微凉的手按进搪瓷盆里,小猫爪子嬉水似的探出去捞了好几把,我这才捞起毛巾一角,湿哒哒的就往脸颊上蹭,蹭完傻愣愣的说了一句,“我又不嫌弃你的!” 那一刻我压根儿就没想过他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后知后觉才觉察出来些什么,慢慢的薄红了脸。 毛巾捂在脖子上,在手指间绞的越来越紧,绞出的水都快顺下颌尖儿往衣服领口里淌,濡湿了半侧脖颈。我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你不能说,是错拿了冰冰的毛巾吗?她,她还会打死你的吖!” “嘿,你别说,她还真是会打死我。然后拎着破毛巾扯嗓子哭着告状,妈妈,李小帅用我毛巾,脏死了!” 提起李小冰爱告状他顿时就来了劲儿,捏着嗓子学冰冰讲话,还重重甩了下根本就没有的长头发,怪模怪样 分卷阅读6 的冷哼了声。 我被逗得噗嗤一笑,他往身前一凑,突然开口道,“你真不嫌弃啊?你和李小冰换换就好了,你虽然性子慢,可不会吵架,不像她,一点儿都不会做人妹妹,我们俩这天天鸡飞蛋打,闹腾的就没消停过。” “你别看她咋咋呼呼的,我看你胆子比她还大,这小阁楼她就不敢爬,你身手比她利索的多。嘿,正好给你报个三级……” 他突然截住话题,我也没追问“三级”那后面是什么,我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凑近身前带过来的这一丝热烘烘的气息,看灯光将躲藏进空气里的浮土尘埃照的更清晰,盯着灯下显得更清瘦的这张脸,我想找到一丝认真或者玩谑的痕迹。 “和冰冰换换,你想我当你妹妹的吗?” 我第一次思索这个问题,也在问出口的同时产生了一丝疑惑。其实一众孩子里,我从小就羡慕李小冰,羡慕她有小城里号称“牡丹花”一朵的妈妈和会赚钱又脾气好的爸爸,羡慕她身后有一家杂货店,总有吃不完的糖果甜豆,玩不玩的玩具,还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当然,我也羡慕他有帅哥哥,闯了祸也有人替她出头,即便这两兄妹看上去一直互相嫌弃。 喜欢跟李小冰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忘记了,起初只是喜欢她们家的棒棒糖,跟李小冰混在一起我就能毫不客气的蹭到嘴。后来呢,是不是还有一点原因,是因为觉得靠近了她就仿佛我自己也拥有了那些幸福,我在自己脑海里卑鄙又可耻的霸占着别人的财富,意[分隔]淫着别人的快乐。 但又不知从何时起我就不再羡慕李小冰了。我觉得我这样也挺好,大概从李小帅说起我,比说起她亲妹妹时笑的更开怀起吧。 “你真不想想做我妹妹啊?我保证疼你,其实...我也挺疼李小冰的,好吃的还不是都留给她一半。” “……我知道你疼她。” 一句不知怎么声就低了,我动动唇没再多说出一个字,任由糯米似的一排小白牙分开露在外。 说“不愿意”不对,可是说“愿意”,似乎又被一团棉絮塞住了喉咙,我答不出想不想做他妹妹这个问题……我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小帅在送李小冰上学时,也会顺带捎上我了。自行车上那方窄肩膀能遮挡料峭寒风,弄堂的坑坑洼洼也是他背着我走过的,还有偷摸从他家杂货店里顺出来的棒棒糖和冰棒。因为我不是李小冰,不是他亲妹妹,他做的这一切才有了特殊的意义。我想如果我是他的亲妹妹,所有一切都变得理所应当,我在他头顶上看见过的那圈并不耀眼,却一直温暖的光环是不是就要消失不见了? 那我宁愿不要吧。 我还在胡思乱想,他就伸手去揩我脖子上往下淌的水,嘴里嚷着“哎,水淌下来了,湿脖子了……快快快!” 思绪被脖子上那一点真实的温度打断了,手指擦过颈前柔软,接住了洇开的水痕,我说不清哪里就觉得震颤了下,猛地瑟缩了下脖子有意无意夹住了他指头,怔怔看眼前被放大的红晕。 “你脸红了,你知道的吗!?”,我瞧了一眼就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吐槽。攥紧毛巾反反复复擦着自己被他按住的地方,甚至卷进了他两根手指都没发觉,鼓起腮帮反问了一声,“淌湿了我衣服,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以前玩闹时候也不是没有被他抱过背过,这次不知怎么就忽然生出些不同来。我结结巴巴的问,“什么,什么三级?” “就是你那个三级跳远,我在巷子口等你就是想问问你会么,要不要我教你。我可是什么都会的。你们班上那死黑猴太不是东西,运动会呢,听说他给你们女生都是按指标硬性分配,嘿,那陈希分到跳高,人还没杆子高呢!” 我看见他猛地往外抽了下自己手指头,像是被什么狠狠烫到了,偏嘴巴说的一字不漏。 “三级跳远?” 这四个字对我就是魔咒!死黑猴发洪水一定是故意的!我想起有过的那几次惨痛经历,下意识就狠皱了眉,可下一瞬间想到的却是他为什么会知道陈希还没杆子高?我别过脑袋不肯再瞧他了,我说,“我会,不用你教!” 我没忍住又问了声,“你怎么知道她没杆高,你看过陈希跳高?”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反而将靠直椅子背坐端正了的身体又向前,特意凑到我转开的脑袋面前。内双的眼睛瞪着我一眨不眨,像是不肯放过我面孔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啊,你会跳远?三级跳远?要助跑,然后用力跳到沙坑里的那个三级跳远,你真的会啊?” 他一连三问,摆明了满脸不相信,我想他明明刚还夸我动作敏捷。方被热水烫暖和的细指头也觉得凉,一下一下紧攥了好几把,反倒更固执的点点头,“哼,我当然会,你少瞧不起人……不就是跑一下跳三下,兔子都会的,我也会!” 原本想一想都会腿脚发软的动作,却执拗着说自己可以,仿佛用这一点拔高的声调就能掩饰住我所有的心虚和胆怯。我妈妈说撒没撒谎从眼里就能看出来,所以我努力对上他瞪大的眼珠 分卷阅读7 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诚实可信。他眼睛其实并不大,还总喜欢半眯着斜眼瞧人,这时候瞳子里乌亮的光便全从那细细长长的眼梢倾泻出,显得莫名深邃悠长——其实我从前总有些怕这样近距离的观察他,越近越能看清铺落他眼底的银河繁星,闪烁璀璨的光,太吸引人。可是那星星太远,我手臂太短,抓不住,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没像平时一样继续抖落嘴皮子,反倒像泄了气的皮球,嗫嚅了句,“你真会啊,那算了,我等着看。” 他蔫蔫儿地又靠回椅子背,犯贱的用手指刮蹭搪瓷脸盆上缺了瓷的那块黑斑,很久后才补了句,“恩,陈希不会跳高,找我辅导来着。我,那啥,我不是运动健将的么!” 他不知道我一直盯着他瞧。 方才那一瞬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看见了却似乎越看越不懂。那一点细微的声调变化我也发现了,是不是叫做失落?冥冥中我觉得自己仿佛发现了什么,也同一时间错过了什么,拧着细疏的眉想补充说明,又听他得意洋洋的吹捧起自己,就“哦”一声又闭上了。 我只有把眼睛转到桌面躺的那把黑檀梳子上,梳柄上印着一枝桃花,打眼儿瞧着就很精致,在沉默中抛出一个话题,“脸洗好了。” “啊……洗好了,那快扎辫子吧。” “你看你头发乱的,这要是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他嘴巴重新利索起,像是方才的缄默从不存在一般。 “这梳子那儿有两根齿缺了,我妈梳头的时候不注意就老是被拉到,让她换一把也不肯,说这是我爸送她的第一样礼物。啧啧,一把年纪了还显摆。你用的时候小心着点啊!” 我正揪住辫子,指头几下拆开皮筋,三股辫解开来一半,接梳子的手一停,“那,那我不用了,梳断了我赔不起的。” 檀木梳子上仿佛还带着年岁的温度,说不用却又舍不得丢开手。我想起李小冰一脸咬牙切齿的说起过他哥总想借着给她梳头发欺负她,手腕朝他方向一转,我其实是在开玩笑,“那你帮我梳吖……折断了,恩,算是你弄坏的。” 哪里想到他开口就是一句,“啊,不要!李小冰的头发总打结,嘿,每次抢我妈梳子给她梳头她就疼的吱哇乱叫!你的头发又不打结,不好玩,不梳!” “不要”两个字刺了下耳朵,比他方才用指甲剐蹭搪瓷盆的声音还难听。我递出去的手停在半空,闷闷收了回来,没想到会被正面拒绝。下一秒又见他跟吃错药似的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手往裤子上随便抹两下,立马就抓过梳子握手心,还忙不迭地说,“我梳我梳,我还会扎辫子呢!” 他迅速的根本教我来不及反驳。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确有本事,李小帅一手抓住我头发,一手握住梳柄放到头顶,让那几根齿梳深深陷进发丝里,还有意抖了抖手腕,一绺一绺的梳得顺溜。 不同女孩子的手掌那么软,头发被一把拢在他手心时能感觉到那股向外拉扯的力量,可是也并不像李小冰形容的那么夸张,反而觉得那力道恰好。手指擦着发丝一直贴到发根,五根指头似有似无点在脑袋上,刺激出微微的痒。我想躲,又有些舍不得。 “哎,你用的什么洗发水,还挺香,我闻闻”,他说着就真的把抓在手里的头发梢儿凑到鼻子尖下嗅。 我直愣愣看见发梢紧贴着他鼻尖、脸颊,凭直觉就觉得那嗅到的气息似乎不光是洗发水的味道,可那具体是什么我却又说不明白,只知道发根连的耳后那片软薄,腾地一下就跟火烧似的,想动手扯回来又不敢,我支支吾吾的乱讲“唔,海飞丝,深海的味道?” 头发松开散在两肩能笔直的垂落到胸,还一丝丝海藻似的浓密,我自己也宝贝的很。我懵懵懂懂的就觉得,除了李小帅,我恐怕不会容别的男孩子碰一下。 “陆慢慢,你……” 我“嗯”了声,他弯腰凑到我耳朵边,嘴一咧警告道:“不准让其他男生给你梳头发,这是我李小帅的特权了。” 我没答复他,扭头正好对上他放低的眉眼,先反问了句,“你是不是就给我们两个梳过呢?”,想到辫子今晚还被陈大山扯乱了,我闷闷又问了一句,“那也不能给别人拽吗?” 他说“当然”,除了我跟李小冰,还能有谁?又虎着脸一本正经道,“记着哦,从现在起,你头发除了让你妈给你梳,还有你自己,就是我的了。别人不能拽不能碰,谁拽你头发你告诉我,我去揍人。” 也许真是命运使然,在我还未懂事的年纪就已经先学会遵从,点头应的毫不犹豫,丝毫没觉得他这话有什么问题,似乎连那一点点不可理喻也让我觉得很开心。想来是气氛太好了,我顺口就提到了刚才就想探知的秘密,我自以为问的还挺巧妙。 “书里那张信息征集表掉地上了,我捡起来,给你重新放回去了。” 可我不曾料到他接下来的反应,他像是受了惊似的一下子直起腰看过来,我头发还在他手心攥着,被扯的一疼,下意识就跟着他抬头,薄软的唇从他挺翘的鼻翼斜斜滑过,洗白 分卷阅读8 净的脸上还沾着水汽,湿漉漉的蹭过整个鼻头,香香软软印在他侧脸上,烙下的印记似乎还泛着薄薄的水光……我自己先呆了呆,却见他没什么反应,着急忙慌甩开我去翻那本书,找到了又转头瞪向我,“那表你看了?” 这种怀疑似的口气太伤人,我没好气的说了声,“你要是不希望我看,我就什么都没看到!” 他像是故意在气我,把夹着信息表的那本书直接搁进最里面的抽屉,还啪地声用力关上了抽屉门。 我像是跟着这一声一起被“咣当”的敲了下脑门,李小帅没再说什么,重又拿起梳子给我梳头发,还似模似样的分股想打麻花辫,可他分了两次都没分好,辫子不知道怎么就梳成了马尾。 梳子“咚”一声被丢回桌面,他指了指窗户,告诉我,“行了,不早了,你回去吧。” 我没搭理他没回头,顺着他话尾就从阁楼的那扇窄窗户一步跨了出去。来时那么艰难,返回的路却这么顺溜,我自己都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那天回家后我倒头就睡,作业都没想起来做。总觉得比起陈大山难听的辱骂,他最后一句更刻骨,教我想了好久好久。 而我不知道,从那时候起,李小帅就在密谋一件惊天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耳边放的是那英的《默》,“忍不住化身一条固执的鱼,逆着洋流独自游到底。年少时候虔诚发过的誓,沉默地沉没在深海里。重温几次,结局还是失去你。” 同样都是年少时发过的誓,同样都是闯入心扉的那个人。 第5章 是坑还是坑的沙坑 我清楚的记得运动会这天,我是最后一个出场的。 点名老师拿着号码牌喊了好半天,我才开口低低应下一声“陆小曼”。我甚至在前一秒还在心里头痛骂给我报名“三级跳”的发洪水,我诅咒他走路绊倒、喝水噎到,一进弄堂口就被那只大黄咬! 我在李小帅面前信誓旦旦的说“我会,不用你教”,可其实我做不到。半个月来我每天都会比其他人晚走半个小时,我试过偷偷摸摸自己一个人在沙坑一角练习三级跳姿势。助跑、起跳,甚至连体育教学手册里的分解动作我都一字不露全背了下来,可是不行,那道踏板像是魔鬼埋设下的一个天大陷阱,双腿挨到就止不住颤抖,我无法说服自己战胜心理恐惧,更别说心无旁骛向前跨步跳。 这一天小城里刮的风是热辣辣的,太阳光是耀眼的,明晃晃的直射人脸。前面那个女生已经跳完,迈着轻快的步子朝人堆里的谁比了一个得意的手势,一切看上去那么简单。 “6号!” 我听到叫号,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谁,小白鞋挨紧白【分隔】粉划的那道起跑线,自己都没发现脸色已变得一片煞白,像是被日光渐渐曝晒干的那片蝉翼,泛着近乎透明的诡异。 时间一分一秒在走,不用看都能感受到形形色色打量的眼神,汇聚在我一个人身上,简直比矿道里的探射灯还刺人——他们一定都在无声质问我,这个女孩在干嘛,怎么会这么慢? 垂下的一绺鬓发遮住侧脸,我甚至不敢伸手捋到耳朵后,想着这样就没人能看到我脸上充斥的表情,焦躁的、惊惶的,甚至还带一点懊悔。我在为迟来的慌乱而忏悔,甚至想干脆就这样放弃好不好? 弯腰绑鞋带那一刻我手心都是汗。在同学面前出丑,直接说“我不跳了”,让他失望、发现我在说谎更可怕,还是眼前这十米跑道更可怕,那一瞬间我竟然比较不出。“6号”,来自耳边的一声急喝,吓得我拉鞋带的手都下意识一颤,扭头望向乌丫丫的人群,看到的都是几张熟悉的脸。 他们都是来助阵的,可我在他们眼中只看到催促。 我是低着头跑到踏板上的,比平时五十米测验快很多的速度,可脚踩上那并不稳当的木板,“咯吱”一声碎响就碾碎了所有勇气。腿抬不动,更不要提单脚起跳……我站在踏板上原地睁开眼,我没想到第一眼就看到拿着铁夹子站在沙坑前挥手的李小帅,我愣了下,再一眼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免费劳力,正在帮老师登记各人成绩。 额头上的汗直接顺着侧脸往下淌,我动动唇发不出声,转身就往起跑线走,甚至没听见李小帅在背后喊了一声我名字。 比赛有两次机会,第一回 失误并没有人会说什么,也许他们当我是准备不足。遥遥向他站的地方一望,不近不短的距离,望不真切,我牙咬紧了,告诉自己不要想、不要管,陆小曼,不就是跳沙坑吗,你真的做不到? 我甚至忘记自己有没有踩中踏板,单脚起跳,整个身体向前扑,带一点不管不顾的决绝。人并没有完全倒在沙坑里,半个身体落在水泥地上,膝盖结结实实在水泥沿上磕了下,接着就看到他横冲过来,半蹲把我圈在他臂弯间。 周围乱哄哄的人声都成了背景,老师、同学都围了上来,可我的眼里只有李小帅。我想说很多,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分卷阅读9 他斜眼往沙坑边的卷尺上瞟了下,抿着唇笑了下,“这仙女掉下来的分数还不错,怎么说也逃不开前三名,不算太糗。” 他知道我在说什么。 方才那一瞬间,他举着铁夹子朝我挥手,眼里亮晶晶的都是期待,我看到了,却像是被那一抹细碎的光芒灼伤一样埋首假装没看见。我伸手抓紧他环住我的手,鼓足所有勇气,把这一句说明白,“对不起,我努力了,还是没……” 然而到“没跳好”三个字,声音仍然不可避免的沉下去。是因为太想得到他的表扬,看到他因为我而惊喜骄傲的笑脸,还是出于那股莫名其妙的敌对情绪,我才会在李小帅面前撒了谎。 我说“我会,不用你教”,可眼前这一耳光打的多响亮,呈现在他面前的完全是一个愚蠢到家的陆小曼。明明不会三级跳,明明站到踏板上就会发抖,连落地的姿势都狼狈到可笑。我想他那么聪明,是不是已经一眼看穿了我的把戏? 我有些怕,怕他问我为什么要骗他。包括那天在小阁楼里他没说完的话,他赶我走,这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先一秒认错能不能得到多一点宽恕,我不知道,“我其实,想跟你说的……” 我顺他目光瞄到卷尺标的数字,如果忽略掉落地姿势,也许的确算得上好成绩也说不定。可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即便他夸我仙女了。 可他没说什么,直接问,“摔哪儿了?哪里疼么?” 我说了声“膝盖”,他就直接蹲我面前,“上来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众目睽睽下被他背起来往医务室走,跟他独自背着我走过那条窄巷子的感觉不一样,我低头埋在他肩膀上,只肯把后脑勺露给其他人看。是觉得今天从头到脚都很丢脸呢,还是怀揣那一点诡秘的窃喜不肯跟旁人分享,我分辨不出,只能将脑袋越埋越低。多好呀,我等来的是坚实的肩膀,不是什么责难,搂紧脖子趴在他肩头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放松了,像是在满地碎玻璃渣里找到一处能落脚的地方,找到了就踏实了。 “左边还是右边疼啊? 我想抬起右腿给他看,“嘶”一声疼的眉头一皱,忙不迭伸手捂紧嘴巴想堵住漏出口的声儿,扒着他脖子的另只手臂都变紧了。再不敢逞强,乖乖答道,“右膝盖疼。” 他扶住右腿的手向下滑了滑,又开始抖索嘴皮子,“人家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你这算什么,还给人改姓了!” 我对他这一句有点嗤之以鼻,不服气的反驳道,“原来你还看过红楼梦的,知道轻点的那是林妹妹。唔,要是砸下来个宝姐姐可怎么办?跟孙胖胖一样,二百斤,你也背?” 没看过红楼梦我也知道,宝哥哥喜欢林妹妹,最终却娶了宝姐姐,并不是什么好故事。那时候我心里想的是,如果林妹妹和宝姐姐都是我一个人,那我才乐意当林妹妹。可是宝哥哥是他吗?我仔细看了下李小帅半侧清瘦的脸,问不出,只能默默用手臂圈紧了他。 “孙胖胖那吨位掉下来我可不接,那要敢接,嗬,我得直接砸成肉饼了……” 斗起嘴来他当然不肯认输,想都没想就开口, “反正现在,不管林妹妹还是宝姐姐,我肩上背的都是你陆慢慢……得,跟爹背自家亲闺女一样,再重也不嫌弃。” 他还给自己加戏,“哎,可咱这亲生闺女啊,还跟爹犟嘴,真不让爹省心的。” “怎么办呢!自己的儿哭着都得哄好,我家闺女就是胖些也得背!谁教爹养了个好闺女呢!咋地不都得养着啊,抛妻弃子那是陈世美!” “哦,不怪咱闺女太胖没跳好,怪那跳板长的不结实!” 这一嘴巴他接的挺溜,说完他自己也得意,乐呵呵的笑起来。可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笑话,听见什么闺女什么爹,还有陈世美之类的逗趣话,我笑不出来。 他忘记了,他调侃儿似的怪声调说出来的可不是笑话,是针扎一般教人难堪的事实。 我笑不出来,连吭一声也不肯,环住他脖子的手下意识变得僵硬。那些掩埋已久的陈年往事就这样被轻易翻开,甚至曾经为我抵挡嘲笑和讽刺的人,原来调转过来,也可以拿这个当成捉弄我的武器? 他连叫了几声我没理会,一心就道,“放我下来,我不要你背了。” “啊,闺女你……怎么,慢慢,说话呀?不好笑啊!还是你又哪里疼了?” 扶着我两条腿的手还那么紧,我张嘴就咬到他右耳朵上,尖利的小虎牙在他耳廓嫩肉上慢慢的磨,说狠却又狠不下心。很早前就想伸手摸摸的那只圆耳朵被以这样的方式碰触到,对我也是莫大的委屈。 不好笑,当然一点也不好笑!他竟然还能反问我怎么了!我带点认真,还有一丝几乎听不出的哭腔喊道,“放开!” 我可以无所谓别人不经意提起这个,甚至赤【分隔】裸裸出口攻击“你没爸”,但是我想他明明就知道一切,为什么还能忍心这样调侃? “我做什么了,哎哎哎,你……” 我松开 分卷阅读10 抱紧他脖子的手,他突然刹住脚,像是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慢慢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那一层,我就是……” “你要气着了,你打我一巴掌,我不动……” 他托住我的手没松,反而更使劲,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反正我是不会放你下来。” 我听到一连串道歉,自己松开了牙,可是胸膛起伏,嘴唇还在抖,仍叼住的那瓣耳朵肉软乎乎的跟着他也在颤,渐渐一圈软肉像摆上烤架烤熟了似,跟着变了色。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轻易的原谅他?因为他这无心的过错,因为他没想到,因为他只是单纯嘴快? 帆布鞋砸在地上的声儿咣当咣当像砸在钢管上,那么铿锵有力,莫名教我想起阁楼上那张空白的表。 垂眼在李小帅半张侧脸上转过一圈又一圈,从细细长长的眼角一直看到他紧抿起的唇角,我忽然觉得不确定起来,心想这张脸,我能一直看到很远很远的未来吗? 手掌是随着他声落而落的,可是踏实落在他脸上的只是指尖的一点重量,就点在他耳根最柔软的那一处。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我舍不得……” 我多少次都想伸手摸摸的那只肉嘟嘟的圆耳朵,我终于如愿的用指尖触摸到了,甚至顺着垂下的耳珠向上,摸到了那上面的沟沟壑壑,然后我说,“我们扯平了——” 我想这些天我一直在骗他,骗了他才有了今天这样一出“意外”加“惊喜”,可是他没问我,也没怪我。所以,我不计较了。 我甚至扯了下他外衫,讨好似的补上一句,“我以后……不骗你了” “啊,啊……骗,你骗我,其实也没关系,我不在意,真的,没事儿!” 我张大嘴巴老半天没消化他说的这句话。好不容易积攒起的认错勇气像“砰”一下被戳破的气球,空中碎裂成片。那一刻我突然就有点心疼这个小心翼翼的自己,一瞬间点头不是,摇头不是,只能无措的去攥手里的外衫,当做我解不出证明题时就会使劲儿揉捏的那块橡皮。 原来我的欺骗他都能接受,可这究竟是因为我做什么都能够被无条件原谅,还是其实我做什么他都不在乎的? 他放慢脚步,突然偏了偏自己脖子,“哎,耳朵怪疼的,你咬的,你给吹吹呗!” 我瞧了好几眼那凑过来的一截长脖子,半晌才问了句,“咬疼的地方,吹口气就不疼了吗?” 不短不长的指甲使力划过刚下嘴的耳朵,有一下没一下撩了把他耳朵边的碎头发,心想我偏不。他当我是三岁小孩吗,真的以为给“呼呼”就不会疼?我恨恨的在心里面想,那都是骗小孩子的愚蠢把戏! 恰巧四月东风吹拂路边浓柳,眼看棉花团似的柳絮要沾到他眼睫上,我故意低头,鼓动腮帮斜斜吹走飘近前的一团柳絮,吹动他眉下睫毛狠狠一颤,我轻哼了声,“我是怕你眯了眼睛,看不到路,摔了我。” 他用力眨了眨眼,又好气又无奈的反问我,“吹耳朵,谁让你吹眼睛了!” 我这才觉得报复回来,得意的扬起唇一笑。 进了医务室,他把我放在凳子上,一点点卷起裤腿,让校医看我肿起来的那一片。他突然开口说,“陆慢慢,以后,我也不骗你了!” 我先是楞了下,良久才点头应了一声“恩”。 我以为他这一声是答复我上一句说的“不骗你了”,心里头一下子像涂了蜂蜜一样甜。 我其实压根儿不知道,按着发洪水在报名表三级跳远那一栏后面填下“陆小曼”三个字的罪魁祸首,就是李小帅。 作者有话要说: 扭,今晚的配乐……唔,沉默的羔羊吧。 如题吧,这章标题我觉得起的挺到位的,是坑还是坑,挖坑的跳坑的傻傻分不清。大概谁挖的坑谁来填,谁错解的意谁背负,不只是眼前,还有很久很久后的未来。 第6章 自行车前一直挂的冰糖葫芦 一九九九年来的悄无声息,初三生活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忙碌枯燥,我被压在文山卷海里抬不起头,甚至连最喜欢的代数式、几何都逐渐失去了兴趣,眼睁睁看名次退潮似的一波波向后倒,简直像掉进泥石流里。挤压的情绪太多,可是我对着谁都说不出,无聊时候最大的消遣反而成了叠纸鹤,积攒下来的漂亮糖纸,可能早就比一千只多出很多,堆积的那只大铁盒都装不下。多余的被我串起来,挂在窗户前。每只纸鹤身上其实都有一句话,我小心的折叠进翅膀里,谁都瞧不见。 这千纸鹤还是同桌孙胖胖教我叠的,那是一只体重超标,手指却灵活的跟外表不相符的小胖子。他有名有姓叫做“孙盼”,可是一直以来都被我们主动忽略,大多数人喊他“胖子”,我友好很多,亲昵的喊他“胖胖”。 这条巷子里,家境相似的只有我们两个。我没有爸爸,孙胖胖没有妈妈,理所当然,我们两应该处在同一个战壕里。何况,我们连各科成绩绘出的函数图都起伏一致,一样都是数学成绩出奇的好,英语、语文出 分卷阅读11 奇的差,老师一度分不清我两究竟谁在抄袭谁。 孙胖胖说叠一千只纸鹤就能达成一个心愿,他说要是我喜欢,就给我叠一千只。我当时答应没答应我忘记了,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说的第一句话上。 一千只纸鹤能达成一个心愿,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在叠纸鹤。 这天是大年初八。 其实街坊邻居互相拜年时候见过面,可还是觉得一个假期隔开了好长一段距离,长到仿佛跨过了一整个世纪似。屋里烧着煤油炉,窗户大敞一角透气,“陆慢慢”三个字便从这一角微妙的钻进来,伴着一阵紧过一阵的北风,刺激的我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了。我从被窝里直接蹦起来,拖鞋没来得及套好就抻长脑袋向外望,树下一辆自行车、一个人,寒冬腊月里也挺立的像一株小白杨。两只手拢在身前比划成大喇叭,我喊道:“要我下来?” 我仔细看了看没瞧见第三个人的影子,扯下架子上挂的棉大衣,火红的颜色,薄暮下格外抢眼,手里还拖拉着一条长长的毛围巾,蹬蹬蹬几步蹿下楼,比平时速度快太多了。 他先是在楼底下催促我“下来下来,快点!”,可真看见我在朔风寒天里一身彤红跑的飞快,又禁不住叫唤“慢点慢点,小心踩着你这围巾给摔喽!” 我跑到他跟前,看了一眼横斜两人间的二八自行车,开口就问“就我一个人吗?” 就我一个人,不带李小冰?脆甜的声音里似乎还有一丝雀跃,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没有李小冰会这样欣喜。 李小帅拎起我手里拖的长围巾,三下两下绕到我脖子上缠了两圈,还满意的抬手压了压我头顶,直接道:“就你一个人!李小冰早上咋呼呼地把我拖起来说要出去玩,可真要出门,她又怕冷,钻被窝抱热水袋去了。” “你今天要坐前面还是后面,随你挑!”,他拍了下自行车前杠,讲的特自豪,“我拿的压岁钱不少呢,我带你逛集市去,咱买兔子灯,吃糖葫芦,吃炸糕?” 我伸手指了指车前杠,埋头想李小冰平时都是怎么上去的。其实大冬天里躲他背后更暖和,可是风从脸庞一刮觉出冷,想着不如这一回换我给他挡风,何况这车前座机会难得。 两臂撑在车前杠上,我整个人蜷进他怀抱里。怪不得冰冰喜欢坐前面,指尖溜过的风,转过的街角和巷道都清晰如缕呈现在眼前,露在围巾外的一双眼睛瞧得眨都不眨。为数不多的机会,仿佛这样就能用目光将这座城的冬天拓成相片,永远存留记忆里。我听见“兔子灯”有点脸红,转过年我就十五岁了,可是我在他眼里仿佛跟五岁并没什么差别。 “我都多大了,还玩兔子灯的?恩,你们喜欢玩的那种二踢脚,我想玩!” “兔子灯怎么了,女孩子就该玩这个。你看元宵灯会上,电视机里挂的不也是兔子灯么,这又不分几岁。二踢脚那是男孩玩的东西,炸着你你就该哭鼻子了” “我哪里有那么容易哭!”,仰起下颌,扭头带一点不服气,明晃晃的告诉他不对。我顶多就是放纵泪水在眼底打转,被陈霸天那样欺负我都没有掉出来,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觉得委屈。可那点委屈,我咬咬牙也能挺过去。 可能是瞧我生气了,李小帅放软了口气,“你要真想玩儿,等回来了叫上胖子、发洪水,我们打,你躲我后边儿看。我妈店里还藏着烟花呢,一起给放了。” 他说完故意使坏,头往下低,把下巴尖儿抵在我头顶的旋涡那儿,像磨豆子的磨盘那样磨了好几下。 撑着一颗半大脑袋还要承受另一颗的分量,简直跟泰山压顶似的难受,可这样能把我们之间的身高差抹平了,远远瞧着跟一个人一样。我忍了几下,担心头发被蹭乱了才突然缩了下脖子,看他没着意整个人傻了下,禁不住就笑出声。 “好,那你拿炸的最厉害的那种给我看!” 他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炸的最厉害的那种炮仗。发洪水给我报三级跳的事情我一直记着,崴了脚的疼还有欺骗他的懊悔全一股脑儿记在发洪水身上。我甚至想过在发洪水那辆小破车上扎钉子,可是被他表弟赵小船撞破没成功,整个九八年就被他这样逃过去。我想这一回我借着帅哥哥的光,装作无心炸炸他,应该没问题的吧! 我心情大好,眼转到他光溜溜的脖子上,伸手从自己脖子上摘掉一圈白围巾,连带垂下的那一大截全缠在他露外头的细长上,不多不少正好圈住。伸出两根手指一比,“我要两串糖葫芦。” “两串?嗯,两串就两串吧。这也不能多吃,我上次咬一口,山楂把我给酸的,就没觉得有多好吃,也就你们女生喜欢这口!” 我对此嗤之以鼻,“那糖葫芦全归我,你别吃!” “你就给我尝一口,我就咬糖葫芦最上面那一个,剩下的都归你,成么?” 我溜出一声“哦”,也不知道这算是成还是没成的,心想糖葫芦给不给你尝还不是由我说了算。 高中部和初中部不过隔着两栋楼,几十米的距离而已,可是我越来越觉得那其中仿佛相距了一道天堑 分卷阅读12 ,他已经忙的没时间送我跟李小冰一起上学了。所以我问了句,“高中,唔,很忙吗?” 他打铃穿过羊肠小道,歪歪扭扭斜穿人群,嘴里不时嚷着“让一让让一让”。车轮子压过的这段路颠簸又狭窄,我被吓得瞪圆了眼,好几次看他差点撞上人。伸手直接扯了扯围巾下摆,歪眼打量他是故意的还是技术真这么差,虽然这样磕磕碰碰比上学那段路骑起来好玩的多,缓过气后,我笑的眼梢都弯了。 可能是他没听清我问的是什么,说了句“我等你来高中!” 我顿时觉得所有的开心都要被吹散了。现在的成绩和排名想考一中,根本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笑话。 “孙胖胖说一中那座独木桥太难了,要我别去挤,学邓丽君唱歌跳舞当明星还差不多。” “嘿,你别听胖子胡扯。当明星哪那么容易,你去哪当?我们这儿也不像人香港啥的,走路上有星探发掘,还有什么培训班包装,这小城市啥都没啊!” 当明星是我拿来搪塞他的,我就怕他接着问考试成绩跟排名。 听说李爸爸对李小冰抓的可紧了,吸取他当初教训,非要冰冰凭中考分数上一中。我没想到他真考虑起当明星这条路行不行,什么星探、培训班,听起来仿佛天方夜谭。一下子更慌了,低头去拨车前把上的铜铃铛,丁玲丁玲震了好几声。 “我又不是校花会唱歌跳舞,当不成邓丽君。再说,每天挂墙上让别人看,也挺奇怪的……我,我就是觉得一中,可能……” “可能没戏”我说不出口。他当初也没考上一中,李爸爸通了门路走后门才把他塞进去,我闷闷的讲“你当时不是不愿意上高中吗?” 他没吭声,蹬到十字路口才接道,“嗯……告诉你,我这高中啊,念不久。” “你可别往外说!” “念不久?” 北风从脸上呼啸而过,有长长的毛围巾抵挡都觉得脖子四周发凉,我整个人在他怀里一跳,手指在车铃上划出“刺啦”一声响。 “出了那么多钱,你不念,你……” 我说了半句就自己伸手捂住嘴,交钱念书似乎并不是多光荣的事,他自己也不爱提。怎么也知道“念不久”这件事比小阁楼上无意间窥到的那张表更隐秘,我点头道,“我不说——” 那张表是一张征兵信息报名表,就在小阁楼那晚不久后,李小帅失踪了整整两个星期,没人知道他去干什么。李爸爸和李妈妈在全城登了寻人启示,发动所有关系找自家亲儿子,还承诺提供线索就给二百块……可电线杆上的寻人启示是他自己撕下来拿回家想领奖的,他被李爸爸打的一个星期没下来床。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他跟他二姨夫家一个勉强扯得出关系的表亲一起到省城参加体检。 那位表亲过了体检,他因为虚报年龄还有身高体重指标不合格被刷了。 我们在十字路口等信号灯,“不念了,你是要去做什么吗?” 红灯眨眼变绿,自行车嗖一下蹿出去,像离开弦的箭那么义无反顾,以至于在很久以后,我都清晰记得他蹬轮子那一下有多使劲儿。 “大丈夫志在四方啊,我可能就不呆在这里了!” 多慷慨激昂的一句,仿佛他接下来要做多么伟大的一件事。抬头望向前面的路、头顶的天,第一回 觉得我出生成长的地方原来这样狭小,像青蛙蹲的那口深井、像麻雀被拘的那只鸟笼,而现在他要跳出去了。 “要去很远的地方?” 我想不起我爸爸离家时候是不是也是同一副模样,可对李小帅,我却连什么表情都不敢有,甚至鼻头一酸,我都立马将脑袋扳正向前。 他无私给我的棒棒糖都是馈赠,那个能挡风遮雨的肩膀也是恩德,人总该学会知足。李小帅这是要去做大事,我应该给他祝福。 “远吧,反正要去大城市。南京,不然上海?北京也行,就是北方我怕生活不习惯。我还想去再南一点的地儿,广州,珠海!嗨,香港回归了,我还想去香港看看!” 我抿了抿唇。其实早该知道的吧,在撞见阁楼里那一页纸的时候,在抱着他脖子两个人往医务室门口走的时候,我已经敏锐的察觉出什么,只不过远没有他说出来的这一声这么响亮。 “那,你,还会不会回来?我是说,回来看李爸爸,冰冰,孙胖胖他们……哪怕很久回来一次也行。” “呃……怎么你每次说话都这么奇怪?想那么远!我当然会回来,是不是傻了吖!我又不是逃难去。这里还是我的家啊,人家打工的逢年过节还回家看看呢!” 他被我问得一愣。 他不知道,我记忆里的“离开”就是出走,是一旦迈开步伐就绝不回头。外面那世界叫做花花世界,像团迷雾一样会缠人,一脚踏进去,可能永远走不出来,不管他是不是愿意找一找回去的路,比如,我爸爸吧。 “哦,那很好……” 这究竟怎么好,为什么好,我觉得自己喉咙被堵住,实在描述不出来。却见他索性停下来,虎个脸 分卷阅读13 一本正经的审问我。 “你说了我爸妈,冰冰,连孙胖子都提了,怎么就没你?难道你不要我回来吗?” “哈,你这小没良心的,亏我现在还骑车带你出来玩,是不是我走了就不想你帅哥哥了?!” “我当然想你回来……” “可是我怕你说,说我想你,其实是惦记你家的棒棒糖……你之前就这么说的!” 我提了很多人,唯独漏掉我自己,刻意隐藏的小心眼却教他一眼发现。 “嘁,我说你就是惦记我家棒棒糖比惦记我厉害……这些年的棒棒糖、棉花糖,各种小零食真都白喂了!” “小没良心的!” 他伸手抓住我手,直接跟我小拇指勾在了一起。 “我们拉钩上吊,要是我真走了,每次我回来的时候,你得去巷子口等我,你还得给我礼物,证明我走的时候你有想我。” 手指头仿佛自己有了意志,不由自主就跟他缠绕在一起,像藤蔓追逐太阳光,总是朝南拼命长,它或许也有想追寻的方向。我像是被这个举动驯服了,大拇指贴上去那么自然,抵住的两根手指连指纹都能磨平似的用力挨紧。拉钩上吊要一百年,他就是一年只回来一次,整整百年,连带这一起走过的数十光阴,粗粗算来我们也能见一百多面。 “嗯,我等你。” 年少天真,总喜欢轻易承诺。从说“不骗他”那一刻起,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我都努力当真。我想起巷子口那盏歪斜的灯,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砸下来,可它偏偏就挺过了一年又一年,王八一样命长。还有苍凉夜幕中,橙黄灯光下的这人看起来那么温暖,几乎勒刻成我眼底最喜欢的模样。 “就在那盏路灯下。” 我再傻也知道哪儿有问人直接索礼的,下意识掻了下他手指缝,认真摇了摇头。 “可是,你明明知道我兜里没钱……” 他笑开来的嘴巴快咧到耳朵边儿去了,“我给你寄钱啊,我赚多了就给你寄零花钱,邮递员来让你填单子,得签收的那种!拿着我的钱给我买礼物,你赚大了!” 这话其实挺犯傻,可瞧着他高兴的模样,我也觉得等待仿佛变成一件很神圣的事。因为我愿意等,因为他愿意来,其间的焦虑和忐忑都仿佛可以忽略不计,不再是一件折磨人的事。 “哎,你想不想学骑车啊,等我真走了,这车给你骑啊?” “你教?哎呀,那你别告诉冰冰……” 这是我的小心眼。 下意识觉得这辆自行车他说了让我骑就该是我的,所以连李小冰都不给机会。 他还说要给我寄钱。 我傻乎乎的将脸埋进围巾里偷偷的笑,唇边白茫茫的热气钻过一圈圈会透风的粗毛线,直冲凑近眼跟前的人。 “恩,你给的钱,我都收着。” “钱收着干啥?你又不是银行,我存银行还能赚利息呢,你能给么?傻不傻,给你寄了就是让你花!” “我挣点钱可不容易!” “那你可比不过孙胖胖,他手可巧了,赚钱的点子可多了,还能买十块钱的棒棒糖送我呢!” 我故意糗他。我早就知道钱有多紧要,他给我寄钱,他自己赚的钱寄给我,这又不像是我妈每天翻箱倒柜找一块两块给我吃早饭时的那种感觉,那一块两块我拿在手是局促不安的,可要是捧着他给的钱,我似乎连一点别扭也没有,天知道我哪里来得这般厚脸皮,我甚至压根儿没想过凭他的能力能不能够赚到钱。 可他听到孙胖胖似乎一下子来了气,“十块钱的棒棒糖?你就被十块的棒棒糖收买了,就说他好了!” 他翻了个白眼。 “说他好,他好你找孙胖子要钱去啊!还胖胖,他胖胖,你瘦得跟豆芽菜似的。瘦瘦胖胖,是不是很登对啊!” “得,我还不给了呢!” 我抻长腿想去够车踏板,够不到只好踩到他鞋面上,甚至怕摔还抓了一把他手臂。他却立即反脚来踩我,还弯下腰拍掉了鞋面上我蹭出的那一块灰。 刻意的动作入眼,瞎子才瞧不见。李小帅一直夸我好看,第一次露出这种类似嫌弃的口吻,我被气的一哽,张嘴就反驳,“不要,胖子跟瘦子才奇怪死了!” “胖子和瘦子,怎么不搭了?我和胖子就挺搭!你不就惦记着棒棒糖,一天就知道吃吃吃!” 委屈瞬间变成怒气,飙升到极点就有点想咬他。想咬就真的抓住他搭车把上的手,两根手指刚挨到唇边,要下嘴时却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特别难过,我攒着那只细瘦的手腕傻愣愣的直瞧他。 “你真不给了,真让我找孙胖胖要?” “我,我是不是,只能夸你一个人好的?” “我也没见你多稀罕,你要啊!哎……哎哎哎,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他当时就想缩回手,紧张的低头来看。 “那,那倒也不是。你夸我干什么,又不是幼儿园要带小红花,你夸我我也不长肉。” 分卷阅读14 他突然把手指头往我嘴边送,犹犹豫豫开口说。 “我给给给,给,还不成吗?” 动动唇想说什么却没说,最终全化为一口怨气咬到他食指第二节 指骨上,似乎没有这一口,我就想是不要他白白捧到嘴边的这一切,可要让我明明白白的把“我稀罕”“我要”这几个字说出口,我又觉得不可以。 可咬完我就后悔了,他嗷嗷嗷地直叫唤,引得好多人回头看。 手腕还被我抓着,不知道是因为我抓的太紧了,还是他手腕那处皮肤太薄,青色的血管被勒到几乎泛紫,我瞥到了就觉得有些心疼。 我问不出下嘴的地方疼不疼,探出一截粉舌尖虚虚滑过指骨凸起,浅浅打了个转,我想起他从前这么说过。 “李小帅,难道等人,唔,不是一件很认真的事吗?” 他手指猛地往后缩,整个人的表情有些不大对,像是腿脚发软打颤,撑不稳身下这辆自行车,又突然狠狠点头。 “认真,认真,绝对认真!一百八十个,不,三百六十个认真啊。咱一码归一码,刚拉钩上吊一百年来着,你说了你等我,不带反悔的!” 他猛地又去蹬自行车,吼出一句,“快坐好,再磨叽糖葫芦都卖完了!” 如果那天我有认真研究下他当时的表情,我想可能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不会教爱或者痛,出现的那样猝不及防,在我们都没有学会承受的年纪。 作者有话要说: 挂车前的糖葫芦,看着甜吗?酸吗? 还,好吃么? 第7章 诗意的是别人的少女情怀 这真是奇怪的一天。 大半夜我做噩梦了,梦中有一团浓雾,张牙舞爪的困住一个人。那个身影模糊,看不出是谁,他被困在雾里走不出,我自己也进不去,难得在天没亮前就已经醒来。 操场旁边的那个小花坛是我们班的值日区,每天都定点被人承包打扫,今天轮到我。我没等李小冰,一个人走到学校才刚过七点钟。拎一把扫帚有下没下扫花坛旁丢下的一堆纸屑、烟头。 “李小帅学长” 我以为他到学校了,扭身就去看,却看见在学校里还挺出名的那个“女主播”王晨手里拿着英语课本,一个字一个字对着一树玉兰花念的特别认真。 “很冒昧的给你写这封信,希望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啊”,我心里一连串大写加粗的疑问号,照着英语课本念出来的不应该是字母ABC吗?还是她开启了同步翻译功能? 清晨微冷的春风吹拂过少女单薄的衣衫,似乎同一时间还吹红了她的脸蛋。一朵玉兰花“咚”一声掉落她脑袋上,可是她却仿佛全然未觉,似乎她的世界里只有她手中握紧的英语课本。 “都说,世上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是在等候另一个人出现。像亚当在等待夏娃,像伏羲与女娲,我想,我,是不是专门属于你的存在?” 嗯,我在树荫下点点头,想着我大概很久都要记住今天这一幕。如果忽略掉,呃,伏羲和女娲其实是兄妹这类的细节问题,这一句听的我都要被她打动了。 “这是,情书?” 我突然出声吓了她一大跳,在她伸手来捂前,我已经先一步斜眼窥见了其中奥妙。原来英语课本里夹着一张纸,纸上有字,字数不多,不到一百来个吧。 十四五岁的男孩女孩已经开始发育,身体的,心理的。我们上过生理课,清楚知道男生女生不一样。再成熟一些的,多半已经情窦初开,有心动或者觉得好玩的那个他或她,偷偷摸摸的拉拉小手,勾勾小指头,嘻嘻哈哈……我知道班上总喜欢凑一对,小纸条传来传去,全部都是“谁谁谁跟谁谁谁在一起了”“谁谁谁跟谁谁谁拉手了”,甚至“谁跟谁亲到了”这类劲爆消息也会赫然出现在纸条上。 可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情书,被声情并茂的一字字诵读出,对象还是他,我就觉得不真实。 “陆小曼,是你啊” 她居然认识我,我愣了下,一声“嗯”问的十分婉转。 “那个,你经常和李小帅,啊,李小冰他们一起走,我就……就认识你了” “哦……” 这算是名人效应吗,因为李小帅和李小冰,我这样的路人甲居然被人顺带记住了。 “啊,刚刚,你,你听到了?”,她忽然脸红了,低头将情书小心翼翼的折起来。 我想都没想就点点头,看到她神情一变,才反应过来我的头点的太快了。 “那个,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呃,好” 我一直这样,对其他人的请求我几乎学不会拒绝。我怕她不好意思,还好心的安慰她,“唔,徐志摩,他很会写这些话,你可以找一两段抄下来” “徐志摩?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那个,借用的诗,会不会显得没有心意?” “我是,天空里 分卷阅读15 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他不爱看书,没听过这一句,你说是你自己写的,他也不知道。” 我特意挑拣的一句。 我爸爸留下的痕迹其实并没有完全抹掉,被尘封的旮旯拐角总有些蛛丝马迹。徐志摩那人最会骗人,随手捻出的字句都像是雨后出现的那道七色霓虹,明明知道是假的,却绚烂到极致。我偷偷瞄过一两章,看不明白,也觉得他写的好厉害。 我伸手在嘴唇上一比划,跟她保证我也不会告诉李小帅,示意她放心大胆的借来用。 我观察了下,王晨把那张纸压的平平整整才夹进了她的英语课本。 “我记住了,谢谢你” 她还把英语课本攥在自己手心里。 “你真好” 我动动嘴唇,也觉得自己特别好,尽管我没想明白我究竟好在哪里了。徐志摩的一句诗换来一声“你真好”,我不知道该不该高兴。脑中却有另外一个声音慢吞吞的响起来:陆小曼,真的好吗? “小曼,你跟他走得近,你知不知道……” 她空着的手突然一把拉住我,直接拉到花坛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王晨动了动眼珠扫荡左右两边,看见没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他有没有喜欢什么女孩子?” 我卡住了。 从来没思考过的问题突然被拎出来摆在眼前,我想的眉头都一蹙。生活似乎被什么东西挤满了,喜欢这两个字太遥远,我甚至从来没认真思考过,也从来没有注意过他喜欢的女孩子,甚至我觉得,他身边除了我和李小冰就没有其他女生。 “他喜欢……” 我大概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观察王晨。可爱的丸子头显得她额头饱满,两颗眼睛晶亮,连眉形弯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再配上她这一脸诚挚的模样,我想任何一个男孩子看见都会很喜欢的吧。 我选择用排除法告诉她答案,相对来说,算是我知道的比较靠谱的答案。 “他不喜欢冰冰,好像觉得她爱告状,很烦一样。” 王晨却噗嗤一声,俏皮的笑了起来。 “好吧,小曼你是不是也不知道呀?好啦,不为难你了。” 我感到难为情,不只是被她戳破事实的赧然,还有一丝丝说不出的滋味。我一直以为我跟李小帅很近很近,原来还不够。像是想弥补她似的,我说,“我没见到他特别的喜欢谁吧……” 那一瞬间我才开始思考,他有喜欢过谁吗?如果李小帅有喜欢的人,又会是谁呢?他也会把杂货店的棒棒糖当成不要钱似的都送给那个人,把她放在自己自行车后座上,风里雨里都不忘送她上学吗……我拒绝想这些,所以我换了一个话题。 “情书你要怎么送他呢?” 大概是听见李小帅没有喜欢过谁,王晨的表情明显热络起来。 “我送星星的时候。我叠了一瓶子五颜六色的星星给他,准备把这个塞进去……一起给他。” 我这才知道她们叠星星都是要送人的,怪不得那么着急,连上课时间也不放过。我想说杂货店里也有那种星星卖,满满一罐子各色都有,李小冰说一点也不贵,为什么还要费尽力气自己叠呢?可想想这大概又是什么“心意”的缘故,很识趣的没多嘴,可不自觉又被她的话吸引。 “你已经叠了满满一瓶子……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嗯,很早了。初二开学那天,我撞了他,我就……” 初二开学,算很早吗?我无声在心里问,然后才开口。 “你刚才是在练习?” “你可以把我当成他,试着念一念?唔,放心,我谁都不告诉。” 她脸又红了,似乎在考虑我的提议。可她突然就摇了摇头,抓紧英语课本站了起来。 “我,哎呀……算了,这次写的不好,我再去重新写一份!就不念了!” “来不及了,真的谢谢你!小曼,我回教室了。” 王晨走得慌忙,甚至没等我跟她挥手白白。看她走远了我才闷闷的去拾扫帚,一下一下继续扫我的地。 我在想我跟王晨说了些什么呢? 我自以为是的认为李小帅没有特别喜欢过谁。可是,万一有这个人存在呢?那她岂不是也很可怜。 “也”很可怜,我没注意,那一天我为什么想到的是“也”很可怜。 “也”,还有一个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冬至快乐(*^▽^*) 说不清为什么,总特别喜欢这种烟火气息浓厚的、带丝食物香味的节日。比如“端午”“冬至”“中秋”“腊八”这些,传统、符号、画面、记忆……只是为吃一口应个景,就觉得特别开心。 第8章 上蹿下跳的一夜(上) 一中的校领导们终于阔气了一次,决定放假两天,组织初中部和高中部全体师生一起去黄山春游。当然,这个黄山充其量就是个有山沟有水渠有人烟的小景点,跟安徽那个黄 分卷阅读16 山本质上它不一样。 可就这样,我们都激动的找不到东南西北。从消息传出到乘车出发,那股亢奋劲头一直没停,像是积攒了快一年的郁闷和焦躁都要借这次春游发泄掉,搞得一天几天上课都有人高唱“英特纳雄耐尔”。 其实不说我们也知道,这都是因为校长那个矮胖子被评为了市“先进”,市台对着他那张大饼脸一播就是半个钟头,谁没看到呢!他正是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时候,一连几天走路带响,教导主任“王眼镜”在后面一拍马屁,得勒,就有了这次浩浩荡荡的全校出游! 初三、高三跟着一起去!听听,这得是多大手笔!多大的恩德! 不怪我们听到那天就炸了锅—— 嬉笑打闹了一整天,晚上她们居然还不困。李小冰一身劲头显然还发泄不到百分之十,趁着夜黑风高,不知怎么就在帐篷里扯起了鬼故事,一句接一句,越讲越离谱……听的高兴就有人拿出薯片、虾条吧唧吧唧的嚼,肆意放出夸张的笑声。 画面、音效,恩,一下子全有了。 我知道自己胆子小,李小冰开始讲话那一刻我就默默缩回自己那一角,用薄被子捂住耳朵。可李小冰就像是知道我怕,故意往我跟前凑,在我耳边发出渗人的尖叫声,隔着被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提她嘴巴里“吱吱吱吱”的磨牙声,仿佛是谁的长指甲在钢丝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挠。 我终于被那些吊死鬼还有长舌妇吓到了,或者是被那些吧唧吧唧的咂嘴声诱惑了,蹭的站起来,捏住我藏起来的小布兜就往帐篷外走。 全身上下我都捂严实了,脑袋缩进连衣帽里,一只棉布大口罩挡住脸,单凭身影绝对辨不出这是谁。扎帐篷的地儿是一片平原,再往后面走是一片春小麦,这时节已经陆陆续续由青转黄。中午那会儿光线好,阳光一照,微风一吹,麦子低伏成麦浪,金灿灿一片比什么都耀眼。 我从来没有多余的钱买什么小零嘴吃,这次也不例外。她们在帐篷里把一袋袋薯片、虾条传来传去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我可没有小零食跟她们一起分享,也不能总白白占人家便宜。尽管我知道李小冰是真的不在乎这些,可是那帐篷里还有其他同学呢,我还做不到那么厚脸皮。 可我这会儿是真饿了。 看着天上挂的月亮能想成酥油大饼,翻滚的麦浪就是酥油饼上刷的那层金黄豆油。豆油浸透了最外面的那层面皮儿,渗到底,咬一口酥的就掉渣渣。 我拎起鼓囊囊的布兜一看,心想幸亏我白天还偷藏了这些小土豆。 田埂边上堆了铁锨、锄头和犁,白天学农时候留下的农具都在;搭好的没用的柴火堆也在,恩,总之我越看越觉得自己这念头起的真及时。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家里的那些家务我做的比我妈还熟练,做饭、扫地、洗洗衣服都是小菜一碟。别看我瘦小,我手臂上劲儿还不小,跟同班那些娇滴滴什么都不会的小公主一点儿不相似。 我理所应当的以为今晚这事儿,凭我一个能完成。 我在斜坡上挖坑挖的可认真了,一个又一个深深浅浅的坑跟月球表面似的,也就是埋进一只脚的深浅吧,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的那种。说不清我是试了多少次,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块不那么坚实的地,我咬牙用上吃奶的劲头,吭哧吭哧终于向下深入一寸,这次勉强能埋到人小腿肚子了。 脚步声还没传到耳朵前,我就先慌的扔下铁锨躲进了麦地里头。 我怕来的人是带队老师,质问我大晚上拿着铁锨一个人在这偷偷摸摸干什么呢?恩,来的就是同学呢,看到我这副模样,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解释,想一下都觉得我该钻地缝儿里头。 “谁啊,谁在那儿呢!半夜三更干什么呢?” 其实单凭脚步声我就能听出来人是谁了,更不要说后面清亮的一嗓子。我乌溜溜的眼珠向麦地外一探,奇怪他这个点出来干什么? 那一溜坑挖的歪歪扭扭,我自个也不一定能瞧仔细,眼见他要走过来,眼珠子提溜转了转,忽然掐着嗓子学起李小冰刚讲的那段鬼故事。 “公子……公子……呜呜呜,我死得好苦呀!” 那故事接下来是怎么讲的? 脑袋左右一晃,伸手拽动身边一人高的麦穗,我呜呜咽咽的假泣起来。伴随着一阵一阵窸窸窣窣摇曳的麦穗儿,还真有那么一丝月黑风高,众鬼桀桀怪叫的气氛了。 “啊……” 我听到他回应,顿时觉得底气更足。 一边想象那女鬼长长的红舌头如何吐出来,鞋底用力踩上麦秆,让那层层麦浪晃动的更厉害,加上夜风助威。 我以为接下来这一幕一定很精彩呢!要不就是他撞起胆子向前,学那鬼故事里的傻书生问个一二三四,要不就是吓得面色发白,腿脚发软,直接摔个屁股墩儿。还有那么一秒钟我是在想,他能不能认出我? 可李小帅都没有,总之我看见他转身就走,整个 分卷阅读17 人都呆愣住。他还留下一句,“哎哎哎,别找我,我给你找个肉厚的来!” 没好气的揪了下身旁麦穗儿,还是尖尖细细的声。 “别那么麻烦……吊死的人可轻了,你别回头,我趴你背上,你带我走” 那故事里的女鬼就这样,缠着书生要过河,书生不知不觉就背上了她,这以后想松手都松不开。 “啊,不了,不了……我这背只背陆小曼的,你找别人去啊!” 我瞧了眼那清瘦的背影,一时间似乎连步伐都变快了。忍不住在布兜里掏出一只小土豆,“咚”一声瞄准他离开的方向。 我没看清那只土豆砸没砸到他,只是瞧见他走着走着突然就蛤【分隔】蟆似的乱蹦了下,姿势要多滑稽有多滑稽,没忍住溜出一声“胆小鬼”。 那人瘦削的肩膀背着我走过大街小巷,在前遮风挡雨的也是它,我一直以为身体的主人和它一样勇敢,我没想到李小帅会怕鬼。信手捏来的一两声就把他吓跑了,也许我真有表演天赋也说不定。 “那不行,缠上的就是你,不到岸我下不来呢” 我没好气的对着空气嘟囔一声。 我走出麦田,发现连他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突然就觉得天那么黑,风那么凉,四下里就我一个人,连后颈也开始发凉。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擦身的风带着飕飕的音调,麦田也随之哗啦哗啦发出一阵怪嚷,我蹲下来把脑袋往自己双膝前扣,已经开始后悔,我干嘛要大晚上编鬼故事玩呢!尤其他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这时候突然有响动,第一声我就发现了,可我抱着腿没敢动,好半天才抬头喏喏问了句,“谁?” 像是狼叫的声儿。 我顿时就觉得自己犯傻,禽兽还会答应吗? 然后就有道黑影从麦田里猛地扑过来。 我一下子跳起来,一声又尖又脆就这么划破夜空,闭着眼就向前跑。可我跑了几步就腿软了,只有右手还攒紧布兜,天真的想着麦地里要真是那什么吃人玩意儿,我,我就拿土豆砸死它! 可我一停下,刚想回头就和一个人影直接撞到了一起。 “陆慢慢,你搞什么,挖陷阱害人啊?瘸了,瘸了!” 他一只脚踩到我刚在斜坡上挖的土坑里,一只手拽着我衣服不肯放,样子还挺奇怪。 我从被扯住的衣角往上,看到一张人脸,怔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这是谁,直到熟悉的“陆慢慢”三个字落在耳边,才懵懵的辨认出这张面孔。 原来他没走! 他没走!我一秒钟就将前后事情都串起来了。 “你早就认出是我了吗?” 坑里埋的该是土豆,这会倒变成陷阱,捕捉到一只大尾巴狼。原来那田地里的吃人玩意儿是李小帅! 头顶只有朦胧的月亮光,一片漆黑里我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崴了脚,目测他脚踩到的正巧是我挖的最深的那只坑。手腕刚想伸出去,我又有些犹豫了。 “真瘸了吗?” “我没想害谁,谁知道你自己往坑里蹦!” “哼,你想吓死我啊,大晚上野地里扮女鬼!” 他倒是一脸不忿,我缩了缩自己脖子,觉得有些理亏。 “别说,我差点真信了。要不是你扔过来那土豆,我一看,这不今晚上才吃的么!” “我就专门跑回来看看到底是谁吓唬你帅爷爷呢!” 他不再拉我衣角,手臂直接朝我面前一递。 “拉我一把啊,真瘸了的。你扑的时候一脚踩坑里试试!” 他试着转动下脚踝,好像真有那么点疼。 “你说你大半夜跑这挖坑的胆子有,装鬼的胆子有,怎么听见一嗓子就这么害怕,直接跑了啊!” “你,那你听见是鬼也怕了!胆子这么小!” 捻细嗓子凄凄惨惨胡乱几声就吓到他,这会儿回想起来也觉得很神奇了。可这又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心中那完美无缺的神像突然崩裂开一角,我一时间说不上这是好还是不好。 我伸出手让他握住,扶他到一边坐下,半蹲着伸手戳了戳他脚踝,小心问道。 “很疼么?你要不要紧?” 情绪像六月的风,莫名又生出一股懊恼,我想起自己上回崴了有多疼,将心比心就觉得他也应该很疼。夜里一个人挖坑那是因为我想吃烤土豆,嘴馋的瘾头大过一切;装鬼那是因为我知道来的人是他,是他,我又有什么好害怕的,而被那一嗓子狼叫吓到是因为他走掉了没有人,我当然本能的会感到怕……可这些我都没说出来,心疼大过一切,又不好教他看出我后悔,只能转移话题。 “我饿了,土豆埋坑里烤来吃可香了,你不知道吧!我表哥就给我烤过,可简单了” “你半夜一个人出来吃独食?!” “说这么简单,见者有份啊!我也要吃!还有其他的么,什么烤红薯烤玉米?哎呀,你快快 分卷阅读18 快,怎么弄?” 什么烤红薯烤玉米,他以为我是变戏法的吗?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伸手又戳了下他脚踝,听他“嘶”地叫出了声。 “疼疼疼,哎呦!” “我们现在就找老师看。” 我一下子就要走,却被他拉住手。 “呃,啊,让我缓缓……我我我,忍一忍就能过去” 隔着棉袜子我点了点假想中的伤处,挠痒痒一般的力度,有些不确定。 “你真的能忍?” “男子汉大丈夫,打落牙齿都和血吞呢!”,李小帅立马挺了挺胸,用力地点头。 “……” “那你忍着,忍不住了我们再找老师。” 他突然笑了一下,开口说“喂,怕鬼怎么了,怕鬼多正常啊,我不怕人就好了!” “和鬼斗那才叫傻,人鬼都是有法力的,要不就是受了冤屈没法投胎还留在这儿,怪可怜的,何必和他们争气呢!” “这要是个坏人,那我肯定撸袖子上,周旋到底。” 这仿佛头头是道,其实全是歪理。我把真实的笑容藏进眼睛里,怕那点怀疑的表情太明显他要生气。只有最后一句我才点点头,看了一眼他被夜风吹起的额前碎发,我回应的还挺认真。 “恩,我知道,你那么勇敢,谁都不怕……像小说里的那种大侠,郭靖和萧峰” 是从什么时候起发觉李小帅跟别人不一样?我开始不由自主的思索起。 早不是一两根棒棒糖所带来的恩惠,那在很早前就深埋于心,在他很多次不由自主挡在我前面,像个大侠一样英勇无惧,替我出头的时候吧。 “郭靖那么傻,萧峰也没什么好,都傻了吧唧的木头人,太老实了。这我就不乐意了,我难道不是杨过?聪明机智还帅气,就那什么,一见杨过误终身!” “陆小曼,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 没想到他还不领情,我不由翻了个白眼,心想他跟李小冰真是亲兄妹。 “杨过有什么好的,被郭芙断了一只手,还耽误了郭襄一辈子。” 凉飕飕的眼风如刀锋,我朝他胳膊弯那儿看了眼,心想他这细胳膊砍起来可比杨过的还容易。 郭靖有黄蓉,萧峰有阿朱,这两个人在我眼里实在要比独臂的杨过幸福太多。杨过误了那么多女孩子,哪儿值得夸耀,何况半生苦等一个人的滋味该有多难受,不然怎么会有“黯然销魂掌”这种只听名字就心绞痛的功夫。 我眯着眼瞧他,突然觉得李小帅也有些傻。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就平安吧。 第9章 上蹿下跳的一夜(下) 我专心致志开始干活。 土豆丢进他方崴脚的坑里,薄土密密实实压了一圈,直接在覆土的地方加柴烤。干柴不易燃,我就在四周寻找可燃物。 扯麦秆时候太用力,掌心满是一道一道红印子。我忍住没吭声,想着他崴了脚,只能靠我一个人。 扯下来的麦秆和拾来的干草堆到柴上当引子,火柴一连擦折了好几根,就看他笑了下,掏出兜里藏的打火机,熟练地一下子就擦亮了。 这年纪抽烟好像成为一种时尚,班里那些男生逮着空就躲厕所里偷吸两口,像是谁不会抽烟谁就胆小认怂,跟不上潮流了一样。同班的赵小船身上有烟味,孙胖胖身上也有烟味,可是我从没见过他抽烟,倒是今晚这一手无意中暴露出了什么。 “今晚上我不来你可怎么办,火都点不着!说,以后还敢不敢自己吃独食了?” “下午那会儿就没见过你。我想找你,你又不在” 自由活动那会儿我就朝高中部方向看了好几眼。 他又高又瘦,人群里总是他最显眼。可我目光扫来扫去,都没在高一三班队伍里找到他。我还问过他同班同学,都说李小帅一早儿就没影了,也不知道脱离大部队干什么去了。 “嗯,我跟王晨去探险了……你找我干嘛?” 他说着还故意举起打火机往我面前凑,嘴里吓唬道“略略略,鬼来喽,像不像?” 我听见王晨这名字一愣,再一抬眼,就被突然凑到眼前的打火机吓到。“鬼来喽”三个字一吐出,火焰幽幽的影子老树根似错乱盘结在他面庞上,照的这张俊脸瞬间有些狰狞。 我下意识就把还捻在手里的麦秆朝前一挥,想拨开身前乱窜的火苗,也想遮掉这副不熟悉的面孔。也可能是“王晨”这个名字太亮眼,猝不及防被他亲口提起,我说不清为什么整个人就慌了。 麦秆被点燃我们谁也没注意,小火苗变成大火,我随手一丢,低头赶忙说,“哦,没事!”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你听过这一句吗?” 十足平淡的口吻,我装作不经意的说出口。 “你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啊,什么意思?” 他一脸的莫名其妙,还抬头朝上望了望黑漆漆的 分卷阅读19 夜空,显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我是天空?”,李小帅思考了半晌得出的结论。 柴火映照在眼底的光是暖的,也是明灭不定的,以至于我歪着脑袋悄悄的在想,这束微光,究竟足不足以照亮眼前的人? 可是他不知道。 也就是说王晨并没有把这一句写进情书里读给他听。我弯眉一笑,理所当然认为王晨的情书一直没有送出去,或者他收了也没在意。 “一个疯子说的话,谁讲你都不要听!” 我压根没想到王晨向他表白,也可以不借用徐志摩的这一句。 他抬头望,我跟着抬头望。 一片黑暗,那一抹朦拢月光更显得弥足珍贵,似乎不经意间教人陷落。可我说,“天上都是黑的,有什么好看的” 火光猛地一跳,他脸色似乎也一黑。 你是天空,我就是天空里的那片云吗?我嘟囔了一声。 天太阔,云太多,一个人的心里如果装了满天白云,我觉得有点挤。 好半晌没听他喊疼,我本能的觉得他应该不疼了,柴堆下的土豆正在慢慢的烤,夜风一下比一下刮的紧,眼看火烧的颤颤巍巍,我准备再加一把干草、麦秆,转身却猛地被吓了一跳。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身后摞的一叠干草被点着,风势“嗖嗖”一扇,一下子“火球”一样就朝麦地方向滚。 “妈的,着火了,闯祸了!” 李小帅几步跳上前,脱下身上的外套就朝被点着的一溜麦子上用力扑打,嘴里喊着,“你别过来,走远点” 麦穗上的火借着风势刮的肆无忌惮,红彤彤的颜色暖了半边天,我像从前很多次那样躲在他背后,看他像个救火队员一样冲到前。他让我走我当然不走,眼尖的瞥见一丛乱窜的火苗快要缠上他袖子,我急的直跺脚,大叫道“衣服,衣服要着了!用铁锨!” 可那一秒火舌腾地蹿老高,我觉得那一下要直接烧到他手背上了,想也没想,一步挡到他身前,“啪”一声打向他还拿着外套的手。 火苗离手掌不过几厘米,我没看到烧灼的痕迹,却已经感觉到被烫着的那股疼痛,五根指头都在细微的抖动。 可他反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气急败坏吼了声“你别添乱行不行!” 我不知道我是疼傻了还是什么缘故,反应过后的第一秒却是盯着他脚踝使劲儿的瞧。 “你脚没崴?” 他没吱声,转身去捡铁锨,朝着那噼里啪啦烧起来的火发狠就是一顿拍打,直到再没有一丝火苗攒动。 麦地里的火熄了,我心里头烧的火却还旺着。 李小帅喊我过去我没动,就站在原地,看他使劲作践那一丛烧得七零八落的麦秆。 我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的。 “你不是说,你不骗我吗?” “你,什么骗不骗的。刚崴了,现在吓也被吓好了!” “倒是你,你刚发什么神经!你挡前面干什么,伤了没,给我瞧瞧。” “哎,你倒是过来啊!” 他越喊我,我就越往后退,一步步退到柴堆旁,刻意跟他楚河汉界。身后的火终于开始烧起来,我在光明里,他却深埋阴影中,我说,“我不挡你前面,被火烫的就是你” 什么“吓也被吓好了”,胡说八道。我为什么发神经伸手挡在他前面,连被火烫伤都无畏无惧,李小帅竟然不知道原因吗? 那一秒钟,我看不见他完整的表情。 喉咙有些干,眼圈有些红,我忽然就有些难受,我想他不知道就不知道的吧!也许我真是发神经了,我干嘛要挡在他前面,仿佛我自己的手就不是肉长的,还白白讨他一声嫌? 铁锨还在他手里拿着,他翘脚站立的姿势显得有些吊儿郎当,我想了下我刚才那么卖力的扯麦秆,觉得自己有些傻,慢慢蹲下身子坐在原地,将那只隐隐作疼的手背在身后。 “你脚没崴,挖土豆去吧!” “那个,你不挡我前面,我也不一定被烫着啊,我那么……” 他试图解释,忽然一步跨到我跟前,途中却像是被什么绊倒,整个人硬生生摔到地面。 膝盖磕在地上那一声那么响,从姿势看还挺像是下跪认错一样,我被震的眨巴了下眼睛。 “你真被烫到了!烫到哪儿了,你躲什么啊!” 李小帅使劲拽我的手,整个人都快压到我身上,我偏咬紧了牙执意不肯露出来给他看。 小孩都知道火会伤人,他就是皮再厚也一样会觉得疼,我根本没机会去验证方才那一下,麦穗上着的火会不会烫到他,更别提那一刻火离他那么近。我甚至想不到我自己,就已经先挡在他前面。 “你手伸出来,藏什么藏,谁管那破土豆啊,再埋会儿!” 这些年来我从没有违拗过他半句话,他说什么我做什么,简直像一只提线木偶,他动动指尖我就跟着手舞足蹈。我第一回 这样认真违抗他,像是把积 分卷阅读20 攒起来不曾使用过的权力一股脑儿的发泄出,甚至挣扎中带着他一起摔到地上,我都把那只手完整的压在自己背后。 “我说你逞什么强,要是李小冰这样被烫了,早哭得震天响,闹得全天下都知道了” 他突然抱住我不动了。 “陆慢慢,你忍什么呢?你怎么就不哭一声的?” “我哭了……” “我哭了,你心疼吗?” 他愣了一下,我咬牙道,“没人疼,我为什么要哭?” 李小帅忘记了。 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很爱哭,可是从某一天开始,我就不再哭鼻子了。起初是因为知道哭了也不会有人给我擦眼泪,我妈也只会皱眉头一脸嫌弃的把手绢塞进我手里。再后来是因为,因为我有了棒棒糖,不再需要眼泪了吗? “你别这么看着我,大晚上的,挺吓人的”,李小帅突然这么说。 “你怕我?” 陡然间冒出一个我从前想都未曾想过的念头,三个字我说的那么干脆,甚至不是疑问句。 脑袋一偏,目光锁在眼前这张面孔上,双眼从垂下的细长刘海间隙努力斜上瞧了他好几眼,一时间只觉得不可思议。 我从没有在李小帅面前表露过什么,除过遵从。巷子里那么多人,我永远都是最乖巧听话的那一个,小尾巴一样安静黏在他后面。李小帅给一根棒棒糖我都能高兴好久,可是,他竟然会怕我……他怕我什么呢?怕我生气,怕我掉眼泪,怕我跟别的那些小公主一样很难缠很难哄? 但事实是,很多次只要他一句话,我就能破涕为笑。 “谁怕你了!” 他像是突然就被人踩中尾巴了。 “你……你这是没照镜子!你自己试试,这黑灯瞎火的,你离这么近,两眼瞪那么直” “还好你眼珠子是黑的,要跟那外国人一样是绿眼珠,那可不跟头狼一样!” 他瞧着我神情,忽然又软下声。 “我这刚才真的又扭了一下,真崴了!!” “你手给我看看,我都疼,你不疼啊?” 我猛地伸手去推他,不知道是手上力气太弱还是我心里满胀的酸泡泡让整个人看起来很脆弱,一直藏起来的那只手用力伸出去时挨到李小帅的胸口就懈了劲儿。 那一刻,月光下打转的是泪水吗,我不知道。我眨了眨眼,想抿掉睫毛上那抹湿漉漉的痕迹。 “我手不疼,疼也是我活该!” 我不知怎么的就轻轻笑了下,终于在他身上找到了仿佛报复似的快乐。扬颈讲的骄傲又得意。 “你真的扭到了?” “你疼,算是你活该!” 李小帅沉默了,直接捧起我拧成拳头的手,又往前拉了一把,低着脑袋仔细瞧,还鼓起腮帮往手上吹冷气。 “你哭了我心疼,成么……算是我求你,你,就给我看一下?” “到底疼不疼……” 我挣了下没挣开,透过湿漉漉的细睫毛正巧撞见他转过来的目光,不过一秒又错开。 皎皎月光下那半张侧脸仿佛也会生光,他一双眼睛如有实质,筛子似细密筛过我手背每一处,一下一下比刚才的火会烫人,烫的我心口一颤,当即就想狠狠闭上眼睛,止住鼻头酸涩。 “讨厌,讨厌死了”,我轻轻嘟囔了声。 为什么他总这样? 上一秒戳我心口戳的那么疼,可稍稍匀给我一点关怀,就温柔的想让我掉眼泪。我真的太讨厌这个人了,在他面前,情绪根本不受我自己控制。 其实我还是没有想明白李小帅究竟为什么怕我呢?我只敢小心翼翼的在心里面祈求,那不是因为嫌弃我麻烦之类的原因。 “烫伤火辣辣的,我这点冷气,行不行啊?不然问老师去要烫伤膏?” 嘴里呼出的气息哪里会是冷气,可我闷着声没说话,就想多看一会儿他低头呵气的模样,或者,为多留一秒这温度。 “不想找老师……我缓一会儿,我忍一忍能过去”,跟他方才说的简直如出一辙。 “真不疼啊?你也是为了替我挡,疼都算我的错,你别忍着,打我骂我行不行……” 我一下子就觉得喉咙被什么塞住,眼泪没出息的全砸下来,从无声无息到气势磅礴。 原来李小帅还知道我是为他挡的,他还知道自己错了!我在心里给他打了无数个大叉叉,我甚至差一点就决定以后再不为他多余去做什么了。 “一会儿我帮你剥土豆皮。别出来一次,土豆没吃到,手又烫伤了,那就太不划算了。咱总要捞上一样子!” 他松开我去翻炭火下的烤土豆,突然自言自语。 “女孩不是都喜欢喊疼扮弱哭哭啼啼的么,你怎么不是?” “大丈夫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哪像你们小丫头爱哭鼻子!男孩就是摔疼了也死命忍着说没事……” 泪眼婆婆盯着他跳坑里的细痩身影,观察了好久才 分卷阅读21 确定他左脚真有些不灵便,他从坑里出来的时候,眼光全落在他脚腕上,压根没管那凑到鼻前的诱人香气。 “你疼不疼……我揉揉,是不是就好些了?” 李小帅把烤土豆全捡了出来,用我那只小布兜兜着。 “这我爸说的啊,男孩得当强盗养,皮糙肉厚耐摔打,什么都得自个扛。女孩子嘛,要当公主养,娇滴滴的捧手心。” 他没皮没脸的一笑,把自己剥了半天的土豆送到我面前。 “来,捧手心的公主,尝一口吧!” 李小帅可能是被我脸上湿哒哒的泪痕和眼睛里打转的泪花给吓到了,他拽着袖子想给我擦干净,可转眼又把土豆往我手里一塞,抓起我被烫到的那只手,在月光下举起来仔细看。 “嘿,你别吓我,刚还要忍呢,怎么一回儿就哭成这样子!” “很疼?我们回去要伤药去?” 他着急了。 “别管我的脚了,就这么瘸着蹦回去!” “土豆你拿着吃,那什么,吃东西转移注意力,就能好点儿啊!” 李小帅站起来准备走,拾起他外套就罩在我身上,我想都没想抓住他手。 “我不疼了,也不哭了……手没肿,也没起泡,不用找老师!” 我哭的那么凶不是因为被烫着,被火燎的那一下我都没疼的喊出声,忍不住,全都是因为你。 “真不疼?不是强忍的?” 我用力点点头。 他转头来看时我又捏住他外套衣袖,几下抹去眼里泪花。可是那只衣袖刚被火燎过,一角烧成黑漆漆一团,这一擦擦干了眼泪,也擦花了半边脸蛋,我一脸无知对着他道。 “你烤的,你也尝口吧。” 我先咬了一口。 脆土豆在嘴巴里吧唧吧唧嚼了很多下,不知道是被那香气迷惑,还是被送土豆的人迷惑,我猛地一怔,张嘴不是,咽下不是,皱着眉将另一半硬塞进他手心。 可是他瞧了一眼,只顾着低头闷声大笑,笑的肩膀都开始前后耸动。 “唉呀妈呀,你这脸……这要有面镜子就好了,我要报告我眼前有只被熏黑的猫,恶狼见了都要嫌丑绕道走” “哎,不行,得给你擦干净了,不然这么回去被问起都没法解释,准保把今晚的事露馅儿!” 他在说什么鬼话,慢半拍我才反应过来,脊背倏地一下挺直了,刚想说什么又被李小帅伸手在脸上连揩了好几把,自然一声都发不出。 我心里连叫,我知道我现在不好看,可是不好看,不好看你别看的! “你这脸可真薄……” 他说完直接抓住我的手,凑到我嘴边命令,“你自己沾点唾沫吧,我把着你的手擦,不然这坨黑的擦不掉。” 他顺势低头,张嘴“啊”了一声。 我跟被蛊惑似的张开嘴唆了下自己手指尖,无意识发出“啵”一声。一系列动作做完了,才猛地意识到这举动有多傻,哪儿能他说什么我做什么的! “我早闻着馋了……我现在没手接土豆,你直接塞进来呗!” 土豆直接递到他腮帮前,眼看半块土豆全塞进他嘴巴里,我停下动作,嗤鼻轻哼了声。 教他被一块土豆噎死,恩,好像也不划算! 别扭的鼓起腮帮吹了几口气,吹凉了,捧到嘴边等他张嘴。 “少点,少点,是不是焦了?” 想到方才那一嘴外焦里生的味道,舌尖一颤。我摇头摇的可认真了,偏着脑袋吐了吐舌头,肯定道“不是,你烤的,可香了!” 唔,这可不算是欺骗,我是真的觉得,只要是李小帅给的,都好! “呸!” 他被那里头咬不动的生土豆给噎住了,皱着眉转头一口吐掉。我专等着瞧他出丑呢,嗯,他皱眉那一下,我扭头笑的辫子都在颤。 “陆小曼,你个笨蛋。这能吃么?!” 他手一伸就拍掉了我还拿在手里的土豆,直接拍到地上。 “别吃了!” 我“啊”了一声,手指一动就想捡回来,质问他怎么不能吃了! “哼,这不是我烤的!” “坑是你挖的,土豆是你扔的,我就点了把火而已,不算!” 他扮丑做了个鬼脸,分明不肯认账。 “这都是你坑挖的不好,土豆挑的不好,火候也没掌握好。哈,你这半夜出来烤土豆,原来你不会啊!” 一连串“不好”“不好”接连灌进耳朵,我直接收回了手,忽然觉得那土豆或许真不值得我捡起来。 “是,什么都我是干的,可能没你添麻烦,或许就熟了呢!” 我是真的饿了,他是不是我不知道。折腾好一会儿了,还吃到一嘴加生的土豆,听到一耳朵并不动听的话。 李小帅吹胡子瞪眼表示他不服气,可能是发现实情如此,找不到能反驳我的证据,又蔫蔫儿的熄了火。 分卷阅读22 我没理他,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走到麦田边,伸手拔那些沉甸甸的麦穗。一根根攥在手心,攥了满满一大把才住手。 由青转黄的麦穗最香,记忆里还残留那被火燎过的气息,伸手在柴上那簇小火苗上一转,抖落焦掉的麦壳。 麦穗平摊在手心,两手轻轻一搓,我凑到嘴边用力一吹,手心剩的就全是烤熟了的麦粒,发出食物炙烤后的诱人味道,朝他身前一送。 “补你的。” 补什么呢? 这些年他偷摸给我的棒棒糖太多了,我还不清,偶尔也回馈他一些好了。 李小帅愣了下,直接兜了满手的麦粒往嘴里放,吧唧吧唧的用力嚼。他喊了一声我名字,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仨个字。 “真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 坚持日更的人,值得多一点关爱 第10章 做杨白劳,比当黄世仁还羞耻 那一天离中考不到一百天。 桌子四周里里外外我都找过,桌角凳子下全部偷偷摸摸的瞧遍,就差跪地去扒砖缝。 我还是第一回 这样焦急的期盼体育课到来,体育老师跟前捂肚子故技重施,他就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我赶紧去休息。我等他们操场跑完圈,开始自由活动的时候才悄悄往教室跑。中考报名费我夹在化学书里,化学上还叠着语文、英语、数学,总之很厚的一沓稳稳压住,像压着孙猴子的五指山似的那么稳。 因为那几张百元大钞看上去又旧又脏,我想尽量让它看上去平整些,拿出去的时候才不会觉得太丢脸。 从教室后排往前找,我做贼似的把脑袋伸进桌兜里,手指在里头拨来拨去,可是却不敢直接伸进别人书包里翻,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谁不小心错拿了我的化学……语数英还老老实实躺在桌面上,独独不见了这个,我没办法不多想,可“偷”或者“抢”这样的字眼太狠,我不敢轻易把它用在别人身上。 人总是这样,越用劲儿寻找的东西永远找不到,差一点我就要放弃,却瞄见何磊座位旁空着的桌兜里还有一叠“漏网之鱼”。 双眼一亮,想也没想直接把那一叠书掏出来撂桌上,果不其然,我的化学书在中间夹着。 化学上压了一本书特别重,随便一瞥,就被封面上的画面一震,哆哆嗦嗦直接扔地上。 可我听见踹门声,看见门后出现的那张脸,顿时吓的小脸发白。 哈,正主来了。 何磊一把揪住我衣领,拎小鸡崽儿似的把我拎到一旁。 “陆小曼?” “你不去上体育课,在这干嘛?” 明明我做的也不是坏事,被他拎起来的那一瞬间还是整个人懵了下。我是想反抗的,可抬眼一瞧,仰着脑袋才能望见这个人的下巴尖,所有气势顿时蔫掉了。我像个被当场捉赃的贼一般耸搭着脑袋,不敢吭气,目光转到地上躺着那本书上。 何磊倒是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把掉地上的《金瓶梅》捡起塞回抽屉。 “你,你,你……居然在看这种书,我要告老师了!” 我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 是泥土里尚未探头的嫩芽,一切尚在懵懂中,我哪里真正懂《金瓶梅》这书讲什么的,只是听见谁谁谁提起过那里面有西门庆和潘金莲,知道那两个人坏透了,甚至某些行为称得上伤风败俗。可这所有道听途说来的传言加起来都比不上方才撞见的那一眼强烈,封面上光【分隔】溜溜抱一起的两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何磊一下子笑了,歪身坐到书桌上,两条长腿自然下垂,正好将书桌抽屉口挡了个严实。 “嘿,我这是研究古典文学,就算你告诉老师,他也得表扬我,夸我爱上进!” 这时候我跟何磊算不上很熟,也算不上不熟。上上次期中考试,何磊正巧坐在我后头,耍尽了花招儿要抄我数学卷子。我没扛住烤羊肉串儿的诱惑,把选择题和填空题答案描的大大粗粗,证明题删繁就简涂画到纸团上扔给他,正好让他抄到及格以上。 想起上次他对监考老师的态度,这次说看《金瓶梅》是在研究古典文学,还要老师表扬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偷偷往他遮住的桌兜里一瞄,想到那上面热辣辣的情景,心里默默嘟囔一句“臭不要脸的”。 好巧不巧,我的化学书随手就被他提溜起来,我想抢都抢不回来,狠狠瞪了他好几眼,咬了咬下嘴唇,犹犹豫豫的问他。 “我的化学书,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是何磊拿了里面夹的报名费么,小鹿似的两只眼儿眨巴眨巴瞧着他。 那次考完了之后何磊还挺仗义,羊肉串之外还请我吃了两盒冰淇淋。这情分我一直记得,实在不希望把“偷”这样的字眼跟他联系起来。 “你有没有见里面夹的东西?” 他“啊”一声,张嘴就是一句。 “夹啥了?送我的情书啊? 分卷阅读23 ” “什么?” 完全不在预计范围内的答案,我一下子就听懵了。 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口中说的“情书”正是王晨在我面前念过的,要送给李小帅的那种情书,刷地一下红透了耳根子。 我不知道这是出于我浅薄的男女意识,源于我还处在连跟男生谈论起这种话题都会害羞的年纪,还是因为被他这一股若无其事,却又仿佛夹带了些什么的流氓口吻震惊到,磕巴了半晌才骂出一句。 “你……你……你,你凑不要脸!” 我觉得自己挺像是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妇女。呃,是这样形容的吗?我不确定。伸腿想踢他一脚,可是鞋抬起却很怂的踢了一下他坐的桌子腿,引得桌面轻轻一晃。 谁知道何磊的反应更大。 就见他应景的弯腰一声哎呦,好像那一脚真真踢在了他的小腿上。他还不要脸的伸手去摸去揉刚被我踢过的桌子腿,一张脸上写满了心疼,咂巴着嘴胡说。 “爱护公物人人有责啊,你说你跟个桌子有什么过不去的?” “还是,哎哎哎,你其实是故意把我桌子踢坏,想让我坐你边上?” 我还没来得及欣赏完单口相声,又被何磊气到了。 我那点力气别说踢坏桌子,就是一脚踢到他小腿肚子上估计也跟挠痒痒一样,这人果真是凑不要脸的,还故意曲解我意思!可是我又怕他使坏告老师,到时候故意弄坏自己桌子腿说是我弄坏的可怎么办?! “我,我要骂人了,你,你——” “啥啊” 他故意把小拇指伸进自己耳朵眼儿里转了转,一心就想看我笑话。 “你”了半天没拟出下句,再瞪眼看见他这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心里面那点小情绪就跟汽水泡泡一样咕咚咕咚的向外涌。 “何磊!” “到!” “……” “我不聋,你小点声儿啊。待会儿把老班招来,咱俩谁都别想跑” 他把化学书一卷,抬手就赏我一个脑瓜崩。 我没来得及伸手挡,就觉得敲在额头上的一记特别响,像是一管催化剂似的催发我所有脾气。 “你说清楚,我的书怎么就跑你这了?” 何磊可能也被我这种口吻气到,一句说的挺讽刺。 “是啊,怪了啊,你的书,怎么就跑我这了啊?!” 他还顺手摊开来,来回那么胡乱翻,像是要翻出我的化学书究竟有多神奇似的。 我从他手里抢过来,“啪”一声摔在地上,落地时候我自己都楞了下。我像是不记得我曾有多稀罕它似的,力气大到足以震动这间教室里隐晦又张扬的尘土埃垢。可是也就一声,很快就像被戳破的羊皮囊一样迅速瘪了下去。 我不过是虚张声势,气势不足以撑过一秒钟—— 我本能的在畏怯,甚至觉得丢了报名费也是我自己活该,我甚至没想过告诉张老师抓住那个偷窃的贼,只因为我觉得谁被冠上“贼”这个字眼都是一件极其羞耻的事。 这一打岔倒是把先前丢钱的焦虑抹淡了些,出口的话都变得顺畅。 “中考报名费,我,我夹在化学书里了……” 何磊盯着我看了几秒,才慢慢说,“你也真是心大啊,毛爷爷这种东西能随便夹书里头!” “我只是想把钱压的整齐些,拿出去的时候……” “不会被人笑”几个字怎么也讲不出口,转头恶狠狠的对他补一句,“我不是故意翻你桌兜的,我就是看见我化学书在你这儿,我以为钱在……” “你以为报名费我拿的呗!” 何磊呼出一口气,讲的仿佛不怎么在意。他弯腰替我捡起课本,拍去书上灰尘,丢到桌子上。 可这一句砸下来,砸的我眼睛有些花。那一秒,我似乎比听到自己是贼还难堪。我想说我没怀疑过你,可是内心深处实实在在转过的几个念头还留有痕迹,违心的话我说不出口,只能低头看桌角下两双鞋,想将脑袋也埋进砖缝里。 口袋里强加了什么东西我才一惊,掏出来一看又惊了下。 “拿着报名去吧,别耽误正事。” 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才被塞进我校服兜里。 “你……” “不管你信不信啊,我没拿你的报名费,也没动你化学书。” 我完全知道被人怀疑的滋味不好受,如果今天这一幕翻转过来,我可能都要觉得自己委屈死了。可是这个人,给钱给的毫不犹豫,他是怎么做到心无芥蒂的,我甚至知道这不是施舍,跟陈八天漫天撒下来的零花钱不是一个意义。 我抬起眼看着何磊这个人,拿着大团结的手指微微一抖,挣扎出一句。 “我信,其实你说你没拿,我就信你。” 可是我没理由拿别人家的钱花,还是这种百元大钞。 何磊家的事同学间早就悄悄传开了,也算小城里的奇闻一桩。他们家那套爷爷辈就传 分卷阅读24 下来的小独院,前年正好被政府规划进开发区地盘,赔的拆迁款教人直瞪眼,差不多能买一栋七层小楼。可结果他爸他妈两个先为了这笔巨款争红了眼,有一天他爸从外面喝酒回来,一不小心把他妈从楼梯上推下去,何磊没了妈的同时也没了爸,一群穷亲戚争着抢着要做他监护人。可最后那笔钱全落到何磊手里,他的监护权挂到了他远在新疆的三叔名下。 我也是后来才听何磊说起过,他爸进监狱,他一次没看过。 我抓着何磊手背一翻,把钱展平,想还给他。 “何磊,这钱,我不能要……报名费又不是你拿走的,你给我,算什么呢!” 跟着“啪”一声,我把钱直接扣进他手掌心里。 二百块大钞呢,我还从来没这么硬气的推出去过呢!我连一块、五角都舍不得! 可何磊推了我一把,拉开我们俩的距离,重新把手插到校服裤兜里。 “谁还没个困难时候?上回数学考试你帮我,这回全当我还人情呗!” 他笑的有些不正经,吊儿郎当的口吻跟我说。 “别的玩意儿我可能没,钱嘛,哥哥还是有一点的!” “人民币,嘁,对我压根不算什么!” 何磊说的没错,可听进我耳朵里,不知怎么就生出些其他滋味。我是该将钱还给他的,可是他把手全缩进裤兜里,靠桌站的全无形象,我又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直接将钱塞进他校服口袋这种事,尽管我见过别的男生女生他们拉拉扯扯、闹成一团,可瞧来瞧去总觉得那有种说不出的羞耻感。 “何磊,算我借你的,行吗?” 真正让我觉得这钱可以拿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摆明了不肯收,一句“谁还没个困难的时候”猛然间让我发现他这个人跟我印象中的不大一样。 成绩不好、考试靠抄、作业不交,唔,我可能是第一回 发现原来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哎,我帮你跑腿,外加写作业吧……算是我付你的,嗯,利息?” 何磊笑的挺爽快,还得意的屈指敲了敲桌面。 “成啊,那就这么定了。你麻溜去交报名费,以后有的是机会使唤你给我跑腿!”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反倒是我盯着何磊的背影瞧了好半天,又下意识去瞧手里捏的两百大钞。 两张纸很薄,我手捏着它却觉得有些沉,甚至觉得这两张纸在火上刚被炭火烤熟了,说不出的烫人手,也有些暖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窗外在飘雪,整理这章的时候不经意被文字暖了暖 嗯,人往往就是这样。天寒地冻,不经意总觉得路人给的问候更暖……其实也没错,毕竟那叫做意外之喜。 第11章 乱入的序 这是昨晚雪落之后,突发其感而来的一篇。 我需要解释说明一些东西,针对以上或者以下的文字……像是没有这些说明,这个故事就不完整,缺少一些区别于其他故事的特质。 感谢昨天那一场大雪,把这些时日以来的困惑和不解洗刷干净,也终于教我一团散乱的情绪逐渐理出一个枝杈分明的脉络,能够继续好好下笔讲故事。 也是在昨晚之后,我才重新找回这个故事的定义。 或者说,先前走歪了走偏了走多了的那些路,我将它重新拉回了正轨,找到了故事初衷。 也是在改写这个故事的同时,过程中的不解、困惑和质疑,我跳出框架外,重新审视……有些我尝试着去理解,有些我尝试着去包容,也有些事实让看的更清楚。 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有些人,注定是过客……在我们不能拥有的时候,比起徒劳无益的铭记,我还能把它变成铅字。 比记忆更长久的存在,刻于心尖。 这个故事的名字一直在变,从最开始的《我在时光尽头等你》,到《相爱后动物感伤》,再到最终的《我的女孩》。 是的,我的女孩,不是谁的女孩。 龙眼曾经说过《我在时光尽头等你》这个名字太三俗了。 对我而言,俗不俗雅不雅其实都不重要,雅也好、俗也罢,不过是表达主题的方式不同。文以载道,宣传的是对生命“意义”的追寻和探索,阐述的是做人的道理和感悟……不论雅或俗,讲好故事,给看故事的人以启发、感悟和共鸣。或者,它是绝望之中伸出的那只手,在风霜酷暑中予你一星半点的暖,给你力量继续走下去。 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在思考了很多个秒钟后,决定换掉这个名字。“等”,太消极太被动,它不足以展现这个女孩子身上的某些品质。在她被现实伤害之后,在风雨摧折中,在不幸和苦难之中,她仍然能够勇敢的一次又一次站起来,在生活的夹缝之中看到希望和幸福,在干枯贫瘠的广袤沙海里望见繁花满地,在她得到的少的可怜的爱与馈赠里,还能记得感恩和回报—— 是沙砾卷进蚌蛤里,在曲折中消融抵抗,褪尽锋芒、坚 分卷阅读25 定内心,最终成长为珍珠。 扪心自问,这些,现实中的我,远远做不到。 任何一种爱情得到的都不会只是伤痛,正因为爱里面有欢喜、感伤、激情、痛苦,甚于其他情绪千百倍,才一丝一毫牵动人心,甚至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还爱着的,爱过了的,或者遗憾还未来得及去爱的……在拥有时请大胆的享受,在失去后,仍请留下“爱情”时的美好。请不要忘记,曾经为了他一句话,你可以快乐一整天。诸如这样的事,不胜枚举。 至于《相爱后动物感伤》就更不合适。主题不是感伤,不是沉没,而是在感伤之后如何重塑。在一次接一次意外的打击下,如何摘掉身上背着的那个蜗牛的壳,尝试独立、坚强,尝试不再依赖、不再轻易交付……这些,才是我想探讨和表达的主题。 《我的女孩》这名字其实是昨晚在看《我的天才女友》时候突然联想到的,想到的那一瞬间就决定,就是它,没别的。 我想,这不单单是一个言情故事。 不是什么才子佳人,大概也没有海誓山盟,要死要活……这就是生活中的故事,甚至不算是个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细水长流,润物无声,但又充满了酸甜苦辣,有真实的眼泪和笑容。 我在最初的最初,一直想要找寻到的那种九十年代的朴素感情,那种根植于心的真挚情感,我想,我找到了。 留恋那个年代,留恋那份纯真,向那个年代致意,那是我们最珍贵的回忆。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二八 改于二零一九年二月二十日 作者有话要说: 找不到调整章节的按钮,那就这样吧 第12章 打工初体验 我清楚的记得初三那个夏天气候反常。 五月中,天气就已经闷热的像蒸笼,我们就像被搁进笼屉里的小笼包子,一个个蒸的面白皮薄,大汗淋漓。 成绩一步步下滑,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到最后还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可能是自己都把自己放弃了,反正没人管。 我分数考的好或者不好,名次前进或者后退,也没人在乎,甚至我跟孙胖胖两人一个考“20”,一个考“30”,胖胖还挺高兴,觉得我成了他的同盟。唯一觉得可惜,觉得我还能被挽救的,可能也只有教我数学的林老师。 她一直也没想明白,怎么从前的数学第一一眨眼就变成了吊车尾。别说她不明白,在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的时候,事实就已经如此了。 我找这家小餐馆找的挺辛苦。 离我家挺远,坐公交都要半小时以上。那地方属于新区,我们这一片压根不怎么去……总而言之,就是撞见熟人的几率相当于零。 我倒是挺满意的,放心大胆的就在这家小餐馆里做起服务生。 一连几家店一见面就问我满十八没,我说“刚满”,他们就要我掏身份证。只有这家小餐馆的小老板瞅了我一眼,啥都没问,承诺每天给我二十块当报酬,从放学后干到晚十点。 二十块在我看来已经很多了,我压根想不起讨价还价,甚至觉得他肯让我在这里帮工,那都是天大的好心。 赵小船嘲笑我嘴巴笨,作文写不好,嘴皮子不利索,就是到饭店给人端盘子,连菜名都给人客人念不清。 那时候赵丽蓉和巩汉林的小品正火,谁能想到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嘴巴那么顺流,那一出“报菜名”在班里都快传疯了,有事没事就听他们念叨一出。那什么“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一杯你开胃,二杯你肾不亏……” 我当时觉着好玩非要跟赵小船学,学了半晌却没记住词,一心就奇怪那歌词里为什么唱的是“肾不亏”……难道吃饭不光要用到胃,还要用上肾? 嘴巴里念叨这桌是“爆肚儿炒肉溜鱼片”,那桌是“醋溜腰子炸排骨”,细小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几乎要被这店里的嘈杂声音淹没。 大瓷盘又沉又重,我端的手腕都发酸,手指头更被烫红了一片,小声念叨着“麻烦让一下,好不好”。 我觉得我这盘子端的还挺好,赵小船说的错我一个都没犯,菜名儿我都念得特顺流。 可是就那档口,我没留神撞到一个人,我往左他也往左,大瓷盘子哐当砸地,碎成渣渣,当下只想大叫我要完蛋,抬头却发现原来还是熟人。 “何磊……” 好在这天我端的是一道海蛰拌肚丝儿,不是什么“小鸡炖蘑菇”“东北大炖菜”,全喂他裤腿上也不至于烫着他。 何磊骂了一声“我靠”,一个劲儿低头看自己脚上的鞋,满脸写着我暴躁我要打人,听见我喊出他名儿才抬头。 “呃,陆小曼?” 他显然也挺意外,皱着眉端详我在这儿干嘛。 可我先反应过来,看了眼自己这一身打扮,转身就往一楼跑。开玩笑,被他看见我在端盘子该多丢脸,要是再问起我不复习跑这儿来,我又怎么解释呢! 分卷阅读26 “哎!我去!你跑什么啊?” 我听见何磊在背后叫我,三步并做两步,脚下速度变得更快。一个没注意踩空一脚,险些轱辘栽个大跟头。 楼梯上人来人往,我被何磊一把抓住堵在楼梯拐角。正好是饭点,小餐馆里挤的人密密麻麻,楼梯狭窄,只能单人行走。我跟何磊两个人并排一站就封死了所有出路,惹得不少人回头怒瞪,还有骂骂咧咧的脏话飘入耳朵眼。 何磊抡起拳头就想招呼,我连忙伸手拽了下他袖子,一个人在前带路,打开侧门,往餐馆背后的弄堂走。 眼前是条不算宽敞,但挺长的巷子。巷子左右两边的老房子都装有大型排气扇,一整个墙上都是烟熏火燎,油渍麻哈的痕迹。 何磊刚想开口,空气里的油烟就往嗓子眼里钻,呛得他背过身捂着嘴一个劲儿使劲咳。我沉默着没吱声,手指整了下围裙上几乎看不出的褶子,低头顾了眼他被弄脏的鞋,脸皮一阵白一阵红。 “对不起,鞋给你弄脏了。” 我怕他问我为什么在这儿端盘子,盯着鞋面上的“大对勾”看了好几眼,努力把话题往这双运动鞋上引。陈霸天那双金子做的鞋要七八百呢,他脚上这双看着也气派,不比陈霸天那鞋瞧着差,我开口就问,“这是李宁吗?” “鞋面洗干净,还,还能穿么?” 何磊被油烟呛得眼眶发红,听见我这么说就给笑了,转身揉了揉自己鼻尖。 “这是耐克,和李宁不是一家子。” “回头拿湿抹布一擦就干净了,不碍事。” 听见是耐克我就把脑袋压得更低了,鞋帮子在路牙石上无助的前后磨。不同一年前,我还傻得分不清阿迪达斯和“阿迪打死”,这会儿早知道耐克是世界名牌,奥运会上穿的用的都是它,比李宁不知道高级多少倍。我抬眼偷偷去看何磊,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拿湿抹布一擦就干净的事儿。 我好像又欠了他一笔账,而他轻描淡写的抹平了。 “我说你怎么放学就跑,原来是跑这儿来这打零工。有什么事着急用钱的?” “我在这打零工的事,你别说出去,好不好——” 眼珠子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我抬头瞅了一眼他,哀求的眼光不断示意他,希望他别再问我为什么。 “也没什么着急用钱的地方,就是,就是……” 我“就是”不出来了,一个谎话总要用无数个谎话来圆,中考冲刺的关头,我不在家老实复习跑这儿来端盘子,不是着急赚钱是为了什么?我觉得我连我自己都骗不过,又害怕教何磊看出更多。咬咬牙说,“我是挺着急的,恩,这端盘子的活儿也不累,就每天四五个小时的,我能撑下来” 我猛地就住了口,懊恼的抬起眼打量他脸上的表情,意识到这么说是不是也不太对。兜兜转转绕了一圈是没告诉他我为什么着急赚钱,可似乎又将事情推到另一个浪尖儿上。 我抿了抿唇,闷闷道,“你别骗我了,湿抹布根本擦不干净你的鞋” 大概天要下雨,气压低,额外的闷。巷子里的空气杂糅了油烟和泔水的味道,熏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何磊掏出烟盒,熟练的将烟卷叼在嘴里点燃。深深吸上一口,吐出灰白的烟雾,显得何磊整个人都有些不同。 烟草味儿盖过其他杂乱的气味,他这才把香烟夹在两指间,清了清嗓继续说。 “别打岔!” 这是第一回 看见一个半大的男孩站在我面前抽烟。 可偏偏就那么神奇,我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讨厌。 油烟、泔水,种种杂乱的气息里突然飘蹿出一丝浓烈的烟味儿,就在那么一瞬间,它就像一堆玻璃里的那颗红宝石,显得特别品味非凡。 何磊点烟的姿势随便又随性,我没忍住,煽动鼻翼呼吸了好几口。烟雾卷过舌尖,刺激舌苔,甚至有一瞬间,我竟然想伸手把他夹在两根手指头间的烟摘下来,说不清为什么。 “快中考了你还在这磨秧子,回头考不上一中,有你哭鼻子的时候” 他一句就抓住我痛脚,脸色来来回回变了好几下,像是终于肯承认什么一样出口问他。 “何石头,你别骗我了……我现在的成绩,你真的觉得我能上一中?” 一年前我还跟孙胖胖探讨过这个问题。那时候我以为我上不了高中是因为我家里没钱呢,从没想过我还会因为成绩而绝望,眼下连数学成绩也不再是我独有的骄傲。那个林老师口里的骄傲,常年数学满分的陆慢慢,早已经不存在了! 何磊好像是被我这一问给问住了,皱眉思考了半晌却没说出一个字。他上手就来扯我腰间围裙,一边扯一边嚷嚷。 “麻溜的,把你这身油渍麻哈的围裙扔了,回家写你的作业去!” 何磊说过我这体格就跟发育不良似的,往人堆里一丢,连影儿都看不着。他形容的没错,面对他我的确一点儿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两只手背到腰后,我死命捂住围裙系 分卷阅读27 带上打的结,仰着脑袋想反驳,争取跟他努力周旋几局。 “不行,我,我跟老板说好的……” “我跟你说,要真是为了报名费那事,你就甭折腾了。也就是两顿饭,全当我请你!” 他手碰到我的手,嘴上叼的烟直冲我耳朵眼儿喷,我像是被烟火呛了下,紧捂围裙的指头忽然松了松,随即捂的更严实。 “何磊,你是不是觉得我穷,穷就理所应当还不起你的钱?” 我觉得我有时候可能真的挺不识时务。 照理我应该打蛇随棍上,何磊那么说我就点头“嗯啊”两声,那笔钱也就抹过去了。毕竟,何磊有钱,那钱仿佛跟天上砸下的馅饼一样,似乎不值得人珍惜。 可我转不过那道弯。有时候看何磊那么大手大脚请同班同学下馆子、打电动,挥霍的我都替他心疼。 钱多重要,我比谁都知道。可如果真就这么算了,我跟那些整天围着何磊蹭吃蹭喝的人有什么区别? 那拆迁款上沾了何磊妈妈的命,连带捆绑了他爸爸的自由。 我觉得自己做不到,良心会痛。 我被烟呛的那一下教何磊眼尖儿的瞥到了,他扭头就把烟卷丢到旁边的泔水桶里。呲啦一声,烧红的烟被水浸灭,那点烟蒂也很快被乌七八糟的泔水吞没。 “你,是不是因为端盘子耽误学习了啊?” 何磊印象里我一直都是文文静静的,数学成绩倍儿好、老师说什么做什么,从不调皮捣蛋,所以他只能想到这样的理由。 我怔了下,随即更用力的摇了摇头。 “不是……跟端盘子一点关系都没的,我好像,不会做题了。” 我说的倒是挺坦白。 成绩下滑早在我进餐馆端盘子之前,至于原因,我迷迷糊糊懂得,可又说不明白,就像是想别的事情想多了,想的太用力,脑袋就被霸占住腾不出更多空间储存公式、字母,看到我最拿手的证明题、代数式都会一脸茫然。 这感觉糟糕透了,可我对谁都没法儿说。我不敢跟我妈说,跟李小冰、孙胖胖是讲不通,跟李小帅……我压根儿开不了口说这些。 可不知道为什么,跟何磊说,我就一点儿顾忌也没有。 对何磊而言,分数、中考那显然什么事儿都不算。考卷到他手里,跟被丢进垃圾桶的废纸没什么两样。他没法儿理解我越考越差,越差越焦急,越着急越考不好是个什么心理状态,也没法想象我为什么突然间成绩坠崖式下滑,连说什么好好学习肯定能追上来之类敷衍的话他都说不出。 可是这人总有别的法子安慰人。 他不再拽我围裙,抬起手可能是想拍下我肩膀,手擎在空中几秒之后,又若无其事抄进裤兜。 “哎,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嗯?” 我慢半拍才笑了下。 我一直盯着别人大鱼大肉,却忘了自己也要吃饭。这一句又教我想起来,我搅了他一顿晚饭,他应该还饿着肚子呢。 “我请你” 这几天发的薪水还攒在包里一分没动,一顿饭而已,我又不是请不起。说请是真的想请他,我甚至没想过用这顿饭冲抵要还他的钱。 何磊犹豫了下,我知道他不忍心让我讨钱。不管那出于同情心,还是觉得让一个小女生请客吃饭掉面子。 我抢先说了一句,“何磊,报名费我会慢慢还你。” “或许不是现在,可是我得记着” 我知道何磊听明白我意思了,他没在别扭什么,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一声,说他上去跟他那些朋友说一声。 我点点头,知道这家小餐馆我都请不起,我们去的是隔壁一家更小更破旧的小馆子。 小馆子虽然破,可我那顿饭请的诚意十足,我点了鸡又点了鱼,一顿饭花掉我一周的钱。 看何磊大口大口吃的挺美,我还觉得挺值当。 只是那天我并不知道,何磊因为爽约又被他那群狐朋狗友敲诈了两顿饭。 作者有话要说: 撬动地球的能是杠杆吗? 是 第13章 后背借我一下 中考放榜那天,我以为那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 后来我才发现,人生那条羊肠小道我可能只走过了五分之一还不到。比起日后经历的种种,那压根是一件狗【分隔】屁都算不上的小事。 然而在当时,面对人生中第一次风雨洗礼,我还是不可避免的觉得难受了。 我清楚记得我们那一届成绩辉煌,连矮胖子都夸我们是他见过最优秀的一届,是一中初中部近十年来最优秀的一届。 百分之九九的升学率,百分之七十的重点高中升学率,尤其是我们班。全班四十五个人,有四十个人全部直升一中高中部。他甚至拍着老班的肩,让他好好数数这班里以后要出几个“清华”“北大”。 可多 分卷阅读28 讽刺,我就是那剩下的不属于一中高中部的极少数。我甚至没考上高中、中专,分数刚够职高线。 考完试那天我就知道成绩会惨不忍睹,可是我没想到会这么惨。 那次在小餐馆撞见何磊后,我就开始反思我自己,尝试把注意力用到成绩上,做垂死挣扎。 最近几次中考实战,考试分数其实已经在大幅度进步,眼看就能找回从前的感觉,尤其是数学这一科。老班早就放弃我了,一直以来对我趴桌子上闷头睡大觉都爱管不管,可是那段时间,竟然开始对我嘘寒问暖,瞧见我开始走神就花式点名要我回答问题。 我知道,他以为我是那匹重新站起来的黑马。 可人生就是充满戏剧性,中考考场上,我老毛病又犯了。那一年的作文题,我不出意外,又卡壳了—— 一段材料我看了又看,满篇的“爸爸”“父爱”……嗯,我还是没能够凑出八百字。 赵小船让我多背作文书,那什么“父爱”“母爱”“爷爷爱”“奶奶爱”,哪怕就是对“花花草草”“猫猫狗狗”的爱其实都没太多差别,也不过就是“他”“她”跟“它”颠来倒去。作文书背多了背熟惯,这一篇里挑一句,那一篇里摘一段,打乱重凑,得,又是一篇上乘佳作! 可那一天,赵小船那法子失灵了。因为我开篇就写到,“在我七岁那年的夏天,我爸爸光荣当烈士去了。我妈说从此我是个孤儿,她是个寡妇……”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爸爸都光荣当烈士了,我又去哪里感悟“父爱”这样伟大的命题? 倒是有人曾经跟我开玩笑,说过什么“闺女”什么“爹”之类的逗趣话。可我再傻也知道,那两者之间压根儿不能划上等号。 拿到成绩单那一刻,我专门看了眼赵小船的分数,脸上血色立刻褪的干干净净。 高出一中重点线整整三十分,跟他那位号称一中“王子”的同桌不相上下。 赵小船跟我一样考过“3分”。有次期中考试,他一张英语试卷上画的全是物理公式和化学元素,从“重力加速度”到“电磁力”,从“氢氦锂铍硼”到“锿镄钔锘铹”……我们怀疑赵小船考试那天被人下了降头,没分清那科考的是英语还是物理。 可赵小船自己说,他那是瞧英语老师不顺眼,故意满篇鬼画符,一心就想气死她! 至于赵小船那时候到底是想气死那位美女老师,还是想变着花样吸引她的注意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赵小船这个人在我眼里一直都特别厉害,就是他那张毒嘴巴也跟被镀过一层金粉似的光芒万丈。 后来我才知道,他身上吸引我的那点东西,叫做反叛精神。 赵小船那艘船不但小还破旧漏风,可却有逆流而上的勇气,始终走在其他人前面,扛起了这个时代进取开拓的大旗。 就连“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典故,也是赵小船告诉我的。 我们两一起考“3分”的那一回,他说他敬我是同道中人。可没想到这条路走到底,剩下的只有我一个人。赵小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中考分数漂亮的让老班咋舌。 只有我傻乎乎的以为赵小船整天贪玩不学习,高中一定考不上。 孙胖胖跟我说完成绩,就被发洪水连推带搡弄出教室外,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干什么。 何磊倒是挺热心,孙胖胖刚说完的分数,他当着我面又重复了一遍。 我低头没吱声,把桌兜里的书一本一本掏出来,又一本一本塞进自己书包里。可是书包太小装不全,前前后后我整了好几遍也没见什么实质性进展。 多余的,还是塞不进书包里。 我像是终于放弃了,一拉拉链,手臂穿过书包背带,穿过何磊这个人,径自就往门外走。 何磊似乎在背后喊了一声我名字,我可能听见了,也可能没听见,脚下步伐一点没慢,出了校门我就朝西拐。 我家在东,我朝西拐做什么?那一刻我自己也搞不明白。 可走着走着,双脚就像是生出自己的意识,不由自主朝着一个方向前行。 我想起李小帅骑自行车带我去钓鱼、摸泥鳅的那个大水塘。这时节,那一水塘的荷花应该全开了吧,大红的、浅粉的、玉白的,可能小小尖尖的莲藕藏在荷叶底下,也在悄悄的长大。 下了公交后,我一直朝西,朝着太阳落下去的方向,走了不知道有多久。等到脚下的路由砖石变成沙土,看见道边绿篱掩映下一弯浅浅窄窄的溪流,我知道我找对地方了。 顺着这弯溪流向前,能望见记忆里的那方水塘,我加快步伐,往前紧赶了几步。 正前方那朵白莲花袅袅婷婷,微风里摇曳,在跟我招手致意。我刚往水塘方向跨了一步,就见后面斜伸出一只手臂,一把抓住我手腕,不由分说就往岸上拽。 “……” 我还没开口说什么,就见何磊先火冒三丈。 “陆小曼你有点出息,不就是他妈的没考上 分卷阅读29 高中,至于要死要活的!” “好歹想想你妈!她就你一个,你死了,她怎么办?” “屁大点的事啊,就这么看不开啊!” “……” 何磊说的口干舌燥,好像终于说累了才停下,瞪着我的表情像是要吃人。 “何磊,我是想摘荷花……” “啊……” 他愣住了,那表情像是生吞了一整颗鸡蛋,可咽不下,自己把自己活活噎住。 说完我自己也觉得好笑,不可抑制的抖动肩膀大笑起来。何磊脸上的表情霎时就像开了染布坊,我拿它当颜料,给自己添色,笑得越来越夸张。 何磊忽然从裤兜里摸出烟盒,熟练的擦亮打火机,自己点了一根烟叼嘴上。 他朝前走,找到一块石头坐下,若无其事拍了拍自己胸口。 “喏,借你” 我没吭声,低头专注的拨弄脚下一颗小石头,拨着拨着把它一脚踢进了水塘里。 “噗通”一声闷响,水面溅起了不大不小一个水花,片刻又静寂如初。 “看清了” 他速度快的我根本看不清,只来得及看到溅起的那道水柱又高又直,推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服气吗?” 何磊上学晚,还溜过级,比我们大了快两岁。表面上看着痞,看着二五不着调,可接触多了,认识深了,我才发现这人其实比谁都靠谱。 这时候翘着二郎腿坐在大石头上丢石子的他,有种久违的孩子气,也像卸下了什么面具。 我挨着何磊坐到那块石头上,伸手戳了一下他手臂。 “后背借我一下。” “恩。” 没前没后没上下文,可何磊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拽了一把他后背衣衫,笑里藏的泪就这样轻易跌下眼眶,从点滴到滂沱。 心口上被人钻开了一孔小眼,泉眼大小,也像是有了这孔泉眼,双眼就有了酸疼的来源。 眼泪来的无声,去的磅礴。我躲在他背后呜咽,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用思考这泪水为何而来。 委屈吗? 嫉妒吗? 甚至……忿恨吗?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产生过这样强烈的情绪了。 我第一次觉得委屈。 觉得这世界不公平,觉得我遇见的不幸和苦难那么多,觉得我拥有的那些棒棒糖也填不满我心口缺失的那一角。 我嫉妒考上一中的那些人,我甚至有点嫉恨赵小船……说好的同盟军,可是他半道撇下了我。 我也有点怨恨记忆中那个已经模糊的面容,那个我叫做“爸爸”的人。他已经离开了,可为什么我还是摆脱不掉他笼罩在我身上的阴影,如蛆附骨一般。 有一瞬间,我竟然莫名其妙的觉得李小帅也可恨,可我自己也没办法找到一丝理由,确定他和我落榜这件事相关。 说来说去,可能,我只是在埋怨我自己。 陆小曼,你完了,我在心里默念。 我将头埋的更低,下意识靠紧何磊的背,寻找一点能支撑我的力量。 “屁大点的事,完什么完了!” 何磊突然开口,稍动嘴角笑了下,轻的仿佛没声。 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中念出了声。 “小丫头片子……” “我爸为了点拆迁款,把我妈从楼梯上推下去。” “我当时就在客厅里站着,眼看着我妈滚了好几圈,最后脑袋砸地上……” “血流了一大滩……我爸看到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点儿表情都没,连120急救都没想拨。” “我当时就操了,抓起椅子朝他脑袋上抡……砸到他人跟前,老子又停下了。” “你猜,我怎么想的?” “我没了我妈,还能再没了我爸?” 我一下子哽住了,最后一滴眼泪挂在眼睫上,像松花江畔松林树梢上凝的雾凇,教人心碎的剔透晶莹。 “我都想好说词,怎么帮他瞒过去……” “可没法儿,他最后还是进去了。” 我不知道怎么就拼命捂住了我自己的嘴巴,我想嚎啕大哭,可眼泪反而像被什么堵住。 我不是因为我自己,我是因为何磊才这样。 如果不是他把这些话说出口,我压根儿想不到,何磊肩上背负的是这些。见惯了他脸上没心没肺的笑,我就以为他活的一样没心没肺。 “哎,陆小曼,你说,我当时是不是还挺对不起我妈。” 我没办法回答他,就像有时候我也会偷偷摸摸的想一下我爸爸,尽管我已经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我还是无耻的希望他能够回来找我和妈妈。 “争个屁啊,人好好的,不比什么都强。” 何磊把烟头掐扁,使劲按到石头上,直到再没有一丝火星才松手。 “哎,告诉你,你没考上我是 分卷阅读30 真觉得高兴啊……我一个人上技校多没意思,有大美女陪着,嘿,以后日子还挺期待啊!” “……” 对何磊这样的人,果然不能多生出一分同情心。 我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像他按灭烟头那样使劲儿。 “啊,疼,疼,疼……” “陆小曼你一女的,怎么手劲儿还这么大!我这细皮嫩肉都教你掐肿了,不行,你给我揉揉!” “不揉,我趴这儿不走了啊!” 何磊直接向我身上倒,我翻了个白眼站起来,在他靠过来时躲开了。 背过身我擦了把脸上被风吹干的眼泪,学他耍赖,“随便你,你就一直趴着吧……你要起来了,哼,你就是小狗!” “……” “你说说你一女孩,怎么心这么狠这么毒!” “嘁,给我揉揉就这么不乐意啊?啊!” 我回头看了一眼张开两臂,躺尸样瘫倒石头上的何磊,郑重其事点了点头,我说“不乐意”。 “……”,何磊像是气到了,蹭的下从石头上跳起来,扭身就朝大路上走,看都不看我一眼。 “何磊?” 他动作没停,还在往前。眼见一步就要跨过围栏,我慢吞吞开了金口,“喏,帮我摘那朵花。” 我站在水塘边等他,挺起胸仰着脖子,压根儿不是央求人的姿态。 “……妈的!” “等着!” 我就知道,何磊还得回来。 第14章 路灯下的争执(上) 何磊那天送我到巷口就走了。 回到家后冰锅冷灶,我妈照旧没在家,虽然这样的情形也在我预料之中,可我还是抿了下嘴巴,不可抑制的难过了一秒钟。 连自己女儿生日都在有意无意遗忘的人,放榜这一天,又算什么?其实她没在家,我才应该松一口气。 熟练的点火烧水,小锅里的水咕隆咕隆烧起来,沸腾出连串鱼眼一样大小的气泡,撕开一袋康【分隔】师傅,面饼朝小锅里一送。 平常时候我都吃三鲜伊面,经济实惠,汤味儿鲜。那时候康【分隔】师傅在我眼里还是小资款,我难得奢侈了一把。尤其是有一阵儿出过那种桶装的海鲜味儿,我眼馋了好久好久。后来,等到我能够随心所欲的花钱,想买多少康【分隔】师傅就能买多少康【分隔】师傅的时候,海鲜味儿的康【分隔】师傅也已经下架了,从此没再出过。 我还在面上卧了一个溏心蛋,特别完整的一个,我觉得那是自打我学会煎鸡蛋以来我煎的最好的一个了。亮晶晶的蛋清,软糯糯的蛋黄,包裹的溏心一点儿都没洒出来,最后点上几滴香油。 我吃完,就听见李小帅在楼下喊我。 我知道李小帅一定会看见我中考成绩。即便他不关心我分数,李小冰的分数也一定在他关注范围内,连带发洪水、孙胖胖他们吧。学校门口的告示牌前挤了那么多人,最前头一定是他们几个。 就连我的分数,也是孙胖胖告诉我的。 我没像从前那样,他一喊我就火急火燎飞奔出去,我朝窗户外说了一声“你等等”。我洗完锅碗瓢盆,才穿着拖鞋一步一步的朝楼下走。 李小帅等了有一会儿,这次倒是难得没抱怨什么。我知道李家这会儿也是鸡飞狗跳。 李爸爸下了狠心,李妈妈撒出去大把钱,又是请家教,又是课外辅导班,李小冰这大半年时间一放学就再没去过第三个地方。可分数下来她还是傻了眼,低飞掠过中专线,比他哥当年就高了十分……李爸爸从不打女儿,十几根鸡毛掸子都是折在自家儿子屁股上。可今晚,大概要破天荒。 他这时候来找我,我猜不出李小帅是什么心情。 “冰冰还好吗?” “你爸爸,说她了?” 我当然知道不是说一顿骂一顿这么简单,想了想还是琢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开头。 “嘿,哪儿能……” 我惊讶了下,就见他一笑,挑眉道,“李小冰一进门,他声儿都没吭,拿出鸡毛掸子就要打。我妈一见这阵仗,还不得扑上去拼命啊!” “一看这架势,我不得门一拉躲出来!我爸那鸡毛掸子认人,打着打着万一找上我,我多冤!” “等着吧,今晚上鬼哭狼嚎的,少不了……” “李小冰那嗓子嚎起来,啧啧,我那小阁楼能让她嚎叫塌喽” “哦,再加上我妈那二重唱!” 我点了下头,心想原来是这样。 他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也不可能劝他现在回家去,担起当哥哥的责任,替冰冰挡一挡……他没那个心,我也没有天真圣母到那个地步,甚至这个晚上,我都有点自顾不暇。 “李爸爸是不是心疼当初为生冰冰缴的罚款了,后悔了?” 我挑了个不那么生硬的话题接口。 1978年后计划生育成了一项基本国策,为了 分卷阅读31 控制日益膨胀泛滥的人口。生了李小帅后,李妈妈一心还想养个小女孩,也是运气好,时机巧,B超一看,还真是个小丫头片子。李爸爸当下就一拍大腿,说什么也要留住了。 为生李小冰,他们家缴了好大一笔超生款,都成大叔大妈们人前人后嚼舌根的好材料。直到现在还有人拉住李小冰夸,“呦,这丫头可金贵着呢!还没生呢,先刮老李二两肉!” “嘿,怎么会!” “李小冰呐,啧,那是我家二老的心疼肉……老李要真后悔,大概也是后悔先生了个我。” 他还捻起酸来。 “李爸爸对你,跟冰冰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描述不出,没体味过的情感,那之中包含的细微差异我其实并不能甄别的很清楚。就像我知道李妈妈对李小冰,跟我妈妈对我不一样,哪怕同样都是母女呢。 可是李爸爸特疼自家儿子,对他期望特别高,巷子里谁都瞧的出。 “恩,是不一样……我也知道我爸疼我着呢,跟对李小冰那捧手心的不一样” “嘿,怎么说起这个了……不说这些” “差点忘了,喊你出来干嘛了” 他还像是突然之间害羞了,憋了半晌,换了一个话题。哦,正题。 “那个...你妈知道了么?” 没一点前文铺垫,可我偏偏就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脸上的表情稍稍一凝,我将脑袋埋低了些,一声细若蚊蝇。 “还没……” 想瞒着我妈不告诉她那是自欺欺人,成绩明目张胆贴在外,我能瞒的过谁?我就是今晚不告诉她,明天一大早可能也会经由巷子里别的谁的嘴巴告诉她。毕竟嘛,一中考不上高中的就那几个人,总是最好的和最差的最教人关注。 李小帅跟我并肩往外走,快到那盏灯下时,我先停下了。 昏灯照不亮巷子的路,照出来的影子也不知道是谁的,显得那么单薄纤细。似乎那盏灯再昏沉些,那团影子也要消失不见。我突然就想起这个年初他在自行车上跟我说过的那些话,“念不久”他说的那么光荣自豪,仿佛离开学校就是海阔天空。眼睛落在一旁,我有点不敢看他。 “我,我不想上学了……” “反正,职高也没什么用。” 河边一下午,我在眼泪中一遍一遍反复的想,像筛罗筛面一样过滤所有的念头。那时候就开始萌芽的想法,在他问我的这一刻突然就清晰如缕。 “那不行!” 他直接一声吼,吓了我一大跳,抬眼就瞧见他一脸暴躁。 “你不上学能干嘛!??” “你初中学历能干什么,啊!职高,呃,职高那不挺好的!那,那不就是学技术的么,那比上高中有用的多!” “高中尽他妈的学些不着边的东西,出了校门狗[分隔]屁都不懂。呐,那职高就不一样了,你们可是有专业的,那是技术,那才是真本事!” “我告诉你啊……不管怎么着,你不能和我一样,你得有技术的!” 他越说越着急,着急到直接伸手搭上我肩头,稍稍弯腰,正对我眼睛。 他急促喘气、换气时候喷出的气息直往我额前遮挡的刘海上喷,吹得刘海飞起又落下,禁不住教人想躲。 我突然有些迷糊。 我听到的从来都是考不上高中、考不上大学,人生就没前途之类的话,念中专、念职高的都是学习不好,没法拯救的差学生,连父母在别人面前都要抬不起头。可怎么偏偏到了李小帅口中,“职高”似乎听上去比直升一中还光芒万丈? 我想问他,既然这样,当初李爸爸李妈妈又为什么塞钱也要送他念高中?为什么半年来心全扑到李小冰身上,为抓她学习连杂货店的生意都没心思管? 嘴角翕合,我磨蹭了很久,换了另外一句问出口,我以为听上去会不那么刺耳。 “我为什么不能和你一样?是不是因为,我家里穷?” 因为我家里没钱,没法像李家一样塞钱让我念高中,所以李小帅就努力吹捧职高很好? “对啊,你家哪来钱......” 他接的还挺顺嘴,可紧接着就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那什么,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今天脑子进水了,都他妈的被发洪水那混账王八蛋给气的!” “嘿,我意思,哎,我意思那不是……你干嘛要跟我一样啊?就是你妈咬咬牙,掏钱供你上了高中,你还和我这样吊儿郎当的没个长性,你妈该多气多心疼啊!” “是不是!” 他说的似乎还挺在理。 我家那点事巷子里外谁不知道,也不是什么不能揭的旧伤疤。那天我只是觉得他自己打自己的那一耳光比他挑明的这些事实都响亮,看的我都蹙眉头。 “你以后,能不能不这么打自己?” 李小帅长的帅,全学校都知道,不,是全巷子的人都知道,不然李爸爸也不会允 分卷阅读32 许李妈妈一直这么叫自家儿子,甚至连户口本上的名字都改成了这三字。 这张帅气的脸比他整个人耀眼,我从来不忍心伤到,他自己这一巴掌又怎么能落的这么重? 什么叫“你还和我这样吊儿郎当的没个长性”,似乎笃定了我就是上高中也念不好一样,我瞧了他好几眼,心想这个人语文应该比我还差,我不计较。也或许是因为,我清楚的知道我们要分道了,从今后都是看一眼少一眼,我不想再为这些小事情争吵了。 “好。” 当时那情形我说什么他都会说好,这一声也没差。可他反应过来后,不可思议的又问我。 “靠!陆小曼,这是重点吗!” 我避重就轻的说起其他,“发洪水怎么气着你了?” 他张开嘴呼了两口气,忽然就把音调降下去。 “也没什么……那什么,我们几个就是合伙帮那小子作弊来着。” “妈的,把死小子给拱上去了他还闹,就该揍死他!” 他似乎在懊恼什么,咬牙道,“早知道,我他妈传答案时候就该给你也传一份!” 我觉得我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传答案”明明三个字都听得懂,可我却没法儿凑在一起,凑出个完整意思。 我是后来才知道发洪水的事,挺教人感慨的一段,因为这我对发洪水这个人都改观了不少。 发洪水喜欢上了我们年级那朵高岭之花,一心想考进一中跟她再续前缘。发洪水靠李小帅几个帮忙,不出意外考过了一中线,可他看到高岭之花的中考成绩,整个人都傻掉了。 从不出年级前十的高岭之花,中考竟然没考过高中分数线,这也是我们这一届的辛秘之一。 发洪水当时就跟李小帅跳脚,说这高中他不念了,谁爱念谁念去!反正他是不上了!再后来,发洪水特意去找高岭之花,两个人手牵手一起上了一中斜对面的那破中专。 那再后来呢,就没有后来了……但当时,李小帅是真被发洪水那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气势给气到了,主要他觉得自己认识的都是什么傻逼玩意的,浪费时间精力。 这些事扯远了,继续回来说我们。 我犯傻的直瞧李小帅,到最后禁不住按下脑袋,不知道该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那时候中考远不像现在监控的这样严,摄像头、信号屏蔽这些高科技手段还没出现,考场纪律全靠监考老师肉眼扫射。 可我受到的冲击和刺激着实不小。我没想到中考原来还能这样违规操作,我以为它应该跟它标榜的一样神圣庄严。我想他们几个人这样做,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 “你给我,我也不会抄!” “……” 李小帅弯腰朝我跟前凑,呼吸都落在我眉梢鬓角。他憋着气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开口。 “为什么不抄?” “你是不是……压根儿就不想念高中” 一根一根眼睫毛被凑近的呼吸烫到,惹得我忍不住抬头,跟一张看上去表情复杂的面孔挨的那么近。我一眼能望进李小帅目光深处,我也知道他在疑虑什么,可是我摇了摇头。 “陆慢慢,你到底,到底怎么想的啊?” “高中录取有排名……我要是作弊考了高分,挤掉了别人,那对别人不公平。” 我说的那么正派,甚至无意中指责了他们几个,那一刻我没顾得上考虑李小帅听到后会怎样想。 不想上高中? 我抬头望了下天上月亮,跟巷口的这盏灯一样,都是阴沉沉的,仿佛我可以预见的未来。 老师们口中的独木桥,跨过这座桥才有机会通往光明大道,通向很多人心心念念的大学,甚至更好的未来……曾写在后黑板上的凌云壮志,即使不能作数,我也有自己想争取的未来。 我那时候想当一名律师,像《壹号皇庭》里的欧阳震华一样神气,站在正义一方,在法庭上指点江山,保护弱者。也还有,即便李小帅说了自己念不久,我也仍然想像从前那样,坐在他自行车后,一起去上学,总比什么都留不住的好呢! 第15章 路灯下的争执(下) “什么叫你挤掉了别人不公平?我去!” 他挺讽刺的一笑。 “你这么高风亮节,我怎么一直没看出来!” 我点了点头,倒不是因为什么“高风亮节”。我本来就不喜欢占别人便宜,欠人钱的滋味我知道一回就够了。 “你们一个两个是都要把人气死啊?” 他气的跟只京巴一样捂脑袋原地打转。 我有点想笑,可是又觉得这气氛不对,我真敢露出一丝一毫笑意来,他是不是会气的直接把后脑勺往墙上“咚咚咚”的砸呢?恩,我不承认我有点想看。 “公平?这世界有公平啊?公平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住高楼开跑车啊!” “都……都那什么嘴里含玉的,生下来就王孙 分卷阅读33 公子!” 李小帅狠盯着我用力看,像是一心想用目光把我这个人钻研透。他可能是实在看不明白我在想什么,甚至奇怪我这落榜的人怎么没有哭鼻子大吵大闹,甚至连一丁点难受、懊恼、后悔的情绪都没有,还跟他搁这儿义正辞严的说什么公平不公平? 可其实,他说的那种公平我并不向往,就像我觉得陈霸天那个烂人一点儿也不值得人羡慕一样,我没觉得自己生活中有多可怜。我没考上高中是现实,我谁也不怪,只怪我自己,究竟为什么没把全部心思用在学习上? “陆小曼,你脑子里究竟想什么呢!” 他没看见。 拖鞋底儿下那块碎石头快被我蹭出棱角了吧,不然我为什么会觉得有种锋利的疼痛,从脚心一路蔓延到心口呢?我经常比别人慢一步,可是这一次,我似乎慢了很多步,也许这一慢就是一生。 我终于吐露出一点真实情绪。 “我当然想上高中了……可是帅哥哥,我念不成。” 最后三个字我无法形容我是怎么说出口的。从看到分数,到听到班里大多数人的欢呼声,再到知道只有零星几个人落了榜,这一下午我其实都是懵懵的。一种无法形容的羞耻感和失落感封住了我的口,冰冰在我耳边哭哭啼啼的抱怨什么“没考上一中,回家要挨老李楱”,我习惯性的安慰了她一下午,翻来覆去。可我心里想的却是,我分到职高都没哭,你哭什么呢! 直到后来见到何磊,那些藏心底不能宣泄出的情绪才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帅哥哥……” 我又喊了他一声,像小时候那样茫然无措的看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知道……念高中要花钱,念职高也要花钱,只有打工,能赚钱” “你现在能打什么工?洗衣服还是刷盘子?初中毕业,你又这么矮,你是童工好不好,谁敢用你?” 他咄咄逼人,我也寸步不让。 “找工作也没那么难,我试过……” 我猛地抬头去看他,不知道他听到没听到。我险些就要告诉他我端过盘子,老板并不关心我今年有多大,他甚至压根没想起来问什么。 其他人都在复习冲刺的时候,我却在小餐馆里端盘子,这件事除了何磊,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当成一桩秘密藏了起来。我本能的觉得李小帅听到后会不高兴,收声收的那么及时。 “你什么?” “职高哪那么费钱,又不需要你交赞助费,只是正常的学杂费,我家……阿姨能负担的起!” 他可能是想到李小冰那一笔巨大开销,犹豫了下,改了口风。 “你是不是不听我话了?我还是不是你的帅哥哥啊!” “那你呢,你不念高中,你……” “你不读书,别扯到我念不念高中的事儿上来!” 我一下子就闭嘴了,可他还在继续。 “我说了我现在就不念么?!就算我真不念,那也是以后的事儿。我这不念着么,我都要高二了!” 我还没有愚蠢到因为他说过自己“念不久”,我就不再读书,要直接去打工。可瞧他指摘似的口吻,我眼睛全往地上瞟,口气轻的比这晚上的风还凉。 “不是……我不想读职高,跟你念不念高中,没关系” 这是事实,不是我狡辩。我问这一声只是想知道不读书还能做什么?他当初说的那么信誓旦旦,我以为他心底有答案,也许能给我指一条路……可我忽然间又明白了,他要去北京、上海,甚至是香港,做一番大事业,可这些大事业里并没有我的影子,也跟我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即便知道李小帅要做什么,对我自己也没用处。不上学了,去打工,我难道还能离开这座城吗? 抬眼望向那盏路灯,我第一次觉得它变得那么陌生,连灯光都在晃人眼睛。 “陆小曼,你要是不读书,我以后不寄钱给你,不要你等了!” “你说什么?” 一句像是扎在心口上的一针,教我整个人一激灵,我问的那么傻愣愣。 “什么我说什么?我说你得去读书,不然我就不给你寄钱了!” “哦,我知道了” 我甩开他突然朝前走了好几步,走进那盏灯影下我才敢停下脚,可是仍没有转过身看他一眼。 他还在背后嚷嚷,“打工有什么好,再过几年有的是你打工的时候!” “喂,你去哪儿!” 他几步追上我,停在巷口的路灯下。李小帅好像觉得这地方正合适,抬起手指着路灯,特意加重了语气。 “对,就是这儿!我不要你每年在这路灯下面等我回来,第一个看到我。” 我没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把目光移到自己脚丫上。 我想他为什么能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呢,我以为我等他是一件永远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事,原来他也可以不要我等他。如果说自行车上我们拉钩上吊,大拇指小拇指勾 分卷阅读34 在一起,许下的承诺有十分认真,那反过来,这一秒李小帅给我的打击,一样有十分。我甚至恍惚觉得,这一天里,这一句可能比落榜更教我难受。 他抬脚又往我跟前凑。 我没有动,没有靠近,也没有躲避,就仿佛这盏灯下至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灯亮灯灭也只有我一个人。我想了很久,在窒息一般的沉默里先开了口。 “李小帅,你有没有想过,先离开的人会是我呢?” 我的回答压根儿不在李小帅预计的范围之内,他以为我会哭会闹,会怪他不讲信用!可我说的轻描淡写,一点儿都不激动。 奇怪我这个念头究竟是怎么萌生的? 可是我不需要李小帅的答案,我甚至不需要他体会方才那一瞬间我的感受。紧跟着我歪了下脑袋,眨了眨眼,口吻天真,连语调都显得那么轻快。 “听说职高很乱呢,你怕不怕,我变坏了?” 我仰起脖子盯着那盏昏暗的灯使劲儿瞧,手指在虚空里乱描,无声竟写出三个字,“你赢了”。 比来比去,我还是怕再看不见李小帅这个人。 后来那一幕我记得特别清楚。 李小帅站在灯光下,神情木然,他甚至仰着头,目光懵懵的追随着我胡乱比划的手指尖,可是他有没有看清我伸手写的那三个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忽然使劲把我往他身前拉,我几乎是一路跌撞进他的怀抱中。 熟悉的人熟悉的气息,可这怀抱来的出乎意料,我能感觉到这跟以前打闹时候他使坏抱住我不一样,也跟肩膀背着我走过这条窄巷子的情形不同。陌生的气氛教我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那一秒钟,我甚至不知道手腕抬起,下一秒自己要做什么。 “我怕。” 短短两个字,他说的那么艰难,一点不像他平时撂嘴皮子时的利索。李小帅直接把下巴搁在我肩上,所以他张嘴闭嘴,下颌骨用力咬合那一下直戳到我肩胛骨,硬生生磕的两个人都疼。 我知道他是真的怕,可我分辨不出来,他害怕我变坏,是不是跟大多数人一样,只是不喜欢不听话的坏孩子,或者不习惯身后的那根小尾巴不见了,从此少了一份跟随崇拜的目光? “可是我在啊!” 一句恍若深情。 我仰着脑袋,一瞬不瞬盯着那一星光亮看,想问他“你在哪儿”。 上学路上的自行车没有了,我长大了,背着我走过巷道坑洼的肩膀可能也要没有了,以后就只剩下他们家的杂货店是我唯一能找到他的地方,而他,还能一直偷拿棒棒糖给我的吗……何况,我马上要去的地方,根本没有他。 “因为你在,所以你信我不会学坏?” 我还是仰着脑袋,却终于肯把目光落到他脸上。因为他在,所以他确信我在,不会离开,会一直站在原地等……我把手指头一根一根握紧,松开又握紧,蜷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仿佛这样就能代替胸腔里某个器官被扭曲揉磨一样。因为李小帅一丝笃定,我便能勇往直前,风雨不惧?我耸下眼睫,不安的眨动了好几下,似这一秒,我自己也不敢确信。 可分明,我曾以为我能做到。 同样,李小帅僵持着没开口,没回应,只是把我使劲往自己怀里圈。 我慢吞吞朝下看,目光落下的地方,除了昏沉沉的灯光,什么都没有。 “恩,我逗你的。” 我反手抓住了他手臂,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样说。 “我怕”这两字他说完有一段时间了,可简直跟魔音灌耳一样,那一声带出的震荡残余耳边,一下一下不安的煽动起,煽动的我整个人都乱了。 我使劲儿一推。 我还是不忍心教李小帅难受,所以开始编造自己也不知道真假的答案。 “你说教我骑自行车,可是你一直都没教我。” 我打起精神这样想。 上学路上没有李小帅,不要紧,我可以学着自己蹬自行车;没有了他遮风挡雨的肩膀也不要紧,不过就是一个人走的艰难一些。我不想一直当他眼里的小可怜、小麻烦了,我能长大,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点头点的像拨浪鼓。 “教,我教,明天就开始教!” “嗯,离开学还有一个月呢,我……我天天教?” 李小帅没再直截了当的逼问我要不要上职高,他换了一个十分委婉的问法,一点儿也不像他做派。 这一晚我突然懂了好多事。 就比如我问李小帅“因为你在,所以你信我不会学坏?”,我以为他能回答我呢,重复一遍“是,我在,我信你不会学坏”,给那个突然开始踌蹴不安的我找到一个可以坚持的理由,像是因为他喜欢乖孩子,我就坚持只做一个乖孩子。 可我没等到。 那盏灯不知道是太刺眼还是太昏沉,总之我半眯着眼睛,不怎么想看清某一时刻,这副熟悉面孔上出现的不甚熟悉的表情。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不止我自己不敢确 分卷阅读35 信,连他也不敢。 柴堆前朦朦胧胧的念头在这一刻又清晰浮出水面,他怕我,毋庸置疑。“教,我教”,这一声里的急切甚至比他明明白白说出口的“我怕”那两个字还重,在我无法探知、在他不愿深究的年岁里已经露出一痕尾巴,可是我们谁都没有伸手去抓。 我只是固执的站在灯下面,反反复复体味那一声里的温度,想着这算不算是他许下的承诺都作数,即便他真的怕我,可是这惧怕应该不是出于厌恶之类的理由吧? 我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了他一声。 “一个月,能学会骑自行车吗?” “当然能!学自行车又不难,我几天就学会了。” 他一下子觉得如释负重,向后一靠,曲起一条腿蹬住墙面。 同一时间,我可能也觉得轻松了,学他翘着脚靠墙站。 我其实忘记了我根本就没有自行车,就是李小帅教会了我,我也不可能想想象中一样那么独立潇洒的走过每天的上学路。可是我把自己骗过了,不管有意,或者无意。 仿佛他愿意教,仿佛我愿意学,职高这条路就是一条通途大道,一点儿也不坎坷呢。 他烟瘾犯了,当着我的面开始吞云吐雾,一手点烟夹在了两指间,另外一只手晃悠悠的拉住我袖子。 “李小帅,我去职高了。” 他用力吸了一口,朝着灯光的方向喷出了一个烟圈,忽然转头对我说。 “嗯,我不会让你变坏的……” 他说的那么轻,却不知道同一时间我也在心里默念两个字。 “再见。” 我一直欠他的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一晚上动了8272个字。 改的时候不可抑制觉得难受了……我说不清是因为现实中这一天心情太糟糕,还是这一篇,恩,本身就让人小心酸。 第16章 被打翻的黄糍粑(上) 九九年九月,我跟何磊两个人结伴到“蓝天高级职业技术学院”报道。 这所学校的名字起得再“高级”,也依然掩盖不了它浓郁的地痞流氓气质,从那夸张的扭曲的石塑大门就能看出,那和我进进出出了整整三年的一中铁艺大门从根本上不一样。 就是一靠近大门前那一滩乱糟糟鸡毛色的石头堆,灵魂都能为之震颤,再强烈的上进心也能在这堆石头前轰然碎的壮烈。 我这绝不是给后来不爱念书的那个陆小曼找借口,大概可能清朝那个蘸墨而食,读书至午夜的戴震来此地游览一圈,纂修《四库全书》这样伟大的功绩可能就要落在其他人的肩膀上。 这儿的一草一木,都跟“念书”两个字相克。 何磊当时是照着我的职高志愿随便填的,我们理所当然分到一个班,还成了前后座。 用他的话说,离得近,有事好搭手。只是他待在课堂上的时间比初中时候更少了,有些时候我知道他去哪儿了,有些时候我也不知道。 我的同桌是个小眼镜,人瞧着笨,心眼却不少,跟孙胖胖还有些像。 哦,我倒是忘记说了,孙胖胖跟发洪水那一对去了中专,念得是最时髦的计算机专业。我问过孙胖胖怎么会想到学计算机,他倒是说的干脆,“当然是为了继续打游戏!嘿嘿,以后连我爸都没法儿教训我,我那是学习,是深造!” 恩,总是很有理想的孙胖胖—— 可是我选了空乘,连带何磊也选了这个尴尬又没什么实用性的专业,一个劲儿被他那群哥们笑。开学前他没少在我耳朵边抱怨,“陆小曼,我当时怎么就脑子抽了,压根儿没看你写的都什么玩意儿!” 要一个年轻小伙子整天注重什么形体、仪态,学习怎么走路怎么站立怎么伺候,哦,不,服务客人,恩,我也觉得挺难为情……虽然,空乘是这家技校的王牌专业,吹嘘的特有前途,我也觉得自己害了何磊。 别说何磊了,那什么航空服务礼仪、航空法、民航服务心理学……我自己都听不进去一个字,那跟我喜欢的几何、字母代数式压根没有一分形似,更别提还有什么舞蹈与形体训练、化妆技巧与形象设计,我觉得我当初就应该听孙胖胖的话,学邓丽君唱歌跳舞可能出道的还比较快。 新学期第一个月,就在我的焦躁不安中这样度过了。尽管没说过几句话,我依然觉得班级其他女生看我的目光有些怪,那眼神里似乎有些我说不出的挑衅,或者不屑? 可我那时候懒得理会这些目光,我的心思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十一放假前一天,剩下半天课我跟何磊都没上。从东大街一路逛到西大桥,两个人逛不累,又去了大广场。 可巧了,那天广场大街上有人在卖黄糍粑,郴州、桂东那一带特有的小吃,一份五块钱。黄澄澄的糍粑泡在甜水里,上面撒满了葡萄干,排队尝新鲜的人能从北头摆到南头。 那时候在我们这个小城市,这生意还是头一桩。何磊买了 分卷阅读36 一份给我尝,我又央他再带一份。 他眉一挑,张口就问。 “怎么,平时不硬气的很吗,不乱花我钱的么?今天转性了?” “这么好吃啊,吃完了还想着带回去!” 我理都没理他,直接跟老板说,“再来一份,我要带走的。” “我要给帅哥哥尝。” “……” 何磊没什么表情笑了下,过会儿倒像是觉察出什么一样,故意问我“我给你买的东西,你倒送给其他男的……” “陆小曼,你可真是个缺心眼!” 我一个劲儿叮嘱老板包仔细,我要拿着走远路。 “不是其他男的,那是帅哥哥!” 何磊知道李小帅,知道初中三年有个人风里雨里一直送我上学。他没再说什么,陪我走回西大桥,我往一中方向走,他说有事就不跟着了。 我怕坐公交太拥挤,只好抱着黄糍粑一路走到一中。 李小帅高二了,我知道这个时间点他还在上晚自习,想着我等等也不要紧,一个人坐在操场最东角,漫无目的的数天上星星多少颗。我当然数不清,又去看那猎户座、小熊座都在哪儿,多是些跟我自己一点儿关联也没有的事。 这个角落离他们教学楼最近,只要下课铃声一响,他奔出教室,我一眼就能捕捉到他身影。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王晨那个“启明星”的外号是因为李小帅才传开的,我只是看着天上一颗一颗其实并不亮的星,想起了小眼镜昨天跟我讲的一个段子。 女人问男人我在你眼里是什么,男人很深情的说,“是星星,最明亮,最漂亮。”,见女人很高兴的离开了,男人才面无表情说出了正确答案。 “切,当然是多一颗少一颗也没关系!” 我听完一脸鄙夷,可小眼镜摊开手,十分无辜的说这就是我们男人的心里话。 可坐到台阶上等他的这一会儿,我更加坚定了我心里想法。谁都会这样,可帅哥哥一定不会。 等人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即便我等的人是他也不能改变什么。盛了黄糍粑的塑料碗就捧在手掌心,我特意嘱咐老板多浇一勺糖汁,尤其显得色泽鲜艳,酸甜可口,低头看了好几眼,没忍住自己先捏起一块放嘴巴里,心想我代他尝一口,跟他自己尝,那是一样的。 他喊了一声“慢慢”,没几步就蹦跳到我跟前。李小帅一惯眼尖,看清我手上端的小碗,抢过来就往嘴巴里送。 “哎哎!你这可真贤惠,饿死我了都!” 本来就是绕过大半个城,死乞白赖央何磊买来送他的,他那么着急抢过去,糖汁在碗里剧烈一晃,差点就溅出来溅他一身。我忍不住笑出声,嘟囔了句,“你慢点,又没有人跟你抢!” 我一直捂在胸口用手挡着就怕风吹,那只塑料碗到现在还带一丝热气,我刚尝过,入嘴的味道还是那么好。 “嘶,好吃!” “这不是抢不抢的事儿,是吃好吃的就该这样狼吞虎咽,才能吃的香” 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我不是没见过,可即便是这样一边嘴巴乱嚼、糖水飞溅,一边抖索嘴皮子嘚啵,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觉得男孩子吃东西理所应当就该这幅样子,细嚼慢咽那反而很奇怪,用他们嘴里的话说,像个“娘们”。 看他直接上手抓,糖汁蘸满了他三根手指头,还不怎么在意的用力一唆。嘴巴虽然嫌弃他,可是瞧着瞧着却不由自主笑弯了两只圆眼睛,心想我这份辛苦没白费,只要他喜欢,一切都值得。 “你又不是没见过孙胖子吃饭,他那一口,嘿,可以吞下一桌,俗称海马的嘴!” 说完他还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像被医生勒令张开嘴病人检查扁桃体那样凑过来“啊”了一声。 原本看孙胖胖吃东西还是挺有画面感的一件事,可被他这么一形容,我挑了下眉毛,心想以后再见可能都要有阴影了。 在他往前凑,张大嘴巴扮演什么叫“血盆大口”时,我想也没想就挥了挥手,手掌有没有落在他脸上我不在乎,只是想拨开鼻翼前那一股乱糟糟的气息,奇异的又有点脸红心跳的气息。 “那你跟河马,谁嘴大?” 我故意岔开话题。 伸出的手差点打到塑料碗,他夸张的捧宝贝似的躲着往后跳,“哎哎哎哎,你小心我的碗,我还没吃几口呢!你哪儿买的,这我都没见过!” “你们学校哪儿的?” “当然不是!” 我撑着脑袋对他一笑,心想他最近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还是因为强行分隔开的这点距离,连想念都变得急切。暮色下李小帅那张脸依然那么俊朗,黑亮的眼瞳像冰洞里闪烁剔透的冰晶,有着会吸人的光,可是我忽然觉得这张脸上旁添了些呆愣,还多了一丝我描述不出的味道,大抵跟可爱之类的沾上边。 我刚想告诉他“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绕了大半个城呢”,可目光不经意越过他肩膀,隔很远瞧见一个人。 分卷阅读37 花裙子下的小碎步迈的有些急促,方向似乎正是李小帅上课的那栋教学楼。我越看越觉得那背影熟悉,止不住自唇边溜出一声,“咦,王——” 可是我瞥了一眼正埋头嚼糍粑的人,及时收住所有声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任那一抹影子快速从眼前滑过,转头对李小帅说。 “你下课了?可以走了吗?” 催促的口吻,我第一次比李小帅表现的还着急,我想快点带他离开这个地方。王晨喜欢他,我还记得,圆溜溜的眼珠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我想不管王晨找的人是不是他,我都不会给她机会。 可是我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 “这一碗是不是都给我的,我可以分给别人的?”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 快黑透了,没有错,日月星河也没有颠倒,那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跟人分享?心尖不重不轻被利爪挠了一下,我沉默着没吱声,只想着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呢,我给他的东西他舍得分给别人了。 “我现在还不能走,我答应了王晨,要等她呢!” “那个,她……她现在是我女朋友,你可先别说出去啊!” “不然,你跟我一块等她,我们送完她再回家。” “这糖糍粑说不定她也喜欢吃,我给她留着……” 我以为我应该听不清,或者不懂得的呢!我多希望我这会儿的耳朵是我做英语听力时候那耳朵啊! 可偏偏这一刻,它就是这么灵敏。 晚自习刚下,大多数人才跑出教学楼,追逐的、打闹的、嬉笑的,那么纷繁嘈杂的操场上,我都能把他说的每一个字听清楚。我想真好笑,王晨从初二开始就喜欢李小帅了,她喜欢了那么久,居然现在才成为他的女朋友吗? 他瞧我不说话,忽然伸爪子捻起了一块黄糍粑,还好心地往我嘴边送。 “你等多久了?” “来来来,慰劳你劳苦功高,哥哥我先喂你一口啊” “小心烫,给你吹吹……” 我蹭地一下站起来,小碗在他手心朝上一蹿,他两根指头捻的那块没抓稳,“吧唧”直接掉地上。 “嗨!你怎么了,这一惊一乍的!” “你看看,糍粑掉地上了,没你的份了啊……剩下的留给她了!” 那一瞬间我迷迷糊糊的就想往前走,走到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再没有李小帅这个人。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怕下一秒眼泪就要在他面前砸下来,那可太难堪了。 可我就跨了一步,双脚就像被钉死在地面上一样,再迈不出去。我走,走到哪里去呢? “你怎么了”,我懵懵的听熟悉的腔调在身后泛起,还是那么清朗动听,我一直以为那该是廊前淅淅飒飒的微雨,或者松下策策鼓动的轻风,总之那源于一切美好。 我怎么了,帅哥哥,我也想知道我这是怎么啦?我究竟为什么会这么难受,我甚至无法忍受你在我耳朵边再多讲出一个字,仅仅看到你张开、闭合嘴巴都变成一种折磨。一颗心似乎猛地一下子被人强行按进碱水里,一路沉没到底,饱蘸的都是咸涩,直到把那皲裂开的每一寸缝隙都塞满了。 我背对他,伸手抓了一把我胸前系的那枚纽扣。 无辜的扣子被我夹在两根指头间狠命的绞,头一回觉得那一处震动的幅度是那么强烈,急促的似要跳出安放它的胸腔。 一瞬间几乎深恨起他从前种种的好,那时候我有多渴慕,这一刻便有多厌恶,连一句“劳苦功高”都成了讽刺。 我只听见有人说,陆慢慢,你真傻! 也许我是疼的麻木了,也许我是突然间懂得了什么,总之我停住脚,转过身再面对李小帅的时候,眼泪没有像预想中一样咣当掉下来。 “我哭了,你心疼的吗?没人疼,我为什么要哭?”,我终于应了我自己的话。 我走回李小帅面前,那块趴在地上的黄糍粑被我飞起一脚,踢的老远,我看到它在地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痕迹,黄色的、黏腻的痕迹,就像他这个人留在我心里的痕迹。 在他呆头呆脑的瞧过来时,我伸手打翻了他端手心的塑料碗。一碗黄糍粑掉在地上我没管,糖汁泼脏了两个人衣袖我没管,甚至一抹飞溅到他脸上我也没管,那时候我眼里只有李小帅这个人,可我瞧着他的眼神是那么轻,我开口说。 “对不起,我忘了,这不是给你带的……剩下的,也不是王晨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到的一章,新年第一天递刀片……恩,同乐。 二改,在三个月以后。写这章时候是分筋错骨,改这章时依旧剜心剔骨。 第17章 被打翻的黄糍粑(下) “你发什么疯,神经病啊!” 李小帅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他向后躲开一步,刻意拉开跟我的距离,退到他自以为的安全区域。想来是刚才那一下教他整个人都有些懵,他大概无 分卷阅读38 论如何也想不到陆慢慢会这样对待她的帅哥哥,甚至冷漠到看到塑料碗里的糖汁水儿溅到他眼睛上也无动于衷。 “什么叫不是给我带的?” “刚才你还说没人和我抢,可以慢慢吃……你!” 李小帅一脸愕然的看着我,像是实在想不明白这前后剧情怎么转折的这么极富戏剧性? “你,你这是瞬间失忆,还是练习变脸?” “你明明……” 他指着地上被打翻的那一滩黄糍粑,不可思议地朝我吼。 可面对李小帅的质问,我什么表情都没有,眼里的沉默像一滩死水,听的再多,也没有半点涟漪。 他骂骂咧咧的声音自己先低下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忽然之间想到些什么。 李小帅抬手抹了下脸上被溅到的糖汁,从书包最外面的那层小兜里翻出纸巾,强行塞到我手里。然后他蹲下去,把翻了一地的糍粑一块一块捡到碗里,拿到垃圾桶边儿丢进去。 下了晚自习的同学从旁经过,有回头看到这一幕窃窃私语的,也有凑上来想围观瞧热闹的,都被李小帅瞪眼吓走。 我往教室楼那儿一瞥,依稀看到王晨朝这个方向走来。 李小帅大概是觉得我今晚这举动太诡异了,疯发的莫名其妙。他隐约觉察到今晚这一出转折源起于“王晨”两个字,可是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不明白。 因为他有了女朋友,我再也不能独霸他的自行车和棒棒糖,所以我不高兴了?或者因为我大老远买给他的黄糍粑被他送给别的女孩子,我就使小性子了? 那时候只一心当我是邻家妹妹的李小帅,只能想到这样的解释。可是他转眼又想到恐怕连李小冰都不会有这样过激的反应,我就是再小气,也不至于因为一块黄糍粑和他翻脸。 那一切又是因为什么呢? 李小帅觉得自己万分无辜,可他本能的似乎又知道我这出格的举动是因为什么,但是他拒绝多想。在他也看见王晨朝这个方向走来时,他忽然伸手推了我一把,似乎并不想让王晨撞见这样不可理喻的陆小曼。 “既然不是给我的,也不是来找我的,那你快走吧!” 像是想弥补些什么的一句,“天黑了,回家太晚不安全……” 我没什么反抗,完全顺从他手臂用力的方向,像没了骨骼没什么支撑似的很容易就跌倒地上。手肘和脊背硬生生着地,溅起飞尘灰土。 疼吗?可我感觉不到。 从他伸手抹掉自己脸上被汁水溅到的痕迹开始,我就在看他。 那胡乱一抹,糖汁把他半边脸都糊花了,那么帅气有型的一张脸忽然变得邋遢起来,我接过纸巾,第一反应是想给他擦干净。可下一秒,我就眼睁睁看着他把黄糍粑捡起来,全丢进垃圾桶。尤其他弯下腰那一瞬间,卑微隐忍的姿态比他跳起来臭骂我更刺眼,而他伸胳膊丢掉的那一下,却比什么都干脆。 单薄的一张纸被我握紧,反复用力揉攥,我甚至还能分出一分心思去思考,什么时候李小帅这样怕麻烦的人也开始学会随身带纸巾了。因为别人而变得温柔细腻起的心吗?没人能回答我。 我丢掉那张纸,我甚至没有把它攥成团用力砸出去。他给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儿,落地时就是什么样儿,如果忽略掉那上面曾被揉捏出的褶皱——纸张那么薄那么轻,本就没什么声响才对,可那一刹那,却有重物笔直砸落在地面上,砸在我跟李小帅之间,比陨石坠地砸出的天坑还深。 我不知怎么就犯傻的笑了下,“你不是很想看我凶起来是什么样儿的吗?” 李小帅仿佛从来都不懂得我为什么高兴,为什么难受,甚至为什么发疯。那么反过来,我是不是,其实也是一样的。自以为我们是一样的心思,自以为他给我的是承诺和守候,那后面可以添上无数光阴,可别人一句话就碎裂了这层假象。 我瘫倒地上没动,看不出是因为不想动,还是一动就疼,身上的、心口上的。被陈霸天逮住欺负的那天傍晚,我趴在他肩头,他说挺想看我拿书包砸陈霸天那一下是什么模样。如今一切颠倒过来,他可能也变成了那个人,逼得我歇斯底里。 不对,他可比陈霸天厉害百倍,我连还手都不想。 “恭喜你,如愿以偿。” 我就奇怪我怎么掉不下一滴眼泪呢?李小帅说过我哭了他心疼,我是不是该淌眼抹泪博取一丝同情,让他跟我一样疼?可是我做不出来,我甚至想他赶快走吧,走了我才好重新站起来,把这么狼狈的自己藏起来。陆慢慢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乖巧的柔弱的听话的,可这一次,我一点也不敢露出痕迹了。 在我这么说出口的同时,李小帅就生气了。他想我赶紧走,好让今晚的事态控制在一定程度内,他甚至想,过了这一晚我可能就正常了,还是那个听他话的陆慢慢。 可我这么一摔,走掉的那些人又偷偷将目光调转过来,挤眉弄眼想看李小帅的笑话,也有知道我和李小帅关系的,一脸惊奇的想上前劝解。 分卷阅读39 “你起来,这算什么装凶?凶的人是这么容易一推就倒,跟纸糊的似的?” 麻木中我还是怔了下,他居然觉得我在“装凶”?本来没什么知觉的器官猛然间又被人伸手拧了一把,我想捂住脑袋把自己深深埋进地缝里。别再让我听到更多一个字啦,我在心里面哀求他。 飞起的那一脚,打翻他端手里的碗,不够吗?那再多我也凶不起来了。 我曾有的坚强不过是因为知道有人在背后支撑,大不了失败了我转身一跳躲他身后,总有这个人为我出头。可这一晚上,我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从肩到脊背,到两条纤细的腿都瘫软地上……没了重量,也再黏合不起来。只有脖子不知道为什么高高仰着,眼睛眨都不眨的望着对面人。扭曲的难堪的违背人体构造的姿势,我觉得自己有点像死不瞑目的人。 李小帅终于蹲下来想拉我起来,他低着头闷声道。 “我哪有想要看到你凶,而且……你这样真的一点都不凶,太假了!” 我没抬手,他无奈的又补了一句。 “别闹了,我去推车,我送你回家,行了吧!” 我盯着李小帅一直抻到我眼皮下的那只手。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东西你也扔了,不是给我的也没关系。或者,或者你不想王晨碰你买的东西都可以,你告诉我就好了,何必这么做?” “还有,你这声恭喜,什么意思?摔倒了你还笑?我又不是故意推倒你的,你不要把我说的很坏一样。” 他用力一把攒住我的手,和以前查看我手背上的伤一样。 “我,我真没想推你……” 絮絮叨叨一席话,可能是他这个人能拿得出的最温柔的腔调。李小帅有他那张帅脸当门面,那些女孩子从来不敢在他面前高声一句,他只要挑挑眉就能换来“妥协”两个字。 这语声放别的女孩身上可以春风化雨了吧,可是我已经没有了更多感觉。他低头靠过来那一刻我才转动了下眼珠,睫毛微不可见抖了一下,我似乎在畏惧李小帅凑上前的气息,因为我突然就猜不准他下一秒会做什么?带我去哪里? 是天堂,是地狱呢?还是留我在原地? 可我仍然感激他肯蹲下来,我已经快僵直的脖子终于不用再无意义的高昂着。 他最后一声我记住了,乌溜溜的眼瞳浸在月光里,一心一意凝聚在他翘起来的那一撮头发上,像是这一丝头发也是这世界上很珍贵的东西。我冲着李小帅耳朵说,“不是王晨,不是刘晨,甚至不是李晨、赵晨……” 李小帅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可是终究没有说出口一个字。他大概还在疑惑……疑惑他伸出来的手我为什么不肯接住,疑惑曾经他说什么就做什么的陆小曼,为什么这一刻倒在地上不肯听话了?或者,他在疑惑陆慢慢看帅哥哥的眼神为什么跟从前不一样了。眼底那团热烈的火,怎么眨眼间不见了? 他疑惑的这些内容,我在他眼里都看得到。 “不是别的人,也不是别的原因……” 说了半截我停下,因为我忽然反应过来,他可能也不懂这些又是在说什么,可我仍然想把这一句说完。 为这些年杂货店里的每一根棒棒糖,为他无声守护我的近十年岁月,也为这个怀抱和肩膀无私给予过的温暖和力量,为我在这个人眼睛里找到过的光和幸福……也或许是“爱”吧,即便我单方面定义了。我也是懵懵懂懂第一回 敢用这个字眼,我总觉得,我应该告诉李小帅些什么。 “帅哥哥,我知道你很好,你从来都很好,再没有人比你好……” 心扉上蒙的那一层窗户纸终于被我自己戳破,陆小曼埋在心底的秘密,只敢稍许泄露在千纸鹤翅膀上的心声终于在这一天完完整整的浮出水面。 可它来的太迟,也来的太不恰当。 我甚至在想,如果我比王晨先一秒跟他说“喜欢呢”,他会怎么样? 可转眼就被我自己先否决掉,我太清楚,我不是输给了时间,甚至不是输给了王晨。 我在李小帅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哪个女孩被他特别对待过,我也一直以为,如果有这个特别,也一定就是我自己。 他喜欢王晨吗? 眼睛大大的“启明星”当然值得他喜欢,教他心动。可是再进一步呢,李小帅真的有那么喜欢“启明星”,喜欢到非她不可吗?我不确定。 如果我是输给王晨这个人,我一点儿也不会觉得事情可怕,可怕的是,我确信我输给的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如果我知道它是什么,我也许还能循着轨迹找到打败它的武器,一次不行就换更多次,可是我连那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打败它更无从谈起。 很多年后我才懂得,我输给的东西叫做命运。无从挣扎,无从反抗……可我大概知道的太晚了,也明白的太晚了,才会在错误的道路上一错到底。 有一个成语叫做“兰因絮果”,或者就是我和李小帅的真实写照。 分卷阅读40 最初见到这四个字,出现在我爸爸写的一首短诗里。那时候的他还特别得意的把我放在他自己膝头上,深情款款讲这四字背后的典故。我一直以为李小帅就是我的“兰因”,有了他,就有我的“絮果”。好巧不巧,我也是在很多年以后,才惊觉这四个字,其实有另外一层含义。 那天我越过他肩膀,看到一抹影子远远站在台阶前,我抬了下眼皮,告诉他,“王晨来了。” 一点儿也不尖锐的声音,连目光也静寂的像冬日下冰封起的湖水。一只手从膝下穿过环抱住自己,将在他手里握住的那只手一点一点往外抽。 “不用了,我会骑车……送你女朋友回家吧。” 从我口中说出“你女朋友”四个字,真难得。 那晚我抱住弱小的自己在一中操场上一直坐到深更半夜,坐到高三的学长、学姐们都背着书包走出教室,坐到那一天所有教室都熄灭了灯,漆黑一片……后来我站起来,沿着一中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从前偷懒不肯跑的“八百米”,那天可能都教我一步一步补全了。 我知道,这个地方,我以后可能再不会来。 李小帅转过身,带着她女朋友绕了一大圈去车棚取车,没有直接从我面前经过,教我看见王晨靠在他怀里,两个人偎依前行。 这又是属于他这个人的善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兰因絮果”出于 《周易·系辞上》,讲的是春秋时郑文公侍妾燕姞梦见天女赠她一朵兰花,不久她就与郑文公结成了夫妻的。“兰因”用来比喻像兰花一样美好的前因,而“絮果”是佛教中认为与“兰因”相对的结果,即永恒的欢乐。现在通常用来比喻男女初时感情美好,最终却离异分手,比如《如懿传》中,多次提到的“兰因絮果”。 想到用这四个字,我犹豫了下……然而偶然与必然,我还是用到了。他是她眼中的“兰因”,可能不能成为她的“絮果”,究竟不可知,究竟未可知。 小满:小得盈满 第18章 情人节的巧克力 我趴在课桌上例行补觉,有人在旁边戳了一下我胳膊,我把脑袋埋进胳肢窝,看都没看回了一句,“眼镜,别挤了,往边去!” 小眼镜看着不胖,可跟孙胖胖一样老爱挤人,起初我会让出大半桌子,像初中跟孙胖胖做同桌一样,把自己缩进靠墙的小角落……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再也不肯让出一寸土地。他胳膊一越线,就被我冷酷的拍打回去,换他两只绿豆样的小眼睛使劲儿来瞪,敢怒不敢言。 可我胳膊又被戳了一下,甚至被两根手指轻轻挠了下。 我一下就给惊醒了。 开玩笑,我最怕痒……使出这么缺德的手段,一定不是小眼镜。我睁眼一看,果不其然是何磊,小眼镜不知道又被他支到哪儿去了,影子都看不见。 我皱着眉看他,他往前一凑,忽然就笑了。 “陆小曼,你流口水了……梦见什么好吃的了,还是梦见帅哥了,跟我说说?” “……” 我立刻伸手去摸嘴唇,可摸了半天并没有摸到一丝湿痕,反而摸到一手口红印。 何磊笑的乐不可支,我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抓住他手腕,在他雪白的袖口上蹭干净才罢手。 何磊倒没怎么在意,故意把袖口举到我鼻尖前晃,无赖道,“陆小曼你可真贴心,知道我这衣服该洗了,特意给我找理由。” “成啊,这衣服你想洗,我现在就脱下来。” 他说完真就动手解纽扣,一直解到自己正数第三颗,我狠狠咬了下自己后槽牙,想到什么又一笑,学他吊儿郎当的口吻。 “何磊,你是找死吗?” 猝不及防的一脚,何磊稍稍斜了下上半身就躲开了。 “怕了?” 他故意靠近,又是这种教人抓狂的口气,可能空乘课上的礼仪教学让他学到了其中精髓,唇边挂的那一丝痞笑的确足够教人脸面一热。 我点头点的还挺老实,我说“我怕!” 何磊被我说的眼睛一亮,我赶紧把这一句补全,“我怕你那帮母老虎手撕了我……” “你离我远一点,活命要紧!” 我这么说当然有原因。 何磊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突然一跃成为了这所学校里的“大哥大”,走到哪儿都咋咋呼呼,一堆小弟为他鞍前马后。更夸张还有一帮母老虎,哦,不,是美少女,专门为他成立了“石头帮”,拿他当梦里的黑马王子,“三石哥哥”“三石哥哥”叫的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因为和何磊走的近,明里暗里没少被他那群压寨夫人整。书包被扔到水池子里,上厕所被人反锁厕所里,被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排球砸到,还有当面警告、暗中孤立……层出不穷的花样,简直比日后兴起的宫斗剧还精彩。 何磊替我出过头。 他出头的结果无非是教那些女孩子整人的手段从明变成了暗,从学校 分卷阅读41 里转移到学校外,那些懵懂青涩的情感在懂得“嫉妒”两个字的滋味后变得越发不可收拾。起初可能只是出于好玩,在何磊插手后,正式点燃了战火—— 终于在我跟李小冰相约肯德基这一天,爆发了。 “石头帮”的大姐大当着李小冰的面找茬儿,从我推开门走到冰冰面前坐下,她们就故意制造出各种各样的噪声,在我接过李小冰递过来的棒棒糖,说“希望我有一个上大学的好朋友”时达到最盛。 “嘘……得了吧,陆小曼,你还有个上大学的好朋友,你谁啊,你配跟人做朋友啊!” “哈哈哈哈……哎,我说同学,你怎么会选陆小曼做朋友啊” “她是不是一直就这么贱啊!上杆子紧巴着人不放!” 大姐大直接跨坐到李小冰面前,拉起她手,讲的还有些语重心长。 我那时候刚好替李小冰插吸管,没忍住,一抬手,冰可乐就从大姐大头上浇了下去,黏腻的液体淌了她一身。 我猛地拎起餐盘朝大姐大脑袋上一扣,跟着拉过一把椅子隔开冲过来的后援队。李小冰做这些比我熟悉,早在我泼大姐大的那一刻就打好配合,这时候二话不说带着我往外冲。 我跟李小冰在寒风里奔跑,像感觉不到风刀割脸上那一股疼似的,穿过条条弯弯绕绕的窄巷道,成功把她们甩在了旮旯拐角。 李小冰背靠一面黑漆漆的围墙大口喘气,声音粗闷的像拉车的老黄牛。她笑了下,“陆慢慢,你刚才跑的一点儿可不慢!这么多年,我从来不知道你还能跑这么快……” “……大概人的潜能,都需要被激发吧。” 从前有人惯着,不需要,所以大概我不知道,我其实也可以跑的这么快。 “陆慢慢!” “嗯?”,李小冰这语调有点奇怪,这么多年,我很少听她这么喊我。 “陆慢慢,职高都是这样子吗?” “没我护着你,你是不是被她们欺负了啊?” 李小冰忽然凑近了来看我,她伸手抓住我一只胳膊,把我拉到她身边,挨紧了她肩膀,像是凭借这肩并肩的动作就能教我不躲不闪,老老实实回答她的问话一样。 “冰冰” 我由着她抓住我胳膊,忽然笑了下,“我不能老躲在你后面,那怎么行……” “这些人,不算什么。” 我怕她不信,搬出一座大山当靠山,“再说,不是有何磊呢?” “他还护不了我吗?” 李小冰半晌没吱声,再出口的一句教我整个人怔了怔。她说,“陆慢慢,你跟我不亲了!” “还有,你跟李小帅,也不近了!” “你……” 我没等她数落出我的第三项罪名,就把被她抓住的那只胳膊从她手中挣开来。乍在耳边响起的名字,过去这么久,还教我觉得胸口憋闷,偏偏李小冰在继续。 “李小帅说是我嫌弃你上了职高,不找你玩了,他放屁,我是这种人啊!” 我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诉李小冰,我不想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我也不能伸手捂住自己耳朵,用实际行动表明我拒绝听任何关于那个人的事。张爱玲至少说错了一件事,时间也难以忘掉一个人,甚至不能淡去任何痕迹。何况,从头至尾,李小冰并不清楚我对李小帅报以什么样的心思,她大概只以为,我跟她一样,当李小帅是自己哥哥。唯一不同的或许是,她还挺厌烦李小帅当她的亲哥哥,我似乎还挺喜欢。 所以我一直觉得,某些方面,他们兄妹总是出奇一致。 “陆小曼,你变了。” 李小冰用这句话做结语,是想要我表明些什么,比如,我和她的感情誓比金坚,海枯石烂也不会改变之类,可是我没敢这么答应她。 我是敷衍也不是,我说,“李小冰,人总是要长大的……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还不许我们越变越好了?” 我不再喜欢向别人轻许些什么了。 轻许的承诺越多,背弃的时候就越容易,我会觉得心里面亮的那盏灯可能就要覆灭的更彻底。 本就寥寥无几的光,我拼命守住些许,我还不想,全堕进黑暗里。 李小冰“哦”了一声,再没开口说什么,她跟我走到巷子口才接道,“那什么,何磊这人挺义气的……有他罩着你,也不错” “就是,哎,就是原本,我都以为……” 她跺跺脚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全。我看着李小冰伸手揪住了自己的细辫子,又嗖地一下甩到自己脑袋后,一脸的愤愤不平。 我猛然间站住脚。 扎心的疼从心口一路漫延开,剧烈起伏的呼吸声被我用尽全力压制住,像被一缕看不见的丝弦勒住气管,很久,我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李小冰,什么都没有……” 我低头看脚下的路,不理会李小冰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一路上再没有跟她说一句话,直到我们在她家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下挥手作别。 分卷阅读42 我没骗她,我和李小帅,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话说回来,我要何磊离远一点,可是他要是真听我的话,也就不是他何磊了。这人,可一直属狗皮膏药的! 他刻意往我眼前凑,我第一次注意到何磊的脸型,面部线条特别清晰硬朗,甚至棱角分明到有些扎眼……我突然就想起李小冰那天说何磊的话,“何磊这人挺义气”。随后我又发现,我竟然在观察别的男生的面部轮廓,在这之前,压根儿不可能发生的事。 何磊拿出一个盒子往我这边一推,挑眉看了下我。 “赏你的。” 我伸手想打开,看到盒子上系的蝴蝶结愣了下,食指穿进蝴蝶结一侧,解开不解开都有些微妙。 “这是?” 想一想,我决定还是先问清的好。 “今天情人节,你说呢?” 我顿时觉得手指上的蝴蝶结会烫手,倏地一下就缩了回去。 可何磊像是不怎么在意,掏了掏自己耳朵,开口道“你们这些女生还真烦,明知道我不吃甜的酸的这些玩意儿,还成堆的送,不收就一直跟着不走,要么淌眼抹泪的……嘿,怎么就没个有眼力见的,送烟送酒的,这我还爱收!” 我被何磊说的又想笑又生气,瞧瞧这是什么混账话!哪儿有情人节喊女孩子送烟和酒表心意的,他怎么不希望人家直接送钞票,送现金呢!王晨都知道叠星星送……画面被强行中止,我转头就切换了下一帧。 我伸手拧了一把何磊手上嫩肉,拧的何磊嗷嗷嗷的叫,随后拆解蝴蝶结的手指忽然就利索许多。 赠人的心意岂有不珍贵?礼盒里的巧克力,一定都是最好的,我拿起来专门很仔细很认真的瞧了瞧包装纸上画的杏仁和榛子,想起流行的那句广告语,“得到你是我一生的幸福”,对着何磊眨了眨眼。 “别人送你的,我吃掉是不是,不太好?” 我嘴上说“不太好”,可手底下动作分明跟嘴里说的不一致,拆开包装就丢进嘴巴里。嚼着巧克力里夹的脆榛果,我点评了一句,“唔,这个好吃!” “也就你们丫头片子喜欢,嘁,我都想丢垃圾桶了” “啊……” 我三两下解决掉口里的巧克力,果然丝滑香甜嘎嘣脆,朝何磊直摇头。“别呀,这多浪费!” “那什么,浪费可耻,不提倡啊……你要不爱吃,你就都给我!” 我厚着脸皮一个劲儿朝何磊看,反正那巧克力他不想要,我不捡白不见。 何磊一下子眉毛挑的老高,忽然看着我笑的有些诡异,他专冲我耳朵说,“喂,那要是她们以为,我接了那巧克力,就是同意当她们男朋友了,怎么办?” “她们可不知道这些巧克力都进了你的嘴巴里。” “……” 何磊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缩了下脖子,讨好的看着他。 “那,也是你的问题……我信你,能解决!” 何磊沉默了一下,“我说……” “你说!” “倒是有个简单法子,你当我女朋友,替我挡挡枪呗!” 仿佛信口开河,可何磊目光全胶在我脸上,那眼神盯的我有些慌,一时间倒仿佛分不清他在开玩笑,还是什么。我动了动唇角,正要说什么,却见他伸手比出一个“暂停”的手势,无所谓的笑了下,“我逗你呢,傻丫头……” “可以。” 鬼使神差我就说出口,说出来自己也楞了下,何磊跟着楞了下。 “反正,是当个挡箭盘而已,我也没什么损失……还有你好吃好喝的供着,说来说去,我占便宜了!” 双眼朝教室的天花板上看,却找不到具体的着落点,上一点又挪下去,来来回回,自己折腾。好像这么说,我自己便也相信了。可能真的就无所谓,做谁的女朋友,是真的是假的,喜不喜欢,都没差的。 “是吗?怎么感觉,你还不乐意,还委屈呢?” 何磊吊儿郎当的瞥我一眼,余光也朝天花板上看。 “陆小曼——” “什么?” “我逗你玩呢,你别当真。” “……” “真傻!你这被卖了肯定还帮人数钱呢。” “是吗!”,我还能说什么,狠狠磨了下后槽牙。 何磊虽然说逗我玩,可以后大大小小的节假日,那些压寨夫人们孝敬上来的贡品,他却一个不拉的全给了我。偶尔,我还会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愧疚心,不过几秒钟,就被我扔出地球外。 喜欢不喜欢,爱不爱这种事,如何强求?不是你送出一盒巧克力,对方就一定能回应一盒巧克力。人心藏在肚皮下,看不见,摸不着,千变万化,我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这天我其实弄错了一件事,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何磊拿给我的巧克力,是他自己花钱买的,还是国内少见,国外挺流行的一款,叫“瑞士莲 分卷阅读43 ”。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里最怕不对等,最怕委屈求全这四字……很久前看过一句话,被感动,这并不叫相爱。 长久的感情,首先是旗鼓相当。你待我的心,我待你的心,没差别。 所以嘞,希望呢,大家给出的是巧克力,收到的也是巧克力。 第19章 吞云吐雾的第一口烟 早在我把冰可乐浇了大姐大一身的那一天开始,我和“石头帮”之间的游戏规则就开始微妙的被改写。我不再习惯被动的接受她们的恶意挑衅,开始主动反击,甚至时不时借用何磊,挫败她们本就脆弱的小心思。 谁教我握有一张王牌,用起来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没过几天,何磊就敏锐的察觉了周遭这一切变化。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明着暗着配合我演出,像片场里那种殷勤串场的老龙套,站在我身后随叫随到,看我走到台前搅动这所职高的风云变幻,挑唆的天气一时晴一时雨。 我嘲笑何磊是紫禁城里坐拥三千佳人的花心帝王,“石头帮”里的一众盟主夫人是他的后宫嫔妃,我四两拨千斤,看新欢旧宠为这一点雷霆雨露争执不休。我问何磊,“喂,坐观一帮美女为你争来斗去,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何磊摘掉挂嘴上的烟,没好气的瞪我一眼,“陆小曼,我他妈的是陪谁演戏呢?有没有良心,你?!” “何磊,说点真的……” “什么?” 我想去握他手上的烟,被他眉一皱躲开。我笑笑继续说,“那个郭琳琳,嗯,对你真挺痴心的……不试试?” 郭琳琳就是那“石头帮”的女首领,被我浇了一身冰可乐的对象,身高腿长,腰更是细的跟柳段一样,长的其实挺带劲儿,除了皮肤晒得有些黑。但这其实也不算什么缺点,配上她爽朗的性子,挺像一朵带刺的“黑玫瑰”。 我有时候都想伸手故意逗逗那朵“黑玫瑰”,我不信,何磊一点儿念头都没有。 可双目在何磊脸上一瞥我就立马错开。 我有些怕他凝晴盯着我认真审视的模样。两颗瞳孔黑的深邃,望着我像两孔无底洞,我怕在里面看到些什么我不想知道的事实。 可是何磊这个人,永远比我自己更了解陆小曼。他在我错开眼前,已经先开口。 “我要是真瞧上她,你不得哭死!” “我当然得护我自个的女朋友,我还能再护你?” “陆小曼,你可真是个缺心眼。” 我没看何磊,朝着没人的方向点了点头,从此再没开口提及过什么“郭琳琳”之类的话题。何磊老骂我“缺心眼”“傻姑娘”,可我并非对他表现出的所有举动一无所知,我不是那个人,有人肯用一点真心暖我,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是我只能装傻,继续无动于衷。 这一天撞见赵小船还挺意外,尤其撞见挂了一身彩的赵小船,我一直以为,凭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足够不战而屈人之兵。毕竟,我见过的人里,从来没有人能在那副铁齿钢牙面前讨得一分钱便宜……什么人会气的赵小船动手,我其实挺好奇,或者说,赵小船这是单纯被人胖揍了一顿? 周二下午四点钟,这个时间点,赵小船应该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而不应该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低头半蹲在空无一人的溜冰场上,甚至脸上、脖子上挂着一道道青青紫紫的伤。 赵小船看到我愣了下,仰头来望的眼神像马路边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湿漉漉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印象中的赵小船。 中考后,我其实再没见过赵小船。说确切一些,初中那一班同学,除过孙胖胖和李小冰之外,我拒绝面对任何人。 我学他的样子蹲在他身边,看着他嘴角那一团红印,问道,“怎么弄的?你被人打了?” “……” 他“嘶”的自嘴边泄出一声哀唤,没好气的朝我吐槽,“陆小曼,这么久没见,你这张嘴可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哪壶不开提哪壶!” “哦……” “那没办法,谁教你脸上的伤,比你这个人出彩,我很难假装看不见。” 他被噎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曾经笨嘴拙舌的陆小曼还会张口反击。 “没什么,被白,妈的……当我被狗咬了!” 我研究了一下那只狗下嘴的位置,心想那至少得是一只大白熊犬,或者阿拉斯加雪橇犬,直起身,爪子能直接搭在他两肩上的那一种。 “白……” 赵小船狠狠瞪向我,仿佛我说全了那个人名字,他就能伸手活生生的掐死我。 所以我只能小声腹诽,印象里我们班姓白的只有赵小船他同桌,他这是被白敬打了?我暗中想了下“白马王子”动手揍人的样子……嗯,他衬衫上第二颗纽扣得先解开,袖口的纽扣也得解开来,还要把袖管向上卷三卷。 我被自己脑补的画面逗笑了。 分卷阅读44 “这个点不上学,你跑这儿来干嘛?” “……” 我挺想问,他一个一中重点班的高一学生,哪里来的脸问我这个问题。我这个点没在学校没上学,难道你就在吗? 看了眼赵小船脸上的伤,我决定仁慈一些,不再狠戳它。 “我在这儿打工啊。” “……上课时间?” 赵小船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 “是啊……嗯,跟你们不一样。职高没人管你上不上课,老师也不管,就是一周不在也没事。” 我这都是从何磊身上得来的经验。 技校里压根就没人理会你是不是来学习的,上课都闹腾的像在菜市场讨价还价,你八毛我一角,一周消失不见也没人会过问半句“这人去哪儿了?”。用何磊的话说,嗨,学校是你妈还你爸的,管天管地,还管你吃喝拉撒,以后走那条道?自己的路那得自己走,不学好你怪谁! 我没何磊那么硬气,上午的课我基本还是一节不落,也就是时不时翘掉下午最后两节,来溜冰场打个零工、赚点零花什么的。 赵小船不再多说什么,随意朝地上一坐,银质打火机咔擦打开来的那一下听起来那么响,点燃的那簇火苗,捎带照亮了他半张侧脸。 他低头抽烟的那一下特别用力,两根指头间捏的烟纸都似乎被啜的一皱,像是和这根烟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学他席地而坐,突然而至一句,“我发现,你抽烟的姿势还挺好看,教我!” 何磊不肯教我抽烟,连烟盒子都宝贝的很,碰都不肯教我碰一下。我也是看到了赵小船手里拿的那只打火机好看,觉得他一手拿烟的姿势瞧起来特别颓,却有点致命的吸引人。 赵小船抽烟的手停了下,在地上一敦烟盒,掏出一根递给我。 我没想到他真这么做,弯眉一笑,指尖一捻就从他手里轻巧抽出了那根香烟,余光看了下还卧在他手里的烟盒。 “红塔山啊,赵小船,你居然这么阔绰了!” 其实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烟盒上“红塔山1956”几个字,也不是描的鲜红的那座塔,金黄的一行小字“吸烟有害健康”比什么都刺眼,我当然知道抽烟不好。 尤其是,作为一个女孩。 可人就是这样,越危险的东西越煽惑人心。坚持善与真不容易,学坏偏太简单,再加上,如果少了一点足够坚持的理由。 我把那根烟放在掌心捏了又揉,烟纸在我手下一皱,密集的皱纹像极了搓澡巾上布满的那种细纹,又在将被捻碎破开前,送到鼻前,埋首深尝了一口里面的烟草味儿。 这就是香烟? 呛鼻难闻的焦油味,又满是堕落、罪恶的气息。我想了好久,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往嘴边一凑。那时候还一口“热爱祖国,忠于信仰,奉献青春汗水”的赵小船,我以为前一秒钟就该指摘些什么呢?譬如陆小曼你居然想抽烟之类的,可他没说。我试图用牙齿咬住烟蒂,从上下牙缝隙漏出一声。 “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女生抽烟不对呢!” 烟在我嘴里咬的挺稳,我摊平手掌,向他要东西。 “火——” 第一根烟就能抽到红塔山,我得感谢赵小船。 技校里那帮学生,不分男女,吞云吐雾都是家常便饭,那一丝浓郁的烟味像跟在他们身后的尾巴,无处藏匿,也没有人费事去隐藏。下课铃一响,走廊外就开始三五扎堆,你一根我一根在烟雾里嘻嘻哈哈。 那是用尼古丁、焦油搭起的一座象牙塔,他们凭气味相熟,在塔里各自放肆。 我注意过,就那个郭琳琳,抽烟的姿势也很潇洒。 当然,我想抽烟,可不是想跟郭琳琳她们凑成一堆。 我只是,偶尔觉得有些烦,听说香烟能解忧。 “嘁,我自己抽烟,我还教训你?” “女生怎么了?男女平等都多少年了。” 从一个男生嘴里听到这种话,我多少觉得有点稀奇。他直接擦亮打火机,烟头在火上一燎,我重新送进嘴里。 上颚咬紧烟蒂,我不知道该吸该是吐,舌尖濡湿了烟嘴,我才听到赵小船在旁指导。 “笨,别使劲儿咬……” “嘴巴合紧,先慢慢吸一口……对,别使劲儿,别吞!” 我咳咳咳连呛了几下,一把拿下嘴里叼的烟,“呸呸”吐掉满嘴的苦涩,好久才敢重新搁在嘴边。 “……” “含进嘴里,用鼻子吸气!” “哎哎哎,妈的,你少抽点……跟用嘴呼吸一个道理,握草,你急什么?” 赵小船教了半天实在没忍住,一把将香烟从我嘴上拽下来。 “行了,你别抽了……” “妈的,看你抽烟怎么跟要我命一样!我当初一口就会了啊,哪里像你这么笨!” 咳声一顿,我伸手捂住了我自己嘴巴,再没有流露出一丝多余的表情。 分卷阅读45 苦涩充塞舌头,侵袭味蕾,我想不通,他们都是怎么忍过来的? 烟、酒,明明都苦涩的很。 “我慢慢学,有什么学不会?” 我伸手,示意赵小船把香烟还我。 “切,陆小曼……你倒是干什么都慢,你爸给你起的这名字真没错!” 我接烟的动作丝毫没受影响,赵小船就是当初直戳我肺腑,班里嘲讽我“你没爸”的第一人。他嘴毒,可能以毒攻毒,从他嘴巴里带出这句话,我反倒没有太多感受。 那一天赵小船跟我两个人坐在溜冰场中央,一根烟硬生生抽出一盒烟的速度,我们有一句没一句聊了许多,聊初中那个漂亮的英语老师,聊他最后在我化学课本上画的那头蠢驴,聊那个最搞笑的傻大个……像是一瞬间回到初中,我跟他坐前后座,他时不时扭头挤兑我的时候,闭口不谈现在,不谈我们一个在高中,一个上了职高。 仿佛这样,赵小船半途撇下我一个人去了一中这件事,就能在我心底抹平了。 赵小船的功夫没白费,第二根烟在指尖燃起,我已经能够熟练的呼吸吐气。也是同一时间我才发现,抽烟委实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何磊先前那样严防死守,实在没什么必要。 毕竟,一根烟不能改变什么。我想要忘却的,想要放掉的,都在脑海里,如附骨之疽。传说中尼古丁能麻痹神经,可是我都抽掉完完整整一根香烟了,那些应该被麻痹的记忆,我想痊愈的旧伤,反而可恨的凸显出来—— 我在缭绕盘桓的烟雾中,竟然看到一张我很久不曾想起来的脸。那眉目和轮廓都让烟雾拼织的完整清晰,甚至精确的描出了他那一双单眼皮和眼尾上勾的弧度。 我看到了李小帅,在我们分开的三百多天后。 作者有话要说: 吸烟有害健康……嗯,没错的 第20章 再见李小帅(上) 我清楚的记得,九九年三月一个下雨天,何磊第一次带我去桌球厅这种地方玩。说起来,溜冰场、网吧这类地方还属于我们这群大孩子可以耀武扬威的地盘,而桌球厅,其实已经很少能 看见学生出入,那里完全属于成年人的世界。 我知道何磊跟所谓的社会上那些人有来往。他在我面前很少提起这些事,我也聪明的装聋作哑不去问,偶尔 有些时候,在长时间摸不到他在职高里的任何活动迹象时,我才会流露出一些担心,话里话外。 何磊只淡淡的答我一句,“我有分寸。” 我开了一瓶汽水,在一旁看何磊跟店老板打桌球。他们玩的“美式普尔”,两只球杆从四面八方追逐十六只球,击落自己的目标球后,谁先击落“8”号球谁得胜,不见硝烟的战场也厮杀的热火朝天。 何磊告诉我,这家桌球厅的老板道上人称“八哥”,远近出名的人物。手腕子活儿、路子野、撒票子时候最大方,就跟撒出去的不是自个儿口袋里的钱一样,最喜欢广结天下朋友。天南海北、黑白两路的人,甭管谁碰见他,聊上三分钟,嘿,保管你跟他称兄道弟、推心置腹,恨不得对着皇天后土,学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我听得噗嗤一笑,故意扬眉嘲弄,“你呢,也跟人拜把子了?” 他看我一眼,没太多表情。 “陆小曼,我缺心眼么……” “人嘛,嗨,不就那么回事!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也没无缘无故的朋友。” 我听何磊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安心之余,又觉得有些难过。 温室里的花朵没见过凄风苦雨,理所当然就以为四时恒温,晴朗暖和如四月阳春天,都是春光灿烂。只有长在玻璃房外的野花蔓草,见过初春的料峭风寒,历过三夏的高温大暑,在清秋的肃杀萧瑟中磋磨度日,迎来隆冬的大雪,然后又是一个新春—— 知道这世界有风有雪、有晴有阴,有白昼黑夜,也知道人心有冷暖,有真有假,有所予就一定有所求。 何磊比我大不了几岁,却把世事人情看的这样通透,究竟他历经过什么? 可那时候,我也只能从旁窥见他心事一角,自以为已感同身受。 何磊万万没想到,他心血来潮带我去了一次桌球厅,却意外的开启了我的新副本。 我迷恋上的不是打“黑八”本身。 所谓的“美式普尔”,在英文里叫做pool,有赌注的意思,最早的“普尔房”其实就是赛马的美国佬们下注的地方。当时每个“普尔房”都会安装普尔球桌,赌徒们休赛间隙就靠这个打发时间。或许可以这样形容,“普尔”这项活动,生来就与“赌”这个字眼无法分割。 何磊跟八哥两个进里面谈话,我不方便跟着,就在桌球厅里四处乱转。凑在最乌烟瘴气的一桌前,看一群人瞪红了眼骂骂咧咧下赌注,一局从五块、十块飙升到五十、一百……我说不清为什么。也可能不是因为我内心对金钱太渴望了,我只是被那张普尔球桌上弥漫的疯癫情绪感染,再 分卷阅读46 加上时间大把大把,可以任我随心挥霍,在发现这世上还有如此轻巧的赚钱法子后,没几天我就独自找上了八哥,要他留我在这里打零工,要他瞒着何磊。 我隐隐约约听何磊说起过,他妈与他爸最初争吵的原因,就是他爸迷上了赌【分隔】博。他家那笔巨额拆迁款,无疑是捧到他爸赌桌上的新筹码。 从我在这家桌球厅打工的第一天起,像聚齐的沙堆,已经能看见来日塔楼、碉堡的雏形,某些变化,明目张胆。 我不再梳辫子了。 麻花辫难缠又难解,顺道还能连带起某些回忆,所以我一律改扎马尾。或者把头发束成一股,高高的盘起来,盘在脑袋后,用一根颜色花哨的发簪箍好,留出一段细长的脖子。这样显得年纪稍微比较大,身量也会比较高。 职高那些女生底子差,口红、眼影画的太用力,可是我只是随便描描颜色,重新勾勒出另外一张皮相,就有人说很好看,连礼仪课的辅导老师也夸奖我,“陆小曼虽然爱偷懒,上课听讲也不专心,这方面却挺有天赋!” 这话是火上浇油,惹得高琳琳看我的眼神更刁钻古怪。若不是我们之间隔了老远,我都疑心她手里的眉笔刀能直接在我脸上刻出些新鲜花样……辅导老师早讲过“梅花妆”那典故,我可不想学上官婉儿,再传出个什么“桃花妆”“柳叶眉”的大时髦。 这天,我照常拣出我用习惯的一杆柃木球杆,铝粉仔细擦在撞头上,伏趴桌案后朝对面那人眨了眨眼。 对面那男的可真有意思,三十出头,一脸精英打扮,可做出的事怎么瞧怎么糊涂。我再有天赋,玩这一行也不过半年不到,技术又能娴熟到哪儿?可这人好像特别喜欢跟我打台球,一连两周都点明了要我陪,知道我上球桌要加码,莫名又多了一桩送钱的爱好。 细长的耳链在耳垂下轻轻晃,塑料珠子在半昏的灯下也能折射出珠宝的光,球杆架在拇指跟食指拢合的凹槽间,身体重心落在右腿,我把整个人弯曲成一道微妙优美的弧。刁钻的角度,母球撞到库边,两次才撞到八号球,我伸手在球杆上一握,起身就是一枚很亮眼的笑,反正光顾的是上帝,还是爱撒钱的上帝。 我没什么顾忌在人堆里放肆,跟这一百多天里的任何一天一样,压根不用回头去看谁递上的烟、谁点上的火,总之我手腕一伸,多数情况下都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不再像从前那样费劲儿。 烟尾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我是反手送出去等人点的。总之这些追捧忽如其来就多了起来,他们喊我“曼姐”,夸我人美聪明有气质……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我也只在心情不好或者太好的时候选择性的搭理下。 手中夹着烟,可能今天天气不错,所以我回了下头。 很快就有一只打火机穿过一群人的手,直接递到了我跟前。火焰擦亮的一瞬间,睫毛被这一簇挨的过分近的火苗燎的瑟缩了下,这是点烟,还是烧人,我想反问声“烟都不会点么?” 可顺着火焰往前,看到那只握紧打火机的手,眼睛慢慢向上瞟到同样被火光擦亮的那张脸,目光有没有震动我不知道,我只是看了一眼就猛地转过头,然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慢慢转动脖子看向他,最后垂着眼,没什么痕迹一笑。 他松开了手,打火机在手指间一倒转,将末端递给我。 我伸手想接,可或许是因为我习惯性的慢半拍,或者因为他紧跟着的一句“那个半夜烤土豆擦不亮火机的陆小曼……更漂亮了”,总之,是身边“麻猴”抢先一步拿到手,呲溜一下替我点燃了我还举着的烟。 尼古丁熟悉的气味在人群里铺开,我手腕一收,确定那燃起来的白烟足以盘旋在鼻尖不散,足够维持一些理智处理眼前事,这一会儿倒不着急先啜一口过瘾。 我说,“我不记得了。” 我扬起目光对上李小帅那张脸。想了想,确定我是真的不记得,而不是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太久了,我甚至有点记不清我们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面对面的抬头看过对方,更何况这样近距离的听对方讲一句话。 我发誓,我没有故意躲避他,没有刻意把他留在我脑海中的记忆全部剜掉,我只是再也找不到面对他的理由而已。或者说,不亲眼看到这个人,不想起这个人,陆小曼的人生会比较快乐?是这样吗,我听着李小帅这貌似恭维的一声“更漂亮了”,也觉得很新奇。 他当然夸过我长的好看,可更多时候,却是嫌弃我又小又瘦,像一只没长开的皮猴子。 是不是所有久别重逢再开场,只能注定虚伪又作做? “来打台球么?” 几乎绝断了所有往来的三百多天里,我不知道有没有分出过哪怕一分钟来仔细想想再见到这个人时候,我应该怎么办?我可能是太忙碌了,忙着上无所谓的课,忙着周旋在无所谓的人群里,紧绷住所有神经,好刻意或者执意的不去想这个人,乃至于跟他有关的事——可是今天我躲不开,从打火机上的火焰擦亮这张面孔起,我就没想过再躲开。 就像一年前那个 分卷阅读47 操场上,我被钉死双脚的那一刻便知道。没意义的逃避,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按局还是按小时算?” 我想我还是没能熟悉人情世故这一套,不习惯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再假装冷漠,用招徕客人的口吻,当这时候的李小帅是一个来打桌球的高中生,充其量我们认识,我忽然自己也觉得厌恶。 他半天没说话,可能是走神了,也可能只是在看我,或者单纯的胡思乱想。 我被他打量、审视似的目光刺了下,眼睫毛遮住一切,不再直视他。我猜不到李小帅这一刻在想什么,只是一眼,已经直觉性的知道,我猜不出,可能比我直接猜出来的好。变身“曼姐”,会吞云吐雾、等人点烟的陆小曼,哪里有一丝记忆里“陆慢慢”的痕迹。 或者他以为我该是什么人物? 小太妹? 哈—— 我看着他,突然也觉得迷惑。 我不动,李小帅不动,却总有人按捺不住先动。 “麻猴”伸手推搡起李小帅,我睁眼就看到他手里的撞头几乎直戳到李小帅的眼眶上,目光猛地一跳,仿佛被点中穴位整个人表情都变得狰狞,我直接用手去抓球杆,回头瞪向作恶的人。 撞头握在手掌心,可能是我抓得太使劲,硌的掌心一疼,才恍惚察觉刚才那一下动作有多迅速。依稀是那一次扑到李小帅前面,我替他挡袖子上着起的火,跟眼前这一幕渐渐重叠。 “我不会。” 他像是思考良久,终于思考出这样一个结论。 “我知道。” 我接的挺顺嘴,自己也沉默了下。 强迫记忆关起来要很久,要打开却不过一秒钟,我想起李小帅、发洪水他们从前总是凑在一起泡黑网吧。至于台球,我几乎没从他嘴边听到过。 李小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自嘲似的一笑,反过来又问我。 “你打得很好么?” “……当然,不好” 没什么可吹嘘的,我也不想在他面前乱吹嘘些什么。 “哦……我还想着如果你打得好,请你教我呢!” “教我”,我凝起眼眸,平平淡淡抬头看了下他,开口说,“是吗……没发现,你还喜欢打桌球。” 闹哄哄的一堆人围着吹口哨,像是知道我跟他之间会有一场好戏看。夹在手指间的烟难以教我平静下,我伸手想拉他走出人堆,手指触到真实的温度时一顿,随即直接一把拢紧了。 桌球厅外面这条巷道安静的多,因为没有灯,足以照清楚旁边人身形的不过是从门前、窗玻璃前透出的些微明亮。我走出几步才问他,“不是来打台球的,那你是?” 该感谢这条巷子没装路灯的,我发现比起光明,这一刻我更喜欢躲在黑暗里,因为几乎不用任何掩饰的表情可以从眼梢眉角肆意流露出。不用刻意逃避,也不用刻意亲近,像现在这样,我在他面前什么都不用多想,完全凭感觉说话行事,好像真是第一次。我到这一秒才敢确信,那个曾今小心翼翼、卑微柔顺,做每一件事、说每一句话都会以他为前提的陆小曼,是真的不存在了。 “你是来找我的吗?” 没刻意捻起的声调,我还是那种很淡的口吻在问,只是不经意掸落了烟头上聚起的灰。 我都不必多余问一句李小帅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李小冰无意间知道我在桌球厅打工那一刻,我大概猜想过这个人会知道,可也没有再进一步,多余的想过他会直接找来。何况这念头很快就被我丢到脑后,弄堂口我们都巧妙的没有再相遇过,又何必操心其他地方呢? “……我” “噢……是这样” 他被我抓住的那只手臂没动,抬起另一只手抹了下自己鼻头。提着依旧热烈的音调,笑嘻嘻地故作得意地跟我说,“我这马上要去广州了,想问问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给你带!” 他的目光顺着落下的烟灰往下,也仿佛不经意。 可我的表情明显强烈很多。指尖燃的烟被我狠狠掐了下,那年年头他在自行车前说过的话,一句一句摊开在眼前,像被扫把骤然翻起的浮尘,细微呛人的灰,彻底搅乱了我眼中平静。我压住了我曾以为的那些该铭刻入心,最后却变成利器伤人的话,让另一个念头浮上心头,难得语调不稳。 “你去广州,你不念了,你——” 下一秒钟我才意识到可能是我自己想错了,及时收住了声。他算的上高兴,却又略显平淡的口气应该不是他终于达成自己愿望“不念了”所该有的表情,那么他去广州是? “你是出去玩?一个人?” 我猛地发现我可能多问了,手指很快抬起,救命的香烟塞进两唇间,良久才有一股淡淡的白烟从分开的缝隙间冒出。“要是我真离开了,每次我回来的时候,你得去巷子口等我,你还得给我礼物……”,不该浮起的画面浮现出来,我转过颈偏开眼,只留一个侧影给他。 分卷阅读48 “我其实没想到……你会来桌球厅这样的,鱼龙混杂的地方打工。” 莫名其妙的一句,听进耳朵里觉得突兀。晦暗中我抬腿,单脚抵住会掉白灰的墙,稍稍用力让脚踩的地方掉下一大片墙灰。眼珠动了动,我可能是抬起来向他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鱼龙混杂”,他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我不奇怪,就像孙胖胖第一次看到我抽烟就以为我怎么样了似的。 学坏,堕落,还是什么? 想多了。 我当然不是因为他而放弃了我自己,那仿佛在报复一般,我没那么执着。我承认我变了,可这变化的每一分都是因为我所在的地方不同了,我像变色龙学着适应环境,拿出最合适的模样去应对。 画口红涂眼影,职高那些女孩子都在做,我屈从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屈从于我想改变的心;至于抽烟,我只是单纯觉得烦,据说尼古丁能有效缓解不良情绪。我回了句,不是故意气他。 “是么……可能,没你想的那么乱。” “……” 他夹着眉瞬间张嘴就想说什么,可是还没出口,就被他同样迅速的吞了回去。我甚至能看见,他翕张嘴巴再死命闭紧的那一下动作。 “可以借你烟上的火么?打火机,你那个朋友没还我……” 借火实在是个好借口。询问的口气,可他给我拒绝的余地了吗? 李小帅高瘦的影子忽然朝前压过来,我这才惊觉他似乎又高了些,相差的距离,打量的视线、角度还是跟一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可这一年我明明在长高,我像是一夜间抽穗的禾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成长,雕琢出属于陆小曼的姿态……我还是垂着睫毛,唇间咬的香烟却很稳,双眼自下而上凝向他,没刻意躲避,也没主动伸手递上前。 等他借火的间隙里,烟在我两瓣薄唇间明灭,顶端冒起的白烟,像成缕的游丝,像层层盘结的蛛网,最后竟拼凑出一张残缺不全的脸,在夜色里凝聚,凝聚又消散,那一瞬间我恍惚想明白了些什么。 他刚刚吞进嘴里的唧唧歪歪我无从得知,只是稀奇李小帅居然懂得缄默不语。我竟然打败了他这张嘴吗?号称总有理的这张嘴。 可是那一秒我并没有任何得胜归来的喜悦感,他不反驳并不代表他认同,不反驳,大概只因为他已经没有立场或者没有义务了吧。像是从前帅哥哥对陆慢慢说的那些话,都不能够了。 “我妈这边有个远方亲戚在广州,趁暑假让我过去看一看。李小冰她们开学要升高二,学校让他们暑假去学农,我就一个人去了。” “现在南方不是大搞改革开放什么的么,我自己也想去开开眼界,看看是不是会有更多的机会。” 他站在黑暗里,飞快地说着理由,没有打一个格愣,把自己一个人去广州的理由都解释的清清楚楚。 “开开眼界”,原来他还是想离开这座小城去天南海北,我说不清该报以什么表情,欣喜或遗憾?我该说一声恭喜的吗,为他迈出的第一步,为他还坚持的事,可是,我想他或许已经不需要我来说这一声。 恩,李小冰去学农了,不是还有他女…… “广州那么远,带东西不容易。” 就在我自己也以为我会拒绝的时候,出口的却是一句,“随便吧,谢谢你。” “陆慢慢……我们之间,以前从不说谢谢的。” “慢慢”这两字教我怔了下,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从他口中传到我耳边。“我们”“从前”,我想那是多遥远的字眼,他怎么还会提起来……烟上火星冒了下,我像突然间被惊醒,忽然笑了起来,“从前,很值得怀念?” 是从前的那个陆慢慢,还是从前的陆慢慢和李小帅,还是别的什么呢?我甚至睁开眼,纯以目光致意。 “你想回到从前?” 作者有话要说: 回看,还是觉得嚼了一嘴的玻璃渣和棒棒糖。这篇文从开始到现在,我心里一直存着一个疑问,我不知道是文字本身就足够刺心,还是其他有的没的太多加诸于身才让我觉得刺心? 那什么……走过路过,留点痕迹不算白过,告诉我答案,成么? 是我一个人觉得刺心,还是看过的你们,也一样觉得? 第21章 再见李小帅(下) “从前怎么了?!!” “哪点不好了,哪儿点委屈你了!” “说话用得着这么阴阳怪气的?!” 李小帅像根爆竹一样,突然间被点炸。 他说完一把将手里的烟塞进自己嘴里,拉过我还搁在指缝间的那一根,抓紧了,低头凑上去。 烟头对着烟头,一点猩红点亮了暗色的烟丝,他一口烟抽的十足用力,好像长时间没见过大烟壳味儿的老烟枪,终于触碰到活命的那一口气。 “借个火都不爽快!” 他似乎是被什么气到了,还抓着我的手,嘴里愤愤不休。 手突然被握紧那一刹,我心头火随 分卷阅读49 烟上火一并亮了下,那一点暗红,却很快又沉下去,思绪也像虚空里的烟圈飘的远了。 我摘下嘴里叼的那一根,分开唇似无声舔舐了下鼻翼前浓重的尼古丁,麻痹自己,一丝丝回忆着从前,从这里倒溯回一年以前。 眼前这一幕有些熟悉,我想起我被柴火烫到的那一晚,他鼓起嘴往我手上吹冷气,我们之间也是这样近……“不爽快”,我被李小帅这一股撒娇似的口吻逗的有些想笑,可终究却没笑出声,只是把握在他手心的那只手悄悄放柔软了,不点破他刻意伪装的天真。 我和李小帅,我们终于也到了戴上面具,才能直视彼此的地步。 “从前……” 烟丝像是融化在舌尖,只是说出两个字就带出良多滋味。燥灼的、浓郁的,也同样鲜明热烈的。我跳过了一中操场,直接跳到小时候,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棒棒糖的记忆占据了大半脑海。 “没有什么不好的,你……” “从来都很好”这一句我自动跳过去了,大概潜意识里我学会了保护自己,不再逼迫自己看清那些我不想看清的事实。从前解不出的证明题我会绞尽脑汁儿的想法儿解,半夜不睡觉都要做出来,可现在,交白卷成了家常便饭,我习惯放弃。 “你从来没委屈过我……相反,你对我太好了!” “他们嫌弃我动作慢,可是你从来没嫌过……你就是嘴巴里说嫌弃,你也一定会在前面等着我,伸手拉着我一起;他们嘲笑我没有爸爸,你也会站出来把那些声音赶跑,哦,还有你们家的棒棒糖,你给我不知道多少根了。” 我把过往摊开在两人面前,一桩桩一件件细数给我们两个人听,也是这一秒才发觉我还是记得这样清楚。我似乎想借此提醒他也提醒我自己,他的好,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李小帅不必生气,我也不必假装遗忘了。 “你看,我都记得。” “呦,原来你还记得,你确定你还记得啊!” 我抬起眼皮,没什么表情看着他,等他下文。 “他们叫你什么,曼姐是吧?!” “现在没人嫌弃你动作慢了对么,慢一拍说不定就是优雅了,有腔调了!” 我听出了一丝味道,是不甘心吗—— 不甘心我变了样,从被别人嫌弃的“陆慢慢”变成了被放肆吹捧的“曼姐”?不甘心从前身后那道顺从听话的小影子就这样消失不见了,不甘心从此后再没有一个人对他全心全意,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奉若神明。还是其实,他不甘心的是这些年他给的棒棒糖都白白浪费了,没收到半点回报,像他之前说过的,我没良心的? “……我当然,记得” “是么……可听曼姐这意思,我对你太好没让你受过委屈还是我的不对了。” 李小帅抓住我的手始终没松开,是忘记了,还是不敢放?手腕用力,他一把把我推到墙上,整个人压在我身前。 “我对你太好了,所以你现在才见着我绕道走么?” “再多根甜的棒棒糖,也不如你现在手里这苦的烟?” 这堵老旧的墙一蹭就掉灰,“哐当”靠上去那一秒我就觉得自己头发都被那掉落的灰土溅脏了,便侧曲着颈,半转过身体看向他。 李小帅瞪红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质问我,好像我犯下的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手被抓住动不了,我就把手腕稍稍往前凑,烟头斜斜靠近我曾经最喜欢的这张面孔。我已经学会了不着痕迹对付人的办法,有时候远比巴掌和咒骂有用。 还燃着的火星随着手腕上抬扑闪了下,一错眼仿佛那星火燃着的不是烟丝、烟纸,赤【分隔】裸裸挨上的几乎就是这张脸上的皮肤。白茫的烟将他的侧脸线条点缀的更加扑朔迷离,双眼在他眼底峥嵘蹭出的火花上逡巡,我想他这算什么呢? 威胁,报复,还是耍流氓? 因为靠的近,看的清,所以我问的认真。 “你怕吗?要烧到你了?” 烟头靠近,他下意识反应就是朝旁一躲。趋利避害,人的本能反应,我不应该有什么意外。 猩红在他鼻尖前虚晃了下,一个不真实的烟圈就这么飘走了。那同时我仰着脑袋没什么起伏的笑了笑,我想这个人竟然不相信我会收住手。 他忽然抬手,似乎目标是我唇角边的那缕笑容,中途却硬生生的转换了方向。手掌撑在墙上,手腕无意一蹭,蹭落一大块一大块墙灰。 李小帅又往我这边转了下,迎上了我半转过来的身体。如果刚才还算是侧开的两张脸,这一刻几乎就是鼻尖对着鼻尖,眼睫触动着眼睫。 我们这样扭转着侧身相对,比相互直视还靠近彼此。也是挨近的这一秒,我凝视他抿起的唇,目光扫过那道厚实饱满的唇线,才恍惚发觉他其实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我失去了当年趴在他肩膀上想伸手摸下他软乎乎的小耳朵时那种亲昵感……那时候我觉得这个人就是我的,可现在,我已经无法再萌生出任何天真无知的念头。b 分卷阅读50 r   “李小帅,你这是来讨债?” 如果你只是来质问我为什么看见你就绕道走,我告诉你,我怕了。最初的那半年,我只要一想起那一晚就觉得自己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往下坠,脚下踩的不是硬实的土地,我可能陷落进沼泽地里,一动就有大波大波的泥泞往身上涌。 我怕不经意撞见你,撞见你跟从前一样神采飞扬的笑,撞见你离开陆慢慢这个人也没有任何实质性变化的目光。当然,我最怕一不小心看到了你跟她吧,我怕看到就止不住掉眼泪。 “你只是希望,我不要躲着你?” 握在手上的烟苦吗,可为什么你也在抽?我捏扁了烟嘴,嘲弄一笑。 “我已经十六了,棒棒糖这种东西,早不吃了……” “……” 李小帅使劲儿盯着我的眼睛。目光从双眼落到鼻翼,最后落到我刚刚开启、闭合过的两瓣嘴唇上。在我们相互找不到焦点的对视中,沉默像一团被缓缓拉开的银丝线,越揪扯越冗长,越揪扯越绵密——他挺直身体,扬起头嗤笑了声,率先移开了目光,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讨债?” 再落下眼,便是在我的头顶。李小帅抬起手腕,在半空中微妙的停顿了一下,然后很慢很慢的一点点拂开落在我头发上的墙灰,笑道。 “讨棒棒糖的欠债么?我有那么无聊?” 我没躲没避,看他像从前那样伸手替我抹掉头发上沾的灰,我想起我们在小阁楼上说的话,“不准让其他男生给你梳头发了,这是我李小帅的特权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我已经不再梳辫子了,别在耳朵后的碎头发,这样的陆慢慢,他摸着还顺手的吗? “是,我就是希望别再躲着我走,就那么简单。” “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么避着太没意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街坊邻居?”,我第一次从他口中明明白白听到他关于我们之间的定义。我抬起眼,想听听他是不是还能有新突破。 “其实……有过什么么?” 他手指不知道怎么就被缠在了我的发梢上,他绕了绕没绕开,反倒像解不开的线团,越动缠的越紧。 我低头看了眼他另只手上聚起的长长的一截烟灰,弹指掸净了自己的,才像是集中注意力思考他在说些什么,或者他在问些什么……我不着痕迹的蹙了下眉,用眼睫遮盖住所有多余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公正又公平。 “你说什么,我没懂。” 我的确不懂了,你问的“有过”指的是什么……我曾以为你给的我都懂得,可是一中操场那一晚我才惊觉原来我什么都没懂,一切都是我想错了。我一直都没懂你,我甚至发觉我都不懂我自己,我以为我该有多坚强,甚至以为答应你的一切都能做到呢。 “我其实没故意躲你,大半年没见面,可能……都挺忙的。” 我说的是实话,从李小冰知道我在桌球厅打工的那一刻起,我就没再刻意躲过他,他口中鱼龙混杂的地方,难保我们不会在某处撞见。可偏偏就是这么巧,时间、空间天然错开,六个月,我们竟然从未遇见过。至于被我藏起来的九九年下半年,我永远不会告诉他,一个碎掉的陆小曼是怎么重新拼凑起来的。 我想了想街坊邻居该做的事,倒是诚心诚意送上一句祝福。 “一路顺风!” “……” 话说到尽头,该散场,我连送别都提前准备好。 李小帅嘴角轻微的一扯,低哼了一声,不知道嘲讽的是谁?我看他抬手把烟屁股揿灭在墙上,烫出不大不小一个伤疤。他转动手腕左右扭了扭,确定把那一丁点火星掐死了,一星半点都不会复燃了,才扔到地上。 “知道了……就冲你那声提前说的谢谢,我会给你带礼物回来。” “走了,你该进去了,老板找不到你就不好了!” 李小帅走的头也不回。 没有灯的暗巷子,我望着他留给我的背影,一直看到眼里什么也没有。 我没等手里那一根香烟烧尽,在他捻灭烟头留下的印子上灭掉了我自己的那根烟。 我们之间,回头有路吗? 我看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大雪天,更一章,嘻嘻 第22章 戳心窝 推开楼顶那道木门时,何磊已经提前占据了地盘,看见来人是我,顺便打个口哨,把烟重新塞回嘴里。那两块木头秃的简直看不出颜色,勉强拼凑在一块,我怀疑我再发狠些,它就能直接歇菜。 初夏风凉,楼顶更是这样。何磊一人歪歪斜斜倚着栏杆,手上烟一口接一口,眼光落下,就是整个小城。 我拍了下手指上沾染的土,几步走到他跟前。转个身,学他背靠栏杆,一只胳膊搭上去,侧过脸,任由肩上披散开的头发随意飘。 “不好上课,跑这来干什么 分卷阅读51 ?” 我看了眼何磊正睨的风景。 嘈杂的街道、拥挤的车辆、熙攘的人群……远远看着像一群蝼蚁匍匐脚下,也比蝼蚁还忙碌。目光很快转到全场最显眼的那一点,远近闻名的“金顶”,秃顶挂在嘴边的“得意之作”,可劲儿拿钱造作出的辉煌门面,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 看的我忽然就犯了困。 犯了困,便习惯性的循着气味想找寻足以提神的玩意儿,我伸手直接弹向何磊叼嘴里的烟。 第一下没弹动,第二下眼看要碰到他前头还燃着的火,被他皱着眉躲开了。我乐不可支,在一圈叠一圈盘桓升起的烟雾里,说着不着腔调的话,“陪你啊!” 人真是现实又奇特的动物。 一年前我还会被这刺鼻的焦油味儿呛到,甚至觉得抽烟本身就是一件不值得称颂的事,可这会儿,我已经学会欣赏它的美妙。烟丝燥烈的、浓郁的气息能抚平躁动的心,我笑笑,不正经的问他,“赏我一根?” 何磊扭头避开,烫红的烟灰被风吹的飞起,他把烟重新夹在指头间。 “边儿去,丫头片子抽什么烟!” “嘁……没劲儿!” 这学校若是有第二个人敢对我说“边儿去,丫头片子抽什么烟”这种话,一定会被我嗤笑声,然后狠狠瞪一眼。可也就是何磊了,我听得一笑,任他把烟重新叼回嘴边。 尝过香烟滋味的人都知道,尼古丁有瘾,越抗拒越吸引人。我嗅着鼻尖缭绕的烟草味,在他面前忍住没再抬手要。也不是要了他不肯给,可我知道何磊是真心不想看我抽烟,就像不想看我变得跟职高其他女孩一模一样,再没有一丝属于陆小曼的痕迹。 所以大多时候,他说一声,我还是愿意听。 他忽然转过头审视我,目光从眉梢到唇角,再从唇角到眉梢。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前几天吧……对,还大晚上,我听人传,你跟个高中生一起打球了?” “……” 我怔了下,脱口而出,“你知道?!” 我一直以为我在桌球厅打工的事成功瞒住了何磊,因为他从没提起过,我就一直当他不知道。我总觉得,何磊知道后一定会极力反对……也是,他跟“八哥”什么交情,“八哥”怎么会因为我瞒着何磊。他告诉何磊是主动送人情,他帮我隐瞒,回头再教何磊知道了,那才是得不偿失。“八哥”这样的人会怎么选,根本用不着多想。 原来我这半年都在自作聪明。什么在场子上混的开,什么“曼姐”和追捧,忽然就觉得没劲儿透了。 可何磊没说话,紧跟着抛出一句,“我没听错,高高瘦瘦,长的挺帅,就那个李小帅?” “李小帅”三个字像一记闷雷在耳朵边落下,连带迟来的无数滋味,我半晌没能开口说出一个字。 从谁口中提到“李小帅”,都没有何磊说起这个人刺耳。 这一年来我伪装的可能有些太过成功,我欺骗了所有人,甚至包括我自己,可我骗不过何磊。那一天,只有何磊知道我的那碗黄糍粑是买给李小帅,也知道从那一天开始,“李小帅”这三个字就像被巫婆施了最恶毒的魔法,只有缄口,否则一提起,我就不受控制的掉眼泪,疼糊涂的时候我甚至还拽着他衣袖没目的的反复讲,“我一下就把那碗黄糍粑打翻了……” 九九年那半年,我拉着何磊放学后四处乱蹿,不肯按时回家,走那条避无可避的窄巷道;或者看着手上的纸巾,一发呆就是半个下午;我有时候还会傻愣愣的抱住膝,一个人坐到职高的操场上,从太阳西斜坐到夜幕将垂……别人都不懂这些,何磊懂。 我眨了下眼,慢慢的抿掉所有情绪,装出一副没什么太多表情的模样,回了声。 “他……不会打台球,也不是去打台球。” “他说是来找我的——” 我有些烦躁,自己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口吻来描述的话,不知道他懂不懂。三百多天没怎么见过的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他要去广州了,说要给我带礼物,还问我“从前”,包括那句“有过”什么的问题……我以为我该锁死的记忆,呼啦啦一下就放大百倍呈现在眼前,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何磊一把掐灭烟头,食指与拇指稍稍一松,还燃着的烟蒂就脱手从楼顶直飞而下。侧身倚着褪色的栏杆,他伸出手在衣兜里摸索了几下,可能是还想再点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掏出。 “缺心眼。” 我动了动眼皮,如果是这一句,我还承受的起。 “那么长时间不找你,怎么突然就又找上你了?” “陆小曼,你还真是不长记性!” “……” 我抬头,我们认识这些年,何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尖锐过,我听过太多句“缺心眼”“傻丫头”“笨死了”……埋怨的、调侃的、宠溺的,甚至带一点点不正经,可今天这一声,他显然动了气。 “是他那一晚推的不够狠,还是一中操场不够硬?你还想再试试 分卷阅读52 ?” 我脸上套好的面具瞬间破裂开,下意识把手指攥紧—— “他没用力推!不是,是,是我躲着他,我大半年都绕着他走,他……” 何磊很少在我面前提起李小帅这个人,更别提评论我们之间的事。多少次都是我在讲他在听,他沉默着用一根烟打发那些无聊情绪,然后若无其事拍下我哭到颤抖的肩膀。可是这一次,他问的太赤【分隔】裸,我的那些难堪、无措全被他摊开摆在太阳光下质问,可那些,分明轻薄的经不起一丝光照。 “他说他要去广州,他以前就跟我说过……他果然去了!” 我转过身不敢面对他,手肘撑在栏杆上,五根手指叉开,我一根根贴近自己的脸然后捂严实,不肯让他看见我脸上这一秒是什么表情。 我不断说服我自己,不管真假,不明目的,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耻。心理学上有一个著名的定律,皮格马利翁效应,你期望什么你就会得到什么。我这么说,仿佛再给过往一切找一个可以支撑的理由,像是有这一点理由,我跟李小帅之间,不至于成为一个笑话。 何磊看了我半晌,只说了一句话,瞬间就让我像一只被踩中尾巴的落汤猫,噌的一下刺棱起了浑身湿淋淋的毛。 “他去广州,和你有一毛钱关系?” “那就是说,他没骗我,他……” 我翕动唇角,然而那一点高声辩解的勇气很快溃不成军。我自以为是我不愿意跟何磊因为他而起争执,我想他要远行这个梦只有我知道,这其间意义太大了,我压根儿不去想,或者我是没有理由反驳他。 可我恍惚间又想起,其实后来我没有刻意的再躲过他,奇怪的我们就是没有遇见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跟放风筝一个道理,手里拴的那根风筝线,一但松了手,风筝就不可能自己找回来。 “你是他什么人?” “有王晨管他的份儿,也没你管的份儿……” “何磊!” 我瞬间松开了捂住脸的手,我大张开唇不知道是想反驳还是只是想找一口能维系的空气。 胸腔里太憋闷,我控制不住自己涨红的脸面和起伏的胸膛,那一口能吊着命的气像被人贴着胸口用硬物翻来覆去的碾,可我越张大唇角,越发现嘴唇边的空气稀薄。 “你……闭嘴!闭嘴!” 我改用双手捂住自己耳朵使劲儿摇头,不想多听他再提从前一个字。我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卑微弱小的身影里走出来,成了别人眼里的“曼姐”,我不要一句话就被他打回原形,那个碎的零零散散的陆小曼我不肯再想起一丝一毫。 “从头到尾,我什么都不是。我们就是,就是街坊邻居……你说的都对!” 双脚在地面狠狠一踩,我转面向风来的方向,手离开面庞改捂住耳朵的那一刻,就有什么玩意儿从眼眶里溅出来。可我撑大双眼刻意迎向楼顶刮的风,要风把那多余的玩意儿撕的粉碎。 “我没管过他,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那一刻我甚至有些憎恨何磊。 憎恨他非要揭开我捂好了的疮口烂伤,把话讲的淋漓透彻。我甚至在心底责备他,我想他为什么就不能,不能帮我骗骗我自己?让我一辈子都躲进我的龟壳里,假装看不清这个事实。 可何磊这一天的行为一点儿都不像他从前在我面前的模样,他伸出小拇指在耳洞里随意转了两下,甚至还笑得吊儿郎当。 “怎么着?说中了就让我闭嘴啊?你也就这么点出息。” “陆小曼,你说的,你信吗?” 他掏出一张纸,递给我。 “把你那眼泪收回去,国家现在倡导节约用水。” “……” 我被何磊说的泣声一滞,呼吸梗在喉咙里,险些就这么活生生的被憋死,气的直想拿脚踹他身上最疼的地方。从前那个体贴关怀的何石头跑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专捡人心口的伤疤戳,还怼的这么横冲直撞?! “曼姐那么多人追,换个更好的不就行了。别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不值当。” 何磊说的随便,仿佛人的心是一个菜市场,谁都能进去逛逛,我气着气着又被他气笑了。我挥手拨开何磊递到跟前的面巾纸,把那点本就单薄、多余的粘腻玩意自己揩掉,顺手抹到他胸口衣服上。 被打湿的眼梢教风一丝丝拂干,失去滋润的那一片肌肤紧绷起,我抬了抬头,纯粹挑衅的目光问他。 “你说的简单,那你追我?” 我说出口觉得自己应该放轻松,可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被从心头整个剜掉,我急促细微的翕动唇呼吸了好几下,该笑却一点儿做不出一丝莞尔的姿态。 深植于心的爱或者恨,随我生命成长的轨迹一路茁壮,早在不知几许年华中盘根在胸膛下的那方小小窄窄的器官里,它将它撑满了,再没有一丝空隙看见其他人—— 不值当? 这个问题我没思考过。我避开李小帅 分卷阅读53 这么久只是因为看见他就忍不住会呼吸凝滞、泪腺发达,难过的不受控制,也因为我不想教他难堪,或者说像那一碗被打翻的黄糍粑那样,我变得歇斯底里,而他同样手足无措。 可我怎么能够继续这样, 对面何磊是什么表情我没有注意,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中,我告诉何磊,也告诉我自己。 “何磊,是我让我们变得这么可笑。他其实什么都没说过,我自以为是了……” “帮我戒毒吧!” 细微的停顿,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也在同一瞬间,何磊抬头急促的看着我,眼里一点点迸射出光芒。 “……我再这样,你就在旁边骂醒我!” 眼睁睁看着何磊眼里的光从明亮到惨淡,我没有太多感受。 心麻木到没有知觉,我甚至有意或者无意的觉得,有一个人陪着我一起难受,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那之后何磊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直到我们一起往回走,我伸手去推那扇破门,木门似乎被什么卡住了我费了半天劲儿都纹丝不动,有一句话擦着我耳朵飘过。 “陆小曼,你跟那个李小帅,还真挺像。” 我恍惚的瞬间,何磊腿一伸,半扇门应声倒下,连个摆子都没打。 何磊袖子一挥,长腿一迈,看都不看我一眼。在我怔楞的目光里,独自走了。 好巧不巧,这一句话,我听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期间偷个懒,好久不更,更完突然哭成狗。哼唧,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戳泪点,到底是为什么哭成狗,啊喂! 怂,然而嘴硬不想承认! 情人节前夕,还是多奉送点祝福吧……愿有情人遇见的同样是有情人,有情不至于冷清。 第23章 点不亮的那盏灯(上) 这天我比平时早下班,拖着两条疲惫的腿从桌球厅一步步往回走,还没走到弄堂口我就发现那盏灯比从前敞亮了些,从灯壳子里露出的光甚至可以照亮我前面的那一根电线杆。也许是因为我对这盏灯的关注度太高,灯杆上有人,猴子一样不安分的蹿来蹿去,我甚至疑心那个人是在偷灯泡。 可我又清楚的知道他不是。 我想他们家小卖铺还没关门大吉呢,不至于可怜到要他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吧。电线杆挡住了我身影,我站在那后面看他喝完一整瓶可乐,在灯下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猛然间想起来,我似乎才说过再不躲他。也是这一晃眼才想起来,他说自己要去一趟广州,那天走的急没来得及详细问,或者我压根没想起来再追问什么……总之他走我不知道,他回来我也不知道。 灯下乱糟糟的杂声太多,光越亮,越吸引蚊虫靠近。此时已经入秋,可穿着短袖的人毫无意识,我看了一眼李小帅露在外面的那两条细长胳膊,从电线杆后面走出来,迎面朝他点了点头。 桌球厅的背巷子,我们两个人似乎不约而同的忘记了一件事,我说的“我等你,就在那盏路灯下”。他只说了回来给我带礼物,也很巧妙的避开了这一声——我仰首盯着路灯看,被那锋芒毕露的光亮灼的紧眯起了眼睛,看了有一会儿,我动动了脚,可能是准备往家走。 “哎,陆小曼,你走路不带响儿的啊,是不是得改名叫陆小轻?” 我一露面他就大声喊住了我,没几步路他却夸张的张开步子飞奔过来,堵在我面前确保我跑不掉。 李小帅探头看了看我后头那根灯柱子,“你是不是早过来了,在想着怎么避开我?” “这灯现在这么亮堂,你可别说你没看见我!” 他说的特自豪,仿佛一早就预料到我见着他会躲开,会拿灯光太暗没看见做借口避开他一样。 李小帅这张爱胡乱跑火车的嘴,惹得我眉毛一动,我心想如果今晚我不是这么疲惫这么累,我或者还能拿捏出几分心情来回嘴,好让这会儿的气氛显得热络些。 抬起的脚重新落在地上,我站定了才回答他。 “我没避开你” 我在他满胳膊被咬出的蚊子印上一瞥,我实话实说,甚至没去想他是不是要计较我有意无意让他在灯下喂蚊子的这点时间,或者怀疑我是在故意折磨他? “要避着你,我就不走出来了……你难道能等一晚上?” 一句轻的,听起来可能像讽刺,可不是。我只是在阐明事实。 我能绕开李小帅一避就是大半年,我如果执意躲开他,便是躲电线杆后面躲整整一晚上也不算什么,他根本发现不了。何磊说我把自己藏起来没有任何用,摆在心底的伤口要见光才能痊愈,捂着掩着只会变本加厉,我听进去了,顺道连带他那晚上那一声“街坊邻居”我也听进去了。我动了动唇,只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没意思的事,我不会做了。” 看了眼他口中太过亮堂的灯,再转到灯下站立的看起来变得更温暖的人,说了一句不像笑话的笑话。 “我刚只是在瞧, 分卷阅读54 你在干什么……难不成手痒了,爬杆子偷灯泡?” 李小帅翻了个白眼,对我这话明显愤愤不平。 “陆慢慢,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偷灯泡的贼!?” “我们家是穷到要我偷鸡摸狗了,还是怎么滴啊……我家杂货店里连个灯泡都没了!?” 他撒完气忽然拍了下自己脑袋,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 “哈,这么说,你还真是故意躲电线杆子后看我笑话……现在才走出来的?” 他可能是想到自己在灯下被蚊子围追堵截那一幕,抓着一只空可乐瓶跟一群飞虫打太极,居然有点恼羞成怒。 “陆慢慢,你……哼!” 久违的语调吧,我居然会有些怀念。本该可有可无的解释,我依旧解释了句。 “看见你被蚊子咬了一胳膊,我就走出来了。” 他“哦”了一声,磨磨蹭蹭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指头半掩着递给我。 “我从广州回来了……答应了要给你礼物的,自然得做到。” “喏,给你的……嗯,口红,美宝莲的。” 我盯着他摊平五指,躺在他手心的这一只短短小小的银质圆管,想伸出手去握,最后还是缩了回去。 可再一想,又觉得这也在情理中。 女孩子都喜欢的礼物,李小帅大概只是觉得这东西小巧,帮她挑选时顺手多拿了一只,但我还是觉得拿到手会有些烫手。 没有灯的暗巷里我看着他背影,一直看到眼里什么也没有。曾有一念我是这样想的,他留下的那一声带礼物什么的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好让他那一晚的到来和离去不显得那么突兀,给他自己或者给我们之间留一点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下一秒钟我又觉得是我自己想多了……一场自以为是,从头至尾狼狈的是我一个人,他其实并不怎么知情,他只是委屈自己为什么突然间就遭受到不公待遇,像他自己说的,他气恼在于他对我好,我却见着他绕道走? 到这一秒,我还在给李小帅找理由,似乎不找出这些支撑依据,我就走不出那一晚的榆树下,走不到他面前,做不到我想做的“街坊领居”。我甚至在回想,冰冰和孙胖胖这些人面前,我都是什么样子,好把这副模样原封不动的搬到李小帅面前来。 “这个,太贵了……” “美宝莲”这牌子在那个年代那个地方,与现如今的“ysl”“TomFord”一样受热捧,那价钱对于小地方的我们而言不算便宜,尤其是在我眼中。 李小帅盯着我,伸长胳膊,把口红往前推。 我回瞪向他,忽然不想再做无意义的抵抗。 没揭开盖,没看一眼颜色,拇指和食指捏住口红两端,偶尔用中指指腹摩挲那圆溜溜的管身。我仿佛是心疼他被叮咬出的这一身包,说的都很真切。 “要送东西,去我家给我就好了……或者,让李小冰带给我。” 我曾答应过要在这盏路灯下等他回来,可是这一会儿我们似乎不约而同的跳过了这盏路灯存在的意义,甚至他特意出现在这盏灯下面,我也没去追问他这是因为什么。 究竟是我们两个都刻意忘记了,还是,不敢提起? 我没仔细观察李小帅是什么表情,目光落在夜里浮动的那层层光晕上,终于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下午到的,坐的火车,颠死我了,回来先睡了。” 他不知道是真痒痒,还是怎么了,忽然使劲儿的用左手抓自己右胳膊,挠的那几个包变得通红一片,看的我眉毛跟着一跳。 “妈的,痒死我了。来来来,用你那指甲往这蚊子块上刻上去,横十竖十,直接摁扁掐破!” 我还是见不得这个人随便糟蹋他自己,落胳膊上的手就跟使劲儿挠的不是他自己的肉一样。他把胳膊往前伸,我听着那句“摁扁掐破”,下意识就伸出指甲,狠扣住的却是他乱挠的手,只是一下又松开。我好心提醒他。 “别掐了,留疤!” 李小帅忽然笑了,闷闷说,“又不是你们女孩子家,细皮嫩肉的不能留疤。有块疤不错啊,省的去纹身了,还天然款……帅不帅?” 他扬起脖子,看着我继续说。 “你不知道,广州那儿真是鸟语,那女营业员说了半天什么肤色、唇色还有这唇膏的各种色,我头都听大了。最后也不管她,我凭直觉挑的,就觉得这颜色好看,不艳。” 他盯着我嘴唇看,目光带一点我形容不出的留恋缱绻。 “太红了,跟海报上的女明星那样,嗯,反而不好看……” “你,你看看这颜色喜欢么?我挑了好半天呢。也不算很贵,一支……我还是买的起的。” 我反问了声“一支”,随即停顿了下,像不用等他回答似的直接挑起另一个话题。 “其实没那么麻烦,我不挑颜色。” 伸手迎着路灯的光举高了些,银质圆管在灯下看起来那么精致漂亮,圆管上还有星星点 分卷阅读55 点烁动的光,光看外壳就比我用过的那些口红高级很多。 可转眼间我又想起什么肤色、唇色可能也不是因为我而问的,很快打开盖,三根手指轻巧一旋,推出一截口红,挺真诚的附和一句,“你眼光挺好的。” 我伸手露出自己纤细的手腕子,在白皙的皮肤上轻描出一道红,红里带一点偏暖的橘,自然而然显得手腕这一片肌肤更白了,映衬着点点橙黄色的光。 他说“昨天下午到的”,我描口红的手突然就乱了,下意识在手腕上乱涂一道。 “每次我回来的时候,你得去巷子口等我,你还得给我礼物”,我想起李小帅当年说的那么理直气壮的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我们居然把所有一切都颠倒过来了,这算什么呢? “那什么……一支就在化妆品柜台坐了半小时了,再多买两支的话,我,我不得头皮都要炸了。” “后来导购说像我这样耐心好,还是一个人来的不多。其实可以问好女朋友喜欢的色号,直接过来买完了事。那我只能老实说,我是买给女的朋友的……” 他看着我,似乎很小心翼翼。“以前呢,很熟……但是自从她开始用口红,就不和我熟了。” “可我呢,上午胖子他们来我那儿,吵着闹着非要看我广东带回来的碟,眼巴巴等他们闹腾完有了空,我第一件事就是给人送礼物……” 第24章 点不亮的那盏灯(下) 多余的这一道太显眼,我伸手想擦掉,手指一碰却抹的更加乱七八糟,抹出来的痕迹像是把手腕这一整块皮肤都染红。时间、事件他一段接一段说的挺细致,仿佛他睡了一觉看了一套碟,紧接着就是等着给我送口红? 低头的姿势自然而然露出一段细白脖子,目光还凝聚在我自己手腕上,我拣出最无关紧要的一个话题。 “是吗……什么片,看的这么急?” “哦,那个……美国大片,枪战的。” “广州那边比我们这儿更新快,我和胖子几个还琢磨着要不搞点碟片生意来做!嘿,特赚钱!” 我盯着李小帅瞧,我想,这算不算是他那些大事业的起步之举,贩碟片?只是我更确定了一件事,他心里的这些“大事业”,果然与我没有一毛钱的干系。 李小帅沉默了下,跟着凑上前看我手腕上涂的色,他嘿地一笑,顺手从我手里拔出口红,拉住我的手。 “哎,不对!” “那什么!那导购说了,最好不是在手腕试色,只要试在手背上就行。手腕的颜色偏浅,不作准……看,是不是和你抹的有些不一样啊?” 李小帅拉着我的手,自然而然的,拇指顺手就去抹我乱涂的那一道,一下又一下的。我心想他说他在柜台边一坐就是半小时应该是真的,不然,也不可能清楚知道这些。 可我还沉浸在他前一句的余韵里,没出来。 什么“女朋友”还是“女的朋友”的,我没想仔细辨明的事实他说的倒是真仔细,我耳朵再不好点,可能就跟听绕口令似的听不懂了。我在他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倒扣指甲,掐住了最嫩的手掌心,试着想象他跟王晨站在一起的画面,有点感觉,可也许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之后我就没什么感觉了。 不过第一眼刺眼,第一声刺耳,又是多大的事。 “广州好玩么?” 我翕动唇角,还捏在他手心里的手腕没动。 “嗯,火车我见过,就是没坐过,远远就听见汽笛声呜呜呜的,老半天了还在眼前,比汽车开的还慢。” “哦,我听说火车上乱哄哄的,特别是硬座那几列,到处都是扒手,大晚上都不能睡觉,一个不小心钱包就没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心情跟我分享他的广州之行,只是觉得这么贵重的一只口红,我理所应当该回报些什么。 李小帅没抬头,还在蹭我手背上那一道红。 “嘁!” “你那是电视剧看多了!现在又不是几年前人挤人的,只要不赶上春运,嗨,还有那什么……寒暑假吧,火车上也没那么挤!” “人现在都赶着坐飞机去了!” 李小帅斜了我一眼,带点鄙弃。 “小偷哪儿没呢,你坐公交都能遇上,警觉着点儿呗~” “哦……” 他说我是电视剧看多了,我只能动动唇笑一下。 广州那么远,上海、北京、香港,那可就更远了,外面世界那么大,我能看见的也不过就是电视机前巴掌大,连真实的火车都没坐过,我甚至没进过火车站里面,看一眼人挤人到底是什么样……听他说的这么随意,像是天不怕地不怕,马上就能闯荡天下的人,大概这一趟是起点,他想要去的那些地方,他离的更近了。我接口吹捧了句,“嗯,你从小都是孩子王,打架也厉害……扒手什么的,也不用害怕,反正跑得快,打不过还能躲!” “我是出不去的人,见得场面也少,你就不用笑话我了。” 分卷阅读56 李小帅可能以为我是明褒实贬吧,他鼓了下腮帮,声音忽然低下去,像快耗光电的手电筒,忽闪忽闪的跟着就哑了。 “你,你这是才从桌球厅下班?那个……” 想抹掉的痕迹抹不掉,手腕都被他手指头搓的一疼,我终于挣扎了下,也恰好见他松开了手,顺着他尾音点点头,甚至压根没细听他说的是什么。 “累了吧,快回家洗洗吧,我不打扰你了。” 也许是因为我们之间撕裂开的那道口子太锋利,再多的字句都填不满、补不全、挽回不住……从亲密无间变作现在这样相对无言,连他这样不知情的无辜者都觉得手足无措。 这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吗? 然而剖解开这层薄薄的皮肉,拳头一样大小的器官里装的那个她跟他,有一肚子没讲完的话。 他请我“回家洗洗”,我换了个站姿,抬头打量李小帅一眼,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根烟。可是还没点着,就被我亲手掐断在手指间。 我把他一席话重头到尾想了许久许久,总归是他特意带给我的口红,总归……我蹲在地上,抱住膝盖整个人轻轻笑了起来,笑的肩膀都开始簌簌的抖。多大的事啊,陆小曼,你竟然难过了这么久—— “对不起了。” 我说的挺平淡。 看着李小帅投在地上的影子,低头就在包里掏了一阵,掏出一面小镜子,又重新打开了那只口红。借着路灯下投递的光,我伸手描口红的手那么轻那么稳,像是把我们之间所有的所有都凝在这一只口红上面。我还是蹲在地上,仰首看向他,一瞬不瞬的问道,“好看么?” 可能以后再不会用到的口红,总该教他看一眼。 第一面太艰难,很多面之后就会变得稀松平常,我数了数我们今天说的话,绝对超过了三百字。摊平了抹匀了,拿它去添那空白的三百多天,应该可以粗粗补平了吧。补平了曾经的那道伤,也许,我们真能回到从前呢—— 可从前是什么,我又有点想笑。 “好看。” 被冰糖葫芦的山楂渣沾在唇角的陆小曼更好看?他说的是从前那个我吗? 我低问了声“是吗”,听不出开心或者不开心。他像从前很多次那样,我蹲着他也蹲着,好像这样蹲着我们之间的距离就能被拉进,甚至会有种不可割舍的错觉。 与此同时,我蓦然惊觉,我一直以为改变的或者说成长的只有我一个人,原来并不是。李小帅也已经聪明的学会不再去追问为什么,不再寻根问底,把什么疑问都赤【分隔】裸裸的写在脸上……也所以,我连一声“对不起了”都不必要再解释。 “当然好看。其实,你不涂唇膏也好看,被冰糖葫芦的山楂渣在嘴角的红色更好看。慢慢……” 可能是故作懂得,也可能这时候懂或者不懂都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我跟他都决心揭过去的一页,所幸,再揭的彻底些。 “慢慢,我就是你的帅哥哥,不管你认不认,反正我认了的。” “认一辈子的。” 我偏着脑袋,肩膀抖索地厉害,有一秒钟,让李小帅误会我在哭,直到听到我传出来的闷笑声,他才慢半拍的开口问出一句,“慢慢……这是哭了?” 我肩膀又颤抖了下。我问过他“我哭了,你心疼吗?”,跟着我说“没人疼,我为什么要哭”,我觉得,我不需要回答李小帅。 会心疼慢慢的那个帅哥哥,还在吗? 李小帅用一只手臂半环住我。 跟着我把目光汇聚到这个人脸上。那天,比环抱更教我讶然的是那一秒钟他脸上的表情,我有些怔然,那表情该叫做悲伤吗? 我伸手可能是想给李小帅擦眼泪,到跟前才发现他眼梢并没有一丝被泪打湿的痕迹,甚至连一点类似的可以被错认的迹象都没有,于是拇指停留在他眼角上,收不收回都成了笑话。 李小帅本能地想要眨眼睛,又硬生生地忍住。可能怕这一眨,我的手立刻会收回去,让我们之间好不容易积聚的这点温度又回复冰点。 同一时间我也觉得疑惑,从头至尾陆小曼都没有在李小帅面前掉过一滴眼泪,他倒是为什么会觉得难受呢?真是不可思议。 有些事只会在记忆里成为永恒,我有点想告诉他,你觉得更好看的那个因为山楂渣才把唇角染红的陆小曼已经过去了,而过去了就是过去。不可复制,不可追溯——可我瞧了一眼他表情,有些不忍心把这些话说出口。我一笑,只道,“不涂唇膏的那个陆慢慢,可能,已经没有了……现在的我,就这样。” “哦,哦……这样,这样也挺好,女生长大了总会涂口红烫头发。” 他舌尖一滚,有什么话呼之欲出,可到底没能冲出口。 我跟着喊了一声“帅哥哥”,心口的位置似乎泛起一股类似酸涩的滋味,或者是因为长久没有出现在嘴巴边、耳朵边而产生的陌生感,总之我下意识又重复一声。 “一辈子”我不太确信,却想起曾经某 分卷阅读57 些时候他说过希望我代替李小冰当他的亲妹妹,原来从那时候起我就在犯错。我点了下头,不知道肯定的是他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这样蹲的我腿酸了,起来吧……哥哥” “呃,来,起来吧,我们回去。” 李小帅伸手拉我站起来,狠狠躲了下脚,仿佛在告诉我他也蹲的腿麻了。也在同一时间,我们头顶那盏昏沉的灯,“刺啦”一声,灭的毫无征兆。 李小帅没动,我跟着没动,在黑暗中对视良久,我用力闭了下眼睛,认命一般动了动嘴唇。 我说了一句话,我说,“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陆慢慢:李小帅,这是我说的第二声“再见”了哦 李小帅:……所以? 陆慢慢:所以再有一次,我们就再也不见,哼唧 第25章 那一秒,灯火阑珊 自从和李小帅成为“街坊邻居”后,我努力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想恢复到九九年那个十一假期以前。准确的来说,大概是李小帅身边还没有别的女孩子的时候……我重新参与到我们以李小帅为首,孙胖胖为辅的圈子里,跟小时候一样,他们几个男生在前,我跟李小冰两个在后,闹得鸡飞狗跳,把青春期那一点躁动、叛逆一股脑儿释放在喝酒、爬山、溜冰、蹦迪种种形形色色的肢体运动中。 乐此不疲。 我邀请过何磊参加,甚至连理由都想好了。恩,名义上的“男朋友”。 何磊听见李小帅也在,嗤鼻一笑,既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就那么痞痞的拿眼神直瞪我,好像笃定我下一秒可能会做出什么承诺或者拿出什么诚意一样。 可我没继续央求他。 这念头撑不过一秒钟,就让我想丢到脚下碾成渣。 拉个“假男友”充门面,给李小帅看……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让他相信我们之间真的只是“街坊邻居”,他一直就是我“哥哥”,我喜欢的是别人,还是我想让他产生些什么情绪,以此发生点别的什么故事呢? 我想不出,我这么做的理由。 后来,我发现我完全没有必要想这些。李小帅开始还带头组织我们这群人聚会,像是从前巷子里那个孩子王,大包大揽,出钱出力。 可随着他放鸽子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们心知肚明,有了女朋友的人,凡事当然要以自己女朋友为重,我们拉李小帅一起疯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好几次连孙胖胖都懒得喊他。 王晨从来没有跟着李小帅一起参与过我们这群人的集体活动。我不知道,是她瞧不上我们这样吃吃喝喝、打打闹闹的低级趣味,还是李小帅没有邀请过她一起。 也幸好,我不用见到她,尤其看她和李小帅一起出场。 王晨热爱芭蕾舞,全校都知道,她甚至还捧过一个什么全国性大赛的金奖杯。踮起脚尖在落地镜前旋转、跳跃,才是王晨的生活。 李小帅跟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似乎潜移默化,整个人变得特有格调,说话更是文绉绉的,出口的声都轻了好几个八度……当时的孙胖胖找不到词来形容这样的李小帅,后来的后来,网络用语满世界乱飞,孙胖胖才补全了这一声。他破口大骂,“你丫的,那时候怎么那么能装x!” 我冷眼旁观,只觉得李小帅跟我记忆里那个不要脸爱抢我糖葫芦,吃棒冰时还要先伸舌头从头到尾舔一遍的男孩,越来越不同。 有天李小帅照旧没来,孙胖胖、李小冰和我几个人,大半夜还耗在夜市摊上。我们点了烤牛筋、烤腰花、烤鸡翅,还有乱七八糟的韭菜、刀豆、茄子、涮牛肚,从汽水一直干到冰啤……巧的很,一大杯冰啤酒刚入嘴,我就听见一句熟悉的声儿,扭头就看见熟悉的面孔。 几个人拥着何磊往我们这边走,何磊伸手一指,不知道跟他们谋划什么,那手指指的方向,正好就是我快见底的玻璃酒杯。 他顿了下,一笑,“唷,酒量这么好,平时没看出来啊。” 何磊大跨步走过来,斜眼扫了扫四周,嘴里不忘跟孙胖胖几个一阵嘚啵。何磊跟他们虽然也都是一个班,可那时候关系其实并不怎么热络,嘴上说着“老同学”“想死了”,我知道,何磊多半是因为我的关系才这样。 黑黝黝的瞳目转到我脸上,瞧的意味深长,我睁开眼直接瞪回去,二话没说把玻璃杯里最后一点啤酒抿净。 我知道何磊在打量谁,干脆直接告诉他,“没他。” “……恩。” 烤肉摊前灯光驳杂,又烟熏火燎,可我瞧着何磊忽然绽开在嘴边的那个微笑,一时间竟然瞧出了一丝目眩神晕的错觉。这个笑容太温柔、太清淡,甚至唇角弧度都单薄的似几乎没有,一点儿都不像何磊平常挂在嘴边的笑,也不属于这个乱哄哄闹腾腾的地方。 我恍然想起小餐馆后面的那条街,也是烟熏火燎、气味驳杂。何磊握在手指间的那一根香烟,却奇迹般的抚平了我那颗动荡不宁的心。 “有进步。”b 分卷阅读58 r   他赏我一个脑瓜崩,还是没前文、没后语,打的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懂的哑谜。 孙胖胖瞧的一头雾水,李小冰却看得津津有味。何磊寒暄几句,扭头看了眼我,顺嘴说跟几个朋友要谈事情,接着便转身离开。 李小冰直接趴到我肩头扒住我的胳膊晃,非要我交待我跟何磊之间怎么样。我没好气的告诉她,“我们就是好同学,好朋友,行不行!” 李小冰摆明了不肯信,她瞪圆眼,直嚷嚷“我不信,你瞧他看你那眼神啊!陆慢慢,你老实说,他跟你表白了没!” “啊,还是你们在一起了!” “什么时候的事!你还不告诉我!” “我要跟我哥告状了,我要说……” 夜色还是没遮掩住我的表情,在她提到李小帅的那一刻。 李小冰收住了嘴,像是想起什么,又或者参破了什么,吱吱呜呜的续道,“慢慢,慢慢——” “……什么?” “那什么,哦,其实……也没什么。” “我就想,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 我张开嘴,想反问她我怎么了,我不是一直好好的吗?可李小冰那眼神太雪亮,被橙黄灯光一照,冰面一样还能折射出点点零碎的光。仔细看,仿佛哀悯。 孙胖胖又给我倒满了一杯啤酒,手握住玻璃杯握手,我咕嘟咕嘟装作喝酒,装作听不见李小冰趴在耳朵边的低喃,“哦,真的,不是李小帅,其实也没什么的……” 我没忍住,胃里发酸,一阵翻江倒海。 我推开李小冰就往公用厕所方向跑。 弯腰趴在污黑的盥洗池前,我大口大口的把刚才吃下去的烤肉和蔬菜全吐出来,吐的喉咙都发干发涩……水龙头里的流水哗哗哗的响个不停,我不知道,除了那一池污秽,它还冲刷走了什么。 我抬起头死命瞪向镜子里那一幅狰狞面孔,手指发狠,将眼眶四周所有可疑的痕迹擦干抹净,从包里胡乱摸出一只圆管口红,慢慢的,把镜子里那个女孩的薄唇描红。 铅白到颓丧的脸色,苍白干涩的唇角,一瞬冰封千里的大地,在这一张青春正当的面孔上找寻不到一丝明丽,如同希望被碾碎成渣,葬进坟墓。 陆小曼,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而我也是描完后,伸手抹匀唇膏的时候,才发现我手里握的是那只美宝莲小鞭炮,李小帅送我的那只口红。 这只口红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儿,叫“维纳斯之吻”。 我记得我把它放进我的那个小铁盒里锁死了,连同我那些年折好的千纸鹤一起深藏,我想它们永不见天日……所以这一会儿,它突然出现在我手中,压在我手心生命线、感情线、智慧线三线交叉的那一处上,五指一蜷,我紧抓住这一只短短小小的口红,再一次嚎啕大哭。 公厕里进进出出的男女都在看我,可是没有人上前,问一声这个女孩子为什么这么悲伤。他们看了看,若无其事的又走开,毕竟这些悲伤和眼泪与他们无关。 我等了很久很久,在失望的前一秒,终于有人上前,轻拍了拍我肩膀。一位老奶奶递给我一张面巾纸,用一种看透世事的目光安慰我,“孩子,别哭!” 就是那么神奇,她不问,我不说,她却懂我的悲伤。 可我只能摇头,我压根挡不住这一股汹涌上翻的雾气。我不知道在跟谁说。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已经一年多,我拼尽全力想忘记李小帅这个人,剜掉这个人留在我心里的一切痕迹,包括他的好和不好。我想人海茫茫那么多人,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之后,我总能找到一个人,代替李小帅。 可是我,似乎做不到。 当我说出“放手”,试着“放手”的那一秒,那些该死的需要被遗忘的记忆反而海啸般铺天盖地席卷脑海,我下意识就想去抓紧,如同我死命握在手心里的这只口红。 在那一秒,我再明白不过的想通了一件事。 我的一生,只有这个人。 李小帅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为我做过的每一桩事,自行车上的豪言壮志,灯下许的愿,信口捻的逗趣话,甚至就是他的欺负和嘲弄,他的蛮横和不讲道理,早已经镌刻成碑,倾尽我所有,也不能把它磨平抹去。 我们手腕上曾经拴紧的那条红线,只有我这端还好好系在手上,另一端,早不知遗落何方。我找不到那个端头,也不想徒劳再去寻找。我眼睁睁看见他的手搭上王晨的手,却不知道王晨,是不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历史上那个陆小曼也同样不幸。 徐志摩为了心中所爱,远赴千里外,却敌不过命运嘲弄,殒身万里层云中。陆小曼被千夫所指,天外飞鸿般的浪漫爱情却始于背夫,人多笑她自作孽,将徐志摩的死添油加醋归于她身上。她的数十年华、她的荏苒青春,只有徐留下的大叠诗稿。 陆小曼说“我没杀之摩,之摩为我而死”,她说自己有 分卷阅读59 罪,故用一生殉他;她至死不悔,也问心无愧,她说“情爱真不真,不在脸上、嘴上,而在心。” 我觉得我懂得。 等我终于收拾干净所有情绪,重新走回夜市摊时,眼前一幕不禁又吓了我一跳。李小冰醉醺醺的趴在孙胖胖肩头,抱着胖胖圆乎乎的小脑袋蹭个不停,嘴里嘟囔着,“孙胖子,你耍不耍朋友啊!” 我撑大眼睛看着李小冰粉嫩嫩的唇瓣贴上孙胖胖的嘴唇,她双臂一环,在孙胖胖挣扎着想要脱离她的魔爪前又狠狠加了一把力气。 “啵”一声,来的清脆又微妙。 “孙胖子,我要跟你耍朋友!” 李小冰细软的头发一股脑儿的蹭到孙胖胖耳朵边,一下一下,教我想起发洪水养的那只波斯猫。平日历总是高傲的仰着脑袋,迈着优雅的步调,就连瞅过来的目光也仿佛带着一股蔑视,谁都爱理不理。就是喂它猫罐头,它也要先扫着尾巴先嗅嗅,觉得满意才开恩似的低头舔一两口。可万物都有命中克星,这一主一猫只要见到许囝囝,禁不住就软下四肢,“喵喵喵”的连声叫个不停。 难道孙胖胖,其实是李小冰的命中克星?我看着纠缠在孙胖胖身上不肯罢休的冰冰,百思不得其解。 孙胖胖脸变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被冰冰这出乎意料的举动刺激到。一看见我出现,他眼睛一亮,比划着就开始呜呜乱叫,明显希望我施加援手,解他眼下困境。 这是恶霸流氓在强逼良家妇女么?我斜眼看着孙胖胖,被自己不着调的脑补逗笑了。 李小帅她妈妈被称为我们小城的“牡丹花”,李小冰遗传了她细细长长的丹凤眼,稍稍一转黑眼珠就显得清丽又灵动。再加上她细长匀称的好身材,怎么说也是班花级别的大美女。 论道理,孙胖胖这一局,不知道赚的有多嗨! “冰冰!” 我走到他们两个人面前,伸手想搀一把仿佛醉糊涂的人。我离开不过半小时吧,怎么突然就上演起了这一出。我连瞪孙胖胖,想找出一点儿蛛丝马迹,可胖胖使劲儿摇头,用动作表示自己真的无辜。 冰冰喜欢孙胖胖吗?呃,我想说我从来没感觉到。 “李小冰,你不是喜欢杨过吗!” 虽然我跟胖胖关系好,但是也不得不分辩一句,胖胖勉强也就是一个低配版的尹志平—— “啊,什么杨?” “羊肉串,呐,那再来十串!我还能吃!” “……” 跟个醉鬼有什么道理可言,无奈的看一眼胖胖,我用眼神表示,“这事就算了,当没发生过。” 胖胖扯着袖子不停擦嘴唇,对我这说法明显表示抗议。他脸明显还红着,说的话也结结巴巴。 “那,那我,初吻,就,就这么算了!” 我噗嗤一声笑出声,毫不客气的埋汰他,“那你还想怎么着啊,等冰冰醒了,想她做你女朋友?” “被亲了又怎么样,又不会掉块肉!” “……慢慢,你说的倒好!你让别人胡乱亲个试试!” “那怎么了,我又不是没被亲过!” “啥!你被谁亲了!” 孙胖胖突然激动了,一把抓住我手腕,牙咬得死紧。他从牙缝里拖出几个字,“是何石头?” “当然不是!” “那是哪个!” “……” 是谁,我说不出口。 小阁楼上那蜻蜓点水的一碰触,似飞花,如幻梦,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那是我的初吻,不知道,算不算是李小帅的初次。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了新宠,美宝莲大理石01.玫红偏紫,恩,反正就是特有气场,就适合我衰到底的这段。 这章往后就是我自己的故事,脱离演绎,天马行空,走哪儿算哪儿……算回顾,算回忆,也是提前纪念。 人嘛,总是甩哒甩哒的成长着,风吹不倒雨下不怕,跨过这道坎,大概,也就成了过去。 第26章 小餐馆里的离别(上) 我们等到两千年岁尾,也没有等来传说中的“世界末日”,反倒是梁朝伟那一句“如果我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成为了永恒的经典。 那时候我自以为已明白什么是爱,自以为被这个字眼伤的遍体鳞伤,莫名其妙染上了一个坏毛病,偶尔一定要装深沉、装文艺,说什么也要拉上何磊跑去电影院看谁也看不懂的《花样年华》。 大荧幕上的梁朝伟忧郁依旧。青春不再,魅力犹然,只用一双刻满皱纹的眼睛低低一望,眼里闪烁的不是星光是星海灿烂,没有人可以逃离开这其间的一万种深情;旗袍装裹下的张曼玉也是风姿妖娆,浅笑嫣然,摇曳轻晃的背影即便在那个美女如云的年代里也足以成为绝唱。就像出现在电影最前的那四个字,花样年华—— 电影未落幕,已有人说他们绝配。 何 分卷阅读60 磊看到中途不出意外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他身上那件牛仔外套我们两个一人一半,谁也不吃亏;即便看不懂,我也强打精神睁着眼睛从头到尾,我说这一张电影票我怎么也要赚回本。 何磊照旧嘲笑我小家子气、活受罪,他印象里的梁朝伟还是《东成西就》里那个香肠嘴、招风耳,被洪七公整的剩下半条命,学鸭子嘎嘎叫的西毒欧阳锋,逗的他咧嘴大笑。 “陆小曼,我真整不明白你们女孩脑子里都想什么?” “嗨,这片有什么意思,哪有警匪、枪战的来劲儿!我说带你看别的,你还偏不……” “看吧,白瞎电影票!” 说着说着还来气,他伸手在我鼻子上一刮,特疼! “哦,那你别来……下回我喊胖胖陪我,他肯定乐意。” “……” “成吧,祖宗,算我服了你!”,何磊小声嘀咕一句,“我不来,谁掏电影票啊。”、 我以为日子就要这样一天一天走过。有何磊陪着我,谈不上快乐,谈不上寂寞,久而久之,心口上那道伤疤早晚会被时间治愈。李小帅,终究成为一个符号,我生命中遥不可及的三个字。 可是我没想到,好像生活天生就是一个老顽童,就连这样静寂的日子都不能持续太久,非要折腾出一些曲折迂回。 我心安理得的享受何磊的好,突然从中折断。 十二月就已经冷透,北方这时候早就已经开始飘雪,念过的课本里形容的什么撒盐、什么鹅毛,大雪纷纷的样子我都没见过,在这座南方小城,雪都太孱弱、太安静了。靠窗的位置有些冷,风都是那种搁进雪洞冰窖里淬过的残酷,穿透衣衫,严寒又能化成冰锥刺伤皮肤,我也奇怪,南方的冬天竟也会这样难忍。 可是这一场雪来的太稀罕,从这扇窗户正好能看见树头上的覆雪,稀稀疏疏的冰晶挂了一树梢,我就觉得这位置我没选错。 何磊撮着手抱怨,瞧我笑的没心没肺,骂了声,“傻妞,冻傻了是不是?” 我摆摆手,装出一副老中医的模样,现场给他望闻问切,“我观小伙子面相,有点虚啊……这么点冻就受不了了,我昨天还吃了一根冰棒,你比我还弱!” “……大冬天吃冰棒,不怕磕牙!” “才不怕,我牙口好!” 说完我就分开唇,专门露出八颗牙给他瞧。 何磊一脸怕了怕了的表情,我抿嘴一笑,伸手把一碟羊肉卷剥进红油锅里。 何磊点了一根烟,低头有一眼没一眼的看我涮羊肉,偶尔才动筷子,拨开几片黏到一块的羊肉。 窗外落雪无声,窗内一时也无话。 何磊想入伍的念头不是一天两天,我听他挂嘴边念叨好多次了,这一次终于圆了他多年夙愿,看他高兴,拿到心心念念的入伍通知书,我其实也挺高兴。心里头骤然翻涌而出的那点怪异情绪教我按捺住,一句破坏气氛的话我都没敢说。我其实还挺奇怪他们怎么都渴望穿上那一身绿军装,是因为那一身军装代表了使命和光荣,还是只因为那一抹军绿吸引人? 李小帅偷偷报名入伍的那一年,我没问过他理由,但我知道,他入伍只是因为军装穿起来很帅。 何磊呢?同样我也问不出口。 想着他要走,我从锅里狠狠捞了一筷子羊肉夹到他碗里。 “呐,多吃点,部队里可没有这个……以后嘴馋,你就只能梦里馋着。” 羊肉卷在芝麻酱里尽情一蘸,确保每一面蘸足了酱料,何磊才肯塞进自己嘴巴里。 “哪有,真没见识……我们这兵哥哥,那可都是国家的宝贝,整天好吃好喝供着,这个算什么,天南海北的美食到时候都能吃,随便吃。” “嗨,国家还缺这点口粮啊……那什么,养病千里,用兵一日,听过没?” 何磊说起“兵哥哥”三个字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我没客气嗤笑了下,心想原来你当兵就是为了好吃好喝的吖! “可用你干嘛?你是能文斗,还是能武斗?” 何磊可能是气的想伸手敲我,看了一眼筷子顶头蘸的芝麻酱,不得不中途罢手。 “陆小曼,我在你眼里就这副模样啊!文不成,武不就?” “没看过我打架?嗯?” 何磊这么一说,我摇了摇头,认真想想,我当真从来没有见过何磊跟别人动手,也一直纳闷,他的铁桶江山是这么打下来的?就是面对八哥,他也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 “小丫头片子!” 何磊一笑,并没打算向我炫耀他的战绩,慢悠悠涮了一筷子菠菜放到我面前的碟子里。 “吃吧!” “……” 不是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吗?半盘羊肉卷换一筷子涮菠菜,确定我没看错? 我没客气,筷子一出,目标是他碗里的一片羊肉卷。 “喂……” 何磊想说什么,看我直接咽下,识趣的又闭上嘴。 分卷阅读61 “你跟那个李……” “妈的,算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小盅白酒,抿嘴一口干掉。一个“李”字蹦出口,我怔了怔,随即想到何磊没说完的下半句。 “我们,能不能不说他”,我像在哀求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次和他在楼顶起争执后,我就不肯再在何磊面前提起“李小帅”三个字。何磊说的没错,“我和李小帅都是一样的人”,我如果不明白何磊是怎么对我,我或许还能给自己辩解一句“不知者不罪”,心安理得拿他的肩膀当安慰。 可是我明白,明白却无法回应,反而想让他跟我一样狼狈。 认真一想,这样的陆小曼,简直十足可耻。 何磊低头猛吃了几口,打扫干净嘴巴里的脂肪和蛋白质才抬头看我。 “陆小曼,我走了啊……” 所有催人落泪的故事开端,好像都是这一句“我走了啊……”,可我没一点掉眼泪的意思。何磊没见到他想要的反应,瘪了瘪嘴,继续道。 “以后再没人没日没夜陪你疯,没人给你蹭吃蹭喝,节日的礼物也没了,就是你想看什么无聊的破电影,也没人肯花钱陪你无聊……” “你以后,再要借个肩膀哭,嗨,没了……” 什么好笑的事,值得何磊微笑,我想陪他一起,可我似乎做不出来。 我似乎第一次想探知,何磊在我心里,究竟是什么? 同学? 朋友? 哥哥吗? 似乎都不是。我已经有李小帅这个“亲哥哥”了,实在不愿意把何磊也摆到那样尴尬的位置上。 何况我知道,何磊绝对不肯认我当妹妹。 “妈的,说出口挺矫情的。我一个男的对你个丫头片子说这些唧唧歪歪的,妈的,真不像个男的……” “可是陆小曼,我必须得跟你说明白了,你听着……” “我妈摔死了,我爸这会儿还在局子里吃牢饭,我那群穷亲戚眼里只有那点拆迁款,巴不得我跟着死好领钱。明白说吧,这地方,别说我生在这长在这,嗨,还真就一点感情都没……” “中考那阵子我就想走……没走成”,何磊说到“没走成”,打量了我一眼,若无其事接下去。 “说来说去,这地方,我就担心你一个……陆小曼,你怎么就这么让人放不下心呢。” 何磊在自言自语,压根儿不是问我。 我猛地就低头,不敢正视何磊越过一锅热气腾腾的火锅,赤/裸裸杀过来的目光。红油锅子里干辣椒、花椒、桂皮、八角还在翻江倒海,翻腾出的呛人烟雾像天罗地网,无孔不钻。我立马掩住眼睛湿润,假装被油烟呛到,拨弄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跟他道,“我,我,我被呛到了……你等等。” “哦,你继续……” “继续?” 无辜的点点头,我看见何磊磨了磨后槽牙,好一会儿又笑的无赖无耻。 “陆小曼,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他没继续,向老板招手,专门给我要了一瓶酒,女孩喝的那种酒,只有甜味儿,几乎没酒精度数的那一种。 “喂,我喝白的。” 夜市那晚上,何磊就知道我喝酒,酒量好不好我不知道,只是我从来还没酩酊大醉过,想来酒量也不差。 这种酒,我倒不是嫌弃何磊小瞧我,我是嫌弃他浪费钱。 没得又给老板白送酒钱! 我喝完玻璃杯中的甜酒,又倒了两指宽的白酒,在何磊诧异的目光中一干到底。 “嘶”,热流沿喉管直下,一股辛辣刺激呛的我说不出话。 “逞什么强呢!” 何磊摆出一副老生常谈的面孔,“陆小曼,你知道你这人,一直死要面子活受罪,犯傻!” “看着金刚不坏,其实就是个纸糊的,一指头都能戳倒……缺心眼!” “你怎么就不能学学别的女孩,哭一声,撒撒娇……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陆小曼?” 何磊停顿的语气太久,换我一声疑问。 作者有话要说: 哈,搁了许久……重提笔来之不易,看过的且珍惜 第27章 小餐馆里的离别(下) “嗯?” “你这么强撑,看的人疼。” “……” 何磊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我一直都是一只乌龟,负重而行,只肯用坚硬的外壳示人。 曾经那层外壳是李小帅,它无坚不摧,足以保护陆慢慢不受一丝伤害,从里到外。就是有危险,我脖子一缩,躲他身后就够了;可是那层壳被我自己磕碎了,我捡起碎的淋漓的每一片龟壳,用胶水小心翼翼粘成了一个新的壳,假装和以前那个一样。 破裂开的缝隙,我视而不见。可是何磊,看得一清二楚。 “陆小曼,真 分卷阅读62 忘不掉那个李小帅?” 他见我没说话,忽然捏起筷子,食指用力,一敲铜锅边沿,“行了,吃饭吧。” 我掩饰性的夹起一块豆腐,可手不稳,豆腐“噗通”一声从两根筷子缝隙间滑下去,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油花子。 我还不死心,手腕向前,使劲在油锅里找豆腐,任由热辣辣的油烟直往脸上喷。 “我说……” “部队里管的严啊,我这一走,八成再见不到了,你想不想我?” 筷子终于捞到了那块豆腐,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豆腐上,没空理会别的。 “我这见你为别人哭了多少回,你怎么就不能,为我也哭一次啊?” “临别眼泪,也没有?” “陆小曼,你没心没肺啊!” “咚”一声,我的豆腐又掉进了锅底,同一时间,我也再没有心情把它夹起来。 27. 小餐馆的离别(下) 我听人说酒混喝容易醉,我喝完一瓶气泡酒,又去倒何磊手里那瓶白的,不死心的还要点一杯鲜榨……等到醉意来势汹汹,从大脑皮层传递到手指末端,整副身躯都仿佛浸没在软绵绵的春水中,连裸露在外的鼻尖和嘴唇都像被一根羽毛轻轻刺弄。 酥麻润透每一寸皮肤,无孔不入。 不想动,可是嘴巴无意识的喋喋不休,好像我曾经缄默肺腑的那些字句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泻的出口,忍不住就汹涌成潮。 我知道,我醉了。 冬日里生意不好做,何况还是这样的下雪天。这时候店里已经不剩下几个人,店老板拿一张半旧不新的棉抹布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柜台,时不时把目光瞟向我跟何磊这一桌,似乎在问我们两个人究竟还要坐到什么时候? 红油锅底被我跟何磊捞的一干二净,剩下最后一片被大油浸透的绿生菜,火一冷,一具尸首似一动不动躺在凝结成块的油面上。 片刻的沉默后,我抓起一只白瓷碗,打击乐似“砰砰砰”砸到桌面上,我朝何磊大声道,“你也是个混蛋!” 毫无征兆的一句。 店老板的目光显而易见变得更难看。 何磊一脸莫名其妙,险些脱口骂道“神经病啊”。可他嘴唇一张,想起说这话的人是我,眉一扬,没吭声。 “说什么一辈子的,全是骗子!你们,没一个人好人,没一个好人……”,眼前人渐渐失真,外貌轮廓到身形,投射开的款慢光彩似,幻化做万千道身影。 我伸出手,一个一个认真的数。 “一个何石头,两个何石头,三个何石头,四个何石头……何磊,你长了好多个脑袋。” “每一个都这么大,这么大……”,我伸手给他比划,两手间的距离不断扩张,从西瓜大一直比划到假山那么大,最后落下一句定论。 “怪不得你叫何石头……何磊,你就是块石头!” 何磊忍了又忍,可能是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抓住我乱晃的手腕。 “喂,陆小曼……” “嗯?” 温热的掌握住我一截手腕,五根手指翕张又合拢,握的一片冰冷都跟着他变暖和。何磊掻了掻我手腕中间那一处的软肉,叹了口气。 “傻妞,你喝醉了。” 我乐不可支,点了点头,还有些自鸣得意,“你说的对,我喝醉了!” 陆小曼又不是金刚不坏,当然也会醉—— “酒醉的人,说的话不能当真,所以……”,我眨眨眼,口气无限天真。 “何磊!” “接下来我说什么,你都不能当真。” 我对他淡淡一笑,这笑里包含的温度低到冻人,冷静、克制,几乎不像一个醉鬼应该露出的笑容。 “你想说什么我其实都知道,但我知道,我假装不知道。” “你老骂我傻妞,傻丫头,缺心眼,动不动就给我脑门南瓜蹦。不乐意我给李小帅花钱,不乐意我因为他掉眼泪,不乐意,我这么在乎他,你就拐弯抹角的挖苦我……”,我跟个记账的老先生一样拨动算珠,把何磊这些年犯下的罪行一桩一桩抖落出,听得他直蹙眉头。 “我才不傻,我数学从小就是年级第一,林老师最喜欢我了!你,你别骂我傻了……” “我不傻……我知道我应该继续装傻,装什么都不知道。哦,不知道你平时给我的那些巧克力、太妃糖什么的都是从哪儿来的……我都想好了,就是有一天你亲自说出来,我也一定死乞白赖的说我不知道!” 我伸出食指在嘴唇前轻轻一比,一脸八卦的告诉何磊,“你知道吗,瑞士莲这牌子,高琳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何磊表情微微一变,可是依旧什么也没说。 “可是挺奇怪的,我一面假装我不知道,一面却又在等你。我想你究竟还能容忍我多久呢,忍到什么程度才会跟我发脾气,或者干脆不理我,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 “可 分卷阅读63 是你总不说,总不说……要走了,你也不说”,我睁开雪花似清清白白的两颗眼珠。端然看向对面的何磊,压根不像一个喝醉了的人。 “何磊,我一直觉得你勇敢。” “今天我才发现……” “我错了。你跟李小帅一样,也是个胆小鬼。” 是不是凭借酒意发疯我不知道,我反握住何磊一根手指,用力一晃。 “你别走,好不好?” 眼眶氤氲,一瞬间蒙蒙的细雨遮蔽了我双眼,我放低音调,六个字,说的极其慢。 “我身边只有你了。” 这是我一直压在心底的一句话,早在那个人单脚翘立在自行车上,襟怀万丈的告诉我他“不念了”的那一秒就已经存在。 我对着李小帅永远诉不出口的祈愿,最终脱口而出的对象,却是何磊。 何磊会给我答案吗? 我眨眨眼,不确定。 事实证明,当你心存哪怕1%的不确定时,千万不要轻易尝试试探。因为试探的结果,百分之九十九都会教人失望。 何磊有没有回答我,我已经记不清楚,等到记忆重启,我已经趴在何磊的肩头,被他背着往我家走。 这是除过李小帅之外,我趴过的第二个肩头。 和李小帅那一方窄瘦羸弱的肩膀不一样,何磊的肩宽厚结实,肩胛骨外侧隆起,肌理线条笔直流畅,一看就是经年累月运动形成的发达肌肉。 紧扣他肩膀的手稍稍一松,我没说话,何磊倒先出声。 “醒了?” “醉的跟只死猪一样,怎么摇你都摇不醒,你知道吗?” “就这,还敢夸口自己酒量好,小骗子!” 他站住脚,转过脖子,继续嘲笑。 “喂,你看着瘦不拉几的,怎么这么沉,名副其实的小猪一只。” “哈,前面就是屠宰场,我把你卖了,好过年……” 我想都没想伸出手,想拧何磊的耳朵,临别,临别,嘴巴怎么还这么损!可是手指方碰到他耳廓,李小帅那只圆乎乎肉嘟嘟的小耳朵就在眼前耀武扬威似的一晃。 我撤开手,随口反驳一声,“胡说八道!” 八十斤不到的我,怎么就成了一只猪了,我狠狠蹬向何磊,学他赏他一个南瓜蹦。 “哟,小猪还知道打人了,手劲儿挺大啊!”,何磊明显松了一口气,字句间都带一丝笑意。 何磊送我到巷子口,刚到路灯下他就想撒手,直嚷嚷“身上背着一只猪,累都要累死!” 我作势要从他背上跳下去,他却把两只手搂的更紧,改了口风。 “哎哎哎,别动,真摔下去了。” “行了,祖宗……你都这样了,我放心把你丢这儿,我送你回家。” “阿姨在吗?你醉成这样子,她不会骂你吧?”,何磊好像这一会儿才想起这件事,扭头看向我,一脸犯难的样子。 我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知道她这一会儿在不在家。 自从我中考后,她其实已经不怎么管我了。中考分数差成这样,街坊邻居少不得指指点点,又多一条说嘴的乐子。这么久以来,我再也没有从她口中听到任何一句叱骂,更别提动手,就是那一回撞见我带妆回家,除过刹那诧异后、她开口只问了我一句。 “你,你学人化妆了?” “哦,学校的要求……我们那专业,就是要这样”,很久才见她迟钝般的点了下头,像是不能接受我这一副新面孔,又不得不接受的模样。 她知道我每天晚上都要去打工,一天比一天到家晚,却从来不问我究竟在哪里打工,做什么?赚多少? 我赚的工资给她,她只不要,还像从前一样,每周给我零花钱。 我们走到李小帅家门前的那棵老槐树前,我一仰头,发现我家窗户后亮着灯。 原来,她在家。 何磊还要继续背我上楼,我想了想,冲他摆了摆手。 “放我下来吧,最后这点路,我能走。” 他半蹲,我从他身上溜下来,向后背靠大树。 “哦,对了……” 我拽住他一只袖子,让他等等。手伸进上衣口袋里,左右乱摸。 摸出一个未拆封的礼盒,两根丝带绾成蝴蝶结,打开后是一只黑色哑漆Zippo打火机。 我握在手,手一按,点亮了打火机上的火—— “送你的,给你。” 我照着赵小船曾显摆的那一个买的,银灰太扎眼,我挑了半晌,觉得这一款更适合何磊。 何磊低头吹了火,从我手上接过打火机,平平整整摊在他手心。 “什么时候买的?” “你赚不了几个钱,买这玩意儿做什么……一块钱一个的,我用着也挺顺手。” “好看”,我想起人生中的第一根烟是怎么来的,那晚上吸引我的不是赵小船手里的红塔山,而是他握住的那只 分卷阅读64 打火机。 短短的一截银灰机身会反射亮光,我当时就觉得很好看,再配一双骨骼分明、修长干净的手。不像打火机,像艺术品……我没想过送给李小帅,李小帅那一双手生的有些圆厚,他说他那是福泽深厚。 我说“好看”,以为何磊又要跟平时一样损我两句,过过嘴瘾。 可他没有。 那只打火机在他手心,他大拇指一弯,从打火机盖摸到金属机身,连机身上的一道线条都摸的认真。 那晚月亮清朗,老槐树的树叶、枝杈也遮不住满天月光。刻意的动作,刻意到我看一眼就觉得眼酸,跟着想都不想伸手覆上了叫我心疼的罪魁祸首。 何磊手一蜷,将我的手包在掌心,忽然低头—— 嘴唇与嘴唇亲密无间的挨在一起,像冰天雪地里抱在一起取暖的两个人,他唇上的温暖一丝不漏的全度过来。跟我曾经那蜻蜓点水似的一碰触不同,我被抓在他手心的那只手都禁不住在发烫。 我没挣扎。 何磊也没有给我留适应过程。 另一只手掌直接按上我后颈,猛地将我向前拉,手指在白皙上胡乱摩挲,迫使我们之间贴的更近,近到我能清晰听到他胸腔里一下一下震动的心跳声。 我想,这时候要是给何磊做心电图检查,他一定得了“心律不齐”。 我的唇被他舌头一勾,随意描摹出上下唇形,跟着不由分说,就要强行撕开一道裂缝,放他的舌头往里闯。 陌生的唇齿在我的上下唇缝隙之间辗转啃噬,我觉得唇上的每一道褶皱都仿佛在经历被重物辗轧的过程,辗出的痕迹沉重又深刻。同一时间,我又觉得自己好像甜品店里待售的乳酪,柜前站的那个人太饥饿,隔着厚玻璃都能感觉到他手里的刀叉多锋利……他蛮横到我生出一种错觉,感觉自己正在被侵犯,我印象中何磊从来没有这样强势的对待过我,这动作几乎可以称得上暴力,像孤注一掷的赌徒似疯狂,可其实并没有多痛。 藏在粗暴蛮横中的那一些小心翼翼,不多,不少,恰恰我能感觉到。 他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撬开了封口。 何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我的下巴上,两根手指用力钳住,向上一送,更深的送进他自己口中。 口舌吮吸,咂出一片水声淋漓。我双颊通红,在他手臂间几乎站立不稳,漆黑的夜幕也遮掩不住。上一秒惊骇畏惧,这一刻已经全然变成羞耻,我觉得我的耳垂一定跟着红透了。 两瓣唇被迫大张,无论我愿意不愿意,舌头被他搅动翻卷,不想纠缠,也不得不纠缠在一起。我像一只彻底被打开的蚌,壳子下全是柔软,任由他一圈一圈绕进自己唇舌间。也仿佛是落在他舌尖上的一捧新雪,无比珍贵,慢慢润湿了口腔里的每一处。 舌尖连同舌中被含住技巧性的一吸,何磊还要再深入,我深怕嘴巴里最后一口氧气要被耗尽,猛地伸手环住他脖子,在他怀抱里狠命摇头,告诉他“够了”。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接吻是这样—— 一道身影从我们身后闪过,我跟何磊谁都没在意。 因为不管是谁,都无所谓。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起意的一吻,嗯,就临起的啵 巴黎圣母院毁于大火,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永恒不朽。精神也好,神殿也好,越强悍越容易被毁灭 能够拥有的时候可以拥有,实在是一桩幸运 第28章 失恋的李小帅 何磊走了,部队有专人专车接他,甚至没让我送他到火车站。 那一晚之后,何磊没说“让我等他”,也没留下一言半语,给我和他之间那个吻一个清晰定义。何磊到最后一秒,才握住我的手,翻开掌心,食指划过我那道浮浅的感情线,看上去几乎断断续续、残缺不全的一痕。 何磊想说什么,凝视我好半晌,看了看天,望了望云,最后装作云淡风轻的问道,“喂,你会来南京看我的吧?” 我抽回手没说话,自顾自低头看大马路,看正午的太阳光斜穿树梢,投下一排参差不齐的阴影,仿佛被狗嘴巴挨个啃过。 好像直到这一秒,我还是不能接受何磊要离开这个事实。更别提,消化几天之前那个吻—— 那算什么? 施舍,还是怜悯? 还是只因为这个冬季格外漫长,漫长到每一天都仿佛历经酷刑。就是我小时候起便心心念念的大雪,纷纷扬扬,也跟我曾以为的有些不一样。飘雪落下的不只是玉树琼枝,不只是风花与雪月,还有不堪忍耐的严霜。白雪覆了满身,都以为那叫做白头,可其实碎雪已化了,融为的万千冰絮,每一缕都森冷入鬓……我缺了一个在前挡风的身影,也缺一双可以暖心的手。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简直也要鄙夷起我自己来。 在我尚未理清自己的心思之前,一枚炸弹突如其来,先一步砸落在地,砸出的深坑十丈,落地的巨响震天,瞬间占据了我整个 分卷阅读65 人。 李小帅退学了,在报道的第一天,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当天传遍了一中校园。 我是晚上那会儿知道的。 刚走到他们家那棵大槐树前,我就看见李爸爸拿着扫帚追着李小帅满地打,李小帅看见我时不禁一愣,转眼脚下加速,扭身就朝巷子外跑—— 李小帅跟只石猴子似的,李爸爸年级大了当然追不上,很快就连身影也蹿不见了。李爸爸气的一把扔掉手里扫帚,对那串脚步溅起的风尘大骂,“兔崽子,你一辈子再别进我老李家的门!” 我捡起扫帚还给李爸爸,他像是打累了,也骂乏了,好半天才抬手接过去。看着我说,“曼曼啊,你说这兔崽子一天到晚想什么呢?他怎么能这么干?高三说不念就不念,啊,他怎么就能……” “我跟她妈老了,能经的起他折腾多久……” “不省心的东西,也不小了,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长心!” 面对李爸爸的抱怨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我不敢告诉他,李小帅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在策划这件事,从他离家出走的那天开始,像已经开出站的列车,他的念头就从来没有转变过—— 中途我以为总有些意外,能打乱他的步调,教他改变心意,可事实是,连王晨之余,也不足以影响到他。在某种程度上,李小帅的执拗,其实并不比我少。 他早就厌恶了读书上学,厌恶了日复一日的校园生活,单调乏味;厌恶了这座小城,落后、蔽塞,在见过广东的花花世界后,这个一成不变的小圈子无疑显得更苍白,一座牢笼似的。他想海阔天空……直到今天才做出选择,大概是因为顾忌了你们吧。 我对着李爸爸说不出这些话,所以我安慰道,“您别生气,帅哥哥他心里一直很爱您和李阿姨,过几天想明白了,一定会回来跟您道歉。” “他,也可能就是觉得高三学习太累了,想休息几天,再加把劲儿努力学……” “您不是一直等着他考交大吗?他跟我说过好几回呢。” 我说着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假话,目光转到面前李爸爸憔悴很多的面孔上,却见他仿佛相信了一般,迟疑的点点头。 “对,小帅没这么不省心,真就退学了……我,我就说,他不会真这么伤我和他妈的心。累了,一定是高三太累了。” 李爸爸回家了,我转身朝我家走。 有那么一秒钟,我觉得我应该调头去追李小帅,即便只是以“街坊邻居”的身份劝劝他。劝他想想李爸爸和李妈妈,好歹参加完高考再走…… 我走到楼梯口,没上楼,朝身后墙面一靠,翘起一只脚抵住,从包里摸出一包烟,熟练的叼在嘴上点燃。脖子高高扬起,看烟丝燃成烟雾,一圈圈盘桓而上,紧接着我唇一分,吐出一个烟圈,放任大脑一片空白。 我烟瘾不太重,偶尔才来那么一两根,排揎郁闷的渠道,可自从我发现这玩意儿并不怎么管用后,我其实已经不大迷恋它。何况,何磊一直反感我抽烟,耳提面命多少回了,他这一走,我碰烟酒的次数忽然就变得寥寥可数。 喜欢恶作剧的顽童,如果得不到大人在意,那一点恶作剧的乐趣也就荡然无存。 李小帅离开家会去哪里? 去找孙胖胖,找发洪水,还是找他女朋友? 牙齿不小心咬到烟屁股,嚼出一嘴苦涩,想起何磊曾经骂我的话,“有王晨管他的份儿,也没你管的份儿……” 何磊说的没错。 再撞见李小帅,是在我跟何磊喝酒、吃火锅的那家小餐馆。我本来只是想随便坐一坐,吃不吃饭、喝不喝酒都无所谓。 李小帅那根舌头天生跟辣绝缘,一点辣椒都能辣的他上蹿下跳。初一那阵子流行吃辣条,我跟李小冰两个人分一包,吧唧的欢快无比。看他可怜,我把辣条撕成细条想教他尝尝味道,哪儿知道,一口就辣的他红了眼眶……红油火锅,李小帅更是一筷子也不会蘸。 李小帅将自己扭曲成一个弧,半张脸埋进桌面,另只手抓住啤酒瓶,想把啤酒倒进眼前的玻璃杯。可他对了半天没对准,酒全洒在桌面上,金黄的液体蜿蜒,迅速铺开,很快淌湿他一只袖子。 我一把将啤酒瓶从他手心里夺过来,“咚”一声砸在桌上,直接拎起了那只湿透的袖子,掏出一张纸给他擦袖口。 李小帅像是被这一声惊醒,张嘴就问“谁啊!” “陆小曼——” 我抬头看一眼他,手指还在绞他袖口上的酒。 “……” 我听到一声刺耳的笑,李小帅睁开了双眼,瞅着我接着说,“陆小曼,什么陆小曼,我不认识!” 我没傻到要跟一个醉鬼计较,随口敷衍道,“不认识就不认识吧……” 我心底一嗤,心想这下好了,我跟他连街坊邻居都不是了,直接变成陌生人。 “我就认识陆慢慢,我的,陆慢慢……” 手上动作一停,不知不觉间,我觉得心口教人狠命一拧,莫名其 分卷阅读66 妙觉得眼酸。都说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我觉得李小帅该闭嘴了,什么叫“我的陆慢慢”? 属于帅哥哥的那个陆慢慢,早就死于那晚一中的操场上,曝尸示众,操场边那根细长灯杆和那棵半大桑树,都是鉴证。 “你醉了,别喝了!”,眼见李小帅还要抢啤酒,我拎着酒瓶的那只手向后一背,跟他道。 “呵,你是谁,管得着我?啊!” 我实在懒得跟他讨论这种没意义的问题,何况他说的也没有错。按道理算,有李爸爸、李妈妈,有李小冰,有他女朋友,甚至还有孙胖胖,发洪水……怎么算也轮不到我出面。 不愧是李小帅,不愧是常有理的一张嘴,即便醉了,也能教我无从反驳。 “哦,孙胖胖呢?” 奇怪,李小帅一个人喝闷酒,不找孙胖胖跟发洪水一起吗? 就算他借酒消愁,是为了退学,被李爸爸从李家撵出去这件事,也没有什么不能对那两个诉苦的吧? 哪儿知道李小帅瞪我一眼,还挺凶。 “你就知道胖胖!他是我谁啊?我妈,我爸,还是我老婆,我裤腰带上都得拴上他,啊!” 我没吭声,看着李小帅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飙出一句,“烦他!不爱理!” “那,你女朋友呢?”,我险些就要顺着他思路问一句“你老婆呢”,险险刹住了车。 “……” 李小帅一下子怂了,像霜腌过的茄子,瘪的厉害。他看我一眼又一眼,忽然移开眼,说了两个字。 我只瞧见他嘴型一动,然而那两个字是什么,实在没听清。于是我问道,“你说什么?” 李小帅一把扭过身,手掌握成拳头,用力砸在桌面上,恶狠狠道,“分了!我说,分手了!” “……” 这一拳头和这一声吼,不知道哪个更响亮,惹得其他人纷纷扭头往我们这桌瞧。 “陆慢慢,你还要问什么,啊!” 我觉得我今天出门应该看一眼挂墙上的老黄历,那上面一定写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红字,“诸事不宜!” 李小帅跟王晨分手了? 这种事,为什么要教我知道。 早在一中操场那一晚,我就已经想明白。李小帅这辈子跟谁在一起都跟我没有关系了,他选择王晨,并不是因为他内心有多喜欢王晨这个人,只是因为,他没有那么喜欢我—— 所以我从头到尾都不必问,“为什么是王晨?”,我知道,不是王晨,也会有赵晨、李晨。 只是,不是我陆小曼。 紧跟下一秒,我发现原来李小帅在这里买醉,不是因为退学了觉得迷茫无助,也不是因为被李爸爸撵出家门觉得难受,而是因为跟王晨分手了? 他是在为金晨难过? 传说中的,为情所伤? 难怪,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狼狈的李小帅,独自一个人孤零零的舔伤口,谁也不肯理会。 想明白的那一刹那,我还是不可抑制的觉得眼酸。过了这么久,即便知道始作俑者不是她,“王晨”也依旧是扎在我心里的一根刺,尤其从李小帅口中说起这两个字,越发让我不能接受。 他居然会为别人心痛,逾越我们在一起的十几年。 “哦……你想挽回就去找她吧,王晨那么喜欢你,你哄哄她,什么气都消了。” “她说分手,都是气话吧……” 李小帅盯着我看,有点面无表情。 我坐在他对面,把一只倒扣的玻璃杯翻过来,给自己倒酒。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王晨,喜欢你很久了……” 手腕伸到李小帅跟前,他那只玻璃杯也被我慢慢填满。 “从初二就开始了,哦,她还给你写过一封情书呢。”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听没听过?” 杯里的酒我喝了一半,可李小帅一口未动,似乎还在等我讲故事。 “有没有觉得高兴一点,从初二到高二,她喜欢了你,我算算……”,我扳着手指头算年份。 “整整四年。” 李小帅还是面无表情,从前我以为他这张帅脸上的每一处细微情绪转换我都能读懂,可这一秒,我发现通过那两孔漆黑的眼瞳,我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眼瞳里依旧倒映着一个人,跟眼瞳的主人一样平静无波的一张脸,我们相视相望,然而找不到一丝交汇。 一年而已,变成两条射线的我们,已经相距太远。 “陆慢慢。” 李小帅嗓音有些沙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初二……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你怎么会知道?” 他食指一弯,勾住杯柄,一口喝干。 “你不是不喜欢,我跟王晨在一起。” “什么天空里的云,我就记得你问过!” 分卷阅读67 李小帅按住我要举的杯子,似乎我不开口,他不松手。 “……” 类似的问题他问过,桌球厅的背巷子里,他把我堵到墙头上质问我,“其实,有过什么吗?” 我说“我不记得了”。 “李小帅。” 他抬头看我,我凝起双眼,再认真不过。 “没意义的问题,你不需要再问。” 一年前我怎么答复的他,一年后我还是怎么答复他。在他抽身离开,再没有回过头的那一秒,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回头无路。 “我说过,不是王晨,也不是李晨、赵晨……” 没来得及去观察李小帅的脸色,我已经先一步岔开话题。 “你真的,不念了?” 李小帅挑起眉,突然间仿佛来了底气,冲我不阴不阳一声哼。 “你不是早就知道,高一那年,骑自行车带你买糖葫芦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念不久!” 李小帅特意点明“高一”那年,特意的仿佛具有某种特殊目的,看着我目光狠厉。我直视他双眼,没躲没避。 “陆慢慢,是不是我跟你说过的所有话……你都忘记了?” “你得去巷子口等我,你还得给我寄礼物,证明我走的时候你有想我……你一件没做到。” “你答应我你不会变坏。可没一年,你就抽烟、喝酒,还学人玩台球,跟一群男的鬼混……” 没等李小帅说完,我手里的酒就泼了他一脸。 一中操场上那一幕,仿佛微妙的再度上演。 李小帅瞪大了眼,手臂上青筋暴起,像要吃人,甚至没顾得上擦干净脸上的酒,他拎起另一只酒瓶拔腿就走。 四周怪异的目光我充耳不闻,一口喝光玻璃杯里最后一滴酒。我想起那一年自行车前,他说的每一个字。抵在一起的两根手指紧勾,连指纹都似乎被用力磨平,我跟他许下的承诺,长的有一百年—— 我追到门口,声嘶力竭的大喊“李小帅!” 他没停下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杀,果然是最利的杀手锏 回头看,当初有点甜,如今有多疼啊 第29章 黎明之前 李小帅在前,我在后,我跟着他一路走,或者说一路跑,步伐一步比一步沉重,甚至来不及注意天空淅沥沥飘下来的雨。 凉透了,像冰,脚下踩得已经满是泥跟水。 “滚开!” 他终于停下来,回过头看我。头发被雨水浇的狼狈,左一撮右一撮不安分的乱翘着,双眼发红,嘴巴大咧,哪里还有平时的帅模样。 或者说,这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李小帅,像困进铁笼子里的老狮子,拔掉了尖牙利爪,只能靠咆哮吓唬人。 早在春游那一晚,我就已经发现,我心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祇”,原来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坚强勇敢。他也有畏惧,也会有怯懦,也会有“不敢”—— 纤细如丝的雨漫天,像一面巨大的银镜子,把那张面孔上的失落、不甘、沮丧、疑惑照射的一清二楚,教我再真实不过的认识到他,其实并没有他一直以来呈现在我面前的自信。 他说他要去天南海北,可是他真的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吗?我一直以为拉着我的手在前领路的人是李小帅,后来有了王晨,他要换个人同行,就把我一个人留在原地,甚至不需要我等他。 可这一天我猛地发现,也许我们之间,一直主导方向的人,是我。 先松开手,一路向前走,不肯回头的人,也是我。 “陆小曼,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你不是早就不听我的话,不理我,不管我……” 李小帅面无表情,像是在跟我阐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甚至看不出一丝愤怒。 “嗤,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他伸手揩了一把湿淋淋的头发,盯着我瞧了半晌,跟着利落转身,甚至不再理会我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他走的比先前慢了些,我跟起来不那么费劲儿,可依然要两步赶成一步。 我一路跟到一幢陌生的居民楼前,看着他歪歪斜斜上楼梯,一边走一边在身上胡乱掏,直到掏出钥匙扣。 最后的台阶我迈的有些急,不小心崴了脚,差一点就要倒栽葱,骨碌滚下去。李小帅抬了抬眼皮,看了我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 铜钥匙捅进钥匙孔,我顾不上脚踝处传来的疼,一步蹦到门前,一只手死死扒住门缝,跟站在门后面的那个人对峙—— 四目相望,漫长的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难捱,我眼睁睁看李小帅一点一点关上门,不到最后一刻,犹不死心。 手掌被夹在门缝间,李小帅狠夹着眉心,表情凝重的仿佛被夹疼的人是他一样。 门里的他跟门外的我,忽然就像前世结下了深仇大恨的两个人。 我们谁都 分卷阅读68 不肯放过对方。 “你赢了——” 李小帅红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 那一年中考完,我们两个站在昏惨惨的路灯下,无声无息中剑拔弩张,我最后对着他说,“你赢了。” 门被一把拉开,他直接将我拉进门里。手臂用力,我整个人毫无防备被推到墙上,甚至没容我站稳脚跟,他摆正我的脸,紧跟就是铺天盖地的吻。 毫无章法的亲吻,局促的跟囚禁在他臂膀间不能舒展开身体的我一样,我忐忑不安的承受着来自李小帅的围追堵截,从相触的嘴唇到咽不下的唾沫,心跳都跟着杂乱无章。 明明该是甜蜜,却生生让我生出一种正在受刑的错觉,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要被他零割碎剐,满胀的酸涩传遍全身,止不住就要撑破了血管,爆裂开。 太难受。 同一时间,他抓住我挣扎的手,强行分开五指,一根一根用力按到墙壁上。手指与手指贴合的那么紧,我一下子想起了自行车上我们说过的话。 拉钩上吊要一百年。 我想推开他,或者说我应该推开他——可是我闭上了眼睛,颤抖着脚尖将自己整个人送进他怀抱,分不清溜进我嘴巴里的咸涩是什么? 是刚淌落的雨水,还是眼泪? 如果我不曾靠近过何磊,或许这一刻,我不明白这其中的分别。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我的心都是一片荒原大地,寸草不生。这里没有适宜的温度,没有阳光、雨露,只有无穷无尽的戈壁沙漠,常年北风凛冽,它太贫瘠,贫瘠到只能生长一种植物——这个人,就是深深扎根在我心头的那一株罂粟。霸道、蛮横,能致命的诱惑,一靠近,我就束手无策。就是鼻子深深呼吸,只要四周的空气里有李小帅的味道,心口那位置就止不住跟着颤抖。 我逃不开的诅咒。 给我痛苦,给我快乐的,从始至终,只有这个人。 决口的江堤,我的眼泪跟不费钱似的倾盆而下,李小帅怔了怔,顷刻便用嘴唇去接,用舌尖去舔舐,仿佛那淌下的每一滴都是极其珍贵的宝贝,一丝一丝勾进自己齿缝间,可仍然跟不上它泛滥成灾的速度……眼泪仿佛在跟他较劲,他动作越急促越使力,翻涌的泪珠便越迅速猛烈。 我扭动身体抬腿踢他,喘息着喊他“放开”,他咬着牙对我吼叫,“不!” 我把手指蜷缩成团,更深更深的插入他五根指头的缝隙间,紧握的力度,紧的两个人都觉得疼……可只有这样,才能代替我胸口正被刺痛凌虐的那个器官。 我不知道,我跟他,究竟是谁先躺倒在那张硬木沙发上。 我们吻着对方的脸,不安的找寻对方的唇,甚至顾不上那硬木头磕的我后背生疼,最后李小帅拦腰抱起我,把我丢进他一团凌乱的单人床上。 李小帅瞧过来的眼瞳太黑,黑的纯粹,跟这间不怎么敞亮的屋子一样暗,我甚至看不清倒映在他瞳孔中的那个细痩身影。可对我,却像是黑洞,情不自禁就想往里坠,一直坠,即便粉身碎骨。 这张单人床正对窗户,一扇窗玻璃没关拢,或许一抬头,窗外的人就能看见什么不能言说的隐秘,可我跟他,都顾不上。 我搂紧了他,他抱紧了我,冷冷的风从我们身体间呼啸而过,却不能在我跟他之间割开一道缝隙,甚至换我下意识贴他贴的更紧,头发跟头发都纠缠在了一起。只觉得春日里未化的坚冰已经变得很薄很脆,可能下一秒就要融化……我告诉我自己,那是我觉得太冷了。 细细轻轻的吻雪花似落在他眉头,落在他眼角,我学电视剧里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把这有些拙朴可笑的爱融进这亲密无间的动作中,一寸皮肤换一寸皮肤辗转思恋。 十七年了,六千二百个日日夜夜,从我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起,从我跟在他屁股后面麻雀似叽叽喳喳的喊他“帅哥哥”开始,这捂在我心口,绵缠生涩的快要被酝酿成酒的思恋,就从来没有割断过。 丢不开,舍不掉,即便是我装鸵鸟把头埋进沙堆里不敢见他的那一年—— 我从小就喜欢他这张帅气十足的脸,我像向日葵总是围绕着太阳转,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光芒万丈……我等了这么久,等到我已经松开手却还是忍不住想握紧他,我终于,离他这样近。 我比得到那个心心念念的洋娃娃还要欣喜若狂,死命抱住它不肯撒手,只有我自己知道,拥抱着这个人我拥有了什么。 李小帅被这一串密密麻麻的细碎亲吻,吻出了零星痒意,他低下头,不肯容我继续,张嘴咬住我的两瓣唇,抬起我下巴,深深吻了下去。 一边喃喃:“原来,真有这么软……” 我记得窗户边是一挂米黄色的窗帘,棉布料子,稍稍透着黄昏傍晚的光。 他手指一掀,窗帘覆在我的脸上,剥夺了视觉,露在外的两只耳朵一下变得万分灵敏,我毫不怀疑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被我放大十倍。感官太清晰,清晰到我能感觉到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正沿着脸颊、下颌一颗挨着 分卷阅读69 一颗往下滚,清晰到身体上每一根毛孔都在瑟瑟缩缩的抖动,像湖中又轻又细摇摆着的水草。 喉咙里噙了一块碎石子,折磨的我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毫不否认,这一刻的陆小曼被打回了原形,脆弱的比襁褓中的新生儿还无力。 他反手拉开衣服拉链,我一下子绷紧了身体,变成一具被拉伸满张到极点的弓,对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一切隐隐约约有所察觉,察觉,却又不是足够清楚……两片肩胛骨内扣,脖子高高仰起,但我仍然愿意承受他给与的所有。 好的,不好的,苦涩,或者甜蜜,都尽可能用力感受。因为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我把头埋进他颈窝,任由滚烫灼热的嘴唇流连在耳后那一片白皙上,我不敢看他,也不敢教他看见,我肆意淌了满脸的泪痕。 唇哆哆嗦嗦张开,我说,“帅哥哥,我爱你。” 他僵了下,手臂上的肌肉猛地鼓起,一下子把我嵌进他身体最深处。地球停止自转公转,黄昏线颠倒,整个世界寂静无声,那一秒,我们连呼吸,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出奇一致。 “嗯……” 随后发生的一切,即便多少年后回头再看,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事实证明,即便神圣恒古如巴黎圣母院,终有一天也会在大火中焚为灰烬。在还能拥有时拥有,终究是幸事一桩。 第30章 永诀 传说黎明之前是一天之中最昏暗的一段时间,我在凌晨四点钟醒来,看见窗外一片漆黑。 没有星,没有月,也没有光。 棉被松松盖在胸口,我身上唯一的遮蔽。昨天一夜癫狂在心头翻来覆去的浮现,除过下腹传来的形容不出的酸痛感,吻痕、泪痕,交织覆盖了这具身体,一条条一层层像鞭子抽打后留下的伤痕。 我还沉浸在对少女之身告别的酸涩、喜悦中,想着被撕裂,其实也并没有她们窃窃私语中的那样可怕。也或许是因为对象是李小帅,这么惧怕疼痛的我,忽然有了可以豁出一切,不管不顾的勇气。于是连疼痛,也成为挂在胸前的那枚勋章,像是在褒奖冲锋陷阵的勇者。 李小帅仍然闭着眼在睡,眼睑前纤细卷曲的睫毛长的根根可数,诱惑的人想伸出手轻轻触碰。我侧过身,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嘴唇贴上他的眼眸,吻上我心头的光和晨星。 黎明之前本没有光,暗沉沉的夜影覆盖天地,模糊了边界棱角,仿佛这就是万丈深渊,触不到底,看不见岸。可是我觉得不要紧,日出东方前最亮眼的那颗星,已经在我目光所及,手臂所至的那一处——那点微热却不至于滚烫的温度,或许其他人都觉得不满足,责怪它太冷太单薄,可在我,已经足以照亮一生。 我关紧了昨晚没关上的窗,怕冻着他,眼睁睁看这房间里最后一丝窸窸窣窣跳动的光亮堕入谷底,一时唯有黝黑的夜才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没有风,却有凉飕飕的寒意。 我越过睡熟的他,慢慢爬下床套衣服,对着落地穿衣镜里面庞娇嫩,唇色被蹂/躏出一股病态美艳,已经不能再算作“少女”的人微笑,甚至傻里傻气的搔首弄姿,尝试摆出一个属于成年女子的暧昧姿势。 连衣裙淋了雨,裹在身上紧绷绷的像铁链,金属似的冰凉冷硬。背后的拉链我够了半天没够到,正想着换个动作再试试,眼光却不由自主被桌上一张乱丢的红色小票吸引。 那是一张火车票,时间是两天以后,目的地是广州。 我记不清当我看到这张火车票时,我的下意识反应是什么,几秒钟之后,我才像是晃过神一般,把那张火车票放回它原来的位置,鬼使神差的抓住裙子拉头,一把拉紧了两道链牙。 我张惶的仿佛一个入室盗窃却一无所获的小偷,听见房主逼近的脚步声,慌的只想马上逃离。 事实上,我也正是如此。 飞奔下楼梯,最后一层台阶绊倒了我,我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崴了脚,又被他翻来覆去的折腾,脚踝这时候正鼓起好大一个包,叠加盘桓在身体深处的酸麻胀痛,委屈一瞬间蜂拥而至。我抱膝坐在台阶上,料峭春风吹得我瑟瑟发抖,也像是一枚针进皮肤里的针,止不住颤身就是一个激灵。我在想,我究竟为什么会这么慌乱、这么无助,像是昨天晚上还坚如磐石的信念,忽然就被谁一拳打的粉碎。 我可能是再一次回到那年一中的操场上,瘫坐地上的那一晚,失去了站立的勇气。 我甚至,不用再去问李小帅些什么。 我到这一时才反应起来,我抱着他说“我爱你”,他只回答了一声“嗯。” “嗯”,多玄幻的一字。 孙胖胖和发洪水几个人一起将李小帅送到车站时,我的大巴刚开出站,急促一声喇叭,示意这几个挡路的小年轻靠边站。 “不长眼”,司机骂骂咧咧一声,我朝窗外一望,看见李小帅一脸兴高采烈的表情,对着谁嚷嚷,“嗨,高考完也来广州找我啊!” 对从小穿 分卷阅读70 一条裤子长大的孙胖胖和发洪水,他似乎也表演不出一丝该属于离别的情绪,我看见孙胖胖用衣服袖子一股脑儿的擦干眼泪、鼻涕,嘟囔着骂了一句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靠近火车站,磕磕绊绊的经过了安检、检票,被一片黑压压的旅客拥搡着、推挤着站到了月台边。 交错的铁轨像是永无尽头,把一车皮人送到千里之外。几列绿皮车大喊大叫驶出站,轰隆声震耳欲聋,留下一地还哭泣的人声。 送别的人中有父母,有丈夫,有妻子,还有子女……所有人,都是一副忍痛分离的面目,眼里噙着热泪,抖着嘴唇在默念什么,朝火车尾喷出的滚滚浓烟挥手。 我不知道我该算哪一类? 毕竟这些人里,极少有“街坊邻居”。 我只知道,我真是厌恶透了眼前的场景。残破老旧的围栏,掉了漆的车皮,黏腻的眼泪,还有那些还在不依不饶挥动的手臂……彻底摧毁了我对火车站这个地方最后一帧美好想象。 我等了快一个小时,才看见李小帅背着包慢悠悠的走过来,时不时看一眼火车票,找自己的那节车厢。 我往前一步堵住他的路,他还低着头迈步朝前,冷不防撞在一起。他骂骂咧咧刚出口,看见是我,表情不知道怎么就变了,像青天白日下见了鬼,一下子脸白的泛青。 他咬牙崩出一句,“你怎么在这?” “我看到了你的火车票。” “你去广州?” 他盯着我看,好一会儿才转开眼,甩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废话!” “你不是早就知道。” 他见我不说话,翕动唇,喊了一声“陆慢慢……”,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出口。 我没应声,只是睁开眼睛,拿黑是黑、白是白的两颗眼瞳认真凝视他。 李小帅又喊了一声“陆慢慢……”,我仰起下巴,依旧把目光胶在他眉眼间那一寸,跟着见他转身跳上了火车。 李小帅几步找到自己座位,行李大辣辣一丢,“啪”一声推上车窗,身子一扭,直接探出整个上半身。他伸出手,似乎想让我上前一点,让我足够清晰的听到他即将要出口的一切。 如他所愿,我挪动双脚,站到了车窗下,眼睛一眨不眨向上望。 “慢慢,慢慢……” “对不起。” “我这马上就要去广州,别看是绿皮的,也就一天不到,睡一觉,我就到广州了。” 我绷紧了身体,终于问了一句话,“所以呢?” 李小帅那张号称“常有理”的嘴巴张开,张开又猛地闭合,上颌齿撞到下颌齿列的那一声嘎嘣脆响,听起来要多滑稽有多滑稽。然后我不意外看到,像是游戏里积攒中的能量条,好不容易攒够了开口的胆量,他滔滔不绝道。 “陆小曼,你给我回家去,谁给你的胆子,偷看我的火车票,跟我跟到火车站啊!你还能耐了你……你跟到这是想干什么呐?” “啊,你不上学了啊!” “你是不是还想一路跟着我,跟到广州去?” 他说着说着像是一瞬间又想起什么来,身子往外又滑出一截,似乎想去够我的手指,掰开掌心看一眼我手心里紧攥的是什么。 我把手掌摊开,主动递给他。 “哦,站台票……” 他想笑,似乎又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可笑的事,转而绷着脸质问我。 “你又没出过远门,连火车站都没进过,啧,怎么还知道买张站台票。” “比胖子还猴精。” “你,是来送我的?” 他像是一瞬间轻松不少,松了下自己眉尖,放下全部戒备,不再如临大敌。 “何磊教我的。原来是想着去送送他,可惜,没用上。” 他磨了磨后牙根,从牙缝里念出两个字,“何磊……” “哦,我说呢……你怎么会这些!” “嘁,你什么时候跟那个何石头走这么近,还送他到站台?不就是家里死了爹妈,多赔他点拆迁款,一天吆五喝六的,真以为他钱多?” “陆小曼,我警告你,那人不是什么好人!你别离得那么近!听见没!” 他像是知道我不会理会,自行转移了话题。 “那什么,我这火车马上开了啊。你看也看过了,送也送到了,现在可以回了,孙胖胖都没你送的远。行了,快走了,再不走,天晚了,要回不去了……” 我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更不要说双脚。 “你回家吧,陆小曼”,李小帅压下声,像从自己喉咙眼里死命拽出的这一声,突然砸到我耳朵边。 “那个,我,我昨晚上喝大了,你知道的,我就是被王晨,被我爸他们给气到了,气的没地儿发泄。酒精刺激,我,我他妈一时鬼迷心窍,脑子糊住,就……” “昨天,我去找你……”,他忽然变得十分暴躁,用力捋了把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最终又把什么话吞进嘴巴,“ 分卷阅读71 妈的,算了……” “暑假我会回来,我会回来看你。” 我向上抬了抬脖子,努力把自己跟他之间那些距离缩的更短些,也想让他听得更清楚。 “我来,不是要做什么。” 也许是那天下午淋了雨,也是是那天早上吹了风,总之我不想把原因归结到那天晚上,回到我家之后我就发起了高烧。家中没人,她留了一张纸条告诉我她去看外婆,我吃了两片退烧药,用酒精擦身,一遍又一遍,可是没用,仍烧的两腮通红,像被丢进水里煮的螃蟹。 整整两个日夜,我闭门不出。躺在床上,醒来一会儿,昏沉一会儿,滴水未进,奇怪也不觉得嘴唇有多干裂……期间做了一场冗杂无序的梦,梦里出现的人,深沉密切的感情,清晰的画面,我没记住,只记得梦醒那一瞬,那张火车票上的出发时间突然跳跃到眼前。 我一下子掀开棉被翻身坐起,拼出最后一丝力气爬下床,爬到小诊所打了一剂退烧针。 “帅哥哥,我知道你要走。” 有些话说出口,原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奇怪我怎么会缄默了这些年。 “高一那年,你就说你要走,离开这里,去北京、上海、广州,我一直都知道……” “谁都留不下你,李爸爸和李妈妈不能,王晨不可以,我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行……我没想过跟着你去广州,广州太远了,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和胆量。” “我来,只是要告诉你。” “李小帅,再见了。” “我喜欢你,从小我就喜欢你,喜欢跟着你做你的小尾巴,喜欢跟你玩,就是拖了你后腿也要死皮赖脸的跟你一起。你其实不知道,大冬天对我来说没那么难捱,我也可以按点起床,按时上学,可是你说你要送我,我就故意磨磨蹭蹭到你在楼下喊我才出门……我从来不想跟你做什么街坊邻居,我们也做不了街坊邻居。” “你不喜欢我,我可以躲着你,避开你,从此以后不见你就是了。李小帅,你没有必要这样怕我……” “不过是爱一个人,我难道还能绑着你,叫你非我不可?” “帅哥哥,电视剧里都没有这样演的。” “……” “慢慢,不是……” 我退后一步,避开他向前伸出的手臂,退到安全距离,确保我们之间再无什么必要关联,确保这个人真正从陆小曼的人生中退场。 我们排演了多大一出浪漫喜剧,一天一夜,却以潦草谢幕。 在他希望我以“街坊邻居”的身份跟他继续在一起的那一天,我在思考“街坊邻居”间应该如何相处的同时,有那么一刹那,也曾设想过类似眼前的这一幕情形。 大概总会有一天,我们之间会这样。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两声尖锐的汽笛声来的毫无征兆,列车员一把将李小帅还露在车窗外的上半身掳进车厢,警告他“注意安全”,被他大骂一声“滚蛋。” 驶出站台的绿皮车迟钝的可笑,像老牛拉了一架破车,雷声大雨点小,只听见“咯吱咯吱”的聒噪声,一分钟,却开不出一米远的距离。 “陆小曼!” 变远了的呼喊。 我已转身,黄昏将我的影子刻意拉扯的尖锐又锋利,背立夕阳,我站住脚,任金光勾勒出单薄的躯干。半边肩头被落日直晒,照射的滚烫,余下那侧埋没进无边的阴影中,和天际映红的低沉的彤云,尽头低平矮小的山丘,描摹出一副寂若死灰的画面。 绿皮车走的这样慢,可能是想给分别的人,多一点能留恋的时光。 可是我不需要。 作者有话要说: 心里徘徊很久的一副画面,我终于完整写出来了。跟当初虚构的不大一样,“时移世易”,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感谢下自己,终于坚持更到这一章。如果有看文的,也谢谢你们看到了这一章吧。 如果把这一章当做结局也未尝不可,但我还想继续,继续写下去,继续把她说完。 每个人,总要经历很多人、很多事,才知道这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冰山一角,或许很好看,可是,那不是整个世界。 第31章 围城 距离李小帅走后大约两个月的时间,我们小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从巷口传到巷尾。 事件的主角是孙胖胖,准确来说,是孙胖胖他父亲。 孙胖胖的父亲“孙老头”是我们这里有名的老实人,街边摆摊卖馄饨,一个人养活孙胖胖长大。他卖的馄饨最是皮薄馅儿多,汤鲜味长,我尤其爱吃他们家的鲜虾大馄饨,一口咬下去,能吃到一整只鲜虾仁。 可是,他父亲死了,死的突然。 孙胖胖跟我在路边买冰汽水,递过一张十块等老板找钱,有人拉住他的手就要带他走,他歪着头问人家,“嘿,干嘛去啊!” “你爸进医院了!” 孙胖胖一把推开他,笑骂了 分卷阅读72 声,“你爸才进医院了呢,找抽啊!” “你爸真在医院。” 孙胖胖将近二百多斤重,那人见拉扯不动他,所幸站住脚,跟他说个清楚。 “就刚那会儿,有人到你爸摊上吃馄饨,走的时候被你爸拽住,说他没给钱,那人不认,掰扯着不知道怎么就动了手……” “你爸犯了脑溢血,我们几个送他到医院。医生检查了,说情况瞧着不大好。” “喂,胖子……” 一句没说完,我就见孙胖胖已经冲出老远,五十米测验从来不合格的人,我都不知道他能跑的这么快。 那人喊他没喊住,气的跺了跺脚,骂道“艹,他知道送哪家医院,住哪间病房啊,就跑!” 说完,迈开腿去追已经不见影儿的孙胖胖。 孙胖胖的父亲住进了“ICU”,一个礼拜后,得到一张新出炉的“死亡通知书”。街坊邻居帮忙,算不上风光,算不上寒酸的火葬了孙老头。追悼会上没几个人来,不比从前吃他馄饨的人多。何况,来吊唁的翻来覆去提起的,也大多都是孙老头那一手馄饨包的有多好……孙胖胖一身孝服惨白,捏着一张存折,从头到尾像个木头人,不知道还礼,不知道送人。 没掉一滴眼泪,甚至还傻兮兮的发笑。 他跟我说,“老胖子那么壮实,最喜欢吃红烧肉,就着红烧肉,一顿能吃三碗米饭。我扛煤气罐都嫌沉,他倒好,单手就能拎起来,还骂我一身肥膘白长了……” “可那天我在医院里看见他,我居然觉得,他瘦了啊,一点儿都不是我记得的那样子。” 我听他说一句,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慢慢,你说他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能去哪里?” “不说好了,老胖子陪小胖子一辈子么。” “嘁,老胖子骗人。” 孙胖胖转开脸,拎起酒瓶对准自己,我在旁边只能听见啤酒吞咽的咕噜声,不知道是不是他难以吞下的眼泪。 我没说话,失去骨肉至亲的痛,别人劝不了。 只能自己饮下。 站着说话的人,说再多都是不痛不痒,听多了,还教人愤怒。 又一周过去,李妈妈炖了一锅排骨,装在一盅陶瓷汤罐里,让冰冰送到我们家。 我们两家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李小帅的离开而产生任何化学变化。李妈妈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发生的所有,我当那些陈年旧事是踩在脚下的浮土,一个字都没有向别人提起过。 我妈只是心疼李小帅一个人在外,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瞧着一脸的聪明相,怎么就这么倔,这事上犯起傻了呢,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多辛苦……” “你李叔嘴里逼着他念大学,可他要真考不上,你李叔能不管他,还能真个不认他当儿子?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不懂做父母的心。” “外面有什么好的——” 她喃喃又念了一声,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了爸爸。 李小帅离开了,李妈妈心里头对儿子的牵挂、思念,全付诸于冰冰身上。可是还不够,对我,对孙胖胖这些跟李小帅一起长大的孩子们,比从前更多了许多照顾。 她或许把我们当成了漂泊在外的李小帅。 尽可能给予关怀。 李小帅并不是音讯全无,他刚到广州的第一天,就给李妈妈打了电话。李妈妈甚至着急忙慌的收拾行李,想跑去广州找他,可李小帅说“你们要来,我立马就去别的地,让你们永远找不到。” 冰冰说李小帅拐弯抹角的还问候到了我,我笑了下,说,“我挺好的。” 我跟李小冰正在啃排骨,啃的满手油水,汤汁淋漓。 我家大门是被人一脚踹开的,我腾地声站起来,想看看是谁胆大到不要命了。发洪水站在门外,一脸暴怒,对着我跟李小冰吼,“还吃!胖子都教人逮了!” 李小冰怔了下,抓起桌上的抹布胡乱一擦,揪住发洪水的衣服就问,“你说什么!死胖子干什么啦!” 冰冰气的直跺脚,“他跟我保证自己不惹事,乖乖念完这一年!” “混蛋,他做什么啦,他!” “那不是,那谁害的孙叔脑溢血,胖子找上他,暗道里拿铁棍抡了一人家一脑袋……” “艹啊,说起这事我就气。妈的,死胖子说好了不自己动手,丫的我们兄弟套麻袋揍死那孙子,哪儿知道他冲前头去!” “我艹,那家报了案,警察找胖子,胖子没否认,一口认下是自己干的……还跟人警察横,问那孙子死没死!” “我艹,你说他小子怎么想的,啊!为个孙子,把自己命搭上?!他对得起他爸么他。” “妈的!准备后半辈子蹲号子啊!” 李小冰抿了抿唇,松开了抓住发洪水衣服的手,脸色有些白。 我以为冰冰跟胖子之间不过闹着玩,什么耍朋友、处对象,都不当真。可这一秒,我突然意识到,事情似乎没我想的 分卷阅读73 那么简单。 我看着冰冰一张快哭出来的脸,用力推了一把发洪水,“胖胖在哪儿,派出所?” “我刚从派出所出来,李叔也知道了,正在那处理呢。他不是跟派出所的刘所熟吗,他说自己先问问情况。” “胖胖打的那人,在医院?” “啊”,发洪水挠了下耳朵,“那人,哦哦,那人没死,重症室里躺着呢。嘿,孙子命大,等着出来后,哥几个下黑手,整死他!” “你们别闹了”,我板起脸,一瞬间表情严肃。 “胖胖,会判刑吗?” 发洪水想了很久,红了眼眶,看着我摇头,“不知道,他好像没满十八……” 孙胖胖以“故意伤害罪”,从轻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未满十八岁之前送到未成年犯管教所劳改,在他成年后转入监狱服刑。 我们把胖胖送进少管所,沉默着、压抑着看孙胖胖一步一步被押解进少管所大门。 冰冰一路都表现的跟我们一样,像个普通朋友,刻意控制到属于合理范围内的难过,直到少管所的大门慢慢合拢的那一刻,李小冰当着李爸爸的面,疯狂大叫“孙盼,孙盼……” 我在旁边几乎拉不住她,忍不住扭头观察李爸爸脸上的表情。他抿着跟李小帅如出一辙的下颌线,铁青着脸,却一言不发。 我们大家都已经忘记了胖胖的本名,从来都乱叫一通,李小冰却记得。 回去的当天晚上,我在等下偷偷写下一封信,寄往广州。 李小帅在广州的电话和地址,写在一张小纸条上,我不肯收,可李小冰掰开手掌,非要让我拿走。 “李小帅喊我一定要给你,不然回头他就收拾我……我不管,你得拿着,哪怕你出了我家大门就丢垃圾桶呢,也算我完成任务了!你们怎么样,都赖不着我!” 纸条我收下了,随手放进衣服口袋,没丢掉,同时我觉得我自己用不到。 从孙叔去世开始,一直到孙胖胖进了少管所,桩桩件件我都写的清楚,我想发洪水他们可能会打电话告诉李小帅“胖子进了局子”,但一定没耐心把事情说的这么详细。 我想告诉他,孙胖胖的事已经尘埃落地,眼下不需要他担心什么,他如何担心也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 同时,李爸爸和李妈妈,还有冰冰他们一家人的现状我都描述的明明白白。甚至,李爸爸下功夫通路子,找熟人给他保留了学籍。 我都告诉他。 他要不要回来,在他。 最后我留下两个字,“保重。” 没赘署名。 李小帅认识我的笔迹,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我寄出的信,我不是故弄玄虚。这封信从头至尾都跟“陆小曼”本人无关,说的都是其他人,我没必要留下跟陆小曼有关的只言片语。 我把信封投入邮筒。 没等回信。 我延长了每天的打工时间,争取赚更多的钱。 我周游在各大夜市摊上,推销啤酒,发现这果然比我从前赚的翻倍。回到家很晚,也很累,可我数钱数得高兴。 想着何磊其实说的也不对,钱,其实挺重要的。毕竟,这是我能踏踏实实抓进手里的唯一。 一分钱一分货,明明白白。 她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之间拼了命的打工,想问,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只能无助的看着我每天天不亮就爬下床,直到三更半夜才回家。 很快我就攒够了钱。 我向学校申请“病休”,找何磊在医院的一个哥们,帮我开了一张诊断证明。职高管理松散,学校从来不在乎学生的行踪去留,我猜我的假条,班主任压根没看一眼,连我得的是什么病,请了多久的假都懒得管。 一个月后,我背着包,独自踏上北上的火车。 我只给她留了一封信,信里说我要去找一个朋友,很快就回来了,叫她不用担心。 我还是重复了李小帅犯的罪,让父母为自己担惊受怕。即便留了字,说了“叫她不用担心”,可她难道真的能做到不牵肠挂肚?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以为我能做到,放下一切,不再想起李小帅这个人,安安分分念完我的职高,然后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再好一点,还能找个人谈恋爱,结婚生子,过完这平凡的一生。可是看见跟他轮廓相似的李爸爸整天在窗户外晃,听见李妈妈动不动说出口的“小帅不知道好不好”,甚至就是我踩着枝丫爬进他们家阁楼的那棵老榆树……无一例外的都能触动我压抑在内心深处,极其纤细敏锐的那根弦,教我管不住的回忆起关乎那个人的一切。 汹涌如潮的记忆比洪水猛兽还可怕,一口将我吞没,我像被放逐死海里的那根芦苇,那只双尾鱼,等着烈日曝晒,水分流失,蜷曲成一具灰白的尸首。 在太阳底下我还能微笑,在深夜里,我却只能埋头痛哭。 这样下去,太可怕了,是不是要患上传说中的“抑郁症”? 我坐上火车的那一 分卷阅读74 刻,才真实体会到李小帅那一股急切的想要逃离开的心情,也在同一时间,对那个“花花世界”产生了一丝淡淡的兴趣,我想知道,它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奇。 能够改变一个人,能够忘却爱与恨,能够不顾一切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转风格的一章,现实向开启了 第32章 北上 我说去找朋友,可何磊人在南京,我登上的却是开往首都的列车。 我在北京举目无亲,我去北京找谁? 抛弃我们跟富婆跑路的那个人? 不。 听说他跟富婆一起移居加拿大,不准备再回国,临行前特地找过我妈,塞给她一笔不菲的抚养费。 那我能找谁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买好了去南京的火车票,为什么最终又改签去往北京。 从四面八方涌向首都的人多的像蚁群,乌丫一片。图省钱,我买的硬座,三个小时之后就开始后悔,且随时间推移的每一秒,下一秒就呈倍数往上增。 “别看是绿皮的,也就一天不到,睡一觉,我就到广州了……” 我想着想着就笑起来,简直胡说八道。 腰以下僵的像杵着一根擀面杖,挺直的硬靠背教人想稍稍屈身,坐舒服些都不能,我心想,怪不得人们把这叫“硬座”,“再硬,都得坐下的座儿……”。当然,最难受的还是旁边大叔张嘴蹿出的大蒜味。他见我不停拿眼睛瞟他,冲我嘿嘿一笑,叫了声“小妹,一个人出门耍?”,我当即把脸扭向车窗那侧,假装看风景。 对帝都风物的那一丝憧憬全消耗在满车的泡面味儿、脚臭味儿上,背包被我按扁搂进怀抱,想着电影中时常上演的那一幕,我怕被扒手盯上,睁着眼,一晚上不敢睡。 睡,也睡不着。 中途我几次掏出烟盒,想点一根烟提提神,可走到列车吸烟处一瞧,都是一群中年男子,吸烟的姿态像吸/毒,没命似的吞云吐雾,一地乌烟瘴气,我捏在手指间的那根烟自己先掐断了。 干脆走到两节车厢连接处,就着推上去的半幅窗,吸凉风提神醒脑。 还有大半晚上的路呢。我抿着唇,笑的满嘴苦涩,仿佛我自己也是那群没命吞吐的烟鬼之一,焦油附在味蕾上,这一会儿才化开……火车朝北前行,速度不快,借着一丝月光,我甚至能看清一棵一棵倒退的垂杨树。 眼前越来越陌生的画面,看得我直想跳车,想回到我出生、成长的那条窄巷子,回到我家。 可电影里那些司空见惯的特技,我却做不到,从窗口探出身向外看的这点距离,都让我头昏眼花,两腿发软。 满车的泡面熏的我恶心,晚饭没吃,这时候就已经开始万分思念她做的荷包蛋,只放一点盐的荷包蛋。 还未走到一半,我已心生悔意,难过的不成模样。 接下去的路怎么走? 包里有两千块,离开前我觉得信心满满,可过了这大半天,我已经开始思考,我能不能平安踏上河北那块土地。 李小帅那一趟广州之行,说的轻轻松松,没有一星半点旅途的疲惫,全是广州的摩天大楼有多巍峨时尚,走在大街上的男男女女有多光鲜靓丽。 看得出,他满眼都是兴奋。 让他感觉万分有趣的闯天下,对我,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的大脑和心正在分离,被揪扯成两半。无数只细小的蚂蚁在脑子里钻来钻去,每一只都在说“陆慢慢,回去,快回去!” 我把脸贴在窗户上,深夜冷透了的玻璃教人清醒。教我忍不住质问自己,我是在模仿李小帅,模仿他的勇敢,模仿他的洒脱不在乎,还是我真的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北京”,这个地方管用吗,能治好我一身旧伤叠新伤,叫我割舍一切,摆脱从前? 我只是麻木的把希望寄托于这列永不回头的列车之上,等车头向北,等白天,太阳出来,等列车到站—— 等一个义无反顾。 李小帅已经不再是我仰望的光,给我微笑和温暖的人,像是爬满衣袍上的虱子,落满窗台上的灰……再不放手,就要从爱,变成怨憎。 没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夸张,扒手、流氓满天飞,至少我平安抵达北京,一夜无事。 熬过夜的人都知道,凌晨时分最难捱,浓重的睡意像魔鬼,耍尽了花招,非勾引的你眼皮打架,头脑瘫痪,身体堕落。可熬过这段时间,等到三点以后,那一星半点的睡意就像草叶上的霜露,很快消弭于无痕,取而代之以锐利的麻木。 我跟着人流走出火车站,走出去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根本不知道下一步往哪里迈? 向左,还是向右,我连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也许是我身上属于外地人的痕迹太明显,陌生、胆怯的表情,迟疑的脚步,很快有人上前,向我介绍形形色色的“小旅店”。 “妹子,跟姐走,便宜呢,一 分卷阅读75 晚五十,你要住的长,还能再便宜……” “哎,别听她的,她家脏着呢……走走,跟哥哥走,走,哥哥那地方畅快。” “哎哎哎,你搞事情啊!我先看上的,你抢什么抢啊!” “什么话,妹子愿意跟谁就跟谁,轮得到你出头!” 说着,他就抓住我一只胳膊,用力拉到自己身后,“妹子,你现在跟着哥哥走。” “你放开……”,他没想到我会挣扎开他的钳制,退出两人的包袱圈。 “我叔叔一家在这里,说好了要我等他来接我,不麻烦你们。” 我见他们喋喋不休的还想凑上前,眼光瞟见广场上站警的岗亭,脚步一紧,往他们所在的那个方向走。 站到岗亭边,我才敢松一口气。 火车站附近能被我咨询的人我都问遍了。警察、站台服务人员、超市导购、旅行社工作人员……我装作自己是游客中的一员,假意跟他们探讨自己下一站要去哪里玩,酒店选在哪一处最划算,我甚至免费获赠一张市区地图,连带景点、住宿、餐饮、交通都标注的一清二楚。 我也是拿到地图时,恍惚给自己找到一个身份,“游客”。 我到北京,也仅此而已。 来疗伤的过客。 转过的街角越多,走过的胡同越长,我越清楚认识到这个事实。 高大洋气的北京人,操一口浓浓北京话的北京人,我跟这里的每一幅面孔都格格不入。 都说北京城四四方方,照着地图就能找到“东西南北”。可我对着地图,按图索骥一般,还是找不到正确的路。 绕了一条胡同又一条胡同,天将擦黑时,我才找到地图上介绍的那家青年旅社。便宜干净,地段好,上面说,店老板养了一只名叫“丫丫”的折耳猫。 我住进一间四人间,床是上下铺,学生宿舍的感觉。 同住的只有一个人,吕楠,是个河北妹子。 “来旅游哇?” 我点点头,找不出第二个原因。 “一个人,不嫌孤单?” “哦,还好……没有出过远门,想试试,一个人行不行。” “什么,你是第一次出门?” “嗯,第一次。” “你家在哪里?” 我说了一个她从来没听过的地名,她疑惑的挠了挠头,听我描述了一番大致位置。 “哦……” “北京我来好几回了,这次是来参赛,时间紧,不然,我带你玩。” “哎,我知道的地方海了去了,哪儿还玩,哪儿没意思,我比这导游还门儿清。你听我的,错不了!” 这么大大咧咧、爽快率真,甚至有些自来熟的吕楠,教我想起了李小冰。李小冰就是这样,什么都要挡在我前面,替我做这个做那个,明明跟我同岁,却跟个老大妈一样唠唠叨叨,为我操碎了心。 我想的眼眶酸,又不敢让吕楠看出端倪,转身就用袖子一擦,问道,“你说,我第一次到北京,要看什么?” “简单啊,那什么,故宫、八达岭长城,颐和园,香山,都是必去的地儿。还有那什刹海、南锣鼓巷……嘿嘿,还有后海,都是我们小年轻去的地儿。” “哦,你是想看升国旗吧,那在□□广场……哎,其实也挺没意思的,你要想看,就得早点起来,还得挑个好天气呢,我是没那个精力去看。” “我,也并不一定要看升国旗。” 升国旗么,我连故宫和长城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致。 “你来北京参加什么比赛?” “啊,一个歌唱比赛……海选,你懂么?” “海选?”,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听都没听过。 “就是自己报名,站到台上唱歌,有专业评委,有路人投票……当然啊,得靠你自己拉票,喜欢你的人多,投你票的人多,你就赢了。” “赢了,就有机会签约,有公司专门包装你,当大明星呢!” “这样简单?”,我有些吃惊,想起孙胖胖曾建议我唱歌跳舞,学邓丽君当大明星,原来还真有一条这样的路。 吕楠见我一脸不信,笑了下,转身从床底下拎出一个黑盒子,掏出一把吉他,靠床试了试音。 一首《同桌的你》,从她手指下倾泻而出。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 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 曾经最爱哭的你……” 感情丰沛,温柔细腻,略带一点沙哑的声,像是清明后姥姥家常常爱酿的土稠酒。方入口时稍稍酸稍稍涩,再往后,却是甜丝丝的。 我被她声音里所蕴含的力量震撼,完全沉浸在她用音乐创造出的天堂里。一首弹唱完,我已经流了满脸的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句“谁把你的长发盘起”。 不可否认,我想起了小阁楼上给我梳辫子的那个人。 你爱一个人的时候,蛛丝马迹 分卷阅读76 都能联想到那个人。想到的不是他的那些可恶,那些刻骨伤痕都仿佛被簸箩筛掉的砂砾,你真正记住的,全都是他给你的温情。 哪怕已经天各一方,哪怕已经无可挽回。 依然不后悔“爱过”。 吕楠放下吉他,递给我一张纸,轻轻抱住了我,什么都没有问。 我忽然明白了,她也是有伤痕的人。 一首歌,唱的如斯深情。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人同行的路,走的有些凄凉 咬着牙吧,除了继续走,还能怎么办?没招儿 第33章 南下 我拿着吕楠手做的旅行手札,逛遍了故宫、颐和宫、恭王府和什刹海。 五月的北京,风沙天,天也是灰蒙蒙一层。 吕楠问我故宫好玩么,我说好玩。她问怎么个好玩,我又答不出。 吕楠嘻嘻一笑,揪了下我的脸,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你就不是来旅游的。” 吕楠话锋一转,突然问道,“陆小曼,你爸妈怎么给你起了个这名字?多晦气啊,跟那谁,徐志摩的弃妇一个名儿!” “啊……” 我知道陆小曼是徐志摩的妻子,却不知道她原来是弃妇一个。 “历史上那段,你没听过吗?” “都传徐志摩坐飞机是赶着听林徽因演讲呢,没想到半路出了事,陆小曼一直替他背黑锅呢……这些名人的事,弯弯绕绕的,太复杂。” “哦……” 弃妇吗? 他可真有先见之名,不仅预见了妈妈的未来,顺带连我的未来也一并说定了。再不好听,这两个字形容我们“母女”,真是一点没错。 那天晚上我发了高烧。 我说自己很困,身体累,心理累,不到十点钟就爬床,把自己裹进被窝。 北京真冷,除了这里的天气比我们那里冷之外,还有其他。 吕楠说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哭着就喊“妈妈”,她被我闹的睡不着,翻身下来一看,才发现我脸红的不正常。 吕楠半夜出门给我买了退烧药,我不知道什么药,玻璃杯一泡,居然跟橙汁一个味道。 吕楠说我喝药倒是安静,捧着杯子一声都不吭。 她问我,“李小帅是谁?” 我呼吸一滞,慢慢问她“我说了什么吗?” “那倒没有,就是喊两声妈,喊一声李小帅……一说到李小帅,你就哭的更厉害,眼泪跟井喷一样,看得我都心疼。” “哦。” “说说呗,李小帅是谁,你男朋友” 我沉默了很久,才崩出两个字,“不是。” 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什么,我们之间,他唯一给出的定义,只有“街坊邻居”“哥哥妹妹”—— 男朋友,那是王晨的。 “我,邻居哥哥……” “我不信,邻居哥哥,你能哭成这样?” “哎,你暗恋他,是不是?” 我看了吕楠一眼,忽然一笑,“是,我暗恋他。” “可是他不爱我,一点儿也不……” 十几年了,我终于敢光明正大的承认,承认这是一条注定找不到回应的单行线。 吕楠收住了这一副八卦脸,捏了捏我因为严肃而绷紧了的下巴尖儿。她嗤地一笑,吊儿郎当问道,“陆慢慢,你跟姐姐说句实话啊,你别是因为这什么,李小帅,大老远,跑北京来哭的吧?” “你说你长的这么漂亮,性子也挺软,有什么不好的?” “他怎么就不爱你了?” “吕楠……” “嗯?” “爱不爱一个人,跟这个人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吕楠沉默了,半晌才笑着跟我说,“也是。” 吕楠跟我并排挤在我的那张床上,我推她,她不肯走,非说怕我半晚上又烧起来,她还得爬过来照顾我,“麻烦!” 我知道她其实是想这么陪着我,怕我一个人太孤独。 两个人的体温,总好过一个人的冷清。 不知道我们谁先打开了话匣子,一屋漆黑中,吕楠忽然讲起了她的故事。 吕楠也是单亲家庭,不同的是,她母亲拽着她转身再嫁,嫁给一个有钱人,做别人的继母。 有钱人有一个儿子,比吕楠大三岁,从她跟母亲进入那个家的第一天开始,他的恶作剧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他跟她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玩耍,一起生活……她的继父,她的母亲一度以为兄妹两个人相处的不算太坏,至少比想象中的和谐安定,压根想不到那男孩天使面孔下究竟长了一颗怎样魔鬼的心。 吕楠告诉我,他在学校里到处散布她的谣言,告诉所有人“她和她妈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野鸡”。他要同学孤立她,甚至不允许任何男生、女生跟她一起玩,校园冷暴力差一点逼得她退学;回 分卷阅读77 到家,他指使保姆故意把她第二天要穿的校服丢进洗衣机,害得她被班主任老师罚站。他知道她不吃香菜,就要阿姨把香菜切的粉碎,撒进餐桌上的每一道菜里;他甚至在她被窝里放蟑螂,放蚂蚁,把口香糖黏在她的作业本上……吕楠告诉我,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都是小孩子,却要他那样恶毒的对付她。 可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童年里最恨的那个人,却变成吕楠花季岁月里最深沉的一个梦。 少年俊朗的身影,不再是梦魇,变成了她的幻梦。 他收起了所有的恶毒,变得充满善意,时不时接近吕楠,总是在吕楠总需要的时候出现,慷慨无私—— 他跟她背着继父,瞒着继母,偷偷在一起,亲吻、拥抱,甜蜜的好像品尝一场春日里的盛宴。 直到她妈妈发现蛛丝马迹。 翻脸快的仿佛翻书,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她贱,说她一直有心勾引他。 吕楠说人总是善于遗忘,看见他的好,就轻而易举忘记了他的恶。 吕楠说,我活该,忘了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敌对关系。 花言巧语,糖衣炮弹,她因为虚假的爱情,连脑子都丢掉。 “呐,后来我就离家出走了,自己闯天下……嘻嘻,我唱歌好听吧,当年好多音乐学院争着抢着要录我呢。” “就是可惜了,没等到分数出来,我就先跑路了。” “你说,他是不是算计好的,要这样报复我?” 我侧身抱住了吕楠,伸手摸掉她脸上那一行长长的泪珠,我说,“把眼泪收回去,国家现在提倡节约用水。” 说完我自己先笑了,任吕楠握紧拳头用力捶打我肩膀。 我忽然万分想念何磊,心里的思念简直像疯长的野草一样肆意,如何都抵挡不住。 如果没有何磊,那年冬天,我要怎么走过来? 同样的,是不是也因为何磊不在我身边,我才要绕过大半个中国版图,跑到举目无亲的帝都来找救赎。 我真的,很想何磊。 于是在这场气势汹汹的高烧过去之后,我收拾行李,跟吕楠挥手告别,转买了一张通往南京的车票。 “南京,你去南京干什么?” “哦,我知道了,你不会是去南京找那个李小帅吧?” 尽管吕楠一直死缠烂打,想套出那个李小帅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我就是死鸭子一只,一个字都没漏给她听。 吕楠好歹还能信誓旦旦的宣称,自己是被一场虚伪的爱情愚弄,搞的遍体鳞伤。 可我呢? 我和李小帅之间连爱都谈不上,我的一厢情愿、一意孤行,怎么好意思说给别人听? 就是吕楠不笑话,不骂我傻,我自己也要先笑自己痴。 “不是,不是找他。” “那你是干什么去,又不回家?” “我,找一个朋友。” “咦,陆小曼,你去找谁啊?” “男的,女的,交代清楚啊。” 我抿抿唇,“男的。” “喂喂喂,陆小曼,看不出啊,你脚踩两条船?这么厉害?” 吕楠对着我撇嘴巴,斜眼瞪我,“白教我给你抱屈啊,我还以为那个李小帅怎么欺负你了,你才这么伤心!哼!” 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跟吕楠解释,“什么脚踩两条船,不是这回事儿……我去找何磊,何磊就是我朋友,李小帅他……” “他跟何磊不一样。” “哦……” “陆小曼,你别骗我哦,你跟那个何磊,真的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我迟疑的点点头。 吕楠板正脸,尖细的指甲在我锁骨上戳戳点点,笑的有些冷淡,“陆小曼,我警告你哦,你要是心里还有这个李小帅,就千万,千万别去招惹别的人……对谁都不公平。” 我把背包背上肩,吕楠隔着门板对我说,“好走不送!”,说完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隔着门板我听见那里面传来的轻细的哭声,她像是极力压抑住自己,从手指缝隙间发出的破碎声音。 我知道吕楠为什么不肯送我。 几个月之前,我才在月台感受过的离愁别绪,纷纷扰扰的哭泣声、送别声,还有依依不舍的背影,割不断的交握住的手。 火车站就是有本事,不过是远行,却搞得仿佛生离死别,一别,就是经年。 “你要是心里还有李小帅,就千万,千万别去招惹别的人……对谁都不公平。” 吕楠的话在耳边响起,检票时我的手向后缩了缩,却被检票员一把扯住,“咔嚓”在票上留了个豁口。 我仰着头,没什么表情,跟着人潮向前。 我知道何磊喜欢我。 也许从我们一起上职高的那一年开始,也许是中考后我依靠在他背上哭的肆无忌惮的那一天,也许是更久之前……我喝了酒, 分卷阅读78 却没醉死,槐树下的那一吻,我也记得。 可是我这样仓促鲁莽的去找何磊,是想干什么? 在被李小帅伤害之后,找他要安慰,要怀抱,要收留吗? “陆慢慢,你想清楚了吗?想清楚,你为什么去找何磊,又想要何磊做什么呢?” 我把整张脸埋进连衣帽里,我想,见到了何磊,我才能知道我要的答案。 我真的太想何磊了,想到思念都生出一种荒凉来,非要看见他,才能教哪怕一颗草籽在这里落地生根。 可我忘了,我去之前,应该先给他打个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是忘记痛苦的良药,沉浸文字里,大抵足以忘记一切 第34章 石头城 我到南京后才想起应该给何磊打个电话说一声,火车站旁就是“话吧”,我挤到最前,拨通了他留给我的座机号。 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有人接,中年男子的声音,操一口浓重的湖南口音,我们两个人间的对话艰难的仿佛鸡同鸭讲,好半天才对上暗号,说到了核心人物。 “何磊哦,哦哦,一班那个班长……小伙子人精干的很呢,回回打靶都是第一名。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同学。” “哦哦,同学来看他?那关系可真好的。可是他这两天不在啊,郊区拉练去了……你着急回去吗,不着急你等他两天,他一回来我就告诉他你来了。” “那,谢谢您了,我是陆小曼……麻烦您给他说一声。” 我挂了电话,手掌却一直按在数字键上,后面人推了我一把我才想起还有下一个人要打。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急匆匆的心忽然就被这一个电话刹住了所有兴头,我甚至没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见到何磊了。 为什么呢? 所有事情,似乎都不肯老老实实按照我期待的方向发展。 总是事与愿违的多,遂人心意的少。 我找了一家离他们军区最近的青年旅社住下,这次没住进四人间,选了一间标房。 我想跟何磊认真说点什么。 店老板说这里离中山陵不远,介绍我去看,我笑着说“好”,转身就丢在脑后。 不知道是不是当年的阴云还笼罩着这片哀城,我到的那几天,南京一直在下雨,密匝匝的水汽缠满了老城墙,连砖缝间都是霉湿气,像极了当年哭泣着的十万同胞。惨淡冰冷的泪,至悲至痛。 我从大屠杀纪念馆门口走过,展馆外的照片我看一眼都会觉得毛骨悚然,不敢细辨,甚至是那枯萎一般濒死的眼神,教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死灰。 在南京这片满是哀痛的土地上,我找不到一丝一毫想游乐的心情,原本就沉重的脚步,一次比一次迈的更缓慢。 夫子庙的小茶馓、鸭血汤、豆腐涝,连带秦淮河的桨声灯影,都不能勾起我兴致,到了晚间,我甚至还会听见窗户外呜呜咽咽的泣声,不知道是雨,还是风。 曾今的石头城有多繁华,如今便有多凄凉,我真的一分一秒都在这这里待不住。 可除了等何磊,我别无他法。 一周以后,店老板脸上带笑,敲我的房门,“嗨,你朋友找你了。” 可能他也乐意终于要送走我这一座“瘟神”。 我从床上爬起,以为是何磊,朝外一探,才发现那是一张陌生面孔。清秀白皙的脸庞,不算高的个头,若不是他一身迷彩服,我都以为这是哪所学校在读的大学生。 “你是……” 他伸出手,先笑了笑,“你是陆小曼吧,我严冬。何磊走不开,让我过来接你。” “严冬”,怎么会有人起这样的怪名儿,还“暖春”呢。我局促的伸出手跟他握住,装模作样的上下摆了摆。握手这样的事,在我看来总是太庄重,小地方的我不习惯。 “在这里住了几天了?何磊说你过来也不事先给他打个电话,拉练时间要是再长些,你怎么办,还能继续等?” “哦……我,我没想到这些,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说出口的是“你们”,似乎我能麻烦的对象只是何磊一个人才对。 “嗯,没事儿。为美女效劳,不是我荣幸么,何况,也不麻烦我什么事。” “……那,还是要谢谢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却见他已转身,见我迟迟未跟上,才回头对我说,“走吧,他在中际定了饭,给你接风洗尘。” “听何磊说,你们是老同学了?” 我匆匆抓起包,关门时听见他这一句,随口就点点头,“嗯,我们是初中、职,高中同学……” 暗中偷换了字眼,不着痕迹摸过去“职高”两个字。 “那你们关系可真好,女同学大老远专程看他,小子艳福不浅!” 我看见他唇角在笑,分明在调侃何磊,可是却莫名打了一个冷颤。 “哦,何 分卷阅读79 磊从前帮过我不少,对我,比我哥对我还好……我是顺路过来看看他,也不算专程吧。” “也是,他那人,就是太仗义太热心。” 我恍惚生出一种事实颠倒的怪异感,仿佛眼前这个人,才是跟何磊一起度过初中、职高整整五年的人,而我,不过跟何磊相逢不到半年,还要靠他告诉我何磊是什么样的人。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的运动鞋,抿唇没说话。 我们等了很久,才等到包间的门被人推开。何磊摘下宽檐帽,露出一张比半年前更深邃的面孔。 整个侧脸线条变得更凌厉。黑了,也瘦了……我看了一眼,就知道我记忆中的半大男孩,已经真正成长成一个男人,一名军人。 “何磊”,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他微笑。 “陆小曼。” 三个字,听得我心口发酸,眼泪慢慢弥漫了整个眼眶。 “傻丫头……”,他嘴唇一动,我知道他下一句要说“哭什么”,可能是顾忌严冬在场,要照顾我面子,最后全咽进喉咙。 “等你老半天了,首长大人,干什么去了,这么慢?” “你说呢,营长刚走,参谋长就来,耽误了会儿时间。” “喂,我这任务完成的怎么样……老同学,还女同学,我给你全须全尾的请回来了。够优秀吗?” “行啊,我谢你,成不成?”,何磊挑了下眉,“喏,就这顿饭,也算谢你的?” “何磊,你可真抠门,就这么对我?!” “吃你一顿饭,啃你几两肉吗!“ “告诉你,这不行啊!你得单独谢我”,严冬朝何磊翻了个大白眼,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颗颗分明。 “臭德行”,何磊骂了一句,听语气颇有些无可奈何。 我看着他们之间一来一往,没有插嘴,或者说,一丝足以让我插嘴的余地都没有。我默默低着头把茶杯里的茶水喝光,什么茶,这么苦……何磊跟身边这男孩之间是什么关系,竟然古怪的叫我觉出一丝紧张,我压下满腹疑问,一个字都不敢问出口。 我所熟识的朋友关系,就是好到李小帅跟孙胖胖那样打从开裆裤就玩在一起,能一张床上脱裤、睡觉的关系,我也不觉得有何磊跟他这般,亲昵的叫我震惊……如果给他换个性别,我毫不怀疑,这人又是另外一个“郭琳琳”。 所以呢,对面投过来的眼神,叫“敌意”吗? 我笑了笑,觉得滑稽透了。 只是对郭琳琳,何磊可以爱搭不搭、爱理不理,对这人,何磊却是难得的温柔,简直有些予取予求。 也许,他自己都没察觉。 “陆小曼,吃菜啊!” 何磊给我夹了一筷子竹篓虾,放进我身前的盘子里。 “吃啊,你那会不是最爱吃虾,拉着我天天小龙虾、口味虾。剥半天就能啃两口虾尾肉,有个什么劲儿”,何磊突然提起来,语气里多了些刻骨留恋,像是还沉浸在我们两天天街头巷尾乱窜的那个年纪。 我拿起筷子把竹篓虾送进口里。大酒店做的虾,虾头、虾尾都处理的干净,连虾背上的虾线也剔的一丝不苟,椒盐一把,茶叶一撮,我嚼了嚼,觉得索然无味。 “这虾做的不如小龙虾好吃,没什么味儿……” 我抬头慢慢说。 “这竹篓虾可是这家酒店的一绝”,严冬从旁插了一句,举着盘子对何磊说,“首长,也给我夹一筷子啊。” 何磊一愣,身体先于大脑指令,夹了一只虾到严冬盘里。 严冬捧着盘子,笑的像只偷到鱼的猫,“你老同学不喜欢吃虾,这一盘,我就不客气了。” “滚蛋”,何磊伸手搡了一把他埋头吃虾的脑袋,忽然想起我还在场似的,慢一拍才收回自己胳膊,弥补似的一句,“不合胃口?” “不行,我再点些别的,麻的辣的?” 我笑了,摇头道,“不用。” 我压抑着自己内心深处的翻江倒海,对面这男孩的敌意太明显,我就想假装自己不懂得、不明白,我也骗不过自己。 吕楠带我去过后海,我曾经被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互啃嘴唇吓了一跳,吕楠猛地一抓我胳膊,恨恨骂我“没见识”,嫌弃我丢人的大叫,她说那是“同志”,男人喜欢男人。 “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女的喜欢女的呢……”,吕楠拿眼睛瞅我,唬的我往后退,惹她哈哈大笑。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凝视着何磊,心想,你是不是也这样。 酒足饭饱,何磊送我回旅舍,严冬开了何磊来时开的车,把我们两放在旅舍门口,没跟着进去。 “记着时间点,别太晚,连累我跟你迟到”,严冬降下车窗,手肘搭在车门上,冲何磊喊。 “知道”,何磊冲他挥挥手,却没回头。 我开门,他跟着我一起进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 “要抽烟么?”,我找到烟灰缸,丢在床头柜上。 分卷阅读80 “不用”,何磊瞪我一眼,“我走了,没人管你,你这烟就没少抽,是吧?” “没,我快戒了,忍不住才点一根……” “戒了?” “真的”,我把干干净净的烟灰缸拎到他面前,证明我没撒谎。 “陆小曼,你……”,何磊挑了挑眉,不知道该夸我,还是应该说什么。 “怎么没跟我打个招呼就来了,笨丫头……部队外出集训能长达几个月,我这要是老不回来,你还搁这儿傻等不成?” “不等。” “……” “你要是一周以后还不回来,我就走了。” “哦……”,何磊玩烟灰缸的手一顿,没什么表情按住了旋转的陶瓷。 “不等?陆小曼,你对我,就这么点耐心?” “大老远来看我,连一面都不见?” “何磊,我先去的北京……” “临时起意,才顺路来南京看你。” “顺路?”,何磊咬牙切齿,习惯性的掏了掏自己耳朵。 “你去北京干什么?北京有你什么人?” “哦,有我亲爱的祖国,有我敬爱的伟大领袖。” 我在何磊脱口骂脏字之前,话锋一转,“我想看看外面都是什么样子,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 “我不想再当井底那只青蛙,或者笼子里那只麻雀了。” “李小帅走了?” 何磊说的我一笑,笑的两肩抖动,不知不觉压低了自己脑袋。 “嗯,走了”,他总是这样敏锐,敏锐到连撒谎的机会都不给我。 何磊不说话了。 “你看完我,是不是就回去了,还是,去广州?”,何磊目如鹰隼,盯着我不错过一分一毫。 “回家”,我迎向他,不避不闪。 “是吗”,何磊撇了下嘴,“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我等了半天却没见他说出下文,“那个严冬,是你,战友?” “哦”,何磊愣了下,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提起严冬,自顾自续上,“他是我们师长的儿子,看着跟我不大一样吧?大少爷一个,娇贵着呢!” 何磊咧着嘴“哼哼”两声,嘴上嫌弃,可眉眼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瞧着这样口是心非的何磊,心不知不觉往下沉了沉,像是我一心藏起来的玩具,突然被别人惦记上,十足不是滋味。 “何磊,我明天就走了。” “……” “这么着急干什么,南京好玩的地方不少,不想看?嗯?” “不了,我来这儿,不是旅游的。” “那,陆小曼,你告诉我,你来这,干嘛的?”,何磊轻轻一句,轻的我摸不出他问这一声究竟怀揣着怎样的心情。 “来之前我不知道,我以为见到了你,我才能知道。” “那现在,知道了?”,他挑着一侧眉,双拳一握,像极力压制着什么。 “不知道……”,微妙的一顿,我接着道,“可是我知道,时机不对了,我该回去了。” 我想起我和李小帅之间无光无影的那一晚上,我在他怀里,我们融合的那么紧,像找到家的雏鸟,回归池塘里的鱼,或者说,我跟他是那两块相接的拼图,凹槽缝隙能契入彼此骨头里。 我对着何磊笑了笑,“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何磊面无表情,不赞同,不反驳,那一瞬间,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大相径庭。 我来南京,最初的最初绝对不是为了要对何磊说这一句,可最终,我只能对他说这一句。 从前我眼里只有李小帅,从来没有正视过何磊这个人。等到我想起他,想认真看一看他的时候,已经变了模样。 找不回的从前,找不回的感觉,最后,也只好如此。 我也是后来才恍然大悟,人世间多少事,最后的最后,都是只好如此。 回程的火车,我走的异常艰难,比我登上去北京的列车还要难。 何磊坚持送我,严冬跟在他身后,一直送到检票口。 “严冬,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你是何磊的朋友,那就是我朋友。” “不是谢这个,是谢你,这么对何磊。” 肉眼都能看出他对何磊是真的好,即便我不敢想那是一种什么感情,可有个人这么掏心掏肺的对何磊,我就是站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安心。 何磊这么好,值得有个人为他掏心掏肺。 而陆小曼,不配。 坐上火车的那一刻,眼泪就无声无息滚下来,我哭的不成模样,为失去我生命里一样很宝贵的东西致哀。 甚至这一天,甚于我送李小帅离开的那天。 只有在失去那瞬间,何磊曾为我做过的一切过电影一般在脑海中逐一驶过,我才明白,我失去的是什么。 我最后的守望,最后的依赖, 分卷阅读81 终于,支离破碎。 这道理,磋磨许多年之后,我才明白。 这是专属人这种高深的微妙的情感动物所特有的超能力。总是在丢盔弃甲、一败涂地之后,还能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满血复原,且摔打的越狠越顽强,一脸鼻青脸肿,还能大笑“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我以为咬牙挺过一整个黑夜白天,一直坚持到北京的陆小曼有多坚强,我甚至想为自己鼓掌喝彩,淌几滴热泪,为新生,致以敬意。 可后来我知道了,人生这条荆棘路上簇拥前行的每一人,谁不是咬紧牙根,挺直脊梁负重而行。多少幅光鲜靓丽的笑容后,掩藏的都是吞不尽的苦果,涩的可以酿酒。 可他们仍然在微笑,仍高贵、热烈的活着—— 打落牙齿和血吞,把血泪往肚子里咽,然后告诉自己“味道不错”,这本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压根儿就不值得自夸。 这世上,没有彻头彻尾的绝望,正如没有彻底漆黑的夜。黎明之前,最黑,却也有光。 我们要学的、要做的,是把这一丝光,变成太阳。 不是在满天黑暗中找一个太阳,而是,做自己的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从没构想过的一章,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真正下笔写出来,才觉得一切本就该如此。 “不是在满天黑暗中找一个太阳,而是,做自己的太阳”,终于写到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