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帝日常》 分卷阅读1 为帝日常 作者:姒良 【文案】 夏朝的百姓:安居乐业,穰穰满家! 夏朝的群臣:忠君爱民,秉公守法! 夏朝的皇帝:无心江山社稷、只想划水摸鱼 _(xз」∠)_ CP:女帝x将军 安乐有预感自己人生的高光,就聚焦在此时。 她突然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选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空无一人的简陋小巷,和景曜见面。但她还是攥住了蔚将军的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无比坚定地说:“我愿意为你,与整个大夏朝为敌。” 蔚将军非常感动,并婉拒了她:“陛下只需说服总管大臣,给予臣一个机会即可。” 安乐严肃地说:“于礼不和。” “陛下,”蔚将军微微俯了身看她,背后是星河璀璨的天际。他用有点无措,又有点委屈地调子,像极一个恋人间的撒娇耳语。他说:“臣求您了。” * 微博指路:甜饼良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乐,蔚景曜 ┃ 配角:隽霄;孙六;汀意 ┃ 其它: 第1章 安乐的身子骨自小便比他人孱弱,曾一度虚弱到横躺在床上,只比死人多一段生气。但她贵为大夏王朝的嫡长女,每时每刻用千金珍惜草药吊着,一日复一日,也总算磕磕绊绊地熬到了登基。 登基,她登基。 朝中一干大臣眼中含泪,持笏板的双手哆哆嗦嗦,不知是要力劝当今陛下打消出家为僧的念头,还是以死抗议当朝第一位女帝的诞生。 安乐也愁,她的父皇有难言心结,每日下了早朝便躲去寝殿里凄凄苦苦地独自饮茶,一十六年屁.股不挪地,坐坏了两个黄心梨花木椅。现在又说厌倦凡俗尘世要去寺庙清修,万一一个想不开,跑到寺庙后山万丈高崖一跃而下了呢?她个病怏,万一因着父皇去世受了刺激,一口气喘不上来,也跟着一命呜呼了呢? 花花三千界,她可真舍不得! 于是,某一天,从天而降一位英姿飒爽的女侠。 女侠面目柔和,一双杏眼含笑,弯下腰来好奇地瞧她。 安乐还没回过神,就见她父皇像是嗅到什么莫名香味,神色紧张地从殿中跑出来。他一眼望见安乐身边的那位女侠,霎时眼里涌了泪,哭哭啼啼一头往女侠怀里钻,嘤嘤嘤哽个不停,话都说不利落。 安乐向天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她父皇是个哭包,虽然隐忍了一十六年没有在人前落过泪,但就是个哭包。 女侠安慰地揉揉汀意的后背,口中哄劝:“不过是晚了一些时候,这不是回来了嘛。哎,你家崽崽都这么大了,你是爹爹呢,别哭了呀。” 汀意后知后觉想起安乐的存在,睁着哭出红线的眼,期期艾艾地凝视着眼前人,小声介绍:“这是安乐。” 女侠大方地抛给安乐一个瓷瓶做见面礼,笑意盈盈:“你好呀,我叫孙六。” 汀意窥见孙六像是喜欢安乐,悄悄放下心来,语气里也带了欢快意味:“安乐,来见过你母后。” 然而抢在安乐之前,孙六已是摆手回绝:“不可、不可。宫中哪位妃嫔为你诞下皇嗣,于理你便应该立她为后。我不过是一介江湖人,浪荡为家,怎么能担得起“皇后”身份呢。” 汀意瑟缩了一下,咬紧唇瓣想要辩解。 孙六又道:“咱们今日相见,正巧我这里也有一人同你介绍。霄儿,过来。”她略一招手,一旁粗壮高树上便是跃下一个人影。 安乐瞧那少年与自己一般年岁,虽然一身布衣,却当真是芝兰玉树,落英洋洋。 俊秀少年几步来到众人面前,先是利落地撩袍下跪,拱手称道:“见过皇上,见过安公主。”而后起身,眉目如云风,他轻笑:“娘亲,您唤我何事?” 从眼见少年的那一刻,汀意就煞白了脸,明黄宽袖下的手止不住颤抖。他紧攥了孙六的衣衫,无声地哀求,然而孙六却像是未有所觉,她卷起唇角,有着身为人母的骄傲和自豪:“这是我家隽霄。” 汀意止住后退的步子,想要故作自然地回应孙六,然而不过眨一下眼,却又是扑簌簌地落起泪。他掩面而泣:“多年不见,你竟是已经成婚了?那十六年前,你说要远行,我不问归期、兀自候你至此。可你却是将我忘了彻底!” 他的尾音哀婉凄切,听得孙六也蹙起眉头:“你我之前早就说了清楚,现在又何故指责于我?我此番前来,只不过是因为担忧安乐的身子。哎,其实你我相见也不过徒增尴尬,还是散了吧。安乐,你随我来。” 孙六牵了安乐的手转身要走,安乐挣脱不掉,心中立刻大叫不好。 就见她那哭包皇爹撤下广袖,湿着眼神瞧他们相叠的双手,他脸色不正常的潮红,哪还有半分帝皇矜贵傲然的模样。汀意奇异地呢喃 分卷阅读2 了一句,蓦地痴痴笑出声。 倏然间,从暗地里窜出数道黑影,几步纵跃闪现在孙六和隽霄的身后。影卫出招狠戾,全然不顾会伤及无辜。安乐狼狈躲过一剑,迎面而来又是一击杀招。孙六终究狠不下心,唯有与隽霄一齐护住不会武功的安乐。斗缠几十个回合,两人发挥受限,不但被影卫卸下佩剑,还被点住周身的大穴,动弹不得。 汀意小跑至孙六面前,拈了一粒红药要喂她。想了想,他先把药往自己嘴里送,再亲自渡到了孙六口中。唇色恋恋不舍地与孙六唇舌缠吻片刻,他固执地拥紧怀里的人,在她耳畔撒娇地倾诉:“十六年前假意放你走,没想到你竟然真的狠下心一走了之。这么多年查不到你一星半点儿的踪迹,你倒是跟我讲,你都跑去了哪里玩?” 孙六别开视线,无声拒绝着他的亲近。 汀意委屈地蹭她,眨了眼睛又要哭,哼一声,忍了忍。他小心翼翼牵着孙六的手往寝殿带,一边走,一边偷偷用龙袍的衣角揩泪。 殿前的侍卫、奴才皆垂眸敛目,不敢多言。偏生这时,被人遗忘角落的隽霄要不甘地喊一句:“娘亲——!” 孙六也想回应,可惜她被汀意拥着,口不能言。汀意余光瞥一眼少年,眼色不屑地浮一下,伏在孙六耳畔得意道:“这个小孩不如安乐像你。” 孙六愣一愣,看一眼身边人,慢慢瞪大了眼睛。 汀意卷走孙六后,安乐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同样面无表情地少年。 安乐:“你是不是傻,不知道啥叫粉切黑、超恐怖吗?走都走了,你还嗷一嗓子往枪口撞。” 隽霄:“这叫抢镜头懂不懂,没有戏份,哪来的鸡腿?” 安乐:“为了加戏连命都不要了?” 隽霄怒斥:“你贵为公主,自然是不晓得我等平民的苦!” 安乐挑眉:“想我贵为公主,自然也是不需要你等会抢戏的平民吧!来人,把他给我押入大牢,秋后问斩。” 隽霄挣扎:“我可是神医!” 安乐:“那太可惜了,我没病!” 隽霄:“不可能,你给我跑两圈试试!” 安乐:“我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没啥大碍,就是虚。” 隽霄:“虚——哦咦哦——虚——” 安乐:“虽然虚,但艹翻你还是绰绰有余。” 隽霄:“丧心病狂!你以为我会乖乖地束手就擒、任你糟践?” 安乐:“你现在就被绑着呢好吗?凭你一个人的力量,能挣脱?” 隽霄含恨:“不能!” 安乐:“影卫,把他按在地上,给我摩擦。” 隽霄哀叫“可惜了我的一身新衣服”,安乐在一旁乐不可支。她正乐呵,谁知一口气没喘上来,脑中空白,身体软下去就要往地上瘫,被一旁的侍从眼疾手快扶住了。 安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隽霄伸手:“欧巴,撒浪嘿!” 隽霄:“哈?” 安乐:“我是说:救我!!!” 第2章 安乐恍然转醒,就见隽霄正胡子拉茬地跪在她的床畔,正满目哀伤地瞅她。 安乐被那不掺杂一丝别意的担忧击中心扉,感动道:“俊俏的少年郎啊,治不好我的病,就和太医署的人一起,给本公主陪葬吧。” 隽霄把手垫在地面,然后咚得一声,脑袋磕在手心上:“公主身体已无大碍,公主万福金安!” 安乐被他夸张地模样逗乐,问:“剧情进展到哪了?” 隽霄:“过两日便是你的登基大典。” 安乐震惊:“我父皇呢?” 隽霄:“你爹早就带着我娘私奔了。” 安乐叹息:“你说我弱骨头,能支撑得了登基大典的折腾吗?” 隽霄:“肯定不行。不过别担心了,我有万全的计划。” 安乐:“什么?” 隽霄从腰间抽出一指长的尖锐银针:“待你眼睛一闭,我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用它唤、醒、你!” 隽霄打扮成贴身侍从,一直紧紧随在安乐的身后。 祭天礼。 安乐听着神官佶屈聱牙地长篇大论,神情恍惚,眼睛微眯。 隽霄眼疾手快,抽出腰间的银针,就是一扎。 安乐疼得打了个哆嗦,咬牙小声道:“杀了你哦。” 隽霄垂眸敛目:“陛下,慎言。” 群臣宴。 安乐道完贺词,举杯庆酒。苦熬一整个白日,滴水未进的安乐欢天喜地,一杯酒正要往口中送,却听身边隽霄劝诫的轻咳。安乐一愣,权当自己没听见,杯子未到唇边,她嘴巴先行张大,已然做好了势必喝酒的准备。 隽霄又劝:“不能喝!” 安乐抬袖,西域美酒一口闷。 隽霄无可奈何,便是再次抽出银针来了个致命一扎。 安乐猝不及防,嘴里的酒没来得及咽下去 分卷阅读3 ,一喷三尺远:“噗——” 座下群臣眼见陛下吐酒,皆是大惊失色。 安乐为了挽回颜面,索性把手里的杯子扔在地上,大喊道:“酒里有毒!” 她话音方落,却不想一支铁甲精兵迅速冲入大殿。利剑出鞘,电光火石之际,已然轮番架在了一干大臣侍从的脖颈上。灯火通明的宴客厅一时寂寂,诸人瑟瑟跪成团,连求饶也不敢。 安乐无措看一眼隽霄:怎么办? 隽霄横她:活该! 安乐用口型威胁:阉了你哦。 隽霄掀着衣服下襟扭跨:来呀来呀来呀。他边说边摇摆,一脚踩滑,直接从高台之上滚了下去。 安乐大喜,赶紧道:“来人,将刺客拿下!” 隽霄:??? 待到诸事将歇,安乐起驾,打道回寝,便又派人把隽霄从死牢中拎了出来。 隽霄脱了外衫,披头散发,光着脚往龙榻上爬。 安乐着急,道:“你干嘛呀!” 隽霄平静地看她:“我在试图和陛下搞好关系。” “……” “刚在地牢中,生死一念,我突然大彻大悟。你现在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而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 “不要啊!” * 三日之后的早朝,朝堂上人心惶惶。 安乐端坐于高台龙椅,冷眼下瞧群臣争论不休。 昨晚亥时,边关急报,宋、周两国联兵集结在大夏朝边境要地,顺冀城被围,求助于济阜、灵康派兵支援,怕是战事要起。今早丑时又是疾书一封,只道宋周所使声东击西之计,趁着灵康城主力赶救顺翼,另排精锐军队奇袭了灵康。灵康城内兵力不足,守城将士不敌,城门大破。 三日之前,正是安乐登基的日子,北周两国军队突破灵康城后,趁着大夏举国欢庆、戒备松懈,一日之内连下两城,直逼南平关。 大夏西北之地,由骠骑大将军蔚景曜镇守,周遭小国惧其赫赫威名,多年来一直不敢妄动。而今出了此等大事——大事、重点不在于北周两国联兵结盟,而怕是骠骑大将军对新帝不满,故意放敌入城、心存二意! 朝臣彼此心照不宣,说来说去也没有个准头。 安乐不作表态,一干人等摸不透新帝的心思,也不好擅下定论。追责是一定有的,一群人气愤填膺地指来指去,气得兵部尚书撸袖子和户部尚书打了起来。 时至晌午,安乐摆驾嘉明殿用膳。 眼前九九八十一道清汤寡水的萝卜青菜,安乐愁眉苦脸道:“能给口肉吗?保证不咽下去,就在嘴里含含。” 隽霄道:“我说你从小到大病歪歪迎风倒,饮食又不注意,是怎么活下来的?” 安乐:“吃一顿肉,腹泻两天,躺四十九个时辰,再灌两壶天山雪莲千年人参神树灵芝熬制的香茶,便又生龙活虎了。” 隽霄大惊:“哎,你怎么吐血了?!” 安乐:“没事没事,想肉肉想的。” 隽霄手忙脚乱给安乐诊治,又是一声急报。 那风尘仆仆的小兵进殿扑通就跪,膝行至殿中,双手举过头呈递一册折子。 安乐遣身边的近侍去接。 折子离手,那小兵连嗑响头,嗓子喑哑无腔,嘶声力竭道:“将军对皇上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求皇上明察!” 安乐被他的护主恳诚所染,心中不由戚戚。长叹一口气,近侍还没对那折子做细致检查,她便伸手拿了过来。然而方一打开折子,寒光骤闪,一枚暗器冲她喉/口/射/去。 左右不过一个眨眼,锋利铁尖直指安乐脖颈,“铮”声作响,即被弹开。 安乐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向腰间的玉佩,原本无暇的“安”字黄云玉上已是遍布裂痕。 安乐将玉佩小心取下,交于近侍,感伤道:“好生安葬了吧。” 隽霄问:“如何葬?” 安乐:“请得道高僧超度做法,御祥殿供奉半年。然后碾成粉末,用模子再浇筑一个新的出来。” 隽霄:“……” 安乐道:“循环使用、低碳环保懂不懂。” 刺客小兵被当场捉住,服药自尽。 隽霄蹙眉:“那骠骑大将军是何人?当真存了反叛之心?” 安乐激动地握拳:“蔚景曜——想当年上京城首屈一指的名门子弟!相貌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不但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而且擅骑射,矢不虚发!” 隽霄“啧”了一声:“讲重点。” “每隔十余日,我都会给他寄信。这么多年的情谊,我相信他不会背叛我的。” 隽霄回忆起什么,问:“寄信?就你上次抄撰的那个淫/词/艳/曲?” “昂。” “我看了都想打人!” “可他给我回信了呀。” 隽霄好奇:“他给你回什么?” 安乐 分卷阅读4 美滋滋从书夹中抽出置于最上方的信纸,抖开来给隽霄看。纸张上的笔迹遒劲有力,写有“已阅”二字,落款“念你”。 第3章 隽霄打探:“你和蔚大将军是什么关系?” 安乐双手比心:“是青梅竹马哦。” 隽霄大惊:“万万没想到,我们俩之间竟出了一个叛徒。” 安乐警惕地左顾右盼:“谁?!” 隽霄怒指:“你!” 安乐狡辩:“我没有!” 隽霄道:“说好的一起单身到白头,你却悄悄牵了手!” 安乐激动地辩驳:“换成是你,遇见一个心仪的姑娘,你会抛下与我单身到老的约定,和她在一起吗?” “会!”隽霄回答地非常坚定。 “呸!”安乐嫌弃他。 安乐整理收藏了蔚景曜回信的书夹,隽霄无聊,便又凑到她的面前,厚颜无耻地继续八卦:“你说他也欢喜你,那他为何常驻边疆,多年不回?” 安乐气哼哼道:“这都是蔚老将军的意思。老将军不同意我和景曜的亲事,他对我无奈何,便奏请我父皇,把景曜远派边疆去了。” “哦——”隽霄拖长了语调。 “蔚家一门世代为将,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皇爷爷去世前更是将我尚且年幼的父皇托付给蔚老将军,御赐金鞭,上可打昏君下打谗臣。未得他的首肯,我和景曜连小手都没牵过!” 隽霄挑眉:“你就这么认怂?” 安乐洒泪:“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隽霄道:“说人话。” 安乐一把将御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昂首挺胸:“不瞒你说!蔚老将军他年事已高,我们这些小字辈……咳咳咳……等、得、咳咳、起!”她用力抿嘴,唇角还是溢出一丝血迹。 隽霄连忙为她把脉。 安乐虚弱道:“没事,只不过是情绪波动的厉害,伤了心神。” 隽霄道:“我瞧你这身子,能不能熬过蔚老将军,还不一定。” 安乐挣扎:“不、我不能死,我还没摸过我家景曜的手!快把我的印度神丸拿来!” 隽霄道:“别吃神丸啦,不如改名叫狗剩。” 安乐气道:“你敢叫我狗剩?!” 隽霄十分无辜:“取个贱名好养活嘛。” * 史官笔下,并无对安乐娘亲的记载,只道宫中有一人,孕七月,早产一女。皇上怜惜孩子体弱,亲自前往灵隐古刹,叩首九十九阶,于万佛前为其求名“安乐”。 安乐贵为嫡长女,又是大夏王朝唯一的继承人,自幼被护养在深宫之中,极少见人。皇上有意聘请当朝一品大学士颜公做太子太傅,主教她学识,却被颜公以“年岁大,恐不日告老还乡”为由婉拒。皇上大怒,次日早朝,当即遣了颜公及其座下门客归乡。偌大朝堂,一众大臣皆是噤若寒蝉。皇上视线逡巡一圈,末尾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于是,教习安乐的重任,也就顺势落在了方登进士第、暂无官职的席鸿身上。 早前席鸿得幸参加御前殿试,着一身旧衣,七步之内成诗文,名声大噪。再加上他出身贫寒,在朝中无甚势力,不多时便已成为朝臣竞相拉拢的对象。然而待他出任了未来天子之师,朝臣避他如蛇蝎,那些原本塞入门缝的请帖贺函,竟又通通被强收了回去。 皇上特意拿此考量他,道:“可是后悔应下这份差事?”席鸿不卑不亢,只问:“安公主现在何处?” 初见面,安乐笑吟吟地同席鸿道好。 席鸿挥退了一旁侍候的仆人,铺开纸宣,也是和气。他提袖研墨,一支狼毫笔沾足墨水,递到安乐面前:“来,试试。” 安乐缩起手,撒娇道:“不要吧。” 席鸿放下笔,垂眸看着眼前的小豆丁。半晌后,他猛然提起了安乐的衣领,面容狰狞道:“我他爷爷的管你愿不愿意,你他爷爷的赶紧给我写!你给我听好了老子将来可是要升任右相,辅佐你创立太平盛世,受万世颂扬、名留青史的!你再敢跟我唧唧歪,耽误时间,信不信我把你扔盐水里泡?” 安乐自然是不敢找她父皇为她做主,事实上,她甚至都不敢断定,她父皇是不是真心爱她。 席鸿一天八个时辰耗在东宫,不厌其烦地栽培未来天子。安乐被他折磨地眼泪汪汪,哭也只敢小小声地打个泪嗝。她本就身体差,冬日在屋里待长了时间头晕眼花,开窗又受不了冷风吹,出门更别提势必要染一次风寒……就这般席鸿也不放过她。 安乐称病,要去小睡。席鸿便是一手执卷,坐在床畔,不急不缓地给她念书。念一页,道一句“失礼”,伸手摸一下她的额头有没有烧。 安乐有气无力地谴责他:“你可闭嘴吧,吵得我脑仁疼。” 席鸿合上书,深深叹息:“我是不指望你有雄韬伟略、治国奇才了。”没待安乐庆贺,席鸿话锋一转,又道:“但我最近给你物色的几个……宠妃 分卷阅读5 ,可还行。” 安乐怀疑自己的耳朵:“啥?” 席鸿从袖中抽出几张小像,一一展开给安乐看:“都察院御史陈家的崽子,小小年纪熟读四书五经,可做文章,立有新意,是个可塑之才。临水监赵家的崽子,识天文断地理,为人诚恳好学,品质上佳……” 安乐蹬着她的小短腿抗议:“我还是个宝宝!” “嗯。”席鸿满不在乎地应一声,“你明日便奏请你父皇,把这六个人纳入你的后宫……不,我是说把他们都召进宫,做太子伴读吧。” “我才不要!” 席鸿用慈爱地眼神看她,包含着不久的将来这猪猪会拱白菜的期待:“好好和他们培养感情。” 第二日一早,席鸿从被窝里掏出安乐,给她裹紧狐裘,又背着她,冒大雪去求见皇上。安乐小脸冻得发红,在宣正殿侧厅的火炉前暖了好一阵,才松动僵硬的手脚,活络起来。 皇上正召集群臣商议政事,席鸿等了又等,瞅准时机,把圆咕隆咚的安乐滚球般滚了进去。 安乐撑着短腿短胳膊,艰难爬起来,一抬头,就见她父皇正斜靠在龙椅一角,怀中抱着一盘果切吃。他伸着腿,双脚舒舒服服地架在御案上,脚下还压着一些未打开的奏折。 宣正殿因着安乐的出现安静了一瞬,很快又接着响起汇报的声音。由于事态紧急,户部尚书语速飞快地陈诉着南方的受灾情况,然而皇上无视了他,径自问安乐:“你来干嘛?” 安乐小小声:“太傅说,我需要伴读。”她含糊说着,视线不经意一扫,与一人对视一眼。寒冬腊月的天气,那少年一身束腰劲甲,挺拔如桦树,在拱背缩肩的大臣中甚是醒目。 她父皇问:“名单呢?” 安乐胸口“咚咚”跳得厉害,伸手一指:“就他!” 那便是安乐第一次与蔚景曜见面。 * 安乐和隽霄说不完的话,期间,在安乐即位之后、顺利荣升右相、日理万机的席鸿出现了一次。他手持一册写满字的奏折,无声地递到安乐面前。 安乐提笔正要批,席鸿熟门熟路地狠狠拍了一下她后背中央的某处。安乐触不及防,咯一口血。席鸿便趁机在奏折上抹了血迹,然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次日,八百里加急、京城急报。信使一路狂奔,强忍泪水将朝中的消息禀言将军:陛下忧心西北战事,披星戴月与群臣商议,以至病体不支数度吐血,红染奏折。传陛下旨意,议和之事断不可能,犯强夏者,必诛之。现今粮草已行、增兵至后,定是举国之力以援将军! 蔚景曜一身戎装,跪于军前,俯首领命。 西北狂沙,割得旌旗猎猎,他身后的三军肃然,严阵以据,只待一声令下。 第4章 躺在龙榻翻了几个滚,安乐睡不着,决定趁着夜色,来次暗访将军府。 隽霄闻声,激动地从侧室里赤脚跑出来:“我也要出去玩儿。” 安乐提点他:“把衣服穿好。” 隽霄不以为然,他见安乐介意,索性手指一抬,拨开宽松衣领的缝隙往下滑,顺势撩开了一大片中衣。挺着匀称白皙的胸膛,隽霄得意道:“这才是没穿好。” 恰逢近侍应召入殿,乍一瞧见衣衫不整的隽霄,他一愣,迅速低下头,小步后退,原路退了出去。 隽霄反应甚是灵敏,立刻“扑通”跪在地上,拢着衣服高声哭:“皇上,莫要再扒了奴的衣服了!”他假哭两声,向外望一望,见门外时而有人影晃动,哭号得更是用力。 被强行甩锅的安乐斥责他:“闭嘴!” 隽霄掩唇一笑:“我尚未婚配,可还要爱惜声誉呐。” 安乐看穿他的小伎俩,将计就计道:“其实我也想过,就让你这么没有名分的呆在我身边,确实是影响不好。” 隽霄心生疑虑,连忙阻止她:“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 安乐执起隽霄的手,宽慰地与他对视,道:“莫担心,赶明我就昭告天下,承认你皇族的尊贵身份,并加封你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云霄公主!” “不!!!” 皇帝出行,自然是要排场讲究。于是,安乐和隽霄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凭空出现、奢华靓丽的八抬大轿。透过缕缕飘摇的金丝纱帐,隐约还可瞧见内里侍候打扇的四名少年。 安乐说:“朕这是要微服私访。” 近侍垂眸敛目:“且请皇上放宽心,通往将军府道路上的闲杂人等都已肃清,各路分支小道也派了重兵把守,定是没人能发觉皇上踪迹的。” 安乐:哪里不对。 将军府坐落于皇城东南方向,朱红大门、青砖白瓦,古朴而简素,历经百年风霜。 多年前,一场意外导致蔚景曜的爹爹战死沙场,娘亲突闻噩耗,亦随之殉情而去。蔚老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世代为将、忠心耿耿的蔚家便只余蔚景曜一根独苗。安乐也能理解蔚老将军希望独孙能给蔚家开枝散 分卷阅读6 叶的心思,但是要她放弃自己的心头好,她也不甘心啊。 安乐落座于厅堂高座,尚没来得及抿一口热茶,得了管家通传的蔚老将军已然大步流星地赶了来。安乐连忙起身,想是客套一番,说些体己话,结果就听蔚老将军中气十足地一声吼:“皇上在上,受老臣一拜!”她霎时耳膜隆隆作响,腿一软,又跌回了座位。半晌,安乐吊着一口气,憋出一句:“好、好,老将军快快起身。” 蔚老将军入了座,大马金刀一叉腿,手臂落扶手上,“咔嚓”拍下一块断木。 安乐一抖,心脏重重跳了几下。她条件反射低头瞧一眼自己脆弱的细胳膊腿,不由后怕起来:怕是真的活不过这位八十余岁的老将军。 两人就西北战事做了一番有益展望,转而分析朝中大局,群臣秉公执法,百姓安居乐业,加之连年的风调雨顺,大夏朝可谓愈发呈繁荣昌盛之态。 香燃两柱,安乐巧舌如簧,逗得蔚老将军频频开怀大笑,待她说得口干舌燥,执盏饮茶之时,蔚老将军沉声道:“依陛下的意思,可是想西北战事终了,召蔚景曜回朝?” 安乐躲在茶盏后面,含糊应一句,却听蔚老将军别有深意道:“如此正好,适逢静云在府中做客,景曜回来了,他们表兄妹二人倒可趁机时机,增进一下感情。” 说来说去,话题又退回几年前的死结。安乐茶盏一扔,耍赖道:“等景曜回来了,朕要即刻招他入宫侍寝!”话说得急,她不小心呛了水,干咳数声,难受地眼泪都要掉下来。 蔚老将军沉声道:“你父皇当年出一趟宫,也是偏偏喜欢上一个江湖女子,缠着人家高山远水到处跑。然而宫中岂可多日无主?他没了办法,就把人往宫中拐骗。那女子受不了宫中的沉闷和繁琐规矩,没呆多久就不见踪迹。想你父皇也是皇家难得一见的痴情种,独自闷在殿内月余,出来之后不也是招人侍寝,然后有了你吗?” 安乐被蔚老将军辩得哑口无言,嘟着嘴,不甘心地问:“那你可知道朕的娘亲姓谁名谁?” “这倒是未曾耳闻,只听说她生下你之后,便不幸病逝了。” 两厢沉默,直到屋外传来几声“哔咕”“哔咕”的奇异鸟鸣。安乐暗忖这是隽霄在催促自己了,方想起身请辞,念及自己白来一趟,无甚收获,又是郁郁。 蔚老将军也算守着安乐自小长大,说句大不敬的,他在心中早已是把她当自家孩子疼爱。蔚老将军看着眼前落寞的乖女,又想到自家不争气、不中留的崽子,终而妥协地长叹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们来打个赌。” 安乐没有一口答应,反而犹疑地问:“赌什么?” 前些日子,军中回函,直言蔚小将军被浸毒的流箭射伤。治疗时剜肉之痛,小将军担心延误军机,没用麻醉生生受着,末了疼了糊涂,隐约之间瞧见一个虚影,当即翻身下地,叩首来了句“末将身体已无大碍,有劳皇上挂心!” 蔚老将军捻须笑道:“我可允你一年的时间,只为叫他亲口说一句话。” 安乐回到轿中,隽霄一撩衣摆,不满道:“等你,被蚊虫叮了好多包!” 事情有了飞跃性质的进展,安乐心中欢喜,一个猛扑抱住隽霄,道:“在哪?我给你揉揉。” 隽霄羞道:“在那种不可告人的地方。” 安乐猜测:“后背?” 隽霄理直气壮:“人家手怎么都挠不到啦。” “哎,”安乐认命地把手伸进隽霄衣服里抓抓:“这里?” “再往上。” “这儿?” “偏左点。” “这呢?” “对对对,用点力。” 安乐指甲保养的圆润光洁,手下力度也适中,隽霄舒服得眯着眼眸,一不留神“哼唧”了一声。 也就在这时,近侍一撩轿帘,恭敬道:“皇上,到寝殿了。” 安乐和衣衫不整的隽霄:“……” 近侍神色自如,又将轿帘合拢如初,后退一步,他扬声吩咐道:“起轿,绕皇宫再行一圈儿。” 轿内的安乐心有余悸,继续给隽霄抓抓背:“我怎么感觉有人感觉咱俩有一腿。” 隽霄若有所思:“我感觉你的感觉是对的感觉。” 安乐大惊:“那怎么办?” 隽霄挑眉:“你有主意?” 安乐点点头,一本正经地提议:“大义灭亲,拖你出去砍头,一了百了,一劳永逸。” 隽霄:“往左边点,抓偏了。” 安乐乖巧道:“好。” 隽霄笑她:“老将军答应了你和蔚景曜的事之后,你很好说话嘛。” 安乐傻笑:“嘿嘿,因为开心呀。” 隽霄道:“那你说,老将军会不会误会咱俩之间的关系?” 安乐:“……” 隽霄补刀:“那你说,远在边关奋勇杀敌的蔚大将军会不会误会咱俩之间的关系?” 安乐:“……” 分卷阅读7 隽霄又道:“那你说……” 安乐怜悯地打断隽霄,道:“其实吧,即使蔚老将军和景曜误会咱俩的关系,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反而是你,应该多担心一下自己的生命安全。” 隽霄:“???” 第5章 那一年隆冬,接连的降下大雪,天地寒冻。 席鸿守在殿外,冻到牙齿打颤,然而他畅想着自己作为一代贤臣,亲手扶持起明君的美梦,心头一把热火灼灼燃烧。他费心留意正殿的情况,可下一耳朵,他听见安乐没按计划执行,竟然随随便便指定了伴读人选!席鸿冒死探头,又发现安乐指名的那人,还是他最不待见的蔚景曜!一刹那,殿外的鹅毛大雪呼啦啦全刮进了他的心里,气得他想举起热火燃烧过的残骸,在安乐的屁.股上胡乱地拍。 这厢安乐指名要蔚景曜入宫伴读,但实际的决定权,依旧掌握在蔚家人自己手中。蔚景曜尚未回府,消息先一步传回将军府中。 蔚老将军心有计量,并不愿唯一的嫡孙过早的参政站队。他有意替蔚景曜回绝伴读一事,只是没等他入宫觐见,仆人匆匆又带回一条快讯:安公主御前指名,蔚景曜应诺。由皇上和一干朝臣作见证,事就这么成了! 蔚老将军大为火光,于是待到蔚景曜回府,仆人见他,皆是如临大敌的模样。管事低头轻声地传话“将军在厅堂等您”,说完,他不着痕迹地扯了蔚景曜的衣摆,目含担忧,轻轻摇了摇头。 蔚景曜心下准备,一脚踏进门槛,当即侧身躲过了迎面而来的一鞭。 蔚老将军怒道:“不孝子孙,还敢躲?!” 蔚景曜与蔚老将军对视,沉默一瞬,道:“不敢。”于是,接下来的噼啪两鞭,打实抽在了他的身上。彼时的蔚景曜不过十几年岁,少年心性并未被全然磨去。忍下突如其来的剧痛,他问:“蔚家历代家训,为首一条,便是:忠心侍主。安公主贵为下一任储君,我向其效忠,错在何处?” 蔚老将军不置一言,扬手又是呼啸的风声。金鞭如附骨之蛇,撕咬血肉,溅出了伤。管事心疼不已,连声地开口劝。他不敢劝老将军,只能劝蔚景曜服软。 然而蔚景曜默然听过他的话,还是坚持:“请祖父指点。” 蔚老将军压低声音,呵斥道:“蔚家手握十万重兵,本就徒惹忌惮。而今身为蔚家嫡长子的你,却还敢入宫伴读,与太子一同受帝王学术?安公主年岁小,尚不知此间干系,你是从哪里迷了心智,也不懂避嫌了?!” 蔚景曜道:“蔚家侍主,何惧旁人之言。” 蔚老将军捏住他的后颈,按下他的头,附耳,对自家唯一的嫡孙告诫:“须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 “你敢用整个蔚家,赌小公主将来知你、信你、对你不会心生猜忌?!” 年轻时候的蔚将军一心只想荡除贼寇,平定边疆,然而人至耄耋之年,眼看偌大的蔚家,历经三朝,仅余他和蔚景曜两人,比之统帅三军,征战杀伐,他便更倾向于让自家唯一的嫡孙,做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保命文职了。他自我宽慰,倘诺一日他与蔚家列祖在黄泉相见,逢着清明中秋,一干鬼也不至于眼巴巴瞅着祠堂没落,寻不见祭拜清扫之人。 蔚景曜被罚跪祠堂,从白日跪到夜黑,期间他回绝了管事偷塞来的肉包,又从黑夜跪到天明。 天色将早,大雪初停,融雪后更是冷了几分。丝丝缕缕的寒意渗进祠堂内,蔚景曜动了动僵硬的四肢,突然想到:数九寒天,是有多冷,才叫安公主暖火许久,还是鼻头红红?她的鼻头红,两颊也红,说话还带着受寒后的鼻音。发丝上遗漏的雪化成水,些许沾在鬓角上,她不过多在意,总归还是要擦干净的好…… 顺着这个思路,蔚景曜把自己和安公主初见面的情形反复回顾了好几遍,时而想:这就是将来他要辅佐的帝皇?她看起来身形娇小,面色发白,眉目清秀,不见分毫天子家的威严之意。当今天子膝下并无其他子嗣,他无从做其他的比较。不过他那个和安公主年纪差不多的表妹,已经能熟读四书五经了。太子太傅席鸿虽然恶名在外,但却是有一身学识,由他教导安公主,想来要比表妹好上许多。 想过这个,蔚景曜又想起蔚老将军的话。暗自揣摩一阵,他心中估摸了个大概,缓缓站起身,从祠堂退了出去。回房沐浴更衣,对镜收整一番,向东宫递上请安的帖子。 * 安乐读书,向来夹杂着腥风血雨。 她的皮肤比之常人细嫩许多,又嫩又白,隐隐透出青色的脉络。席鸿打她手板,明明力道放得轻,用劲小,但她的手背还是很快红起一片。席鸿大惊失色,抓着安乐的手翻来覆去的打量,生怕不小心把娇嫩的未来天子给打坏了。 安乐看他胆战心惊的样子,于心不忍,反过来安慰他:“无甚大碍,不必忧心。” 席鸿犹疑:“当真?” 安乐泰然地点头:“涂点药膏,过两天就会没事啦。” 席鸿舒口气, 分卷阅读8 放下心来:“如此,我便没什么顾虑……” “嗯?” 席鸿阴测测地笑道:“可以放心打你了。” “……” 发现自己被套路了的安乐,赶忙装出吃痛的样子,抱着手开始满地打滚:“疼啊疼啊疼啊,你好狠的心,我的手啊啊啊啊!” 席鸿双手环胸,不为所动。 安乐滚了两圈,自讨没趣,只好默默爬起来,坐在凳子上抽鼻子:“嘤。” 待到蔚景曜入宫,安乐吃一垫长一智,提前向他打小报告:“太傅总是打我手心,好疼的呐。” 蔚景曜问:“为何?” 安乐梗了一下,心虚地小声说:“怪我写字不好看。” 蔚景曜垂眸看着眼前不及书案高的小姑娘,试探道:“既为太子,必当要有一手好字。” 安乐没听出他的话中话,只顾狡辩,把锅甩的三尺远:“可是审美这种东西,向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止我觉得我的字好看,像是阿春、阿夏都觉得我的字好看。只有太傅觉得我的字不好,你说他是不是故意找我麻烦,想打我手板?” 席鸿贵为一朝太傅,怎么还会做些难为人的事?蔚景曜原本想,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但方才他却是觉察到席鸿正偷偷摸摸躲在殿外,偷听他和安乐的讲话,心中先入为主,对他多了几分提防。 安乐话音方落,就听见一声熟悉地轻哼,紧接着,席鸿从殿外现了身,打过请安之势,径自走了进来。他走至书案前,倏得又转了个弯,去到右暖阁,费力拖出一个木箱。箱盖一掀,往日里安乐偷懒耍滑,龙飞凤舞的画符全堆在里面。 安乐:“不,我不是,我没有。” 席鸿:“说谎、狡辩、一派胡言!” 安乐震惊地捂胸口。 席鸿:“?” 安乐踉跄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塌上。 席鸿伸出尔康手:“不——” 在席鸿的惨叫声中,安乐安心地阖上眼,交代完遗言“我受了刺激,这都是太傅的错”,晕了过去。 席鸿扑上去,掐她人中。 安乐吃疼,在蔚景曜看不见的角落,狠狠反掐席鸿的手背肉。 蔚景曜把一切看在眼里,佯作不知。虚咳一声,他忍住唇边的笑意,嘱咐一旁目不斜视的侍从:“传太医。” 第6章 一整个冬日,安乐都在两殿一线的移动。但凡踏出殿外,狐裘要一直裹至发顶,把人整个的包起来,确保一丁点寒风也吹不着,她眼前漆黑一片,也看不见一丁点的风景。进了殿,殿中点着火炉,温暖若春,窗子严丝合缝,照例也是不开。 身边的人啊、物呀,甚至于殿中摆设和席鸿耳下的一粒红痣,安乐都研究透彻了。每天眼巴巴,就等着蔚景曜来,能带来其他的什么她没见过的东西。 席鸿讲课,她要靠着蔚景曜,努力呼吸来至殿外的新鲜空气。眼睛看看书,再看看蔚景曜:他今天换了衣服,哇哦,是一件不绣金线的普通衣服!蔚景曜写字,端方规整之中,隐隐透着一股凌厉,安乐又猛吹彩虹屁:好好看哦,果然拿剑的人写出来的字,就是不一样! 席鸿敲敲桌子,唤回走神的安乐:“认真听讲!” 安乐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门,到外面走走?” 席鸿道:“等天气暖和了,立春吧。” 安乐便伏在书案上,继续聚精会神地盯着蔚景曜的手,用惊奇的口吻说:“这就是淋过雨、吹过风的手背吗?”她把自己的手和蔚景曜放在一起对比,一个娇小,一个大点,一个苍白无力,一个是健康的麦色,无论如何都不一样:“好羡慕呢!” 眼见席鸿无动于衷,蔚景曜若如无所觉,安乐自娱自乐地又唱:“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在逼一个最爱你的人即兴表演——” 席鸿随口接唱:“什么时候我们开始收起了底线,顺应时代的改变看那些拙劣的表演。” 安乐一个激灵坐直了,扬声高喊:“大兄die,跨越了时间的界限,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 一旁静默的侍从突然也接道:“是那圆圆的明月、明月。” 安乐更是震惊,她捂着胸口,又唱:“是那潺潺的山泉,是那潺潺的山泉——”她一边刻意地拖长调子,一边无比期待地暗示侍从接下去。侍从感受到安乐的灼灼目光,腼腆地笑笑,开口道:“后面还有吗?之前都没听公主唱过。” “……” 安乐:怪我咯? 时至晌午,安乐照例盛情地邀请席鸿同她一起用膳。席鸿怜悯地摸摸她的头:“清一色的萝卜白chei,谁吃谁遭罪。”言毕,迫不及待地甩袖走了人。安乐一把抓紧蔚景曜,不容他拒绝,直接吆喝道:“开膳!” 九九八十一道菜肴陆续上桌,蔚景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席鸿临走前所说的“萝卜白chei”原来是指的“萝卜白菜”,青萝卜炖汤、清炒萝卜丝、清炒白菜、白菜炖豆 分卷阅读9 腐……御膳房大抵也是削尖了脑袋,一共就那么清汤寡水的几样蔬菜,在做法上创新不了,便开始调整摆盘。以至于后面的膳食,都成了清炒萝卜丝+红心萝卜雕桃花,清炒萝卜丝+红心萝卜雕梅花,再往后清炒萝卜丝+红心萝卜雕兔子,清炒萝卜丝+红心萝卜雕老虎……不容易,蔚景曜又悄悄瞥一眼愁眉苦脸的安乐,便又在心里补上一句,都不容易。 侍从手持银针,开始一道道地尝膳试毒。 安乐幽幽地问:“好吃吗?” 侍从恭谨道:“奴才不敢妄言。” 安乐道:“随便说,我特赦你无罪。” 侍从当即道:“好吃。” “……” 安乐: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这种耿直的侍从我不想要。 侍从忐忑地偷偷抬眸,发现安乐的面色不太对,当即“扑通”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安公主饶命、求安公主恕罪!” 安乐摆摆手:“没事,起来吧。” 侍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双手暗藏在宽大的袖口中握紧至颤抖,又道:“奴才生在东闽,自小贫瘠惯了,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闻言,蔚景曜不动声色地蹙了眉,落在侍从身上的视线,带了杀意。 而安乐先是“哦”了一声,继而果然管不住自己八卦的嘴,上钩入了套,道:“东闽和上京城相隔甚远,那你为何来到……”她扭头,不确定地向蔚景曜求证:“是挺远吧?”蔚景曜敛去眼中的锋芒,平静地点头:“是。”于是安乐放心地接着说:“东闽和上京城相隔甚远、甚远,哈哈哈哈,我地理学得不错!”自夸一番,她心满意足地给蔚景曜夹一筷子萝卜丝,“来,吃饭,别客气。”事情就这么翻了篇。 “……” 侍从: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为什么不继续追问我的悲惨身世? 在某些事上超小心眼·安乐。 蔚景曜用过膳,要告辞。临走的时候,安乐眼疾手快扯住他的衣袖:“听说民间有一种用土裹起来、放进灶坑里烹调的食物?” 蔚景曜想了想,道:“不曾听说。” 安乐着急:“你再仔细想想,一只白鸡,清理干净,先在鸡身涂抹酱料,再用鲜荷叶包起来,”她吸了吸口水:“荷叶外层裹上湿黄泥,放在火坑里烤,等烤熟之后,你扒开干泥,打开荷叶,哇塞塞,喷香扑鼻,一只酥滑肥嫩的叫花鸡就这样做好了!” “……” “没听过这个?没关系,我还有别的做法。不,我是说,我听说民间还有其他种类的美食。” 蔚景曜了然,顺着安乐的话道:“听说华斋最新出的一种花瓣酥……” 安乐眼前一亮,激动地握了握拳,道:“不是点心铺子,是飘香十里的那种……” “肉?” “呀,这可不是我说的。”安乐欢快地围着蔚景曜转圈,“本公主脾寒体弱,怎么吃得了大鱼大肉?可你非要给我带野山菇炖小鸡,我也得吃上一口不是?”她一边说,一边溜达,结果不留神,左脚绊了下右脚,迎面就往地上趴。她四肢着地摔在毛毛毯上,不疼,就是脑子有点懵。 蔚景曜默念一句“得罪”,两手把她从地上提起来。安乐腿软,提起来也放不直,站不住,蔚景曜只好把她放去高椅上。 安乐手搭在膝盖,规矩地坐着,想到自己方才丢脸的表现,顿时悲从中来,哼哼唧唧想哭。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蔚景曜,小声道:“其实我腿脚还好,没有那么弱。” “嗯。” “肉还是能吃的,明天别忘了给我带哈。”安乐不放心地提醒。 蔚景曜原本以为,他担了太子伴读一职,定是被委以重任,务必要恪尽职守,尽智竭力的。却不想他被安公主千叮万嘱的事,就是偷偷从宫外偷渡一些肉食,千万不要被宫中的眼线发现。 他隐晦地提醒安公主,身边的侍从怕是有什么问题。 安乐满不在乎地点头:“我知道。” “嗯?” “他就是没吃过好东西,改天我喂他一口炖鸡,他就知道肉食的美味了!” 蔚景曜回了将军府,蔚老将军心有芥蒂,依旧是吹胡子瞪眼,不但不给他好脸色,而且影响到府中气氛,也是严峻。回想近几日发生的事,气坏了的蔚老将军,不着调的太子太傅,蔚景曜不由长叹一口气,然而他又不自觉想起活蹦乱跳的安公主,以手抵唇,微微笑了笑。 第7章 蔚景曜念及太医署给安乐定下的饮食禁忌,自然是不敢贸然带些肉类的吃食给她。不过经得太医署令的首肯,又经得御膳房的辨方检验,他给安乐捎了一盅泽鹿鸣出品的养胃肉糜粥。 安乐捧着盅盏,激动地热泪盈眶,张口感慨道:“孤之有卿,犹鱼之有水。” 一旁席鸿一愣,继而面色喜悦,跟着激动起来。这个“鱼水君臣”的典故出自《三国志·蜀志》,他尚没给安乐讲学,却不想她已经熟读过了。难不成真是孺子可 分卷阅读10 教?席鸿突然对暗无天日的太傅仕途,重燃起希望。安乐平日里看起来不着调,但私下果然还是心存大志,有在认真读书的吧! 安乐用小勺一口一口喝完粥,喳喳嘴,又道:“孤之有卿,犹鱼之有水。放辣椒,水煮鱼好吃;放酸菜,酸菜鱼也好吃。”说完,安乐目光炯炯地盯着蔚景曜,语重心长地嘱咐:“你懂的吧,千万不要辜负孤对你的信任。” “噗”此话一出,小火苗熄灭了个彻底,席鸿气得额角的青筋直跳。 安乐正心中快活,便没注意到隔壁即将爆发的危险,锲而不舍地哔哔:“孤不挑食,辣椒还是酸菜,你拿主意便可。” “给我抄十遍《三国志》!”席鸿吼,“抄不完不准吃饭!” 安乐不知是她哪句话,刺激到了太傅敏/感的神经,惹得他发火。但在安乐想明白之前,她动作快于思考,先行一步跳下椅子想跑,被席鸿一把揪住了后衣领。安乐挣脱不了,转头装出要咬席鸿手的样子,但多日中的相处,席鸿早已识破她嘴硬心软的小伎俩,并不害怕,反而有恃无恐地叫嚣:“你咬、你咬,有本事你就——啊啊啊啊!” 席鸿猛然吃痛,松了手。安乐一跃三尺远,拔腿就蹿。奈何她没跑几步,胸口心脏咚咚跳得猛烈,眼前出现大片的黑影,步伐也变得踉跄起来。 蔚景曜眼见不妙,两步追上快要晕厥的脆弱公主,口中又是默念一句“多有冒犯”,打横抱起她,迅速放去了侧殿的软榻上。全天待机的太医不等召唤,熟门熟路地打开药箱,一撩衣摆、坐在榻旁开始医诊。 太医关切地问:“哪里疼?” 安乐难受地皱着眉,指了指胸口。 太医抽出银针,在她手臂的穴位处,精准地扎了一针。 安乐一抖,眼里含了泪,呜呜咽咽地说:“我还有点反胃想吐,快救我!” 太医“哎”一声,银针飞快地掠过酒精灯炉,又是两下扎在她的手腕内侧。 安乐闭上眼,缓慢呼吸了几次,平稳了片刻心神,才睁开眼,道:“我感觉好多了。”她担忧地跟太医诉苦,“刚刚真的好险,我差点把喝下去的肉粥吐出来。” 太医早前不甚明白,不过近日也略微能够体会,安公主为何对肉食有那么强烈的执念了。昨天他命他家厨子按照偷听来的安公主的配方,制作了那个什么荷叶叫花鸡。一尝之下,惊为九界珍馐。他上了年纪,胃口大不如从前,竟也能一个人吃光一整只。今日在东宫待命,他还有点魂不守舍,思忖着一会儿回了府,得再吃一只。 太医心中感念安乐的神奇料理配方,对她也就愈发的和颜悦色、体贴入微,开药避开了苦气重的几味,还额外添加了甜蜜调味。 然而药方经过席鸿的手,蔚景曜就见他旁若无人地提笔把甜蜜二字涂黑,在一旁写“熬,使劲熬,吃得苦中苦,方为安公主。”他右手手指上,是安乐方才咬出来的深牙印。 蔚景曜犹豫再三,最终决定关怀关怀这个没权没势、还睚眦必报的太傅,慰问一下他手上的伤口。 席鸿收了笔,无所谓地摆摆手:“小伤,不值一提。” 他没事,不远处的躺在软榻上,虽然闭着眼,但耳朵探地长,正偷听二人讲话的安乐听见了,灵机一动,当即发出一声悲鸣:“哎呦,牙疼!” 安乐是想着耍赖,坑太傅一把。但不曾想那太医不愧是从医数十载、屹立医药界的泰山北斗,他趁安乐张嘴哀嚎的功夫,眼疾手快,捏稳她的小下巴,徒手拔下了她那颗即将脱落的□□牙。 于是原本假装的安乐,真实地落下了眼泪:“疼疼疼疼啊!” * 安乐没在软榻上多躺一会儿,便被席鸿揪起来抄《三国志》。刚被强行拔牙的她眼泪汪汪,一手捂着脸,一手提笔画符似得写字。好不容易熬到晌午,席鸿打道回府用膳,她火速扔了笔,“你、你、你——”钦点了几个侍从,“快来帮我。” 按理说,宫中的侍从是不被允许识文断字的。但安乐被席鸿折磨怕了,也顾不得这个规矩,暗地里培养了几个抄手,随时备战。 安乐举起墨迹未干的一张纸,道:“就按照这个仿。” “喏。”侍从们齐声应一句,纷纷研磨提笔,开始模仿她“画符”。 赶在午休之前,安乐抽空验收成果。已经写好的叠在一旁,她一张张翻看,满意地点过头,又背着手,踱着步,巡视正在写字的人。走着看着,安乐突然在其中一人的身后停住步子,道:“你且转过身来。” 侍从依言转身,安乐便是认出他是前几日接唱她的歌、夸赞青菜萝卜好吃的那个。安乐不愿打草惊蛇,拉着蔚景曜躲进侧殿角落不起眼的一处小门。 门帘一掀,内里面积不过几平方,然茶座卧榻一应俱全,一角的暖香炉徐徐升起一缕淡淡烟雾,平心安神,是颇为舒坦的一方小天地了。 安乐压低声音,道:“刚才那个,有问题,你帮我查查。” 那人蔚景曜早在觉察出蛛丝马迹的时候,私下里就 分卷阅读11 探查过几番。他幼时家乡突发大水,被爹娘卖给了人贩子,辗转流落上京城,去势入宫数载,后因身世清白,被指派到了东宫。安公主是个没脾气、纯闹腾的主子,并不把身边的侍从当下等的低贱人看,不但每月俸禄照发,逢年过节加倍,更准许他们识字读书,开明事理。 但也亏得“识字”留下了线索。暗卫拦截了一封从东宫流出的密信,上写:“事已将成,望君信守承诺。”那字龙飞凤舞,和安公主的笔迹如出一辙。想来就是这位代笔侍从写下的。 蔚景曜问:“你可有什么想法?” 安乐哀哀叹口气:“我只是在想:宫斗终于要向我这只小猫咪动手了。” 蔚景曜默默记下这句的话,打算回去也查一查用典何处、所谓何意。他向安乐承诺:再有两日,他必定能找出幕后的真凶。 数年间的朝夕相处,她把他们都当自己人看,却不想身边当真出了奸细。她神色沉重地应下蔚景曜的话,继而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又欢快起来。她笑盈盈地打量蔚景曜,夸道:“有你真好。” “此为臣之本分”“为太子,必当尽心竭力”誓死效忠的宣言太多,蔚景曜尚没决定说哪个,安乐又接了下一句:“起码我摔倒的时候,有你扶着。”先前她如果不小心在地上滚个圈,席鸿都是要全方位的捧腹笑个够,才会慢悠悠扶她起来,哪比得上蔚景曜及时又体贴。 其实安乐还说了几句“多谢”,但蔚景曜没听着。他离开东宫的时候,脑袋里还在反复回放那句“有你真好。”本来这句话没什么歧义,偏生安公主加了后半句,听起来别有其他的意味。蔚景曜感觉自己的耳朵隐隐发烫,便是心虚自己的耳朵会发红,他不着痕迹地拨了拨头发,掩住了。 第8章 安乐原本想着,要沉着冷静、不动声色。但她忍不住,视线总往那位可疑的侍从身上飘,质问的话涌到嘴边,又不能说出口,纠结得不行。侍从在安乐左侧偏后的方位侍立,安乐时不时斜瞄他,没一会儿眼睛就开始难受抽筋。 安乐捂住眼睛,道:“你,站这儿。”伸手指了御案左前方的位置。 侍从依言,赶紧向前走几步。与安乐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他感觉安乐似乎故意嗅了嗅什么,但又不确定。于是待他站定身子,便状似不经意地抬眸,看向安乐,与安乐看他的视线撞个正着。侍从大惊,连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动了。 安乐心道,果然是有问题。她打起精神,躲在竖起的话本的掩护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紧嫌疑人。她的视线犹如破开层层乌云的璀璨金芒,让人避无可避。侍从被她看了一会儿,浑身就不自在起来,身子心虚地晃了晃,扑通跪在了地上:“奴才有话要说!” “嗯?” 侍从慌乱地左右看看,又把头深深压下去。 安乐便是懂了,她挥挥手,道:“你们且走远点。”待其他人都和她隔开一段距离,她对侍从说:“你附耳过来。” 侍从膝行至安乐身边,安乐用笃定地语气先发制人:“你有事瞒着我。”见侍从点头,安乐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道:“从现在开始,我问你话,你都要据实回答。” 侍从颤抖地说:“是。” 安乐便是一拍桌子:“你这几日瞒着我——偷吃什么了?” “啊?” 安乐早就敏锐地注意到了,侍从的身上残留着其他食物的香味!那味道主偏酸,细嗅之下,尤带着股勾人的浓郁软烂,一定是西红柿、土豆、炖牛腩没错!“说,东宫戒备深严,你是怎么把肉食带进来的!”安乐义愤填膺地握紧了拳头。 侍从哑然,有点反应迟钝,答非所问地说:“公主,齐亲王要害您。” 安乐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带肉入宫”上,听见侍从岔开话题,她不感兴趣地敷衍了一句,把话题扯回吃食正轨,问:“你如何避开了巡逻侍卫?” 侍从说话渐渐利落起来,加快了语速,道:“都是齐亲王一手的策划,他想害死您,以此继承皇位!” 安乐孜孜不倦,继续把跑偏的话题往回引导:“齐亲王的入宫计划是什么?” “他绑架了奴才的亲妹妹,借此威胁奴才听命于他。然后他给了奴才毒药,让奴才混在您每日的膳食里。毒药银针验不出,但是连服三个月,药石难医、回天乏术!” 安乐着急:“那这和入宫(重音)有什么干系?” 侍从眼里涌满了泪,庆幸又绝望地说:“公主不必忧心,虽然奴才把带入宫(重音)的毒药混进了您的膳食里。但是奴才利用为您布菜尝膳食的机会,已经先行把掺入毒药的食物吃掉了。” 啊,气死人了。她不过是想知道,如何才能避开东宫的森严戒备,把肉食带进来的而已啊喂!把作案手法和幕后BOSS、以及人物洗白、她到底有没有中毒等悬念一次性全都说了出来,这一下跳过好几个章节的内容了吧! 安乐把手里的话本册子惯在案桌上,言简意赅地问:“西红 分卷阅读12 柿土豆炖牛腩,怎么带进来!” “欸?您、您怎么知道,我今天吃了西红柿土豆炖牛腩?” 自然是闻出来的,安乐高深莫测地笑笑。 侍从不知脑补了什么,看向安乐的眼神,愈发带了崇敬之情。而他不愧多年来的饱受安乐彩虹屁文化的熏陶,吹起彩虹屁来,与安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来万事尽在您的掌控之中,真不愧是才智双绝的安公主,大夏朝未来之君!” “少戴高帽,”安乐丝毫不受影响,奶凶地吼,“说正事!” 于是侍从道:“没带进来,是我出了东宫,吃完了才回来的。” “……” 安乐不死心地问:“西红柿土豆炖牛腩,好吃吗?” 侍从道:“自家妹妹的手艺,自然是好吃。” “那和御膳房做的清炒萝卜丝相比呢?” “炖牛腩好吃。” 安乐指责他:“前两天你明明还说清炒萝卜丝好吃!” “我当时是为了引起公主的注意,故意那么说的。” 安乐耸肩塌背:“继续骗骗我也好啊!” 侍从动了动唇角,难过地说:“来不及了。”他说完,郑重其事地连磕几个响头:“三月之期将至,奴才的小命所剩无几,但求公主看在奴才忠心事主、举报齐亲王的份儿上,他日保我妹妹一条性命吧。” 安乐从座椅上滑下来,盘腿坐在侍从面前,伸出手心,垫在他的额头下面:“别磕了。” 侍从哭得涕泗横流,委屈地说:“奴才跟了公主四年,今天给公主磕的头,怕是比四年中加起来还要多。” 安乐把从侍从那里听来的阴谋诡计,原样复述给蔚景曜和席鸿听。二人听过,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凌冽杀意。安乐由不自知,兀自嘀咕:“他为什么不提早跟我说?” 席鸿冷哼:“他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博取你的信任,为他妹妹赚一个保命的机会。只有他连服三个月的毒药,又确实死了,你才会相信他所说的话。” 安乐不满地反驳:“他直接告诉我,我就信,用不着这么麻烦。” 席鸿点评:“轻易相信别人,只能说明你傻。” 安乐道:“我信你,”她转而看向蔚景曜,“我也信你,可都是信错人了?” 蔚景曜被安乐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注视着,心中蓦地一动。他不觉得抬起手,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抬手,便默默地又放下了。他暗自清了清嗓,坚定地回她:“没错。” 安乐提议:“他还剩几天,只要最后几天的毒药不吃,他就能活。” 席鸿讥笑她天真的想法:“他不死,你如何引齐亲王上钩?” 安乐理所当然:“栽赃嫁祸呀。” 蔚景曜沉思片刻,道:“可行。现在……” 安乐豪迈地一摆手:“我都安排好了。太医给我配了一副入口即死的新型毒药,我拜托侍从,交予他的妹妹,原路捎回了齐亲王府。一会儿我放出消息,东宫有人中毒。喏,这是下旨搜查的诏书,你多点几队人,直接去齐亲王的书房左侧书柜,从下往下数第二栏,右手边第一册的书翻开找毒药就行。” 蔚景曜接了诏书,又听安乐转头跟席鸿说话:“你平日里总在我面前叨叨的那几个人都有谁来着?加进连坐的名单里,这次一起办了算了。” 席鸿心喜,从怀中掏出他的记仇小本本:“在这儿在这儿,都记着呢,一个人落不下。” 安乐做出恭谨的样子,暗示他:“不若太傅和景曜一同去?” 席鸿捏住安乐的小脸,摇来摇去:“哟,你这是要支开我?” 安乐卖乖:“哪敢嘛。” “那就放你几天假,”席鸿大发慈悲道:“玩去吧。” 蔚景曜不动声色地看着,待席鸿从安乐脸颊收回手时,他的指尖不自觉跟着摩挲了一瞬。 安乐穿好棉衣冬靴狐裘护手围巾毛帽子,抱起暖炉,又加披一层杏黄色四龙纹的披风。远远看上去,看起来像是高低叠放的一小一大两雪球,艰难地朝御膳房移动。 席鸿和蔚景曜并肩而立,惯例嘲讽一句:“一想到吃,脑子就好用了。” 蔚景曜听着他语气中的亲昵,又联想起方才两人之间热络,眼中的神色一点点冷下来。 * 蔚景曜和席鸿率军突袭齐亲王府,御林军将王府包围得水泄不通。王府朱门大开,由齐亲王领头,家眷仆人瑟瑟跪了一片。 蔚景曜居高临下,道:“齐亲王听令。”他举起手中的诏书示意四周,然后解开密封,徐徐打开。愣了一下,他又旁若无人地把诏书递予了席鸿,“还是请太傅来念罢。” 席鸿不疑有他,伸手去接。就见长卷上写了一个杀气腾腾的“查”,再无其他字迹。席鸿面无表情,张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接密报,齐亲王胆大包天,意图谋害太子……”席鸿一边现编先造,一边在脑海中用力抽打安乐的手心,连 分卷阅读13 带着蔚景曜,也在小本本上记下了一笔仇。 第9章 安乐极难得在外撒欢了小半天,回来却是一头栽倒在了病榻上。风寒高烧,烧得她脸颊通红,浑身酸痛,只能细弱蚊蝇的小声哼唧。 蔚景曜听闻消息,匆匆赶来,就见原本热闹的东宫,阴翳沉沉。来往的侍人垂眸敛目,默然不再言语,甚至于连走路的声音,也几乎轻得听不着了。越往里走,他越是闻到浓稠的苦药味。侍女哄、侍从夸、以不苟言笑著称的老太医也温声细语地劝,安乐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真喝不下。” 侍女见是蔚景曜来了,一时高兴,直接把他迎入了内殿,道:“公主,您瞧,是谁来看您了?” 安乐闻言,眉间染上点喜色,正期待着什么,谁知看清来人是他,顿时难掩失落之意。蔚景曜不明所以,却也因为这个眼神,真实地伤到了心。他打起精神,问侍女:“安公主可是在等谁?” 侍女求助地看一眼安乐,发现她只不过是匆匆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并且再没有偷听人说话的精神,便鼓起勇气出卖主子:“公主是等您。” “嗯?” 侍女毫不犹豫地揭底道:“清晨时分,公主的精神好一些,还叨念着要撑住,至少撑到您来,见您一面呢。” 这几日蔚景曜都在忙着彻查齐亲王谋逆的事,各式证物和卷宗经由他和席鸿的手,两人皆是亲力亲为、逐章逐句地审阅。生怕稍有不慎,给了齐亲王翻身的机会。他前日都向东宫递交告假的帖子,奈何一直不得回复,只得又劳烦席鸿托话,望得公主的谅解。 席鸿抬袖遮面,小声地打了个喷嚏:“瞧见没有,我这风寒,就是她传染的。” “……” “吃了药也不见好。每次上完课,感觉都要加重一些。” 蔚景曜道:“公主病重,还要上课?” 席鸿听出他话中的生硬,无意义地笑笑:“风雨无阻,三百六十五天全勤。不过是一个勤政爱民的未来天子应该做的事。” 蔚景曜无可辩驳,看一眼席鸿腰间配备的药香囊,便也不打算提醒他,那老太医对他极不待见,这专为他配制的药香囊,就是他风寒不见好的主因。 侍女适时提醒道:“不若您再向前一些,公主刚刚怕是没认出您呢。” 蔚景曜依言,向前走了几步。安乐的视线又缓缓调转到他身上,这下直接是不虞地皱起了眉,恹恹道:“席鸿……看见你就烦。” 当真是认错人了。 这厢老太医还在喂药,急得额头冒汗。蔚景曜便是接过药碗,学着席鸿的声音和语气,试探着威胁:“喝了它,不然现在就罚你抄书。” 安乐哀一声,鼻音重得说话都不清楚:“我都这样……你还欺负我……” 蔚景曜心软了一瞬,又故作强硬地向前递了递:“快喝。” 安乐自然是熟知席鸿的心狠手辣、说一不二,她慢吞吞坐起来,赌气般地捧起药碗,一口闷掉。 蔚景曜猜测,安乐怕是因着他和席鸿相似的官服,才把两个人认成了一个。他半跪在床榻旁,挑了自己袖口内侧最柔软的一块布料,给她擦净眼角溢出的泪。切换回自己的声音,唤她:“公主?” 安乐迷迷瞪瞪,顺着他的力度蹭了蹭,有力无气道:“欸,景曜?” “是我。”蔚景曜不着痕迹地接过安乐手中的药碗,转而递给她一小碟甜糖。 安乐伸手捻了一颗,她的手指苍白,微微弯起,脆弱地仿佛一折就碎。嘴中含着糖,安乐虚着眼地趴在她的松软羽毛枕头上,时不时看一眼蔚景曜,末了,冲他比了个非常有江湖特色的抱拳感谢的手势。 蔚景曜轻声笑道:“不必谢。” 蔚景曜安静地看了安乐一会儿,直至安乐阖眸,又沉沉睡去。 老太医折腾一顿,也是乏力。他并没有及时起身,反而像一个慈爱地长辈般,坐在床榻边,时不时为安乐探一□□温,掖掖被角。 蔚景曜问:“公主她的病……” 老太医道:“小将军不必忧心,过几日便好。” 静默半晌,蔚景曜又道:“我府中有一日暖玉,触之生温,有祛寒保暖之效,可适合公主?” 老太医诧异地看他一眼:“那块先皇赐予的蓝田玉?” “嗯。” 太医沉吟片刻,道:“可一试。” * 隔日,蔚老将军托人献给皇上一块珍稀的蓝田玉佩,那玉佩体如凝脂,入手细腻柔和,由始至终散发着温润暖意。皇上念及安公主大病初愈,身子畏寒,便将玉佩转赐给了她。 玉佩不但成色极佳,又由一介玉雕师精工雕琢,称得上是无缺无暇。安乐喜欢得很,听课时而走神,拿在手中把玩。 席鸿一眼看出玉佩的金贵,酸溜溜地说道:“我一介布衣,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手边只有我亲自抄纂的模拟会考一百八十题,就将它赠予公主吧。 分卷阅读14 ” 安乐拒绝三连:“不,谢谢,请收回。” 席鸿坚持:“伸手,拿着,给我写完。” 安乐莫名其妙又接了一本习题册,新仇旧恨涌到心头,指责他:“我记得,你还逼我喝苦药!” 成功甩锅的蔚景曜,故作不经意地扫了眼席鸿,而莫名背锅的席鸿则很淡定,反问道:“我如何逼你了?有没有捏着你的后颈,掰开你的下巴,强行给你灌进去?” 安乐哆嗦了一下:“没有。” 席鸿凶残地微笑:“那你怎么敢断定,逼你的人是我?” 安乐被怼得没话说,直至当天授完课,还横竖气不过,咽不下这口气。她私下拉了几个侍女,盘腿围成一团,集思广益,要如何报复席鸿。 侍女盈岩无私地贡献一条八卦:“他不是京城人,背井离乡来此做官,没有什么亲朋好友。” 一人补充:“听说朝中大臣,也都不怎么和他来往。” 安乐问:“为何?” 盈岩道:“他贵为太子太傅,朝臣务必要避些嫌的。” 安乐:怪我咯? 不过盈岩又提了一句:“太傅俸禄微薄,买不起单独的宅院,便在距离宫中约有一个时辰路程的东城区借租了一间房屋。他居住环境恶劣,周围邻居也不待见他。” 安乐委屈:“这也怪我?” 盈岩赶忙道:“怪他,性格不讨人喜欢。” 于是,安乐心情舒畅地点评:“活该!” 聊到宫外,安乐突然想起那位勇于栽赃嫁祸、陷害齐亲王的侍从。 问盈岩,小百科·盈岩道:“自他出宫后,和妹妹就在上京城定了居,开了一所酒馆。酒馆请了位说书先生,故事大多是他在宫中经历改编的。”说到这,盈岩忍不住抿唇一笑,周围几位姑娘心领神会,也都笑开了,“他把经历往传奇了编,安公主自然是正面的人物,大反派的任务就不幸就在了太傅的身上。” “噫。”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话,但是开心就对了。 相传深宫中有一位公主,她的皮肤宛如冬雪一样白,她的唇色如梅花一般的红,她的头发像乌木一样黑,大家都亲切地称她为安公主。安公主自小生活地非常快乐,直到有一天,皇上给她请了一位太傅,教导她学习。 那位太傅初入科考,一举夺第,当真是博学多才。但他的性格恶劣,经常毫不留情地批评和嘲讽安公主。他甚至还有一面魔镜,能随时窥看公主有没有在认真练字读书。 …… 安乐从侍女那里搜罗了几本酒馆出品的话本册子,看得津津有味、乐不可支。第二天她把话本垫在《论语》的下面偷偷翻阅,简直找回了上学时偷看小说的心情。 初一开始,席鸿并没有发觉她的小动作,直至安乐憋不住,“哈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席鸿也知道坊间流传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不曾想,会流入宫中,被安乐看个正着。他恼羞地抽出竹板,佯作要打。安乐条件反射地躲开,一不留神撞进了蔚景曜的怀中。 蔚景曜扶住撞得头晕的安乐,手无意识地放在她的肩头,不自觉形成了一个回护的动作。而安乐放心地躲在他的身后,跃跃欲试、还想拽回那本话册。 席鸿看着一躲一护的两人,心道:毁人姻缘的缺德事,呵,不做白不做。 第10章 冬去春来,日渐回暖,正是万物复苏,欣欣向荣之际。 然而不同于身体抽条般长高的蔚景曜,安乐依然是矮矮小小的一只。她饭量少,吃得清淡,一点红润的面色,全靠侍女修饰打理。纵然她不消停,每天执着地在殿内蹦跶,但是有限的活动范围里,远达不到“强身健体”的目标。 侍女扯了软尺,为安乐量测新衣,安乐赌气,道:“反正又没有长个,穿去年的衣服算了。” 盈岩笑她:“公主今年可不同以往,要开始绾发打扮啦。” 安乐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又算了算,不确定地道:“这是……什么说法?” 盈岩绕道她身后,量了量她不足一握的细腰:“古书有言:头上金钗,足下丝履,年少梳妆十二行。” 安乐便是震惊:“我已经12年没有吃过垃圾食品了吗?!” 老太医探头,问:“什么是垃圾食品?” 安乐激动地说:“汉堡炸鸡!” “配方呢?” “把鸡肉切块,加入盐葱姜蒜粉腌制,再加水,抓匀放置一刻钟。大火滚油,鸡肉块裹上面粉淀粉入锅炸至表面酥黄。”她吸了口口水,复而感慨,“这么多年,这个能把鸡块炸至鲜嫩多汁的黄金秘方,我还是念念不能忘。” 老太医默默在他的医药指南上填了一笔,一旁备注:“垃圾食品,即:油炸、腌制类食品,于身体无益。”等他命府中厨子按照配方做了炸鸡块之后,尝一口,老太医不得不又在医药指南继续补充:“于身体无益,但好吃。” 自打入 分卷阅读15 春,阳光明媚、微风和煦的日子愈发多起来,为了庆祝安乐顺利又活过一个冬天,席鸿大发慈悲,决定带她出得东宫转转。 当今圣上性情乖戾,不喜热络,乾清宫中便是时常寂寂,闻不得喧声。而坤宁宫空闲多年,莫要提后妃,便连侍寝的杂置宫嫔也不见一个。偌大皇宫中,若说还能摆起排场的贵人,就指望安公主一人了。 安公主不过摆驾去一趟御花园,消息传遍宫内,上下皆是一片欢腾。 侍女侍从终于寻见一个大展伸手的机会,愈发勤恳地忙碌起来。亭台殿阁皆是修葺一新,柏槐花草、山石盆景多要几分精致,便是脚下的花石子路,颗颗石头亦是擦拭的珠光宝亮。各个手里忙完活,眼巴巴地等,等不迭,索性从御花园一路迎到东宫前,夹道热烈欢迎。 自打安乐出了东宫,相隔甚远,远到尚看不见人影,都能听见不停飘来的“给安公主请安”。 席鸿不动声色地引导安乐去了清望阁,里面有他特意安排、久候多时的督察院御史的陈家公子。陈公子提早得了席鸿的提点,练就一手好琴。他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人声,一指而动,落玉般的琴声流淌而出。 安乐原本要迈入阁内的脚,果断抽了回来,扭头走人。 纵然安乐不配合,席鸿也并不在意。他顺道带路把安乐领去另一处,试图见一见临水监赵家的公子。 安乐猛然顿住步子,冲席鸿勾手。席鸿俯身,她便凑到席鸿耳畔,奶凶奶凶地说:“一个两个,我都不喜欢的!” 席鸿挑眉,不置可否。 安乐小声嘀咕:“果然无事‘大发慈悲’,准没好事。”她心绪转了几转,突然灵光一闪,指责道:“景曜最近都不来找我了,是不是你从中搞鬼!” 席鸿先是和善笑了笑,然后调整至旁人不易觉察的角度,掐住了安乐两颊的肉。他掐一掐,还温声和气地说:“蔚家一门,世代为将。蔚景曜将来也会是手掌十万大军的神武将军,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清闲?” 安乐被说中心事,还哼唧地狡辩:“我也身负大任。” “你的任务,就是赶紧给我挑几个宠♂臣。” 安乐义正言辞:“自古君君臣臣,平白掺杂起私人的感情,影响不好。” “等你看完剩下几个,再跟我说别吧。” 席鸿松了手,安乐顶着被掐得红扑扑的两处脸蛋,断言道:“我就喜欢景曜,其他人都入不了我的眼!” “你们他妈快放我回去!” 和安乐一同,不远处响起另一道挣扎的声音。 身穿铠甲的侍卫一左一右,把脾气暴躁的少年押在石桌前。其中一人往少年手中强塞了笔,另一人规劝着:“安公主许是快要来到此处,少爷再不作画,恐怕来不及。” 少年又挣了一下,没挣脱,当即呵斥道:“那你们还不快放开我?” 侍卫赶忙松手,少年把手放在石桌下拼命使力,奈何沉重的石桌纹丝不动。他气急,咒骂一句,干脆把石桌上的东西全甩在了地上。 少年用力过猛,一瞬间,一张被人随意搪塞的纸团从他袖中飞了出来。 那纸团飘至空中,渐渐舒展时,安乐眼尖读了几个字。待到纸团落去地上,安乐快走几步捡起来,一目十行地看过,又是一愣。 少年面若火烧,发了疯地高喊:“放肆,不许看!”他三步叠作两步,冲到安乐面前,劈手夺过那封信,犹不解气,他还反推了安乐一把。 安乐踉跄退了退,被席鸿按住脑袋,站稳了。 席鸿问:“这个怎么样?” 安乐道:“从来没有人敢对我这样。很好,他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 待到蔚景曜忙完军中的要务,再来东宫时,席鸿伸手把他拦在了殿外。 两人对视一瞬,席鸿耐不住得意,笑道:“公主和秦公子在一起呢,蔚小将军您看……” 蔚景曜抬手,微微用力,把席鸿拦人的胳膊一点点按了下去。他早些时候听过消息,心中已然有些不虞,此时再听席鸿的话,心中不悦更甚,但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地样子,恭谨地道一句:“失礼。” 他大步迈进殿内,就见安乐正乐不可支地听秦煦说些什么。一向以嚣张跋扈闻名的秦小公子,此时红透着脸,耳朵根也红透,他缩起肩,极小声地几个字、几个字地跟安乐说话。 暗卫通禀的那一句“除了蔚景曜,他人皆入不了我眼”尚不辨是真是假,但眼前的这一幕,确然是真的。 第11章 秦煦乍一见有旁人出现,条件反射要躲藏起来。他一边掩耳盗铃地提袖遮住自己的脸,一边哧溜滑下高椅,动作麻利地扎进了案桌底下。 安乐欢快地冲蔚景曜招了手,趁两人谈话的时候,秦煦瞅准时机,不顾形象地从案桌的另一侧爬出来,没站稳身子,就急慌慌要跑。 蔚景曜心知秦煦是不想让自己认出他是谁,故而躲躲闪闪。他静静等着,待秦煦百米 分卷阅读16 冲刺地跑至殿前,临要迈出殿门时,才开口道:“秦公子慢走。” 秦煦一呆,被殿门槛绊个正着。 鉴于秦煦上京城小霸王的恶名,纵使他不幸摔得四仰八叉,东宫里的侍从也是没有敢上前扶他一把的。看着秦煦摔到头脑发懵,露出“卧槽老子倒霉透顶”的绝望模样。安乐没心没肺笑完了,才决定关心一下这位新交的小伙伴,上前安慰安慰他。 蔚景曜将手中食盒轻轻放在案桌上,安乐迈出去的步子,又默默收了回来。 那食盒做工极精巧,上下共分五层,一三五层保温,二四层各放了两枚小巧可爱的糕点。糕点量小,但贵在蓬松香软,入口即化。安乐手上拈着白玉筷,吃得欢快,便指使蔚景曜去帮她把秦煦扶起来。 秦煦只比蔚景曜小一岁,但是他作为秦家嫡子,被长辈宠养至今,养成了诸多任性嚣张的毛病。人既无一技傍身,又对考取功名无意,每天只念着吃喝玩乐,为祸上京城,要说心理年纪,他反倒要比安乐差上许多。 他自然是配不得与安公主比。 安公主虽然平日里不着调,但关键时刻向来撑得起场面。单说齐亲王谋反一事,她只凭观察,便识破了潜藏的奸细。策反侍从,藏药齐亲王府,以迅雷之势,反杀齐亲王一个措手不及……蔚景曜在心中把安公主又夸了十遍八遍,隐隐有种吾主有智,与以荣焉的感觉。 蔚景曜揪着秦煦的后衣领,把他拎了起来。他的动作毫不客气,秦煦也没敢挣扎,顺着他的力道狼狈地站了直,瞅一眼和他有云泥之别、上京城闻名遐迩的蔚小将军,心里咕噜咕噜地发苦,小声地道了句谢。 他在偷眼打量蔚景曜,蔚景曜亦在光明正大地看着他。 彼时正值暖春,衣衫渐薄,稍有幅度大的动作,便能露些白肉出来。蔚景曜敏锐地注意到秦煦脖颈处的皮肤上,落着的点点红痕。他起先误以为是蚊虫叮咬,然而那痕迹甚多,他不由伸手拨开秦煦的衣领,又仔细看了看。 秦煦受惊,连忙掩住衣服。只一瞬间,也够蔚小将军看清楚了。暧昧痕迹从脖颈一路延伸至了锁骨处,分明是激烈/情/事留下的。 蔚景曜瞳眸不受控制地一缩,一股熟悉的烦躁涌入心头。 秦煦讪讪合拢衣衫,咬了咬唇,缺根筋地向蔚景曜叮嘱:“还望小将军多多保密。” “嗯?” “我、安公主、这个……”秦煦斟酌着用词,吭吭唧唧说不出完整地话。上京城的纨绔小霸王急了一脑门的汗,最后一跺脚,越过蔚景曜,瞪了安乐一眼,跑了。 一心吃东西,没留神自己被无辜甩锅的安乐,还神叨叨地、跟蔚景曜讨教还价:“我听人说,得不到,才会念念不忘。” “……” “不信,下次给我带一口肉肉,我吃过肉肉,就不会一直叨念啦。”乐安眉眼发亮,因为心情愉快,面色也隐隐透红。她期待地看向眼前人,就差去摇一摇蔚景曜的手,抱着撒娇了。 蔚景曜原本心头沉闷,这一晌,也不好说些别的。他想说:“念及吃食,才找他。想他堂堂的蔚家嫡子,现掌御林军五千军马的副统领,每日仅仅是绞尽脑汁地给她搜罗好吃的,未免大材小用。”话在喉口滚一圈,他又念及秦煦。秦煦被席鸿从世家子弟中特意挑选出来,安排到了安公主的身边。 有何事是秦煦做得,他做不得的?蔚景曜垂眸,目光沉沉落在安乐身上。他不自觉伸手,指尖极轻、极快地抚过安乐的唇角。 安乐不明所以,也跟着抹了抹自己的嘴巴:“沾上碎屑了?” 收手回藏于袖中,蔚景曜犹自摩挲了一瞬。 软。 * 安乐手上,有从她父皇那里继承来的一支暗卫。她没把秦煦的事同蔚景曜和席鸿讲,便是决定交予暗卫,试试他们的能力。 总不能说,纵横上京城的秦小霸王,倒叫一个采花贼给盯住了。采花贼深夜潜入秦府,绑了尚在睡梦中的秦煦这样那样,事后还斗胆留下一张纸条,做问卷调查: 一、你对我的技术满意吗? 1、满意 2、一般 3、不满意 二、你觉得我有哪些可以改进的地方呢? ____________________(请详细说明) 三、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回味昨晚的美好体验吗? 1、会 2、不会 3、其他 ____________________(请说明理由) 小处男·秦煦做到第三题的时候,差点气哭。太侮辱人了,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气。他大笔一挥,在第一题旁边写“超级不满意”,第二题写“从头到尾烂透了”,第三题写“恶熏,我洗了三遍澡”。 他怒气冲冲回答完纸条里的问题,把纸条绑在采花贼特意留下的白鸽子腿上,怀着报复的恶意,放飞了白鸽子。 一天两天三天,夜幕上的圆月变勾月,采花贼 分卷阅读17 踩着婆娑树影,翻入秦煦房内,绑了夜半失眠的他,又一次这样那样。事后再次留下一张纸条,做问卷调查: 一、你觉得我的技术有改进了吗? 1、有进步 2、没感觉 3、变差了 二、你觉得我有哪些可以改进的地方呢? ____________________(请详细说明) 三、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回味昨晚的美好体验吗? 1、会 2、不会 3、其他 ____________________(请说明理由) 痛失清白身,再次被糟蹋·秦煦继续做题,他痛斥采花贼的技术“退步!”,表明自己“根本就不舒服”,顺带着又表示“恶熏,我用香喷喷的花瓣泡了三次澡!” 寄出信,秦煦眼巴巴趴在窗沿往外看,白鸽振翅入空,不一会儿就没了踪迹。他在府中设下十面埋伏,立志要捉住那个胆大包天的采花贼。 府中侍从轮班熬夜,熬了小半个月,不见一点儿动静。秦煦心道:府中戒备森严,采花贼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怕是根本进不来。于是他又把一干侍从赶了走,把院中伺候他的人也都驱散干净,自己蒙头躲在被窝里,手里握着蒙汗药,心跳如擂鼓地等采花贼上门。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采花贼。却不想采花贼先行一步,反手点住了他的穴道。秦煦动弹不得,就听采花贼问:“不可能呀,你到底是对我哪里不满意?” 采花贼的声音娇滴滴、水嫩嫩,明明是一句问话,从她嘴里说话来,宛如情人间亲昵的打情骂俏。那声音入了秦煦的耳,带起一连串酥麻的感觉,秦煦气哼哼道:“懒得和你多说!” 房内门窗紧闭,漆黑一片,采花贼却是精准地摸上秦煦的脸,故作哀哀道:“那可怎么办?” 秦煦耿直脖子,嚷:“要来便来,我、反正我不乐意!” 哪知采花贼听信了他的话,顺由他的意思,站起身要走。 秦煦又喊:“你站住!” 采花贼说:“等我来的是你,叫我走的也是你,我走时又要留我。你这人的心思真难猜。” 秦煦心中有天大的委屈,明明是他被糟蹋了,怎么听起来,反倒是他对不起那采花贼?秦煦抛下颜面,豁出去了般地问:“你一走,我去哪里找你?” 采花贼不理他,秦煦道:“过分!” “你给我的那些评价,才叫作过分。”采花贼也有脾气。 秦煦莫名气短:“我、我、我、哼!” 采花贼又从胸口摸出一张熟悉的纸条,道:“事不过三,你这次给我好好写,多夸夸我。” 秦煦立刻唱反调:“我才不要!” 采花贼伏在他耳畔,叹口气:“拜托你嘛。” 秦煦被那滚烫的气息,烧得头脑发晕,稀里糊涂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而等采花贼抽身离去,他身上的穴道被解开,他捧着手里的小纸条,却是一个字也不想写了。 秦煦把纸条珍而重之地放入袖中,随身携带。 那日,他那个被太子太傅收买了的糟糕老爹,利欲熏心,要卖子求荣。派出两个侍从,强行把他带入皇宫御花园,意图讨安公主的欢心。他挣扎不已,一时纸条从袖中飞出来,被安公主捡了个正着。 安公主说她能帮他。 秦煦紧张地说:“那你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第三个人!” “景曜也不可以吗?” “什么景曜?” 安乐试探着说:“嗯……蔚景曜?” 秦煦震惊:“是那个相貌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不但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而且善骑射、矢不虚发,上京城首屈一指、一门三代为将的蔚家蔚景曜?” “……” “跟他一比,我简直就是垃圾。丝毫优点都没有的我,凭什么能获得采花贼的喜欢啊啊啊啊!” 安乐:哇哦~ 第13章 解酒儿说,三月春风阁为了掌控阁中的人,便在他们的身上种了蛊。那蛊奇烈无比,若是没有定期服用解药,半个月之内必定会毒发身亡,肠穿肚烂。 安乐担忧地唤来老太医,为她诊治。 老太医号过解酒儿的脉,又探了探安乐的额头,没好气道:“她可比你健康多了!” 宿醉方醒、浑身酸痛的安乐:“哦。” 解酒儿又说:蛊/毒出自药王谷,乃是药王煞费苦心的得意之作。老太医若是解不出,也不必过多介怀。生死有命,她想得开。 老太医听闻这话,只是掀了掀眼皮,无动于衷。沉吟片刻,他提笔写下一张小方,递给解酒儿:“以露水煎熬,日服两次,七日内即可药到病除。” “哇!这么厉害的吗!”安乐赶紧吹捧。 老太医捋了捋须,得意地收下安乐崇拜的眼神,一点儿也不谦虚地说:“老夫从医数十载 分卷阅读18 ,习正统而学博,近些年更是苦心孤诣,专研各种疑难杂症。区区一个蛊/毒,着实算不上什么。” 安乐便是期待地问:“那我体弱的毛病……” 老太医一顿,敛了表情,收好药箱,撩起下摆就地一跪,道:“恕老夫无能无力,治不好。” 宿醉方醒、浑身酸痛、心也塞的安乐:“哦。” 以膝作枕,安乐躺在解酒儿的腿上,由着侍女盈岩为她按捏额首,舒缓精神。她心情沮丧一瞬,转念又自我宽慰:她的病打从胎中带来,是先天性的体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多走两步路就大喘气,这莫不就是天生要享福的命吧! 她贵为公主,且说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上等极佳。 吃——一日三餐,九九八十一道御膳。虽然她只能吃萝卜白菜; 穿——但凡长高一点,都要命织造局裁测新衣。虽然她每日里被困在殿中,出不得门,穿不了几件; 用——天下第一美人香软软的大腿,可不是谁都能枕得了的。虽然大美人一开始,也是想取她的性命; 度——拳头大的夜明珠,沙袋大的玉如意比比皆是,根本不缺钱,但也无处可花…… 宽慰完自己之后,安乐感觉心情更沮丧了。 她哼唧了一会儿,任性地张嘴,道:“想吃水果。” 盈岩喂了她一块梨。 安乐嚼过,又要求:“还想吃。” 解酒儿喂了她一颗葡萄。 “还要。” 这次是梨块和葡萄一起递到了她的嘴边。 解酒儿眼波流转,娇声道:“我是公主的首席侍官,照顾公主的事,自然是由我来做。” 盈岩喂安乐吃下水果,柔声细语地回道:“首席侍官的要位,岂是说当就当?饶是我,三载侍立、两载看茶,才换得一个贴身伺候的机会呢。” 安乐闻言,感动地伸手攥了攥盈岩。 盈岩回她“无妨”的安抚笑意,又接着对解酒儿说:“依我看,你若想做公主的首席侍官,不妨先去御茶膳递五年茶,浣衣局洗八年衣物,历练历练,再谈其他吧。” 安乐:……火、□□味??? 解酒儿指尖暧昧抚过安乐的小臂,道:“我昨日与公主同榻而眠,再亲近不过。伺候公主,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安乐:是比较方便。 盈岩和气地冲解酒儿笑笑:“可若说伺候,倒是我比较得公主的心。” 安乐:对,盈岩最懂我的想法。 “公主,”解酒儿挠挠安乐的下巴尖:“可还记得昨日答应过我什么?” 盈岩晃了晃安乐,道:“公主,要为我评理嘛。” 两人一左一右,争着要引安乐的关注,安乐面上波澜不惊,然而额头掩不住的冒汗。她求助似得把目光投向老太医:“我是不是该休息了?” 老太医端出一碗热腾腾的苦药:“喝完,才能休息。” 安乐端过来,一口闷尽。 * 待殿中人散了,盈岩和解酒儿也一步三回头地不舍离去,安乐抱着她的羽毛枕头,长舒一口气。方要睡,又听人通传:“秦小公子密而求见。” 安乐眼睛也没睁:“不见。” “秦小公子托话问您:太傅布置的策论可是写完了?” “哈?” “秦小公子说:‘水、火、金、木、土、谷惟修’那篇。(*注)” “什么,秦煦落水?”安乐虚虚睁开一条眼缝,嘟囔:“那就把他抬进来,让我高兴一下。” 安乐虽在病中,但想要八卦的心情支持着她,强支病体,等待秦煦的倒霉汇报。却不想秦煦怀揣着《尚书》,昂首阔步走进来,当真是要和她探讨太傅留下的功课。 安乐大惊失色:“你还说你没落水?你脑子一定进水了!” 秦煦不为所动,手中一展,坚持给安乐念他废寝忘食所做的策论。词句不顺,不知所云,自不必提。偏生秦煦念完,还恬不知耻地问:“如何?” 安乐敷衍他:“不错。” 秦煦又说:“那你做的文章也叫我瞧瞧吧。” 安乐不接茬,直接伸手道:“给我带的宫外话本呢?” 秦煦无辜地说:“我今日入宫,就是为了和你一起学习。除此以外的闲杂物,今日不会看,明日也不会再有了。” 安乐不敢置信:“我现在就宣太医,给你治病!” 秦煦义正言辞道:“我这是受了启发,洗心革面呢。”他神色坚定地对安乐说:“古有唐玄宗和魏征,今有你和我!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我才不要进后宫做你面首玩物,我要做你的良臣勇将,助你开创太平盛世!” 安乐说:“是唐太宗,不是唐玄宗。你先回家给我读几年书再来吧!” 顿了顿,安乐冲秦煦勾手指:“过来。” 秦煦依言靠近,安乐揪住他的衣领,作势 分卷阅读19 要打:“什么面首玩物,你小小年纪说话怎么说话的,埋汰谁呢!” * 据秦煦的说法,前几日上京城的府衙接到报案,说是近郊出现了一只猛虎。昨日散学后,他便和他的一帮狐朋狗友们凑热闹,去城外围观捉虎去了。数名衙役掘地三尺,布下陷阱,引得老虎中计落洞。但是却在打捞洞中老虎之时,一不留神,被老虎挣脱捆缚,嘶吼着扑向了围观的人群。 秦煦说:“说时迟、那时快——” 安乐接道:“你扑了上去,英雄救人,光荣负伤?” 秦煦不好意思地说:“是蔚小将军挡在众人身前,与虎对峙!” 安乐记仇:就你这样,妄提面首玩物,打杂去吧你! 彼时,蔚小将军方从西郊兵营回来。卸下军甲的他,穿了一身着银镶边的靛色缎衣,他的身形本就挺拔如树,兼之玉带束腰,更显出几分隽秀端方的洒脱气。然他看着温和雅致,似谦谦君子,手中却是有实力气,迎面招架住老虎的一个猛扑,又反手横侧,将其狠压在身下。 待到衙役重新捆住老虎,随手帮了小忙的蔚小将军也待要走。只是他余光不经意间一瞥,注意到了一旁惊叹不已的秦煦一伙人。 虽然两人时常在东宫见面,但私下里并未有交情。 此时秦煦见蔚景曜看向自己,连忙行了个礼,权作招呼。只是他双手抱拳,这一拜,显得颇为不伦不类。不像是打招呼,反而像是犯事了心虚。秦煦也却是心虚,想他上京城的一界纨绔,断然是想不到,也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和蔚小将军有上几分攀谈交情的。 蔚景曜指了秦煦去旁侧细谈,秦煦一动,他身边的狐朋狗友也动,有不知情的,猜测这是秦煦犯了事,被蔚小将军捉个正着,要押去衙门候审。一瞬间的脑补过后,那人当即腿软,扑通一声跪下,求小将军饶秦煦一条小命。 秦煦:??? 没等秦煦解释,这人一跪,其他人不明所以,心道反正跪下也没错,于是哗哗跪了一排,纷纷求蔚小将军大人大量,放秦煦一马。 徒剩唯一一个站着的秦煦,人生第一次感觉自己身边的朋友,智商堪忧。 两人走到人少的一处,蔚景曜先开口:“你这朋友们,”他神色淡薄地扫一眼正不停望来的那些人,“挺仗义。” 几个字飘进秦煦耳朵里,犹如一把火,燎得他面色发烫。他“唔”了一声,没接话。 蔚景曜又问正事:“今日散学可早?”他忙于兵营练兵,今日是没能去东宫报道的。 秦煦忙道:“太傅布置了一题策论,便谴我先回来了。” “何题?” 秦煦努力回想,然而脑中立体环绕地,全是安公主的那句“人之初,性本善;席鸿混蛋,臭不要脸。” 安乐问:“然后景曜就走了?” 秦煦“昂”了一句。 安乐不满道:“没头没尾,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个?” 秦煦虚张声势地嚷:“我、我其实是想跟你讲那只老虎的事嘛!”他把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其实蔚小将军临走之前,还轻描淡写说了句:“答不上来也无妨。你得太傅亲自挑选,能哄公主高兴,即是尽到了本分。” 此话若是由秦煦的狐朋狗友来讲,亦或者是席鸿说,秦煦都能一笑置之,更甚者,怕是会反驳一句:做个“胸无大志,只知吃喝”的纨绔,才是人间美事。 可此话偏偏出自满誉上京城的蔚小将军之口。 尽管蔚景曜把话说得含蓄又简洁,但效果翻倍,意外地大大刺激了秦煦早不知道丢在何处的自尊心。 秦煦回到秦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定思痛,当即发下重誓:此生要自尊自爱,自强自立,人生而在世,必要成为蔚小将军一般的人物,成为一代辅君的贤臣栋梁!迎娶采花贼,走上人生的巅峰! 未来之君·安乐哀嚎:“不要啊!” 秦煦坚决地说:“头悬梁、锥刺股,我可以的。” 安乐挣扎地揪秦煦的衣袖:“来呀,造作呀,吃喝玩乐,反正有大把时光。” 秦煦郑重其事地说:“吾皇三思!” 后来的后来,直至安乐与蔚景曜大婚,昔日的蔚小将军入主后宫,承了大夏朝有史以来第一位男后之位,主动交出西北万军的兵权,秦煦还是不信的。军中突发要务,他惯例去找蔚景曜商议,却被蔚小将军拒之殿外。 秦煦不忿,奏请安乐,安乐无奈,便把折子转捎给了蔚景曜。 蔚景曜回批:一,君臣有别,注意礼度;二,后宫不干政。 秦煦捧着那薄情寡义的折子,喝了一夜的酒,翻来覆去地叨念:“怎么会这样?”说好的成为贤臣栋梁,一起辅佐皇上开创太平盛世呢?兵权都交出去了,如何辅佐?吹安乐的枕边风吗? 第14章 自打安乐在御花园见到纨绔小霸王·秦煦,连哄带骗取得他的信任,哄他从宫外搜罗些话本册子充当“ 分卷阅读20 寻得采花贼”的酬资;再到秦煦发下重誓,刻苦用功,立志要成为一代辅君贤臣,统共也不过一段春日的时间。 时间短,甚短,短到秦煦他爹——官居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两朝元老,在朝堂之上一度情绪难控,失声痛哭:“安公主品行佳,才思敏,待人有术,实乃国之大幸。” 此言一出,金銮殿一片静谧。 群臣面面相觑:秦掌院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试问有谁不知当朝皇上的嫡女好玩贪吃,不学无术?前有良才席鸿教导,后有蔚小将军伴读,不过也是一事无成。群臣议论一阵,再看金銮高堂之上,皇帝也不知听没听见秦掌院的话,只顾翘着腿喝粥,不由又是哀叹。她爹都这样,女儿不成器,也是情有可原吧! 秦掌院哭过,平静了一下心情,才解释道:“皇恩浩荡!劣子有幸得了安公主点拨,竟是浪子回头、一心向学了啊!“ 众皆哗然。 秦掌院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从袖口抽出纸宣,骄傲地展示给众臣看:“瞧瞧,此乃我亲眼所睹,我儿作的策论,可还能有假?” 同在秦掌院周围的几个老臣,将信将疑,试探着接过那纸,轮番查阅。 纸宣皱巴得很,像是被人揉成团丢弃之后,又被捡起,展了开。上书的字迹涂涂改改,一大张纸写了满,只有几个词句依稀可辨。 然而几位老臣看过,却是夸道:“字虽简,然立意有新,瑕不掩瑜。”夸完再看秦掌院,话语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期许和郑重:“老头子,此事当真?” 想当年秦煦抗拒入学,索性带着一群家丁横扫上京城各大书斋,见到书铺便砸,毁人纸笔。秦掌院押着逆子,一家一家登门致歉,又把他捆吊在门前三日,以示家门不幸。可秦煦皮肉厚实,又脑筋硬,不知悔。 待到他爹强行把他送入国子监,他又怂恿着其他的世家子弟,频频大闹课堂。国子监祭酒恼怒,遣了一干人等回家反省,却是正中他们下怀。今日闹事,国子监祭酒遣走三人;次日闹事,国子监祭酒遣走十余人;被谴走的子弟越来越多,直至有一日,学堂空下大半,教书是教不下去了。 秦掌院自认管教不严,羞愧难当,主动为秦煦办了退学,才算罢休。而此役的妥协,坐实了秦煦小霸王的昭彰恶名。更别提,之后有好事的世家子弟拉帮结伙,像模像样地模仿他言行,同样闹出不少风波。 秦掌院每每接收到同僚的诉苦,皆是心头绞痛,要告几天病假,在家修养。 那日席鸿亲自登门拜访,提议秦煦入东宫,做太子伴读。秦掌院心知他是想拉拢自己,然而一个没权没势的太子太傅,一个久居深宫的安公主,又有多大的能耐? 秦掌院不报希望地把小霸王打包丢进宫里,是存了私心,想看一场笑话,但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念及此,秦掌院又是一番热泪纵横。 是他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绝对当真!”秦掌院情真意切地回应,引得其他几位家中亦有难教之子的老臣心头大为颤动。于是待秦掌院膝行大礼,直言:“臣叩谢主隆恩!”时,心怀各异的老臣,互视一眼,当即也低下身子,同道:“臣叩谢主隆恩。”而老臣牵头表了态,余下的朝臣们便不得不一起同谢恩典。 谢完皇恩,谁知秦掌院伏地不起,感激涕零地又多喊了一句:“国有公主,实则大幸!”原本要起身的一众朝臣动作一顿,只得又跪回地上,心不甘情不愿地附和:“国有公主,实则大幸。” 此话出口,便是相当于认可了安公主“皇位继承人”的尊荣身份。触不及防地被算计,众朝臣的神情难掩尴尬。待到他们陆续爬起来,直至退朝,极难得的皇帝耳畔清静了几分。 秦掌院不但对安公主大肆夸赞,连带着在同僚面前,也为席鸿美言了几句。 于是当日午间,席鸿在东城区租借的破旧一居室,就被人强行刷了一层金漆。待到日落月升,席鸿大发慈悲收了课,赶回家,立刻是震惊了:邻居厌他至此,竟不惜用金漆泼他的门? 然而门一开,迎面摆着一套红椿桌椅,上好的文玩古器堆得到处都是。苦候几个时辰的几位老臣迎上来,亲切地慰问:“太傅,您可回来啦。” 席鸿是听说早朝出了些风波,蔚景曜跟他讲群臣高呼“国有公主,实则大幸”,他哧哧一笑,学着安乐的怪口气,道:“他们脑子瓦特咯?” 不过他说完就后悔了,因为显而易见的,蔚景曜因着他的这句话,蹙起了眉。席鸿非常忌惮这位小将军,只好解释原委道:“朝臣每日叫嚣‘广纳后宫’‘女子不可当道’,今次怎的转了性,改为颂扬安公主了?” 蔚景曜没作声。 席鸿思忖自己是语气不佳,又惹他不快了?赶忙又自表身份道:“我是公主一派的,我对公主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公主就是我的心,我的肝,我生命的四分之三……” 蔚景曜眉头蹙得更紧,道:“别学她说话。” 席鸿摸了摸怀中的记仇小本本,默念几遍 分卷阅读21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复而扬起一抹笑,应付眼前的诸位老臣:“见过各位大人。” * 安乐想不明白,也无法释怀:她的东宫,怎么就成了……中二少年学习改造基地? 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秦煦还不够,又来了几个连《增广贤文》也背不顺溜的小霸王。她被席鸿耳提面命至今,也早就会背了好吗! 每每蔚景曜来看她,两个人亲亲密密地说会话,她撒娇让景曜喂她口茶,怎么就莫名被一群少年围观,还连连惊叹:“真不愧是安公主,竟然能让蔚小将军伺候她喝茶!”什么叫伺候?是情趣、情趣懂吗?! 安乐瞪了秦煦一眼,暗示他把其他人都轰走、轰去学习。秦煦照做之后,怎么她又得了个“竟然能指使我们老大听话!”“太厉害了安公主!”的黑/社/会名声? 脑壳疼·安乐幽幽叹口气。 蔚景曜为她抚平眉心,担忧地问:“可是恼了?” “没。”安乐顺势抓住他的手,蔚景曜的掌心很烫,安乐把有点凉意的脸蛋贴上去,正舒服,“受不了小孩子。”明明她自己才是最显小的那个,说话口吻,有时却很“大人”。 蔚景曜不敢动,伸出去的手臂都有点僵,他感到手心的柔软触觉,原本因多日不见而缓慢平复的心律,又愈发跳动起来。像是两人初次见面,大殿之上,她伸手一指:“就他!”那种“彼此唯一”的独属感,有点微不可察的疼,但很诱人。 他自知蔚老将军的顾虑和回绝,可偏生应下了太子伴读一事。彼时尚能搬出“忠心侍主”的说辞,说服蔚老将军。可而今,他连自己也不确信了。 他一向秉礼克己,压下内心对席鸿的日渐不满。然而终是忍不住,出言“警告”了和安乐过于亲密的秦煦。 他了解秦煦,熟知自身的“优势”和秦煦耿耿于怀的“劣端”。捧秦煦一句“你得太傅亲自挑选”,再不遗痕迹地贬低他一句“能哄公主高兴,即是尽到本分。”他仿若不受控制般,说了“大失身份”之言。可事后想来却不曾后悔,并且对于“秦煦与安公主疏远”的结果,自觉舒心。 太糟糕了,他。 蔚景曜有些出神,安乐不知,还在循循善诱,故作伤感地问:“你可听过一个故事?” “嗯?” “上京城的繁华地段,有着一片规模宏大的宫殿。而位于宫殿正中央的东宫中,则是关押了一位可怜的公主——莴苣·安乐。” 莴苣?蔚景曜看着她翠绿色的衣衫,所以今日配合地穿了这个吗? 安乐道:“东宫戒备森严,每日都有侍卫巡逻,层层把守。莴苣公主逃出不去,每日只能趴在殿内的一个小小窗户旁,向往民间的快乐生活。” 蔚景曜了然:“想出去玩?” “不,”安乐认真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在路上走,突然看见了原本应该在宫里的我,千万不要惊讶。” 蔚景曜配合道:“莴苣公主凭借着自己的力量,逃出了宫。我不惊讶。” 安乐厚颜无耻,惯例调戏蔚小将军:“那你看见我向你掷水果,也不要惊讶。” 蔚景曜顿了一瞬,轻声问:“那我接住可好?” 安乐咬了咬唇,眉眼间还是掩不住地笑意:“你可要接稳了哦。” 蔚景曜喉头微动,想亲她。 第15章 安乐向蔚小将军透过口风,得了他的首肯。动作迅速地当晚就告知盈岩,她近来神思不宁,明日怕是要睡足一整日,修养生息。饭茶不吃喝,万事勿扰她。 盈岩顺从地点头,表示知晓。然后在安乐偷偷打包金银珠宝的时候,把她抓了个正直。 安乐:“酒月,点她睡穴!” 解酒儿撩了撩长发,坦然地冲安乐耸肩:“我不会女孩子出手欸。” 安乐小脸一红,美人耸肩也是那么好看。这么好看的美人她想自己占着,才不告诉秦煦呢哼。 提起秦煦,安乐脑中嗡嗡又响起一阵一阵的读书声,几个小屁孩奋发读书她不阻拦,但能不能不要每日三更天就来她东宫报道?你们起得比你们要上早朝的爹还早,你们的爹爹知道吗? 她好心琢磨出一套桌游,美滋滋喊着几个小孩一起玩。席鸿还没说话,其中一人先恭谨地站起了身,向她行礼,道:“公主稍安。”安乐喏喏,抱着桌游盒子往一边走:“我等你们。”结果一回头,她就听那小孩号召:“兄弟们,抓紧时间背书,别耽误了陪公主玩游戏!” 捧着熬夜制作出来的游戏卡牌,安乐险些掉下屈辱的眼泪。 解酒儿没法子,安乐只得自己上,她若无其事地握住盈岩的手,恳切地试图催眠她:“夜已深,你很累了,快去睡吧。” 盈岩道:“我若此时去睡,明日一早来伺候您起床洗漱……” 安乐忙道:“我就在床上躺着。” 盈岩摇摇头:“床上怕是只有假扮成你的一个软枕罢。”b 分卷阅读22 r   安乐竟无言以对。 盈岩便是问:“若是太傅问起,我该如何?” 安乐:“就、就说安公主变成蝴蝶飞走了?” 盈岩提袖拭泪:“太傅不会放过我的。” 安乐心有戚戚:“太傅心狠手辣,能放过谁?” 于是,安乐只得拖家带口,拉上盈岩一起逃出宫去。 解酒儿施展轻功,带着安乐和盈岩一路避开巡逻的守卫,翻出宫墙。 上京城实行宵禁,三人在事先定好的客栈落脚,等待天明。安乐激动地睡不着,时不时就要趴在窗缝,向外看上一看,自觉宫外的空气都要清新几分。盈岩把她按在床上,捏实被角,她打了哈欠,还不放心地叮嘱:“天亮喊我。” 然而她美美睡了着,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迷迷糊糊揉揉眼,正看见床边坐着个人。安乐条件反射缩进被子,崩溃叫道:“来人护驾——” 席鸿懒洋洋地道:“别吵,是我。” “啊啊啊啊啊——”被窝里的安乐叫得更是凄惨。安乐喊了一会儿,自觉没趣。她探出脑袋,跟席鸿撒娇:“难得出来,你就放我玩一会儿吧。” 席鸿横她一眼,不为所动。 安乐再接再励,三指一拢,试图赌誓打动席鸿:“你让我逛趟街,我保证回去之后就勤奋努力,好好学习!” “哦?” 安乐不自觉抓住他的衣襟,小幅度摇了摇。 席鸿沉默片刻,问:“此次出宫,事先跟蔚小将军说过了?” “说了说了。”安乐赶紧卖乖。 席鸿叹口气,松了口:“给你半天时间。” “好耶。”安乐欢呼,拔腿要跑。 席鸿揪住她:“慢点。” 身穿重甲的御林军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内里的闲杂人等也早已被肃清干净。安乐和席鸿拉拉扯扯下了楼,就见御林军副统帅正端坐一旁,面前的桌上摆着几道热腾的小食。 “景曜?!” 蔚景曜原本正凝神闻听楼上的动静,见安乐安然无恙地下了楼,他才对她露出一点放松的笑意。待到安乐落座,蔚景曜为她盛了碗粥,又挑拣一些她喜欢吃的点心,放在她的餐碟里。安乐不觉有异,侍候一旁的盈岩看向解酒儿,解酒儿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盈岩默然:蔚小将军的意思,怕是想单独和安公主相处。 席鸿顺势坐在蔚景曜的对面,正想用膳,却发现桌上统共只有两副餐具。自他接到安乐出宫的消息,连夜赶来,熬至此时。人极困乏,腹中亦是空空。他强作无恙,提袖给自己沏了盏茶。万没想到喝一口,抖一下,忍着差点没吐出来。那茶水不止凉,更像是隔了夜的劣渣。 蔚景曜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安乐身上,然而在席鸿喝茶时,他似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 席鸿便是了然:蔚景曜,这馊茶的仇,我又记下了! 他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蔚景曜。 蔚景曜由蔚老将军亲自抚养长大,少年有为,堪任御林军要职,绝不可能如表面看起来般的温和无害。咬人之犬不露齿,也就没心没肺的安乐当他是品性温和,好相与。 安乐捧着小碗,呼噜噜喝完了粥,后知后觉道:“太傅不尝尝?好喝。” 席鸿暗自磨牙:“不饿。” “哦。”那粥选用自太清池的初夏新荷,文火焖熬数个时辰,直至花卉与粳米相融,软糯中蕴含清香。安乐惋惜地用神眼谴责席鸿不识好物,转而又向蔚景曜伸碗:“还要。” 记吃不记打!席鸿腹诽。他甩袖起身,犹如一个口是心非的老嬷嬷,口中说着“我走了。”偏生心不甘情不愿,走出了好几步路,还执着地用眼刀刮安乐。 安乐照单全收,笑盈盈道:“太傅慢走。”没等席鸿走远,她就一声欢呼,激动地抓紧蔚景曜,催促道:“我们也出去吧。” 安乐自觉认识了蔚景曜,活得简直不要再滋润。 她搞事,他陪;她放风,他也陪。 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由是,当安乐和蔚景曜出了闹街,迎面一支箭羽呼啸而来,她条件反射挡在了蔚景曜的身前。害她可以,但绝不能害她的甜点/香粥/代写策论小能手/上京城全知导游/席鸿克星,不,她是说绝不能害蔚景曜。 箭支正中安乐的心头,嵌入三分。她倒在蔚景曜怀里,电光火石一瞬间,想到方才对席鸿允诺地那句“你让我逛趟街,我保证回去之后就勤奋努力,好好学习。” 怕不是一个flag。 * 安公主遇刺,向来不算大事。但安公主受伤,却是晴天霹雳,头一遭。 老太医双手发抖,用不上力气,只得叫来得意门生,替安乐拔出了断箭。箭有倒勾,生生带出一块血肉,安乐却只是安静地躺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盈岩捧住她冰冷的小脸,颤巍巍叫了句:“公主。” 安乐似是未闻,一动不动。 盈岩呜呜哭 分卷阅读23 个不停,又用力摇她:“公主,别睡了,快起来!” 安乐被她扯得左摇右摆,无奈地睁开眼,道:“好姐姐,你让我休息一会儿。” 盈岩眼里挂着泪,指责她:“刚才拔箭,你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安乐慢吞吞地解释:“麻药用地多,我没觉出疼啊。”她视线转一圈,又道:“我怎么觉得咱殿中的人,好像少了一些?” 盈岩喏喏:“您昏睡时,皇上来过一趟,把半数东宫的人都下了狱。” 盈岩说完,安乐觉得疼了,脑壳疼。 安乐问:“解酒儿呢?” 盈岩道:“她私自带你出宫,犯下重罪,被秦煦抓回去审讯去了。” “噫。” 安乐又问:“席鸿呢?” 盈岩道:“革职,下天牢。” 安乐还问:“蔚景曜呢?” 盈岩道:“革职,下死牢。” 安乐小小声地问:“都还活着吧?” 盈岩沉重地点头:“活着,活得还比你要健康点。” 安乐竟无言以对。 安乐忧思深沉地躺着,俄而听闻殿外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不一会儿,她的便宜爹来到了她的床榻前。 安乐的爹貌美,有股阴阴柔柔的美劲儿。因着常年蹲守殿中,他的肤色瓷白,浑无血色,偏生在眼尾点了一粒朱砂痣,艳靡异常。 此时他居高临下,垂眸看着躺着的安乐,安乐非但感觉不到来自长辈的关怀之意,反而有种淡漠的冰冷感觉。 安乐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喊:“父皇。” 汀意一如既往,神色难辨地皱了皱眉。 安乐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没事,放了席鸿和蔚景曜吧。” 汀意侧首,问:“如何?”这话不是对安乐说得。 一旁久立的太医道:“暂无大碍。” “传令下去,安公主病情愈重,怕是时日无多。” 安乐:…… “刺客呢?”这话也不是对安乐说得。 身后的统军首领下跪道:“正在审讯。” “杀了便是。”汀意道。 安乐:…… 汀意吩咐完,视线终于回到安乐身上,道:“这几日可有宫外之人来见你?” “没有。”安乐老老实实地回答。 闻言,汀意长长叹口气:“可怜孩子,你娘的心好狠。” 安乐:爹,你的心也好狠的! 其实安乐也能猜到,她爹怕是想利用此次机会,吸引她娘亲现身。但她娘亲虽然没有出现,几日之后,朝廷接到匿名举报,江北吴家通敌叛国之罪坐实。 蔚小将军主动请缨,以御史之名前往江北,彻查此事。 安乐可怜兮兮地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蔚景曜跪在三步开外的地方,只道:“此次公主遇袭,臣万死难辞其咎。” 安乐说:“父皇把你下死牢,是我命人放你出来。细算,我又是救你一次。” 蔚景曜终于抬眸看她。 安乐原本还伤感,看见他额头正中的伤,又笑出来:“怎么回事?” 蔚景曜却是不能说的。 那日他被蔚老将军从死牢领出,乍一听闻“安公主病情愈重”,一时难掩心神大恸。蔚老将军问他:是以何种身份看待安公主,他答不上来。 蔚老将军又道:“倘若你秉持臣子的身份,便断然不会发生私带公主出宫之事!” 他向东宫递交请安的帖子,被拒。 他彻夜难安,便是去了灵隐古刹,叩首九百九十九阶,为她祈福。 蔚景曜深深看了安乐一眼,继而低下头,涩然道:“多谢公主关心。” 安乐道:“今日一别,往后我自是时时记挂你的。早日回来。” 可蔚景曜就此没再回来。 他去往江北,彻查了江北首富吴家通敌叛国之罪,因此牵扯出的不少世家大族,尽数被诛。复又待罪领命,径自去往边关镇守,牵制蠢蠢欲动的周遭各国,无诏不得还朝。 第16章 安乐说:“直至我登基为帝,他都没回来。他本来应该站在我身边,与我并肩而立,共受百官朝拜。” 隽霄说:“醒醒,‘共受百官朝拜’那是立后典礼,不是你登基大典啊喂!” 安乐郑重地点头:“也是哦。” 隽霄说:“再者,我不过是多嘴问了一句,你和蔚景曜的关系,你就叭叭叭给我走了十余章的回忆剧情,秀恩爱。” 安乐:“昂。” 隽霄痛彻心脾:“而且我隔了好多章,才又出现,读者怕是早就忘记我是谁了吧!” 安乐忙安慰他:“作者会让他们想起来的。” 隽霄道:“我又不是主角,若是遇上个没良心的作者,心想:反正是个无关紧要的配角,我也就随便写写,今 分卷阅读24 天少条胳膊,明个少一条腿。隽霄—隽肖—乃肖—乃月—丿冂,这样悄无声息地,让他整个人逐渐消失掉,也没人会发现吧。” 安乐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见隽霄神情悲壮、握紧拳头,仰望天空。他神叨叨念了一长串的东西,才把视线挪回安乐的身上,目光灼灼地注视她:“吻我。” 安乐额头青筋直跳:“有胆你再说一遍?” 隽霄道:“我刚才规划了一下我未来的戏路,重新给自己定了位。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异父异母的兄长,机缘巧合,与你相遇在这深不见底的宫中。你我倾心相爱,然而却被世俗所累,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自此我是你心头的朱砂痣、白月光,你纳过的每一任皇夫,身上都有我的影子。” “……” 隽霄冲安乐撅起嘴:“来,吻我。不要怕,在你即将吻到我的时候,我会把你推开的。” 安乐道:“然后这个未完成的亲吻,会成为我一辈子的遗憾?” 隽霄激动地点头:“嗯!” 安乐往龙椅上一坐,豪迈地冲隽霄伸手:“来吧,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隽霄配合地扭起小碎步,向安乐靠近。 安乐顺势攥住隽霄的手,一手虚揽住他的腰肢,把他按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咔。”一声脆响。 安乐惨叫:“腿断了腿断了,疼疼疼疼。” 隽霄执着地掰着安乐的小脸,先咬牙切齿地恐吓一句“给我忍住。”然后又深情款款地说,“皇上,此地一别,山高水长,你我永不会再相见。” 安乐眼角适时地挂起两行泪。 隽霄动情地为她拭去泪水。 安乐哭腔说:“我会记住你的。” 隽霄心痛地回绝:“不,忘记我!” 安乐挣扎地继续说:“就算我TM忘记你,我腿上骨裂的伤,也会记恨你一辈子!” * 莫名其妙,当今圣上就受了伤。 安乐的腿用绷带固定着,行动极为不便,却还坚持去早朝。上了没两天早朝,她在试图不依靠他人、尝试自己走路时,又把手腕给扭了一下。 席鸿曾经问安乐:待你位登九五,成就史上第一位女帝,要如何服众? 安乐道:“有我父皇的个例在先,我只需做到‘早朝间不食物,议政时端坐有方,批折时审视有度’,朝臣就该感激涕零了吧。” 席鸿一想,也对。 待到安乐手脚皆打着绷带,被人抬进金銮殿,朝臣不止是痛哭流涕,差点是要感动到昏过去了。礼部尚书一扔笏板,披头散发,道:“皇上若不去休息,臣今日失职,便是要一头撞在着朝柱上!” 安乐心道:你这戏演得有点浮夸。 那礼部尚书名唤裘涵,乃是多年来安乐身边有名的青年才俊(伴读之一)。他事先接到过太傅的提点,扮演一心为主的朝臣角色,可谓多有准备、入木三分。 果然他始一表态,当即有人附和响应,直言“皇上心系天下,乃万民之福”“有此贤君,我夏朝辉煌,计日可待”云云。众人七嘴八舌,越说,群情越是激昂,一群饱读诗书的文臣武将猛吹彩虹屁,歌功颂福,差点是让安乐认不清现实。 她不过是带病上个班,怎么就要因此名垂千古、受万世景仰了?她父皇之前到底是做过何等过分的事,才叫这群大臣的感动点降得如此之低、极易被有心人煽动啊喂! 安乐,被夸,膨胀。 下了朝,她便开始向席鸿提要求:“今后,我要上五□□,休两天假。” 席鸿正坐在矮安乐半头的小凳子上,一旁辅佐安乐批阅奏折。闻言,他头也没抬,全当没听见。 安乐挥动着朱笔,又道:“巳时至申时批折,其余时间不办公。” “……” “逢年过节,定期福利。每隔半年,还要出宫旅游一次。” 席鸿挑出请安和贺折,放安乐左手边,安乐刷刷写一个“知道了”;繁文要务的折子放安乐右手边,安乐工整地写一个“允”,而被放在安乐眼皮下的折子,得是要安乐拿些主意。 安乐吭哧吭哧看了半天,道:“这字写得不错,笔走龙蛇,有大家风范。” 席鸿问:“还有呢?” 安乐屏气凝神,又思索道:“这纸张,质地也是不错。” 席鸿便是问:“还想出宫去玩吗?” “……” “节日福利,朝九晚五,做五休二?” “……” 席鸿揉揉安乐低垂的脑袋瓜,平心静气地劝她:“你虽疏学无为,但做个勤政君主也尚可。不若像那些昏聩不明、恶名于世的败君,可有什么好?” 安乐小小声回他:“活、活得快活?” 安乐思忖:的确,她好歹也算是成为了一国之君,有些事是该要她亲自拿定主意。 比如:遣了御膳房那几个只会雕萝卜花的厨子。 分卷阅读25 后来她听暗卫回禀:几位御厨出了宫,在上京城定居开起酒楼来,主打宫廷御膳,吸引了不少人。然而没过多久,大家发现那所谓当今圣上从小吃到大的“御膳佳肴”,尽是些清炒萝卜丝+各种萝卜雕花,白菜炖豆腐、清炒白菜……渐渐地,食客开始质疑几位御厨的真实身份。 御厨怒斥:“天家之事,岂还能作假?!” 于是,上京城的民众不由又同情起每日清汤寡水、一心为国为民的皇帝来。 安乐在民间的声望 up+ 再比如:待西北战事了,诏令蔚景曜回朝。 隽霄大惊失色:“你要招蔚景曜回朝,那我该如何自处?” 安乐道:“你不说你是我的朱砂痣、白月光?你当然是赶紧的不知所踪,我和景曜才能因为你,感情有进一步的相处。” 隽霄意味深长地笑笑,露出一副“你还是太年轻”地过来人表情:“非也,也有可能会是因为我心有所属,你爱而不得,才将就着和其他人在一起啊。我与我爱人同进同出,你恨恨每日下了朝,用小拳拳捶蔚景曜的胸口。” 安乐八卦地问:“你爱谁?” 隽霄左顾右盼,一指殿外一株茂盛的石榴树:“就它吧!” 于是安乐也歉意地冲隽霄笑笑,然后挥手招来了侍从,道:“给我砍,朕得不到的隽霄,也不会让它得到。” 第17章 安乐命人把隽霄心爱的石榴树砍了,徒留下碗大一块疤。 隽霄悲痛欲绝,每日神色凄凉地伏在石榴树旁边,回忆往日的美好时光,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于是安乐又下令,命人扯上几块彩布,把隽霄和他的石榴根围起来,索性眼不见,心不伤心。 隽霄指责她:“你变了,自从你当了皇上,你的心就狠了。” 安乐坚决地说:“从前的安公主已经不在了,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是钮钴禄·安乐。” 隽霄说:“你把我石榴树砍了,我的心已经死了,我莫得感情。我也要成为钮钴禄·隽霄。” 安乐抢先说:“既然这样,你坐断了我的腿,我也要让人打断你的腿。” 隽霄怪叫:“士可杀,不可辱,什么叫我坐断了你的腿?明明是你的腿骨太脆弱了好吗?” 安乐说:“我让人扛着半臂粗的铁棍,对着你的腿狠狠一击,你的腿骨也会脆弱得断掉!” 隽霄:“……” 安乐:“呵,不堪一击的人类。” 安乐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并不会对隽霄动手。哪知隔天下午,隽霄一时兴起,非要翻墙而过,然后摔下墙头,把腿摔伤了。 并排躺着的两人:…… 安乐痛哭:“哥,你真是我亲哥。谢谢你,摔伤自己,陪伴我!” 隽霄热泪纵横:“妹,你是我亲妹。我不爱你,我还能爱谁!” 席鸿抱着一叠奏折来找时,就见两人正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对于隽霄的身份,席鸿也是知晓。但他实在很难想象,江湖中以仁德著称,侠肝义胆的女侠,是怎么养出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儿子的。换言之,倘若有人说安乐和隽霄不是兄妹,他当真第一个就不同意。 席鸿搬出他的小凳子,在侧榻一旁坐下。 安乐随手用隽霄的衣摆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问:“席爱卿,西北战事如何了?” 席鸿递于她一本折子。 安乐展开一看,却是秦煦写来的。 他洋洋洒洒写了一长串,先是诉苦家中催婚,然后又照例思念他的采花贼。上次安乐问他:解酒儿抓到了吗?这次也有了反馈,支吾一大堆废话之后,他说没抓着。 也不是没抓着,本来是要抓着了的。 他率兵把那春风三月阁的刺客围困在一所破庙之中,刺客手中有暗器,他体恤下属,主动踏入破庙,与刺客一战。然刺客过于狡诈,最终还是逃脱了。 所言和解酒儿相差无几,不过在解酒儿的版本中,却是她在点住秦煦的穴道后,要糟蹋他。秦煦宁死不从,以死相逼:只说心中有人,他要守身如玉,绝不受此辱。 解酒儿还郁闷地问安乐:“他欢喜之人是谁?” 安乐无奈道:“你吧。” 解酒儿大惊:“我爸?我都不晓得我爹是何人。” 安乐说:“是你!” 解酒儿又困惑:“‘施礼’是谁?” 念及此,安乐在秦煦折子下面批注:继续抓。 安乐把批完的折子还给席鸿,席鸿便又递给她一本。 这次是一位朝臣哭诉自家孩子不听话,斗胆恳请皇上代为训斥一番。 安乐大笔一挥:打。 一本批完,又是一本。 打开一看,竟是个投诉其他朝廷命官的参折。 安乐一个机灵坐直身子,细细研读半天,把折子扔回席鸿身上:“什么玩意?!” 分卷阅读26 席鸿漫不经意地应她:“怎么?” “你看这个,上次他说他家隔壁新搬来太医署主药一家,那孔主药不知暗中在研发什么害人的东西,家中时常会飘出一股异样的味道。每次他闻见这个味道,嘴角不自觉就会流出口水,吃到嘴边的东西也变得食之无味。数次登门沟通无果之后,他只好写了参折投诉孔主药,危害他生命健康。 “前两天,我传唤孔主药询问。孔主药说,他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做饭而已。 “结果今天他又写折子投诉,说孔主药家做饭味实在太香,他好想吃,可孔主药却以‘独门秘方’为由,把他拒之门外。付钱蹭饭吃也不行的那种。他还要投诉孔主药心狠,没有医者善心。” 席鸿淡淡道:“哦。” 安乐呼啦啦又挑出几本折子,道:“还有这个,这个。这些人每天没正事干哦,竟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杂事。” 席鸿问:“能有什么事?” 安乐说:“谁谁谁贪污,谁谁谁受贿,谁谁谁欺行霸市,抢占民女民男?” 席鸿唇角微弯,极难得露出一点笑意,道:“大夏朝的百姓勤恳良善,安居乐业,群臣皆是忠君爱民,秉公守法,普天之下,当真无大事。” “……” “若说真有事,也就你这个做皇帝的无心江山社稷,只想划水摸鱼。” 安乐被说得羞愧,赶忙差人去孔主药家劝导:他做什么饭?能不能看在皇上的面子上,让邻居蹭吃一下。 一旁的隽霄同情地拍拍安乐的肩膀。 安乐郁闷的心情稍稍舒缓,然而就听隽霄说:“我也想吃。” 安乐:其实我也想吃…… 批折半晌,安乐终于见到了来自西北的奏折。 上书:宋周二国联军,入侵大夏朝西北边境,虽一时得胜,然而蔚将军用兵如神,兼之谋士奇断,渡江夜袭、断粮道,很快杀得敌军丢盔弃甲,兵退灵康城。残军守城不出,绑了城中的无辜百姓做人质,与蔚家军叫嚣。蔚将军于百丈之外,引弓将敌军将领射下城楼,城池不攻自破…… 然而这却不是一个请归的折子。 收复失地之后,骠骑大将军蔚景曜在折中恳请陛下准许他一路西行,直取宋国,将宋国疆土纳入大夏朝的版图。 安乐心中沉甸甸地,说不出话。 她无措地看着席鸿。 席鸿垂眸,不作他言,亦道:“恳请陛下决断。” “我还能说啥子嘛,我当然是同意咯。” 安乐工整地批一个“允”字,将折子放入已阅的夹盒。 然后她又把折子拿回来,在“允”字下面补充:速归。 果不其然第二日早朝,又是吵吵。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因着政见不和,刚打完,彼此脸上还挂着伤,倒是不再动手。一个两个委屈兮兮地看着安乐,都求皇上为他做主。 安乐凝神静思,不为所动。末了长叹一声:“没啥好说的,今个大家都去孔主药家喝酒吧。” 第18章 杀退宋周两国联兵,宋国派出求和的使臣,求见天子,却被蔚将军擅自拦截下来。 趁新帝登基,朝局不稳,联军周国攻夏,本就是这位使臣的提议。而今败局已定,他自认唯一错估的,便是新帝对蔚景曜的宽容度。 想当年,蔚景曜因某事触怒还是太子的安公主,幸得蔚老将军手持御赐金鞭,恳请皇上开恩,才保下一命。但他也因此被下放到了苦寒之地,守西北边境,无诏不得归朝。 安公主继位之初,使臣得探子禀报,称:蔚景曜擅离职守,离开灵康。使臣大喜过望,当即上禀宋王,定下攻夏除蔚的一石二鸟之计。甚至为了进一步嫁祸蔚景曜,他不惜派出安插蔚家军多年的探子,行刺新帝。 可他不曾料想,继位大典之日,两城连破;西北递折,暗藏杀机,新帝竟然还能不动声色,非但没有发难蔚景曜,还给予了他率军反击、戴罪立功的机会! 夏朝军帐中,使臣拱手而拜,不卑不亢道:“周国愿割地以偿夏朝损失。” 蔚景曜淡淡道:“周国亦是我朝囊中之物,何来‘割地赔款’一说?” 帐中适时响起一阵闷笑。 使臣顺势看去,目之所及,无一不是能叫得出姓名的精兵悍将。老臣多是跟随过蔚景曜之父征战沙场,年岁较轻的,亦随蔚景曜由新丁一起磨砺至今,杀伐果决,所向睥睨的蔚家军,周边列国噩梦一般的存在。 使臣紧盯居于正中的蔚景曜,试图游说道:“周某感念蔚将军赤胆忠心,一心为国,然却不知大夏朝的皇帝如何做想?若要我说:天子即位之日,西北边境大破,可是掉人脑袋,诛人九族的重罪啊。” 现今正是用兵之际,朝廷暂压此事,不作追究,但绝不代表以后不会。尤其当蔚景曜决意率军平定西北,班师回朝之时,将兵再无用武之地,鸟尽弓藏,结局由此可想,不尽然。 使臣言罢,果然帐中众将神情难 分卷阅读27 掩苦涩,一派惨淡之意。使臣愈发晓之以情,循序劝道:“不若将军承下此次求和的提议,保全周国,亦是保全自身。” 蔚景曜垂眸,随手拿了册折子。 使臣灵光一闪,又是道:“在下听闻,朝中可有不少人向新帝参了将军。人言可畏,纵是将军无心,但难保新帝不会心生间隙。” 闻言,蔚景曜抬眸,终于是应了句:“参我的折子,可多了去了。”一桩桩、一件件,他虽处西北偏僻之域,鲜闻政务,但朝中分派却还是看得清的。 “那将军的意思……?” “吾皇之意,便是臣之意。” 陛下应允,他便杀。 陛下命他速归,他便……归朝。 * 送走使臣,帐中依旧寂寂。 一群人垂着脑袋,失魂落魄得就这么坐着,不像打了胜仗,却像是被敌人战车碾压过后,又被下雨天冲刷了百来次,黏糊糊、蔫了吧唧。 蔚景曜道:“训练去罢。” “呜哇哇哇,都是我的错!”座下突然有一人倏地站起来,拔剑就要自刎,被旁边人一脚踹飞了出去。他用了十足十的力气,那人径自冲出帐外,轰隆隆带出一串响。 嚎啕哭声一起,瞬间又有一人跪地道:“求将军治我带军不严之过!”“都怪我大意,中了敌人声东击西之计!”“是我,率兵先行离开灵康城,才致城破!”“是臣守城不利,求将军治罪!” 诸人吵吵开来,大打出手,争相请着灵康城的过错。 蔚景曜平静地翻开手中折子,道:“想死的,出帐左转;不想死的,明日随我出军。” 他手中的折子是早先宫中寄派的,上面批注还是席鸿的笔迹。而近来收到的折子,便都是安乐的批注了。她批注公文要务,言简意赅,用朱批,末了再用墨笔细细碎碎写一些其他的东西。她不再单独寄信给他,而是就着奏折,满满当当塞满一个夹盒。 夹盒很沉。 每每驿站来人,犹疑再三,都要解释一句:“将军勿要多虑,这夹盒比之他人要沉重一些,其中暗含的,皆是皇恩期许。”他接过夹盒,送信人还要再说一句,比方才更是悲悯:“仍未收到上京城那位的来信,这……还望将军宽心。” 蔚将军想说:那姑娘不是不给我寄信了,而是做了皇帝,可以将信随奏折一起寄我。 但他不能说。 不止不能说,整个西北边境都在传,情深意重的蔚将军被人甩了。当事人·蔚将军,也没办法解释。 据说年少有为的蔚将军在上京城有个青梅竹马,两人情意绵绵,一年三百六十余天,那姑娘写信一百八十封,每次蔚将军收到信,第二天回信时,都会再收信一封。 如此寒来暑往,一去经年,直至有一日,信突然断了。 断了一天,两天,第三天傍晚,蔚将军策马赶去驿站探问消息,然后空手而归,然后当天晚膳没吃,面朝大漠黄沙,枯坐了一整晚。 安乐听了暗卫禀报,酸溜溜地给蔚景曜去信:青梅竹马不搭理你的那几天,你都想啥呢? 蔚景曜回她:没有青梅竹马。 安乐说:那你为什么想不开,跑去荒漠枯坐? 蔚景曜回她:大漠里的星星,很亮,很好看。 星星很亮,很好看,很像她。 他很想她。 几日没收到她的来信,很惶恐,害怕她会把他忘了。 但这他也不能说。 安乐说:上京城有宵禁,但她划出了一片繁华区,准许开夜市。现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站在高处看上京城的璀璨灯火,也很漂亮。她还附了一幅图,大夏朝之名绘画大手的作品。安乐特别叮嘱蔚景曜,这幅画她很喜欢,蔚景曜从西北回来的时候,一定记得给她带回来。 蔚景曜说:好。 安乐还说:因着她是大夏朝第一任女帝,面对即将要进行的科举考试,她索性力排众议,宣扬男女皆可报名。而她作为监考官,倒真发现了几位能力出众的姑娘。不过因为先天体能的限制,武举的状元、榜眼、探花都还是男性。值得一提的是探花郎,瘦小的一个少年,但骑射的功夫着实高超。殿试时,他说曾受过蔚小将军的教导,安乐问蔚景曜,是否记得。 蔚景曜问:可是在西郊兵营受过训? 过了几天,安乐回他:现在西郊兵营可是秦煦的场子啦。她记得他还在时,有一次她去西郊兵营,远远看见他在训练兵将,一身束腰劲装,抬手一箭洞穿靶心,帅气又潇洒。只可惜她见不到他百里之外,引弓将敌军将领射下城楼的壮举,实在遗憾。 安乐渐渐在信中提及的一个名字,是隽霄。 安乐说:他是我哥,我亲哥。 可蔚景曜派人探查了隽霄的来历,他是孙六捡来的孤儿,自小养在身侧,悉心教导。而后孙六和皇上双双失踪,他便留在了宫中,成为安乐的专属医师。 安乐常说:隽霄如何,隽霄又怎么。 分卷阅读28 有一次她因着手脚不便,托隽霄代写了两天信笺。蔚景曜展信,为首一句便是:景曜卿卿如晤,看得他额头直跳。安乐不知说了什么,正文内容,隽霄竟是照抄了一遍《般惹波罗蜜多心经》,末尾写:殷殷切切,隽霄代为手书。第二封信,又是一个不知羞的亲昵问候,外加一篇画符般的《大藏经》。 蔚景曜把这两封信挑出来,单独放,和探子回报的敌情放一起,挑了个日子,烧掉了。 灵康城破,是他之过。 是他擅离了职守,无诏还朝。他披星戴月地赶至上京城,混迹在人群之中,遥遥看那象征新帝的云舆途径而过。他在宫墙外,同待新帝祷告,听文武百官向她行五拜三叩头之礼,他亦跪地,直至即位诏书宣读。 在上京城民们的三呼万岁声中,他原路返还。 赶回西北荒漠之域时,却见逃亡的流民,狼烟四起。 他再次因着一己之私,害了她。 第19章 西北边关多年的战乱得以平定,周遭小国或直接并入夏朝版图,或作为附属番邦,签下丧权的朝贡条例。安乐在位期间,便是真正完成了大夏朝的统一。 然而作为最大的功臣,蔚将军却自贬为罪,下了铁牢,不日押解归京。 众皆哗然。 安乐也哗然。 蔚将军所书的罪己折,八七八糟的罪名罗列了一大堆。 太长,不看。 安乐一合折子,丢去一旁,冲隽霄勾了勾手:帮我办件事吧。 隽霄大惊:“我何德何能,可以帮得了你。” 安乐鼓励他:“你可以的。” 隽霄摇头:“我不行。” 安乐批评他:“你要有自信心。” 隽霄妥协:“好吧,你要我干啥?” 安乐说:“传朕指令,蔚将军杀敌有功,功过相抵,朕恕其无罪。现西北边境事了,望将军早日归来,朕设宴相庆。另外,西北地区减赋三年,共贺将军之功。” 隽霄打断安乐的话:“我不行。” 安乐问:“西北虽然偏远,但道路也算顺畅,你骑马赶路,三日内可达。” 隽霄说:“不是路远,是你的话太长了,我记不住。” 安乐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无妨,待席鸿拟好圣旨,你一同带去。”她还体贴地从小金库里支出一部分钱,付给隽霄做跑腿费。 隽霄把轻功技能加满,穿梭于行。 日以继夜,夜以继日。 一个人,两条腿,勤勤恳恳跑了两天,跑得几近神志不清,老是幻听身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待他终于赶至西北边境,遥遥望见城墙上迎风飘扬的夏朝军旗,一摸胸口,心里一凉:他把圣旨弄丢了。 失魂落魄地在城墙根蹲了半晌,隽霄已经把他只能在荒土沙漠,隐姓埋名生活的下半辈子安排好了,一双同样风尘仆仆的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暗卫沉默地把圣旨递给隽霄:“您忘记带这个,皇上托我给您送过来。” 隽霄颤抖地伸出双手。 暗卫实在没忍住,又道:“您跑得实在太快,我追您一路,期间多次用千里传音喊您名字,您也没听到。” 隽霄最擅长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故作不在意地说:“真没听见。” 他休息了一会儿,手持圣旨,进了蔚家军营。 大将军被下了狱,主事之任便落在了副官身上。隽霄就见一个一米九几的壮汉,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一拱手,恰逢一阵狂风斜裹黄沙,迎面吹来,瞬间迷了他的眼。 隽霄:…… 隽霄面上不为所动,宣读圣旨时,起首的“奉天承运,皇帝召曰”被他拉长了慢吞吞的语调,念得慢条斯理。他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微迷着眼,透过细窄的眼缝,努力辨认那些诘屈聱牙的文言文。读到“朕恕其无罪”时,突然一阵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把他打断了。 长久以来一直悬挂的心终于落地,副官按耐不住激动地心情,哐哐磕了头,再次高呼吾皇万岁。 身边的人狂扯他胳膊:打断朝廷命官宣读圣旨,可是死罪!几个大老爷们心惊胆颤地去看隽霄,一抬头,却见他眼中也动情地挂着两行眼泪。 几位将官心中不由感慨:蔚将军一心为国,末了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他们心中本是不忿的。但今日见到当今圣上仁者心善,免去将军的罪责,而圣上身边的辅臣亦是体察民情的好官,能够理解并无视副官的冒犯。新帝果真是“圣仁之心,圣人之德”的典范! 安乐:不,我不是,莫挨老子。 隽霄趁着副官打断他的功夫,狠狠掐了自己两把,成功流下两行热泪,把眼中的沙子冲刷出来,舒服了许多。他顺利读完圣旨,便迫不及待地问:“蔚将军所在何处?” “这……将军……”副官犹疑。 隽霄了然,道:“尚在狱中?那更好了……啊,不,我是说,尽 分卷阅读29 快接将军出来,好生修养罢。”他实在想知道,那个被安乐时常挂在嘴边,所谓上京城首屈一指的名门子弟,是个何等人物。 蔚将军所在的,是军中关押奸细、叛贼的地牢。 狭窄、仅供两人并肩行走的台阶,地面爬满因年岁久远而肆意生长的青苔。愈向下走,布置的照明火炬的光线越弱,阴森冰冷的环境中,隐隐泛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将军是个狠人。”隽霄嘀咕,他左右打量一番,最后选择站在地牢中唯一一处涉及三把火炬照明的区域。 狱卒开了锁,几位将官一同冲进牢内,欣喜地通禀:“皇上恕我们无罪!”副官将圣旨恭谨地递予蔚将军,而蔚将军的眼神,却是锁定了不远处的陌生人。 隽霄倚着墙,淡定地冲他一笑。地牢中的光芒微弱,但丝毫不掩他出色的样貌。风轻云淡,疏影不沾,一派的洒脱而自在。 副官解释:“这是朝中来的隽大人。”他并不清楚隽霄的职位,只能含糊带过。 蔚将军虽身穿囚服,但并未有任何羞愧之意,神色坦然地拱手称道:“见过隽大人。” 隽霄回敬:“久闻蔚将军的大名。” 两人彼此探究的视线交汇一瞬,又各自收回。由副官在中间作导,两人又简略地客套了几句,气氛倒也算一派祥和。 军营中一切从简,短暂的接风宴后,隽霄被安排到了蔚将军隔壁的住处。 他始一坐定,当即奋笔疾书给安乐写信:你们的婚事我不同意!那个蔚什么将军印堂发黑,一看便是气运不佳的倒霉相;下唇窄而薄,一看便是薄情寡义之人;不过他的相貌确实英俊,要不是我挑了个采光好的地方,矜持住,就要被比下去了! 隽霄写了一会儿,又在“就要被比下去了”前面,加上“差一点”三字,他绝不认输。调整了措辞,隽霄继续危言耸听:好几个一米九几的彪形大汉,走在他左右,对他马首是瞻,他治军手段相当了得!和他说话,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腹黑有心机!将军胳膊上的肌肉,就是那种你最讨厌的胸大肌和腹肌,一个手指头碾你一个的那种,你和他根本不合适,不是一路人!不能娶! 隽霄把信卷卷,向副官借了个传信鸽子,费劲巴拉地绑上。 那鸽子扑棱棱向着上京城飞去,然而飞出军营的一瞬间,一支箭精准地射中了它。副官抽出鸽子腿部绑有的东西,将信交给蔚将军。简短的一张纸条,蔚将军看了许久。指腹在“不合适”那儿摩挲一阵,他把纸条原样还给副官,道:“放走吧。” 早在他知晓有隽霄这么一个人存在时,他就感觉心中犹如扎了一根刺。方才两人见面,他果真一丁点儿也不待见他。 再过月余,便是安乐的生辰。 他错过了她的许多生辰,希望这次可以赶上。 几日的休整过后,三军再次集结。 不同于以往的庄严肃穆,不多兵将的脸上都洋溢着激动和喜悦。他们腰间惯例别着剑,但一身轻甲薄衣,后背所背负的却是归家的行囊。 副官将象征军权的虎符盒交还于蔚将军,却被他拒绝。“将军!”副官着急,然而蔚景曜并不在意,只道:“无妨。”利落地翻身上马,他一声令喝:启程,回京! 第20章 春日烟尽,夏立伊始。 近期气温冷暖交替频繁,晨起将暮温差大,隽霄在去西北之前,特意叮嘱侍女务必照顾好安乐。 盈岩严阵以待,安乐想穿漂亮的小裙子,她便在小裙子里缝保暖的夹层,安乐踏出寝殿,她便掏出特制的保护帽子,召唤四面挡风的步辇……一年又一年,盈岩总结归纳经验,全方位裹住安乐的方法越来越多,但总会有几次,出些岔子。安乐小则咳嗽,重则高烧头痛,病怏怏躺在床上,看得盈岩万分的内疚自责。 安乐拉住她的手手,哑嗓道:“不怪你。” 盈岩眼眶湿红:“都怪我。” 安乐反思:“怪我,没听你话。” 盈岩愧疚垂泪:“怪我,没能劝住您。” 安乐哄她:“那你下次,态度坚决一点,即使我说不行,你也要坚持说必须这样。” 于是这日晨起梳妆,盈岩为安乐扑粉,扑了一层,又扑一层,腮红颜色也比平时艳些。 安乐大惊:“为何?” 盈岩柔声劝慰:“防风保暖。” 安乐看着镜中粉黛醺然,显得成熟许多的自己:“不要了吧,看起来很不习惯诶。” 盈岩从袖口抽出一枚细长尖锐的银针,道:“皇上您看,这是我为您缝制小裙子时所用的银针,若您今日不幸受凉,染了风寒,这针便可不止能用来缝衣服,还能帮太医为您做针灸治疗了。” 安乐打了个哆嗦,妥协了:“哦。” 这厢安乐收拾妥当,却听匆匆赶来的侍从禀报:席丞相偶染风寒,今日要告病假。 安乐问:“你说什么?” 侍从犹疑一瞬,放慢了吐 分卷阅读30 字发音:“今早丞相突发高烧,重病不起,便差奴才前来向皇上告假。” 安乐怀疑自己的耳朵:“不,你一定是在骗我,席鸿怎么可能告假!他可是十年如一日,日日皆辛苦,秉持君臣有别,半夜来不及回家,直接在宫墙下睡了一个时辰,醒来直接早朝……996……不,00365的工作狂啊喂!” “……” 安乐又问:“你是说席鸿风寒,而不是我风寒,席鸿病倒,而不是我病倒?盈岩你给我摸摸头,我现在突然感觉额头有点烧烧的,我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在做梦?其实生病的根本就是我,而不是席鸿吧!” 盈岩配合地摸了摸安乐的额首,然后又小心地给她补妆。 安乐:“……” 盈岩道:“无碍的。” 安乐痛彻心脾:“我好难过,我恨不得以已代之。大夏朝缺了我,可以;但是缺了席丞相,谁在早朝上回答群臣的提问,谁批阅折子,谁去东宫的中二少年学习改造基地上课,谁去西郊和东郊的兵营慰问将士!” 盈岩耿直道:“这、这本该是您的职责。” 摸鱼达人·安乐:“嘤嘤嘤。” 早朝时,安乐向来都是和席鸿一起出场。今次一个人单独露面,她心里突然开始紧张起来。越紧张,越担心露怯,安乐全身绷紧,一板一眼坐在高台龙椅之上,索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淡淡看了身边的侍官一眼。 使官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礼部尚书裘涵出列:“臣有奏。” 安乐生怕自己一说话,嗓音颤一颤,平白有损皇家威严,便想用眼神示意他直接说。奈何裘涵说完,头一低,恭恭敬敬地等起了她指示。 裘涵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安乐应允,悄悄抬头看她,就见安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安乐直盯着他,努力地向他传达“朕准许你禀奏”的意思。 裘涵接收失败。 直勾勾地盯着。 裘涵接收失败。 暗示性地眨了眨左眼。 裘涵依旧没说话,这回却是慢慢地脸红了。“微臣、臣……”他磕巴一句,脸上浮现尴尬又有点羞赧的神色,半晌,他小小声地退回队列:“臣……无事。” 安乐:? 显然裘涵的异样也引起了其他朝臣的注意,一群人或装作不在意,或者光明正大地,纷纷朝安乐看去。一瞬间,皆是神色各异。 往日盈岩素来给安乐化些略施粉黛的淡妆,一来安乐性子活泼好动,淡妆方便打理;二来有人憎鬼厌的席丞相在,安乐皇帝做得没什么压力限制,也就随性了一点。 然而今日席鸿缺席,盈岩请示过席鸿的意思,便将安乐的妆容化得明艳,所配饰品也尽是闪耀的奢华珠宝,加之逶迤拖地绣九龙的繁复明黄裙,面无表情时,安乐端庄的天子气派犹如浑然天成,一改往日的开朗可亲,显得威仪凛然。 盈岩露出欣慰的笑容,她借着偏僻角落的遮掩,鼓励地冲安乐伸出了两个大拇指:棒棒。 原本想要向她求助的安乐:?? 一人归列,又有一人启奏。 说得是西北三军归朝,及宋国皇室遗孤安置的事宜,安乐早先和席鸿有过讨论,此时便原模原样地将话复述了一边。 一言罢,安乐在心里重重松口气。再把方才自己的话回想一番,她感觉真挺不错,难得地一本正经,还没有胡说八道。心情放松一些,政务处理起来,也找回几分顺畅的感觉。 镇殿之宝·席鸿不在,朝臣的奏禀或多或少带了些含蓄和回避,安乐自觉有没详作提要之处,他们未做深究,但她丝毫不敢懈怠,通通记在心中,思忖稍后咨询下席鸿的意见。 待到内务府的总管大臣发言时,安乐才一反常态,坚定地回绝:“朕不准。” 总管大臣很生气:“臣尚未禀事!” 安乐道:“那便不用禀了。” 总管大臣据理力争:“事关大夏朝的未来,臣一定要禀!” 安乐继续拒绝:“朕不准。” “皇族血脉子息单薄,臣日夜忧挂于心,寝食难安。今日臣斗胆再次恳请皇上开选秀人,充盈后宫,以丰延皇脉子孙!”总管大臣每隔一段时间,势必要提议那么一回。上次是以头撞柱,要死要活地胁迫她,这次是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关爱朕婚姻大事的心,变得浅薄了啊。安乐原本想这么说的。 安乐问:“当真寝食难安?” 总管大臣毫不犹豫地点头。 安乐了然,道:“那你一定没吃过孔主药家的饭。诸位爱卿为国操劳,朕痛心非常。今日午膳,便由朕替爱卿们做个主,都去孔主药家吃吃饭,喝喝酒,好好放松一下罢。” 退了早朝,安乐尚能步伐自若地去到上书房,一关门,当即原形毕露,登了脚上的步履,崩溃地问:“席右相如何了?” 盈岩无奈:“高温不退。” 安乐撸袖子,杀气腾腾地说:“给我把太医院的医师 分卷阅读31 都叫上,准轿,朕要出宫!” 侍从禀告:“皇上,礼部尚书裘涵求见。” 安乐小步快跑穿上鞋,扬起下巴让盈岩补过妆。坐去日常批折的座位,手里顺势拿起本书翻了几页,才道:“宣。” “方才未来得及……”裘涵委婉地隐晦了措辞,“臣此次来,是想和皇上商议庆贺生辰的安排。” 安乐简短地回答:“照常即可。” 裘涵安静了一会儿,又道:“此外,总管大臣提及的选秀事宜……臣可以。” 安乐有点莫名,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你附议什么?”何来需要附议之事。 裘涵抿了抿唇,微微抬眸,看着不远处正襟危坐的姑娘,道:“臣可以。” “开选秀人,要求年方二八及上,三代以内家世清白,品行良正,臣皆是符合。”裘涵道,“射御书数、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臣也可以!”殿外传来一句女子的高喝。 安乐躲在宽袖后面,偷偷揉了揉眉心,道:“你呀,听见裘爱卿说什么了吗?就可以。” 来人高束发尾,着正五品的朝服,三步并作两步跨进殿内,并肩站在了裘涵身旁。正是在科举中脱颖而出,由安乐亲自提拨上任的女官纪溥。她站立笔直,一拱手,道:“陛下常言:男女皆平等,那便有何事是男子做得,女子做不得的?” 安乐迟疑地说:“入朕后宫?” “臣可以。”纪溥神色坚定。 第21章 安乐疯狂在脑内搜刮她的那些哲学大道理,企图给裘涵和纪溥洗脑,啊,不,是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她说:但凡入后宫者,必要先免去朝堂的官职,降为庶民,进而才能授予后宫妃嫔的头衔。你可是想自己千辛万苦奋斗来的官位就此了结,空有一身理想和抱负,再无用武之地?你可是想没有追求,没有理想,没有亲朋好友,而只是日复一日地祈祷一个人虚无缥缈的垂怜?你可是想将自己的全部青春耗费在这冰冷凄清的后宫中,孤独而寂寞的度过一生? 她还说:即便你们愿意,但你们二人既身为大夏朝的官员,则需时刻以国家和人民为重,全心全意为国家和人民服务。若是因着一己之私,要弃国家和人民于不顾,是谓不仁不义,朕也是万万不能准许这种事发生的! 安乐说完,大义凛然地站起身,背手踱步,缓缓走到殿门前。 纪溥问:“你去哪儿?” 此时轻风冉冉,阳光正好,安乐留予她一个泛光的侧颜,语气郑重道:“朕有事,需出宫一趟。你们俩个就留在此处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裘涵问:“是去看望席丞相吗?” 安乐说:“是。” 纪溥看一眼御案上积累一叠的奏折,接着问:“是去喊丞相回来给你批折子吗?” 安乐强颜欢笑:“不是哦。” 裘涵便道:“那臣斗胆恳请陛下,批完这些折子再去吧。” 安乐小碎步,一挪一挪地回到了座位,在裘涵和纪溥灼灼注视下,心不甘、情不愿地翻开一本折子。 上次向安乐哭诉自家孩子不听话,安乐建议打一顿的那个朝臣,此次又道:自从得了圣上的建议,他当机立断,揪住孩子就是一顿好打。结果那孩子忒得顽皮,越打越叛逆,吵着闹着说他要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告他爹虐待孩童。他无可奈何,直接把奏折甩在了孩子面前,理直气壮道:你老子是奉旨打你,懂吗?而你,不识字,连陛下朱笔御批了什么,都看不懂! 现在他家小孩痛定思痛,一心向了学,他对于陛下的帮助真真是铭感五内,特写此折,叩谢主隆恩。 安乐想写“朕的帮助寥寥,主要还是爱卿你临场发挥得妙。”纠结良久,安乐默默批了个“知道了。” 再一个折子,上书:前些日子连降暴雨,致使棱泉河水决堤,决口泛滥,纵横千余亩土地。幸好距离棱泉河旁十里的的某一处,刚新挖了一个人工地基坑。此时引水入坑,不但顺利解决了洪水泛滥之事,新形成的人工湖泊也颇受镇民喜欢。微臣自作主张,一并在湖泊周围搭建了回廊凉亭,供过来此游玩的镇民歇脚。 只是没了地基坑,避暑山庄建不成,原本向皇上提及的夏日可来此度假的承诺,一时半会儿却是完不成了。微臣深感愧对皇上,求皇上恕罪。 安乐回复:无妨,避暑山庄亦无需再建。(划掉)因为朕从来没答应过要去你那里度假啊喂(划掉) 安乐慢吞吞合十折子,放入已阅的夹盒。一边放,一边偷眼觑身边的人,往左看,是裘涵;往右看,是纪溥,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她外出的道堵了严实。期间盈岩体贴地送来三碗霜笋粥,被二人以“陛下办公,严禁叨扰”,义正言辞地回绝了。 她明明看见纪溥偷偷咽口水了好吗! 安乐问:“两位爱卿,饿吗?” 纪溥很坦然,道:“饿啊。但是再累再苦,为了皇上 分卷阅读32 ,为了天下百姓,值得。” 安乐道:“你这觉悟也太高了吧?” 纪溥谦虚:“不如陛下。” 安乐转头问裘涵:“饿了吗?” 裘涵亦道:“臣能忍。” 安乐:……你俩尽管Battle,算我输。 安乐灰心丧气地又拿了一折,翻开,告假折,上书:心灰意冷,望陛下能恩准臣辞官归乡。这个人安乐很是有印象,前一段时间义愤填膺投诉邻居太医署孔主药,做饭太香不给蹭饭的人便是他。 安乐问:“为何?” 裘涵欲言又止:“这个……”他为难似得别开眼,回避安乐探究的视线,轻声道:“夫人出/轨,要与他和离。” 安乐挺直胸,抬起背,瞬间目光炯炯,问:“出/轨谁?” 裘涵更像是难以启齿,耳根都憋了红,隔了半晌,才在安乐不停的催促声下,颤悠悠地说:“孔……主……药……” 安乐:哇哦! 纪溥看裘涵一副羞愧地快昏过去的模样,毫不犹豫地接过了话茬,顺带得意地冲他挑了一下眉。 安乐:脸皮厚这种事就不要给我比了啊喂! 纪溥说:“自从那次陛下做主,孔主药便同意这位同僚去他家蹭饭吃。哪知这位同僚吃一次,吃两次,上瘾了般,一到饭点就往孔主药家跑。 同僚夫人不明所以,问同僚,同僚又不肯直说,两人由是大吵一架。后来孔主药听闻此事,主动提议,让同僚带着夫人来一起用膳。一人吃,是吃,两人吃,也是吃。同僚感动不已,当日晚膳,就把夫人带了去。同僚夫人吃过孔主药做得饭,一时也是惊为天人。 但蹭饭总不是长久之计,一来二去,孔主药又提议,他念及和同僚结下的深厚情谊,不如便让同僚夫人跟着他学习‘独门秘方’,将来直接在家做予他吃,岂不妙哉。同僚一听,大喜过望,当即就答应了。 于是,同僚夫人开始频频出入孔主药家,朝夕相对,时常和孔主药一同外出采买,偶尔出游。有一天,孔主药说:你看咱俩这般,像不像一对恩爱的寻常夫妇?同僚夫人一想,也是,但中间隔着一个不事家务,每天睁眼闭眼只想吃饭的同僚啊。所以同僚夫人回家就把和离书,拍在了同僚案桌上。” 纪溥说完,安乐意犹未尽,问:“还有吗?” “没。” 安乐惋惜地嘀咕:“可惜隽霄不在。”她总不好让暗卫去打听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杂事。一转头,安乐发现身边少了一人,问:“裘涵呢?” 纪溥一指殿外:“他刚刚念着‘非礼勿听’,跑殿外面壁去了。” “啧啧,”安乐点评道,“有时我真不敢置信,他竟然是席鸿手把手带出来的得意门生。”她感慨完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莲,不由又联想到烂泥扶不上墙的自己,安乐默然:这大抵都是席鸿的命吧! 说完闲话,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安乐又拿起一本奏折……安乐把奏折摔在御案上:“朕再重申一遍,这种玩意儿有什么可供批阅的价值啊喂!” 第22章 待到日头西落,安乐刚从繁重的工作中解脱出来,立刻马不停蹄地召集了太医署的医师,风风火火往东城区赶。 她早前听说几位老臣为了讨好席鸿,为自家孩子混一个东宫伴读名额,不惜用金漆给他的寒酸一居室刷墙。现在来看——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那房门金黄璀璨,尤其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更是隐隐泛起了金色光芒,奢华夺目又嚣张。 安乐捂眼睛:“好刺眼。” 盈岩道:“我们应该多带几个侍卫来的。”她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不少人都是一副皱眉捂眼的受不了模样,“我真怕他们知晓我们与席丞相有关系之后,会对我们下手。” 安乐小声对盈岩诉苦:“当初我被席鸿嘲讽折磨哭的时候,一度也想要套他麻袋,把他拉进小巷子狠打一顿。” 盈岩同样回想起了那段沉重的回忆,道:“那时您每天都是眼泪汪汪,偷偷要哭好几次。” 安乐说:“然后在脑中暴打他十几回。” 盈岩宽慰她:“但您是有进步的,现在席丞相对您的态度,可比从前要和善许多。” 安乐显然很有自知之明,道:“那是他的容忍度提高了。” 金灿灿的房门紧闭,安乐踮起脚,趴在唯一的小窗户上往里瞧。“席鸿,”她喊,“我来看你啦。”她能看见席鸿正安然躺在床上,但喊了几声,人却没什么反应。 安乐绕到正门口,先是扣了扣门上的金漆,又敲门,喊:“席鸿?” 隔壁邻居家的门打了开,走出一个脚步蹒跚的老婆婆,和善道:“小姑娘,席丞相刚吃过药,睡了着,一时半会怕是醒不了呢。” 安乐问:“他的病如何?” 老婆婆长长地叹气:“大夫说让他抓些见效快的柞沂入药,但他却只拿了些便宜的乍斤,病自然是恢复得慢。” “哦。”安乐 分卷阅读33 点头。她后退几步,随意指了个健壮些的太医,言简意赅:“踹门。” 太医抬腿一脚,踹坏了门锁,两扇木门剧烈撞在墙上,金粉硬是一点没掉。 安乐想继续往门内探头,被盈岩拦住:“当心传染。” 几个太医进屋转一圈,回禀道:“一副药的剂量,丞相煎出一盆,每次服用一碗,药效自然更弱了。” 安乐问:“有多弱?” 太医的嫌弃溢于言表,道:“不如不喝。” 席鸿素来节俭,不然也不会身负丞相的重任,却还租住距离皇宫最远的东城区,身边没人服侍,房屋面积也是一眼扫过即能尽收眼底的小。简单的床板、案桌凳椅,连摆放炊具的空间都没有,他平日是什么吃饭的? 安乐陷入沉思。 …… 安乐恍然大悟! 席鸿虽然一天八个时辰都耗在宫中,频频忙碌。但每逢早中晚的用膳时段,他总是雷打不动地要来找她商议要务。通常她往嘴里放第一口饭,尚来不及咽下,席鸿抱着一叠文件就准时出现了。一开始时,年少单纯的她还因为此事愧疚,感叹太傅忙碌非常,连饭也来不及吃,主动提议给他加副碗筷,一起用膳。 现在回想,他当时根本连象征性地拒绝都没有,他根本就是怀着蹭饭地心思去的啊喂! 尤其这么多年过来,潜移默化之中,席鸿偶有迟到,她还会等席鸿一会儿,再开膳一起吃…… 不怪自己心地太善良,都怪敌人太狡猾。安乐从怀里掏出“席鸿坏话96号”的记事本,奋笔疾书:幡然醒悟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席鸿这事做得太过分,她必须得记一笔。 一笔写罢,安乐随手翻了下她的小本本,往昔一桩桩、一件件的新仇旧恨再次涌入心头,安乐坚决道:“给他扎针!狠狠扎!” 太医面露难色:“针灸之法也要因人而异,有些人能做,有些人则不行。” 安乐问:“席丞相能做吗?” “不能。” “为何?” 太医不耐烦地啧了声:“微臣曾经为他针灸过一次,结果痊愈之后,他反倒向微臣索要精神损失费。微臣无奈之下,赔了他些银钱,他竟还逼迫微臣承诺,倘若他因针灸,出现其他不良症状,微臣必须无理由继续治疗,一并承担后续治疗费用。此后,整个太医署,再无一人肯帮他!” 安乐瞥一眼烧得迷糊的席鸿,啐道:“活该!” 安乐拜托盈岩重新煎了新药,给席鸿灌了下去。 席鸿微咳一声,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你……?” 盈岩按照安乐教她的,向席鸿一伸手,道:“请立即支付我煎药费、喂药费。超期一天,加收百分之二十的服务费。” 席鸿大抵是真得烧坏了脑袋,闻言,他轻轻一笑,道:“陛下也来了?” 安乐还站在门外,看见盈岩和席鸿交谈,大声问:“他说什么?” 盈岩回她:“席丞相问:哪里来的药?” 安乐回她:“你跟他说:是太医署的医师胡乱开的药,你也就胡乱那么给他一喝。” 盈岩回她:“席丞相说:无妨,太医署皆是些正直之士,可信。” 安乐回她:“你问问他:他怎么知道?” 盈岩回她:“席丞相说:他曾经有过一番试探,整个太医署竟无一人向权贵(他)低头。” 安乐回她:“你问问他:是不是讹针灸钱那个试探?” 盈岩回她:“席丞相说:是。” 安乐和席鸿,一个屋内一个屋外,借着盈岩在中间传话,把话说得周围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旁的太医后知后觉席鸿的良苦用心,犹疑地说:“陛下,若是丞相肯归还当年从微臣这里‘试探’走的银钱,微臣便可原谅他。” 安乐平静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你还是太善良”的老成与无奈,道:“还钱是不可能还钱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指望席鸿还一分一文的。” 盈岩这时又喊:“陛下,席丞相问:他家门上了锁,咱是如何进来的?” 安乐道:“你就说是踹门进来的。” 盈岩说:“席丞相说:踹坏了门,得赔钱。” 安乐说:“给他十文!你再跟他说:他的病假朕不准,今日无故离岗,扣罚本月全部俸禄!” 安乐说完,半晌,盈岩都没再说话。直至房门突然打开,席鸿的面颊带着病态的潮/红,手脚虚浮发软,使不上力气,但也坚持扶着门框,道:“走,回去上班。” 安乐忙说:“不不不,你好好休息。朕非但不扣你俸禄,再多发你一笔钱养病,怎么样?过几日西北三军回朝,朕迫切地需要你代为主持朕和景曜的婚事!” 席鸿隐忍地闭了闭眼,晃悠悠地摇一摇,又道:“我今晚要加班到子时,把上午没能出席的半天,补回来。”他说一句,喘三喘,硬是补充道:“你和蔚景曜,我不……咳咳……不同意。” 安乐一 分卷阅读34 行人把席鸿扶回宫中,然后席鸿又病倒在了安乐的上书房。 安乐愤怒地把座椅踢翻,一甩袖,道:“治不好席丞相的病,你们都给他陪葬!” 恰逢盈岩端着药进殿,便是问:“您说什么?” 安乐一秒恢复淡定:“没,我只是想演一回霸道皇帝。” 席鸿接过药,抿一口药,心下感叹:这果然是皇家级别的舒适待遇。药温适宜入口,喝起来也没有丝毫的苦味儿。他一口饮尽,又吃了两个蜜饯,舒舒服服地躺回了鹅毛做得的松软被窝。 安乐阴测测地趴在席鸿耳边说:“你住的是隽霄的地方,等他回来,跟你拼命。” 席鸿不在意地“嗯”一声。 安乐忍不住好奇,又问:“这么多年,你应该攒了不少钱哦。” 席鸿闭着眼睛,十分坦然:“我的钱,不在我这儿。” 安乐恍然:“莫非你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积攒下来的银钱全部偷偷捐给贫困山区……” “在钱庄里。”席鸿补充。 安乐:…… 安乐问:“那你拼命攒钱做什么?” 席鸿沉默了一会儿,道:“有朝一日,臣在朝中混不下去,能多落些银钱傍身,也是好的。” 安乐自知席鸿为她挡下许多非议,此时听见此话,心头不由也泛起苦意:“有我在,怎么可能会混不下去啊。” 席鸿斥责她:“我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 “唔。” “臣是陛下的手中刃。刀锋、刀利,陛下用着顺手;刀折,刀断,另换一把便是。陛下切莫要感情用事。” 安乐难受地捂住胸口,然后摸到了藏在胸口的记仇本本,脑中灵光一闪:“不对啊。你既是我手中刃,为何不一心事主,肝脑涂地,反倒先安排起了退休之事?” 席鸿翻个身,背对安乐,疲倦地说:“睡了。” “我信了你的邪。”安乐揪住他的被子,摇他:“太傅你蹭药蹭住也就罢了,怎么还开始掏心窝,打感情牌了呢!伤人不伤心啊喂!” “吃一垫长一智,公主。”席鸿慢条斯理道:“看,我又给你上了一课是吧。” 第23章 大夏朝成立至今,女子为帝,堪称载入史册的头一回。因此产生的变故,涉及到了大夏朝的方方面面。小到市井街坊的嫁娶,大到朝中的女子为官,无一不在冲击着老臣们的接受能力。 总管大臣决定积极面对——毕竟接受不了的那些都已经被迫告老还了乡——是连座下门客也一并遣走,统统回家、地也不给你种的那种冰冷无情。他认为现下最为迫切的,莫过于陛下生辰之后,再无法推迟的选秀一事。既为女帝,则必要开选男子。而大夏朝最为优秀的未婚子弟,绝大多数都在朝为官…… 于是每每早朝,总管大臣都打起着十二万分的精神,目光如炬,反复观察考量,声称绝不会遗漏任何一个优秀人选。点到谁,谁辞官,由前朝转后宫,换种形式,继续伺候皇上。 安乐说:“你住手,人都跑后宫了,谁给朕干活?” 总管大臣态度强硬:“臣是在履行职责、尽本分。皇上要是不满意,大可治臣‘工作太努力’之罪!” 安乐梗了一下。 安乐竟然无话可说。 早朝之后,安乐神情沉重,火速召集了那些适龄未婚的有为青年,开上书房小会。安乐说:“朕准你们每人六天假,你们先去结一下婚,再来上班。” 裘涵问:“为何?” 安乐说:“来不及解释了,先结婚再说。另外一提,朕要把规定改成‘已婚男子才能在朝为官’,你们觉得怎么样?” 柴澹大惊:“你这是赤/裸裸的歧视!” 安乐毫不在意:“对啊。” 柴澹愤愤地说:“我要是能找到对象,现在还会是单身吗?” 安乐警告他:“你要再找不到对象,总管大臣会把你,划到朕的后宫里来。然后朕会把你打入冷宫,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彻底孤孤单单地过一辈子。” 安乐说完,满意地看到了无数的惊恐神色,和裘涵低垂的头,和发红的耳根。 安乐遣散众人,单独留下裘涵,继续解释:“别期待了,朕莫得感情。” 裘涵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般,道:“臣在做陛下伴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将来会入陛下后宫的觉悟。” 安乐说:“你的觉悟太早了吧。” “丞相说……” 安乐意味深长地看他:“你还相信丞相的话?” 裘涵哑然,眸子微微睁大了一瞬,然后灰蒙下来。 安乐只好又安慰这个老实乖巧的孩子,悄悄地跟他说:“其实早在你做伴读之前,朕已经心有所属了。” 裘涵问:“是不学无术的隽霄?” “不可能!” “是蛮横任性的秦煦?” “不 分卷阅读35 是!” “莫不是……席丞相?” “你等一会儿,朕先去吐一下。” “……” 裘涵没作声,良久,神情有点哀伤,又有点释然地说:“臣……自然是比不得蔚将军。” “别,景曜他其实——”安乐卡壳,冥思苦想,最后把话吞了回去。 真得真得很不错(拇指)。 * 夜半时分,三军将士抵京,暂居郊外。 隽霄打了个招呼,先一步回宫。他跃上房檐,一路疾行。行至宫墙口,一招纵云梯稳稳翻入宫内,然后被守夜巡逻的侍卫抓了个正着。 “是我是我。”隽霄连忙亮出他的手牌。 侍卫长验明身份,放了他走。谁知隽霄走了几步,一旁墙根漆黑的角落里,有人喊他:“兄弟,你拿的那是什么东西,能借我用用吗?” 隽霄离近了看,是个灰头土脸的瘦弱少年。 “什么人?” 那少年语气热络,道:“我也是进宫刺杀皇上的刺客。” 隽霄:“哦。” 少年难得有人说话,不由大倒苦水,道:“我在这蹲守了几日,守卫太严,实在进不去。” 隽霄配合地开始打听消息:“你为何要杀皇上?” 少年说:“你们夏朝不是要攻打我们宋国吗?我想杀了夏朝的皇帝,这仗不用打也能赢啦。” 隽霄同情地看他:“宋国早就输了。” “啊?” “不日前,夏君杀入宋国主城,宋国主及一干重臣自焚宫内,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小公主,被押解归京。” 少年慢慢站起身,单薄陈旧的外衫贴在身上,隐隐可见嶙峋瘦骨。 早些年间,隽霄也曾经历过这般苦日子。吃不饱时,每时每刻都感觉胃如火烧的煎熬。他极难得起了善心,又劝一句:“回去吧。” 少年面色凝重地问:“夏军现在何处?” 隽霄想起他五连败于蔚景曜的战绩,连连摆手:“打不赢的。” “我要救公主!” “不用救,我们又不会杀了她。” 隽霄说漏嘴,少年瞬间后退一步,摆出谨慎地防备姿态:“‘你们’?你不是刺客,到底是谁?!你——”话没说完,就被隽霄一个手刀敲了晕。 隽霄:现在刺客入门都没限制的吗?随随便便一个,就要来刺杀皇上。 隽霄扛着小刺客,没再走房檐,而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一次次盘查,来到了安乐寝殿。 安乐正翘首以盼,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走来,激动地挥手:“你把景曜给我带回来了?!” 隽霄把人扔在地上,潇洒地一甩头发:“我给你带来一个刺客,不用谢。” 安乐一狠心,也道:“那我也实话跟你说了吧,这宫中已然再没有你容身之处了。” 隽霄问:“为何?” 安乐绝望地一闭眼:“席鸿正占着。” 隽霄大惊:“那肯定要不回来了!” 安乐说:“不过你别急,席鸿在东城区有一处住所,你可以暂时先住在那里。” 隽霄可怜兮兮地看着安乐。 安乐悄无声息地比划口型:丞相是个狠人。 隽霄妥协地伸手:“钥匙呢?” 安乐说:“前几天,那门被踹坏了,至今还没修,没锁。” 隽霄又问:“具体地址?” 安乐说:“你去到东城区,面朝夕阳的方向,保持视线水平,向南偏转大概四十五度,就会看见一扇金灿灿的——” “通往西方极乐世界的大门?” 安乐昧着良心纠正:“席丞相的家门。” 隽霄一步三回头:“我刚来,我又要走哦。” 安乐说:“去吧,好好睡一觉,明天见。” 隽霄不放心地叮嘱:“这个小刺客先关进牢中,不过要好生看管,管吃饱。” “好的,这就安排。” 安乐目送隽霄离开,原地等了片刻,果然就见隽霄怒气冲冲地又回了来:“那根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 安乐笑得乐不可支,笑够了,擦一擦眼角的眼泪,郑重道:“欢迎回来。” 第24章 寅时五刻,伴随着第一声迎接黎明的晨钟敲响,上京城门大开。安乐亲率朝臣出城,于郊外迎接凯旋而归的三军将士。城内的大街小巷亦是张灯结彩,民众热情地聚集走上街头,夹道相迎。 待至御殿,群臣再表朝庆,颁诏全国,宣普天同贺。 宫中一派欢腾,宴席热闹地摆足了一整日。然而许多将士尤不尽兴,便由安乐做主,把欢庆地点改在孔主药家,第二日继续大开流水宴。 孔主药痛心疾首地说:“陛下,臣本职为太医署的药师,臣的这双手,合该抓药。可现在却频频拿着颠勺,抓些八角五香叶,设宴摆席。这实在有违臣的本心。” 分卷阅读36 安乐沉吟片刻,道:“不如这般:你辞去主药的职务,在上京城挑一处僻静点的地方,开个酒楼,专职承接宫中大小宴请、及朝臣聚餐的活动服务。酒楼的一切经营费用,由朕承担,收益朕四你六,如何?” 孔主药不为所动,回绝道:“不妥。” 安乐一锤手心:“收益朕二你八!” 孔主药立刻从袖中拿出早就拟好的折子,递予安乐:“这是臣的辞呈,请陛下过目。” 而后安乐很后悔,当时为何没有一并撤去孔主药的官位。 自从酒楼盛大开业,每日呈禀的奏折中,孔主药所书是最沉最厚的。翻开来,那文章三丈有余。朝中上到丞相,下至宫门守卫,上京城从东区到北区,所有的八卦消息一应俱全。 * 西北事毕,蔚将军归还了虎符,暂时无职在身,变为一闲散官员。 安乐郑重其事地跟他讲:“景曜,你千万不能由此懈怠。虽然你不必参与朝堂议事,但你一定要在朕的寝殿好好等朕回来哦。” 蔚将军神色微动,眉眼带了点笑意,轻声道:“陛下,臣在上书房等您。” “哦哦,”安乐这才像是发现自己的口误,随意地遮掩过去:“哪里都可以啦。” 席鸿在旁,怪声怪气地提醒:“陛下,应该是哪里都不可以。” 安乐横他:“你头不晕,眼不花,能下床走路了?病养好了,就赶紧给朕搬出去啊喂!” 闻言,席鸿敷衍地咳两下,理直气壮道:“还没好。”他一边说,视线轻飘飘地从安乐,滑至了蔚景曜身上。 几年不见,蔚小将军的气度愈发沉稳,他隐去了那股战场上洗练过的血腥杀伐气,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漠然与锋利,依旧让席鸿警觉。 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老话:不怪敌人太残忍,只怪队友不争气。 眼看安乐几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和蔚景曜告完别,又告别,那种久违了地、熟悉地、恨铁不成钢地心情,又充斥在席鸿心头。 安乐早朝上得魂不守舍,自觉时间一分一秒都过得极其漫长。偏生底下一干朝臣看不懂她的暗示,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禀报问题。 终于熬到退朝,安乐始一站起身,尚未离开的朝臣中瞬间响起几声“陛下请慢!” 安乐一顿,跑得更快。 直至远远看见久立在殿前等她的蔚将军,安乐心情才欢快几分,下了步辇,小步向他走去。奈何她跑到半途,斜地里突然杀出一个隽霄,一把箍紧她,甚至还原地转了一圈儿。 安乐问:“你干吗?” 隽霄说:“我看见你高兴。” 安乐翻了个大大白眼,然后问他:“你看我像是高兴的样子吗?” 两个人话没说完,柴澹几人已经一路追了过来。他们口中迫切地喊着:“陛下,臣有奏!”结果却像是没看见人般,径自略过安乐和隽霄,一头钻进了上书房。 安乐原本设想地很简单,就只有她和景曜两个人,一起用膳,说会儿话。然而实现是,直至午膳时分,上书房里依旧的吵吵闹闹,没一刻安静下来。 期间,蔚将军体贴地提议,他不再叨扰陛下,先行离开。而一个人出门去,拖家带口回了来·心虚安乐,反应了好一会儿,愣是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出来。 待到秦煦心急火燎地进了宫,刚踏进上书房,噗通就是一跪,哀嚎:“求皇上为臣做主!” 安乐陷入深深地自暴自弃,一心搅拌手中的蜜豆酥酪,头也没抬,道:“呵。” “皇上若是不答应,微臣就跪着不起来!” “呵呵。” 莫名得了安乐的冷淡对待,秦煦心里愈发委屈:“您就不问问,微臣为何这般?” 安乐拈着小勺,一指左边:“呵呵呵呵。” 秦煦转头,就见旁边摆了个四角桌,坐满了人。甜点吃到一半的几位同僚,纷纷冲他尴尬地笑了笑。 安乐拈着小勺,再一指右边:“呵呵呵呵。” 上书房的右侧,席鸿和隽霄两人正独占着一桌。隽霄提袖给席鸿和自己都沏了盏满茶,席鸿抿一口茶,心满意足地继续批阅奏折。 安乐顶着秦煦不知所措的可怜眼神,大方地摊手,道:“随便挑,随便坐。” 秦煦爬起来,往同僚那跑:“都挤挤,给我让个座儿。再给我来一份蜜豆酥酪。” 柴澹几口吃完,举手示意:“我也再要一份。”才和秦煦打招呼:“你怎么现在才来。” 秦煦把粗话吞下去,愤愤道:“我去西郊兵营巡检,结果槽心老爹直接把闵家姑娘安排了过去,要找我培养感情。那可是兵营,我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只能先把她送了回家。” 柴澹同情地拍拍秦煦的肩膀,大倒苦水:“我们几个没地方躲,早朝上拖延时间,下了朝又在上书房拖延时间,若不是席丞相拦着,陛下差点叫侍卫把我们都轰出去了。” 几人说罢,一时都有些愁眉不展。 分卷阅读37 悄无声息地混入众人的隽霄,适时开口道:“我觉得你们既然都不想被逼相亲,那入了后宫,和陛下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柴澹大惊:“啊?” “你想,你们都曾是陛下的伴读,自小和陛下一起学习长大,彼此之间再了解不过。就算进了后宫,你——贵妃煦,你——贵妃澹,皇上——乐,也只是称谓改变,本质上的钢铁情谊永不会变。” “让你这么一说……” 隽霄趁热打铁,继续夸:“宫中的住宿食膳条件,大夏朝顶顶尖儿。” 柴澹果然心动地附和:“蜜豆酥酪真得好吃。” “和皇上住成左右邻居,一旦政务上有问题,随时沟通,随时解决,办事效率大大提了高。” “可后宫不能与朝臣有牵扯的规矩……” 隽霄大义凛然:“大夏朝女子为帝,是头一遭。那后宫不能与朝臣有牵扯的规矩,一定也要改改。裘涵呢,在不在?他顶着户部尚书的头衔,光吃白饭,不干事哦?” 隽霄一番话说得胡搅蛮缠,几位同僚左耳听,右耳出,并不多做在意。但秦煦却是当了真,沉思考虑后,坚定地摇头:“我心有所属,我不入宫。” “暂时入宫避避风头也是可以。”隽霄用满不在乎地口吻忽悠他,“等你找到了那个心上人,陛下随便治你个罪,就把你遣出宫来了。” 秦煦眼睛一亮:“真得?” “那还能……” 安乐面无表情,一指隽霄:闭嘴警告。 隽霄噤了声。 于是秦煦期待地看向安乐:“真得?” 前几日解酒儿给安乐写信,说江湖着实险恶,她心灰意冷,想金盆洗个手。问她能不能借给她一个金盆。顺便她听闻她后宫即将开选秀人,再问问现在还能报名吗?她正想找一份管吃管住,还有仆人伺候的工作。 安乐毫不留情地说:“假的!” 若是秦煦和解酒儿一起进了后宫,怕不是要一起绿她。 第25章 眼看夜色将近,月上柳梢,安乐连打了几个呵欠,昏昏欲睡。“你还不走?”她声音低而困乏,早先还有些不耐烦的语气,现下已被消磨殆尽。 秦煦趴在案桌上一动不动。 安乐怀疑:“你是不是睡着了?” 秦煦嘴里咕哝了几个不成句的词,半晌,慢吞吞地回她:“没有啊……” 安乐眯了眯眼:“隽霄,是你在替他回话?” 隽霄当即一个激灵跳起来,一脚踹向秦煦:“别睡了,皇上问你话呢。”他一脚把秦煦踹了翻,秦煦清醒一瞬,若无其事地坐直身子,道:“回皇上,臣没睡。” 安乐:“说话的时候,把眼睛给朕睁开啊喂!” 安乐忍无可忍,让侍卫把秦煦丢出去。 秦煦扒住隽霄的腿,哀嚎:“求皇上再等等,等到我家老头睡了,我就回家。” 隽霄一脸慈爱地摸摸秦煦的脑袋,也求情:“皇上您看他多可爱呀,咱们把他留下来吧。” 安乐向殿前的侍卫招呼:“把他们两个都丢出去。” 隽霄脸色一变:“秦煦我警告你赶紧把我的腿放开,我清白无辜,我从身到心都向着皇上,我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死人,你再对我动手动脚就休怪皇上要为臣妾做主了!” 秦煦说:他推掉了与闵家姑娘的婚事,也推掉了与柳家姑娘的婚事,还推掉了与赵家姑娘的婚事。他爹叹气,说既然你心有所属,他也就不再强求。 安乐问:“那为何不敢回家?“ 秦煦神情古怪地看安乐一眼:“我爹说我能有今日的成就,全是托了陛下的福,是陛下仁德心善,引我入正道,把我从一介纨绔,教育成根红苗正,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公仆。既然我不同意和其他姑娘的婚事,那我就麻利地滚进宫中,以身相许,报答陛下的大恩大德去吧。” “然后……” “我爹就要废掉我的武功,打断我的腿,把我活活打成不会看书识字的傻子,因为后宫讲究男子无才便是德。”秦煦说完,后怕地打了个哆嗦。 安乐不由肃然起敬:秦掌院,也是个狠人。 她难得大发慈悲,跟秦煦讲:“朕陪你回家一趟,把期中的误会解释清楚如何?尤其突出一下你对解酒儿的一往情深,非她不娶。” 秦煦问:“解酒儿是谁?” 安乐心疼地说:“傻孩子,‘解酒儿’就是你暗恋多年的那个采花贼的名字。” 秦煦默念了一遍,疑惑道:“这不是你让我抓的那个刺客吗?” “刺客抓到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秦煦很激动:“她太过狡猾,臣多次设下陷阱,却屡屡被她逃脱。” 安乐更是心疼:“所以,刺客抓不到,你——孤独到终老。” 秦煦:!!! 安乐说完,又道:“你想不想让朕去跟你爹解释?” 分卷阅读38 秦煦连连点头:“想啊。” 安乐便是悄悄跟他附耳说:“那你掩护朕,咱偷偷地出宫去,微服私访。” 秦煦趁其不备,敲晕了隽霄。 安乐假意要歇息,禀退了侍卫和侍女。她换上早先解酒儿留下的侍女服。衣服尺码有点大,她挽了挽袖口,腰间束带多绕了一圈儿。又笨手笨脚,给自己左右各扎了一个朴素的小揪揪。 寝殿中的明灯渐次熄了灭,安乐低着脑袋跟在秦煦的身后,心安理得地在巡逻侍卫的眼皮底下,悄然溜出了宫。 然而出了皇宫,安乐扭头就往正北方向走。 秦煦说:“我家在这边儿。” 安乐头也不回,边走边说:“地球是圆的,你不懂吗?朕从北边出发,先去一趟将军府,然后一路北行,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数十个寒冬酷暑之后,最终会从南面绕回来,去你家的。” 秦煦此时一个人肩负着皇上的全部安危,思绪转得也比平日快几分,立刻拦下安乐:“你骗我带你出宫!我受了骗,我要喊人了。” 安乐打了个响指,面前凭空出现一个黑衣暗卫。在秦煦惊恐的注视下,安乐邪魅一笑,毫不留情地说:“打晕他,但凡他发出一点声音,就打断腿。” 安乐美滋滋地来到将军府,此时府门紧闭,她也不在意。 从门前一路绕到较偏僻的一个角落,安乐不停地巡视观察,她靠近墙沿,做出攀爬的姿势,然后收回。再走几步,安乐换个角度,细细打量面前高耸的院墙。 安乐吩咐暗卫:“你小点动作,去一下蔚将军屋里,喊他出来接朕吧。” 待到蔚将军衣衫不整地跳墙而出,尚没落地,便看清了正笑吟吟看他的安乐。 “呀,”安乐浮夸地说:“打扰到你睡觉啦。” 蔚将军匆忙间,只裹了件单衣。闻言,他立刻转过身去,慌忙地又整理衣服。徐徐夜风吹得他眼凉,周围悄无声息,蔚将军身处一条僻静小巷,衣服整理到一半,却是生出一种妄念般的错觉。他犹疑地回头,想再确定一次安乐是不是真的存在。 安乐用她一左一右编得小辫子捂着脸,只留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他,问:“穿好了?” 相当糟糕的台词。 安乐解释说:“我本来想爬墙的,可惜墙太高了。” 蔚将军沉声道:“我领您从正门进去。” 安乐提议:“要不你背我翻墙吧!” 蔚将军一愣,继而垂眸,一板一眼道:“于礼不和。” 安乐说:“凡事都要讲究礼数,那你也不欢迎我深夜来访咯?” “……” 声音落寞点,安乐又说:“那我也不走。” “陛下。”蔚将军无奈地称呼一声,明白她在戏弄自己。 安乐一摇一摆走在他身边,继续道:“我此次来找你,是想说……”她卡壳。 蔚将军手指微动,从一见面,他就很想帮她理一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此时安乐话说到一半,他伸手将垂落安乐耳畔的一缕落发,别在她的耳后,接话道:“上午臣提前离开的事?” 安乐点头:“是的。”她一动,发丝又落了回来。“现在朝上朝下,都被总管大臣搞到一团乱。” 蔚将军显然也听闻了一些消息,道:“听说总管大臣挑选秀人,十分严格。” 安乐吐槽:“哪里严格啦!”简直是全方位无死角的突击,但凡在朝为官的青年子弟,多数中枪。 “我也有提报,不过落选了。” “恭喜恭喜。”安乐苦中作乐地笑,“脱离苦海。” “……” 安乐停住步子,有些呆地看蔚将军:“啊???” 蔚将军别开眼,有点为难地笑笑:“落选。本来今日,也想和陛下说一下这事。” 他前几日一直未曾安眠,今晚本要早些歇息,然而一想到上书房发生的种种,却是难安。他素来偏好谋划,从不打无准备之战,可事情一旦和安乐有了牵扯,他大多都处于束手无策的状态。 安乐有预感自己人生的高光,就聚焦在此时。 她突然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选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空无一人的简陋小巷,和景曜见面。但她还是攥住了蔚将军的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无比坚定地说:“我愿意为你,与整个大夏朝为敌。” 蔚将军非常感动,并婉拒了她:“陛下只需说服总管大臣,给予臣一个机会即可。” 安乐严肃地说:“于礼不和。” “陛下,”他微微俯了身看她,背后是星河璀璨的天际。他用有点无措,又有点委屈地调子,像极一个恋人间的撒娇耳语。他说:“臣求您了。” 第26章 被小将军撒了娇,安乐膨胀:“安排,现在就安排!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回宫写个诏书。” “陛下,”蔚将军随她快走了两步,“臣送您回去。”但他不敢靠她太近, 分卷阅读39 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因为他感觉面颊始终有股挥之不去的热烫,颇是令他难为。 当他身处遥远的边境之地,每一次都要经由他人的通传,才能得知她的一点消息。每一次收到来信时的期待与狂喜,连续收不到信时的绝望无措,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全部心神。 他无比执着,却只能被迫等待。 安乐欢喜于他,安乐待他最是特殊,成为他多年间唯一的仰仗。 于是,那话非常不符合他的性格,但他说出了口。 安乐会因为他的提议,向所有人宣示他对她的重要性。他自我厌弃着,又因这鄙劣的行径所带来的结果,而感到心安。 两人走出狭窄的小巷,转入宽敞的青石板路。无遮无掩,浩瀚银月的光芒一片片铺陈开来,连路边的垂柳也散发出闪烁的银色星点。 安乐原本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渐渐地,她的步子放慢了些,一点一点滑落到蔚将军的身边,开始和他并肩而走。她问:“荒漠的夜景,与上京城的有何区别?” 蔚将军说:“更广阔。” 安乐又问:“能牵手吗?”月色中,她的眼眸更是明亮澄澈,很认真地在注视他,等待他的意见。 蔚将军强自支撑了一会儿,没什么抵抗力地开口:“陛下。” “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又是于礼不和嘛。”安乐却是误会他的意思,了然地接了话。 伸慢了半拍的手,与原本近在咫尺的人触碰而过。 蔚将军觉察到了安乐的手有点凉,手指也细长,似乎他轻轻一握,便可轻易感觉出小巧的指骨。 他突然想起有一次安乐在信中信誓旦旦地说:等你回来,我一定要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她把“拥抱”二字划去,又说:还是先纯洁的牵个手吧。 在他自小习得的观念中:男女之间牵手,也应归属于成亲后才可做得事。理德冲突,他狠是纠结了一番,才下定决心。然而在此后的几封信中,安乐又承诺等他回了上京城,她要带他去吃华斋最新出的一种花瓣酥,去泽鹿鸣看野鹿。 他始是发觉,安乐不过是想到哪里,随口说到哪里,并没有真正地把话记挂在心。他羞愧于自己的不自矜,去荒漠深处苦修了几日,权作惩戒。 可而今……蔚将军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捏成了拳:依旧地不淡定。 安乐往前走两步,嘀咕了几句,又回头:“不过我跟你说等咱俩——哎呦。”她吃疼地喊一声。转头时用力过度,她脑袋旁边的小辫子直接甩到了脸上。 蔚将军紧张地问:“哪里疼?” 安乐掉下来两大颗眼泪:“眼睛。” 蔚将军心疼地捧住她的脸蛋,仔细观察。 安乐垫高了脚,也回捧住他的脸,吧唧亲了他一下。 蔚将军正焦急地查看安乐的眼睛,就觉她突然离自己极近,唇瓣传来微热的触感。他整个人都呆住了,放开安乐,一手抵住唇,“您、您、您”磕巴了半天,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安乐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 “您的眼睛……”蔚将军艰难地说。 安乐配合地说:“还有点疼。” “臣带您……去看大夫。”蔚将军身体僵硬着向前走,注意到安乐没有跟上,胳膊似乎不会弯曲了般,他直直牵住她的衣角,生硬又体贴地说:“……您随我来。” 安乐灿然一笑,轻浮地冲他勾手指:“再给我撒个娇,我可能就不疼了。” 她都知道,但她不在意。 蔚将军愕然,他终于不再敢看她,撇开了眼。他希望安乐再说些什么,可安乐不做声,直至他忍住了铺天盖地袭来的窘迫,低声地坚持说完了话。 “对臣负责。”他的视线一直看向别处,不愿与她对视哪怕一分一毫。可他抓她衣角的手却没有放开,一点点,攥得更紧。 啊啊,非常过分地欺负了人。她知道错了,她下次绝对绝对还敢这么做。安乐意犹未尽,她真的好喜欢这种被迫坦率、被迫可爱的小将军。 被送回了宫中,安乐尤恋恋不舍地告别:“一会儿见。” 蔚将军保持着与她视线的些许偏差,点头:“是。” 目送他渐渐走远,安乐不放过地又大声叮嘱:“好好休息!” 蔚将军规矩地回身还礼:“是。” 回了将军府,蔚将军和衣躺在床上,一夜无眠,睁眼到天亮。 用早膳时,蔚老将军故作不经意地提了句:“昨夜有人来访?” 蔚小将军很不坦然,甚至于一反常态,反诘道:“有吗?” 蔚老将军一指他眼下的乌青:“看你心事很重。” 面前人不回答。 蔚老将军再一指他碗里的饭,又是笃定地语气:“在等什么?”干吃了半碗白饭,面前的饭菜一筷未动。 “等……”蔚小将军一字一句,说得很慢:“颁诏。” 他话音落时,管事匆忙地跑来禀报 分卷阅读40 :“将军,宫来了不少人!” 第27章 何止是不少人,那奉旨恩赏的队伍风光浩荡地出发,前有侍卫开路,所遇宫门皆是次第大开,所经道途皆是闲人避让,然而快至将军府时,尚有部分还余留于宫,等待起步。 席鸿虚弱地倚在墙边,说:“别搬了。”眼看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奇珍异宝,一件件被搬出去,他有种被揪扯出灵魂的痛。 偏偏安乐不在意,还义正言辞道:“景曜值得。” 席鸿问:“那我呢?” 安乐低头找了找,但地面被打扫得很干净,什么也没有。于是安乐随手在空中一抓:“看见这团空气了吗?扔掉都不给你呼吸!” 席鸿沉默一瞬,默默转了身。 安乐问:“你干嘛去?” 席鸿正身穿一袭绣鹤图样的紫袍,此时背对安乐,腰身挺拔,那鹤便是颈项高昂,呈展翅欲飞之态。席鸿很喜欢这件一品文官的朝服,曾要求尚衣监每逢季度更替、量制新衣时,为他多做几套。 具体几套,全凭监主管的心意。 耿直的监主管拿不定自己的心意几何,索性直接请示了安乐。 安乐说:“做,给他按照一天一件的标准做。所有费用从他俸禄里扣!” 安乐想到这儿,突然想起来席丞相的俸禄,被各种扣除,似乎好久没发过了。 安乐莫名地心虚,吩咐盈岩继续调配收整她的小金库,把值钱的俗物都搬去将军府,把无价的小将军尽快请入宫。她随席鸿一路回了上书房,就见席鸿站在他的小桌前,稀稀疏疏不知做什么。 安乐想,不若她主动向席鸿认个错,毕竟席鸿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她招小将军进宫的提议,而她贬低他的话,也忒得过分了些。她正想着,就见席鸿拿了把小剪刀,唰唰两下,把她还没来得及颁布的诏书,剪了个稀巴烂。 安乐:??? 安乐在和席鸿拼命,还是重写一张诏书之间犹豫片刻,最后决定大发慈悲,放席鸿一条生路。她研磨挥笔,想着把之前的内容照抄一边,但席鸿把诏书的碎片收纳起来,趾高气昂地回一旁办公去了。 安乐举笔半晌,写下“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八个字后,再也写不出其他冠冕堂皇的东西。 吃了没文化的亏。 安乐翻箱倒柜一阵,从密室里抱出一个她父皇留下的百宝盒,郑重其事地来到席鸿面前,道:“看见这是什么了吗?” 落了灰的纸团,落了灰的布帛,落了灰的石头。 席鸿嫌弃地瞥一眼:“垃圾?” 安乐拿了块湿步,小心翼翼地把石头一点点擦干净,宝贝道:“是凤印。我要拿去给景曜。” 席鸿重重地叹气:“不中留。” 安乐把纸团放在席鸿面前:“这个给你。” 席鸿迟疑地展开纸团,是一副水墨竹图。一浓一淡两修竹,瘦硬坚劲,潇潇飒飒,尽显孤傲刚正的文人气度。瞳孔猛地收缩了一瞬,席鸿不可置信地问:“《墨竹图轴》?!” “嗯。”安乐随意应了声。 “这笔意……当真是姚老的真迹……可……” “少了落款?”安乐蹭蹭回到密室,一会儿又拿出一个小破石头,沾了红油要往墨竹图上盖。席鸿惊恐地去拦,安乐便毫不留情在了他手背盖了一个戳。 席鸿举着手背,对着光,细细研究:姚欣之印。颤抖地问:“怎么回事?” 安乐道:“我父皇留下的。” “还有吗?” 安乐欲言又止,把方才只写了“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几个大字的空白诏书摆在面前,暗示席鸿。 席鸿提笔迅速写罢一份,友情附赠,还写了两个其他版本以供参考,丢给安乐。 安乐欢天喜地地收起来,然后翻脸无情:“没有。” 席鸿拿出他锋利的小剪刀。 安乐怂气地坦白:“真没有。但是景曜说有印鉴为证,你要是不为难我,说不定他哪天心情好了,能带你去见一下姚老本人。” “……” 安乐赶忙改口:“啊,不是景曜说得。是我父皇说得。” 席鸿不耐烦地咋舌:“再给你一次机会。” 安乐知无不言:“好吧,是景曜说得。有一次我写信给他哭诉你又虐待我,他便托人寄了这个来。要我转交给你。” 席鸿嘲讽地笑笑,然后把《墨竹图轴》宝贵地收起来,顺带夺走了安乐手中的印鉴。 安乐亦步亦趋跟着他,讨好地说:“景曜对我是挺好的,是吧?” 席鸿又用那种包含非常多复杂内容,但还算通俗易懂地眼神看安乐:我不和犯傻的人说话。 千金难求的墨竹图、姚老印,是送予了他。但东西经由安乐从中传达,安乐有所觉察,此举的“好”,便又通通落回了主动送东西的蔚将军身上。 难缠。 * 安 分卷阅读41 乐向蔚将军刷了十里长街的纳采礼物,纳采宴上蔚老将军吆喝了东郊、西郊兵营里的多半将士来吃酒,直言:但凡蔚将军踏入宫门,他老人家就当蔚家不再有这个不孝子孙。一群将兵吃醉了酒,勾肩搭背回营的路上,也是一片苦号:想当年一起单身打天下,转眼你就入宫成了家。虎符也交出来了,军务的要事一律推脱,当真撇得一干二净。 待到户部准备妥当,便可正式行册立奉迎。 期中几日的间隔,并不影响蔚将军每日来宫中报道。 蔚将军寡言少语,经常是安乐一个人在说,他随附应和。而更多的时候,安乐忙于公务,他亦要经些繁复的入宫指导,直至晌午时分,才得片刻的空闲。 蔚将军去到偏殿等候,他虽不刻意观察些什么,但当户部尚书裘涵的视线不自觉望向他,第二次露出失神的恍然时,蔚将军看一眼并未觉察的安乐,垂眸地饮了一口茶。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用膳时,安乐右手边坐着蔚将军,左手边是隽霄,次之是席鸿。她关怀地给蔚将军夹肉肉吃,然后把装饰的萝卜花夹给隽霄。 隽霄咬了一口,说:“看,咬出了爱你的形状,给你吃。” 安乐说:“我想吃小心心形状的生姜,你再给我咬一个吧。” 两个人惯例地开始一唱一和,席鸿自顾自地吃着。直至用完膳,安乐后知后觉想起蔚将军的存在,懊恼地一拍脑袋:“要不咱俩再单独吃一回?” 一日事毕,席鸿刻意晚走了几分,提前守在朱红宫门的入口处等人。待到他等到蔚将军,两人并肩出了宫门,他故作无意地闲聊,道:“小将军怕是也觉察了吧,陛下和裘大人,隽大人的感情都很不错。” 蔚将军径自走着,似若未闻。 席鸿压低声音,又接着道:“虽说那秦煦秦大人性格是嚣张跋扈了些,但贵在为人品行不坏。他爹秦珏是两朝老臣,官拜翰林院掌院,家世也是——” 蔚将军眉目间生出点极浅极淡地不悦,道:“皇家之事,席相慎言。” 席鸿被点了名,也不再客气,反唇相讥道:“陛下即为陛下,身边人自然不可能只有你一个。慎言慎心,此话与小将军共勉。” “席相,”蔚将军打断他,直视了眼前的人:“你我二人身份不同,有关于后宫之论,过几日我可以说得,但你,永远说不得。” 第28章 席鸿不止要说,还要叭叭地跟安乐说。他提着一壶酒,放言要和安乐通宵地举杯痛饮,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跟她分析召蔚将军入宫的利与弊。 安乐直觉有诈,推脱说:“不喝酒。” 席鸿抬袖给自己沏了满杯,一饮而尽:“我还能害你不成?” 安乐:……就问你哪天没有折磨我啊喂! 席鸿昂头,利落地又是两杯,再看安乐的眼神,有种年迈的孤寡老父亲,看叛逆小女儿的谴责。 安乐顶着那种令人难熬地视线,妥协道:“先说说,蔚将军入宫的有利之处?” 席鸿神情一冷:“没有。” 安乐提袖也给自己沏了杯酒,喝一口:“……” 席鸿:“……” 安乐试探地问:“这是酒还是凉白开?” 席鸿理直气壮:“酒,上好的陈酿女儿红。” 安乐委婉地说:“兑水有点多。” 两厢沉默片刻,席鸿不知打哪拎出来一个灰布行囊,一边往身后背,一边说:“既然陛下执意不愿听从臣的劝阻,便恳请陛下恕臣无礼,今日便是要辞官了。” 安乐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严重的情况发生,她愣了愣,问:“去哪儿?” “普天之大,自有臣的去处。” “具体一点呢?” “单说前些日子被灭的宋国,余留了一位年幼的公主。”席鸿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安乐,“若陛下仁慈心善,肯留那公主一条性命,臣便跟随宋公主回国,辅佐于她。” 安乐命侍女重换了一壶碧螺春,袅袅茶香中,她起身向席鸿一拜:“这么多年,有劳太傅的照顾。”恭敬地再一拜:“安乐仅以此茶,为太傅践行。” 席鸿:“……” 安乐说完,转身便走。 席鸿问:“你干吗去?” 安乐说:“你都要走了,我悲痛欲绝,去景曜怀里哭一哭啊。” 席鸿别扭地说:“我这不还没走么。” 安乐予以拒绝:“敬完茶,在我心中,你已然离开。等景曜安慰了我脆弱幼小的心灵,我就顺从你的心愿,革去你丞相的职位,免去你夏朝子民的身份,把你关进死牢,和宋公主培养起深厚的革/命情谊后,再把你们两个人扔到蛮荒之地,自生自灭。” 席鸿淡定地把肩头的包裹一放,神情自若道:“其实你也不必如此狠心,我不走便是了。” 安乐一副“爱卿,你太令朕失望了”的表情,坚决地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分卷阅读42 席鸿坦然:“对唔住,我不是好人。” 席鸿自知胁迫的法子怕是行不通,另备有一计。他慢条斯理地把包裹打开,原来安乐还好奇地探头,待她看清那个金灿灿的东西,只一眼,拔腿就跑。 太上皇的御赐金鞭,上可打昏君下打谗臣。 曾经她父皇就被抽过,重病卧床了半年有余,然后就有了她(咦? 安乐窜得飞快,一边上蹿下跳得挣扎,一边迫切地对周围的人喊:“护驾!” 正逢隽霄自殿外赶来,一个健步挡在安乐身前,张开手,大义凌然道:“我救你!”然而金光璀璨的金鞭风声呼啸而至时,他扭头跑得比安乐还快:“我不行!” 两人东躲西藏,安乐眼尖,又瞧见有人进殿,二话不说就往那人身后钻。末了,扒着来人的肩膀,侧露出一个脑袋,四下张望:席鸿停在了不远处,而另一边,是尚未来得及踏入内的蔚将军。 安乐重新躲入蔚将军的身后,捏着他的衣摆,探出头,谨慎地叮嘱:“景曜,掩护我!” 席鸿收了动作,视线从安乐抓蔚将军衣摆的那只手上,缓缓移动至蔚将军的脸上。见他惯例得神色淡淡,席鸿便意味深长地冲他笑,念道:“小将军。” 那金鞭是席鸿向蔚老将军借来的,蔚将军曾经被抽过几次狠打,如何不眼熟。 蔚将军确定自己牢牢护住了安乐,才道:“臣此次来,是有一事相求。” 安乐虽躲得严实,但不惧地高声道:“朕都答应!” “求陛下收……” 安乐打断他:“朕不答应!” 蔚将军想求皇上收回凤印,原本还想说:后宫妃嫔的等阶有许多,他身处何位都无妨。蔚老将军和席鸿最近闹得满城风雨,朝臣也是议论纷纷,他不想让安乐为难。 他希望能名正言顺地与安乐并肩而立,他想占据安乐身边唯一的那个位置。但这么多年的事与愿违,他有固执,他如此迫切地想要抓住每一次机会,却每每不得已,退让出最好的那一个。 闻言,席鸿并不领情,反而嘲讽地勾起唇角,冷冷笑道:“蔚将军何曾学会了这招以退为进?” 想当年他利用职权之便,擅自调选东宫守卫,监听东宫动态,打压、排挤其他人的时候,手段可比这锋利果断。只可惜安乐是个傻的,看不出他背后使的诡计,只当蔚将军善解人意,时时得爱她护她,屡屡在关键时刻救她于水深火热。 安乐不止从前看不出来,他耳提命面了这么多年,眼神一样的不好使。眼神不好使,耳朵偏又灵光。尚且没听完蔚小将军的话,她心疼地差点泪都下来了。 她算是明白了一点身为皇帝的煎熬。 蔚将军说:“臣于德有愧,求皇上收回凤印。” 安乐抬手把凤印打落在地,道:“这东西你不要也罢。但朕说过的话,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她看着蔚将军,看他故作淡定地站在她面前,冲她微微的笑意,“妄说什么于德有愧,朕不这般认为,你便没有!” 第29章 “叮铃”一声脆响,凤印掉落在地,摔出好大一个豁口。 安乐赌气地看着它,心道:当初她爹要给隽霄阿妈一个皇后的名分,隽霄阿妈不愿意;现在到她这儿,她要给小将军最荣耀的尊衔,小将军也不愿意。这倒霉催的感情都不顺,怕不是宫中有人做法,要故意加害他们父女吧。 安乐难得闹了脾气,气哼哼地一甩袖子,罢工不干了。她前脚走出上书房,后脚盈岩便上前把凤印捡起来,笑吟吟地说:“蔚将军,您看这豁口,和陛下玉玺上的豁口正相配。” 蔚将军愣了一下神。 席鸿趁机道:“凤印暂时先交由我保管吧。” 盈岩轻巧地偏身一躲,道:“这是蔚将军的东西,蔚将军同意给,奴婢才能给丞相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东西递还蔚将军的手中。 蔚将军沉默地接回凤印,目送盈岩随安乐离去。 席鸿冷笑数声,把话挑明了说:“若是蔚将军真心想要交还凤印,便将凤印拿来。” 蔚将军神色如常,将凤印收回盒中,他见席鸿正盯看他,便也回视了席鸿一眼,客气地笑一下:“有劳席相费心。”一言罢,他却是把盒子所贴收好,原样带了走。 “合该也让陛下知道,将军的卑劣心思。”席鸿咬牙。枉说什么交还,经此一役,往后怕是会把凤印抓得更紧。 行至殿前,闻言,蔚将军又回头,难得地对席鸿说了句体己话:“方才,蔚某是真心想要交还凤印。”他眸中渐渐浮起一丝傲然,话语中带了极轻极淡地愉悦:“可陛下不允。” * 隽霄说:“你真是硬气了,连凤印也敢摔。” 安乐垂头丧气地说:“我觉得就是皇宫的风水不好。” 隽霄说:“炖个鸡祭天吧。” 安乐点头:“再配个咸水花生和毛豆。” “等天黑透了,在外面摆个桌?” 分卷阅读43 “对瓶吹,喝醉了痛哭流涕,跑到将军府门前喊蔚景曜你个混蛋,我对你付出了青春这么多年!” 隽霄问:“牵过小手了吗?” 安乐点头。 隽霄安慰她:“今后你就把你的手当做他,和他这个薄情寡性的人好聚好散,和你青梅竹马的手手过一辈子。” 安乐质疑:“我没说要和他散伙。” 隽霄土匪气地一拍腿:“那就更简单了。你直接派人去敲晕他,五花大绑,还不想干什么干什么。” “哇!”安乐跟着他一拍腿:“我可以吗?” “陛下您绝对可以。” 安乐期待地问:“那我能派你去执行此次机密任务吗?” 隽霄扼腕:“可惜我打不过蔚将军。” “换个人?” 隽霄无奈地承认:“怕是没人打得过蔚将军。” “真不愧是朕看上的男人。”安乐赶紧夸,夸完一摊手,“但我却拿他没奈何,虐了虐了。” 安乐说:“我要为了博取小将军一笑,烽火戏诸侯!” 隽霄配合地鼓掌:“好,有气魄!”然后惋惜:“可惜大夏朝不实行分封制。” 安乐把案桌上摆放的水果塞进隽霄的怀里,怜悯地说:“拿着吧,朕虽然不能分给你土地,但给你两个橘子还是可以的。” 隽霄很感动:“我要把橘子好好保留起来。等以后我的后代子孙手持御赐金橘,上可打昏君,下打谗臣。” 安乐灵机一动,又想了一招:“我也赐你一条金鞭,你拿着鞭子和席鸿去互抽吧。医药费我给你报销,不幸残疾的话,我代表大夏朝养你一辈子。” 闻言,隽霄简直震惊:“你没有良心!” 安乐站起身,迎风而立:“我只有一颗喜欢小将军的闪闪红心。” 安乐捧着她的小心心,去找蔚将军。 此时的蔚将军正在永和宫,由侍从教导学习宫廷的礼仪规矩。安乐悄悄探个头,往里看。老嬷嬷在讲,蔚将军在听,一个日常请安礼的动作几番演示,但蔚将军尤像是存在一点困惑,眉心微蹙,两人沟通了几句。 那些个莫名奇妙的繁文缛节,确实很难理解啊!安乐赞同地吐槽,想当年她受教导的时候,考评测试反反复复地不合格,最后硬是生生拖到登基,不了了之了。 安乐凑近了些,想听一听老嬷嬷是不是一如当年的犀利严格,然而却听见蔚将军的一句“虽然陛下无甚要求,但基本的要礼规范还应保持。便以这本《礼记起注》为标准,嬷嬷多年的技艺,却是生疏了。” 老嬷嬷愧疚地躬身,拜道:“蔚将军说言极是。老身日后定当严以律己,以身作则。” 安乐:??? 安乐迅速自我审查了一番,发型没乱,着装尚可,就是趴在殿前偷听的架势,有失皇家的礼仪和风范。安乐赶忙站了直,蹑手蹑脚地原路返回。待她重新走回永和宫前,才示意盈岩通禀,一本正经地“驾到”。 她曾经和蔚老将军打赌。老将军允诺一年的时间,只为叫景曜亲口说一句话。他说景曜性情内敛,便教景曜承认他欢喜于她,同意入主后宫。安乐欢天喜地地应下,她还跟老将军补充:说她甚是喜欢景曜,愿得一人,白首不离。乱七八糟地念了不少酸诗,狠狠把自己感动了一把。 现在想来,蔚老将军根本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 席鸿反对,朝臣刁难,蔚将军不愿安乐为难,往前迈一步,往后退九十九步,避让了帝后的位置。 安乐邀请蔚将军一同去御花园赏花,然而她却一路无话,每每欲言又止。她纠结地搅着手指,蔚将军看在眼里,轻轻用手碰了碰她的手背:“陛下。” “我感觉很难过。”安乐低声抱怨。 蔚将军便是牵起她的手,小心地、珍宝般地轻轻握着,又唤:“陛下?” “讨好是没用的。”安乐不为所动,最近因着他的事,她一直在和席鸿周旋,但敌人还没认输,亲爱的队友先投降了!“都是因为你不信任我,我很难过。” 这是很严重的罪名,即使是蔚将军,也要辩解一下:“臣没有。” “你有。”安乐开了口,后面铺天盖地地指责也顺理成章起来,“你根本不相信我能搞定席鸿和那群捣乱的大臣。” 蔚将军眸色沉沉,有种墨意:“臣只要能和陛下一起,就已然满足了。” 安乐哀其不争,斥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气呼呼地样子,想要跳脚。眼睛睁得大,映出明晃晃地心意,满心满眼里都是眼前人。 蔚将军突然很想亲她,想知道她此时柔软的唇瓣,是不是也会比平时多一丝热度?一如他每次想到她时,胸口发烫、满满胀胀得那般。但他强自压抑了僭越的心思,只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安乐的脸颊有种细腻的柔嫩,而蔚将军的指腹留有多年间用剑留下的薄茧,他怕弄疼了她,力道很轻,轻到不经意擦过她的唇角,安乐若无所觉。 分卷阅读44 安乐正伤心地在蔚将军手中蹭蹭,追问着:“有没有想过,有没有?” 蔚将军抿着唇,妥协地坦诚:“有。” 安乐瞬间欢快起来:“那你继续想,其他我来做。” “陛下,”蔚将军还说:“凤印,尚在臣这里。” “唔。”安乐拒绝谈论这个话题。 蔚将军自觉有些羞耻,但坚持说了完:“陛下说,臣值得。所以,臣就留下了。” 安乐促狭地挑眉:“我还说过,愿意为了你与整个夏朝为敌,你怎么没听进心里去!” “臣曾想:臣能接受两个。” “什么?” “和其他人一起分享陛下。”蔚将军垂下眸子,遮掩了情绪,“最多两个。” 安乐哑然。 蔚将军自暴自弃地,一咕噜说:“但不能是席鸿、不能是隽霄、秦煦、裘涵……” 安乐抱住蔚将军,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别想了,就你一个。” 啊啊,果然看蔚将军好羞耻、好可怜地样子,她也超心动超喜欢。 第30章 安乐没搞定席鸿和一干朝臣,事实上,她只搞定了攻略程度最容易的蔚将军。但她终于学会皇家那套力排众议、专断独行的把戏,并且上手相当爽利。 席鸿痛心疾首地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安乐说:“做皇帝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你饿不饿,饿的话,宫中也没饭管你吃。” 席鸿说:“我看通了你,伤透了心,我以后都不在宫中吃饭了。” 安乐眉心一皱,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过了两天,果然孔主药托人送了账单过来。 安乐看着账单上的“一小碟花生米”“一小碟碎黄瓜”“一碗清汤米粥”“一份干饭”,心疼地说:“多给他炒两个菜吧,费用从朕小金库里出。也别让他喝自带的酒水了,给他沏个雾山毛尖,喝酒的话就开坛女儿红。” 帝后册封仪式结束时,安乐破天荒地见到了她父皇和隽霄阿妈。 孙六有点忐忑、不安地样子,问:“……还记得我吗?” 汀意不动声色地贴着孙六站,柔声宽慰道:“自然是记得。乐乐小时候总问我,她娘亲在哪?踱着小步子,逛遍整个大殿要找你。我跟她说,娘亲出门在外,她就哭着要出宫,非要我抱在怀里,哄好久才消停。现今见了你,高兴都来不及呢!” 安乐:??? 她真是对她父皇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甘拜下风。 早些年汀意的身体状态极差,虚弱到卧床静养,精神状况也有些不稳定的意思。安乐尤记得自己蹒跚学步的时候,汀意唤她:“过来。”待她慢悠悠走近了,他却一个指头戳她额头,把她戳倒在地,嫌恶地说:“小东西,我为你拼了命,要你何用?”待她稍长大一些,汀意一见她,呜呜哭完,又咯咯笑说:“你的眼睛很像她,挖给我吧,我想要。”若不是有侍从冒死救人,她脸颊必要留下一道伤疤。再之后,侍从就不敢再把她往汀意面前放,时常藏着掖着,间或降低她的存在感。 直到汀意收到宫外传来的消息,想起她这个“东西”还有用处,才把她从偏殿里拎出来,摆在了太子的要位。 安乐顺着汀意的话,冲孙六撒娇道:“娘亲,我好想你的。”她思忖要不要表现得再亲密一些,然而她刚向孙六迈了一步,就见她父皇的神色瞬间冷下来,凉凉地看她。 安乐:打扰了,告辞。 安乐叙完旧,隽霄也叙旧。 孙六在与他交谈时,没有先前面对安乐时的不自在和紧张,随和了许多。但她身边站着一个汀意,两人没说几句,隽霄的笑容渐渐僵住,眼珠拼命往安乐的方向转:救我!!! 安乐惋惜地冲他摇手:兄妹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蔚将军来时,安乐一家四口(不)还在其乐融融(没有)地说着话(煎熬)。 隽霄眼神敏锐,乍一瞧见蔚将军的身影,当即一个空跃跳到他的身边,扯住他的衣袖往前拉,吹捧着:“娘,你看,这就是那个年少有为,率十万大军平定西北,一统我大夏朝疆域的蔚将军。他和安乐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现在有情人终成眷属,实在是可喜可贺。” 蔚将军刚换下繁重典雅的礼服,此时一身轻简的墨衣束腰,修修挺拔而秀朗,气度高华。他先恭谨地拜汀意,孙六,喊了句“爹”“娘”。 虽然他的叫法不成体统,但孙六听闻,却明显放松了一些,汀意便也缓和了戒备的神色,不咸不淡地说了一个“好”,权当回应。 汀意的一个“好”,入耳,安乐和隽霄都是一个激灵。安乐长这么大,就没得到过如此优秀的评价,更别提隽霄,频频在汀意饱含杀意的眼刀中,坚韧地存活。 蔚将军似是未觉四人之间的古怪气氛,他再拜安乐,称“陛下”,拜隽霄,称“隽大人”。末了抬起眸,站去安乐的身边,是距离安乐最近,相隔 分卷阅读45 其他人最远的一个位置。 孙六早前听闻过蔚将军的光辉事迹,此时再看本人同样是风姿俊朗,行事进退有度,越看越满意。她手肘一捣身边的汀意,小声道:“还挺好的。” 汀意喉头滚一圈,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酸气嘲讽吞下去,咬着唇,违心地附和。 孙六又把话题转至安乐,欣慰道:“此次看你身体健康许多,我也能放心了。” 安乐甜腻地说:“多亏有哥哥在。” 隽霄也说:“妹妹很听话,药再苦都有按时吃。” 安乐继续说:“有几次我生病,哥哥不眠不休地照顾我。” 隽霄说:“妹妹贵为一国之君,每日躬勤政事,宵衣旰食,我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安乐横隽霄一眼,又道:“哥哥为国,没日没夜地赶路,亲自前往西北苦寒之域送信!” 隽霄回以挑衅地目光:“妹妹为了西北战事,殚精竭虑,一度呕血,我所做的和她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安乐不服,还要battle,蔚将军在侧,适时地轻声提醒:“陛下。”安乐猛地回神,心惊胆颤地瞥了她父皇一眼,把偏移的话题扯上正规:“一切安好,安乐多谢娘亲记挂。” 汀意说,安乐是他亲生的女儿,所言事之荒谬,孙六并不相信。她被汀意骗过许多次,自打两人初次相逢,她救过他,他便总是红着眼,凄惨可怜地编撰谎言,屡屡博取她更多的同情之意。当年若不是她狠下心逃出宫去,怕是现今也被困于此,得不了自由。 但汀意因服用西域蛊虫险些丧命,坏了身骨,这几年里随她行走江湖,半数是怏怏病中,吃足了苦头,是真。而安乐,细看她的眉眼,却是十分得像她,说是小一号的她绝不为过,也是真……纠结无意,孙六到底是心软。 她一手执起安乐,一手牵住隽霄,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可也并没有将那句“都是为娘的好孩子”说出来。 待两人走后,安乐身心俱疲:“我以为我差点就要失去你了。” 蔚将军神色稍显轻松,道:“臣——” 隽霄接话道:“我若是知晓他们会来,早跑路了!” 安乐心有余悸:“我和阿妈说话的时候,总有股背后阴凉的感觉。” “我和阿妈说话的时候,在你爹心中,我怕是已经……”隽霄狰狞地做了个咔嚓的动作。 “不,应该是……”安乐连做了两个横向咔嚓,一个竖向咔嚓的动作,同情地说:“这样。” 隽霄哀嚎:“我当初就应该饿死在城墙根,从城墙上跳下去,也不要在孙六问我:可想随她游历江湖,习得治病救人的本事时,点头同意。” “但你在入宫之前,日子还算好过嘛。” 隽霄怀念道:“行侠仗义,仗剑江湖,很是洒脱。” 安乐说:“别想了,江湖不值得。” 两人一起沉重地叹气,介于都是已经是成年人,就免去了抱头痛哭的流程。 “但景曜可以,阿爹喜欢他!”安乐突然道。 “对对对,”隽霄回想起那历史性的一幕,激动道:“家族之光!” 安乐左右转头,大惊:“诶,景曜呢?!” “陛下,”一步之外的蔚将军,被赏赐了发言机会,“臣在。” 第31章 蔚将军每每被无视,但他的容忍度,其实还蛮高的。 比如,蔚将军同安乐、隽霄一起用膳,惯例地安乐和隽霄要来几句对口相声。蔚将军一言不发,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的神色,更甚于他唇角偶尔掠过的一丝笑意,能证明他有在认真听。 安乐特意嘱咐过御膳房,多做几种蔚将军偏好的菜色。一次,那道摆放蔚将军眼前的例汤,隽霄也喜欢,便试探地伸长了勺去捞。初捞时,隽霄还顾及蔚将军的神色,克制地,小小舀了一勺。反而是蔚将军觉察出他的不自在,坦然地冲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隽霄相当地受宠若惊,立刻就随意起来,又是夹菜、又是舀汤,吃得不亦乐乎。 然而大概是所谓得“吃人嘴软”,待安乐和蔚将军交流几句,隽霄刚要开口,蔚将军若有似乎地飘来一个眼神,看得他话卡在喉间,捧着碗,喝下最后一口汤,愣是忍了住。 再比如,安乐吵着要实行轮休制,一个月无论如何也要空出两日的清闲,照顾小家和老婆(误)。 以席鸿为首的不辞劳苦、废寝忘食工作派,自然是要抗议。但安乐下了早朝,当即欢天喜地去找蔚将军,殿门一关,下令“谁也不准进。”一干朝臣面面相觎,也不散,便由席鸿指挥着,排队站在殿门外,轮流地扬声禀事。 席鸿说一句。 安乐回:“听不见!” 席鸿又说一句。 安乐回:“听不见!” 而以裘涵、纪溥为首的中立派,乌泱乌泱同聚在上书房前,劝一会儿席鸿,没什么效果,再劝一会儿陛下,更没有效果。自忖 分卷阅读46 再象征性地撑几柱香的功夫,最好是能顺理成章地蹭一顿午膳,就离开算了。 殿外殿内噪杂,陛下和朝臣一来一往地斗嘴,原本还有不少声响,渐渐就安静了许多。 裘涵赶忙道:“诸位同僚稍安勿躁,定是蔚将军在劝导陛下呢。” 此言一出,便连几位顽固的老臣也赞同地点头,心道有理,附和着说蔚将军的好话,“蔚将军忠心勤勉”“蔚将军必不愿见到陛下荒于政务”。 正说着,殿厅大门开启一条缝,蔚将军走了出来。 几人迎上,纷纷问:“陛下如何?” 蔚将军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瞳色沉沉,像是无一能入得他的眼帘,语气倒是一派的谦恭,道:“景曜且请诸位大臣安静些许。” 席鸿嗅出其中不寻常的一丝味道,不由皱了皱眉。果真下一句,便听蔚将军说:“陛下歇息了。” 朝臣神情激动道:“蔚将军,不可如此啊。” 蔚将军稍一扬眉,似是不解地问:“不可如何?” “这……” 蔚将军面上的神色漫上一丝不解,语气愈发诚恳地向方才开口的老臣询问,道:“陛下一心为国,不知何时起,却也连歇息都不能了?” 老臣态度和缓了一些:“也不是不能……” “如此,陛下想要歇息,我等为臣子的,不便叨扰。”蔚将军一语落定,“诸位大臣便请回吧。” 一片寂静中,纪溥不满地说:“既然是不便叨扰,蔚将军不若也和我等一同离开。” 蔚将军弯了弯唇角,视线定格一瞬,看清了眼前人。 他对她很是有些印象。科举文试,陛下亲自阅卷点了她做榜眼,后经一路提拔,现官拜大理寺少卿,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女官之一。虽圄于早先女子的身份,未曾习得武艺傍身,但她为人极为机敏,初入大理寺任评事一职,查状阅典,连破要案,更牵扯出一桩陈年旧事,为蒙受不白之冤的林家一举平反。后升职少卿,更不敢有丝毫亵慢,一腔正义热血,决断生杀,无论是在朝中还是民间,都享有极高的声誉。 她感念于陛下的赏识,鞠躬尽瘁,陛下亦怜惜她的才华,数次邀她留寝于宫,彻夜长谈,君臣感情甚笃,曾极一时传为典范佳话。 纪溥是陛下的人,并只忠于陛下。 念及此,蔚将军尽管把话说得委婉:“多谢纪少卿提点。”他一边说,视线不经意地落在纪溥的肩头,继而转掉裘涵的身上。 裘涵本就在瞧见蔚将军出来之时,脸色有点苍白。此时被蔚将军注视,他隐晦地扯了扯纪溥的衣摆,道:“莫要闹了。” 纪溥不服气,一甩衣袖。 蔚将军便是眉眼含了点笑意,微微倾身,轻声道:“但陛下留臣,伺候左右。” 纪溥哑然。 蔚将军凭借一己之力,将一干朝臣通通赶了走。 待众人行至宫门前,突地有一人恍然大悟:“陛下自然可以歇息,可这,这才是什么时辰!”众人纷纷抬头,此时天色虽明丽,但太阳却不过勉强爬了半边天,即便是距离晌午,也还有好些个时候。 “陛下歇息的,莫不是太早了点?” 总管大臣捶胸顿足:“老臣早就说过,蔚将军他不行!是你们一个个被鬼迷了心窍,认定他能堪当后宫大任,尽心辅佐陛下!” 鉴于裘涵坚决地回了绝,纪溥唯有强行扣住柴澹,一同去孔主药的酒楼吃闷酒。酒正酣处,一抬头,她正瞧见秦煦与一个美艳姑娘相携走来。她招呼秦煦同坐,将上书房前所发生之事细细讲予他听。 听得秦煦直摇头。 纪溥问:“你有何见解?” 秦煦反问:“你可知道,蔚将军与席相说话时,是个什么态度?” “不知。” 秦煦神秘兮兮地说:“有点极细微的厌。” 柴澹果断道:“蔚将军如此态度还算好的,我每次听闻席丞相发言,都想打人。” 秦煦深有同感地点头,又问:“你们觉得,蔚将军对你们,是个什么态度?” 纪溥回想方才的一幕,眯了眯眼:“虽然态度和善,但让人感觉莫名的不爽。” 秦煦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安慰道:“习惯就好。” 秦煦身边的姑娘安静听了一会儿,站起身:“你们先聊,我有事。” 秦煦随她起身,紧张地问:“你去哪?” 解酒儿道:“去找陛下。” 纪溥诧异地问:“你是?” 解酒儿撩了撩发丝,妩媚一笑,“解酒儿。” 纪溥惊呼:“你就是那个入宫取陛下性命,结果深爱陛下不可自拔的江湖第一大美人!” 前面的话太长,解酒儿习惯性地忽略掉,只听了后面一句。她听纪溥夸她,不由也对眼前姑娘有了几份好感:“是我。” “久闻大名,今日才得一见。”纪溥握住她涂有艳色丹蔻的手指。 “你是?” 分卷阅读47 纪溥笑吟吟道:“偶得陛下亲自提拔,数次留寝于宫,与陛下感情甚笃的大理寺少卿纪溥。” 秦煦:这股熟悉的、让人感觉莫名不爽的和善态度…… 第32章 尾声 自帝后册封仪式结束后,安乐的日子可谓舒心,不但与蔚将军亲昵地同进同出,每晚到点儿,寝殿也不着,牵着小手屁颠屁颠儿就往蔚将军的永和宫跑。 然后专断后宫、独占陛下宠爱的蔚将军被狠参了一折。 安乐:蔚老将军,哪有这样参自家嫡孙的啊喂! 之后安乐便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抉择每晚去何处就寝时,装模作样地要翻牌子,然而仅有的一个牌子,翻来翻去都只有蔚将军。 那就每天天翻蔚将军的牌子。 然后欺上瞒下,生性善妒的蔚将军又被狠参了一折。 不止参折,蔚小将军还被叫回将军府,一晚上没回宫,第二日一大早,一声不吭地拉了几箱典籍,直接回了永和宫,都没请安,只托人向安乐道了声“回来了”。 安乐下了早朝,去看他。 蔚将军端坐树下,蹙着眉,正执一本《内训》翻开。 安乐瞟一眼那半人高的沉重木箱,里面堆满的《女诫》《列女传》等书,心疼道:“为难你了。” 蔚将军颇为无奈地说:“这箱是臣的,”他示意殿中央尚未开封的木箱,“另外几箱是陛下的。” “啊?” “祖父说既然陛下一心想着臣,”说及此,蔚将军抿下唇,眉梢却是忍不住般,漾开徐徐的笑意,“便让臣督促陛下好生学习。” 当日晚些时候,安乐面对那唯一的选项牌,伸出的手,微微颤抖。 盈岩了然地笑,提醒她:“陛下,您也可以不翻。” 安乐嘀嘀咕咕地说:“必须得翻啊。朕亲自娶回来的小将军,自然是要翻的。” 安乐不止翻了蔚小将军的牌子,她还抱着自己最喜欢的鹅毛软软枕,回头跟盈岩吩咐:“朕去蔚将军那儿学习,朕一心向学,一天不学习浑身难受,往后朕的寝殿就彻底空着罢。” 可话也没有说得这么满的道理,万一她再有和为小将军吵架,哦不,是学不下去习的时候呢? 于是安乐改口道:“暂时先不空,勤清扫着。” 不过一清扫便是很多年,却始终未曾派上用场。 又一年秋过冬至,天色渐寒,直至某夜深时,纷扬起大雪,天地皆作一白。 蔚将军晨起早训,在宫人簌簌地扫雪声中,练罢两套剑法。后又入寝殿,待身上的寒意尽数驱尽,才走至床榻唤安乐起床。 被褥里的安乐正睁着眼睛,见来人,便问:“冷么?” 蔚将军尚未感觉有什么严寒,但考虑到安乐的不同,于是道:“冷。” 安乐裹着金丝蚕被,晃晃悠悠地坐起身。 蔚将军不动声色地将她敞开的一点衣领拢好,遮住她脖颈处残留的一枚红。安乐肤色白,皮肤是常年养就的嫩弱,轻微的磕碰会出现痕迹,他有时稍稍控制不住力度,亲吻痕迹也会明显。 安乐舒服地哼哼一声,感慨道:“我还记得那一年,特别冷。席鸿冒着大雪,背我去求见父皇。” 蔚将军也记得,那个发丝上遗漏的雪化成水,沾湿鬓角的小姑娘。 安乐又问:“席鸿呢?” 蔚将军依言道:“席相已在殿外等候。” 安乐起身,道:“梳洗吧,备朝。” 作者有话要说: 蟹蟹大家一路的支持与厚爱,祝福大家521节日快落! 我跑了 你随意 旧坑《恩客》接着更新 * 顺便一说,本文一开始的脑洞,类似于《等待戈多》性质的吧 就是通篇 安乐和隽霄两个人的对话 聊天、吐槽、回忆,畅想如果蔚小将军回来了怎样怎样 直至文章的末尾:远在西北边境,三军肃穆,蔚小将军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声令喝:启程,回京! 全文完。 所以,吐槽蔚将军戏份少的诸位,一开始,蔚将军根本是没有戏份的啊喂!(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