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仇敌的猫以后》 分卷阅读1 【穿越】 《变成仇敌的猫以后》作者:今夕故年 文案(c6k6.com): 好不容易将小皇帝拉扯到亲政, 长公主谢妘功成身退正准备养几个戏班子美人儿美滋滋, 结果一碗毒冰酪下肚一命呜呼。 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成了国师容珩捡来的一只猫。 容珩是谁? 答曰,同朝时成日同她作对的老对头榆木大呆瓜。 谢猫猫摩拳擦掌,哦豁!看她还不天天踩容珩脸上撒泼!以报往日之仇! ——然而事实上她得先抱紧容珩大腿艰难活下去。 男主看起来温润无暇但他会悄摸摸撸猫, 女主看起来嚣张得意但她一压怂喵喵叫。 没有大权谋,逻辑已死的小白文。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妘,容珩 ┃ 配角:炮灰们 ┃ 其它:he,甜 ================== 第1章 炎炎夏日,暑气难耐。 长公主谢妘娇生惯养了二十几年,从来受不了严寒更受不了酷暑。寒冬腊月里她得整日整夜地烧地龙,耗费银炭无数,而如今酷暑时节,她连手边搁着的小玉碗里都盛着碎冰。 这日下午,谢妘正悠悠闲闲地倚着小软榻看话本子,不时舀一口冰酪吃。屋里随处可见大块的并被盛放在玉盆里,散着阵阵凉气。 她看得正兴起,门忽然被叩响。 “进。”谢妘头也不抬,漫声应了句,兀自被话本里油嘴滑舌的主角逗得拍榻直笑,直到一碗新的冰酪被放在手边的小案几上,她才抬手拭了拭眼角笑出的泪花,“凝雪?” 她搁下话本,明媚的笑容渐渐敛去,面上透出一点严肃来:“查的东西有进展了?” 凝雪是跟了她十几年的人了,从小就是个稳重的性子,深得她信任。早段时间她被托付了一件重要之事,便是吩咐凝雪去做的。 凝雪神色看起来如平常无二,倒是乌黑鬓发上簪了一朵红梅珠钗。她平日打扮一贯素净,今日多缀了一点红,倒显得面容姝丽了几分。 谢妘忍不住夸了句:“这朵珠钗好看,很衬你。你平日就该多打扮一下嘛。” 凝雪朝她略行一礼,算是谢过她的夸赞,尔后才道:“并州一案,那个神秘人,有线索了。” 谢妘将之前那碗快融化完的冰酪推到旁边,端起凝雪刚放下的那碗新的冰酪,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落喉咙,她被冰得忍不住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问:“是谁?” 见冰酪入了谢妘的口,凝雪微垂的眼皮下骤然闪过一道亮光,转瞬即逝。她缓慢开口:“那个神秘人,是……” 谢妘正支着耳朵听得认真,忽觉腹中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这疼痛来得不明所以,瞬间如有千万把尖刀利刃在乱戳她的腹腔。 谢妘神色骤变,玉碗哐当一声落地,便铺了满地玉片碎冰。她捂住小腹,唇边流下一缕血迹,身子无力地后仰,最后一眼瞧见的是凝雪唇边意味深长的笑容。 “……是您的夺命使者。”原本沉稳平静的声音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凝雪裂开嘴,发出了低沉而诡异的笑声,竟是个男人的腔调。 她抬手,拇指与中指轻搭,小尾指略略翘起,掐了个兰花指的把式,声音又变得娇柔而婉转:“……则为你如花美眷,也做尘埃满地,再无后缘。” 声与人渐远,一枚如血殷红的梅花珠钗被虚虚握在一只纤纤素手里,而这手的主人,已没了呼吸。 不多时,长公主府里骤然响起一声凄厉呼喊:“来人啊!殿下出事了——!” …… 尔虞我诈阴谋阳谋里沉浮了十几年,居然一朝阴沟翻了船。 这可真是太有损她长公主的威名。 在满身疼痛中醒来,谢妘刚迷迷瞪瞪地转过这个念头,就看见面前有一张几乎要贴上来的恶狗脸,她登时一个激灵,彻底醒神,手下意识挥出去,同时一声尖叫:“来人啊!” 长公主谢妘,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恶狗。 这个秘密现在约莫只有她自己和皇宫里的胞弟、当今天子谢昭明知道。但谢昭明是万万不可能故意放狗吓她的,他要是敢这么做,谢妘能带一箩筐恐怖鬼故事去给他讲三天三夜让他从此夜不能寐。 “喵!” 挥出去的手是个软绵绵灰扑扑的肉爪子,喊出口的话是一声软弱可怜的猫叫声,谢妘艰难地翻身坐起,再低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这软绵绵的一条是什么!她的手脚呢!为什么变成了四条毛绒绒短巴巴的小毛腿! 恶臭沉重的喘息声在耳边响起,谢妘一抬头就看见那张凶神恶煞的恶狗脸,大张着的狗嘴里獠牙横生,还滴滴答答地滴着口水,她顾不上许多,四爪着地,一边凄惨乱叫, 分卷阅读2 一边用尽全力飞奔出去。 眼前的房屋街道突然都变得巨大无比,身后还跟着一条恶狗。谢妘慌不择路地冲到街上,瞧见一座马车正慢悠悠路过,那高高的车辕遥不可及。 然而生死关头她不及多想,喵呜喵呜地双脚一蹬,爆发出最大的力量,居然让她给成功蹦上去了! 而且由于用力过猛,她收势不及,撞开帘子咕噜咕噜就继续往马车里滚了进去。 马车外有车夫呵斥驱赶恶狗的声音,谢妘两爪抱住脑袋,卷成一团,连翻几个滚,软绵绵的身子撞到一双雪白绣云纹的软布皂靴上。 晕乎乎中,她听见一道温和淡然非常好听又很熟悉的声音:“于伯,车里窜进来了一只小野猫……” 是容珩的声音! 几乎是一瞬间谢妘就认出来这声音的主人。她抬头一望,果然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眉目温润,气质雅致,正是国师容珩。 谢妘舒了一口气。 虽说容珩在朝堂上总和她作对,而她私下也总是偷偷骂他是块不解风情又呆板傻愣的实心木头,但实际上,在其他人眼中,容珩总是个温润雅致如玉无瑕的翩翩君子……面对这样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奶猫儿,容珩大概会发发善心吧。 可惜她这一口气还未完全吐出来,就听见那轻柔温和的声音继续道:“……替我捉了扔出去罢。” 谢妘:“???” 谢妘愣了,容珩在说什么?扔出去?她怕不是听错了罢! 直到于伯在外头应了声好,进来捏住她的后颈,她才反应过来,抱住容珩的脚,拼命挣扎。 她浑身脏兮兮的,被追了一路,中途跌倒摔撞了好几次,小而嫩的小爪子早就受伤了,原本粉粉的肉垫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扒拉在容珩的雪色皂靴上,留下灰扑扑的爪印和一点血迹。 谢妘听见外有隐约还有狗叫声,将容珩的脚抱得死紧,于伯轻轻扯了扯,居然都没将这只小奶猫儿拎起来。 容珩低头望了一眼。 这只突然闯进来的奶猫儿不过两掌大,正凄凄惨惨地扒拉着他的脚,大而明亮的猫瞳里满是盈盈水光,小小的猫嘴里一顿凄凉急切的喵呜乱叫,声音绵软,弱小无助中全是讨好的意味。 ……一只可怜的小东西。容珩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全不见怜悯之色。 倒是于伯瞧见奶猫儿落泪,停下了拉扯的动作,道:“公子,这猫儿还哭起来了。” 谢妘其实是不想哭的,这全是奶猫儿身躯的本能,在惊慌之下不自觉就沁了泪珠。 于伯想了想,道:“外头那条恶狗还不肯走,怕是仍在惦记这小奶猫儿。公子心善,不若带一路罢,带回府里,也许木芷姑娘会喜欢。” 容珩看着脚边这只软绵绵的奶猫儿,捏着眉心叹了口气,“行吧。” 等到于伯笑呵呵地出去,马车晃晃悠悠地重新走动,谢妘才把方才剩下没舒完的半口气吐出来。 然后她便感觉一只微凉的手捏住了她的后颈,将她轻轻松松拎起。谢妘看着这张突然放大的俊脸,不知是否错觉,竟似乎从那双沉黑如黑濯石般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嫌弃。 很快她就确认了这并非她的错觉,因为容珩眉梢一挑,便吐出一句话来:“又脏又丑的小野猫……” 谢妘还没转完“啊他在说什么”的念头,就听见容珩继续补充完后半句:“……还很臭。” 紧接着谢妘便被扔到了角落里。恰巧马车轮子滚过一块小石头,颠了一颠,她脑袋往车壁上磕了磕,磕得她有些迷茫:这是容珩吗?为什么和平时见到的不太一样! 那满朝群臣皆赞叹的无暇君子,会对一只无辜的小奶猫儿说这样刻薄的话吗! 谢妘隐约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第2章 马车渐行渐慢,最后稳稳停下。 浑身又疲惫又疼痛的谢妘正昏昏欲睡,马车一停,她警觉睁眼,瞧见容珩也睁了眼,整了整衣袂,准备下车去。 谢妘拖着酸痛的身躯,担心容珩将她遗忘,略略向前走了两步,蹲坐在车帘边,甩了甩尾巴。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容珩连一丝一毫的目光都没有分给她,神情自若地踩着踏脚下了车,也没有回头接她一把,就这样自己迈着沉稳平静的步伐走了。 谢妘:“……” 四周寂静无声,谢妘蹲在马车里,满目茫然。 ——倒是来个人带她下去啊! 方才逃命时潜能爆发,一跃而上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谢妘站在马车辕座边往下一看,立时怂了——这么高跳下去,她还不给摔成一滩猫饼呀! 谢妘身为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长公主,养尊处优了二十几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踌躇不定,焦灼地原地转了个圈,然后瞧见了不远处系好了马准备离开的于伯。 她立刻用尽力气,大声喵喵了几声。 于伯听见喵叫,下意识转头看了眼,看 分卷阅读3 见她还在马车上蹲着,立刻过来,动作轻柔地抱起了她,怜惜地替她顺了顺脑袋上乱哄哄的绒毛,“哎哟,小可怜乖乖的。公子刚从宫里出来,心情不好,怕是将你忘了。走,于伯带你去找木芷姑娘!” 谢妘十几年没被人摸过脑袋,突然被揉了一把,有点不适应地晃了晃头,将绒毛蹭得更乱了。她敏感地捕捉到“宫里”这个字眼,不由仰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于伯,喵了一声,想让他再多说两句。 但是于伯看不懂她的眼神,还道她是在撒娇,笑呵呵地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抱走了。 …… 于伯口中说的“木芷姑娘”,其实是容府上木管家的养女。 娇俏可爱的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正是如花盛绽的好年纪,杏眸里一汪秋水荡着微波,甜美的笑容连谢妘看了都要心动。 谢妘向来喜欢好看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只要颜值高,都能得她青睐。容珩这多年来总是和她唱反调也没有被她抄了家,大概……他的脸好看,也是原因之一,吧。 于伯将奶猫儿递给木芷,只道是公子路上捡的小猫儿,让她帮忙照顾一下。 木芷自然是连连答应。她抱着奶猫儿,看起来很是欢喜,轻轻碰了碰奶猫儿的耳朵,见她不自觉抖一抖,便笑弯了眉眼,去给她打热水洗澡去了。 一般猫儿对洗澡都很是抗拒,但此时谢妘并不是一只真正的奶猫儿,尽管热水打湿了绒毛黏在身上的感觉极为难受,她还是一声不吭地忍了,乖巧得让木芷不敢置信。 “哎呀呀,真是可爱。白白!软软!还是叫绒绒好呢!”少女美滋滋地将奶猫儿从水里捞出来,用柔软的帕子替它擦身,“我都十几年没养过这样乖的猫儿了!” 谢妘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没想起来是哪里有问题。木芷的手在她身上揉来揉去,她强忍着不自在,强迫自己想一想这是怎么回事来分散注意力。 她在长公主府被一碗毒冰酪毒死了。 毒冰酪是凝雪端给她的。 而在一个月前,凝雪被她派去并州查一件案子。 并州…… 她在心底默默地将时间线理清楚,开始思索最有可能杀害她的凶手的谁。 她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并州那件案子的幕后黑手下的毒,毕竟凝雪刚从那边回来……要说凝雪会背叛她,她是不怎么相信的,可那天的凝雪看起来就和平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 谢妘骤然回想起凝雪鬓间的梅花珠钗,心里一冷。 十几年朝夕相对,她和凝雪关系亲密远胜一般主仆。平日里她对凝雪的关注度也比较高,可这枚珠钗她就从未见凝雪戴过,最重要的是,以凝雪的性子,她绝不可能会在为她办事的途中还特意去买一枚珠钗来戴! 可她当时因为太信任凝雪,一时之间竟没有想到这个疑点!甚至还夸了一句! 谢妘微微眯了眯眼。 一勺热粥忽然被送到她嘴边,她从思绪中脱身,才发现木芷不知何时已经替她擦干了身子,甚至还替她受伤的小爪子抹了冰冰凉凉的药膏,现在正端来了一碗热粥,拿着小勺子哄她吃粥。 “绒绒张嘴……”烛火明灭中,少女的神色很温柔,谢妘下意识就张了张嘴。 粥是切得细碎的肉糜混着上等精米熬煮的,煮得极为软稠,纵是小奶猫也可以吃而不怕不消化,木芷是个很细心的人,自然不会给脆弱的小奶猫乱喂东西。 谢妘被她照顾的很好,骤然死亡又变成猫的不适感消散了许多,她亲昵地蹭了蹭木芷的手,乖巧地吃粥,一边吃一边继续想事情。 她眼下是一只猫,那长公主府里的那个“谢妘”,约莫也是活不成了——又或许,那个“谢妘”如今成了一只猫儿? 荒诞的念头一闪而过,她甩了甩尾巴,暂且将这事放在一边,开始想容珩——她如今在容珩府上,是否要考虑一下,和容珩坦白这一切? 容珩在朝堂上总是和她唱反调,但他反驳的理由也大多是有理有据,并不是刻意作对,至于私底下…… 谢妘想起她上次一时兴起想在府里养几位小美人儿唱唱小曲,结果被容珩以“纵欲无度,不得养生”为由无情谴责的事情,默默地磨了磨牙。 ……私事姑且放在一边吧。 谢妘继续沉思。 容珩此人,在朝堂上百姓间一向口碑极好,被誉为无暇公子,样貌无暇,品质无暇,总之就是神仙般的人物,君子中的楷模。 若是向他坦白……也许不失为一个办法。毕竟她既然没死透,就总要将一切都查清楚的。 只是谢妘想起之前在马车上似乎和平时有点不一样的容珩,又有点犹豫——难道容珩一个大男人,也……也有每月一次的,那个,嗯,特殊时期? 谢妘想起平时自己天葵至时的暴躁情绪,似乎又有点理解了。 ……那就试一试,先和容珩坦白吧。 今日回来时于伯曾说容珩 分卷阅读4 是刚从宫里出来的,这么晚了容珩还去宫中,大概是宫里的胞弟收到了她的“死讯”,才喊容珩进去商讨后事。 这样一想,坦白之事刻不容缓。 嗝。 一声小小的嗝打断了她的沉思,满满一碗粥落肚,奶猫儿的小肚子都微微鼓了起来。 木芷将碗勺收好,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模仿她发出喵喵的叫声,在逗她玩儿。 谢妘想了想,蹭了蹭她的手,然后用一只小爪子勾着她的衣袖,将她朝门外拉。 木芷不动,握住了她的小爪子,轻轻晃了晃,柔声问:“绒绒想出去玩?今天太晚啦,明天我再带你出去吧。” 谢妘喵喵两声,见拉不动她,便松了爪子要自己走。 刚一落地,爪子上的伤口被挤压到,疼得她浑身一颤。木芷连忙将她重新抱起来,心疼地翻过她的小爪子,朝她肉垫上轻柔地吹了两口气:“爪爪上有伤呢,不要乱跑呀,绒绒乖。” 她将谢妘抱到软榻上放着,哄她:“明天天亮了一定带你出去玩,现在绒绒好好休息,好不好?” 谢妘没法,略一思索,她将原本端正的坐姿软了下来,抬起小爪子作困倦状,掩了掩小嘴巴,打了一个软绵绵的呵欠,做足了一只困倦疲惫小奶猫的姿态。 木芷果然上当了,爱怜地摸摸她的脑袋,道:“绒绒困了?哎呀,给你抱窝里睡吧。” 因为谢妘来得仓促,府上并没有现成的猫窝,木芷便去翻了个比奶猫儿要略大一些的玉盆,铺上厚实绵软的锦缎,权当是谢妘临时的猫窝。 谢妘被抱进窝里,她乖乖躺好,闭了眼作睡着状,木芷扯了薄薄的小被子替她盖好,轻手轻脚地掩了门,出去了。 门刚一关上,谢妘便睁开了眼。 第3章 谢妘小心翼翼地从玉盆窝里爬出来。 因为担心放太高会摔着奶猫儿,木芷将猫窝放在了地面上,这让谢妘免于一场高空跳跃。 谢妘抖了抖毛,忍着爪上伤口的刺痛感,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轻轻地将虚掩着的门扒拉开一条两个拳头大的缝。 她先是谨慎地望了望,又听了听,确定木芷不在附近,才开始往外钻。 根据猫都是液体的定律,谢妘很轻松地就钻了出去。 夏夜里吹的风都是又闷又热的,谢妘最讨厌这种难受的热气,浑身不适地抖了抖毛,仔细辨认道路。 谢妘和容珩向来不对付,来容府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急匆匆地谈完正事,连杯热茶都没喝完就走了。此时对容珩府上的路线便有些懵逼。 她半懵半猜地挑着大路走。奶猫儿太小,看路边的假山都宛如在看高山峻岭。容府上人很少,她走了许久才见到一座亮着光的院落。 变成猫后,她的听觉灵敏了许多。她站在院落里,仔细听了听。 主屋里虽然亮着灯,但却悄无声息,倒是旁边耳房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谢妘没有多想,便朝着耳房去了。她的四只小爪子已经走得快没了知觉,她都隐隐约约闻到了血气。 …… 这确实是容珩的院落,而容珩本人此时正泡在热气腾腾的热水里,琢磨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仰头靠在桶边,半阖着眼,长长的睫毛缀着颗要掉不掉的水珠,眉头微微蹙起。热气将他白皙的脸蒸得微红,水珠在他脖间凝聚,又悄无声息地滑落。 长公主突遭毒杀一事,处处透着诡异。 他今日虽没来得及去长公主府上察看,但皇上先一步派去的人将现场所有呈现出来的东西都详细告诉了他。 一切迹象和证据都表明是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凝雪下的手,但凝雪此人他也知道,是跟了长公主十几年的人了,这样的人会背叛……那只能说是谢妘眼光太糟糕。 然而这几年谢妘在朝堂上的表现又很清楚地表明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幼帝谢昭明能从十岁登基安全活至现在十八岁亲政,她的功劳要占大半。 明里暗里想要谢妘命的人数不胜数,但谢妘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次是为何……这般轻易地让人得了手? 他与谢妘在朝堂上私底下都是冤家对头,长公主府的人防他比防贼更甚,他的人手根本无法安插过去,对谢妘动静掌握有限,此时被谢昭明委托查清长公主一案,顿觉棘手。 容珩沉思了一阵,从水里出来,漫不经心地擦了擦身子,披上了旁边挂着的里衣。 他披得随意,腰间细带也没有系好,大片如玉胸膛露出来。没擦净的水珠从他颈脖间滑落,又划过胸膛,没入腰间,只留下一条条细微而引人遐思的水痕。 没落门闩的门响起一声轻微的吱呀声,紧接着容珩就和看见一只被他遗忘了小半天的奶猫儿,一拐一斜地从门缝里挤进来。 …… 谢妘一进来,就是一副猝不及防的美人出浴图。再一抬眼,就和容珩的视线对上了。 ……好 分卷阅读5 、好一个美人儿! 出水芙蓉,既娇且艳,亭亭立而夺人目。 那一瞬间谢妘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她被美色冲击得有一瞬的迷糊,一个不慎,前爪绊了后爪,猝不及防地就脸朝地摔了个惨。 容珩:“……” 这一摔将谢妘摔清醒了,她艰难爬起身,端庄蹲坐,视线不敢往上——容珩那半敞的衣襟,把诱人的胸膛,劲瘦的腰身,实在是叫一个活了二十几年都未曾尝过男色的长公主脸红。 于是她视线往下往下再往下……结果又看到了容珩赤luo着的双足。 大概是常年不见阳光,容珩的足很白,白得那淡青色的筋脉都能隐约瞧见。他足背弧度是恰到好处的精致,足趾圆润,闲适地踩着地面,旁侧有一小洼水迹。 谢妘:“……” 谢妘默默地闭了闭眼,默念了三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容珩的长相和身材,实在是非常完美的契合着她的喜好,若不是两人多年政敌,她都想将人拐回长公主府当驸马了! 她乖乖地站在那里不动,等着容珩收拾好自己,才朝他喵喵叫了两声。 容珩挑了挑眉。 于伯和他禀告过一声,说是将这只奶猫儿交给了木芷。他当时并未在意,只随意应了声“好”。 他推门出去,没瞧见木芷——所以这只猫儿是自己悄悄跑来找他的?木芷居住的院落离他这儿,可不近啊。 谢妘继续朝他喵喵叫:“我有话要和你说。” 可惜容珩听不懂。 谢妘两只后爪踩地,两只前爪抬起,想模仿人走路的模样,但是她太弱小了,两只脆弱的后爪还不足以支撑她整个身体的重量,她站起来只一瞬,就控制不住的前仰后翻,最后扑通一声,向后摔了个倒栽葱。 谢妘气恼地甩了甩尾巴,一只手将她轻轻松松拎起来,容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是讽半是笑道:“大晚上的来我这里,是要给我演一场跳大神?” …… 一刻钟后,小书房里。 因着容珩爱看书,主院里是特意辟了个小书房的。 小书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几个小叶檀木书柜依次排列,放着许多常看的书籍。书案上砚台墨迹未干,铺设的上等白宣纸上练了半页字,笔搁上还搭着支羊毫笔。 容珩将奶猫儿往书案上一搁,姿势闲适的靠着椅背而坐,好整以暇地看着奶猫儿。 谢妘一边喵喵叫着,一边朝他比划着,尽力想做出一个人的姿态。 奈何直立行走对她一只奶猫儿来讲,实在是太高难度,她试了几次,都只能勉强站立片刻,一抬爪立刻扑倒。 这般反复几次,她摔得浑身都疼。 容珩嘴边噙着笑,不开口,也不帮她。明灭烛火中,谢妘竟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许陌生——平时所见的容珩,笑起来都是宽容温厚的,为什么她突然就会觉得此时的容珩笑起来,有那么一些的……幸灾乐祸? 仿佛是戏子楼里的看客,笑眯眯地看着台上的表演。 谢妘压下心头的怀疑,换了一种表示方式。 她先是矜贵地蹲坐在一边,仰首挺胸,双眼微微眯起,尾巴轻轻地甩了甩,做出一副高贵的姿态,发出一声略微上扬的喵叫。 紧接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弯腰跪伏,低头俯首,做出恭敬臣服的姿态,然后脑袋轻轻磕了磕桌面,发出一声低弱的喵叫。 做完这一切,谢妘满怀期待地转头看容珩。 容珩目光灼灼地盯了她片刻,笑了:“你还会唱戏呢?” 谢妘:“……” 没法沟通了! 谢妘有点泄气,蹲坐在容珩面前一动不动。折腾了一天,她浑身又酸又痛,难受得很,偏偏容珩如此不上道,怎么比划都不懂她的意思。 ……她都怀疑容珩是不是在故意逗她了! ——此时的谢妘,还未曾见识过容珩的真面目,尽管觉得今晚的容珩有些怪异,还是单纯将之归结于他有个榆木脑袋的缘故。 谢妘从来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的人,她想了一会,低头瞧见自己的踩出来的梅花印,尾巴甩了甩,有了主意。 第4章 容珩瞧着这只奶猫儿忙活折腾了许久,最终居然将他笔搁上的小羊毫笔扒拉了过来,眉头轻挑,终于有了点兴趣。 谢妘艰难地抱着笔。这笔比她还要高一点儿,她拿得很是艰难。 笔尖干涩,她去沾了点残留的墨水,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在纸上戳来戳去。 容珩看得好笑,悠悠闲闲地将她望着,直到她最后模模糊糊写出来一个“人”字,才微微坐直了身体。 “人?”他轻念出声。 谢妘喘了口气,将小羊毫笔随爪一扔,小爪子点了点这个歪歪扭扭的“人”字,昂起了头。 容珩瞥了眼他那被折腾地惨不忍睹的小羊毫笔,这支笔是他最近用着最顺手的一支,眼下笔头羊毛四岔 分卷阅读6 ,还因奶猫儿使用不当而掉了许多毛,哼了一声:“用坏了我的笔,你是打算用你这身毛皮来赔我?” 他端详了奶猫儿一阵,道:“唔,小是小了点,剥了也就勉强做个暖手罢。” 谢妘:“……” 谢妘被他说得不自觉打了个颤。尔后不敢置信地望过去——重点是笔吗!这样一支笔,她长公主府里能掏出一把来! 丢着玩儿都不心疼! 她兀自气愤了片刻,突然容珩便敛了笑意,一双黑沉沉的眸紧紧地盯着她,问:“你的意思是,你不是猫?” 谢妘见他终于悟懂了她的意思,连忙点头,喵了一声。 容珩语速非常快,紧接着又问:“是人?” 谢妘点头:“喵!”是! “是什么人?” 谢妘卡壳了,这个问题有点难表示。 她长了个小心眼,没有直接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而是重复了之前那卑躬屈膝的动作:“喵喵喵喵!”是长公主府的下人。 方才死活不能理解她的容珩此时仿佛丢失的脑子回来了,突然就变得机敏非常,他问:“是普通百姓,还是奴仆?” 谢妘喵了两声,示意是后者。 “是奴仆。谁家的?” 谢妘又卡壳了。她再次将魔爪伸向那只惨遭蹂躏的小羊毫笔,就着最后一点墨水,写了个几乎看不出样的“妘”字。 容珩辨认了一会,勉强辨认出一个歪歪扭扭的云字:“云……妘?长公主谢妘?” 谢妘点头:“喵。”是。 容珩眯了眯眼,开始觉得这事有点儿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长公主今日刚被毒害致死,她府上就有人变成了猫,还被刚得了皇帝命令要彻查长公主被害一案的他捡了回来。 这是多么诡异的巧合! 容珩顿了片刻,又问:“是死后成猫,还是生人成猫?” 谢妘小爪子指了指纸上的“人”字,然后闭眼一倒,做装死状,片刻后又爬起来,大而明亮的猫瞳望着容珩。 容珩步步紧逼,全然不似平时温和的模样:“是今日的事?” 谢妘刚下意识想点头,忽然就顿住了,长公主今日刚被毒害而死,她便立刻成了猫……这未免太巧合了点。 她怕容珩联想太多而猜到她的真实身份,便摇了摇头。 谢妘的动作已经很迅速了,但那极为短暂的停顿还是被一直紧紧盯着她、密切观察着她的容珩发现了。 容珩眸色深了深,假装没有留意到奶猫儿的停顿,继续问:“变成猫后一直在外流浪?” 谢妘没多想,点了点头。 容珩“唔”了声,没说话了,仿佛在沉思。 谢妘耐心地在一旁等着。 过了一会,容珩忽然叹了口气,吸引了奶猫儿的注意力之后,他状似无意道:“长公主府今日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长公主在府内被人毒死了。” 谢妘没有注意到他暗藏的陷阱,安静地听着,等着他下一句话。 容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只奶猫儿,见她听闻这个消息全然没有惊讶震惊等情绪,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身子往后一靠,淡淡道:“长公主丧事秘而未发,今日去过长公主府、在长公主府的人,全都闭紧了嘴。你一个在府外流浪许久的奴仆,为何听闻这个消息这般淡然?” 谢妘:“………………” 容珩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只露了马脚还不自知的小家伙,语调闲适:“说罢,你究竟是谁?” …… 深夜里,皇宫中,灯火长明。 年轻的帝王紧紧抿着唇,面冷如霜,直挺挺地坐在主位上,一双手放在膝上,紧紧地捏成了拳,力气之大,那淡青色的筋脉都微微鼓了起来。 谢妘被毒害致死一事,对他而言实在是打击太大了。 先皇去的突然,谢昭明登基时才刚过十岁生辰。这八年来,他倚仗着胞姐谢妘和国师容珩的帮助,才渐渐坐稳这皇位,并在半年前开始亲政。 谢妘早几日进宫时还在和他说笑,说是操劳了许多年,终于可以去快活快活了。怎么一转眼就……谢昭明红了红眼眶,忍着泪水,哑声问旁边的温太后:“温母后,您觉得这事……” 温太后年已四十,因常年念佛吃素心如止水,又保养得当,她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只是谢妘的死亡对她而言也是沉重打击,不过大半日,她鬓边竟已白了几根发。 她的身份在皇宫其实挺特殊的。 先皇与先皇后伉俪情深,未曾充盈过后宫,温太后进宫是个意外。 彼时她还是个妙龄少女,乍闻心上人病逝的噩耗,又逢家中长辈逼她高嫁以谋地位,她心灰意冷,正想一缕香魂随水流去,就被悄摸摸出宫私游的先皇和先皇后撞见了。 先皇后可怜她,将她接到了宫中,以姐妹相称。后来怕她被人说闲话,又给了她一个贵妃的名号——虽然先皇和她之间,避嫌避得比陌生 分卷阅读7 人还陌生人。 后来先皇后生小儿子谢昭明时亏了身体,没几年就去了,温贵妃便担起了照顾谢妘和谢昭明两姐弟的责任。再后来先皇也去了,她便成了宫里唯一的温太后。 她的心在很久之前就再无所求,先皇后去后一直将谢妘和谢昭明两姐弟视若己出,十几年来,早就感情深厚。 温太后拭去眼角的泪。她是个很普通的女人,没有经历过什么阴谋诡计,故而一直保持着一颗温柔的心。 在她眼里,谢妘就是全天下最可爱乖巧的女儿家,她实在想不出会有谁忍心对谢妘下手。 蜡烛燃了大半夜,将要燃尽了。长长的灯芯在漫长的燃烧中忽然发出一声爆裂声,在寂静的殿里分外清晰。 温太后心头就忽地一跳,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手一颤,刚端起来的茶盏就落了地:“皇上……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第5章 谢昭明侧头看她,她的脸色在明灭烛火中变得苍白而不见血色,她道:“我曾私下里拜托阿妘替我查一件事……前几日她进宫与我说,这事有些蹊跷,竟是涉及了多条人命,她得继续去查清楚。” 温太后的嘴唇哆嗦着:“是不是因为这件事?阿妘才……” 谢昭明从未听谢妘提过这事,此时一愣之后立刻肃穆了神情,微微倾身追问:“是什么事?我竟从未听阿姐提起过。” 这事说来,难免牵扯前尘往事。 温太后在进宫前曾有一位心上人,两人甜甜蜜蜜就差成亲了,谁知就在男子准备提亲的前一晚,突发恶疾一命呜呼。 温太后心思简单,这些年一直在吃斋念佛怀念故人,只是不知为何,从前两个月开始,她就开始反反复复地做相似的梦。 梦里已看不清面容的故人哀哀切切地朝她泣声诉苦,说自己遗骨不能归黄土,魂魄不能得安息。直到醒后,温太后都仍觉哀声在耳侧萦绕。 故人入土是她亲眼看着的,怎么许多年后突然会做这样的梦?刚开始温太后还未太在意,直到这个梦境反复了三四次,她终觉心慌,某次谢妘进宫看望她的时候,悄悄地告诉了谢妘,请她派人去瞧一瞧,万一是年久失修风雨吹打倒了墓呢。 谢妘自然是满口答应,转头就派人去处理这件事。 温太后的故人葬在并州,路途遥远,快马加鞭过去都要四五天。温太后每日翘首等待,本以为最多不过大半个月就能得到结果,谁知整整一个月后,谢妘才进宫来,神色凝重地告诉她这事儿不简单。 温太后那位心上人的墓,在一个多月前,被掘了。里头陪葬物品一应俱全,只少了尸骨。 派去的人追查了许久,线索扑朔迷离,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查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案件——五月内,并州的一单凶杀案里,一共死了十二个人,至今仍未找到凶手! 尸体惨烈,现场可怖。死者什么身份都有,有富庶人家的少爷,有落魄书生,甚至还有位是街头卖猪肉的屠夫。 并州知府查了许久,都毫无线索,死者家属又成日寻死觅活地杵在门口要个结果,并州知府头都大了,一见京城长公主派来的人,赶紧拉住一顿诉苦,紧接着厚着脸皮请求帮助。 长公主府的属下不敢擅作定夺,只能派个人回去禀告谢妘,剩下的人继续追查失踪的遗骨,也顺便查一查这宗杀人案。 谢昭明猛地站起身:“所以阿姐将凝雪派去跟进这件事了,凝雪回来后去找阿姐,随后阿姐便被毒害了,凝雪也逃了——凝雪背叛了阿姐!” 他最后一声几乎是厉喝出来的,温太后被他吓了一跳,捂住怦怦直跳的心口,犹疑道:“凝雪那孩子跟了阿妘十几年了……” 电光火石之间,谢昭明心头一动:“——如果,那并不是凝雪呢?” 凝雪向来表现得对谢妘十分忠心,她比谢妘还要大几岁,谢妘因谢昭明的缘故,年至二十四仍未出嫁,她也一直陪在谢妘身边,可以说得上是谢妘的左臂右膀了,若说她会背叛谢妘,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 但如果……那回来面见谢妘的,并不是真正的凝雪呢? 谢昭明忽觉心头一凉,他和温太后对视,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惊惧——是谁,能这样瞒天过海,瞒过长公主府所有人、甚至瞒过了与她相处了无数日夜的谢妘? …… 容府。 奶猫儿身份特殊,尽管她始终说不清自己究竟是谁,只含糊承认了自己是长公主身边亲近的人,容珩最终还是决定将她留在了自己房中——搁他眼皮子底下,想搞什么猫腻,也得斟酌斟酌。 一人一猫结束交涉后,容珩唤了个暗卫让他去通知木芷一声,顺便将谢妘的窝拿过来。 谢妘想起被她彻底遗忘了的木芷小姑娘,垂着脑袋默默反省了片刻。 夜已深了,容珩答应明天带她去长公主府瞧一瞧,谢妘如今是只娇弱的不得了的奶猫儿,必须养精蓄锐,才好处理后续事情。 玉盆猫窝被拿来后 分卷阅读8 ,她便乖乖地去躺好了。 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谢妘是在是累极,闭了眼后很快就发出了小小的、奶声奶气的呼噜声。 容珩注视了她片刻,也去睡了。 谁知前半夜还好,后半夜谢妘忽然就开始睡得极不安稳。 当了二十几年的人,突然变猫儿,谢妘不习惯趴着睡,仍旧脸朝上,像人一样仰着睡,四只小爪子蜷在身前,小尾巴也乖巧地缩着。 她觉得自己宛如身在寒冰之中,被冻得瑟瑟发抖——可眼下明明是盛夏时节。 谢妘睁眼,发现自己恢复了人身,正身处一片朦胧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她试探性地小心走了两步,地面坚硬冰冷,像踩着寒冰。 不知从何处,似乎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谢妘侧耳听了片刻,感觉像是有人在唱小曲儿,音调及其凄凉哀厉,听得她不禁心头一悚。 她眯了眯眼往远处望,忽然看到了一点亮光。 在黑暗中,一丝亮光都显得弥足珍贵。 谢妘朝亮光跑去,因为跑得太急的缘故,还差点儿被自己的裙摆绊了一下。 越往前跑,那音调婉转的小曲儿便越发清晰,四周也渐渐升腾起柔软的淡黄色光芒。 谢妘终于看清了那是个什么场景。 那是一个类似花楼的地方,张灯结彩,却不见客人,大台子四角放着琴瑟琵琶一类类的乐器,正中间是一张雕琢精致的玉架子,撑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纸质微微泛黄。 谢妘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专门用来演皮影戏的架子。 不出她所料,一声梆子响后,那纸后便绰绰然立起几个人影,那些人影一举一动皆由细线掌控,处在中间的依稀是个穿着长裙华服的女人,披着长长的头发,她的身侧则是各式各样的人,俱向她做讨好状。 那飘飘悠悠的唱戏声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 “百年只作一梦来,盛兮溃兮何所哀,都尽去,……则为你如花美眷,也做尘埃满地,再无后缘。” 最后一句仿佛就响在耳边,谢妘甚至感觉耳边被吹了一口凉气,她猛地一回头,一张浓妆艳抹绘如戏台上旦角的脸飘忽而过,见她回头,甚至给她露出来一个诡异表情——似哭又似笑,勾唇又垂泪。 它的漆黑发鬓边,簪着一朵非常眼熟、她不久前才见过的一枚梅花珠钗,色泽殷红如血。 谢妘骤然间毛骨悚然。 第6章 翌日一大早,谢妘被木芷小声唤醒的时候还很萎靡不振。 后半夜她一直陷在噩梦里,反反复复地梦见那皮影戏、花旦脸,还有那枚殷红的梅花珠钗。 木芷揉了揉她的脑袋,给她喂粥,有点担心:“绒绒是不是生病了?” 她绝口未提昨晚谢妘装睡、又偷偷溜走的事情,谢妘对可爱小姑娘没有抵抗力,倒是生了点愧疚之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打起精神勉强喝完了早餐粥,终于感觉缓了点。 谢妘被送上马车时,容珩已经下朝回来换了一套便服了。他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的袍子,白绒绒的一团奶猫儿窝在他脚边,像是落了一团雪。 谢妘不想处于一个视角如此低下的位置,艰难地扒拉着容珩的衣摆,爬到了他身边,矜贵端庄地蹲坐着。 容珩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一片安静中,他们很快就到了长公主府上。 长公主府大门紧闭,两排宫中侍卫神情严肃地守在门口。 容珩递上早上皇帝御赐的令牌,为首的侍卫长仔细辨认过确认无误,朝他拱手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开门让路,然后跟着一块进去了。 容珩进去后,剩下侍卫们面面相觑,互相打眼神。 侍卫甲挤了挤眼睛:国师刚刚是带了一只猫进去?还是一只奶猫儿? 侍卫乙眨了眨眼睛:听说猫儿天生通灵,你说会不会…… 侍卫丙转了转眼睛:这事有点儿玄乎。 侍卫长不在,临时充当头子的侍卫丁长枪往地上点了点,低声道:“都给我站好!” 于是侍卫们又恢复了一脸严肃,继续认真守门。 …… 因长公主死得突然,府里所有人都被暂时关押起来,待查清后再做处理。此时整个府上都空荡荡的,瞧不见别的人影。 一路走去,那些栽种在小路边的娇艳花儿都有些蔫哒了——谢妘喜欢漂亮的东西,也喜欢长得好看的花花草草,她府上专门照顾花草的人就足足有十二个,只是在昨日也全部被看管起来了,无人浇水看顾,这些娇嫩的花儿,都少了几分生气。 容珩步履从容,走得不紧不慢,倒是谢妘有些心急,不时小跑着,好几次都跑在了容珩前头,又回过头来等一等他。而那位充当皇宫里谢昭明眼线的侍卫长则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他的职责只是跟随每一个进长公主府的人,以防他们偷偷做什么手脚。 容珩看着这只对长公主府上路径极为熟悉的奶猫儿,眸色深 分卷阅读9 了深,忽然道:“今日早朝,陛下将长公主被害一事公布了。群臣哗然。” 身后的侍卫长有点疑惑地望了一眼容珩,猜不准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好像容珩接下来没再说话,倒是那只猫儿喵喵叫了几声。 谢妘对此并无意外。 尽管自谢昭明亲政之后,长公主谢妘就渐渐放手了各种政事,回长公主府当一个优哉游哉的长公主,但毕竟她在朝堂上待了八年,影响力不是一般的大,她被害一案……说不准和朝堂也有些关系。 一人一猫很快来到了昨日谢妘最后待着的屋子。 屋子里仍旧维持着昨日的模样,只有几个凌乱的脚印,聚集在谢妘最后躺过的软榻前。 长公主府上的人都是经过风雨的,尽管事出突然,还是很好的保护了现场。谢妘琢磨着这大概是素月的功劳,素月算是她府上的管家,管理着日常大小事务,和凝雪一样,也是在她身边待了十几年的人了。 自己重回自己的死亡现场,这感觉很微妙。谢妘之前走得匆忙,此时站在门口,却又有点踌躇不定了。 侍卫长恭敬地站在门外,那个位置可以很好地看见屋里发生的一切。而容珩则是先一步进屋,仔细地环视了一圈后,目光朝门口徘徊的奶猫儿。 谢妘心情复杂地进了屋。这些她曾万分熟悉的摆设,此时在她眼里,都变得高大而陌生。她在屋里逡巡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最后她站到榻前。 昨日失手撒到地上的那碗毒冰酪已经干了,只在地面留下浅浅黏黏的痕迹,旁边还有几个凌乱的脚印。而碎片则被全数收拢起来当证物,送到了大理寺保管。 谢妘低头嗅了嗅。变成猫后,她的嗅觉也变得灵敏了许多,此时在那些污渍里嗅到了一股不属于奶酪的香甜味道。这味道很淡,她如今是仔细又仔细地分辨才闻出来的,昨日她吃的时候根本发觉不了。 容珩也屈膝半蹲,凝视着这不规则形状的污渍,低声道:“枯骨。服后半刻钟内必死。三日后即浑身腐烂。” 谢妘骤然睁大了猫瞳。 向来无比注重自己仪容仪表、甚至曾提出“头可掉发型不可乱”的长公主此时心中一片震惊——是哪个凶手狠毒至此!居然让她死都不能死得美美的! 谢妘气恼地喵了一声,原地转了个圈,恨不得立刻将凶手待到,送他个千刀万剐! 面向转至软榻时,她忽然被一点殷红闪了闪眼,她动作一顿,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软榻底。 矮小的奶猫儿,凭借着她的身高优势,发现了一个东西,那东西大概是要掉下来的时候被软榻上铺着的丝缎勾住了,此时刚好卡在软榻和案几两边缘之间。 谢妘灵巧地钻进去一看,猫瞳登时惊地睁大。 是一枚雕着梅花的珠钗! 和她昨天在“凝雪”发鬓见到的那枚、昨夜梦里反复梦见的那个花旦鬓边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谢妘心头猛地一跳,她钻出来,拽了拽容珩,朝他比划了一下,讨来了一张雪白的帕子。然后她叼着这张帕子,再次回到软榻底,隔着帕子,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珠钗扯了下来。 出来时,她将白帕子抱在怀里,扑在地打了个滚,滚到容珩脚边,微微松开小爪子,眼睛扫了扫外面的侍卫长,示意容珩悄悄拿走。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枚珠钗并不是一枚简单的首饰,与其上交到大理寺,不如先藏起来让容珩去查。 容珩可比大理寺那群家伙有本事的多。 容珩原本正站在案几边仔细查看,突然被奶猫儿撞了一下,他低头,见她动作奇怪,眯了眯眼,佯装无意地侧行了一步,低下身来,背对着外头站着的侍卫长,将奶猫儿连同她抱着的东西一捞,“你在这调皮什么?走罢。” 他抱着猫儿出来,神情温和地朝侍卫长道:“我看完了。” 侍卫长望了望屋里,又望了望他和他怀里懒洋洋卷成一团的猫,没发现什么不妥。尽管对国师居然带着只猫来现场而感到奇怪,但他只是一个小小侍卫长,并不敢对这些大权在握的人提出什么质疑。便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送这一人一猫出了长公主府。 第7章 上了马车,谢妘从容珩怀里爬出来,蹲坐到一旁,怀里一直捂着的小手帕掉到座位上,露出那枚梅花珠钗。 容珩却在奶猫儿诧异的眼神中,将那帕子轻轻一拨,把珠钗重新盖住了。尔后,修长手指轻轻挠了挠奶猫儿的下巴,挠得谢妘不自在地抖了抖耳朵,低下了头躲他的手。 容珩就不怕她生前是个大男人吗!这样挠她不觉得怪异吗! 她这个念头刚转完,就听见容珩漫声唤了一句:“抬头,谢妘。” 谢妘下意识想抬头,忽然顿住——什么?容珩刚刚唤她什么? 她僵直着脖子一动不敢动,容珩温柔地叹了口气,轻声道:“长公主。”他的语调明明很温和,谢妘却感觉自己听出了一丝凉意,以至于背脊一寒,忍不住微微颤了颤 分卷阅读10 。 容珩动作轻柔地将她捧起来,举到面前,平视着她。 谢妘硬着头皮与他对视,这一场景太诡异了,她活了二十几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以这种身份、这种姿态来面对自己的政敌。 她下意识想装傻,像昨晚那样糊弄过去,但今天的容珩显然没这么好说话了,他平静地将谢妘露出来的破绽一条条数清:“在外流浪数日却能立刻知道府里被封锁的消息,对长公主府如此熟悉、甚至连昨日长公主待的地方也都知道……这半年来,长公主府上也并未有奴仆死亡的记录,若说你是死后变成了猫儿,那唯一的可能只能是长公主殿下了。” 他轻轻瞥了眼旁边裹着东西的帕子,接着道:“这东西,是和昨日的事情有关?” 谢妘:“……”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编造得并不是那么完美,她也没觉得能一直将容珩骗下去。她本是打算先真真假假哄得容珩查完这案子,以后的事再另作打算的,谁知容珩竟然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还直截了当毫不留情地将她拆穿! 谢妘不自在地摇了摇尾巴。话都说得这样直白了,她再搅混下去也没意思。 她的确不愿意让容珩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较尴尬,但万一容珩以她身份不明的理由将她扔掉或者再不让她关注这宗案子,那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谢妘想了想,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不情不愿地喵了一声,算是承认了容珩的话。 容珩忽然笑了,他的容貌是真的好看,笑起来宛如春雪融化,谢妘不自觉就被他迷了迷眼,有片刻的失神。 等谢妘回过神,她已经被重新放置在车座上,面前是一枚殷红的梅花珠钗,静静地躺在白帕子上。 说起来,这其实还是谢妘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认真地看这枚珠钗。它的款式很简洁,玉质钗身不过半指长,上面没有明显雕纹,钗头缀着朵非常逼真的梅花,半开着栩栩如生,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朵真花。 看着应该是有一对,这一只不知为何被单独落在长公主府上。 谢妘沉思着,她死得毫无防备,屋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这枚珠钗……怕是凶手特意留下来的,只是后来被匆忙赶来的人不经意间弄落在软榻边缘。 她比比划划喵喵乱叫地和容珩交流了一阵,容珩也不知是听懂了没有,只应了一声“嗯”。 谢妘生怕他不能理解,又多比划了几下。容珩忽然抬手握住她绵软娇小的爪子,神情温和地问:“长公主可害怕?” 谢妘:“……喵?”什么? 容珩却不再说话了,只慢慢将珠钗又裹进了帕子里,放入袖中收好,只道:“我知道了,长公主且休息会罢。” 谢妘看着他闭上了眼,不明所以地“喵”了声。 等车厢内重新恢复寂静,谢妘才发觉容珩的反应……是不是有些,太平静了? 本朝虽然不完全禁止市井间谈论怪力乱神的事,但这些诡异的事情真正发生在眼前的时候,一般人都会是感到惊慌诧异的罢?为何容珩如此冷静,就仿佛这事和吃饭睡觉一般简单而常见? 她探究的目光在容珩脸上顿了片刻,还未来得及收回就被骤然睁眼的容珩逮了个正着。 容珩定定地望了她片刻,淡声道:“长公主不必害怕,臣不会害你的。” 谢妘:“……” 她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心头一跳,反倒生出点诡异的情绪来——任是谁,突然听多年的政敌说这么一句话,都会觉得怪异的吧! 谢妘收回视线,矜贵端庄地蹲坐在车座上。 她现在只希望快点儿查明自己死亡的真相,然后再考虑万一她再也变不回人了该怎么办……难道要入宫让谢昭明养? 不不不,她才刚从宫里出来呢,被谢昭明知道她没死,还不得老逮着她一起看折子! 这样一想,倒不如继续赖在容珩这呢——至少算是深入敌军了,万一容珩有朝一日生了什么不轨之心,她还能第一时间发现。 说起来,容珩虽然现在身在朝堂,地位极高,但头上盯着的官职却仍旧是个略显尴尬的国师。 国师这个职业,其实算是个虚职。说白了就是国泰民安时出来赞颂皇帝赞颂天地赞颂万物众生,风雨不调流年不利时,又要替皇帝焚香敬神祷告祝愿,并无实权。 容珩是本朝以来第一位身在国师之位却手握实权的人。 谢妘记得她父皇驾崩前特意对她说,容珩此人,有大才,却难以看透,需防。于是命他辅佐幼帝朝政之事,却只给他一个国师虚职。 ……确实是很难看透。 谢妘对容珩,其实是有点儿又爱又恨的。 爱他之才,又恨他总和自己政见不合,朝堂上和她唱反调也就算了,偏又生得一副温润雅致美玉无暇的好容颜,惹得那群朝臣总是不自觉地偏向他,而对她露出谴责的目光。 多活了几年的谢妘都看不透容珩,如今年不过十八的谢昭明就更不 分卷阅读11 能看透了。 她这个傻弟弟啊……什么都好,就是太看重她和容珩了。 父皇当初去世前将他托付给自己和容珩,她尚能激流而退,毕竟这江山到底是姓谢的,但容珩呢?容珩内心里也如他表面上这般美玉无瑕只求忠君报国么? 谢妘无从判断,只能在心底暗自提防。 …… 马车晃晃悠悠刚回到府上,宫里的人早就恭候多时,见容珩下车,连忙恭敬地上前行礼:“国师大人,陛下有请。” 容珩礼貌而客气地将人请进去喝杯茶,只道是自己要换身衣服,抱着奶猫儿回了房。 “长公主可要去?”容珩问。 谢妘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容珩又问:“那可要我告知陛下?” 谢妘仍是摇头。谢昭明向来看重她,若是知道她还活着,肯定会想方设法出宫来见她,或者让容珩将她带进宫去。 然而皇宫里眼线众多,什么人都有,她被毒杀一案还不能确定和朝堂毫无关系,她还不轻易不要露面了。 尽管对方不一定能猜到她变成了猫儿,但一只受皇帝和国师双双重视的猫一定会引起大家注意。 而对付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猫儿……可比对付一个人容易多了。 容珩这一去就是大半日,直到月色满地时才回来,一回来就先告诉了谢妘一个可怕的消息。 “天气炎热,长公主的躯体不可久留,更何况……还有枯骨。”容珩道,“所以陛下决定,明日先将长公主送入皇陵。” 第8章 乍闻自己的丧事,谢妘愣了片刻,旋即升起一种怪异的荒唐感。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明明还“活着”、却听见了自己的葬礼而产生的不适,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她就是感觉这件丧事非常怪诞。 容珩将那枚珠钗拿走了,临走前让她好好休息不必担忧。 然而忧心忡忡的奶猫儿连夜宵都吃少了半碗粥,惹得木芷再一次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 而容珩这边,既然已经开诚布公地拆穿了奶猫儿长公主的身份,再让她睡小玉盆就不太合适了,甚至再共处一个屋里都显得有些不合规矩。 虽然他们现在一人一猫……其实也说不上有什么规矩。 于是谢妘今晚终于自己独自睡了张大床榻——在容珩主屋隔壁的一间小侧屋里。因为容府里人不多,很多空院落都没有收拾。 谢妘躺着铺了很多层软垫的床榻上,闷热的夏风从窗口吹进来,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终于有了点寄人篱下的感觉。 ——如果是在她自个儿府上,她夏夜里睡觉,至少得放三四盆冰,半夜化了还要让婢女悄悄进来更换。 奈何容珩是个看起来还算是廉洁的大臣,大概没有这么多钱给她挥霍。 变成猫之后不可抑制地沾染上许多奶猫儿习惯的谢妘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才有点懊恼地停止这种疑似撒娇的动作,重新躺回床中间,端正了睡姿。 她闭着眼思索了许久明天的事,仍无计可施……除非她也和谢昭明坦白。 但是她想起自家那个一听鬼怪故事就能吓得两股战战全无一国之君霸气的胆小鬼胞弟……谢妘面无表情地想,她要是去告诉谢昭明他阿姐变成了猫,这位少年帝王怕是要当场吓晕。 不是谁都能和容珩一样淡定冷静如同无事发生的。 想了许久,奶猫儿的身体到底是熬不住,渐渐有了困意。 …… 谢妘又做梦了。 那张画着浓浓彩妆的花旦脸如附骨之疽紧紧地跟随着她,她在黑暗中奔跑着,可无论她跑多快,耳边都总萦绕着那诡异凄厉的戏腔。 谢妘突然产生了窒息的感觉,仿佛周围的空气在一瞬间被尽数抽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都被吐尽,她眼前发白,双手捏拳,用力至痉挛,发出挣扎地呼喊:“啊!” 她以为自己的喊声尖利而刺耳,可实际上只是一声软绵到几乎听不见的喵呜声。 好在这一声后,谢妘终于从这噩梦中清醒过来了。 奶猫儿的小胸膛一起一伏,筋疲力尽地躺在绸缎中,涣散的视线渐渐恢复清明。 谢妘在床上躺了一会,那种窒息的感觉仍是驱之不去。她蜷成一团,喘息了两声,最后踩着旁边的矮凳,跳下了床,扒拉开虚掩着的门,朝隔壁容珩的屋里跑去。 …… 容珩睡眠极浅,那轻微若无的敲门声一响起,他便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 微弱、断续的敲门声仍旧在响,侧耳细听,隐约还能听见了几声喵呜声。 谢妘刚被抱起来,就忍不住在容珩微凉的手掌里蹭了蹭。这举动一半是奶猫儿的本能,一半是谢妘噩梦初醒后见到熟人的下意识反应。 容珩被她蹭得一愣,正想说什么,疲惫至极又骤然放松的奶猫儿已眼一闭昏睡了过去。 容珩 分卷阅读12 将她抱到自己床上,手指轻轻挠了挠奶猫儿的下巴。谢妘在昏睡中迷迷瞪瞪地感受到他的动作,四只小爪子一伸一勾,就将他的手抱在了怀里,毛绒绒的猫脸还蹭了蹭他的手腕,发出一声微弱奶气的喵呜声。 后半夜安睡无梦。 翌日醒来后,容珩早已不在。谢妘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依旧在自己房中,懒洋洋地在被子上打了个滚。鼻间嗅到一缕清冷又有些熟悉的香气,她登时一愣,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四处张望。 ……这不是容珩的屋里么!她怎么在这? 她恍惚间想起是自己昨夜里被噩梦折腾得睡不着,才莫名其妙跑来容珩这里,呆了一呆——完了,堂堂长公主竟这般行为不矜贵,半夜敲政敌的房门,容珩怕不是觉得她傻了! 都是这奶猫儿的错!将她都带歪了! 谢妘暗恼,爪子扒拉了一下被子,结果扒拉出一张对着的纸。 她歪了歪脑袋,蹲坐在床上,两只爪子将纸铺开,看见上面一行沉稳端正的字,登时一愣。 纸上只有短短四个字。 辰时一刻。 谢妘瞬间便明白了,这是“长公主”将要被送往皇陵下葬的时间! 她心头没有来的慌乱,匆匆跳下床,看了眼窗边的沙漏,发现已经辰时三刻了。她急急忙忙出了房门,四处一望,没瞧见人。 正当她想冲出院子时,她昨夜睡着的那间房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木芷从里头走出来,正巧瞧见她,喊了句:“绒绒!” 谢妘无暇顾她,冲她喵呜两声,想要继续往院子外跑。 木芷小跑几步追上她,将她抱起来,小声问她:“公子今天吩咐了,你若是想在府里走走,就让我跟着你一块,你若是想在屋里待着,也可以。” 谢妘喵呜一声,爪子指了指外边。 木芷“呀”了一声,挠了挠她的下巴,想带她回屋子里先吃点东西,奈何谢妘满心焦虑,木芷刚将她抱着往回走,她便挣扎着要落地自己往外跑。 木芷为难,最终拗不过她,抱着她出了院子。 她本想带奶猫儿去花园里走走,谁知谢妘挣扎着落地,竟自己朝大门的方向跑去了。 木芷赶紧逮住她,小声道:“今日不能出府,长公主的棺快要路过了,不可冲撞。” 谢妘为的就是“长公主”,如何肯听木芷的话。她想了想,冲木芷撒娇。蹭蹭她的手,又朝她奶声奶气地喵喵叫。 木芷性子软,最看不得她撒娇,最终一人一猫将容府一个对着街道的侧门开了条小缝隙,躲在门后等送长公主棺入皇陵的队伍。 谢妘心知自己今日是无法出府了,尽管她如今一只猫出去了也没有什么用。去捣乱说不定还会被护送长公主棺的侍卫立时斩于刀下,那到时候可真是有趣了。 她眼巴巴地等了一会,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棺。 第9章 护送长公主棺的队伍很快来了。 长长的队伍,凄凉的哀乐,满天飞撒的白黄纸钱,这一切都让谢妘心情复杂。 她忍着心里的不舒适,乖乖地窝在木芷怀里往外看,上好的金丝楠木棺里装着她曾经的身体,正被四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抬着缓步而行。 棺木旁边,有一人扶棺而行,额上缚了白绫,俊朗面容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沉痛。 谢妘睁大眼。凶手未明,谢昭明竟敢这样贸贸然出宫!也不怕被那凶手盯上!是嫌自己活得命长了么? 视线再往后,谢妘又瞧见了容珩,他紧跟在谢昭明身后,一身素白,面上带着浓浓的哀意和惋惜,一手虚虚扶在棺面上,仿佛在为长公主的过世而感到万分悲伤。 谢妘:“……………………” 她的这个傻弟弟啊!是不是不知道他家阿姐和容珩是多年的政敌啊?让容珩跟着扶棺,是嫌她死得不够痛快,还是想让她气到复活? 要不是这几日都在容珩府上度过,看着容珩此时的样子,她也要信以为真,以为容珩是在真心为她难过了。 然而经过这几天的接触,谢妘隐约察觉容珩在私底下的样子,并不太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温润雅致,毕竟她变成猫后与容珩见的第一面,容珩就送了她“扔出去”三个字,甚至还想将她的皮剥了做暖手。 谢妘:暗中记仇.jpg 棺木远远而来,缓慢路过侧门。 容珩似有所觉,略略侧头望了一眼,就瞧见了门缝后悄悄地藏着一只雪白的奶猫儿,正睁着大而明亮的猫瞳望着这边。 谢妘瞪了他一眼,容珩神色不变,恍若未觉,不动声色地将头转回去,平静中裹挟着哀伤,继续扶棺而行。 等长长的队伍走过,谢妘正要让木芷抱她回去,眼角一闪,忽然又瞧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年过六旬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路边老泪纵横。他已满头白发,微微佝偻着背,朝着长公主棺远去的方向抹泪,旁边几位年轻书生扶着他,小声劝慰着。 分卷阅读13 谢妘动容。 她认出来这是谁了。 两朝帝王之师,既教导过先皇,也教导过谢昭明的前太子太傅,闻澹。 闻澹此人,桃李满天下,堪称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他此生忠心为国,辅佐过两代皇帝,地位极高,却仍是两袖清风,不贪不腐,未行过有辱清名之事,前几年才因身体原因致仕。 尽管谢妘一直觉得他有点儿迂腐——她当年,也曾被闻澹教导过几年。 谢妘小时候可没现在看着乖,用她亲娘的话来讲,就是个小皮猴,上山摘果下池摸鱼,什么事没干过,直到后来稍微大了点,才开始注意自己的仪表仪态,开始往优雅矜贵的路线走。 故而她当年,可没少把闻澹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然而这并不妨碍她对闻澹的尊敬。 谢妘在门缝后远远地望着这位老人,瞧着见被几个年轻人扶着,渐渐地也走远了,小爪子无意识地拍了拍木芷的手臂。 木芷将门关紧锁好,抱着奶猫儿往回走,听见她肚子里传来小小声的咕噜声,她道:“饿坏了吧……厨房里炖着粥,咱们回去吃粥去!” 谢妘刚目睹了自己的丧事,心情低落地摇了摇尾巴,温顺地将脑袋搁在木芷的手臂边。 …… 一整天都蔫哒哒的谢妘,直到晚餐时间都没有见到容珩回来。 木芷一边给她喂粥,一边念念叨叨:“公子得将长公主的棺一路护送至皇陵,也许今晚不回来了……” 谢妘:“……” 她心里更郁卒了,吃饱了肚便爬上床摊猫饼。 木芷见她心情实在不佳,恋恋不舍地揉了她一会,便让她好好休息。 因为容珩不在,木芷担心她一只奶猫儿独处会发生什么意外,待谢妘闭眼睡了,她便在不远处小榻上坐着开始给奶猫儿绣小手帕——唔,就绣一个小奶猫儿,绒绒一定喜欢。 谢妘知道木芷一直没走,故而她一直克制自己打滚的欲望,优雅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闭着闭着她就渐渐生了睡意。 木芷听见小小的呼噜声,放下手中的针线帕子,过去看了看奶猫儿。 今天的奶猫儿不知为何,情绪一直非常低落,木芷有点担心,又想起容珩今晚怕是不回来了,便决定今晚在这软榻将就一夜。 奶猫儿太可爱,木芷一绣就停不下来,一连绣了好几张,不同姿势的奶猫儿用白线绣在淡黄色的小帕子上,分外可爱。 烧了一晚上的蜡烛将要燃尽了,木芷放下手中的东西,正打算取一根新的蜡烛来换,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 容珩大步走了进来,见到木芷,他挥了挥手失忆她出去。 木芷愣了愣,朝他行了个礼,将新取的蜡烛放到桌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带掩上了门。 容珩看也不看那快燃尽的蜡烛,大步走到床榻边,那铺了好几层软缎的床榻中央,正躺着一只白绒绒的、奶气十足的小猫儿。 容珩并没有继续穿早上的白衣,此时的他一身黑袍,面容冷峻,烛光明灭中竟有几分冷酷之感。 他在床榻边站了许久,目光紧紧地盯着榻上的奶猫儿。 许久许久,眼底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 谢妘觉得今晚好热。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炉上,底下是熊熊烈火。她闭着眼翻来覆去,就像一块烤肉在火炉上被翻来翻去。 谢妘终于受不了了,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想去找水喝,谁知刚一转头,就被窗边黑黢黢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唬了一跳。 木芷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屋子里的蜡烛燃到了尽头,早就熄灭了,此时只有不远处半开的窗隐约照进一点月光,只照亮了窗前方寸之地。 谢妘被这黑影吓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忍不住喵了一声,翻身站起,抵着墙,警惕地盯着这团黑影。 黑影终于动了动,他起身,去桌边取了新蜡烛,放到灯托上点燃。 昏暗的烛光终于将这团黑影的真面目照了出来,谢妘瞧清楚容珩那张脸,无声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郁闷——容珩别是在报复她吧?昨儿她半夜摸去容珩房间,今儿容珩就半夜摸来了她房间。 谢妘慢慢挪回床中间坐下,甩了甩尾巴,看这儿容珩重新回到床边来站着。 她是第一次见容珩穿黑衣,平时要么是见他穿朝服,要么是见他穿淡色的衣衫,还从没见过眼下这般穿着,看起来竟有些……俊得过分。 谢妘默默咽了咽口水,告诉自己不能被美色轻易所诱惑。她挺了挺小胸脯,端正了坐姿,严肃地“喵”了一声,意思是问容珩在这里做什么。 容珩唤了声:“长公主。” 他的声音也同平时不一样了,原本温润内敛的音色变得有些低沉而带了一丝强势。 谢妘不知为何突然就有点怂他,警惕地又朝他喵了一声。 分卷阅读14 第10章 容珩背对着烛光而立,面容在昏暗中有些不太清晰。 他道:“皇陵已经关闭了。” 谢妘抿着嘴不吭声,听他接着道:“若是臣再继续唤您长公主,怕是不妥。” 就算是在容府里,容珩也不可能当着别人的面喊她长公主的,更不可能喊她名讳了。谢妘想了想,要不要就暂且允许他以下犯上些时日,明面上跟着木芷喊绒绒罢。 她正想将自己的想法提出来,容珩继续问:“不知臣是否可以用别的名号来称呼您?” 他顿了顿,语调平缓地喊了一声:“晏晏。” 谢妘一个激灵猛地抬头。 容珩怎么会知道她的小名! 谢妘不敢置信地盯着容珩,脑子里飞快回想。 她这小名晏晏,是取自言笑晏晏之意,寄托着她母后对她笑口常开欢乐满怀的期望。但自从十几年前母后去世,就再也美人这么喊过她了——她父皇情深,惦念发妻,每次这么喊她都会泪湿衣襟,久而久之,便将这小名尘封起来,只喊她阿妘了。 而父皇去世后,就更不会有人敢这么喊她了,毕竟眼下皇位上的那位,都只能乖乖喊她一声阿姐。 她不记得小时候曾和容珩有过接触,所以容珩怎么会知道她的这个小名?若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合了些。 她喵了一声,站起身来,朝容珩走了两步,抬起头来想看清他脸上的神色。但是光线实在是太暗了,她什么也看不清。 “静女其姝……言笑晏晏……”容珩缓慢地附身,和仰着头的奶猫儿静静对视,“可以么,长公主?” 他一双黑沉沉的眸里陡然间流露出一股带着侵略性的强势气息,让谢妘浑身一震,不知怎么,忽然就有片刻失神,呆愣愣地看着他最终悠悠然拂袖离去。 …… 晏晏一名,因奶猫儿言语不便,难以反驳的原因,尘埃落定。 容珩开始忙碌,每日早出晚归。他出门时,谢妘沉睡未醒,他归来时,谢妘……还是在睡觉。故而一连数日,尽管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谢妘都没见到容珩。 他们早已达成共识,若是长公主一案有进展,容珩一定会和她说的,如今一连几天见不到人,大概是这宗案子陷入了僵局。 谢妘正琢磨着要不要将并州那件事告诉容珩,或许是一条线索。想着想着,她跳下软榻,打算去小书房找纸笔“写”些东西。 四爪刚落地,门忽地被敲响。 谢妘只道是木芷来给她投喂小零食,想到木芷做得各种好吃的猫零食,她愉快地甩了甩尾巴,撒娇似的喵呜了一声,示意外边的人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容珩。 谢妘走过去的脚步顿住。 容珩今日一身月白色长袍,又恢复了素日里谢妘所熟悉的温润雅致的模样。然而那晚的黑衣容珩给谢妘留下的印象太深,以至于她现在看着容珩,又忍不住想起他那晚的气势,怎么都觉得对不上人。 ……所以那晚上是真的容珩罢?别是谁特意扮了容珩的模样来逗她乐子的吧!容珩怎么可能会有那样强势的感觉?当时谢妘被他盯着,总感觉他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一口吞下去。 谢妘狐疑地绕着容珩转了个圈,容珩不知她在作甚,站着不动,只疑惑地喊了句:“晏晏?” 唔,看起来气质清隽,面容温润,神情温和。 和以往朝堂上见着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所以那个晚上,也许是她的错觉。都是光线太暗、容珩又穿了黑衣的缘故。 谢妘放下心来,朝容珩喵了一声,就率先朝外走去。 容珩脚步一移,挡在她面前,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举到面前与她对视,平静道:“陛下方才命我即刻去并州查那件杀人案,你可要和我一块去?” 谢妘眯了眯眼,温太后将这事和谢昭明、和容珩都说了? 她想了想,也不觉意外。在京城里查长公主被害一案既然没有进展,自然是要从别的地方找线索的。 不过温太后知道的东西毕竟有限,谢妘在表达了自己要跟着去的意愿之后,拽着容珩去了小书房,一顿比划,算是大概地交代了之前她所查到的相关事情。 当初温太后请求她派人去并州查看故人坟是否有恙的时候,谢妘并未太在意,只派了一队侍卫去。 谁知拖延至一个月后,才回来了一个传话的,说是故人坟被掘了,找不着尸骨,而同时,又查出来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案件。 五月里,并州一共死了十二个人——皆是死于凶杀。而至今两月过去,仍未查清凶手。并州知府被受害人的亲属逼得没法,私下里偷偷找长公主府的人求助。 谢妘知道这事后大为震惊,当即让凝雪去亲自跟进这件事。凝雪办事极快,很快就传信于她,说是查到了一个和凶杀案有关的神秘人,这个神秘人就算不是凶手,也一定和凶手关系匪浅。 谢妘让她继续细查这神秘人 分卷阅读15 的身份。这一查,就又是一个月。紧接着便是“凝雪”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为谢妘端上了一碗毒冰酪。 如此一想,并州一案和长公主一案,怕是又千丝万缕的联系。 …… 外表质朴内里奢华的马车在官道上飞快地行驶着,驾车的仍是于伯。 谢妘发现容珩府上是真的很少人,这么多天,她就只见过木芷和于伯,以及若干杂事奴仆——木管家据说是有事暂不在府,目前府上的一应事务,都是木芷在管。 平日里想来见容珩的人不在少数,但容珩只会在朝堂上与他们相处,私底下是一概不见,容府大门常年紧闭——如此算来,容珩竟算是京城里最孤单的一位贵人。 谢妘在朝七八年,除了容珩,还真未见过这样“洁身自好”的。 于伯的驾车技术极佳,路虽然颠簸,车却驾得又快又稳,谢妘在车里坐着,也只感觉到轻微的晃动感,容珩甚至还在煮水泡茶。 并州路远,快马加鞭过去都要四五日,此时驾车而去就更要多个几天。 刚开始谢妘和容珩在车内长时间独处时还有些不自在,直到后来夜里到客栈休憩时,容珩以“相互照应”为由,只定了两间房——一间于伯的,一间他和谢妘的。 玉盆带着不方便,容珩只带了些木芷为奶猫儿织好的软垫被子。夜里便用这些东西在他枕边搭出来一个猫窝,请谢妘安睡。 这般“同床共枕”几天之后,谢妘整只猫都淡定了——反正她现在只是一只猫!这么多年被容珩气得头秃,现在享受一下容珩的照顾怎么了! 心里一想通,谢妘渐渐就恢复了“长公主”的做派了。 水要温热的,烫一点都不行;糕点要最精细的,糙一点都不行;出门在外没了木芷精心熬制的粥,谢妘吃得很是郁卒,有时候吃几口就将碗推到一边,还得容珩哄着才多吃几口。 在她慢慢生起“这样欺负容珩感觉还不错”的念头时,并州终于到了。 第11章 并州知府翘首以待了七八日,终于等来了容珩一行人。 他几乎是热泪盈眶,离着远远地便去迎接。被这宗案件压了两个月的他每天头发都要掉了一大把,掉到现在用一顶官帽盖着都有点遮不住。 身材微胖的并州知府见了容珩就像见了爹,险些给扑上来,容珩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温声道:“时间紧迫,知府大人还是先与我们讲一讲案子吧。” 到了知府议事堂,茶水果盘点心一干上齐,并州知府抱来一堆宗卷,开始细讲这宗案子。 最开始,这件杀人事件并不是没有预兆的。 五月初时,就开始断断续续地有人来府衙处报案,说是家里有人失踪了。 当时知府还没放在心上,再兼之失踪的都是男人,他还曾和手下提过,说不定是那些人眠花宿柳,躺在哪位小美人儿的床上忘记回家了。 底下的衙役们见顶头上峰都是这样的态度,就更不当一回事,随意查了几天,被查出个所以然来,便也搁置一边。 直到后来有一户张姓人家急急慌慌地来报案说他们家闺女不见了。 说起这位张姑娘,知府是知道的——毕竟她曾因貌美一度被称为并州一枝花啊! 知府也曾见过这位张姑娘一面,端的是一副如花似玉的好容颜。这位张姑娘家中小有钱财,人又漂亮,多年被吹捧着,眼界便高了,年已双十仍是云英未嫁。 牵扯了女子失踪,知府终于开始正视这件事,一查,发现这姑娘已经是本月第七位失踪者了。 短短十几天就失踪了这么多人,知府察觉这是非同一般,顿觉头疼,赶紧派人去查。此后十几天又陆续有人来报案,前后加起来共有十二人,里头还有个六岁的孩子。 百姓们开始觉得惊慌,知府早晚催促手下查案,但已经晚了。 某天半夜,更夫一路打更,路过街尾一间屋子时,闻到了极为浓郁的血腥味,灯笼一照,鲜血从门缝里缓慢地流了出来,淌到街上,诡异而可怖。 知府大半夜的被人从温香软玉身边拽起时还忍不住骂骂咧咧,等他去看到现场的一片惨状时,他顿时冲到一边,将隔夜饭都呕了出来。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时隔两个月,再回想起那一幕,知府仍旧是瘆得慌,赶紧灌口热茶,招手让旁边的仵作接着讲。 更夫见了满地血,别说敲门了,手一抖连锣掉了都不敢捡,连滚带爬地跑去报案。等他再带着一堆衙役过来时,那掉路中间的锣上系着的布条,都被血浸透了。 衙役敲门,无人应答,用力一推,那门竟是没落锁的,一下就开了。 屋里场景之惨烈,顿时惊骇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个更夫更是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入目是一片血红。屋里空荡荡的,除了正中间的一张堆着大堆殷红滴血肉块的桌子,再无别的物件。 满地的鲜血正沿着墙角边,从门口缓慢地流出街道。桌 分卷阅读16 子上码着大块大块的血红团块,还有许多大小不一的血红团块,零落在四周地面,有经验的仵作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什么。 “是肉块。”仵作道。就算他当了几十年的仵作,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尸体,不,那已经不算是尸体了,那只算是一坨坨烂肉,无皮无骨,被割成一块块,随意地扔在桌上、地面。 他比划了一下大小,“桌上的有这么大,地上的有大有小,最小的不过指头大。刚开始小的以为是什么动物的肉,后来仔细验过了,是人肉。” 仵作和衙役们将所有肉块收集都收集起来。因为无皮无骨,难以分辨,他们拼拼凑凑,考虑了男女老少有别的因素,最后算出这大概是十至十二人的分量。 和失踪人数吻合了。 容珩若有所思,“所以便下了结论,说是失踪的人实际上是死了?” 谢妘在他怀里窝着,小爪子扒开他的手,探出头来仔细观察众人的表现。 方才的描述过于恶心和血腥,容珩捂住了她的耳朵不让她听,任她怎样扒拉都不肯松开,因而她只隐约听到了一两句,但也足够她散发想象了。 大热天的,那胖知府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热茶,热得一头虚汗,不时抬手以袖擦汗,眼里透着后怕,不安的小眼神时不时往容珩身上飘。 谢妘望了他两眼,抬爪拍了拍容珩的手背。 容珩自然知道她想要什么,伸手取过旁边记录着失踪那些人资料的宗卷,略略放低,就着猫儿的高度,同她一起看。 那知府这才发现国师大人怀里居然还抱着一直奶猫儿。他愣了愣,有些讷讷:“这,大人还带着猫吗……” 不是说猫是最容易通灵的动物吗!国师大人带着一只猫来查凶杀案,是想见鬼吗! 他又灌了口热茶,正想继续说话,容珩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这明明很平常很温和的一眼,国师这般温润君子就算瞪眼也瞪不出凶神恶煞的感觉,但知府就是无由来地感觉心头一寒,话噎在嗓子眼再也说不出来。 宗卷记录的信息很详细,不仅写了失踪人的生平,还附上了每人的画像。 容珩一页页翻得缓慢,谢妘睁着猫瞳,一页页看得认真。 失踪的十二人中,还真是什么人都有。上至八十老翁,下至六岁稚儿,有街头卖猪肉的屠夫,有寒窗苦读的书生,有寻花问柳的浪荡子,有云英未嫁的女儿家,也有懵懂无知的稚子…… 光从身份来看,无从下手。 翻完厚厚的宗卷,容珩沉吟片刻,问:“这些人的家人都安抚妥帖了?” 知府苦着张脸:“这事拖太久了……哪安抚得了,成日来哭闹呢!” 正说着,外头便传来吵闹的声音,知府手一摊,做出一个无奈的姿势。 谢妘又拍了拍容珩的手背,被他反手握住,虚虚拢在手心,平静道:“将他们都请进来罢。” 知府傻眼:“请……请进来?” 想起那群吵闹起来全然不顾的人,他顿觉头大,生怕这群平民百姓闹起来冲撞了这位京城来的贵人,贵人一生气迁怒于他可就不好了。 容珩道:“嗯。” 知府见他无可转圜的样子,生无可恋地吩咐衙役去请人,吞吞吐吐道:“大人,这些人闹起来很是疯癫,您……”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先被一声高昂的哭喊给打断了:“我的儿啊——” 第12章 人未至声先到的便是那位张姑娘的母亲,容珩刚刚看完宗卷,知道他们张家在并州算是个富裕之家了,张氏夫妻早年打拼伤了身子,两人三十几岁时才得了个闺女,疼的不得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将一个小姑娘养到双十年华都仍未嫁人。 结果某个下午,张姑娘出去买胭脂,就这样一去再没回来。 张氏夫妇第一时间去报案,结果苦等了几天,女儿没回来,倒是听闻了女儿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的消息,顿时崩溃了。 然而人嘛,在确认最终结果之前,总是会忍不住心存侥幸的,张氏夫妇见不到女儿,也找不着尸骨,用尽了所有办法后,便开始天天往府衙门口闹。 头半个月张父还跟着一起来闹腾的,后来据说是思念女儿过度,一病不起,便剩得张母独自来闹。 衙役见她一个妇道人家好欺负,驱赶过她好几次,后来她便联合了其他来报失踪的人一块闹,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将知府闹得又气又恨,但又无可奈何——光天化日之下打不得,又赶不走,他能怎么办? 只能将大门一闭,当做什么都听不见。 等外头闹事的百姓都一一被请进来坐好,已经是两刻钟后了。 断续又压抑的低泣声仍旧在响起,男人们一般不会来闹事,此时坐在堂上都是妇人,来为她们的丈夫、儿子、又或是父亲,寻求一个也许是悲剧的结果。 容珩并没有重复地问她们事情的经过,这些人之前已经被问过了无数次,答话也都被 分卷阅读17 详细记录成册了。容珩刚才翻过记录,发现失踪者的失踪都毫无规律,仿佛就是走在大街上忽然就被人掳了去。 容珩仔细观察着这些人,他并未禁止众人讲话,于是那张氏眯着哭得红肿的眼,悄悄看了他半晌,又放声悲哭起来:“我苦命的女儿呀……你在哪里呢,阿娘在等你回家啊!乖囡囡!阿娘的乖囡囡……” 她的悲恸不似作假,手里捏着的帕子都被泪湿透了,她便用袖子抹泪,一边抹泪一边哭天抢地:“明明出生时还给你算过时辰的呀……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好时候!我的囡囡呀,以后是要享福的!可是你现在在哪里啊囡囡!” 她这哭诉勾动了别人的情绪,好不容易缓了缓的众人又接二连三地一同哭起来,瞬间整个议事堂嘈杂一片。 知府被那呜呜哇哇的哭声吵得头疼,渐渐就不耐烦起来,要不是顾忌着容珩还在,他早就将这群只会哭的赶出去了。 他偷眼觑容珩,却见他神色淡然依旧,面容上不见丝毫不耐烦和厌恶之色,不由暗道京城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容珩神色不变,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后,又拿起旁边的宗卷反复翻看。他看似漫不经心,耳中却在细细听他们的哭诉,听着听着,他敏感地捕捉到一些信息,翻宗卷的手略一停顿。 于此同时,谢妘一爪子摁在了宗卷上写着各人生辰的位置。 容珩唇边微微一勾,露出一个几乎瞧不出的笑来,他合上宗卷,终于开口道了句:“还请诸位暂且安静片刻。” 他的声音平缓,音调不算大,但常年居于高位的人身上总会带着些让人不自觉信服的气势。这些妇人们面面相觑了一会,渐渐止了声,只有压抑不住的抽泣,小小声回荡在议事堂上。 容珩道:“方才为失踪者算过生辰的是哪几家?” 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妇人们从未被问过这样的话,一时愣了,片刻后又是张氏率先站出来。 “我们家囡囡,是算过的。”她的声音沙哑,拭了把泪,“刚出生就给算过了。她的生辰,是个好命!能长命百岁,快乐享福的!” 她起了个头,断续便有三四个人也站了出来,表示自家失踪的人也曾算过命,无一例外都是好命,有的说算的是富贵满身,有的说算的是官运亨通,有的说算的和张氏家闺女相似,都是能长命百岁,安享清福的命。 谢妘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容珩又问了几句话,便让众人散了。 妇人们狐疑地看着他,踌躇着不愿走。这个人看起来这般年轻,能顶事儿么? 容珩望了她们一眼,不再说话,自己起身就抱着猫往外走,很快就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一个茫然的知府和一群不知所措的妇人们。 愣了片刻后,张氏嘴一张又要哭,知府吓得赶紧猛挥手:“快,快,将她们送出去!” …… 知府想让容珩住他府上,但是容珩温和地谢绝了他的“好意”,而是带着谢妘来到了一个四周环境较为清静的地方。 屋子里看样子是刚刚收拾过的,一应器物用具全是新的,且色调风格颇合谢妘的口味。 谢妘在容珩怀里探出脑袋,喵了一声,很疑惑容珩怎么在这么偏远的并州都有房子。 容珩仿佛猜到了她想问的话,但他笑而不语。他自出发前就派人快马加鞭先一步来到并州,提前置办好居所,并按照谢妘的爱好布置好东西。 这一切没必要对谢妘解释。他轻轻摸了摸奶猫儿的脑袋,换来谢妘不自觉地抬头蹭蹭,小小的猫脑袋擦过他的掌心,柔软的绒毛轻轻撩拨了一下他的心,让他眸色不由深了深。 谢妘……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动人的名字。 谢妘才不知道他心里在念叨着什么。最近一段时间,她和容珩都是朝夕相对,同吃同睡,早就没了最初的尴尬,反倒是心情颇为放松。 再兼之容珩对她十分照顾,对于容珩有时候揉揉她脑袋挠挠她下巴的行为,她也就不计较了,心情好的时候她甚至还会回蹭一两下。 谢妘觉得他们俩现在的关系真是……透着一种微妙又诡异的和谐感。 不知道以后她还能不能变回人呢。谢妘想,变成人之后她和容珩的关系,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第13章 一连几日,容珩都窝在屋里,忙着翻宗卷,听各方汇报探查结果,汇总分析线索,连知府数次来拜访,都被拒之门外。 满地鲜血并碎肉的那件房屋,据调查,是属于一对夫妻的。 这对夫妻自半年前来的并州,深居寡出,邻舍的人都说很少看见他们出来,只男人偶尔会出门,不知去哪儿,每次一去便是十天半个月。又或者女人偶尔出来买点东西,倒是从未见过他们一块出行。 这对夫妻也失踪了。 而自那天问完话后,容珩又查阅了许多关于时辰的书籍,最后发现,这些失踪的人,命数都非常好,非长生百岁,便是满身富 分卷阅读18 贵,总之无一是坏的。 谢妘心血来潮,又让容珩试着算了一下知府的,结果发现他的命数也不错,说是能平步青云官途坦荡。 最后这结果让两人啼笑皆非——若这样的知府都能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谢妘得把谢昭明削一顿。 林林总总几番折腾,线索繁乱,看似毫无头绪。 容珩沉吟着,将相关宗卷堆在一起,翻了又翻,将许多疑点一一罗列出来,再派人去细细查证。 谢妘也跟着看,毕竟这事可能会涉及自己的被害一案。 于是被收拾出来当临时书房的屋子里,场景分外和谐——容珩手握宗卷,边看边记,谢妘也在看,小爪子翻书页翻得越来越熟练,有了新思绪就拽住容珩一顿比划。 容珩不愧是在朝堂上稳坐能臣之位的人,往往是谢妘稍微一比划,他立刻就能懂,于是谢妘很满意,她一满意就忍不住赏容珩一个爪爪蹭。 容珩被她的小爪子蹭了几次,终于忍不住了,在她再一次探爪过来的时候反手握住了,淡淡道:“长公主再这样,臣要忍不住了。” 他喊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反倒是让谢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然后便是喵呜了一声,忍不住,忍不住什么? 容珩凝视着她,面容平静地将她轻轻一推。 谢妘已经很习惯自己的猫身份了,再兼之之前在容府的时候她也经常这么和木芷玩,故而没多想,顺势躺倒后微微转了个身,半趴着看容珩,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容珩看着她隐约露出的小肚皮,手轻动,便温和而轻柔地在她柔软的肚皮上挠了挠。 他的手指温凉,谢妘被他挠得很舒服,下意识就想伸个懒腰,再蹭一蹭他,然而懒腰伸到一半,她就呆住了—— 容珩刚刚在干什么? 在挠她肚皮。 谁在挠她肚皮? 是容珩。 是容珩啊!!! 她什么时候已经堕落到被一个大男人挠肚皮而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想蹭蹭的地步了! 早就不知被她镇压到何处的羞耻之心骤然冒出来,她蹭的一下翻身坐起,见容珩伸手还想挠她下巴,她低头躲开,快走两步,窝在一堆宗卷后,又卷成一团,才松了口气。 二十几年来未曾尝过男色的长公主,在默默地害羞着。 ——补充,被她多年的政敌,一个无意的撩拨,惹得害羞成团。 …… 容珩一连“消失”了几日,将知府急得头发又掉了一大把。 等到某日下午他终于抱着猫出现在门口,久候多时的知府嗖地一下窜出来,其灵敏程度……宛如闻着了肉包子味道的狗。 结果被一颗石子绊倒,扑通一声,脸朝下摔了个五体投地。 容珩不动声色地侧身避过了他这场大礼。 知府尴尬地站起身了,抹了把脸,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大人……可有进展?” 这几日,那些妇人们闹得更凶了,她们找不着容珩,便仍旧只能去府衙门口闹,闹得这位没啥本事的知府甚至都不敢回府衙了。 容珩不回答他,只道:“知府请先回罢。今日不谈案子。” 知府瞧他打扮闲适,又见他抱着猫儿,猜测他或许是想出来走走,便试探着问:“大人是想到处走走?” 容珩望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知府一下来了兴致,眼都亮了几分,他双手一拍,声音都亮了:“大人既有此意,不如便让下官带路吧?” 这样一个巴结的好机会,怎么能错过!如今的容珩在朝上可不是一个虚职,那可是手握实权、甚至说一句权高位重都不为过的大人物啊!万一他合了大人的演员,调去京城,就算是当个芝麻小官,也比待在这没油水的并州强! 并州知府还在心里默默地做着美梦,下一瞬容珩便一盆冷水击碎了他的幻想:“案子还未水落石出,还请知府大人继续查明。” 知府:“………………是,下官知道了。”他憋屈地想,他要是有这本事,还用耗费这么长时间,却什么都查不出来么! 他目送着容珩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喊了声:“大人且慢!” 容珩回头看他,便听他道:“下官险些儿给忘了……今日是先生唱皮影戏儿的日子,大人若有兴趣,不妨去风月楼看一看啊!” …… 既然知府鼎力推荐,不去看看,又怎么对得起他的一番好意呢? 时间还早,容珩先抱着奶猫儿四处逛了逛,遇着谢妘感兴趣的东西便手一挥,买买买。 并州虽然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昂贵的,但胜在造型精致,与京城风味不同。谢妘一连挑了许多件小玩意,总价加起来也不低。 然后她就看着容珩神情温和地告诉店家将账记在知府头上,请他们派人将东西送去知府府上,并顺便去找知府要钱。 依照这位知府想要讨好他的心思,他们这一趟绝 分卷阅读19 不会空跑。 谢妘:“……” 容珩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离开小铺后才悠悠然道:“这样愚笨……的人,能坐上这个位置,约莫是买来的。既然他如此富有,替他花些银子也无妨。” 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道:“这次他的管辖区域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他还竟还敢妄想全身而退……” 真的是想多了。谢妘点头赞同,回去就让容珩上折子!革了他的职!抄了他的家! 同时她在心里也默默记了一笔,原来容珩也并非她以往认为的那般榆木脑袋嘛,这番小算计砍在知府身上,可没留情的。 去酒楼里吃饱喝足,并且再一次记账在知府头上后,容珩终于带着谢妘来到了风月楼。 风月楼,顾名思义,是个玩弄风花雪月的地方,只是它比较高级,整个场所分成了两部分,左边的楼为“雅”,里面都是清倌,卖艺不卖身;右边的楼为“情”,里面自然便是做皮肉生意的。 离那位先生的皮影戏开场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本应该闭门休息的风月楼已是人满为患,里头塞满了人不说,还有许多没能进去的,挤挤攘攘地等在门口,翘首往里看。 容珩摸出顺手从知府那儿坑到的小木牌,递给了风月楼的人。 第14章 这块木牌是风月楼专门发给客人们的,有这块木牌才有进风月楼的资格。 知府大概是风月楼的常客,他的这块木牌是最高等级的,带着这件信物来,可以无视排队先后直接进去。 当然这块牌子的价格可不低。 满脑子只想讨好容珩甚至忍痛送出这块小木牌的知府并不知道,他的马屁不仅拍到了马脚上,甚至还得到了容珩和谢妘的双重记小本本。 容珩:不务正业,愚笨无为的废物。 谢妘:革职革职革职!小小知府竟攒了这般多钱财,怕都是从并州百姓身上搜刮的。抄家抄家! …… 容珩当然不会带着长公主去“情”那边,省得污了谢妘的眼。他带着谢妘在“雅”这边的小隔间落座。 好在这位十分受欢迎的先生是在连接左右两楼的大舞台上演皮影戏,不管是“情”还是“雅”的客人,都能观赏这场表演。 谢妘在容珩怀里矜贵地窝着,明亮的猫瞳打量着正中间的大舞台。 大舞台此时正被许多纱幔层层叠叠地围起来,瞧不见里面的情形。她四处张望,发现周围的客人对此都是习以为常,无人大声喧哗,全都满怀期待地盯着那些纱幔。 酉时末,一声梆儿响,那些彩色纱幔忽然全数落地。 周围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 纱幔落地的一瞬间,谢妘就感觉周身气温倏地降了几分,阴阴凉凉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让她忍不住就炸了炸毛。 四处的烛火被依次吹熄,只余大台子上亮着光。 一个非常高大、做工精致的玉架子被放置在台子正中,撑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纸质微微泛黄。 又一声梆儿响不知从哪里传来,那纸后便徐徐然立起数道人影,被细细的丝线牵制着,微微晃动,做出跪伏的姿势来。 它们围成一圈,恭敬地跪着,卑微而低贱的姿态。 等这些人影跪好后,中间空着的地方又缓缓立起来一个人,依稀可见她一袭华服,头上金钗玉簪,满身富贵。它亭亭立于一群跪地的人中间,傲然抬起头。 这些人影都很高,几乎等人身,投影在纸屏上的面容绘着怪诞的浓妆。 婉转起伏的戏腔响了起来,瞧不见人,但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这熟悉的一幕、熟悉的腔调,让谢妘陡然间心底发寒,忍不住往容珩怀里缩了缩。 容珩察觉她的动作,低头望了一眼,刚好瞧见她眼底未散去的震惊。 尽管自每晚和容珩一起睡之后谢妘就再也没做过那诡异的梦,但她此时一听那小调儿,就立刻回想起了梦里的场景。 眼前这一切,竟和她的梦境有七八分相似。 就连那婉转的腔调,仿佛就是同一个人唱出来的。 谢妘心里震惊,她在京城里虽也听过皮影戏,但那都是好些年以前的事了。 皮影戏对操控者的手技极为看重,没潜心练个十几年都练不出好把式。京城富华之地,繁华遮人眼,又有多少艺人能耐下心来好好琢磨? 再者,皮影戏看得都是虚假光影,远不如真正的花旦小生来的妙,故而京城里专演皮影戏的人越来越少,后来就渐渐没了影。 谢妘仔细搜寻记忆,她并不记得自己来过并州,那为何她会在变成猫儿后频繁反复地做那样一个诡异又怪诞的梦? 这个梦预示着什么?是在指引着她来并州看这场皮影戏吗?还是说,这场皮影戏里隐藏着什么秘密? 那婉转的腔调陡然间高昂起来,周围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而谢妘只觉刺耳,反复有一条阴冷的毒蛇,在她耳边嘶嘶地吐着蛇信子,叫嚣着要 分卷阅读20 从她耳朵里钻进去。 谢妘扒拉了一下容珩的手,转了个身,将脑袋往容珩怀里拱,示意容珩捂住她的小耳朵。 容珩只道她不爱听,便将她抱起来,小声问:“晏晏不想听?那我们出去罢?” 谢妘摇了摇头,示意他好好听着,自己往容珩怀里埋脑袋,不仅要让他捂着耳朵,还要扯了他的袖子盖住身子,只留下一条软乎乎的小尾巴露在外边,无意识地一甩一甩。 隔着容珩的手,那让猫不舒服的唱戏声一下子小了许多。 谢妘埋头继续思索。 知府与他们提过,这个唱皮影戏的先生是一年前来并州的,从未露过面,除了风月楼里的人,无人知晓他真面目,甚至唱起戏来连他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只知道他的声音和台上的皮影,都是通过精妙特殊的控制机关,展现在众人面前的。 这位皮影先生的嗓音唱出来的小曲儿极为醉人,尽管一个月才来表演一次,仍旧是吸引了无数人,散尽千金只为进风月楼一赏。 进楼前容珩就已经吩咐人去查这位先生的身份,想来不多时他们便可知晓这位神秘的皮影先生是何许人也。 容珩抱着怀里的奶猫儿,替她捂着耳朵,默默地观看着台上的表演,偶尔低头望望谢妘。 他没有做过那样的梦,自然不能理解谢妘的抗拒,只道是这位矜贵的长公主听不惯。 台上的皮影戏还在继续。 皮影们并没有表演什么复杂的剧情,那作贵人打扮的女性皮影时而梳妆打扮,时而来回游行,作指指点点状,无论何时,它的身边总是簇拥着一大群人。 听那唱着的小词儿,无外乎是在唱一个富贵人家的女儿娇奢的生活。 容珩越看,越觉得一种怪异的感觉冒上心头。他以往见过的皮影总是小而精致的,这位先生所制作的皮影,却是非常高大,几乎和真人一般大小,且做得极为逼真,全无纸片人的僵硬感,一举一动仿若真人。 他蹙了蹙眉,低声与谢妘道:“晏晏,这皮影,也太真实了些。” 谢妘闻声探出脑袋,随着他的话往台上看,正巧看见那“贵人”斜着身子做看书状,姿态慵懒,而一个丫鬟打扮的皮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的面前,给“贵人”递上了什么东西。 谢妘猛地睁大了的眼,爪子在容珩手上用力一拍。 腔调陡转,皮影先生一改之前悠然的调子,谢妘所熟悉的那几句幽幽哀哀的词便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再次传入她耳中。 “……则为你如花美眷,也做尘埃满地,再无前缘……” 缘字刚出,那“贵人”便凄凄哀哀地倒了地,做香消玉殒状。 谢妘还没反应过来,惊变忽生。 第15章 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着火啦”,声嘶力竭,惊惊慌慌的。 客人们本还沉浸在小曲儿里意犹未尽,陡然被这一声给惊动,都吓得一跳,纷纷站起来四处张望。 又不知是谁混在人群里又喊了一声:“我闻到了烟味!着火啦!快跑!” 紧接着就是接二连三的“快跑啊”,“着火啦”,此起彼伏。 人总是有从众心理的,也许一个人大喊的时候并没能引起什么波动,但当一群人开始一边喊着“着火啦快跑啊”,一边往外挤的时候,大家就突然惊慌起来。 谢妘抽了抽鼻子,四处张望。她的确闻得到了些许烟味,从正中主楼后边传来的,但没见着火光。 四周一片混乱,满堂客人们挤挤攘攘地往外挤,有的人摔倒了,被连连踩了几下,发出痛骂声,甚至有人挤上了台子,将挡着皮影们的架子撞到了。 风月楼的人在竭力大喊着维持秩序,但无济于事。 在雅间的容珩站起身来,却并未跟着往外挤。谢妘只见他抬手似无意地比了个手势,便继续淡然地抱着她看着面前的一切。 皮影们被撞得七倒八歪。 风月楼的人赶紧去将这些脆弱的皮影带下台来,因为人太多,有的皮影都被挤压变了形。 谢妘心念急转,拽了拽容珩的手,刚想比划,眼角便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佯装被挤过去的客人,不动声色地扯断了一只皮影的手。 谢妘认得那个人,是容珩的一个属下。 谢妘:“……” 很好,和她的想法对上了。 于是谢妘放下心来,继续窝在容珩怀里看热闹。 等到人都挤走了一大半,容珩才踩着稳重的步伐,随着剩下的人一起出了风月楼,坐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 于伯驾着车,很快就回到了他们暂居的地方。 刚回屋坐定,方才趁乱偷偷去扯了皮影一条手臂的侍卫小四就悄无声音地出现了:“公子……” 他的手在不断地搓捏着,仿佛要搓下什么脏东西,他道:“方才的混乱,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那把火也是有人故意放的,火势不大,很快就被 分卷阅读21 浇灭了。暂未知放火人的身份,已派人去查了。” 容珩“嗯”了声,便听他继续道:“至于那个皮影……” 侍卫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难以描述,似乎是恶心,又似乎带着点惊惧。他道:“小五检查了,说是人皮。” 谢妘骤然抬头。 …… 容珩的侍卫小五,祖父辈是仵作出身,他从小耳濡目染,也会一些简单的验尸操作,故而这次来并州,容珩特意带上了他。 但是未曾料到,验出来的第一样东西,竟是半截人皮皮影的手。 “确定是真人的皮?” “是的。公子您瞧,尽管经过了许多工艺的制染,这人皮的手感和纹路和别的动物类的皮都不一样……” 小五是个缺心眼的,从小尸体看得多,他到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怖的,甚至还觉得制造着皮影的人很有本事,将这人皮剥得如此完整,处理得如此细腻,除了温度,其余触感和活人无二。 小四瞧着容珩的脸色,补充禀告:“已立刻派人去控制风月楼的主事、以及那位皮影先生了。去查皮影先生身份的人也回来了。” 可惜这位不知来路突然出现皮影先生,确实是很神秘,匆匆查了一番,竟没查到他到底是什么人。 甚至连风月楼的人也说不清楚,只道他一会儿是个耄耋老翁,一会儿是个年轻公子,有一回来表演时,还做了女子打扮。 …… 容珩吩咐小四小五继续去追查,两个年轻侍卫行礼后纷纷退下,书房内又陷入了寂静。 片刻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和一只雪白的猫爪子同时按住了一卷宗卷。 是记录那间血屋子主人信息的宗卷。 容珩摊开来,和谢妘一起看那间屋子的邻居们的描述。 “一对夫妻……半年前来的。” 谢妘:“喵喵喵。”很少出门,不知来历。 “男人和女人似乎从未一起出门过……” 容珩沉吟了一会,将宗卷合上,注视着谢妘的明亮猫瞳:“如果说这对夫妻……本就是一个人,一个善于易容的人,似乎就说的通了。” 谢妘:“喵喵喵喵,喵喵喵喵!”皮影先生也是善于易容的。 两双眼对视,一个猜测浮出水面。 …… 几天后,派去四处查探的人回来了,带回来各种消息。 先是去彻查风月楼的人回来了。 结果是风月楼一口咬定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皮影是人皮做的,更不知道皮影先生是什么人,他们只是为了吸引更多客人来,为了赚钱,才同意皮影先生留在楼里演皮影戏。 小四是审讯的好手,一连几天的严密审讯,将那几位主事折磨得生不如死,甚至把风月楼做假账逃避交税银的事儿都吐了出来,再问关于皮影的事,他们只会翻来覆去地重复说“不知道”。 小四不相信这些普通主事们能挡得了他的审讯,那看来他们是真的不知道了。 再接着是去查血屋子主人和找皮影先生的人回来了,毫无意外,他们都无获而归。 住血屋子的那对夫妻仿佛突然间就从人间蒸发了,根本找不到丝毫痕迹,倒是去捉皮影先生的人循着线索一路追到一座老宅子。 老宅子里一个人也无,侍卫们一顿搜索之后,搜出来十一张没了头的皮影,有个皮影除了没有头,还缺了半边手臂。 而小五在对这些皮影仔细辨认分析后,认定它们的身形大致能和失踪的人对的上。 十一具? 谢妘在桌子上绕着圈走了一圈,蹲在容珩手边,沉思。 失踪了十二个人,现在大致可以确定他们都被残忍杀害并骨肉皮分离了,他们的血肉被扔在那对夫妻的屋子里,骨头暂时未找到,人皮则被皮影先生拿来做皮影了——但为甚皮影只剩下十一具了? 容珩问:“缺的是谁?” 小五道:“是一个十三岁的男孩。” 这个男孩容珩记得,出身在贫困之家,模样生得颇为清秀,乖巧懂事,是某日替人跑腿送东西时失踪的。 容珩沉吟。 小五又道:“在那老宅子里,还有许多没带走的东西——都是制作皮影的材料。还有许多胭脂水粉,以及一大沓描着梅花的纸,故而属下猜测,这位皮影先生,大概非常喜欢梅花。” 第16章 一提到梅花,谢妘就想起那枚缀在“凝雪”发上、又遗落在她屋中的梅花珠钗。 而在看过小五带回来的那叠画着梅花的纸后,谢妘便肯定了那枚珠钗和这些梅花出自同一人之手。 珠钗上的梅花,对花瓣花蕊等细节的处理方式和这画里的如出一辙——除非那珠钗是有人偷了画纸模仿着雕刻的,否则那枚珠钗一定和这些画的主人、和那位神秘的皮影先生有关。 容珩自然也是想到了梅花珠钗的,他并未将这枚珠钗当作长公主一案的证物上交到大理寺 分卷阅读22 ,而是照谢妘所说的,藏着一并带来了并州。 然而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容珩并不好将珠钗拿出来对比,也不好和谢妘讲话,便继续问:“可有查清那缺失的皮影在何处?” “查清楚了,是一位郑老爷找人偷的。上次风月楼起火,也是这个郑老爷派人去故意捣乱的,大概就是为了趁乱偷这张皮影。” 若说并州那户人家最富有,那毫无疑问便是郑家了。郑家家主,也就是这位偷皮影戏的郑老爷,年轻时经营生意很有一把手,积累了无数财富,如今年过半百,才渐渐收手,开始安乐享福。 据说这位郑老爷心底非常善良,乐施好善,谁遇着困难去求他帮忙,只要理由真实且不过分,他都乐意帮一手,故而他在并州名声还算不错。 只是有一点…… 来禀告消息的手下一脸古怪,道:“只是这位郑老爷有个鲜为人知的癖好——他非常喜欢玩弄娈童,不仅喜欢玩弄,也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男孩儿。他在府上以收养之名,养了许多无父无母但年轻漂亮的男孩子。” 越年轻越漂亮的男孩子,他越喜欢,早些年甚至还有几个小倌死在了他手上,被他花一笔银子悄无声息地掩盖过去了。 谢妘:“……” 难道这位郑老爷偷那个十三岁小少年的皮影,就是为了满足他这个爱好吗!也未免太重口了些。 下人忽地来禀告,说知府大人来了。 容珩本想拒而不见,他和谢妘都对这个尸位素餐的知府有些厌恶,但转念一想,容珩忽然又改了主意,吩咐将人带进来。 “你说……这位知府大人,知不知道这些事情呢?”容珩轻声问。 谢妘摇了摇尾巴,喵呜一声。 来并州后,他们并没有使唤府衙里的衙役,所有派去查探消息的人都是他们从京城带来的亲信。容珩也没有事事向知府坦白的习惯,因而这些日子,这位知府应是两眼一蒙黑,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知府特意推荐的皮影先生藏着如此大的龌龊——他自己知道么? 身材微胖的知府一脸喜意地小跑着进来,进来后抹了把额头的汗,行了个礼。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拜见容珩没有被拒之门外,心里正激动着,喘着气儿,话都说不利索:“大,大人万安!” 容珩颔首:“大人来此是有何事?” 容珩是不会和他说案子的进展的。有过上次前车之鉴的知府很懂眼色地没有提案子的事,只笑容满面的说明了来意:“是这样的大人!这儿有一个郑老爷,平时为并州百姓做了许多善事,是位大善人呢。今儿是他的寿宴,他听闻来了位京城里的贵人,便让我来问一问,大人可否愿意赏脸?” 一般被派去去地方办事的京官,无甚原则性问题的话,大多是不会拒绝当地大头的讨好的——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未来的事谁说的清呢,多结交一些人也是好的。 容珩不动声色地和谢妘对视了一眼。 这还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了。 只是这位知府……对这位郑大善人的事又知道多少呢? 容珩注视着满脸讨好的知府,微微眯了眯眼。他虽觉得这知府非常废物,但也从未轻视过他。他平静道:“既然如此,还请稍等片刻。” 他侧头吩咐小四速速去备礼,知府连连摇头摆手:“不必,不必!大人不必客气备礼,您愿意去就足以蓬荜生辉!” 容珩问:“你与这位郑老爷很熟悉?” 知府紧张地扯了扯衣角:“郑大善人早些年曾为并州出钱建过路……这些年也一直非常关注并州的发展,所以……” 容珩了然地点了点头,没再问。 小四办事极快,很快就备好了礼,一行人在知府的带领下,很快到了郑府。 郑府今日极为热闹,有钱的郑老爷在外院摆了十张流水宴,路过的百姓们有谁愿意进来吃的,都可以进来吃。 在内堂,他又命人早早地备好盛宴,只盼着知府能带着京城来的贵人一起来。 早就在门口候着的小厮满脸笑容地飞奔进来禀告郑老爷:“老爷!老爷!贵人们来啦!” 郑老爷大喜过望,赶紧整理了一下衣着打扮,就出门迎接去了。 郑府原本是有位女主人的,可惜这位张太太身子不好,十年前就去世了,郑老爷思念亡妻,一直未娶,只收养了许多孤儿。 这一举动又为他赚得满身赞誉,只有少数人知道内里的龌龊事情。 宴上,郑老爷和知府频频给容珩敬酒,容珩淡淡的一句“不善饮酒”就拒绝了,菜肴也未动,只饮了半杯清茶。 郑老爷有点忐忑。今日是他五十九岁的生辰,年近花甲之年的他仍旧是精神矍铄,头发半灰半黑,瞧着竟像个五十岁的人。 他瞧了瞧桌上的菜色。这桌宴是他找并州的大厨专门做的。正是因为要招待的是贵人,不知贵人的口味和忌口,他特意让大厨做些常见菜色,只是花了点心思做得 分卷阅读23 更为巧妙。 谁知容珩竟是一口都不动,只一脸淡然的抱着怀里的猫。 那猫儿也不吃东西,只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四处望,时而撒娇似的冲容珩喵喵叫。 郑老爷小心地问:“大人,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容珩望了他一眼,不答反道:“郑老爷年纪大了,精神倒是很好。”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异。 郑老爷其实心里非常忌惮别人和他提“老”、“年纪大”等字眼,但眼下说这话的是容珩,他只能赔笑道:“也、也还行。” 见他额头略略冒汗,他身边站着的一位少年乖巧地抽出一张帕子,替他轻轻擦了擦。 郑老爷心情正紧张着,在那只手放下时就不由握住了,捏在手里慢慢揉了一把。 知府瞧见了,赶紧轻咳一声。 容珩瞥了一眼知府,将视线放在那两只相握的手上,慢慢地笑了笑,缓声问:“郑老爷,不知你可喜欢听——皮影戏?” 第17章 郑老爷陡然色变,但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风雨的人,很快就冷静下来,将少年柔嫩的手捏得更紧,勉强笑着问:“还、还行。大人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少年温顺地垂头而立,被捏得手都发红了,也一声不吭。 容珩道:“我瞧郑老爷是喜欢的很,喜欢到要让自己的养子也带着皮影面具。” 气氛骤然一窒,满堂寂静。 原本布菜倒酒的婢女们忽然放下了酒壶竹筷,悄无声息地就退了下去,一时厅堂里只剩下郑老爷、知府、少年,并容珩四个人。 ……还有一只奶猫儿。 谢妘忽然感觉一阵阴冷的风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还算炎热的夏夜中,将吹得她忍不住打了个抖。一种极为恶臭的味道飘飘忽忽从四周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坏掉的味道。 她扒拉着容珩的袖子,探头张望。 烛火明明灭灭晃人眼,谢妘瞧见那个少年缓缓地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一张她和容珩这段时间反反复复在宗卷上见到的脸,属于失踪的那位十三岁少年的脸。 蜡烛顶不住阴风,终于熄灭了,众人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谢妘听见知府茫然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这,这是怎么回事?人呢?” 她没有来一阵心慌,陡然觉脚下一空,扑通一声就摔倒了地上。 ——容珩不见了。 谢妘仿佛回到了那个诡异的梦境里,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她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徘徊而寻不到出路,远远传来飘忽的戏曲声,一点亮光从远处飘飘忽忽地飘过来。 谢妘不用跑过去看都能猜到那是皮影戏的场景!也许那里的皮影戏也是一堆人皮做出来的,反反复复上演着她死前的一幕! 她咬紧牙关,突然往反方向飞奔。 阴风如影随形,伴随着让人闻之呕吐的臭味。谢妘跑着跑着,忽然觉得脚下的地面有些不对劲,原本泥土一般质感的地开始松动开裂,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拼命地拱着要钻出来。 但是四周实在是太黑了,谢妘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用尽全力地奔跑着,尽管并不知道远方有没有路。 容珩……容珩在哪里! 他不是一直抱着她的吗! 谢妘从未如此渴望过容珩的出现,她甚至忍不住地想,只要容珩能立刻出现,以往所有得罪过她的事情全都可以一笔勾销! 不知跑了多久,她精疲力尽,几次踉跄着险些倒下,终于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晏晏……晏……晏晏……” 是容珩的声音!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谢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已经开始按捺不住想要骂他的欲望了,容珩这臭家伙,突然扔下她跑这么远干什么!她快要跑不动了啊! 正当她再一次摔倒,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时,她忽觉身子一轻,竟然被人凌空抱起! “喵!!!”她倒抽一口凉气,一声惊叫还没叫完,就听见了容珩温和的声音:“晏晏,快醒来,不要怕。” 眼前黑暗如潮水般消失,谢妘浑身猛地一颤,发现自己已浑身大汗,正被容珩抱在怀里。 她喘息着,柔软无力的小爪子轻轻勾住了容珩的衣襟,将脑袋靠在容珩的胸膛上,听着容珩稳重的心跳声,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容珩并没有低头看她,他一手抱着谢妘,一手握着剑,警惕地看着四周,只轻声换了句:“晏晏,你还好吗?” 谢妘有气无力:“喵,喵。”好个鬼!她快累死了!容珩刚刚到底跑哪里去了! 容珩听见她回应,继续轻声道:“你抓紧我。不要怕。” 谢妘听出一些不妥来,她勉强抬头,这才发现周围的环境并没有比刚才好——不,应该说,比她刚才经历的要诡异的多! 郑老爷和知府已 分卷阅读24 经不见了,摆满美酒佳肴的宴席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芜的土地,寸草不生,只有大片大片皲裂的泥土。 许多具骷髅围在他们周围,正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走来。 谢妘大致数了数,共有十八具之多。 这些骷髅有的骨骼精壮,有的微微佝偻,有的矮小稚嫩,也有的修长苗条,有的骨色白净,有的微微发黄。 其中有十一具骷髅,它们的脑袋处套着一层薄薄的皮影,依稀能看出人脸的模样。 是那些失踪的人。除了那个被郑老爷偷走的十三岁男孩的皮影。 谢妘想起那刚找回来没了头的十一张皮影,微微一咬牙。 可是,失踪的人只有十二个,为什么这些骷髅,却有十八具之多?难道还有些未曾被报案的失踪者? 电石火光之间,谢妘陡然想起来一件事。 并州里,失踪的除了活人,还有死人骨。 温太后故人的遗骨! 来不及多想,那些骷髅已近在眼前,谢妘忍不住抱紧了容珩的手,身子紧紧地贴在容珩的胸膛处。 剑光骤起! 谢妘从来不知道,容珩的剑舞得这样好看。 剑影飒飒,剑声吟吟,容珩的动作狠厉而果决,一挥一斩间就削断了骷髅颈脖处的骨头! 谢妘看得目不转睛——看容珩的面容,看容珩的手。 容珩今日穿的是一身月白色长袍,不动时整个人温润如翩翩君子,此时挥剑时便如话本中的侠客,眉目间都是寒冽冷光。 ……竟让谢妘觉得无比安心。 仿佛只要容珩在,那些诡异可怖的骷髅就不能近她身、伤害她。 事实上也是如此。 容珩收回长剑时,已是满地碎骨。那些骷髅被砍得七零八落,再也站不起来,躺在地上再无生机。 荒芜的景象如画卷褪色,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摆满美酒佳肴的宴席重新出现在容珩和谢妘的眼前,还有被两个侍卫压在地上不停挣扎的郑老爷,以及早就呆若木鸡一动不敢动的知府,地上还躺着一个少年,带着皮影面具,早没了气息。 小四上前一步:“公子,您还好吗?” 容珩摇了摇头,瞥了眼满地碎骨和许多缠缠绕绕的透明丝线,将长剑收入鞘中。他本就打算在宴席上向郑老爷发难,故而特意佩了剑来防身,果然还是有用的。 郑老爷被压在地上,还不死心地挣扎:“大人!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第18章 郑老爷原本还在嘴硬,被小四一顿暴打之后,终于哭着招认了。 他断断续续地讲了事情的真相。 郑老爷年轻时是个非常有野心的人,四处打拼,积累下大堆大堆的财富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差。 随着年纪越大,他便越来越恐慌——他并不想死,他想永远年轻,永远活下去,享受那些美丽娇嫩的少年们。 他四处打听养生的药方,甚至连一些非常偏门的都不放过。 这样寻寻觅觅许多年,他吃过无数药方,用过无数法子,都只能看着自己日益衰老。直到一年前,他碰见了一位耄耋老翁。 老翁虽然看着很老,但精神气却非常好,白发间甚至有几缕黑丝。 郑老爷起了心思,便追问他保养的秘籍,然后被这个老翁神神秘秘地告知了一个秘方。 这个方法叫骨阵。 顾名思义,就是取十八个有好命数的人的骨头,按一定阵法埋在所居之处,这些人的好命数便会尽数转移到埋骨阵的人身上。 老翁道他早些年也这么做过,故而现在一百多岁了都还很有活力。郑老爷信以为真,开始四处暗查有好命数的人。 刚开始郑老爷还有些犹豫,只把目光放在已故之人的遗骨之上,但是搜寻了好几个月,还是只找到五具符合要求的遗骨。 郑老爷被揍得浑身发痛,涕泗横流:“我也是鬼迷心窍了才开始找活人的啊!” 谢妘愤怒地用爪子拍容珩的手。 这般荒诞可笑的东西也都相信!这郑老爷脑子里怕是灌满了屎尿! 死人遗骨不好找,活人就好找多了。不过短短数日,就找到了不少人——算一算,刚好十三人。 容珩神色一凝:“十三人?你杀了十三人,但是失踪的只有十二人,还有一个人是谁?” 郑老爷忽地就支吾起来,吞吞吐吐道:“好、好像是个流浪儿,我、我记不清了。” 容珩再问:“方才骷髅之象是怎么回事?是骨阵?” 他本以为那一切都是幻象,结果骷髅折尽后他才发现,只有荒芜土地是幻象,那些骷髅都是真的,被人以丝线牵引着来攻击他们。 而他的侍卫们直到幻象、骷髅破尽,才得以找到这厅堂的门。 这一切,约莫便是阵法被启动的缘故,骷髅破,阵才破,阵破了,隐藏在阵里的厅堂才能被侍卫们见到 分卷阅读25 。 郑老爷眼底闪过一丝迷茫,虽很快消散,但还是被容珩捕捉到了。 听着郑老爷满嘴承认是他启动了阵法,容珩冷冷道:“你可以启动阵法,但骷髅们是被丝线牵引——你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说起被丝线牵引,容珩只能想到一个人:“——皮影先生在这里。他藏在哪?” 他缓慢地环视四周,外头一片寂静,想来客人们已经被尽数赶走了,而此处除了他的人,就只有郑老爷,知府,以及早已死去的少年。 引线牵丝之技……皮影先生一定就在这里。 容珩目光转向仿佛还呆愣着没法反应过来的知府,骤然厉喝:“抓住他!” 小四闻声而动,手成鹰爪立刻就抓向知府。谁知他快,有人比他更快,本还呆若木鸡的知府忽地拔身而起,微胖的身躯极为灵活地就飘出了厅堂,只留下一串捏着嗓的鬼桀笑声:“大人果然聪明啊——哈哈哈哈哈!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 最后一字落下时他已快没了影,显然轻身功夫了得。 小四朝着他消失的地方飞身追去。 容珩再将视线转向郑老板时,他已面如死灰,不敢置信地看着门派,嘴里讷讷道:“先、先生!救我啊……” …… 这种骇人听闻的案件终于落下了帷幕。 回到暂且落脚的居所时谢妘疲惫得连喵都喵不出声。她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陷入黑暗不停奔跑了,她那时候大概是一个不慎,坠入骨阵幻境中无法自拔了。 若不是容珩及时将她唤醒,她怕是要自己“跑”死在那无边黑暗中。 她懒洋洋地窝在容珩怀里,任他湿了帕子替她擦拭身上的灰尘,连爪子都懒得抬。 怪不得查了这么久都查不出所以然,怪不得机敏如凝雪都要遭到暗算,原来真正的知府早就死掉了,他是第十三个失踪者。 那血屋子里的肉早就被处理掉了,真正有多少分量有多少他们根本无从验证,只能姑且信了“知府”所说的大概是十一二人。 其实准确来说,那屋子里,应该堆放着十三个人的血肉。 皮影先生将这些所谓“好命数”的人全部带到那间屋子里,剥皮拆骨,血肉弃之,皮做成了皮影,骨便给了郑老爷埋阵。 之所以只有十二张皮影,是因为属于知府的那张脸,被做成了人皮面具, 屋主“夫妻”的深居寡出,皮影先生每月才一场的表演,都有了解释——因为他平时,还要装成知府。 那伪装成凝雪的也是皮影先生吗…… 谢妘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因为动作太猛,她先头晕了一阵,眼前冒起一片金灿灿的星光,片刻后才恢复正常,结果一瞧见了容珩担忧的眼神,她想说的话就忽然忘到了爪哇国外,再也想不起来了。 她想起来今晚的容珩,拔剑斩骷髅,眸光沉而凛冽,全然没有平和温润的气息,仔细一想,和那天夜里的黑衣容珩所散发出来的气势,竟有些相似。 谢妘慢慢地坐直了身子,仰着头,眼一眨不眨得看着容珩。 她发现,她越来越看不透容珩了。 …… 谢妘很快就没有心思惦念容珩了,因为她生病了。 那晚从郑府回来之后,也许是疲惫过度,谢妘就一直晕乎乎的打不起精神,睡了一夜之后她更是浑身滚烫,发起了烧。 整只猫烧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 容珩好不容易找了位专门为动物看病的大夫,又询问了好些家里养了宠物的人家,都束手无策。奶猫儿的发热一直退不下。 谢妘生病后格外娇气,清醒时她还能端一端架子,此时发着烧无暇顾及,便完全遵循奶猫儿的本能,软绵绵地喵喵叫,朝容珩撒娇抱怨。 容珩轻轻地摸了摸她脑袋。他的手微凉,谢妘被他摸得很舒服,喵呜了一声,闭着眼抱住他的手,将毛绒绒的脸埋在他掌心蹭蹭。 小小只的奶猫儿连喷出来的气都是灼热的。 容珩虽然已经竭尽所能地将居所布置得尽量舒适,但娇生惯养的长公主为了查案子还能忍一忍,现在案子算是水落石出了,她就不愿意将就了,喵喵呜呜地要回京城。 容珩只得命人备好马车,留下小四和部分人继续追查皮影先生,他带着奶猫儿先一步回京城。 刚开始为了不颠着谢妘,马车行得极慢,后来谢妘高烧稍微退了些,有了点精神,满脑子只想快点回京城,便让走快些。 走得快了,马车便有点颠簸,谢妘自己在座位上窝着睡觉被颠了几次之后,爬上了容珩的腿上,要他抱着睡。 ……生病的长公主说什么都是对的。 于是容珩抱了她一路。连睡觉都要抱着睡——因为容珩的手总是温凉的,挨着热腾腾的奶猫儿比较舒服。 某日早晨,小奶猫儿被饿醒,没精打采地就着容珩的手吃了一小块绵软无味的小糕点,舔了两口热水,懒洋洋地摇了摇尾巴。 分卷阅读26 容珩立即会意,轻柔地替她顺毛,从头顺到尾巴,还要揉一揉挠一挠。他如今伺候长公主的手法越发熟练,谢妘被他揉捏的浑身发软,软绵绵地打了个呵欠,眯着眼喵了一声,就算是夸奖了。 她现在每日大半时间都在睡觉,睡得整只猫越发懒怠,平时一步都不愿走动,此时享受着容珩的伺候,又让他半挑起窗帘,闲闲散散地往外看。 官道两旁无甚美景,倒是常有人骑着马飞奔而过,溅起许多泥尘,谢妘看了一会就不愿看了,正要指挥容珩将帘子放下,忽然瞥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影。 她睁大眼,喵了一声,站起身来歪歪斜斜就要往车窗边靠。 容珩赶紧抱住她,将她捧到窗边,低声问:“怎么了?” 谢妘:“喵喵!”是凝雪! 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相处了十几年的人,谢妘还是一下认了出来。 容珩自然也是认得凝雪的,他在马车超过那个人时瞧清了她的脸,低声道:“我派人跟着她。” 尽管谢妘不认为凝雪会是毒杀她的凶手,但毕竟凝雪在并州发生了什么事都是未知,嫌疑未脱,容珩不愿打草惊蛇,自然是悄悄派人跟着最好。 谢妘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再说了她现在也无法和凝雪相认。她趴在窗边看着凝雪的身影渐渐远去,又蔫哒哒地缩回了容珩的怀里。 行走都如此艰难,凝雪看样子是受了伤…… 谢妘杂杂乱乱地想了一会,精神不佳,打了个呵欠,摇了摇尾巴,两只小爪子抱着容珩的一只手,不一会就又睡着了。 第19章 就这样快快慢慢走了十天,一行人终于回到了京城。 奶猫儿的烧已经退了,但是大病一场到底伤了元气,整只猫还是蔫哒哒的,被木芷一顿心疼。 木芷悉心照顾之下,谢妘的精神渐渐好转,一连几天都跟着木芷蹭蹭抱抱,早就将抱了一路的人形抱枕容珩给以往的一干二净。 容珩:“……” 真是……没有良心。 并州的案子连带着温太后故人遗骨的事情是结束了,但皮影先生至今仍未找到,容珩在禀告了谢昭明这件事后,继续派人追查。 温太后听闻谢妘的死确实和并州案子有关,伤心过度,大病了一场,整个人憔悴苍老了不少。 谢妘得知此事,很有一番犹豫。她被温太后多年照顾,早同她亲若母女,温太后已经不年轻了,她很不忍心温太后为她伤神,一度想让容珩带她入宫坦白。 但是后来想了想,也许她再也变不成人的事会让温太后更难过,便暂时搁置了坦白的念头。 日子渐渐恢复了平静。 以前当长公主和容珩是政敌的时候,她就觉得容珩是个不解风情的难啃木头了,现在她每日亲眼目睹容珩的下朝后生活,就更加觉得他…… 真是个不懂享受生活的二愣子。 荣升为容府第二位小主子的谢妘拒绝旁观容珩自己和自己下棋,也拒绝当容珩绘画的对象,更懒得看容珩练起字来一练就是大半日。 她美滋滋地跟着木芷玩。 府上人少,事情也不算多,木芷每日处理完事情,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陪奶猫儿玩闹。 她年纪虽然看着不大,处事却极为妥帖,对谢妘非常温柔。谢妘被她哄得心情舒畅,偶尔也愿意让她揉自己的小肚皮,甚至还颇为享受。 木芷还会唱许多民间的小调儿,谢妘有时候玩累了,就往她怀里一趟,半眯着眼,听着木芷轻柔的歌声。 她从前听惯了宫廷之乐,还从没听过这些得趣的小调子,此时听来别有一番趣味。 被默默遗忘在书房里的国师大人:“……” 这样平静的生活在某天早晨,被奶猫儿突如其来的昏厥打断了。 …… 容珩早朝结束,照例是不管同僚们的各种邀请,一律微笑婉拒。谁知刚行至宫门口,便看见了木芷派来的人。 “大人,小主子忽然昏过去了。怎么都不醒。”来报信的下人虽然勉强维持着冷静的模样,但眼底的焦灼早就出卖了他。 谢妘来容府的时间虽短,但她长得实在可爱,平时又喜欢满府溜达,容府的下人们都对她很是喜爱。 容珩神色微变,沉声问:“怎么回事?” 一边问,一边加快了脚步,往府上的马车走去。 “小主子今早吃过早餐,和木芷姑娘玩了一会,忽然就倒地不醒了!木芷姑娘已寻了大夫来,大夫也没法子,只道是无病无痛,不知昏迷缘由。” 下人语调迅速地报告完,就看见自家主子飞快地走到马车边,飞快地解开一匹马,又飞快地翻身而上,飞快地奔驰而去。 还未来得及说话的于伯&下人:“……” 他们的身后,一群还未走远的大臣们:“……” 卧槽?刚刚飞马绝尘而去的那个,是国师大人吗?是那个泰山 分卷阅读27 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容珩吗? 有耳朵尖的听见了方才下人禀告的话,于是窃窃私语:“小主子?容府什么时候有小主子了?” “国师不是尚未婚配么?怎么府上会有小主子?” “是啊!说起来国师今年也二十八了罢。竟还未娶夫人?” “这小主子难道是国师的亲戚?” “没听说国师有什么亲戚啊……” 在这几个每天下了朝就没事干只喜欢喝酒赏花看美人的大臣们的努力之下,国师府上有神秘小主子的消息立刻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朝野。 最后这事传到了谢昭明耳中。 这位年轻的帝王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去并州之前还未曾听说过容珩府上有什么人,这去一趟办案回来,难不成带回来了什么并州小美人?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 奶猫儿的情况愈来愈差。 刚昏厥的时候呼吸还是正常的,整只猫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然而木芷怎样都逗不醒她。 京城里有不少贵人都喜欢养些温顺乖巧的小动物,故而专门为动物看病的大夫不在少数,木芷派人请了名气最高的那位回来,为奶猫儿看过,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一个不行,木芷紧接着又请来了好几位,可待他们一一看过后,都摇了摇头——无病无痛,无故昏迷,这还真不知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容珩回到奶猫儿房间,所见的便是一溜儿大夫站在软榻前,眉头紧皱的模样。 他神色紧了紧,问:“如何?” 第一个来的那位大夫便道:“这猫儿昏得蹊跷,请恕在下医术不精,未能查知缘由。” 其余几位也跟着点了点头。 木芷脸上已没了笑容,她握着奶猫儿的一只小爪子,秀眉紧蹙:“公子,绒绒的呼吸越来越弱了。” 容珩心头一紧,沉声道:“你们先出去罢。” 木芷有些不情愿,但也又不能违背容珩的话,欲言又止地喊了一句“公子……”咬了咬唇,担忧地望一眼奶猫儿,带着一溜儿大夫,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容珩去落了门闩,折返软榻前,抬手在奶猫儿鼻前探了探。 奶猫儿的呼吸确实是越来越浅了,微弱得似乎随时会消失。 他摸了摸奶猫儿的脑袋、身子,并未发热,也不冰凉,是正常的温度,若非呼吸越来越弱,她看起来完全就是在沉睡的模样。 容珩沉了神色,低声唤:“晏晏?晏晏!醒一醒!晏晏……”唤到最后,他眉头皱紧,轻声唤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号:“谢妘。” 这名字仿佛一个魔咒,奶猫儿的呼吸骤然停止了,而某个神秘的地下密室,有人倦倦然睁开了眼。 好困……好累……好想睡觉。 谢妘迷蒙地半睁着眼,只觉得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她快要抵抗不住了,只是身下这什么床板,如此坚硬,膈得她浑身骨头发痛。 她半是埋怨半是娇嗔地哼了一声,想喊木芷来为她多铺几层软被。 “木芷……” 话刚出口谢妘就愣住了,她方才……说的是人话? 记忆渐渐回笼,谢妘清醒了些,才想起自己刚才明明和木芷在小花园里玩……怎么突然她就睡过去了?好像还口吐人语了? “木……木芷?喵?”她尝试着再一次说话,发现自己是真的会说人话了! 咦?怎么回事! 谢妘翻身想站起来,然后再次发现自己不仅会说人话了,连身体都变回人了——看来是她会说人话是因为变成了人的缘故啊! 当了太久的奶猫儿,谢妘都有点不习惯人的身体了,她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竟是身着盛装,抬手,玉镯金镯相碰,叮当作响,再摸一摸脑门,满头珠钗玉簪发饰——怪不得头怪沉的。 所以她这回又是飘到了谁的身体里了! 谢妘有些茫然地环视周身,发现自己竟是身处一个两人宽的、半人高的,疑似棺材的,冷冰冰硬邦邦的不明物体里。 这就有点惊悚了。 谢妘扶着壁边,艰难地站起身来。 大概是这具身体躺得太久了,身子骨有些软。谢妘姿态不雅地从这东西里头翻出来,脚一软差点摔倒。 从外头看,这东西更像棺材了,只是这材质……似玉非玉,寒冷如冰,雪白色泽,不只是个什么材质。 谢妘扶着棺材边,四处张望。 这房间不大,但空荡荡的,除了这座棺材,就只有几枚散发着盈盈亮光的夜明珠,散落在四个角落。四面墙壁雪白,竟是连个门窗也无。 这什么鬼地方! 谢妘站了一会,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这具身体——说起来这具身体一定和原来的她差不多身形,这看东西的角度都是如此相似到近乎一样。 她慢慢地松了手,尝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脑海里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 分卷阅读28 ,她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就悄无声息地软倒在地。 如玉般的额头碰着了坚硬的地面,悄悄地红肿了一块。 就在她昏倒的同时,那原本仿佛一体的墙壁骤然裂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一扇门被推开,露出了容珩的脸。 第20章 容珩抱着奶猫儿,在木芷诧异的眼神中,从奶猫儿平日里睡的侧屋回到了自己的主屋,落上了门闩。 将没了气息的奶猫儿放在床榻上,他拧动了床榻边一个隐秘的机关,床幔后的墙壁便悄无声息地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密室暗门。 他闪身而入后,暗门又悄无声息地关闭了。雪白的墙壁上,不见丝毫痕迹。 这是一个被挖在容珩所居主屋下的小密室。 这间密室自他开始在此居住时便悄悄弄好了,但一直没有使用,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无,直到不久之前…… 容珩瞧见地上躺着的人,呼吸猛地一窒。 片刻后才匆匆两步上前,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来。 女子紧紧闭着眼,秀美挺鼻,红唇抿出优美的形状,姝色迷人。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着一袭华服,满头金钗玉簪,整个人看起来雍容富贵。 若有他人在场,必会惊诧至极——这分明是这毒杀身亡,早已被送入皇陵的长公主! 容珩探了探她的鼻息,寂静无声,可她的肌肤仍旧柔滑细腻,富有弹性,不知是否容珩的错觉,他甚至觉得之前她一直冰凉的躯体,竟似有了些回温! 容珩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将长公主的躯体放回冰玉棺里,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转身启动机关,从细窄的楼梯悄悄地又回到主屋。 床幔后的暗门轻轻地开了,容珩刚拂开床幔,躬身上床榻,就对上了奶猫儿陡然睁大的猫瞳。 紧接着,奶猫儿气势汹汹地用爪子拍了拍床榻:“喵喵喵!”那是什么! 倒是中气十足。 容珩揪了大半日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他紧紧地望着奶猫儿,轻声问:“你刚刚回去了,是吗?” 谢妘刚开始还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她忽然想到了方才那似梦非梦的场景,愣了一愣,便微微眯了眯眼,踩着优雅的猫步走到背对墙壁跪坐在床榻上的容珩,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 然后小爪子将他一拨——当然是拨不动的。 容珩隐约猜到她想做什么,但他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些许位置,露出那块藏着大秘密的墙壁。 谢妘于是伸着小爪子,拍了拍墙壁,以一种不容拒绝的眼神紧盯容珩,喵呜一声。 于是等谢妘连蹦带跳地下到密室,瞧见那张看了二十几年的脸,傻眼了。 所以她刚才是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不不不,等等,她的身体不该早就腐烂被送到皇陵了吗! 谢妘还记得容珩和她所说的,她中的毒叫枯骨,三日后会腐烂成骨……那眼下这个看起来宛如沉睡的身体又是什么鬼! 容珩骗了她?容珩将她的身体弄在这里做什么? 谢妘微微眯起猫瞳,凶巴巴地盯容珩,朝他要解释。 容珩坦然道:“是我带回来的。” 从哪里带回来的?自然是皇陵。至于怎么带回来的,容珩没细说,只道:“枯骨本该三日见效,但……因而臣斗胆将长公主留在这,以冰玉封存。以查明其中蹊跷。” 连许久不闻的自称都冒出来了。谢妘将信将疑地盯着容珩,盯了半晌,暂且按下心头的疑惑,抬爪让他抱自己进棺。 奶猫儿蹲在长公主的头边,近距离地望着她。这种角度看自己的脸还真是诡异,谢妘小爪子戳了戳“自己”的脸,肌肤光滑弹性,与活时无二。 不管容珩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将她的身体从皇陵里带出来,她现在还是得感谢一下容珩的……毕竟当她看到自己的身体没有独自腐烂在冰冷冷的皇陵中时,她的第一反应的松了一口气。 而方才那短暂的经历,又让她升起了一点希望——她会不会,还有可能,回到自己的躯体中,再当一次人? 谢妘绕着自己的躯体转了一圈,被这金红色的华服亮瞎双目,扒拉开衣袖,那两双手腕上套着十数个玉镯金镯银镯,实在是惨不忍睹。 她将小爪子搁在自己的手掌心里,正想示意容珩替她将这些累赘取下来,忽然又是一阵颇为熟悉的晕眩感,下一秒她觉得自己浑身一僵,再睁眼时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冷的棺底里! ……又变回来了! 谢妘眨了眨眼,僵硬地抬手,摸了摸额头,咦,为什么有点痛。 她扶着棺边,想坐起来,但身子极为无力,骨头像是融化了般,根本撑不起她的身子。她咬着牙试了几次,只觉浑身沉重,无法动弹。 容珩像是没反应过来,他自将奶猫儿抱入棺中便静静立在一旁沉默不言,此时更像是傻愣了般,一动不动,连视线都是漂浮的。 谢 分卷阅读29 妘气得想打他:“愣着干什么!还不将我抱出去!” 容珩得她一唤,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附身,将她轻柔抱起。 谢妘勉强抬手抱住他的颈脖,借力抬头,靠在容珩的肩膀上。这样简单的动作,她都做得气喘吁吁,眼前一阵发黑,缓了好一阵子,才有力气探头看棺里的奶猫儿。 雪白的奶猫儿悄无声息地躺在棺底。 容珩将人抱回房中,又下去再将没了气息的奶猫儿也一并抱上来,放在谢妘身边。 谢妘正扒拉着自己的外衣,这衣服也不知是谁给她套的,这又金又红的配色,简直要亮瞎她的眼。 腰带系得紧,谢妘手没力,背倚着床架,拨弄半天都解不开,见容珩关上暗门,绕过床榻站在边上望着她,便道:“替我脱衣。” 二十几年的本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就算在这之前她当了好一阵子的猫,但只要回到自己的身体,不过一刻钟,那个傲气矜贵的长公主就回来了。 容珩被她理直气壮的话愣了一下,接触到她明亮中隐约带着不耐烦的眼神时默默地为她脱了外衣。 好在里衣是白色的,要是里衣都是金灿灿红彤彤的……谢妘觉得自己真得会气得自戳双目,不,是先戳霞了替她选这衣服的人。 脑袋沉沉的,发髻扎得太紧了,扯得头皮发疼。谢妘晃了晃,继续喊容珩:“再替我拆了这头冠,其余物件也一并取了。” 沉重的头冠被取下,叮叮当当一堆金钗玉簪被取下,谢妘脑袋一轻,被压得僵直的脖子总算是松了松。 她抬手,自己取手腕上的镯子。 一连取了七八只,手腕手背都被擦红了。最后一只丑不拉几的玉镯子有点偏小,谢妘拨弄了半天都没弄出来,气得甩手想往床架子上砸。 容珩伸手挡了挡她,然后默不作声地找来一个瓷瓶,侧身坐在榻边,握住了谢妘的手。 娇生惯养的长公主,一双手柔若无骨。细腻的药膏抹在发红的地方,微微冰凉。 谢妘看着低头为她细致地抹着药膏的容珩,玩心忽起,葱尖般的小指就悄悄地撩了撩容珩的掌心。 容珩神色不变,替她抹完了手,又替她额头上了点药——这是之前昏倒时往地上磕红的,谢妘的肌肤雪白,那一点红印子分外显眼。 谢妘挑了挑眉,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也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 最后容珩捏住她的手腕,往玉镯子内壁也抹了一些药膏权做润滑,再轻轻一拨,那玉镯子便被取下来了。 谢妘卸下了满身累赘,舒心不少,一边嘟嘟嚷嚷地抱怨,一边去拨弄着这些花里花哨的东西:“谁给我换的这一身,丑死了!” 容珩沉默片刻:“是陛下。” 虽然是他提议的——但是他也没想到最终谢昭明会给他阿姐套这么一身“雍容富贵”啊。 他偏了偏头,决定将此事就此尘封,决不能让谢妘知道。 谢妘并未多想,她揉了揉奶猫儿的脑袋,发现手感真是太好了!怪不得木芷总是这样喜欢揉她脑袋。 奶猫儿虽没了呼吸,但身子倒还是温热的。谢妘正想将她抱起来好好瞧瞧这具她暂居了几个月的身体,却被容珩隔手一拦:“事有蹊跷,晏晏还是少碰猫儿为妙。” 他虽是在对谢妘说着话,脸却是微微偏向一边的,似乎是在避嫌——尽管谢妘这身里衣穿得严严实实,但到底算是“衣冠不整”了。 谢妘倒没太在意,当了几个月的猫,和容珩相处了几个月,被他抱过身子、摸过脑袋,她自认和容珩比较“熟稔”了,此时见他这态度,又见他侧脸温润如玉,倒起了点撩拨他的心思。 她一手撑着榻,倾身向容珩,冲他耳朵轻飘飘地吹一口气,懒洋洋笑道:“国师大人好久不见啊。” 容珩不吭声,一只手搭在榻上。 谢妘越发大胆,伸手去碰容珩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画了个圈,又在圈中心戳了戳,“怎么不看我呀,不是老想摸我脑袋揉我小肚子么?” 谢妘就是那种你不搭理她她就越喜欢撩拨你的人,容珩不理她,她就越想逗一逗他。正当她正准备去捏捏容珩的手指的时候,容珩倏地动了。 他骤然翻身,就握住了谢妘那只不老实的手举到她头顶,然后身子往前一压,谢妘不自觉地就往后一靠,后背抵在床架上。 容珩望着她,像猎豹终于捉住了猎物,眼神危险而充满侵略性。他倾身在谢妘耳畔低声:“是这样么?” 一只手就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谢妘的腰,在小腹处顿住,如谢妘方才做的那样,指尖轻轻地描了个圈。 感受到谢妘不自觉的战栗,他轻笑出声,温热的气息喷了谢妘一耳朵。 第21章 谢妘…… 谢妘她怂了。 在容珩倾身压过来的瞬间她就怂了,下意识想推开容珩,但她一只手被捉住,另一只手抵在容珩肩膀上,就宛如蜉蝣撼大树。 分卷阅读30 偏容珩见她说不出话,还越发过分地顺着她的腰线轻轻地挠,边挠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此时的容珩看起来就是条大尾巴狼,哪里还有什么温润雅致美玉无瑕的君子气质! 谢妘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怕痒的——也许是以前从没有人敢这么挠她。 隔着一层里衣,容珩的手突然间就变得滚烫滚烫,一瞬间将她烫得一个哆嗦,红晕不自觉地就从耳根蔓延起来,最后红到耳朵尖,红得要滴血。 “你做什么!”色厉内荏的长公主。 容珩含笑问道:“长公主殿下,臣可以摸摸你的脑袋吗?” 谢妘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是那个在她眼里向来是不解风情的榆木国师说出来的,她的手拼命挣扎,容珩怕伤到她,轻轻松了手,然后就被她急急慌慌地推到一边。 谢妘满脑子不是欺负回去,而是赶紧离容珩远远的,不知为何,她觉得方才容珩的表现透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危险性……不就是逗了他两句话嘛!这么较真的吗! 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这具身子在冰玉棺里躺的太久,骨头关节久未活动,骤然落地,还没走两步便觉脚软,险些儿摔倒,被容珩拦腰抱起,重新放回床榻上。 谢妘瞪他,他便道:“木芷还在外头。” 木芷担忧奶猫儿,一直在院子外徘徊不肯走,容珩知她心情,也没有强行驱赶她,只是现在…… 谢妘犹豫着捏了捏奶猫儿的爪爪:“那怎么……喵!” 话还没说完身子就一软,向后仰倒,被眼疾手快的容珩一把托住,才免了脑门撞大包的悲惨。 “喵!”视线骤然变矮,谢妘茫然地喵呜了两声,抬手看见毛绒绒的小爪子,再抬头便是容珩无奈的眼神。 ……又变回来了。 容珩动作轻柔地扶着沉睡状的长公主躺下,与奶猫儿面面相对。 谢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也许是来回变换了几次,她觉得很疲惫,走了两步又蹲坐下来,看着自己的手,有点犹豫。 好像之前就是一手一爪相碰了,才突然变换的…… 容珩自然也有了猜想,但是他看奶猫儿一脸倦意,他还是阻拦了:“连续变换也许会有损身体……不若歇息好了再作尝试。” 谢妘甩了甩尾巴,有点不情愿,但仔细想想似乎确实如此,第一次回到自己身体的时候她还有力气翻出棺材的,而第二次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为了避免出现强行回到人身而导致的半身不遂,谢妘闷闷不乐地避开了自己的身体,懒洋洋地窝在旁边。 容珩去拧机关,想将长公主的躯体抱回冰玉棺中。 谢妘想起那个冷冰冰硬邦邦的棺材,脸都皱成了一团,两只小爪子摁住容珩的手不让他动。 容珩低声解释:“冰玉有保颜功效……” 冰玉乃雪山深处养出来的玉,质地冰寒,极为难得,于生人可驻颜,于死人可保不腐。 容珩是早些年因缘巧合之下才得了这么大块冰玉,他将之雕琢成一具棺材,剩余边角料打磨成一对玉佩。 数年之后,冰玉棺有了作用,而玉佩…… “喵!”谢妘抬爪拍了拍床榻上的软被,又指了指墙壁。 容珩会意:“我将软被抱下去垫着。” 谢妘满意地点了点头,目送他连人带被一起抱下去后忽觉不对——容府上被子那么多,为何偏要用容珩的被子?! 谢妘正只猫都不好了,等到容珩从密道里出来,她默默地盯了容珩一眼,转身留给他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容珩不知道她又怎么了,轻声问她饿不饿。 高冷的奶猫儿甩尾巴,不搭理他。 容珩并不生气,又接着问她需不需要歇息。 于是谢妘站起身来,作势要下床去,容珩怕她疲惫之下走不稳摔了,一把将她抱起,开了房门出去。 木芷果然还没走,见容珩抱着奶猫儿出来,急忙几步走来,连行礼都顾不上,一双水汪汪的杏眸直愣愣地瞧他怀里的奶猫儿:“绒绒……” 谢妘看见她眼眶都红润了,朝她喵呜一声,抬爪蹬腿要她抱抱。 再一次被无情嫌弃的国师大人冷静地将猫儿递给她,道:“她一时憋过气了。若还有这样的状况,不必喊大夫,直接带来找我便是。” 谢妘身份特殊,她的情况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木芷红着眼应是,爱怜地挠了挠谢妘的脑袋,将她挠得眯了眯眼,撒娇似的喵呜一声。 看起来只是精神差了些,倒是和平时无二。 木芷将悬了一早上的心放下一半来,哄着她道:“饿不饿?我们去吃粥粥,吃小点心……” 谢妘肚子适时的低低叫了一声,她抱着木芷的手臂软绵绵的喵喵叫,很快,木芷就笑逐颜开,抱着她心肝宝贝的喊着走了。 容珩:“……” 他站在原地,站了许久,倏而失笑,缓步走向书房。 …… 分卷阅读31 木芷发现,绒绒最近很爱睡觉。 以往她早上要处理事情,都是提早煮好绒绒要吃的粥、点心,小零食,先给她送去再回来处理事务……当然一般回来的时候通常会收获一只奶猫儿。 但是最近好几天,她清晨去送早饭时,绒绒醒是醒了,但吃完东西后,又会懒洋洋地表示要睡觉。 木芷想起她那天无故昏迷的事情,心里担忧,想带她一起回去,反正以前她处理事务的时候,绒绒在旁边也能睡。 然而绒绒这回拒绝了她。 她住在容珩院子里,木芷不好久留,又担心她,只能反复叮嘱她要是不舒服,就跑到院子里——容珩的院子里明面上并没有安排侍卫,但一直都会有暗卫守着。 奶猫儿昏昏欲睡,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木芷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离开,奶猫儿就立刻站起身来,抖抖毛,那精神抖擞的样子,哪看得出一点倦意! 谢妘虽然对欺骗木芷一事心怀愧疚,但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她的身体——已经歇息好几日了,或许今天可以试一试能不能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她轻车熟路地跑去容珩的屋里,小爪子费力地拧机关。 上回容珩开机关的时候并没有瞒着她,她看得一清二楚,只是这精细的机关对于她软绵绵毛绒绒的小猫爪子来讲,实在是太难操作了。 好不容易扭开了机关,谢妘松口气,轻巧地从密道跑了下去。 为了方便奶猫儿,密室里不仅多了几枚夜明珠,将四周照得更明亮,冰玉棺边还隔着两张小板凳,方便奶猫儿跳上冰玉棺。 谢妘连蹦带跳地蹦进冰玉棺里,长公主一身素净里衣,静静地躺在里面,身下是容珩的锦被,她面如珠玉,如还活着一般。 奶猫儿小心翼翼地用小爪子碰了碰长公主的手背。 没有反应。 她又将小爪子塞进长公主微微蜷起的手中,轻轻蹭了蹭。 还是没有反应。 一连试了好几个不同的姿势,谢妘才终于感觉到了熟悉的眩晕感,等那阵子眩晕感过后,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真的再次回到了人身。 刚回人身,骨头和肌肉有很难受的酸软感,偶尔动一动,还有些疼痛。 谢妘躺着不动,缓了好一阵子,才忍过了疼痛感,但动作时还是有些难受。她忍着不适,慢慢坐起身来,扶着棺壁,小心翼翼地踩着小木凳出去。 双足落地时,膝盖一软,要不是她一直扶着棺壁,怕是要栽倒地上,脑门上多一个大包。 谢妘倚着冰玉棺,细细地喘了一会,再次适应了一下脚踏实地的感觉,才慢慢地从密道上去。 于是这天木芷提前处理完事情,匆匆忙忙来找奶猫儿绒绒的时候,就瞧见一位女子从容珩的屋里出来了。 素衣翩然,腰身纤细。如瀑墨发披在身后,脸上以帕做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亮水润的凤眸,眸底还有未完全消散的慵懒倦意。 她姿态随意闲散地推开了门,从容珩屋里走出来时,脸上神色怡然自得。 然后她一转身,和木芷诧异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第22章 谢妘还是知道分寸的,院子里虽没有护卫,但暗地里暗卫绝对不少,故而她出来前特意找了块帕子蒙了半张脸。 至于该怎么解释容珩屋里突然出来一个女人……这问题就交给容珩烦恼去吧。 谢妘毫无心理负担地推开门,结果一抬眼就和准备去奶猫儿屋里看一看的木芷对上了。 谢妘:“……” 木芷:“……” 木芷眼里的惊讶都快盛不下了,但是她反应很快,见谢妘虽衣着简单、甚至有些不整,然而整个人气质都很矜贵,瞧着不像普通人,便不卑不亢地行了个半礼:“我是容府的暂代掌事,不知这位姑娘是?” 谢妘受了她这半礼,想了想,也回了一个半礼。 她若还是长公主的身份,木芷的全礼她都是受得了的,然眼下她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人,又承蒙木芷照顾许久,便还了一礼。 木芷也大方得体地受了她这半礼,微微笑着望着她,显然在等她的答案。 谢妘顿了片刻,不答反问:“容珩呢?” 有时候,提问就是最好的回答。 比如此时,木芷听她这般直接大胆地问容珩去向——还是直呼姓名的那种,再联系她青丝未束,外袍未披的模样,立刻就为她脑补了一个身份。 容珩的屋里人,枕边人,心上人,也许可能或者会是……容府未来女主人的未知名女子。 她的笑容立刻就明艳了,这么多年了,容珩身边可从没出现过什么女子——噢,她自己情况特殊,除外除外。 看着小小年纪却总是操着老妈子的心的木芷暂且按捺下进屋看奶猫儿的心,温柔殷切地询问谢妘有何需求。 谢妘也不扭捏,请她帮 分卷阅读32 忙买一些衣服配饰等物。 原本她是有许多首饰的,但一来谢妘嫌弃它们丑,二来带着容易暴露身份,她决定请木芷替她购置几身。 瞧见木芷眼底隐约的诧异之色,谢妘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埋怨道:“都怪你们家大人,突然将我带来这里,匆匆忙忙什么准备也无。” 确实是什么准备也无,冰冷冷的冰玉棺里连层软缎都不给她铺! 这话落在木芷耳里,就不是那么个意思了。木芷顿时对容珩肃然起敬——原来公子看着这般温和,其实私底下竟是这般强势的吗! 容府里除了她便是粗使丫鬟,木芷只能亲自去完成这件差事,她先向谢妘道了声“请稍等”,然后进屋去找奶猫儿,她还是很担心绒绒。 谢妘自然知道她想找什么,但是奶猫儿还躺在冰棺里呢,木芷就算翻遍这间侧屋都不会找到她的绒绒的。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木芷便一脸担忧地走了出来,朝她询问:“请问姑娘是否有瞧见这么小的一只猫儿?”她比划了一下。 谢妘便将早就想好的措辞讲出来:“瞧见了,在屋里呢,睡过去了。”她抬手指了指容珩的屋,笃定木芷不会进去查看。 木芷果然止步不前,犹豫了一会,又问:“那……她精神还行罢?” 谢妘道:“很好。绒绒玩闹了许久,才吃了点心睡的。” 木芷见她竟然连奶猫儿的名字都知道,还叫得这般熟稔,心里对她是容珩心上人的猜测就更肯定了几分,再兼之听闻奶猫儿无事,她虽有点失落,还是很快扬起笑容,先行告辞去替谢妘置办行头了。 谢妘并没有出院子,一是她衣冠不整,确实不适合出去,二是担心密室里的奶猫儿。 时已深秋,秋风微凉,她站了一会,觉得有些凉了,便去隔壁小书房里随意翻了几本书,折回容珩屋里,倚着小榻看。 容珩这个人,朝堂上看着无趣,日常生活无趣,连看的书都是这般无趣。 谢妘翻了几页,满脑子的之乎者也,看得晕乎乎的,还握着书呢就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 谢妘勉强打起精神,又翻了两页,彻底看不下去了,懒洋洋地打起了瞌睡,直到手里的书突然落地,她才猛地被惊醒,一睁眼就瞧见了眼前的容珩,正拿着一张小薄被,轻轻地搭在她身上。 “困了怎么不去床上睡?也不晓得披一件衣衫。” 谢妘打瞌睡打得睡眼惺忪,满脑子浆糊,一时没反应过来,就随口答了句:“看书看困了。渴,想喝水”等她揉了揉眼睛,就着容珩的手喝了杯热茶,才慢慢清醒过来。 她和容珩的关系什么时候已经好到可以在同一间屋里说这般家常的话了?! 谢妘紧了紧神色,矜贵地坐直身来,才发现榻上摆了许多新衣裳,桌上还有一大盒首饰。 容珩道:“木芷送来的,你瞧瞧喜不喜欢。” 谢妘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她随手翻了翻,露出一点儿笑意,木芷的眼神是真的不错,替她选的衣服从款式到配色都很合她的意。 她兴致勃勃地下榻,又发现榻边摆着几双精致舒适的绣花鞋,有软底的,是屋里穿的,也有硬底的,是出门穿的。 ——木芷真是个贴心的小姑娘。 于是容珩被赶出去,留矜贵的长公主自己在屋里更衣。 然而谢妘有些犯难了。 她平时穿衣打扮,从来都是凝雪替她收拾的!她虽然也会自己整理着装,但那腰带系的,就是很普通,全然没有凝雪为她系的好看。 谢妘在屋里磨磨蹭蹭,中途容珩还替她要了热水,让她洗净脸上残妆。折腾了许久才开门让容珩进来。 因是在屋里,又无外人,谢妘坐在桌边,没遮面纱。重新当人的感觉不错,她心里愉悦,脸上便带了盈盈笑意,托着腮看容珩:“木芷呢?” 怎么解释奶猫儿的去向,是个问题……不过没有关系,那是容珩的“猫”,让他自己想办法解释好了。 “就说你喜欢,在养着。” 谢妘道:“那岂不是显得我很不近人情还夺人所好?” 容珩睨着她,意思是她也可以选择重新变回猫儿。 谢妘当然不情愿,撇了撇嘴只好姑且屈服:“那我呢?” 容珩只作没听懂,挑眉反问:“你什么?” 谢妘瞪他:“我是谁啊!” 她倒是不介意“没名没分”地住在容珩府上,但万一……两人总要统一一下措辞的嘛! 于是容珩看着她,缓缓地笑了:“你不是已经在木芷那儿报了身份了吗?” 谢妘立时装傻。她又不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当然知道她今早以那种形象从容珩屋里出来,又真真假假说了那些话,会给木芷带来怎样的误解。 但她就是想败坏一下容珩的形象,让他吃个小亏嘛。 当然在很久很久以后,谢妘才明白到底是谁吃了亏。 …… 谢妘暂 分卷阅读33 且以人身在容府定居下来了。 因怕奶猫儿的躯体有损,谢妘还是将它放在了冰玉棺里,又为了防止突发状况措手不及,她也仍旧住在容珩院子里……的另一边侧屋。 这两间侧屋本是给守夜的婢女们睡的,然而容珩没有婢女,故而这两间屋一直空置着。 容珩怕这般安排唐突了长公主,曾提出将主屋让给她睡,但是长公主在某些特殊时候还是很“忍辱负重”的……开玩笑,让她睡容珩屋里? 那满屋里都是容珩的气息,她哪睡得住啊。 不知容珩对木芷说了什么,又或者木芷开始避嫌了,她没再主动来过容珩的主院,只派人来询问谢妘是否需要贴身伺候的婢女。 谢妘当然是婉拒了,她又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把持朝政数年,她那张脸长什么样早就不是秘密,进了屋里一掀面纱还不被当场认出啊。 而如今情况特殊,皮影先生至今影都没摸着,她这起死回生的消息也过于惊骇,还是先不要传出去的好。 就这样平和过了几日,谢妘开始放飞自我。 因为容府里实在是太闷了!什么乐子都找不着! 谢妘是个很不喜欢寂寞的人,她喜欢热闹且漂亮的东西,所以之前才会想往长公主府里纳些美人儿,养个戏班子……虽然后来都被容珩无情地批判了一通。 那是大半年前的事了,当时她正为谢昭明终于亲政、她终于解脱一事开心得很,决定往府里养几个小美人儿养养眼,谁知美人儿还没找着两个能,容珩就先在早朝时义正辞严地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 其中心思想是她长公主谢某人,无论是在庙堂之上,还是在市井百姓之间,都广为人知,若是广纳男宠,必然会败坏风气,引众人相仿,从而使民风不复淳朴,甚至可能会动荡朝廷。 最后容珩掷地有声地送她八个字:“纵欲无度,不得养生。” 谢妘目瞪口呆:“???” 这么大道理、这么能说,你倒是去怼你旁边那位宋尚书啊!他前几日刚纳了第十八位小妾呢! 养美人这事夭折以后,谢妘决定退一步,在府里养个戏班子,闲着没事听听小曲儿也是极好的——最主要是听闻新来的那个戏班子,那个小花旦容颜嗓音都是一绝啊! 啊呀呀,想想就觉得妙啊。 结果派去接戏班子的人还没走出街口呢就被不巧路过的容珩给拦住了。 这位忧国忧民忧长公主的容珩大国师叹息一声:“呕哑嘲哳,不堪入耳。长公主入世耽溺于此靡靡之音,终非好事啊。” 正在府里美滋滋地等小花旦的谢妘:“………………” 谢妘想起这等前尘旧事,暗自磨了磨牙,戴着面纱去找木芷。 第23章 身为深受帝王信任的股肱之臣,容珩最近非常忙碌。 除却每日要看许许多多的折子,处理许多政事,容珩手里还压着长公主的案子。 并州回来之后,容珩向谢昭明禀告了皮影先生一事,于是谢昭明便将此案交到他手上,让他务必尽快找到真凶,以告慰长公主在天之灵。 容珩温和平稳地应是,心里不可避免地想了想……谢妘现在在府上做什么呢。 而最近还有一件大事,温太后的诞辰快到了。 温太后一直对谢妘遇害一事颇为自责,在她看来,要不是她让谢妘派人去并州查望故人遗骨,谢妘就不会知道查到那么大一件案子,最后还被牵连被害死。 短短时间内,温太后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发鬓斑白了许多。 谢昭明想尽办法劝慰她宽心,但都无济于事,便想为她大办一场寿宴,热闹一下,或许能缓和一下温太后的心情。 他曾与容珩分析过皮影先生毒害谢妘的目的,刚开始两人都认为他是不想让谢妘继续查骨阵一事,但后来容珩亲自去了并州后,便推翻了这个分析。 在并州,皮影先生所扮演的知府,可是屡屡在他们找不到线索的时候为他们“指引”方向呢……在容珩看来,他不像是阻止他们查清这件案子,而是在有意识地引导他们,来观赏他的成果。 容珩猜测,这个皮影先生的目的或许并不只有一个谢妘,或许还有谢昭明。 于是谢昭明手一挥,容珩手头又多了个活儿——和禁卫军一起负责寿宴当日的皇宫布防。 毕竟只有容珩亲自接触过皮影先生。 忙得恨不得一刻钟都掰成两刻钟来使用的国师大人,在某日突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流言。 起初是朝堂上和他来往较为多的户部尚书,某日下朝后悄悄地朝他走来。 容珩只道他又想来约喝茶,正打算以“公事繁忙”为由来拒绝,却听户部尚书小声问他:“容大人,您可是好事将近了?” 容珩:“?” 他的姿态端得很好,尽管内心疑惑,表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也不说话,就温和微笑,等着户部尚书的 分卷阅读34 后文。 户部尚书一看他那表情,就觉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笑呵呵地朝他拱拱手,露出一个“我懂了”的表情,然后走了。 容珩:“……” 他继续往外走,并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谁知没走两步,又有几位同僚笑眯眯地凑过来:“恭喜大人啊!恭喜!” 说完就乐呵呵地,也走了——和国师大人同朝为官数年,他们也算是很了解这位炙手可热的大人了,容珩在朝堂上永远是他最活跃的时候,一旦下了朝,容珩就是个闷嘴葫芦,从不与人相交,也鲜少和别人搭话。 自诩很了解容珩的大臣们道了喜就乐呵呵地走了,坚决不讨容珩的眼嫌。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国师大人正陷入沉思。 ——他最近,有什么人尽皆知唯他不知的喜事吗? 容珩这一路走,一路被频繁地贺喜,直到宫门口,终于有个不是来贺喜的了。 “大人……” 容珩驻足,认出这是礼部侍郎,一个耿直憨厚的年轻人,早些年由于太耿直,被人按在街上一顿暴打,被刚好路过的容珩帮了一把。 “您……”礼部侍郎想到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欲言又止。他一直很尊敬容珩,将容珩当做自己人生的楷模,不愿容珩被瞒在鼓里,一咬牙,倒豆子般全说了:“您,您府上的那位贵人,总是在您不在府里时请许多身份卑微之人入府,这或有不妥……” 容珩:“………………” 他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 前几日谢妘曾和他说府里太无趣,要找些乐子,他当时没多想,只让她随意,有事找木芷便好……想来今天的一干事情都是那位长公主大贵人折腾出来的了。 礼部侍郎一提身份卑微之人,容珩第一想到的便是谢妘曾惦念许久的那个戏班子……他温和地朝礼部侍郎颔首,算是谢过他的提醒,转身上了马车,声音便凉了几分:“于伯,回府。” 于伯应了声“好咧”,马车便动了。 事情远比容珩想得要严重。 身为容府的主人,容珩记得自己府上,是有一个大花园的。尽管这个花园里并没有长公主府上那般百花繁盛,但它种了许多竹子,也算得上是一处优雅清静之地。 此时,这处优雅之地,喧嚣且热闹着。 一处空地上,堆满了大朵大朵色彩鲜艳的绸花,浓妆艳抹的青衣花旦们就在这繁花盛锦中款款摆腰,拈着兰花指,咿咿呀呀地唱着戏。 不远处的小亭子四角皆系了纱幔,将整座亭都半遮半掩围了起来。风一吹,轻而薄的纱幔便舒展飘起,飘飘晃晃,依稀可见里头人影绰绰。 谢妘命人在亭子里的石桌石椅搬走,换了张软榻和一张案几。 此时她正半倚半躺在软榻上,案几上放着新鲜的瓜果点心,还有一壶甜而不腻的果酒,身畔是几位面容姣好的少年少女,正围着她叽叽喳喳地说话。 这些少年少女惯会说话,三言两语便逗得谢妘轻轻笑起来:“小甜儿这张嘴,是偷喝了我的果酒罢?不然说出来的话怎么这般甜又这般醉人?” 叫小甜儿的少女便娇嗔似的“哎呀”一声,尾音颤颤,惹人心怜,“小甜儿哪里敢偷喝您的酒,小甜儿来喂您喝酒罢……” 她瞧见谢妘杯中空了,正想替她斟酒,另一只白皙的手先她一步将精致的酒壶拿了起来,一位清秀少年不甘落后地替谢妘满了酒杯,娇娇弱弱道:“奴给贵人斟酒……” 小甜儿气得瞪他一眼,少年无所畏惧地瞪了回去。 这果酒虽然清冽甜口无甚酒味,后劲却极大,谢妘酒量虽好,一壶落肚,也面露微醺。她撩起一点面纱,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颚,朱唇微抿一口,在酒杯上留下淡淡的唇印。 舔了舔嘴唇,谢妘正想说话,却听着外头骤然一静,咿咿呀呀的小调子突然就全都消失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开纱幔,然后谢妘就瞧见一位白衣温润的公子徐徐然走进亭中,只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旁边的少年少女们便不由自主地屏息退下了。 谢妘:“……” 眼见的连戏班子都一并退得干净,她干脆将面纱随手扯了下来,一口饮尽杯中剩酒,睁着双含水凤眸轻飘飘地瞧容珩:“大人将他们都赶走了,我要看什么、听什么?” 谢妘的容颜说不上是绝色倾城,看着却是非常矜贵优雅。此时她眼角双颊都染了淡红,眸底氤氲着水汽,唇妆半残,轻呵一口气,都透着果酒的甜味。 容珩望着她,一言不发,眸色渐深。 若是平时谢妘一定立刻就发现不妥了,但她今日小酌两杯,心情正愉悦,胆子都大了几分,见容珩不动也不说话,她懒洋洋地呵了声,两指捏着空了的酒杯朝容珩一抬。 容珩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附身拿起了酒壶,平稳地替她斟了酒。 谢妘挑起一抹胜利的笑容,正要饮一口这当朝宠臣亲手替她斟的酒,下一瞬手腕就被握住了。 容珩的力气不大,但刚好控 分卷阅读35 制在谢妘轻轻挣是挣不开的力度,他挑眉睨了谢妘一眼,缓缓道:“喂酒,不是这样喂的。” 话音落下,他低头,就着谢妘的手,唇对着酒杯上的唇印,将果酒一饮而尽! 哐当一声酒杯落地,他在谢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骤然倾身压过去,准确无误地噙住了那诱人的红唇,温热的舌轻巧地撬开她毫无防备的唇,就将甜洌的果酒全数渡过去了! 谢妘猝不及防,吞咽不及,酒液从她唇角溢下,容珩将酒渡完,还顺势将她唇角的酒液也吻去,才轻笑道:“这才是正确的喂酒方式。” 他并未站直身,一手握着谢妘的腕,一手撑在榻上,与谢妘近在咫尺,彼此的呼吸都在交缠着,弥漫着甜甜的果酒香。 谢妘本就只有三分醉意,现在是吓得一个激灵,一分醉意都没了,清醒地不能再清醒:“容珩!!!” 容珩笑吟吟:“我在。殿下还想喝什么酒,臣也可以喂的。” 谢妘…… 谢妘现在只想把酒壶砸他脑门上!还喝什么酒! 她抬手想推容珩,结果手刚抬到一半就再次被容珩镇压,她想踢容珩,结果容珩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屈膝一抬,不轻不重地压住她双腿。 谢妘这下子,是真的动弹不得了——容珩不是个文官吗!文官不都经常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吗!容珩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她又气又恼:“容珩!起来!” 偏平时温文尔雅的容珩今天就跟个流氓似的,任她气急败坏他就是岿然不动,甚至还在那笑得意味深长:“臣这酒喂得可还好?殿下可还要再喝一口?” 他用一只手握住谢妘两只纤细的手腕,偏头取了酒壶,对着壶嘴又饮了一口,作势要继续“喂酒”。 谢妘瞪大了眼,心头砰砰直跳,然后下一瞬她表情忽地僵住,悄无声息地就晕了过去。 第24章 奶猫儿从冰玉棺里醒来的时候心头还砰砰直跳,她挨着冰冷冷的棺壁靠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原来情绪波动过大的时候,她也会不由自主地回到奶猫儿身上的吗! 容珩这登徒子,他刚刚在做什么! 以下犯上!按律当斩! 谢妘刚直面容珩时下意识就心头发怂,现在容珩一不在眼前,她的胆子就回来了,恨不得立时将容珩捉起来,打个几十大板! 看容珩还敢不敢再这般唐突她! 谢妘在冰玉棺里蹦了几下,刚想跳出去,暗门便被打开了,容珩抱着她的身体稳稳地走下来,轻轻地放进棺里,又伸手一捞,奶猫儿就落在了他怀里。 谢妘现在看见他就抑制不住地想起酒,就想起他温热的唇,湿软的舌……她抖了抖毛,想跳下去,被眼疾手快的容珩一把摁住:“别乱跳,会摔伤。” 他的手微微凉,搭在谢妘背上,安抚性地摸了摸,又轻轻挠了挠。 奶猫儿的本能让她发出一声轻微的喵呜声,旋即又被她压抑下去了,一转头,就凶狠狠地一口咬上了容珩的手腕。 她最近牙锋利了许多,虽还比不得大猫,但真要咬起人来,还是挺痛的。 然而容珩恍若未觉,甚至唇边还不经意地漏出来一点笑意,任谢妘咬着,抱着她离开密室,才道:“别伤了牙。” 谢妘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嫌弃地收嘴,从他怀里蹦到床榻上,又蹦到地上,就要出去找木芷。 容珩并未拦她……逗猫儿嘛,总要慢慢来的,一次逗狠了,下次怕是难近她身了。 手腕上有些疼,他抬手看了眼,两排小小的牙印,隐约渗出一点血迹。 …… 奶猫儿谢绒绒许久不见木芷,对她很挂念,和木芷疯玩了一个下午加晚上,吃完了丰盛午膳下午茶晚膳宵夜,最后才懒洋洋地被木芷抱着送回来。 平时本该在书房里忙活的容珩居然在院子里负手而立,见木芷抱着猫进来,唤了声:“绒绒。” 谢将脑袋往木芷怀里埋,不搭理他。 容珩转而对木芷道:“温太后寿宴将至,陛下欲大办……”他余光一直注视着奶猫儿,见她动了动悄悄地支起耳朵偷听,他便做沉吟状,挥手示意改天再谈。 谢妘:“……” 她要这都猜不出容珩是故意的,她这二十几年就白活了。 等木芷离开后,奶猫儿在被窝里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许久,终于是按捺不住,气鼓鼓地从床榻上跳下来,跑去敲容珩的门。 她不能因为和容珩赌气,就错过温母后的消息。 容珩大概是刚沐浴完,只穿了件宽松的里衣,腰带都未系好,松松垮垮地露出小半胸膛,发梢末还带着水汽。 谢妘险些又要被美色迷了眼,用强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的视线从那片如玉的胸膛上转移开来,假装不在意地喵呜叫。 容珩知道她想过来问什么,既然已经将猫儿骗进屋了,他也不再卖关子,将温太后最近的状况大略讲一讲,又问她寿宴当天想 分卷阅读36 不想进宫去。 谢妘听闻温太后因她之事还大病了一场,焦虑地用爪子挠了挠软榻。 谢妘当然想进宫了,但是她该用什么样的身份,是个难题。 奶猫儿进宫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可这样她就无法去宽慰温太后。而若是回到长公主的身体里再进宫……且不说会不会引来别人的怀疑,万一她像今天这样突兀地回到奶猫儿体内,长公主再一次在温太后眼皮子底下“断了气”…… 谢妘不敢想象温太后的反应。 她犹豫了,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决定进宫,以谢绒绒小奶猫儿的身份。 此事既已商定,谢妘深谙利用完就跑的道理,转身就想走,结果下一瞬被容珩一句话定在原地。 “前朝曾有人与你一般情况。”容珩道:“或许能做参考。” 说起前朝,其实并不算很遥远的事情。 前朝是赵氏的天下。第一任皇帝本是个粗人,因不满暴政而揭竿起义,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他驾崩后,连续几任皇帝都非常推崇武学,文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被压抑的状态。 直到赵氏皇朝最后一位皇帝赵沿继位。 赵沿是嫡长子,生来即太子,他遵从父皇教导,苦练武艺,但同时也不肯放下文之一道,常常是刚从训练场上出来,就立刻奔向书房,苦读诗书词赋。 而大概是他所有天赋都分给了文学,他的武艺学的勉强,文学造诣却极高,写下许多优秀诗篇,至今仍有人偷偷传诵。 赵沿继位后,大力推崇文之一道,提出了以文治国的新政,提拔了许多文臣,来这一下,武官们顿时躁动了——原本他们称霸朝堂美滋滋的,突然来了一堆迂腐的酸书生,成日谏言他们这儿不对那儿不行,武官们那群暴脾气的,哪里忍得住? 刚开始有赵沿镇压着,事情还没闹得太大,文武大臣们只是互相看着不顺眼,但也没有闹到翻脸的地步,直到后来,赵沿听从文臣们的建议,决定削武官们的权。 这下可捅了武官们的马蜂窝了。 武官们仗着手里的兵权,使劲儿闹事,和那群文臣对着干,而那群文臣呢,除了会使笔杆子,再没别的本事。 这样一来,赵沿就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地位——武官们不搭理他,文臣们战斗力不足。 赵沿只能屈服,但已经无济于事,武官们已不信任他,握紧手中兵权不放,文臣们已对他失望,开始懒懒散散地不再管事。 赵沿诗词歌赋写得好,闲来无事赏花作画是一把好手,朝政上就显得有些为难了,太平盛世里他还能求一个无功无过,此时朝廷动荡,他根本没这手腕去处理。 一个曾鼎盛至极的朝代就此渐渐没落,赵沿郁郁寡欢,越发放任自己沉浸于文学艺术中。 再后来,一个潜伏许久的文臣与几位武官联手,发动了政变,成功篡位后反手就削了那几位武官的兵权,终于建立起一个以文治国,以武辅政的皇朝。 这位文臣便是谢妘的爷爷,一个登上皇位后只当了三年皇帝就甩手不干从此消失在群臣眼中的开朝皇帝——他退位的理由是,皇后不喜欢。 群臣:“………………” 这位开朝皇帝与皇后自小定亲,相互扶持至今几十年,还真没纳过妾,尽管膝下只有一子。他深爱他的皇后,对她言听计从,任群臣如何挽留都无济于事,退位当日就带着太上皇后消失了。 谢妘她爹当时刚成婚,就被推上了皇位,兢兢业业地当了二十几年皇帝。大概是遗传了他爹的专情,谢妘她爹也是不肯扩充后宫,只道是一儿一女已经足够,他此生只愿意守着一个人。 可惜好景不长,谢妘她母后在生了谢昭明之后身子每况愈下,没几年就过世了,她爹满腔深情,立时便生无可恋,。 艰难地熬了几年,他的身子也是越来越差,终于在谢昭明十岁那年一病不起,将谢昭明托付给谢妘、容珩等人后便溘然长逝。 而如今,谢昭明继位已八年了。 如此算来,谢氏皇朝虽然已经历了三代,但距离前朝也不过三四十年光景,前朝的事……还是可以略作考究的。 容珩既然提了出来,就一定已经查证过了。 谢妘登时来了兴致,反身又跑回软榻上端端正正坐着,示意容珩细说。 容珩讲的这件事,其实是在市井话本里看到的。 说是前朝有位猎户为女儿捉了一只幼兔,小女孩儿喜欢兔子,每日和兔子玩闹,同吃同睡,很是亲密。然而有一天,兔子调皮,跳进井里淹死了。 小女孩心中难过,抱着兔子哭了一天,最后累极,搂着兔子睡了,结果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竟然成了兔子,而她原本的身躯一动不动,没了气息。 “传闻她一直以兔子之身时常和女孩相处,许久才回到自己的身体,再未变回兔子。”容珩面不改色道,“这事荒唐,但我派人去那附近查探,有几位老人,自称是那女孩儿的幼时玩伴,他们回忆似有此事。” 谢妘 分卷阅读37 睁着明亮的猫瞳听他说话,见他讲得认真不似作假,她并未多疑,只喵呜两声。 这意思是,她也得和自己的身体多多相处,才有可能彻底地当回人? 她想到那冷冰冰的冰玉棺,愁苦地喵了声。无知无觉时还好,清醒时躺进去,简直是又冷又硬。 …… 此夜之后,谢妘每日都要去冰玉棺里和自己的身体多多接触,而容珩每日仍旧宫里府里来回忙碌着。 谢妘心里装着事,终于歇了寻乐子的心思,没再往府里请些奇奇怪怪的人,一有空便往容珩屋里钻,一待就是一天。 容珩有时候回来的晚,正准备更衣安寝了,才看见谢妘从密室里摇摇晃晃地爬上来,瞧见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倦倦地往外走。 容珩皱了皱眉,目送她离开,没有说什么。 这样过了大半个月,温太后的寿辰终于到了。 第25章 温太后的生辰在十二月中旬。 这几日都在下雪,谢妘怕冷,暂且搁置下躺冰玉棺的事情,每日跟着木芷,窝在她暖暖的怀里,懒洋洋地打盹。 木芷得知容珩要带她去宫里参加温太后的寿宴,特意为她做了一身红红的小衣裳,内里缝了棉絮,穿起来又暖和又可爱。 谢妘试着穿了几次,对之很满意,朝木芷伸了伸小爪子,木芷会意,又替她缝了四只雪白的小棉袜。 于是等到温太后生辰当日下午,容珩去木芷那儿接奶猫儿,接到的就是一只圆滚滚喜庆洋洋的奶猫儿。 容珩:“……” 经过了几个月的精心喂养,奶猫儿比初来时长大了不少,绒毛也越发蓬松,平时看起来就已经是一颗圆滚滚的球了,此时套上厚厚的小衣服,看起来就更加圆润了。 当然谢妘是不会承认自己胖的,她只是看起来毛绒绒的!才不是因为胖呢。 …… 容珩在宫宴上永远都是独坐一席,也从不要婢女布菜斟酒,身边总是空荡荡的。然而今天他的身侧却多了只小猫儿。 穿着水红色小褂子的谢妘姿态端庄地蹲坐在容珩旁边,懒洋洋地轻甩着尾巴。 往日里她都是高高在上端坐着看下头群臣你来我往,因隔得太远,往往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这回她成了猫儿,听着四周人说个不停,倒是很有意思。 朝堂之外的容珩是出了名的高冷,故而并没有人敢来找容珩寒暄自找没趣,谢妘百无聊赖之下便支着耳朵偷听旁边人讲话。 一个隔着不算远的席位上,两位大臣正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时不时还拿眼睛偷偷瞧着这边。他们自认说话很小声,但奶猫儿耳朵灵敏,早就将他们的小声唠叨尽数听进耳中。 左边的大臣道:“容大人怎么今日还是孤身前来?” 这种宫宴是可以带女眷的,不论是诰命夫人们,还是未嫁的贵女们,只要收到了请帖,都可以来赴宴。 诰命夫人们可以趁机为自家孩子相看夫婿或媳妇,贵女们也喜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偷眼看哪家公子长得俊俏。 谢昭明还未立后,以前都是谢妘负责招待女眷,如今谢妘不在了,谢昭明不想让温太后操心,便只能请几位诰命夫人来共同协助。 ……这样一想,如今朝政渐稳,她的皇弟也该操心一下皇后的事儿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暂且搁下,谢妘继续支着耳朵听右边的大臣小声回应:“谁说容大人是独自前来的,他身边不还蹲着只猫儿么!” 左边大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打什么诨!我就不信你不晓得我在说什么。” 右边大臣便道:“嗨,急什么,容大人自己都承认了好事将近,我们只管等喜帖就是了。” 左边大臣犹豫道:“容大人……会发喜帖吗?”照容大人的性子,总觉得某一天他突然就悄悄地就成亲了,才比较符合吧! 右边大臣于是迷茫了:“说起来,还不知道容大人相中了哪家姑娘呢。” 谢妘:“……” 她悄悄望了眼容珩,这位容大人,年近三十了都仍未娶妻,眼下他也准备成亲了吗?近日也没瞧着有哪家姑娘入府啊! 不过最近容珩早出晚归,忙碌得不得了,说不定就是在忙这事。 容珩注意到她的目光,不知她在想什么,抬手想揉揉她的脑袋,结果被奶猫儿歪了歪头躲过了。 他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来,抬眼便见年轻的帝王扶着温太后落座了。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谢昭明在说什么场面话谢妘都听不到了,她仰着头看着温太后,眼底里是难得的温顺和儒慕。 温太后待她视如己出,她对温太后也是视若亲母,两人关系极好。此时谢妘见温太后发鬓斑白了不少,身子也瘦了许多,甚至谢昭明扶她坐下时她还微微颤了一下身子,顿时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抱住她。 容珩在她的背脊上轻轻安抚了一 分卷阅读38 下,谢妘回头望了他一眼,望见他细微地摇了摇头,难受地用爪子挠了挠垫子。 谢昭明随意说了几句,便挥了挥手示意宴会开始。歌姬舞女依次进殿,娉婷行礼后,开始奏乐起舞。 若是以前谢妘一定很美滋滋地看美人婀娜起舞,但现在她的眼睛就盯着上方,挪都挪不开了。按捺了许久,眼见的觥筹交错见,大家喝多了几杯酒,都渐渐放开了热闹起来,谢妘站起身来。 容珩心知阻挡不了她,好在他的位置离温太后并不远,便只能小声叮嘱她小心些。 谢妘喵呜一声算是应了,悄悄地朝温太后跑去。 她本以为自己小小一只很不起眼,然而她忘记了今天的她是红彤彤喜庆洋洋的,于是刚跑到小阶梯边就听见旁边一声惊呼:“哪儿来的小猫儿!” 哗啦一下,许多视线就聚集到她身上来了,包括上头端坐着的的谢昭明和温太后。 谢妘:“……” 万众瞩目中,她面不改色,踩着优雅的猫步,三两步就走到了温太后面前,依偎在她脚边,温顺地蹲坐下,仰着头撒娇似的朝她喵喵叫了几声,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裙摆,模样十分可爱惹人怜。 温太后见状,忍不住露出一点温和的笑意来。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谢昭明瞧见温太后嘴边的笑意,顿时大喜。 这些日子温太后因长公主一事都郁郁寡欢,尽管平日里对他仍旧温和慈爱,但笑容却少了许多,就算偶尔笑笑,也是勉强居多。 此时见温太后终于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谢昭明便也跟着高兴起来:“这是谁的猫儿?” 容珩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拱手告罪:“是臣的猫。一时没看住,竟冒犯了太后。臣知罪。皇上、太后仁慈,还请饶了这只小猫儿,只罚臣一人。” 温太后身边的婢女弯腰,想将奶猫儿抱走,谢妘躬身,朝婢女发出低沉而带着警告意味地喵呜声,还亮了亮有点小锋利的小爪子。 婢女忍不住缩了缩手,谢妘便又转头使劲儿蹭温太后,一边蹭一边撒娇,喵了几声后,她略略退后两步,突然直起身来,模仿人类做出作揖的动作,像模像样地朝温太后拜了拜。 再直起身来的时候没站稳,差点儿往后仰倒,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抱了起来。 温太后将她放在膝头上,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见她乖顺可爱,又和蔼地笑了笑:“小机灵。” 谢昭明见状,赶紧制止了容珩想要亲自上来抱猫的举动:“容君……朕看这只猫儿乖巧的很,不碍事,不碍事。” 谢妘依偎在这个久违的怀抱里,眼眶有点热,她眨了眨眼,用嘴咬着小袜子的边,脱掉了一只,又小心地收起了尖尖的指甲,将白白软软的小爪子搭进温太后的掌心里。 温太后望着她灵动明亮的双瞳,仿佛看见了一袭华服明眸善睐的女子正款款朝她走来。她恍惚了一下乍然回神,眼前哪有什么女子的身影,只有一只奶猫儿,娇憨地歪着脑袋看着她。 她竟似从这双瞳中看出来一些担忧。 既然几位当事人都不在意了,众人便将这一幕揭过不提,于是杯盏交错,声乐再起,又是君臣和睦其乐融融的场景。 直到宴会过半,温太后累了想先回去,谢妘才恋恋不舍地从温太后膝上爬下来,蹲坐在椅子上,留恋地喵呜一声。 谢昭明偷偷望了一眼容珩,便小声怂恿奶猫儿:“你留下来好不好?” 奶猫儿当然是不会听得懂人话的。谢妘歪着脑袋,作不明所以状,喵呜一声。 谢昭明看得出温太后很喜欢这只猫儿,起了向容珩讨要的心思,正要抬头对容珩说话,温太后已开口道:“皇上,万不可夺人所好。” 谢昭明抿了抿唇,低声应了声好,与群臣说了几句话,便扶着温太后先走了。 皇帝一走,众臣彻底放松下来,气氛更热腾了。 容珩起身,将那只眼巴巴望着温太后和谢昭明离开后就变得蔫哒哒的奶猫儿抱下来,也悄无声息地先退场了。 回府的路上,他试探性地轻轻摸奶猫儿的脑袋,挠她的下巴,果不其然只收获了一个无精打采的瞥视,谢妘只摇了摇尾巴,沉浸在失落中,都懒得搭理他的小动作了。 容珩于是放心地揉猫儿,将她从头到尾动作轻柔地揉了一遍。 谢妘眯了眯眼,倦倦地窝在他怀里不吭声。 “会好的。”到了容府门口,临下车前,容珩忽然捏了捏她的小爪子,低声道:“一切都会好的,晏晏。” 他的语调低而沉稳,没了笑意,却带着坚定的意味。 谢妘仰头望了他一眼,刚好对上他沉黑如夜空的眸,他的眸底除了一只圆滚滚的红褂子小奶猫,再无别物。 这让谢妘觉得自己在容珩眼里很重要,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容珩非常可靠,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就对他生出些许依赖感来。 是那种,将一切烦恼全都丢给容珩,而她自己只负责开心就好了的那种依赖。 分卷阅读39 第26章 自寿宴过后,谢妘被温太后消瘦的背影一刺激,立刻又恢复了每日准时去冰玉棺里躺几个时辰的习惯。 并且这个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长,长到晚上容珩回屋,发现她竟打算在密室里过夜。 容珩皱了皱眉,也不知该不该后悔当初为了让谢妘少找些乐子故意夸张了那个传闻。 眼见的谢妘蔫哒哒地上来喝了杯热水,又要往密室走,容珩眼疾手快地将她一捞,捞进怀里,淡淡道:“今晚不许下去了。” 谢妘顿时挣扎起来,容珩抱紧了她不让她动,被她恶狠狠地在手腕上咬了一口也不为所动:“与其让你在屋里整夜惦记着怎样偷偷过来,晏晏今晚就在这里睡吧。” 他意味深长道,“臣就在这守着您,殿下。” 谢妘气得想挠他! 每次容珩用出“臣”、“长公主”、“殿下”之类的称呼,往往就意味着他的决定再无转圜之地。 谢妘气恼地用爪子挠他,但因为收起了指甲,这样的奶猫挠挠对容珩来讲毫无上杀伤力。倒是容珩瞧见她缩进肉垫里的小指甲,眼底露出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来:“殿下晚安,好梦……” 他的话音还未落,门便被叩响,暗卫略带急促的声音响起:“公子!宫里那位……来了!” …… 谢昭明连连灌了两杯热茶,才将满身寒气压下去。他舒了口气,抬头看见面前容珩严肃的面容,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容君……朕知道这样不对,但是朕也是没法子了!” 他一转眼,就看见上回被容珩带进宫里的那只奶猫儿也在,此时也是气鼓鼓地瞪着他,那神情竟让他觉出几分熟悉,就好像……他阿姐以前生气想要骂他的样子。 谢昭明愣了愣,摇了摇头,自己先否决了这个想法。 容珩道:“更深露重,陛下连夜出宫,可知危险?”他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宫外不安全,臣即刻安排人,亲自护送陛下回宫去。” 奶猫儿在一边点点头,喵喵喵。 谢昭明瞧见了,那种怪异感又起来了,他连忙道:“等等——容君,朕,朕不想回宫!” 容珩蹙眉:“陛下在胡闹些什么?” 谢昭明一连受了几夜折磨,早就受不了了,倒豆子般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容君!朕、朕的寝宫里有、有鬼啊!朕依旧许久未曾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的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重得让人一眼过去根本无法忽视,容珩和谢妘自然也是看到了,但他们俩不约而同地都以为是谢昭过于勤奋刻苦批折子的缘故。 谢昭明话开了个头就收不住了:“容君!朕的寝宫里真的有脏东西!它每晚缠着朕!朕、朕。”他颓然揉了揉额角,“朕害怕!” 容珩:“……” 谢妘:“……” 谢昭明道:“有个佛……不,是个鬼,它追着朕跑!朕、我只要一睡着,它就出现!瞧着明明是一个佛像,突然就会变成恶鬼来咬我!” 他语无伦次,连朕的自称都忘了说,容珩废了会功夫才明白他在讲什么:“陛下每日重复做一个同样的梦,被一个长着鬼面的佛像追着跑?一睡着就会被它压得喘不过气来?” 谢昭明猛地点头。 谢妘:…… 这剧情,怎么这么熟悉!他们姐弟俩是犯了谁的冲了,成日就做些鬼诡异异的梦! 谢昭明想起了什么,急忙补充:“最可怕的是,那张佛脸和温母后送朕的佛像,长得一模一样!” 容珩道:“或许是陛下近日过于忙碌没有休息好……”也可能是有人在他寝宫里做了些什么手脚。 温太后送的玉佛…… 温太后是不大可能会害谢昭明的,谢昭明是她现在的唯一靠山,若是谢昭明没了,她这个太后将什么都不是。 谢昭明眼巴巴地望着容珩:“容君,朕今晚能在你这睡一夜么?” 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谢昭明的眼型和谢妘的很相近,连睁大着眼望人的神情都像了七八分。容珩沉吟片刻,决定还是无视谢昭明眼巴巴的眼神,“臣即刻护送陛下回宫,今夜臣为陛下守着。” 谢昭明听见他前半句还失落着,听见他后半句眼一亮,连忙说好。他知道容珩的决定一旦落下,很少会有更改,今夜就算不能留宿容府,好歹有个人陪着他回宫也好啊。 谢昭明噩梦这事儿并没有告诉别人,只悄悄请一位老太医看过。老太医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为他把了脉后,只道他身子不错,就开始关心他什么时候娶皇后生下子嗣。 谢昭明最怕听这些,忙不迭将人送走了。 这事有些怪诞,谢昭明不愿让温太后操心,自己在寝宫里翻来覆去不敢睡着,又无人能听他倾诉一二——阿姐说过,他得时刻端着皇帝的架子,不能轻易露怯,才不会叫人看低。 可如今那个可以让他依靠、可以让他倾诉的阿姐,已经不在了。 谢昭 分卷阅读40 明突然就沉默了。走到门口时他略略侧过头,音调里有轻易不能发现的哽咽:“朕想阿姐了,虽然她以前总是拿鬼故事吓朕。但是她不知道,每次她拿鬼故事吓朕,朕第二天都会将她最喜欢的点心偷偷吃掉,只给她留一碟子渣滓。还让宫人告诉阿姐是野猫野狗吃掉的。” 他眼眶微微发红,抽了抽鼻子,将满腹难过伤心尽数憋了回去:“阿姐再也不会知道了。” 容珩:“…………………………” 不,陛下,你阿姐现在全知道了,知道得彻彻底底的了。 他半是强硬半是恭敬地将谢昭明请出去,顺手关紧了门,将谢妘恶狠狠磨爪子的声音一并关在屋内。 屋里的谢妘气得猫胡须都立起来了——谢昭明! 怪不得以前她点明要吃的点心总是莫名其妙被野猫野狗吃掉!她还好几次命宫人们去捉野猫野狗却从无所获! 原来这所谓的野猫野狗,全是谢昭明这臭小子! …… 却说容珩安排了最好的侍卫和暗卫,一路谨慎地护送着谢昭明,直到安然无恙回到寝宫,他紧绷的神经才略略松了松,问:“陛下,那尊玉佛在哪里?” 谢昭明便从离他床榻最远的角落里翻出一个包裹,递给容珩。 包裹被密封的很严实,容珩拆了好几层绒布,才拆出来一个被锁着的锦盒。容珩一边开锁,一边问:“陛下既然觉得是它的问题,为何不将它弃之?” 谢昭明苦着脸道:“这是温母后收到的寿礼。但她已供了一位佛祖,便将这送了朕,朕不忍拂她好意,便一直放在寝宫里。后来那什么之后……朕也试过将它送走,但若是将它送走,那东西就……更可怕了。” 它放在寝宫里的时候谢昭明在梦魇中挣扎着还能醒来,那佛像一被送走,他便会被震在梦魇里无法醒来,直到早晨才被小太监唤醒。 容珩将佛像取了出来,握在手里仔细端详。 这玉佛像不过半臂长,是一个屈膝而坐的笑面佛,面容慈悲,笑容灿烂,看起来很普通,似乎并无什么不妥。 但普通就是最大的不妥。 天底下第一尊贵的人是皇帝,第二尊贵的自然就是太后了,谁敢这送这般普通的礼? 谢昭明道:“或许是哪个小官……” 温太后过寿,不仅收了许多京官的里,也收了不少地方小官奉上来的礼。这尊玉佛或许在京城贵人们的眼里并不算什么,但对于以下地方官来讲,这已经是很不错的寿礼了。 玉质算是上乘,笑面佛寓意也不错,不怕得罪贵人。 容珩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将玉佛重新收好,温和道:“时候不早了,陛下快些歇息吧。臣今夜为陛下守夜。” 谢昭明抿了抿唇,小声道:“容君……朕让人在偏殿替你收拾收拾,你去歇息吧,朕、朕其实没什么。” 容珩说的守夜,便是像平时伺候他的小太监一样,在隔间里替他守着。 就算他是皇帝,也没有随意让堂堂大臣来这般替他守夜的道理。谢昭明当然知道这是很不妥的,可他想起那个鬼面佛,心里就瘆得慌,又很期盼容珩能留下来。 容珩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没有多言,用行动表明了他今夜一定要在这守着的决心,临走前还顺便拿走了那尊玉佛。 谢昭明于是又纠结又安心地歇息了。 不知是玉佛被容珩拿走了的缘故,还是因为容珩在这里的缘故,又或者两者原因都有,总之谢昭明在连续经受了好些日子的噩梦折磨后,终于睡了一个好觉,翌日容珩在门外低声唤他起床上朝的时候他还恍恍惚惚,甚至想赖床。 当然赖床是不被允许的,在容珩温和的注视下,谢昭明乖乖让小太监帮着更衣去上朝。 他见容珩脸色略有些疲惫,想来是一夜未眠,本想着赶紧结束早朝让容珩回去歇息,谁知今日那群大臣们就跟约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地讲话。 禀告的事情有如某地又雪灾啦是否需要拨一笔赈灾款项,如某权贵家的小儿子昨日在花楼打架啦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总之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还有一些重要政策,让谢昭明不得不留下容珩在宫中商榷。 等到容珩出宫的时候,已是申时末了。 谢昭明有点愧疚:“容君劳累了……不如容君明日休沐一天罢?” 容珩摇了摇头,只道“无妨”,将玉佛带上便要回府:“陛下在宫中多保重身子,若有事,差人到臣府上唤一声便是,臣自当立时进宫。陛下切莫如那晚一般……太过危险。” 谢昭明要是出了事,这朝堂,必是大动荡。 说起来……容珩想起某日谢妘不经意的一句话,便多言了一句:“陛下也该多操心一下自己的婚事了。” 说罢,留下寒风中呆滞的年轻帝王,转身离去。 第27章 谢妘昨日趁容珩进宫,偷偷摸摸地又去冰玉棺里睡了一晚。今日见容珩回来了,她心知容珩不 分卷阅读41 会允许她留下在冰玉棺里过夜,便假装早早回去睡觉。 容珩猜到她心里打着什么小九九,并未拆穿她,只晚上入睡前悄悄地取下了门闩。 有猫儿想自投罗网,他总不能拦着嘛。 从宫里带出来的玉佛被他顺手放在了屋里,他昨儿在宫里看着这玉佛看了一夜,并未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谢昭明寝屋里也没有任何动静,他便猜或许是谢昭明最近太疲累而产生了幻觉。 容珩将玉佛置于桌面,决定明日再让人去查查这玉佛的由来。 因着想逮猫,他故意不吹熄蜡烛,只将灯芯剪短了些,好让它烧慢一点。 夜色寂静,屋内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而绵长。 没有人发现,在烛影摇晃中,那尊静置桌上的玉佛,那笑容里,正缓缓地流露出不详的气息。 …… 睡梦中,容珩觉得自己仿佛身在云端,他走了几步,脚下软绵绵的,四周云雾缭绕,一片缥缈,什么都看不清。 容珩并不惊慌,闲庭信步般往前走,余光却一瞬不瞬地紧密关注着周围。 不多时,那些云雾丝丝缕缕地散去,逐渐露出四周实景。 他竟是在一座山上,周身树木葱茏,高大挺拔,一片树林后,隐约露出房屋的一角,香火气飘飘忽忽地钻入他鼻中,无比熟悉。 ——是他小时曾住过的横山寺。 在容珩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就意外身亡了,因而他总是被人骂做扫帚星,别说邻舍的人疏远他了,就连他的亲小姑亲阿舅都对他退避三舍,说什么也不肯收留他,生怕他将倒霉带到自己家。 小容珩当时不过五岁,小小年纪就生得俊朗,也聪慧,自然都看懂了大家的嫌弃。他做不来死皮赖脸赖在所谓亲人家里的举动,便用自己家的地契家具等东西向别人换来了一些干粮和银子,在一个天还蒙蒙亮的早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村庄。 他一路北上,餐风饮露,走了小半年,走得颇为艰难。路过小城小镇时,常有人看他模样长得俊,想将他拐了卖去当小倌。他依靠自己的机敏躲了几次,有一次终于是寡不敌众,被捉了去。 他被卖了后,假装乖巧,成功降低了老妈妈的戒备心后趁机逃走。老妈妈大怒,喊了许多打手将他再次捉住,狠狠打了一顿,打得他奄奄一息。 小容珩是会轻易认命的人吗?不,他不是,磨难只会使他更加坚韧。终于,在隐忍做小了许久之后,他再次找着个机会,逃了出去。 这次比较幸运,在愤怒的老妈妈和凶狠的打手将他逮住之前,他被一个老和尚带走了。 老和尚原是办事路过的,瞧见他一身狼狈,大概是起了恻隐之心,将他带着,一块儿回到了横山寺。小容珩选择跟随老和尚,便听他话剃了度,当了个小和尚。 小容珩的爹是曾当过私塾先生的,颇有文采,以玉名给自家儿子取名,是希望他以后能君子如玉,温润无暇。 老和尚认为这个名字不错,便也没有再另外给他取法号,就这般叫了下来。 横山寺里的生活平静而寡淡,小容珩沉默寡言,偶尔有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和尚想和他玩,都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久而久之,别人便也不愿意搭理他了。 老和尚的屋子里有很多书,不止有兵法论国策,连话本什么的都有。 他有时会向老和尚借几本书,自己细细地看,反复地琢磨,抄一抄,背一背,看完了背完了再换回去。 他就这样每日重复着简单的生活,鲜少和别人交流。书看得越多,他就越形单影只,因为别的小和尚们都不爱看这些书,都嘲笑他书呆子无趣得很。 直到三年多后,他结束了早课,悄悄到了后山林子里呆坐。 横山寺坐落于京城附近,虽然比不得护国寺香火缭绕,偶尔也有些京城贵人们前来上香。昨日老和尚早早地便提醒他,说是今日有贵人上门,万万不可冲撞。 他自然是答应了,结束早课之后便躲到了后山林子里,心想贵人们大多是会去寺里,不会来后山这荒凉之地的。 谁知有那么个人,就是个例外。 当今圣上一心爱慕皇后,多年不肯纳妾,膝下只有一位公主殿下。这位小公主含着金钥匙出生,被宫里所有人宠着纵着。然而娇生惯养了几年,没养出来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倒养出来了一只皮猴。 小谢妘是陪她母后来还愿又许愿的。 她是个女孩子,无法继承大业,父皇又不肯纳妃,母后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再生一个弟弟,隔三差五就要来横山寺上香许愿。 照理说,护国寺是更好的选择,但当年她母后是在这里许愿时遇到她父皇的…… 年纪尚小的小公主是不懂什么情结不情结的啦,她只知道这里人比较少,林子比较大,她撒起欢来也更快活! 小谢妘从小爱漂亮东西不假,但她也爱新奇。平日里她在宫里,看惯了奇花异草,偶尔出宫到山上玩一趟,居然对狗尾巴草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一路走 分卷阅读42 一路拔,最后挑挑拣拣,挑出来一条最粗壮最好看的,把其余的扔掉了。 “母后!”她在山路上蹦蹦跳跳,兴高采烈道:“你看它好像猫猫的尾巴!” 她母后含笑望了她一眼,嘱咐侍卫婢女照顾好她,自己去上香了——小谢妘向来是不愿意去烧香的,她嫌弃香火味熏鼻子。 小谢妘于是美滋滋地拽着她的大狗尾巴草,去寺庙后山疯玩去了。 皇宫里她虽然身份尊贵——正是因为太尊贵,所以她总是要端一端公主的矜贵架子,才不会被人看低。在这里就不同啦,除了和她要好的几个婢女姐姐和侍卫哥哥,没有其他人认得她,她想怎么疯跑都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 于是小容珩就坐在寺庙后最大的一棵树下,沉默地看着这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在林子里玩得满头大汗,最后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捉住了她,用帕子给她擦汗。 ……这就是师父所说的,从京城里来的贵人吗? ……贵人的世界,他真的不是很懂。 “凝雪,好累啊。”小谢妘折腾得脸颊红润,额角有细细的汗,她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根狗尾巴草不舍得扔掉,乖乖地让小凝雪替她擦汗,撒娇似的说:“我们去那边树下坐一会,歇一歇。” 她指的正是小容珩身后倚着的树。 小容珩眉头微蹙,察觉不妥,正要起身避开,小谢妘已经蹦蹦跳跳地过来了,看见他,脸上的笑容愣了一下,然后又绽放出更多的笑容来:“这里有一个好看的小哥哥哎!” 相比前几年,小容珩的容貌已稍稍长开了,虽还带着稚气,却也不难看出,以后一定是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 从来不知羞涩为何物的小谢妘绕着他走了一圈,见他生得好看,就想和他说话,“你是谁呀?” 小容珩抿了抿唇,没吭气。他平时就算是对老和尚也很少话,现在更不会对一个不认识的人说话了。 小谢妘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敢这样不搭理她。她一时有点新奇,又瞧见容珩脑袋上的光秃秃的,她恍然大悟:“啊,你是这里的小和尚呀!” 她盯着小容珩的光脑壳,很想摸一摸。 大概是她表现的太明显,小容珩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想走。 小谢妘一瞧漂亮小哥哥居然要走了,她“啊呀”一声,情急之下拽住了他的袖子:“你别走呀!我在和你说话呢!”被无视了两回,她的公主脾气就上来了,死死拽着不让他走,“留下来陪我说话嘛!” 小容珩被拽得心头一震,连忙转身拯救自己的袖子。然而小谢妘看着人小小只的,力气却不小,他扯了几下,竟没有扯回来。 他又不敢太大力,怕扯摔了这个小女孩,只能紧紧抿着唇,生硬道:“你、你放手。” 小谢妘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道:“那你陪我玩。” 小容珩心里默念了一句“兵不厌诈”,点了点头。 于是小谢妘松了手,笑眯眯地正要同他继续说话,却见他急急退后几步,远离了她,就要跑掉。 小谢妘看着他,突然嘴一扁,抬手捂着脸就哭了起来。呜哇呜哇的,哭得又大声又伤心,一下把小容珩想要离开的脚步定住了。 从指缝里瞧见了他在犹豫的小谢妘哭得越发大声,简直是闻者心酸见着心怜。 涉世未深的小容珩空有满肚子三十六计,却从来不知道还有一计,叫谢妘装哭。他瞧着小姑娘哭得声嘶力竭,嗓子都快哑了,心里头终于开始有点慌了。 他对小凝雪道:“你们快、让她不要哭了。” 小凝雪在宫里早就见识过自家主子装哭的本事,对此内心毫无波动,只是看在小谢妘玩得开心的份上,勉强迎合她一下:“没有用的,她一哭,不如了她的意,是不会停的。” 小容珩:“……” 京城来的小贵人,真的好烦人哦。 他没奈何,要是老和尚知道他将小贵人惹哭了,也许会生气的。 于是小容珩慢慢地挪过来,站在小谢妘面前,小声道:“你别哭了。” 第28章 小谢妘从指缝里悄咪咪偷看他,发现他还站得很远,便继续假哭,边哭还要边装出哽咽难言的样子,抽抽搭搭道:“你、你不理我,也不和我说话。” 小容珩道:“我……我现在就在和你说话。” 小谢妘呜哇呜哇:“你站那么远,我听不清的!” 小容珩没办法,只能又朝她走了两步,正想说这下行了吧,小谢妘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地又拽住了他的衣袖! 没了遮掩,小容珩才看见她一双水汪汪的眼里全是笑意,哪里有什么眼泪! ……京城里来的小贵人,都是这样会骗人的吗? 小容珩微微睁大眼有点儿错愕的样子逗的小谢妘咯咯直笑,她比小容珩要矮许多,此时正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蛋让小容珩不由自主想到那刚刚熟透、甜丝丝的小苹 分卷阅读43 果。 “我好无聊的,你陪我讲话。”小谢妘拽着他要在树下坐下,这回她是说什么都不肯松手了,“我母后还没烧完香呢!我还要在这玩小半日。你陪我。我一个人,好无聊的!” 她高高在上惯了,说起话来都是肯定句,不容许别人拒绝的那种。 小容珩自小就看多了世态炎凉,对她颐气指使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觉得这位小贵人一定非常尊贵,她家里人也一定很娇惯她,才将她养得这般骄纵。 他摇了摇头,指出事实:“你刚刚自己玩得也很开心。” 小谢妘理直气壮:“我自己一个人玩腻了!” 小容珩默默看了看在不远处严密守护着小谢妘安危的一干人。 小谢妘继续理直气壮:“我和他们也玩腻了!” 于是整个上午,小容珩就这样“被”和京城来的小贵人聊了很久的天。虽然基本是都是小谢妘在叽叽咕咕地讲话,而他大多时候都只低头看着自己被拽得皱巴巴的衣襟,小声地“嗯”。 小谢妘才不管他接不接话呢,她其实只是看这个小和尚很好看,很合她的心意,才不许他走的。 讲到后来,小谢妘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了,又有点口干舌燥,干脆不讲了,就歪着头盯小容珩。 小容珩被她盯得很不自在,小声问:“你看什么?” 小谢妘大大方方道:“看你呀,你好好看。我很喜欢你的。”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了小和尚红红的耳朵尖,立刻笑起来。 她的笑声很好听,像一串小巧玲珑的玉铃铛被摇响了,声音清脆又可爱,小和尚的耳朵更红了,他转过头去,只给小公主留下一个光得发亮的秃脑壳。 小公主看见他的脑壳,笑得越发开心了。 她的笑声被一声温柔的“晏晏”打断了,小公主止了笑,回头应了声,瞧见自家母后,立刻松开拽了一早上的衣袖,站起身来用力挥了挥手:“我在这儿!” 神情温婉的女人温声道:“别玩啦,该回去了,晏晏。” 小谢妘又应了声,往女人那边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刚好和小和尚悄悄转回来的视线对上,她道:“我要回去啦。” 小和尚“嗯”了一声,这声嗯显得有些闷,不过小公主并没有听出来,或者她听出来了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低头看了眼另一只手上,被她玩了一个早上都不舍得扔掉的大狗尾巴草,已经有些蔫巴巴的了。她想了想,将它递给小和尚:“送你!”语调中还隐约有点不舍。 见小和尚不接,而母后那边已经再次催促她了,她蹭蹭蹭回走几步,捉过小和尚的手,掰开他的掌心,将大狗尾巴草强行送给了他,然后才又蹭蹭蹭地跑走了。 直到贵人们的身影都消失不见,小容珩低头看手中因折的太久都弯了腰的狗尾巴草。 被小贵人强拉着“聊”了一个早上都没有生气的他,此时却忽然感觉有点愤怒,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恨。 说什么好看,说什么喜欢,到头来也不过是随手一送……无情又凉薄。 小和尚兀自气恼着,却并不知道,他心里那位“无情又凉薄”的小贵人,忍痛将大尾巴草送给他之后,一路上都在念叨着要再找一根那么大那么好看的狗尾巴草。 可惜山路两旁狗尾巴草有很多,小谢妘坐在小轿子上四处张望,眼巴巴地找了许久,都没再找到合眼缘的。到最后走到山脚处,要换乘大马车了,她都没有找到一根像方才送人那根那么好看的大狗尾巴草。 眼见的马车里山脚越来越远,离她的狗尾巴草也越来越远,小谢妘想起那根像猫尾巴一眼可爱的大狗尾巴草,心里一酸,哇地一声,这回是真哭出来了。 …… “喵!!喵呜!!!!” 一阵急促的猫叫声将容珩惊醒,他骤然睁眼,赫然发现白花花的墙壁就近在眼前,他只差半步就要撞上去了。 低头,奶猫儿正在他脚边喵呜乱叫,不时伸爪子挠他未穿鞋袜的脚背。 容珩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立刻就将视线转向了桌上的笑面佛。笑面佛立在桌上,笑容依旧,影子被投影到墙壁上。 旁边的蜡烛快要燃尽了,明明灭灭的烛光将那个影子拉扯出一个怪异的形状,不住地晃动着。 容珩附身将奶猫儿抱起放到床榻上,去更换了一根新蜡烛,才将那玉佛取了到榻上与谢妘一同看。 容珩很肯定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出现过睡梦中无知无觉行走的事情,更何况他方才竟然还梦见了些许遥远的往事……他望了满脸不明所以的奶猫儿一眼,轻声道:“这个玉佛有古怪。” 谢妘愣了愣,歪着头喵了一声,伸爪子拨弄了一下。 笑面佛在她手下笨重地翻了个身。 谢妘仰头看了眼容珩,喵呜一声,示意她先去趟密室,这样用奶猫儿的身体交流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暗道门开了又关,容珩重新将玉佛捡了起来。 分卷阅读44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笑容似乎是多了些诡异的感觉,那笑容不像是祝愿人笑口常开,倒像是要将人心底最恐惧的事情勾出来。 …… 收养小容珩的老和尚,其实真的很老了,他带走小容珩的时候已经八十多岁了,尽管他当时看起来还很精神。 某个寒冬里,老和尚一个没注意,贪口多饮了一杯,着凉了。 近九十岁的老人,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小容珩日夜照顾着他,尽心竭力,衣不解带,但也没能挽留住他渐渐消失的生命。到最后,老和尚躺在铺着厚厚被褥的榻上,气若游丝道:“去趟皇宫罢。” 小容珩茫然地看着老和尚。他的眼底有重重的乌青,满面倦容,却仍撑着在老和尚床榻前不肯离开半步。 老和尚于是叹了口气。 小容珩这些年,将他屋里各式各样的书都看完了。老和尚偶尔和他谈话,都能感受到他谈吐间的不凡,只是因为未曾磨练过,还稍显稚嫩。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老和尚眯着昏花老眼,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啊,明珠蒙尘。 小容珩是个好孩子呀,总不能一辈子荒废在这个小小寺庙里。 于是这天小容珩终于知道了这位好心收养他七八年的老和尚是个什么身份,他竟是位前朝旧臣!后来帮助谢氏先祖造反篡位的另一大文臣! 老和尚拖着病体,带着他进了。曾得先皇令牌的他很快得以面见当今圣上。 因他身子实在虚弱,身份又特殊,当今特允他卧榻说话,而小容珩便被留在外殿,安静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等了一刻钟不到,他忽然听见清脆的一声“父皇”由远及近,最后瞧见一团红云冲进了殿中。 小公主谢妘今年九岁了,年纪越长就越发爱美,平日里花在打扮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多。她今日穿着是如意云纹小夹袄,配着散花百褶裙,还披着件水红色大氅,跑动时裙摆飞扬,像一只翩飞的蝴蝶。 大概是因为跑着进来的,小公主脸颊略红,嘴里还微微喘着气,那大氅领口处的一圈雪白绒毛,更衬得小谢妘脸颊如美玉。 她进了殿,还没瞧见人呢就又喊了声“父皇”,旁边小太监急忙来行礼,说:“陛下在里面与人商议事情呢。” 小谢妘于是停下了往里面走的脚步,“有客人呀?” 小太监连忙点头。 既然父皇有客人,那等会再请他来欣赏自己为母后摘的花好了!小公主虽然骄纵,却也是个明事理的,见此情况便想转身离开,谁知一转身,就被旁边略略拘谨站着的小容珩吸引了目光。 “咦!”小公主转过头来,诧异地惊呼一声,小容珩心头一紧,还以为她认出自己来了,谁知她紧接着就是一句:“这是谁家小公子呀!生得真好看!” 小容珩:“……”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为对方没认出自己来而感到些许失落,还是该为自己的容貌再次得到同样的夸奖而感到高兴。 小容珩略略低头,行了一个生疏的礼:“草民见过公主殿下。” 第29章 一年前老和尚就不让小容珩继续剃光头了,如今一年过去,头发刚好及肩,梳整齐了在后脑勺勉强扎着一个小揪揪。 小公主见他眼生,便问:“你是哪家的小公子呀?张家?宋家?王家?”她一连猜了好几个京城里的富贵之家。 小容珩不知怎的,心里就有点不痛快,生硬地摇了摇头,道:“草民只是一介平民。” 怪不得不认识,明明京城里那几位好看的公子哥儿她全都认识的。她见小容珩长得实在好看,便很有兴致地多看了两眼,将他看得耳尖微微泛红,才笑吟吟对旁边的小太监道:“告诉父皇本宫来过。” 小太监急忙点头。 小公主于是转身想走,小容珩抿了抿唇,突然生出点莫名的勇气:“等一下!” 这样的语气对于一个尊贵的公主来说,是非常冒犯了——甚至可以说是大不敬,要被拖出去打板子的,但是看在对方长得赏心悦目的情况下,小谢妘决定还是稍微原谅一下他:“做什么?” 小容珩叫住她本就是一时冲动,此时被小谢妘一问,答不上话来。情急之下,他瞧见她乌黑的发鬓边有一抹嫩黄,便脱口而出:“你、你头发上掉了朵花!” 小谢妘愣了愣,下意识就抬手摸发顶。她方才确实是刚去花园里摘花了,这几日天气好,腊梅开得正盛,她看着满片嫩黄很是欣喜,便想折几枝回去给母后看。 想来就是在折枝的时候落了花儿在发上。 爱美的小公主头上戴着各式各样的精致首饰,她怕碰乱发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没摸到对方所说的落花,便朝小容珩道:“你替我取下来。” 旁边的小太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想起小公主的脾气,还是住了嘴,看着小容珩呆了一下,然后抿着唇,上前一步,飞快地伸手摘下来那朵小小的花儿 分卷阅读45 ,又飞快地缩回了手,将那抹嫩黄摊在手心。 小谢妘瞅了眼,发现果然是腊梅,晃了晃脑袋,给他看另一边的发髻:“这边呢?还有吗?” 小容珩摇了摇头。 于是小谢妘满意地笑了:“好罢!” 她这回是真的走了,像一朵红云,在他面前转悠了一圈,又毫不留情地又飘回天际去了,让他可望不可即。 小容珩将摊开的手收了回来,下意识想握紧拳头,但他想到还有一朵嫩嫩的腊梅被他握着,拳头又松了。他望着小谢妘消失的方向,不知为何,就很想追过去,捉住她——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不仅冲了出去,还在大声喊她的小名:“晏晏!” “啊!”刚从密室里上来的谢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抬头正要问他做什么,就见他眼神茫然,全无焦距,和之前差点儿撞墙的样子一模一样! 梦里的小容珩找不着小公主,梦外的容珩却一把拽住了谢妘的手腕,顺势就将她整个人压在了床榻上,谢妘下意识想挣扎,却被他强势地摁住不许动。 容珩睁开了眼,但他像是清醒着又像是还沉浸在梦中,一双眼黑沉黑沉的,滚动着谢妘看不懂的情绪,他急促地喘息了几声,忽然低头,一把噙住了谢妘的唇! 他的动作迫切而凶狠,如饿久了的狼,强势而不容拒绝,狠狠地盯紧了自己的猎物。谢妘被他牙齿磕到嘴唇,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咬紧牙关含糊不清地喊他:“容、容珩……” 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容珩就更控制不了自己了,强势地撬开她贝齿就是一顿扫荡,将她吮得唇舌发麻——和现在一比,那天容珩喂她喝酒的动作,可真是温柔到极致了。 谢妘脑子里全是浆糊,容珩将她压得死紧,她根本无力反抗,唇齿间除了痛感,竟还有些怪异的酥麻。不知为何,她竟从容珩这疯狂的举动中感受到难以描述的情绪,就好像他终于找到了丢失了很久的某个东西,既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也有因错失了那么久而产生的难过。 她拼尽全力去推容珩,推不动,她就咬了他一口,狠狠的、甚至都尝到了血腥味。 容珩被她猝不及防咬了一口,吃痛之下略略收敛了几分,被她趁机推开,近乎破音地尖叫:“容珩!” 这一声终于将容珩彻底唤醒了,他察觉唇上痛感,下意识伸舌头略略一舔,尝到了血腥味。他的神色渐渐清明,看清了在他身下、狼狈地瞪着他的谢妘,忽然失声。 谢妘的唇同样被他折腾得很疼,大概是破皮了。她心头怦怦直跳,其剧烈程度,让她忍不住要担心一下会不会下一瞬就会变成奶猫儿。 好在大概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紧密接触,她的意识和自己原本的身体越发契合,在这般剧烈的情绪波动下,居然仍旧坚强地清醒着。 “容珩。”谢妘看着这个仿佛恢复了平静,但又分明和平时再不一样的容珩,一字一顿:“你将我当什么人了?” 容珩不语。 她目光清澈中带着锐利,紧紧地盯着他,一副得不到答案就不会罢休的神情。 以往容珩略逗一下,都能将她逗得慌里慌张,今日大概是真的触及了她的底线,那个从小被骄纵着长大、又在朝堂上叱咤风云了七八年的长公主,终于展露出她强硬的一面。 室内一度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一声,让人心慌。 许久,容珩忽然叹了口气。 “殿下。”他凝视着谢妘,哑声道:“我的。” 谢妘愣住了。 容珩说的每个字她都认识,但是连起来她怎么就听不懂了。 面面相觑许久,再一次寂静过后,谢妘道:“容珩,你是不是对本宫……” 容珩不待她说完,就痛快地承认:“是。” 谢妘:“本宫还没说完呢,你倒是承认的痛快。容珩,你胆子可真大,敢对本宫有非分之想……” 容珩一改以往君子风范,再一次打断了她:“何为非分?以臣如今的地位,还配不上殿下么?” 方才一番折腾,狼狈的不仅谢妘一人,她好歹算是衣冠整齐,而容珩本已就寝的,此时只披着一件单衣,衣领早就散开,露出大片如玉胸膛,头发披在身后,因姿势缘故垂落几缕在谢妘脸颊边微微晃动,弄得她痒痒的。 谢妘瞧见他的唇边还有一点儿血迹,是被她刚刚咬的。温热的气息比较交缠,谢妘这才发现他们离得实在是太近了,那张如玉面容就搁在她面前,让她有点…… 沉迷美色把持不住。 她略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微微偏过头。 以容珩的才智姿色,说句真话,这天底下还有谁是他配不上的?若他为女儿身,让他登后位都使得……等等,她在想些什么啊! 谢妘镇定道:“本宫为尊,尔为臣,你这是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容珩道:“臣还可以更不敬一点。殿下若要治罪,一并治了吧。” 他作势又低了低头,两唇几乎又要碰到一起了。 分卷阅读46 谢妘被他温热的气息喷得一个激灵,脸颊染了红晕也不自知,忙不迭推他:“你敢!” 没推动,容珩安稳如山。 谢妘粉面含怒,气恼道:“你快起来!本宫要治你罪了!” 深谙逗猫不能一次逗太过的容珩终于大发慈悲放地过了她,整理了一番仪容,松松散散地披上了外衣,正弯腰捡那掉在地上的玉佛时,谢妘望见他宽松外衣下劲瘦的腰身,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所以这就是你阻止本宫养戏班子的原因?” 容珩捡玉佛的手一顿,片刻后继续将它捡起来,抬眼凝视着谢妘,坦然道:“是。” “殿下想要人喂酒,臣也愿意为您效劳的。至于唱戏……”他唇边溢出一点笑意来,“殿下一定要听的话,臣也是可以学的。” 谢妘:“……” 她一把抢过容珩手中的玉佛,强硬地转移话题道:“这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容珩轻笑一声,很配合:“陛下会做噩梦,或许真的是它的原因。” 一提及谢昭明,谢妘便立刻抛下了方才发生的事,奇道:“难不成这东西还真能招鬼?” 容珩摇头:“非。但它可诱人梦见最害怕的事情” 谢妘把玩着玉佛,将它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她一边反复琢磨,一边随口问:“那你方才是做梦了?你也会有害怕的事情吗?” 玉佛被她翻来覆去了好几遭,终于被她找到了一点不妥——它的颈部,镶嵌了一圈金线。 一般这些玉佛,都是要整玉雕琢才珍贵,兆头才好,特别是作为寿礼送给太后,更是不容一点瑕疵——而这处突兀的金线,不像是修饰,倒像是补碎玉的手法。 她正要同容珩提一提这个发现,却听见容珩叹息一声:“臣一介普通人,自然也会有害怕的事情。” 谢妘歪头看他,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 容珩居然也有害怕的事情?他害怕什么?是怕被罢官、抄家、从此满身富贵皆付诸流水么? 她正兴致勃勃地在心里猜测着容珩的弱点,念头还没转完便听见容珩淡淡道:“臣最怕的,自然是殿下从此消失于臣的眼前。” 第30章 谢妘:“……” 好不容易被暂且遗忘的回忆又被重新勾起,谢妘甚至觉得被他望着的唇都在发热。她咬了咬唇,觉得这件事情要是不先说个清楚,她是没法子好好处理玉佛这事了。 容珩撩完人,好整以暇地坐着,笑吟吟地将她望着。 谢妘压下心头奇怪的感觉,蹙眉:“容珩,本宫不想和你开玩笑。” 谢妘自小生活在皇家,但因为宫里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人,她从小生活的环境甚至比京城里某些世家里还要简单许多。 故而谢妘表面上看起来是高高在上矜贵得不得了的长公主,实际上她骨子里只是一个性子随和闲散的贵人——要不是先皇去得早,只能将谢昭明托付给她,她大概早就当一个悠然富贵的公主去了。 私下里,容珩其实已经好多次都听见她和谢昭明说话都是你呀我呀的称呼,谢妘只有在不相熟的外人面前才会端架子自称“本宫”。 还有一种情况,谢妘会不自觉地冒出这个自称。 容珩眸色微深,在谢妘死而复生、初初回到自己身体的时候,他也是很少听见谢妘以“本宫”自称的,只有他每次有意无意地逗她,她在慌张和害羞的时候,就会冒出这个自称。 比如现在。 他凝视着谢妘,语调里全是认真:“臣怎敢愚弄殿下,所言句句皆出肺腑。” 谢妘真的很讨厌这些读书人整天说话文绉绉的!说句大白话会死吗!她瞪了眼容珩,脑子里飞快地转过许多念头。 若说容珩对她有想法这事……她其实是半信半疑的,不全信是因为容珩过去许多年从未表现过这样的想法,不全否自然是因为她堂堂长公主,身份尊贵样貌昳丽,有追求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啦! 说起来容珩好像年纪也不小了,都快而立之年了吧,京城里同他年纪相仿的人,早就牵儿抱女了,他怎得还不娶妻呢? “臣心有所属。”容珩道,“不愿耽误他人。” 谢妘呆了呆,才发现自己竟是不小心把心里的话问出来了,她看着容珩专注望着自己的眼神,忽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容珩的神情看起来,好认真,认真到让她突然连问一问他所属的那个人是谁都问不出口。 总感觉,一旦从他口里听到确切的答案,她的生活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而她目前似乎……并不太想打破现在的平静。 谢妘抿了抿唇,下意识收紧了手指,指尖碰到玉佛大张的嘴,她回过神来,没再搭理容珩的话,低头看了看玉佛颈间的金线,又掂量了几下,忽然扬手就将它往床榻边一砸! 哐当一声,碎玉四溅。 容珩脸色一变,骤然握住她的手腕,一改方才温和模样:“ 分卷阅读47 殿下!” 谢妘没被四溅的碎玉吓到,倒是被他吓了一跳。见他反应这般大,谢妘看了看被磕碎的玉佛,以及被刮了一道划痕的床榻,挑了挑眉,正想笑他这般小气,却见容珩强势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半截玉佛从她手里抽走,随意扔到地上后,捏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 养尊处优的长公主,一双手都是娇嫩无比白皙如玉的。 只是此时,柔嫩的指腹上被玉佛碎片割出了一道小之又小的伤口。 这伤口实在是很小,只细细一道痕,只是她皮肤嫩,一点儿红肿都仿佛被放大了许多倍。 谢妘倒是没什么感觉,她是娇生惯养不错,但也没娇弱到这般地步。谁小时候还没个跌倒摔伤啊,相比于以前她偷偷爬树摔下来摔得屁股都仿佛碎成了八块的痛感,这小小的痛感就仿佛不存在。 然而就这样小小一点儿伤痕,在容珩眼中似乎都是惊心动魄。谢妘被他凝重的眼神一望,竟莫名地心虚惶恐起来,她张了张嘴:“这……有毒吗?” 她也是瞧着摸摸碰碰了许久都没什么事,才没想那么多的啊。 容珩凝视她半晌,叹息一声,微微倾身,在床头拨弄片刻,从暗柜中翻出开一只小巧的瓷瓶,拇指挑开瓶盖后倒了些许液体在谢妘的伤痕处。 药液冰凉,谢妘不自在地动了动,容珩的手便微微一松。 容珩望她一眼,将瓷瓶放好,道:“殿下下次切莫如此冲动行事……” 尾音略颤,他好像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谢妘下意识就想反驳,还不都怪他突然说些奇怪的话啊……但是她感受了一下容珩今晚的画风,还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今晚的容珩,变得好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榆木脑袋了。, 她强自镇定地将手抽回来,俯身看地上的东西,这一看她就愣了:“那是什么?” 方才她敲的时候就觉得手感不对了,这玉佛碎得也太容易了些,原来竟是半空心的。谢妘蹙眉,地上除了玉的碎片,还有几块指头大小的不明碎片,以及一些细碎的灰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容珩用剪烛芯的小剪子拨弄了一下,那几块东西像是被烧过,质地极脆,容珩不敢用力,轻轻将它们拨开到一边,从一块较大的碎玉下挑出来一点殷红。 谢妘见着那抹色泽,眉心一跳,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见容珩沉声道:“皮影先生。” 那是一朵被风干的梅花。 谢妘现在瞧见梅花就心情不好,她冷着脸,凑过去仔细瞧了瞧,这朵梅花虽是被风干的,色泽却仍旧鲜活,形状也保持的极为完整,要不是花瓣确实干瘪,它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枝头摘下来的。 谢妘瞧了一眼就不想再瞧,再瞧那些诡异的皮影又要冒上心头了。她恨恨道:“怎么又是这个人,还没捉着他么?” 去追查皮影先生的人都是容珩的属下,谢妘手底下自然也是有人的,只是她此时一是不方便出面,毕竟她还背着个“已亡故”的名头,,二是凝雪一事尚未明了,她对自己府上的人也不能保证百分百没问题,万一到时候找来的下属又是什么皮影先生假扮的,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她怕是要再将小命交代一次,也许还会累及容珩。 她正沉思着,容珩已经找出来一个匣子,隔着帕子,有条不紊地将一地碎片都捡进匣子里装好:“时候不早了,晏晏还是先去歇息罢。” 他神情自若,好似今晚的坦露心迹对他一点影响也无,反倒是谢妘再听他喊自己小名,有些不自在。从前她只当容珩是恰好蒙上了这个小名,现在想想,容珩对她竟有这般心思,这晏晏一名的来源,就很值得斟酌了。 谢妘心里想着,就把这问题问了出来,容珩并未否认,只是当她追问是如何得知的时候微微一笑:“殿下累了,还是先回去歇息吧,或者殿下想与臣共寝,臣也扫榻相迎。” 谢妘默默闭嘴,翻身下榻就朝外走去。 容珩跟在她身后,在她即将推门的时候唤了声:“等等。” 谢妘疑惑地侧头,就见他取过旁边挂着的绒毛大氅,温柔又细致地为她披上,因着院子里有暗卫,他将边缘连着一圈绒毛的帽子替她带上。 那张妍丽的脸蛋立时被挡了大半。 谢妘被柔软的绒毛扫得脸颊微痒,微微瑟缩了一下,看着容珩骨节分明的手为她整理好领子,系好细带,才推开门,先一步走了出去,替她挡了挡扑面而来的寒风。 谢妘抬眼瞧见容珩的外袍在风中猎猎,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她身上披着的,是容珩的披风。 她抿了抿唇,没做声,只默默加快了脚步, 容珩的披风对她来说有些长,她又走得急,不经意间就被绊了下,险些摔倒,被容珩拦腰一搂,稳稳接住。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容珩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满满地都是调侃般的笑意:“晏晏小心。” 谢妘耳根子一热,转头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推门而入,反手送了容珩一个闭门羹— 分卷阅读48 —本来还想着将披风还给容珩呢,现在? 让他冻着去吧! 哼! 等躺进被窝,谢妘才想起,她大半夜堂而皇之地从容珩屋里走出来的场景……都被院子里藏着的不知多少个暗卫瞧得一清二楚。 谢妘:“……” 她那因看多了话本而想象力丰富的脑子里立刻冒出来诸如“夜半私会”等不和谐词语,半晌自己都忍不住扑哧一笑,翻身裹紧被子睡了。 怕什么呢!反正如今坏的都是容珩的名誉! …… 翌日木芷来给奶猫儿送早餐时,又一次瞧见“晏姑娘”懒洋洋地出现在容珩院子里。她很淡定地和这位疑似容府未来女主人的“晏姑娘”打招呼:“早呀,晏姑娘。” 晏姑娘很高兴地回应她:“早呀。” 晏姑娘好久没来府上了,木芷对府上男主人的心上人很热情,便问:“晏姑娘可还要继续找些乐子?听闻前些日子又新来了一家戏班子……” 她一提戏班子,谢妘立时就想起了昨天容珩的那句“喂酒,臣是愿意效劳的,唱戏,臣也是愿意去学的”,脸便木了两分,还没来得及拒绝,身后门吱呀一声轻响,已有人漫声替她拒绝。 “不必。” 第31章 容珩竟然没去上朝。 谢妘诧异地回头,她可不记得今天是休沐日啊。 容珩瞧见她眼底的疑惑,微微一笑,没有解释,只吩咐木芷去让人备马车,温声道:“我要入宫一趟。” 他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谢妘认出正是装着玉佛碎片的那只,她略略蹙眉,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道:“我也要去。” 她已经“死”了,皮影先生却仍旧把手往宫里伸,也许针对的并不只她一人。 再说了,谢昭明小时候偷吃她点心的事,她可还没算账呢。 …… 容珩今日进宫,是对玉佛一事有了猜测,想亲自去查证的,故而朝都未上,只派人向皇帝告假,自己悄悄进了宫——他有御赐玉牌,是可以随时进宫的。 谢昭明上朝时没见着容珩,心里正奇怪,就听见了小太监的禀告,说是国师大人悄悄进了宫,正在他们惯常议事的地方等着。 他立时便想到了昨日容珩带回去的玉佛,难不成那玉佛在宫里没出事,在容府上出事了? 众臣面前,谢昭明不能失态,只能故作稳重地听下边一群大臣讲些有的没的,心思不知不觉就跑远了。 却说容珩和谢妘这边,特意换了辆不起眼的马车,不疾不徐地去了皇宫。 将近宫门时,侍卫一声响亮的“闻太傅”成功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谢妘撩开帘子一角,瞅了眼,“咦”了一声:“闻太傅,他来宫里做什么?” 闻太傅早已致仕,不问朝政已久,怎得突然来宫里?看侍卫熟稔放行也不多做检查的模样,想来已不是第一次。 帘子放下来之前容珩也跟着望了一眼,道:“据说闻太傅最近在编纂一部史书,或是想在宫中藏书阁查些典籍。” 这倒也说的通,闻太傅兢兢业业了大半辈子,他若是真有这种请求,谢昭明不会不答应。 谢妘暂且将这个念头压下来,想着到时候见到谢昭明问一声便是。 两人进宫之后先是去查了登记礼品的册子。 宫里每一件东西都要登记在册的,除非登记的官员玩忽职守,否则绝不可能疏漏,尤其是这些奉送上来的寿礼。 只是当他们查到送礼人的时候,都不由愣了一下。 那送礼人姓名一栏,只有两个字。 正是他们方才还见到的,先皇帝师,当今的前太傅,闻澹。 谢妘错愕道:“闻太傅怎么可能会送这样的东西?” 闻澹德高望重,尽管早些年已经因身体原因致仕,但皇上感恩他早些年的教导之恩,仍赐他太傅之称,于是谢妘便也依旧习惯称呼对方为太傅,以示尊敬。 容珩略略沉吟。 闻澹是乡野出身,身后并无豪门贵族支撑,他能有今日全是靠自己的努力。 他是出了名的清官忠臣,两袖清风,家中只一妻一儿,日子虽过得去,但也只能算是过得去,在京城这遍地富贵的地方,闻家可以说是非常“清贫”了。 好在他的妻子与他同甘共苦多年,早如一体,不会因他的清贫而抛弃他,而闻澹之子才名虽不如其父,但也凭自己本事在国子监谋了个祭酒之职,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闻澹这人,最看重礼节,就算是家中再贫穷,也绝不可能送上这样的一份礼的,这样粗糙又暗藏玄机的玉佛,以他这般身份送上来,是对温太后、乃至对整个皇室的轻视和不敬。 闻澹绝做不出这种自毁清誉的事情来。 容珩翻了翻册子,发现闻澹并不只送了玉佛,还送了几件虽然不算特别罕见,但也精致贵重、恰好在闻家负担的起的范围内的礼物。b 分卷阅读49 r   容珩身边的侍卫,小四仍在追查皮影先生的踪迹,小五是个粗神经的糙汉,今日是侍卫小六跟在身边,此时便被容珩派去闻府亲自询问这礼物一事。 小六恭敬地行礼告退。 容珩继续问负责登记这些礼品的小管事,小管事一脸茫然:“奴才也不知,这玉佛似乎是同闻太傅的礼物放在一块的,并无特别署名。奴才便将它计入了闻太傅的礼单里。” 谢妘淡淡道:“但凡送礼的,必会奉上礼单,闻太傅的礼单里有无此物,你们竟是不核对的吗?” 谢妘上位者当久了,即是帕子蒙着脸面,也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小管事不知道她的身份,但见她是同容珩一起来的,两人行为举止间都有些亲密的意味,自然将她当成是容珩的人,便不敢怠慢,诺诺道:“闻太傅的礼单,不……不见了。” 谢妘眉头一蹙:“说清楚。” 小管事眼见的瞒不过了,容珩又在一边望着他,眼一闭心一横,干脆就一股脑倒豆子般全说出来了:“那日人来人往,都怪奴才忙昏了头脑失了职,没关好窗,闻太傅的礼单,许是被风吹得不知哪儿去了,奴才找了许久都未曾找着,就……” 剩下的话他没说话,但意思不言而喻。 闻太傅的礼单没了,他无法核对闻府所奉送的礼物,而那暗藏玄机的玉佛又恰巧和闻太傅的礼物放在一块,小管事见别的礼单上都没有这玉佛,便理所当然地将之记在了闻太傅头上。 谢妘脸色一沉,隐约有怒意。 那小管事察觉到了,跪在地上,将头埋得更低,心里头打鼓似的——容大人看上的是哪家贵女啊,怎得气势这般吓人! 容珩不动声色地往谢妘的方向跨了半步,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轻轻地握了握谢妘的手腕。 谢妘被他温凉的手握了一握,不知怎的怒气就泄了一半,抿了抿唇,将头别一边,不再开口。 容珩又问了几个问题,小管事虽然惶惶恐恐,但搭话时并无什么不妥,容珩便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谢妘等人都走光了才皱着眉道:“这不可能是闻太傅送的。” 若是闻太傅的礼单上只有这一尊玉佛,她还不敢如此笃定下结论,然而闻太傅除了玉佛,还送了几件虽算不得昂贵、但也绝不失礼的寿礼。 这品质一般、还内藏玄机的玉佛便显得有些多余了。闻太傅一生清名,绝不会老来失策,做出这样冒犯皇威的事。 容珩显然也有此念头,轻声道:“送玉佛的人必定心怀不轨,想借闻太傅的手将这东西送进宫里。” 鉴于闻府礼单失踪的缘故,他们更倾向于是有人浑水摸鱼见玉佛送了进来,又偷偷拿走了闻府的礼单,企图让人误会这玉佛是闻太傅送的。 至于原因么…… 容珩道:“一旦玉佛事发,众人最不会怀疑的,一定是闻太傅。” 谢妘颔首:“礼单是收入库时发现不见的,假若有人浑水摸鱼,那一定是在入库之前动的手。入库之前的东西都放在西边的那厢房里,按道理来说,寿宴当日必定是守卫森严一只虫子都飞不进去的那种,暗地里的那人要不是监守自盗,便是——” 她想到了什么,忽然卡了壳。 容珩问:“如何?” 谢妘回忆了片刻,迟疑道:“或许还真有个地方能让人混进去。” 一刻钟后,两人看着西厢房紧挨着的高墙墙角下,那被碎石杂草伪装得不露丝毫破绽的小狗洞,陷入了沉默。 谢妘慨叹:“这洞还在啊。” 容珩沉默:“……” 他并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一个堂堂公主会知道这么个隐秘的小狗洞。 谢妘蹲下身,刚伸手,容珩就先她一步将杂草碎石拨开,低声道:“有被动过的痕迹。” 这个洞很小,普通成年男子是绝对没法子钻过去的,身子娇小柔软一些的女子,如谢妘这般,挤一挤或许能勉强过去。 谢妘观察了一下:“以前没有这么大的。”她不太确定地比划了一下,“大约这样,恰好能容六七岁的孩子。” 果然如此。 容珩瞧见旁边断痕还很崭新的碎石,沉吟着道:“近期被人砸开过——晏晏怎么会知道这么一个地方?” 这堵墙位置虽偏僻,但它紧靠着库房,要是被宫人们知道,肯定是会好好修补的。然而看谢妘的表情、再联系她说的话,这个洞存在的时间怕是不短了,且从未被发现。 谢妘望天:“以前总想到库房里找好玩的,母后不让,我就在这偷偷凿了这个洞——” 她声调顿住,皱着眉,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洞口,觉得自己挤一挤,还是能勉强过的:“说起来,凝雪和我身形差不多……”最重要的是,“这个洞,是凝雪帮着我一块凿的,按道理只有我俩知道这里。” 容珩低声道:“凝雪……回京后便失了踪迹。” 从并州回来时,他们曾在路上瞧见凝雪,容珩还派 分卷阅读50 人悄悄跟着,谁知凝雪身上带着伤,却仍旧机敏得很,在路途中还能跟着,一回到京城就不见了影。 两人一同沉默。 片刻后,谢妘不确定地问:“所以这玉佛……难不成是凝雪送进宫来的?” 容珩道:“也可能是别人送来的,只是被她特意放在了闻太傅的礼物里。” 两人正猜测着,有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前来禀告:“陛下已经下朝了,正往议事殿里去。” 容珩颔首示意知道了,抬步正要往外走,谢妘眯了眯眼,拽住他的袖子,冷笑一声:“你先查着。我去。” 容珩:“……” 他想起某些事,心里默默地可怜了一番还一无所知的皇帝陛下,然后微微含笑,看着他的“晏姑娘”施施然离去。 第32章 谢昭明整个早朝都在惦记着容珩和玉佛,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到下朝,他急匆匆地往议事殿走。 随侍的小太监一边小跑着跟着他,一边小声禀告:“容大人今日是带着位姑娘进宫的……” 谢昭明脚步一顿,惊奇道:“姑娘?” 小太监道:“是,不过那位姑娘蒙着面纱,奴婢也不知道是哪家贵女。” 最近容珩府上好事将近的传言已经越传越大了,连谢昭明都听了一耳朵。容珩年已二十八仍未娶妻,谢昭明好几次问他是否有中意的女子,他可以做主赐婚,然而每次都被容珩婉拒。 谢昭明一边念叨着“莫不是容君今日是求赐婚来着”,一边快步进了议事殿,怕容珩和那姑娘不自在,他还挥了挥手让小太监不用跟着进去服侍。 殿门吱呀一声掩上,不知为何,殿里一片昏暗,窗户紧闭不说,还蒙上了一层深色的锦缎,将光线挡得严严实实。 谢昭明下意识感觉不妙,试探性地唤了声:“容君?”,无人回应。他正想转身离开这里,一声幽幽地叹息忽然响在他耳畔。 “阿弟……” 这声音飘飘忽忽,幽幽怨怨,不只是他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原因,谢昭明被这声音叫得头皮一阵发麻,大冬天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阿弟,你怎么不回头……” 谢昭明似乎听到了自己牙齿相碰的声音,他僵硬着走前两步,就不敢回身了。 “谢昭明!”那声音见他屡不回应,终于生气了,厉声喊了句。 谢昭明这回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了……为什么有点像他阿姐的声音!只有阿姐会叫他阿弟、生气的时候连名带姓地喊他! 可、可是,他、他阿姐,不是早就一命归西了吗! 脖子里仿佛有阴阴冷冷的气在吹,谢昭明脑子里瞬间就回想起他阿姐小时候吓唬他的鬼故事,惊得浑身发冷,但他已经长大了,绝不会再被这些无稽之谈吓到了! 谢昭明猛地回头,然后就看见了一块白布,裹着个红艳艳的球状物,正飘在他眼前,那殷红都渗到白布上了,宛如鲜血,那阴阴凉凉的声音还在念叨着“我的头呢……我的头呢……” 谢昭明:“……………………” 就在他想一翻白眼就地晕倒的时候,那阴冷的声音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脆如铃的笑声,谢妘手握着长长的竹竿儿,竹竿尖挑着团裹着白布的大红绸团,从暗处现身,笑得不能自已:“阿弟,是我。” 那“头”终于远离了自己,谢昭明憋着的一口气还没吐尽,就看见一个长得和他已故的阿姐一模一样的女子翩翩然走出来——他那口气终于把他自己给呛着了,咳得撕心裂肺中还要讲话,满脸震惊:“阿、阿姐!你变成、变成鬼了!咳咳咳!” 他的眼眶立刻就红了,也不知是咳嗽咳的还是怎么的,眼眶里就润泽了,“阿姐!你怎么、怎么现在才来……我好想你的……” 谢妘正诧异于他竟知道自己没死,就听见他带着哭腔的下一句:“我、我已经不、不怕鬼了,就算你、变成了鬼,我、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谢妘:“……” 她一时心情复杂,又好气又好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眼见的谢昭明望着她真的要掉泪了,她才没好气地上前两步,给他脑门上狠狠地来了一个爆栗:“鬼什么鬼,你好好看清楚了。” 谢昭明感受到脑壳真实的痛感,一时犹疑不定,愣愣地看着谢妘:“阿……阿姐?” 谢妘“嘘”了声:“小点儿声,别让外边人听见。” 好半晌谢昭明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手,又捏了捏,细腻而温暖,他刹时惊诧地瞪大眼:“这……这……” 他看了看谢妘,又看了看被她随手扔到地上的细长竹竿,那竹竿尖儿上还挑着团红艳艳大绸缎扎成的圆球——那白布被蹭到一边了。 谢昭明:“………………” …… 两刻钟后,谢昭明终于彻底回过神来。挂在窗前遮挡光线的幔布已经被扯下来了,殿内终于亮堂起来,谢昭明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喜从心来 分卷阅读51 :“阿姐,原来你没有死……是被容君救了吗?” 这其中关系太过复杂,谢妘不欲多言,只能就着他的话说下去:“是啊。” 谢昭明问:“可阿姐你不是被送去皇陵了吗……容君竟是从皇陵将你带回来的?” 谢妘想到容珩最近几番“戏弄”她的事,赶紧煽风点火:“可不是。阿弟,皇陵如此重要之地,容珩竟私自进出,这可是杀头大罪啊。” 谢昭明道:“可是他要是不犯这杀头大嘴,阿姐你可就要被闷死在皇陵里了啊。我看我们不仅不能怪罪他,还得予他许多赏赐才对。” 谢妘:“……” 说得很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谢昭明反过来问她:“阿姐,你方才为何要吓我!” 呵。好问题。谢妘幽幽道:“不是我在吓你,是你当年偷吃的那些点心在吓你,瞧见了吗。”她下巴一抬,朝那团红绸瞥了一眼,“那些都是点心的鬼魂,找你算账呢。” 谢昭明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委屈地小声反驳:“那都怪阿姐你总是骗我……等等,阿姐你怎么知道的?” 他瞒了这么多年阿姐都没有发现,怎么今天忽然就知道了? 不对,他前几日曾对容珩提起过这事儿! “容君竟连这个也同你说了么?”谢昭明诧异道,“说起来,最近传的那位……容府上的神秘女主人难道是阿姐你吗?” “大……大概是?” 谢昭明陡然站起身:“容君这是什么意思?他想尚公主?这不可以!” 谢妘听着那句“尚公主”时还心道可不是么,再听下一句果决的否定,她倒是莫名觉得不痛快来,挑眉睨谢昭明:“怎么就不可以了?” 谢昭明卡壳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来。 实话来讲,容珩孤身一人,位极人臣,如今是满身富贵不错,但这却是悬在上位者一念之间的富贵,一旦上位者不喜,他随时可能跌落万丈悬崖——这便是容珩美名在外,却没有哪个世家肯将视作掌上明珠的贵女嫁过来的缘故之一了。 因为容珩的富贵太危险了,一旦他被上位者所厌恶,他身后连个为他撑腰的都无,那些个狡猾的世家掌权者们如何肯将希望全搭在他身上? 然而这问题落在长公主谢妘身上,就全然不是问题了,身后无人反而会成为容珩尚公主的优势,因为这样的人,皇家会更好拿捏。 这许多念头在脑海里转过一圈,谢昭明反倒得出了容珩或许可以成为谢妘良配的结论。 谢昭明再琢磨,容珩的容貌……仿佛不知多久之前是曾听阿姐夸过的,容珩的品行……这么多年来也没见多他寻花问柳,容珩的才智……这个就更没的说了,满朝百官谁不赞一声容君年少有成? 倒是自家阿姐,为了他这么大把年纪都未曾有驸马,还险些被人害死,他以后可要为阿姐多多着想啊。 于是谢昭明放下一半的心来,信誓旦旦道:“阿姐,别担心,容君若是来求娶,我一定为阿姐备好十里红妆!” 谢妘:“???” 正当她想捡起地上的竹竿撬开谢昭明脑壳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禀告:“陛下!藏、藏书阁走水了!” 隔着门,他的声音有些含糊,谢昭明望了谢妘一眼,谢妘意会,抬手系上帕子,谢昭明便让人进来说话:“怎么回事?” 小太监大概是一路飞奔过来的,气喘吁吁,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语句断断续续中带着惊慌:“藏、藏书阁着火、火了!闻太傅、太傅还在里面!” 谢昭明惊得忍不住上前一步:“什么!速速派人去灭火,务必要保证闻太傅安危!” 小太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谢昭明膝行了几步,“已经让附近侍卫去救火了!但、但是……” 他突然吞吐起来,谢昭明没想太多,追问道:“但是什么?还发生了什么事?” 小太监骤然抬头,一双眼黑沉沉的,哪有什么惊慌的神色! 谢妘眼角忽然被一道隐晦的光芒闪了一下,她猛然色变,厉喝:“阿弟后退!”一步上前拽过谢昭明,急急后退时被地上横亘着的竹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谢昭明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谢妘狠狠地推了一把,向后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这一下他终于瞧见了小太监手中的利刃,正朝着谢妘刺去,瞬间惊得色变:“阿姐!来人啊!有刺客!” 他欲往前,谢妘一边厉喝“别过来”,一边捡起地上的竹竿,就朝着小太监横扫过去。 捡竹竿时她顺手也将红绸团一并捡起扔了过去,红绸团在半空中散开,稍稍阻挡了一下小太监的视线,下一秒谢妘的竹竿打到他手肘。 谢妘的力气不算大,但那一下刚好敲到对方的曲池穴,小太监手一麻,匕首差点儿落地,登时大怒,刷刷几下,就将细细的竹竿砍成了几段。 谢妘暗道不妙,冷冽刀光就要扑面而来时,忽然有一道月白色 分卷阅读52 身影疾行至她身边,毫不犹豫地就伸手握住了锋利的利刃! 谢妘看清来人,不由失声:“容珩!” 第33章 鲜血一滴滴落下,刺痛了谢妘的眼。 容珩一脚将小太监踹开,紧跟而来的小六将人制住,瞧见容珩这边的情景,神色一肃:“大人!” 容珩面不改色地将匕首掷于地上,脸上瞧不出丝毫痛色,仿佛那狰狞的伤口并不是落在他手上。直到他瞧见谢妘扶着他的手,那上边也有一片殷红,他才神色微变:“你受伤了?” 谢妘并没有受伤,手上的殷红是方才蹭到红缎上的朱砂墨,她摇了摇头,紧紧盯着容珩的手,语调里有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惊怕:“传太医——快点!” 匕首上不知抹了什么,容珩觉得身子有些沉,微微喘息一声,谢妘听见了,下意识抬眼望了他一眼,正好瞧见他眼底有一丝涣散,连忙扶着他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难为她在慌乱中还不忘从容珩怀里摸出一张帕子替他摁伤口——虽然容珩感觉她的手在颤抖。 “别怕。”容珩低声道,“只是普通迷药,我没事。” 殿下没受伤便好。他的神情无声地补充了后半句。 还普通迷药……万一那是封喉剧毒,他这一下就足够死个透了!谢妘狠狠地瞪他一眼,椅子不大,她没法一同坐下,只能半俯身默不作声地托着他的伤手摁着伤口。 鲜血很快浸湿了帕子,这迷药霸道,容珩也有点撑不住了,将头靠在谢妘腰间,呼吸有些沉重。 “容珩!容珩!”谢妘担忧,小声唤他,怕他就此睡着。 刺客被制服的半刻钟后,姗姗来迟的侍卫们终于浩浩汤汤地冲进殿中,瞧清眼前场景,俱是扑通扑通跪倒在地:“吾等来迟!请陛下恕罪!” 喊得倒是整整齐齐。 谢妘终于回想起被她遗忘的胞弟,连忙回头望了谢昭明一眼,见他好好的无甚大碍地站着,松了口气:“没事吧?” 谢昭明神情复杂地看了看他阿姐,又看了看和他阿姐亲密靠在一起合眼昏迷的容珩,默默摇了摇头。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那群侍卫的末尾,有个身材偏瘦的侍卫,在听见谢妘的声音后猛地抬头,脸上难以压抑地露出了诧异之色。 …… 伪装成小太监的刺客很快被押走了,谢妘不知宫里是否还有他的同党,干脆将容珩受伤的消息散布出去,想要降低刺客的戒备心。 谢昭明至今后宫无人,他平日里忙于朝政,温太后又性子温和一心向佛很少管事,许多闲置的宫殿平时疏于打理,一时都收拾不来。 略略一想,竟只有谢昭明的寝宫和谢妘的寝宫是环境较好,适合休息的。 皇帝的寝宫到底是非同一般,就算容珩再受宠信,也不好过去休息——毕竟帝王侧榻其容他人酣睡,就算是个偏殿也不行。 迷药很霸道,太医包扎好伤口后,容珩仍未醒,谢妘想了想,还是让人将他安置在了自己的寝宫里。 谢昭明站在谢妘旁边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还是小声道:“阿姐的寝宫朕一直命人仔细打扫着……但是让容君过去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好……” 他正想说要不然就让容珩去他那儿的偏殿吧,谢妘已经摇了摇头,没甚耐心道:“让宫人们闭紧嘴就是了。” 谢妘跟着容珩一行人走着,走了几步发现谢昭明也跟着,便轻声道:“你先去查查这是怎么回事……温母后那儿你且瞒着。”她蹙眉沉吟片刻,“有些事情现在还难以解释……我还没死的消息一定要瞒住了。” 谢昭明很想同他失而复得的阿姐待在一块,但是看着他阿姐满眼不自知的焦虑,他迟疑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好罢。” 眼瞧着谢妘跟着容珩一行人走远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便也走了,身后还不远不近地跟着一群唯恐他再次遇刺的侍卫们。 …… 那匕首上的迷药实在是厉害,不过半刻,容珩就撑不住地晕了过去,一直未醒。 处理好伤口,确定无大碍后,太医告退,谢妘挥了挥手,顺便让随侍的人也退得个一干二净。 屋里没人,面纱戴着也不慎舒服,谢妘便随手解开扔到一边,坐在床榻边凝视容珩。 因失了血,容珩的面色有些苍白,但他身体底子不错,除了脸色苍白了些没有别的什么大问题。谢妘瞧见他长长的睫毛像两排小扇子,在眼皮上落下细密的影子,抿了抿唇。 容珩的容貌……确实是很耐看。 沉睡中的容珩显得越发沉静,谢妘不知怎的,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细细回忆时又想不起什么。 琢磨了一会,她果断放弃回忆,又将视线转向容珩缠满纱布的左手,心情复杂。 若说今日之前她还对容珩的坦白报以七八分怀疑,今日之事一过,这份怀疑就被冲淡了几分,毕竟当时那场景,可容不得些许犹豫啊! 分卷阅读53 容珩猛地冲过来毫不犹豫就替她握住那把匕首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谢妘咬了咬唇,有点捉摸不透——容珩究竟是为什么会对她抱有这样的心思?这样的心思又是藏了多久? 同朝八年,日日在朝堂上相对,她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藏得可真深。 扪心自问,谢妘对容珩还是有些好感的……在“死”之前,这好感来源于容珩的容貌和他的能力,当然那时候这稀薄的好感往往伴随着被容珩驳了话之后咬牙切齿的痛恨。 可在变成猫之后,她对容珩的感观就慢慢变了,先是发现容珩并不像她之前认为的那样榆木脑袋,再是被容珩一连逗了几回……谢妘认真回想了一会,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和容珩的关系越来越密切…… 都是奶猫儿的错! 一切怪异都是从奶猫儿愿意让他摸肚皮开始的! 谢妘理不直气也壮地将问题尽数甩在奶猫儿身上,决定暂时性忘记奶猫儿也是她自己的事实。 …… 容珩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处于半睡半醒中。 他能察觉自己的身体被移动,能隐约听见谢妘在他耳边轻声叫他的名字,感受到谢妘语调里的焦虑,他忽然觉得受点伤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但是慢慢的,一切声音就都远他而去了,谢妘的呼唤声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寒凉冷漠的声音:“你便是容珩?” 眼前忽然变得清晰,假山嶙峋,池水碧碧,倒影着岸边绿树——这是什么地方? 容珩正想找谢妘,一抬头却看见了一张有些眼熟的脸,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神情冰冷,眼底全是贪婪。他愣了愣,还未待他从记忆深处回忆起这张脸,那人便将他狠狠一推! 扑通一声,毫无防备的容珩被推得一个后仰,脚下踩着碎石一滑,就落入了池水中。 冰冷的池水从耳鼻灌入,他憋着一口气,猛地想起来这是谁——这不是许多年前曾故意推他入水、让他险些丧命的大太监么! 容珩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是在梦中,他梦见了许多年前,在老和尚的推荐下初初入朝为官时的旧事。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半大小子,满腹学识又如何,他在山里长大,根本是从未曾见识过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孤身一人无甚背景,更是难以提防别人的险恶用心。 他出现的突然,又受陛下重用,一夜之间从平民百姓变成高官重臣,自然会牵扯了他人的利益,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其中有个小侍郎便看他极不顺眼,因为容珩连续几回上折子,说他纵妻弟强抢民女,横行霸道,应重罚。于是这小侍郎悄悄买通了宫内的一个太监,趁容珩进宫面见陛下的时候,将他诱到偏冷之地,推下池子淹死完事。 小侍郎和那太监想到倒是挺好,他们打听得容珩并不会水,那时又恰逢是冬天,衣服穿得多,一旦落进水池子里,吸足了水,便如缚重石,片刻就能沉底,挣扎都无用。 然而那太监未曾想到,在他离开之后不就,就有人从那偏冷之地路过,这还不是别人,正是闲着没事偷偷去冷宫玩雪回来的小公主谢妘。 因雪多路滑,怕摔着贵人,宫人们往往是一边下雪,一边就将雪扫干净,于是小谢妘宫里的雪总是薄薄一层,玩起来很不尽兴。这日小谢妘心血来潮,就自己悄悄摸摸地避开宫人们,去冷宫里玩了个痛快。 一次玩了个够的小谢妘正美滋滋地往回走,走着走着忽然就听见了哗啦啦的水声中隐约有人再喊救命。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四处张望,很快发现了池子里有个人正奋力扑腾着,只是动作越来越小,看起来像是力竭了。她只道是哪个宫人不小心落了水,匆匆跑过去看。 此地偏僻,老半天都见不到一个宫人路过,小谢妘想了想,仗着自己会水,万一落了水也不怕,便大胆地去池子边看。 小容珩其实就离岸边不远,但他不会水,又被冰冷的水冻僵了手脚,扑腾得便越发力不从心,苍白的指尖屡屡从岸边擦过,就是够不着。 小谢妘心生恻隐,将手伸去捉对方的手,一次两次都没捉着,她又忍不住向挪了挪,尽力去够那只手,终于在小容珩力气用完之前成功握住了他的手。 第34章 尽管知道是梦境,但那溺水的感觉太过真实,以至于昏迷中的容珩忍不住沉重地喘息起来,手不自觉地痉挛着,五指张开,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 谢妘不知他怎么了,怕他将好不容易止了血的伤口又重新弄裂,连忙一边一只手,摁住他的手腕。 容珩绑着绷带的手没法动作,另一只手却无甚大碍,立刻反手将谢妘柔软的手握在掌心,力气之大,仿佛溺水之人握住了最后一根救赎的浮木。 谢妘倒抽一口凉气,失声:“容珩!” 这一声唤醒了梦魇中的人,容珩醒时,神色还有些怔忪,好一会儿视线才渐渐聚焦,落在谢妘身上:“晏晏?” 谢妘 分卷阅读54 没好气道:“松手。” 他这才发现自己如梦中的小容珩一般紧紧地握住了那只救他一命的手,力气之大,甚至还留下了红印。他默然片刻,低声道:“抱歉,晏晏。” 这人也是为她才受伤的……谢妘不好和他计较这点儿小事,见他醒来,精神还算可以,便舒了口气:“醒了就好……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她松开容珩的手腕,瞧见那绷带上还是晕染了点血迹,蹙了蹙眉,方才容珩的挣扎,还是将伤口给弄裂了。 她复又戴上面纱,开门让人去请太医,回来时忽然觉得头脑眩晕了一下,有点像要回到奶猫儿身体的感觉,忍不住踉跄了一步。 容珩见此,立时要起身,却见她在晃了一下神后又站稳了,蹙着眉走过来床边坐下,若有所思。 太医很快赶了过来,重新给容珩处理了伤口,絮絮叨叨吩咐了许多诸如不可碰水之类的问题,正要离开,容珩却道:“劳烦太医替她瞧瞧。” 这个“她”指的自然谢妘。 谢妘诧异地望他一眼,想了想,没反驳,让老太医也替她把了把脉。 老太医眉头一皱的时候谢妘心头忍不住一跳,还以为被把出来什么奇怪的东西了,结果老太医只捋了捋胡子:“这位姑娘母胎里带出来体虚之症,若不好好调理,怕是容颜易老……” 他将“死得早”讲得颇委婉——虽然对于一个非常在意自己仪容的女子来说,容颜易老这样的话要更扎心一些。 送走了老太医,谢妘道:“母胎里带出来的体虚之症……我活了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 容珩低声道:“或许是枯骨的缘故?当时……确实验得殿下体内有枯骨,只是后来……”还没到枯骨三日腐败之期,她的“尸身”就被容珩带回了冰玉棺里躺着。再后来枯骨一直没有发作,谢妘也就忘了这件事,更没有把脉看过。 谢妘迟疑道:“难不成那冰玉棺还能解毒么?” 冰玉是个罕见物,轻易不能得,容珩是早些年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了这么一块,对它的效用也是一知半解:“也许是恰好能压制枯骨……” 若说冰玉对枯骨无效,那谢妘的身子早就该腐成一架白骨了。但若说它能解枯骨之毒…… 谢妘有些愁,她想起太医说的“容颜易老”,非常拒绝且痛恨,于是皱眉道:“枯骨就没有解药吗?”她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对之全然陌生,要不是容珩之前解释过,她还不知道枯骨是个什么东西呢。 迷药劲仍未散尽,容珩讲话都有些气弱,谢妘往他那儿凑了凑,才听清他的话:“我一直在派人找枯骨的解药。这毒……是从南疆流传进中原的。” 南疆啊…… 谢妘知道这地方,与中原相距甚远的极南之地。南疆地广,气候暖湿,那里的人喜欢养很多奇奇怪怪的虫子,那些虫子有的色彩斑斓,有的平淡无奇,但无一例外都身怀剧毒。 据说那些人会将养着的许多虫子放在同一处,让它们互相撕咬缠斗,活到最后的虫子,就会被称为蛊虫。这些蛊虫再经过特殊的饲养手段后,要比一般的虫子更可怕,其毒性之诡异,难以想象。 谢妘想起小时候听到的这些传闻,再想想那些丑陋的虫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嫌弃道:“南蛮之人。” “你还记得那尊玉佛里,那些奇怪的灰块么……”容珩问。 想起那些看不出是什么的灰块,谢妘心里顿时冒起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容珩下一句就验证了她的猜想:“那些都是南疆蛊王的灰烬。还有并州的那些皮影……后来仔细查了,那些制作皮影的材料里,多多少少也掺杂了蛊虫的灰烬。” 蛊王,顾名思义自然便是蛊虫们再互相厮杀最后留下的那只蛊虫之王了。 谢妘想了想那些灰烬的分量,似乎还不少……南疆和中原相隔得远,互不相干许久,怎么会突然牵扯到中原朝廷来了?传闻蛊王即为难得,是谁这般大手笔来暗害他们中原皇室? 那灰烬里还夹带着一朵干梅花,难不成那皮影先生是南疆的人? 谢妘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就不想了。不知为何,“死”过一次后的她变得极为懒怠,又在容珩府上当了几个月的猫,整个人都被养得懒懒散散,别说勾心斗角了,她每日里甚至只想吃饱了睡、睡饱了玩、玩饿了吃,再吃饱了就撒娇打滚让木芷替她揉揉肚皮…… ——等等!既然有机会回到自己身体里,还是好好当人吧! 谢妘刚强行将某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打断,就听见容珩道:“小六从闻府回来了……那玉佛之事,闻夫人并不知情。闻太傅……藏书阁里的小太监失误打翻了油灯,引起了大火,闻太傅死里逃生,至今未醒。” 容珩略喘口气,继续道:“因这场火,牵引了许多宫人去灭火……周围侍卫也有所疏漏,以至于让那刺客蒙混进来。再具体的还在查明中……咳咳。” 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他有点没喘上气,轻咳了一声。 谢妘便下意识问了句:“ 分卷阅读55 要喝水吗?” 容珩并未拒绝:“劳烦晏晏。” 谢妘堂堂长公主,什么时候做过伺候人的活,要不是容珩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勉力扶着,一杯水大概只有半口能入容珩的嘴。然而纵是如此,还是有不少水洒了出来。 因一番折腾,容珩的衣领有些松动,露出了精致的锁骨,那清透水珠从他略显苍白的唇边滑落,沿着颈脖滚落到锁骨处,留下逶迤水痕,谢妘不经意间扫到,为美色所惑,视线难免停留了一瞬。 尽管她是立刻反应过来,极快地收回了视线,但容珩还是注意到了她匆匆而过的扫视,不由微微一笑:“晏晏想看,看就是了,若是看不够,臣还可以……” 谢妘面无表情地又去接了一杯热水,抵在容珩唇边:“受伤的人不要说话,多喝热水。” 容珩轻笑出声,就着她的手饮了两口,微微摇头:“此处为何处?” 这个时候才来问这问题,容珩对他们姐弟俩还真是放心——虽然不放心似乎也没什么用。 谢妘道:“我寝宫。” 容珩其实在问之前就猜到了,谢妘从小到大的喜好,归结于一个词,那就是“好看”,凡她所住之处,必要布置得精致美丽才行。放眼四周,这里的每个物件都精致到极点,实在不难猜。 若是平时,容珩当然是很愿意在谢妘的宫里待着,但眼下特殊时期,谢妘的身份不好暴露,宫里那刺客也还没查清是否有同伙,他自己有伤在身疲惫无力,那药劲似乎又要起了,眼前一片迷蒙……容珩实在是不放心,完好的那只手用力一握,指甲刺痛柔软的掌心,他强撑着最后的精神:“回府罢。” “啊?”谢妘只愣了片刻便明白了他的担心。只是她看着容珩此时虚弱非常的样子,迟疑了一瞬,有些担忧容珩撑不住。 容珩又催了她一遍,谢妘才下定决心,出门吩咐人备轿子备马车。 谢昭明经此一吓,身边的侍卫只会更多而不会变少,想来像方才那样的刺客是难以再蒙混近他身了。他们在宫里查事情诸多不方便,那神秘的皮影先生还不知在暗中玩什么把戏,目标也许是谢氏皇族,也许是图谋更多。 尽管担心胞弟,但谢妘觉得,还是尽快查清楚这一切,拔了这颗钉,才是稳妥的解决方式。 小六扶着容珩上了马车后,骑着马跟在车边。 谢妘姿态优雅矜贵地踩着小木凳上了马车,在容珩身边落座。 初时容珩还是自己勉强端坐着的,结果马车一动,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身子一歪,就靠在了谢妘身上,将谢妘压了个猝不及防,说出来的话还满是歉意:“晏晏……是我没坐稳,对不住。我有些无力。” 他嘴里说着“对不住”,身子勉力挣扎了一下,刚要坐好,马车轮子碾压到一块小石头,一个颠簸,他又倒在了谢妘身上,沉沉的脑袋搭在谢妘的肩膀上,微垂的长睫下,向来温和沉静的眸底竟有些虚弱和无助。 谢妘:“……” 谢妘想推开他的手就伸不出去了,半晌后她扯了扯嘴唇,勉为其难地同意容珩暂且依靠一下她的肩膀。 反、反正容珩这伤也是为她受的,反、反正容珩暗恋她那么久、近来又照顾她颇多,她、她就当大发慈悲,稍微回报一下他好了。 嗯,就是稍微,就那么一点点点点……谢妘在心里比了一个指头的距离。 她真是个善良又有爱心的长公主啊。 谢妘心想。 第35章 今天路上的小石子似乎格外的多,马车时不时就颠簸一下。 容珩的脑袋在谢妘肩膀上磕了好几次之后,善良又有爱心的长公主谢妘终于忍不住了,抬手揽住容珩的肩头,扶稳他,让他不再摇摇晃晃的。 容珩顺从地靠着她的肩膀,半阖着眼,十分疲惫的模样。 谢妘还是第一次见容珩这般虚弱的样子,不由颇觉惊奇,侧头望见容珩白皙的面容,似乎比女子还要细腻。她按捺不住自己的爪子,飞快地掐了一把,果然手感极佳。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趁机再掐一把的时候,容珩长睫微颤,略略抬眼,无声地望了她一眼。 谢妘神色不变,想起来某些事,她开始翻旧账:“想起来第一次见容君的时候,容君可真是无情啊,险些儿就将我扔出去。” 她说得自然是奶猫儿谢绒绒和容珩的第一次见面,但容珩想起来的却是横山寺后那装哭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小谢妘,笑了笑:“是晏晏太可爱。” 谢妘:“???” 太可爱了所以要把她扔出去?容珩这是什么鬼逻辑啊! 她磨了磨牙,决定换一个旧账继续翻,反正容珩和她的旧账怎么也都翻不完:“说起来容君似乎还想剥了猫儿的皮做暖手来着……可惜冬日将尽,这暖手仍是毫无踪迹。” 容珩知她身份之前,以为她是一只颇机灵的猫儿,曾威胁过奶猫儿要剥了她的皮做暖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谢妘惊觉容珩 分卷阅读56 私底下和朝堂上仿佛两个样子。 容珩神智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昏昏欲睡,谢妘的声音在他耳边时近时远,时而清晰,时而缥缈。他心知谢妘是故意这般和他讲话,不想让他屈服于药效昏睡过去,便勉力睁眼答她:“微臣岂敢,微臣倒愿做殿下的暖手。只是不知……殿下愿不愿意给臣一个机会。” 谢妘:“……” 都难受成这样了还有闲心占她便宜!某个瞬间谢妘真是想松手不管他,让他睡晕过去算了! 但转瞬间她又想起了老太医“莫顺药效昏睡,越睡则越伤身”的叮嘱,咬了咬牙,看容珩眼睛又快闭上了,抬手继续掐他的脸。 这回可没省力气,容珩白玉般的脸颊都被她捏出一个小红印来。疼痛让容珩稍微清醒了一点,刚艰难地半抬眼皮,就听见谢妘道:“不许睡,本宫无聊,陪本宫说话。” 这熟悉又令人怀念的命令句……容珩道:“殿下想听臣说些什么?” 谢妘想了想:“你说对本宫有非分之想,可过去那几年里……本宫瞧着你四处同本宫作对,倒是欢快得很。” 容珩低声道:“殿下天人之姿,矜贵无比,又高高在上,臣欲引得殿下注意,何其艰难。” 这话摊开来讲,就是臣与殿下作对,只是为了吸引殿下的注意力罢了。 谢妘愣了片刻,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忍不住嘲他:“哪儿艰难……容君面貌生得这般好,若肯好好打扮一番,让本宫日日一上朝,便能见容君艳绝朝堂——岂不更易?”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分明是在嘲笑容珩不如以色侍君。然而容珩并不在意,甚至低低笑起来,声音有些沙哑:“有幸能入殿下眼,是臣的荣幸……可惜殿下眼光这般挑剔,又是见惯了美人的,不知臣又能被殿下惦记几时?” 能惦记几时……从小见着另一个好看的东西就立刻将这一个抛之脑后的谢喜新忘旧妘假装没听见这问题,道:“说起来,本宫第一次见容君的时候,总觉得很是面熟,仿佛曾见过——容君以前可曾见过本宫?” 果然,她是忘得一干二净。 容珩都不知该叹息还是该生气,谢妘这般从小被娇养大的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未曾尝过求不得的滋味,大概也不会知道,那个寒冷冬天里,冰冷的池子边,她伸过来的手,带给他多少温暖和柔软。 “见过。”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下两字。 谢妘“咦”了声,皱眉回想了片刻,迟疑道:“本宫怎么不记得?” 容珩道:“殿下贵人,忘记臣也是应当的。” 当她听不出容珩是在嘲她“贵人多忘事”呢。谢妘瞥他一眼,面不改色道:“确实,本宫天天见那么多漂亮小美人,哪儿记得清楚……不过容君面容这样出色,本宫定然是有些记忆的,你且容本宫好好地、认真地想一想。” 她说是要认真回想,表情语气却是闲闲散散,漫不经心。 容珩叹息一声:“殿下就这般气死微臣算了吧。” 谢妘道:“容君可是出了名的无暇君子呀,肚里能撑船,满朝群臣谁不称赞一声容君雍容大量,怎得这么容易被本宫气死?” 容珩配合她做出气恼的模样,只是他此时实在是脸色苍白非常虚弱无力,谢妘没瞧见气恼的美人,只瞧见一个娇弱的美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于是容珩再叹息一声,轻声问:“看在臣博殿下一笑的份上,殿下可否给臣一个机会?” 谢妘隐约察觉了什么,但现在两人间气氛难得这般轻松融洽,她竟有些不想破坏,顺着容珩的话问:“什么机会?” “成为殿下裙下臣的机会。” …… 很久以后谢妘都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答应的,也许是从容珩虚弱又坚定的声音听出来那么一点情深,又也许是当时的气氛太迷惑人,以至于她脑子放空了一瞬,竟下意识回了一句“好”。 虽然后来清醒过来她立刻就想反悔了——但是容珩会给她反悔的机会吗? 当然不会。 谢妘想知道玉佛案查得怎么样,奈何容珩的属下,嘴巴一个闭得比一个紧,比蚌壳还难撬,谢妘没法子,只能亲自去问容珩,一问就不得了,容珩自从得了“恩准”,话里话外便很有些撩拨的意思。 但他的分寸又把握的很准,恰恰把控在能让谢妘不自觉脸红又不至于恼羞成怒拂袖而去的地步,于是谢妘只能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暂且屈服,只为问几句情况。 打着手伤的由头,容珩一连休沐了好些日子,表面上是安安静静地在容府里养伤,实际上他正紧锣密鼓地追查着玉佛一案。 闻太傅年纪大了,遭火灾一下,也病了许久,容珩派人去询问玉佛之事,这位年迈的老太傅一脸茫然毫不知情。而再追问宫人们,又纷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登记的时候就放在闻府的礼物堆旁边。 至于捉到的那个刺客,小六已经第一时间卸了他下巴,取出了镶在牙齿上的毒囊 分卷阅读57 ,可谁知还没拷问两句,那刺客忽然就浑身抽搐,紧接着身体迅速溃烂,许多黑乎乎黏糊糊的细长虫子咬破他的肌肤爬了出来,竟像是吃光了他的内在才破皮而出。 小六得了容珩的提醒,迅速放一把火将之烧了个干净,才避免了被蛊虫侵蚀的惨剧。 皮影先生仍旧无影无踪,仿佛世间从来未曾存在过这个人。 至此又是线索全断。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幕后黑手的目标确实是不止针对谢妘一人——毕竟当时刺客最开始那一下,是很明确地朝着谢昭明去的。 谢妘猜测:“是有人看不惯我们谢氏,想篡位了?” 容珩眉头微蹙,并没有否认这个猜测。他与谢妘将朝堂众臣一一分析了个遍,奈何朝堂上7日常上谏的有,浑浑噩噩混日子的有,迂腐的有,激进的也有,但就是瞧不出谁有造反的势头。 谢妘眉目间冷凝之色沉沉,再一次分析后,她骤然合起来宗卷,淡淡道:“祸心往往暗藏腹中难以发现,在幕后黑手被彻底找出来之前,谁都有可能。” 容珩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低低地应了声。 谢妘转头,直视容珩,语气极淡:“容珩,我也在怀疑你。” 抛去一切私人感情不谈,容珩确实是有这个本事,也完全可能有这个野心——位极人臣的他,会不会某一天突然就厌倦了这种敌人一头的感觉,因而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来? 容珩叹息一声,没有答话。 谢妘道:“唯一知晓我还活着的人是你,因我阿弟的信任,一手包揽并州案、玉佛案的人也是你,甚至……”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甚至你竟能从皇陵中安然无恙地将我带出来。容珩,你的能力和人脉,容不得我忽视。” 这话说出口,谢妘想起近来容珩对自己的百般照顾,都难免觉得残忍。然而这话题没法跳过去,她并不是个普通的大家闺秀,她姓谢,是这皇朝的长公主,她身上背负着的,除了她自己、她阿弟、以及温母后的性命,还有这满朝上下、天下百姓们。 距离赵氏皇朝末代的动乱才过了不久,百姓们的生活刚步入平稳,经不起再一次折腾。 谢妘朝容珩走了一步,与他近在咫尺,她问:“容珩,本宫能相信你么?” 第36章 自那日一问,谢妘和容珩两人之前刚有些回暖缓和的氛围又变得僵硬起来。 冷淡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着。 没有以往朝堂里的针锋相对,也没有近日来的轻松谈笑,两人仿佛在一夜之间,就成了陌生人。尽管仍旧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进出时常碰见,但如非必要,两人话都没有多说一句的。 容珩因着手伤一直在休沐,休了小半个月,终于上朝去了。 趁着容珩不在,谢妘悄悄地去了一趟密室。 这些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心情没有太大起伏,她已经维持人身维持了很久了,差点儿要将那奶猫儿给遗忘。 其实若是可以这样一直当人下去,谢妘当然是不会选择当猫的,尽管奶猫儿也很可爱。 密室里,奶猫儿静静地团成一团,缩在冰玉棺底,看起来和以前没有变化。 谢妘小心翼翼地给它翻了个身,尽量避免碰到它的爪子,瞧见它仍旧毛绒绒的身子,忍不住揉了一把猫儿脑袋,手感极佳。 ……有点理解容珩和木芷为何总喜欢揉她的脑袋了。 既然奶猫儿没事,谢妘便没多管,到底当奶猫儿非她所愿。她关闭了密室,出房门的时候,再一次被木芷当场撞见。 谢妘关门的动作只顿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地关好门收回手,“木芷姑娘。” 因着奶猫儿长时间不能露面,久了总会引起怀疑,容珩便借口奶猫儿身子不好,将奶猫儿送走托他人照顾了,木芷不知信是不信,总之她是个很懂事的小姑娘,再没问过绒绒的下落。 木芷笑吟吟:“晏姑娘,我刚做了些花蜜糕点,不知晏姑娘是否愿意赏脸尝一尝?” 谢妘瞧见她手里提着的景致食盒,隐约有花蜜的味道飘入鼻中。 木芷在做吃食一道上很有研究,谢妘还是奶猫儿的时候就很是喜欢,一日三顿主食外加无数小零嘴,从不愿错过,后来回了人身,倒吃得少了,还颇为怀念的。 于是两人离开了容珩的院子,去花园里的亭子里落座。 今日阳光正好,寒气退了些许,不再那么冻人,三层食盒装着三碟馅儿不同的点心,都是用夏日酿造的花蜜做的,味道清甜而不腻。 谢妘将三种口味都连着尝了个遍,才恋恋不舍地端起清茶饮了一口,放下茶盏时视线仍不自觉地在点心上流连了片刻。 木芷看着她这颇为回味的模样,忍不住抿唇一笑,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小奶猫绒绒,绒绒总也是这般,明明已经吃得肚子滚圆滚圆的,还舍不得剩下的,明亮的眼睛不时就滴溜溜地瞧了又瞧。 可惜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绒绒了,也不知绒绒 分卷阅读58 现在怎么样了。遗憾的心思一闪而过,木芷笑道:“晏姑娘若是喜欢,我往后得空做了便给姑娘送来。” 谢妘矜持地弯唇笑了笑,嘴上说着“木芷姑娘太客气了,我这怎么好意思”,眼底却在无声地补充完下一句“若是你非要送来,我也是可以笑纳的”。 木芷看破不说破,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若这位晏姑娘真的是自家公子的心上人,她自然要费点心思的。她问:“晏姑娘最近可住的习惯?” 晏姑娘的身份来历,容珩没有说,也曾交代过她不必细查,晏姑娘有什么要求,尽力满足便是。 木芷不是什么不知分寸的人,自家公子都这般说了,她自然也不会私下里去查探些什么,徒惹大家不快。她将“晏姑娘为何不住家里偏要住容府里”之类的问题咽下,只问谢妘住得安稳否。 谢妘心念一转,状若无意道:“尚好。说起来容府上似乎没什么人?” 木芷道:“公子喜静,府上下人很少。晏姑娘常见的,大概便是公子身边的侍卫,赶车的于伯……还有府上的木管事,乃木芷义父。他因事外出许久未归,故而府上的事都暂由木芷代管。晏姑娘若是有什么要求,一并告知木芷便是。若木芷行事有何不妥之处,晏姑娘也可直说。” “木芷很好。”谢妘笑了笑。她这话不是虚捧,也不是客气,木芷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处事却很圆润周到,谢妘自恃她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不能达到她这样的地步。 木芷瞧着她的脸色,似乎没什么不妥,可这几日,就算是她不常来,也隐约感觉公子和晏姑娘之间好像有了点什么隔阂……想起今早公子上朝前特意过来让她无事多陪陪晏姑娘的吩咐,几番斟酌后道:“其实公子……” 她话刚起了个头,就见对面的晏姑娘脸色倏地一变,手扶着额头想起身,但似乎是力不从心,刚站起来就一个趔趄,身子一软,就往后倒。 木芷惊叫了声,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却见她唇色瞬间苍白,似忍着极大的痛苦,半阖着眼虚声道:“扶我……回去……” 谢妘头痛欲裂中勉强走了一小段路,最终还是撑不住地失去了意识,昏过去前不免叹息一声,连着两回都是在木芷眼前晕倒,一次是奶猫儿,一次是人身,怕是要吓坏这个小姑娘了。 她这一昏,就昏迷了大半日,直到容珩回来了都还未醒。 容珩刚下朝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只思忖了片刻,他便去亲自去太医院将老太医请回了府,替谢妘把脉。 老太医正是之前宫里曾替谢妘把过脉的那一位,此时再把了一回,便叹息着摇了摇头:“老夫上回就说过了,这位姑娘的体虚之症……或许平日里看着不觉,实则虚得很了,五脏六腑不堪重负,后果堪忧啊……” 容珩细细问了些问题后,请老太医开了调理的药,恭敬地将人送走了。 老太医说谢妘这体虚之症,委实有些奇怪,和常见的体虚之症不太一样。 平时常见的症状不过是气血不足而引起的虚弱,这样的人除了身子弱一些,生育一事上艰难些,于生命是没什么大妨碍的,甚至好好调理,还有可能痊愈。 可谢妘这体虚之症……却是体现在五脏六腑飞快衰败的症状上。 她表面不显,可实际上内脏却似承受着极大的压力,悄无声息地、以不合理的速度衰败着。这样的症状,就算是日费千金、精心调理,也难以痊愈。 老太医也没法子,他开的方子只能尽可能地延缓谢妘内脏的衰败速度,于根治并无用处。非他才疏学浅,而是许多书籍中都记载过,有这种病症的人,就没有长命的。 就连几百年前那位大名鼎鼎的医圣,也对此束手无策。 送走了老太医,容珩将方子看了又看,最终还是将它递给木芷,让她帮忙熬制。 屋中恢复寂静,只有两人浅浅淡淡交错着的呼吸声。 容珩仔细凝视着谢妘。 老太医让容珩不要强行唤醒她,他便命人将透光的窗用布帘遮住了。尽管外头还是大白天,此时屋里却是光线昏暗,只堪堪能看清人影。 大概是昏睡中都不舒服,谢妘低低地嘤咛一声,呼吸忽急忽缓,音调中隐约有些痛苦。 容珩将手轻轻地搭在她的眉心,果不其然摸到了一点儿皱痕。他动作轻柔地将谢妘蹙起的眉心抚平,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哄道:“晏晏别怕。我在。” 大概是他的声音太温柔,谢妘从中得到了一丝安定人心的力量,昏迷中也安稳了不少,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容珩握着她的手,轻声哄了她一会,见她无甚大反应了,便轻轻松开了她的手,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门,到旁边小书房去了。 小书房里,容珩摸出特制的密信纸张,沉吟片刻,还是提笔匆匆写了行字。写完后将之密封小木筒中,推开窗,唤出来一个暗卫。 暗卫接过小木筒,无声地行了个礼,悄悄地又从半开的窗翻身出去了。 容珩出小书房时,恰好瞧见木芷端了熬好 分卷阅读59 的药进院子。 木芷端着药,不方便行礼,便略略一屈膝。容珩指了指正中的主屋示意她放进去。木芷愣了一瞬,便轻手轻脚地进去了。 将药放在小火炉上温着,她悄悄地掩了门出来,发现容珩并没有进去的打算,负手立在院中,望着院子角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木芷想了想,还是小声多了一句嘴:“公子……最近和晏姑娘在闹脾气吗?” 公子向来是个闷嘴葫芦,心里有事从不肯说出口,而晏姑娘看着又是个矜持高贵的性子,也不像是个会主动吐露心迹的人……这两个人之间要是出了什么隔阂,不及时说开,怕是越闹越难受。 容珩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抬眼望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半晌才低声道:“她不信我……” 他转过身,声音怅然若失,似在和木芷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那般炫目的天边云啊……飘得那样远……” 木芷不知听懂了没有,她想了想,委婉道:“公子,天边的云,也是可以揪下来的嘛。” 第37章 谢妘这一昏迷,醒来时已是半夜三更。 烛光微弱,影影绰绰,寂然无声。 睁眼时她还有一些迷糊,脑袋还有些沉重的痛感,仿佛挂着个秤砣。而腹腔里冰冷冷空荡荡一片,仿佛内里被掏空了一般。 她周身虚软无力,刚一动,半边身子就是一麻,忍不住嘤咛一声,本就坐在床榻边的容珩便立即发现了,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唤了声:“晏晏?” “唔……”嗓子干涩,说不出话,谢妘难受地轻咳一声,容珩便倾身将她半抱起,往她身后垫了个软绵绵的枕头,让她倚着床榻能倚得舒服些。 水是清水,温度刚刚好,入口不冷不烫,入喉后一路往下,润泽了干涩的喉咙,熨帖了冰冷的五脏六腑。 谢妘就着容珩的手,喝了整整一杯水,才觉得缓过气来。 容珩随手将茶杯搁在床榻边的小案几上,一手环着谢妘的肩,轻声问:“可还有哪里不妥?” 他担心声音过大引得谢妘头疼,几乎是以气声在说话,要不是谢妘与他靠得极近,都听不清。 谢妘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头,一动就发现自己正以一个亲密的姿势靠在容珩的怀里,而容珩神色自若,仿佛这就是一件很正常打的事情。 谢妘抿了抿唇,身上难受,她情绪有些低落:“大半夜的,容君不回去歇息么。” 容珩道:“这是我的屋。” 谢妘略略扫视了周围一圈,发现果然不是自己房里的摆设,她恹恹道:“多谢容君的照顾,本宫觉得好多了,劳烦容君扶本宫一把……” “晏晏。”容珩打断她的话,定定地望着她:“一定要这般么?” “哪般?”头昏昏沉沉,谢妘实在没有力气与他争论什么,只淡淡道:“在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之前……” “晏晏。”容珩丝毫不顾她是个病患,再一次强势地打断她的话,声音虽轻,却很坚定,“我不会放弃的。” 谢妘简直不想搭理这个人,闭了眼不说话了。 “冷战”的这些日子里,她其实也有仔细斟酌过她和容珩目前的关系和处境。 容珩的心思太沉,她与之同朝共处七八年了都没法摸得清,更别说这短短数月相处了。幕后黑手一日找不出来,她心里就始终有些疑虑,或许是在朝堂多年养成的疑神疑鬼的坏毛病。 这些疑虑没法解决,就越积越大,迟早会成为两人之间巨大的隔阂。 可她……目前并没有想到合适的方法来解决。 如果容珩没有同她坦露心迹,或许她可以很果决地继续将容珩当做仇敌来对待,但容珩三番几次地坦白之后,她的心居然也有点动摇了。 也许…… 一个不知该不该有的念头涌上来,很快又被她否了下去。谢妘睁眼,尽管神态虚弱依旧,但眼底已是恢复了清明。她略略坐直了身子,道:“扶我下密室。” 她隐约猜到了这次的昏迷是和枯骨有关,也许是太久没有接触冰玉棺,枯骨的毒性压制不住了? 容珩望她一眼,启动了机关后,将她拦腰抱起,小心地下了密室。 谢妘没有拒绝,实际上她浑身无力,纵然是别人扶着怕也是走不动的。 容珩将她抱得很稳,谢妘依偎在他怀里,忍不住揪住了他的衣襟。容珩恍若未决,一路来到冰玉棺前,低声问她:“可要进去?” 当然是要进的。 见她点了点头,容珩动作温柔地将她放下。 冰玉棺里一直垫着厚实的锦被,但除了能让谢妘躺着不至于觉得太硬,似乎再无别用,那冰玉棺特有的寒意无声地穿透了锦被,侵蚀入体。 谢妘只躺了一小会,便觉骨头里都渗着冷意,仿佛许多小虫子在啃噬她的骨头,又冷又痛。她蹙眉,咬唇,将手伸向了旁边的小奶猫,轻轻地握住了它的小爪子。 分卷阅读60 容珩看见了,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似乎想阻止,又忍住了。 然而谢妘忍痛握了许久,只感觉神智越发清晰,奶猫儿一动不动——她没法回去奶猫儿体内了? 容珩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见谢妘躺着实在难受,将她扶起来靠着冰玉棺壁坐着,将奶猫儿放进她怀里抱着,又等了一小会儿,仍旧无事发生。 谢妘已经被寒意冰得牙齿都忍不住要打颤了,她忍了忍,还是虚弱地开口:“……扶我出去。” 虽然说着是扶,但容珩是毫不犹豫地弯腰将她抱了出来,又在她的眼神示意下离开了密室。 靠着容珩温热的身体,压在心头的寒意终于是散了许多。谢妘舒了口气,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她怀里还抱着奶猫儿,倚回床榻后便将它搁在一旁。 奶猫儿早段时间吃胖了,有点沉。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容珩见她脸色实在不好,又替她倒了杯热水,默不作声地喂她喝了,才问:“还好吗?” 谢妘叹了口气,想摇头,摇到一半又顿住了。 一杯热水落肚,寒意渐渐散去后,她忽然觉得好像舒适了一些?原本她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五脏六腑也揪着疼,被冰玉棺这么冻了一下,似乎是好了许多? 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因为冰玉棺的缘故,便猜测着和容珩讲了:“……歇一歇再下去躺一躺罢。” 然而想到那刺骨的寒意,她迟疑了一会:“算了……”以前只觉冰玉棺冷,从没像今天这般,冷得这般渗人,方才要是在那再躺多一小会,谢妘觉得自己能冻晕过去。 容珩抿着唇没做声,半晌后他将谢妘往床榻里抱近了一些,在床头拨弄了几下,吧嗒一声,又弹出来一个密柜,密柜里搁着只密匣,密匣上挂着把形状古怪的锁。 谢妘:“……” 又是密室密柜密匣的,这人怎么随手一拨弄就这么多秘密!说他心思沉都说轻了,这人心里是挖了口陈年老井吧,又黑又深,永远瞧不见底的。 那把锁是银质的,长得很奇怪,杂七杂八好像许多根小条条卡在一起,又串着几个环,谢妘打量了几眼,没看到锁眼。 容珩也没有拿出钥匙。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拨弄着这团锁,动作灵巧而迅速。也不知怎么弄的,居然三两下就解开了,锁落在容珩手心,谢妘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根奇形怪状的……姑且叫做银链子? 容珩见她好奇,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两句:“前朝一位能工巧匠做出来的锁,必须按上锁时的手法才能解开,一旦有些许失误,就会彻底卡死。” 他将银链子锁随手搁在一旁,打开了密匣。 谢妘没见过这个锁,只觉得这个光泽瞧着不错,便拿过手里把玩了一会。仔细看了才知道这外表看起来很普通的银链子实际上做得非常精致,每根小银条上都雕琢着细致漂亮的花纹,而那银环上的纹路流畅地绕了环身一圈,竟是没有断的。 银条和银环节节相扣,谢妘拨弄了一下,绕了绕,它就卡成一团了,再拨弄几下,锁死了,解不开了。 谢妘:“……” 谢妘默不作声地将它放回原处,假装无事发生。 容珩已经将密匣里的东西取了出来,然后在谢妘还没反应过来时又飞快地合上了匣子。 一枚半个巴掌大的白玉佩躺在容珩的手心。 谢妘首先注意到的却是那只手,说起来容珩这种“天生丽质”的人怎么就这么招人恨呢。谢妘想起之前掐容珩脸蛋的手感,简直滑嫩,让人掐了又想掐,可惜后来再没机会了。 她压下心底的些许遗憾,将注意力转到容珩手上托着的玉佩上,这一看她就有点眼熟了——这光泽,这色感,怎么那么像底下那座棺啊! 容珩将玉佩放在她手里,谢妘立刻被冻得一个哆嗦,立刻证实了这个刚才的猜测——这玉料,肯定是和冰玉棺同出一家! 果然,容珩见她反应,解释道:“殿下如今身子弱,或许不好直接去躺着。这是冰玉雕的玉佩,殿下戴在身上,枯骨之症……或许能暂缓一二。” 玉佩不过巴掌大,透出的寒意有限,确实没有整座冰玉棺来得逼人。谢妘两只手轮流把玩了一会,也就习惯了,甚至还觉得那寒意渗进身子里,还舒缓了她紧绷的神经,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这玉佩虽不大,雕琢得却很精致,选用的图案竟是一只昂首挺胸的……小绵羊? 小羊儿很可爱,一双眼灵动十足,栩栩如生。只看了两眼,谢妘就觉得它像是要挣脱玉佩,变成真羊儿,窝在她身边了。 谢妘的生辰并不是什么秘密,容珩知道她生肖属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摩挲着玉佩,手指突然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凹凸不平的地方,她噤声,蹙眉细细看了眼,发现那里刻着两个很不起眼的字。 光线微弱,字又太小,她看不大清,于是指示容珩让开,她就着不远处投照过来的烛光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来了。 晏晏 分卷阅读61 。 她的小名。 谢妘微微眯眼,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又摩挲了几遍,轻飘飘道:“容珩,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第38章 容珩不说话,谢妘就自己去拿那个密匣,打开一看,里面竟还有一块玉佩。 这块玉佩要比那凤凰玉佩大一些,然而上面光秃秃的,方方正正的一块,什么都没有雕琢。 谢妘将它取了出来,仔细看了一遍,果不其然在和凤凰玉佩差不多的位置也刻着个字。 是容珩的珩字。 这人打得什么心思,谢妘都已经不想问了。 她将两枚玉佩都放回密匣里,盖好,瞧了眼被她折腾得乱七八糟的银链,决定当看不见,坐直了身子就要下地。 容珩将她一拦,谢妘便要拂开容珩的手,谁知被他反手一握,握住了手腕。谢妘淡淡道:“放手——夜深了,这不成体统。扶本宫一把。” “不放。”容珩慢条斯理道,“晏晏不想听我解释了吗?” 他嘴上问着,手上动作却全然不见君子姿态,半是强势地将谢妘塞进被窝,替她盖好被子,不容她反抗,做完这一切才低眸瞧那装着两枚玉佩的密匣,叹道:“晏晏不想听,就算了罢——天冷,又病着,就不要随意走动了。晏晏不愿与我同屋,我走便是。” 正支着耳朵等着听解释的谢妘:“……” 谢妘目瞪口呆,直到容珩却如他所说的离开了,还没回过神来。 要不是她现在没力气,她都想将床边两只鞋都砸容珩脑门上了! …… 谢妘最终还是收下了两枚玉佩,毕竟性命攸关的事情,不是任性一下就可以解决的。她将凤凰玉佩装在小锦囊里,当做香囊一般系在腰间,休息时便放在枕边。 这般几日后,还真有些效果,那种仿佛被掏空的疲惫感消散了不少,人也精神了许多。 精神一好,就有力气找人算账了,奈何她这回不躲着容珩了,却换成了容珩躲她,具体表现为每次谢妘找他他都有理由不在府上。 容珩一直没让她搬出主屋,谢妘犹豫了那么一小会,也就不当一回事了——反正她堂堂长公主,多么尊贵的身份,睡一下主屋怎么啦!容珩就该将她供起来好好照顾着! 容珩虽然早出晚归神龙不见首尾,但他大概是吩咐了木芷,于是木芷天天过来陪谢妘逗趣解闷。两人聊着聊着,难免就聊到了这府邸的主人。 木芷道:“说起来,公子当年独自开府的时候,才那么点儿大……” 谢妘略略回忆了一下,其实她也不太清楚容珩是怎么得了她父皇青睐的,只知道他无父无母,突然就大受关注,父皇还给他特权,让他直接参加当年的科举。 容珩确实很厉害,得了机会便抓得死紧,夺了状元之位后一路青云直上,最后得先皇托孤,位至国师,虽虚职却握实权,得幼帝尊重。这满朝文武,再无人有他这般本事。 容珩当年得赐容府的时候……好像才十几岁呢,与其他大臣相比,是很小了。 木芷继续道:“那会儿公子刚进朝堂,众人都紧盯着他,要寻他的错处。公子孤身一人,时常忙活到大半夜才睡下,歇不过一两时辰,便又去上早朝。” 是啊,谢妘饮了口茶,同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家世背景做铺垫的容珩,独自一人在人脉交错关系复杂的朝堂上打拼,确实是很艰难的……她搁下茶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想,问:“木芷是在容府长大的?” 据说木管家在容珩开府时就来了,木芷看着年纪不大,又是木管家的养女,看着也是一直住在容府上的。 木芷顿了一顿,回答道:“我……是看着公子长大的。” 谢妘的心思不在这儿,没有注意到她微妙的停顿,只在心里默默地哼了一声,果然,小青梅,大竹马!这么个娇娇俏俏的小美人藏在府里,又有一起长大、一起度过难关的情分,她就不信容珩能将木芷当普通人看待! 谢妘心里莫名不痛快,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吃了一口飞来横醋。她又饮了口茶,压下心里的不痛快,问:“这么多年,容珩也不打算给府上添一位女主人吗?” 木芷瞧着她,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笑道:“这些都是公子的私事。公子是个有主意的人,我们做下人的如何敢胡乱猜测。不过公子独自一人过了这么多年,也该成家了。” 她话里话外都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其实谢妘也知道木芷对容珩并没有什么小心思。她虽也没动过心,但也知道陷入爱情的女孩子绝不是这样的,更何况木芷二八年华,正是懵懂年纪,若是动了心,又有此地利人和,怎么会这样无动于衷一派冷静的模样。 她抿了抿唇,问:“容珩刚开始是什么样的?” 木芷巴不得这位晏姑娘多了解一些容珩,便挑着不要紧的说了:“公子初初从横山下来时很是沉默寡言,后来才好一些,只是仍旧少与人来往……” 分卷阅读62 谢妘冷不丁听到了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地名,挑了挑眉:“横山?横山寺的那个横山?” 木芷颔首:“是。” 谢妘提起来一点兴趣,她倒不知道,容珩还去过横山的?不,听木芷的话,容珩应该是从横山出来的? 横山除了一座横山寺,似乎别无人家了呀? “他从横山寺——”话说到一半,谢妘忽然想到早些年查得的信息,容珩是被某个开朝老臣收养过的,那位老臣住哪里来着……横山寺! 那可是一座和尚庙啊! 嚯!容珩竟还当过小和尚吗? 她不自觉将这话问了出口,瞧见木芷点头,她颇有兴致:“那他从横山寺里出来……一定剃光了头罢!那模样瞧着如何?可还俊俏?” “这些问题,晏晏可以亲自来问我。”有一道温和平静的声音替木芷回答了她的话,“失踪”数日的容珩缓步过来。 院中有石桌石椅,谢妘木芷两人便坐在那喝茶吃点心聊天,容珩走过来后,木芷站起身来略略一礼,谢妘淡定喝茶纹风不动。 容珩道:“木叔回来了。” 向来镇定的木芷“呀”了一声,声音里有显而易闻的惊喜:“义父回来了?”得到容珩的再次肯定后,她按捺不住喜悦地朝两人告退,先一步离开了。 府上久久未曾见过的木管家回来了? 谢妘搜寻记忆,她好像曾见过几次木管家的,但每次也都只是匆匆扫过一眼,此时都不太记得对方的模样。 她垂眸看茶盏里沉浮的茶叶,懒洋洋道:“容君终于敢出现了?” 容珩笑起来:“晏晏这话怎么说?” 谢妘瞥他一眼:“不是躲着本宫?本宫是洪水猛兽,见一面慌得你一躲再躲的?堂堂容君,胆子这般小?” “晏晏找我?”容珩慢条斯理地在她身边坐下,翻过一只新的茶杯,倒了杯茶,却握在手中不入口,不答反问:“案子的进展小六一直在跟进,晏晏还有什么问题要亲自问我的?” 对啊,虽然每天都见不着容珩,但他身边的小六却日日准时来汇报案子进展,查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无一不详细,她还要问容珩什么? 谢妘一时语塞,其实她并没有什么问题要容珩亲自回答的,只是觉得连小六都有空来详细汇报,容珩却一连几天不见人影,摆明了是在躲她,她心里一时不痛快,但又好面子地不肯说出来,只哼了一声,面色不虞。 容珩见她神色郁郁,又想起方才听到几句她和木芷聊天的话,唇边露出一点笑意,“难道晏晏是想亲自问我当和尚的感受?” 谢妘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说出来,愣了一愣,下意识就顺着他的话问:“那是什么感受?” 容珩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没说话。 谢妘看着这张俊脸,忍不住将他年幼化,又在心里默默地替他剃了个光头,想了想,似乎还是有点儿小俊俏的? 只是怎么感觉有些许熟悉? 电光火石之间,一根遗忘许久的毛绒绒忽然崩上脑海,她脱口而出:“啊!狗尾巴草!” 记忆一旦打开一道缺口,就仿佛洪水冲破了闸口,一发不可收拾,顿时将谢妘整个儿淹没。她将很多年前在横山寺后山,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秃脑门小和尚,和眼前这俊逸青年联系在一起,发现竟是毫无违和感:“你是那个后山小和尚啊!” 谢妘想起当年为狗尾巴草流过的眼泪,时隔多年,忍不住也觉得那时的自己有些好笑,便道:“你记得我?” 容珩神色平静,没做声,但显然是默认了。 她年幼无知的样子居然被容珩见过。 谢妘难得有些羞赧。她可记得当时的她将普通平凡的狗尾巴草当成宝,还硬塞给小容珩当离别礼物来着……容珩是不是以为她在嘲讽他平民身份,所有后来才这般与她作对啊? 谢妘镇定道:“那根狗尾巴草……” 她还没想好说辞,有点迟疑,容珩已替她接上话头:“晏晏喜欢的,自然是很好的。那根草微臣至今还留着,晏晏可想看看?” 第39章 容珩不仅留着那根狗尾巴草,还留着朵微黄的干腊梅。 在这两东西旁边,还叠着一张小小的粉色小帕子——小帕子不用抖开,谢妘就瞧见了那锁着粉线边的角上用鹅黄色绣着个歪歪斜斜几乎不成样的“晏”字。 谢妘陷入了迷茫,谢妘陷入了沉思。 谢妘从小就不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又调皮又能折腾。先皇后为了让她端庄稳重一点,就教她刺绣,以此磨练心性。 这可真是太为难小谢妘了。针眼那么小,彩线那么细,她穿了半天都穿不过去,气得差点将整个针线篓子都给扔掉。 然而在先皇后温柔地劝说下,她还是不情不愿地学了一阵子,最终用白线绣出来一团乱糟糟的团子,美曰其名是出岫白云,是只可意会的美。 先皇后看着这团“云”,给她 分卷阅读63 气笑了,终于放弃了教她刺绣的念头,由着她又歪歪斜斜地绣了个笔画几乎全粘乎在一起的“晏”字后,就放她自己玩儿去了。 回忆结束。 谢妘两只手指捏起小手帕,抖了抖,果不其然瞧见了那团乱糟糟的白线。 这是谢妘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绣帕子,其实当时她对自己的这个成品还是很满意的,毕竟是她第一次成功绣出来的东西。 她很是欢喜了一阵,日日带在身上,结果后来某一日好像是顺手拿出来擦什么东西……然后就忘了取回来了。 ……等等。 ……擦什么东西来着。 谢妘艰难地回想了一下,好像是,给人擦脸去了? 寒冷的池水、冰冷的手、晕倒的人……谢妘恍然大悟:“原来容君既当过小和尚,也当过落水猪儿呀!” 小谢妘当年救人全凭一腔热血,根本没想过自己可能会遇到的危险。风寒水冷,她差点儿脚一滑把自己都搭了进去,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人拖上来,拖上来后看着那人面色青白气都快没了的模样,吓得一溜烟儿跑去喊救命。 在拉人的时候,她的衣摆衣袖都被冷水溅湿了,可以说是满身狼狈,被母后瞧见了,吓得迭声唤人请太医,又急忙催她换衣衫喝热茶。 小谢妘只来得及吩咐一声让人去池子边救人,后续发生了什么,是再也没关注了。 思及此,谢妘忍不住道:“你也算是命大了。” 那么冷的天,在冰水里泡了这么久,还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 容珩站起身啦,忽然朝她正儿八经地行了个礼:“谢过晏晏救命之恩。” 他的表情太庄重太严肃,眼眸中的碎光宛若星辰,熠熠生辉,谢妘被他望得心头一跳,然而还没等她稍微不好意思一下,容珩就换了个语气,带着笑意道:“……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还望晏晏不要嫌弃。” 谢妘:“……………………” 谢妘面无表情:“嫌弃。” 她随手将帕子搁在一旁,又去瞧那朵干瘪的腊梅花。这又代表着什么时候发生的什么事,这回谢妘是全然没有印象了。 容珩没再逗她,略略解释了两句。 谢妘于是又继续艰难地回想了片刻,依稀回忆出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说起来,容珩真的得感谢父母赐予他的好容貌,要不然以谢妘这脾性……别说是记得他,当初在横山寺后山,谢妘可能都懒得同他讲话。 突然得知自己竟然这么早就见过容珩,谢妘还是颇觉神奇的——所以容珩这些年三翻四次同她作对,果然还是在偷偷记被遗忘的仇吗? 谢妘睨了容珩一眼,后者眸色深深,道:“殿下曾问臣为何会选择辅佐陛下——若无殿下,臣早已成深池中残魂,如今不过是尽臣本分罢了。” 无论是狗尾巴草、腊梅花,还是那张帕子,容珩都保存的很好。谢妘收回视线,盯着眼前承载着她与容珩的回忆的这几个小物件,眼神有片刻的恍惚。 不一会儿,谢妘才回过神来,将帕子重新叠好,放进匣子里,盖上盖子。她腰间系着的小锦囊里还装着雕成凤凰的玉佩,屋里枕下还压着枚方正单调的,那冰凉的质感陪伴了她好些日夜,冻得她思绪终于通畅了些。 容珩听见她叹了口气:“容珩,我姑且相信你,你别让我失望。” …… 谢妘本以为木管家离府这么久,是去采买什么大物件或是去办什么紧要事去了,可眼下她见了人才知,他去办的事是多么的…… 大胆。 当然更大胆的是她身边坐着的这位容珩容大人。 谢妘闭了闭眼,咬牙道:“容珩,我刚决定相信你,你就给我这般闷头来一棍,可真对得起我啊。” 屋里除了容珩,还有木管家和木芷在。 木芷听着谢妘语调不太对劲,心里一急,正要解释,容珩手一抬,止住了她的举动,给谢妘留了点冷静的时间。 木管家竟是从南疆回来了的。 准确的说,是从南疆边缘回来的,南疆人极为排外,他并没能成功地混进去,找到他所想要的解药。 ——他所求的解药,正是木芷身上红颜蛊的解药。 “殿下身上的枯骨……其实并不是毒,而是南疆的蛊。初入人体后会暂时性地陷入沉睡,直到三日后苏醒,将宿主血肉啃噬干净。”木管家在南疆徘徊许久,知道了很多东西,“红颜与枯骨乃双生虫蛊,红颜的效用与枯骨正相反……” 正如它名,红颜的作用便是使宿主永远地保持在蛊虫入体那一刻的容颜,身体会衰老,但容貌永远不会。 谢妘觉得脑门突突直跳,她望了眼木芷,木芷面容娇俏,眸含秋水,一颦一笑都像足了芳华二八的少女,可实际上,她已是三十多岁、快要四十了。 谢妘:“……………………” 真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怪不得木芷行事如此老练周到 分卷阅读64 ,怪不得她会说是“看着容珩长大”,怪不得她的讲话语气总不太像二八少女……无数之前被忽视的细节此时都涌上脑海,谢妘想起自己还一直将她当小妹妹看待,简直心塞。 当然更令她心塞的是木芷的真实身份。 其实有个秘密,朝堂中群臣都不太清楚的秘密,从谢昭明登基开始就一直压在谢昭明和谢妘的心头——当初谢妘她爷爷,也就是谢氏先祖反了前朝时,并没有斩尽杀绝——前朝末帝有一子一女,在混乱中逃跑了。 谢爷爷不是没想过斩草除根,只是那跑掉的皇子竟是机灵得很,带着他妹妹,躲过百般追查,最后是彻底地没了踪迹。 谢爷爷找了许久,都没找着人,后来担心这消息会使得朝廷动荡,便瞒住了众人,只道是前朝彻底完蛋了,而实际上直到如今,谢昭明都在派人暗中密切关注着一切可能和这前朝余孽有关的消息。 可谁知,这人就藏在自个儿眼皮底下。 “木芷是赵昇的亲妹妹——赵凯便是那仍在逃的前朝皇子。”容珩道,“她身上的红颜,便是赵昇下的。” 容珩朝木芷望了一眼,木芷会意地上前一步,接过话头,柔声解释。 与前朝末帝赵沿一样,赵昇同样是个不爱武艺的,但他在跟着他爹学习文学的时候,他更喜欢琢磨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据木芷而言,从小赵昇就是个性格乖张孤僻的人,最喜欢研究一些诡异的机关术、毒物之类的东西。他心狠手辣,从来不把宫人们的性命放在心上,研究出什么新东西,就会试用在宫人们身上。 那些奇诡的机关、没有解药的毒物,不知夺走了多少宫人们的性命,几乎没有宫人愿意去服侍他。就连木芷,身为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都对他很是害怕,平时少与他来往,对他敬而远之。 他无心朝政,但又将整个天下视为己物,故而在赵氏皇朝覆灭后,他满怀不甘地带着木芷逃走了。 之所以会带上木芷,绝不是因为什么亲情,而是因为他深知这一逃,就不能常常用他人来做实验了,死太多人总是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木芷便成了他做试验的对象。 “赵昇做了新东西,找不着人试验效果,便会用在我身上。”木芷语调虽然平静,眼底却不自觉流露出一点后怕和惊惧。 木芷被赵昇带走时不过十来岁,正是被娇养着不解世事的年纪。她曾以为赵昇是念顾着亲情才带走她,但在后来被赵昇用奇怪的机关折磨得遍体鳞伤、被诡异的毒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她才知道,赵昇心里不仅没有亲情,他甚至连人性都没有。 木芷十五岁那年,赵昇不知从哪里弄回来一对虫子,精心饲养了许久,将其中一只弄成了粉末给她灌了下去。木芷挣扎无果,药水落肚腹中绞痛,痛了一日一夜,痛得她恨不得捅自己两刀。 好在这毒药似乎除了痛没有别的什么害处了……痛过之后的木芷本还心存侥幸,但几年后她便发现了这毒药真正的效用。 她的容颜再也不会变化了,她的脸永远地保持在了十五岁那年被灌下毒药时的模样。 第40章 “赵昇带着我是一直往南边走的,越行越偏僻,后来在南疆边缘定居了许久。”木芷仔细回忆着当年的状况,道:“红颜和枯骨皆非中原之物,或许便是那个时候,赵昇与南疆人有所接触,得到了这毒虫。” 赵昇一直没有放弃夺回这天下的心思,但他从小痴迷诡物,于治国一道并不精通,若是想从权政一路来谋划的话,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故而他另辟其道,决定既然自己得不到这天下,就毁了谢氏,让谢氏也得不到这一切。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这些事的,木芷并不太清楚,因为她每日都被折磨得几乎是昏睡多于清醒。后来好不容易使了计,才逃了出来,逃到中原边境时被当时还热爱四处游玩的木管家救了。 木管家孤身一人自由自在,并没有成家的打算。四十几岁的他出于怜悯之心救了木芷,得知了她的身份和遭遇,决定带着她回京城躲赵昇,同时两人以义父女相称。 再后来便是木管家跟随了容珩,当了容府的管事,一边替容珩办事,一边想方设法想为木芷寻红颜的解药。 谁知机缘巧合之下被容珩发现了破绽。木管家只得将木芷的身份如实告知容珩,所幸容珩并没有揭穿她,只道她若是不作恶,便允她在容府住着。 木管家坦白之后,便彻底了放开了手脚去找解药,容珩吩咐他一并彻查赵昇一事,木管家感恩容珩收留之恩,自然是一口应诺,于是频频出门,四处查探。 这次他再一次去到南疆边境,一去就是一年多,百般伪装调查,终于查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红颜和枯骨是双生虫蛊,彼此互为解药。”木管家叹息,“可惜南疆人排外得很,我在那待了大半年,才能和他们说上话。但一提到蛊虫……” 他摇了摇头,脸上神色有些挫败,显然是没能套得到好处。 分卷阅读65 枯骨…… 谢妘和容珩对望一眼,彼此眼底都有细微的欣喜。 …… 一番解释后,赵昇的事姑且放在一边,要找容珩算的账也先搁着,谢妘决定先解决枯骨这个埋伏着迟早会爆发的问题。 他们的打算很简单,红颜和枯骨互为解药,而木芷和谢妘两人体内恰好分别有这两种蛊,理论上来讲,或许她们俩彼此的血液就是彼此的解药。 然而木芷被喂红颜蛊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赵昇饲养蛊虫的手法还不成熟,而谢妘中蛊却是小半年前发生的事……也许两种蛊毒已经有所变化了。 众人不敢冒进,容珩命人捉了几只小鸡崽,分别喂了木芷和谢妘的血液。 果不其然,小鸡崽吃了沾有血液的小米后浑身抽搐了好一阵,俱倒伏在地上,吃了木芷血液的小鸡崽尚能蹬着小爪子,而吃了谢妘血液的小鸡崽,很快就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血里果然有毒。 尚存的小鸡崽被喂了滴了些许枯骨血液的水,奄奄一息地摊在木管家手心,虽然那样子看起来半死不活,但好歹是活了。 然而死去的小鸡崽却是没法再继续试验了。 容珩将视线投放在谢妘身上,有些迟疑,想让她放弃这个有风险的尝试。 谢妘咬着牙想了一会,最终还是将手伸向了滴了木芷血液的杯盏。 “晏晏……” 谢妘望着那滴血,镇定地倒了杯水。血色被稀释冲淡,白玉杯里的水泛起淡淡的粉色。她道:“我或许没有那么长时间能等到更稳妥的方法了……” 容珩想起前两日老太医来把完脉,摇着头遗憾地说着“时日无多”的样子,心底叹息一声,心知是没法动摇谢妘的决定了。 木芷同样拿起了杯盏,同样倒了杯水。 水壶落桌时发出轻微地吧嗒声,两人对视一眼,心底难免泛起一丝可笑的荒唐感……她们俩,一个前朝没落公主,一个当朝长公主,居然有这样和平共坐、甚至可能彼此互为救命良药的一天。 其实木芷说她对当朝没有恶意,谢妘是信了大半的,一是这些年她确实是很安分守己,连容府都鲜少出去,二是相处了这么些日子,谢妘自认有些许了解木芷……她其实是一个挺温柔的女子的。 血水落肚,木芷面色骤变,手指不自觉微张着痉挛着,来不及放下的杯盏哐当落地,碎成几瓣,她难受地捂住了小腹,骤然间疼得鬓边都出了冷汗。 谢妘倒还好。她也觉腹中有痛感,但不甚严重,甚至还能容许她慢条斯理地将杯盏放置在桌上。 木管家着急地将木芷抱进屋里去,落了帘子。一溜儿早就请好的大夫依次进去,分别把脉,却都一脸茫然:“贵夫人的身子并无大碍。” 大夫们见不着木芷,只能摸着脉象。木芷的脉象没有年轻人所特有的活力,倒像是三四十岁的妇人的脉象,他们见木管家鬓边微白,是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又满脸焦虑的模样,便自发认为里面的是他的夫人。 这等关头,也没人特意纠正他们错误的想法。 容珩扶着谢妘到另一间屋子里坐着,同样落了帘子,请大夫们来看。 其实大夫们都是很忌讳在病人面前见到其他同行的,毕竟这意味着请他们来的人并不那么相信他们,谁也都不愿意也不会喜欢自己的医术被质疑。 然而容珩给的定金很多,他们便也都忍一忍了。 这回他们分别替谢妘把了脉,脸上倒是一齐挂上了担忧的神色:“这位夫人的体虚之症很是严重啊……” 仍旧是和老太医类似的说辞,只是老太医医术更为精湛,说得便也更细致一些,这几位大夫只能略略几句,只说是很严重,难以治好,仔细调理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容珩心里有了数,客气地将几位大夫留下来的方子收好,命人将他们都送了出去。 大夫们留下的方子不仅有谢妘的,也有木芷的,只是众人也都知道,这些药方并没有什么用。好在木芷那边并没有查出什么不好的情况。 谢妘正就着容珩的手喝着热水,忽然便听见了木管家在隔壁发出一声惊呼:“阿芷!” 谢妘的腹痛已经消失了,本来她就不怎么痛。此时听见隔壁传来的动静,便携同容珩一块过去瞧瞧情况。 这一瞧,两人也愣了愣。 就这一小会儿功夫,木芷那十五六岁的娇俏面容发生了天翻地覆地改变。 擦去了额头冷汗后,谢妘眼尖得瞧见了她额头眼角竟都生出了细细的皱纹,鬓边发丝也悄悄地白了几缕,掺杂在黑发中,显得灰白灰白的。 木芷在木管家的搀扶下缓缓地坐起身来,整个人突然就流露出了几分疲惫的老态。 红颜的毒性被解了。 谢妘望着眼前这熟悉中又带着点陌生,气质与之前迥然不同的木芷,心情复杂。 ……亏得她还一直把木芷当小妹妹看待。 情况与他们预料的无二。 分卷阅读66 木芷的毒性很大可能是被解掉了,但谢妘身上的蛊毒……大概因为这是过了许多年的改良版,并没能被红颜解掉,或许有稍微缓和了一下。 木管家道:“我再去南疆走一趟……”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这是南疆人弄出来的蛊毒,那去南疆一定能找到解决方法……只是时间难免…… 容珩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沉吟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你去南疆……可能找到赵昇的踪迹?” 另一个人名浮现脑海,他冷静问:“前些日子我让你去查的那件事……可有找到赵昇和皮影先生的之间的联系?” 谢妘骤然抬眼。 …… 又下了几场大雪之后,天气渐渐转暖。 谢妘因着枯骨的毒,整个冬天都没怎么出屋子,上等的银炭日夜烧着,闷得她不太痛快。 终于这日天气晴朗,暖阳和煦,谢妘便带着面纱出了趟府。 木芷不放心她,想陪同,被她拒绝了。容珩还在上朝,木芷便只能吩咐两个侍卫跟着保护她。 谢妘对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两个侍卫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去了京城里名气最大的酒楼,进去便要了个雅间。 两个侍卫没有跟着她进去,自然也不知道那雅间里其实早就坐着个人。 凝雪的穿着仍旧是一贯的素净风格,此时她正端坐在下首,默然注视着面前的茶盏。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她猛地一转头,正好瞧见谢妘关上门的动作。 尽管谢妘的面纱还没摘下来,她还是一瞬间红了眼眶,向来内敛沉稳的人声音里竟也带了些哽咽:“公主!” 谢妘轻轻“嘘”了一声,款步走过来。 凝雪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如往常一般,替她解开了织锦镶毛斗篷,妥当地收好搁在一旁,扶着她在上首坐下,又依照谢妘以往的习惯,为她斟上热茶。 尽管外头有暖阳,但到底还是有些许寒风,吹得谢妘有些难受。而雅间里显然是被凝雪提早放置了许多炭盆,暖和后又撤走一些,此时温度适宜,既不会太闷热,又不会冷,恰合谢妘心意。 谢妘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清香温热的茶水入腹,她舒服地眯了眯眼,浓淡恰到好处。叹道:“还是你懂我的习惯。” 第41章 谢妘慢慢饮完了一杯茶,才轻轻地将杯盏搁下。 主仆多年,谢妘当然对凝雪很了解,所以昨天逛小花园时瞧见那被剪得有些奇怪的小盆栽时,她便立刻反应了过来,今日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来到了这里。 “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养这些儿花花草草。”谢妘笑吟吟道,“可别把那些娇嫩的花儿给养坏了。” 为了迎合谢妘的喜好,容珩也开始对府上花花草草上了点心,吩咐木芷找人好好照看着。只是秋冬不适合种植新植,只能暂且照顾着原有的花草,等来年开春再移植些新品种来。 木芷于花草一道不擅长,便招了几个花匠,其中有一个便是精心乔装后的凝雪。 经过了这么多事,谢妘待凝雪的态度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说话语气也仍旧是熟稔中带着戏谑,与往常无二,这让凝雪悄悄松了一口气。 谢妘闲聊般与凝雪聊了几句,不动声色地试探了一会,终于确认这是如假包换的凝雪,神色略略一松,便开门见山地问起了并州的事。 并州一案可以说是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的□□了。凝雪提到这,情绪有些难以抑制,既愧疚又后怕,离开了座位就朝谢妘跪下了。 谢妘稳坐上位,知她心里过不去差点害死主子的那道坎,于是没有阻拦,由着凝雪跪着简洁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当时谢妘得知并州失踪案时,当即派凝雪去查。只是凝雪并没有想太多,只道是普通的案件。去了并州之后,她和并州知府联手查了好一阵,直觉有些不妥——她感觉并州知府似乎总是在把她往歪路上引,不断地否定着她的判断,不断地误导着她的追查路线。 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正确地可怕。 凝雪对并州知府藏了心眼之后,便不再事事与他说了,反而暗中派人查并州知府。 这一查就更加不对劲了,这并州知府的官位虽然说是买来的,但到底他本人还是有些本事的,在位几年,虽无大作为,但也无甚大过错,可以称一句无功无过。 可这大半年来,这并州知府的处事风格突然发生了变化。尽管瞧着不明显,但在凝雪地细心分析查探之下,她还是觉察出一丝古怪。 凝雪心底隐约有了个可怕的猜想,于是她某日突袭知府家中,想打知府个措手不及。 去到知府府上的时候,那位中庸无为的并州知府正同一群小少年们饮酒戏乐,一群人衣冠不整嬉笑玩闹着,看起来根本没把失踪案放在心上。 凝雪见了这一幕,心底暗自唾骂,表面上却仍旧面无表情,只说是来询问一些关于失踪案的 分卷阅读67 事情。 小少年们都退下了,并州知府赶紧整理衣冠,客气地请凝雪去议事厅。 匆匆一瞥中,凝雪忽然瞧见这位碌碌无为的并州知府锁骨偏下的地方,居然还刺了枝悄然盛放的梅。 正事不干,风花雪月倒是很上道。 凝雪心里想着,不动声色地去了议事厅,等并州知府过来后,似模似样地同他探讨案件,其实在悄悄套他的话,想套出些什么不妥来。 可这知府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装,每每都能躲开凝雪话语中的陷阱。讲到后来,凝雪想起他那梅花刺青,装作不在意地提了一句。 谁知这一句话一出口,并州知府当场就翻脸了,家丁们迅速敏捷地冲过来,将她带来的人都控制住了。 凝雪被喂了颗药丸后就被关了起来,与外界完全断绝了联系,并州知府看她看得很紧,每日都要亲自来喂给她服用一颗药丸,喂完后也不走,只盯着她的脸,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偶尔还会上手摸摸捏捏。 大热天的,他的手却冰凉得很,抚摸着凝雪的脸时,凝雪觉得那仿佛是一条毒蛇在游走。 而他喂的那药丸大概是什么软筋散之类的,服用后浑身虚弱无力,连抬手的力气也无。 那段时间,凝雪过得很煎熬,一是不知并州知府想做什么,外面情况究竟如何了,二是担忧这位“并州知府”会做出一些损害长公主利益的事情。 她已经确定这位“并州知府”已经不是原来的知府了,这不知什么来头的人将并州知府藏了起来……或者是杀掉了,自己伪装成知府的模样,造了一个局,将远在京城的长公主谢妘都牵扯了进来。 凝雪的担忧很快变成了现实,在昏暗的密室中待了不知多少天后,那“并州知府”忽然就消失了,再也没有来见过她,也没给她喂过药。 刚开始还有小厮每天给她送点儿饭,后来连送饭菜的人都不见了。 凝雪忍着干渴和饥饿,等到体内药效渐渐消散了一些,她才缓慢地离开了这个地方——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关押她的房门竟是没有上锁的。 凝雪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就在并州,就被困在一座小小的宅子里,里头一个人也无。她离开这宅子后,出于谨慎没有立刻联系长公主府的人,而是暗中打听了几日,就听闻了长公主被身边侍女下药害死的讯息。 这侍女便是“凝雪”。 凝雪当时便想到了“并州知府”那张和真正的知府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又想起了“并州知府”曾对她的脸百般琢磨研究的模样……顿时心下一寒。 “凝雪”很快成了长公主被害一案的首要嫌疑人,凝雪为了查清这件事情,没有自首,而是选择乔装打扮,自己悄悄地回京城探查。 …… 其中发生的种种事情,凝雪都言简意赅地讲了讲。 能在谢妘身边待十几年,又颇受重用的凝雪,当然是很有些本事的。她仗着对宫中情况的熟悉,甚至一度混进了宫里,当了好些日子的小侍卫,直到那天谢昭明遇刺,她随着众侍卫赶去,听见了谢妘的声音。 谢妘能凭着背影认出凝雪,凝雪也能凭声音认出谢妘。她惊讶于谢妘竟然还活着,当即去探查,结果更惊讶地发现她家长公主居然住在昔日仇敌容珩的府上。 于是兜兜转转,凝雪又摇身一变,成了容府新招的花匠,并隐秘地联系上了谢妘。 这一切听起来都毫无破绽。 谢妘沉吟片刻,正欲让凝雪起身,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乍然被推开,容珩冷着一张脸进来后,反手关上了门。 气力之大,砰得一声,谢妘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 凝雪下意识站起身来挡在谢妘身前,谢妘将险些吓掉的茶盏搁在桌上,看清了来人,冷了神色:“容君的礼仪是都是装给外人瞧的是不是?” 她的语调冷淡而不客气,凝雪瞧见是容珩后便略略向旁边站了些,此时听见谢妘的话,心底舒了口气——殿下虽然住在容府,但看起来仍旧和容君不太对付。 那么殿下又是为什么要住在容府呢…… 短短一瞬间里,她脑海里转过许多念头,最终都暂且压了下去。 容珩轻飘飘地望了一眼凝雪:“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本宫去哪里,还要同你汇报不成?” “殿下身边这人身份不明,还请殿下先行回府,莫在此停留。”容珩上前一步,朝谢妘行了个礼,神情仍旧淡淡,语气却不容置疑。 谢妘本来见了凝雪心情还不错,此时被他三两句话弄得有些不愉快。她轻嗤一声,慢条斯理道:“本宫见本宫的侍女,什么时候轮的到你来置喙了?” 容珩寸步不让:“她与殿下之前险些被害一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谢妘便站起身来。久居高位,矜贵的气势即是是身居常服也压抑不住。她望了容珩一眼,嘲笑道:“那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玩弄这些有意思吗?容君大人?” 她看都不看 分卷阅读68 容珩一眼,冷笑一声,抬步朝门外走去,路过容珩时被他抬手拦了一下,谢妘面无表情地拂开他的手,步子停也不停:“凝雪,走。” 凝雪自然是跟上,她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容珩,后者的视线一直凝聚在谢妘身上,黑沉沉的眼底波涛汹涌,竟流露出一丝不符合容君平日里温雅无暇气质的……野心和强势。 谢妘拂袖摔门而去,容珩留在屋里,没有硬拦,目送她离开后,微微眯了眯眼。 谢妘选的这间雅间并不是特别偏僻的位置,又差不多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点,外头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她摔门离去的动静在这一片喧闹声中并不算太大,但仍旧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离雅间不远的地方,有人悄悄地抬起了头,看见谢妘怒而离开的背影,他与旁边的同伴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尔后便悄无声息地也离开了酒楼。 凝雪并没有光明正大地跟着谢妘身后进了容府,毕竟她眼下只是一个小小的“花匠”。 谢妘回府后,随意找了个借口,和木芷说了一声,要将凝雪调到了身边当侍女。木芷当然不会拒绝她这小小的要求,甚至没有细问,就将人给谢妘送了过去。 在屋里等凝雪来的时候,谢妘慢条斯理地拈起一张纸仔细端详。 那张纸上绘着一支红梅,有盛放的,有含苞的,画得栩栩如生,凑得近了仿佛还有淡淡梅香扑鼻而来。 谢妘望了一会,在门被叩响时随手将画纸扔到了正燃烧着的炭盆里。 火红的炭烧得正旺,很快就将薄薄的纸张点燃,将它烧成了灰烬,不复存在。 第42章 临近新春,一个莫名的流言忽然开始流传了起来。 最初的源头已经不知道是哪里传的了,只知道群臣们突然就开始窃窃私语,讨论的话题竟然是长公主谢妘是否还活着。 有人说的信誓旦旦:“长公主殿下还活着!” 有人将信将疑:“此话可当真?我们可是亲眼目送殿下的棺木出城的!” 那人讲得煞有其事:“我亲眼瞧见的!殿下如今就在容君府上住着,我前几日还见着了一面!” 有人不以为然:“怎么可能?殿下若还活着,陛下怎么毫无反应?” 也有人不敢置信:“殿下同容君不是向来不对头么,怎么会在一块去了?” 那人便又接着解释:“据说容君要尚长公主了!早些时候不是传闻容君府上来了位神秘贵人吗?那多半就是长公主殿下了……” 国泰平安,没有外敌侵扰,也没有天灾人祸,众臣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如何保住自家富贵并再上一层楼,平日里难免就得闲了一些,对于这些皇室的八卦是兴趣十足,谈论起来呶呶不休。 若是只有一两个人这么讲,大家可能都会置之一笑不予重视,但当大家都开始这么传言,并一个讲得更比一个真的时候,这流言就仿佛要变成事实了。 于是某日上朝时,终于有大臣提出了这个问题。 谢昭明其实有些茫然,他听从谢妘的吩咐,并没有将她未死的消息公布,甚至连温太后那里都一直瞒着,怎么现在好像全部人都知道了一般? 他状若无意地看了容珩一眼,容珩面容平静,微微垂首,一动不动,一点暗示也不给他。 谢昭明摸不准这是谢妘特意放出去的消息,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便只能镇定道:“爱卿此话怎讲?” 手持笏板的礼部侍郎神情严肃地重复:“臣等听闻,长公主殿下并未……不知这是流言还是事实?若是流言,还请陛下下令严查流言源头,以免败坏殿下声誉,若是事实,微臣斗胆,请殿下拨冗赐见。” 礼部侍郎是个性子颇严肃的人,每天诚诚恳恳地埋头干活,是个难得的老实人。他早些年曾承容珩救命之恩,一直将容珩视作人生楷模。在长公主这一事上,他比较希望的是长公主确实是驾鹤西去了……毕竟长公主多年来总是和容君作对,此时居然又和容君扯上了关系! 容君一身清名,还是不要和长公主有所牵扯的好。 谢昭明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呢,又一个御史板着张脸踏前一步,禀告道:“臣听闻长公主殿下确实还活着,且现下就住在容君府上,容君,请问此事真假?” 容珩虽然在朝堂上颇受赞誉,但也仍旧是有人看不惯他的,比如眼前这位御史大人,就是个比较迂腐又耿直的人,一直很看不惯容珩顶着国师的虚职在朝堂上把握大权。虽然平时容珩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但是信奉君权至上主义的他还是很介意容珩的行为。 御史这话问出口,朝堂上其他大臣立刻就将目光投向了容珩。 容珩众目睽睽之下冷静地上前一步,朝谢昭明略行了一礼,道:“陛下,臣有一事禀告。” 谢昭明本就不知道怎么接口,又怕不小心扰乱了谢妘的计划,见容珩主动出来,赶紧颔首。他只道容珩要解释谢妘的事,谁知容珩一开口,把他都给吓了一跳。 容 分卷阅读69 珩竟然在求娶长公主! 这不就变相地承认了谢妘不仅还活着,现在还和他关系匪浅的猜测了吗! 众人一阵傻眼了,谢昭明还没来得及回复,那御史先气得脱口骂了一句:“荒唐!” 众臣因为谢昭明还在上面看着,只敢悄悄地将视线往容珩身上放,看一会儿容珩又互相隐晦地交换眼神。 “长公主真的还没死啊?” “容君怎么会和长公主搅和在一起?” 纵然那些流言早早地就给他们做了心理准备,他们仍旧是非常地不可置信。不怪他们疑惑,实在是谢妘和容珩不对头多年,怎么突然会凑在一起? 这里面有什么内幕? 这些个大臣们能在这朝堂上屹立不倒多年,心思大多是活络的,这么一联想,顿时什么猜测都出来了。就这样在众人眼神乱飞中,谢昭明回过神来,皱眉:“这事重要的紧,容不得乱说。容君还请仔细斟酌。” 谢昭明的本意是想给容珩一个台阶下,让容珩私底下再来和他讨论这件事。谁知平时一点就明温润俊雅的容珩,今日突然就变得万分不讲道理,不仅不顾他的台阶,再次开口求娶,甚至不软不硬地表了一番心意,将谢昭明堵得没话可说。 谢昭明看着他眼底隐约的强势,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的预感很快就成了真,容珩一改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像是伪装已久的恶狼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一连几日上朝态度都十分强硬。 谢昭明想见谢妘,也被他用借口挡了回去。与此同时,他纵横朝堂多年的影响力终于完全、彻底地显示了出来。 容珩一连提出了许多政策,明眼人一看都能看出这些政策是在隐晦地削弱皇权。谢昭明当然是不允许,他仍旧顾及着容珩的面子,只在朝堂上以“仔细斟酌”为借口驳了回去。 可谁知许多平时一声不吭的大臣忽然都开始积极地响应起容珩来,对他提出来的东西奉为圭臬。谢昭明在朝堂上吃了几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开始捉摸不透容珩究竟想做什么了。 他私下里召见过容珩,但君臣两人并没有达成共识,据某些大臣们的某些宫里的暗线汇报,他们似乎还差点儿吵起来,谢昭明在书房里怒喝了一声“滚”后,容君难得地冷着张脸,拂袖而走,似是气急。 于是众臣们的猜测就越发扑朔迷离起来,甚至有人在大胆地猜测,容珩这是终于忍不住了,要对皇帝下手了,而长公主谢妘则是成了容珩手里的“人质”——容珩之所以要求娶长公主,就是为了利用谢昭明和谢妘的姐弟情深,从而对皇位产生威胁。 时近新春年关,京城里的气氛却是被容珩折腾地越发严肃和紧张,似乎有什么危机一触即发。众臣敏感地察觉这天似乎要变了,个个翘首旁观,有的人忙不迭地向皇帝表忠心,也有的悄悄地来给容珩送礼。 容珩这回倒是来者不拒,所有礼物一概全收,收进府里后一个不落地全登记得清清楚楚,清单回头就被悄悄地送到了传闻中被容珩“软禁在府”的“人质”长公主手里。 “啧啧。”谢妘懒洋洋地倚着软榻,泛着手里的单子,暗自嘀咕,“这些人倒是真有钱……回头抄家,充盈国库。” 谢妘看了一会,门被扣响。她立刻将单子折了几折,拢进袖子里,整个人气势一松,脸上迅速地摆出恹恹的神色,就没甚精神地喊了声“进来”。 伪装成花匠、又被谢妘随便找了个借口调到身边当贴身侍女的凝雪端着羹汤进来,瞧见谢妘疲惫又气恼的神色,顿了一顿,将羹汤放在她手边,小声道:“殿下暂且忍耐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谢妘神色不虞地哼了一声。 凝雪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默不作声服侍她喝汤。 …… 书房里,同样有人在小声朝容珩禀告:“今日又有三家来送礼,分别是……”他将各项礼品一个不落地背了一遍。 容珩翻着手中的折子,头都未抬,轻嗯了声:“给殿下送去了?” 小六道:“送去了。” 容珩又问:“宫里如何?” “陛下今日秘密召见了几位大臣,似乎相谈甚不欢,那几人走后,陛下在宫里发了好一阵的脾气……其他事情倒是无甚异常,只闻太傅自早些时候被藏书阁的火吓着了,病了一场,精神大衰,将手头正编纂的传记交给了他儿子,所以最近闻林也是频频入藏书阁……” 闻林便是闻太傅之子。 小六顿了一顿,继续补充:“闻林以借阅珍藏古籍为借口,拜访了好些文臣府上,密探查得他确实是为古籍去的,交谈中并无什么不妥和出格之处。” 容珩微微眯了眯眼。 之前皇宫里谢昭明遇刺一案,因着刺客死得快,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什么线索去查幕后人,除了重新制定了宫里的布防,再没别的法子。 容珩也让人去着重查了藏书阁着火一案,查出来是看守藏书阁的小太监巡视时不慎将烛火掉落,点着了书——那些书 分卷阅读70 都是极易燃烧之物,火势一下就大了起来。 闻太傅是第一时间被救出来了,火也在最短的时间里被扑灭了,但扑灭后众人只在里头找到了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经辨认,正是那看守藏书阁的小太监的。 小太监一直在藏书阁当值,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来往,他一死,线索又断了。 镶金而内藏玄机的玉佛、不知来路的刺客、以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成了三桩迷案。 容珩猜测它们之间一定有关联,也许就是那皮影先生的手笔,苦于没有清晰明了的证据,只凭他的猜测,难以定案。 第43章 夜色悄悄降临。 因为某些原因,谢妘已经从容珩的主院里搬了出来,如今住在隔壁很近的院子里。也不知是枯骨残留的毒性在作祟,还是被容珩给气的,她身体又开始变得虚弱。 凝雪服侍谢妘睡着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谢妘已经睡下了,她本该在隔壁的小屋里休息,随时等候谢妘的召唤,但今日她却在院子里立了许久。 月光洒在她身上,照得她身影分外孤寂。凝雪的脸上一直贴着易容的假面皮,平常在她有意无意地遮掩下还不觉太奇怪,此时她面无表情,看着脸上神情便越发僵硬和虚假。 整个人都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等着被人操控。 微冷的风吹过,拂动她的衣角。凝雪忽然就回过神来,状似无意地环顾了一遍四周,抬步匆匆地出了院子,看她的方向,竟是朝着小花园去的。 小花园旁侧,有个通向外边的侧门,平时很少开,故而也没人看守。 她离开院子后没多久,有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从屋后转了出来,轻柔的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极长。 …… 这个新年,众人都过得胆战心惊。 皇帝和国师之间的博弈似乎到了要紧关头,朝堂上,谢昭明再也不给容珩面子,容珩说什么他就驳什么,而容珩也再不见一贯的君子风范,转而流露出强硬的气势来,一言一语间,都带着隐藏许久的野心。 长公主谢妘一直没有露面,据容珩所言是在容府备嫁——这话说得,可真是让众人心头一跳。 堂堂公主,在臣子府里备嫁——不,是在未来驸马府里备嫁,这说得过去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容珩是不打算放过谢妘了。 谢昭明因此被牵制着手脚,艰难地和容珩拉扯着。 就在众臣紧张地关注着这场庙堂之争的时候,某个文臣忽然毫无预料地死在了家中,众人大惊。 若是宿疾或是什么吃错了什么导致的死亡,还不至于让众人惊慌至此,可各家派去打听的人回来禀告了那文臣的死状后,众人都是一阵恶寒和后怕,只因这文臣的死状委实可怕了一点。 那文臣是半夜里死在书房的,据他身边的小厮说,那日他一下朝便去了书房处理事宜,连午膳和晚膳都没怎么吃。 后来大约是戌时末,那文臣命人来续了一次茶,就没再喊过人进去了,并且吩咐身边小厮离远点不要来打扰。 主子都这样吩咐了,小厮们当然不敢打扰,一直到第二日大早,快到平时出门上早朝的时间了,众小厮惊觉自家主子竟然在书房里待了一夜,小心翼翼地去敲书房的门。 没人回应。 小厮们只道是主子累了在休息,没有听见敲门的声音,又用了些力,敲了一会门,里头还是毫无动静。 文臣身边惯常服侍的小厮大着胆子,轻轻推开了门,这一推,可把他们全都给惊呆了——那文臣仰着头向后靠在椅背上,浑身覆满了绿叶红花,那模样一眼望去,诡异极了。 那小厮小声唤了一声,文臣一动不动,也无回应。于是他继续大着胆子,凑过去又唤了一声主子——这一声只喊出来一半,还剩着半截音调给卡在嗓子眼里了,因为他瞧见了那朵最大的花儿,似乎是从自家主子眉心里长出来的。 绿油油的茎,拖着朵红艳艳的花儿,就这样悄悄地、从眉心柔软的肌肤下,破皮而出,亭亭而立,妖艳而诡异。 这宗案子很快被高度重视起来,因为这死法太过可怖。只是大理寺查了老半天,什么都没查出来,仵作去验尸,也没弄懂那花儿究竟是怎样长出来的——绿茎和肌肤相连的地方,看着是如此和谐,连一滴血迹也无,就仿佛那人的身体就是上好的土地,长出花来最是正常不过。 那花儿也没人认得品种。巴掌大的花儿,花瓣层层叠叠一大团,像牡丹又像月季花,朵朵开得正盛,十分艳丽。但若是仔细瞧,又会觉得它繁盛中似乎带着些摄人魂魄的妖艳感。 一波未平,一波又生。 这文臣的案子还没破,只过了两三天,又有一位大臣出事了。 仍旧是同样的死法,连那朵花儿长得地方都一样,盛放在眉心,那色泽红如鲜血,让人不由联想这或许是汲取了人的血肉后长出来的。 若说一两个 分卷阅读71 人还不足以惊动满朝,当这大半个月来以同样的死法,一连没了三四位大臣后,众臣终于开始从震惊到惊悚了——特别是在无法查出真凶的情况下,众臣的恐惧被无限放大,放到极致后,他们便诞生了一个想法。 这难道是……容珩动的手? 他们仔细想想,发现这些人都是没有给容珩送礼的。 众臣:“…………………………” 完了,他们是真的看走眼了,这么多年来一直瞧着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大忠臣容珩,竟然是个大反派吗! …… 容大反派珩完全没有被众人影响,在众臣隐晦又充满猜测的眼神中,他淡然冷静一如平常,只是当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众人时,众人会觉得仿佛一把利刃划过自己肌肤,割得生疼。 又一个深夜,凝雪再一次在谢妘入睡后悄悄地离开了院子。 凝雪前脚刚走,谢妘立刻便翻身坐起,动作之灵敏,哪里有身子不适精神萎靡的样子。 她随意披了件外袍,就在床榻上坐着,等了一小会,便听得门被轻扣了三下,第三声过后片刻,门被推开,容珩缓步走了进来。 谢妘轻咳了一声,端起冷漠的表情,恨声道:“容珩,你要做什么?” 容珩反手关上门,闻言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唇角一勾,露出邪肆的笑容:“臣要做什么,殿下还不清楚么?” 谢妘色厉内荏:“你这般行为,绝不可能得到我的心!” 容珩就道:“那臣便将臣的心挖出来,与殿下的心一起放着。” “扑哧。”谢妘憋不住笑出声来,拍了拍床榻,“你这人怎么不按套路讲话,明明下一句话你应该回答……”就算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人。 这话在舌尖转了一圈,谢妘忽地被噎住了,卡了一会,她镇定地转移话题:“事情怎么样啦?” 容珩眼尖地瞧见她枕边露出半截的话本子,笑了笑,他当然知道谢妘说的下一句是个怎么样的下一句,若是平时,他肯定要再逗一逗谢妘的,只是眼下正事要紧,他暂且按捺下某些念头,言简意赅地回答谢妘的问题。 谢妘之前被他逗得多了,此时见他居然不顺口撩拨她几句,居然觉得有点惊奇,第一反应竟是容珩难道已经对她……咳咳,惊奇个鬼,这个念头刚起了一半,就被她狠狠地压了下去。 谢妘强迫自己将精神放在正事上,但是听着听着又难免继续想方才的念头,于是频频走神。 容珩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止了话头,转而问道:“晏晏累了?” 谢妘:“……没有,你继续说。” 容珩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谢妘不知怎么,触碰到他的视线,竟觉心头一跳,不自觉就偏了偏脑袋,闷声道:“快点说,凝雪要回来了。” 容珩似乎知道了什么,轻笑一声,从善如流地继续和她说皇宫里的情况:“……宫里暂且还没发生什么事,一切都和之前预料的一般无二。还有就是……陛下已经同意了,大婚就定在下个月。一切都在秘密准备着。” “大婚”两个字骤然入耳,谢妘差点儿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大婚?” 容珩凝视着她,道:“便是之前与晏晏说的那件事。晏晏若是不想的话……”他的声音低了一低,明明语气没有什么变化,谢妘却是莫名地听出来一丝叹息,叹息中还隐隐约约带着点儿伤怀,“晏晏不愿的话,我再想别的法子便是了……也对,这般毁了殿下清誉也不好。”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一丝怅然,叹息道:“还是想别的法子罢。卑贱出身,到底不好。” 谢妘突然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明知道容珩这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但是她就是觉得很不痛快,也不知是被容珩的叹息扎了心,还是被他脸上的惆怅扎了眼……她抿了抿唇,低了眼睫,淡淡道:“不用,就这样吧,没有什么卑贱不卑贱的,清誉……清誉也没有这事儿重要。” 大婚…… 谢妘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抬眼正想说什么,结果就瞧见了容珩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哪还有什么惆怅满怀! 她立刻知道自己上了当,但是这钩又是她自愿咬上的,没法子怪罪别人。她紧紧抿着唇,哼了一声,听着容珩继续讲话,自己没再开口。 寂静的夜里,一个个局被悄无声息地布下。 与此同时,京城某个府邸的侧门前,一袭淡色衣衫的凝雪轻轻扣响了门。 她叩门的声音很轻,遵循着规律,三短一长。叩完后,她垂手等待,很快就听见了里头锁链被拨动的声音。 门悄悄地开了一条小缝隙,里面黑漆漆一片,仿佛潜藏着可怕的兽,要将来人一口吞噬。 凝雪面不改色,沉着地闪身进入后,那为她开门的人便沉默着将门重新锁好了。 小小的蜡烛被点燃,凝雪微微侧头,瞧见身边这人的发鬓上,正簪着一朵红艳的梅花。 簪着梅花小钗的奴仆举着蜡烛在前头引路,一言不发。凝雪离他半臂 分卷阅读72 之远跟着走,眼角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 这仿佛是一座很普通的平民住宅,周围的装饰甚至看不出一丝一毫富贵的模样,与它主人的身份大相庭径。 走了一小会,奴仆在一间亮着灯的房间前站定,轻轻叩了叩门,这回是一长三短,想来也是蕴藏着什么隐秘的规律。 最后一声消失时,凝雪听见里头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进来。” 第44章 国师容珩和长公主谢妘的婚事定在了三月中的某一天,据说这是钦天监算出来最近的一个诸事顺宜的良辰吉日。 收到请帖的各位大臣心情复杂——眼下都二月尾了,三月中的婚礼,这得多赶啊! 容君果然是终于按捺不住了吧! 谢昭明同意了容珩尚长公主的请求,仿佛是打了一个隐秘的暗号。一时间朝臣们有的朝谢昭明大表忠心,和容珩势不两立;有的暗戳戳给容珩送礼,明里暗里地打探容珩的下一步计划,企图捞些日后的功劳;还有一些老狐狸哪边也不挨,高坐墙头只作不知。 容珩毕竟在朝八年,积威已久,处事能力都是众人亲眼目睹一等一的好,没有人会怀疑容珩当不好皇帝,甚至谢昭明也曾悄悄和谢妘讨论过,若是容珩当皇帝,许是会做得更好。 故而投向他的人竟也不少。 容珩吩咐下属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个个全记了个清楚,转头就尽数报给了谢妘,谢妘看着手里的名单,微微冷笑。 那些个刚完送礼走在回府路上的人便陡然一个冷颤,然后面面相觑——怎么突然这么冷,莫不是倒春寒了? 正想着他们又是一个寒颤,赶紧急匆匆地回府,生怕在这关键时刻生了病,自己给自己拖后腿。 …… 时间虽然仓促,但容珩的准备仍旧是有条不紊,仿佛真的是蓄谋已久。 谢妘随手翻了翻长长的礼单,听着容珩在旁边轻声和她讲完大婚当日的流程,又问她可还有什么想法,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都可以……你看着办吧。” 这场大婚,她和容珩都很清楚地知道着这并不仅仅只是简单的大婚,但正是因为知道,谢妘更觉不自在……当普通事来看待吧,这可是她第一次和别人大婚啊!当人生大事来看待吧,可这场大婚又并不是那么纯粹。 谢妘心烦意乱地将礼单塞回容珩手里,又说了一遍:“就这样吧。”她懒洋洋地靠着软榻,闭了眼,一副不想多理会的模样。 凝雪也快回来了,这个时候容珩应该离开,但谢妘迟迟未听见他离开的动静,正想睁眼,却忽然感觉眼皮外一暗,似乎有人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光。 谢妘心头一跳,下意识便按捺住睁眼的冲动,一动不动,只是那薄薄的眼皮底下,微微转动的眼珠暴露了她的小心思。 温温软软的触感落在她的额头,压抑又温和,一触及分,紧接着便是容珩离开的脚步声,门被打开又关上的轻微吱呀声。 谢妘觉得额头被碰了一下的那个地方在发烫……她很想催眠自己那只是容珩替她轻轻拨弄了一下头发,但事实上她耳根子都渐渐地红了,那红润染了耳根子还不停歇,又渐渐弥漫上她脸颊。 忍了一会,她翻身坐起来,以手作扇朝脸颊不住地扇风,边扇边咬牙——容珩这个凑流氓!没事动什么嘴! 待嫁的日子过得很快——虽说本来就没多少日子。 大婚这日终于到了,谢妘提早一日回了阔别已久的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一直有人在照顾和打理,只是里面的人都换了个遍。除了凝雪仍旧在她身边,别的婢女侍卫们都是容珩新派来的。 落在别人眼里,便是长公主谢妘被狼子野心的容珩所控制的铁证了。 容珩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谢妘略吃了两块点心,喝了小半杯茶垫了垫肚子,便去上妆。 凤冠霞帔显然是早早备好得了,款式精美而独特,绝不像这大半月来赶工做成的。上头用红色的细线穿着许多璀璨夺目的小珠子,缀在腰间,款款走动时,便能听得它们互相触碰,叮咚作响,很是动听。 谢妘换上了全套衣饰,对镜自照,自我欣赏了半晌,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容珩还是很懂她的心思的嘛,这套凤冠霞帔虽然沉得要命,但是穿起来是真的好看。 既然穿得美美的,重量什么的,都不是重点了。 谢妘乖乖地坐好,让人替她上妆。 新娘妆容复杂,谢妘被折腾了许久,终于在耐心快要被折磨殆尽的时候听见了妆娘一声欣喜的“好了”。 她便徐徐睁眼。 略带模糊的铜镜里照见了谢妘姝艳夺目的容颜,秀眉描青黛,明眸如水墨,双颊扫淡霞,整个人瞧起来端庄大气,是不同于以往的昳丽。 谢妘唇边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来,竟莫名有些期待等会儿容珩瞧见她这般模样时的反应。 妆娘端详了她一阵,忽然又按住她:“哎呀,殿下,等一等。” 分卷阅读73 她在妆奁中翻了翻,翻出一朵盛绽的牡丹花钿,替谢妘细细地贴在了眉心:“殿下再看看,这般可好?” 自古牡丹真绝色,其盛绽时的艳丽,一般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姑娘们还真压不住。 谢妘当然是有这个气势压得住牡丹的,事实上整个皇朝没有人能比她更适合牡丹之绝色,只是早段时间出了眉间生花的那桩案子……谢妘的笑意便敛了几分,对镜照了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不恰当,取下来罢。” 妆娘自然是不敢反对,应了声是,赶紧又替她将花钿取了下来,又细致地重新补了下妆容。 铜镜里的人夺目依旧,但因着花钿想到了案子,又想到了这桩婚事的真实目的,谢妘方才的欣喜顿时没了大半,望了望镜中的自己,没发现什么瑕疵,便兴趣缺缺地嗯了声,刚好听见有人进来禀告迎亲的人来了,便戴了红盖头,让人扶着出去了。 容珩是亲自来迎亲的,有不少人跟在他身后,一边暗中观察,一边心情复杂……看来陛下是真的非常重视长公主,以至于容君这般看重长公主这个筹码啊! 这身嫁衣为了视觉上的夺目气势,裙摆特意做得比较长。谢妘一个不留神踩了一下,脑袋上的凤冠很沉,她趔趄了一下,刚歪了歪身子便被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 紧接着下一瞬她就被拦腰抱起。 陡然腾空,谢妘下意识揽住了身边这人的脖子,勉强压下了冲到喉咙的一声轻呼。 容珩淡定地将她抱起来,轻巧几步就走到了花轿前。早有人替他们撩起了帘子,容珩将她抱进去坐好。 刚挨着座位,谢妘就仿佛摸了个烫手山芋一般,飞快地缩回了手,结果刚缩回来,容珩就不轻不重地在她掌心上捏了一捏,轻声唤了声:“晏晏。” 谢妘从红盖头下瞧见了容珩的绯红衣袂,想到他也是一身同款的艳红,不知怎么得就觉得脸颊一热,手下意识就拍了容珩一下,啪地一声轻响,拍到了容珩的手背,她哼了一声,强作镇定地赶人:“快出去。” …… 这场婚宴,容珩送出去很多喜帖。 众人之前有多想看容珩成亲的热闹,此时就有多不想来参加这场喜宴。这场大婚明摆着有问题,奈何尽管众人对此事是暗中忐忑,但明面上没撕破脸,他们就得来参加,不然怎么都说不过去。 于是今日容府里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非凡,不管众人心里在想什么,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笑容,甚至看起来要比两位当事人还要喜庆。 两位新人到了堂上,并未急着行礼。容珩扶着谢妘,主婚人也不催促,就笑眯眯地等着。 众人不明所以,互相干瞪眼等了一刻钟,才听见有小公公一声长喝:“皇上驾到——!” 众人哗啦站起,跪了一地。在看着谢昭明昂首挺胸一派气势地走进来后,他们悄悄地交换着隐晦的眼色。 “陛下竟然来了……” “陛下果然很看重长公主。” “我怎么就觉得今天这喜宴要发生大事呢!” “别吧,我可还想平平安安地活着出去……” 容珩和谢妘自然也是行了礼的。只是两人盛装在身,尤其是谢妘,行不了大礼,便由容珩扶着,只简单拜了一拜。 看谢昭明的样子是很想让容珩这个礼一直行下去,但是他又不能让谢妘跟着受罪,只能不情不愿地道了声“免礼”。 这全然听不出喜悦和快乐的语气,让众人脑海里的戏又多了许多。 婚礼就在众人各怀不同的心思中一步一步进行了下去。 今日来的客人身份可全都不低,先不提谢昭明,就连致仕已久的闻太傅都来了。他病了好一阵子,这几天终于是养得好了,便由长子闻林扶着来参加婚宴。 他身份特殊,就坐在谢昭明下首不远之处,算是第二尊贵的位置。闻林为了便于照顾父亲,与闻太傅同案而坐,就坐在他的右手边。 此时闻太傅正用和蔼又慈祥的目光望着容珩和谢妘两人。 闻太傅看了一会,便觉口渴。只是杯中的茶已被他饮了一半,他便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想去端案几上的茶壶续茶。 闻林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我来吧。” 闻太傅没有和儿子争,微微点了点头,便收回了放在茶壶上的手。 闻林便替他斟茶。 这茶水刚一倾泻出来,便有一股独特的清香冒出来。这也不知是什么茶,那味道钻进人鼻端,竟让人有种饮用了酒的微醺感,但它又分明只是一杯茶水。 闻太傅颤着手,饮了口茶,那慈祥的笑容,便越发温和了。 第45章 从一进门开始,谢妘就感觉身上落了无数试探的视线。要是这些视线都是实体,她早就被穿成筛子了。 容珩一直握着谢妘的手,一路扶着她稳稳地走过了长路,跨国了门槛,直到进了厅堂里,要准备拜堂了,才松开了手,改为握着中间系着 分卷阅读74 大红绸花的红绸缎。 柔软的绸缎捏在手中,谢妘的心绪飘飘忽忽没个着落。 一拜天地过后是拜高堂,两人高堂都已故去,便先拜了先皇先后的牌位,接着再拜容珩父母的牌位。 拜先皇先后的时候,众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甚是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妙的事情,直到容珩依照礼仪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各自悄悄地舒了一口气,端起茶盏饮两口压压惊。 说起来容君府上这是什么茶,味道可真奇特,一股子幽香,饮尽一杯茶,竟有些饮多了酒般的醉感。 有人晃了晃浅淡碧绿的茶水,里头两片小茶叶也跟着晃了晃。 三拜是夫妻对拜,想到对面就是容珩,想到自己就要和容珩对拜,谢妘脑子里居然冒出来一个掀盖头就溜的念头。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一遭,“夫妻对拜”的喊声还未完全落下,一声连一声地惊呼就从外头传来:“出事啦——” 众人闻声大惊的同时,互相对视一眼,眼底都不约而同地闪过“果然如此”的情绪。 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小奴仆,惊得面无人色语无伦次:“花!花……人死了!人……长花了!” 谢妘下意识就循着声音转头,下一瞬就想自己掀开红盖头看是什么情况,然而手刚抬起就被猜到她举动的容珩给握住了。 “还没拜完。” 低低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谢妘依稀觉得自己听到了浓浓的不痛快,她眉梢轻挑,有些没懂容珩的意思,这不是他安排的么?棋都走到这一步了,还在等什么? 还没等她回应过来,容珩松开她的手,对外边的躁动视若无睹恍若不闻,缓慢但坚定地朝着她弯下了腰。 红盖头其实只是很薄的一层纱,谢妘是可以模糊瞧见容珩的动作的,见此愣了一下,满脑子的疑问忽然就被压住了,她抿了抿唇,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己的大脑和腰部都不受控制,也屏蔽了周围的惊疑和喧闹,和容珩对着鞠了一躬。 众人:“……………………” 奴仆:“……………………” 不是,你们俩能不能跟着慌张一下! 等到一声“礼成”落入耳中,谢妘才反应过来,这回没人拦着她掀开盖头了,眼前的一片红艳终于消失,谢妘清晰地瞧见容珩唇边一抹愉悦的笑容,脸一黑,面无表情地瞪了容珩一眼。 容珩对她的嗔视照单全收,略略向前一步,就与她近在咫尺。众人又是惊疑又是惶恐地看着外头,小奴仆结结巴巴地禀告着“有人死了”的消息,他却甚至还有心情在谢妘耳边轻喊了一声:“容夫人。” 谢妘:“闭嘴。” 容珩:“夫人的耳朵怎么红了?” 刚一个不留神就鞠了躬成了容夫人的谢妘恼羞成怒:“………………闭嘴!” 她看向那个小奴仆,迅速调整情绪,以一个众人都能听见的音调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众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小奴仆。这是长公主自流言传出来后第一次正式露面,众人都不知道是该震惊一下长公主原来是真的没有死容君是没有骗人,还是该担忧一下容君莫不是今天就要造反吧自己这条小命还保得住吗。 小奴仆于是又慌里慌张地重新禀报了一次。 今日情况特殊,客人很多,他是被派去四处跑腿的,哪儿缺人就去哪儿。正巧刚刚厨房忙活不多来,他去厨房帮忙,路过一间屋的时候忽然看见屋角有一抹嫣红。 他一时好奇,就过去看了眼,结果看见了一个浑身长满了绿藤红花的人,瞪大着眼睛,没了气息。 这个小厮他认得,是专门负责端茶送水的小厮,就在大半时辰前还瞧见他往前头送茶呢! 这个情形一说出来,众人都是心头一紧——这不是之前那至今还未查出凶手的案子吗?那些人不是容珩下的手吗?怎么现在又会有人以这种方式死掉? 众人还来不及惊慌,就感觉一阵眩晕,刚想站起身来就一个趔趄又重新跌倒在座位上,一直没说话的谢昭明也震惊地开了口:“容珩!你做了什么?” 他这一声怒喝有气无力,谢妘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已不复端正坐姿,勉强靠着椅背才能坐稳,此时正又惊又怒地看着容珩。 容珩眉梢一挑,还没说话,谢昭明便用仅剩的力气拂落了茶水,气怒道:“你竟敢在茶水里下毒!”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人群中有好些人突然就发出了声声惨叫,紧接着浑身抽搐,四肢以一种看着就非常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体内游动,让他们痛不欲生地挣扎着。 这惨呼声太过于凄惨,谢妘不自觉皱了皱眉,容珩眼角一直留意着她,见状便握住她的手,向她投去抚慰的目光。 谢妘下意识动了动手,没挣脱,也就抿了抿嘴没再动了,皱着眉望着惨叫抽搐的那几人。 那几个人身边的客人们虽然都没了力气,但出于惊骇的心理,都拼尽全力地尽量理他们远一点,满目悚然地 分卷阅读75 看着他们在挣扎了一小会之后,忽然发出一声扑哧的声音,一根细细嫩嫩的芽就从他们眉心里冒了出来! 小嫩芽冒了个头之后就长得飞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着,很快爬满的他们的身躯。那眉心的小洞里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仿佛已经被这嫩芽吸收殆尽。 他们的皮肤变得越发薄透,离得近的人能很清晰地看见那一层薄薄的皮肤下,是许多碧绿的纹路,就宛若无数藤蔓在血肉里生长着——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那原本一指长的小嫩芽迅速成长爬满了整个人身后,在眉心处又是扑哧一声,盛开出一朵绚烂的红花。 那层层叠叠的花瓣,妖艳中带着诡异。 谢妘是第一次直面这个蛊虫的威力,那明明看起来只是个植物,但因为它生长速度太快,就仿佛是绿色的虫子在爬,让她一阵不适,眉头蹙得更紧了。 容珩将她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替她挡住了这诡异的一幕。 谢妘在收回目光的时候眼角不经意间扫到闻太傅,闻太傅似乎也中了招,半倚在闻林身上,很虚弱的样子。 闻林也不知是年轻人身强体壮药效对他影响没有那么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还能坐直身子,甚至扶着闻太傅。 不知是否谢妘的错觉,她感觉闻林在扫视了全场,看清了眉间生花的人之后,脸上闪现了一抹诧异之色。这短短一瞬的神情变换恰好落在谢妘眼底,紧接着闻林就又恢复了和别人一般虚弱又震惊的模样,见此,谢妘微微眯了眯眼。 许是感受到谢妘的注视,闻林略略抬头,对上谢妘的目光,顿了片刻,谢妘又瞧见了他眼底的诧异和不敢置信,仿佛见到她是一件很吃惊的事情。只是这回他的情绪就转变得更快了,惊疑转瞬即逝,紧接着就不躲不避,朝谢妘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来。 那笑容里似乎包含着很多东西,谢妘被他望了这一眼,陡然觉得心底一寒,仿佛被一条毒蛇爬过,让她不由得打了个颤。 这一颤立刻被容珩发现了,容珩侧头望她,还以为她是被刚刚那场景吓到了,想了想,他伸手揽过谢妘,揽着她的腰,将她带到怀里,递给她一个“还好吗”的眼神。 谢妘猝不及防撞入一个红艳的怀抱中,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脸颊微微发烫,好在胭脂抹得重,一时之间也看不出她红了脸。她强作镇定地站稳,感觉心头那种恶寒的滋味消散了不少,才道:“我没事。” 容珩扬声道:“来人!” 今日是容珩的大好日子,贵客无数,甚至连皇帝都在这儿,他当然要做好府上的布防的,喜堂四周明里暗里不知藏了多少护卫,此时听他一喊,全都涌了进来,甚至都不用他在吩咐,就迅速地分好人手,一半人去扶那些东倒西歪的客人们,一半人谨慎地分散站在四周,以防突然生变。 凝雪伪装的侍女也趁机来了,她之前一直待在外头,此时走到谢妘身边。谢妘便顺势拍开容珩的手,改为让凝雪扶着,慢慢退到谢昭明身边去了。 容珩没有强求,松了手。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者在场众人的各种神色,但一直到侍卫们将没有长花的客人们都扶到一边,都没有瞧见有谁有不恰当的举动。 谢昭明忽然喘着气道:“将闻太傅扶到朕这边来。” 他这便是不相信容珩的意思了。 谢昭明毕竟是皇帝,别人不能带太多侍卫来参加喜宴,他却是没有这个顾忌的,身边站了一溜儿的侍卫,全都半拔着佩刀,严阵以待,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动手护驾。 两个皇宫侍卫听命去扶闻太傅过来,闻太傅颤颤巍巍地走着,一步三摇晃,像是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 侍卫将闻太傅扶到这边,闻林没有得到皇帝吩咐,并没有跟着一块上来。只闻太傅被扶过来,与谢昭明和谢妘挨得很近。 谢昭明像是放了心,冷哼了一声后望向容珩:“容君,这是怎么回事?” 容珩看着侍卫将那几个长了花死掉的人也拖到一边,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句“烧了罢”,才转身淡淡道:“事有蹊跷,陛下还是先回宫罢,待臣查清这一切再向陛下禀告。” 他挥了挥手,几个侍卫便聚了过来,恭恭敬敬地等他起身。 谢昭明咬牙,但又无可奈何,毕竟他现在也是有气无力的:“回宫!” 他摆手拒绝了侍卫的搀扶,自己撑着椅子把手起了身,摇摇欲坠。谢妘连忙上前扶住他。 刚走了一步,谢昭明道:“皇姐也同朕……” 话音未落,惊变突起,那被侍卫扶着的闻太傅骤然爆发出与他虚弱的样子极为不符的极大力量,一下子就挣脱了侍卫的手,朝谢昭明和谢妘两人扑来。 第46章 惊变突起,众侍卫都是猝不及防。 本来闻太傅就和谢昭明挨得很近,兼之谢昭明对他又没有什么防备,闻太傅这一扑几乎就要撞到谢昭明身上了。 这股子狠劲,这个势头,全然不像一个虚弱的老人家,甚至他反手一伸前, 分卷阅读76 袖间竟滑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就朝着谢昭明捅过去,同时还喊了一声:“还不动手!” 谢妘震惊之下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被凝雪挡了一下。 她回头,瞧见凝雪面色之冰冷,隔着易容道具都能感受到一丝寒意。 凝雪将她往旁边一推,自己向前一步,就挡在了谢妘面前,冷冰冰地看着闻太傅。 闻太傅见她这般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立刻便知道了凝雪并不是他们这边的人——这个女人欺骗了他们! 怪不得死得都是他们的人! 闻太傅一咬牙,手上更用了几分力气,眼见的就要将谢昭明来个对心穿了——他这一下来的突然,周围侍卫谁都没有他与谢昭明离得近,就算是立刻反应过来,也来不及挡下他这一刀。 他心里想得正好,却不提防谢昭明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紧接着竟是丝毫不惧,伸手就捏住了他的手腕,轻巧用力一捏,闻太傅就觉得自己受伤的力气骤然消散,匕首哐当一声落地。 谢昭明笑眯眯地将他手腕一扭,便轻易使他手腕脱了臼,再也使不上力气。 闻太傅惊诧地瞪大了眼,白花花的胡子都抖了起来,嘴唇发颤地哑声喊:“你不是谢昭明!”他也算是看着谢昭明长大的,谢昭明平日里只会稍微锻炼一下身体,学武是从来未学过的,怎么可能这样精准地躲过他的匕首、甚至将他反手制住?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谢昭明”笑了一声,声音忽然也变了,变得轻快而戏谑:“闻太傅半生清名,可要冷静冷静,不要轻易毁了啊!” 他顺手将闻太傅扔给旁边的侍卫,自己往脸上一抹,便撕下来一张薄薄的面皮。有些白色的东西仍旧黏在他脸颊,他捏起袖子想继续抹,看见那金黄的袖子,他镇定地咳了一声,到底没敢用龙袍擦脸,只能继续用手抹了把脸。 这下他完全变了个样,正是容珩身边的侍卫小五。 侍卫们已经快速地将下边一脸呆愣的闻林也押了起来。 闻林很顺从,或者说他是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会做出这样让人震惊的事情,一时反应不过来,也没有挣扎。 今天的变故和反转来得太多,浑身无力的众人目瞪口呆,觉得自己仿佛看了一场大戏,奈何戏的内容太奇怪,绕是他们花肠子多,一时之间也没一个看懂的。 想抓的人都抓到了,剩下的就是收尾工作了,容珩看了眼谢妘,确认她无甚大碍,正要吩咐侍卫将这群懵逼的客人们送回去,再将那几具尸体处理了,就又听到一声气力十足地喊声远远地传来:“皇上驾到——!” 余音还未落尽,就看见另一抹明黄色急匆匆地冲了进来:“皇姐!皇姐!” 谢昭明一进来,看都不看众人,只朝着他姐跑去,二话不说就牵住了谢妘的手:“都结束了?走走,皇姐回宫去!这桩婚事就此结束了!” 谢昭明激动之下力气有些大,拉着谢妘就走,谢妘被他拉着踉跄了两步,正想说慢点慢点她自己会走,忽然就感觉另一只手也被拽住了。 她下意识低头,顺着手腕上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往上看,看见了绯红的衣袂,绯红的喜服,以及……容珩紧抿着着的唇。 谢妘:“……” 目睹了这一幕的众人:“……” 他们默默地将刚放下来的小心脏又提了起来。 …… 当然最终谢妘还是先去了一趟皇宫。谢昭明显然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难为他在一头雾水、并不清楚他们全盘计划的情况下配合演了这么一出戏。 久别重逢,屏退了宫人们,温太后见了谢妘,眼泪就止不住了。谢昭明不清楚状况,温太后更是不明所以,只知道谢妘活着,容珩相关的事情是一概不知,此时见着谢妘,抱着就不肯撒手。 一番折腾之后,三个人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谢妘才捡着能说的和温太后讲了讲。 变成猫儿的那一段自然是继续瞒着了,这事情连谢昭明都不知道。谢妘并不打算告诉他们这件事,让他们平白担心,就权当是容珩从皇陵里将她救了出来。 关于前朝余孽的事情,谢妘也是略略几句讲过,温太后性子单纯善良,知道太多对她来说并非好事。好在温太后对这些事也不在意,她也很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她的毕生愿望就只愿膝下这一双儿女平安快乐幸福安康。 温太后情绪波动过大,很快就疲惫了,谢妘扶她回房歇息,然后才是姐弟俩的会谈。 容珩留在府中收拾首尾没有进宫,姐弟俩之间的会谈就随意了很多。 谢昭明满脑子问号在疯狂转圈,转到最后都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干脆让谢妘从头讲一遍。谢妘捋了捋思绪,便细细地同他讲了起来。 事情要从凝雪独自回京开始说起了。 凝雪遮遮掩掩地回了京城之后,一直在默默地查探。然而她虽然已经躲得很好、甚至躲掉了容珩的眼线,但最终还是被一个人找着了。 这个人便是闻太傅 分卷阅读77 的儿子闻林。 闻林能识破她的伪装,轻易地找上门来,凝雪很是意外,然而让她更意外的是,闻林竟没和她绕弯子,开门见山地就告诉她长公主并没有死,而是被容珩借机软禁了起来,企图威胁皇帝迫其让位。 凝雪当然是不相信的,但闻林讲得信誓旦旦,她心里便存了疑,说是自己去查证一下,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此结束。 凝雪果然是开始关注容府,谢妘在当“晏姑娘”的时候并没有太过于掩饰自己,凝雪从进过容府唱戏的戏班子的描述中察觉到了一点不妥。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凝雪服侍了谢妘这么多年,很容易就从中扒拉到蛛丝马迹,因而对这位“晏姑娘”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这个时候,闻林又来请她喝茶了。凝雪对提供这个消息的闻林也产生了怀疑,表面上是对他毫无防备,内心却在暗自提防,对方点的菜肴也没怎么入嘴,唯一沾唇——也仅限于沾唇的,是闻林替她斟的一杯茶水。 闻林说容珩有反心,希望凝雪能站到他们这一边,替谢昭明清君侧,凝雪作义愤填膺状,假意答应了,实际上是暗留了心眼。 也幸亏她没有全盘相信闻林的话,原来闻林竟是悄悄地在茶水里下了蛊。那蛊分为母蛊和子蛊,子蛊会受母蛊控制——那茶水里下的,便是子蛊。 好在闻林并不懂这些东西,他只是被皮影先生利用来下毒,他瞧着凝雪“喝”了茶,道是成功了,便试探性地想用皮影先生教的方式来控制凝雪。 凝雪多么聪敏的一个人,知晓了他的歹心,并没有当场揭穿,而是选择了将计就计,假装被控制,混入了宫中,装成某个贵人家的奴婢,替他们将玉佛当寿礼送了上去。 闻林见状,更是确定了这蛊非常好用——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凝雪在应付完他们后就悄悄地从隐秘的小洞里钻了进去,又悄无声息地将玉佛塞到了闻府的礼物中。 她想得很好,眼下她是不可能联系容珩的,容珩这人心思让人捉摸不透,也不可能联系长公主府里的旧人,更不可能联系皇帝……她只能想方设法地将闻府暴露出来,她一个人难查,但要是有心之人,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定可以查出点什么的。 好在容珩没有让她失望,他果然没有因为闻太傅的清名而放弃闻府这条线索,而是步步紧追地查了下去……于是才有了后来凝雪假借花匠进容府、又借机见谢妘等等一干事情。 不得不说,闻太傅和闻林是太过于信赖皮影先生的 谢昭明听得目瞪口呆:“所以你们折腾出这场大婚,就是为了将人都聚在一块,便于一网打尽?我还以为阿姐你终于忍不住趁机对容君下手了?” 谢妘脸一木:“什么叫趁机下手……这是重点吗!” 谢昭明看着他姐不太友善的脸色,果断转移话题:“凝雪后来去了闻府,查出来什么?” 谢妘被略略转移了注意力:“凝雪一直周旋在闻府和容府之间……” 不得不说,闻太傅到底是脱离朝堂已久,脑子里都锈了,被容珩和凝雪联手耍了一通。他们为了让凝雪彻底地恨上容珩,甚至将谢妘之前的被下毒一事都给挂在了容珩身上,说容珩是为了控制谢妘才去下毒。 他们一直以为凝雪会因为长公主而站在他们这一边,谁知阴差阳错之下,谢妘是真的没有死——所以方才在看到谢妘的时候闻林才会露出诧异来。 说起闻林……谢妘皱了皱眉,她总觉得方才礼堂上的闻林看起来怪怪的。 她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就听见门被叩响,凝雪沉稳的声音响起:“主子,皮影先生又跑了。” 第47章 大概是以为自己是胜券在握,又想亲眼看着谢氏姐弟死于非命,皮影先生胆大包天到顶着闻林的面容就出现在了容府。 容珩猜测过皮影先生可能就在现场,为此特意吩咐过众侍卫一个可疑之人都不能放过,但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皮影先生的易容术。 再兼之他身上奇奇怪怪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容珩在发现闻林不对劲的时候已经立刻让人将他搜了个遍,甚至还让人将他敲晕了,谁知就在要将他送进特制的密室中关押的时候,皮影先生还是找了个机会跑了。 皮影先生被搜得浑身上下除了一件衣服就再没别的东西,便悄悄划破了手指,用血液招来了一大片奇怪的小飞虫。他的手段怪异,容珩担心造成伤亡,让手下人都避了避,这一迟疑,皮影先生就立刻跑得没影了。 谢妘听凝雪的转告,气得啧了一声,面上不虞:“这皮影先生是只泼猴么!” 谢昭明没吭声。他没见过皮影先生,也没经历过并州的事,对皮影先生所知不多,只知道他可能是前朝余孽。谢昭明此时还沉浸在闻太傅居然是想害他这事中无法自拔。 谢妘道:“闻太傅……闻澹的父辈,是前朝旧臣。当初赵昇逃走,还是闻澹帮的忙。” 闻家是少数在一片混乱中仍旧忠于赵氏的文臣,但由于局势严峻,闻澹当时并未能 分卷阅读78 入朝为官,只能暗中和赵氏皇族交好,在国破之后护着年近十几岁的赵昇逃走。 和赵昇一样,闻澹也是很不甘心就这样灭国的。不同的是,他一直想辅佐赵昇复国,而赵昇只想让背叛赵氏的谢家人死。 赵昇于朝政谋略上一窍不通,利用起人来却是抽筋扒皮般的很。他察觉到闻澹是忠于他的,三言两语便哄得他心甘情愿地去谢氏皇朝当“探子”。 可惜这两个人,小心机是有,大本事却无。 且不说赵昇满心沉迷于异毒诡术,对朝堂谋略弃若敝履,闻澹也好不了哪里去,满肚子学问不错,治国经纶一道上却是半桶水——这也是后来谢昭明没有继续让他教的原因。 闻澹设想的很好,他本打算自己亲自去当个乱臣贼子,替赵昇将谢氏皇朝折腾得一团乱,好让赵昇趁虚而入,可谁知他身体不争气,早些年因殚精竭虑大病了一场,阴差阳错之下被先帝给劝退了。自己的儿子也不争气,只谋得一个祭酒的位子。 百般无奈之下,他们才将注意打到了其他大臣身上。闻林向赵昇借了蛊,以借阅书籍的理由将窝着蛊的小朵花儿悄悄地放在了他们的书房里,等夜深人静时那蛊便会苏醒,钻入温热的人体,生长开花,谋人性命。 若非容珩早就发现了闻府不对劲,暗中提醒了那些被借阅过书的大臣,及时将藏了蛊的花找了出来,他们的谋划就要得逞了。 他们想挑拨容珩和皇家的关系,容珩便如他们所愿,和那几位文臣将计就计玩弄了这么一出。将他们成功地骗过去了,并反手设计了他们一把。 …… 擅长追踪的侍卫小四又被排了出去找皮影先生的踪迹,谢妘没留在皇宫,在谢昭明满脸写着的“见色忘弟”中面不改色地回了容府。 实在不是她不愿意留下……但是她体内还有枯骨呢,已经被大夫说了无数次“时日无长”的她,得去解决这个问题了。 至于赵昇捅出来的篓子……就交给谢昭明去处理吧,孩子长大了,总要学会自己去飞的。 谢妘毫无心理负担地回了容府。按照原定的计划,天还未亮,一架外表普通内里精致宽敞的马车便悄悄地驶出了容府大门。 于是等到早朝时,谢昭明发现他的爱卿容君,又缺席了。 等了又等,谢昭明只等到了谢妘携同容珩一起出行、归期不定的讯息。 谢昭明:“???” 不是说好了那场大婚只是做戏的吗!他阿姐现在在干嘛!带着容君私奔了吗?! …… “阿嚏——!”起床起得太早,谢妘还有点儿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忽然觉得鼻子一痒,就打了个喷嚏。 刚揉了揉鼻子,一件厚实的披风便被披在了她身上,容珩替她拢了拢领子,面上有些担忧:“着凉了?” 谢妘摇了摇头。披着披风有些热,她将披风扒拉到一边,“大概是昭弟在念叨我吧。” 她知道这样离开很突兀而令人不解,但此去结果未明,她也不想谢昭明和温太后太过于担心,便找了个外出散心理由。 只有回去之后怎么同他们交代……这就不是她要考虑的事情了。 谢妘睨了容珩一眼。她答应过容珩,容珩将这些事儿解决了,她就同意和容珩试一试——试什么?当然是试着当夫妻了。 反正容珩长得很合她眼缘,她……她多这么个夫君也不亏嘛! 谢妘心安理得地将日后的解释重任交给了容珩,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容珩的服侍。 他们一路在往南疆走,解铃还须系铃人,南疆的蛊,还是得在南疆解。 南疆路远,又担忧谢妘的身体撑不了太久,于伯将车驾驶得飞快。好在他技术娴熟,马车又是特制的,就算赶路也不会太颠簸。 只是日夜赶路的日子难免无聊。在容珩有意地纵容下,谢妘也渐渐习惯身边有这么个人的存在,甚至当了几个月的猫险些儿给磨没了的娇公主脾气又冒了出来。 说起奶猫儿,谢妘还是有点儿难过的。临出门前谢妘去看过奶猫儿,本来还担忧她会突然变回猫儿,在考虑着要不要带着奶猫儿的躯体一块走的,结果一段时间没去看它,它不知何时已是浑身僵硬,和别的尸体一般无二了——只除了它没有腐烂,大概是冰玉棺的缘故。 当猫儿的日子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谢妘竟觉有些伤怀和怀念,但这大概也表示她以后是不会随意变成猫儿了。于是心大的谢妘伤怀了一小会,就决定给奶猫儿好好安葬了,给这件事做个了结。 赶了大把半个月,终于到了南疆的边缘。 这次容珩和谢妘出门并没有太兴师动众,根据木管家所说的,南疆人是比较排外的,陡然见那么多外人来只会让他们的戒备心越来越严,所以这回除了于伯在替他们赶车,就只有另一架马车带着些侍卫和补给物品远远地跟着。 南疆的边缘有个小镇,据木管家所说,这个小镇里是倒是有些外族人的,只是这些外族人大多在这里住了许多年,早就被南 分卷阅读79 疆人同化了。 皮影先生之前大概也是住在这里。 离得远远的时候两人就下了马车,只带着两个侍卫,朝小镇走去。 今日的小镇热闹非常,走得近了甚至能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好像在庆祝这什么,偶尔还有激昂的喊叫声传来。 南疆话和中原话差距太大,谢妘从没听过南疆话,听得一脸茫然,倒是容珩听了,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谢妘见了,问道:“你听得懂?” 容珩没有否认,颔首道:“和木伯学了一点。” 木管家当时为了能和南疆人交流,打听红颜的解药,特意学过南疆话。容珩为了以防万一,在出门前也和木管家学了一些。虽然学得不多,但日常简单的词句交流还是能听懂的。 谢妘便好奇地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已经离小镇很近了,出乎意料的是,许多南疆人看见了他们,却并没有来驱赶他们,甚至朝他们招手,顶着欢乐的笑脸,说着听不懂的话,看样子似乎在喊他们过去? 木管家不是说南疆人对外族人是很警惕的吗?轻易不会让人进去的吗? 谢妘将疑惑的视线投向容珩,却见他面色有些奇异,不由更加好奇,拽了他袖子摇了摇,“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容珩确实是能猜到他们在做什么……他查过很多关于南疆的资料,其中就有略略提到这个习俗的。他想了一下,简单地同她讲了几句。 原来这是南疆人特有的一个节日,叫抢亲节,一年一度。在这天会有很多对新人一起成亲。 “似乎还有些别的习俗。”容珩沉吟道,“但是书籍里没有细说。” 几人有试探性地走近了一点,这回谢妘瞧见了很多穿红衣戴银饰的人,有男有女,你追我赶的,不像是成亲,倒像是在玩闹。 “他们又招手了,或许是在叫我们过去。” 有几个南疆人看见了他们,再次朝他们招手,脸上洋溢着的笑容灿烂非常,怎么看都不像木管家嘴里说的那些自闭拒外的南疆人。 “也许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在今天他们没那么抗拒外人。” 两人胡乱猜测了一会,让两个侍卫先过去瞧瞧什么情况。 谁知两个侍卫刚走过去,几个南疆人就凑了过来,笑容虽然还在,但摆手的动作却表示了他们的拒绝之意,同时嘴里也在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说完了又朝容珩和谢妘的方向招手。 两个侍卫是一起学了一些简单的南疆话的,虽然学得没容珩那么好。他们听了一耳朵的叽里咕噜,面色古怪地回来。 “他们似乎是嫌我们丑,不让过去……” 谢妘:“……………………” 谢妘看着那几个南疆人边热情地招手边飞快地叽里咕噜,猜测地问:“那他们这拼命招手的意思,是说我们俩好看,让我们俩过去?” 容珩侧耳细听了一会,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神色:“我觉得大概是。” 谢妘:“……………………” 这只看脸的风格,为什么竟莫名有点熟悉? 她与容珩对视了一眼,俱抬步朝小镇走去。 第48章 那几个南疆人看见容谢两人走来,果然没有再摆手拒绝,而是叽里咕噜地又说了一堆话。 他们的语速很快,谢妘什么都没听懂,容珩乍一听也没懂,好在他记忆极好,将那些字音都记住了,慢慢地回忆了一遍,也就大概知道他们说的什么了。 几个南疆人见两人久久不说话,有些着急,又是叽里咕噜一大串,然后转身就走。 容珩来不及解释,便先点了点头,牵着谢妘的手,边跟在他们身后,边小声和谢妘说话:“他们邀请我们参加这个节日。” 谢妘奇道:“他们成亲,邀请我们做什么?” 容珩轻微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两人见机行事,表面看起来轻松,内心却暗自提防着,就这样跟着那几个南疆人,一路走到一间大敞着门的屋子前。 一路上他们是收获了无数惊异又好奇的目光,好在并没有什么人有特别抗拒的情绪,大概今天这个大好的日子,让他们对外族人宽容了不少。 两人随着南疆人进了屋,屋里正中坐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传统的南疆服侍,麻布衫上绣满了各种蛇虫纹路,额头上围着一圈麻绳似的长带,正中系着个弯月银饰。他腰间袖边都缀着各种银饰叮当,昂首挺坐的姿态,宛若首领一般威严。 几个南疆人朝这个中年男人行了个南疆的礼,嬉笑的神态收敛了不少,恭敬地喊了一声。容珩认出那两个音节正是“首领”的意思。 看来这人在南疆地位不低。 容珩心里思量着,仔细听他们对话。 他们讲话的语速都偏快,不过内容简单,容珩基本能听懂。 那首领先是向那几个南疆人询问了他们俩的身份,那几个南疆人便回答这 分卷阅读80 是刚在镇子外徘徊的外族人,他们见这两人生得好看,特意邀请来参加这个抢亲的节日。 那首领便站起身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容谢两人。坐着还不觉,他一站起来,谢妘才发现这人长得很是雄壮,比容珩都要高半个头,那雄伟的身躯,更是比两个她自己加起来都要壮大。 谢妘向来喜欢容珩这般翩翩如玉的贵公子,最不喜欢浑身肌肉的糙汉,此时见了这首领,就默默地开始嫌弃了。 她瞄了瞄首领,又瞄了瞄容珩,觉得容珩在她心里的分量又重了一点。 容珩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身后护了护。 那首领看着很糙,眼睛却很敏锐,瞧见了容珩的动作,笑了一笑,挥了挥手,意思大概是同意了。 那几个南疆人便很高兴,朝首领又行了一个礼,带着两人又走了出去。 走出首领所在的屋子之后,最开始朝两人招手的那个南疆人从怀里摸出来两根不同颜色的细带。他将淡红色的细带递给谢妘,将淡蓝色的细带递给容珩,然后抬手在额头比划了一下,示意他们系在额头上。 谢妘把玩了一下这根类似额饰的细带,这细带约莫一指宽,正中间缀着一颗银质的小星星,而容珩的则是缀着半轮弯月,星月银饰的造型很简单,在看惯了精致物件的谢妘眼里,它们当得起一声做工粗滥。 她想起方才那首领额头好像也有个这样的玩意儿,挑了挑眉,这额饰是用来辨别身份的? 南疆人见两人不动,着急地又比划了一下,就想抢过他们手里的细带替他们系上。容珩不动声色地避了一避,用南疆话说了句“我们自己来”。 似乎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南疆话,那几个南疆人明显地怔了一怔,然后皆露出了更灿烂的笑容,为首那个还高兴地拍了拍容珩的肩膀,叽里咕噜地又说了一串。 南疆的男人体型都比较健壮,而且都很不拘小节,谢妘看着容珩面不改色地承受了那南疆健汉的豪放的拍肩,默默地朝他身后退了一步。 南疆人叽里咕噜讲完一通,高高兴兴地走了,谢妘问:“他在说什么?” 容珩待那几人走远了,才略略动了动被拍得发疼的肩膀,叹了口气:“听不懂,讲太快了。” 不仅讲得快,还讲得复杂,显然不是什么日常用语,容珩勉强能听懂一些,似乎是让他们带上额饰去参加抢亲节。 谢妘默了一瞬,小声问:“说起来,成亲就成亲,为什么要叫抢亲节?” 容珩摇了摇头,他查到关于南疆的信息实在很少,仅有的那些资料里并没有详细说这个节日,但翻译出来确实又是叫抢亲节。 就在他们小声讲话的时候,又有好些个南疆人从他们身边路过,这些南疆人看见他们就没那么友善了,眼神里隐约带着戒备,其中一个高大健壮的汉子皱着眉头,和他身边的同伴叽里咕噜了几句,就朝两人走来。 谢妘看着他面色不善的样子,下意识抬手,将手中的细带露了出来,那南疆汉子脚步顿时停住,疑惑地再次打量两人,发现两人手里都有细带之后,他将戒备收敛了不少,转而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他指了指细带,又比了比额头,又是一通叽里咕噜,然后转身和同伴们解释了几句,便走了。 谢妘猜测道:“也许不带这东西就要被赶出去?” 她和容珩对望一眼,又看了看这做工随意的额饰,犹豫了片刻,还是带上了。 两人带上了额饰之后,再遇见南疆人时,那些南疆人果然没有对他们产生敌意,反而热情地朝他们打招呼。 他们便谨慎地试探着往镇子内部走。 越往里走,就越热闹。南疆人不看重男女之防,大街上男女老少皆有,俱是欢快的笑容。 谢妘注意到有不少年轻男女的额头上都带着如他们一般的额饰。他们走在路上,像逡巡着自己的地盘、又搜索着猎物的野兽,锐利的眼神四处张望着。 谢妘不知怎么,忽然心头一跳,就觉得这场景怪异的很。 忽然一阵哄闹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两人下意识转身去看,原来是两个带银月额饰的南疆男人在争夺一个带银星额饰的女人。 两个健壮的汉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对视着,叽里咕噜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情绪越来越激动,像是随时要打起来一般。 而那被争夺的女人便和许多看热闹的人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也不劝,甚至在他们俩打起来的时候还拍手鼓掌。 谢妘:“……这是在做什么。” 她好像隐隐约约懂了点抢亲节的含义了? 容谢两人对视一眼,又默默地继续看那两个南疆汉子打架。两个汉子都是肌肉紧绷的壮汉,打起架来虎虎生威,拳拳到肉。 他们打得热闹,旁边的人看热闹也看得很欢乐,不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那两人便越发打红了眼。 打了大约一刻钟,才终于分出了胜负,成功将对手摔到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的南疆汉子昂首挺胸地牵住了女人的手,周围的 分卷阅读81 人便朝他连连祝贺。 牵着手的两南疆人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别人的祝词,回应了几句,就高高兴兴地走了,剩下个吃了败仗的南疆汉子,垂头丧气了一会,又爬起来找别人去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谢妘语气有些缥缈:“……这就是抢亲节?” 容珩:“……” 两人带着惊疑的心思,四处走了一阵,又看见了好几次这般类似的场景,更神奇的是,不仅有几男抢一女,也有几女争一男的。 两人一阵默然,终于算是懂了何为“抢亲节”。 大概便是适婚男女在这一天都要戴上额饰,然后大家就满镇子游走,看上谁了就抢回去,有竞争对手的便打一架,打赢了就能抱得伴侣归。 谢妘道:“不然我们还是把这东西取下来罢?”她犹疑着摸了摸额头上的银质星星。 容珩道:“取下来会被赶出去……这是混入南疆人的好机会,再看看吧。” 谢妘欲言又止。 容珩察觉她的犹豫,安慰她道:“别担心,我不会让别人抢走你的。” 谢妘听了,却没有放下心来,继续欲言又止。 容珩看着像个文弱书生,其实是学过一些护身武术的,之前在并州削骷髅的时候就削得很是熟手,对上这些空有蛮力的南疆汉子,也并非无一战之力。 只是…… 她打不过这里的女人啊! 为什么这里的女人会这样彪悍! 刚目睹完一场女人打架的谢妘内心颤抖,这些南疆姑娘们并没有长得很健壮,但是打起架,其凶狠程度并不亚于男人。 见惯了中原娇弱小美人小鸟依人温柔婉转的谢妘,开始认真思考万一有人来抢容珩怎么办……尽管他们对南疆人来说是外族人,并不是成亲的最好选择,但万一呢! ——她这个万一很快就成了现实。 刚转过一个街角,刷的一声,一条长鞭就甩在了两人面前,身材高挑的女子高傲地站在两人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容珩,露出了满意地笑容,叽里咕噜地朝谢妘说了一串话,说完了还挑衅般一抬下巴。 大意是“这个男人我看上了,你要么让给我,要么来打架”。 谢妘虽然听不懂,但并不妨碍她理解对方的肢体语言,理解完之后,她:“……” 第49章 在方才见到的诸多南疆人中,这位女子的样貌看起来是最漂亮的。她穿着一身红衣,瞳里生秋水,清波荡漾中又带着几分妩媚,如火红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整个人看起来张扬又美丽,像是一朵带刺的…… 谢妘想起府上新引进的某个新品种花,在心里给这个女人下了定义——像一朵带刺的蔷薇。 带刺蔷薇还在挑衅地甩着手上的长鞭,目光在她和容珩身上来回转动,最后定在了容珩身上,脸上露出了意兴盎然的神色,像是终于找到了可口猎物的野兽。 谢妘瞧见她看容珩的眼神,莫名地心里就很不痛快,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默默地就往前走了一步。 刚一动她就被容珩拉住了,容珩低声道:“我来……” 他话音还未落完,不知哪里又突然冒出来一个健壮的南疆男人,目光炯炯地看着谢妘,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朝容珩叽里咕噜,末了一指谢妘,脸上的挑衅神色和旁边那南疆女人如出一辙。 容珩:“……” 谢妘:“……” 一时间四个人面面相对,谁都没有先动手。 这一堆人站在这儿,很快就吸引了许多了来看热闹的路人,还有不少带着额饰的男人女人也都凑了过来,看清了容珩和谢妘的样貌之后,也跃跃欲试地站了出来,做出要争抢的架势。 南疆人……真的……很排外吗? 突然变成众人争夺对象的两人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 好在最后这场混战还是没有打起来,因为最开始来的那个南疆女人在听到了容珩的讲话时候挑了挑眉,问道:“中原人?” 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太傻,她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中原京城?” 这回容珩和谢妘有些诧异了,因为她不仅准确地说出了两人的来历,而且她还是用一口流利的中原话说出来的——并且是带着京城腔调的中原话,虽然这腔调已经很淡很不明显了,但在京城待了那么久的谢妘还是一下就听了出来。 容珩听她说了中原话,正打算和她交流,谢妘瞥了他一眼,那南疆女人还对他虎视眈眈着呢,容珩这时候凑过去就仿佛羊入狼口般。 她干脆自己上前,和那女人讲了几句,没提太多的事情,只说他们是来这边玩乐的,因为不了解这边的习俗而被误会参加这个节日,闹成现在这样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南疆女人听了,不置可否,只笑吟吟地将两人再次打量了一番,才漫不经心地将周围一圈人扫视了一遍,用南疆话道:“这两个人我都要了,你们都走吧。” 她的神情高傲,这 分卷阅读82 么霸道,周围的人当然是不肯的,跃跃欲试地想和她打一架,结果最跳的那个人一个不留神就被她狠狠地甩了一鞭子在手臂上,小麦色的小臂上顿时一道暗红血痕。 女人将长鞭一收,绕在手腕上,冷艳地笑了声,抬手就将额头上的细带扯了下来,随意扔到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女子身上。紧接着她不知从哪里又抽出来一条新的额饰,慢条斯理地重新系好。 谢妘注意到她原来的那根额饰是和她自己现在带着的这根一般简陋粗糙,而她现在带着的,是一根明显精致了许多的缎带,缀着的那颗银质星星也要更大,做工更精细一些。 谢妘想到了刚刚那首领额上带着的,比起他们的已经算是挺精致,但是和现在这女人额上带着的,还是差了不少。 看见女人换了额饰,全本还蠢蠢欲动的几个人顿时就偃旗息鼓了,不太高兴地叽里咕噜了一顿,最终还是在女人的逼视下慢慢散了。 ……看来这个女人身份也不低。 容珩和谢妘两人心里同时掠过这么个想法。 等人散的差不多了,这朵带刺的蔷薇露出了一个看见有趣的新事物时才会有的笑容,对他们发出了邀请:“跟我来吧。” 有这位蔷薇美人带路,一路上没有人再敢来表露出想抢人的意思,有看上两人的也只敢在旁边默默注视,甚至有的人还会朝蔷薇美人行个礼。 一路通畅无阻地到了蔷薇美人的住所,瞧见那和路上见着的普通居民屋完全不同的、富丽堂皇如宫殿般的居处,又听着蔷薇美人轻描淡写地自报了身份,谢妘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丝惊讶——她只道这位小姐姐在南疆必然是身份不低,可也没想到她在南疆就相当于是……皇帝般的存在啊! 随便走走就能撞上这么个大人物,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南疆没有皇帝,地位最高的是圣女——没错,就是眼前这位蔷薇美人。 据这位圣女殿下说,她是看在他们俩都是来自中原京城的才会邀请他们来这儿。然而同是中原来的人,圣女殿下显然对容珩的兴趣要更大,三言两语间就会将话题扯到容珩身上。 关于到底要不要将容珩抢过来南疆这个问题,已经提了很多次了。 谢妘面无表情地往她面前一杵:“南疆这般大,男人这般多,殿下就非要惦记着别人的吗?” 圣女冲她眨眨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别人的男人吃起来香呀!” 谢妘:“………………” 见她一脸吃瘪的神色,圣女愉悦地笑出声来,施施然地走了,临走前还留下了一句:“晚上见哟!” 等人走了,屋里安静下来,谢妘还是有些气鼓鼓的。容珩看她这样子,忍不住失笑,揉揉她的脑袋,安慰道:“我不会跟她走的。我的殿下在这呢。” 谢妘无理由迁怒容珩,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搭理他。 谢妘本性并不是一个喜欢扭捏的人,既然答应了和容珩,这些日子她便也都放开来和他好好相处。被容珩照顾得久了,小性子就出来了。 好在容珩喜欢她,也愿意纵着她无伤大雅的小脾气,他从来不觉得谢妘的骄纵让人心烦,他只觉得谢妘耍小性子的时候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得紧。 他又揉了揉谢妘的头,将她头发都弄乱了,这回终于惹得谢妘回头,嗔怒着拍了一下他的手。 谢妘的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那位圣女殿下人虽然拿走了,但是倒没忘记叫来两位婢女来服侍他们。 只是这两位婢女不会说中原话,只能和他们做简单的交流,又或许是被特意吩咐过,容珩不动声色地套了几句话,也没套出什么来。 容珩和谢妘尝试过出去走走,婢女们并没有阻拦,只是让他们不要走远了。 这地方大概是只有圣女一个人住的,周围没见着别的人。只是这里路径很是复杂,没人带着的话很容易迷路。 复杂也就算了,还到处都是不知名的虫子,谢妘再瞧见几条色彩斑斓的蛇窝在草丛里冲她秃蛇信子之后,就不大愿意出去了——这些软体动物,令人害怕。 一直到晚上吃过晚饭,圣女都没再出现过,询问那两位婢女,婢女们摇了摇头,只推不知。谢妘惦记着她说的“晚上见”她决定了,要是这人还要继续怂恿容珩留下来,她就要和她打一架! 可谁知一直等到快安寝了,都没瞧见人。 容珩心底暗暗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温柔地哄谢气成包子妘一起睡了。 …… 然而事实证明,圣女殿下说过的话,是一定会实现的。 半夜三更突然被惊醒的谢妘眼神还有些迷茫,窝在容珩怀里,呆呆愣愣的样子。 容珩拥着她起身,为她披好了外袍,才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衣服穿好。 谢妘在打了一个呵欠之后稍微清醒了一些,但没睡够被吵醒就足以让她生气了,要是在长公主府,她是一定会大发脾气的——虽然整个长公主府里并没有人敢吵醒她。 分卷阅读83 谢妘面色不善地看着倚在窗边笑吟吟看着他们的圣女,她今晚换了一件水红色的长裙,腰间系着的腰带上缀满了银饰,精细小巧,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见两人都醒了,她笑眯眯打招呼:“晚上好啊!” 谢妘冷着脸:“你来做什么?”没睡够,她的脾气也就压不住了。 圣女大大方方道:“来抢人啊!怎么样,容公子——中原人都是这么称呼的吧?你要不要来当我夫婿?” 谢妘撸起袖子就想同她打架,刚一动就被容珩拉住了。他缓慢地摇了摇头,道:“圣女美意,在下怕是要辜负了。”他望了眼谢妘,握住了她的手,展示在圣女面前,他淡淡道:“在下之妻,此生唯她一人尔。” 他虽然对谢妘竟会因他发脾气而感到欣喜,但还是不忍心让谢妘生太久的闷气,万一真把人给气跑了,难受得还不仍是他。 谢妘抿了抿唇,听着他的话,忽然觉得一股暖流淌过心底。容珩之前虽然时不时地会撩拨她几句,但像这般坚定地表露心迹还是第一次。她也是第一次反手握住了容珩的手,和他十指交缠。 这种牵手的方式实在是和以往任何一次不同牵手带来的感觉都不同,十指交缠的时候,就感觉这个人真的是属于她的……谢妘的侧头望容珩,耳尖有略略发红发烫,但她并没有察觉到。 容珩等了她这么久,忽然得到了这样的回应,一时心头震动,笑意压制不住地从眼角唇边都流露了出来。他温和地注视了谢妘,眼底的柔情仿佛能淌出水来。 谢妘与他对视了许久,心底好像有什么要融化了。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惊觉自己被忽视了个彻底的圣女啧了一声,把玩着缠绕在手腕上的鞭子,懒洋洋道:“你这么说也没有用,本圣女瞧着你的这位妻子,可还是处/女之身啊——这样看来,本圣女机会还是很大的嘛!” 谢妘脸一红,咬着牙驳她:“你们南疆人,都是这般惯会抢别人东西的?” 圣女将手一摊,做出耍赖不听的模样。 容珩感觉与他相握着的柔软小手猛地用了力,紧接着就抽了出来。谢妘在怒盯了一眼圣女之后,探身去取放在床榻边小案几上的包袱。 他们下午让婢女带他们出了一趟镇子,见婢女并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和几个侍卫联系了一下,取来了两人的包裹。 两人的包裹是分开的,容珩不会私自翻谢妘的包裹,自然不知道她里面装了什么,此时见她翻了翻,翻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小锦囊时,还没什么表示。 这锦囊,仿佛是她素日里装冰玉玉佩的。 只是她平时带着的那枚,不正放在枕边么? 谢妘很快将锦囊解开,将里头的物件倒了出来,抿着唇将它放到了容珩手里。 向来云淡风轻温文尔雅的容珩,在见到那物件真面目的时候,难以遏制地愣住了。 他握住了那冰凉凉的物件,忽然想叹息上天对他到底是不薄,曾经求而不得的天边云,也许有朝一日会真的永远在他身边停留。 第50章 那是一块触手冰凉的玉佩,上半截是个兔子脑袋,下半截只雕出了兔子身体的大概形状,还没有仔细琢磨。 是之前被谢妘一并拿走的另一只冰玉佩。 原本只是光秃秃什么都没有雕琢的玉佩此时已经初具兔子雏形,看着谢妘微红的耳尖,想来就是出自她的手笔,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偷偷雕的,他竟丝毫不知。 容珩心头一暖,修长的手指合拢,紧紧地握住了玉佩,望着谢妘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片温柔如水。 谢妘本还觉得没什么,被他盯着反而开始感到不自在,便别过头去,闷声道:“我只是还给你……” 容珩柔声唤了句:“谢谢……” 再次被无视了的圣女殿下若有所思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挑了挑眉,屈指在窗沿边叩了叩。 见清脆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她像是很遗憾地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本圣女也不好夺人所好了,毕竟我们南疆人呢……是不允许拆散两情相悦的情人的呢。不过,”她顿了顿,忽然朝谢妘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目光再转向容珩的时候又恢复了妩媚神色:“……你们要是什么时候不两情相悦了,本圣女可就不会手软了。” 谢妘警惕地看着她,露出了嫌弃的神色——他们又不打算在南疆长居,等找到了枯骨的解药她就立刻回中原去!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毒虫又多,她还忌惮几分,等到了中原,那可就是她的地盘了。 圣女像是猜出了她在想什么,微微眯了眯眼,露出了愉悦的神情:“想走?喔……你们近期大概是走不了,小姑娘身上的枯骨,可不好解呢。” 谢妘还来不及反驳她那一句“小姑娘”的称呼,就听见了她的下半句,神色骤然一紧。 …… 翌日一大早。 半夜被“夜/袭”,还谈了许久话,谢妘没有睡够,本该是心情很不痛快的,但 分卷阅读84 是眼前的场景又让她忍不住想笑。 容珩无奈地叹了口气,拨弄了一下身上的女式长裙。 这长裙是那位圣女殿下临时派人赶制的,做工并不算太精细,但穿在容珩身上……怎么说呢,谢妘忍笑:“还挺好看的。” 容珩的长相虽然好看,但并不是阴柔秀美的那种,就算穿上女装也不会被误认为是女子,只是经圣女派来的擅长化妆的婢女的手之后,他整个人的气质就为之一变。 谢妘咋舌,容珩现在看起来就同女子无甚差别,只是身姿略修长些。他的容貌本就是温润如玉的,在被胭脂再柔和了线条,又刻意地模仿只下,一抬眼一垂眸中都带着温婉气质,忽略掉平坦的胸,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待婢女走后,谢妘绕着容珩走了一圈,忽然就有点不愿意他这样走出去了,嘟囔道:“生得这样好看,就应该把你关起来。” 尽管她之前和容珩一直是政敌,但她也从来不会刻意否认容珩样貌之美的。说起来……她忍不住道:“要是你之前不老和我作对,说不定你现在就在长公主府啦。” 不过那样的话也许她并不会太认真对待容珩。 容珩笑吟吟地看着她,没有反驳,只道:“晏晏现在金屋藏娇也不晚。” 谢妘:“……”金屋藏娇是这样用的吗!她瞪了容珩一眼,不过好像这样说也不错……他们俩要是互换了性别,以她高度颜控的性子,说不准还真会金屋藏娇。 两人在屋里等了一会,圣女殿下终于姗姗来迟,进屋后,她瞧见容珩样貌,纵是看多了大世面的她,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美人呐……本圣女都想反悔了。” 谢妘警惕地站在容珩面前,挡住了圣女饶有兴致的目光,提醒道:“时间不早了,快些出去吧。” 容珩今日会有这样的打扮,其实是有原因的。 昨日大半夜里三人开了场夜谈会,彼此试探了好一阵,终于都表露了各自的来意。 容谢两人自然是为枯骨而来,而圣女则是为了一个让他们都意想不到的人。 ——时间稍微回溯几个时辰前。 “赵昇?”谢妘诧异道,“你认识?” “嗯?”圣女没料到他们竟然知道这个名字,挑了挑眉,“你们认得?” 谢妘磨了磨牙,何止认得,他们这大半年来折腾的诸多烦心事,可不全都是这位皮影先生赵昇给弄出来的! 两方又互相交流了一番各自知道的讯息。原来当初赵氏皇朝覆灭,赵昇一路南逃,最终确实是来到了南疆。他找到了容珩谢妘下午来到的那个小镇,但南疆人在非抢亲节的日子里一贯是很排外的,他屡屡被赶走,只能在小镇外不断徘徊。 当时的赵昇已经知道了蛊虫这种东西,在自己尝试着养了,只是他到底只从残破不全的书籍中知道的这些资料,养起来很费劲不说,失败率还很高。在机缘巧合之下,他得知了抢亲节这个节日,便打起了歪主意。 不得不说,赵昇于朝政之事一窍不通,打起歪门邪道的坏主意来却是机灵。他果然成功地混入了南疆,因为他在取得额饰之后,就那么恰巧地被圣女带回去了。 谢妘回想了一下皮影先生的样貌,然后很遗憾地发现她竟然都没见过赵昇的真面目的,于是她道:“你还真是荤素不忌……” 圣女摇头:“不不,那会儿他正年轻,长得还算不错的。不过我带他走当然不是因为他的样貌……好吧是有一点儿。”她啧了一声,“可惜是个满肚子歪主意的。” 她当时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四处走走,圣女也是个喜欢收集漂亮东西的。不过她当时虽然是被赵昇的容貌吸引了一点点,但带他走的更多原因是她发现这个人眼神阴狠,不是个善茬——而正巧的是,她南疆圣女殿下,恰好还挺喜欢折磨坏人的。 “所以你将他带回去当你的蛊人了?”谢妘想起被赵昇折磨过的木芷,不由得想叹一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不过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吧,赵昇现在都四十多岁了吧——你呢?” 圣女眉梢一挑,却是冲容珩抛了个媚眼:“女人的年龄可是秘密呢……不过容公子要是想知道,亲自来问我,我也是可以回答的。” 谢妘面无表情:“那你还是守着你的秘密到棺材里吧。”不知怎的,她打心眼里就并不是很想让容珩和她说话——此时的谢妘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叫做“吃飞醋”的行为,而圣女大概是看出来了,可她不说,不仅不说,还坏心眼地逗她。 话题且回到赵昇身上。 却说赵昇从容珩手上再次逃掉之后,居然又回到了南疆,而且因为是在逃命,他跑得比容谢一行人还要快许多。 说实话,南疆有圣女在,赵昇是不太想回南疆的,然而这回他逃了之后容珩四处布置天罗地网,严厉追查,他想了许久,居然只想到南疆这么个容身之处。 不得不说,他这些年的经营,也只是在歪门邪道上有长进了,在强权面前,他仍旧是难以周旋 分卷阅读85 。 赵昇在南疆住了许多年,对南疆都很熟悉,他本想自己小心一点,躲着点,或许能躲过圣女,可圣女是什么人啊,他刚踏入南疆地界,圣女就知道了。 对于赵昇,圣女用的还蛮顺手的……毕竟这样顽强的、怎么折磨都折磨不死的蛊人,实在是很难找。当年赵昇偷偷跑掉之后,圣女虽然懒得去搭理他,但也很是遗憾了一阵。 赵昇处心积虑地躲着圣女,可没想到,他刚踏入南疆地界没多久,身上就悄无声息地被下了蛊。 “引蛊需要美人血?”谢妘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圣女眨眨眼:“就是美人儿的心头血嘛……我们的蛊也是很娇气的。美人儿的心头血鲜嫩又美味,它们可不喜欢喝丑八怪们的血。” 谢妘:“……” 谢妘:“你们的蛊都很有毛病。” 圣女笑吟吟:“好说好说。” 南疆的蛊的确都比较邪门,赵昇中的那个蛊,想要在不伤身体的前提下将它引出来,就需要一位美人的心头血——是一整个人的。 南疆人除了比较排外,还挺团结的,要是有族人突然失踪或者是突然死掉了,必定会引起轰动的,众人是不找到凶手绝不会罢休,所以在没有万全之策之前,赵昇是轻易不会向南疆人下手的。 但是若是有别的选择……圣女看了眼谢妘,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她想让谢妘去将赵昇引出来。 谢妘:“……你不是知道赵昇在哪儿吗,直接去逮人不好吗?” 圣女笑着摇了摇头:“不不,这样多没意思,本圣女就喜欢看这些小蝼蚁苦苦挣扎又逃不掉的小模样,有趣极了。” 谢妘:“……” 你们这的人也很有毛病。她用眼神无声地表露出这一句。 圣女看着她的神情,又笑眯眯地补充一句:“本圣女还很喜欢看别人气得要命,又打不着我的样子——就像小谢谢你现在这样的。” 第51章 圣女想让谢妘为饵,去引得赵昇自投罗网的建议,被容珩无情地驳回了。 赵昇对于圣女来说可能是如蝼蚁一般虚弱微小的存在,但对于中招过一次的谢妘来说却是个不小的威胁。 阴差阳错之下居然有彻底处理掉赵昇这个麻烦的机会,容珩当然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的,于是三人一番牵扯谈判,终于决定让容珩为饵。 于是才有了眼下容珩男扮女装的一幕。 圣女在惊叹完之后照例又调笑了几句,尔后便让人带着容珩到赵昇的藏身之处的附近随意走走。容珩没有意见,他走了几步,神情温婉,姿态款款。 谢妘掩面:“……” 她难免又想起之前关于金屋藏娇的话题,并很有想将这四个字落实的想法。 她本也想跟着容珩一块去,但圣女拉住了她。谢妘不太情愿:“赵昇见过他,会不会……” “不会。”圣女笃定道,赵昇中的那个蛊有混乱思维的效用,“赵昇现在大概已经失去理智了……再说,你瞧他这么一打扮,哪还有原来的样子?” 容珩也让谢妘留下,他不想让谢妘直面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在他看来,谢妘跟着他去找失去理智的赵昇,还不如跟着圣女……虽然这个圣女看起来也不太安全,但好歹还算是个讲道理的人。 于是三人兵分两路,容珩跟着婢女离开,谢妘本想就待在房间里等容珩回来,结果却被圣女拽了出去,她想起外头那走几步就瞧见一窝毒蛇的情形,刚想拒绝,圣女便道:“要解你身上的枯骨,还得再养一只红颜。走吧。” 解枯骨是容珩答应替圣女引出赵昇的条件,而据圣女所说,养成一只蛊有许多种方法,而只有用同样的方式养出来的红颜枯骨才是彼此的解药。她得知道谢妘身上这只枯骨蛊是怎么养的,才能照样养出对应的红颜蛊。 谢妘皱了眉,那照这样说,木芷身上的蛊或许……她将疑虑告诉了圣女,又将当时木芷解毒的情形一点不差地说了一遍。 圣女听了,便道木芷身上的蛊是已经解了的,毕竟蛊都是赵昇自己用同样的方法养的。 照道理来说,木芷身上的蛊也是谢妘的解药,只是她中这蛊/毒的年份太久,虽然仍旧维持着木芷的容颜,但毒性已经淡了,故而解不了谢妘的毒。 这么说来,红颜蛊似乎除了刚落肚的时候痛一会,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了呀,甚至还能让人永葆青春模样……这是多少女人都渴望的事情啊! 可惜就算能容颜不老,她对这些虫子也是敬谢不敏。 谢妘这想法刚转过脑海,圣女就轻飘飘地看她一眼,漫不经心道:“红颜的毒性可不会一直存在……当它消散之后,人就会骤然衰老,会比自然的衰老更为可怕和丑陋。” 她嗤笑一声:“天底下哪会这般便宜的事。” 红颜的毒性是很难以控制的,谁也不会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消散,在品尝过永葆青春貌美的甜头之后,不是每个人 分卷阅读86 都能承受骤然失去一切的痛苦的。 谢妘睨了眼圣女:“……我还以为你也给自己下了这个蛊呢。”圣女是和赵昇近乎同辈的身份,想来也不年轻了,不过这张脸倒真是保养的很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的样子。 圣女妩媚一笑,转身抬手捏住谢妘的下巴,用挑选货物般的眼神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小谢谢想要?本圣女多得是法子来捯饬你这张脸……”她凑近谢妘耳边,呵气如兰,“保管让你貌美如花妖孽妩媚见者心动……” 谢妘被她这又软又媚的声音激得一个寒颤,忙不迭推开她,恼怒道:“你好好讲话,别动手动脚的!” 中原人真可爱,生气起来真好玩。 圣女笑吟吟地又捏了一把谢妘的脸,才收回手来。娇生惯养的长公主肌肤柔嫩细腻,手感极佳,她摩挲了一下手指,觉得这手感实在让人回味,于是又打起了歪主意:“小谢谢,你又不愿意将容公子让出来,不如你跟本圣女走怎么样?” 谢妘诧异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丧心病狂的变/态。 圣女愉悦地笑起来,朝她抛了个媚眼:“我们南疆人,可是男女不忌的。” 南疆民风开放,只要两情相悦,无论性别都可以在一起,故而南疆还有不少同性的恋人的。 谢妘:“……………………” 南疆真的太可怕了,她想回中原,她想回家! …… 于是这些日子里,容珩每日出去晃悠——自然还是作女子打扮的,而谢妘则跟着圣女待在一块。 据圣女所说,养成红颜枯骨蛊至少都要三个月,短时间内,他们是没法走了。 谢妘在和她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倒觉得圣女是个真性情的人,从不扭捏作态拐弯抹角,也不像中原京城里的贵女一般轻声慢语绵软温婉的。 谢妘渐渐的,倒也觉得圣女这人有趣的很,落落大方,率直又嘴毒。除了某些时候她的恶趣味实在是让人难以恭维。 听了谢妘的评价,圣女笑了,搂过谢妘的腰,作势就要亲她的脸蛋:“小谢谢这是对本圣女动心了?” 谢妘忙不迭躲开她凑过来的脸,又拍开她搭在自己腰间的爪子,崩溃道:“你是不是疯了呀!你就不能正常点!!!” 圣女眨眨眼:“你们中原里有句诗怎么说来着,什么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谢妘惊讶于她一个没离开过南疆的人居然对中原文化这般熟悉,圣女便带她去了一个阁楼。 这阁楼的建造风格显然是中原的风格,不算很精致的小阁楼,在中原各地随处可见,但在这里却显得极为独特。 框架上的构造是仿中原风格的,但一些细节上却是充满着南疆的味道,砖瓦上绘着的五毒图腾,屋檐下挂着的银饰品,风一吹便互相碰撞起来,叮当作响。 “这是我母亲为我父亲造的。我父亲和你们一样,都是来自中原京城。” 谢妘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她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圣女能讲得这么一口充满京城味道的中原话,原来是她父亲的缘故。 只是在这儿这么多天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圣女提起她父亲。 果不其然,圣女下一句就道:“我父亲从小就身子很不好,大概是走投无路才来南疆求一线生机,最终却被我母亲给强留了下来。” 可惜上天无情,到最后一场重病还是夺走了他的生命。 谢妘还来不及唏嘘一句,就见圣女嘴角一翘:“所以我们抢人的传统可是一直都有的,你可要小心了。” 谢妘:“……” 谢妘面无表情:“哦。” 圣女得意地笑了笑,带她走进了这座看样子是尘封了许久的阁楼。 这大概是一座藏书阁,上了二楼之后,全是书架子,摆着各种各样的书,有中原的,也有南疆的。 圣女道:“我父亲喜欢看书。什么书都看。”她将谢妘带到一个角落里,别的书架子里南疆和中原的书籍都是分门别类的放好,只有这边的这个书架子上的书是混着摆放的。 这些书名看起来都有些怪异,非常陌生。圣女一抬下巴,意味深长地道:“看看吧,都是很难才收集到的好书。” 谢妘被勾起了好奇心,随手抽了一本,又随意地翻开一页。 书里的文字很少,更多的是一幅幅图,主角是一男一女,画得极为逼真,不着寸缕,搂抱在一起,做出各种奇怪的姿势。 谢妘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直到她一眼扫到旁边的文字——她翻得这一本刚好是中原的,故而她能看懂文字,然后她沉默了,连连翻了几页之后又换了另一本。 这回拿到的是一本南疆的书,文字虽然是看不懂了,但画这画册的画师显然是个高手,将里面的人物画得极好,连他们脸上那既隐忍又销魂的表情都画得栩栩如生。 谢妘:“………………” 她将书合上,仿佛拿了个烫手山芋般,匆匆塞了回去,虽是面无表情,但 分卷阅读87 微微发红的耳朵尖还是暴露了她的心绪:“你带我看这些做什么?!” 圣女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挑眉:“这些书不好吗?本圣女特意带你来开开眼界,教教你怎样把握男人的身体……” 她像是话篓子被打开了,谢妘越羞恼她就讲得越开心,谢妘想离开,偏偏这个书架子位于最里面的角落,唯一的出路被圣女堵住了,她不肯让开,谢妘又打不过她,没法子,只能听她长篇大论大谈方中术。 听到最后,谢妘已经从脸红羞恼又恢复到面无表情。表面上看起来很淡定,实际上脑子里已是浑浑噩噩一片混沌不知身在何方。 然而圣女殿下的恶趣味还不止于此,她讲也就算了,偏偏还要拿容珩和谢妘做例子。 容谢两人虽然已经成婚,又一路同行,但是容珩顾及她的心情,最多也只是抱着她睡觉,偶尔亲一亲她,再多的都没做过,此时被圣女殿下一讲,整个人都不好了。 听到最后,谢妘已经从脸红羞恼变成了面无表情。 圣女殿下才意犹未尽地住口,仔细瞧了一眼谢妘。圣女实际年龄要比谢妘大一轮了,她和中原女子不一样,她更喜欢的是及时行乐,经历过的风花雪月要比谢妘多得多,一眼就看出来谢妘眼底伸出的茫然。 她想起容珩那总是淡定冷静又自持的表现,唇边挑起一个搞事情的笑容,决定给这位容公子送份好礼。 于是今日容珩回来的时候,就从圣女那儿接到了一个喝得晕乎乎醉醺醺的小醉鬼。 第52章 容珩今日已经成功将赵昇引出来了。果然如圣女所料,赵昇被蛊毒折磨的已经有些神智混乱,再加上他的妆容实在很有迷惑人心的力量,因此赵昇并没有认出他,反而被他按照原有计划戏弄了一番。 人上钩了,后面该如何就与他无关了,圣女想继续将他怎样玩弄于鼓掌之中,那是圣女的事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外折腾,白天基本上都见不到谢妘,也不知谢妘和圣女相处的怎么样了。现在谢妘提起圣女已经不再是嫌弃的语气了,甚至他还能听出谢妘话里隐约带着的赞赏之意。 像圣女这种不使坏的时候,直爽不扭捏的人,的确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 容珩想起这几日在外头所见的场景,南疆人荤素不忌可不是说说玩的,他已经看见好些夫夫和妇妇了。 于是这日他看见圣女扶着醉呼呼的谢妘过来的时候立刻起了警惕之心,不动声色地将看起来分外乖巧的小醉鬼揽进怀里,淡淡道谢。 圣女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也不多话,自去收拾赵昇去了。 容珩将小醉鬼半扶半抱地送进房中,哄着她喝了点水。谢妘很听他的话,叫张嘴就张嘴,乖乖地喝了一杯温水,摇了摇头,不喝了。 谢妘的脸颊上如飞了两片晚霞,红扑扑一片,长睫下略显迷茫的明眸像是含着一汪醉人的酒,看谁一眼谁都要醉倒。容珩想扶她到榻上歇息,谢妘抱着他的手,脸蹭着他的手臂,撒娇似的摇着头不肯动。 谢妘的酒量还算不错的,喝成这模样也不知喝了多少。 容珩揉揉她的脑袋,惹得谢妘抬头唔了一眼,醉醺醺地眨了眨眼,拖长了嗓音软绵绵地叫了声:“容珩……” 容珩被她这样望着又听她绵软的嗓音喊着自己的名字,心窝像是被许多根名为谢妘的小羽毛刷啊刷。他喉结动了动,勉强忍下要收拾她的冲动,轻声哄她:“晏晏……” 谢妘昂着头,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忽然伸手在怀里摸啊摸。她喝醉了,圣女今日给她喝的酒很好喝,闻着尝着又很淡,她便忍不住贪杯了,可没想到后劲这么足的,此时她动作都有些不灵敏了,拉拉扯扯将衣襟都扯松了些。 容珩差点被她的动作撩起火来,正要阻止她的举动,却见她忽然笑眯了眼,从怀里摸出来一只小锦囊,软绵绵地笑道:“雕好了!给你……” 锦囊里装着的正是那之前没雕好现在已经完工的兔子玉佩。 容珩曾送她一只小羊玉佩,谢妘当时将另一块没有雕琢过的玉佩也拿走了。后来容珩在忙于布局收拾皮影先生和闻太傅等人的时候,谢妘就在慢慢地琢磨着怎样雕琢。 从小连刺绣都学不好的谢妘,雕琢起玉佩来更是为难。为此她还废了好些玉料,伤了好几次,还让木芷帮忙瞒着。 她当时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只是觉得容珩对她有这份心意,她一时又无法回报,便想雕一个小兔子送回给容珩——容珩大她四岁,生肖是兔子。 木芷见她这般作为,虽不明细里,但也世道是因为容珩,便也很上道地替她打掩护,那段时间容珩忙得脚不沾地,一时竟也没发现她在学雕刻。 直到之前谢妘为了宣示主权,将半成品拿了出来,他才知道这件事。 “手疼……”喝醉酒的长公主格外娇气,乖巧的时段过了,她开始耍小脾气了,将兔子玉佩塞到容珩手里后就朝他摊开了手,眼里汪着一池醉人的酒,她软绵绵地撒娇,“手疼……” 分卷阅读88 兔子玉佩是这些日子谢妘趁容珩不在,趁机完工的。论雕琢的精细程度,是远不如小羊玉佩,但对谢妘来说她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娇娇嫩嫩的手都伤了好几次。 容珩将玉佩放到桌上,捉住她的手仔细瞧了又瞧,果然发现了几道小小的伤痕,一看就是雕琢玉料被小刀弄伤的。 容珩唤了声:“晏晏……”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头激动,几乎要压制不住了。 谢妘顾自撒娇了一会,突然探身过来抱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满足地蹭了蹭,近乎呢喃道:“容珩……我发现,我……我好像也挺喜欢你的……” 她讲得明明很小声,但容珩一下子就听清了,心头如有鼓擂,他再也压制不住了,反手抱住谢妘,就将她抱去了榻上,将她压在身下,哑声道:“晏晏,我的殿下……微臣忍不住了。” 谢妘被他这么陡然间一压,好像清醒了一点,又好像更迷糊了。酒劲上涌,她觉得浑身都在发热,脸颊上的红晕一路蔓延至脖颈间都是一片绯红。她难受地哼哼唧唧,搂住了容珩的脖子,不自觉地抬首蹭蹭。 容珩大概是早些年被推入冰水中受了寒,体温一直偏低,此时温温凉凉的,就让谢妘很是喜欢,不自觉蹭蹭的动作让容珩一下就想起了小奶猫儿,乖巧可爱,让人…… 很想狠狠地□□一顿。 将她□□到软绵绵的叫出来,一定更可爱。 容珩的眸色渐渐变深,低头就噙住了她红润饱满的唇。 ……没有什么是【一夜过去】这四个字解决不了的分割线…… 翌日醒来时,谢妘还很有些迷糊。圣女的酒劲很大,不过也确实是好久,她宿醉醒来,竟也不觉得头疼,只是腰有点酸而已……她眼神发散地发了一会呆,渐渐醒过神来,然后瞳孔猛地睁大—— 等等!!! 她只是喝多了酒!!! 为什么会腰酸!!!! 某些不可描述的画面隐约浮上脑海,她不敢置信地动了动,然后碰到了另一具温热的身躯。容珩早就醒了,见她也醒来,将她往怀里拢了拢,“晏晏……” 容珩只为她穿了薄薄一件里衣,里头什么都没有,甚至带子都没系好,松松垮垮地露出大半肌肤。同一个被窝里,她略略一动,就能碰到容珩……好吧,容珩也只穿了薄薄一层。 容珩只唤了她一声,就没再说话了,像是等她自己回过神来。 谢妘的脑海里渐渐浮现了圣女昨日和她讲述的那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最后这些事情被彻底的具体化,主人公是她和容珩,场景就在这张榻上,还伴随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谢妘呆住了。 谢妘僵住了。 谢妘觉得她怕不是被圣女那念念叨叨折腾地做梦都梦见了这些事情! 然而很快,得不到回应的容珩便替她好好地落实了这到底是做梦还是事实。 修长的手指轻轻松松地就拨开了她本就松垮的衣服,轻轻地搭在她腰间,容珩翻身过来,虚虚压在谢妘上方。 谢妘抬眼看着他,艰难问道:“……我,我们?” 昨夜有多强势,现在就有多温润的容君温和地笑了笑:“殿下,微臣服侍得可还行?” 讲话的时候,他的手还很不老实,顺着谢妘弧度完美的腰线四处点火,谢妘怕痒,被他弄得浑身都发颤,声音也颤了:“容珩……” …… 于是再一番云雨过后,容珩才餍足地抱着她好好歇息了一阵。 谢妘浑身酸软,一动都不想动,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半眯着眼,像极了小奶猫。 平时这时候早就有人来服侍两人起身洗漱等事了,然而今天外头却是一片寂静,没有人来敲门,没有人来打扰他们……谢妘想了想昨日圣女的所作所为,很快就回过神来了,咬牙切齿地在心底骂了一句:“混蛋!” 一直歇到谢妘略略恢复了些力气,容珩才起身去请人送些水和食物来。 等到沐浴完,吃饱喝足了,谢妘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坐在软榻上,靠在容珩怀里,听他讲昨日发生的事。 赵昇已经被圣女的人带走了,剩下的都是圣女的事了。圣女这回只要确保赵昇不会再离开南疆找他们的麻烦,他们是不会插手圣女要怎么折腾赵昇的。 不过赵昇可是曾伤害过谢妘的…… 容珩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决定找个时间和圣女略略交流一下。 他是这么想的,谢妘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曾给她下毒,差点儿害死她的人。谢妘的记仇小本本里早没了容珩的名字,此时就剩下个赵昇。这人当初让她提心吊胆了这么久,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麻烦,当然是要找回场子来的。 不过说实话,他们现在在一起了,赵昇还勉勉强强能算是他们牵线人呢,要不是赵昇给她下了枯骨,她也不会“一命呜呼”,变成小奶猫被容珩捡到,而容珩在面对原来的长公主的时候,也不一定会袒露心迹吧…… 分卷阅读89 谢妘听他讲着讲着,就走了神,思绪散发了一阵,就开始迷迷糊糊昏昏欲睡起来。容珩的声音很温和轻柔,她又听了一阵,就窝他怀里,彻底睡过去了。 听着她呼吸渐渐平稳,容珩慢慢止了声,取过旁边特意备着的小薄被,覆在她身上,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 这朵曾离他无比遥远、可望不可即的天边云,终于是被他拽在手里了。 …… 正事解决了一半,剩下的只等圣女将红颜养出来就可以解毒了。 自那一夜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像是彻底稳定了下来,小日子过得美滋滋,可以说是蜜里调油了。 于是这本是求一线生机的南疆之行,被他们当成了旅途。 见多了中原风光,南疆的风土人情其实也很有意思。因着圣女的缘故,南疆人并没有对他们很排斥,再加上两人生得又貌美,性子又不错,南疆人很快就接纳了他们。 事实上,南疆人都是比较质朴的,熟悉了之后大家都对他们很热情。谢妘这些日子忙着和南疆人学南疆话,她聪明,很快就学得有模有样的,和他们玩闹成一片。 时间过得飞快,三个多月转眼即过。圣女提早了几天就告诉他们红颜枯骨蛊要养成了,谢妘内心有些忐忑,但有容珩陪着哄着,倒也不觉得这几天难熬了。 好不容易,这日圣女早早地就将谢妘带走。容珩被禁止跟随,只能无奈地哄她:“我就在外边等着。乖。” 圣女嫌弃地看着两人,毫不留情地就将恋恋不舍的谢妘拉走了。 …… 解蛊的方式简单粗暴,一碗黑漆漆的药水,落肚蛊解。 谢妘闻着这奇怪的味道,本来还想问问是怎么做成的,忽然就感觉胃里一阵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她脸色微变,抬手捂嘴,将脸别到一边,干呕了几声,但是她没吃早餐,肚子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呕不出来,只呛得自己脸色发红,眼眶里有含了水。 圣女:“你是小孩子吗……喝个药怕成这个样子?” 谢妘难受地摆了摆手,看起来确实是很不适的样子,圣女挑眉,起身坐到她身边去,捏住了她的手腕。 于是两刻钟后,容珩等来了脸色分外凝重的谢妘。 这样子看起来……容珩心头一紧,担忧立刻涌上心头,但被他很好地压制住了。他朝着谢妘飞快地走了几步,走到她身边。 谢妘咬唇,神色复杂地开口:“毒解了……” 毒解了…… 容珩心放下心来,笑容刚露出来一点,就听见她下一句道:“圣女赶我们快走了……锁起来,我们离开了这么几个月,京城那边一定都等着我们了。” 她欲言又止,容珩刚放下的心又被她给吊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 “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解释……” 原来是在担忧这个。容珩心头一松,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没关系,我来向陛下就好。” 谢妘反手握住他,语气诚恳:“那你要记得早些想好,要怎么和昭弟解释他小外甥的到来啊!” 他们当初和谢昭明说的可是假成亲呢!目的只是为了引出幕后黑手好一网打尽的呢!谢昭明虽然一直对容珩很尊敬,但自从知道了谢妘是他救回来的、又一直住在容府以后,对容珩的态度就开始变了呢! 容珩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重复了一句:“……小外甥?” 向来运筹帷幄从容淡定的容君花费了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脸上第一次展露出狂喜的神色,看起来就像…… 像个二傻愣子。 谢妘默默给他下了个评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她还是第一次见容珩这般傻气的样子,看起来……竟也莫名有点心动。像是一直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终于沾染了一丝凡尘俗气。 不远处的屋子里,深藏功与名的圣女殿下幽幽地叹了口气,摇着头叹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变成傻子……啊,中原人写的诗真是太好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