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姚有个游方僧》 分卷阅读1 ====================================================================== 《上姚有个游方僧》池边古树上 上姚有个游方僧,叫小河。一朝游方测绘,她误入离奇鬼宅,一不小心,被秒杀了。 弥留之际,小河望月,深吸一口气,说—— “马坡牛肉面。” “东孙小火锅。” “八块腹肌男。” “软萌眼镜娘。” 杀她者惊,“你干嘛?” “我在细数我生命中美好的时刻。”小河瞥他一眼,“怎么?你要帮我完成我最喜欢的舞蹈?” 简言之,是一个以探索大陆真相为业的游方僧,误打误撞,真的发现真相的故事~【捂眼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河 ┃ 配角: ┃ 其它: ====================================================================== 【游方篇】 第1章 001 测绘 鬼宅。 只能是鬼宅。 令人崩溃。 小河在心里把陆山骂了个透。 只是个普通的测绘调研?啊? 不可能会有鬼的别给你丢份儿?啊? 丢分儿丢份儿她现在连命都要丢了! 满月当空,小河站在一处水榭上。水榭外,是广静湖泊,湖泊外,是接连不断的楼阁暗影。 这是个无灯又无声的鬼宅。 为什么是鬼宅? 这要说到一盏茶前。 一盏茶前,小河独自一人,在山风呼啸的祈灵小院里,写今夜的测绘记录。 “开元三十三年,十二月初二,子时。” “上姚国,丰县,祈灵山……” “山”字堪堪差一笔写就,沙纸上的篝火微光,骤然变作皎皎月光,再一抬头,她就到这儿了。 有道理吗? 没有道理啊! 想她初来这世界那年,借了四岁“小河”的身,养她的游方僧庞彷,也曾带她在祈灵小院住过一年。 那时“小河”的病体虚啊,也没见碰上啥怪事。 小河摸摸没毛的头。 僧也还是那个僧,最多就是长到了十七,怎么兴搞这种差别待遇? “五十三。” 一方枝叶小院里,小河弯腰,轻喘。 这是她走过的第五十三个院落了。 这宅子太大了。 闺阁小楼,肃穆高府,花样迭起,层出不穷。 就是没有出口。 也没有人。 小河继续往前,走出了院门。 这次出乎意料。 院门外,是一番极为开阔的景致。 一个巨大的广场。约莫着,得有一个世界杯足球场的大小。 广场地面,由玉白石板铺就。一眼望去,场内空旷,仅有月光。 广场四边筑有白墙。小河见遥遥对侧墙上,有拱门通外,便伸脚,踏入了广场。 天地黑白分明。广场仿若宇宙中,被无限拉展的平面。 小河踽踽独行,倏忽间,竟感觉被天地凝望。 渺小,孤独,又无助。 小河停下。 “来个人……诶算了,现在来个人都不知道是不是人。那,我说,你吱个声啊?不然你吹个风也行啊!” 这院里最可怕的,不是无边无际的院落。 而是——太静了。 死静。 没有风,草不动,水面如平镜,没一毫波纹,更别提鸟语,虫鸣,就连天上的月,也定在一处,不挪动半寸,不经一片流云。 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小河手指月亮。 “你倒是动一动啊!” 月亮不理她。 小河甩袖,径直大步离去。 “杀千刀的投资人!” 她早说过这次测绘有问题。 什么调查测绘地附近的闹鬼传闻,什么月初三日夜夜值守测绘点? 哪个正常的测绘会这样? “早知道这么危险!你倒是给我加钱啊?!” 小河怒气汹汹,带着影子往前走。 走着走着。 动了。 她的影子动了。 不是我走影子也走那种动了。 是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影子,忽然开始缩短。 小河一望,见左向远远白墙角上,那囫囵满月,竟然开始升空? 真动了?! 小河相当惊喜。 只是月渐升,事情就不对了。 那月亮走得太快了。 不过片刻,它就从左向天空角落,旋升到中庭。 不光如此。 宅院各处,也升起了 分卷阅读2 微弱的鸣响。 草叶开始抖动,风开始轻拂,细微的虫喧,在角落里升扬。 月亮要落了。 它走过中庭,已然到了右向天角,在下一刻隐没。 庭院陷入黑暗。 可黑暗却并不宁静。 虫鸣越发尖锐,嫩竹劈风的抖动,也劲比刀削,池水被搅得翻覆,她能听见湖泊的浪打。 不对。 不对! 逃! 小河登时往前狂奔。 只是,在无边黑暗里,她方跑出没几步,眼前,突然就是喷涌而来的耀目强光! 又是月亮。 正前方天际,它再次登场。 但是。 太大了。 重现的月亮,体幅之巨,竟宽如广场之壁。 强辉甚至灼痛了小河的眼睛。 可惜月亮不怜她。 这次,它好生拖沓,就那么扒拉在前方天际,慢吞吞上挪。 小河只能捂住眼,凭记忆前移。 但还不够。 因为,庭中还有万千声响,一同喧扬。 草木、虫鱼、惊涛、风袭,种种生灵喧哗,如起伏巨浪,在鬼宅环绕、翻涌、拍打。 小河的耳膜要裂开了。 没有办法,她只能出声顽抗。 “啊——!” 音方起,瞬间,万象止息。 炫目的光没了,震耳的音消弭。 “啊——?” 小河骤停,声音打了个疑问的回旋。 咋? 睁开眼。左墙角,小月亮还挂着。鬼宅很安静。 死静。 咋回事儿? 啥意思? 刚,刚刚……她发梦了?? 不待小河整歇明白,身后,就有一道干哑男声响起。 “是你。” 她心中一跳,惊转回头。 天! 小河连退数步。 一个半身透明的男人?! 男人看身形,约及三十,容貌枯槁,眼目和脸颊,都深深陷入了月影里。 最奇怪的,是他的四肢端角,竟好似都化作了水雾,模糊能看出形状,却又像要散开在月色里。 一身黑+雾影+鬼宅里的人 小河拍板。 =鬼。 说真的,鬼宅里撞鬼,她多少还是有点准备的。既然不可能善了,不如坐下来,谈谈放我一马。 不行我求你放我一马也可以啊! “那个,你……” 小河话未落,男人突然奔袭。 三两动作起落,脚步无声,衣袍有声,瞬息之间,逼及近前。 小河下意识抬手抵挡。 哗。 肉破血涌。 男人退回稍远处,小河放下手臂。 她左手上臂,最初只是麻木,可下一瞬,她就明明白白感觉到,血液顺手臂,急淌而下。 滴滴答答。 一点点,聚集在白石地面。 男人抬脚又来。 小河稍顿,而后反身拔腿就跑! 鬼要杀人了! 连个商量都不给打的那种! 几步外就是拱门,小河一边狂奔去,一边把手伸入挎包,奋力摸索。 将将要过拱门。 刷! 剑劈风。 小河右腿遭一道猛力击打,顷刻失力,砸倒地面。 挎包里摸出的一小枚圆球,她没能握住,就此溜上了白石路,呼噜噜跑远。 小河脑中眩晕。 所幸,还记得此刻危急。 她抬头,看见自己已跌出广场。广场外,是条横亘的白石路,路对面,有一扇木门。 木门?! 有希望! 小河迅速跃起,拽着已无力的右腿,向前一扑,猛拍门上。 该死! 锁住了! 小河回身就想跑。 可那男人,于无息间,已到了她身后。 近得不得了。 小河亟亟向右奔逃。 可惜人不及剑快。 刷! 一道寒芒横劈。 小河腰腹受力,带得整个身躯向后一摔,猛砸门上。 木门晃了晃。 紧闭。 如初。 噗——。 什么声音? 小河低头,看见自己腹部血流喷涌。 她有点疑惑,怀疑在做梦。 伸手去碰。手很稳定。 指尖触及暖流。她的血,原来这么鲜红又温热。 “明明……一点都不疼嘛……” 小河觉得委屈。 心空,腿软,她就那么滑坐门前。 这时才发现,原来,她已不能再控制左臂和右腿。 那刚刚逃跑时,怎么能做到呢? 哈。 好好笑哦。 好笑到想哭。 身前,淌来片衣摆。 这布料好啊,小河想。 “你怎么还活着?” 分卷阅读3 鬼的声音清凛,像鬼。 但小河—— “哈……?” 她的嗓音已然破碎,是气息将散的征兆。 但她的想法是完整的。 我怎么还活着? 大兄弟,你砍的你问我? “罢了,再死一次就是。”鬼抬起手,化雾的剑靠近,“你听起来很痛苦,我先送你走吧。这些疼,也就不必受了。” 雾绕的剑锋,对准小河心口。 她的神思已然微弱,但她还活着。 所以她说: “等等。” 剑锋停了。 鬼还蹲着身,稍侧头。 这是“怎么?”的意思。 小河一吸气,哪哪儿都疼啊。 可她连疼都贪恋。 “……你……一,定……要杀……我?” 鬼不说话了,又抬起剑锋。 “知!知道了!” 鬼又停下了。 小河说:“那……让我,自己……死吧。” 鬼犹豫得很明显。 “你都要……帮我……早死,了……还不,准我多……活片,刻?” 鬼想了想,站起身,退后。 小河想了想,没说出那句“谢谢”。 鬼方起身时,小河就感觉呼吸顺畅了很多,还耳聪目明,也像有了力气。 她猜想自己现在,一定红光满面。 听人说,这叫“回光返照。” “那个。” 小河一喜,她连说话都顺畅了?! 鬼凑近,“?” “不是,你让一让。”小河说,“你挡到我看月亮了。” “……” 鬼走到对侧,拱门下,抱雾剑坐下,守着她,但不看她。 小河背靠门扉,仰头,望皓白的月。 方才几个时辰,一直匆匆忙忙,慌慌张张。 这会儿得闲了,才发现这夜,竟然这么天朗气清。 月夜多静,多美。 可她临死才意识到。 但她终归是意识到了。 小河整整神思,深吸一口气,张口,念—— “马坡牛肉面。” “东孙小火锅。” “八块腹肌男。” “软萌眼镜娘。” 鬼像被鬼扰了,不禁转头看她。 只见那周身淌血,狼狈望月的僧人,眼里贼拉的亮。 “夏天夜晚的风。” “冬天踩上雪地。” “早晨猫来探我的呼吸。” 鬼终于忍不住了,“你干嘛?” “我在细数我生命中美好的时刻。”小河瞥他一眼,“怎么?你要帮我完成我最喜欢的舞蹈?” “……” 小河知道自己时间到了。 她忽然安静,不想再去惊扰这场生命。 她还能看,还能想,还有月光照亮她,还有疼痛可以感知。 原来生命赋予的一切,她都这么贪恋。 不论美或不美,不论快乐或痛苦,她都不舍得放弃。 “我没活够。” 她最后说。 而后,意识消散,一切化归虚无。她或许感受到身体向后仰去,但她最清晰的记忆是…… 糟! 忘了问那个鬼! 他能变成鬼,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啊?! 好啊! 变变变! 只要还能感受这场存在,她就不想放弃。 因为她真的真的真的,很想活下去。 第2章 002 连环 视野侧置。 说明她躺在地上。 小河于是起身。 夜还黑。 群山静寂,雨雾缭绕。 她在一道山坡上。 山坡下,有一袭墨黑森林,森林那边,有城镇的暗影。山坡往上,有孤院的一角墙沿。 熟悉,太熟悉。 这是她的测绘点。 城镇是丰县,孤院是祈灵小院。 脚下,是祈灵山坡。 什么意思? 魂归故里? 小河低头看自己。 一真教的僧衣,是灰色的。如今平平展展,没有豁口。此外,也没有血迹。 戳戳手臂戳戳腿,有感觉,但不疼。 伤口去哪儿了? 那个男人呢?! 小河四野迅速一望,空空静静,山雨沉默无回响。 鬼宅没了,男人没了,伤口没了,她回来了。 “……真的假的?” 她没死吗? 那刚刚是什么?? 小河呆滞。 前一刻,还在鬼宅月下,丧失生机。下一瞬,就回复清明,醒在祈灵山坡。 “……做梦?” 一夜惊魂如梦,醒来统统无踪影。 逃逃逃。 醒前是逃,醒来还是逃。 野树林里,小河加快前行。 分卷阅读4 她要赶紧回丰县。 去他的做梦。 这次测绘太离奇,再梦也不能梦成这样! 她急需陆叔的意见。 渐走,肚子饿了。 咕噜噜响。 小河往包里摸了摸,一舀,舀出来颗卤蛋。 这是她昨夜,或者说上半夜,的宵夜。 小河欲泣。 一夜生死你也没离我而去,该是真爱了。 她正想往肘上一磕,开蛋。 只听—— 叮铃铃铃铃。 树林深深处,响起一串铃音。 铃音很脆,似山泉泠泠。 这很好。 但问题在于,现在是夜最浓时,又是在野树林深处,要一个刚历经生死的苦命人,把这铃声当成某种善意的问礼?太强人所难。 小河反身就要跑。 但—— “啊!” 她急蹲在地,一手握蛋,一手捂嘴。 心口绞痛不断。她庆幸还好没叫大声。 心疾啊心疾,你怎么偏挑这时发作!前半夜不也撑得好好的吗? 小河正是焦灼。 偏偏林深处,铃声响起的地方,还传来了冗冗的脚步声。 似不止一人。 最烧心时,小河看见身边不远,有一片树丛。树丛够宽大茂密,能容四五人栖身。 躲吗? 下一道铃声逼近前,小河迅疾闪入树丛,蹲下,转身,盯牢铃声来处。 顺带,她瞥到了手里,那颗蛋。 晚了。 这是她的念头。 该早早吃掉的蛋,此时再吃,就是浓郁香味散去,有被发现的危险。 忧思。 何故我没有爱你? 在一切来得及之前。 小河正给卤蛋写诗,脸颊边,忽然感受到一股热气。 暖烘烘的。 她正想回头看。 唔! 嘴被人捂紧,后力一带,她就摔入了一副怀中。 这是…… 又要糟?! 小河惊毛炸起,手一握。 咔嚓。 蛋碎。 丛中无话,仅两道喘息。 挣扎无果,小河僵硬地靠着身后人。 那人捂住她嘴,勒紧了她上臂。 咋办? 用卤蛋袭击他?可能吗? 或者…… 小河摸上挎包。 她正布局战略,忽地,那人挪出右手,在捂住小河口鼻的,他的手背上,敲了两敲。 嗯? 接着,他又将右手掌,落在小河肩上,拍了两拍。 小河登时明白。 以上动作,表示“别出声”,以及“放心”。 她把头点得比浪欢。 没问题没问题!你说什么!咱就是什么! 那人好像笑了,松开她,送她起身。 小河借力蹲好,赶紧回头看人。 树丛里光线晦暗,她只能借缝隙的光,看清一点下颌。 干净光滑,骨线流畅,是青年人的下颌。 青年嘴一咧,露出一个白炽的笑容。一口好牙,欻欻照亮方寸空间。 小河被震慑了。 怎么办? 人家如此闪耀,我也不好失礼。 小河嘴猛张,结果,却是失望地发现,自己缺失一口晃瞎人眼的好牙。 好怄。 青年拍拍她,大概安慰,或是提醒。 只因铃音已至附近。 招呼完毕,还是正事要紧。 小河忙转回身。她也没忘记,把那颗爱的卤蛋,装回油纸,放回包中。 而后,她便同那青年一道,齐齐扒在丛边,等待铃音的到来。 耗去这些时间,再闻得铃声时,只觉它已骤然逼近,将将要划破夜色帷幕,跃然近前。 一点光,夜幕破。 最远的夜林光柱里,伸入一只手。手下一点亮光,那是——一颗铃铛。 手左右一晃,铃音随月泽流泻。 而后,手臂入光柱,脚入光柱,身体入光柱,面庞入光柱。 好普通。 小河在心里道。 持铃铛的人,太普通了。 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粗布麻衣,皮囊朴素,身板平常,搁哪处市井里,都不好再找出来。 男人口中似有呢喃,说的是什么,她却听不明白。 男人身后还有声音。 小河收心聚目,微微前倾。 红布裙,入光柱,人被照亮。 一个普通的青年女人。 女人垂眸,静静跟在男人身后,四肢虚放,面容平静。 在她身后,又跟上一个老年男子,少年男子,少年女子……这些人没拿铃铛,只是安静地跟随。 他们年岁不一,衣着简朴,看着只是些市井乡野的普通人家,没什么特别。 但恐怕,也只是看着,没什么特别。 小河不敢松懈,正 分卷阅读5 紧心提防时,光柱里,走进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 妇人朴素,婴儿安静,小小的身躯被莹白月光笼着,闭眼沉睡,不哭不闹。 算上孩子,这是队伍第九人。 待他们走过,再无人跟上了。 铃声渐息,消失在后方深林。直到确任一点铃音再听不到时,小河转了头。 青年也正看着她。 一口白牙还是那么闪耀。 青年的手,在比划翻飞,阴暗叶间,谁看得清他比划什么? 但小河狠狠点头。 因为无非就是“咱俩出去你别出声”之类的。 青年满意,也“你明白就好”地点头。 光丛缝隙间,树丛轻轻抖动。两个人出来,站到了月光里。 红衣劲装,浓眉大眼,赤色额带一条,抖擞挺拔一身。 灰色僧衣,月肤清眸,善意慈怀在眼,气定神闲在魂。 两人各叹,好相貌! 红衣公子一笑,手握拳,探出拇指,往自己一指。 “江枫。” 用的是气音。 他下巴一扬眉一抖,示意小河,你呢? “小河。” 也是气音。 江枫白牙一直闪亮,笑着抬臂,一指丰县。臂方稳住,就看见小河也指向丰县的手指。 两人一乐,走起! 还是夜,一道道光柱投落,夜林半明半暗。 两人还不敢大动作,只静悄悄往前。 小河哽着声,轻问:“你在这儿……是干嘛?” 她还是有点提防意识的。 江枫轻回,“办——案——。你?” 他也很有意识。 “游方。” 江枫点点头。小河正想,你什么人你办案?身前,就伸来条手臂。 江枫挡了她的路。 小河:“怎么?” 气氛登时紧张。 “不对。” 江枫蹙眉四看。 哪里不对? 小河跟着他看。见四方林木悄悄,除了光柱外,什么也没有。她再一看铃铛队伍消失的方向,也是静悄悄的。 小河:“你想太——啊!” 小河右手背,忽然一阵滑腻腻过,她猝不及防大叫出声。江枫吓得,赶紧捂她嘴。 所幸她唤得轻,声音几乎立刻消散林中。江枫正松口气,但下一刻,后方踏来的脚步声,又瞬时激起他汗毛。 两人迅疾回头。 铃铛队消失的尽头,一个暗色人影走来。 人影走到光下。 铃铛男。 领队的铃铛男。 铃铛男站停在光柱里,冷脸看他们。他脚下一串急促响动,一只蛇,攀上了他的腿! 那蛇滑溜溜,小巧巧,一路往上,爬到他肩上,然后身体一松,像堆绳似的,把自己堆在了铃铛男肩头。 江枫:“怎么会……” 怎么会被发现? 小河已经知道怎么会了。 因为那只蛇,嘴里,钳着一颗卤蛋。 小河往包上一摁。 好的,是她的卤蛋。 那蛇仰头,就把卤蛋吞了下去,暗夜里咔咔几声响,蛇口中,掉出一整块连皮绞在一起的蛋壳,还混含黏液。 “嘶——!” 蛇叫唤。但小河觉得,它是在笑。 笑得……很,讨,嫌。 “算你厉害。” 江枫肃容。 小河自然不会说,是她的卤蛋暴露了行迹,跟铃铛男的厉害,可能没有直接关系。 小河拍拍江枫肩。 “交给你了,干他!” 她手指落定,可能指偏了点,指的小蛇。 “没问题。” 江枫扬头,手下,捏上小河前臂。 “你抓我干……” 小河话都没说完,视野一花,脚一乱,骤然,已被江枫扯出五步远。 What?! “你跑什么?”小河慌忙跟上他,“你不是有剑?搞他呀!” 江枫腰际,挂一柄剑。一看,就是靠谱宝贝。 且很值钱。 可江枫只沉默着一路飞跑。 “你说话啊?!”小河心口蹙疼,感觉不妙。 “今日,不宜恋战。” 江枫很严肃的。 可小河沉默了。 她是个明白人。 一个男人,面对险境,二话不说就跑,你问他原因,他不说,你再问他原因,他顾左右而言他,什么原因? 没本事。 这厮不会武。 盖棺定论,没得说了。 小河心疼,真他妈疼。 “背我。” 小河套上江枫脖子。 “啥?” 江枫以为奔跑中出现幻听。 “我有心疾,现在跑不了,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我要是倒了,咱俩统统没活路。” 江枫蹙眉有疑 分卷阅读6 。 “你以为刚刚我为什么不跑!非躲进树丛?!” 身后追击的铃铛男,划出了两柄短刀,肩上小蛇,嘶嘶得兴奋。 小河是真急了,心口跳着地疼。 江枫躬背,“上来。” 小河猛跳上去,江枫稍趔了下,又急忙加速。 “小和尚。” 小河正往包里摸索,就听到江枫笑言。 “有心疾跑不动,怕我抛下你,直说了不就可以?我江枫好义气,决计做不出那种缺德事儿。可我就是顶不爱听人弄虚作假,你说说你,连把兵器都没有,就敢夸口……” 轰! 身后一声轰响,江枫惊目,亟亟回头。 十步外,铃铛男站在林间,挣扎得很凶。他胸前,有一小团火焰,正在烧灼。小蛇也嘶嘶搅滚在地。 回头得及时,所以江枫能看见——小河抛出后,又收回的手,以及现在,他肩上,她手里,那一捧圆球。 “我没有兵器,却有些火器。” 小河掰过他头,面向丰县。 “可惜火器有点少,所以,烦请快些回丰县。要是火器使完,人还没到,我们……就有机会验验,到底是谁夸了口。” 第3章 003 恐高 小河后悔了。 “早知道这么管用……” 她回手丢出一球。 “我就让陆叔给我做一百个啊!” 轰! 林间炸开火光,铃铛男在他们后面,哇哇怪叫。 隐约的,还有小蛇摆尾的嘶鸣。 “小河师父好本事!” 江枫已然臣服,背着她跑的脚步,轻盈得没边儿。 “你好生跑!” 小河往他头上一拍,偷偷槽口。 “弱鸡。” 江小爷听见了。 且不高兴了。 “嘿!怎么说话呢?”言罢作势要抛下她。 小河忙七手八脚把稳。 “还有多久到丰县?”把稳了问。 “七八里吧!”江枫乐得忘形,“没事儿!就凭小师父您这本事!咱悠悠地来呀!” 小河在心里画黑线。 这人,方才还跟她叫板,可一看她亮了手段,就又立马前嫌不计。实在是……有点白目。 叫人很没有安全感。 偏偏还得靠他背。 小河只能自己提神。 顺带提醒。 “能快就再快,入了五里,立马告诉我。” “好说!” 小河握紧一捧球,回头盯牢铃铛男,还有他的小蛇。 每当铃铛男逼近,她就甩出一球,几乎次次,能立刻止住他,附赠得到连片哀鸣。 久了,小河都有些松懈。 这铃铛男,原来也是只弱鸡。 比起前半夜,她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人家屠宰殆命的“鬼”,这简直——so easy! “还有六里!” 江枫在前面报里程。 小河摸包。 很好,只要能入五里范围……嗯? 铃铛男呢? 原本紧追的铃铛男,忽然找不着了。 小河立时紧张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急急忙四看。 周侧,野树林还暗。唯一的亮光,是一柱柱破穿枝叶,落下的月光。 叮铃铃铃—— 静谧里,再起铃铛声。 这次,铃铛声在四野的静林里环绕。 那个铃铛男,是在……绕着跑? 虽不见人影,奔徙在周侧的唱吟,却证明了这一点。 “他在干嘛?” 江枫的脚步都慢了。 小河咬牙,“先不管。”她说,“不管他干嘛,我们先跑回去,总是没错的。” “行。” 江枫也不迟疑,即刻就往前奔。 可方跑出几步。 “啊!” 背上传来惊叫。 “小师父?!” “你别动!!!” 小河只来得及惊叫。 江枫硬生生停住。 鼻尖前一毫,凝一柱月光。 “……小师父?” “嘶——” 江枫听到小河师父,在冷冷抽气。 而后听他说:“你慢慢退,对,一步,别动了!” 小河师父说: “别碰到这些月光。” “月光怎么了?”江枫边说边回头,随着便是一惊,“你手怎么了?!” 小河的左手肘,竟然被削去了一角衣袍。 血液汩汩地流,隐隐地,好似还见了白骨。 “他伤到你了?!”江枫骤然自责,“我,我跑太慢了?” “嘘。” 小河蹙眉,“凝神,小心他突袭。” 四野,铃铛男的吟唱还在继续。铃声,也随之不停。 小河一摸头,想扯下根头发—— 忘了 分卷阅读7 ,她没头发。 于是—— “诶!小河师父?!” 小河拽下江枫几根头发。 捂开他嘴,小河把那些头发,往身侧近处,一柱月华里抛去。 头发,如墨线,轻轻落入莹柔月光。 星星点点的闪亮,在黑发上显现。 下一瞬,完整的黑发,四散,碎成千段,又化成墨粉,飘忽散去,在月柱里沉降,落在深林大地。 江枫哑口。 “这,这这这……” 小河道:“他把月光变成了刀。”她说,“每一丝月光,都是一把刀,什么东西进去,都只有被削成粉的份儿。” 小河拢拢左臂。 她命大。 江枫惊了,“还能这样?!” 小河也不明白。 但今夜太多的东西她都不明白。 江枫:“我们怎么办?” 他望周遭看一圈,密密簇簇的月柱,点亮深林夜色。 美啊。 所以江枫大概是被美哭了。 “小河师父……这,根本没个落处啊……” 勉强还是有落处的。 江枫放下小河。 如今这前进速度,也不用背了。 小河江枫两人,小心躲避月柱,意图靠挪,挪去丰县。 至少挪近丰县五里范围。 就可行性上来说,是没有问题的。 问题是,得没有铃铛男。 吟唱声和铃声都停了。 江枫骤然紧张,“来了?” 小河也紧张。 她道:“你得往好了想,月光在这儿,咱过不去,他也过不来……卧擦嘞!” 一柄短刀直袭。 两人几乎是摔躺下去的。 “啊!” 江枫鬼吼鬼叫。 “我腿瘸了!我腿瘸了!” 小河爬起一看。 他右腿一个破口,裤子是裂了,伤口……如果腿毛断了能叫伤口。 劫后余生的小河道:“你不要戏太……” “小河师父!” 小河听声,猛往前倾。 头上,一柄短刀,反向退回。 那铃铛男,竟然是在短刀上系了铁索,能抛出再拉回。 江枫不再做作,忙拉小河一起起身。 小河站起就往短刀退去的方向丢球。 哗。 球在月柱里碎成粉。 “……” 小河怒,“为什么他的刀可以!!!” 铃铛男的刀,穿行月柱如入无物。 小河猛回头。 盯准江枫的剑。 敌方的刀可以,我方的剑呢? 江枫捂紧他的小剑剑。 “我刚揣热的礼物……坏了不合适……” 小河点头。 “你我死在这里,一定是合适的。” “……” 好有道理。 江枫正要拔剑,铃铛男的短刀,便又飞扑过来。 小河迅疾躲在江枫背后。 “兄弟!就看你了!” “……” 江枫迎面劈来刀。 哗—— 一声极有气势的,近乎虎龙之声的剑啸,在林间响起。 刀剑相碰。 哐。 半截刀身落地,后半截被迅速拉回。 铃铛男的短刀,断了?! 而江枫的剑,还屹立挺拔,兵光凛凛。 “漂亮!” 小河盛赞。 “小意思!”江枫白牙灿灿,正想说收剑,却睁大眼,“小师父!你看!” 小河一看,也惊到没边。 江枫方才,剑势劈落处,斩过一柱月光。如今,那斩过的横面,下方那一段月光,骤然暗淡了,就仿佛凭空消失似的,只余下夜的黑。 小河迅疾捡把落叶摔下去。 黑影里,叶完整。 月光的刀,失效了。 小河笑意瞬起。 江枫:“这咋的?” 小河拍他,“因为你的剑好啊!月光是刀,可碰见比他厉害的刀剑,就无可奈何了!” 小河激动,望入前往丰县的树林。 成片的月柱,不再慑人。 “江哥!不,江爷!你打前,我垫后!咱这就走啊!!” 理想越美好,现实就越残酷。 江枫手艺太差了。 自己的剑,使起来跟偷的似的。 “诶诶诶!” 一声剑啸后,江枫劈歪了,连带着自己差点儿没站稳,要摔进月柱里。 小河拉一把他。 他站住了,回头灿笑,“多谢啊。” “……” 小河还能说什么。 偏左右前后,铃铛男的短刀,还没完没了地劈。 江枫知道自己本事差,倒也不含糊。 每次刀来,他都第一个凑过去。 劈走刀,也留下自己的伤痕。 红衣上,七七八八,也有不少血迹了。 分卷阅读8 “……” 小河还能说什么? 她叹口气,往包里,摸出一柄物事。 那是柄白色纸柱,约两指粗。 小河举在手里,望望丰县方向,略忧愁。 这还没到五里范围呢。 江枫劈一剑后得空。 “这是什么?” “信号烟花。”小河又从包里抽出一根小条,“但通知范围只能有五里,这下,只能是搏一搏,希望他看到了……” 小河举起那小条。 江枫:“这又是什么?” “他发明的点火棍,就是火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关键是我得找个硬的皮革摩擦……” “小河师父!!!” 江枫脸色骤白,大叫,死死盯着她脚下。 小河一看,一只黑色小蛇,就是铃铛男的小蛇,正在小河脚下,张开血盆小口,露出尖狞毒牙,想要—— 咬小河。 “小河师父小河师父小河师父……”江枫抖得快要断气儿了,连接刀时,都没稳住,又让自己手臂挂了彩。 而小河…… 她笑了。 小蛇咬下时,小河腿朝后,一撩,弯腰,一捞。 她准准地,捏住了小蛇。 再一滑,一摁。 小蛇被卡住上下颌,移到小河眼前,与她对视。 小蛇懵了。 似乎铃铛男也急叫了一声。 小河狞笑,教它做人。 “贫僧走南闯北,扒过的蛇皮比你这辈子能蜕的都多。学着点儿,小家伙。” 小河甩起它,一绕,一系,紧紧缚在白色烟花柱上。 点火棒头,往蛇皮上一擦。 呼! 火焰燃起。 小蛇惊骇中,看见这秃子,在瞬息间点燃火线,露出一笑,自己便凌了空。它和这纸柱子,一路飞蹿,突破丛丛枝叶,飞入夜空! 它听到轰地一声,感觉自己被抛起,不多久,就又开始落下。 可是…… 妈妈,我恐高。 恐高而致的昏迷前,它看见天空中紫色的亮线,还听到那可恶极了的秃子,大声的怒吼—— “叫你讹我卤蛋!!!” 第4章 004 刀客 烟花放了。 逃还是要逃的。 小河江枫,边趔趄挥舞宝剑,边磕磕绊绊向前。 铃铛男的短刀,随他们的渐进,也越显刀势的急促。 “他在慌什么?” 小河不禁奇怪。 要说现在,他们才是落下风的。铃铛男虽与江枫同样弱鸡,至今没能拿下他们,但他有月柱化刀,便始终还是占了便宜的。 难道有转机? “小河师父!你不要慌!我已经越斩越顺了!” 江枫斗志昂扬。 小河看前方。 江枫一道剑锋,随剑啸横冲,成片的月柱,渐次地断。 壮观。 小河心想,难道这人是樱木花道? 一个待发掘的天才? 小河细思,怀疑中,蹲身,握一捧落叶。 “小河师父?” 江枫还当她怎么了。 小河不言,抛了那捧落叶,入近旁一柱。 落叶纷扬,在光柱里,被削成一块块,往下坠落。 可这次,每块碎叶片,都有掌心那么大! 小河再一试。 还是如此! 她骤然晴朗,“失效了!” 江枫:“?” “他这法术是要失效了!劈!赶紧劈!我们能逃掉的!” 这事一明了,恐惧便去了五分。两人进得快了。偶尔不小心碰上月光,身上,只现出一道深深血痕,疼是疼,但不会再被削落皮肉了。 小河拢紧又被划拉到的左臂。 “不用看我,你才伤得最重,往前,继续。” 江枫红衣染血,斑斑驳驳,本想派发个笑脸,就继续开辟,不想眼一落,骤然沉了。 “小河师父。” 江枫示意后面。 小河一看,心中低骂。 那个铃铛男又出现了。 在后方树影里。 他举刀,在斑驳光影的缝隙间,朝他们蹿来。 知道月柱不管用,他要亲自拿人了。 “腿脚这么厉害?” 江枫有点惊。 小河见惯人习武,也能看个分明。 这铃铛男,持刀的本事差,脚上闪躲腾挪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 技能树点得很不均衡了。 小河推一把江枫,“你顾前面就好。” 她从包中取出一捧球。 “后头……先我来。” 轰! 炸声响起,林丛间骤然半刻,昏昏黄黄。 可谁也没伤着。 月柱本是危险,此刻,却帮了铃铛男。他四处 分卷阅读9 瞬移,于错落间靠近。小河却只能,在他擦过月柱缝隙时,朝他丢出小球。 如此一来,就总堪堪错过。 球渐少,人渐近。 小河真有些慌了。 很快,铃铛男逼近五步范围,这次来袭,小河甚至看清了他眼里的光。 “啊不管了!” 最后五个球,小河直接全部朝他甩去。 哗! 他残影过,完美闪避。 球在空中飘,江枫已然转身,要为小河扛下来人的劈斩。 却只听—— 叮! 一声轻响,在空中轻泛。 原本要落地的小球,不知为何,突然侧向急转,立时间,竟朝铃铛男飞去! 叮叮叮叮。 又是四声轻响。空中另外四球,也同时——转而飞向铃铛男。 轰! 轰轰轰轰! 瞬间,五道火球,炸开在铃铛男胸前。 离得近处,江枫护住了小河,黑发被热力扬起,又飘然回落。 “啊!” 铃铛男的叫声,很短促。他聪明,意识到风头不对,竟然连月柱都不管了。星火都还挂身上,他便顷刻直线逼近,三两下到了近前,朝着江枫小河,一个大刀急斩。 咚。 一声闷响,于他胸前。 那是一片叶子。 看着轻柔,却蕴巨力。 铃铛男被击得向后仰飞,咚!落了地。 满地枯叶溅起。 江枫呆了。 什么神仙操作? 小河默了。 “……陆叔?” “嗯哼?”懒洋洋的声音,不知从哪儿来,“小家伙。” 小河落定了心。 又提起。 铃铛男爬起来了。 “陆叔陆叔陆叔!” 咚。 一片叶子过来,铃铛男又趴了下去。 小河呼气。 铃铛男趴伏时,好几道月柱照着他,他却不伤分毫。 小河踹一脚落叶入月。 叶无损。 月柱完全失效了。 江枫凑过来。 “这位高人是……” “我岳父。” “哈哈哈。”陆山在不知何处笑,“小尔答应你了?” 小河表示,“早晚的事。” 陆山憋笑,江枫愣住。 “你不是僧,僧……” 小河拍拍江小爷,“开玩笑,这是我爹。” 见铃铛男又有动作。 小河高声,“爹,不三两下解决了?” “不急。” 陆山一片叶子过去,铃铛男被当肩压下。 “接着。” 正面树梢上,飞来个药瓶,小河扬手接住。 “轻伤处理办法教过你的,做一遍,我检查。” 小河依言,捞袖子。 “诶那边那个!”陆山叫江枫,“你让开,我家……儿子,你看什么看!” 小河边上药,便三不五时,听到铃铛男反复被叶子敲趴下的声音。 “哦!” “哇!” “哈!” 江枫跟着叫唤。 他伤虽多,却都只及皮肉,这会儿自己拿出药,也开始上。可上到一半,却总被陆山的把式吸引。 “你爹真厉害!” 小河无语。 药上毕,她坐好。 叹,“爹,别玩儿了。赶紧的,天一亮咱还得赶车。” “我不。”陆山拒绝,并道,“我们先来讲讲道理。” “哈?” 陆山道:“我问你,我有没有劝过你,不要非搞什么个人行动,不要搞什么独立意识,不要深更半夜一个人跑山上调研,啊?你就说,我有没有吧?” “有。”小河诚实。 “好。那我再问你,我有没有给你做炸炸球,给你做信号烟花,深更半夜不睡觉跑野树林边晃,就为了全方位无死角保障你的安全?” “……有?” “那么这次行动,包括你的受伤,是不是全然出于你的任性妄为,和我没有一丝丝,一寸寸的关系?” “……这个……” “有没有?!” “没有!” 陆山深吸一口气,在树梢里安静了许久。 “那……”他吞咽一口,“你跟你姨……你娘,该怎么说?” 嗯? 小河一顿。 “怎么说啊?!” 陆山急了。 小河……了悟了。 “哦~” 她笑得意味深长。 “你害怕了。” “我没有。” “你怕了。” “我没有!” “那我不管了。” “好吧我有。” 小河眯眯地笑。 陆山咬牙切齿。 小河心头打算盘。 “小尔儿时糗事十件。” 陆山不忿,“他儿 分卷阅读10 时哪件糗事你不知道?” 小河一顿,也是。 “那开裆裤糗事十件。” “成交。” “《山海国》绝版珍藏本送我。” “……过分了吧?全大陆的游方书属这套最珍贵……” 小河捞袖子。 “……成交。”陆山咬牙。 “最后。” “还有?!” “这个最重要,这个答应了其他的勾销都行。” “哦?你说。” “半年,不,一年!你一年都不要再做饭了!” 陆山沉默了。 小河急了。 “行不行啊?!” “……我不。” “为什么?”小河要疯,“我求你!小尔和《山海国》我不要了!我只求你!” “我不!” 陆山坚持,“我不不不不不!” 两人吵起来了。 江枫捧着小药瓶,感受争吵的冲击波。 顺带,看见铃铛男又起来了。 “那个……” 没人理他。 “你们……” “你闭嘴!!!” 两人齐吼。 好吧。 江枫默默拾起剑,估计自己也能再扛几下。 “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不能再多了!” 陆山把树梢都晃动了。 小河也在抠地皮。 “一……一个月就一个月吧!” 总比天天吃你做的饭强! 陆山试探的声音传来,“那小尔和《山海国》……” “都是我的!!!” 小河怒了。 “那边那个,闪开。” 江枫闻言一退,眼前,飞来片衣摆。 衣摆落定,他终于看清了高人前辈。 前辈,瞧着四十开外,发已灰白,束得齐整。身板挺拔,和他的容貌一样,蕴一股凌厉,可偏偏这凌厉外,又裹了层柔润皮肉。 像萧萧刀客,开了间烟火茶馆。人情化了冷意。 “咦?” 前辈看清他的衣服,先奇了。 “刑部官服?” 江枫瞧瞧自己染血的红衣,抱拳道:“前辈好见识。” 偏小河惊了。 “你是刑部的?” 江枫笑,潇洒的,隐含得意的。 小河嘶了口气。 “……听闻上姚刑部,聚举国英才,无一不是能人巧士,唔……” 她看江枫,沉思。 而陆山,他先打量江枫佩剑,再看看他周身行头。 “嗤。”陆山别过头,“我就说上姚迟早要完……” “嗯?”江枫没听清。 小河拍他肩,“朋友,你一定具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优点。” 铃铛男起了身。 陆山走近。 他还在犹豫,要怎么个搞法,铃铛男就率先牵着铁索,抛刀飞来。 那也就不用想了。 陆山迎身,连躲都没说躲,直直飞去。 江枫热心肝,“前辈!” 小河冷静背手,看戏。 陆山——直接抓住了铁索,一绕,一扯——刀到了他手中。 江枫又开始叫唤。 陆山再一逼身,铃铛男连转身逃跑都来不及—— 哗。 刀竖劈。 在铃铛男的手臂上,划出一道整臂长的破口。 不伤筋骨,不惜皮肉。 江枫震撼。 “好强……!” 陆山站定回头,看了看小河手肘,又回头确认。 “左手……左手。”他笑,“没砍错。” 铃铛男已经等死了,闭上眼,却半天没等来动静。 偷咪咪看一眼。 陆山也正看他。 “还不走?”陆山奇怪。 铃铛男眼神晦明,又掺杂惊骇。 但很快,他就撒腿跑了。 “嚯!”陆山奇,“搞什么工作的?腿脚这么利索?” 江枫大惊,“前辈!不能放他走!” “为何?” “他,他……” “他杀人了?” “……那倒也没有。但他们很古怪!” 陆山耸肩。 “我也很古怪。” 铃铛男已跑没影了,江枫哼哼哧哧,开始试图规劝。这么号人物,放哪儿不是祸害? 可陆山充耳不闻,反倒对林地起了兴趣,蹲身扒拉个什么。 小河见惯不怪,安慰江枫道: “我爹向来不管闲事,追查这种事情,他不会做的。” “可那人真的很危险!” “那……你先追?我们去帮你报官!” “……” 本领不够的江枫,不说话了。 小河回身,见陆山似捡起了什么,在林地里出神。 她问:“天快亮了,不回丰县赶车?” “赶。” 陆山走来,背过手,手中,一抹亮光过。 分卷阅读11 他道:“话说,都没想起问你,今儿是又惹上什么事了?” 第5章 005 两人 游方是个高风险的活计。 “这种事情……”陆山说,“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天渐亮,透着带水的墨蓝。一行三人,慢悠悠往丰县去。 小河心脏隐痛,陆山便背了她。本来江枫坚持要他来,但被陆山一句,“你谁啊我女,儿子你凭什么背?”,给堵回去了。 晨鸟鸣啭,山林清新。 陆山听了小河今夜的遭遇,慢条斯理地道:“我最初做游方官那些年,蜀西客的《山海国》还没写出来。大陆细图没绘全,游方人的探索,就总爱往刁钻险阻里去。但你也知道,惘然大陆本来就是个神奇地方,‘三极境一惘海’在前,别的犄角旮旯里再遇上怪事,真是不足为奇。” 江枫长了见识,听得一愣一愣的。 “卢前辈您遇过?” “嗯哼。”自称“卢黔”的陆山道,“进了野人村,被人插上火把,差点儿就给烤吃了,又或者误入女儿谷,哦哟!那待客之热情,我差点儿没把持……” 两个少年辈看他。 “……”陆山道,“反正吧,能保下命就是好。其他的离奇怪事儿,写进报告里,一交上去,就跟你无关了。懂吧?小家伙,以后你进了山海司,也要学着点儿。这叫朴素的人间智慧!” 小河学习了,又有点不甘。 “那这次的请测人是谁?他们摆明了知道这儿有古怪。山海司里有他们的资料吧?” 她回去可得查查。 陆山连摆头。 “这个我是接的私活,就上次,运城,归远商号那次,记得不?反正像他们这种商业测绘,请测人和资方都是保密的,问不出来。” 听及此,小河险些忘记提问初衷。 “你居然会接私活?!”你是多么不思进取的人! “钱多啊!” “可山海司准你接两个月的私活?” “他们要抽成的啊!” …… 理由很充分了。 “到了。” 江枫一言,二人止声。 野树林外,渐泛微白的天光下,丰县城门,将将醒转。 城门洞口里,馄饨铺开了。菜农们围坐,担子放在一边,冒尖的小菜呀,很水灵。 他们在城门口告别。 江枫之意,是晚间他来请客,被陆山直接拒了。小河打圆场,说清楚“早租了马车,敲定的今晨离开”,江枫才遗憾作罢。 “前辈、小河师父,您二位家住何处?今日实在失礼,日后,我必要前去拜会,才不枉二位恩情!” “吴城。”陆山抢答。 小河看一眼陆山,陆山看一眼她。 小河转头,朝江枫“嗯”了一声。 江枫乐得,在小河答应“途径姚都定去刑部拜会”后,他才高挥着手,送别他们。 本想这就是结束了。 哪知,陆山牵着马车,打驿站要出行时,这厮的,又跑又喊地追来了。 “怎么了?小河撇开车帘。 “我,我想起刑部,有时候会拦,拦人。”江枫边喘气,边从腰上解下一物,递过来,“到时候,你们拿这个给守门人,他就不敢应付你们了。” 柔软无茧的手里,躺着一块橙色玉枫叶。 小河看陆山。 陆山坐在车头,动也不动。 小河于是下车。 江枫二话不说,直接把玉塞进她手里。 入手莹润。 小河心里好笑,又有点暖。 这些年走南闯北,说过的“来日再聚”太多了。可大家都明白,来日,多是不可能再聚的。 哪像这人。 真是个实心人了。 小河笑笑,承了情。 一认真,便想起个问题。 “既然会拦人,去找你是不是不方便?” “不会。”江枫正经,“我们是过命的交情。” 小河真是愣了。 这人交朋友,上来就都讲这么大话的? 揣着玉佩,又受了真情,叫小河上了马车,也不禁探回头,再问候几句。 “你,之后怎么打算?” “我要去边城查流匪案。”江枫拍拍腰侧,“只是如今碰上这事儿,可能……稍留几日,再探一探吧。” “就你一人?会不会有点危险?” 毕竟你的水平…… “他们对周边乡民来说,也很危险。”江枫拍拍胸脯,“我既为刑部人,理应担责!” 小河真是被这热血青年逗笑了。 “行吧,”她道,“你多留心,有不对赶紧跑。” “会的!” “那……”小河问,“后会有期?” 江枫朗笑。 “后会有期!” 分卷阅读12 车上路,渐快,飞驰而行。二十八日后,十二月三十,归抵台城。他们过家门而不入,又沿台城近郊,逆沅河上行,终至蟠山。 “唔!” 小河一下车,赶紧捂严实僧袄,又压了压僧帽。 “冷!” 脚下踏雪,簌簌响。绵延的雪地,直铺上铅灰云空。满山红梅,是烧灼般的热烈。 兜头重物来袭,遮盖视野,压得小河一塌,“哎哟”了一声。 站直了扯下来,原来是陆山的棉衣。 陆山:“披上披上!” “你呢?” 小河见他穿得清爽。 “几步就是梅庄了。”陆山往红梅雪坡上指,而后回身,从车上扛下一个麻袋,撂在肩上,“穿多了还不好使劲儿。走吧!” 走了没几步,雪坡的红梅里,掩映着一个人。 小河登时眼亮。 陆山侧着脑袋大唤:“小乖乖!” 陆尔差点掉头就走。 小河挤开陆山跑去。 到他近前,瞧清他左右手,各抱了一个雪净瓷瓶。 小河明了。 “是要集雪?” “嗯。”陆尔问,“一起?” 又道:“还是你要休息一下?庄里有火。” “不用。” 小河迅速答。 而后转过身,“陆叔,你先去找陆姨和梁伯,我帮帮小尔。” 劝说的意味很重。 陆山阴阴笑。 “我也要帮帮小尔~” 小河瞪他。 陆尔:“走吧。” 他大步往下,小河跑着跟上,一顿,退了回来,赶紧把棉衣一甩,丢到陆山的麻袋上。 “陆叔我走啦!” “啧啧,”陆山阴阳怪气,“长大了,就只知道跟着小哥哥去了。我说嘛,生个儿子有什么用?见他爹爹这么辛苦,也不知道搭把手。” 坡下的陆尔停脚。 “哦,对了。” 他回扬起头。 “娘亲说,要是爹你今日,再敢藏带十八乡的臭豆腐蛋回来,她会祝你下半生和臭豆腐蛋过得幸福。” “……” 陆山攥紧麻袋。 陆尔静视他。 陆山吞咽一口,“我没有。” 陆尔不说话。 “我没有!” 陆尔笑。 “我知道。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亲爱的爹爹……小乖乖。” 红梅林静默,最中心,那株百年梅树的枝头,花蕊一动,花心香雪下坠,落入白净瓷瓶。 小河偷瞄对面枝间,陆尔的眉眼。 陆尔眼目,继承自陆山,深刻又利落,肤微黑,很精神。眼里的柔和,气质的笃静,是来自母亲。 小河窃窃欢喜。 小尔啊,真是顶顶顶好看! 谁也比不了! 小河正看呢,枝间那双眼,却抬眸,撞上了她的视线。 小河心一跳,随即——咧开个大大的笑脸。 枝间人静了静。 道:“看我可以……” 陆尔走来,递给她瓷瓶,“换一个吧。” 小河一低头。 明白了。 她光顾着明窥,手下动作太慢,自己这瓶雪才覆底,陆尔那瓶,已快要装满了。 “行吧,”小河伸手,“给你这个面子!” 好像还勉强似的。 陆尔笑了。 小尔呢,是重要的,可想想能见到陆姨和梁伯,也是很开心的。 于是雪集好了,小河也不多耽搁,一步一簌响,便和陆尔往回去。 只是这速度嘛,就要压一压了。 小河落后陆尔一点。 陆尔回头:“?” “没事儿没事儿,你走!” 雪地里,小河偷偷看他,看他挺直的肩背,又偷偷,走上他的脚印。一步踩入,就踩住她一次心跳。 扑扑扑,砰砰砰。 她玩儿得不亦乐乎。 等够了,就又跑回陆尔身边。 “小尔,好冷哦!”她呼出白哈哈的气。 陆尔……不说话。 小河顿了顿。 “……小尔?”小河凑过去,提高点声音,“好,冷,哦!” 陆尔还是不说话。 小河团起手搓,“好冷好冷好冷哦!” 陆尔只顾往前走。 小河:“……” 她又故意掉队了。 这次,陆尔没回头。 背影渐渐变小了。 小河看着地上的脚印,眯眼——一踹! 陆尔的一个脚印花了。 小河大跨步,又是一踹,于是雪地上,一连串陆尔的脚印,随她渐走,都化作了小片的雪雾,纷纷扬扬。 她都要玩高兴了,没瞧见,雪雾散去处,来了片黑色衣摆。 “诶!” 小河急停。 碎雪落定。 陆尔,面对她站着。 分卷阅读13 瓷瓶对瓷瓶,她对他。 小河抿嘴,陆尔静然。 他启口问:“年后你满十八,想要什么礼物?” “不要!” 陆尔问:“玉饰怎么样?” 小河奇怪,“玉饰?为什么要玉饰?” “……你喜欢。不是吗?” “嗯?” 小河显然已没了气,反而陷入沉思。 “我有吗?” 她真的很困惑。 陆尔不回答。 “啊!”小河举起左腕,“因为这个?” 她左腕上,晃着个白玉镯。 小河道:“这个戴着是……过节的时候,我当它是庞彷在陪着我呢。嘶——别说戴起来还真有点儿冷,过完年我就摘。”她说,“不用送玉饰,我一个游方僧,戴着还让人怀疑。” 陆尔听过,垂眸。 “知道了。” 言罢转身又走。 小河颠颠地凑过去,左右右左,一定要和陆尔保持同步。 陆尔放慢了脚步。 不多会儿,小河眼前迎来只手。 陆尔抻开五指,小河愣住。 陆尔:“不是说冷?” 小河憋笑,立马扣上去。 内力源源不断,从交握的手传导,直抵她心里。 小河甩着手走。 “今天吃什么?陆姨怎么准备的?”她乐道,“陆叔答应我,一个月不能做饭,今年年夜饭可以放心吃了!” 陆尔一扬眉,眼中闪现惊喜。 “甚好。” 这两字,他说得甚笃。 可很快,他脸色又难辨了。 “……今日吃牛肉。” 小河的笑意,在瞬间垮了。 完了。 又,是,牛,肉。 第6章 006 不防 “怎么今年想起,要来梅庄过年?” 梅庄一方小院。 后厨里,妇人挽了挽耳发,轻巧地问。 “容容你不是一直觉得,台城里过年,太闹了些吗?” 陆山手下按揉。 “我是想着,容容你素爱红梅,梅庄过年又没旁人,租金不贵,也十足清净。梁叔和小家伙们,没准儿也想试个新鲜地方……” 妇人的手,搭上陆山臂弯,头轻轻靠过来。 妇人约近四十,姿容秀美,沉静温婉,是那种看一眼,就能让人宁神定气的女人。 她依着他。 “倒也不是闹。只是,父亲的旧部,总是太热情了些。我感激他们记挂,可毕竟梁家犯的,是站队逆臣的过错。能留得一陋室,一家人,已是天恩。其他的,随父母亲的走,也该平息了。我如今,就只想和山哥一起,过宁宁静静的日子。” 陆山情动。 侧头,他吻了吻夫人的额。 门槛那儿,一位白发老伯,方进门,瞧见这一幕,直接转身向外。 “梁叔。”陆夫人叫住他,“不必跑了,又不是第一次见。” 被唤作梁叔的老伯,回身,朝二人一礼。 “老爷,夫人。” 而后叹口气,像很无奈的样子。 “……这样不合规矩。” 陆夫人笑开。 “早二十多年就不是娇小姐了,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 梁伯似不认同,还想多说,陆山却先道了: “梁叔,帮着摘个菜呗!”他又问夫人,“容容,牛肉抓成这样,够了吗?” 陆夫人检查了下。 “嗯哼。” 陆山笑,“那我去炸第一道。” “别。” “嗯?” 陆夫人接过碗,“山哥就做到这儿吧,剩下的要是交给你,今天就没法儿吃了。” 陆山:“……” 牛肉入温油,滋啦啦响。 陆山眼盯着锅中,深思却飘远,忽然间,他严肃了。 “容容。” “嗯?”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你。” 陆夫人紧了紧勺柄。 “……你说。” “那日,其实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嗯?”陆夫人没懂。 “就是我一直跟小家伙们讲的,我们的牛肉摊爱情故事。” 陆夫人破出一笑。 “嗯。”她点头,“我在牛肉摊排队,你打后面问我牛肉的做法,然后我一连热心,给你讲了半个时辰,进而结了半生夫妻的故事?” 陆夫人抿唇笑。 “你的确是一直在讲。” 摘菜的梁伯补充: “次次吃牛肉都讲!” 冬日里,陆山还是严肃。 就着严寒中,烟火房里不散的暖意,他道: “那次,不是我第一次见你。其实问你话前,我在菜场里,已经看了你两个月。可直到那日,我才鼓起勇气, 分卷阅读14 和你……说话。” 陆山捧心。 “容容,我一直隐瞒着这个秘密,你会生我的气吗?” 咔。 梁伯摘掉一截菜。 哗。 陆夫人搅动一泼油。 “哦。”她说,“这我知道啊。” 陆山:“??” 陆山是懵的。 “我知道不是第一次。”陆夫人道,“我知道两个月前,你就在看我。我知道两个月来,你一直在看我。” 陆山惊。 陆夫人:“你的眼神太烫了。” 陆山不解,“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装不知道?”陆夫人拨动牛肉,“最初装不知道,是因为觉得,你有自己的打算。你那样看我,却不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牵绊住了你。你没有理清楚,我知道又有何用?索性装不知道。至于后来……” 至于后来装不知道…… 那时日,家道破落,父母先去,我独撑一家。漂亮的衣裳首饰,除最珍惜的二三,尽数都典当了去。可为什么,那两月里,我想着法子地,日日改换余下的衣裳,余下的首饰,不行,就再改换发髻。 梁叔每次要替我去菜场,都被我抢了菜篮。他心疼我,说千金小姐,怎么能做这种粗笨活计,在外抛头露面。 我说我喜欢。 可我喜欢什么呢? 我才不要告诉你。 陆山情动。 “容容……” 他过去半拥着夫人。 陆夫人:“锅,看着点儿锅。” 言虽如此,还是由他抱着。 咔咔咔。 梁伯连连摘菜,不知道自己六十好几的人了,为什么还要来受这些。 小河小姐怎么说来着? 屠狗。 这就是屠狗! “哟!又屠狗!” 小河跨进门槛儿,后面跟着陆尔。 陆夫人漾起笑意,小河也不多说,直接挤开陆山,滑进陆夫人怀里。 香香的,好舒服。 陆夫人扶着她后颈,捧她的脸颊。 “陆姨看看。” 看过,陆夫人笑着点头。 “黑了点儿,倒没瘦。” 小河嘴硬,“瘦了的。” 陆夫人道:“搁你屋桌上了,你最喜欢的。” “冬李??”小河喜。 “嗯哼。” “陆姨——!”小河蹭啊蹭啊蹭。 见陆尔怀中两瓷瓶,梁伯起身,“雪满了?我去烧茶。” 两小只要随梁伯去。 小河:“陆叔!我的《山海国》!” “搁你屋桌上了。” 小河乐得要跑走,陆山又忙道:“还有我的游方笔记,也搁你桌上了。你学学看,这次的报告自己写,写好了我检查。” 小河嫌弃。 “我不看!你那笔记鬼画符的,教坏小学生!” “就看头几年的几篇,头几年我还是写得很认真的。” 小河呵呵。 两小只跑走,梁伯将离后厨时,忽然被叫住。 “梁叔。” 是陆夫人。 她低眸,散散拨弄牛肉,说了句。 “我想吃沅河上的鱼了。” 梁伯站顿,一时竟没说话。 方一会儿问:“……现在?” 陆山也问:“现在?改明儿吧容容。这天气,渔舟也歇工了。等过完年,过完年我去给你钓一批!” 陆夫人笑,对梁伯道:“去吧。” 人走了,她舀起锅底肉,这才发现,竟然是炸过了。 都说心不静,做不好饭。 果真如此。 晚饭前,天下起雪。 雪蕊轻敲窗,屋里很热闹。 照旧,牛肉摊爱情故事来一套,小河陆尔哦哦。而后,陆山依着约定,开始大讲陆尔的开裆裤糗事,陆尔脚下与他较量,后来直接开始过手上功夫,陆山吃了不少亏,却高兴得很。 “好!是我儿!” 梁伯给他们舀汤,说了句,“不论如何,饭都要好好吃的。” 陆夫人笑起来,说“是”。 小河尝了碗蛋羹,尝怒了。 “陆叔你为什么做饭了?!” 陆山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可小河明察秋毫。 “这么难吃的鸡蛋羹我只从你手里吃到过!” 陆山暴露,被两小只围攻,挨打都挨打得哈哈笑。 夜深时,也没人想散去。 是梁伯劝了。 “明日还要一起准备年夜饭的,早点睡,早点起,啊?省得又像昨年一样,匆匆忙忙的。来,都别闹了啊,都乖,听梁伯一句,嗯?……跟你们说别闹都他的听不见是吗?!!” 雪伴人入眠。 小河笼在烘热的被褥里,觉得开心又踏实。 鬼宅什么的,随它去吧。 这世上有我爱也爱我的人,我便只要这一个温暖年 分卷阅读15 夜。 窗畔,陆夫人插下的梅枝,立在瓶中。 夜来风雪,红梅盛。 恰好比,血色殷红。 ————— 小河从床上起身。 前半夜的风雪已停,屋内外,共一片雪后寂静。窗畔梅枝,由得月光勾勒画影,落在床前。 梦里惊醒她的铃声,犹似在耳。 房中寂静,又像蛰伏暗兽。 似有些不对劲。 叫人不安。 一阵仓忙脚步,由远而近,急速到了门前。 哐。 房门霍然开启,寒流翻腾冲撞。 小河辨清了来人。 “陆姨?” 陆夫人走过梅枝画影,掌一压,落在小河尖头的手指,冰凉。 她道:“小河,带上东西,我们走。” 蟠山黑寂,仅有梅庄回廊上,一挂挂红灯笼长明。 陆夫人牵着小河,疾走在梅庄回廊。 小河一路询问,她都不回答。等到了回廊尽头,她停下脚步。 尽头外,是梅庄中庭。 陆夫人望着庭中,胸膛起伏,呼吸可闻。小河疑惑,探过她肩膀,也看了进去。 只一眼,她再不能动弹。 陆夫人轻道: “我们过去。” 拾级而下,五感尽开。浓重血腥气,骤然充盈鼻腔。 红梅笼绕庭院,月光与灯光,映得雪地微红。 微红雪地上,数十具黑衣死尸铺陈。最中央,陆尔半跪着,面色苍白。 而他身前的陆山。 陆山,他跪坐着。 一柄剑锋,从他后背穿出。 剑尖,正滴着血。 第7章 007 匆匆 “来了?” 陆山见她们来,做了个平常的问候。 小河有些站不稳,呆愣愣的。 陆山笑她。 “呆头呆脑的丫头。” 可这不好笑。 她的声音在抖。 “这是……怎么了……” “你叔欠了点儿债。”陆山稍顿,再开口时,仿似松了口气,“倒终于是能还了。” 小河脱了力,滑坐在雪地上。 陆山戳戳她脸颊。 “没关系的小丫头,我不怕。”他捧起她的头,“行啦,小丫头,别看了。再看……就该伤心了。” 院门处有人跑来。 是梁伯。 梁伯疾步近前,“夫人,车备好了,在侧门。” 陆山招呼他们。 “走吧。” 陆尔以剑撑地,“说过了。你不走,我不走。” 陆山无奈,“儿啊,你爹爹是真走不了了。” “走得了。” 陆尔道:“先截断剑,我抱你走。伤到心脏的人也不是没有过,一直找医馆,一直找,一定有办法的……” 陆尔那么坚定,看得陆山叹气。 “容容。” 陆夫人倾身,跪到他身前。 陆山说:“容容,我走不了了。” 陆山很镇定,陆夫人很安静。 她垂眸,搭了一手,到陆尔肩上,又将额枕了过去。她埋在陆尔肩头,不言不语,静得仿佛一碰就能碎。 陆尔更添冷静坚决。 “不必再说了,他们只怕还有追兵。我们现在就……” 话忽然没了。 瞬间,陆尔缓缓闭合双眼,身体颓软,倒了下去。陆夫人双臂一环,拢了儿子在怀中。 她亲了亲儿子额头。 “梁叔,你先带小尔走。” 雪地里,一枚银针落地,莹莹有光。 陆山盯着那根银针,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你、你知道啊?” 陆夫人点头。 “我知道。” “那你……”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陆山哑口,陆夫人要将陆尔交给梁伯。 陆山突然道:“那,我只有最后一个秘密,你不知道了。” “……什么?” 陆山倾身,虚眯着眼,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道:“你这么好,嫁给我……你亏大发了!” 陆夫人这次愣了,愣过,她又笑了,笑着笑着,她就哭了。 她擦去自己的眼泪,又抹掉陆山的泪水。 她道: “这个呀,我也知道。” 梁伯抱陆尔起身前,看向陆山。 他说:“隔些年,就去陪您。” 陆山抚上陆尔的发。 “多隔些年。先陪陪他们。” 梁伯起身,“走了!” 他头也不回地去了。 陆山勾手,招呼小河。 “来,小丫头,和我说再见。” 小河摇头,眼泪簌簌地落。 “…… 分卷阅读16 不行。” 陆山捏她的脸颊。 “放松心啦,小家伙,我们总要说再见的。……虽然这一天来得早了点,”陆山看看自己胸口,“还吓人了点。” 陆夫人拽小河去,雪下脚印,和人心一样乱。 只有陆山远远的,笑得很温柔。 他说:“小河,把这一切都忘了,不必问为什么。” 他说:“告诉小尔,这不是他的错。你也要记得,这不是你的错。” 梅庄后门,一驾马车静立。车轮旁,躺着个黑衣人,脖颈一剑封喉。 梁伯把陆尔放入里车,提起马绳。陆夫人送小河上车沿,而后站到了一旁。 她道:“走吧,梁叔。” 梁伯还是犹豫了。 “梁叔,我们说好的。” 梁伯啧口气,拾起了马鞭。 “反正你从小,就总有自己的主意!” 陆夫人笑,“是梁叔疼我。” 小河此时方听出惊疑。 “陆姨,什么意思?你不走?” 陆夫人靠过来,抚过小河面颊,又看一眼车帘里,那沉睡的少年。 她说:“小河,我没法留他一个人。” “……不行,”小河全然明白了,“不行!不行!” 她拽紧陆夫人的手。 陆夫人挣不开,只能叹口气,复又上前。 她轻轻说:“小河,他是我一生所求。” 那眼神里,是爱意,可同时,也是距离。 小河问:“那我们呢?” 陆夫人不回答了,她只是抽出了手。 小河心如针刺。 梁伯甩了马绳,陆夫人的身影,侧向里,渐渐消失。 小河僵坐在车沿。 哪知下一刻,马车又骤然停了,陆夫人突然跑到身边。 她扬臂,搂紧了小河。 弓着身,熟悉的温度一环绕,小河再忍不住了。 她哑声道:“陆姨,你这样对我们,太无情了!” 陆夫人的声息在耳际。 “对不起。”她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道:“小河,这太难了。” 她道:“我不能和你们走。不要原谅我。可如果未来很难,如果你们偶尔想起我,一定要记得,我爱你们,有我爱你们。” 台城外,有沅河,沅河上,有一叶渔舟。 夜已深,天色水色如墨。唯这渔舟中,一点孤灯如豆。 渔夫往灯里,又添了些油。 翻过这年,他与这灯相伴,也就十七年了。 远际,忽来车辙辚辚。 他出舱上岸。 月色隐没,浓稠黑暗天地中,蟠山半腰似有火光闪烁。不知是何缘故。 车向着渔舟来。他心跳渐起。 车停在近前。微弱灯光足够他确认来人。毕竟,他们曾共事十三年。 “……梁叔?” 梁伯道:“就是今日。” 渔夫心凛,“是。” 渔舟顺沅河下行,速度极快。 方才在马车上,小河才知陆尔腰侧中剑。伤势不轻,血流不止。 梁伯在舱内,翻找出些药物,给陆尔做紧急包扎。 小河几次看舱帘,不太明白。 梁伯解释道:“梁端,梁府旧仆。老爷夫人成婚那年离开的。” 小河点点头。 她问:“现在是去哪儿?” 梁伯裹绕着伤布。 “顺永川往下,去海东。” 海东,那是另一个国家了。 梁伯道:“小姐放心,我与梁端,定会护您们周全。” 豆油灯的光影,都仿佛有了重量,压挤小河心口。 她想说,我要你们周全,我要大家周全。 咻! 脖侧凉意袭过。一支箭,刺穿篷身,卡在小河肩旁,上下晃动。 小河瞬间凉透,梁伯猛将她摁向船板。 “别动!” 留下这一句,他掀帘出舱。 “怎么回事?” 锵一声,似有箭被击落,坠入河中。 “他们放箭了。”温和略存稚气,是梁端的声音。 “几人?” “至少十人。” “还有多久能进永川?” “一里即可。” “好,能入大河道,他们再想追上就难。” 舱外片刻无话。 梁端忽而急声,“让我去!” “水上你熟,照顾好少爷小姐。” 梁伯的声音,如十年来和蔼,小河却心起不安。 她倾身就想掀帘,但一柄箭窜入,挡了她去路。 箭身吱呀晃动。 小河听到梁伯轻轻一句—— “少爷小姐,梁伯去了。” 随后,几下踏水声远,船中唯余灯光、流水。 小河僵坐舱内。 帘身偶尔被风拂动。 她胸腔的起伏渐快,周 分卷阅读17 身渐渐,成了一根越绷越紧的弦,再加一点力,就能断裂。 “梁叔!” 梁端惊叫,加力于弦。 小河猛站起,身体撞上舱顶,头颈疼痛中,她伸手去够舱帘。 但梁端先她一步。 “小姐小心!” 一柄长剑入帘缝,生生停在小河眼前。 而后那剑,似被拽回。 “小姐别出来!” 舱外是一阵又一阵的激斗声。剑身碰撞、鲜血喷洒、坠入河中。 舟身猛烈摇晃。小河一颗心悬在嗓眼,晕眩中拽过陆尔佩剑,拔剑出鞘,直盯舱帘。 舱外声响,没了。 舟身晃着晃着,停了。 舱帘波动,流水声很安静。 小河握紧剑柄。 “……梁端?” 几秒无声无息。 “小姐。” 小河心中微喜,起身就要出去。 “别出来!” 小河骤停,以为又生变故,梁端却缓缓再道:“别出来……小姐。梁端现在……挺吓人的。” 哀意骤然席卷心胸。 小河哽咽,“没关系。” 她碰上舱帘。 “小姐!别!”梁端像是急了,又像是苦恼,“梁端第一次见小姐,这样……很失礼。” 呜咽终于破喉,小河颓然坐回。 “好,”她说,“我不出去。” 梁端松了口气。 “小姐,您听我说。” “柜中有各种必需品 ,能撑月余……您要找来用。” “舟顺永川往下……会经过沅南、太北、楚照三个大城,您要择一城上岸……过了楚照,河宽水急,少爷小姐不会行舟,会很危险……” “……少爷小姐,未曾独自生活,日后一定,有诸多艰难……可世事难免如此……多些勇气,多些忍耐……梁家人,总是能做到的。” “……世事险恶,少爷小姐,万不可轻信他人……可世事虽险恶,也会有真心……少爷小姐,要学会分辨……” 梁端絮絮叨叨,想说得再多些,再细些,可最后发现,说不完的。 因为没有时间了。 “……梁端守在渔舟上,日日盼着,能见到少爷小姐……可又日日怕着,见到少爷小姐……” 他笑,“终于……是见到了。” “小姐。” 梁端一声轻唤,叫小河通体凉透。只因这一声中,诀别的意味太明白。 舱帘被风拂动,河中添入细流。 舱外息声。 “……梁端?” 心跳震耳,小河伸出的手,也在颤抖。 撩开帘,手撑着船面,她站出船舱。 流水声盛,船已行上永川。 船面相接夜色,船外除她,无人。 天水深沉一色,难分彼此。河风带着潮气,自她身旁穿涌,离去。河流如巨兽呜咽,滑过她,远去。 天地广阔,人才孤寂。 风与水恒久,不改流逝。唯独人,在失去。 小河回头,千里长河,一片孤舟。 小尔。 日后……就只有我们俩了。 第8章 008 权衡 后半夜,陆尔发了高烧。 梁端在舟上备了药,每个药瓶上,都细致贴了用法。小河送陆尔服下药后,找了块巾帕,沾湿河水,给他敷额。 可陆尔的高热,有增无减。腰侧的伤布,也开始有血迹浸出。 是感染了。 小河想,她应该停船,去岸上找医官。 可这船,才下行永川半夜,他们虽一时逃脱,却不知是否真的断了追踪。就近上岸,若引来新一轮追杀,她不会武,陆尔昏迷,同样是死路一条。 小河正难定夺,舱帘上,突然淌动流光。 她掀开船帘。 黑暗河雾中,一船华美画舫,逆流而来。 画舫有三层,灯笼高挂,雕梁细绘,悠悠然流光溢彩,飘飘然如梦如幻。 这是哪家富家子,在永川过绮丽年? 小河心中微明。 富人家行船,大多有良医随行。 比起上岸,求这一船人的帮助,要安全得多。 画舫渐近。要是错过,未必再有机会。 小河即刻出舱,拢手大呼。 可那厢无人回应。小河听得舫里,有轻弱丝竹声。 是都在玩闹? 船眼看就要擦身,小河有些犹豫。 那个法子……会不会太引人注意? 可时间不等人。 不管了! 小河迅速入舱,从自己的挎包里,摸出一柄物事。掀开灯罩,点燃引线,再次出舱,她腾身一抛—— 一迹紫色亮线,直飞画舫,在甲板之上,绽开一小簇烟花。 丝竹声停了片刻,有絮絮人声响起。 小 分卷阅读18 河凝望夜空,只觉烟花画舫,倒很是相称。 叩叩。 舱门轻轻响动。 稍加停顿后,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年约五十,头发灰白,面容温厚。他背有些佝偻,眼含悲悯,像是受过一些苦的人。 小河起身一礼。 “武伯。” 武伯示意她坐下,搁了托盘在桌上。 他递给小河热茶。 问:“于大夫怎么说?” 小河道过谢,“说烧今早能退,剑伤只要挨过这三日,静养一月就能好。” 武伯不住点头,走近床铺。 床上,陆尔沉沉睡着。 武伯叹了口气。 “多好的孩子,怎么就遇上河匪了。” 小河握住杯子,“……能撑过去就好。” 武伯又问:“没了父母,你们怎么打算?” 小河上船时,心知自己是被追杀的身份,担心船上人畏难,便只说是举家迁徙时,逢了河匪,父母与歹徒同亡,弟弟受了重伤。 她道:“一时还没有主意。” 梁伯的意思,本是要他们去海东,可如今,渔舟已顺流而下,他们只怕得另寻出路。 小河:“武伯你们的船,是要去哪儿?” “我们一路往上,去滨城。不过沿路也会不时停靠。” 小河思及陆尔伤情,斟酌询问:“武伯,我们可否……在船上稍住一月?我弟弟的伤,我担心要是挪动,会更严重。” 她道:“我略有些银钱,可以交付船主。我们也绝不会去打扰其他人。” 武伯:“我去问问,他应该能理解的。” 武伯安慰小河,“别担心。总不能让你们俩兄弟,再去受那些苦。” 一夜生死,天已微明。 小河送武伯离去时,连连道谢。 她的谎言,稍加细想,只怕都是漏洞百出。偏偏武伯分外怜惜他二人,一整夜地帮着张罗。 可小河不能改口,便也只能一面谢着,一面愧着。 午后,武伯带回消息。 “季少准了。”武伯替他们高兴,“你们安心住着,有什么需要,都同我说。” 小河欣喜,转手,就递上银钱。 偏武伯连连推拒。 “季家不缺这钱。”又道,“你们兄弟俩,以后的难处只怕还多。都留着给自己吧。” 屡递不成,自知不裕的小河,也终不再坚持。 这下,心算是放下半颗。武伯走后,小河往榻上一靠,头一触枕头,当即陷入昏沉。 待再醒转时,已是日落时分。夕阳如柱,透过小窗垂落。 陆尔的烧退了,但还不见醒转。 桌上,有武伯趁他们睡时,搁下的茶点。小河稍吃了些,便拿过挎包,开始清点带上舫的东西。 从梁端的船离开前,她匆忙带走了所有的银钱,如今细数一下,有五十八两又五文。 上姚吃顿简餐,也不过十来文。一宿住宿,也多不过百文。这些银钱,当时能够他们撑上半年的。 半年时间,足够她寻到谋生的路了。 小河翻翻包,摊出底层之物。 都是她平日随身带的东西。 测绘工具、丰县调研草稿、《山海国》、陆山的笔记…… 小河把手搁在陆山的笔记上。 皮革纸面,已泛黄卷皱。内里翻开第一页,是永川上游水域状况的调研报告。资料翔实,排版用心,笔迹也很优美。 可渐翻,后面的那些报告,却渐渐显现出潦草。 待翻到最后,满纸鬼画符,杂乱得很,只有偶尔处,才能辨出一两个字形。 小河轻轻笑了下。 这个草率的人啊。 她心口有些疼。 这个人,是这样……就走了吗? 真的,就走了吗? “啊——!” 甲板上,突来一声女子尖叫,小河猝然起身。 椅子被绊倒,稿纸扬洒了一地。 忙乱的脚步声、刀剑相碰声、打斗声,骤然间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 梅庄的杀手……追上来了?! 小河抓过桌上陆尔的佩剑,直步奔向床榻。她握紧剑柄,背护床沿,死死盯着舱门。 混乱声不绝,她心口砰砰直跳。 直到一刻后,乱斗偃息,舱内恢复空寂,只有流水汤汤。 不知哪方胜出,小河正不敢轻举妄动时,门外船沿过道上,一阵迅疾脚步声,朝着他们而来。 小河拔剑起身。 脚步疾驰到舱门前,止住。 砰! 舱门被踢开。 小河举剑对峙,看到的,却不是黑衣人。 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青年着靛蓝简装,身长肩宽,模样俊秀。一双浓黑的眉毛 分卷阅读19 ,这会儿紧紧皱着。眉下两只线条利落的眼睛,冒着熊熊火光,怒视小河。 “小和尚,是你吧。” 小河问:“你是谁?” “我是谁?!”青年怒气更盛,“我他妈还想问你是谁!你是哪路菩萨给我们惹来这破事儿?!” 小河明白了,他是舫上的人。 心知理亏,小河放下剑,轻道:“对不起。” “对不起?”青年像在听笑话,“对不起能换回我兄弟一只手吗?!” 小河一惊。 青年抬起剑锋,“不说这些没用的。我现在便卸下你一只手,给我兄弟拿去,换他心里一点痛快!” “于歌!” 武伯出现在门口,“你别乱来!” “武伯!”于歌不忿,“你干嘛护着他们?!” 武伯知他一时怒火难熄,只道: “是季少。” 于歌回眸,“季少?” “对,”武伯按下他手臂,对小河说,“小河,季少要见你。” 主舱里脂香盈鼻,灯火通明。一场欢宴被中途扼断,莺歌燕舞都散了去。 小河随武伯、于歌进门,见到了季少。 季少靠榻斜坐,肘撑小桌,一袭琳琅紫衣金贵,灯火下布匹流光。 他身旁,依着位纱装女子,肤莹腰滑,柔白细软。 季少拈一根羽箭,箭尖轻轻,从女子肤缘划过。女子低声娇笑,房中一时旖旎。 “季少。” 小河跟着武伯、于歌行了礼。 季少捕捉到后排的她。 “来了?” 季少生了张娃娃脸,一双眼儿弯弯,笑时就像月牙。 “坐下吧,站着多累。” 武伯给小河看座后,同于歌站侍一旁。 小河就近坐在榻前,季少月牙眼含水,打量她时极温柔。 “季……” “锦心,奉茶。”季少打断小河。 一双凝脂玉手,纱笼香绕,来到小河面前。小河不察,下意识退身,一杯清润茶气,就这么停在她唇边。 季少笑。 “是了,小师父当是不喜女色。” 他挥挥手,锦心便起身,退出了舱门。 房中一刻安静。 季少用羽箭轻点榻桌。 笃。笃。 小河拿不准他的意思,正想,是否该打破沉静,就见季少抬起了箭身,食指轻滑,由尾至头。 “海东飞鹰庄,专*制兵器,三国闻名。他们啊……犹善制箭。” 小河心中微炸。 季少捕捉她的表情,“飞鹰庄每年明面所制箭羽,一出庄门,就得被三国国军瓜分殆尽。暗里流入黑市那批,那价格吧,总叫人自愧囊中羞涩……” 季少扬起嘴角。 “今日,要不是小师父你,我还真不知道……这永川上的河匪,也能用得起飞鹰羽箭呢。” 小河起身离座。 这座烫人,不是真要给她备的。 季少姿态松弛,眼里温柔都化作精光。 小河斟酌开口。 “箭的事我不知情,家人枉死却是事实。” 季少扬眉,不甚在意的样子。 “季少的意思是……?” “下船,立刻。” 这无疑是让他们去送死。 武伯不忍。 “季少……” “武伯,”季少寒了声,“我本是随了你心意,才没细究此事。可如今我倒想问问你了,这漏洞百出的谎,你是怎么任他们撒的?” “他们也不过是想谋个活路……” 于歌念及兄弟伤情,抢口反驳。 “他们想要活路,就让我们的人赔上性命?!” 季少挑眼看小河,等着她的回答。 小河紧紧拳头。 “……给我三天可以吗?大夫说我弟弟这三天,不能挪动,只要……” 季少哈哈大笑。 “好啊。” 于歌:“季少?” 季少探身靠近,箭尾羽毛,轻拄着下巴。 “不过……小师父,我呢,是个商人。所谓行商,都得讲个权衡交换。你且说说你,拿什么和我换这三天?” “我略有些银钱……” “巧了!”季少笑道,“我也略有些银钱。” “季少想要什么?” 季少搁下箭,手轻抬,滑上小河掌背,到达手腕后,旋而一抹,捏紧小河前臂。 他说: “小师父。我船上一人,因为你们,丢了一臂。” 小河周身骤冷。 季少缓缓拉她过来,又将她的手掌,紧压桌面。 他轻轻道: “小师父,我要这手臂,抵这三天。” 第9章 009 三天 “小师父,我要这手臂,抵这三天。” 分卷阅读20 季少摁紧小河前臂,示意于歌。 于哥拔剑出鞘,小河瞬间白了脸。 她想挣脱季少的手掌,却敌不过他强摁之力。 于歌已然扬剑,小河的惊呼刚起了个头,扑通!武伯跪了地。 额头砸地闷响。 从旁三人都愣了神。 于歌:“……武伯?” 武伯声中激荡,“季少!武伯换!武伯用过往季家三十年,换他们兄弟三日!” 小河看着那跪地身影,心中震惊、不解。而季少,不多会儿,便松开了小河。他肘撑膝,眼垂眸,掩了所有心绪。 舱中呼吸可闻,水浪击打船壁。 季少终于说:“日后,季家没有你的位置。” 武伯泛出苦笑。 却说:“多谢季少。” 于歌不忿,瞪小河一眼。 “凭了什么!” 小河也不明白,武伯为什么,如此帮持他们? 武伯招她,“小河,走吧。” 季少不言,小河也不再耽搁,前去扶起武伯,就要往外去。 可方走没几步,便听到季少悠悠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武伯,秤的两头放什么,要用利弊去权衡,自己的喜怒、爱憎,都要放一边。这些,可是你教我的。” 武伯思及旧时,温情入眼,但回神当下,却又有些伤情。 他只道:“少爷,可武伯的秤上,如今利弊的那一头轻了,情的那一头,却重了。” 末了添上句,“您是日后家主,可别学武伯。” 小河要送武伯回房,武伯却说,想去甲板转转。 日夜交替,太阳刚沉下不久,夜幕蕴含生机。 小河攥握船舷,不时,就看一眼武伯。 武伯觉察,“说吧。” 小河:“您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有异,还要护我们?为什么宁落得主仆离析,也要帮我们? 河风拂发,武伯轻轻道:“我剩得的,也不过几年残力。用它换两个少年人一点安全,我觉得……应该。” 小河别过头,看见流水远去。 她轻轻道:“……谢谢。” 武伯却摇头,“不过都是些因缘际会,谢我什么的,也谈不上。” 夜渐浓。 武伯问:“三日后,这船该是在运城界内。这几日正好永川要起雾,我是建议你们,趁雾驶小船靠岸,也好免去些追踪。你们怎么打算?” 运城? 陆叔领丰县测绘的地方? 小河一忖,点头,“我们在运城上岸。” 武伯想自己再留留,小河告了辞。走远几步回头,船尖,武伯的身影,似溶入了夜河。 回舱,推门,就看见陆尔醒了。 他躺在床上,侧头看她。 小河方要勾起笑容,就看见陆尔望着她的眼神。 那眼神是洞察的、痛的。 小河僵在当场。 如今的情况,陆尔醒来,瞧瞧四周,便猜到了七八。 现下,他只差一个确认。 陆尔问:“他们……” 小河摇了摇头。 陆尔无话,原本烧红的脸颊,白透了。 小河坐去他身边。 他凝望舱顶,安静了许久。 然后道:“告诉我之前的事。” 小河心疼,“你先休息一下,还有三日,我慢慢和你说。” 可陆尔道:“不了。” 他说:“不用三日。现在,就把一切都告诉我。” 陆叔、陆姨、梁伯、梁端、永川求助、三日之期,小河统统告诉了陆尔。 他眼里的光在碎,小河想停下,可每到这时,他就会说:“继续。没事。” 轻飘飘的一句,却那么重。 小河讲完,觉得胸口袭来一次闷疼,低头时,看见陆尔递出的手掌。 小河稍愣,他便又将手递过来些。小河眼里一酸,握过他的手掌,随着他的力,埋在了他身旁。 小河说:“我没事。” 她道:“还有三日,你好好养伤,三日后,我们……随便去哪儿吧。只要离这一切远远的。陆叔说要我们忘了,那忘了就是。只要我们还在一处,一切都会过去。” 头顶,是长久的安静。 直到安静让小河生出不安。 她抬起头。 “小尔?” 陆尔对上她眼眸。眼里,轻缓,而坚定。 “小尔……?” “姐。” 小河坐起身,听到他落出一句—— “我想去姚都。” 这个“想去”,不是“想”,是他“要”去。 小河凝声,“为什么?” “我记得你说,庞彷在姚都。他是爹唯一的朋友,我想去问问他。” “你要查这件事?” 陆尔不语。便是回答。 “陆叔让你别查。” 分卷阅读21 陆尔不说话。 小河咬牙,“所有人拼了命保你,不是为了让你自己把命送去。” “姐。” 陆尔终于道:“有一个问题,我们从来没有问过,但我想,所有人都揣着它。” 小河心里收束。 “……什么?” “爹。他不过是台城这么个小城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海司司员,为什么,会有那么好的功夫?为什么,会教我们那么多的稀奇古怪的学问?” 他道:“你想过吗?” 小河的眼神,暴露她的心绪。 陆尔别过头,再次望着舱顶,陷入过往。 “姐,我想过,我一直在想。可我从来没问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 “因为我害怕。”陆尔说,“我怕问了,他就不是那个他。我们的生活,也不再是我们的生活。” “可是姐,”陆尔道,“我后悔了。” “在梅庄,和黑衣人交手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我错了。我应该早早问他,早早把所有的重担,从他肩上卸下来,该早早告诉他,‘爹,别撑了,我们一起想办法’。如果我问了,是不是一切,就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姐。” 陆尔苦苦一笑。 “我知道梁端。”他说,“我很小的时候,无意间,听梁伯说起过这个名字。梁伯说,那是梁府旧仆,早早就离开了。可今日我才明白,他是被派走了。他应该是被娘派去,守在沅河,守了十几年,只为陆家落难时,能留得一线生机。” “我曾以为,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好,我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什么也没不做。一甩手,就甩了十七年。” “……可我怎么能这样呢?” “爹想要一个家,娘就给了他一个家。可她又在背后,接过了他的担子。爹、娘、梁伯、梁端,每个人揣着自己的秘密,只为了给所有人一个家。可我呢?姐,我什么都没做。他们给了我一个家,我又为他们做过什么?” 陆尔手覆上额眼。 “我只有逃避。” 他说:“姐。这一次,我不想逃了。我不想留得一条性命,只用来面对余生的后悔。我不想做一个懦夫。” 他说:“姐,我要给所有人,一个明白。” “可如果你也死了呢?” 小河字咬得很重,语气也是。 陆尔去握她的手,被她避开。 陆尔垂眸。 “我们总是要死的,只在于,值得不值得。” 小河扭转头,隐含怒意。 陆尔却继续道:“而且,找到了庞彷,你也好有个落脚处。我也能安心些。” 小河惊愣,“你要一个人去查?” 陆尔沉默,“你不是……不想去吗?” 一瞬间,小河心绪混杂。 愧疚、逃避、痛苦、困惑,她分不清自己的想法。 陆尔轻道:“其实这样也好。我总怕,若你与我同路,会有什么闪失。” 他道:“我不怕死,却害怕……” 他话未完,小河骤然起身。 “姐?” 小河转过身。 “先这样吧。”她覆着自己的额头,脑海和心,都理不出个明白。 她道:“三日后下船,我要整理,你要休息,这件事,到时候再说。” 此后三天,他们再没说起过这事。 三天后。 离船日,永川果真起了大雾。 清晨时分,浓稠白雾裹覆永川。踩在甲板上,像踩在云里。 来接他们的小船,靠了近。小河上船后,武伯递来一个包裹。 “一些零嘴吃食,给你们路上消遣。” 小河谢过,转手,也递来一个小布囊。 武伯展开。 里面,躺着一环白玉镯,膏厚质密,应是价值不菲。 武伯一忖二人之意,皱着眉头要归还。 小河推回武伯的手。 “还请您听我说。” 她道:“武伯您情真意切,我们本意,也是不想拿银钱轻辱您,但言语上的谢意,总归是太浅。而且,”见武伯坚持,小河又道,“那位因我们受伤的家侍,我们消不了他心头愤意,但倘使能用这镯子换去的银钱,哪怕能补偿他一星半点,也是好的呀。” 武伯稍犹豫了下。 可最终,他还是拒绝了。 “因公受伤的家仆,季家每年都会有足量的补贴。你们的歉意,我会代为转达,但银钱就不必了。至于我……” 武伯道:“小河,我已经老了,见不得伤心的事。收镯子事小,但若日后,日日想起这镯子,能换你们俩兄弟多少天*衣食无虞,那才会抓着我的心,让我不安。若真要为我,便日后好好地、安稳地过活,对得住自己,也就是对得住我了。” 玉镯,躺回小河手心。 几声珍重,身影入雾,茫茫河川,就此别过。 分卷阅读22 第10章 010 运城 永川是惘然大陆第一大川,发源自上姚西北,沿东南流向,直贯上姚、海东两国,于海东东岸,归于东海。 运城在永川中游,沿陆路向北又直通姚都,沾了水陆便利的光,便做了上姚的商贸大城。 二人入城后,只觉运城街道宽阔,却人烟稀少,长街商铺,一眼望到底,只开着零散几家,甚是萧条。 拦下路人一问,说是因为运城人都去参加“年货节”了。 那路人满脸雀斑,眼透精光,解释得很热心。 “咱这运城不是座‘商’城吗?可以前每逢过年啊,铺面就大半月卖不出货。这商会就得想办法啊。于是就每年大年初四到初九,在西城集市摆个‘十里长摊’,大半个运城的小商家都汇集于此,从初四清晨摆到初九日暮。这几年下来,就成咱运城的特色景点了呗。” “商家货卖出去了,过年的人也有了闲逛的去处,皆大欢喜嘛!” “二位小兄弟是游客啊?”“雀斑”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满脸堆笑,“连‘年货节’都不知道,这准备得不够充分嘛。不如来一本《运城游览手册》,只要二十文,地理历史人文风俗,尽在你掌握!” 小河陆尔无意游览,只问了问他服饰店的位置。 “雀斑”没卖出货倒也不恼,几下“左右右左”说明位置,临别还道了声,“二位大吉大利啊!” 服饰店掌柜是位临近四十的妇人,略施薄粉,言笑时稍稍眯眼,眼角媚态勾人。 小河陆尔庆幸掌柜的没去西市长摊,省了他们好些路途。掌柜却说昨夜就让自家男人去把着位置等开市了。 得,看来是两头都没落下。 陆尔被掌柜领至稍里处,介绍衣品。小河在门口小凳上坐着休息。 她想买的是女子成衣,不好在这儿试,等末了直接挑一件走就是。 掌柜的拿软尺给陆尔量身,比划时指尖稍用力,沿陆尔腰际轻滑而下。 陆尔侧身,避了开,指着一件男子黑衣道:“不用量了,我试这件。” 小河没瞧见这幕,因为她正巧打开了武伯给的包袱,被里面的东西,攫住了眼。 包中有不少糕点瓜果,最上面的,是数颗紫红鲜艳的冬李。 小河心口微疼,见冬李上有张对折的纸,展开一看,心中更添酸楚。 那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于歌的斥责犹似在耳,小河把头埋入手臂,喉头热气涌动。 她何德何能呢? 她何德何能,得众人恩惠,甚至不惜以前程交付,以性命交付? 再抬头时,穿过门前零星行人,小河看见对面商楼的招牌——“归远商号”。 那是陆山说的,招领和交付丰县调研任务的地方。 老板娘在整理衣物,陆尔去了里间试衣,小河鬼使神差,提起包袱,向对面走去。 这几日,她和陆尔未曾再讨论过去姚都的事。 小河想,其实小尔是对的吧,朝夕相伴十数年,共担悲喜的亲人死了,势要查明真相,甚至报复血海深仇才是正常的吧。 她这么一路退避,是不是太窝囊了。 而且,这四日来,她连眼泪都不曾掉过一滴。 她真是,太无情了。 归远商号今日值班的,是位年轻小哥。 小哥面色红润,带着书卷气,嫩白圆手正翻阅卷宗时,有人进了门。 来的是位僧。身形修长,大概十七八,俊秀清逸,蓦地让人觉得,不像这世间人。 暗里挥挥手,心道自己瞎想什么呢,又不是没见过游方僧。 小哥展颜一笑,“您好,要办点什么?” 小河扯出一笑,“听说这里能接游方测绘,我来问问。” “没问题,”小哥拿起一沓资料,“您走哪边?” “东边。最好是……丰县那边。” 小哥像是新近上任,细致又热心,透透彻彻地,告诉了小河很多事。 原来走一趟丰县,可以赚一百两。难怪陆山那个懒蛋,会接这么远的活。 原来游方人所属机构,会抽去半数提成。陆山肯定又要骂山海司完了,上姚完了。 原来并没有走访当地住户的要求。陆山那个骗子,骗着她整日查县志,自己却到处闲逛唠嗑了。不过,也许他是想调研得更仔细些,毕竟,他有时候,也是会认真做事的。 小哥讲着讲着,听旁边的人没了声。抬头一看,那僧人好似入定,一双眼红红的,看起来很悲伤。 “你怎……” 他话没问完,僧人提起包袱,就奔出了门。 门口,一个乞丐正乞讨,一阵衣风过,他手中残碗坠地。b 分卷阅读23 r 乞丐张嘴就骂:“哪个他妈没长眼的砸我饭碗……!”末句尾音,硬生生哽回喉中。 等那砸他饭碗的僧人,奔进了隔壁小巷,他才喃喃莫名道:“砸,砸就砸嘛。大过年的,哭什么啊……” 陋巷不深,几下就跑到了头。本就没什么人的街上,传不进什么声音到巷里。 小河面对尽头那堵墙,腰腹中一阵抽痛。她蹲身,牙微抬。咬紧的唇被松开,一声呜咽破喉。 而后,嚎啕大哭。 四日,整整四日,她一直很冷静。有过无措的时候,但大多很平静。脑海中偶尔闪过梅庄和沅河上的渔舟,闪过腊月三十,消失在台城的四个人。 每每都是片影,她一闪躲就能挥去。 可今日,几颗冬李,几句介绍,就砸开了她的防线。让她在陌生城市,陌生的小巷尽头,被彻底击溃。 她突然意识到——她真的失去他们了。 再不会有人守着十数年的孤夜,只为从未谋面的二人一夜的安全。再不会有人在她叩响门扉后,敞门对她和蔼地笑。再不会有人为她熬一碗热汤,纵容她在怀里撒娇。再不会有人表面嬉皮笑脸,内里藏住过往,只为给他们一个家。 那些和她朝夕相伴,融入她十数年生命的人们,再不会和她相见。 她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回忆。 可回忆那么轻,她抓也抓不住。若哪天她一不小心忘了,那一切的一切,就真的不在了。 是真的,不在了。 小河哭到喘不上气,手指发麻。她知道身后有人来,可悲伤要将她淹没,她已无力顾及所有。 陆尔挨着伤口的牵扯,蹲下身,一手握住她颤动的指尖,一手揽过她肩,让她靠在他怀中。 小河反应过来,使力推开。 她摇头,试着想止住眼泪。可眼泪不听她的话。 “我不想,在你面前,哭的。”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的。 她经历的所有失去,也都是他的失去。她若哭了,也就是撕开了他心上的疤。 她怕他疼。 可陆尔抱着她,说: “你觉得你明白我,所以不能在我面前哭。可我觉得我明白你,所以你可以在我这里哭。” 小河的悲伤里,似涌入一股暖流,搅拌混合,又悲又暖。 她想,不管了。 她想哭,他在,所以她就在他怀里哭了。 反正,这茫茫世间,陋巷尽头,他们有彼此。 抽噎声出场够久,谢幕绵长,等它终于平和如小波浪,小河唤:“小尔。” “嗯?” “我们去姚都吧。” 陆尔看她。 “你说得对,该有一个‘明白’。” 她用额头,点在陆尔肩头。 “只是,你……”小河想想,“别说那些话了。不吉利。” 陆尔明白她的意思。 “嗯。我不说了。” 他稍缓,道:“姐,我会护着你。” 一直,护着你。 运城乞丐王二五觉得,如果把今天割成一百块,那他得有一块糟心,九十九块惊艳。 那糟心一块,是他早间安分乞讨时,被一光头和尚撞掉了碗。大过年的触他霉头,糟心,太糟心! 只是他想想,那和尚当时是在哭,就又觉得同是天涯悲情人,算了算了。 至于这另外九十九块惊艳嘛,是因为他见着个仙女。 今日下午,他考虑到早间南城工作不顺,掐指一算,换到北城摆摊。 这不,刚坐下没多久,碗里就滚进几个冬李。 开门生意不嫌小,他张嘴就要“谢老爷”,抬头时,却觉得心里被狠狠一抓,刚起头的笑凝结在脸上。 王二五自幼街巷里摸爬滚打,见过最好看的姑娘,是东城凝丹楼的老鸨,他见她揽过一次客,就总爱藏着看她。 他也曾在街头巷尾,听说过那些富贵千金的芳名,却想象不出名门闺秀,该长什么样。 可这会儿,传闻中最好看的姑娘,却在他心里,有了确定的样子—— 就是眼前这个姑娘的样子。 姑娘蹲在他身前,一身白衣好干净,黑发长长的,一双泛红的眼睛亮亮的,好温柔好温柔。 他日后跟人讲起那姑娘,别人总听不明白,他每次都只能大吼,“反正就是很好看很好看!像仙女!知道吗?!不是在人间的!是在天上的!” 他当时磕碜着,跟仙女说了唯一的一句话。 “大,大吉大利啊 仙女笑了,也跟他说:“大吉大利。” “走吧。” 王二五闻声,这才分出心,看到仙女身旁,有个穿藏青衣衫的青年。 他也好好看,个子高高的,头发一半扎起,一半放下。 王二五心跳噗噗,头脑昏沉,暗暗跟着二人,往北城口方向走。 分卷阅读24 “你这衣服,这头发,把你整个衬得老了好几岁。”仙女的声音也好听。 “……这样稳妥。” “不过我们小尔怎么样都是顶顶顶好看的!” 青年好似笑了,递给仙女一顶纱笠,“戴上。” “这帽子硌着我这头发,不舒服。” “戴上。” 仙女就是不接。 青年默了一会儿,叹口气,“太好看了些,有些引人注目了。” 王二五知道仙女笑了。 她说:“这话我爱听。”而后接过纱笠戴上。 王二五看着他们二人,走进北城驿站,他总觉得青年进门前,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后来,王二五没再见到他们,想来,他们是乘着那时出门的马车中的一辆,走了吧。 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姚都篇】 第11章 011 清流 三月初三,清晨,二人到了姚都。 入城门,就是姚都长街。长街直通皇城。姚都广阔,屋宇层叠。极目之处,姚宫终于现出一檐璃瓦。 找了客栈,换了行头,小河姑娘变僧人,打算就此出发。陆尔要跟,被她拒绝了。他剑伤无碍,但因路途颠簸,皮肉总不见好,小河想他去医馆。 “璧山我待了三年,熟得很,你放心。反正追踪都甩掉了,你就歇一歇吧。” 而后,她乘了马车,往璧山去了。 璧山今日大雾,到山脚时,青石路往上,藏到了云里。 石路口有两位佩刀侍卫。小河交付僧牒,等他们检查。 侍卫仔细验对了一番才归还。 归还时道:“小师父运气真好,雪禁昨日才解,您今日就能上山。” 小河奇怪,“雪禁不是十一月到二月吗?” “今年雪厉害,二月还下了好几场。我们都是这几日,才回来守山的。” 取道向上,越走,雾越重。到了半山腰,能看清的路,只有眼下四五步。石阶潮润,雾亦寒凉。小河在半山,望着脚下两条路,踟蹰了。 两条路都往上,她走哪边? 说什么熟得很,现场打脸。 小河看路,路上,有人看她。那人在左道,雾里也能辨出肤色黝黑。小河觉察时,他穿雾走了下来。 是位老人家。该有六十了。他麻衣简素,身板硬朗,背后有个篓筐。 小河道礼,问了下去月照寺的路。 老人指右道,“一直走,别走岔路。小半个时辰能到。” 小河道了谢,老人家又问,“小师父来拜山?” 拜山,指拜璧山,是一真教的传统。一真教是上姚国教,绝大部分的上姚僧人,都是一真教僧,小河也不例外。而璧山是一真教神山,上姚僧人到璧山,理应拜璧山祈愿。 “我来找人,”小河问,“您呢?” 老人给小河看篓筐,里面是些菌菇野菜,“别苑家仆,来采些食材。” 小河听懂了他的身份。 璧山半腰,有一片达官贵人的别苑群。别苑都建于前朝。先帝早年轻视教宗,神山上的土地,说卖就卖。大多卖给了富有商贾。而商贾买来,建了别苑,又总借花献佛,送给各路达官。也算是前朝浮华风气的一片剪影。 只是先帝晚年时,身体不佳,受命师点化,认定自己是犯了神佛,就此幡然醒悟,勒令停止了璧山上的买卖。而姚帝即位后,更是器重一真教,常年闭锁璧山,往来都限制。璧山上的别苑,也就大多空空了。 寒暄毕,道了再会,小河取道月照,老人一路向外,出了璧山。 “不在?那他去哪了?” 月照门前,浓雾深锁。寺门向内,白茫茫一片。 “不知道呀,师兄都说不认识这个人。” 小僧扶着门答话,个头只到小河腰。红扑扑的脸蛋上,有点为难。 小河也很为难,“那他就一点消息也没留下?师兄们一点印象也没有?” “真的没有呀!” 大小俩僧,两厢对望。一派沉默后,小僧要关院门。 小河拦住,无奈道:“那我进去拜拜璧山吧。” “不行。” “为什么?” “月照寺只在五月开放啊。” “但我有上姚僧牒,随时可以进的。” 小僧摇头,“那是好久以前啦,月照寺现在在修缮,好多院都关了,装不下那么多别处的僧人啦。”小僧解释说,“而且不安全,怕人受伤。” 言罢,门阖了。 小河站在寺外。找人,人没找到。拜山,山拜不成。雾里,她不知身在何处,一时,也不知去往何处。 许久。 小河往西向看去。 月照院墙,蜿蜒入雾。小河看入雾,抬脚 分卷阅读25 ,又走入雾。她沿墙而行,向璧山更高处去。 既如此,不若再会一人。 渐行,云雾渐开。偶尔,现出一点草木,又迅速遮掩。小河跨过一道溪水,沿溪流往上,来到一处小瀑。她绕瀑壁而行,转入一道小坡。坡顶是平地,被浓雾深锁。雾中,一矗巉岩绝壁高耸。 小河走向巉岩。岩下有一棵银杏,树干光秃,在雾里隐现。银杏下,云雾绘出又涂抹去的,是一道院墙。 原来是岩下有个小院。银杏在那院里。 小河走到院门前。流水的声音轻了。巉岩高耸,给人压迫。 她伸出手,敲一敲。 “有人吗?” 没人应。 再敲一敲,“我进去了?” 没人说不行。 小河推门而入。院里雾浓,看不清晰。只有耳际轻轻流水响。小河循着记忆,摸索在雾里。 左边该有一个主屋的。 咚。 腿磕到木台。对了。 小河跪上木台,伸手一拉,就滑开了木门。 房里雾气穿行,没人,只有两列四排书架。架上空荡荡,没书。 合上门,回望院中。树在,隐约雾缝里,池也在。 可人……“是不在吗?” 小河小心挪移,又到了侧屋前。拉开门,也没人。 真的不在。 那只好下次再来了。 回身。砰。 踢到石头了。 小河蹲身一摸,手误入池水。刺骨的寒。 “嘶——!” 她拽出手,牵起一堆水草。水草缠绕她手指,她想扯开。可刚一拉——就不对了。 水草质硬,又很细腻,最重要的是,它是黑色的。 像头发。 小河猛地站起,又被手上牵扯的力拽回,一下就砸在河边。胸骨被撞痛,脸与池面,一线之隔。她晕眩中睁眼,眼前,又是一丛水草。 草丛茂密,椭圆。丛下,皮肤苍白。 那是一颗头。 头沉在池中,茂密的水草,是飘散水面的发。 “啊!” 小河惊坐起,连连退后。可手里的头发拉着她,她退不远。于是她看见,这颗头,有个身子。身子趴伏在池边。 这是个沉头入池的人。 小河周身寒毛竖起。 她眼挪不开,于是又看清,这人十六七的身量,长直黑发,蓝色布衫…… 等等。 十六七?黑发?蓝色布衫?! 小河瞠目。 大声惊叫—— “清清清清清,清流!” 她往前猛扑,狠力一拉,把人头拉出池中。她拨开那人遮面的湿发,苍白面庞现出。 那人眼前一条黑巾,缚紧了双眼。黑巾已湿透,紧贴眼目。 “清流!”小河使劲拍他,“清流?!” “咕噜。” 他呕出一口水。小河松下肩膀。 “哈。” 他苍白一笑,还挺开心。 “小河,你来了。” 说完,脖子一软,晕了过去。 清流醒时,雾也散了。小院景致清透。主屋木台上,二人坐着。清流把头发裹入巾帕,囫囵揩着。 小河无奈,扯过巾帕,帮他揉擦。 擦完,她问他,“怎么回事?” “想接水,结果摔了,”清流拎起手中小壶,壶微晃,水已满。“摔得不轻,就晕过去了。” 说完,他伸手摸索台边,摸到台边小炉,还有一应用具。他拾起火石,升起火来。 黑巾还缚在他眼前。小河说:“真熟练。” 清流笑笑,“十七年了嘛。” “十七年了还能摔跤,”小河道,“我要是再来晚一点,看你还笑得出来!” “不会的,”清流还是乐,“我知道,你会来得刚刚好。” 这话古怪,小河却不意外。 她问:“感觉到我会回来?” 清流答:“准确地说,是感觉到我会遇见你。” “有区别?” 清流笑笑,把壶放上炉。 “怎么回来了?” “来找人。” “找到了吗?” “没有。” 小河言辞里的情绪,被清流捕捉。 他问:“很打紧吗?要我帮忙吗?” “很打紧。怎么帮?” 清流伸出手,五指抻开在小河面前。 他笑,“和以前一样。” 小河也笑了。 “小住持,你如今都这么厉害了吗?” 清流腼腆,“我不是……” “他就你这一个徒弟,早晚的事!” 笑闹过,小河伸出手,与清流的五指交叠。少年人的掌心是暖的,修行人的院里,是寂静的。流水是唯一的声响,可流水也是寂静的。 分卷阅读26 小河听着,心也静了。 滴答。 有水滴下。 清流缚眼的黑巾下,道道水迹,从颌低落,落在木台上。 “怎么了?”小河有点慌,“干嘛哭啊?” “没有。”清流言语沉静,退回手,抹过脸颊。 他道:“小河,我没有哭。我只是感受到你未来的情绪。” 他稍顿,而后压下了声音。 他劝:“小河,别找他了,离开姚都吧。” 小河收回手。 “什么意思?”她问,“他……” 死了吗? “不是,”清流道,“是你,会遇到很痛苦的事。” “什么事?” “我不知道,小河,我只能感觉到情绪和趋势。” 小河回转头,去看院里。 清流听她一时无声,轻道:“抱歉小河,没能帮到你,还说了不好听的话。可是小河,”清流又劝,“离开姚都吧,好吗?” 檐下风凉,风里藏着雨气。小河凝视院里,看了很久,渐渐地,她晃动起双腿。 “清流。” “嗯?” “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能感觉到自己的一生吗?” “……能。” “有不好的事吗?” “有。” “你试过改变吗?” “嗯。” “改成了吗?” “没有,”清流说,“从来没有过。” “所以……不论未来是好是坏,它都不可更改,一定会到来,对吧?” “是的。”清流说,“一切都是注定的。” 他说:“是命运。” “我知道了。”院里草木清晰,小河的心也是。她说:“那我不走。” “小河……” “清流,你听我说。我答应小尔来姚都之前,就清楚,这一路不会轻松。可我还是来了,因为我和他一样,想要一个答案。我一定要得到这个答案。为了得到它,痛苦也没有关系。如果得不到,快乐又有什么紧要?” 清流没再说话。 他毕竟一番好意,小河有些抱歉,“是我固执了。” 清流摇头,“没有,小河,我理解。真的,我理解。”他又道,“其实我说之前,也知道你不会走,可我还是想试试。” 他低语,“果然,还是不行……” 小河不言,看回院里。 可不一会儿,却又转回头来。 “那个……” “怎么?”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有痛苦的事……”小河试问,“那……有没有好事啊?” 清流笑出了声。 他道:“有的,小河,有很好的事。” 小河也笑了。 “那挺好,有好有坏,和过去一样。” 好坏说尽,陆尔还等在山下,小河也不好再耽搁。 清流送她出门。 小河有些不舍,几次欲言又止。 清流又感觉到了。 “怎么了?” “那个,清流啊……”小河犹豫,“我知道你不肯出这院子,要坚持你的修行。可是,可是你看,咱们这都十年了,才再见一面……你就不想留些好的回忆?” 清流:“……小河,你想说什么?” 好吧。 “我是说啊,”小河戳着门板,“你想不想,稍微和我,可能还加上我弟弟,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不带他!就我们啊,稍微,稍微——一起逛一逛?” 清流脸色白了。 “姚,姚都?” “不不不!”小河忙打住,“就璧山,璧山就好。” 清流松出口气。 小河道:“我找庞彷,主要也是为了陆叔,可如今他不在月照,我们很可能要改去丰县找线索。你我十年一会的,这一别,又不知要何时……” 清流:“好的。” 小河愣。 清流听她停顿,笑道:“一起逛逛璧山吧,带上你弟弟。” 小河仿若做梦。 简直要欢呼! 她得寸进尺。 “既然都同意出院门了,那要不,也顺带……摘摘眼巾?” 清流捂眼,“想都别想!” 小河不服。 “清流~你那么好看的眼睛,只看过这世界一眼,不觉得……很,可,惜,吗?” “小河……” 清流委屈似的。 “我不能乱了修行。” “……算了。”小河摆手,“劝不动你,永远劝不动你!” 她恨恨,“下任月照寺住持,您哪天得空啊,我来找您!” 清流笑。 柔声抚和她的不悦。 “四月初二?” 小河一听,“不行吧? 分卷阅读27 找不到庞彷,我怕是三月里就要离开的。” 清流垂首,轻含笑,却不语。 而后他道:“那都行,小河。反正这禁地里只我一人。只要你来,我都会在。” 第12章 012 小雪 璧山,夕照崖。 水汽潮润,山风带雾,远际的姚都,时隐时现。 崖后,璧山雪峰直矗。 小河走到崖顶,回身,面向璧山主峰,一揽僧服,跪了下去。 躬身,额抵草木,小河道: “神山在上,一真教僧小河祈愿。” “小河孤身一人来到这世界,无父亦无母,幸得庞彷捡拾,又得陆家人教养,孤魂人间里,才有了一点温情。可如今庞彷不知所踪,陆家人亦蒙难。世事无常,小河不敢奢求。只盼庞彷还在这世间安好,许我再见他一面,报他一点恩情,也为陆家人,讨一个明白。” 小河稍顿,又道:“若是……若是能够,小河希望,他日黄泉路上,能与陆家四人,再见一面。” “小河承父母之恩,却未能尽子女之孝,此间遗憾,不求能销。但人世聚散,实在太过匆匆,小河只希望,转世之前,能匀得一点时间,再见他们一面。只希望他们知道,今生记忆,好坏种种,哪怕一瞬,小河也不敢或忘。” 三次叩首,万千情绪,掩回心中。 “这心愿,听着真叫人伤心。” 娇声入耳,小河抬头,看见夕照崖那端,站着一对男女。 男当中年,女约少年。少女衣裙水红,臂挽一篮,装着些香烛纸钱。 而那男人,锦缎褐衣,白杨般挺拔。这株白杨,在看清小河面容后,突然摇晃。他的沉稳破碎,交杂的情绪,从裂痕中泄露。 他溢出轻呼: “小雪。” 呼声愧喜交缠,很是复杂难辨。 “然后呢?” “然后他看我是一僧人,就知道认错了呗。” 药房里,光线昏昏,药草香洇散。零星陪护的家属们,在絮絮低语。 最里的病床上,陆尔问小河:“你没问他‘小雪’是谁?” “问这干嘛?” 角落里,门帘被掀起。一个白胡子大夫,端着药盘过来了。 陆尔解开衣带,“你的身世,庞彷是怎么说的?” 小河别过头,“沟里捡的啊,所以才叫小河。这你知道的嘛。” 大夫给陆尔上药。小河把视线落在隔一床,那个清秀姑娘身上。 姑娘白净,给病人上药的手法很温柔,不时还问:“疼吗?疼就告诉我。” 大夫动作利索,几下子就包扎好了,“等他们装好药,领了就能走”,话落携了药盘,潇洒离去。待陆尔窸窣落定,小河也回过头。 陆尔说:“要是找不到庞彷,你就随我去丰县吧。” 他们这几月,翻来覆去地回忆梅庄那几日,陆家众人的言语。二人猜测,陆家的事,要么是陆山有旧怨,要么,就是小河他们在丰县,结的新仇。 为前者,亦为了让小河有个依托,他们先来找了庞彷。可若庞彷不在,他们只能去丰县,调查后者了。 小河很惊喜,“不是说危险,不让我去?” “路上还是要找个寺院,把你放进去。只是你不要待在姚都了。” “为什么?” “庞彷不在,放你一个人在姚都不安全。而且,这人一句‘小雪’,更让我不放心。” “不至于吧?他都说是认错了啊。” 陆尔摇头,“不能有万一。” 小河想想,“行。不过走之前,咱得先办件事儿。” 门帘掀起又落下。白胡子大夫领来位病人。病人腿脚不便。大夫带他坐上病床,而后手一挥,一卷针袋铺平。 “躺好。”大夫指示过,拈出根针,开始行针。 他技艺精良,顺畅之下,不免话虫难耐。 “你这腿伤,得有三十年了吧?” “三十四年了。”病人轻言,语速缓慢。 “有够久的。”大夫道,“你这腿上湿寒也重,养伤没选对地方。东南边儿吧?” 病人没回答。大夫抬头看,他是闭了眼,养神去了。 这病人约近五十,形容清矍,躺息的时候,呼吸都像隐没了。 大夫吹吹气,胡子抖三抖。 “爱聊不聊!”他这么想过,却不一会儿,又心头难耐,便竖起耳朵,去偷听身后两个少年的谈话。 “你们想怎么逛?”黑衣少年问。 白衣少年带着纱笠,却遮不住兴奋。 “璧山上上下下啊,不都得去?东脚下的樱草海,现在正是春天,也该开了……虽然他看不见……但机会难得!去去去!” “嘿!” 老大夫掐住个话头, 分卷阅读28 可不给撒手。 他回身,“小兄弟,这樱草海啊,你们可去不了!” “为什么?” 白衣少年纱笠敞开,模样秀丽,很表人才。只是不知为何,感觉发量有点稀少。 大夫挺挺身,手下针不停,“这个嘛,还不是那位,”大夫抬抬下颌,指向北面,“那位的功劳。” 隔壁床的清秀姑娘,往这儿看了一眼。 大夫道:“当年那位的新政提议里,不是有个怀德天牢吗?也差不多十年前吧,终于铲了樱草海修上了!”大夫摇头,“可惜啰。那一片花海,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没机会看到了。” 针下,闭目养神的那位,睁开了眼睛。 小河不解,“怀德天牢是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大夫瞥她一眼,“关死囚的地方。” 陆尔给小河解释,“姚帝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提出过一批政见。其中有一条,是免死囚刑罚,让他们用一生关押劳作来抵罚。怀德天牢,就是关他们地方。” 小河点点头,老大夫却嗤了一声。 “得了吧,什么劳作抵罚?那些人最后,不就是给他修缮月照寺去了吗?小兄弟我告诉你,这璧山,你们也是去不了的。那位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对这璧山,对那一真教,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除了那些官商老爷,还有一真教的僧人,谁要上璧山,嚯,都不给啊!” 大夫追忆往昔。 “想我小时候,一帮孩子,成日跑璧山。那些个犄角旮旯,那些个山洞草洞里,是又藏啊又找的,那叫一个开心!再说那璧山夕照,嚯,那璧山夕照,真是绝了!” 大夫摇头晃脑,“都是以前了,都是以前了。” 他讲得入迷,此间另三人,也就听他唠着。 只是小河不免有些话想说。 “可我听说,姚帝是天生帝王,自小就很优秀。当年的新政,好像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他重视一真教,应该有他的道理吧?” 小河这十来年,因为一真僧人的身份,在外游方,或在山海司的工作中,都得了不少优待。这些,都得益于姚帝对一真教的重视。她既承情,要她平白应承大夫的指责,她做不到。 “呵。”大夫冷笑,“天生帝王?这话就只能哄哄你们这种,这种……愚民!知道吧?我问你,现在开元三十四年了吧?他当年新政里说的那个上姚,出现了吗?”大夫挑眉,“没有吧?” “什么怀民天下,富饶长安,都是放屁!人中龙凤不假,天生帝王?得了吧!” “咳。”隔壁床的姑娘,咳了一声,看过来。 “爹。”她觑一眼大夫,语气严厉。 老大夫撇撇嘴,垂了头,好像专心扎针了。 可眼角那边,瞥到姑娘出门,他又立刻转身,继续道: “你们说,萤川一战后,新政一出,大家多兴奋!还以为上姚能就此复苏,再掌霸权。他一个四皇子,十岁的小毛孩儿,凭着这新政,凭着一句‘天生帝王’,就当了太子。可这都快四十年了,居然是海东率先完成了改革。再说那蜀西,月神教掌权几百年,如今不也堕下神坛,由得废祭党活跃朝堂,变革指日可待了吗?可我们上姚呢?国力不振,姚帝无能,还迷信起教宗。指望用念经兴国吗?蠢!” “要我说,”老大夫突然双眼眯起,手指往脖上迅速一剌,“当年啊,康王就该再多划一刀!” 此言一出,陆尔和那病人,都看了过来。唯余小河很是不解。 “爹!” 白净姑娘突然冒了出来。 “啊呀呀呀!” 老大夫一声怪叫,手里的针都吓掉了。 姑娘又急又小声,“爹我求你别说了!扎你的针吧!” 老大夫不高兴了。“哼”一声,落定最后一针,便收了尾。他起身,留下句“一刻后我来取针。”随后便垂头,跟着姑娘出门去了。 他话讲一半,小河的好奇心悬而未决。 “什么意思?什么叫康王再划一刀?” 她问的是陆尔,回答的,却是那位病人大叔。 “小兄弟可知‘永安门之变’?” 小河点头,“好像是先帝病故时,姚帝作为太子,却也大病不起,没能及时登基。大皇子、二皇子便趁机领兵,在姚宫永安门逼宫,意图篡位。” “当时康王,是三皇子吧?”小河道,“听说是他,率府兵赶到永安门,舍命相博,才保下了姚帝的皇位。姚帝也因此,在往后对他极为信任。是吧?” “没错。”大叔点头,“但小兄弟可知,当年的大皇子、二皇子,后来去了哪儿?” “不是被贬去为先帝守陵,终生不得外出吗?”小河思忖,“他们有意谋反,这个结果也不冤吧?” 大叔笑笑,“明面当然要这么说,可这姚都坊间,一直以来,却也还有些别的传闻。” 小河隐隐有种预感。 “传 分卷阅读29 言啊……当年有人在永安门,亲眼见到康王——”大叔口唇开合,比出两字,“弑,兄。” “嘶——!”小河倒吸一气,拽住陆尔,手不住地抖。 陆尔知道,她这抖,抖的可不是害怕,而是听到皇室八卦的兴奋。 “你冷静点儿。”他扯开她的手,又继续给她放料: “最初几年,姚都人都在暗地里,骂康王狠辣。可时过境迁,如今的康王,一直是端正贤明,严谨奉公的形象。百姓们本多健忘,年轻一辈,更不会在意三十多年前的捕风捉影。而上姚逐年衰弱,又让百姓对姚帝太过失望,再加上姚帝无子,康王世子又极优秀,姚都的人,才不免有些别的想法。” 大叔躺靠回铺,笑着点头,表示就是这样。 小河八卦听得满足,醉心之际,不免又生出一问。 “可是,如果你们都知道这些议论,那姚帝也知道吧?他不觉得有威胁?他不在意?” 大叔不言,陆尔稍作思索,只道:“这些年,倒未曾听说二人有不合。而且,似乎在前朝时,康王就已经极为敬重这个弟弟。若非如此,也不会为保他登基,手染兄长鲜血。” 他道:“康王他,要么的确对帝位无心,要么,就是藏匿极深吧。” 小河:“若传言不假,那以他狠辣,当年就可……那啥,然后夺位。但他既然选择保下弟弟,应该是真的爱护吧?” 两铺之中,突然无人应声。小河语落一忖,也觉得这个问题,不可能被回答。 个人心事,从来只有个人知晓。旁人再多揣测,也不过自说自话,算不得真。 第13章 013 白杨 姚都有春江美。 春江,姚都里的一弯湖。春初水暖时,湖边嫩柳拂人。 小河和陆尔说好,今日起早,先去鼎泰楼吃百珍包,然后,去月照寺,再细致问问当年的事。 敞开房门,回廊下,厅堂里的零星人语,都像春江柔波。 陆尔在回廊边,侧着头,黑发束起,清隽俊秀。 他身旁,一个水桃色的姑娘,凑近他,絮絮低语。 肤白又柔媚,姑娘像只小狐狸。看人时,眼里的钩子,一挠一挠的。 小河想,真是对神仙眷侣啊。 真,是,对,神,仙,眷,侣,啊! “劳驾!借过!” 小河跻身,两手一抻,隔开二人。 陆尔:“起……” 小河打断。 “不是要去吃百珍包?” 说罢不待陆尔回应,直接拉着他,走人。 水桃色的佳人见这一出,笑笑,轻道: “小师父请留步。” 小河今日已改换女装。白衣长发,可没有半点“小师父”的意思。 她再看过佳人。这才发觉,这一身水桃色,在昨日璧山夕照崖,她是见过的。 小河:“姑娘有事?” “我家先生,想请二位吃个早茶。” “你家先生?” “昨日小师父也见过了。” 是昨日她身边,那位白杨一般的人物? 小河:“不去。” 佳人沉静看她,小河大概明了他们想法,便道:“都说是认错了,还要请这一餐饭,没有必要吧?” “可如果……”佳人伸手入袖,“没有认错呢?” 她摸出了一环白玉镯。 小河面色变了,陆尔把小河拉到身后。 小河:“你翻我包裹?” 佳人致歉,“得罪。但事出有因,还请二位能跟我走一趟。” 小河:“不去。” 佳人蹙眉,“为什么?” “我不感兴趣。” 她借尸还魂,前尘往事,与她何干? “镯子你们想要就拿去。我无所谓。” 佳人忖小河心意,劝道:“小师父,不论你感不感兴趣,只要镯子在你这儿,纵然你不找事,事也会来找你。” 她道:“能多知道时,就要多知道,这才是为自己着想。” 佳人劝得实在,小河却没听进去。 她拍拍陆尔肩膀,一副“看你了”的表情。 是的,她想让陆尔,撂倒这位佳人。 这事儿不够风度,但她实在不喜欢麻烦,想想,也只能委屈美人了。 “顺儿姑娘。” 小河的手,还留在陆尔肩上。旁里一个小二路过,竟是朝佳人礼了礼。 顺儿点头应过,小二才离开。离开时,他朝小河陆尔,打量了几眼。 陆尔看向堂下。 零星食客,四五堂倌。掌柜的在柜台边,摸着账册,却不时抬头,往这边看。 竟是一折“四面楚歌”。 陆尔 分卷阅读30 :“姑娘这请法,倒是霸道。” 顺儿和声,“二位请别误会。我们若有心害人,不必等到现在。先生也是念及二位路途劳顿,才让我守在这儿,等小师父醒了,再请您们过去。” 不过半日,能知他们住处,晓他们来路,还能全面围剿。 小河无奈,“所以我是怎么都得去赴宴了?” 顺儿笑笑,不说话。 “行。”小河拍拍陆尔,“你伤刚好,咱也别折腾。如果怎么都得打,不如听一听再打。”她转头问顺儿,“对吧?” 顺儿笑,“太对了!”而后引路,“二位请随我来。小师父,您记得戴上纱笠。” 小河理着纱笠,随顺儿下楼时,想起要紧的事,提醒陆尔道: “小尔,你看,这就是你乱搭讪女孩儿的后果。” “?”陆尔莫名其妙,“我没……” 小河打断,“反正你要记得,以后不要随便和女孩儿搭讪。很危险的,知道了吗?” 陆尔居高,挑眉看她。 他笑她。 “知道了。” 姚都长街,人来人往。 长街边,有鼎泰楼。鼎泰楼顶,长窗尽敞。窗外,遥望春江绿水。 二十人圆桌边,小河坐着,看一桌琳琅珍馐。 大小碗碟,堆叠排满圆桌。各式菜品,满桌五颜六色。小河心下震慑,偷偷去看,正给她舀汤的男人。 男人三十开外,容貌是削成的坚韧,又透着一股正派凛然。 他端汤给她,见她发愣,催促了句:“吃啊。” 言罢,还冲她笑了笑,很温柔。 “……薛先生,”小河抵住诱惑,不动筷,“您找我,是有什么事?” 自称“薛杨”的男人道:“不着这会儿急。先吃饭。” 小河看往旁边的陆尔。 陆尔举筷,夹起一块虾饺,轻嗅而过,入口细嚼。 他不多言,小河便也有样学样,舀勺,喝起汤来。 入口,清爽鲜美,小河的眼睛亮了。 薛杨笑得更开心了,又添箸,将一颗小酥果,放到小河碟中。 “都是楼里最好吃的菜。慢慢吃,多吃些。” 小河轻轻点头,“嗯”了一声,一口一口地,真把食欲打开了。 她吃得舒心,心里也就自在很多。 鼎泰楼是上姚闻名的连锁酒楼。这男人,能在姚都鼎泰楼,包下一厢,盛宴请她,于权于财,都不会是一般人。 这样一个人?会是她什么人? 他一声“小雪”,叫得那么柔肠百转。会是她爹吗? 小河偷偷瞄薛杨。 长得好看,还有钱,还能请她吃鼎泰楼,算算,不亏! 薛杨不识小河心境,见她看他,模样灵动。是该开心的事,可他眼里,却一点点地,凝起轻愁。 小河食饱了,再怎么劝都说吃不下,薛杨才嘱咐,让人收拾碗碟。 一刻后,厢里回归清净。顺儿煮水添茶,茶香袅袅。 静谧里,薛杨终于道:“小河,我,是你舅舅。” 茶水在握,小河有些意外。 不是她爹啊? “这镯子,她果然是留给你了。” 薛杨拾起桌上白玉镯,手指在环内摩挲。 摩挲处,有一点玉质红斑。 他张开五指,捏握玉环。 果然,还是常年清寒,触之不暖。 小河:“……她?” “你母亲。她叫小雪。” 小河想起他的呼唤,有些明白,又有些疑惑。 她没说出口,薛杨却看懂了。 “她死了。”薛杨道,“十八年前,她就死了。” 十八年前,他们还是姚都流民村里的一对兄妹,和流民村里无数的孩子一样,父母早亡,乞讨做工。活一日,是一日。 小雪自幼就生得极美。 若在清白人家,她那样美,是该被疼爱一生的。 可在流民村里,太美的人,是要遭罪的。 薛杨明白,所以从不让她外出做工,只留她在家里,做些缝补织造的活计。 他护了她十八年。 直到她十八岁那年冬天,晕倒在家里。他请来大夫。大夫说,她是怀孕了。他把诊金给了大夫,兜里,只剩下两文钱。 他有一点发懵,但没有太难过。在流民村里,这是很正常的事。他不想它发生,但它就是发生了。 他问小雪,孩子的父亲是谁? 小雪不肯说。 他问小雪,要这个孩子吗? 小雪说要。 他说好,我没能耐,护不住你。但你想要这个孩子,我们就把他养大。 日后,就是更多的劳作,更少的餐饭。仅有的钱财,只管着家里,那一人两口,吃得饱。 不知是上 分卷阅读31 天无情,还是上天垂怜,他们撑到了怀胎九月。 那日,他打码头做工回来,想和妹妹说,等小侄出生,长了些时候,他们就离开流民村。 别的城市也好,山里也好,该给小侄一个好地方,干干净净长大。 可到了家,妹妹却不见了。 能去哪儿了呢? 他没日没夜地找,工也不做了。十二月的寒天里,手脚都生了冻疮。 他这么冷,妹妹一定也冷。可她去哪儿了呢? 半月过去,他几乎心灰意冷了。 流民村里,人的生死,总是很随意的。 上天大概也不会多眷顾他们。 他这么想着,妹妹却回来了。 可孩子没了。 孩子死了吗?在外面生下了吗?妹妹不肯回答。 她回来就病倒了。一病,就是七天。七天后,再没有醒来。 牵挂的人都没了,姚都,薛杨也不想留了。 他葬了妹妹,离开姚都,飘摇打拼,做了行商,一直到现在。 “这镯子,该是那人给她的。她一直很宝贝。走的时候,却没带在身上。” “这些年,我总存着个念想。觉得这镯子,她一定是给你了。觉得你一定,还在这世上,某个地方。” “昨日璧山,我祭拜小雪。想到你时,就在夕照崖上,见到了你。最初还以为,是小雪还魂,”薛杨笑起来,摇了摇头,“原来,是找到你了。” 他道:“终于,是找到了你了。” 薛杨眸中伤情,小河欲言又止。 薛杨觉察,放下玉镯,“没事,你说。” “我是想……问问小雪生产的时日。” “开元十五年……十二月三十一,”薛杨顿了顿,“大概十二月末,那几天。” 小河陆尔对视一眼。 薛杨倾身,提声问:“可对?” “……我是开元十七年,一月初一,被捡到的。”小河抿唇,“很接近。” 薛杨松气一笑,“果然。” 小河摇头,“不是的,薛先生。庞……捡我的人说,他是在上姚中部,一个不知名的山涧里捡到我的。所以才叫我小河。” “小雪出走半月,又有身孕,怎么可能在半月里来回,从上姚最北,去到中部一个山涧,把我……放在那儿?” “薛先生,这不可能的。” 薛杨细思,问了句:“捡你的人,如今在哪儿?” “……他是个游方僧,把我送养后,就再没见过。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那无妨,”薛杨道,“这其中应该有些隐情。我想着找他来,聊一聊,或许能安你的心。但无论如何,于我而言,你的身份确凿,并不需要再验证。” 他神色笃定,小河无奈道:“薛先生,出生不定,怎么能说确凿?容貌相似,其实很平常。白底红斑的玉镯,世上也不是再没有。这些都是巧合,不算数的。” 薛杨轻笑一声,“顺儿,把水给我。” “小河,你和小雪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但凡见过你们二人,就不可能错认。” 薛杨接过水壶,滚水尤沸。 他问:“你觉得,这只是个普通的玉镯?” 薛杨拾起玉镯,放入瓷碗。滚水一倾,迅速将碗灌满。 碗底白玉镯,环内那一点血红,疏忽间竟好似活了过来。红斑在玉面晕开,片刻间,就迅速弥漫。 水尤清透,白净的玉镯,却变作了血红。 “这……!”小河惊愣。 她从不知这玉镯,竟能在滚水中,幻化颜色。 “小河,我从商十数年,见过的玉器不下万数,可却从没有遇到过同样的镯子。” “你说,这些都是巧合。可落在我眼里,这每一样都是吻合。” “你一定,就是小雪的女儿。” 玉镯艳红夺目。小河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陆尔收回目光,问薛杨:“薛先生,若真如你所说,那你是什么打算呢?要我姐认祖归宗吗?还是……?” “不。我是想请你们,离开姚都。” 二人不禁都抬头看他。 陆尔:“这是何意?” 薛杨道:“小河在姚都……很危险。” 第14章 014 桃花 陆尔:“什么危险?” 薛杨:“姚都有人,想要小河死。” 鼎泰楼顶,艳阳柔风。暖茶在握,小河听及二人对话,心底生寒。 “什么意思?”陆尔问。 薛杨道:“小雪当时,对怀孕这件事,瞒得很紧。她不准我告诉任何人,自己更是不再外出。偶尔同村人来,她都说自己病了,在床上裹得严严实实的。” “最初我以为 分卷阅读32 ,她是觉得羞愧。可后来一再想起当年的事,才觉得她的表现,更像是畏惧。而且她临死前,一直说,‘永远不要找孩子,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说‘这样孩子才能活’。” “不让人知道,孩子才能活?”薛杨低道,“如今你又说,你被捡的地方,离姚都很远。这些,都证明了一件事——小雪当年,一直在隐藏你的存在,因为她知道,姚都里有人……不想你活。” 楼中一刻极为安静。浮云蔽日,光都暗了下来。 小河握紧拳头,“……这人是谁?” “我不知道。” 陆尔:“这么多年,薛先生没查过?” “我当然查过。但流民村不比别处,十多年间,生死往来无数。当年的人都没了,当年的事,也就很难查清楚。” 他举镯又道:“而且这个镯子,珍贵异常,赠送的人,也绝非常人……” “要杀我的是我爹?!”小河突地惊问。 “不是!”薛杨亦惊声否认,“你怎么会,怎么会这么想?” 小河:“这正说着凶手,你突然又说镯子……” “我的意思是,赠送镯子的人不是常人,与他结怨的人,也不会普通。这种人如果想藏,也是查不到的。”他道,“我和小雪只是贫寒人家,没什么仇人,如果有人想害你,多半只能是因为你父亲。” 小河“哦”一声,“是我想岔了。” 她适时收声,想听薛杨继续说。薛杨却望着她,欲言又止。 小河:“怎么了?” 薛杨稍有犹豫,还是道:“小河,我知道对你而言,小雪这个生母,可能只是偶尔想起的一个人物。这么多年,你对她可能也有怨言。但是小雪当年……其实很不容易。表面看来,她是弃了你,实则她是费尽心思,藏着你,护着你。而你的父亲……这个镯子,小雪那么宝贝,想来是很爱他的。她选的人,不会那么无情。” 他语气温和,却又藏指责。小河听着,明白他是觉得,自己对亡人的事,过于轻慢了。 小河搓搓鼻子,认了,“抱歉,是我轻率了。” 薛杨却抬手,“不,我只是……”他斟酌,“毕竟她……”话怎么说都不对。薛杨苦笑,摇摇头,“是我说重了。” 他拿捏不畅,也不再纠结,只道:“总之,为了小河的安全,我希望你们离开姚都。我会一路派人保护,你们想去哪儿,我就送你们去哪儿。” 陆尔此时道:“薛先生,小雪的经历,确实惹人怜惜。可家人无故蒙难,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要替她报仇?” 薛杨抬眼,与陆尔对视,眼中了然。 “你怀疑我。” 陆尔有些意外,稍顿,说:“是。” 不止陆尔,连小河都意外。 薛杨平白认亲,他们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可又怕他有害人之心,才顺势听他所言,暗中试探权衡。 谁知这人,竟然自己捅破了窗户纸。 薛杨道:“你们怀疑我,这很正常,我能理解。所以有什么问题,就敞开了问,我都会回答。” 陆尔直言,“我姐出现在姚都,当年的人就都会出现。不论想报仇,还是想知道真相,这都是个机会,你为什么不抓住?” “我怎么会用小河来冒这个险?” 陆尔静视他,“薛先生,较之你故事里的深情,你放下得太轻易了。” 他们两人,丢了台城的四个人。明知前路坎坷,却哪怕拼上性命,也非要一个真相不可。 但薛杨呢,他为什么不? “轻易吗?”薛杨想想旧日,说,“十年。我想报仇,想了十年。可十年后,我再想,却开始不知道,我该去找谁报仇?” “找小雪吗?毕竟,若她不生这个孩子,就不会把自己耗得油尽灯枯。找那个男人吗?毕竟,若小雪不爱他,就不会坚持要留下孩子。或者……最该找的人,是我自己吧?要是当年,我能改变家里的境况,她根本就不会经历这一切。” “而且我越想,还越觉得……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妹妹,我又了解多少?当年会不会……还有隐情?”薛杨笑笑,自嘲一般,“报仇?真相?我如今,也搞不清楚了。” “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小河是小雪的女儿。小雪当年拼下性命,也要保护小河。我如今只要替她护住了,就不算辜负她。就算对她,对当年,有了个交代。” 他道:“不论如何,我是小河的舅舅,我绝不会伤害你们,而小河在姚都很危险。这些,请你们务必要相信。” 午市。鼎泰楼冗攘。 薛杨送二人,从后门离开。 后门近春江,江畔垂柳新绿,拂在阶上,一阶清静。 小河揽开纱笠,辞谢后道:“三日内,我们给你答复。” “好。”薛杨说,“你虽然只在姚都待了一天,但我能遇到你,别人未必不能。这几日,你尽量不要上街,一定要的话,记得戴上纱 分卷阅读33 笠。” “好。” “客栈里的人,你有需要,都可以用。” “好。” 告了辞,薛杨回身上楼,顺儿却没跟上。 她靠过来,问陆尔:“早晨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小河猛转头,“什么问题?” 陆尔一脸懵,“什么问题?” 顺儿娇声,“你知道的。” 小河急了,“什么问题!” 陆尔锁眉,看着顺儿,不明白。 顺儿咬唇,似怨似嗔,“你故意的!” 小河彻底恼了,“她问你什么问题!!!” “顺儿。”正上楼的薛杨,点点身侧,示意顺儿回来。 他道:“别贪玩。” 顺儿眼眸流转,好似无辜。 “下次见你,你可得回答我。” 她轻轻对陆尔说完,就跑上薛杨身边。薛杨低声和她说了几句,她缩缩下巴,待薛杨回转身后,暗里,又朝陆尔,眨了眨眼。 小河像被火烧了。 转头,陆尔那厮,竟还望着空空楼梯,若有所思。 火旺得不行了。 小河掰过陆尔下巴,“说。” “?” “她问你什么问题!” 陆尔垂眸,捏住了一寸线头,再抬眼时,好似清明。 “不是,你觉不觉得……” “什么?” 小河凑近,焦急得显而易见。 陆尔忽而就收了声。 他看过小河,稍稍用力,下巴,抵在小河指上。 “她呀,”他说,“她问我……有没有心上人。” 指尖像是有点麻,小河抽过,埋在身后。她转头,看见阶下草木,油绿绿的。 “……那你怎么说的?” “你想我怎么说?” 小河心里,轻轻炸了开。世界一下鲜亮,又很静谧。她有点害羞,又像是有了勇气。 她转头看他,“你知道的。” 陆尔弯身,凑近她来,眼里像是询问,又或是鼓励。 那眼神温存,烧得小河刹那红了。 她咬牙,忽然明白,“你故意的!” 陆尔笑了起来。 他越笑,她红得越盛。小河想,这男孩太可恶了。陆家十年,所有人都知道,他又哪里会不知道。 可他偏偏要这样逗她。 “我……”陆尔正想说给她听。 “百珍包!”无端端地,她大吼一声。吼完,还不过瘾,“你!在这里!不许动!”她嚷道,“头发眼睛鼻子耳朵!哪个都不许动!” 说完就跑了开。 陆尔觉得有点可惜。他当然也没听她的。 他信步,跟在她身后。 他看她的发丝,被阶旁柳叶拂过。看她裙摆掀动,跨入门槛。看她慢慢舒展,在人声鼎沸的厅堂。看她轻巧躲闪,避让,游鱼一般自在。看她向前门小摊去时,撞入来人怀里。 陆尔皱了眉。 晃够了,小河抬头。 月白衣袍,玉冠束发,是位金玉公子。 公子眉尾藏锋,眼中敛刃,是个金玉作鞘,锋芒内藏的人。 公子看她,看得久了。小河有点不自在。 “阿昱!” 姚都长街上一声呼唤,小河耳中如有惊雷,两手一抹,纱帘遮面,不动如山。 她模样古怪,公子循声回头。来人是好友。 “枫。” 江枫几步跨上台阶,带来一股飒爽生气,“上楼!赶紧的!我今晚要回刑部职夜!” 话落,看见这儿有位姑娘。 姑娘好友,两厢对望。这气氛,不寻常。 江枫飘起眉毛,“这位是……” 小河警铃大作。 “不是要吃百珍包?” 陆尔走来,从男女间穿过,揽了小河肩膀,直接带她走人。 脚底抹油,小河赶紧溜号。 那两人相携走到楼前小摊。江枫看着,也就明白了。 “原来不认识啊?”他笑道,“刚看你俩都一身白,还想说真是一对璧人。” 璧人之一闻言不语,反问他:“认识?” “我?”江枫奇怪,旋而再看过那抹纱笠。 “嘶——”他一抽气,“这身形,有点眼熟啊!……可能是哪家千金?” “走吧。” 璧人公子回身,江枫跟他上楼。楼梯上,公子一声轻唤,暗里就出来一人。公子吩咐几声,那人领命离去。 熊熊八卦心火,按捺不住了。 江枫兴奋得声音都抖了,“怎,怎么说?有意思啊?” 漫不经心,又志在必得,公子答道: “有。” 鼎泰楼前,小贩抱了个歉。 “二位对不住,百珍包清晨就卖完了,您二位要想吃,明儿可得请早。” 分卷阅读34 “没事儿,”小河拉陆尔,“走吧。” 陆尔却拍拍她手,“不急。”他问小贩,“那您看看,还有些什么推荐?” 小贩说了什么,小河没有听清。 她只凝神注意着鼎泰楼前。 终于,纱笠外,楼前模糊的两个身影都走了,她才放下心,松了口气。 薛杨知道他们新进姚都,却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如果今日江枫在鼎泰楼认出她,丰县的事,台城的事,恐怕就都藏不住了。 她的身世已经够乱,又何必再扯上丰县,还有台城,去扰陆家人清静。 叩叩。 帽檐上两响。 小河转头,陆尔收回食指,只问她:“饿了吗?” 小河摸摸肚皮,“得撑到晚上了。” 陆尔递过一袋鲜花饼,一竹瓶糖水,“那找个地方,我们聊聊。” 鼎泰楼外的姚都长街,是姚都最繁华处。他们在人流中穿行,陆尔忽然说了句:“姐,抓紧我。” 而后,他牵着她,加快了脚步。 曲曲折折,时快时慢。纱笠外一会儿是扰攘闹市,一会儿是清幽小巷。饶是陆尔顾及她脚程,放慢了速度,小河还是被脚下的曲折反复,折腾烦了。 再次突破一道巷口后,小河扬帘,大怒道:“你干嘛啊!” 帘外,陆尔正看着身后。 他眼中张扬,收回眼锋看向小河时,又笑得温厚。 “姐姐裙后,沾了片桃花。” “桃花?”小河低头,白茫茫一片,“这路上有桃花?” “小尔已经帮姐姐甩掉了。” 小河莫名其妙。陆尔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他揭开竹瓶盖,尝了尝糖水。 “唔,”他撇嘴,“不甜。” 第15章 015 大意 四个时辰前。 姚都,春江畔。 陆尔:“你可知薛杨是谁?” 小河:“直接说。” 陆尔:“鼎泰楼的老板,上姚餐饮界的龙头。” 小河:“……真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陆尔:“我爹教的。” 小河:“……陆叔真是望子成龙。” 陆尔:“重要的是,很多人调查过薛杨的背景,但没有一个人查到。” 小河:“So?” 陆尔:“他的过去是一个谜。” 小河:“你觉得他在骗我们?” 陆尔:“我只是说他未必说了真话。” 三个时辰又七刻前。 姚都,春江畔。 陆尔:“他初见你,就叫了你小雪,还熟悉你的玉镯,凭这两点,他和你亲人有故交应该不假。只是不知这交情,是好是坏。” 小河:“要信他吗?” 陆尔:“其实这取决于你,你想认一个舅舅吗?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小河:“……” 陆尔:“你要是想知道,我们就去联络他。” 小河:“……” 小河:“不,我不想。前尘往事,是上一辈人的事。我这一生,真正的亲人,是我看得见,摸得着的,和我确实有很多故事的人,像台城里的你们,还有庞彷。” 小河:“我们为陆叔他们来,就只为他们来,好不好?” 陆尔:“好。” 小河:“庞彷不在姚都,我们就去丰县找线索,好不好?” 陆尔:“好。” 三个时辰且六刻前。 还是姚都,春江畔。 陆尔:“江枫?丰县送你玉佩那个人?” 小河:“你怎么知……咳。他是刑部的人,当时他说要继续调查铃铛队。我是觉得,他那里没准有线索,我们走之前,应该去找他一趟。” 陆尔:“哦。” 小河:“……” 小河:“我刚听他说,他今晚要在刑部职夜。” 陆尔:“……” 陆尔:“我去找他,玉佩给我。” 小河:“我也去。” 陆尔:“傻不傻?你那点功夫,一跑客栈全知道了。” 小河:“……好凶。” 陆尔:“小心些,等我回来。” 小河:“你小心些才对。客栈薛杨看得紧,我不会有事的。” 现在。子夜。 姚都,姚都长街。 大意了。 太大意了。 一卷铺盖里,小河被裹紧。一个黑衣人,肩扛她这卷铺盖,身轻如燕,奔走姚都长街。 她是在睡梦中被裹的。 滚卷床上,醒来那刻,黑衣人直接带她破窗,飞下客栈楼。 途中没发出一点声响,快到她来不及惊呼。 陆尔去了刑部。客栈的人, 分卷阅读35 怕是也没发现她失踪。 怎么办? 反正不能这么被带走。 “喂——!”被内窒闷,小河吼出的声音都闷成了“唔”。 “唔”声刚起,她就感觉到一阵凌空。她这条被虫,竟然被抛向了空中。 嘛情况? 扑通! 屁股着地,被子散开,小河一连在长街上转了好几转,终于停下。 头晕目眩中,身旁一阵香风过,落来片裙摆。 “小哥哥,你慢点走啊。” 娇滴滴的声音。是顺儿。 顺儿站在她身边,还是水红色的,只是添了件黑色披风。 她手持一条长鞭,正往回收。 就是这鞭子,刚才卷住黑衣人小腿,护下小河一程。 黑衣人站在长街那头。面上一条巾,腰际一柄刀。身紧气滞,握刀欲迎。 顺儿却先低了头。 脚边的小河,还穿着里衣。颈肩腿上,隐约露出点风光。 小河伸指拢紧,“我这不是在睡觉嘛……” 黑绸飞展,飘落,小河身上多出件披风。顺儿蹲身,替她系紧前襟。 “谢……” 顺儿伸出手指,挠挠小河下巴,笑言:“我们的小丫头,可不能让那些男人瞧了去。” 言罢起身,指向身后,“你先往这条路上去,先生马上就来。” 又道:“声响小些,别惊动夜巡队。” 男人见小河要走,立时上前。顺儿长鞭作弧,向他劈斩而去。 “小哥哥,你可不能走。” 砰! 小河才行不过数十步,眼角一道红波过,顺儿竟然越过她,摔在了长街上。 “顺儿!” 小河慌忙前去,扶她起来。 顺儿倒未有伤,只是坐起后,一句话也不说。 她捧着长鞭,眼里的光都碎了。 “顺儿?” “……鞭子……断了。” 小河这才看到,她手中长鞭,已是根断鞭。 小河拉她起来,“没事,我们先去找薛先生。” 顺儿却好像更沉了。 “……八年了,我都没舍得换。居然断了。” 长街后,黑衣人已经踏步又来。 他刀未出鞘,可周身凝练的锐气,却比刀还要锋利。 “顺儿,我们先……” “拿着。” 小河胸前,被塞入那根断鞭。 顺儿对她说:“拿好了。要是弄丢了,我就把你扒光了,丢到游船上去。” “哈?” 这算哪门子威胁? 顺儿拍尘站起,方才的伤心都挥了去。 她眼芒拢聚,看着那男人走来。 “先生说……不能闹出大动静。”她眸轻抬,“你死掉,也算不得什么大动静吧。” 言罢,迅如红风,就去到男人身前。 弯腰,劈手,拉扯。 竟是一招猴子偷桃?! 没眼看! 小河迅速捂眼。 那位黑衣人,也不知是惊是怒是痛。 “你一个女孩子家!” 双十出头的嗓音,像是干脆又清正的男人。 小河挪开手。那两人,在长街上对峙。 顺儿娉娉袅袅,男人脊背弯弯。 疼的。 “小哥哥不喜欢啊?”顺儿轻笑,“那我们……再试点别的?” 拔簪出发,顺儿一水黑丝垂落。红裙媚眼,她启唇,叼了簪子在唇间。 她眼中既狠,且妖,手臂一展,身形一动,就又去向男人身边。 她贴紧黑衣人,像一股水蛇,滑走在男人身际。 逃又逃不掉,抓又抓不住。 终于一个空当!男人反手直击她面门! 轻轻起,顺儿又避了过。 她飞身起落,就势两腿一夹,坐在了男人脖颈。 “下来!”男人怒喝。 顺儿笑,捏住簪尾,抽出唇际。 “马上。” 话音落,她眼中狠厉迸发,紧握簪头,向着男人颈动脉,猛*插而下! “顺儿。” 薛杨的声音,在小河身后响起。 他语调依旧沉稳,却又显出些焦急。 小河回头,顺儿也愣神。 这一瞬间,被黑衣人捕捉。他迅速抽刀,以鞘身,直劈而上。 “云中!” 薛杨的焦急破喉,呼唤的,却是那个男人。 凌厉刀势,停在了顺儿额前。 长街四人,陷入凝滞的僵持。 小河率先打破。 “薛先生?你认识他?” “……过会儿,我都告诉你。” 告诉她什么? 薛杨道:“顺儿,回来。” 分卷阅读36 顺儿挪开簪尖,直身。男人也扯住她小腿,一甩。 顺儿就势腾跃到薛杨身边。 黑衣人在长街上站稳。 “怎么样?” 薛杨先是问了两个女孩。 待确认她俩无碍,这才转身,与黑衣人对视。 “倒没想到是你。” 薛杨浅笑,男人闻言不语,只是抬脚,直接向他们走来。 向小河走来。 小河稍退,顺儿护住了她。 黑衣人到身前,站直在薛杨面前。 他说:“让开。” 薛杨眉一轻颦,不动。 黑衣人要绕行,薛杨终于是拦臂,再次挡住了他。 薛杨道:“莫云中,你现在的脾气真像他。怎么不学点儿好的?”稍顿,“也对,他有什么好的能学。” 此话一出,先惊的是顺儿。 顺儿:“莫云中?!” 小河:“莫云中??” 顺儿解释,“上姚第一刀。” 解释完,她还拍了拍胸脯。 天老爷啊,她刚刚,居然在莫云中脖子上撒野了? 可是……他好像也没传说中那么强啊。 云中盯住薛杨。 “莫杨,过分了吧。莫家生你养你,你不学无术一事无成就算了,如今还编排起父亲。多大的脸啊?” 小河顺儿还没消散的震惊,又被提了起来。 小河:“莫杨?” 顺儿看一眼薛杨,眼里情绪太多,话却一句都无法说出口。 薛杨苦笑,朝身后道:“我一会儿就告诉你。稍等我一下。好吗?” 而后,他迎视云中,那眼里,便都是不悦了。 “十八年不见,怎么都没想到,你还兴教训起我来了。这什么?白眼儿狼?” “哦,那对不住。”云中垂了下头,“感谢莫二少把我从流民村的垃圾里刨出来,给我吃给我穿,叫我识字授我武艺,顺带还送了我您一身的好脾气。您是什么?活菩萨呀!我这么说您真是不应该!啧,这臭嘴,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云中把着刀柄,连连抛话,莫杨初时不悦,可越听,却越沉静了。 云中不爽,“看什么看?!” 薛杨道:“行了,你要是不高兴,找个日子,咱仨人坐下,我一并让你们骂个痛快。” 云中愣了神。 薛杨又道:“行了,回去吧。” 云中当时就恼了。 “凭什么!” 他别开薛杨,“让开!”说罢直取小河。 薛杨抢先一步,一个横劈手拦下他,另一手一拽,便握住了小河手臂。 他道:“小河,我们走,他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云中:“你试试看啊!” 而小河,她谁也没理会。 她只是从薛杨手里,扯出了手腕。 薛杨:“小河?” 小河连连后退,也抬手止住了顺儿要来的脚步。 顺儿:“小丫头?” 小河问薛杨:“他说的‘莫杨’,是什么意思?” 薛杨一杵额心,“小河,我们回去说,这里不方便。” “不。现在就说清楚。” “小河,夜巡队随时可能来,我们先……” “你说。” 小河转朝云中道:“他是谁?” “莫家二少啊,”云中抱臂,“当朝……” “莫云中!” 薛杨大喝,云中挑眉,笑得嘲讽。 小河:“当朝什么?” 薛杨赶忙过来拉住小河。 “小河,我都告诉你!都告诉你!但你现在赶紧跟我走,你不能被他带回去!你,你……你会很糟糕的!” “喂,过分了吧。”云中在后面嚷,“认祖归宗天经地义。莫府怎么也比你名正言顺吧?啊?这位六亲不认的翘家少爷。” 薛杨再不回应,狠力要扯小河走,小河刚要挣扎,就听到一句—— “得罪。” 云中的手,捏握住她另一臂。 “莫杨。”云中道,“我想揍你这一拳,可想了得有十八年了。” 砰! 一道重拳出击,直直砸向薛杨。 薛杨登时飞了出去。 顺儿:“杨先生!!!” “嘘。”云中朝那飞扑过去的红影道,“别惊动了夜巡队。” “你……!” 顺儿扶起薛杨,当即要迎战云中。 可薛杨拦下了她。 他道:“他没用内力。” “我倒是想啊。”云中凉凉道,“可老爷说了,今日一切求‘静’。呵,到底老爷还是顾你这唯一的儿子。” “他哪里是顾我。”薛杨撑地起身,还有些晕眩,“他是怕闹出动静,让别人抢了先机。” 云中不解,“ 分卷阅读37 你什么意思?” 薛杨不理他,站稳,自嘲一笑,“早知如此,就该带一伙人来。大不了鱼死网破,闹得全上姚都知道。还能狠狠揍你这野小子一顿。” “跟你不熟。野小子这三个字,麻烦别再叫了。” 云中回身,道说:“还请您跟我……” 诶? 没人。 手边没人。 云中抬头,看见长街那头,小河已跑得老远。 “……” 云中无奈,“麻烦。” 他先一腿劈开袭来的顺儿,用足了全力,直把顺儿砸到薛杨怀中,带得两人都摔在了地。 而后,他脚下疾跑,瞬间就到了长街对头。 小河眼瞥见他飞来,心知跑不过他,遂立马大张嘴。 这些人,那么害怕夜巡队吗? 可惜。 她一个守法好公民——她,不,怕! “救命!!!” 小河大喊。 便喊,还边继续往前快冲。 身后劈风声袭近,小河连连叫嚷: “救命救命救命救——” 最后一字,卡在喉中,小河后背心口,砸来一道剧痛。 她当即心绞痛。 “抱歉!误伤!” 云中收势,箍紧小河手臂。 “我求您别闹了,是真的不能让夜巡队发现,到时候您就知……诶?” 云中身前的人影,蓦地瘫软在地。 他扶住,一看。 瞧得她脸煞白,冷汗急冒,已然是昏迷情态了。 “……” “……孙小姐?” “……” “孙小姐!!!” 第16章 016 性情 墨绿的床帏。木制的,雕花精细的床。室内光线极暗。小河撑臂起身。 原来光线暗淡,是因为窗外枝木茂密,让白昼也显得晦暗。这是个布置雅致的房间,极清简,细节之处,能看出是女子闺房。 小河在床上坐直,面对安静一室,沉思。 是了。 薛杨骗了他们。小雪、流民村、舅舅、有人要她死,这些全部可以抹去重来。 那她是谁?这里呢? 小河吁口气。 真真假假的,心烦。 吱呀——。 有人推门进来。 那人见她坐着,略惊讶了下,便迎上前来。 “孙小姐?” 这是个穿青衣、着青鞋,连发带都是青色的姑娘。 青衣姑娘三连问: “孙小姐感觉怎么样?” “心还疼吗?” “要不要再歇歇?大夫说孙小姐似幼年受冻,身本虚损,又像遭过惊悸,心脉孱弱,必须得好生调养才……” “姑娘怎么称呼?” 小河忽问。 青衣女忙垂礼,“奴婢青鸟。” 小河示意明白。 “那青鸟,摆个桌吧。” “啊?” “摆个桌。我饿了。”小河想想加了句,“烦请,了。” 她还补充,“摆院里吧,这屋里好黑。你们家是不是经济状况不太好,为什么不点灯?” 屋里,燃了灯。 院里,青鸟指挥着几个仆从,搬桌布菜。 小河换了她给的衣服,又被搭上一头假发。蓝裙垂摆,她抱臂,头靠门扉,站台阶上看这一院人。 孙小姐? 她又成了哪家的孙小姐? 需要深夜偷绑,不能让夜巡队知道的孙小姐? 小河在心中笑。 桌备定,人散去。 青鸟到阶下一礼,“孙小姐请。” 小河步下台阶。 来吧,这次你们又要摆些什么故事,我且洗耳听着。 桌在海棠花下。 这小院挺小,三合一壁。可院虽小,树木却很葱郁。暗绿的矮木围了一圈,只这一树海棠独放。灿若红云,又热烈得冷清。 趁小河饮食之际,青鸟几乎是一股脑地,就交代了所有。 这里是莫府。 莫老爷是当朝礼部尚书,虽然已告假许久。 小河是他二女儿莫雪的孩子,也就是他的孙女。 这院还是莫雪旧院。 小河暗忆昨夜,“莫云中”与“薛杨”的争执。 她低声道了两字。 “……莫杨。” 声很轻,若有似无。 青鸟却听得愣了下。 小河捕捉到了。 她问:“莫杨是谁?” 青鸟说:“二少爷。老爷唯一的儿子。”又轻问,“孙小姐知道二少爷?” 小河搅动汤勺,不回答。 分卷阅读38 她心底思索。 这样看来,薛杨,不,莫杨。莫杨所言,或许半真半假。 至少“舅舅”该是真的。 可她怎么会流落在外?认亲的经过,又怎么搞成这种悬疑动作附家庭伦理的画风? 小河继续问:“我父母如今在哪儿?” 光看爷爷和舅舅忙活了。 不想这话一问,气氛确乎间,是僵了那么一下。 小河抬眸,青鸟把头埋得很低。 她道:“雪小姐已经故去了。” “啊……”有莫杨的故事打底,小河倒也不太惊讶,“怎么会的?” 青鸟说:“开元初年,雪小姐……被烧死了。” 小河顷刻汗毛炸起,背上直楞楞一道寒流,把她的逼得挺身。 “在这儿?” 小院仿有冷风拂。 “不是,在璧山别院。” 小河背松了回去。 她问:“怎么回事?” 青鸟道:“雪小姐那时在别院养病,年夜里,奴仆们没留心,雪小姐打翻了灯烛,烧到床上……就去了。” 小河有些不忍。 “我父亲呢?他当时不在?” 院里有些静,海棠花香飘。 青鸟说:“……没人知道。” “啊?” 青鸟详述说:“孙小姐,没人知道……雪小姐的……夫君,是谁。” “哈?” 青鸟定下神,直接道:“雪小姐未曾嫁人。” “……” 小河全然了悟了。 “我是,”她指着自己,“这意思我是……” 私生子? 青鸟不回答。等同回答。 嚯! 小河问:“那她,莫雪有婚配吗?” 毕竟,或许,两个年轻人……是吧? 青鸟道:“有。” “谁?” “……” “说啊。” “……姚帝。” 小河惊了。 青鸟道:“雪小姐当时已经接旨,按理来说,是要入宫为妃的。却不想得了病,婚期一拖再拖……” “等等。” 小河打住她。 “你现在是想告诉我,莫雪,给姚帝戴了绿……” 青鸟用眼神示意,求您别说了。 小河哑口。 乖乖。 要搞这么刺激? “我有点乱。” 小河扶额,感激自己还活着,没被姚帝以“男人的尊严不可犯”为由问斩。 她问:“那我怎么又流落在外了?” “没人知道。” “哈?” 青鸟:“没人知道雪小姐有孩子。” 小河不明白,“你们都找上客栈了……” “那是家仆说,见到了和雪小姐一模一样的人。” “不是,等等。”小河仰头确认,“所以,你们现在是要告诉我——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世。更甚至,从来没有人知道,莫雪死之前,留下过一个孩子?” 青鸟答:“是的,孙小姐。” “……” 孙小姐小河,彻底云里雾里了。 翌日。 莫府里,一院门边,云中抱臂,挟紧金刀。 他闭着眼,总想起旧事,草叶拂动,他睁开眼,沿院墙,走到尽头。 他抬头往上看。 不多会儿,一只腿跨过墙,然后手臂撑墙,然后发扶墙。 墙那边冒过来个人。 那人高兴极了,坐稳,就想往下跳。 云中唤:“孙小姐。” 孙小姐卡在当场。 随即朗笑,“嗨!云中!又见面了!真是丰神俊朗,仪表非凡啊你!” 云中点头。 “我更喜欢上次的阴险小人,和上上次的狗日的云中。”他道,“显得您非常地真性情。” 真性情的小河跳下来,直接往远走。 云中金刀斜放,挡了她去路。 “诶诶诶!讲不讲规矩!”小河端起了架子。 云中于是道:“孙小姐,请——您回去。” “我不!” 小河扬起下巴,“我家的院子,我逛逛怎么了?” 云中直接拆穿她。 “如果您不一心往老爷书房去,我可以陪着您逛。” 小河别别嘴,转过身。 “我们就直说了吧。”她道,“你们老爷什么意思?啊?我想认这个亲吗?我不想啊。是他非要认。行,认就认吧。那我如今去问个礼,敬个茶,有问题吗?没有问题啊。他为什么不见?啊?为,什,么,不见?” 云中道:“老爷公务繁忙,忙过了这阵,会见您的。” 小河冷笑,“好像说他告假三年的人不是你们似的。” “……” 云中道:“孙小 分卷阅读39 姐请回吧。” 青鸟这时,也急急忙从院里跑出来。 她喘着气,“孙小姐,请,请回吧。” “回回回!”小河甩袖,“小破院子!不稀罕瞧!” 她转身就走。 “孙小姐。”云中道,“那边是正门。” 小河停住,咬牙。 云中说:“正门的墙可能不太好翻,您再多准备几日吧。昨晚上那把钩索,我接上断绳就给您送来。” 小河大恼,脚步摔得踏踏响,回房砸门的声音,震得海棠花瓣落。 云中得意地笑,又靠墙小息,转眼却发现,青鸟还没走。 “怎么了?”云中倾身过去,“眼睛怎么红了?没休息好?这光头真是太能折腾了……” “怎么没告诉我,杨少爷回来了?” 云中愣住,青鸟静静看他。 云中直身。 “怎么?”他道,“我没看出是什么要紧事儿啊?” 青鸟轻轻一叹,云中立即蹙眉。 她道:“都这么多年了……再生气,一辈子就溜走了。” “别又拿这种语气教育我,你多大啊?”云中道,“说白了你不就是念着他?” 他说:“你一直念着他!” 青鸟好笑。 “到底是谁……” “云侍长!” 一个带刀侍卫跑来。 云中:“怎么了?你这手怎么回事儿?” 那侍卫拼命喘。 “他,他,他又来了!不光我,好几个都受伤了!” 云中真是要疯。 “这俩人真他妈一个德行!!这次是那边?带我去!我非削了他不可!” 云中跟着侍卫走,青鸟在后头唤了句。 “那个……!”她弱了声气,“上次你要的,我做好了,放你屋桌上的……你看见了吗?” 云中脊背一直,不回头。 “留着给你的杨少爷吧!!” 说完,迅速随侍卫离去了。 青鸟留在原地,看见地上,新发的小草芽翠绿。 她轻轻踢了一脚。 “……猪。” 第17章 017 好夜 “这什么?” “孙小姐您的身世。” 第三日,青鸟拿来本册子。小河听得一吓,再一翻,既松口气,又有些不满。 “没爹没妈就算了,反正也是事实。但这被倒卖来又倒卖去,收养我的人还没一个有好下场,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 青鸟道:“无牵无扯的身世,才不易被查证。如果孙小姐介意,不若请您,还是将真正的来处说一说?其实这样,我们倒也更好处理。” 然后小河不说话了。 青鸟:“那便还是请孙小姐,牢记这些内容,日后若有人问起,万不能有疏漏。” 小河转眸瞧她一眼。 “谁会问起?” “您日后在姚都遇到的每一个人。” “呵。” “香拿来了吗?” 青鸟递给小河几根香。 又问:“孙小姐是要做什么?” 小河不说话,只取过香炉,点燃四根香,插了进去。 窗前烟袅袅,小河盯着出神。 她问:“这三日,有人来找我吗?” “孙小姐问谁?” “……你们的莫杨。或者,你们老爷的对家?谁知道呢。” 小河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常。 青鸟说:“孙小姐,杨少爷没有来过。” 而后,再无其他回答。 莫杨,这是弃了她这颗子了? 小河倒也无所谓。 那人满口胡言,谁知道他的图谋? 不可再信。 只是……小尔呢? 他必然已经知道自己不见了。但他知道她在莫府吗?知道莫杨的谎言吗? 小河一时心乱。 临睡熄灯前,小河问:“你们老爷到底什么时候见我?这么吃他的白食却无所作为,我良心上很过意不去的。” “孙小姐请再稍等。” “还要等什么?” 青鸟不言,临出门问:“孙小姐可还有什么需要?” 小河想了想。 “明日让厨房再做一顿酱肘子吧。你们这府里,也就厨子讨人喜欢了。” “是。” 小河没能睡着。 事实上,前两夜她也没睡好。 这房里不透日光,便连月光也黯淡。树影幢动,在床帘上吓唬她。她一直盯着它们看。 窗响动时,已是后半夜。 她当即挥开了床帘。 窗边,一个人站在影子里。 晦晦暗暗的。 可她立刻就认出了他。 小河掀开被褥,当即要过去,可那 分卷阅读40 人却先来了。 她还半跪在床上,就被他一下搂进了怀里。 床帘里一方小天地,半遮半掩。 他把她抱得紧紧的。 小河扬起臂弯,还予他一个拥抱。 她低低唤。 “小尔……” 陆尔以沉默回应。 可沉默也如海潮,要将她的心淹没。 “出来!” 院里,云中大喊。 小河脱出陆尔手臂,撩帘往窗外看。枝叶间影里,好像是有些人。 她身上罩来被褥。 小河一愣,这才发现,方才自己只穿了中衣,很轻薄。 她脸有些烫。 陆尔抚上她的发,一时,还有点不适应这手感。 他说:“等我。” 而后,便走向窗边,飞身出去。衣襟挥摆之间,小河总觉得,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甩开被褥,抓起外衣潦草披就,她立刻跟出门去。 中庭地白。 白衣云中持刀,黑衣陆尔握剑,两人在庭中僵持。 院门那边,还有几个侍卫在探头探脑。 “你们把好门!别过来!”云中抬刀指陆尔,“行啊,有点儿本事。不过可惜了,今天你别想好走。” 云中:“我想剌这一刀,可想了得有三天了。” 他还要说什么,陆尔却先持起了剑。 道:“废话真多。来打。” 话落,黑衣飞蹿。云中迅速应战。 白黑两道影,在庭院里翻飞。所有人的眼睛,都跟不上了。 连小河也有些惊讶。 她素知陆山对陆尔要求严格,却不知,除课业之外,他也真将陆尔的功夫,调*教得如此之好,现今对上“上姚第一刀”,竟也没显颓势。 难分胜负,两人谁也伤不着谁。 时间在院里流逝。 见小尔安然,小河就松下了心,可同时,也起了些别的打算。 “喂!”小河朝门口几个侍卫喊,“愣着干嘛?找你们老爷去啊!让他来喊停!不然这得打到什么时候?!” 这二人斗得胶着,如此情境下,小尔要带走她是不可能的。 但……激一激莫老爷,打破现下僵局,有何不可? 侍卫们面面相觑。 小河厉声,“快点儿啊!” 两个侍卫跑走了。 正当小河以为,终于能见着莫老爷的庐山真面目时,两个侍卫却又回来了。 跟在青鸟后面回来的。 青鸟入院,先向小河行礼,规规矩矩。 而后,转朝院里道:“不用打了。” 可那两人战得酣畅。 “不要打了,云中。老爷吩咐了。” 青鸟看看陆尔,又看向小河。 她对小河道:“孙小姐,老爷要我传话给您。” 小河瞥她一眼。 轻道:“小尔。” 陆尔停下攻势。云中本也想抽身,陆尔剑一停,他即刻退后。 两人站定,云中哼一声。 “来日再战。” 陆尔:“可。” 待陆尔走回小河身边,小河问青鸟:“怎么说?” 青鸟垂礼,“老爷的意思是,这位公子如果想留,便留下就是了。青鸟会在这院里,再收拾出一屋。” 小河笑,“我们俩都不想留。” 青鸟不理会她的打诨,只继续道:“另外就是,明日家里要来客。老爷请您早间过去一趟,他和您稍聊几句,再一同会客。” 嚯,终于肯见她了,这可不容易。 只是…… “什么客?” 居然戳得动他。 青鸟直言,“回孙小姐,是莫贵妃。” “谁?” “莫贵妃。”青鸟道,“您的姨母,雪小姐的姐姐。她听说妹妹有个女儿,特意地,想要来看看您。” 屋里燃灯,小河用巾帕蘸了热水。 陆尔坐在榻上,小河也是。 她拍拍榻面。 陆尔攥紧衣襟。 “姐……”他点点鼻尖,“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都在背上你怎么来?行了,躺下吧。不幸地告诉您,当初在渔舟上给你擦身的时候,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完了。你要想害臊,下次赶早,啊?” 小河撒谎了。 其实在渔舟上,她只给小尔敷过额头。但眼下,她是抱着纯粹的“照顾”的心意,来帮陆尔上药的。 真的是这样的。 …… 真的真的是这样的! 陆尔趴在榻上,露出背给她。 那后背,丝丝缕缕布满细小血痕,不少都还挂着血珠。 小河眼热,吸了吸鼻子。 陆尔回头看她,小河埋低了头。 陆尔道:“没 分卷阅读41 事。不疼。” 小河才不信。 她问:“腰上那伤呢?” “没事。罗大夫的药很好用。” 小河揩着血,越揩越恼。 “没事没事没事……你……!” 小河刚想凶他,一抬头,却收了声。 不过片刻功夫,陆尔竟然睡着了,呼吸沉沉。 “……” 小河嗓子里热涌。 “……笨死了!瞎逞强!猪啊!来干嘛?坐牢还要坐一双啊?!” 她低声地骂,最后,又很快息了声。 火光燃动,屋里安静。 门开。 青鸟端着药进来了。 小河接过药,青鸟站在榻边没走。 小河指尖取药时,听到她说: “这三日,公子一直强闯莫府,根本没停过。云中都说,没碰上过这么犟的对手。” 小河挑眉看她,见她竟有隐含的笑意。 小河转回头,稍勾了勾唇角。 青鸟又道:“侧屋收拾出来了,换洗衣服也给备了,等会儿,青鸟领公子过去吧。” 小河最后抹到了肩胛。 “不用了。”她说,“他也累了,别折腾了。” 青鸟稍沉默了下。 “……孙小姐,这样不合规矩。” 小河无所谓。 “你们老爷都准他住我院里了,哪还有什么规矩不规矩。” 青鸟还想劝,小河却把药和盆,一块儿塞给了她。 “得了。难得我心情好,你我气氛也勉强过关。大家都退一步,就当珍惜珍惜,行不?” 夜深,月朗。 小河熄了灯,走到窗边,想说关上窗户,隔去寒风,叫陆尔好好休息。却不曾想,一缕夜风拂来,竟微微有些暖。 她这才想起来,如今,已是要入夏了。 夜风柔,虫鸣欢喜,月光轻洒人间。 这样的生机与美好,她竟然直到此刻才觉察。 直到身边的人对了,她才觉察。 小河回来,趴在榻沿,细细看陆尔。 他睡得安稳,呼吸落在她心上。 小尔。 小河在心里说。 谢谢你来了。 我想你过你会来,也想过你不会来,甚至一再告诉自己,其实你不来,才是最正确的。 可这下,你在我身边,我才看清了自己真正的愿望。 我不知道前路会怎样,可这一刻,窗外有暖夜,窗内有你,我就不那么害怕了。 小尔。 我两世经历的所有夜晚,这一夜,最好。 一夜酣眠。 小河睡到近午时,一睁眼,地上阳光耀眼 她速速洗漱穿衣,猛然推开房门。 满园春色和艳阳。 小河大呼:“早安!小尔!” 陆尔在院里说:“早啊,姐。” 他正坐海棠花下,吃早餐。 或曰午餐。 小河凑过去坐着,青鸟过来布碗筷。 “都是爷,都是爷!” 小河往檐上看,屋顶上,云中正躺着晒太阳。 小河连见到他都高兴。 “早啊云一刀!” 云中哼哼,翻了个面儿,晒背。 就着饮食,陆尔说了说前些日的事。 当时,他从刑部回来,就发现小河失踪了。一问薛杨,薛杨全不隐瞒,讲了透彻。包括自己“莫杨”的身份。 陆尔也没犹豫,带着剑就来了莫府。 此后便如小河所见。 小河诽道:“这人一会儿真一会儿假的,不知道想干嘛!” 两人也不再理会。 小河偷偷凑近,低问:“刑部那边……” 陆尔摇头,亦低声回:“他们那夜似有任务,都外出了,我没能找到他。” 小河点头。 “也好,这两头烧的,还是先解决这边吧。” “你还真是莫家小姐?” 陆尔倒乐了,“失敬失敬。” 小河白他一眼,“滚。” 她晃起腕上玉镯,“他们给找来的,不许我摘。我瞅着这信物怕是真的,莫雪的画像我也看了……虽然我不乐意吧,但是……” 小河一耸肩。 “你懂的。” “但我就是不懂,认亲就认亲呗,搞得这么遮遮掩掩套路连环的,图个什么?” 小河说完饮一口粥。 哇! 她惊叹,决定再爱莫府厨师长一百年。 陆尔放下筷子。 “说起这个,倒真有点事儿。” “什么?” “这三日姚都都传遍了,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 “嗯哼。”陆尔道,“街巷里都在传,殒命神山的传奇八卦人物莫雪,居然有一个私生女,如今就住在莫府里。” 分卷阅读42 小河与陆尔大眼瞪小眼。 她吞咽,“等等。” 陆尔等。 小河确认,“传遍了?” 陆尔示意不错。 小河坐直身,“不会吧?” 她被偷偷摸摸藏来藏去,如今说“传遍了”,就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故意放出消息?” 陆尔:“嗯哼。而且不是莫杨,我问过他了。大概率他不会撒谎。” “那是谁?”小河问,“莫老爷?不可能。那他何必偷偷摸摸绑我?直接敲锣打鼓来客栈认亲不是一样的?” 陆尔:“所以我是推测,还有其他的人,想打你的主意。” 他蹙眉,“你怎么如此香饽饽?” “怪我啰?” 小河道:“十有八*九是为我父亲。” 陆尔:“为何?” “莫雪身上最大的谜团,不就是这个?你说,不会我是什么前朝遗孤?天外飞仙?山神在上啊,我可是要成为大陆第一游方官的女子,不要乱给我排剧本!” 陆尔自动略过她的疯言疯语,道说:“其实莫雪身上最大的谜团,还真不一定是……” “孙小姐,老爷请您过去。” 青鸟走来,向二人问礼。 小河陆尔对视一眼。 来了。 终于。 第18章 018 金刀 “不会吧?” 水稻、土豆、红薯、青菜,四畦田地。 “真的假的?” 锦衣、草鞋、拐杖、笑脸,一个农夫。 “是你啊?” 疑惑、惊讶、怀疑、确认,小河一脸懵逼。 她跟着青鸟来见莫尚书,却在莫府后院里,见到一小片农田。而那日在医馆里,给他讲皇室八卦的大叔,在田里冲她笑。 青鸟说,那就是莫尚书。 冲击力可见一斑。 小河:“那你那天……” “我专门去见你的。”大叔拄拐,走到田边。 小河有点儿昏,“那你那天就可以……” 告诉我?带我走? 反正何苦后来大半夜的绑我? 莫尚书走到田外,一方小桌旁。 “我那时,还需得确认一下。” “后来确认了?” “嗯……”莫尚书晃着点头,“旁人帮我确认了。” 小河想起第二日的莫杨。 ……行吧。 莫尚书落座,指指对桌,“坐下说?我这腿啊,不大禁站了。” 小河落座,青鸟提起一壶水,给二人泡了茶,随后,将壶放上桌侧小炉,出了院去。 莫尚书喝茶,小河也喝茶。 “……” 田里小菜们,绿汪汪的,排排坐,盯着这一对沉默的爷孙。 小河咳一声。 “那个……” 莫尚书看过来,下垂的眼很和蔼。 “怎么?” 小河来前,是抱着提防、谨慎,再加一点点畏惧的心情的。 可如今,莫尚书这么温和。 而且,他们还一起聊过八卦。 小河遂放缓些语调,“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嗯?”莫尚书轻疑,“青鸟没告诉你吗?你姨母要来,我就是,提醒你准备准备,别乱了礼数。” “……其它呢?” “其它?” 小河决定收回对莫尚书“和蔼可亲”的评价。 你绑我来,说要认亲,却整三日对我避而不见,那这亲认得,必然是另有所图。 可你这会儿却来装好傻好天真? 贼! 不过行吧。 敌不动我不动。 小河决定打打言语上的游击。 “青鸟给我拿的那本册子……对莫贵妃,也要那么讲吗?” 莫尚书看小河一眼。 小河瞪大眼回望。 “嗯。”他说。 很好。 小河确认,莫尚书对莫贵妃有隐瞒。 为什么? 说起来,莫尚书对她闭门不见,莫贵妃要来了,却就肯见她了。 他是在等莫贵妃? 可这又是为什么? 小河正绞尽脑汁,想再套个什么话,就见院门那边,云中来了。 他走近,“老爷,贵妃娘娘出皇城街口了。” 莫尚书应一声,转头问小河:“走吧?” 他道:“我们慢慢过去。” 后院里,曲径通幽。 莫尚书的拐杖,叩在地面,笃笃有余音。 小河吹捧,“莫府建得真好看。” 这是真心话。 姚都寸土寸金,莫府体量并不大,但哪怕最寻常草木的布置,都是很讲究的。 b 分卷阅读43 r 莫尚书道:“拙荆的母亲,是上姚园林世家的传人,当年建府时,他们那边花了很多心思。” “啊……”小河算算辈分,“我外曾祖母?” 哪想莫尚书沉默了。 小河正诚心以为,是自己搞错了辈分称呼时,就听莫尚书道:“不是。莫霏……莫贵妃若有孩子,才能唤她外曾祖母。你的话,不算。” 小河一时没明白,再一忖,倒有些惊讶了。 “莫贵妃与我母亲,并非同母所生?” “嗯。” 莫尚书只回了这一个字。 小河想想,他身为礼部尚书,虽已半退不退,但有个妾室什么的,也很正常。 他唤莫霏母亲“拙荆”,听起来,自己倒是妾室的后人了。 但这就让小河疑惑了。 “那姨母与我母亲,想是关系很好了?” 毕竟,特意来看我这个庶妹的孩子。 关键还是私生子。 “可能吧?”莫尚书稍稍想过,“我也不太清楚,他们这些孩子的事情。” 转过一段院墙,满地幽绿里,有一瓣瓣的蓝。 莫尚书放慢了脚步。 小河抬头一看,“楹花吗?” 旁侧墙内,一树楹花盛放,满地的落花,大概是昨夜被风吹下的。 走过院墙的门时,小河看见门上,竟然落了锁。 “这是哪儿?” 莫尚书初时没有回答。 稍走出几步后,他道:“莫雪母亲的院子。” 小河不禁又看了一眼。 “为什么要锁?” “人走了,院自然就锁上了。” “走了?” “嗯,生莫雪的时候,去了。” 小河明白了,倒也没再问了。 笃,笃,笃。 拐杖声,离开了院墙边。 入主庭拱门后,眼见得仆从们都来了,零零星星的,只有二三十号人。小河一直奇怪,她那小院里,大半时间只有青鸟在,她想着,可能是莫尚书要幽禁她,不方便人多,现在看来,是莫府人手本来就少。 小河不禁看一眼莫尚书。 怎么搞得这么凋敝? “老爷。”一个褐衣老仆,从门外跑来,“贵妃娘娘到了。” 莫尚书点头,“都跪下吧。” 一众仆从,按品级大小,从前到后排开,渐次跪地。小河这才发现,莫府里,竟没有家眷。眼前不过一堆丫鬟小厮侍卫,可妻子儿女什么的,却一个没有。 小河不禁又看一眼莫尚书。 怎么搞得这么凋敝?? 打最前的,便是小河与他。小河想他腿不方便,也只好凑近。 “我扶着您跪……” 她刚要碰着人,莫尚书的拐杖,立刻挥了过来。速度还挺快,落到手上疼得很,小河没忍住哼唧了一声。 莫尚书轻道:“没事。” ……你当然没事,我有事! 青鸟过来,扶着莫尚书跪了地。小河也就势跪下。 膝盖刚落稳,大门口,就进来个墨蓝衣装的白嫩老人家。 老人家尖着嗓子,“贵妃娘娘到!” 所有人,立时额贴地,呼“贵妃娘娘千岁”。 呼完,那头就静了。 白嫩老人家,估计是内官,也没说要大家起身。 时间嘀嗒走,院里静悄悄。 什么情况? “府里的人,倒是越来越少了。” 一道清越之声,终于从前方响起。 这声音……怎么说呢? 似细刃切金箔,利落,且贵。 像个贵妃。 贵妃莫霏问:“莫迴你是真没再娶亲吗?” 小河一愣,莫霏……是直呼了莫尚书的名字? 莫尚书莫迴道:“回娘娘,未曾。” “……呵。”莫霏声里一笑,“早些年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忠贞不二?” 小河登时顿悟。 这父女关系,有很大问题啊! “贵妃娘娘……”那位白嫩内官的声音再起,语气里,似有点劝的意思。 莫霏默了默。 “起吧。”她道。 众人起身。这次,小河没再自作多情去扶莫迴。反倒在青鸟扶莫迴时,借机,偷偷打量莫霏。 哪知一眼过去,莫霏也正在看她。 莫霏人如其声,有金刀一般的华美。妆容利落到眼尾唇尖,眼神更是穿金透玉。 而那眼神,撅住小河,给了她相当的压迫感。 小河立时垂头。 心中叫苦。 今天不好应付了。 “娘娘请随我去前厅。小河,你也来。” 仆从散去,莫迴领路,一步一顿,带宫人和她们,去了前厅。 莫霏落主座,小河莫 分卷阅读44 迴入客座。留得的侍从,仅那内官与青鸟。 青鸟布茶,屋里寂静。 莫霏忽道:“小河?” 小河立时直身,微颔首,应:“贵妃娘娘。” “过来,我看看。” 小河走到莫霏身前,下巴一紧,是被莫霏扬了起来。 莫霏很快移了指尖。 “这常年拿脑门子对人的模样,倒有几分像她。” 这该是说的莫雪。 问题是,听起来不太友善。 难道莫霏和莫雪关系并不好? 还是……她在怀疑她? 小河脑子里正思来想去,便又听莫霏问了句:“怎么找着她的?” 莫霏眼目落莫迴,见他饮了一口茶后,才悠悠回答:“天意吧。家仆说在姚都,遇见了和小雪一模一样的人。我找去,见了她,便觉得一定是了。年岁是相符的,经历也不差。最重要的是这样貌。难道你不觉得,她与小雪,当真是一模一样吗?” 莫霏瞥小河一眼。 “还行吧。” “只是……” 而后,莫霏撑了下颌,对上莫迴。 “当年仵作呈上的文书里,可没验出来莫雪曾经生育,不是吗?” 莫霏盯紧莫迴。 莫迴还是边饮茶边道:“当年小雪腹部中刀,又被大火烧得彻底,验不出来,也很正常。” 小河本来还干站着,一听这话,陡然激灵了。 腹部中刀?! 什么意思??? 只听莫霏道:“瞧你这话说的,当年莫府、姚宫、刑部,三方合力查此一案,动用的,也都是最精良的人才,怎么能说查不出来是正常的?说到这个,我本来还想找当年那个仵作来问问,哪知竟然找不着了。你说……他是去哪儿了?” 莫霏茶盖落碗,状似无意。 莫迴轻叹了口气。 “又能怪谁?替官家做事的,逢上这么个牵扯姚宫和朝官的大案,了了事,想留个安稳,辞官隐居,不也很正常吗?” 莫霏轻笑,睨他一眼。 “通情达理。不像你啊?” 莫迴未应。 他搁了盏。 “要说起来,我最初,也觉得不可能。但是一瞧见她的镯子,我便是半点不能骗自己了。” 莫霏一愣。 “什么镯子?” 莫迴:“小河。” 小河了悟,拾起袖子。 腕上白晃晃的玉镯,照入莫霏的眼,她便不能动了。 小河一时感慨。 这镯子怎么跟照妖镜似的,逮谁僵谁? 莫霏拽过小河手腕。 “秦内官,给我热水。” 她扯下小河的镯子,搓得小河手腕皮肤一疼,凉意离去。 秦内官速度很快,几下之间,小河就看见,当初发生在鼎泰楼的一幕,在此地重演。 红玉镯躺在白瓷底。 莫霏陷入了全然的沉默。 小河不说话,莫迴饮茶,他看了眼窗外,那儿有艳阳和枝叶。 待几口茶过,屋里,终于又有声了。 “你母亲,给了你个好物件。和她母亲一样。”莫霏朝小河伸手,“来。” 小河靠近,她拾起小河手指,一点点,把玉镯戴了进去。 “当年她的遗物里,没找着这个镯子,叫我一度以为,她是诈死,逃出去了。哪想啊……这世上竟有个你。” 镯子戴好,莫霏把着小河的手,不放。 她反复看她。 小河有点发麻。 “……贵妃娘娘?” 莫霏粲然一笑。 “傻丫头,叫我姨母。” 小河一听,松口气,知道验亲这关过了。 莫迴那头,也对青鸟道:“备饭吧。” 青鸟诺一声,正去往门口,就有个家仆慌慌张张跑进来。 “老……!”家仆一停,想起还有位要紧人物,忙行礼,“贵妃娘娘。” 莫迴问:“怎么了?” 家仆要过去莫迴身边,莫霏却放开小河,而后道:“就这么说。” 家仆一时犹豫。 莫迴点头,“说吧。” 家仆道:“贵妃娘娘,老爷,是二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莫霏似是不明。 “谁?” “我!” 房门口,一个锦衣身影跨入。 “姐!” 莫霏的怔愣,是今日没有过的。 莫杨冲她朗笑。 “亲爱的上姚第二美人,想我了没?” 第19章 019 十八 厅堂里,是一派又一派的沉默。 秦内官在给莫霏舀汤,勺 分卷阅读45 碗相碰,也没碰出声响。 碗放下,莫霏拾起调羹,宴,就算开了。 各自添箸。 无限沉默。 小河盯着酱肘子,很搞不清楚状况。 莫杨来做什么? 眼下一双筷子过,小河低头,碗里,是块肘子肉。 抬头,便是莫杨的笑脸。 “吃。” 嗒。 对面的人搁下了调羹。 “莫迴。” 莫迴应一声。 莫霏道:“三月宴的时候,把我小侄女带进宫吧。” 小河惊目。 Why?! “为什么?” 问的人,竟是莫杨。 莫霏掀眼,“有你什么事?” 莫杨稍一顿,随即无赖似地笑笑,“我小侄女嘛。” “小侄女?”莫霏好像疑惑,“这对你来说,有所谓?” 莫杨像有点懵。 “……姐?” “诶,别呀,听你这么叫,怪恶心人的。”莫霏清淡道,“我母亲走的时候都说,就当世上没你这个人吧。不然难的时候,一想到你,就觉得更难了。” 莫杨当场脸色煞白。 莫霏别过头,“莫迴?” 莫迴垂目,“好,我会带她去的。” 莫霏点头,转回身,“行了,皆大欢喜。我也能好好吃顿饭了。李叔的手艺倒是半点没变,多好,莫府里头,也就这么点好事儿了。” 莫霏说要好好吃,事实上,没吃几口,她便放下筷了。 “秦内官。” 秦内官走近,“娘娘?” “十八年没回来,我想去看看母亲。” 秦内官礼身,“诺。” 莫霏和秦内官走了,莫杨的眼光挂着莫霏,待他们走远,便立刻要起身。 “小河,等我,我过会儿就去找你们。” 小河正要表示拒绝,就听见莫迴唤:“莫杨。” 莫杨离去的身形稍顿,可很快,就再又动作。 “莫杨。” 莫迴第二次的呼唤,莫杨置若罔闻。 他就那么离开了。 厅里,只剩小河和莫迴。 小河问:“三月宴?” 莫迴:“嗯。” 嗯什么嗯! 小河:“我要去?进宫?” “她刚不是说了吗?” 问题是——“为什么??” 莫迴撑起拐棍,“她还没走远,你追上去问问?” 小河:“……” 贼老头! 莫迴离座,小河也无心再吃,遂起身要去找陆尔。 “对了。”莫迴道,“听云中说,你一直想出府?” 小河默了默,怀疑云中的原话,应该是她屡屡想“逃”出府。 “想出去就出去吧。” 小河一惊。 莫迴:“嗯?” 小河忙问:“随时?现在?” “嗯。” “没人跟着?” 莫迴笑笑不回答。 ……好吧。 但也是很大的惊喜了! 石阶下,小河跑远。 莫迴对身后的青鸟道:“你想去找他的话,也就去吧。” 青鸟摇头,“奴婢送老爷回去。” “不必了。去吧。” 青鸟还是不动。 莫迴瞧她一眼,“怎么?还不允许老人家,有点自己的时间?” 青鸟回神,赶忙一礼,退下了。 莫迴搭上拐杖,一步步,走入了深深林园。 莫府小径上,小河与陆尔疾行。 陆尔:“所以我早晨的时候,才想跟你说,不只你的身世,莫雪的死因,本身就有很大问题。” 他道:“我听传闻里的意思,莫雪是刚刚被指婚就病倒的。这不是太巧了吗?再加上,她后来还有了你,这其间怕是有些联系。” 小河捂着腹部。 “关键是中刀啊!”她兢兢道,“这,这难道不像仇杀?而且还是腹部,是不是跟‘孩子’有关系?我现在真的特担心,如果她是因为怀了我才引来别人杀她,那我现在出现在姚都,会不会又引得当年的人来杀我?” “小尔啊!!!”小河拽紧陆尔,颤巍巍地叫。 “别担心。”陆尔道,“我在。” 他补充,“云中的本事,也很好。” 小河甩开他,“问题是他背后的人也非常可疑!!!” 一堵白墙,其上有茂密高树。两人停在白墙边。 小河轻声,“就这儿?” 陆尔点头,“莫夫人旧院。不会错。” “怎么听啊?” 陆尔展臂,“手。” 陆尔一拉一环,带住小河,飞身一跃,领她上了树。两人蹑手蹑脚,挑了个枝叶繁密的地方,坐定。 院里,莫霏已经在了。 她独自一人,垂眸盯着草木发呆。这院,大概久无人 分卷阅读46 居了,干净清爽中,又漫散萧条。 衬得莫霏的身影,也孤寂起来。 小河问:“莫杨会来的吧?” “会。” “卧……!” 清丽的声音,吓得小河一倒,若不是陆尔扶了她一把,真得摔下去。 待她复又坐稳,就见那红衣黑发,倒挂枝干,黑亮亮的眼眸,瞅着她笑。 小河咬牙,“过分了吧?” 顺儿耸手,“还不是你先偷听?” 陆尔却道了句,“姑娘好本事。” 轻功太好,潜到近前了,他才觉察。 顺儿一个翻身,坐到陆尔身边,撑着下巴,凑近,朝他眨眨眼。 “少年,我的好处呀,可还多着呢。” 尾音相当靡丽。 小河拽陆尔肘,“换位置。” 加个限定,“速度。” 又坐定。 院门那头,莫杨走进来了。 莫霏遥望他,不动,只等着他走近。 顺儿催促,“行了,走吧。一会儿先生会去找你们说清楚的。” “我不。”小河表示,“真相都在偷听里。” 顺儿不多言,直接上手了。 小河弯腰,留得陆尔与她拆招。 身后忽忽作响,小河凝神院内。 莫杨走到莫霏身前,微扯出个笑意,想开口,却又停住。 他似有点无奈,“我不知……” 啪! 一道重重的巴掌,甩在莫杨脸上,直把他打得侧了身。 小河和莫杨一样懵。 树上的一切声响,都停了。 莫杨:“姐?” “再这么叫,我继续打。” 莫杨缓缓直身,凝视莫霏。而后,他垂下眸,遮住眼里的苦,不再多言了。 莫霏问:“回来做什么?” 莫杨说:“我怕小侄女重蹈覆辙。” 莫霏静了会儿,点头。 “所以,是为了她。” 莫杨摇头,“……为了我自己。” “一样的。终究是绕不开那狐媚女人的孩子。”莫霏说,“可我不明白。” 她问:“你怎么突然对她起怜惜了?毕竟你的心多狠啊,莫杨。” “姐……” 莫霏看他一眼,莫杨住口。 “……她是我妹妹。” 莫霏“哈哈”一笑,“她要是听到这句话,怕是都得从火堆里爬出来。” 莫杨任她指责,再道:“我不想看到莫家……不,莫迴。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被莫迴作的孽伤害。” 莫霏直盯着莫杨。 风过院,绕一圈后溜走。 莫霏抬起两手,鼓掌。 轻声来回在院里。 莫霏喟叹,“莫杨,这十八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你如今的觉悟,简直让我惊叹,就仿佛十八年前那个抛姐弃母的懦夫,不是你似的。” 莫杨有些摇晃。 他很艰难地,吐出话语,“对不……” “别!” 莫霏打住。 “我早些年,还会惦记你死没死的时候,也设想过和你重逢的场景。可所有想象里,我最恨的,就是听到你说出‘对不起’。” “莫杨。”她道,“如果你心里真有歉意这种东西,当然我不信你有,那,就让它烂在你肚子里,折磨你一生,绝对不要把它说出来,却只是为了减轻你自己的负担。” 她说:“这,就是我和母亲的愿望。” 莫杨仿似心口被重击,砸穿一个空洞。 “母亲,母亲……” “母亲怎么?喏,她就走在这个院子里,你和她打个招呼吧。” “……母亲最后……可好?” “哈哈。这问题问得,她好不好,你不知道吗?从隋夫人进府里那天起,她有好过吗?从你耐不住,一个人逃出这牢笼的那天起,她有好过吗?” 莫杨摇摇欲坠,院门口,有个宫女过来,探着身,给了莫霏一个眼神。 莫霏点头,微提裙摆,就要离去。 “我只是……” 莫霏不停歇的脚步里,莫杨轻轻道: “我只是很想知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我知道我错了。我只是想要听你说说,这十八年的事,想要告诉你,我一直念着你们,想再有个机会,陪着你们,帮你分担,哪怕这所有都只在回忆里……” 莫霏边走边答: “莫杨。当年我守着母亲闭眼时,你不在。父亲逼我代她入宫时,你不在。莫家凋敝,我深宫里举步维艰时,你不在。而今,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你才说要来与我分担?……太无耻了,莫杨。” 院里静,解不开的过去,还是凝绕着,再不能解。 莫杨以口呼吸,微喘。 莫霏跨出院门,宫女迎上来。 可她却又停住了脚步。 莫霏轻轻叹息。 “母亲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莫杨望 分卷阅读47 向院门,只看见姐姐的背影。 “什么?” “母亲临死时,没有说要我忘了你。她只是惦记着,你这样的性情,若是一人去这世上闯荡,只怕……会吃很多的苦。” 莫霏道:“她临死,都还在为你哭呢。” 莫霏离去了。 院里,只有莫杨一人。 他忽地破出一声轻呼,弯下腰。一手捏在两眼之间,不停地攥。 一声声断续喘息,间或有对自己的嘲笑。 久久未能停。 第20章 020 解释 月亮门下,顺儿走进来。 她走到莫杨身边。 莫杨眼有余红。 抹把脸,他无奈道:“都看见了?” 顺儿不说话。 莫杨伸手去揉她额顶。 “对不住了,让你看见你叔这样。” 顺儿的抗议很微弱。 “你不是我叔……” “嗯?”莫杨一看门口,“你们也在?” 小河陆尔,在月亮门下,看见莫杨瞬息之间,把狼狈收敛,换装上轻松坦然。 大家很默契,都将方才的事翻篇,不再提了。 莫杨道:“正好,我本也要去找你们。” 小河摇头,“我不想听你说。” 毕竟你骗过我们。 莫杨抚额。 “之前是……事出有因。” “告辞。” 小河拉着陆尔要走。 “你不想离开姚都吗?” 小河一顿,回头看他。 莫杨笑说:“我有办法。” “不光如此。”莫杨走近,“我还能告诉你小雪的事。我猜,莫迴没告诉过你吧?” 小河抿抿唇。 “理由。”她道,“为什么帮我?” 莫杨笑。 “鼎泰楼。明日辰时。你来,我都告诉你。” 小河还在犹豫。 莫杨加码,“小河,莫迴绑你回府,图的是什么,你不想知道吗?” “……”小河磨牙,“那你现在说呗。” 莫杨眯眼笑。 “理解一下,毕竟莫府不保险。” 小河心里哼哼唧唧,莫杨耐心地等待。 “好吧!”小河呼出口气。 莫杨乐,“真乖,小侄女!” 小河不爽,“谁是你侄女!你那么厉害,还不如明天直接送我离开姚都!” 莫杨皱起眉头,哀叹,“这个……确实做不到啊。” “为什么?” “那儿。” 莫杨下巴一指,小河陆尔顺着看去,就见门外长径上,尽头处,有个白衣的云中。云中旁边,还有青鸟。 小河:“……阴魂不散。” 莫杨也无奈,“早知道,当年就不给他请那么厉害的师父了。白花钱。” 青鸟在那头笑,看起来很开心。 莫杨勾勾手。 青鸟跑得像只小小鸟似的。 她到近前,先是停住,朝小河一礼。 小河看这情况,了悟。 “你们随意。”说罢,和莫杨顺儿告别,拉着陆尔走了开。 只是,刚过拐角,她立马撒开陆尔,扒在墙角,使劲地看。 陆尔:“……” 青鸟连都头发丝儿都在雀跃,她朗朗笑,仰头打望莫杨。 “唔……你老啦!” 莫杨一个脚下不稳。 “怎,怎么说话的?” 青鸟朝他张开双臂。 “抱抱!” 莫杨笑笑,也张开双臂,让她进了怀里。 顺儿有些惊讶的样子,正巧对上青鸟的眼睛。顺儿看着她,青鸟便也看着她。顺儿移开了眼睛。 青鸟从莫杨怀里退出来。 莫杨问:“成亲了吗?” 青鸟沉默了。 眼珠往后面一转,她恨恨道:“没,一直等你回来娶我呢。” 莫杨看见云中沉了脸。 他叹:“你们怎么还这么别扭?” “跟你学的。” “嗯?小丫头怎么说话呢!” “实话。”青鸟道,“杨少爷还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她问:“十八年了,还不愿意回家吗?” 莫杨放缓声气。 “青鸟,你不明白。” “那你告诉我呀,”青鸟道,“我们都想知道,你为什么走?” 云中在后面,攥紧了金刀。 青鸟问:“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吗?你是不是烦我们?后悔捡了我们?流民村的笨孩子,就是永远都教不好……” “不是的。”莫杨轻道,“你很好,云中也很好。” “那是哪里不对了?杨少爷,一个再见都没有,无声无息就不见了。我们对你而言,就这么无所谓?每一个人,莫府的每一个人,都好伤心。” 青鸟突问:“是因为 分卷阅读48 老爷吗?” 莫杨瞪目。 青鸟捕捉他神情,“虽然当年,少爷小姐就总和老爷闹别扭。但你还是会对老爷恭敬的,可这次回来,你和霏小姐,却好像把老爷当仇人似的。霏小姐我明白的,她恨老爷是因为夫人,因为老爷逼她入宫。可你呢杨少爷,你为什么?” 青鸟一点点力争,“对,我记得你这样的神情,我说对了是吗?对,我想起来了。你那时回来过一次,直接去了书房,然后就和老爷大吵了一架,然后,然后你就走了,再也没回来。所以你是……” “青鸟。” 莫杨忽而严厉,从嗓音,到眼神。 青鸟止声。 她眼里,渐渐蓄起水光。 莫杨叹息一声,拥她入怀,轻抚她额头。 “够了,小丫头。” 青鸟不甘心。 她低声呜咽,“怎么就够了呢,杨少爷。你根本不知道这十八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你欠我们一个解释。” 莫杨轻轻拍她,也远远地,看着云中。 他道:“我只能说,我很抱歉。是当年的我太软弱,如今,我也没资格请求原谅。但是……你们对我不是无所谓的人。你们怪我就好……不要怪自己。” “莫府太压抑了。” 月上梢头,小河坐在榻上,抱着把剑,哈口气,使劲擦。 陆尔“嗯”一声,在榻另一半,捧着本册子读。 小河静了声。 那本册子,是陆山的笔记本,陆尔最近,时不时就会翻一翻。 那笔记里,有陆山做游方官以来,所有调研报告的备份。 陆尔看着,就仿佛同他一起走过,那些年的山川村城。他用这种方式记着他。 小河不想打扰。 待她拭剑完毕,往榻桌上一搁。 “擦好了。” 陆尔挪下眼,不多会儿,手指指向一处。 哒哒,两点。 小河一看,那儿有两块很浅的污渍。 小河恨恨,拿回剑继续擦。 “……处女座!” “嗯?” “夸你。” 小河忽地自己笑起来,陆尔奇怪看她一眼。 “我就是突然想到,你好像真是处女座。九月十二……好像是吧?” 陆尔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不想擦就我来吧。” “不!我说我来就我来!”小河擦擦擦,擦久了有点无聊,“诶,也拨我本书。” 陆尔从一旁架上抽出一本册子,递给小河。 小河一手把剑,一手翻册子。这册子是手抄本,字迹娟秀,抬头便写“开元十三年,一月初六,晴”。 “嚯!还是日记体故事,很超前啊。”小河翻回去,“怎么连书名儿都没有。” 小河翻回来,边看边道:“其实我就一直觉得,记日记是个好习惯。你看,要是莫雪也像陆叔,啊,忠实地记录自己的青春年华,那我们,是吧,不就一切都轻松了?” “到时候我翻开日记,我再这么一念!——‘今日是我生辰。生辰快乐,莫雪。’对吧?这样多好!这样我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 “……” 窗纸忽楞楞,被风鼓起。 小河抛剑,陆尔猛起身,两人几乎要将鼻子杵进书页里。 “开元十三年,一月初六,晴。今日是我生辰。生辰快乐,莫雪。但好像除了我,没有人记得。” 陆尔小河对望,四只眼睛里写四个字——真的假的?! 窗纸忽楞楞,瘪了回去。 小河直身。 她只有一个念头。 “……来吧,掌灯吧,我看今晚啊,怕是别想睡了。” 第21章 021 家父 睡,还是睡了的。 只是小河睡下时,已近黎明。醒来后,天却仍暗。雨声滴滴答答,像梦里的雨,下到了梦外。 姚都长街上,行人往来,湿了衣袖。 鼎泰楼顶,窗里的春江水,在雨幕下化作一团淡绿雾气,凝着料峭寒意,直到顺儿关上窗,点上灯,它还萦绕此间,不肯散去。 莫杨问:“从哪里讲起呢?” 想到那本放回架上的日记,小河道:“先和我讲讲,莫雪的一生吧。” 莫雪的母亲,隋夫人,在她出生时走了。莫雪独自一人,在小河住的那个院子里长大。 “最初,她也过着普通世家小姐的日子。直到那日,我们入宫赴宴。” 开元十六年二月里,姚宫有宫宴,莫迴作为朝中重臣,得姚帝恩宠,携一子一女赴宴。 “就是那日,姚帝一眼看中小雪,当场指了婚。原本默默无闻的莫家庶女,名动都城。” 小河:“可我听说,莫雪一被指婚,就病倒了?” “左右差不了几 分卷阅读49 天。” “是什么病?” “……”莫杨拨弄茶盏,道了个,“心病。” 小河不明白。 莫杨说:“小河,你不了解你母亲,也不知道当年的莫府,是什么样的。” 小河问:“什么样的?” “……家不成家,父不成父。” 莫杨问:“你们对莫迴有了解吗?” 陆尔道:“听闻他是寒门贵子,独身一人入朝堂,选定了当年尚且年幼,还只是四皇子的姚帝一路帮扶,才能最终搏得一个‘礼部尚书’之位。” 陆尔说:“毫无根基,全凭一己之力到今天,他算得是有真本事的。” “是,他有。怎么会没有?”莫杨垂眼,陷进旧往,“可是,那也就是他的所有了。” “他心里,只有官位和朝堂。没有家,更没有我们。” 莫杨勾一道讽笑。 “我现在想起他来,都只有我年幼时,他那张永远不会笑的脸。可我不明白,礼部尚书他做到了,妻子儿女也俱全,母亲温柔体贴,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笑一笑呢?” 莫杨收束了些情态。 “莫家傍着他,他没有笑脸,每一个心里有他的人,便都不能开怀。这就是当年的莫府。” 莫杨道:“只是,对当年的小雪,会更难。” “隋夫人走得太早了,母亲因为她,不能对小雪倾心疼爱,虽然不至于欺辱,但也的确不大照料。仆人们见风使舵,对她……更是疏忽服侍。” “我不明白,”小河问,“莫迴不是很喜爱隋夫人吗?怎么由着莫雪……” “不是的,莫迴根本不存在喜爱谁。听老嬷嬷说,当年隋夫人有孕,他也同样奔波朝堂,隋夫人难产离世,他也同样没去守着。我也是后来才明白,所谓喜爱……只是母亲需要一个理由,来解释她遭受的这一切。可其实,这些本就没有理由。若真有,也不过就是有些人,永远学不懂爱人。” 莫杨道:“小雪逢着这一切,自然从小时候起,就……不大开朗。莫家本就是牢笼,大概想到要去另一个牢笼,她便不能忍受了吧。所以……” 小河:“就病了?” 莫杨点头。 小河道:“听起来……很像个逃婚的借口?” 莫杨眼中有些苦,摇了摇头。 “她其实……挺难的。” 小河问:“那璧山别院里,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听说莫雪腹部中了刀?” 莫杨瞳仁收束。 “……你知道了?” 小河惊讶,“所以真是仇杀?” 莫杨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 “我只是当年,看到了仵作的报告。火烧得太多,仵作只能验出她有伤,验不出房里其他的情况。” 小河问:“那孩子呢?” “……”莫杨稍许沉默后,才道,“我便是,想与你说这事。” “莫迴早就知道你的存在。” 小河瞪大眼,陆尔问:“怎么说?” “我当年在外,听闻小雪的事后,赶回了莫府。却在书房,无意看见了仵作的报告。仵作写得明明白白,小雪的骨骼形态,似曾有孕。可莫迴压下了这件事。” 小河蹙眉,“为什么?” “小河,朝官之女,许了姚帝,是多大的恩宠?如果让人知道,你女儿给姚帝……姚帝脸面往哪儿搁?莫迴在朝上又如何自处?”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把我……”小河往脖子上示意。 “我猜想,是当年他没找到你。那时,莫家也正在风口浪尖,他如果动作,很可能被抓住把柄,于是,他索性篡改报告,当这一切不存在。往后有异,也可以此为证,死不认账。” 小河更不理解了。 “那他如今找我回来,不是自己打脸?” 莫杨勉强领会了“打脸”的意思,道说:“不一样,当年,他是要保礼部尚书位。如今,他官位不保,这,就算是兵行险着。” 莫杨道:“他要利用姚帝对小雪的喜爱,以你,做一场交易。” 小河的脸,白森森的。 “所以,三月宴……是要像当年那场宫宴?”小河颤声,“我,要入宫为妃?” 莫杨面色不郁。 小河力争,“不会吧?我母亲多少年前的事了,姚帝见的美人那么多,至于念念不忘吗?” 莫杨摇头,“你不知道,小河。当年小雪的死,姚帝是大怒。他本来身体就不太好,那次,足足病了一月。后来莫迴为了弥补,送了姐姐入宫,但收效甚微。甚至,莫迴和姚帝的嫌隙,莫家的颓败,也是从那一年开始,就再无转圜的。” 他道:“我猜,也是为此,莫迴才愿意一搏。” 小河在桌下,握紧了陆尔的手。 她道:“我不愿进宫。” 她问:“我现在也开始装病,来得及吗?” 莫杨轻笑,“不必了。” 他说:“三月宴若要封妃,你避不开,我们只能往之 分卷阅读50 后想办法。” 小河要抽出手,倾身,“什……?” 手下被人拽紧,小河不禁去看陆尔。 陆尔静问莫杨:“什么办法。” “四月初,璧山清风宴,我们借机离开。” 陆尔:“清风宴?” 小河道:“月照寺代理的皇家筵席,这我知道。” 当年,她作为一个小游方僧,曾远远看过,记忆中很是热闹。 莫杨点头,“没错。清风宴的参与者,都是世家少爷小姐,脾性本就不小,守山兵士,不愿与他们起冲突,盘查上,也不会太过为难。更何况,莫府那些侍卫,包括云中,不会有通行令牌。潜行璧山是忤逆姚帝的大罪,莫迴不敢冒这个险。到时我稍加安排,你们就可在白日里,光明正大地离开姚都。” 陆尔:“当真如此简单?” 莫杨笑,“主要是璧山作为神山禁地,太过特殊。”他道,“反正你试过一次就知道了。” 小河问:“那怎么参加清风宴? “这你不必担心,莫迴自会为你安排。” 小河扬眉。 莫杨道:“清风宴,不光是筵席,还是世家少爷小姐,登上姚都上层交往圈的第一步。你要封妃,必须先在清风宴打响名气。也让所有人知道,哪怕是私生女,你也是代表莫家的。这是一个表态。” 莫杨道:“你放心,我拿我的姓氏跟你赌,莫迴若不让你去,我就改回去跟他姓‘莫’!” 顺儿给他们换了茶。 小河盯着茶烟,莫杨问:“我说清楚了吗?可以相信我了吗?” 小河抬眸,“最后几个问题。” “你问。” “当初为什么骗我?” “莫家这些事,光彩吗?只要能离开,知不知道又如何?” “我父亲是谁?” “我不知道。” “母亲没有亲近的男子吗?莫迴带她见过什么人吗?” “没有吧?怎么这么问?” “你为什么离开莫府?” “……家不成家,父不成父。我呆不下去了。”莫杨看着小河,“小雪的事,也是最后的导*火索。” 小河凝望他。 “这么帮助我,你与我母亲很要好?” 这一次,莫杨不说话了。 小河等着看,他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不是的。”莫杨终于轻轻说,“那些年,我为她,为所有人做得太少了。那时我希望一切改变,却只寄望于旁人,落得一场空。如今我有能力了,想要尽可能地改变过去。我想要你好,小河。大概……也是希望多少能弥补一点吧?对当年的她。” 午后,两人回了小院。 雨下了一天,还没有停的意思。 陆尔回房,去换下湿了半肩的衣服。小河又坐回到榻前。 窗开着,小河打开了莫雪的日记。 说是日记,倒也不太恰当。莫雪似乎,只有在情绪极为强烈的时刻,才会写下文字,抒发些什么。 “开元十三年,一月初六,晴。今日是我生辰。生辰快乐,莫雪。但好像除了我,没有人记得。我今夜又偷偷去了娘亲的院子,我在她的院里站着,想象她如果还在,会怎样为我过这个生辰。我站了很久,晚上很冷,我等啊等,想等到有人发现我不见了,等到有人来告诉我,这样会生病的,不要继续站着了。可我没有等到这样的人。娘亲,如果你在,你会来吗?” “开元十四年,四月初八,阴。今天莫杨又骂我是狐狸精的女儿。我以前总任他欺辱,今天不知道为何,我竟然反驳了他。我骂他是没爹疼的种,我看到他受伤了,觉得很畅快,但又很难过,因为我也是没爹疼的种。莫杨发了狠,把我推进湖里。可我挣扎时,他又把我救了上来。他真奇怪。其实我想跟他说,为了莫迴受伤,不值得。生养孩子,又不疼爱孩子,这样的爹,没必要在乎他。我已经不在乎了。” “开元十四年,十二月十二,雪。今天,莫迴又带我去见他了。我记得第一次见他时,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可后来每次见他,我都只觉得害怕。今天我见他时,他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了。那眼神,仿佛在告诉我,我的人生不值一提。这是多么令我难以承受的真相。每次见他,只消一个眼神,我就会被打进尘泥里。他为什么总要见我?可不可以放过我?我不想这么痛苦。” 小河停住翻阅,视线停在“他”上。 这个他,是谁? 听莫杨的意思,他并不知道,莫迴曾带莫雪去见过一个男人? 而且不止见过一次。 这个人,会和莫雪……是那样的关系吗? 会是她的父亲吗? 日记寥寥几篇,倏忽,就到了最后一页。 “开元十五年,八月初八,晴。我真的活着吗?为何我总觉得,我只是在这小院里,将死亡拉长到了十五年?原来 分卷阅读51 活着这么辛苦吗?外面的世界,也是这么辛苦吗?好想离开莫府,离开姚都,去外面看看。” 合上书页,小河望向窗外。 窗外的天空,被屋檐和院墙遮掩,留得不过一巴掌大小。光线晦暗,院墙阴湿,各个方向的包裹围合,叫人透不过气。 陆尔进门,就见小河侧躺在榻上,怀里一本日记,眼轻轻闭着。 陆尔抽走日记,取了毯子,铺盖在她身上。他方要起身,手腕却一紧,低头,见是小河拽握住他。 “小尔。” 陆尔倾身。 “我不想嫁给姚帝。” “……我知道。” “我很害怕,宫宴。” 陆尔道:“我会在你身边的,宫宴那天。” 小河扯开毯子,往后挪了些。她拍拍身前榻面。 “你来。” 陆尔愣了愣,小河看着他。 雨落屋檐,串成珠链。 陆尔倾身,躺到小河身边。 小河把被子抛盖在两人身上,钻进他怀里,搂住他。 陆尔有些僵硬了。 雨意寒凉,小河攫取这一点温度。 她道:“小尔。” “……嗯?” “青鸟跟我说,这个院子,在我住的前一天,才打扫出来。” 陆尔稍缓过来,放松了些。 “所以啊,这本日记,在这架上,明明白白放了十八年,却没人动过。……小尔,没人在意她。她的死因,她的孩子,她过去的感受。十八年来,都无人问津。……那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陆尔的手,落在她背上,轻轻一环。 小河被拥进他怀里。 “我没事的小尔。”小河道,“我只是,好像第一次意识到,她真的是我母亲……” 雨声哗哗,偶有水丝入窗。 小河暖融融的,道了句:“我要睡了。” 陆尔:“这,这样?” “嗯。”小河再一拱身,“我现在有点小忧郁,够狠心,你就推开我。我不介意的。” 陆尔:“……” 小河闭着眼偷笑。 “不过也是有福利的。”她最后道,“现在开始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体会一下这句话。” 小河渐渐入眠。 陆尔体会出什么没有,她不知道。 但这就够了。 小尔。 我有些心疼她。 但我不是她。 在这下雨的小院子里,我有你呢。 第22章 022 星辰 日薄西山,姚宫门外车马繁忙,朝官往来。 两套马车,到了城根下。 打前那辆,一双宫靴,与一根拐杖,同时下车,引来数十官员侧目。三两朋党交换眼神——他果真来了。 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官员,拨攘人群,至近前时一礼。 “恭贺莫尚书还朝。” 莫迴理清爽衣冠,扶他起身,“折煞了,都是共事几十年的朋友。再说,我不过是来赴个宫宴,哪谈得上还朝。” 官员直身,“尚书说笑了,三月宴既邀请了您,其它的,不是早晚的事?” 莫迴稍笑,瞥一眼周围窃窃低语,偶尔偷窥,却全然不动的礼部众人。 他道:“你有心了。” 官员低道:“等复职诰命下来,他们都会来的。如今,他们都押宝在……” 官员暗指,莫迴匀出半分眼神,便看见人群中,同样刚下车的青年。 那车是公用马车,非私人所有。 莫迴笑,“齐尚书清廉。” 他看着人们蜂拥去,好似真心感慨。 官员觑他神色,道说:“代理尚书罢了。他齐牧之这三年,正经名头没一个不说,做的那些事,也全赖您数十年铺设,才勉强得着一点微绩。”官员道,“还是太年轻。” 莫迴但笑不语,回过身,朝后头那辆马车道了句:“下来吧。” 官员当即提耳。 待那穿着繁复衣裙的少女,被黑衣少年搀扶下车时,宫道上,明里暗里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是她? 是她! 那个私生女! 她怎么能来三月宴?! 小河落定车下,挨着所有人的打量,暗暗定气。 陆尔轻问:“如何?” 却见她不回应,嘴里细细碎碎不停念叨。 声极轻,陆尔好一下凝神,才听明白。 “簪尖磨了辣椒水灌了腰带到时候也能用上次学的那套防狼拳捡个缝再练一下吧不行就直接捏爆他的……” 陆尔:“……” “来,小河。” 莫迴在前,对小河笑得和蔼。只可惜在莫府里,他从未对她这样笑过。 陆尔低声道:“放心,我会一直在暗处。” “嗯。” 分卷阅读52 小河凝神,脚步一抬,向着莫迴,也向着一切未知走去。 宫宴设在广元殿。 殿内灯火通明,摆二十来张圆桌,坐的,都是些达官显贵和他们的家眷。庭上有舞姬助兴,节庆气氛浓郁。 宴辰很快到了。 一个内侍,捧着卷文书登堂,直步走到最上尊位前。庭内静下来,内官一声令,众人起身。内侍挥袖展卷,开始高声念诵。 小河听着,像是“三月万物伊始,祈祷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意思。 但奇怪的是,尊位上无人,也能开宴? 内侍诵毕,众人落座。 内侍道:“康王今日抱恙,不便主持三月宴,还请众位大人与家眷,共享盛宴,瑞祈丰年。” 小河低问莫迴:“三月宴不是该由家主主持吗?他为什么说康王?” 三月宴,是上姚的传统。 每到三月中下旬,上至姚宫,下到黎民,都要在家中摆一场筵席。阖家齐聚,长幼同座,祈祷丰年。 只是三月宴,向来要由家长主持,姚宫的家长,不该是姚帝吗? “姚帝很早的时候,就不再主持这些活动了。” “为什么?” 莫迴饮一口酒水。 “大概……不喜欢?” 小河:“……” 好吧,也算很充分了。 “莫小姐。” 小河正拾起筷子,身后就来一道低语。 回头一看,是个小宫女。 小宫女礼身,“莫小姐,莫贵妃请您过去一趟。” 小河默然,缓缓放下了筷子。 莫迴含笑,“去吧,和姨母说说话。” 声不轻不重,刚好稳稳落入满桌人耳中。 所有人登时明白,莫贵妃重视这个小侄女,甚至特意为她还府的传闻,是真的。 可一个庶女的私生女,何以这么受宠? 难道一个庶女的私生女,还能改换莫府天地,叫它重返姚都浪尖? 前些日的寒意收尾,今夜暖风习习。 原本的小宫女,踏上宫道时,就被一个小内侍替换。 内侍掌灯,领着小河直行宫道。 四野宽阔,黑寂无边。接连天幕的宫宇,仿似蛰伏的暗兽。 小河偷偷看周遭。 小尔啊,你跟上来了吗? 两柱香过,还没走到。 四周的景致,还越来越开阔,宫灯也越来越少。 不像是去后宫啊? 小河手一抚,从发间拔下根簪,藏进手袖里。 她盯紧前人的背影。 不多会儿,前人却停了。 尖脆的嗓子唤了声,“世子殿下。” 世子? 姚帝无子女,上姚只有一个世子。 那就是—— 小河偷偷去看。 一看,差点一声惊呼。 是鼎泰楼的金玉公子! 这人是康王世子?! 姚昱也正看着她。 看得有些久,和那日一样。只是,这次他的目光,含了许多深沉。 内侍低声,“世子殿下?” 姚昱回过神,什么也不说,转身往上走去。 小河这才看见,眼前,是一道黑暗长阶。 长阶诚然很长。 黑乎乎的,似直通夜穹。 “莫小姐?” 姚昱走得快,内侍顾着给两头掌灯,语气里,就有些催促的意思。 小河于是提裙跟上。 可这长阶,长虽长,却似为了限制人的步伐,把每一阶都修得很短,甚至容不下小河一整个脚掌。 她一路急追,待终于追到姚昱身后时,已是打了好几个趔趄。 主要是衣装太繁复了。 小河腹诽。 建筑师也有问题。 偌长一梯子,怎么连盏灯都不修?给姚宫建房,还兴带这么抠的? 在人梯子上损人,小河收获现世报。 她再胯一脚,全踩在了裙角上,往前一扑,头顶珠钗刷啦啦响,眼看就要摔了—— 一双臂弯把住了她。 小河一脑袋敲在人胸口,砸进了一个金玉怀抱。 很熟悉的感觉。 因为是第二次了。 这就……非常尴尬了。 小河挣扎起身,“谢……” 可话未完,手腕上,就有一股紧力缚住了她。 小河:“?” “怎么了,莫小姐?” 最前打灯的内侍,似要走过来看看。 “没事。” 姚昱道了声,身躯挡住他视线。 内侍停下脚步。 姚昱又说:“你走慢点。” “是 分卷阅读53 。” 此后,内侍继续拎灯前行,姚昱也跟了上去。 只是—— 他的手,滑下,握紧了小河左手。 他一直牵着她走。 在旁人瞧不见的身后。 小河有点懵。 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手猛往回扯。 可姚昱比她的力气更大,她的手直接被握疼了。 小河搞不懂。 这是什么意思? 暗中角力的长阶,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到顶时,内侍说:“世子殿下,莫小姐,到了。” 小河正巧再一次使力扯,哪知这次刚下拉,姚昱就松开了她,小河差点儿被自己的力量带倒。 她堪堪站稳当,便又听到内侍一句—— “姚帝,莫小姐到了。” 姚帝? …… 姚帝?! 小河听到一串杂沓脚步声,眼角白影一晃,下一瞬,她的手臂,便在今夜里,第二次被人握紧了。 小河想看清姚帝的样子,却在仰头的瞬间,先被眼前的景致,摄了心神。 无穷无际的璀璨星光。 星辰触手可及。 这里竟然观星台。 心头震撼,小河的目光,同星光一起下落,不想,时间却再次凝固,只为着一人。 传闻里总说姚帝“人中龙凤”、“天人之姿”,小河是不信的。 挂上名号的凡夫俗骨,实际能异禀到哪去? 可她错了。 姚帝身着白衣,立于高台之上,小河望其身姿,只觉他像是与九天星辰融为了一体。他明明不再年轻了,可时间也眷顾着他,不叫他最好的容颜消逝。 姚帝忽然间仰天大笑。 “是你!” 他明眸落定小河。 小河搞不清状况,“什……!” 话都没问完,姚帝握住她手腕的手,忽然就又是一下猛扯。 小河被他拽得踉跄,跟着他,磕磕绊绊,跑到高台之中。 “是她!” 姚帝伸出一臂,高指向天空。 小河顺他手看去,只有星辰高挂。 姚帝高喊,“你看见了吗?!” 小河是懵的。 “姚帝……?” 可姚帝没理会,只拉着她,继续往高台边缘跑去。 到了高台边,姚帝探身出去,向着高台之上,抛挥手臂。 “我就要找到你了!” 他大声呼喊,却似还觉得不够,随手撒开小河,手掌一撑一跃,就站到了璧栏边上。 他向着天空挥舞双臂,似在摘取星辰,声音里满溢欢欣。 “我就要找到你了!” 小河:“姚帝!” 她是真的惊了。 这高楼百尺,壁栏狭窄,他一不小心,就会摔落殒命。 这人是疯了吗?! 小河拉扯上姚帝,转头正想疾呼,就见暗处涌来一批内侍。这些人静悄悄的,脚步几乎无声,可又极为迅速。他们挤开小河,利落把握姚帝的腿,一齐向后拉。 “别碰我!” 姚帝拼力扑向星穹,两只手奋力刮抗着这些人。 “错了!你们没懂!放开我!让我去!” 他的脸就在小河近旁,小河看见,姚帝的嘴角,溢出一道血流。 姚帝也知道。 他一抹血痕,继续奋力蹬踹。可这次,他刚拨了几下,就扶住额头,仿似晕眩般,向下砸去。 内侍们眼疾手快,趁势一拉,姚帝便向后砸进了他们臂弯。 姚帝眼中眸光,顷刻混沌,人也好似半梦半醒。 内侍们把他放在地上,立即沉默退去,回归暗处。 一个灰衣人走近,蹲身,抱了姚帝入怀。 这是个光头僧人,容貌低着瞧不清,但看衣袍,也是一真教僧。 僧人轻轻抚拍姚帝胸口。 姚帝喘息得有些困难。 “阿真……”姚帝轻唤。 “你说。”僧人回应。 姚帝问:“还来得及吗?” 僧人稍停了停,才回答:“我不知道。” 姚帝笑了,“这是真话。” 姚帝望着星空,又叫:“阿真。” “嗯?” “如果我来不及了,你……替我看一眼。” 僧人:“好。” 姚帝笑出声,连带着,咳了好几口血。 “不过,也没关系。”他含着笑意,缓缓地,闭上眼,“……我一直……按我的想法……” “让开。” 呆站的小河,身后传来一声低斥。 她立马转身。 眼前,是暗红衣装,抬头,一个中年男人,蕴着风雷刀剑的形貌,逼得她后退。 “康王 分卷阅读54 殿下,已经通禀钱太医,去往清新殿了。” 熟悉的声音,竟然是那日,陪莫霏回莫府的秦内官。 而这个红衣男人,原来就是康王。 “让开。” 康王又道。 已然退到一旁的小河,这才明白,方才那声“让开”,他是说给灰衣僧人听的。 僧人不多言,轻轻把闭目的姚帝放下,退朝了一边。 康王蹲身,直接抱住姚帝,站起后,便往长阶方向走去。鱼贯的内侍,也跟在他身后,纷纷离去。片刻间,高台之上,就无几人了。 风吹着小河。 她的脑子和高台一样空荡。 什么情况? “莫小姐。” 长阶尽头,方才熄灭的灯,又被点燃。隐匿去黑暗里的内侍和姚昱,再度出现。 内侍:“莫小姐?奴才送您出宫。” “什么?” “出宫,莫小姐。” “不是。”小河摁摁额头,“出宫?” 内侍也看着小河,颇有种“您在玩儿我吗?”的意味。 “不是,”小河道,“这就……出宫了?” 她准备的发簪辣椒水,降服中年猥琐男之叫他不能人道的101种方法,啊,一个都还没用上呢?? 内侍耐着性子。 “莫小姐,姚帝想见见您,见完了,您自然就可以出宫了。” 长阶尽头,姚昱懒得再等,直接转身走了下去。小河收到内侍“麻烦您快些,别再为难我”的眼神,便也提了裙子,走了过去。 哪只刚迈步,身后便是一声“世子殿下,请留步。” 阶头的姚昱停住,回头一扬眉。 “裘住持?有事?” 裘住持?! 小河当即回头。 一真教僧,姓裘,还是住持,受姚帝重视,又能自如行走姚宫,那这灰衣僧人,只会是一个身份——月照寺住持,裘真。 关键是,他是清流的师父! 星空下,看着约三十来岁的裘真,朝他们走来。他面容俊秀,声亦清和—— “清风宴的事,有些需得和您商议。我同您们一块儿走。” 第23章 023 姚宫 沉沉夜,一点游光,自姚宫观星台顶,晃悠悠向下。 内侍掌灯,领着并排的姚昱和裘真,小河慢吞吞,挂在最后。 她耐不住好奇,几次三番,偷偷打量裘真。 这人骨骼清秀,周身像蕴着静气。 他正和姚昱商议清风宴的事。 “您初次主持清风宴,月照寺定会全力配合……莫贵妃的意思,您已及弱冠……也可择选良配……” “……所以看守的人,得从刑部增派……寺中多处都在修缮……不要靠近……避免受伤,少些后事……” 姚昱这时道:“裘住持,月照寺的修缮,也有十多年了。不知还要修到几时?” 裘真回:“月照寺有百院,百院中有千数神像,百幅画壁,这些都需得年年维护。一院接着一院,并不会有停的那日。” “可这修缮月照寺的巨资和人力,若能拿去添百姓温饱,兴百姓教育,不知有多少人的生活,能得到改善。” 裘真恭顺道:“民利之事慰民身,神祇之事慰民心,各有其用处。” 姚昱笑,“真会说话。” 待到了阶下,掌灯内侍要领小河出宫。另二人,要去清风殿寻康王与姚帝。 小河礼辞,正要走开,就听到声: “等等。” 回头,竟是姚昱向着她走来。 他对内侍道:“你送裘住持去清新殿,我领莫小姐出宫。” 小河头发丝儿都在跳。 为什么?! 她把左手背到身后。 内侍也犹豫,“世子?” 姚昱:“去。” 边说,便直接走近小河。 内侍:“世子,奴才奉命……” 姚昱低眸看他。 内侍微凛,不敢再劝,又不好走,一时间,真是左右为难。 他把求助的目光抛向裘住持,而裘真,正好也很疑问。 “世子何意?” 姚昱头也不回,“我还要与你交待?” 裘真道:“世子自然是不用。只是……莫小姐身份特殊……” 姚昱:“不必提醒我。若真出了什么事,我担着便是。” 裘真点头,“世子清楚利害,裘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康王也还在清风殿,世子可要早去早回。” 姚昱终于瞥一眼裘真,裘真却只朝内侍道:“余内官,请领路吧。” 内侍脚下踟蹰,终于,还是掌了灯,很快,便和裘真走远了。 分卷阅读55 小河感觉很不好。 姚昱是一方面,还有裘真那句——“莫小姐身份特殊”? 什么意思? 姚昱走到她身前。 小河启口,“世……” 哪想,姚昱理都没理她,直接绕过她,走上了宫道。 “……” 小河真是搞不懂了。 夜有星,无月。宫道上,宫灯长明,照不尽四野黑暗。 磨尖的簪,还在袖里。小河小心翼翼,保持着与前人的距离。 一路无话。 待到个宽敞又黑暗处,前人开口了。 可小河没听清。 “世子?” 姚昱提声,“近些。” 小河不是很情愿地,跟到他身后。 姚昱又道:“跟近些。” 小河瞧着他刺绣的衣角。 这还不够近? 姚昱却解释说:“我刚刚,是让你跟近些。” 其声泠泠,不像好接触的人。 小河点头,“是。” 头顶上,半会儿无声。 姚昱似叹了口气,才再次往前去了。 天有流云,风过又散。 姚昱打前头走,小河不动声色地,又开始拉远和他的距离。 姚昱觉察了。 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小河坦然迎视。 “世子?” 姚昱眉头紧蹙,先是往周遭看了一圈。可周遭黑黢黢,他也看不清。 姚昱只能朝着小河走来。 “我真是……” 话还未落,一柄寒刃,就从道旁夜幕里窜出。寒刃后,有两道交缠的身影。 小河骤起惊诧,姚昱却面不改色。他已至小河身前,便迅速迎前一步,左手笼了小河肩背,右手环握她腰脊,而后反身一旋,抱稳小河,站定。 瞬息之间,一场交锋完毕。小河急忙去看。 宫道上,一个黑衣人跪在地面,身前,落地一柄弯刀。而黑衣人身后,陆尔钳住他肩,踩牢他腿,一剑封抵他喉头。 “……怎么的?” 小河后怕悬着,颤声问陆尔。 陆尔制牢身下人,瞥一眼姚昱。 姚昱这时,松开了小河。松手时,见小河头顶的朱钗松了。他便伸手,取下了钗子。 陆尔蹙眉。 “小姐,过来。” 他以侍卫的身份,守在小河身边。在人前的称呼,自然也变了。 小河就要过去,耳际,却先有一只手抚来。 她回头,姚昱拢着她脑后,与她对视。 一支朱钗的尖锋,抵在她喉间。 是她的朱钗。 陆尔一扯一踏,黑衣人右臂左腿,均是一声咔响,随即闷声倒地。陆尔松开他,携剑就往另两人去。 姚昱朱钗施力,小河溢出轻呼,颈间渗出颗血珠。 陆尔停在了原地。 姚昱也就不再动作。 宫道夜静。 只有小河的声音,颤颤漂浮。 “……世,世子?” 姚昱:“那日在鼎泰楼,你是故意的吗?” 小河没懂,“什么?” 姚昱慢慢又问了一次。 “那日,在鼎泰楼,你是故意撞上我的吗?” 这是什么问题?小河不明白。但钗尖在喉,她不敢松懈。 “不是。” 小河道:“今夜之前,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良久,姚昱松开小河,移走朱钗。 小河腿软了。 姚昱仿若无事,抬手,便又将朱钗插回小河发中。他再一抹,从小河脖上,移过手指。血珠去到了他指尖,又被涂抹散开。 小河一身鸡皮疙瘩。 陆尔迎前来,一拉,小河到了他怀里。 小河扶稳陆尔,问:“世子什么意思?” 姚昱不理睬,只走到跪地的黑衣人前,蹲身,捏住黑衣人的右臂,还有左腿。黑衣人全然不反抗。 小河把握到一层意思,用眼神询问陆尔。 陆尔道:“方才,那人本来要杀你,却在出手时犹豫了。是因为……看见了他。” 陆尔示意姚昱。 小河敞目,“所以那人……” “是我的人。” 背对着他们的姚昱,接下了话,随后起身,对黑衣人道:“已经废了。该怎么办,你自己知道。” 黑衣人从头到尾,不吐一字。这会儿,却左臂撑地,向着姚昱,重重叩了一头,而后,嗑一声轻响,像是咬碎了什么东西,即刻颓然倒地,再不省人事。 姚昱这才转身,面对二人。 他第一次看向陆尔。 他道:“功夫不错。” 陆尔说:“比不得世子心狠。” “也是。” 分卷阅读56 姚昱颔首,“你欠了我一命。” 陆尔不认。 “该是世子欠了他一命。” “也许吧,不过我要你还。” 陆尔静视他,而后道:“拿得走,你就来取。” “会的。” 二人说完,姚换上轻松模样,同小河道:“出宫的路,你知道。” 而小河不应承。 她问:“世子要杀我?” “……是吗?我还当自己是救了你。” 小河换而道:“世子安排了他,在我回程时,在这里,杀了我。” 姚昱点头,“本来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 姚昱轻笑,“为什么不杀你了?” “为什么要杀我。” 这下姚昱倒愣了。 宫道那头,正巧有人走来。 姚昱先是蹙眉,抬头一看,却又松展开。 他好整以暇。 问:“你没告诉她?” 从宫道上走来的,竟然是一身官服,拄着拐的莫迴。他身后,还坠着云中。 莫迴眼落定地上,原本黑衣人卧倒的位置,如今,只剩得一滩浓稠血水,鼓鼓冒着气泡。 莫迴说:“世子妄动了。” 姚昱笑笑,“老师,您也不先看看,您送来多大个惊喜。” 他示意小河。 莫迴并不回应,只朝小河道:“走吧。” 可小河不动作。 她道:“既然当我面说开了,不如也一次说清了吧。” 她问:“我有什么‘特殊身份’?” 竟然惹得上姚世子要取我性命? 姚昱瞧一眼莫迴,似打算作壁上观。 莫迴道:“你不必知道。” 姚昱:“哦?这样好吗?” 小河于是转朝姚昱,“那便还请世子赐教,我是什么身份?” “不行。” 姚昱拒绝得干脆。 小河:“为何?” “姚宫的羞耻,我为什么要大张旗鼓?” 羞耻? 小河还凝眉细思,姚昱就回身,往来时路去了。 “老师,您家的事儿,您看着办吧。” 小河跟个球似的,一根疑问的线悬着,被大家踢来踢去。 感觉不爽极了。 莫迴往宫门去时,她速度跑着跟上。 云中、陆尔,守在二人后面。 莫迴伴着拐杖声道:“明日,你去莫府别院。璧山上要办清风宴,等那边完了你再回来。” 诚如莫杨所料,但小河现在挂心的重点,不在于此。 她背着手,慢悠悠走。 “我见到了姚帝。” 拐杖声如旧。 小河看看莫迴,点头道:“你知道。” 莫迴不否认。 小河又说:“所以那日,也不是莫贵妃要见我,而是姚帝想要看看莫雪的女儿。所以,莫贵妃身边跟的,才会是姚帝身边的秦内官。” 莫迴不说话。 “你当年,是一直带莫雪去见姚帝?” 莫迴终于有了点惊讶。 “你从哪儿知道?” 其实,主是因为姚帝长得太过好看,合上了莫雪日记里的描述,再者,能让莫迴屡屡带女儿去见的,也必然是权位高于他的要紧人物。各项合起来一猜,也能猜出个七八。 顺带我一问你再一认,就确定了呗。 小河道:“我聪慧。” 莫迴鼻里一哼,懒得再理她。 小河盯紧莫迴,不错过他每一丝神情。 “所以我是公主吗?” 莫迴转眼看她。 “莫雪屡屡和姚帝相约,说没有什么……不太说得过去吧?姚帝见着我,那么激动,甚至准允你以我为交换,重回礼部尚书位。这些都说明,我真的很重要。那我这么推测,也很合理吧。” 莫迴点头,“合理。” 小河脸色不太好,“所以,世子说‘姚宫的羞耻’,甚至对我痛下杀手,是为了防止……这确实龌龊。” 莫迴又看过来。 小河:“不是吗?” 莫迴道:“合理,不代表正确。” 他劝小河,“有病治病。” 小河在心里扎他小人。 然后跟上他步伐。 “也是,若我是公主,你们何须把我藏着掖着?只是,那我还能有什么身世,引得你们这么重视?你们都知道的话,那我父亲,是不是也是你们熟悉的人物?也许今天我就已经……” 笃。 莫迴拐杖击地。 小河:“?” 两人此时,已近宫门,宫门燃灯,道路明亮了些。 莫迴道:“你今日,不大谨慎。” 小河想想,往脖颈一指,“莫尚书,我刚刚啊,差点就被杀了。这个秘密会要我的命。” 莫迴点头,“的确如此。” 小河笑,“所以,我是真的怕呢。尚 分卷阅读57 书您,不能稍加指点指点吗?” 她道:“反正我也要入局了。这身份,我早晚都会知情。您何不趁着我无依无靠,先递我一个人情?日后,也能算您与我小结盟友的凭证。” 她说:“毕竟,我们才是有血缘之亲的,不是吗?” 二人走过宫门,宫宴早已散去,只有两辆马车停留。 云中搀扶莫迴,送他上前车。 莫迴道:“等你真入了局,再来与我说这些吧。” 小河笑得不诚心,“您这样,就显得很是缺少发展的投资眼光。” 云中提马先走,后车的马夫,请小河陆尔上车。 陆尔低道:“你打草惊蛇了。” 小河承认,“是。” 她望一眼宫门。 “可既然明日要离府,今夜就该有个了结。清风宴若能离开,这是最后探清我身世的机会。若走不了……至少也能确认,莫迴无心做我的盟友,我得另寻他路。” 小河长呼一口气。 “希望吧,希望能走。这憋死人的姚宫,我是一次也不想再来了。” 第24章 024 群鸟 “你你你……你是!” “孙小姐,老奴徐钦。” 四月初二,璧山晴好。山上大风,阳光耀眼,草木苍翠。 小河站在璧山别苑前,手指着门前迎接的别苑家仆,震惊不已。 那家仆一身黝黑,笑容温煦,一看,就是她初到姚都那日,璧山上采蘑菇的老大爷。 小河:“那您那日……?” 徐钦迎三人进门,“那日,老奴瞧见孙小姐您,和雪小姐长得一模一样,就立刻下山禀报了老爷。” 青鸟问礼,“徐叔。” 陆尔亦打了个招呼。 唯小河还在感慨。 孽缘,都是孽缘! 别苑白墙黛瓦,花开得热烈,在春日暖阳里,竟显得生机勃勃。与清寂的莫府很不相似。 徐叔给安排了东院,青鸟收整时,另两人说,想去莫雪旧院看看。 反倒徐叔有些犹豫。 “孙小姐……当真?” 小河肯定,“没事,走吧。” 徐叔引着二人去南院,还说着,“倒是早早就都翻修过了,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到了南院,推开门。 窗明院净,小花小草喜人。这小院被照料得很好。 小河:“徐叔有心了。” 徐叔笑笑,引二人坐到石桌。他奉茶水时,小河问他,“有香烛之类的吗?” 徐叔走近侧屋,就提出一篮物事。 香烛、纸钱、燃香,样样都有。 他竟是一直备着的。 小河点燃香,朝主屋祭拜。 院里安静,徐叔暗地里转头,擦了擦眼。 待他们坐回石桌,徐叔才道: “小姐的骨灰,老奴葬在了夕照崖边,杨少爷说,他会带您去。” 徐叔情难自抑,“小姐喜欢那儿啊。” 小河此次,本有心问,徐叔一腔哀意,锁了十八年,如今,也说得畅快。 徐叔说,莫雪是开元十六年二月末到的别院。 “小姐看起来,很不开心。” 莫雪初到时,有些病恹恹的。徐叔受了莫迴的意,劝她多些走动。 她听了。 于是日日闲逛璧山。 “小姐尤其喜欢夕照崖。” 莫雪时常,一早就去到夕照崖。在崖上一坐,就是一整日,谁唤也不理。直到日落星起,才回院里。 “可是后来,小姐就不爱出去了。” 秋初某天起,莫雪闭了院门,赶出所有仆从,此后,累月不再出院。只留了徐叔,每日送送饭食,偶尔入院扫洒。 “可小姐从不出房门。我担心她出事,时不时,就在门外问问,她应了,才敢确认她在。” 小河:“别苑里的人,就放任她如此?” 徐叔道:“因为老爷吩咐过。送雪小姐来前,老爷就附了信,说是让我们多加包容忍耐。加者,雪小姐的性情……有些特别。仆人们闲言碎语,都当她……就都放任她了。” 小河摇摇头,“是你们误解她了。” 当她怎么样呢? 她不过是在隐瞒怀孕的事实。 徐叔苦笑。 “可那时……谁又知道呢。” 莫雪锁住自己,一直锁到十六年的除夕夜。 那时,璧山已入雪期,累日暴雪封山,连在别院里走动,都极为困难。 徐叔去了小院,问莫雪,除夕夜,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守岁。 莫雪自然拒绝了。 “我在,他们怕是会拘束。你们玩得开心些。不用值守,也没关系。” 那是她最后的一句话。 雪封 分卷阅读58 璧山,本也不需要值守。 暖夜里,家仆们都聚到一屋,热闹的热闹,醉酒的醉酒,闹到次日凌晨。 天还黑着呢,一个出去小解的仆从,忽然慌慌张张地跑回来。 “南院起火了!” 接着,便是连天的扑救。 火势旺啊,烧了一夜又一日。 火还有余势时,徐钦便冲进房去。 “可雪小姐……没了。” 性命没了,尸身在。焦黑的身体,在烧灼的房里,孤零零的。 “当真是母亲吗?” 徐叔愣着,“孙小姐何意?” 不需小河解释,他又反应过来。 “璧山暴雪封山,上下都是死路。别苑里,也无人进出。” 所以,还能是谁? 小河:“那我呢?” 凭白消失的她,又是怎么回事? 徐叔露了难色。 “这的确……毫无道理。” 他盯着小河的玉镯。 “这镯子,雪小姐是戴着来璧山的。” 可十一月到二月,整四月的暴雪封山。 没人进出的别苑。 至死没离开房间的雪小姐。 镯子怎么没的?孩子怎么没的? 这毫无道理。 午间,徐叔煮了菌菇汤,薛杨来时,那盖才掀开。 鲜香气四溢,大家都吃得欢喜。 青鸟给莫杨斟酒,顺儿取过酒盏,“该我来的事儿。” 大家让徐叔也上桌,他不肯,在一旁看他们吃,笑得很开心。 莫杨给他敬酒,他喝了一口,又在眼里浪费了。 午后,莫杨、顺儿、小河、陆尔,四人去了夕照崖。 夕照崖下,姚都一望无际,地平线遥展,地光绵延。 “清风宴第二日,辰时,在别苑。” 小河稍顿,明白莫杨是在告知她离开的时间。 “可徐叔和青鸟呢?” 莫杨稍摸了下后脑勺。 “……难免,要委屈一下他们了。” 一旁三人,被他的模样逗笑了。 小河远望,轻叹,“最后都不知道我爹是谁。” 莫杨看她,“你很想知道?” 小河呼吸一口辽远的空气。 “……也不是。”她道,“反正我也要走了。” 小河蹲身,取一根香点燃。 “日后,就要多点一支香了。” “你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 清流摸摸脑袋,有点无奈。 小河看着院里,坐在轮椅上的他,以及他衣摆下,露出的裹缠伤布的腿。 “又,摔,了?” 她的怒意蓄势待发。 陆尔赶紧来招呼,“清流?我是陆尔。” 清流闻声侧头,迎上耳朵,缚面黑巾下,露出一笑。 “小尔吗?”他道,“你听起来真好。” “好什么好?!”小河爆发,“以后你摔死了是不是更好?!” 陆尔耳朵一震,疼啊。 清流捧住了脸,暗暗叹栽。 噼里啪啦的问责,在院里没完没了地纷飞。 陆尔走过去,扶住轮椅推手。 “听起来好?怎么说?” 这是全然忽略了某人。 “善良、正直、无所畏惧。” 清流这么答。 完全不理会某人。 陆尔有点奇怪,“这还能听出来?” “唔……”清流紧紧眉头,“反正我能听出来。” 可要怎么解释呢? “他什么都能感觉到!人品未来过去!”小河过来扶上把手,“走走走!让他摔!让他摔个够!” 话完,偃旗息鼓,哼哧哼哧推轮椅。 呼…… 两个男孩儿都松出口气。 彼此对上眼神,竟是了然。 你辛苦了。 与君共勉。 时值午末,太阳去了西边。 三人慢悠悠地走。山风过境时,他们到了夕照崖边。清流想等璧山夕照,他们便一同坐在夕照崖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其实,是因为联系,”清流向陆尔解释道,“万事万物间,总有微妙的联系。你的声音里,细微的语调、震颤,都透露着你的心境。看似无关的东西,其实合而为一。而我恰好能捕捉到。” 陆尔:“那你能预知人的未来这点……” “其实不是对人。我只是能在合而为一的世界里,体会到很多的流动,而这些流动里,包含着人事的变迁。所以我能感知过去,也能感知未来。” 小河枕在扶手边,“反正就是老玄了,听不懂。” 清流笑,“其实就像风,也像河流。” 小河:“怎么说?” 清流抬头,面向天空,他伸手一指。 “那里有鸟群,对吗? 分卷阅读59 ” 半空中,有近百只鸟在盘旋,它们羽翅洁白,与璧山雪峰遥遥相对。 “是极北鸟。”陆尔道。 小河确认一眼清流的黑巾,还在眼上,“你怎么……” 鸟太高远,她都没能听到声音,清流怎么知道? 清流将手抬起,放在空中。 他道:“起风了。” 话音落处,原本细弱流淌的山风,忽然间加强。散乱纷飞的极北鸟们,顷刻聚拢成一列,在空中几趟旋绕后,突然直朝着夕照崖顶,齐齐飞来! 鸟群穿行崖顶。 三人在群鸟中静坐,强劲的气流铺面,每一簇细小空间里,似都饱含着无限的生机,身体仿似化作无数小翅,欢欣着,想要和这鸟群一道拔地而起,飞离而去。 极北鸟过境快,片刻间,队列向上疾飞,翻过璧山之巅,向着极北雪原去了。 小河,陆尔心中震颤,一时都难以言语。 清流柔声道:“我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因为天上的它们,而让这里的风,有了不一样地流动。我能够捕捉人世间,很多有形或无形的变化。而这些变化,都遵循它们的规律。就像崖顶的风流变了,我知道将要起风,而当大风起时,我知道它们会来。” 清流说:“世事都遵循规律,人也一样。一切都不过是一条巨大的河中,一股股的细流。而我,虽不知道为何有这样的规律,却恰好拥有直觉,知道规律会让这些变化的细流,去往何处。” 他道:“所谓预知,就是如此。” 夕阳西垂,夕照崖承纳万丈光辉。璧山主峰,也化作一派金山。 清流看不见,便问小河。 “小河,和我说说,今日的夕照,是什么样的?” 小河一点点描绘。 “有很多云,把姚都上面都铺满了。一团一团的,全是金色的。姚都也是金色的。” “小河,金色是什么样的?” 小河一愣,这才想到,清流未曾见过这世界,对于颜色,自然不能比对。 她有些为难。 清流问:“十年前,我见到你的那刻,有什么是金色的吗?” 小河稍愣,想起十年前,她误闯璧山小院,正想缚紧眼巾的清流,受了惊吓,反倒将眼巾扯了下来。 她有些心疼。 “你后来,真就没再看过吗?” 清流笑笑,又问:“那日,有什么是金色的吗?” 小河一番苦思,忽而扬声。 “有的!那日门边,开着一朵向阳花,花瓣是金色的!”她说完,又苦恼,“可那花很小……一眨眼的时间,你怕是不记得了。” “我记得的。”清流却道,“那一眼,这十年里,我想过很多次。我记得那朵花的。” 他笑起来,“今日,这里都是那朵花的颜色吗?”他摊开手掌,承接夕阳,“真暖。” 他说:“真好。” 小河犹豫后,还是开了口。 “清流,这样真的值得吗?” 她问:“十七年里,看也不能看,走也不能走。唯一接触的人,也就我们和你师父。”她道,“清流,这世界很美。你这样……很可惜。” 清流摸到她,拍了一拍。 他说:“小河,我触碰过你们,感受过你们的感受,我明白这世界一定很好,很繁美。可这样的好,我并不需要亲临,并不需要拥有。我知道它在,那就够了。而且,我只是眼睛不能看,其实啊,我对世间一切的体察,恐怕比你们还要丰富呢。我时常觉得,我的身体太孱弱,跟不上我的感受。” 他道:“所以,我很好的,小河,别为我难过。” 夕阳落尽,璧山的光也暗了。陆尔推着轮椅,两人送了清流回小院。 陆尔抱清流进侧屋,屋里小,小河就等在门外。陆尔把清流放到床上,顺手给他盖上被褥时,清流说:“谢谢。” 陆尔正想说没事,手腕上,就受了力。 是清流抓紧了他。 清流低声,问了他一句。 “陆尔,你当真……是陆尔吗?” 光线暗了,小院里也暗得很,小河等得不耐烦了。 怎么去这么久? “好了没啊!你们俩背着我干嘛呢?” 言罢,就要破门而入。 可门先打开了。 陆尔出了门。 小河:“怎么回事啊?清流怎么了吗?” 小河往屋里看,陆尔身一动,挡住她的视线。陆尔合上了门。 他身在门的暗影里,样子都看不清楚了。 小河:“干嘛啊?” “姐,你先走吧。” “为什么?” “清流说,你想他给我看看未来?” 小河眼神一飞。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她记得的。 她是有拜托过清流,帮她看看小尔的那啥,姻缘! 比如正桃花什么样的,野花又有几朵。 但不 分卷阅读60 是说好了保密,偷偷看的吗?! 陆尔问:“你要留下来?” 说着要侧身让路。 小河忙摆手。 “不用不用。这种事……封建迷信!我不感兴趣。” “哦。”陆尔道,“那你先回去吧。天黑了,有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小河道,“你好好看,好好看!” 她还往窗里叫了声。 “清流——!好,好,看啊!” 清流低低应了声。 陆尔递给她一挂灯笼,一柄灯烛。 “清流给你的,说山路黑,你多注意些。” “这儿离别苑近,没事的。”小河还是接过,又说,“到家再晚,都招呼我一声。” “嗯,好。” 日落月未升,星辉零散。山下姚都,万家灯火还亮着,可璧山上却都黑了。僧人们大多日落而息,别苑也没什么人住,难怪。 小河点亮灯烛,往半山走着。 璧山崇峻,黑夜里的神山,却更像妖兽。万籁静谧,更添恐怖。 小河快步行下山坡,一路磕磕绊绊,不巧,一次越过小土堆后,忽地一下,灯苗灭了。 黑暗骤然席卷。 检视一番,原来是该换灯烛了。 小河摸索出那柄新烛,却偏偏手一滑,灯烛坠地,骨碌碌滚开。 “诶诶!” 她寻着白烛残影去追,耳际,却突然听到一阵清音。 “叮铃铃——” 小河一刻恍惚,不留神,脚下踩空。 咚! 她摔进一条土沟。 “疼——” 她低吟一声,却在下一刻,又急速站起,想要爬出土沟。 她想听清那个声音。 刚刚,她之所以晃神,就是因为…… “叮铃铃铃——” 小河半身探出土沟,脸白身僵。 远际山坡向她而来的,是一列队伍。 九个人,年岁不一,排成长列。 为首的人,手里,晃着一颗铃铛。 叮铃铃铃—— 【璧山篇】 第25章 025 再见 璧山一片黑暗。 铃声依旧,小河躺在土沟底。土沟不及她身宽,她侧身其中,藏得很艰难。璧山都是坡,没地方遮掩,她方才躲避不及,才出此下策。 小河绷紧全身,听着铃声越来越近。 直到她在头顶响起。 叮铃铃铃—— 一个人跨过土沟,小河屏住呼吸,星辉下,勉强看清那人手中铃铛,一晃而过。 又一个人走过。 一,二,三…… 小河数着走过的人数。 她看不清些人的模样,只能凭着闪过的腿脚,辨出他们都披同样的黑衣。而且,繁密的铃声还告诉她,这些人,都拎着铃铛。 和当初丰县,只有一个铃铛男引道的队伍,似乎不太一样。 待到第九人时,叮当一声,她的胸腹,被什么击中。 那是一颗铃铛。 是第九个人手中的铃铛,掉到了她身上! 小河抬眼一看。 一只手伸进了土沟。 那个捡铃铛的第九人,和她的眼睛,对了上。 死定了。 小河全然僵住。 而那人,也趴在了沟边。 这人三十开外,额心一颗红痣,脸有点胖,一双小眼扎在小河脸上,阴晴变幻。 绝不友善。 小河也起了搏杀的心。 刀,方才躲避时,她就已经放在身旁,这会儿,只要…… 等等。 小河眼粘在这人脸上。 眯眯眼,塌塌肉,笑时仿若无忧,沉思时又很忧虑。 “你……!” 小河几乎破口而出。可电光火石间,那人却先一步,掐住了她喉咙! 小河一刻窒息,惊诧里,看到他还去拔腰间的匕首! 不对不对! 错了! 是我!是我! 她抓住那人手臂,在坑里艰难开口。 “庞……彷……” 声音是被挤出来,但那人还是听到了。 他犹豫了,转回头,凝眉看小河。 神色中,好生不确定。 是我呀!庞彷! 小河更艰难道:“胖……胖……” 她一直,喜欢叫他胖胖。 脸色仿佛被灵光照亮,庞彷瞬间了悟! 喉头登时力懈。 小河落 分卷阅读61 回沟底,咳嗽都没来得及,就有人走到了沟边。 “……?” 那人一句疑问语气的话出口,下一刻,就往沟里看来。 可庞彷先一步行动。 他倾身,埋了半身入沟。 他的体型,如他的名字,胖胖地,把小河遮了严实。 “……” 小河听到近前的庞彷,口里吐出一个音。 她完全听不懂的音。 沟上的人却明白了,大意又咕噜几句,转身,离开了沟边。 小河明白了。 他们说的,不是上姚官话。 那是什么语言? 小河抓住庞彷,刚张口。 庞彷一个大掌,捂住她嘴巴。 他还呲了一声。 这一声,在寂静璧山,幽谧山坡,竟有些响。 小河闭了嘴。 她只得晃晃庞彷手臂,用眼神问他。 怎么回事? 可庞彷没打算回应。 他捡了铃铛,就直身要走。 小河想抓他,被他别了开。 她继续努力,肩膀竟被庞彷重重压到沟底。 庞彷脱身,站起来,跨过土沟。 不说是吧? 她偏要知道! 小河探身出沟,决意跟踪他们。 哗! 一片草土,砸到她脸上。 庞彷这玩意儿,竟然背对她,踢来一脚泥!? 你?! 小河迎头看去。 山坡远际,铃铛队伍已走远,铃声都轻了。 庞彷落在后面,回头看她。 那表情,又是怒,又是急,更多的,是劝。 他口唇开合,留下一字。 小河看清了。 那个字,是“逃”。 陆尔下山时,就看到了她。 漆黑黑的璧山里,突然跑来一个白影,翩翩跹跹,跟鬼似的。 鬼砸进了他怀里。 陆尔接住她,“怎么了?” 鬼沉默了。 “嗯?” “小尔,你做好心理准备。” 陆尔做好了,还是听得一惊一乍一喜。 “山上不好藏,我只能远远跟着,最后我很确定,他们就是进了月照寺西院的门!” 陆尔点头,“明白了。” 他拉好小河,“但是得先送你回别院。” “是得赶紧追!他们不见了怎么办?!” “已经不见了。”陆尔道,“怎么找都是要找,我必须先保证你的安全。” ……好吧。 帮不上忙,也别添乱。 陆尔背着小河,飞速往别苑返回时,小河回了头。 浓黑天地里,广阔黑肃的月照国寺,一院层叠一院,似贴覆神山的兽。 逃吗? 不可能的,庞彷。 你在璧山,铃铛队也在璧山,我怎么可能逃? 小河摸摸脖子。 你一个出家人,掐着人脖子取人性命?你是陆叔唯一的朋友,却出现在可能杀害陆家人的铃铛队伍里? 这些,你都得给我个解释。 天亮了,陆尔也没回来。 徐叔来过一趟,给他们送早餐。小河接过,说“小尔起得晚,别叫醒他”。而后,她又遣了青鸟,帮着徐叔去挖菌菇野菜。 院里,只剩她一人了。 小河等得焦灼,来回踱步,却越踱越心乱。 近了晌午,日头高挂,陆尔还是不见踪影。 小河有些慌神了。 要不去月照寺吧。 可怎么进去? 偷潜?翻墙? 正是这时,门开了。 吱呀一声响起,小河惊喜看去。 出乎意料。 来的人,竟然是莫霏。 两人都怔愣,小河先回过神。 她礼身,“贵妃娘娘。” 莫霏跨进来,只一人。 “你怎么在这儿?” 小河还没答,莫霏又问道:“……清风宴?” 小河点点头。 莫霏眼眸一转,明白了。 她道:“坐吧。这是我以前的院子,我随便逛逛。” 小河就势坐下,想着稍一会儿,就找个理由请辞。莫霏在院里,沿墙走动、打量。 暖阳静谧,风很安静。独两人心里,却各起思索,静不下来。 “宫宴那日,怎么样?” 莫霏忽然开口。 小河一顿,“娘娘问什么?” 莫霏转身,在墙边道:“姚帝……吓着你了吧?” 病?还是疯? 都很惊吓人。 但小河正经脸,“没有。 分卷阅读62 姚帝天人之姿,小河觉得很惊艳。” 莫霏笑笑,眼有安抚,“无妨,我是你姨母。” 小河也勾一笑,笑得腼腆。 “一点点。” 莫霏声柔,坐到她旁边,“来,和姨母说说吧,观星台上的事。” 这是……抛来了橄榄枝? 小河决定接下。 她详述了那夜观星台上的事。 等莫霏听完,院里又没声了。 “……娘娘?” 莫霏看她一眼,笑言,“知道了。” 她坐直身,“难得今日有闲,我在你这儿坐坐?” 难道她能说不? 莫霏四顾一圈,“你这院里,是没什么人?” 小河解释完采蘑菇的小伙伴们的去处,莫霏就和她闲聊起来。说的,大多是小河以前的事。小河背记着莫迴给的笔记,正应付得有些艰难时,院里进来了人。 是徐叔,还有一个宫装侍女。 二人行了礼,宫女先开口,“娘娘,筵席的场地备好了,那边请您去验看。” 莫霏看了眼徐叔,移眸。 她蹙眉,“没别人能去的吗?” 宫女犹豫,“那边……世子殿下,已经在等了。” 这边,总不好随便找个谁去应付吧? 小河轻轻唤来徐叔,“青鸟呢?” 徐叔细声,“青鸟不太能爬山,路上遇到娘娘的侍女,我便先领她过来,让青鸟慢慢走。” 桌那头,莫霏的语气,稍稍不耐。 “他一人去不行吗?我好不容易得空。” 宫女想想道:“……主要是,女眷这边的安排,需得有个人来定夺。” “小河,你去吧。” 小河正想着陆尔,一听,焦灼燃烧,燃成惊疑。 “不,不行吧娘娘,我完全不懂啊。” “没什么难的,你学着世子做就行。”莫霏凑近,轻带无奈,“姨母实在想歇歇,你帮帮忙,嗯?” 抵抗是无望的。 小河只能跟着宫女,去会世子。 “等等。” 莫霏突然叫住她们。 她走近,上下看了看小河,“差点意思。” 言罢,取下头顶朱钗,插入小河发间。又唤了声,“素蕊”,然后从宫女那儿,接过一盒胭脂。 胭脂开盖,她取一抹,一点点,敲匀在小河唇上。 她笑,“这样就对了。” 璧山山坡上,清风缕缕。 姚昱初见小河来时,有点惊讶,但一看她唇上那一抹红,便又化作明了。 再看到小河一张脸,他笑起来。 “莫小姐……好像不大情愿?” 宫女带完路,回去找莫霏了。 小河经姚宫一夜,与这人各自露了些底,倒也懒得多加虚与。 她直道:“还请走吧,世子。我们是要去哪儿?” “月照寺。”姚昱见她情态,也从善如流,放松半分。他还调笑了句,“你不如还是笑一笑?不然,可惜了胭脂。” 小河笑了。 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姚昱眼中惊艳,“这样好。” 小河也大好。 “走!这就走!我们这就去月照寺!” 第26章 026 来探 月照寺,若从姚都看,是连绵巍峨的。 可进入寺内,却只觉幽凄。 树木极为苍郁,暗红的殿堂,遮遮掩掩。 世子、小河,入院门后,由宫装内侍引着,一路直行,穿过几片院落,到了一个极空旷的场地。 小河记得,这里该是有法事时,集会的场所。 如今,却大大小小,铺满近百数案桌。中间一条道,把它们割成两片,左约五十数,右亦如是。 “明日开宴,会先在这儿祭山。”世子一指,指着过道边的一座,告诉小河,“你先坐这儿。” 然后,他走到隔一道的座边,也坐下。 “开始吧。” 一个内侍,去到姚昱身后。一个宫女,来到小河身边。 这两桌上,摆了丰盛瓜果、糕品,还有酒具,世子一一试品,遇到不满意、不顺手的地方,他说,内侍记。 小河瞧过他,便有样学样。 可她不比世子,试了几番,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其实,清风宴办了几十年,规格制式,都趋于完善。今日的挑拣,不过是走个流程。 案桌事毕,两人进了大殿,点了燃香,叩了神像。 等于是将清风宴的祭山,全程演练了一遍。 事终了时,已过晌午。 大家要散,小河状似好奇,问了句,“能参观下月照寺吗?” 姚昱道:“清风宴三日,你自可逛个痛快,何必今日?” 分卷阅读63 小河想出个理由,“清风宴人多,又不准僧人靠近。我就想今日,逛逛原汁原味的国寺,而且还清静,不行吗?” “行。”姚昱朝她过来,“走吧。” 他这是要一块儿? “你不是忙着?我自己逛就行。” “该忙的,早忙完了。今日才是清闲。”姚昱领路,“再说,月照的路,你清楚?” 清楚啊。 她住了三年,能不清楚吗? 可她不能这么说啊。 “那,就多谢世子了。” 逛的,自然是月照西院。 布局未曾改变,模样却翻然一新。 红墙都重整,院门都重刷,整个簇簇崭新。殿里的神像、画壁,也是洁净辉煌。 但这只是前面。 越往西向深处走,建筑越旧。有些院楼,下方有人诵经,上方,却还搭着木架子,涂涂抹抹。 待到很深处,院楼都封闭了。小河往一些院里看去,见那里面木屑满地,做工的,都是些僧人。 “月照寺的僧人,大都有些手艺。” 姚昱解释时,小河点头,示意明白。 月照是国寺,入院本就难,考核上,除一真经书教义外,还常常需要报名者,有些特长。 谋生不易啊。 “后面都是这样,还要逛?” 姚昱问小河。 小河有点犹豫,“再走走吧。” 走几步,身后有人追来,“世子殿下!” 是一个内侍,后面还跟着个穿红色官服的人。 内侍近了,“是刑部增派的事……” 世子看小河一眼。 小河:“你忙。” 世子摁摁手掌,示意她留在附近,稍逛下,而后,转身去听红衣人报备。 小河就近,走入一方院里。 院门隔开里外,里面倒也没人。 小河踩着一地碎木屑,沿紧闭的楼外走,很有些忧愁。 这么多院,她怎么找啊? 这么久不回来,是真的出事了吗? “小尔……” 小河低低一唤,踢着木屑,愁煞了的愁。 风吹起。 小河回头看,什么都还没看清,嘴上就被捂住。 吱呀。 门开,又合。 葺院里,风落,再无人。 寺楼里昏暗,佛像被帷布遮盖。光透过棱窗,支离破碎地投落。 光晕里,灰尘在飘,像扫在她心上,痒痒的。 她已经知道是谁了。 那人一手环她腰,一手捂她嘴,从后面贴着她。 小河眼里潮涌,挣开,回身,紧紧搂住了他。 陆尔被她一撞,后腰撞上祭桌,真有点疼。 但他手画弧,揽了人入怀,觉得坦然,觉得安心。 “……怎么这么久?” 陆尔把下巴,磕上她发顶。 “绕了点路。” 陆尔顺理她的脊背,安抚她的紧张,直到心情平顺,小河才推开他。 “我好了,你说吧。” 陆尔盯着她的眼,眼很水润。唇也是。 陆尔低眸,两手向后,撑在祭桌。 “怀德天牢。”他说。 “怀德天牢?” “那队伍我没找着,所以回去,等在土沟边。然后等到了。”陆尔说,“我看见他们下山,进了璧山东脚的怀德天牢。” 月照寺和怀德天牢? 这俩怎么会有关系? “天牢守卫严,我没能潜进去。本想劫他们一个人,但这样难免打草惊蛇,倒不如再追踪一次,弄清他们在月照寺里做什么。” 小河:“你今夜要去?” “必须等到他们来。” 小河点点头,“好。那我找另一边。” 陆尔扬眉,状似疑问。 小河道:“怀德天牢……是由刑部管吧?” “不错。” “那就是了。”小河望向屋门,“我近来……怕是和刑部有缘。” 姚昱和刑部官员,还说着话,就见那原本避在院子里的人,走了出来。 她贴着墙,挪来挪去,眼光不时就往这边瞟,瞟得很明显,脚下踢踢踏踏着沙土,踢得挺响亮。 “等烦了?”姚昱问。 “能边走边说不?”小河一脸抱歉,“明天还要起早妆扮,我想先回去。或者我自己走?” “弄丢了还得找你。”姚昱回身,“走吧。” 红衣官员、内侍、姚昱、小河,一行四人,沿月照坡道下行。 小河悠闲迈步,耳朵可竖得尖。 她听到,那被姚昱唤作“唐德”的红衣官员,絮絮叨叨,说的都是刑部增派人员,在清风宴加强防卫的事。 真是天助她也。 分卷阅读64 “唐先生,不知刑部这次,是不是所有可调派的人员,都会前来守卫?” 乍听得这官家千金的问题,唐德很是一惊。 这……可是逾礼僭越了。 他偷瞄世子表情。 世子很是风轻云淡,没半点不悦的样子。 唐德掂量着道:“若非大案急案在身,基本都会来。” 小河掐指一算。 短短四月,江枫应该还不能实现,从流边人员到大案要员的跨阶级飞跃。 有戏,有戏。 姚昱瞧她一眼,笑说:“你……倒是有心?” 内侍、唐德一阵心紧。 你摊上事儿了! 只听那小姐长叹一声。 “不瞒你说,我近日夜里,屡屡发梦,都是一个白衣身影,对我不停诉说。说要取我性命,只因我身世离奇。我愁啊!生怕他翻来覆去,要杀我不杀我,是故日日提心吊胆,就怕噩梦成真!” 小姐胡言乱语,甚是不着体统。 可世子……竟然笑了?! 姚昱揉眉。 “行了。”他说,“怕了你了。” 小河朗声,“世子宽仁大量!” 姚昱摇摇头,脚步稍收,适应着她的步伐。 日渐西斜,她偶尔说话。 路同往日,走完的时间,却好像快了很多。 夜如墨。 月照寺西墙角,一扇小小院门,从内打开。 叮铃铃铃—— 一个九人队伍,各人持一颗铃铛,走了进去。 陆尔靠近,翻入院墙,不近不远地跟着。 西向寺楼,大多在修缮,无人居住。连绵院殿,都暗沉沉,静悄悄。 一片沉寂里,铃声一直往山坡高处去。近乎到了最顶,他们才停下,停在一院前。 院里,微弱火光燃动。 九人进了院。铃声,没了。 陆尔绕过院墙,到后角,飞身,上了寺楼暗处,往院里看。 院中,有一口缸。 缸形庞大,缸下有火,缸里正咕噜噜熬煮什么。 院脚,搭着几架简易撑篷。篷下,有五个人。 五人各占一片地席。席上,各一块石料。 石料形状不一,有的如柱,有的成团。大小也不一,有的人高,有的半人小。 那五人正拿着刷子,往石块上涂抹,抹得均匀又细致。 涂料没了,他们就拎着小桶,去缸里舀。 靠墙边,还堆着十几块石料,看样子,是还没被涂刷。 待涂好一块石料,他们便几人合力,扛着石料,放上一旁的板车。 接着,就推了板车,到侧殿。 侧殿里燃着灯。 从殿里,又出来三个人。看看身形,该有两人,是先前铃铛队伍的人。 三人接了石料,搬进殿。 不多会儿,殿里叮叮当当,响起敲刻石块的声音。 侧殿门又一次打开。 两个人扛出一堆石料,放上门前板车。 只是这些石料,不是方才那些,而是已经被雕成各种样式的石像,石像有树模样的,人模样的,还有像精怪的。 他们推着石像,去了主殿。 主殿出来人,又搬石像进去,合上门。 主殿里面的人影们,不时被光投到窗上。 弯腰,躬身,手臂来回。 像是……在写画? 陆尔明白了。 他们在塑像。 可铃铛队伍……塑像干吗? 几趟来回,陆尔确认,西寺群里,只有这院有人忙碌。 他决定在此等天明。 等这些人走了,进去查看查看。 可没过多久,他先等来的,却是复又响起的铃声。 这次,还伴随着吟唱。 正殿里,写画的人影,都停笔直身。 铃声轻轻地响,他们跟着轻轻地唱。 唱的,不是上姚官话。 可陆尔…… 听懂了。 第27章 027 展颜 “昨日青鸟回来时,看见莫贵妃,好像在问徐叔话。” 天将明未明,璧山别苑,小河房中,青鸟正为小河梳妆。 小河拨弄着一枚簪子,闻言顿停。 “问的什么?” “青鸟隔得远,没大听清。”她取过簪子,插在小河发间,“但似乎……都是雪小姐的事。” 她取胭脂,为小河点抹。 小河打量她一眼,“……多谢。” 青鸟笑笑 分卷阅读65 ,复又低眸,专注描画。 妆定,换衣。 细裁精绣的纱粉衣裙,抚纤肩,掐细腰,淌出去的摆。 小河起身,几步走动,青鸟溢出轻叹。 似梦虚幻的,不真实的美。 小河推门,阳光正破云,照得小院生金。 陆尔的房门,正巧也开了。 唯小河知道,他是刚回,不是方醒。 她疾步跑去,到陆尔身前。 “怎么样?”她问。 满院灿灿生机,和她一起到来。 朝阳碎金,铺洒她的皮肤,她的发。 还有她已长成的身体。 陆尔说:“好看。” 小河一愣,颦眉笑,“谁问你这个。” 陆尔稍缓声,“……有些事,要你跟我去确认一下。” “我?” 陆尔点头。 青鸟这时来了,小河不便多说,便朝只陆尔眨眨眼。 这是“好”的意思。 从别苑去月照寺,没几步路,可别苑门口,却停着辆莫府的马车。 小河一思,了悟。 这叫不能跌份儿。 上了车,车上他们三人,车外徐叔,赶着车,往月照寺去了。 小河掀开车帘,看见有不少马车,从山下上来。但是没有和他们一样,从别院群来的。 听得小河疑惑,徐叔向她解释。 “虽没有明文通知,说璧山不可闲居,但山禁摆在那儿,姚帝又重视一真教,官商们暗里揣摩上意,多的是把别院送抵官家的人,留着房子的,也懂事地不来了。” 他道:“这十多年里,老奴怕是璧山上,唯一的俗人了。” 他道:“若非清风宴将至,老爷也不会送孙小姐来别院的。” 还是昨日的场地,人却多了很多。 左五十席,都是些青年男子,带着仆从,快已坐满。 右五十席,零星几个小姐侍女,稀稀落落。 小姐们,好些还带着帷幔。 莫迴可不会给她配这种东西。 有个宫女,来到小河身前,引小河去她的座位。 四方,或好或坏的目光,明里暗里追随着她,直到她坐定。 坐的,竟还是第二排,居中显眼位。 议论纷纷。 但反正她也听不着。 小河饮酒水,吃糕品,看见桌上一块木牌,半巴掌大小,还刻着个“莫”字。 这又是什么? 她正细细打量,桌面,突然投现一道暗影。 小河仰头。 砰! 一声巨响。 小河的前额剧痛,一场眩晕袭来。 “小姐!” “孙小姐!” 两道急唤,把小河的意识拉回当下。 她半倒不倒,靠着小桌,身下软垫边,趴着个湖绿身影。 青鸟扶了小河,坐稳。 那抹湖绿,也被一位蓝衣,瞅着二十开外的侍女扶起。 湖绿是个少女。 约摸十六七。 清眸笑唇,白肤粉脸,长发里藏一缕小辫,端的是俏生生。 可这少女,如今却额头一块红,脸上晕乎乎,像要不省人事了。 蓝衣女扶她坐到小河右边的坐席,立时转头。 “莫小姐可有伤着?” 见小河摆手,她先道了歉。 “我家小姐一时忙乱,冲撞了莫小姐。对您不住。” 小河也不存在计较。 青鸟亦道:“展小姐也是无心,我家小姐不会介意的。姐姐先看看展小姐吧。” 蓝衣女承情,去顾自家小姐。 青鸟凑近小河,低声道:“兵部尚书三女,展颜。” 小河明了,听得右方,一道脆生生,又懵懂懂的声音在问: “我……我又摔了?” 蓝衣女叹,“又摔了。” 语气很是“拿你没办法”。 “对,对不起啊。” 这话是对小河说的。 展颜凑过身来,虚眯眼盯住小河,鼻巅上都挤出了小细纹。 “没事。”小河道。 宴还没开。 小河不时往热闹的左席打量。 但看来看去,想看的人还是看不到。 展颜端坐在右桌,背挺得直直的,如松。 只是,她交叠了放在桌上的两手,一直哒哒哒哒,指尖互叩。 她敲了一会儿,又敲了一会儿,然后埋身,趴在桌面。 哒哒哒哒哒。 她又叩起桌面来。 指尖有时停下,她细思,忽而啊一声,指尖又哒哒哒哒,敲个不断。 这是干嘛? 小河觉出点意思,索性盯着她看。 看得太明显了。 “咳。”展颜身后,蓝 分卷阅读66 衣女轻道,“小姐?” 展颜没听见。 蓝衣女蹲身,拉拉展颜。 “小姐。” “嗯?”展颜不回头。 “您昨夜,答应老爷夫人的。” 展颜停了,想上一想,想起来了。 “七巧盒?我没有带七巧盒呀?” “手,您的手!” 展颜看看手,好一会儿蹙眉。 “用手算也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那你来清风宴干嘛?!你在家玩啊!! 展颜皱眉,盯手,盯了半天,抻开,捧住下巴。 全然不动了。 蓝衣女松出口气。 可这厢,小姐才刚消停,隔壁的莫小姐,忽然凑过来。 “七巧盒是什么?” 天杀的! 自家小姐的眼睛亮了,蓝衣女的心凉了。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展颜凑近,近到几乎把鼻尖,贴上小河的鼻尖。 “你想知道?” 炎夏一般的兴奋。 小河点头,可展颜突然停住了。 她虚眼,盯住小河。 盯得很使劲。 而后粲然,“你好好看啊!” 她说:“我有眼疾,近了才看得清。”而后直身,“我讲给你啊,七巧盒!” 原来七巧盒,是一种解谜玩具。 七巧盒中,装七种巧具,有的是数字密码轮,有的是绞索团,七七八八,等人分析拆解。 而懵懵懂懂的展小姐,是个解谜狂人。 她手指比划翻飞,在空中画构不同巧具的原理,说得眼睛都亮了。 只是这亮亮的眼睛,似乎总难以聚焦,盯着她时,像在看雾。 方才,展颜说出“眼疾”二字,身后的蓝衣女,明显一滞。 小河没多问。 可展颜自己似乎不怎么介意。 “看不清嘛,听得就很清楚,摸得也是。就是最近拿到的巧具,都不够难。”她忧思道,“爹娘阿姐,还有语兮,”她指蓝衣仕女,“都不肯给我找,说我来了清风宴,才准继续玩。” 她叹,长长地叹。 她撑住下巴,“又是朦朦胧胧的一天。” “小葫芦!” 小河几乎惊坐起。 展颜也坐直了,“哪儿?” 江枫冒出在展颜桌前,一身红官服,衬得意气风发。 “江二少。” 语兮忽感不妙。 果然,江枫一口白牙亮晃晃,“语兮姐姐!”而后,抽出怀中一玩意儿,“小闷葫芦,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一个——密,码,轮。 语兮要晕厥了。 “江二少……”语兮咬牙。 江枫睁大眼,“怎么了?巧具啊,我不每次都给她带?” 何其无辜。 语兮要崩溃了。 这是清风宴啊!这是清风宴啊江二少! 平常玩儿就算了,清风宴玩儿?! 清风宴玩儿怎么嫁人啊?! 啊??! 怎,么,嫁,人,啊?!! 展颜不一样,听到江枫的声音,就直觉好事将至。 这会儿一听巧具,更是立马凑上前。 离江枫近得不得了。 “诶!”江枫蹙眉,“说过多少次,和男人说话不要靠近。” 言罢,拉过她手,塞了密码轮进去。 语兮简直要掐断指甲。 大庭广众! 从小没近没远也就算了!大庭广众的你放开我家小姐! 还是她家小姐冷静。 接了轮,摸一摸,面色平静,递回去。 “太小了,没难度,不要。” 言落,竟也拉住了江枫的手,要塞回去。 语兮已经麻木了,不忍睹不忍睹。 江枫倒不收回手,任她拉着,却说了句,“你转转。” 展颜一顿,真又拿回来,一转。 一转,眼就亮了。 亮得狂热。 这么小的密码轮,竟然是十五转?! 得劲儿!够得劲儿! 她眼睛亮了,江枫就笑了。 展颜埋头苦干,彻底不管窗外事了。 江枫推过去她的糕点盘,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展颜伸出手,胡乱四抓了一转,抓了一块糕点,看也不看,塞进嘴里。 继续埋头苦干。 江枫还有事儿,直身想起,看见语兮瞪视她,眼里都是冷焰火。 江枫一笑,“这次出去,也给语兮姐姐带了礼物。”言罢,又抽出一物,抛给语兮。 语兮接住,是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她没打开。 再华丽的糖衣炮弹,也摧不毁她对敌人的愤怒。 何况这炮弹,十几年来她不知收了多少。 “小姐要是相不到 分卷阅读67 好郎君,谁负责?”语兮咬牙。 “是啊,谁负责呢?”江枫笑。 笑罢,起身,手顺着离开桌时,小河看见他偷偷卷走了一物。 木牌。 刻着“展”字的木牌。 语兮不知看没看见,只是,她叹了口气。 “江公子。” 江枫要走,被人叫住,回头,是小闷葫芦身边的姑娘。 纱衣明眸,身形……怎么有点眼熟? “姑娘有事?” “公子刚刚,掉了这个。” 小河拿起一物,像是张护身符,用纸折的。 “江枫!” 唐德过来,“赶紧的!”一看,“莫小姐?” 莫家小姐收回手,一挽头发,淡定。 “唐先生好。” 唐德看一眼江枫。 你们干嘛呢? 江枫道:“莫小姐搞错了,日后,可别再错了。” 小河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二人走远,唐德见江枫沉思。 “想啥呢你?” “我觉得……我太招人了。”江枫为难,“这是我的问题。” “……” 唐德抬脚猛踹,“你他妈快去职守!” 这边,语兮再看莫小姐,神情就很复杂了。 既有“可叹你痴心错付”的怜悯,又有“你居然挖我家小姐墙角”的愤慨。 而小河拿起那木牌,左看右看。 青鸟也左看右看。 确认了陆公子不在,她小声道:“小姐若喜欢,清风宴这三天,可以递名牒。” “啥?” “名牒。”青鸟下巴点点名牌,“给江公子。” “……你认识他?” 青鸟大概外号包打听,“刑部江尚书的二公子,江枫。” 刑部尚书? 公子?? 那个软脚弱鸡?!! “……得亏他关系硬。” 小河扬起名牌,“名牒?这个?” 青鸟点点头,“这是清风名牒。心仪男女互赠,就算初成一桩美谈。” 当然,送了收不回来,也是常有的。 比如她家小姐,多半就没戏。 青鸟有点恨铁不成钢,“小姐私下递就好,不用这样……显眼。” 少年怀春总是诗,虽然明知无果,就当接受教训,提升经验了。 青鸟是持赞成态度的。 反正陆公子也没看见。 果然,她家小姐,眼中闪起烁烁精光。 “如此……倒更好。” 第28章 028 云栖 清风宴,祭山仪式已毕,少男少女们,离了月照,入了璧山桃林。 一场诗会开始。 诗盛,乐扬,一番生动热闹。 唯前排有个显眼席位,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有人暗地里交换眼神,疑惑,了悟,讥讽。 莫家那个私生女,丢脸丢大发了! 而那位私生女,如今正在桃林深深处。 “伸手。” 小河一句话,熙攘桃花里,伸来一只手臂。 两手相握,她随力向上,旋身,坐定桃干间。 陆尔:“青鸟呢?甩脱了?” 小河理着裙摆,“祭山典一完,我就让她给莫杨送信去了。咱不走了,得告诉他一声。” 陆尔表示了对青鸟的同情。 “等她回来,有够她头疼的。” “怕什么,至少走的时候很开心嘛。” 陆尔掩面,“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小姐。” 小河龇牙,“小女子无才又无德,倒是委屈陆公子了。” “不,哪儿的话呢,陆某一直对小姐八岁所做诗文,钦佩不绝。”他回想,‘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实在惊才绝艳,振聋发聩!” 小河冷笑,“不错,我正在密谋一卷大作,它将彻底改写上姚诗史,成为一绝千古的浓墨重彩!” “竟有如此之事?不知大作何名?” “《唐诗三百首》。” “唐字何解?” “我的笔名。” “原来如此,陆某翘首以盼!” “是必闪瞎你的狗眼!” “确定给了?” 小河正了颜色,问陆尔。 “给了。他和那唐德,连去茅房都要一起,费了我好些功夫。” 小河先前,递江枫小纸条失败,后来想想,自己找江枫,的确有些显眼,便让陆尔拿去,偷偷给江枫。 约的,是趁诗酒会,桃林无人,在“四月亭”内相见。 分卷阅读68 “来了。” 陆尔下巴一点,花团空处,四月亭内,是江枫走了进去。 “走。”小河拍拍陆尔,“送我下去,会会这过命交情!” 小河落定树下,整整衣襟,朝四月亭走去。 江枫远远就看见了她。 他一直看着她,等她走过来。 小河到了亭外,他在亭内。 小河扬起嘴角,“江……” “你别动!” 小河顿在阶下,江枫立在亭中,满脸严峻。 “就在那儿说话,离得近了,很多事情解释不清楚。” “哈?” 江枫扬手,打住她,“不管你要说什么,先听我说。” “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且非她不娶。” “我知道我长得惹眼,但这是我没办法的事。你喜欢上我,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事,我不怪你。” “但你一个女孩子,不要随便约男人到这僻静地方。要不是担心你的安全,我今日都不会来赴约。” 江枫眉头紧蹙,劝她回头是岸的味道很重。 “放弃吧,你很好,但我不喜欢。” 小河:“……” 她想道:“江……” “别说话。”江枫又打断她,“我知你们女孩儿面皮薄,我今日这番话,定是伤你颜面了。你不必强撑。” 他说:“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一生,都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很好。 “只是……” “行了,走吧。”江枫步下台阶,“我送你回去,但到了桃林边,咱就得分开走。我怕她误会。” 江枫挺直背梁,挺得笔直。他分分寸寸,与小河保持着五步的距离,要往回走。 “江枫。” 江枫不回头。 “江弱鸡。” 江枫不回……“诶?!” 江枫猛回头。 那个纱衣女孩,先前还满面柔光,想向他表白,意图动摇他坚定的爱情。如今,这位小姐,在五步外对他笑。 笑带寒光。 她问:“江弱鸡。你是不是……脑壳有屎?” 橙色枫叶玉佩,在江枫手里。 小河、陆尔在亭中。 他们把台城的事,讲给了他听。 亭里风柔,偶而飞来花瓣。小河讲得和缓,偶尔,手会轻抖。陆尔就覆上她的手。 她与他相视,她便又平静地,讲完了一切。 江枫却不能平静。 他红了眼,转过头,“抱歉,我有点激动。” 揩了揩眼睛,他又看向他们。 “……我很抱歉。” 这是安慰。 小河摇头,却说不出没事。 陆尔道:“江公子在丰县的调查,可有结果?” 江枫摇头,“我守了几日,再未碰到铃铛队,只得赶去了边城。后来虽在刑部备了案,但也没什么进展。” 陆尔问:“怀德天牢,可算进展?” 亭里静默,另两人,都看着江枫。 他是什么答案? 他,会帮吗? “不算。”江枫说。 小河心冷了半颗,“为什么?” “证据不够。” “铃铛,九人队伍,这还不够?” “不是。是只凭你们单方所言,不够。” 小河剩下的半颗心也冷了。 “你不信我们?” “小河……”江枫轻叹,“我是说,我没亲眼所见,不能妄下定论。” 他扬头看他们。 “我是说,如果要我帮忙,就带我,去看看他们。” 他轻抚玉佩。 “怀德天牢啊……这,可不是小事。” “云栖院?” 三人到了那葺院外,小河先认了出来。 “这片都属云栖院。”她解释道,“月照寺最高的院。十年前就闭门修缮,一直不让用。” 门是锁的。 陆尔带小河飞了进去。 江枫……也烦请陆尔带他飞了进去。 院里陈设如昨,空无一人。 “日出前都走了,白天他们好像不会来。” 陆尔说完,另两人就放宽心,左右巡视这小院。 江枫摸摸石料,又搅搅缸里涂料,再踩踩满地石屑后,他得出结论。 “这就是个普通作坊啊,有啥奇怪?” 小河掉了脸色。 江枫凝眉,“但我相信,他们一定在朴素的外表下,隐藏着巨大的图谋!” “奇怪的在这儿。” 陆尔领他们进了正殿。 殿里不小,有些敝旧。殿中,齐整铺着很多大木桌。桌上,是一些 分卷阅读69 石像。石像有的只有雏形,有的,上了一半的色。 “啥?啥奇怪?” 江枫没看出古怪。小河瞧着那些塑像,却沉了眸色。 陆尔几步向前,走到原本该放神像的正壁前。 那里,如今被一张巨大的红布遮盖,布下,好像是高高的台架。 “看看这个。” 陆尔话落,猛扯红布。 红布飞展落下,小河瞠大了双目。 云栖大殿,靠正墙,有五层高的巨型台架,架上很宽,如今,摆满了石像。 石像已被颜彩细绘,精美到鲜活。 有草木、繁花、星辰、妖魔、美人……万象俱荟,皆为神怪形容。 小河有些摇摇欲坠。 “啊……”江枫聚目轻叹,“所以呢?” 另两人看他。 “不是,这就一堆神像啊,有啥奇怪的?” 另两人看他的眼神,已仿若他是个智障。 “江枫……”小河拍拍他,“你刑部入部考试的历史卷,是怎么过的?” 江枫确乎是安静了那么一会儿。 他做个手势,“请您来解惑。” “一真教,是单神教。信奉的唯一神明,是璧山山神。甚至有时,一些教僧著书中,会说一真教根本不信神,他们信的,是神所象征的人间至理。” “所以,一真寺庙里,从来只供奉璧山山神。”小河指指上方,“可你看这儿。” 草木精怪,人身神魔,万象皆化作神灵。 “这些……不该出现在一真教的寺庙里。更绝对不该,出现在奉一真教为国教的,上姚的国寺里。” 作为上姚高官的儿子,刑部里吊车尾的关系户,江枫的某些嗅觉,终于灵敏了一次。 “月照寺……想反?” 根深蒂固,与上姚几乎融为一体的国教,却在暗地里,做背离教旨的事。 这不光是背离一真,更是背离上姚。 而且,依陆家经历,这些人,甚至要杀害所有知情人? 所图甚大啊! 三人不敢妄下定论。 陆尔道:“我昨夜,听他们在作画时,会吟唱歌谣。那声音……不是上姚官话。” 小河记起土沟那夜,“我也听到了,的确不是。就是不知是哪儿的话。” “蜀西。”陆尔说,“是蜀西话。” 蜀西? 三国中历史最悠久的蜀西? “真的假的?”江枫着实蹙眉,“他们唱的什么?” “大概是祈求月光,洗净人世脏污,回归纯净,让孩子一夜安眠之类的。”陆尔道,“跟普通上姚童谣,也无甚差别……” “有差别。” 小河忽然开口。 两人看去,她站在殿内,仰望架上神像,神色已是了悟。 “月光之下,万象有灵。原来……是月神教啊。” “这个我知道!”江枫终于能证明自己,“蜀西没落的前国教。展老爹以前总拿蜀西废祭党说事儿,讽刺上姚谏言司不作为。” 陆尔看小河,“我正是想找你来辨认。你确定,这些就是月神教的神像吗?” “不可能是其他。”小河道,“信奉多神的教派,惘然大陆不是没有。但把一切生死物件,甚至一朵花,一棵草,一缕风都能奉若神明,拿来祭拜,把人神妖魔一视同仁,都信作天灵化身的,除了他们没别人。” 陆尔点头,“我知道了。” “江公子,”他唤江枫,“铃铛队伍,今夜当是会从怀德天牢出来,我与你一同去确认。” 他道:“不论如何,上姚国寺匿藏月神教人,深夜暗造神像,已是证据确凿。事涉两国,又牵连教宗,若有疏漏,就是动摇民心根本。” 他问:“那么这事儿,你管,还是不管?” 第29章 029 救美 “他说什么时候给信?” “最迟三天。” 清风宴第二日,清晨,莫府别苑,陆尔房中。 桌上,小河推过饭食。 “先吃点,然后赶紧睡,你都两晚上没歇了。” 昨夜,陆尔带着江枫,从怀德天牢开始守,真又守到了铃铛队伍,看见他们进了云栖院,雕画塑像。 江枫当即同意了调查,天不亮就下了璧山,只说会尽快给他们结果。 “……见到庞彷了吗?” 陆尔饮食之际,小河忽然问。 陆尔摇头,“你说他身形肥胖,额心有红痣,可这两日……倒真未在队伍里,见到过那样的人。” 他一忖,又道:“其实,你撞上铃铛队那夜,在凌 分卷阅读70 晨返回的铃铛队伍里,我也没有见到那样的人。” 小河觉得奇了。 陆尔道:“或许是我没认出来。我今夜再去一趟。” “不急不急,你就歇一歇吧。作坊和神像不长腿,跑不掉的。”她道,“反正,等查清了怀德天牢,不怕找不到他。” 轻轻阖上院门,小河离了东院。 陆尔五感太灵,她不想吵到他。 适逢徐叔采野菜回来,小河朗笑,“徐叔,我帮你洗菜啊!” 所以,青鸟在后厨外,找到自家小姐时,她就是这样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泥一手菜,连裙角都湿了的模样。 “青鸟,你回来啦?放假开心吗?” 放假开不开心青鸟不知道,但孙小姐您,看起来倒很开心。 青鸟好头疼。 “……我就不该离开你。” “哪儿的话,我们彼此,都要多给对方一点空间嘛!” “都是些什……”青鸟吸气,“杨少爷来了。” “啥?” “孙小姐,您的舅舅来了,现在,在南院等您。请您……快去!” 莫杨坐在南院的石座上,看着主屋,只他一人。 从小河进门,他看了她一眼,之后,直到小河落座他身边,低唤他一声“杨先生”,他都没再回应。 生气了。 小河得出结论。 该的。 自己平白爽约,浪费人家一番铺设,他该生气的。 小河已经准备好接受声讨了。 “顺儿给你备的。” 莫杨提起脚边一挂食盒,“她说你之前在鼎泰楼,逢着这些小食,总爱多吃几口。说清风宴无趣,给你送些点缀。” 小河愣住。 莫杨打开食盒,摆了桌,又道: “商队我给你留着,你随时想走,随时告诉我,但最好提前些,总该有个准备。” “我最近要等一趟生意,一直都在姚都,但凡有个什么事,你就让陆尔来找我。我门路总是比你们多……” “杨先生。” 小河叫停莫杨。 莫杨:“?” “对不起。” 莫杨安静了。 小河很难耐。 这人不问缘由,不究细责,还偏偏一来,就好一通理解包容照料。 让人好生不安。 “杨先生,您做的一切,我真的很感激,但就如我信上所写……” “小河。” “啊?” “我没有想问你原因。” 小河凝住。 “你不想说的,我就不问。你不善说谎,也不必勉强。”莫杨想想还好笑,“你那信满打两张,可通篇所言,也不过‘不信’二字。” 小河面似尴尬,莫杨又道:“我三十有六,早已过了因他人变换自己心境的年纪。你有你的考虑,我全然能够理解。但我既然决定了要顾你,便会顾你到底。不论你信或不信。” “我期待着有一天,你能真的把我当舅舅。” “我在等那天,不管它来或不来。” “只是……”他说,“安全。你的安全。” 他道:“别惹事儿。但你多半会惹事儿。那就要记得,出了事儿,来找我。舅舅替你摆平。” 小河那眼睛啊,感动得摇摇晃晃的。 莫杨只是笑笑。 “那么,吃糕点了不?” 糕点没吃几口,青鸟就来了。 气势汹汹的,直接拉走了小河。 莫杨:“诶诶诶!” 青鸟瞪回去。 莫杨立马:“拉拉拉!” 小河被她拽进闺房,哼哼哧哧一番倒饬,就又丢进了马车。 “我不会作诗!”小河怒斥。 “那就坐那儿当个花瓶!” 小河龇牙,“我是你主子!” “那你就有点主子的样子!” 马车晃晃悠悠,载着愤愤不平的小河,还有青鸟,又往清风宴去了。 所幸,诗酒会散了! “千花宴正在举行。”青鸟平静看她。 小河咬牙,“还有些什么玩意儿?” “百素席,蹴鞠赛,河灯会,浮笺池……只要您想,应有尽有啊!” 小河恨恨,“敌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青鸟拉着她主子去了。 千花宴的花,都在月照寺里。 五颜六色,五光十色,五花八门,简直扰僧门重地清净! 小河躲在花丛里,左躲右闪避让着丛缝里,青鸟的身影。 好半晌,找不到她的青鸟,终于出了这片小天地。小河往花丛里一躺,一股冲香扑腾,直叫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真是 分卷阅读71 的,来都来了嘛,够给面子了。青鸟还非要拉着她,到处往人堆里凑。 这不,小河摸摸袖口,掏出来几块名牒。 张吴马侯王的……她早几年怎么没发现,自己有做这香饽饽的潜质? 只是几分为她来?几分为莫家来? 不好说。 小河抛了名牒,手枕头,闭上眼。 这几天夜夜担心陆尔的,她也没睡好…… “这,这是哪儿啊?” 小河耳朵立起,这声音……? “我的密码轮在哪儿?” 展颜! 小河登时趴起,往花丛外窥视! “姑娘莫急。东西就在房中,你且与我来。” 一个灰衣小僧,还有展颜,正往这院一个偏房里走。那小僧,竟还握着展颜上臂,颇有拉扯之意! 我擦?! 我擦擦擦擦擦?! 小僧心中正是窃喜。 姑娘貌美,却目不能视,此地偏远,声不能外传。 一切,都为让他成事。 “看这里!” 一声清音惊起,小僧回头,欻!眼目中一片剧痛! 咚! 一声巨响! 他恍恍惚惚,倒地之前,忽然明白了一点。 那声响,是自己的头骨,被硬物敲击的声音啊。 小河愤怒了,彻底愤怒了! 她跑到那大石块旁,瘫倒的僧人身边,抬脚,就是一番猛踹。 “你居然!敢!动我!过命交情的女人!” 僧人软塌塌的,任她踩踏。 小河发泄完,转过头,瞪着直愣愣站着的展颜,又怒了。 “你想什么啊你?!你怎么能跟着他走呢?!” 展颜却是侧了侧耳。 “齿轮的声音。”她说。 “啊?” 展颜伸手一指,“密码轮,我的。” 僧人怀里,呼噜噜,滚出来江枫送给展颜的那个密码轮。展颜的手指,指准密码轮滚停处,分毫不差。 小河:“……” 服了。 她捡起密码轮,递到展颜手中。 不巧,看见僧人怀里,还露出股绳子。 她扯出来,是能绑人的长度。 “自作孽。” 小河屏住怒气,用这绳子把他绑了个死牢,“要早知道有你这杂碎,我真他妈扛着心疾猝死的风险也要跟陆叔学武,断你手脚筋!” 完事儿,往一边瞧。 展颜已经又醉心于密码轮,不问世事。 小河只能扶额,“走走走。”她拉着展颜,“先找人抓了这杂碎。月照寺这破地方,都是些什么破人破……” 她呆立。 院门口,拱墙下,一个人站着,盯着她。 两人都震惊。 而后那人拔腿就跑。 那,那是…… “庞彷!!!” 小河抛脚就要追。 可手却被挂住了。 回头。 她的手,夹在少女胳肢窝下。而少女忙着,不为所动。 低头。 那杂碎还躺着。 抬头。 低头。 抬头。 低头。 “……啊不管了!” 小河高嚎一声,就此扯了展颜,奔庞彷追去。 小院偏僻,出了院门,就是那日小河和世子逛的月照西坡道。 庞彷厚实的身影,正一路往山上去! 小河扯着展颜就追,越追,庞彷的影子越小。 小河急呀,急得直想丢下展颜。 可这一路,都是在修缮的院落。清风宴,修缮工作暂停。只剩下空空院落,哪儿有人能托付? 再想想,若把她单独放下,又……? 诶!算了! 小河尽全速奔袭,可庞彷的影子,还是越来越小。终于,转过一道院墙后,在一个十字路口,庞彷彻底没影了。 “叮!” 展颜手中的密码轮,此时一响。 “开了!” 空无一人的葺院群里,她笑吟吟的声音,甚是好听。 可小河没心情听。 她扶着墙,贴上墙,状态接近垮崩。 “你怎么了?” 展颜就像突然发现这儿有个她,伸出手来,摸摸索索地向她靠近。 小河叹口气,接下她手,扶了她到墙边。 她问:“那是什么?” 展颜手里,有一颗红橙珠子。 “这里面的。”展颜摇晃空空的密码轮,“每拆一个 分卷阅读72 都有。” 她递过来珠子,又伸来左手。 “帮我穿。” 她左手腕上,是一条绕了好几转的橙红珠链,约摸得有百来颗。 “我现在没心情。”小河推回她的手,“回去给你穿啊,一定给你穿。” 展颜停住,侧耳。 “有人诶。”她说。 “哪儿?”小河僵愣。 “那儿。”展颜指着对角的墙。 “呀。”她不轻不重叫了声,“他跑了。” 又说,“他跑进房里了。” “门关了。” “门好重啊。” 展颜清清淡淡叙述,小河扬起头。 对角那院墙,她是认得的。 那是,云栖院的院墙。 “我早该想到是这儿!” 小河推开云栖院的院门。 没错,是推开。 庞彷这人,躲得急啊,急到连门都不锁。 “我今天非捉住你不可!”小河指正殿,“那边?” “哪边?”身后的展颜懵懂。 小河反应过来她看不清,“正面?” 展颜一笑,“对!” 院里无人,小河雄赳赳就到了正殿门面。 哗——。 正门开门的门响很沉重。 她牵着展颜进去。 “庞彷,别躲了。这算个什么事儿?” 话落,脚步停。 阳光照进殿堂。殿堂里,仍旧摆满木桌,可四角敞亮,却又空空。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也没有人。 正前,巨大的神像架子,还是被红布遮盖。 小河冷笑,“非要这么玩儿是吧?” 她迎前,走到正殿中,低身,拾起红布一角。 “庞彷,来打个招呼吧。” 话落猛拽。 飞扬的红布落地,卷起满殿光尘。 小河扬起的头,扬起的嘴角,都僵在了原处。 没有。 没有人。 不光没有人。 什么都没有了。 所有的神像,不见了。 正殿前,高广木架,占了满墙。但架上空空,本该罗列其上的数百神像,全不见了踪影。 小河摇摇欲坠。 怎么回事? 神像呢? 昨天还在的啊! 那么多神像,一夜之间就全没了?! 小河几乎忘记了庞彷的事。 “不对,不对不对。”她喃喃,“不能这样。这把一切都打乱了。” 她强定心神,冷静道:“得去找他们,找神像,找铃铛队,这事儿不能这样,不能。” 小河拉起展颜,“走。” 可展颜脱出了手。 “展颜?” 展颜在笑。笑得脸颊红扑扑,眼里炯炯有光。 “齿轮的声音。” “嗯?” 展颜抬起手指,准准地,指向正殿正墙,空空的木架。 “那边,有齿轮的声音。” 她侧头,冲小河笑。 “就是那边。” 她说。 “正面。” 第30章 030 深空 “真的有?” “绝对。” 月照寺,云栖院,正殿。小河站在墙前,看展颜耳贴壁,左移右蹭。 她在找入口机关。 小河退后几步,打量这正殿正壁。 曾经摆满万象神像的高广木架,数一数,共有五行,每行约二十人宽。 之前以为是整块的巨大架子,如今细看,才发现是由十个等宽窄架拼成。架背,都紧紧贴着墙面,没半丝缝隙。 的确古怪。 “找到了!” 展颜兴奋的声音响起。 “先别动!”小河往回走,“哪儿?” 正殿偏角落里,展颜站在一个窄架前,把着木架第三层,说:“这儿。” 她的手,横向摸索,定在架上偏右一处,右手四指与大拇指分开,两向一捏,夹住。 “就这儿!拉!” 小河忙制止,“别拉!” 展颜没拉,只是左手往右指,又讲解道,“每一个,第二根木头条子,都有。” 她的意思,是每个窄架第二层,都有一个机关。 “行。”小河点头,向她走去,“确定有就行。我们先走,得找……” 咔,咔咔咔咔咔。 墙后,突然有清晰的齿轮转 分卷阅读73 动声。 “唔,好老的机关。” 蹙眉的展颜如斯评价。 然后,小河就看见,展颜身前的木架,忽然转动起来。 与窄架等宽的那一片正壁,突然整块地,绕直轴,左右转向,翻了个面儿。 翻完,神像回来了。 原来墙后也有个一模一样的高架,只是架上不再空空,又被神像摆了满。瞧着,都是那夜她见过的神像。 行,都找着了。 就是有个问题。 展颜不见了。 原本站在架前,不听她所言拉开了机关的展颜,消失了,和空架子一起。 她被转到墙里了。 “……” “展颜……” “你是我祖宗!!!” 轰——咚。 石墙旋转闭合。 小河紧贴身后的架子,摸到熟悉的神像,咕噜,咽了口口水。 江枫。 今儿我要是死在这,才真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喜欢的姑娘,怎么这么能来事儿? 眼前,是一条黑暗的石道。道修得方正齐整,与这会转的高墙等宽高。三墙一地,都由近黑色的石板铺成。道路笔直前通,两侧每隔五步,有一挂微弱油灯 寂静,又望不见头。 方才,小河捣鼓半天,才准确拉开机关。耗去这些时间,同路进来的展颜,已全然不见了踪影。 祖宗啊……你可千万别出事。 石壁阴寒,小河贴着墙,尽量快速又小声地走。 石道空寂,渐走,安静里,渐渐柔风轻拂,等她能看见前方尽头处,近墨色的出口时,出口外,也隐隐传来了金石敲击的声音。 小心四看,挪出石道。 石道外是高台。 看看,是没人? 小河迈出脚,站到高台上。 视野外,是广阔的黑暗。向下,如临深渊,向上,如仰深空。 “这什么啊……” 一个巨大的洞穴。 站在这巨大暗穴的边角,仿若对峙黑暗巨兽的蝼蚁。 什么玩意儿? 璧山是被掏空了吗? 崖下,有金石之声,还隐隐有光。 小河正想打探。 “好吵。” 清泠泠的声音响起,小河惊喜回望。 是展颜! 高台角落,她正低着头,凝望下方。 然后,她迈出一只脚,要……跨出去?! 小河一把抓回她。 “你别闹!” 她箍了展颜在身侧。 “咱赶紧走,得?” 说罢,把着展颜的手,就要把她拉回石道。 可展颜凝眉,“好吵。” 她脸色艰难,手指高台外,“这里,好吵。” 高台下的敲打声,落在小河耳里,微微弱弱,断称不上响亮,但展颜毕竟听觉超常。 小河道:“走了就不吵了。” 言罢拉着展颜,就往石道口走。 可不几步,她停了。 石道中,远际灯影里,有人来。 是三个扛着神像的人。 小河仓皇四顾。 高台周遭一片黑漆,没路! 她心正忧着,右手上,却突然受力。 是展颜拨开了她。 她甩开小河,挥舞着手臂,又去到高台边,悬悬地,就站在了最边上。 “别吵了!别吵了!” 她大呼。 小河近乎脱魂。 “你别!” 话音刚落,她伸向展颜的手臂,就被紧拽。 欻! 一股重力向下拉她。 展颜踩滑了。 她带着小河,一齐朝高崖下,直坠而去。 砰! 小河摔落在木板上,木板摇摇晃晃。 “疼……”一旁的展颜低语。 本以为死定了,结果念头还没落下,居然拍在了板子上。 小河定睛细看。 这儿是个方筐形状的木台,底为木板拼成,能容四五人栖身。四侧有横竖拦条。台身两端,各挂一条粗绳,直直往上。 这木台距方才的崖顶,有四五人高。因着崖下光弱,她刚刚才没看见。 小河松了口气。 “……” 崖顶上,又响起那叽里咕噜的怪语。 不对,是蜀西话。 三个搬神像的人,到高崖上了。 电光火石间,小河突然想到,这些人,也是要到这木板上来的。 这里是高崖唯一的通路,他们搬着神像来,那么…… 分卷阅读74 小河急忙四看。 果不其然,就着石道透来的微光,她看见趴在一旁的展颜身后,有一个搅轮样的机关。 这木台是运送神像上下的装置! 她极速绕过展颜,手一撑,就摁上了横向的压杆,搅动。 一转,木板上升。 不对不对! 反向再一提,木板下行。 小河直起身,拼命搅动压杆。 木板加速下行。 一旁的展颜,也已清醒过来,坐起身,一扶,扶上小河的腿。 小河立马道:“你别动!” 其实展颜哪儿有动,人乖乖坐着呢。 可小河确实怕了她了,生怕她再一捣腾个啥,就又是一番生死劫难。 “……!” 头顶上,忽然响起急迫的喊叫。 小河抬头,糟! 有个男人,在崖顶边上,手指着她们哇哇大叫。他不时回头,看那样,是在招呼人来! 小河拼了命地搅动压杆。 忽然,木板剧烈晃动。 那三个人,竟然攀了吊木板的绳索,要往下爬! 他们速度极快,顷刻,竟就要到了。 小河压杆都快摇断了。 “这里。” 身旁,展颜突然站了起来。 “啊?” 小河还没能反应,展颜就靠近,手里,是一枚簪子。她攥着簪子,往绞索盘上,猛然插去。 叮! 绞索停了,木板止了。 当! 木板急速下坠! 小河刹那颠簸。剧烈颤动中,她慌乱抓紧凭栏。眼中一片晃动的花。可她竟然,还捕捉到了展颜耸动的身影,随即立马抓紧了她。 小河胸腔情绪喷涌。 “你他妈倒是先说一声啊!!” 唰唰唰唰—— 好一番自由落体后,砰! 木板停了。 咚!咚! 小河连带展颜,又拍在了木板上。这一次,是真疼啊! “啊——砰!” “啊——砰!” 两声惨叫,越过他们,坠落深渊。 深渊底下,金石敲击的声音停了。絮絮的低语,在洞里响起,零星地,还有火光点亮。原本黑寂的山壁,被照得昏昏暗暗。 山壁上,似有很多起伏的暗影,忽明忽现,有些诡异。 小河想坐起来看个清楚,却倏忽间,感觉身体向左一滑,腿下突然没了受力。顷刻,她开始向下掉落! 啪。 一只手抓住她。 “抓,抓板子。” 展颜吃力的声音传来。 小河下意识一捕,捕住一抹凭栏,随即,感觉身体晃荡向上,被高高扬起! 终于定睛一看。 差点脱魂! 木板左侧,绞索崩坏,断落了。残余的悬索正往远去。不对,是她们,挂在剩余的右向绳索下,和已经垂直的木台一起,正向着右侧飞扬上去! ……可以爆粗口吗? 洞里,火光越来越旺。奇怪的是,小河似乎听到周遭石壁上,也有人声响起。 一忖,明了。 有一组木台,对应一条石道来运送神像,那必然有其它的木台。 她们被发现了。 很快,会有更多人找来。 怎么办? 小河往上望。 越过展颜的身体,上方是看不到头的绳索。 爬吧。 希望来得及。希望力气够。 “风的声音。” “嗯?” 展颜指着左向山壁,“那里,风的声音。” 小河循她手指看去,黑影幢幢的山壁上,有个黑黑的洞。 像是……山洞?! 的确是山洞,约两人身宽,洞前还有石台,能容四五人。 小河惊喜。 有风? 那就是说,能通到外面? 可怎么去? 小河咬唇,感觉到这绳索,还在不停地晃荡。 ……荡? 荡过去? “你听着,展颜,一会儿这绳子足够高了,我就跳过去,你继续按照这个力度踩,然后,晃到左边的时候,这个你能感觉到吧?左边?” 展颜点头。 “很好。到了时候,我会叫你跳,你立马就要跳。看不见也不要紧,你就听着我,相信我。好吗?” 展颜又点头。 小河也暗地里给自己打气。 她俩荡独索秋千似的,踩这一挂木台,踩了好几轮,终于左侧最高点,够她们顺势抛上山洞石台了。 “三。” 小河盯着左际 分卷阅读75 山洞。 “二。” “一!” 小河一松手,飞身上空,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山洞,周遭一切仿若静默,直到她落地高台,还因着冲劲,差点摔下去。 所幸,她勾住洞壁,稳住了自己。 很好。 很好! 小河立马回身,“展颜继续!” 展颜手里没了密码轮,办事似乎清醒很多。 她狠力踩木板,越荡越高,直到她听到小河叫。 “跳!” 没半点迟疑,她飞身,还记得伸长了手臂。 小河已经准备好接应展颜了。 她站在山洞前,眼看着展颜已在近前,胜利的笑容已然要扬起—— 一个男人突然出现。 他由上至下,急速坠落。 坠到展颜上方。 他右手,还把握一柄匕首。 匕首,他朝小河脖颈剌去。左手,他拽紧了展颜,要把她拉向深渊。 小河没躲。 她下意识趴伏了去,想抓住下坠的展颜。 于是匕首,划过了她的肩背。 见血。 可她还是错失了展颜。 男人已然失势,无所依撑,他似无也意抵抗,就那么坠落深渊。可他的左手,还拽着展颜。 展颜被他带了下去。 “展颜!” 回应小河呼唤的,是长久的空白。 咚。 巨物坠底。 多么沉重的声音。 第31章 031 是我 “展颜……” 小河滑坐在石台。 后背,伤口血迹,已染了半身。心脏不堪一番起落重负,开始有阵阵绞痛。 她早该知道的啊。 当初摔下去的声音,只有两道。那男人,一直就还挂在断裂的吊绳上。他等了那么久,就为了在小河接应展颜时,将她们一举剿灭。 以自杀般的方式。 她还告诉展颜相信她……她真是蠢。 “展颜……” 小河几乎丧失了离开的信心。 “我娘……说的原来没错……” 小河惊起。 展颜?! 她迅速趴出高台,往下面看。 崖壁还是高,高得只能看清崖底昏弱的黄光。崖壁还是黑,影影绰绰根本看不清近前。 “展颜?!” “……” “展颜??” “……诶……在……” “展颜……”小河染了哭腔。 展颜的声音微弱,“你不要……一直叫我啊……这里已经好吵……” 小河收了声,一抹眼,“你怎么样啊?”她突然想到,“那个人……?!” “掉下去了。” 小河松出口气。 “你在哪儿?” 她听得到展颜的声音在下面,不远,也不近,但实在找不着她的影儿。 “等我先坐……啊!”展颜隔了一会儿,才道,“行了。” 她说:“我不知道啊,我摸摸……这是……树干?” 她提声道:“我卡树上了,不过这树……怎么,怎么是石头的啊?” 石头树? 小河就近一看,自己身边的崖壁上,也是些起起伏伏的黑影。 她试探着一摸。 獠牙,猪嘴,钢叉。 是鬣魔。 再换个地方。 长耳,圆身,兔牙。 这是一只兔子。虽然有点大。 她明白了。 “是石像。”她俯下身道,“他们把神像,可能是嵌在壁上了。” 小河往空穴四野一看,黑暗里,还有更多的神像吗? 在洞穴里贴神像? 她看见崖底,有晃晃动动的光,映照地面。 那地上……好像是什么字符? 小河使劲看,还是看不清。 “算了。”小河往下道,“你能爬上来不?咱先逃出去。” 展颜一会儿没说话。 “展颜?” “不能。”展颜说,“我的手断了。” “我下去!” 小河摸上石壁,试图找到能承力的地方。 “你说什么呢?”展颜语调平静,带点疑惑,“你应该一个人先走,而且是赶快走。” “我不能丢下你!” “为什么是丢下我?”展颜更奇怪了,“你只有尽快离开,找到出口,然后带工具来也好,带会武功的人来也好,那才能救我。” “可他们要来了!” 小河听到底 分卷阅读76 下的人声,还有四壁的绞索声,心底有强烈的慌。 “那只是又增加了一个紧迫的时间限制,和你能不能救到我,没有关系。” “你别忙了。”展颜听到她动作的声音,“我在你右斜下方,离你大概四丈半的位置。我闻到血的味道了,你受伤了,对吗?我四周,一人臂长的范围内,都没有支撑点。我记得你身上,连根绳子也没有。就算你运气好,能到我身边。你怎么带走我?我的手断了,一点忙也帮不上。你就靠自己的力气,在没支撑点的地方,想纯粹靠拉,带走一个十七岁正常体重的人?” “小河,你清醒点。” 展颜的语气,隐含鄙薄,还带着一种,“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的含蓄的责问。 弯腰,偶尔还得侧身,小河手贴洞壁,摸得是湿漉漉的。 这山洞和之前的石道,很不一样。石道方整,贴砖,是人为修造。山洞里却磕磕绊绊,崎崎岖岖,纯天然得很。 想起方才离去前,她向展颜保证,“我很快回来。”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展颜道,“咱俩谁能活更久,都还不好确定。” 小河几乎被气笑,“我是在安慰你!”一顿,“也安慰我自己。” “是这样?”展颜想了想,“那你放心,我娘一直怕我早死,隔三差五拉我算命,结果没有一个算士不说我福大命大的。我之前以为他们看我家显贵,专挑好听的说。可今日这一遭,坠崖都能叫我挂树上,我估计我的福气,也只有姚帝配与我肩并肩了。” “所以我会没事的。”展颜道,“你放宽心,多加小心。” 真能放宽心吗? 小河望着道口三条岔道。 路通向哪儿,谁知道呢? 小河用唾沫沾了手指,放到每个洞口前。 她不及展颜敏锐,只能用土法子捕捉风的痕迹。 感恩当年的游方经历,教会了她一点质朴的野外技能。 等了等。 不妙。 左右两边的岔路,都有风来。 小河也没怎么犹豫,选了右道进去。 都是前途未卜,有什么区别? 反正后面有个姑娘在等她,尽快才是一切的标准。 渐走,她也能感觉到风渐起。 要到出口了。 小河攥紧拳头,心脏跳得不规律。 终于,她走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条条木板。 这洞口被封住了。从外面封住的。 小河试着从缝隙看出去,只能看见光,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 小河退后一步,两步,站定。然后,砰——!狠踹木板。 砰! 砰! 砰! 数不清第几下了,后来,她甚至开始用身体去撞。 终于,一片不太清脆的碎裂声后,她砸向前方。 不行不行! 万一外面是悬崖呢?! 小河猛抓住残余木板。 很好,她晃了晃,还是站着的,站得很稳。 小河抬头,从木板开出的大口子,往外看。 是个房间。 空荡荡的,只有一些空架子的房间。 好熟的房间。 小河呆住了。 “来了?” 那个声音响起时,小河彻底不能动了。 “怎么这么晚?我很担心你。” 小河手轻颤,扶上木板,跨出去。 她向前走,渐走,渐快,直到她冲到门前,猛然一拉。 院里,草木清透,泛着绿意。 一棵银杏挂叶,树下池水,冒出一颗小泡。 那说话的人,坐在池边,轮椅上。他手松松垂腿,头微偏,黑巾缚眼,巾下有笑。 清流。 是清流。 “怎么回事?” 璧山小院,小河站在空空书房外的木台边,问院里的清流。 清流:“什么?” 小河咬牙,几欲发火。 “……洞穴的出口,为什么通到你的书房?” “它就是通到我的书房呀。” “清流!” 小河恼了,“别装!” 她问:“这个洞穴,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知道我会从里面来?” 清流仍是没问答。 他抿了唇,黑巾上的眉头,都蹙了起来。 “小河……” 他轻轻道:“这样……好吗?你再不抓紧些,里面你的朋友,可得难受了。” 展颜! 小河幡然顿醒,这就要往外跑。 可她刚跳下木台,想起什么,戛然停下,转头, 分卷阅读77 盯住池边的清流。 清流感觉到了她的静止,还有她的目光。 他默了默,而后道: “小河,你这时这样看我,真叫人伤心。” 小河也不掩饰,“我现在分不清你好坏,留你在这儿,我不安心。” “喏。”清流下巴示意轮椅,“我做不了坏事的。” “也许吧。”小河跨过去,“但我怕万一。” 言罢,推上清流轮椅,立时往院门去。 所幸院门无槛,她不必扛上扛下,而是能一路拼尽全力,直往莫家别院奔去。 陆尔刚醒没多久,这会儿,正握着盏茶,坐院里,晒日光。 duang! 院门被破开。 他茶盏差点儿惊掉。 “干嘛??” 看着门口二人,他很是摸不着头脑。 尤其后面那个,满脸通红夹杂惨白,还很凝重。 前面轮椅上的清流,却是在咯咯笑,“跟飞的一样!” “你受伤了?” 陆尔闻到血腥味儿,拉过小河。 小河扶上他,骤然软了腿,只觉心脏已接近崩溃。 她强撑道:“快去救展颜!” 陆尔听她诉说,越听,神色越凝重。 小河:“我去找江枫,这事儿光凭三俩人解决不了。”见他想开口,小河打断,“我的伤我清楚。我能等,但展颜不行!” 陆尔也不再多言。 他提起剑,从衣里掏出一个瓶子,抛给小河。简单叮嘱几句后,他飞速离去。 小河打开瓶,倒出颗救心丸,吞下。而后,便赶紧奔屋里找绳子。可就是找不到。算了!干脆扯了一堆衣带,抱着就出了门。 院里,她抖开衣带,开始绑清流。 清流坐稳轮椅,挣也不挣扎,任她绑。 小河几番嗫嚅,开口时又急道:“清流,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辩那些真真假假。展颜不知安危,我必须留住你,若她有事,你……我不能放过。可若我绑错了,那当然是最好!到时候,你爱怎么处置我怎么处置我,把我绑上十天半个月都行,只要你不怪我。” 她系紧最后一个绳结,“对不住。” 她住抓一团布巾,要去堵清流的嘴。 清流微侧头,闭了开。 他略移身,移不动,只好倾一点脖子,凑近小河。 他说:“小河,我不怪你。你去吧,我等着你。只是我有一个请求。” 小河等他说。 “不要把我藏到房里去,好吗?这院里风很暖,我很喜欢。我想在这里坐着,等着你来找我。” 他问:“可以吗?” 小河锁上院门,赶紧披上披风。 清风宴的服饰脱换不便,她耗不起,只能这样遮掩血迹和伤口。 别院门前,马车停着,她翻身而上,直接甩鞭驾车。 不多时,就到了月照寺门前。 门前几个穿红色官服的人,正聚拢交谈。 她现在已经知道,那红服,是刑部制服。 跃下马车,小河飞奔过去,在那几人的惊愕中,直接随手抓住一个人的衣领。 “江枫呢?!”她急问,“你们江尚书的二儿子江枫呢?!” 雨止亭。 江枫就坐在月照寺的雨止亭里。 这很好。 但是,小河看看周遭。 亭外院地广啊,花花草草,男男女女,流觞曲水,热闹纷呈。 最关键的是,雨止亭里,唐德在。 姚昱,也在。 三人正在交谈,满脸认真严肃。 咋办? 小河方才着急,抓了刑部的人就问江枫,这会才觉出不行。 今日的事,是大事。 但大事未必要闹大。 太过明显地暴露自己,待事后追究时,难保不被枪打出头鸟。 最好的,该是把一切在暗中进行。 至少知道的人,该越少越好吧? 她只能和江枫单聊。 可是单聊? 姚昱一个皇家人,何其多疑。这满院七七八八的官家子女,更不是耳目不通的人。再说那送她来的刑部小哥,这会儿都还扒在树后,偷着掖着地窥探。 小河捏握手指,一番脑中急转。 终于——有了! 江枫正与唐德,向姚昱报告守卫情况。讲着讲着,他忽然看见好友眼中一亮,既而泛起笑意,只是很快,笑意化作疑虑,转来盯向他。 看我干嘛? 江枫摸一摸脸,眼下,就多出一块木牌。 木牌上,刻着个“莫”字。 抬眼,他那过了命的交情,四月前的小和尚,四月后的莫小 分卷阅读78 姐,正满脸娇羞,怯怯朝他问。 “江公子,木牌,您可否收下?”她脸都红了,“我……有些话……想私底下,私底下和您说……” 亭外,已有人陆续看来。 亭内,也非常精彩。 唐德越过江枫,偷偷去瞄世子。 世子饮了口茶,轻巧得很。唐德叹,还是您好演技! 至于江枫,显然连给世子提鞋都不够。 三两瞬间,他脸上已是风云变化,仿若被雷鸣轰顶,又遭天闪油炸。 于是,唐德听到他颤巍巍,气若游丝地问: “你……是不是……脑壳有屎?” 这是什么话? 唐德正替莫小姐不值,就听到莫小姐细声回答: “不是的,江公子,我脑子里,只有您。” 第32章 032 七巧 远远山坡下,驶来三驾马车。 马车停在近前,车上人都下车,均着红色刑部官服。 小河一数,变了脸色。 “只有六个人?” 队首江枫迎前,“还有四个,到云栖院去了。” 他忙着让小河引路,“阿颜在哪儿?快带我去!” 可小河不肯,“什么意思?十个人?我明明告诉你了,他们至少得有近百人!” “我知道,”江枫沉声,“路上说。” “……”小河咬牙,“走!” 奔赴崖下小院的路上,江枫向小河解释。 “刑部走的人一多,清风宴上的人立马会知道。到时侯传出去,说的就是国寺有乱,若再被人查出洞穴和月神教神像,动摇的,就是一真教根本。” 他问:“上姚一真教徒何其多,国教若有变……上姚,如何?” 小河无可否认,“但十个人,根本不可能控制他们。” “我没想控制他们。” 众人已至院门前。 小河惊疑,“什么意思?” “我只想救出阿颜。在一个时辰内。” 江枫推开院门,小河追问,“你说清楚。” 书房门敞开,江枫径直走了过去。 边走边道:“若我知事,本该立刻告诉阿昱,请他调来康王府军,一举捕获贼人。可我知道他。若他掌事,是宁可毁掉洞穴,也绝不会放过一个活口,让他们走漏风声的。所以,混战若起,他……不会顾阿颜。” “可我要阿颜活。必须活。” 江枫步上书房木台。 “所以,我给了自己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唐德就会禀报阿昱实情。到时,阿昱怎么做……就随他了。” 小河胸口一阵气紧。 只听江枫又道:“是这儿?” 他手指书房尽头。 那里是破开的洞穴口。 见小河不否认,他便道:“那走吧。” 他说:“时间紧迫,公私难断。我,只能争取到这步了。” 不见了? “怎么不见了?!” 洞穴出口,崖边,小河望着广阔的漆黑,一片懵懂。 展颜不见了。 洞内,江枫取火,燃了一小块油布,又示意后来人,将火光限在洞中。 他走到崖边,抛下油布。微弱火光飘落,照亮下方几座神像,稍远处,一棵石树贴壁,伸展出的枝桠上,的确空无一物。 “小尔呢?” 不光展颜,连来救展颜的陆尔,也不见踪影。 小河扶靠崖壁,心神慌乱。忽然一刻,她明白了什么,亟亟左右四顾。 崖壁周边,静默。 一个刑部小哥,同他们一起站出的崖边。 见小河起疑,他道:“壁上没人。” 再细听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也没有绞索声,应是无人上下。” 没人吗? 小河抿唇,问:“是不是……被他们抓走了?” 洞口光弱,却也能辨出江枫,糟糕的脸色。 “温黎,东西给我。” 江枫一声吩咐,刑部小哥递来个红色小包。小河见过,这是刑部的统一配饰,他们都有。 这个包该是江枫的。 他摸索间,很快掏出一物,是个小笼子。 笼里……是只鸟? 一只橙红色,拳头大的小鸟。 那鸟有点胖乎乎的,似乎本在小憩,这会儿被摇醒了,还有点儿虚眯眼地瘫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 江枫把它捧握出笼,掂在手里晃晃。 “七巧起床了,该干活了。” 江枫温柔又含急迫的语气,弄清醒了鸟。 分卷阅读79 也弄火了它。 那鸟炸开脖子上的毛,突然蹦跳起来,跳时对着江枫高叫,落时狠啄他手掌。 江枫忍着疼,轻声道:“七巧,别闹了,赶紧帮我找阿颜。” 七巧停下来,转身,往江枫手掌上一坐,拿屁股对他。 “七巧,要是找到阿颜,我这一个月都给你吃肉。” 七巧背一抖,装作无意,梳了梳羽毛。 “再帮你找个媳妇儿!绝对不是橙色的!” 七巧一顿,慢吞吞,站起身,回转来。 它举起了翅膀。 江枫会意,伸掌过去,一拍。 “一言为定!” 哗! 七巧展翅,抖擞周身绒毛,翱翔飞去。 夸! 它突然刹车半空,猛地下坠! 三人大惊失色。 下一刻,只见崖前黑暗里,七巧一晃一荡,上上下下地,又飞了起来。 这小子太胖,竟是飞也飞不顺畅了。 “叽!” 它眼锋锐利扫来。 三人假装四顾。 七巧满意,又悠悠飞转,左来右去,像在寻找什么。 它忽而飞去下方,像是……落在了那棵石树上。 “七巧是橙木鸟。”江枫解释道,“它自幼食橙木树的花叶长大,能捕捉橙木的味道,再细微都可以。” 他说:“我送过阿颜很多橙木珠。” 小河想起展颜的手串,明白了。 “喳!” 七巧突然窜到他们眼前。 它一只翅膀指向下,极为激动,身体都被带得晃动不止。 江枫:“下面?” “叽叽叽喳!” “行。” 江枫往下看。 一片黑暗的深渊。 “温黎,”他问,“绳索绑好了吗?” 温黎朝洞里询问了一通。 “可以了。”他回答。 江枫点头,看了眼小河。 “你……?” “我也去吧。”小河道,“我做过游方,有装备时,爬个山崖不成问题。” 江枫倒像犹豫。 小河又说:“行了,展颜在下面,小尔我又没找着,不可能走。而且你们人太少了,我多少能帮点忙。” 江枫不再推拒,“行吧,你跟我后面。” 小河绑好了绳索,一站,一抛,长弧散去,又贴回石壁,几来几往,很快下到深处。 余下两人,叹服到静默。 温黎:“莫小姐好身手!” 江枫:“……温黎。” “嗯?” “带带我。” “……是。” 温黎身手惊人。 几下间,他背着江枫,就追上了小河。 “莫小姐,”温黎笑,“还请让我打前。” 小河点头,把速度保持在温黎稍后,顺带感慨。 这才是上姚刑部爷们儿真正的实力啊! 再看看那个自己绑着绳,还得靠温黎背着往下走的人。 不忍直视! 可那人自己倒是很坦然。 弱虽弱,但习惯了就一切都很好嘛! 他凝神上下看。 未免打草惊蛇,他们没点火。这会儿,四下黑暗,只有风声了 许久,黑暗里,江枫轻弱的声音道:“神像太多了……这下了快百丈,摸着密密麻麻的全是。他们到底想干嘛啊?”江枫停了停,“小河,下面有什么?你看清没?” 小河想想,“之前……看崖底地面上,好像有很多……字符?然后很多火把,但这会儿也都没了……” “要到了。”温黎提醒,“江少莫小姐小心,这下面气息古怪,不太对。” 话落,身边又是一道滑绳声来。 江枫:“黄开?” “江少。” 一个沉稳的青年声音应道。 这黄开,也是江枫带来的刑部好手。 可小河几欲饮泣。 她错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听江枫的。 什么公私两全一个时辰,装什么酷炫狂拽? 他统共连带自己,就带来六个人。 现在一个守在书房外,一人守在山洞岔道口,还有一个在崖上,下来的,不过他们四个。 什么云栖院也需得有人接应? 拜托!现在只四人深入虎穴,连被接应的机会都不知道有没有了!! 思未尽,路到头。 四人轻飘飘,踩定崖底。 地面坚实,四周黑暗,无声无异常。 刚解开绳套,小河臂上受力,是江枫拉了拉她。手力向下,是让她暂不动,等他们先探探的意思。 小河轻拍他,表示明白。 分卷阅读80 稍待,她听得身旁三人,似在往前移动。 静悄悄,潜行。 “叽喳叽喳叽喳!” 七巧的声音,突然在黑暗里窜起,叫声急迫,听着,是在前方。 一道脚步突然乱了。 但还不一瞬,突然就又是一声惊叫。 “啊!” 是江枫! 扑!扑!扑! 三道沉闷古怪的声响,在小河前方响起。 而后,三人隐忍的闷哼,呜呜不断。 “莫小姐!点灯!” 温黎的呼声既出,留在原地的小河,急忙摩擦火石,去点备好的火把。 她轻车熟路,很快点燃。 火炬一举。 “天!” 她惊声破喉。 第33章 033 女神 火光映照处,有六个人影。 三大三小。 三个小的,是刑部三人。现在或趴或躺,都在地上。 而三个大的…… “这他妈是什么啊?!” 江枫大叫。 他们三人,各自被一个两人高的黑影团住。 人形黑影。 这黑影像浓雾,又具实质,以人身或抱或压,将三人束缚了个严实。 “这玩意儿是人?!” 江枫还在鬼叫。 “动不了。” 隐忍的声音,是离小河最近的黄开。 黄开躺在地上,右半身全被黑影盖住。 这黑影看着轻飘飘,力气却奇大,他被黑影覆盖的右身,竟是全然不能动弹。 不仅如此,那黑影似乎还有散开去,将他整个包裹的意思。 不能这样! “莫小姐!绳子!” 温黎高声呼喊。 他在江枫与黄开之间,腰以下都被黑影盖住,手却空出来,向小河挥动。 小河登时明白,他指的是攀崖绳。 绳有余长,他是想让小河甩过去,让他们借力起身。 “马上!” 小河转身就去。 “小河你小心!” 最远的江枫叮嘱。 可他话刚落,火光就一阵摇晃,三人陷入黑暗。 江枫:“怎么了?!” 很快,火光回来了。 他看向小河。 看清时,面色更添惨白。 小河面对崖壁。 在她身前,崖壁里,探出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黑影弯着身,在凝视她。 小河退步,一点点,远离崖壁。 黑影跟着她走。 它“目光”不离小河,身体,一点点挣出崖壁。 “还有。” 黄开声音冷颤。 崖壁里,还有更多黑影,开始挣出。 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崖壁里走了出来。 它们渐渐聚拢。 它们,包围了小河。 “小河!” 眼看小河被包围,直至再不能见,江枫的眼眶潮润了。 密密团团的黑影里,火光也越来越微弱。 直至——熄灭。 崖底再无光,也无声了。 江枫就此哽咽。 “小河我对不起你。”他抽噎,“是我没本事,害了你。我爹说得对,我就不该进刑部。温黎黄开,也是我害了你们。今日只有我先死,给你们谢罪了。阿颜,你不要怕,我马上……” “叽叽叽喳!” 江枫脑袋突然被啄。 “诶?七巧?” 七巧停上了江枫额头。 “七巧你还在啊,”江枫勾出半个笑,“我还以为你也……你刚去哪儿了?” 见势头不对赶紧跑了,还吓得一阵乱叫害你们被困,但这种事,我是不会说的。 “喳喳!” 七巧挥动一根翅膀,指向包围小河的那团黑雾。 江枫:“怎么了?” 温黎也正看着那边。他眉一聚,疑惑道:“是……停了?” 那片耸动的黑雾停了。 所有黑影,齐齐朝小河聚拢的势头,已然退去。原本消弭的火光,也一点点地,再次从黑影里洇散,重燃,直至明亮。 而明亮的火光,朝江枫去了。 黑影们也随之跟来。 只是那些黑影,似乎越来越薄弱,直到一个个分散开,从中心,划出一条路。 路中的,是小河。 江枫瞳仁中,映着小河高举火炬,朝他走来的身影。而周遭那 分卷阅读81 些黑影,都盯着她,似蠢蠢欲动,却又不敢上前。 她仿若自由的女神,耀眼夺目,到了他身前。 居高临下,女神眼聚圣光。 声亦威慑。 “江弱鸡,老子的男人还没找着呢,展颜她也不可能死,你要是再乱哔哔,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都过来了!” 黄开惊呼。 无数的黑影,开始从崖底四壁穿出,团团包围四人。 小河倒是无碍。 挤着她的那些人影,始终和她保持在一臂的距离外,不敢靠近。 但剩下三人就悬了。 原本只覆了半身的黑雾,开始变得浓稠,数个人影潜来,压盖。他们要被淹没了。 “小河救我!” 江枫在还赶得及时大呼。 可小河却急速向黄开跑去了。 “?!”江枫嚎,“我呢?!我啊!!” 小河亦大声,“你这弱鸡救了当白救!等着!” 江枫:“……” 黄开堪堪只剩着个头了。 他眼目还有镇定,却也掩不住惊恐。 小河没有把握,但她两臂一扬,“我试试。” 言落一蹲,两掌一摁,摁上黄开胸襟。 哗! 漫身黑雾,骤然溃散。 黄开双目大张。 小河也是惊喜,“我这什么奇葩体质……” 她赶忙问:“能走不?” 黄开表情不妙。 小河寒了心,“不能走?” “身上好像……黏住了。” 小河一细看,发现他身上,都是黏哒哒的液体。连带自己手上也沾了点。 抬手一看,黏液干得很迅速,一瞬间,仿若就变成了……土末子? “莫小姐!” 小河回头,几步外,温黎的脖颈,已被雾牢锁。 “……不管了!” 小河一声大喊,拖起黄开就走。 可是…… “怎么这么沉?!” 黄开:“不,不好意思。” 等她终于连拉带滚,把黄开抟到温黎身边,温黎在黑雾外,已只剩下双眼睛。 眼睛来回转动,表现最后的挣扎。 小河旧法重施,救下温黎,而后忙去找江枫。 江枫不好找啊。 她一次次劈开密云般的黑影,终于在黑影叠罗汉般堆积的深处,找到了被层层裹覆的江枫。 等她再一扑,驱散黑雾时,那儿的江枫,已被黏液裹了彻底。 “……江枫?” 小河抹去他面上黏液。 “江枫?” 他还是不应。 小河颤抖手,去试他鼻息。 很旺。 小河松了心,又很愧疚。瞅着另外两人那儿,黑影又笼了去,忙拖着江枫往回赶。 “江枫,”她边拖边道,“我对不起你,你不要有事,你好好的,好好的,以后我一定,绝对,再不叫你弱鸡了!” 等回到原处,一喜一愁。 喜的是,黄开挣脱了上臂的粘连,正给温黎也刮去黏液。 愁的是,黑影接连不断,又找上了他们。 小河虽能散雾,但那些雾,只会退到离她半臂的距离。 这点距离,远不够护全三人。 那两人终于脱身黏液,又赶紧去给江枫刮擦。 小河来回驱散黑雾,身影奔徙。 温黎看着,渐渐,眼起深思。 “莫小姐,我有一个想法。” 小河头都不回,“说!” “虽不知为何,它们避让莫小姐,但料想,是因为莫小姐体质特殊。” 小河背紧,感到不妙。 “……所以?” “体质特殊这事,大多来说,就是血液特殊……” 小河猛回头。 那清醒的二人,目光灼灼,仿似镭射。 她捂紧手腕,接连后退。 “你们想都别想!!!” 唰啦—— 水过处,黑影如烟消散。黄开温黎交相来回,崖底不多时,就被清了空。 没了黑影,崖底清清静静。二十丈余的宽幅,近圆形,火光勉强能照到的崖壁上,的确密布万象神像。 黄开继续探查崖底,温黎去到崖底中心。 那里有一柄火,还有躺着的江枫,背对他们的小河,以及,小河手心捧着的七巧。 七巧惊吓过度,晕过去了。 温黎坐到小河身边,小河挪开。 挪得很多很明显。 温黎好笑。 “莫小姐是在生气?” “不敢。”小河道,“你们人 分卷阅读82 多势众,还有刀,我不敢生气。” 温黎申辩,“莫小姐,我们没伤您。” 小河龇牙,“那是因为我有染血的衣服!” 她之前后背受伤,染了半肩血迹,只用披风遮盖。 若非她划了染血的布料,丢进他们水壶,他们那刀,指定就划到她手上了! 温黎也不否认,“情势所逼。” 小河也很爽快,“我就是不高兴。” 温黎检查江枫情况。 小河把七巧放回笼,又小心安放回江枫布袋里。 小河问温黎:“他真没事?” 温黎点头,“身体上没问题,但不知为何不醒。” 瞅着江枫紧缩的眉头,小河难解担心。 “无妨,”温黎仰头上看,“一个时辰已到,师父该是快来了。” “师父?” “唐德统领,是我师傅。”温黎一指江枫,“江少……其实也是我师弟。” “啊……”小河明了,又一顿,“那唐德这个师资力量,配比得很不均衡啊。” “什么?” 小河摆摆手,“黑影的事,你怎么看?” “有些想法。”温黎一指高崖,“莫小姐应该也知道,一真教,只供奉独一的山神?” 小河恍若昨日重现。 知道? 当然知道啊温师兄! 除了你家师弟不知道谁都知道啊! 小河纤手一挥,“温黎,不如我们直接从上姚一真教的神山里,为什么会有蜀西月神教的万象神像说起吧!” 温黎一愣,“好,好啊。” “这儿。” 温黎把火杖举过来,让小河看清地面。 小河辨清了,沉声道:“字符。我在高处见的就是这个。” 崖底地面,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字符,都是黑色,有的很大,有的很小,像字,又像画,近乎铺满了崖底。 温黎:“若我没猜错,该是月神教的祭阵。” “祭阵?”小河想了想,“是听说月神教祭司有玄奇祭术,但祭阵……做什么的?” “什么都有。治病化淤,秦好连理……取人性命。” 小河一滞。 温黎问:“萤川之战,莫小姐当是知道?” “前朝盛吉年间的战役,彻底改变了三国的势力格局。” 温黎点头,“当时上姚结盟海东,在上姚蜀西交界的萤川边,大战蜀军。本该是蜀西惨败的一战,却是三国齐齐重创。当时就有人传言,是蜀西月神教带领的祭司军,拼死在萤川施用祭阵,才保下了蜀西。” 温黎叹,“可惜月神教为国至此,却也拦不住废祭党渐昌,落得个月落宫被焚,祭司尽数惨死的下场。” 小河终于想起来了,“可我听说,做祭司这事儿,全看天资血脉,而且非正统培养不能学成。所以月落宫覆灭后,祭司祭术这种东西,就算彻底失传了。这少说也得快二十年了吧?那这……?” 小河一指周遭。 “哪来的?” 温黎摇头,“不知道。得查。” 小河收回指头,稍加思索,还是问了。 “可这祭阵在璧山里,牵连的可是月照寺。你们……能扛住不?”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你们会管不? 温黎和声,“月照再大,也大不过上姚和上姚人,刑部为的是道义,为的是民,不为它月照。我知道刑部,更相信刑部人,你且放心。” 小河心头一热,“我就知道你们刑部都是些实心汉子!” 温黎正笑时,黄开过来了。 “没有人,展小姐和那位公子都不在。也没有出口。”他道,“但是……墙上除了神像以外,有很多这个,不知道干嘛用的。” 黄开递来个圆球。二人掂掂,轻飘飘,温热热的。 小河心头一亮,“这好像是……” 话未落,圆球突然地,从温黎手中飘起,还隐隐约约,开始翕动黄光。 黄开温黎立时动作。 小河一拦,“别!这是和光草!” 和光草,三国皆有,还挺稀贵的草。顾名思义,和光草会发光。它门大多长在古老树林里,春末夏初时,常有小动物,会摘它们来筑屋,借此招引配偶。 崖底四方,忽而从壁上,飘动起无数的和光草。一颗颗小灯似的,飘拢,围聚,纷扬浮动,照得崖底如梦似幻。 小河了悟,“我就说呢,之前在上面看到的火把,怎么轻飘飘的。原来是它们。”她有点奇怪,“但它们还兴自己开关灯的?” “只怕也是祭阵。”温黎道,“没准是有什么触发了它们了。大家小心。” 温黎话落,崖上方,忽然有绞索声传来。 有人下来了。 三人围住江枫,一直警惕戒备,直到三 分卷阅读83 架板台,带着十个人下来,三人终于放下心,露出喜色。 温黎笑,“师父!” 唐德点头,步下升架。 他瞅到江枫,皱了眉。 温黎忙解释,“无碍,出去找人看看,该是能醒。” 唐德往四下一看,“就你们仨?” 黄开:“崖底就我们仨,半路洞穴里还有人。” “那个我知道。” 唐德一声道:“行。”而后,从身后抽出一物。 一柄弩*箭。 他抬手,将弩*箭对准—— 小河。 啪! 弩*箭发射。 第34章 034 画皮 欻! 弩*箭插入地面。 浮动的和光草团,把一切照得分明。 箭端带了血。 温黎松开小河。 他上臂衣袖已破,被血染了红。 他问:“师父何意?” 唐德蹙眉,“我倒想问你,你这是何意?” “莫小姐救我性命,师父该给我个解释。” 唐德又拿出短箭装填,温黎挡在了小河身前。 小河已从突变中清醒。 她问:“唐先生,是杀我灭口?” “嗯。”唐德含糊一应。 小河心念斗转。 修筑万神洞穴的,是蜀西匠人,而蜀西匠人,都从刑部的怀德天牢来。 小河:“所以,是刑部勾结月照寺,建了这个洞穴?” 当! 又一枚弩*箭发射,竟是直直朝温黎扎去! 温黎险险能避开。 “说得不好听,重说。”唐德瞥了瞥小河,又转而看温黎,“不遵师命,违抗上令,该罚。” 温黎垂首,“送了莫小姐出去,徒儿自来领罚。” 小河受了好意,转头又问:“黄开,护我吗?” 温黎方才救小河时,两人已与黄开隔下好些距离。 这会儿,黄开听了小河的问题,几番捏握剑柄,最终,走到了小河身边。 他转向唐德,“唐统领,这不是个事儿。” 唐德不理会,一勾手,身后人都涌了出来。 唐德:“莫家小姐得死,其他的,留半条命就行。” 混战开始时,小河急速扑向了…… 江枫。 唐德:“莫小河!!” 小河翻过江枫,挡在自己身前。 “干嘛?用刑部尚书的儿子挡刑部的刀剑,我觉得合情合理啊!” 唐德咬牙,“江少对莫小姐可是有情有义。” “对啊!所以我这不是,给他个为我两肋插刀的机会吗?” 唐德牙都要咬碎了。 “莫小姐。” 温黎挡住一刀,用眼神,向小河指了指升降台。 小河会意,拖着江枫就过去。 方拖动几步,一点黑影,朝江枫胸口急速来袭。 小河大惊失色,忙用手去挡。手背剧痛,登时淌血。 “暗器”坠地,竟只是颗小石块? 抬头,远处是唐德得逞的脸。 “莫小姐挡什么?” 小河假笑,“你再试一次?” 心思被策透,江枫再成不了挡箭牌。 温黎黄开护在小河身边,硬生生替她扛下很多刀。 鲜红的刑部官服,染成了暗红。 终于到了升降台边。 四人一道上了台板。 唐德面上轻松。 他带下来的人不多,为的,也是不能暴露崖底的情况。可其实守在云栖院外的刑部好手,更多。 “上箭。” 唐德话落,余下的刑部高手,都收起佩刀佩剑,架上弩*箭。 木台上升,已至数人高。 唐德:“下来吧,有什么事儿,就在这解决了。” 语落退步,所有箭手上前。 弩*箭齐抬,对准的,都是升架绞索。 三人面色灰白,小河仍不停搅动绳索。 哗! 忽然一片白,从绳索上滑下来。 一个人,落入升降台。 他笑。 “唐德?” ”收箭!”唐德惊呼,“收箭!收箭!” 姚昱瞧着下方忙乱,“啧,没意思。” “世子?!”小河惊喜。 温黎黄开忙行礼,“世子殿下。” 小河忽然警醒。 “等等,你是敌是友?” 分卷阅读84 这人阴晴不定的,突然出现不一定是好事! “什么话?”姚昱颦眉,“我收到线报,说你和江枫一起失踪,即刻就赶来了。你说我是什么?我闲的吗?” 小河觉得哪里不对。 线报? 姚昱倒是打量起她,“怎么这么狼狈?”又瞅到昏迷的江枫,“这人又折腾什么了?搞成这样。” 温黎简要汇报了下情况。 “月神教?” 姚昱打量一圈,贴壁的万象神像被明光映照,极为宏伟。 可他看得心烦。 “成日里都是这些神神鬼鬼的幺蛾子。” 姚昱往下看,“江游那根老油条,怎么会让自己搅进这破事儿里?” 唐德已领着刑部众人跪地,这会儿听到指责上司的话,也不敢回应。 “行了。”姚昱也没兴趣听,“这丫头我带走了。剩下的,你们刑部自己解决。” 唐德:“世子殿下?” 小河:“世子?” 姚昱看小河,“干嘛?” “你,不管?”小河指着外侧崖洞,“一真教勾连月神教,这么大的事儿……” “勾连?”姚昱笑了,“这俩本身有区别吗?” 他四野一望,“修缮了数十年的月照寺,不也和这里万数雕画的神像一样,都是耗尽人财物力,去捕捉些虚无的幻想?我有劳什子功夫管这,不如去做点正事儿。” 小河:“但祭阵很有可能是用来害人……” 姚昱摆手,“不会的。” 他语气坚决,小河愣道,“怎么不……” “行了。”姚昱打断她,脸色又从温和变作不耐,“走吧。” “世子殿下!” 姚昱低头,回看唐德。 唐德缓了声气,但还是坚持道:“此事不能泄漏。” 言罢,就看往小河。 小河侧去姚昱身后。 姚昱撑了凭栏,松松道: “哦。”他手一指自己,“我今日方知此事。你……要杀我?”而后他又手一晃,将在场的人指了个遍,包括江枫,“今日在场的,数你刑部人最多。你先杀几个吧,杀光了,我就把这小姑娘送你。” 小河惊视他,姚昱却还是藏着笑,盯着唐德。 唐德脸色不好,但没有任何动作。 “净会偏袒自己人。小家子气。”姚昱冷嘲一声,转头看温黎,又看黄开。 他道:“随便谁吧,绞绳子,上去。” 温黎扶上轮*盘,即刻转动起来。 “世子不可!” 唐德惊呼再起,却骤然被打断。 “别吵了!” 江枫惊坐起。 “江枫?!” “江少?!” 木台里的人惊呼。 姚昱也“哟”了声,“江麻烦,你当真福大命大。” 除了转轮子的温黎,大家都去看江枫的情况。 可他,不太对。 他眼中一片昏暗,口中不停喃喃,竟有几分疯癫情状。 他低语:“吵……吵……阿颜……” 姚昱皱眉,“他发什么疯?” 话刚落,江枫突然猛地站起,他扑到木台边,探出身去,大叫:“阿颜!” 木台被他带得猛晃,众人都跌跌撞撞。 “江枫!” 姚昱吼他,方一站稳,又伸手拽他。 可将将要抓住江枫时,江枫突然抬起脚,那架势,竟是要翻出木台! 可这木台还在半空啊! 大家都惊了,赶忙去拉他。 一时木台是左摇右晃,可就是拦不住江枫要跳台的阵仗。 好一阵折腾,姚昱恼了。 “罢罢罢!让他跳!”他大喝,“放绳子!我倒要看看,这麻烦又想搞出些什么麻烦!” 温黎放下木台。 离地面还隔着人高时,众人终于是架不住江枫,被他挣了开。 江枫摔出木台,重重磕在地上。 听得小河都疼。 所幸江小爷够结实,很快就爬起身,向前跑去。 跑到一片崖壁前。 小河:“他到底……” 手下受力,她感觉被谁拉了一下。一看,姚昱眼睛望着江枫,左手却是伸过来,把她拉到了身侧。 小河一看对向,唐德还虎视眈眈地瞪着她。她会意,甚至往更隐蔽处藏了些。 咚! 崖底一声巨响。 众人皆惊,循声望去。 江枫竟然用剑,在敲击崖壁! 准确地说,是在敲击一座神像。 “江少!” 唐德大呼,顿感眩晕。 分卷阅读85 可江枫不管不顾,只一个劲儿地敲击。 边敲边喊:“阿颜!阿颜!” 这边四人已听出端倪。 温黎:“展小姐……在里面?” 嚓! 神像碎了。 五彩的表面脆落,漏出里衬。 展颜不在。 但众人的脸色,却是惊变更甚。 等人高的神像,外壳脱落,显露出神像脸下的位置。 那里,是一张青白人脸。 脸是男人的脸,大概四十出头。 江枫似觉出不对,又转而去砸另一座鸟形神像,一边砸,一边仍“阿颜阿颜”地喊着。 这头,就安静很多。 唐德已然领众人跪地,什么都不再看,不再说。 另四人,也静默。 他们都明白了些什么。 姚昱面如刀刻,冷然至极,其余人不动,唯他,走向了江枫。 “龙吟剑,不是这么用的。” 他轻悠一句,从江枫手里,拿过他的剑。 江枫似若不察。没了剑,他就用拳头去叩击石像,寻找他的阿颜。 “送你好剑,你却不好好学着用。”姚昱指握剑鞘,缓缓滑出。 鞘落地,他抬眼,眼如刀。 “那就由我使给你看吧。” 挥剑一斩。 咻——! 龙吟声起,一座鹰形神像碎裂。 表面剥落,内里完好。 内里,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女人,着褐色麻衣,双目紧闭,脸色青白。 没了石像的倚托,她从石壳中,一点点滑了出来。 咚。 坠地声沉,她僵硬似铁。一动,也不动。 小河手掩唇。姚昱左移,走到一座瀑布样的神像前。 神像是等人高的。 咻——。 里面是一个老年男子。 咻——。 咻——。 咻——。 一斩接连一斩。 树、云、仙、魔、虫、鱼、鸟,万千样貌的神像,一一碎裂开来,无一例外,都装着人的芯核。 老少男女……直到在一轮满月神像的碎口,露出一点婴孩手指。 小河别过头,不肯再看。 崖底,姚昱打碎数十神像,得到了一个答案。 他仰头,穿过和光草的辉华,仰望这百丈的深渊。崖壁的万象神像,若曾有过慑人的威仪,此刻,也尽数化作悚然与荒唐。 “万象吗?”姚昱苦笑遮面,“这明明……是万尸啊。” 第35章 035 过错 “阿颜!” 听得江枫惊叫,声中藏喜,小河等人急忙循声看去。 只见崖底角落里,江枫正从壁上,一块破碎的神像里,拖下一个人。 那人着翠绿衣裙,少女身量。 是展颜! 三人忙跑过去。 江枫已取下展颜,坐在地上,把展颜抱在怀中。 “温黎……?” 江枫见他们来,眼中虽还迷迷瞪瞪,头脑似乎已清醒很多,“温黎你快看看!阿颜她怎么了?” 展颜面色仍白皙透粉,呼吸也还稳定,但就是怎么摇都摇不醒。 温黎检查一番,越查越疑惑。 江枫焦急,“怎么回事啊?” “江少准我一探。” 温黎起身,先是把眼前藏展颜的神像,细看了一通。接着,又去到姚昱破开的几个神像前,好一番查看。他也探了探几个青面尸身的情况。 等他回来,开口就是:“不一样。” 他道:“别的神像,都仔细雕刻绘饰过。”他一指身前,“但展小姐这块,却只是个胚模。” 小河也发现,这处神像,甚至都不太能称为神像。 它只是一块等人大小的石柱子。 就像……云栖院里待雕刻的石块。 江枫着急,“那又如何?阿颜要怎么办?” “江少别急,展小姐身体无碍,而且,她现在的症候,与您方才有几分相似。”温黎道,“江少您刚刚,是否有意识?您是如何知道展小姐在石像里?” “我?昏迷?”江枫似不解,“就,就那些黑影压着我,我感觉被黏住,然后……然后……” “好吵。”他道:“好多人在说话,哭啊,叫啊。然后我听见了阿颜的声音。她说什么‘铃声’、‘歌谣’、‘咒法’的,然后我就去找她,就记得找到她了,然后就这样了啊。” 小河敏感,“铃声?” “……好像是有,在那儿一直绕的什么声音……”江枫忽然顿住,“啊!就是铃铛队那个铃声 分卷阅读86 !还有歌谣!对对对!就是云栖院里那个歌谣!” 他极快地哼了几段,还唱出了词,“就是陆尔说的蜀西歌!一模一样!” 温黎稍皱眉,“……蜀西?” “该是这样了。”小河想起在手上,风干后成了石末的黏液,“他们用这黑影的黏液,把人封成石块,然后雕成神像,又用铃铛歌谣之类的,把人彻底困住?应该差不离。”她道,“所幸阿颜缺了个步骤。我们抓几个铃铛队的人来问问,一定能把她救醒。” 黄开还不知道详情,“可铃铛队何处去找?” 小河笑了。 她回头看跪地的唐德。 “那当然……是怀德天牢啊。” 姚昱一人过去,走到唐德面前。 “说。” 唐德叩首,“世子殿下,此事不可泄漏。” 姚昱闭眼,深吸一口气,又再次看向他。 “说。” “世子殿下,此事不可……” 咚! 姚昱一脚狠踹唐德下巴。唐德身体后仰,重重砸倒地面。 “说。”姚昱咬牙。 可唐德撑起软倒的身躯,复又跪地,随手一抹嘴角血迹。 “世子殿下,此事不可泄……” 又是一脚,踢中他脊梁。 一下接一下,姚昱不断猛踹,往唐德身上各处招呼。 跟着唐德来的五个人,都跪地垂头不语。小河这边的三人,也知此事托大,没有上前。 只有唐德,在偶尔得以喘息的片刻,会直起身,再次说出那句话。 “世子殿下,此事不可泄漏。” 姚昱已是喘着粗气。 “好,好!数你刑部统领骨头硬!”姚昱一瞥周边跪地的人,眼微眯,“就是不知道刑部的人,是不是各个都这么硬?” “……世子?” 唐德额角一跳,还未及反应,腰际弩*弓就被人抽走。 “世子不可……!” 砰! 唐德的阻止刚脱口,只听一声闷响,旁侧一个刑部人倒地。 唐德:“黎忠!” 黎忠大腿插进一支弩*箭,即刻血涌。 唐德转头求道:“世子!” 姚昱正搭一支新箭上弩,“嗯?” “世子殿下,这与他们无关!” “是吗?”姚昱搭箭进槽,咔一声轻响,“上行不正,下人受罚。要不,你多谢谢他们?” 砰! 又一支弩*箭飞出。 唐德已然猛扑,却没能阻止弩*箭穿透另一人的肩膀。 “梁新!” 唐德声似火烧,回头,看向姚昱的眼,也燃起了火光。 砰! 砰! 砰! 接连三支弩*箭,让余下三人倒地。 “啊——!” 唐德扑救不能,以拳砸地,高喊,声中满是不平。 可姚昱充耳不闻。他一瞧,跪着的都趴下了,想起什么,转过头。 崖壁角那儿,还有两个站着的。 温黎和黄开。 他抬起弩*箭,左右来回,“算了,随便哪个吧。”他把箭头对准温黎,“忍一忍。要怪,也只能怪你们唐统领无情了。” “姚昱!” 姚昱眼一眯,带笑,又好像不悦。 “这么无礼的称呼,唐德你最好,是有好事相告。” 回头,那边的唐德,已经站了起来。 他身上都是血迹和脚印,何其狼狈,而当他凝视身边,那些倒在血泊中,还隐忍不发的下属时,眼中更是郁狠。 他咬着字句,“你们何错之有……” 转头,他迎下姚昱目光。 “上行不正,下人受罚……”唐德冷笑,“那就不知世子,能不能受下这罚了?” “先为他们疗伤。” 众人汇到崖底中心时,唐德先提了个要求。 世子没说什么,温黎也就捞起袖子开始医治。 “展小丫头没事儿。”唐德朝江枫道,“不用什么铃铛,我们也有人中过招,躺个三五天就能好。” 大家都松了口气。 唐德这才问:“你们知道多少?” 姚昱蹙眉,“直接说。” “我得先知道你们知道多少,才好讲明白讲透彻。”唐德轻飘飘看他一眼,“放心,一钱都不会少了您。” 唐德方才开了戒,这会儿大剌剌坐地上,和姚昱说话的口气,也颇无尊卑起来。 小河见这两人又要闹,赶紧插口,把他们知道的情况,讲了个大概。 “行。”唐德忽问,“有酒吗?” 姚昱脸色要爆发,黄开赶紧递来酒囊。 “执勤带什么酒?”唐德斥道,“回去自己领罚 分卷阅读87 !” 黄开讪讪,唐德抢过酒囊,放在身前。 “月照寺勾连月神教残党,联合刑部在璧山内修筑万尸祭阵。”唐德抱臂,“没了。” 哈? 这么仓促? “祭阵什么用途?”温黎忙碌中问。 唐德白他一眼。 你站哪边啊? 温黎讪讪,“好奇,纯粹是学术上的好奇。” 唐德:“我不知道,这不归我管。” 小河:“那归谁管?” “月照寺,云栖院。” 黄开:“那我们刑部做什么?” “怀德天牢。”唐德道,“藏月神教残党,还有……” 唐德忽然沉默了,坐姿也不那么松弛。他手一抬,向上,“他们。” 他道:“这万象神像里,万数的人。” 一众皆是机敏人。 小河问:“你们用死刑犯作阵?” “嗯。” 可黄开疑惑,“怀德统共也就能拘五百号人。这些人看着也并不像死囚……” “流匪。” 唐德莫名说了个词。 江枫听得熟悉,抬头,就对上唐德的眼。 “边境那边,你小子查的流匪案,什么都没查出来吧?”他哧一声,“压根儿就没有流匪……怎么可能查得出来?” 江枫愣住,“可那些一夜被屠的村庄……” 他突然停住,灰白了脸。 “明白了?”唐德道,“屠村能屠到半个人影都看不见?一点儿血迹都没有?” 洞穴里从未如此安静。 江枫乱了嗓子,“意,意思是,那些村民,这里的人,都是,都是被刑部……” “别!”唐德打断,“这种事儿我们下不了手!” 他道:“是月神教的人。他们用那铃铛邪术,拐来各处的村民,活着塞进怀德,夜里又带来云栖,搞这些玩意儿。” 小河终于知道,丰县的铃铛队伍是什么了。 “可这数万人……”她还是难以相信,“那要很久……” “十七年。”唐德道,“洞穴是原本就有的,也扩建了点儿,人是十七年来,日日夜夜里凑出来的。” “你都不知道祭阵的用途,”姚昱眼神怀疑,“做什么要参与?” “上头让干的嘛。” 姚昱心弦一动,“是谁?” 唐德眼中抱歉又怜悯,看了看江枫。 江枫即刻明白,“……我爹?” 唐德点头,语气有些沉重,“江尚书十七年来,一直与月照寺合作,偷偷运送村民,也运送死囚。” 江枫心也乱了,“不可能,他,他不是那种人……” 唐德笑笑,不多说。 “月照寺那头的人,是谁?” 姚昱问这话时,眼中竟是隐隐有光。 “还能是谁?”唐德道,“当然是十七年前继任的月照寺住持,裘真,裘师父啊!” 第36章 036 蚍蜉 吁——。 姚昱指间转出个短哨,吹出一串音后,崖壁上,忽然有几个白衣人,滑了绳索下来。 白衣人的额际,都绑着条银白缚额。 江枫:“你把康王府军带来了?” “嗯。”姚昱道,“天翎、挽歌领命。” 两个白衣人跪出来。 “挽歌速回城中,调百名府军到璧山,动静要小,山卫阻拦,就亮我名牒。”他抛给挽歌一块金玉小牌,“天翎带五个好手留在这儿,别让他们逃了。” 江枫愣声,“你,你要关我?” “你跟着我出去!”姚昱烦他道,“带着你那什么准媳妇儿。小河你也……你在干嘛?” 小河正在一遍遍,检查崖底所有神像。 闻言她转身,“没干嘛。” 崖底再没有半成的石像,陆尔不在这。 姚昱:“跟我走。” “啊?” 姚昱瞧她那呆样,“怎么?你想被留在这儿?” “不不不!”小河忙摆手,记起他所言,“你要干嘛?调府军到璧山?” 姚昱不答,只接下挽歌递来的绳索,“走。” 江枫抱着展颜,“那他们呢?” 他指崖底的刑部众人。 姚昱:“你烦不烦?” 江枫坚持,“把他们送交刑……朝廷就好,不要伤他们。” “呵。”姚昱冷笑,“你这倒提醒我了,就他们所为,的确够死上万儿八千遍的。”江枫脸色一白,姚昱又道,“得了得了,没完没了了还。我今日没当场废掉几个,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要再多掰饬一句,信不信我连你一块丢这儿?” 等那四人,随其余府军离了崖底 分卷阅读88 ,静了很久的温黎开口道:“调府军来璧山,康王世子这是想……” 唐德笑了,“但凡懂点事儿的,谁不知道他不满裘真已久?有了机会,自然要抓住啰。” 温黎听他语气不对,“师父?” 唐德不应,直接躺倒在地,甩晃酒囊。 酒囊被晃成个圈。 他道:“我等着呢……这口酒。” 姚昱和府军,是追踪唐德等人来的山洞,如今出,便也照着原路,走的云栖院。出院时天已暗,清风宴的人都散了去。他们从侧门离开月照时,天已然黑了。 璧山寂如墨。 江枫已知晓姚昱打算,便道:“我和你一块儿去。” 姚昱下巴点点,示意他怀中还有个女孩儿。 “这事有我父亲,我不能不去。”江枫问小河,“小河,你是住在璧山别院?可否让阿颜,宿在你这儿一晚?” 小河自然同意。 江枫道:“阿昱,我先送她们回去,你调来府军也需要些时间。到时,我们就在月照寺北门汇合?” 姚昱没说不,就是直挥手让他走。 两人拒绝了护卫,直接由江枫背着展颜,小河引着他们回了别院。 江枫边疾行边叮嘱,“一会儿我写封简信,到时烦请你院里的家仆送一送,展老爹他们该是很急……怎么了?” 小河停在小院门前。 “……锁没了。” 她离开时,明明因为清流在里面,锁了门的。 小河推开院门。 院里空空,一道门框样的灯影落在地上。 主屋敞着门,里面燃灯。 灯下有桌,桌边,有两个人。 一个,是清流。他还在。 一个…… “回来了?” 莫迴搁盏,问他们。 “莫尚书。” 江枫先打了招呼。 莫迴点点头,再看看江枫背上的展颜,他叹了叹。 “青鸟说你不见了,我还当是走了,谁知你是惹来了麻烦,还一个赛一个的大。” 这话是对小河说的。 小河迎前,“尚书怎么来了?” 尚书? 江枫觉得这气氛不对。 莫迴指向对桌,“来送他回去。” 小河凝眉,“清流?” 清流还坐在轮椅上,但缠身的衣带,都已被拆去。 他听见小河叫他名字,仰起头,“什么?小河?” “先没你事儿。”小河问,“尚书认识他?” 莫迴“嗯”了一声,“他还是襁褓婴儿时,见过一次。今日听青鸟描述,想也只能是他。” 小河奇怪,“婴儿时你为何见过?” 东院里好一阵安静。 “嘶——” 莫迴吸口气。 “你不知道?”他问,“你不知道你绑他做甚?” 他细细一看,看清三人一身狼狈,还有衣上各处的黏液石末。 “既然已经下去过,怎么还是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他笑言,“小河,有失水准啊。” 话方出,小河江枫面色惊变。 江枫:“尚书你知道?!” 莫迴笑,“洞里的祭阵?” 江枫身形一晃。 小河警惕,“你为何知情?你参与了?” 而江枫,亟亟又把展颜抖高了些,“不行小河。”他道,“我不能把阿颜放你这儿了。我得快去找阿昱。这事儿不光有我爹,居然还有你爷。” 太魔幻了。 可莫迴接下来的话,只有更魔幻。 “江游?与他何干?” 小河都愣了,“江尚书擅用刑部势力,勾结月照……” “他?”莫迴好笑,“他江游混出来才几年?轮得上他?” 小河江枫,已然心神动荡。 莫迴说真的? 他们难道……着道了? 江枫:“那裘真呢?阿昱已经让府军去了……” “这个倒没错。”莫迴虚眯笑意,“可康王府军啊……” 他问:“还来得及拦住他不?” 沉沉黑暗璧山,百人康王府军潜行。 姚昱:“挽歌,留下几个人,不,一个就够了。待会儿江家二少到了,拦住他,别让他搅合进来。” “是。”挽歌稍作指示,身后一人离去。他想想,靠近姚昱低声道,“世子,其实这件事,我觉得……是否可能有些问题……” 姚昱没有回答,挽歌看过去,见他正望向璧山下,夜笼的姚都。 姚都流光,绵延百里。 姚昱:“她在夜里,也是气势恢宏的。” 挽歌搞不清楚,上司为何在 分卷阅读89 如此焦急的关头,搞这种情绪化感慨。 但他附和,“是的。” 姚昱道:“我小时候听人说,三国千百城与都,最浩美壮阔的,只有姚都。” “我那时也是这么相信的。”他道:“只是如今,城还是那城,气蕴却变了。” “世子……” 挽歌没听懂,以此聊表配合。 “走吧。”姚昱道,“我想要一个答案。今夜,只有去了,才能得到。” 府军入月照,一路轻行,未惊动任何人。行至一梦院外,众人停步。 挽歌:“世子,就是这儿。” 姚昱点头,让他们行动。 府军分散,包围小院。挽歌翻入院,打开门,二十余府军,和世子一道进院。 院不大,也不小。进去就是一个庭院,左右各一厢。庭后,一溜阶梯向上,上面还有一屋。 只有那屋还有灯,他要找的人,该是在屋里。 “裘主持还没睡?”姚昱提声,“那不如出来,与我聊上一聊?” 屋里人不应。 姚昱一抬手,身后人纷纷冲上阶梯,去到屋前。 砰! 屋门被踢开,众人涌入。 寺院的夜静谧,一梦院里也静。姚昱看着那些呆站的府军,一点点退出来,看着屋里走出熟悉的人,用沉默如刀的眼看他。 姚昱的心也静。 只是有点疑惑。 原来真是你呢。 可怎么能是你呢? 父亲。 康王站到阶前,自上而下,俯视姚昱。 他说:“退兵。” 姚昱只是笑。 笑到眼中渐放凶火,“愣着干嘛?还不进去拿人!” 小屋门口的府军,尽数踟蹰。 姚昱道:“一真教国寺,月照寺住持裘真,勾连蜀西月神教残党……” 啪! 一道鞭袭摔到姚昱脚下,溅起的草泥猛击他衣摆。 姚昱不动作。 他继续道:“勾连蜀西月神教残党,戕害数万平民性命……” 啪! 姚昱胸膛中了一鞭。 院里再没一个人敢碰出声响。 可姚昱不管。 他顶着疼,又道:“以流匪案作掩饰,戕害数万活人性命,只为在璧山内部,修建月神教万人尸阵。” 啪! 终于,康王一鞭甩倒了姚昱颈际。 登时,一条血痕,从他脖后淌了出来。 姚昱只是一笑。 “怎么?” 他抬头,看的,是小屋前的府军。 “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让你们走进那扇门?” 他声含鼓动,又决绝,带着血的责问,骤然燃烧了几颗心。 有三四个府军,竟真的向门内走去。少数人带头,最后,竟是所有人,都向着小屋走去。 康王终于愤怒。 啪!啪!啪! 他长鞭狠挥,向着那群府军劈斩去。 一鞭接一鞭。 鞭鞭不留情。 打得一众府军都跪了地,各个血染银白的衣。 “父亲。” 直到姚昱轻唤他。 “你在怕什么?” 康王停了鞭,回头,这个曾驰骋沙场,由风霜刀剑铸刻的男人,挺拔地,对视他的儿子。 “退兵。” 姚昱轻蹙眉,垂眸,“父亲,他做错了。” “你不明白。” “还要怎么明白?”姚昱问,“等他害死更多上姚百姓?” 康王不理会他,“挽歌。” 挽歌上前。 康王道:“带所有人离开,今日之事,不可泄漏半分。” 挽歌看姚昱一眼。 康王冷笑,“怎么?如今康王府军,我这个康王,倒还用不动了?” 挽歌即刻领命。 府军去与来一样快,不多时,院里只剩父子二人,还有屋内一人。 康王说:“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有人轻笑。 是屋里的裘真。 “随便你。”他声音和缓,“这些都是小事。” 康王走下来,到了姚昱身前。 姚昱脖上淌血,他想看看。 可姚昱避开了他的手。 康王:“愚蠢。” 他道:“查出万人尸身,就该知道不可再碰。” “我不知道。” 姚昱抬头,道:“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我不光要碰,我还要……” 啪! 姚昱脸遭一巴掌,直把他打侧了腰。 噗! 他啐出一口血。 “ 分卷阅读90 从小没挨的打,今晚你倒一次打够了。” “但可惜啊,姚康。”姚昱直身,正视康王,“那个不会打我的父亲,还是个顶天立地,胸怀天下的真人,可如今在我眼前的这个人,就只是个不敢面对自己的过错,只敢用巴掌和鞭子,掩饰自己软弱的小人。” “我说姚康。”姚昱冷了声,“那个不配为君的疯子,你还要护他到几时?” “姚帝?” 万尸崖洞底,温黎听了唐德的话,心寒身凛。 “不然呢?” 唐德抱着酒囊,“月照,万人尸身,跨幅整个上姚的运送,还有那啥月神教残党,你真当凭着裘真和江老师两个人,能搞得定?” 唐德舒展下腰,“除了姚帝,谁有本事在上姚神山里,搞这么个阵仗?” 温黎心里又冷又失望。 “姚帝到底想做什么?” “鬼知道。”唐德说,“我这些年也想过啊,莫不是搞帝陵,求长生?说书里那些老帝君,变得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不都是从求长生开始的?” 温黎:“可他是千古一帝,不是别人……” 唐德:“诶诶诶!那边那几个!别白费力气!” 崖底下,有几个想爬上去,给姚昱报信的府军。 唐德朗道:“我对你们康王府府军的效率,还是很有信心的!就这会儿功夫,姚昱肯定已经抓到裘真,去找姚帝判罪了!” 唐德兴奋到搓手,“我一想到他那张吃瘪的脸,就小心心好激动!” 温黎撇眉,“师父,你说你骗世子这一趟,有什么用?他总是会知情的。” 唐德叩叩酒囊。 想了一会儿,他说: “我领这活七八年了,一直……觉得煎熬。想过辞了不干,但我不干,就得有别人顶上。咱刑部都是些真汉子,做这事儿,谁不难受?那我想行,干就干呗。可又总不甘心。上姚不该是这样的,上姚的帝君不该是这样的。” 他顿了顿,“可我貔貅撼树……” 温黎提醒,“蚍蜉撼树。” “……” “反正我没那本事啊!”唐德道,“上姚的上面,我动摇不了。但姚昱……他是可能上去的。如果他愿意,如果他和姚帝有嫌隙,也许?可能?会有另外一片天吧?” 唐德打开酒囊,“反正今日高兴!这口酒!我干了!” “啊!!!” “噗——!” 不知谁大叫了一声,惊得唐德喷出了酒。 一看,崖底四方,居然冒出了浓厚黑烟。 温黎:“怎么又……?!” 黑烟迅速弥漫,看守的五个康王府军,已然不见踪影。黑烟也很快,向着中心的他们来。 “你们不要最后给我来这套啊!” 唐德老委屈了。 都要被削职了,终于可以不管这破事儿了,临门逃脱还要来害他一回? 好商量。 黑烟停了。 黑烟包裹刑部八人,围着崖底,再不飘动。 唐德:“诶?” 居然真停了?? 这么给面子??? 叮铃铃铃—— 一道铃音起,黑烟缓缓分散,分开条道。 道口,一个少年人,从崖壁顺绳子滑下,站稳。 他转身,手里一枚铃铛收起。 “刑部唐德,在?” “我。”唐德指自己,“你是……” “找你办件事儿。” 陆尔道。 第37章 037 龟儿 “我去找阿昱!” “等等!” 江枫顿在门口,“怎么?” “你还背着展颜!”小河无语,“这一趟是凶非吉,你带她干嘛?” 江枫“哦哦哦”,放了展颜到榻上,不忘给她盖上被毯,而后溜烟儿跑出去,直往月照寺赶。 莫迴起身,推上清流轮椅,脚步不畅地,也要离开。 可小河摁上了轮椅。 “清流不能走。” 莫迴扬眉,扬出点疑问。 小河:“我有话问他。” 莫迴弯身,“如何?”他是在问清流。 清流摇头,“我不想说。” 莫迴看小河,一副“你看”的样子。 小河有些气恼,“清流!” “怎么?” 黑巾下,清流仍是笑得温和。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有吗?”清流想了想,“可是小河……你想听,我就一定要说吗?” 他道:“小河,这是我的事。” 小河一时僵住,只觉这话甚为生疏。 她犹豫了犹豫,最终,还是蹲下身,将手放上清流前臂。 “我 分卷阅读91 只是想知道,我的朋友到底是好,是坏,这样……也不可以吗?” 清流沉默了,而后笑了。 “……是好,是坏?可那些年里,怎么没人来问过我,是好,是坏?” 他语气清疏,说不上不高兴。 他只是淡淡道:“小河,都晚了。” “清……” “小河!” 院门突然被破开。 三人抬头,只见江枫匆忙跑进。 他急道:“康王府军!康王府军把这里包围了!” 能走的三个人,都出了东院。 主庭里,除了十个府军,还有康王。裘真也在。还有一个蓄山羊胡的小个儿中年男人,小河不认识。 可江枫却看呆了。 “爹??您怎么来了?” 江游吹胡子。 “展白莲他丫头呢?” “在屋里。” “问你她怎么样!” “啊,没事儿,多睡几天就好。” “行。”江游比划,“那你站好。” 江枫不解,还是谨遵父命,站直身。 “怎……?” 啪! 他话未完,一只鞋底直拍面门。 江游江尚书,竟是脱了鞋,径直甩到了儿子脸上。 “爹……!啊!!” 江枫腰上再中一脚。 江游飞身到了儿子身前,手手脚脚的,直往儿子身上招呼。 “爹!!” 江枫推来推去地挡。可江游不管,只一门心思继续揍他。而江游身量又小,远不及江枫高大,既是要揍,就得次次蹦得老高。 一跳一跳地,跟马里奥似的。 “惹事儿惹事儿,非他妈惹事儿!啊?!” 马里奥的声音,随他的上下,断断续续。 “让你,别,学武!你非他妈,学武!” “让你别进,刑部!你找,世子,进刑部?!” “进就进了,做点闲职,该,该满意了吧?!闲职你都有本事,搞上事儿?!” 江游站定,扬臂怒指江枫鼻子。 “老子真是上辈子捅了天了!贪上你这么个龟儿子当儿子!!” 嗯? 好像哪里不对。 江游一跳,扯了江枫耳朵,拔着他去到康王面前。 “王爷,这绝对是个意外!这小子既没脑子又没本事,不可能是有心搞出这事儿的!我这就把他带回去,家法打他个残废,保管他半年出不了门!” 江游火一般殷切,看得康王直头疼。 “行了行了,没说是他,你要领领回去就是了,这大庭广众的……”给孩子留点面子。 说得好像他留了似的。 “谢王爷!” 江游扯了江枫就跑。 “诶诶诶爹爹爹!”江二少大唤,“阿颜阿颜阿颜!” 这回,江游直接捂了他嘴,招来带的几个刑部心腹,扛着江枫就跑,瞬息之间没影了。 康王好笑。 “他展有廉要是能有江游一半的眼力价,我可得轻松多了。” 康王看朝余下二人。 “说说吧,那个有脑子又有本事的,是谁?” 莫迴侧身,让位,让出小河。 他还做了个“请”。 俨然事不关己。 康王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小河心思起落。 确实是她惹出的事。 那……就扛吧。 “是我。我夜归别院,在路上逢着铃铛队,一时好奇,就跟着查了下去,引出了这番事。” 康王问:“一时好奇?” 因为铃铛队是旧相识。 她当然不能这么说。 小河心思轻动,“母亲在璧山走得离奇,我又在璧山遇到古怪事,心里存了点希望,就想要一探究竟。” 康王不置可否。 “至于展小姐,是我发现了机关,又见她爱解巧具,为人懵懂,才稍加引诱,让她帮我解机关。她有眼疾,其实不大清楚今日这一切情况。至于江少爷的话,是我见他与展小姐亲近,又是刑部的人,这才在展小姐出事后,立马去找了他。而……那个坐轮椅的人,我逃出山洞看见他,怕他告密,所以绑了他来。” 她道:“就是如此。” 这是全揽下了。 康王问:“所以,一切均由莫小姐一人所为?” “是。” “再无旁人参与?” 小河心中起疑。 “……自是没有。” 康王点点头。 “挽歌。” 挽歌听令,从康王身后的府军里,走了出来。 康王朝前一挥手。 挽歌受意,“得罪。”而后他迅速上前,在小河不及反应时,掰了她手臂到身后,钳紧她脉门。 “你 分卷阅读92 干……!” 小河挣扎刚起,挽歌就又放开了她,也退回康王身边。 “王爷,莫小姐全不会武功,也没有内力。” ?! 这是试她?为什么? 康王道:“洞穴里的府军,被袭击了。” “……那又如何?” “在你们走后,崖上的府军,被剑客袭击。崖底……也遭袭,几个刑部的人都不见了。江游一口咬定,说非他所为,我知他分寸,要他公然对抗康王府军……下辈子吧。” “所以呢?”小河问,“在我们走后遭袭,与我何干?” “与其他几个人是无关。但你……挽歌。” 挽歌又上前。 “说给莫小姐听。” “是。” 挽歌直身,开始讲述。 “三月初四,我暗卫世子,曾接世子所令,追踪一位,他在鼎泰楼偶遇的姑娘。” “噗。” 院里一声嗤笑。 莫迴接到众人目光,摆摆手,笑得有那么些无奈。 “想起个笑话。你们继续。” 挽歌遂继续。 “那个姑娘,就是莫小姐。不过这是我今日才知道的。因为那天,我追踪失败了。” 康王听得悠闲。小河却已明白了什么,渐生寒意。 “挽歌自诩追踪术,还像那么个样子。放眼上姚,跟不住的人……我一时想不出来。可那日,挽歌却被莫小姐甩脱。挽歌当场大受打击,回去后茶饭不思,日夜苦想……” 康王蹙眉,“说重点。” “是!这一切,从根源上来说,都是因为莫小姐身边的少年。” 他道:“那少年身形轻捷,内力深厚,脚下步伐相当之讲究,再说逃脱的身法,啊?怎么能那么好?简直令人叹服!令人想起月落……” 康王:“总结。” “是!”挽歌肃颜,“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那少年是个真正的高手。就掌握的事实来说,凭他的本事,足够一人潜入洞穴,制服府军,带着刑部众人离开。” “莫小姐,”挽歌道,“我今日看他不在你身边,请问,他是真的不在吗?” 小河没有说话。 “他是真的不在!”挽歌得出结论,“综上所述,今日就是那个少年,在我们走后,潜入洞穴,制服府军,带走唐德等人。完毕!” 他退回了队列。 小河很冷,像被浇了冰水。 她说:“这不可能。” 可陆尔去哪儿了呢? “还有更不可能的。”康王笑,“崖上的府军,是被剑伤的。可崖底的府军,却是被黑烟怪的黏液,封住了。” 康王看着小河,笑得很深。 小河迎上他目光,很坚持。 “你没有证据。”她道,“黑烟怪是月神教的东西,大可是云栖院里的月神教人在捣鬼。” “那可不巧。”康王道,“月神教那帮余孽,我一直把得很严。通报说有人闯入后,他们就迅速被转移回了怀德,实在没有机会,帮你捣这个鬼。” 小河不信。 “那可以是任何人。功夫好的,会操纵黑烟的。谁都可以。” 她道:“反正不会是他。” 她面上神色,康王看了又看。 终于了悟。 “看起来这位小兄弟,你也不够了解啊。”他笑,“那没关系,我们一起等他回来,问个清楚就好了。” “挽歌。”康王道,“挑几个人,跟他们回莫府。” 康王挑眼看莫迴,他在一旁放空。 康王:“没问题?” 莫迴疑惑得很坦然,“有什么问题?” 康王点点头,顿了会儿又问:“这么个厉害角色,你不知情?” 问时凝视着莫迴。 “知情啊。”莫迴答得也坦然,“只是……那又如何?” 康王听出他的态度,不禁扶了扶额。 “……人在你府里,你多少上点心。别又搞得像上次一样。” 莫迴沉默了。 此时,一阵窸窣的吵嚷,在院外响起。 康王:“怎么了?” 有人急冲冲跑进院,竟是去而复返的江游。 “江……?” 康王话被打断,江游几乎是扑到他面前。 “康康康康王!怀怀怀德天牢,有人闯入!还纵火劫……” 轰——! 山下姚都,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光的颜色,照亮黑暗天空。 众人惊忙出院。 璧山东角,姚都边际,曾经的樱草海,现在的怀德天牢,火舌如海。 又来一声巨响。 怀德天牢的主体坍塌,惊醒了整个姚都,接连的灯亮起,亮不过东角的焰云。 江游已抖如筛糠。 “刚,刚接到信说,九,九监被劫。九监啊王爷,关月神教残 分卷阅读93 党的地方,王爷……那,那还是唐……” “唐德管辖。”康王接下江游的话,语气平静,又蕴风含雷。 “挽歌。”他道,“也不用选人了。莫小姐就带回康王府吧。” 康王回头,火光跃动的瞳仁,直逼小河。 “胆子这么大的人物,我倒是,该亲自会一会他。” 字字凌厉,如刀。 莫府别院,东院房里,展颜还睡着。 清流听听外面,“真热闹。” 裘真蹲到他身边,“太吵了。” 他问:“如何?” 清流笑,“挺好的。在院里坐了一天,等的人也来了。虽然说了让她伤心的话,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莫尚书对我也很好,只是他听起来不大好。” 他碎碎地说,裘真不应,也未打断。 他见清流眼巾松了,便解开结,取下来。 烛光下,男孩面上,眼窝的位置,是火灼后的疤。 裘真又为他缚紧眼巾。 然后问:“那,回去了?” “嗯。”清流笑笑,“回去吧。” 他说:“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第38章 038 心香 “康王府有钱啊!” 小风吹着,小河坐在老广阔的庭院里,一手茶壶,一手茶点,吃得是感慨万千。 这里是康王府点将阁。 听着硬气,其实是个女阁。亭台水池,花卉绿树,走的都是清雅婉宁的风格。 但甭管什么风格,看着都相当有钱就是了。 再对比下在莫府的生活。 小河下定雄心。 以后如果再被软禁,一定是要被最有钱的人软禁! 呼啦啦啦。 小河拿手扇风。 入夏了,这天儿是有点热。 要是来点风就好了。 呼。 一道微风从院角刮来。 小河转头一看。 “噗——!” 一口糕点浪费了。 “这么激动干嘛?”江枫一甩衣摆走过来。 “咳!”小河呛得咧,好容易捋顺,“不是,你来又干嘛?” “我来看我准媳妇儿。”江枫视线左右扫,“阿颜在哪儿?” 小河一指左边那屋,“你怎么进来的?” “很明显嘛!”江枫指指墙。 翻的。 “我不是问你这个!” 小河把随身的侍女,都拒绝走了,但…… “康王府里都是暗卫啊大哥!”小河要疯,“而且你爹不是说要关你半年?你怎么跑出来的?!” “嗨,我爹那就是只大猫。在外面吼得凶,回家还得我给他捋毛,多说我一句,都得看我娘脸色。” 江枫已经往屋里去了。 “至于暗卫啊……我从小翻康王府长大的,大家,都熟得很了嘛!” 展颜床前。 小河:“展尚书那边,没意见?” 江枫坐在床边,“一听是康王世子请她回府小住,都高兴坏了,哪儿还能有什么意见?”江枫好笑,“展老爹今日上朝,还明里暗里跟我爹炫耀,给我爹气得。” 小河也乐,“你们俩家,到底怎么个关系?” “展老爹和我爹是同乡,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那种。一起考了科举,一起入了官场,连养老的宅子都是买在一处的。” “那关系很好啊。” “以前是真好,现在……水火不容。”见小河疑惑,江枫解释道,“我也是昨日才明白。该是早些年,刑部怀德这事儿,展老爹就听到点风声。他是真赤白干净的人,容不得一点沙子。我爹夹在刑部和姚帝两头,和着稀泥,展老爹该是气他得很。也是觉得失望吧,所以彻底断了两家的联系,在朝堂上也总是针尖对麦芒的。” 小河点点头,“倒是可惜。” 江枫却道:“也没有。展夫人和我娘,现在还隔三差五一道约着踏青打麻将呢。两个家主碍着面子不肯交好,我们私底下的联系却都没断过。他们爱闹闹去吧,反正那养老的宅子,不也都没卖的吗?” 小河真是笑了,“是真朋友。” “相识于微,又彼此真心相待,没算计没虚假,恼也恼得明明白白,自然是真朋友。” 江枫说完,去给展颜掖被角,而后手放在被上,良久没动。 小河都打算要离开,熄了自己这盏灯泡时,他突然道: “那么你呢?” 小河顿住。 江枫转身,仰头看她。 “那么你呢小河,你待我,是真朋友吗?” “怀德被毁,姚帝大怒。我爹回来虽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这次不会好过。而且……这是我惹的事儿。”江枫看小河, 分卷阅读94 “若非我决定和你们查云栖院,刑部、唐德都不会卷入,陆尔……也不会烧了怀德。” 小河喉中紧了紧,“没人能证明是他。” “是吗?” 江枫缓缓一眨眼。 “小河,那我问你,卢黔的儿子,为何姓陆?” “……陆叔在外行走,一向化名。” “好。那你再告诉我,他一个普通地方山海司司员,功夫怎么会那么好?甚至,还能教出一个任意往来,烧毁了上姚国狱的儿子?” 为什么? 小河攥握拳头。 江枫问:“小河,你是在骗自己,还是在骗我?” 他问:“这世上,真有一个游方官卢黔吗?你们去丰县,真的是为测绘吗?你来姚都,到底为故人,还是为我?或者,就是为了璧山洞穴,为了怀德天牢?” “这世上,当真有一个陆家吗?”江枫道,“小河,告诉我答案。真正的答案。” 小河推开窗。 对侧,点将阁另一屋,窗也敞开着。从这屋,能看见另一屋的案台。 小河指着那案台。 说:“香。” 江枫疑惑看去,见对屋案台上,插着五根冥香,已快燃到头。 “他们走以后,我每日都会点四根香。听说,这样他们来看我们时,就不会找不到路。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哦,另一根是最近添的,给我母亲,莫雪。”她道,“那天我在路上,看见有人卖花味的香,还想说给陆姨换一根。可在摊前想了好久,也没能想起来陆姨最喜欢的花是什么。也是很无奈的事了。” 夏风拂动,小河不说话了,江枫也不说话。 他几番迟疑,最终,先是将窗关上了。 “康王府的墙都有加固,暗卫偷听不了,但如果开着窗,就是不行了。” 小河点点头,“多谢。” 江枫眉头却没舒展。 他说:“我没办法这下就信你。” 小河只说:“谢谢你来问我。” 江枫神色疑惑。 小河道:“姚都的人待我,总是虚虚实实,半遮半掩。谢谢你不论好坏,都与我摊开明说。”她侧头点点床上,“跟你准媳妇一个样儿。” 江枫想了想,“其实……那天离开洞穴前,温黎就偷偷告诉我,我哼的那歌谣,像蜀西话,但绝不是蜀西官话。他说,恐怕陆尔和你有诈,要我留心提防。” 小河扬眉。 竟是那时就被怀疑了? 江枫道:“我也想过装作无事,暗中权衡。可我……不喜欢这样。我真心待过你们,也想得到真心的回应。所以我决定来问你。你回答什么,真或假,是你的选择。我分辨你的真假,对或错,我自己承担。” 他说:“对了,算我运气。错了,是我蠢,怨不得人。” 小河想。 那你运气真好啊。 但她只说:“你辨。我不隐藏。” 俩人出门,挽歌在院里。 他抱剑,眉头凶得很,“江二少,你行行好啊!不要增加我们的工作负担可不可以?!” “干嘛!”江枫理直气壮,“你还要防着我?!” 挽歌掩面,“我们奉命等人,您这挨个院儿地翻过来翻过去,搞得我们一惊一乍的,压力很大啊!” 底层戍戊人员的艰辛,江小爷显然不能体谅。他不光翻,还翻得越来越勤。一天里,日日加夜夜的,能来回十几趟。 小河都看不下去了,“你就不能一趟搬完?” 江枫臂膀一洒,又抛了堆巧具在展颜榻上。 屋里各处的巧具,已经堆成连绵小山脉了。 “没事嘛,我家近,很方便的!” 小河要疯,“你说你图个什么呢?” “图我的心上人,一醒来就能被她最喜欢的东西包围啊!” “……” 痴汉! 连过三日惊乍生活,挽歌等人终于憋不住了。 他去找了姚昱。 “世子,您可否,稍微,稍微劝劝江公子,我们的压力,稍微,稍微有点大。” “怎么?”姚昱眯眼,“如今我好友来探望我,康王府都是不准了?” 是的,江枫翻墙时,顺带也常来看姚昱。 例证,就是姚昱房中,那越堆越高的除疤伤药。 “你不高兴?”姚昱龇牙,“不高兴就去告诉你们王爷啊!” 挽歌冷汗直冒。 世子殿下,现在康王府里,谁不知道您俩父子的三鞭子? 挽歌睨一眼世子的高领衫。 天啊娘啊山神老爷!这两头的火烧着,我们敢惹哪边儿啊我们?! 只有冷处理了。 暗卫们的眼,大概是因为常含泪水,以至于各个都视而不见,那翻飞于康王府上空的红衣身影。 分卷阅读95 唯小河不能清静了。 第四夜,她守着展颜。屋里燃烛,手里一本书。她又听到了院里人落地。 小河真是气笑了,她搁书敞门。 “江大爷!江大哥!御医都说你准媳妇今明能醒了,你……” 话停。 月好,中庭地白。红衣的他在庭中,端的是挺拔利落,俊秀无俦。 小河好半会儿,才勾起笑。 她说:“你想,就进来吧。” 踏月光,他入房中。 门,合了上。 地面,有很多巧具,昏黄的烛光,映出零零散散的路。他想找个地方坐,把该说的说清。可还没迈步,先被人扯了去,脚下碰倒不少巧具,转眼就被推到墙角,屏风后。 这么被人摆布,倒是第一次。 “你……” “先别说话。” 小河道。 烛光黯然,她的脸也朦胧,身影被晕开,是让夜屏息的美。 “我在洞穴里,好几次以为要死了,一直都很后悔,没有做一件事。” “什么?” 陆尔刚问出口,脸颊就被人捧住。她踮起脚尖,亲吻了他。 光那么暗,呼吸那么清晰。她贴近他,手搂上他脖子。主动得像什么呢?鱼?划过他心口的羽毛?交融他生命的河? 这时何必想这些有的没的。 如果不快点做些什么,大概会被她笑不是男人。 正好,他也想做得更多。 陆尔圈上了她的腰。下一刻,小河感觉脖子被人拢去。他转身,将她抵上墙角。自上而下的,像威逼,又像柔情的压力,如丝笼绕她。下意识想挣开,又被他诱得想迎合,无处可逃,被搅弄得几近眩晕。 大概很久,又或还不够久。 陆尔离开她的唇,可又回来,一再流连馨软。小河不愿他走,昏沉沉主动靠去,环绕他脖颈,逼他回来。她叫他难耐,这一场纠缠,便难有尽头。 直到好久以后,墙角才只剩下喘息在闹。 小河呼吸着他的呼吸。 他又抱紧她,贴近她的发。 小河轻喘,“你,可以说了。” 他亲了亲她耳后。 小河一阵惊颤,推开他,却还被搂得紧。 化水的眸凝望他。 她轻轻呼吸,说: “小尔,说吧。把所有你没能告诉我的,统统,讲给我听。” 第39章 039 旧友 半个时辰前。 江府,江枫房中。 江枫:“你当真有法子?” 陆尔点头,“值得一试。” 江枫手里握着一物,一会儿松,一会儿紧。 陆尔静待他。 “这关乎到我江家……” 陆尔明白,“若你实在不愿,也不必勉强。” 江枫几乎瞪穿了地板,良久,摇了摇头,“比起那数万人,我江家又算什么。” 他把手中之物递来。 “帮我……给小河。” 康王府,展颜房中。 小河接过那物。 触手温润,是一块橙色玉枫叶。 小河轻轻笑了。 “他是决定信我们了。” 她收起玉佩。 “你与他说了什么?能让他下定决心。” 江枫的巧具,堆得这儿都没个坐的地方,两人索性扯了榻垫,往一堆巧具小山旁一铺,就算是有个落处了。 陆尔此时,便拨弄着腿边一个拼解架。 他道:“大概就是,和他说了说,洞穴里祭阵。” 小河呼吸骤紧。 “你知道用途?” 陆尔没立刻回答,倒先是握了她的手,轻轻施力。 他说:“给你看个东西。” 而后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小河。小河疑惑,接过来。 “陆叔的笔记?” 皮革外壳,泛黄卷皱的内页,鬼画符的测绘记录,的确就是陆山的笔记本。 “这和祭阵有什么关系?” “你看看里面的字迹。” “字迹?”小河翻展书页,满纸荒唐草率。她想起旧人,一时喜忧调侃,“陆叔他哪有什么字迹可……” 她顿住。 书卷里,陆山密密麻麻,混乱书写的文字,从前只令她觉得草率,难以辨认,此刻,却突然感到有几分熟悉。 小河渐渐睁大眼眼睛。 “这是……!” 陆尔点头,“崖底祭阵上的文字。” 小河一时失力,伸出手臂,胡乱撑到了陆尔的手,于是握紧。 陆尔回握她,给她安定。b 分卷阅读96 r 她脑中很混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静,姚都还未睡。康王府点将阁,灯燃。 陆尔讲着那日的事。 那日,小河去清风宴找江枫,陆尔先赶往洞穴崖口。 “我进了洞穴,却不想,在半道就遇上了人。”他问小河,“洞穴有个岔道口,记得?” 小河点头,“三岔口,左右两个有风,我选了右边,去的清流那儿。” 陆尔:“我当时,刚走到岔道口,就见旁边那岔口里,出来个人。” 不只一个人。 后面还有三个,一共四个人。 四个穿一真教袍的人。 陆尔还想着,沟通沟通问问好歹,结果那四人,瞬息间大惊失色,各自抖出一个铃铛,叮零当啷猛摇,叽里哇啦怪叫。 随那怪叫,洞穴里冒起浓密黑烟。 陆尔登时明白,这哪是什么一真僧人,都是些披着一真教皮的月神教人。他当即也不客气,掏出剑就招呼。 黑烟障雾,不影响习武人耳力,陆尔三两下撂倒四人,发现他们实在弱得很。他不轻易杀戮,又赶着去救展颜,索性猛击几人,确保他们都晕厥,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后,赶紧离了开。 “哪知我到了崖边,展小姐已是不见了,洞穴里黑咕隆咚,什么都没有。我想起那四个人,料想没准儿和他们有关,便又赶了回去,想着叫醒一人问个清楚。”他道,“我这次方知道,打晕的人要晃醒,可比打晕难多了。” 更难的还在后面。 陆尔晃醒那人后,正怀疑自己能不能和外国人沟通。 那人却看着他,晕不啦叽地就问: “你,祭,祭术怎么不能伤你?” 嚯,这口上姚官话,那是相当标准。 本想着这该容易多了。 只是当下,黑烟散了,凑得近了,陆尔看清了此人的面目。 圆头大耳,笑面馒头,多么喜庆的脸上,还长着一颗红亮额心痣。 他惊了。 “……庞彷?” 庞彷比他更惊。 “你哪位?” “庞彷?!” 这头小河更是惊。 “怎么又是庞彷?”她晃陆尔,“他和陆叔到底什么情况?你一句话给我说清楚!” “不急。”陆尔拍她,“我需得都告诉你,不急这一句。” “而且……”他握上小河的手,“得有个准备。” 谁需要有个准备? 说不准。 之后就是一场认亲仪式。 陆尔庞彷互述身份,两人不免互相试探拷问。 小河规劝,“你当真没认错?你可不要缺心眼儿。” 陆尔磨牙,“放心,你家庞彷可比我贼心眼儿多多了。他就差问到我爹穿什么布料的开裆裤了!” 兵毕当礼。 庞彷还不免为陆山流了场眼泪,脸上泪珠咕噜噜止不住,仍过来牵起陆尔。 “乖侄啊,咱出去说。” 乖侄? 谁是你侄? 不过陆尔没多言,只道要救展颜,问他知不知情。 “那小姑娘啊?黑烟包着放崖底下啦。放心放心,不会死的。我还给她接了手骨的好伐?月神娘娘看着呢,逢人就杀我们压力也很大的好伐?” 庞彷凑近沉默的陆尔。 “乖侄,你搞搞清楚状况,你舅舅我,现在是在逃命啊!” 这话一出,陆尔精神了。 “怎么说?” “出去说出去说!” 这人是他俩来姚都目的,如今展颜又无碍,陆尔所幸同意,决定护他们离开。 原路返回要撞上刑部人,他们便选了左道。 左道通向一处山洞,洞口被石块堵住,陆尔劈了开。洞外出口,在璧山西向,地方隐僻,了无人迹。陆尔领着他们下行,到了姚军守山线附近,他找了个空别院,把所有人丢了进去。 “不走了。” 陆尔往院中石凳一坐。 四人除了庞彷,另三人都不会上姚话,此刻看陆尔甩手,真是急上加急。 庞彷被他们推出来,插着圆腰指陆尔。 “小侄你这是作甚!” 陆尔也好整以暇,“你们四个月神教人,想让我冒这么大罪责,送你们逃出去,总不能连个明白话也不给我放吧?” 庞彷怒视陆尔。 陆尔平静回望。 “噗。” 庞彷先笑了。 他跨步,滚圆的臀一落,落定陆尔身旁座。 “怀念。”他笑,“当年陆山,不,当年他还叫月墟。墟墟那个时候啊,在月落 分卷阅读97 宫和我置气的时候,就是这么个调调。” 陆尔面色松滞。 “怎么?很奇怪?不明白他和月落宫有什么关系?”庞彷道,“那如果我告诉你,你的陆山,你的父亲,十八年前,还是月落宫的右护法,你会怎么样呢?” 陆尔僵直了身子,右手捏紧石桌。 “哈哈哈哈!”庞彷忽然开怀大笑,“当年墟墟被我气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哈哈!怀念!怀念!” 他忽然又安静。 “怎么……不能再来给我气一气呢?” 他捂眼,竟是又落下泪来。 “这庞彷委实讨厌。” 陆尔现在想起来还皱眉。 小河笑,“庞彷老感性了,也很随意,有时不分场合地闹,我也想打他。” 言罢,她垂了眼,瞥到陆山的笔记。 “所以这笔记……” 陆尔牵起她的手,继续讲给她听。 庞彷那日,抹了把眼泪,告诉陆尔,“我和月墟,罢了,他想做陆山,就叫他陆山吧。我与陆山,自幼一道在月落宫灵婴阁长大……” 月神教祭司祭术,讲求天赋灵脉,月落宫里,便有一个灵婴阁,专门收养他们从各处找来的,具有天赋灵力的孩童。 “陆山本事好,后来做了右护法,一直跟随大祭司身边。我这人散漫,总不爱花时间修行练习,后来就入了藏讯阁,一直被派在外,收集各处信息。” 简称细作。 庞彷问陆尔:“十八年前月落宫的大火,你知道?” 陆尔:“烧毁月神教根基的一场火,所有祭司与家眷,尽数丧命。月神教的所有祭术文书,亦不复存。” 庞彷连连点头,“不觉得奇怪吗?都是些天大本事的人,怎么一把火全烧没了?” 陆尔看他一眼,庞彷似很平静。 陆尔:“当年废祭党一心取缔月神教,大火的事,自然多有传言……” “不用传言了。”庞彷干脆,“废祭党连通蜀西国军,一夜屠尽月落宫。蜀帝要革新法政,容不得月神教霸占民心。” 院里风落,无语。所有人都安静。 庞彷吸一口气,“但你看,你爹逃出来了,还好好到了另一个国家,娶妻生子,过了他想过的生活。”他顿顿,“也挺好。” 陆尔问:“但月神教已名存实亡,你们这又……” 庞彷笑了,“急什么。我今日想他了,就想多说说他。” 月落宫一毁,他们这些散落各处的月神教余众,没了上线,各自作鸟兽散。 庞彷当初,本是因为做教宗细作,才当了一真教游方僧。后来索性也继续做了下去,反正糊个口,日子照样过。 “哪知我与陆山,缘分这样深。” 他去了台城,做测绘任务。在山海司里,遇上了故人。 “我那时高兴啊!”庞彷直拍大腿,“我们是怎么样的交情?我高兴啊!” 可陆山却不怎么高兴。 陆山对他冷冷淡淡,甚至在人前,颇避及与他交谈。 庞彷心肠直,但不傻,看他这样,火也是蹭蹭往上蹿。当即二话不说,离了山海司,连头都没有回。 “后来我就接了别的活,还遇上我们小丫头。诶!”庞彷突然叫,“我们小丫头好不好呀?那夜没看清楚,今日又匆匆忙忙的,讨厌死了呀!” “好。”陆尔应他一句,又转回道,“家父为人或许冷淡,但对亲近之人,都是一片赤诚心肠。当年的事,是不是有误会?” 庞彷两首撑上膝,稍一摩挲。 他笑得有些苦,“没有误会,只是我后来,才懂。” 后来,庞彷带了小河,四处游方。但渐渐地,他发现些不对。 行走各地街头巷尾时,竟然在各处角落里,发现了月神教的暗号。 暗号说,要他们集会姚都怀德天牢。 怎么会? 庞彷觉得古怪,觉得危险。 但同时,他也感受到了使命的号召。 “气数将尽的教宗,忽然开始活动。这是有心人想要搞事情。我是个闲人,一般是不凑这个热闹的。但是!”庞彷严肃脸,“我是吃月神教的饭长大的,这个养育的恩情是实打实的。月神教有需,我如果都不去看一眼,那像个什么事儿?” 所以他去找了陆山。 找陆山,问他月神教有难,你去不去?而且,他的小丫头,得找个人托付。 他到了台城,叩响了陆宅门。 陆山今日束脩,山海司的人说,他只会在家。 门开了,开门的人不是陆山。 梁伯问他:“你找谁?” 庞彷已是震惊,等到他进了院,看见陆夫人和娃娃样的陆尔,更是震惊。 分卷阅读98 陆山来了,还是眉头紧蹙,“有事?” 庞彷只顾震惊,“你,你有家了?” 有家,有孩子,这是漂泊的细作,绝对不能去想的事。陆山背着亡命徒的身份,成家生子? 这是害人。 书房里,陆山道:“你到底来干嘛?” 小河已经被送出去,和陆尔玩耍,庞彷也理清思绪,答得坦然。 他把暗号的事说了。 “我要去,你去不去?” “不去。”陆山干脆。 庞彷原想他爱去不去,结果真听到这个答案,感觉却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冷哧,“你这人,做朋友无情义,如今连做人的道义都没了。我本还想着,把我的小丫头托付给你,可现在想想她要被你这种人带大,我就觉得恶心。恶心!” “走了!” 庞彷转身,干脆离开。 可他还没出门,就被陆山叫住了。 庞彷用眼神示意干嘛,连话都不想跟他说。 陆山道:“吃顿饭,吃顿饭再走。” 庞彷大步出门。 陆山拽住他,“别到时候死了,想起死前连顿好酒都没喝过。” ……好像很有道理。 陆夫人备了好饭,好酒。陆尔这娃娃很可爱,小河和他玩得很开心。准确地说,是欺负他得很开心。 陆山说,小河就留下吧。 庞彷觉得挺好。 饭吃完,陆夫人带着两个孩子离席,把酒桌留给他们。 陆山拎上两坛好酒,直给庞彷灌满。酒过不知几巡,两人都醉得一塌糊涂。厅里面很安静,所以陆山捂住嘴脸,还从指缝泄漏的话,都那么清晰。 他说:“庞彷,你别再来了。” 庞彷忽然就懂了。 “好,我不来了。” 清晨酒醒,庞彷谁都没惊扰,可推门还没走几步,陆山就出来了。 他递给他一个纸折。 他们以前,总用这装秘密的信息。 庞彷推开了。 “我不要。” “拿着吧。”陆山说,“可要是还没死,就别打开。” 这是什么话。 庞彷说:“我走了。” 陆山点头。 庞彷走啊走,越走越快,长街很长,他没有回头,可他知道,这一次,他送了他很久。 他想,我绝对不会再来了。 璧山别院里,庞彷拿出胸襟中,那一枚纸折。 “我还没打开啊陆山,我还没打开啊!” 他把脸埋入手中,可泪还是从指缝泄漏。 “他不过是想要个家啊,怎么那么难呢?” 第40章 040 正当 陆尔递上那枚纸折。 纸折叠成了个三角。年岁久了,纸摸着有些泛软。 纸折该是被拆过,有些松脱,小河很容易地解开,展开一看,是一幅小画。 黄纸朱砂笔,画了一座神像。神像是个女人,温和美丽。 陆尔道:“庞彷说是月神娘娘。” 小河示意明白,但又不理解,“这是陆叔给的秘密?什么意思?” “你看看神像身前。” 小河闻言细看,见月神娘娘身前,还画着些七零八落的东西,小布老虎,胭脂盒,宝剑……以及一本笔记。 这本笔记,画得和陆尔手中那本,十成十地像。 小河恍然,“陆叔是在暗示这本笔记?” 陆尔点头。 “这……除非见过这笔记,不然谁知道啊?” 小河想象,庞彷哪天真死到临头,拆了这纸折,结果一看,嘛都不懂,可怜无助且凄凉。 “‘陆山心不诚’。”陆尔道,“庞彷是这么说的。” 那日庞彷在璧山别院里,拆了纸折,一看,又是哭哭笑笑的了。 他告诉陆尔,这种纸折,在蜀西就是护身符。人们从月神殿里求符,求什么,符里朱砂画中,月神娘娘脚下就画什么。千般种类,各不相同。 “他这是让我猜呢,猜得准算我,猜不准算他。”庞彷想哭又想笑,“不愿画就不要画嘛,谁拦着你了还。” 小河问:“所以你把笔记给他看了?” “没有。” “为什么?” “我拿不准他们的打算,想先弄清楚。” “弄清楚没?” “一半,一半吧。” “一半一半?”璧山别院里,陆尔道,“你在洞穴里忙碌这么些年,还好意思说只知情一半?” “小侄你这话说得!”庞彷缩下巴却抬眼地看他,“这也是很大的进步了呀!想我当初 分卷阅读99 ,可是连一指甲盖儿的情,都不晓得嘞!” 当初,就是十年前。 庞彷离了台城后,到了姚都,应月神教的暗号,去了怀德天牢。 “一进去,就把我拉到一桌上,一堆人围着我,搞得我还以为自己是犯了什么教宗罪。”庞彷道,“后来他们开始问我,问我祭术的能力,还拿邀月铃让我使。” 庞彷晃晃手里铃铛,“就这个。我们这种半吊子祭司,本事不够,只能在晚上,用邀月铃借月神娘娘的光施术。” 庞彷通过了考核,被安置在怀德天牢。 “后来嘛,就开始轮着岗的,隔几天夜里就去云栖院给他们雕刻神像,唱咒开光。然后月亮落下前,又得回来。” 庞彷忽然愁容,“我也是这几年,才晓得那些是活人啊!不然我哪敢啊?月神娘娘要怪罪的呀!” 陆尔询问展颜情况后,庞彷已向他说明万尸洞的实情,这时他惊疑交杂,并不相信。 “你雕绘石像那么多年,敢说没一点察觉?你没察觉,石像总也磕碰过边边角角吧?” 庞彷不满,“小侄你讲讲道理好伐?我是雕绘神像诶,又不是阿猫阿狗,再说我们月神教人,对阿猫阿狗都奉若神明的好伐?我多仔细的人,连画都没敢画劈叉过,更不可能碎开石像看到里面的嘛!” 陆尔还是不信,“可你在上姚神山,一真教国寺里造月神教神像,你不觉得匪夷所思?没想过调查?” “最开始是真没想啊。”庞彷大叹,“小侄你是不知道,我们做细作那些年,这三国间沟沟里的事,看得没有一个车队,也有一个马队啊!很多事情,它真不是那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我最多就只当是两国勾连着,又搞些什么名堂。其实我也是多叹了好几口气,怄得多吃了好几碗饭啊!” 陆尔:“……” “行了。”他道:“那后来怎么发现的?” 后来,庞彷就觉出不对了。 月照寺太谨慎了。 雕绘神像的人,和塑石模运神像的人,完全不是同一批。分工明白不许干扰就算了,连监牢里两批人住的地方,都要远远地隔开。 藏的这么严实? 只能是有秘密。 那批人有秘密,石像有秘密。 理智告诉他应该查一查,打开石像是最好的方法。 但一则损坏石像,在清点数目时,很可能被怀疑。一则…… “毁坏神像啊!月神娘娘在上,我心理压力很大啊!” 所以庞彷没打开。 “查不了秘密是小事,一点好奇心不满足,不影响我过日子,但损坏神像是伤害我的信仰,会对我造成不可修复的精神打击,我拒绝!” 庞彷义正严辞,看得陆尔额头抽筋。 他咬牙,“你到底怎么发现的?” 庞彷没打坏神像,但别人打坏了。 那日,他在云栖大殿绘像,有人转了石像进去,但立刻,他听到里面传来脆响,还有人争执。他以搬运神像做掩饰,靠近墙去听。 他听到了一段唱咒,是他没有学过的。 第二天,听说例行送来的石模,多了一块。 怀疑的水花一起,湖面再不能平静。 他开始练习那段唱咒,他听得不清,错了很多次,花了近一年时间,才试了出来。 那夜,他藏在监牢的角落,看着手臂的黏液风干,化成了他熟悉的石末。他想起了监牢里,那些来去匆匆的死刑犯人,第一次觉得,他们多得不像样。 他想,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后面就很明白啦,我知道了,自然也有别人知道,确认过眼神,我们就成了一伙的人。”庞彷一指院里另三人,“我们都一直想要搞搞事情,但直到这几年,才有了机会。” 庞彷忽然蹙眉,有几分严肃,“月照寺的人,不知为什么,这几年间,一直在增大每日的石模量,进去运送神像的人,也屡屡加派。我们四个,也就趁机争取到机会,进入了洞穴,日夜镶嵌神像。” 庞彷道:“和里面的人走得近了,知道的也就多了。所以,才有了今日抓住时机的逃离。” 庞彷这时住口,看着陆尔。 陆尔:“知道什么了?” 庞彷笑,“知道时间耽搁得够久了。” 两人对望,一笑一静。 陆尔四指起落,叩响石桌。 “行吧。”他站起身,“我先送你们出去。去哪儿?出姚都?” 庞彷又笑,“那怎么行?” 陆尔挑眉,“难不成我还得送你回蜀西?行了赶紧的,我还得回去找我们家姑娘。” 庞彷:“我们哪儿也不去。” 陆尔真是奇了。 庞彷越笑越欢,显然以逗弄陆尔为乐。 分卷阅读100 他伸手一指东边,“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啊,要回怀德。” “怀德?”小河问,“所以那夜大火……” 陆尔不否认。 “为什么?” “劫狱。”陆尔道,“怀德里,有个重要的人。” “谁?”那日出了璧山,陆尔也这么问庞彷。 “等等。”小河打断他的回忆,“你们怎么逃出守山线的?” “这个啊……”陆尔道,“官家小姐的马车。” 那日,他们翻找空别院,找出几件仆从旧衣,把那四人化装成普通家仆。陆尔本来打算,回莫府别院,偷驾徐叔的马车,哪想刚走上大路,就有一辆马车停在他们面前。 一个丫鬟揽开帘,问他:“敢问公子家住哪边?我家小姐住西城,想问问公子,是不是同路?” 咔。 展颜房里,小河掰折了一块七巧板。 陆尔彷若不察,“马车也不大,一次就只能带一个人,逼得我东西南北城坐了四趟。”陆尔还感慨,“若不是这番经历,我还真不知道上姚的官家小姐们,是如此的热情好客。” 小河扑压过去。 陆尔背磕上巧具小山,还有点疼,但他挑了个舒服位置,躺靠着。 心想,姿势、角度,都很好。 小河坐在他身上,两手撑在他胸前。 她皮笑肉不笑,“公子怎的如此轻浮放浪?” “有吗?”陆尔懒散,“小生自问当时,神思都很正当,想得最多的,也不过是杨先生所言不假,清风宴上姚军对马车的排查,委实不够力度。” 小河咬牙,正考虑要怎么惩戒此人,陆尔却先有了动作。 陆尔的右手,环上小河右臂,把她轻拉向自己,左手,移往了小河背脊,轻轻施力。 他稍起身,说:“不过……我现在的想法,倒是不怎么正当。” 真像着了魔。 小河就那么顺着他的轻力,靠近他。 眼看着,就要有那么点什么—— 哗! 小河摁垮一片巧具。 顷刻下塌,咚!小河的额头,狠砸上了陆尔胸口。 “……” “……” 陆尔先笑了。 闷闷的声响,小河在他胸腔里听到。 陆尔把她抱起来,拢怀里坐住了,才又继续道。 “怀德里有个厉害祭司,很可能是他帮着月照,谋划了这一切。” 庞彷初来怀德时,也曾向管辖的人们,要求确认身份。月落宫已毁,他们凭白动用暗号,谁知道是真是假。 那些人给了他一块魂证。 那是月落宫高级祭司的身份证明。魂证上有大祭司的精深法术,做不得假。最重要的,是魂证与持有它的祭司同命,且为避免假用,离开祭司百米范围,就没了效用。 所以,那人必然在怀德。 陆尔:“庞彷这几年,查到他被关在九监里,却苦于无法接近。如今逃脱,便要趁此机会,劫了他来,把一切弄个清楚。” 小河:“你们劫出他没?” 陆尔点头。 小河:“他怎么说?” “我不知道。” “……什么情况?” 陆尔道:“我们当夜分两路行动,他们劫了人,我在外断后。火情混乱,我也没能看清他们,只听得庞彷说,要五日后在城外一处会和,随后便和他们失去了联系。” 小河:“就是明日?” “对。”陆尔道,“所以我今日来找你,一是担心你,一是,要带你走。” 小河沉默了沉默,而后,架上他肩。 “我就问你,你觉得现实吗?” 康王府守卫森严,他还不如自己去,多一步来救她,反倒是惹出事。 陆尔说:“我觉得你在这儿不安全。” 小河安慰,“好吃好喝供着我的,就差给我焚香捐功德了,你放心去。” 陆尔梳拢她耳发,“可我不想你住在别人屋里。” 小河一顿,笑他,“这也能吃醋?” 陆尔唇贴上她脸侧,“他第一次见你,就一直盯着你……” 小河正好笑,就又听到耳际一声轻道:“不想知道你母亲的事? 小河转头,“什么意思?” 陆尔说:“我这次,也和庞彷了解了下他捡你的事。” “他怎么说?” “不肯说,至少不肯多说,”陆尔道,“非说什么这是你的隐私,不许我窥探。除非你来问,否则他谁也不讲。” 小河一想,圈上他脖子,“行吧。为你也为我母亲,该走!” 陆尔笑了。 小河:“但怎么走?” 陆尔眼眸一转,眼里有点儿意思,“江枫给了法子,我听着…… 分卷阅读101 甚是有趣。” 第41章 041 夜奔 翌日天光亮,康王府里草木鲜活。展颜醒来时,眼里有雾蒙蒙的光,耳里有一个熟悉的活力嗓音。 “小葫芦,你醒啦?” 展颜摸着身下不对,“哪里?……啊!” 左手好难受,被夹板固定住了。 江枫靠近床边,“康王府,你受了伤,若直接送你回去,展老爹要闹的。” 展颜明白了。 她问:“小河?” “小河也在,但我等一会再叫她来。” 没事就好。 展颜还倦着,正想再睡一睡,江枫却坐到床边。 “小葫芦。” 展颜打了个哈欠,“啊?” “我们私奔吧。” 展颜一口哈欠打了完。 她问:“私奔是什么?” “私奔?” 姚昱在书房,听得挽歌汇报,扇子都忘了摇。 “对,江公子连哄……了又哄,听得我们都一愣一愣的。”挽歌道,“王爷奉急召入宫,我们拨去求见的人,一直不能被放入殿。世子,这是个大事儿啊,可它又是个私事儿,拦不住疏职,拦住了惹事,我们……拦还是不拦?” 姚昱把弄扇棱,想了又想,忽然笑了。 “拦。”他说,“不过我来拦。” “世子是说?” “我带走一队府军。” “……世子,王爷吩咐过……” “哦。”姚昱道,“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事情闹出来,江尚书展尚书丢了面子,怪到康王府,想必就凭你,也是扛得住的。” “……” 小河入了屋,江枫和展颜都在榻上。 “第三列,倒三格。” 展颜指示江枫,江枫就把手里的密码轮,按她说的转。 展颜醒来后,这满屋的巧具,终于是有了主人。只是她手不方便,如今,便只能她说,江枫转。 小河见原本敞开的窗,已经关上,便也坐到二人身边。 她说:“展颜,多谢。” 展颜正凝神听齿轮,模糊分出一缕神,“嗯……啊,什么?” 江枫替小河解释,“小和尚是谢你帮忙。”顿了顿,“和我私奔。” “啊!”展颜忽然正色,端坐,两臂放上膝盖,“不客气。庞彷是我的恩人。” 她小脸严肃,难聚焦的眼睛努力聚焦在小河上。 小河都替庞彷不好意思了。 “他也就帮你接了接骨,再说,也是他把你封土里的。” 展颜单手挥得忙碌,“不不不,要不是听了他的话,我就在门前面,出不来了。” “门?”小河江枫都奇怪。 “梦里面有好大一扇门。”展颜道,“庞彷封我的时候,就跟我说,我一会儿要睡一觉,睡梦里不管有什么,都要记得那是假的。我记着呢,所以那些人敲门的时候,我一直没敢动。后来听到叶子哥哥叫我,才能立马就跑出来。” 江枫愣,“我找你的时候,只有铃声和唱咒啊。” “那是最开始,后来梦深了,会有很多很多人,都在一扇好大的门前,大家都在拍门,所有人都哭得好凶,听起来好难受。” 小河江枫对视一眼。 小河问:“门那边有什么?” 展颜摇头,“我不知道,门一直没开。” 江枫递给展颜个拼块,单手也能玩,然后带了小河到角落。 他问:“你们真能找着破解的办法?” “至少该是能知道它的用途,这样,总能离真相更近一点,”小河又道,“但庞彷说,神像里那些的人……” 小河摇了摇头。 江枫说:“我明白,我也只是希望,他们能得个安宁。” 他问:“当真不要我去?你是不是瞧不上我的本事。 小河想说“多少有点”,“你已经帮得够多了,到时候这边一暴露,有你忙的。” “我暴露也就挨顿揍,你们失手那是命。”江枫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只道,“多加小心。” 当夜,埋伏此间的暗卫,看了场期待的戏。 夏夜风柔,昏黄窗里,夜聊的展莫俩小姐,终于是散了。 莫小姐出来时,还是那身鹅黄裙装。她今夜洗过澡,头发散了开,遮住面容,还因着夜风,裹紧了披风。莫小姐小跑回对屋,途中磕碰了下,差点摔一跤。 稍后,两位小姐的灯,都熄了。 姚都的夜渐静,众人心中的焦渴渐长。 江二少怎么还不来?! 倒也不久,江二少登场。他背着个包裹,躲躲藏藏,出现在康王府边 分卷阅读102 墙。他几翻几落,渐渐逼近点将阁。 速度太慢了! 众人替他着急。 好久,江二少终于到了点将阁。院静谧,他蹑脚潜到展小姐房外,叩,轻轻邀请。 展小姐立刻开了门。 她也同莫小姐一样,罩着披风,还带了顶笠帽。 展小姐合上门,跟着江二少走了。江二少背着展小姐,又是几翻几落,用了挺久,终于离开康王府边墙,奔向美好新生活。 众人默默拍手。 “青春。” “羡慕。” “我也想私奔!” “行了行了。”挽歌道,“我去找世子了。你们别看了啊,要看看莫小姐去,那才是重点人物,别给弄丢了!” 出康王府不久,陆尔带小河在某个街角,上了辆马车。姚都城门将闭,他们驾车出城,屡屡换乘马匹,几趟换下来,陆尔道:“甩脱了。” 随后,便带她,直直向着姚都南际的屠北村去了。 到了村口,夜已很深,村中一切都静了。陆尔循约定,左左右右绕行数次,终于停在了一户院篱外。陆尔推开篱门,院里的鸡被惊醒,咕咕咕咕地瞪他们。 院不小,有三房。陆尔吹了声口哨,一长四短。稍停,只听哗一声,左边房的门开了。 门里探出一张脸,白花花的,像馒头。馒头正中,还有个红点。 不是庞彷还有谁? 庞彷见着陆尔,一笑。见着陆尔旁边那人,那身形,他脸容大展,喜上眉梢。 “小丫……!” 当! 话未落,他被一顶扑面而来的笠帽砸中。 咚! 他仰头倒进屋里。 死丫头,下手够狠啊! 油灯燃,小屋都是晃动的光。 三人端坐垫上,小河就那么盯着庞彷,庞彷心虚,脖子越缩越矮。 小河冷笑,“装乖?行啊,继续装,别停。就在这儿装够你骗我的十八年!” “……其实也没装,”庞彷嗫嚅,“我待小丫头你,那可是情真意切呀!” 呀你个头! 话虽没错,小河还是不爽。 “为什么跑?” “这不不想你受牵连吗?”庞彷肃容,“你看,现在多危险,是吧?” 话也没错,但小河还是不爽。 她开始往地上刨土。 她还记得有人踢过她一嘴泥。 “诶诶诶!像什么样子像什么样子!”庞彷自救系统开启。 陆尔打断两人的计较。 “他们人呢?” 他注意了下院里,竟然没有旁人的气息。 “抓人去了。” “抓人?” 庞彷哧笑一声,“没想到吧?辛辛苦苦救出来的人,自己天天要往回跑。” 陆尔凝眉,“为什么?” 庞彷一摊手,“抓回来再问啰。”他说着还气,“刚醒两天,屁话没说一句,净想着跑。伤都没好齐全啊,已经跑够十七八次了。我们也还都大伤小伤扛着的好吗?” 庞彷道:“反正我是受够了!今天说什么也不唱*红脸了。祭司怎么了?又不是大祭司,谁比谁血统高贵?正好唐德在,就今天,我一定要让他尝尝上姚刑部的手段!” 小河:“唐德也在?” 庞彷一听小河肯跟他好好说话,立马过来,腆脸温柔。 “对,对。他比我们还热心那祭阵,不套出话来,说什么都不肯走。” 小河瞥瞥他,“知道了。” 庞彷笑得欢。 陆尔起身,“他们在哪边?时间紧,我去帮忙,看能不能快些。” 小河握住他手,“别了。抓了十七八次了,不是难事儿。他们自己知道加快脚步,你去不去没差的。” 陆尔一想也罢,遂又坐下。小河的手一时没放,庞彷盯着就不眨眼了。 看得太明显了。 小河干脆十指交叉,还扬起手,冲庞彷显摆示威。 大有一种,“我就是早恋了,爸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的味道。 庞彷却是笑了。 “好!好!陆山儿子,我女儿,好!好!” 说着,眼睛竟是又红了。 小河终于不闹他,赶紧地递去一块手巾。 庞彷一边抹泪,一边问。 “小侄你生辰哪天啊?” 陆尔此时,也突然有种见岳父的感觉,正了声色,“开元十七年,九月十二。” “啊,那你十七啊,比我们小河小啊,我们小河是十七年一月初一生的,这也过十八了,”他拭泪,“但没关系,女大三抱金砖,我哪日给你们测测八字,一定是配得很的!” 房里忽然静了,庞彷擦着擦着,停了 分卷阅读103 。 他冷汗直冒。 “庞彷,你不是说……不知道我哪天生辰吗?” 小河声音飘忽,庞彷却是抖了。 “丫丫丫丫头!你听听听我解——啊!!!” 死丫头,下手够……狠…… “我也是那天听小侄的话,才知道你找着家里人了。”庞彷揉着还疼的脖子,突然惊慌,“不过小丫头你总是与我最亲的!对吧?” “不一定。”小河甩甩手,“看你表现。” “……泼出去的水……诚不欺我……” 小河:“什么?” “一切都要从开元十五年我的一贫如洗说起!” 庞彷迅速转题,开始好好表现。 开元十五年,月落宫大火后,庞彷没了上家,生活没半点保证,困顿交迫,兜里彻底没了铜板。那天他在上姚某个野林,正摘野果。 是的,作为月神教万神信仰的拥趸,他是个坚定的素食主义者。 然后,突然就有那么个老人,到了他身后。 “年轻人,你想不想发家致富?” 陆尔小河:“……” 老人要他做一件事,成了,给他一大笔钱。 “我本来只当他是骗子,但我一听那事儿,就觉得,该配这个价!” 陆尔:“什么事?” 庞彷声如寒雪。 “他要我在雪期,带他翻越璧山。” 第42章 042 雪事 开元十六年,十二月三十,璧山北面。 天青风寒,眼下,是一望无际的极北雪原。最高远的天穹,极北鸟群盘旋,赤白羽毛反射冬阳的光,是耀目的金。 “璧山后面的极北雪原……我真的只在书里听过……”庞彷呼吸广阔的冰寒气息,只觉得心胸都开阔了,“老人家,从没人活着回来过,您当真……” 老人抬手,止住他话。 而后,老人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 “这是顾氏钱庄的存取凭证,你拿去,里面的一切都归你。” 庞彷双手接过,但东西还未入手,就又听得老人道。 “但我需要你,再帮我办一件事。” “您说。” “这趟返程,你从壁山西面下山。” 庞彷一愣,“老人家,西面可不好走。” 来时,纵使凭着他的身板,也只能从坡缓且向阳的南面,背老人上山。西面,陡峭又冰寒,再者这可是十二月璧山暴雪期。老人家,您该不会是还舍不得这钱,要害一害我? 老人说:“西面上,有我要你为我做的第二件事。” “什么事?” “你去就是了。” 庞彷终是点头,不再言语。 老人家举步,走上雪原。 庞彷脱口,“我送送您。” 老人家头也不回。 “走吧,我一人去就是,你不必相送。” 千山,万径,人独行。 以上是庞彷对老人家的想象,同时也是他自己的现实。 他要溺死在暴风雪里了。 西面劲风狂雪,目不能视,脚下深一脚浅一脚,他好几次险些坠入雪窟。 艰难前行了一夜一天,待再入夜时,他运气大好,捡着个山洞,立马驻了进去。 洞穴不深,最里头,还有好些根燃过没燃过的柴火。 该是雪期前,游人游玩剩下的。庞彷拿火石好不容易点了燃,就着一点暖意,靠壁休息。 身暖意昏沉,他又疲乏,很快就入了眠。 咔吱。 柴火断裂声惊醒了他。 火还旺着,风雪也盛,洞外一股强风刮过,送来一个女人。 女人年轻,极美,裹着件白裘。是那种适合在深闺小院里穿,却不适合跋涉雪山的白裘。 她面色青白,眉睫都结着霜,见洞里有人,竟是双膝一矮,咚地跪地。 庞彷是惊上加惊。 “你你你……?!” 咚。 女人整个砸向地面。 她侧趴在地上,喘息剧烈,似痛苦无比。艰难中,她勉力,朝庞彷伸来五指。 她一字一顿地说: “救,我。” 而后就晕了过去。 庞彷也要晕了。 因为他看见,裘下,女人的白裙,被红色浸润,那鲜艳的红,如今,又很快染上白裘,似画纸上的泼色。 “血……血血血血血!” 庞彷抱了女人到火边。 他展开白裘,想看清女人是受了什么伤。 不想,女人竟然怀着孕! 细看,血都从女人裙下来, 分卷阅读104 再一探她脉息,庞彷登时沉了面色。 他稍加思忖,下了决定。 他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一枚强气丸,塞入女子口中。 而后,他唤醒了女人。 女人掀开眼帘,眼中还迷瞪。 庞彷凝声肃语,“你听好,我现在要帮着你把孩子生下来,不然你们都得死。但生,也许只能活一个。”他问,“你明白吗?” 女人呼吸暂缓,而后慢慢,眨了下眼。 庞彷稍有些艰涩,“如果……保谁?” 女人这次停息了好久。 “……我。” “好。” 庞彷二话不说,开始助她生产。 风雪肆虐,女人几度晕厥,庞彷此行备了极多补益药丸,这便统统摆出来,挨着数给女人救急。两个生手,一番折腾,终于在近三个时辰后,接了那啼哭的孩子到掌心。 是个小丫头。 庞彷给女人抱去。 “我真是把我半辈子的好运都用完了,才能同时保下你们两个。” 女人手没力气,庞彷就把孩子放到她头侧。 他瞧着那小家伙,啧啧称奇,“我以前也这么皱巴巴,小咪了个小的一个?有趣!有趣!” 半晌,女人没声,庞彷忧心一看。女人竟是侧了头,看着孩子,满脸都是泪。 “你怎……” 庞彷不敢多问了,想她该是新为人母,心中诸多感慨。 可她却道: “我差点,就成了和他一样的人……”女人泪难止息,“我怎么能让你,再去受我受过的那些苦呢?” 女人眼泪一直落,那婴儿扭转小身体时,小小带血的手掌,划过她的眼下。 似抹去她的泪。 又留下了血。 庞彷不打扰她们,兀自把一地杂乱收拾干净,又将女人的包裹,自己的包裹,都堆放一边。 等他再往火里添了柴,想问问女人的来处时,女人先说了话。 她看着风雪堵截的洞穴口,那里一片黑暗。 她问他:“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庞彷一愣,“姚都?” “不,姚都以外的世界。” “这……”庞彷走南闯北多了,可走了就走了,要他总结是什么样的……? 他道:“挺好的吧。挺大的。” “……是吗。”女人看着那黑暗,许久说,“够了。” 庞彷正想问话,又被她打断。 “你给我吃的药,还有吗?” 庞彷摸出包裹中一枚,喂给女人。 女人说:“我想睡一觉。” 庞彷也不好多说什么,恰巧他也身心疲惫,索性就着火,往壁上一靠,三两眨眼,就呼声如雷了。 等他醒来,女人不见了。 他所有的补益药丸,也不见了。 留下的,是那女人的包裹。包裹被敞开了,里面摊放着各种瓜果甜品,朱钗玉环,还有一点碎银。像极了那白裘,有心,但不实用。 庞彷抱起她留下的孩子。孩子睡得踏实,手臂上,挂一环松松玉镯。玉镯全被血迹浸染。 他看向地面。 那里,有四行八个,用血书就的字。 善待。 远逃。 勿回。 切记。 记字尾划,下笔极重,一个提钩,硬生生拖成了捺。 “她是自己回去的。” 农舍小屋里,明白了这点的小河,如入冰雪。 “她本想逃走,却在半路生下了我。她想让我活,就让你带我走,可她自己又回了别院。”小河急速思索,“难怪腹部中刀,她是想掩饰怀孕和生产的事实,掩饰周身的血迹。还有大火,那是她自己引火到床上,想烧干净一切线索。没有旁人的痕迹……当然没有旁人的痕迹,因为她是自杀的,她是自杀的!” 庞彷有点慌了,“小河?” 陆尔揽住了她,她已在轻抖。 声音也断续,“为什么?为我吗?何必?已经逃出来了,大可我们一起走啊!为什么要回去?” 小河心脏一阵扯痛。 尸洞里好厉害的折腾都没能疼的心,为一个该为她疼的人疼了。 她失神模样,引得余下二人担心不已。 小河抚下慌乱。 “你说。”她对庞彷道,“你是守诺的人,她让你别回来,你却带我来了璧山。为什么?你知道什么了?” 庞彷还紧张,“你小心心脏……”见她稍平复,庞彷也才缓缓再道,“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知道……” 他道:“我自幼修行月神灵术,对严酷环境的耐力,远好于其他武人,那趟上下璧山虽艰难,但终归是好好回来了。但你不是。”庞彷道,“ 分卷阅读105 你方出生,就受天地严寒,身子骨不是一般的差。我自问有些医术底子,却怎么也拿你没办法。所以几年的四处游方,其实很大原因,也是为了给你找调养的法子。” 可是不论寻多少医,问多少药,小河的身体,却总不见好转。待小河四岁那年,他带小河途径祈灵山,休息时,小河忽然不见了踪影。等庞彷找到她时,她倒在一条溪流边,未有受伤,却已是气息奄奄,药石无效。 等到第三天夜里,小河气息尽散了。 庞彷心中痛苦,知这孩子自己是留不住了,便打算把她葬在祈灵山,连带着她母亲的遗物,一起入土。 “结果这镯子,这镯子突然红了你知道吧?”庞彷扬声,指着小河手腕的镯子,惊道,“我刚把它给你戴上啊,它就红了!还发热?!搞什么?这是搞什么?!” 庞彷被吓得不轻,再后来,直接差点吓死。 因为小河醒了。 小河的尸体,发出了一声轻唔,而后睁开了眼睛。 “你居然活过来了?!” “……” 此刻的小河沉默了。 她知道,那不是活,是跨世界来的她,穿越重生了。 “虽然古怪,但你到底是活了下来,我心里高兴,却又担心。因为你这趟虽好转,却又惹上了莫名的心疾。如若不好透,没准儿哪天又晕过去,还不会再醒过来。” “所以我想到了这个镯子。”庞彷道,“我拿它问过好些人,却没人知道它有什么特别。可它既然能让你醒来,那么应该,也能有让你好转的法子吧?我不知道它的奥妙,那是不是……可以到寻到它的来处去找?” 小河:“所以你就带我去了璧山,去了月照?” 庞彷点头,“反正不去也有生命危险,何不去试一试,也许能找到痊愈的方法呢?” 小河也点头,算是理解。 “不过什么也没找着,但说来也奇怪,我一带你来璧山,你的身体就一直在好转,后来除了心疾偶尔发作,也不见成天萎顿了,还会抖机灵和我捣蛋了!”庞彷道,“我到底还是做了正确的决定!” 小河不忍心拆穿他,那是因为小河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小河了。 该说的说完,庞彷忽而又正经起来。 他先是叹了叹,才道:“我与你母亲,不过萍水相逢,也是那日听小侄所言,我才知她的身份。为母不易,她是个好母亲。这镯子,你还是一直带着吧。能再保你性命,固然是好。纵使不能,也是她一点心意。你带着,就是记挂着。斯人已逝,也只能希望这一点小事,能告知她,你还念着这份恩情了。” “可有一事我不明白。” 庞彷看陆尔,“你说。” “那位老人家,是谁?” “谁谁?”庞彷愣着,“雪原那位?”他想想,“就是个极地游方吧?游方圈子里,走三极一惘的,隔三岔五都有,不奇怪吧?” 三极一惘,意指三大极境:极北雪原,东无尽海,西黑森林,还有一个惘然大陆中心迷域:迷雾惘海。 这四个秘境,统统未能探索成功,是游方官们的终极梦想。 陆尔:“他让你在西坡做的事,你后来做了吗?” “根本没有事,一点指令都没有。搞得我这么多年,良心一直过不去,他存钱庄里的钱,我有一半想都不敢想!” 陆尔:“你做了。” “啊?” 小河也明白了,“庞彷,那第二件事,只怕就是搭救我的母亲,然后生下我。” 庞彷两眼睛一嘴,撑成三个大圆。 “真的假的?!”他大嚷,“怎么可能?他怎么能知道?” 陆尔:“预知。” “……小侄你傻了吧?” 小河道:“庞彷,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人就能做到。 庞彷却是恼了,“八字还没测呢!你们再这样,信不信我做那打鸳鸯的大棒!” “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削了你头皮!再给我整这恶心玩意儿啊你?!祭司祭司老子管你们这套?!上姚泱泱大国,还怕你这蛮夷神棍不成?!” 院中一声大喊,混乱嘈杂骤起。 三人对视一眼,慌忙奔出门去。 第43章 043 生分 唐德还真没走。 这会儿,他就在篱院里,端的是怒发冲冠。 他的右手,被黑色的发丝,裹绕得密密实实。奇怪的是,这些发丝竟然是浮在空中,约及一人长度,抻得直楞楞的。 发丝那头,也是一个人。 那人竟是操纵了自己的头发,制住唐德。而且,绵密的头发,似还有想将唐德整个裹住的趋势。 唐德左手拿刀,往飘来的头 分卷阅读106 发上劈,每劈一下,发出的都是坚硬的碰撞声。 唐德大怒,“你们三个别他妈傻站着啊!” 篱院里,三个跟着庞彷逃脱的月神教人,现已是农夫装扮。他们一会儿看看唐德,一会儿看看使头发的人,焦急得很,但就是不上前。 “愚忠!”唐德斥了句,从腰际拔出弩*弓,对准对面的人。 不想那人先弯了腰。 是陆尔从身后,钳了他手肘。随即,陆尔一个剑花,真削去他一小块头皮。那人大惊失色,头发立时都散落下来。陆尔看准时机,抓握他头发一旋,旋成一把,然后剑一挥,所有头发应声而断。 断发间,一颗铃铛滚落在地。 庞彷赶紧捡起,“行了。这祭司被封了灵力,跟我们一样只能靠邀月铃借力,不然掀不起风浪的。” 他朝那三个月神教人,嚷了一番蜀西话。三人里走出个人,满脸愧疚,接了铃铛,边哈腰边退回。 陆尔把祭司押过来,庞彷一看又不得了,“绑上绑上!这厮邪性,没本事了还能操控自己的身体发肤,昨儿他指甲插*我鼻孔里,跟刀似的,害我流了半斤鼻血!” 陆尔绑人时,唐德也过来了。 他先是多谢了陆尔,“这忙记账上了啊!”然后又招呼起另两人,“到了就赶紧的!审他!我一身把式就愁不能往他身上使!” “唐统领,借下弩*弓。” 唐德听小河要求,不明白也不迟疑,解下弩*弓抛去,“我早不是什么统领了,这趟下来,我已是刑部重犯……” 欻! 唐德:“我……!” 他急速闪避,躲开了飞来的弩*箭。刚站稳,便破口大骂。 “莫小姐你什么意思?!” 小河抛回弩*弓,“投桃报李。” 唐德接下弓,顿想起她是在报崖底的一箭之仇,真是好气又好笑,“我们如今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不说了,”庞彷做主,“拉他进来,办正事儿。” 主屋里七人围一人,整八人。室里燃烛,光把屋子填得满满的。 庞彷压坐祭司在桌边,自己挑了对桌坐下。唐德就近坐祭司身侧,手里扯拽着一根短鞭,一绷一绷的声音,他故意凑祭司耳边。 庞彷叽里哇啦说了一串。 唐德大不悦,“诶诶诶!说上姚话!” 庞彷撇眉,“也得人家听得懂啊!” “……”唐德不甘心,“那你好好翻译,一个字都不许漏!” “我不会说的。” 冷静而清晰的语调,标准的上姚官话。 祭司转头看唐德,“你们上姚的鞭刑我领教过。不过如此。” 唐德又要骂,庞彷先道:“祭司大人。” 祭司看他。 “您帮着上姚一真教,使咱月神教的祭阵,不怕月神娘娘怪罪吗?” “这世上没有月神娘娘。” 屋里好几人都是一怔。 祭司道:“那只是教宗俘虏人心的托词。” 庞彷咬牙笑,“那你的祭术是怎么来的?你妈生给你的吗?” 祭司平静,“祭术是祭术,月神是月神,并无关系。” 庞彷抠住桌子。 “唐德,上。” 庞彷冲那三个月神教人叽里哇啦了一通,三人皆是面色惨白,望着祭司难以置信。 唐德收了鞭子,拿出根长针。他松开绑祭司的绳子,把祭司的手扯来,摊上桌面。 针尖,抵上祭司指尖。 “鞭刑不够劲儿,那要不,试试这个?” 话一落,长针下刺,刺入祭司指头。 小河抽了口气,那三个月神教人把脸埋入手中。 唯独祭司平静如深潭。 他道:“别费力气了,我废了自己的触觉,再疼,我都感觉不到的。” 所有人都默了。 唐德直接骂出了声。他丢了针,拎起祭司,“我就不信……!” “唐德,”庞彷拦住他,“我来。” 唐德愤意翻滚,一摔,把祭司摔回了座。 血流不息。 祭司指下鲜血,淌在桌上,聚成一小滩。可他或他们,都没想去管。 庞彷盯了祭司好半会儿。祭司只是摸着自己的血,谁也不想理的样子。 他那指甲,已被修得平平的。 庞彷修的。 庞彷终于开口。 “因为不信月神娘娘,就投奔了一真教吗?” 祭司抬眼,异族人的眉睫深长。 “因为谁也不信,所以自己去找答案。” 庞彷一愣。 这么实在? 他本想打温情牌,却没想到祭司这么配合。 原 分卷阅读107 来他好这口? “什么意思?这和祭阵有关系?” “当然有关。这个祭阵之所以会有……”祭司凑近身,“就是因为,有人想要一个答案。” “谁?” 庞彷声紧,却忌着他邪术,反微微后退。 祭司笑了,“他啊……就是……” 刷! 祭司忽一抬手,甩出一串血珠。血珠奔及眼前时,庞彷看见,它们竟都化作了红针! 这也行?!! 庞彷急忙翻身后退,祭司也旋即转身。手从血滩里一抽,竟又抽出柄血刃! 他随意在身后一拉,拉住的,竟然是小河。 他把小河扯到身前,正想作为人质,不想陆尔一直提防着他,这片刻,也已到二人身边。 祭司心狠,反手就往陆尔心口刺去。 陆尔赶着救小河,躲得不那么诚心,于是,竟真的被他刺中。血刃入胸,化为一滩血迹。 “小尔!” 小河大惊,忙去推陆尔,留得一片后背在祭司身前。 祭司索性,又在指间凝血,凝出一根劲针,疾插进她颈侧。 血针又化血,一切止息。 唐德猛一脚踹来,“干你娘!” 祭司重重摔在墙脚,呕出一口血。唐德吓得,赶紧把他扯离那摊血,绑起来,生怕他又变出一堆血色凶器。 几下拾掇完,他回头,“都怎么样?!” 屋中心,六人都站在一处。 三个月神教人远离战团,未受波及。庞彷脸上破了一丝,但无其他问题。陆尔胸前一滩血,小河肩头一滩血,却也都无事。 小河:“没事,都化成血水了,没到身体里。” 唐德正松了一口气,祭司颤抖的,隐含怀疑的声音却传来。 “为,为何我的祭术,伤不了你们?” “开什么玩笑?”庞彷得瑟,“我小侄是月墟的儿子。月墟!右护法!论灵力血统仅次于祭司一脉的好不好?你算哪根葱?想伤到他?” 唐德也镇定,“崖底黑烟也不能伤莫小姐,这次想来也是因为她体质特殊。” “不可能。” 祭司瞳仁晃动,眼目破碎,“月墟的儿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室内静,庞彷忽然也问。 “丫头,崖底的黑烟不能伤你吗?为什么?” “不过小丫头死去都能活过来,这有什么好特别的。”庞彷撇撇手,不甚在意。 小河:“……” “喂,怎么是月墟的儿子不可能,啊?”庞彷走过去,“你是不是对我兄弟的能力有怀疑?我告诉你,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 庞彷捞起袖子。刚又被这人摆一道,他正想泄泄愤。 “月墟灵力不及我,若是他儿子,不可能挡下我的祭术。” 祭司方才一副惫懒样,这会儿,却眼如鹰目,狠狠攫在陆尔身上。 他问:“你到底是谁?” “你才到底是谁?”庞彷奇了,“右护法灵力不及你?呵,我今天倒要逼出来,贵兄弟你哪家户籍啊?” 小河看看身旁陆尔。 他眸轻垂,辨不清在想什么。 小河想了想,伸手,握了他的手。 陆尔轻疑,抬眼看她。 小河冲他笑了笑,然后她凑身,去他额角亲了亲。 她尽可能,传递了心底所有的理解和温柔。 陆尔心里化了一块。 他轻拢过她来,也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然后他放开她,从袖里,抽出那枚护身符。 “庞彷,”他道,“别打了。他说的,可能没错。” * 庞彷展开那枚护身符。 “月神娘娘的神像下面,都是抓阄的物件。”陆尔告诉他。 庞彷一细数,胭脂盒,宝剑,算盘,书籍……确实没错。 “你是想告诉我……他是在暗示……” 陆尔:“你说得没错,他心不诚。也许是因为我,所以才难心诚吧。” 庞彷瞪着朱砂画,瞪了良久,他的手用力,攥紧了边角,又突然醒悟,赶紧松开,把边角抹平。他折叠好纸张,变回护身符样,递给陆尔,又犹豫,想收入袖中,又犹豫。 几番来回,陆尔先开口了。 “你收着吧,本也是给你的。” 庞彷点点头,收入袖,想起又补充了句,“多谢。” 生分了。 陆尔没回应。 庞彷一时,竟也觉得别扭,又恼自己,又恼这莫名状况,干脆反身再去到墙脚。 他下脚狠蹬,蹬得祭司蜷紧了四肢。 庞彷:“你说,不是陆 分卷阅读108 山的儿子,能是谁的儿子?” 第44章 044 关系 “庞彷,”陆尔道,“接着。” 墙角边,庞彷手一伸,接下陆尔抛来的东西。 那是一本笔记。 “这是……?” “他想讲的另一件事。” 庞彷这才想起护身符上,月神娘娘脚下的书本,迅速翻展开,可越翻眉越皱。 “这写的都是些什么?” 陆尔有些奇了,“不是蜀西文吗?你不认识?” “这不是蜀西文。”庞彷道,“像是有点像,但不是。” 陆尔问:“那尸洞崖底的文字是什么?” “不知道啊,他们画的。” 陆尔提醒他,“这笔记,用的是崖底地面的文字。” “……?!”庞彷终于反应过来,“真的假的?!” 他勉力辨认,发现果真和那黑咕隆咚的符号,一个模样。有几处,竟然完全一致! “这……” “给我看看!” 腿突然被人抱紧,庞彷低头一看,竟是被揍得趴卧在地的祭司,攀上了他。 唐德扯开祭司,“你规矩点儿!” 祭司满脸焦急热切,“祭阵的文字?!快!快给我看!” 庞彷把笔记往身后一藏,“我干嘛给你看,问你半天你都没憋出话……” 眼见祭司焦急到失神,庞彷突然灵机,邪邪一笑。 “除非……” 他把笔记放身前,左右横晃,祭司的头脸,就跟着晃动。 “除非你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 “你问。”祭司半点不迟疑。 “这么爽快?” 庞彷都惊了。 “快!”祭司吼出声。 庞彷被他吼得一怔,瞥一眼笔记,严严实实捂到身后去了。 这可真是个宝贝! 庞彷:“还是那问,不是月墟的儿子,会是谁的儿子。” “大祭司一脉。他只会是大祭司一脉的后人。” 房中好生寂静。 庞彷:“他,他是大祭司的儿子?” “我没这么说。”祭司冷脸。 庞彷恼,“那你什么意思?!” “……”祭司觑着他身后,“你给我看一眼笔记,我再告诉你。” 庞彷站得稍远,翻翻书页,挑出个字符最少的一张,转过来。 他把笔记高举,“看见了吧?看见了吧?啊?” 祭司还被唐德制在地上,抻上了脖子往上够。 亏得他能看见。 “是!是!”祭司语调越来越高,“是古蜀文!是!是古蜀文!” 庞彷赶紧把笔记裹怀里,眉一蹙,“古蜀文?” 陆尔小河也到了墙边。 小河问:“古蜀文是什么?” “古老的蜀西文字啊,”庞彷理所当然,又转过笔记给自己看,“真是古蜀文?” “绝对没错!”那祭司竟然惊叫起来,“你再给我多看看!让我多看看!很像他的笔迹!很像他的笔迹!” 陆尔:“他?” 祭司不肯说话,只死死盯着庞彷手中之物。 庞彷不理会。他拖了个凳子,停在祭司身前,腚一落,坐定。 他抱臂,臂里有笔记。 他道:“先说说你吧。” 祭司抿嘴咬牙。 “我到底在月落宫长大,有些事,还是知道一点的。”庞彷道,“古蜀文是贵族文字,除非是大祭司和蜀西皇族,不然都没资格学。” 他笑,“那你来和我说说,你是大祭司那边的,还是皇族那边的,竟然能看懂古蜀文?” 这个人? 大祭司?皇族? 小河终于有心细细打量他。 肤色偏黑,瞅着约三十好几,睫毛浓密,眼睛大而深,整个人的轮廓都很分明。的确和上姚人平白的五官,差距很大。 祭司这时冷笑,声音颇寒。 “我说了你就给我看吗?” 庞彷一摊手,“至少你不说,我肯定不给你看。” 祭司目光撅紧笔记,撑地的手握得死紧。 终于,他道:“罢了。” “我哪边都不是,”他说,“我只是大祭司旁系的一个小角色。” 庞彷想想,恍然,“所以你说月墟的灵力不如你,因为你是大祭司一脉,不对,偏脉。” 祭司不否认。 庞彷:“你以前在月落宫?” 祭司伸指,指了指笔记。 庞彷:“回答完这个就看。” “不在。” 庞彷找了符号第二 分卷阅读109 少的一页,摊过来。 祭司虚眯起眼,使了劲地看。 庞彷合拢书页,“那月墟的事情,你怎么知道?” 祭司目光还留在笔记上,眼中时明时暗。 “月落宫那么有名,我虽不在,也多有了解,他是右护法,我知道有什么稀奇?” “可你到底不是大祭司直系,也不是皇族,怎么懂古蜀文?” 祭司又指笔记。 “差不多得了,”庞彷这次却道,“你能把我们说通了,半本给你看都没问题。” 祭司稍想,也道:“可以。但我要提醒你,大祭司及其子女已故,除非你们找到蜀西皇族,不然,我就是唯一能破解这笔记的人。” 他道:“所以你的脚,最好也规矩点。” 别他妈再往我身上招呼。 祭司在地上坐直了,理清爽了脏污的衣服。 他道:“月落宫被烧毁后,我曾偷偷潜入,那时虽然人都故去,但还剩下很多残损的书目,我偷偷搬回很多,这些年一直在看。大祭司所藏书目,大多用古蜀文写就。古蜀文和蜀西文,多少有些相似,我又有十八年的日日夜夜,自然是能够破解。” “那我……这孩子的事,你怎么说?” 庞彷侧头,点点陆尔。 “我怎么知道?月落宫烧得半个人影都没有。”祭司嗤笑,“这月墟倒还有本事,蜀西国军全力围剿,竟然还能逃出来,还带出个孩子。”祭司瞅一眼陆尔,“这长相,十成十是蜀西南边女人的孩子,你们竟然还一直当他是上姚人?” 陆尔小河,此时正坐在矮床边。闻言,小河下意识想去看陆尔,又觉得这样不好。她心里描摹陆尔的长相,浓睫高眉深目,肤微黑,原来……是真的不像上姚人。 也真的,不像陆姨,不像陆山。 “管他上姚人蜀西人,还不都是人!”庞彷突然就是不爽。 那祭司却是笑起来。 “还不都是人……喂!小子!” 他突然一唤,陆尔也就应声看他。 祭司道:“月落宫大火那年,大祭司的确新纳了好几个蜀西南边的女奴做妾,我看你,真有可能是他和哪个下等女人,生出来的下等杂种。若不是他们都死了,你还会有一堆下等杂种的兄弟姊妹。”他笑,“乃父风流啊!” 庞彷登时起身,猛一脚又踹上去。 “下等杂种?!我小侄是我兄弟和他老婆教出来的孩子!正他妈正得很!你这个不知偏到哪儿的旁系!才他妈是下等!杂种!我今天非封了丫的嘴!” 那祭司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也一扫坦然,迎上庞彷乱脚,扑抱他小腿,埋头就是狠咬。 庞彷登时叫了起来。 唐德和陆尔,都是一通劝架。 待陆尔拉着庞彷退后时,庞彷小腿已有一个破口子,血红红的。 “皮肉伤。”庞彷摆手挥过,塞进陆尔怀里一物,“小侄你拿着,你爹留给咋俩的东西,你一样我一样。这贼子恼人,我们不给他看了!我就不信,三国之大,还找不出个会古蜀文的人!” 陆尔接下,还是那本笔记。 再听他所言,知道他的心槛是跨过了。 陆尔笑了。 月在中天。小河推门出了屋舍。 屋台边上,陆尔抱剑坐着,脚松松垂下,看旷野星垂。 陆尔问:“不听了?” “祭司一直要看笔记,庞彷遮来遮去地套话。”小河坐到他身边,“我等他们有个进展再去吧。” 两人静静坐了会儿。 小河偷偷看陆尔,一看又一看,陆尔都被逗笑了。 “问吧。”他说。 小河别过头,“你没事就好。”又担心,“你没事吧?” 陆尔并未立刻回答,他轻叩剑柄,过了会儿才说。 “我知道的。” “什么?” “我不是他亲生的。” “……你知道?!” 陆尔看看她,“你不知道吗?”他指指额角,“那这是什么?” 那一吻是什么? 小河一下嗫嚅,“我只是……有点感觉。” “我也是有点感觉,”陆尔思及过往,“对我课业和武术的要求,严得不像话。还教我追踪和逃脱的本领,蜀西话也教。明明吊儿郎当的一个人,偏偏功夫那么好,明明不正经,一个人的时候又总是发呆叹气。” 陆尔说:“十七年,总会有破绽的。” 眼前伸来大张的五指。陆尔反应了会儿,也伸出手,与她五指交扣,又翻转过来,移到唇前,在她手背亲了亲。 “我没事的,”陆尔说,“十七年间想过很多次,如果不是的话,该怎么办?最后都觉得,没有关系。亲人并非因血缘成为亲人,一起度过的十七年,胜于所有。我不在乎。只是……” 分卷阅读110 “你呢?”陆尔问。 我没关系,但你们呢? 我怕的,是你们在乎。 小河环上他脖颈,“我不在乎。他们也已经告诉你了,他们也不在乎。” 用性命相诉了。 陆尔也拥紧她,“那我就都没关系了。” “一来就给我看这些,小子,我可还没准你拐走我侄女。” 小鸳鸯闻声分散,一看那篱门被推开,门前,站着一个挺拔如白杨的男人。 莫杨?! 小河忙站起,陆尔也起身,同时向她解释,“我请杨先生来的。” “为什么?” “路上再说。”月影下,莫杨身形一晃,气息不稳道,“人都带出来,立刻走。” 陆尔蹙眉,立马回身敞门,“接应我们的人到了,先走!” “杨先生!” 陆尔回头,看见小河冲了过去。 篱门前的莫杨,眼瞅着就要倒地,却被一个飞来的水红身影,先架了住。 是顺儿。 顺耳裙角带血,发饰都乱了。 她急道:“我们路上遇到人了,康王府军。杨先生受伤了。” 莫杨靠着她直身,他们才看清,莫杨的腰际,竟然插着根被削了尾的箭! “不止,还有一队人。”顺儿忽然一指地面,“你们这劳什子的玩意,到底是什么恶心东西?!沿这路上,铺了长长一路!” 她所指处,是根根分明的发丝。 那祭司被削下的头发,竟然一根又一根,头尾相接地铺出门去。细微难查,接连不断,不知铺去了哪儿。 第45章 045 淮水 “去哪儿?” 两架马车奔走都郊,顺儿为莫杨处理伤口时,小河忙问陆尔。 “南下。” 回答的却是顺儿。 她手下忙碌,“先一路南下,然后上永川,去海东。” “海东?” 又是海东? 顺儿:“上姚莫非帝土,总不比他国安全。” 小河明白。反正能逃走就好,去哪儿还是其次。 见莫杨面色苍白,她问:“杨先生……如何?” 顺儿系上最后一个结扣,手抚触莫杨额际,一点点给他拭汗。 “这些年三国行商,遇上的暗杀没少过,”她道,“会好的。” 言罢转过身来,面向陆尔。 “怎么回事?”她语色皆不善,“康王府军我们有准备,但另一队人,你可半点没提起。” 话落马车一颤,三人正惊,一人划开车帘。 是庞彷。 “半个字都不吐,”他弯身在外,“都打成猪了。” 他说的是祭司。 那祭司用头发联系外界,摆了他们一道,却眼瞅着情况有转机,再不肯多合作一句。 “要不是得靠他翻译字符,我真要……诶!”庞彷往脖子上一横拉。 陆尔看回顺儿,“我们的确不知情,累你们受困,抱歉。”他又道,“至于那队人,想来那祭司能联系的,不外乎刑部或者月照。” 顺儿盯他几瞬,终是摆手。 “罢了,”她道,“反正不管有几拨人,杨先生都一定会应下。辽鸢!” “顺儿姑娘?” 车夫应声。 “我们的人不知还能拖他们多久。你走东南向去永川,赶得及的话,明晨该能有人接应。” “是。” 一路无虞,待天将明时,众人已到淮水边。 淮水,和沅河一样,是永川支流。 顺儿蹙眉:“他们没到。” 辽鸢往风中一探,“现在是北向风,逆流而上,是不是耽搁了?” 顺儿隐怒,“生意人,还兴耽搁?” 生意不兴耽搁,逃命也不行。 两车十二人,正打算顺淮水向下,会合迟到的援军时,敌军先到了。 康王府军。 姚昱着府君白甲胄,为首为中,很是意气勃发。 “瞧瞧,这是什么?”他马踏前蹄,“我还说,江枫那小子,怎么找来这么一队江湖人帮忙,原来手腕伶俐的,是我们莫大小姐。” “世子过誉了,”小河道,“再好的手腕,不都折在世子马鞍下了吗?” “你也不看看,我的损失叫一个惨重。”姚昱挥指余下二十名骑军,面含痛惜,“亏得我一时贪乐,想拿阵仗唬唬我的好友人,不然,怕是现在,都不够人拦住你们了。” 姚昱冷面,扬手,“拿人。” 二十人随声下马,向他们攻来。 “诶,”姚昱想起什么,“对莫小姐温柔些。 分卷阅读111 ” 他道:“也只用对莫小姐温柔些。” “还有那人,“姚昱指一转,定准陆尔,“死在当场。重,重,有,赏。” 两方相战。 除去被揍晕的祭司,不会武的小河,另十人都各使本领。四个月神教人,更是唔哩哇啦,开始放黑烟。 黑烟很快聚团,飘来飘去地裹人。问题是,这四人吧,学艺真不够精。黑烟行进缓慢,还好几次惹上队友。唐德三番四次甩开手臂黏液,骂骂咧咧个没完。 终一会儿,他们合力降了个康王府军。 府军渐渐风化,变成石胚,姚昱的脸色就重了。 “这几个人也留下,”他道,“残不残无所谓,能拷打问话就行。” 这一来,府军力道又有收减,顺儿觑势,抓过小河就抛回马车。 小河:“诶?!” “你帮不上忙!看好杨先生!” “……”无可反驳。 顺儿也飞身上车。 她提起马绳,“我去寻接应的人!” 陆尔看一眼车内小河,有点担心。 小河点头,“我得做点什么。” “你稳住这儿!”顺儿冲陆尔道,“放心!她要是有事,我怎么跟杨先生交代!” 陆尔不再劝阻。 顺儿挥鞭,马车沿淮水边,直直向南而去。 下行数里,仍是河面浩浩,不见援兵。 顺儿勒停马车,“不对,不可能。” 小河:“是不是被另一队人拦了?” “以他们信誉,纵使遇险,也会遣人来信的。”顺儿咬唇,“该是去哪儿了……” “小河?” 车内,是莫杨的声音。 两人忙揽开车帘,“杨先生?!” 莫杨精神劲儿恢复,人看着也无甚大碍,她们倒是放了心。莫杨眼瞅侄女安好,也一切顺意。 他问了问当下情况,立刻道:“回去。” 顺儿:“回去?!” 薛杨:“他们既然答应助我,必然会尽全力。我们本该日出前到,却晚了。那狐狸崽子八成是看我不在,知道我遇险,上赶着地去救我了。” 莫杨咬牙笑,“这是想我记他天大的恩情呢。可惜弄巧成拙。” “回去。”他对顺儿道,“这会儿他该知道不对了。” 顺儿:“可是康王府军……” 小河:“来了。” 小河关注身后,这会儿见八个队友,还拖着个祭司,已被康王府军逼退至不远处。 顺儿又想鞭马,却被莫杨摁下手。 莫杨摇头,“不用打了,昨夜也打早了。” 他道:“之前听陆尔讲璧山的事,我本以为,康王世子该是已被康王禁足。不想今日竟是世子带队。既是如此,一切就还有转机。” 他披衣下马,步伐稳健。 九人都到了近前。 莫杨朗声,“世子殿下,薛某有一言欲谏!” “哦?”姚昱白马之上,正拉弦引弓,他瞄准战团里,挑了唐德,“那小王我,就送薛先生一点热血作墨,期待这血谏,能够得了力度。” 欻! 箭直冲。 当! 箭落。 是被陆尔劈斩了开。 姚昱蹙眉:“你这人委实讨厌。我本想着了结了这个罪人再来找你,你偏偏要来惹我心烦。”他又引弓,“罢了,你想受,我倒不好不给了。” “世子!”莫杨高声,“我这谏言,为救璧山万人而谏!” 箭定。 弦收。 弓藏。 姚昱比个手势,十九康王府军,回复待战之势。 我方自也停息。 姚昱道:“说。” “我等一行人此次离去,是为寻找破解壁山尸洞的方法。” 姚昱视线下巡,一扫他众人。 “何为‘破解’?” 莫杨:“必不使邪教僧人如愿使用阵法,必使数万平民,冤魂得以安息。” 邪教僧人? 姚昱笑。 说得真含蓄,好像他不知道,背后主使是谁似的。 姚昱指抚马背,“人既已死,破不破解,有何差异?” 莫杨:“世子,那些人,还没死。” 此言一出,小河也惊,姚昱眼锋迎劈。 “何意?” 莫杨扫一眼身旁,陆尔会意。 他上前:“世子,我这儿,有几位在洞穴里,参与了祭阵的月神教僧人。他们可以证明,那些人,是身体和魂魄,均被封印在石像中,远未能神魂安息。” 庞彷大义凛然,挺胸收腹站出来,“没错!”他一指地面,“不信你破开这府军的石身!他必还呼吸安在!” 姚昱却是淡道:“不用破了,展家小姐没事,他就会没事。但石洞里别的人,面 分卷阅读112 色青白,尸身僵硬,和他们完全不同,我凭什么信你的话?” 庞彷:“那你有没有看过雕塑石像的过程?我们有一段唱咒,是定魂咒。他和那小姑娘,能像个活人,是因为还没被定魂。你要是愿意让我给他唱一唱,再给他囤个几年,保管他也能那样!” 庞彷往日,只知那是定魂咒,也是后来联通了所有,才知定的是什么魂。 他语调无礼,颇有些无赖味,姚昱听得已是不悦,陆尔此时上前。 “世子,只要能知晓祭阵原理,以灵术破之,那些人,便都能安息了。” 姚昱眼凌厉,深挖他意图,陆尔坦然对视,不似怕被揭穿。 姚昱直身,“好。现在给我说点有用的。” 他问:“你们能破解?” “有路。”陆尔一指地面,瘫软的祭司,“我们烧毁怀德,其实是为了此人。他是个厉害祭司,就是他和邪寺串通,参与设计了万尸祭阵。” 姚昱眼锋投向祭司。 陆尔:“他嘴颇紧,不肯交代祭阵用途,却也泄漏,祭阵是由古蜀文写就,若我们能堪破古蜀文,就能弄明白祭阵。” 姚昱倒是知道古蜀文,“凭你们?如何堪破?” 陆尔一指地面。 姚昱了悟,“弄醒。” “我来!” 庞彷大叫,跑到祭司身前,掏出根针,往祭司脑后一扎。 “啊——!” 祭司仿似噩梦惊醒,周身战栗,腾然抬起一张猪头脸。 姚昱:“喂,说话。” 祭司悠悠回神,还辨不清情境,一看身前一排骏马,马身挂饰上,还有徽记。 康王府?! “姚康来了?!”他视线忙扫,一扫过去却都不认识,“姚康在哪儿?!带我去!带我去找你们主子!” “嚯,”姚昱好笑,“还真认识……” 他稍躬身,“您哪位啊?要见他?” 祭司忙站起,扑向姚昱的马。庞彷想抓,被陆尔拦住。 祭司躲到姚昱身旁,“带我回姚都!回怀德!告诉你们主子,我守着约定呢!没逃跑!”他回身一指,“是这些月神教余孽害我,把他们统统废了!” 姚昱眼寒,声调却越发温柔。 “你如今这模样,我们可认不出你。你得证明一下,你和我们主子相识啊。”他悠悠道,“比如,你和他,结的什么约定?” “放肆!” 祭司一巴掌朝姚昱挥去,虽姚昱轻巧避过,还是引得四周声声冷气。 祭司:“本卿与你主子的约定,岂容你这下等人打探!”他往怀中一摸,掏出一块令牌,“看清楚了!这可是当年萤川一战上,你们康王给我的信物!” 姚昱看得很清楚。 古旧的令牌,是二十多年前的纹样,他只在母亲的珠盒里见过。她细说,那是莽撞的父亲,在初识那日,驾马追上她马车时,递来的令牌。 如今举令牌的人,将令牌收入怀中,要爬上他的马。 姚昱突然觉得厌烦。 他抬了一脚,那人便掉了下去。 他道:“随便哪儿,折上几段吧。” “诺。” 旁侧一个康王府军下马,拎起祭司胳臂。 祭司忽然明白要发生什么了。 他破口大嚷:“你敢!我是你们主子的恩人!当年在惘海……!” 噗! 一支利箭穿喉,插入祭司脖颈,又穿身而过,破入姚昱马腹。 吁——! 马长吟,痛难自抑。姚昱半抛半退下马,康王府军惊忙护驾。 一时纷乱。 小河所在马车,马匹似是受同类惊呼所吓,慌不择路,向水面冲去。 “小河!” 莫杨身旁的顺儿惊呼。 小河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坠入了淮水。 天。 野外求生十八技艺,她独独没学会游泳。 河水翻覆,乱流搅扰,她扑腾来去,所有感官都混乱了。 直到有人拽了她,往水面去。 那人水性好,功夫也好,方破出水面,就带着她一飞,飞到…… 木板? 甲板。 小河昏沉沉,感觉出这是条船。 周身淌水,她坐地垂头,视线里,探来片衣摆。 “姑娘安好?”衣摆主人道,“方才见姑娘,真比得白荷带水,小生只怕此生此世,都不能忘了。” 第46章 046 毒虎 “季少。” 衣摆还在滴哒挂水的于歌,递给季少一件外披。 季少蹲身,给小河系上。 他都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水里就又飞上个湿哒哒的人。 分卷阅读113 那人侧开于歌的拦阻,蹲身,就拢了小河入怀。 他问:“怎么样?” “哟。”季少折扇一扣,“名花有主。” 小河眼目还晃荡,但已然清醒,她指这船,指季少于歌,很是惊诧。 陆尔在岸上已看得分明,遂点头,“是那条船。” 于歌听得起疑,可季少已分神他去。 他走到船沿,“杨先生!” 岸上正乱,莫杨在河边。 他回:“季少让我好等。” 季少躬礼,“是我错判,害了先生,先生请记账上,小生势必返还。” “那便请季少先顾好那女孩。” 季少垂礼,“一定。” “再给我几个好手,今日不好对付。”莫杨回望岸上,眼目沉郁,低声道,“竟然也是康王府军吗?” 百数康王府军,驾马到了近前。 最前,康王打马。他身侧,还有……莫迴。 莫迴看着祭司的尸体,在笑,“这个……叫什么来着?……算了。”他道,“你就这么废了他,裘光头那儿,不会不好交待?” 康王收了弓,“祭阵既已成,他留不留有什么差?早该杀了他,省得惹出今日这些事。” 康王看姚昱,“拖得够久了吧?还不带人走?” 姚昱却是没动。 康王望向莫杨一行人,“烧了怀德的是哪个?” 一众嫌疑人默不吭声。 “那我就当都是了。”康王问莫迴,“你家那个在哪儿?” 莫迴早已看清,遥指船上,“那儿。” 康王点头,“天翎。”天翎从他身后来,“把她带回去。其他的,乱箭射死,一个不能漏。” “诺。” “不行啊康王,”莫迴忽然又指,“我小儿也在那里面。” 康王稍反映了会儿。 “莫杨?” 他找了找,找准了莫杨。 “倒是许多年未见了,”他对莫杨道,“小昱说你改了姓名,从了商,我还好生意外了一番。” 康王招手,“你来吧,其他的该死便死。速度些。” “父亲,过分了吧。” 康王一看,他儿子正在不远处,马背上,含笑责问他。 箭雨繁密,莫杨自然没有退出,于歌和陆尔,也携着一队季家家仆,加入了战局。 康王撇回头。 “你又有什么问题?” “问题多了去了。”姚昱还是笑,“祭阵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你们和蜀西扯上了关系?这死人,”他脚尖点点地上的尸体,“他说你在萤川之战,给了他名牒?为什么?” “还有惘海……”姚昱忽然远望,视线落向甲板上的身影,“你们,还是打算……?” “行了。”康王道,“越来越不成事了。那顿鞭子还不够给你教训吗?该问的不该问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难道还要我再从头教你一遍?” 姚昱笑,“不,那没有必要。” 他道:“如今你想说,我都不想听了。” “什么……?” 康王蹙眉正疑问,就见那白马上的甲胄身影,腾地跃起,落入战团。 康王:“你做什么?!” 战团里的人也是摸不清状况。 姚昱淡然一瞥周遭,“愣着干嘛?战啊!” 他道:“父亲,我与这几人,有几分志同道合。今日,想帮衬帮衬他们。” “各位康王府军!”他高声,“乱箭无眼,你们……随意招呼。” “荒唐!” 康王真是恼了。 姚昱拦下最后一根残余飞箭,“我哪比得你们荒唐。” “换刀!上去!” 康王指令出口,百数康王府军,尽数下马,举刀向河岸冲去。 姚昱:“喂。”他回头问,“你们到底还走不走?” “走。”莫杨道,“多谢世子。” 姚昱不耐烦地摆手。 莫杨向四周道:“挨个上船。”又不忘补充问于歌,“季少都安排好了?” 于歌保证,“水路我们熟,已都打点好。” 莫杨:“好。庞彷,你们四个先上。顺儿,你跟上。” 庞彷几个本事不够,也不恋战,一路踩水过去。有个还半道掉进水里,靠游游上了船。 顺儿非不肯先莫杨走,莫杨也不赶了。 他问:“世子,但若只我们上船,他们可能……” “知道,”姚昱淡回,“送佛送上西,我和你们一道上船,确保你们逃脱我才离开。” “多谢世子!” 自是如此,落在最后的就成了姚昱,还有个陆尔。 姚昱:“你再怎么护我,我还是要杀你。” 陆尔头疼,“你先走,走。” 他反手横劈,摈退一排府军,姚昱亦转身,跟随前人上船。 几下踩水,眼看着他就 分卷阅读114 要抵船,与众人会合,水下,却突然飞出一张网,姚昱登时被紧紧裹缠。 众人:“世子!” 噗——! 姚昱坠入河中,激起巨大浪花。 方才的战友,都迅速跑到船沿。水面流淌,归于静然,哪里还有姚昱的身影。 “小心!” 船上又起骇声。 刹那之间,甲板四方的水面,突然窜出十数康王府军,迅雷不及掩耳,游击甲板之上。 混战再起,无暇他顾。 “姐!” 乱斗的落定,只因陆尔一声惊呼。他几乎下一刻便飞抵甲板。众人有的被制服,有的还安全,就此看向船首。 船首,有一个康王府军——天翎,还有小河。 天翎箍紧了小河,横匕,架在她脖前。 陆尔眼中火灼,小河却先道:“他不会伤我的。你们小心,这水下有古怪。” 若非她一时好奇,哪至于站在船边探看,被天翎轻易抓了个正着。 天翎:“莫小姐聪慧。” 他退一步,高声道:“爆!” 片刻,画舫下游,淮水中道,突然炸起巨浪!近百条铁链,从水底齐发,向两岸窜去。砸上岸时,镇得两岸树木颤动。康王府军的马匹,惊蹄四起,又被骑兵迅速制压。 天翎再道:“收!” 淮水对岸,树木掩映中,忽然出现一大批康王府军,足有五十余众。他们奔至岸边,蹲身再起,便是各持一条铁链,向林内急返。五十余人,各自离去时,无一人空手。岸上,也无一根铁链残剩。随着群兵入林,还潜在水下的铁索,也都显现。交错的铁索,渐渐开合。 那是一张巨大的铁网。 与此同时,天翎号令之下,这一侧的岸边,百数康王府军的后方五十人,也都竞相动作,从此岸拾起铁链头。仍是无人多余,无链残剩。待他们都入密林中,淮水之上,是一张巨大而强健的铁网,晃动出水,滴滴哒,悬在季家画舫的下游。 天翎终道:“定!” 林里百人始寻树。岸树粗大,他们飞身,将铁索一绕,缠紧树身,再掏出一枚粗壮铁钉,扣入两头的铁索扣。铁锤狠砸,叮! 百钉落定,铁网大张,只等鱼儿入口。 岸边,康王脚下,姚昱也已被拖上岸。 几个湿漉漉的康王府军,解开他周身的网后,便赶紧退了开,能退多开退多开。 只求别被记个熟脸。 姚昱躺在河滩上,侧身想起,就猛地先咳出几口泥水。 “姚康……我记住了。”他湿法贴面,散乱道,“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 哐! 画舫撞上铁网。 船头骤停,船尾扬起,而后,船身一个侧摆,拍在铁网上,水龙四迸,震得岸边树林都似摇晃。 船上人,也跟着剧烈晃动。 大家趁机反抗,好运地甩脱了四五个康王府军。等得画舫卡停在河中时,我方的人都还在,康王府军,却只剩六人了。 就是……天翎还在船首制住小河。 而康王的耐心也告罄了。 他说:“一刻内,只留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指小河和莫杨。 天翎:“诺。” 天翎一挥手,船上五人齐开杀戒。岸上的府军,也陆续往船上飞。 若只六人,他们能应付,难的,是接连不断的敌人,杀退了又来新的。船上的安全范围,越来越小了。莫杨知自己被顾及,索性见险就往前扑。府军多有顾忌,接连被反杀。 岸上,康王看莫迴一眼。 莫迴安宁得很。 康王:“会给你留个完整的。其他的,养养都会好。” 莫迴没说什么。 康王一个手势,府军也就领命。下一拨人扑上时,便有一个人,在莫杨以身相挡时,没收回刀式。刀光一挥,刃就切割过莫杨左臂,险险擦过了唐德咽喉。 顺儿:“杨先生!” 小河也是惊慌。 这样下去不行啊! 她一瞥喉前薄刃,摸了上去。 要不她也做做自己的人质? 天翎被吓着了,“莫小姐!”薄刃登时离开好几寸。 小河哂笑,“我也没那胆。” 她望着战局忧愁,“天翎,你们王爷就没点什么软肋,能让人捏一捏?” 天翎额头凸起,“不劳莫小姐费心,王爷没有软肋,若真有,现在也在他脚边坐着呢。” 康王脚边,撑颌看打斗的姚昱,湿漉漉。见小河看过来,他还一脸悲苦,朝小河摁了摁心口。 我为你心痛。 小河理解到的是这个意思。 她额头也突突,“那他就没点什么污点?比如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私生子?行贿受贿?” 天翎咬牙,“王爷廉洁 分卷阅读115 高风得很,不劳莫小姐编排!” 好吧…… 小河从忧思里回神,见莫杨正看着她,目光有些伤痛,有些怜惜,有些迟疑。 小河:“怎么了?” 小河看见他口唇开合,吐出几个字。 是什么字,她没有看明白。 莫杨站起身,拍拍看他伤情的顺儿,“无妨。” 他迈步到船沿。 大呼:“康王!” 康王蹙眉,“又如何?” “开元十六年,二月里的那场宫宴,您可还记得?” 康王稍想,“你什么意思?” “我记得。”莫杨道,“我记得那晚上。我看见了月亮,看见了楹花,看见了所有的一切。” 他泛起笑,眼落定,向着康王身后。 康王已是不耐,“你在说什么……” “康。” 肩上受力,莫迴从后面来。 康王正想询问,颈间,就是一道寒意逼近。 是一把匕首。 莫迴,握了把匕首,抵住他喉。 淮水上,一切都静了。 莫杨笑出声来。 笑中是十八年的郁结、悔恨、厌恶,对自己。 对他。 第47章 047 别说 “我这辈子,从没被人架过脖子。” 胁迫的刀在颈,康王意态倒松弛。 姚昱却愤怒了。 “莫迴!” 莫迴也淡然,“我倒不是。”他道,“三十五年前,我就架过。” 康王稍一沉思,“永翠山,我记得。” 他脖子方想转,莫迴就加了力,康王只能继续面向淮水,面向画舫。 他问:“你想要什么?” “小辈想走,我尽点薄力。” 画舫众人,眼见这一出,都是惊疑交加,唯莫杨极为镇定。 他指挥道:“做好准备,等网撤时,速速离开。” 他言语有威信,众人虽不解,也各自忙碌开来。康王府军不敢动作,渐渐被搁置一边。 唯独船首那个,还严把其位。 而被天翎把住的小河,更是摸不清状况。 “他为什么……?” 她与莫迴在姚都角力这么久,可没看出,他是会助她的人。 莫杨静立不语。 天翎冷言,“王爷不是甘受威胁的人。” 莫杨开口,“是。但可惜,如今你们王爷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只要莫迴清楚,这把刀一架上,划下不划下,他都不会有善终,一切就简单得很了。” 他低笑。 “我看着呢莫迴……为了这个秘密,你能付出多少?别总让我失望。” “你会死。” “我知道。” 康王扬眉,颇有些惊讶,“倒不知你还是个慈父。”他道,“可那是你孩子吗?” 莫迴不再多言,“放行吧。” “不行。”康王只道,“被你划一刀事小,可在府军面前丢人?队伍会不好带的。” 莫迴不理会他,“世子。” 姚昱方才知莫迴意图后,就不再多拦阻,这会儿莫迴唤他,他也附和迎望。 莫迴:“送他们一程?” 姚昱几乎没有考虑。 “还不放行?!”他冲两岸高声喝斥。 “孽子!”康王正咬牙,右腿窝子就遭一记狠踢,踢得他差点跪地。 康王:“莫迴!” 莫迴:“手别乱动。”他说的,是康王伸出袖口,本想发暗指令的手指。“几十年的老把戏了,你不腻?” 康王终于是恼了,“几十年的瘸子了,你不腻?!” “……这倒提醒我了,”莫迴忽而轻道,“这都是因为谁?” 言罢,他匕刃狠划康王右臂,又急返脖前。 “莫迴!”在姚昱怒喝下,莫迴高喊,“康王府军还不快动?!” 姚昱觑那血臂,一番磨牙,终于还是高声,“快!” 康王受伤,又有世子号令,康王府军静止良久,终于是开始行动。 那定绳百人,急速入林,开始拆钉索。 康王:“小兔崽子……!”他又冲莫迴,“你果然一直怀恨在心,蛰伏大半辈子,对本王虚与委蛇,可苦了莫尚书了!” 莫迴只看着湖面渐矮的铁网,“我没恨你。” “你他妈最好是恨我!!” “可以了。” 于歌掌船事,见网落入湖中,告诉众人船将行。 康王府军已随世子号令,尽数离了画舫。 小河松出口气,“这就可以了?万一他们再追上来……?” “不会的,”莫杨道,“莫迴和世子都心思缜密,会捏准时间的。”b 分卷阅读116 r 于歌也道:“我去禀报季少,后面的事,杨先生信我们就好。” 莫杨道谢,于歌便入后舱。临行前,他看了几眼陆尔。陆尔迎上视线,他却已然离去。 不久,画舫果真前行。众人担忧难解,一直站在甲板上。待到视野里,府军的白甲胄,都在长河远际如影飘散,小河才问道: “莫迴……为何帮我们?” 她看向莫杨,“因为你那番话吗?杨先生的话,不是说给康王听的吧?” 莫杨垂眸,色含悲苦。 小河明白,又不解,“十六年宫宴?是和我母亲有关?” 可莫迴对莫雪,视之仿比无物,又怎会因她,向康王举刀? 莫杨静默。 他一直在等此刻。 此刻真到了,他既觉惴惴,又隐含轻松。 他低问:“还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 小河渐睁圆目。 莫杨虚弱一笑,“找个僻静的舱房吧,就我们俩,我……说给你听。” 流水声弱,舱里静。顺儿燃烛又离去,她想为莫杨敷药,莫杨拒绝了。 拒绝时说,“我不想再等了。” 小河坐了到他侧桌。 莫杨五指交握,舱里,只有火光在动。 “我一次讲完,不论你是什么样的感受,想要如何,都先别打断我。” 小河点头,莫杨两手摁上木桌。 他很快地说:“我爱她。” 他闭上眼睛。 “我一直爱着我的妹妹,莫雪。” 他一直爱着她的妹妹,谁能知道呢? 那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开元十六年二月初二,宫宴,他们随莫迴进宫赴宴。 莫雪那天很美。她总是恹恹不乐,那天,却被嬷嬷扮得光彩照人。她在莫府小径里,朝他走来,她躬身侧礼,唤他“二哥”。 莫杨听到自己心跳如雷。 他觉得恼怒,心道果真是狐媚子的女儿,不然,他怎么会被一个身影,轻易摄了心魄。 他又想,这样的妖女,应该把她锁起来。不该让她出去,不该让她一个无心的眼神,就害人半生的不宁。 不该让其他人,看见她。 可有人看见了。 那个人,是天子。 天子随口一指,她就是妃了。 不能这样。 他在回程的马车上,对莫迴说。可究竟为什么不能这样?他觉得很混乱,找不出理由。 莫迴沉着脸,不说话。 莫杨知道,一切都是定局了。 那夜,他喝了很多酒,发了很大的脾气,赶走所有仆从,独一人留在院里。月高悬,他的影子纷乱。 你发什么疯呢?他问自己。 为什么会到了莫雪院里,他不知道。 她为什么不在房里,他也不知道。 只是忽然明白,原来这么些年,她连个近身的仆从也没有。原来这么些年,她一直这样孤寂。 他在静谧的后宅里到处寻她。暗香浮,月明白。 月把一切都照得明白。 于是,他看见了自己的心。 它原来是这样的。 惦念她,又恨她,想靠近,又想远离,想拥她入怀,又想踏碎她的自尊。 他后悔了。 他要找到她,他要送她回院,祝她一夜安眠。然后明日清早,他要等在她院前。他要她醒来,第一个见到他。 那时,他才会问她,你想嫁吗? 只要你说一句不想,丢掉所有一切,我也要带你去。 可是。 楹花树下,玉夫人院里,月夜的梦,都散了。 他看见她在哭。 她常常沉郁,但也总是倔强。她从不哭的。 可这次,大概太难承受了。 因为那个人,是他们的父亲。 酒缸碎在地上。原来这一夜,父亲也喝了那么多酒。 楹花开得好,月多美,可这世间太丑陋。 他静静退出院,脚步仓皇,像在脏污的海里沉浮。 是夜,他离开了莫府。往后,他醉饮姚都,躲躲藏藏,任母亲的嬷嬷来劝,任姐姐来找,他都不肯回去。 她们问“为什么”。 可他要怎么说出为什么? “我总盼着,他只是一时醉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我们都平静了,就可以把这事忘了。重新再来。可……” 可莫雪死了。 他从外面赶回来,在书房里看见的,是那分验尸文书。 原来她怀孕了。 而莫迴,想要隐瞒这一切。 “我和他吵了一架,问他为什么。他说是不能让姚帝知 分卷阅读117 道小雪与人……可那人是谁?那么脏,我都说不出口。他却给自己推得一干二净。他以为没人知道呢。当时我就明白了,他只想自保。我甚至怀疑,就是他害死了小雪,害死了小雪的孩子。虽然如今你们说了不是,可……莫迴他就是那样的人。这点不会改变,永远不会。” 那日,莫杨走出书房,一路,也走出了莫府。 他再没有回来。 舱里息声。 小河没有打断过莫杨,她甚至是,连可以做出点什么反应这件事,都彻底忘了。 这算什么? “所以,我是莫雪和……” 她说不出口,莫杨也不点头。 莫杨道:“我曾以为,他已将你杀害。谁知能再见你?鼎泰楼那次,我编造流民村的故事骗你,就是怕待他发现了,会先一步要你性命。” “可谁知……”莫杨语悲,“云中不下杀手,他又引姐姐来见你,我才明白,他还最看重他的官位。用你和姚帝交易?……胆子真大。” 莫杨道:“可惜他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全然知情的我。他今日是真怕了,我也挺意外,他竟真敢挟持康王……” 莫杨笑不入眼,“他该的。” 该洗净自己一身脏污,偿还所有的一切。 话诉尽,此事,不好再被提及,两人都想结束这一场谈话时,舱门突然被敲响。 是庞彷。 “咳咳。”他先是咳了两声,“那个,船主,那个季少,好像有事要跟莫先生谈。”他补充了句,“像是很严重的事。” 莫杨明白,“连带他们惹了康王府,是得好好谈。”莫扬起身,庞彷又道,“他们让我们都去。” “为何?” 庞彷摊手。 莫杨稍忖,也不犹豫,“走吧。” 三人出门,莫杨打前,先去应付。庞彷拉了小河,到一个拐角。 小河:“你干嘛?” 庞彷面紧皱,好一番嗫嚅。 “那个……你们刚刚讲的事……” “你偷听?!” 这种事你偷听?! 小河正恼,庞彷讪然,“别,别。是我的错,但你先别气,现在不是气的时候。真的,有些事情不对,你听我跟你说……” 莫杨进了主舱,见人都在了。大家的伤口,都已做了简易的处理,还有个肤白体壮的中年大夫,在轮着给他们把脉开药。 莫杨迎上主座,拳一揖,“季少,今日多谢。连累你们惹上康王府,实在抱歉。今日所有损失,请让薛某承担,日后,季少有任何需要,薛某义不容辞。” 季少赶紧起身,“杨先生这话,小四怎么受得起。您是长辈,这些话该由我先说。若非我错判,哪至于让你们遇险。” 莫杨道:“到底是我连累了你们。” “杨先生言重了,您交待得清楚,我们来得甘愿,哪里说得上连累?” 莫杨干脆,“多谢季少,薛某不折你心意,只道一件事。若季少看得上,今日你的义,明日,就是你我往来的情。” 季少眼微亮,“顾小四承情,定不负杨先生垂青。” 季少唤来大夫,“于叔,烦请为杨先生诊诊。” 莫杨不推辞,又问道:“季少找我们来,是为何事?” “不瞒杨先生,的确有件要紧事。只是……那位小姐……”季少看看,“她不在吗?” “小河?马上了。” 季少一听,眸一闪,待小河庞彷二人入舱,他盯着小河打量,越看,眸越闪亮。 莫杨:“季少?” “杨先生请稍待我片刻。”季少回头,舱角落里,有于歌。 于歌身旁,还有一个家厮,一个丫鬟。那两家仆盯着小河,又盯过陆尔,好一番确认后,对季少狠狠点头。 季少登时笑了,小河陆尔也明了了。 季少道:“杨先生,我是有些事情,想问问小河……小姐。” 这次不等莫杨问话,季少就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展开。 “敢问小姐,这,可是您之物?” 小河知他们认出,她和陆尔曾搭此船,却没想到,他另有事相询,待细看他手中纸张,更是惊讶不已。 “我的测绘草稿!” 她明明北上姚都的路上,未免身份暴露,已经将自己的游方资料尽数烧毁,怎么会…… “果然是小师父你,”季少桃花眼笑眯,旋而喟叹,“小师父,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第48章 048 缘分 “这是缘分啊!” 唐德大叹。 大家共经一番生死,小河也不再隐瞒,大略将两人搭乘季船,逃离北上的事,说了一说。 莫杨:“多 分卷阅读118 谢季少救他二人!” 季少眯眼笑了又笑,只字不提赶他们下船的事。小河也没说。 她只道:“这稿纸是为何……?” 季少把稿纸抹平,那上面,零零散散,写着祈灵山、子时、鬼宅…… “你二人走后,扫洒的丫鬟,在床底捡到的。” 小河稍一回想,恍然大悟,船上遭袭那日,她的确弄散了稿纸,掉了在地面。事后她都捡起,不想竟是落了一张。 “我见到这纸后,立刻派人去寻你们。可运城,已全无你二人踪迹。” “为何寻我们?” 嗒嗒。 季少点了点稿纸。 “归远商号的人说,那日的确有个游方僧去过,问的,也是丰县调研的事。游方僧的长相,更是和小师父吻合。”季少道,“我且一猜,小师父去过丰县祈灵山,而这稿纸,是你的测绘结果。你在祈灵山,遇到了些古怪事。对吗?” “对。” 季少笑了。 小河:“你……” “顾远川,”季少指自己,“我的本名。” “归远商号,”他道,“我家的产业。” “丰县测绘,”他叩上稿纸,“我家要做的。” 一沓厚厚的宣纸推来。 季少一脸温柔,“莫小姐,辛苦。” 他道:“还请您仔仔细细,巨细无遗,写清每一个哪怕最小的细节。” 他诚恳,“多谢。” 小河应和,“我的工作,应该的。” 外加苦笑。 这真是刚逃脱生死,就被布置一堆假期作业的感觉。 唐德好奇,“你们游方,还兴调查这神啊鬼啊的?” 季少道:“也是替家里老人,偿点心愿罢了。” 此后,季少转向莫杨,“杨先生,我们说说之后的事?你们,是都打算去海东?” 莫杨联络上季少时,就是看准顾家在水上的门路,能保他们一路直入海东。他正想应和,却见庞彷左右瞥动的小眼神。 “庞先生有他意?” 大家都看过去。 “这个这个,”庞彷问,“祭阵的事……不管了?咱不是还答应了姚家小儿,要找到破解方法?” “怎么不管?”唐德第一个不同意,“必须管!” 莫杨:“庞先生有想法?” 庞彷道:“这事儿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会古蜀文的人,破解祭阵文字,还有我兄弟的笔记。” 他道:“但这事儿去海东……不好办吧?” 季少:“那您是想……?” “我想去蜀西。”庞彷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可行?” “倒也并非不可。” 季少指叩桌面,“分拨出一条船不是难事,只是,那就得逆永川而行,之后转陆路,过萤川。可这样,只怕在上姚境内耽搁的时间太长,有些危险。”他问,“不若庞先生先与我们去海东,再由海东过境蜀西?这样虽绕了些路,但终归是安全的。” 庞彷摇头,稍犹豫,向一行人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说这些年,他们加快了制神像的速度?我一直觉得,他们好像在赶什么时间。我们……只怕也不能拖了。” “至于路程,”他道,“我曾在惘海搭乘船只,前往另两国,不知这次,是否也可以?” “惘海这两年正是浓雾期,往来船只都停了,怕是……” “季少,”于歌忽然道,“可以的。大宅那边有几家,前些日为赶一批货,冒险走了惘海。沿浅海走,绕些弯,能走得到。” “……呵,”季少冷嘲,“无能之辈。” “那好,”他道,“惘海本也是三国往来的最近通道。庞先生要走,我们就送。” 他顿了顿,“就是你们几人要走?给我个准,我好备船。” “我!”唐德立时高呼。 三个月神教人拉着庞彷翻译,一时也是叽里哇啦个没完。 莫杨和顺儿,若非为小河,本也就打算因生意的事,去趟海东。 这会儿,莫杨也是挂着小河。 “小河你……” “我?我还是去海东吧。蜀西语我不通,平白惹人注意。” 而且,她一直记着,梁伯想让他们去海东。如果能就此结束一切归位,也挺好。 “其他的你们定吧。”小河晃晃手里纸张,“要写的有点多,我先写着去了?” 言罢出门问侍女,找了季少给她安排的空舱,住了进去。 鬼宅的记忆犹新,小河正犹豫,是不是要毫无保留地写,陆尔进来了。 小河:“干嘛?” 陆尔坐到她身边,拿过她的手把玩,他眼低垂,一看就是揣着话。 小河好笑,“你这样我会误以为你出轨,要来跟我坦白的。” 陆尔 分卷阅读119 握握她指节。 “想什么呢。” “那得怪你,有什么话你直说啊。” “我要去蜀西。” 小河愣住。陆尔握着她的手,寻上了她的目光。 “庞彷他们几个,功夫不好,唐德他又不懂蜀西话。想来想去,也就我最合适了。” “那本笔记,到底是父亲的遗物,我放不下,也想去探个究竟。” “但此去危险,若要你跟着,我心里不安,难得这边杨先生和季少,都能护着你,你跟他们走,是最好不过了。” 陆尔条条慢数,抽丝剥茧地,跟她说了清。 小河一只手给他捏着,一只手揉搓着纸角,安安静静的。 “姐?” 陆尔声音很不确定。 小河回神,看他一眼,又低下头,还是攥着纸角。 “你……” 陆尔不知该如何说,肩上,却突然搁上一只手。 小河像点,又像揉在了他肩上,摁了两下。 “诶,知道啦知道啦。我明白的,”她说,“陆叔的事嘛。” 她看着纸上,自己刚写的几个字,道:“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啊,我都懂的。我们就为他们来的嘛。该搞清楚的事,本来就要搞清楚啊。” 小河手指抠点桌面,指甲磕着响。 陆尔靠近她,“姐,你……” “别,”小河推他,“别搞这么严肃,想去就去啊,本来就是该做的事儿嘛,而且男人就是要出去闯的对吧……” 小河话语渐乱,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她别过头。 “反正你决定就好啊!”她说,“不用问我的。” 是夜,季舫,陆尔船舱。 陆尔坐在榻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几口,同时翻阅起庞彷给的纸张。 庞彷这些年,把崖底的字符,也记了七七八八,陆尔叫他誊来,对比着陆山的笔记,看有多少重合。 日落前,去蜀西的人已经定了。庞彷、陆尔、唐德,还有两个月神教人。另有一个教人,说他哪边也不想去。 他说:“我的心很小,只想过小小的生活。等到了安全地方,就让我下船吧。我们道了别,就别再见了。” 当时,庞彷握着那人的手,一番慨叹。陆尔没说什么,只咂摸着他的话。 小小的生活。 他觉得这说法有趣。 其实,他们又何尝不是,只有小小的愿望。哪知一个个叠起来,却将他们推到如今的境况。 他们又何时,能去过小小的生活。 刷啦。 门开。 陆尔望去,见是小河。她已拆了假发,自己的乌发,却也是齐耳。 陆尔不言,只在她锁门时,扬了扬眉。小河走近,坐了在他旁边,又不多说一字。身一斜,手一摊,她侧躺上榻,头,枕在了陆尔腿上。 陆尔任她枕,手落上她的发,心放软了。 这人啊,终于肯来找他了。下午那一番顾左右而言它的同意里,她唯独没说出真正的“同意”。 陆尔正想,还是待她缓几日,再和她细说时,小河先开口了。 “小尔,我们睡吧。” “……” 陆尔咳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 陆尔肺都要咳出来了。 “你看,月落宫垮了,你们就五个人,调查的还是古蜀文这种和大祭司挂钩的事,多危险?更别说陆叔还是右护法,还有笔记,”小河强调,“这多多多危险?” “你想想,要是你到时候危在旦夕,想起自己正值青春年华,连个女朋友都没交……不对,女朋友还是有的。”小河脸皮薄了一秒,含蓄道,“连个……就是,那啥,都没有过,多遗憾,对不对?” 陆尔头疼,头好疼。 他遮眼,别头,指门口。 “回去。” 舱里安静了。 小一会儿,唇碰上蜜软,陆尔愣愣拿开手,小河正又在他颌侧,吮上一吻。 她起了身,半跪榻上,低头望他。她揽了他脖颈,叫二人相贴。她的指甲,滑挲在他侧颈,时轻,又时重,再刮擦去了他耳后。 她落下绵密的吻,还引导他的手心,环抚在她后腰。 她的耳语似低吟,问他: “小尔,你……不想我吗?” 星火燎原在刹那。 陆尔瞬间起身,拦腰一扯,就把小河扯到门口。 “回去!” “我不!” 小河边抗拒,还边动手动脚。陆尔真是要疯了。 “你别乱!” “我没乱!” 小河后颈还被他挂着,两臂迅而收束,捞紧了他。 “你给我……!” 陆尔正想拉人,却感觉那紧搂她的身躯,正在微微颤抖。 细弱 分卷阅读120 的哽咽在胸前。 她……哭了? 陆尔登时懈了力。 …… 还能拿你怎么办呢? 他不再挣扎了。昏黄静室里,由她抱着。 “好,好吧,我是乱了,”小河抽噎着,“可我怕啊,我怕啊。” 细颤的肩背在眼下,他最终,抬起手,环拥住她。 小河说:“不那啥就不那啥吧,你别赶我走,我们就在一处躺躺,好不好?你功夫那么好,还怕我把你怎么着?” 我不是怕你把我怎么着…… “行不行啊?你都要走了,我们没几天能处了,你平白丢下我,这像个什么样?” 小河头抵在他胸口,声软,气势却不依不挠。 陆尔揉了圈太阳穴,再揉。 “……嗯。” 小河哽咽骤停。 陆尔咬牙,“但只有半刻,半刻一到你就给我回去!” 小河遮脸的黑暗里,闪现一眼精光。 “哦,好,好啊。” 她从陆尔身上下来,伸手,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你做什么?!” “宽衣啊,你穿衣服睡觉?” 陆尔狠拔下她手。 “这个不用!!!” 第49章 049 等我 舟随波轻晃,光也在晃。榻上,小河呼吸轻缓,身心化流水,静悄悄,和陆尔的呼吸,淌在一处。 她侧头看他,他躺在她身边,也正看着她。 小河凑近,想要去亲他。陆尔拢了她到胸前,抱住,扯开她落在他身上,不规矩的手,一并合如怀中。 他轻声说:“姐,我只是不想重蹈覆辙。” 小河想仰头,却被他松松箍住。 “……什么?” “上次,也是在这船上。”陆尔道,“我和你说,我不该让父母亲、梁伯、梁端,替我受下了一切。” 小河安静了,稍会儿,她手向前,像他拥住自己一样,拥住他。 陆尔梳摩她的发,“姐,这件事太大,我们逃不掉。我怕若我不先迎上去,在一切危险到来前,把它们解决,那也许……就会重蹈复辙。这一次,我失去的就会是你。” 他说:“可我不能失去你。” 腰上,被她圈了紧。 陆尔磕着她发顶,“所以你啊,别犯傻。什么叫我丢下你,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你都不知道,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什么?”小河瓮瓮问,“我对你而言是什么?” 陆尔低头,退后一些。小河刚扬起头,就被他的指尖,抬了下巴。 他回以细密的吻。 可小河不依不挠,“不是,你还没说清,我是你,什……” 陆尔加深了这个吻。 小河所有的不专心,都被他吻散了。 她的手不规矩,被陆尔扯了去,叠在胸前箍紧。他用力吮了下她唇舌,惩罚的意味很重。 小河贼心不死,屈起腿,去勾触他。 “姐!” 陆尔含混的声音,从两人交缠处出口。他摁住她的腿,撑起身看她。小河在他手臂与榻身笼出的昏昏空间里,倔强回望。 陆尔叹,他说:“不是现在。” 他轻抚她额头,“你别慌。” 小河被戳中心事,登时委屈上涌,这次,是真的眼角带泪了。 陆尔指节迎去她眼泪,见那泪越流越多,索性拢着她翻身,放了她在自己身上,一下下,拍着她后背。 小河泪流得很凶,不全是为他,也为着过去数月的提心吊胆,为她母亲,为弄不明白的过去,看不清晰的未来。为所有。 她的哭无声,只是安静趴在他胸前,安静任眼泪淌。 沉默的发泄最久。 等陆尔感觉胸襟都被湿透了,她骤起,开始扒他衣领。 陆尔受了惊吓,“你……!” 话未落,颈窝一痛。 她咬他?! 小河狠咬,还磨了牙,而后狠狠撑起身,狠狠瞪住他。 她狠狠地说:“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陆尔知道,这就是”同意”了。 陆尔狠狠点头,已示保证之心至诚。 小河松气,又趴回他身上。 “我困了。”她说,“不折腾你了,你爱把我放哪儿放哪儿吧。” 言落,竟真是枕着他,合上眼,呼吸渐微,像是要睡了。 陆尔好笑,又觉温存涌在胸间,也就任她枕着。她哭累了,是真睡着了。陆尔听着她的呼吸。 你对我而言是什么呢? 什么都不能比作你。 你交融我的生命。回望我的人生,每一天都有你 分卷阅读121 。词句平白,不够讲述深意。时间太少,一生太短,我只愿在这被赠予的匆匆日夜里,每一夜,都有你在我身旁安眠。 季少在水上,的确颇有门路。他们一路畅行,船接二连三地换,有时还被拆做几批,各自搭乘不同的小船,而后又会合到一艘大船。 四月初上的画舫,四月末时,他们要分散了。 小河这一月,日日夜夜和陆尔腻着,想说的,翻来覆去说,都说尽了。今日真临别离,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陆尔将离船,揽过她到怀里,众目睽睽下,就是一吻。 “诶诶诶!”庞彷本还在抹泪,一瞅,不乐意了。 莫杨更是立马黑脸。 陆尔不管,只说:“好好的,等我回来。” 小河视线缠绕着他,牵牵连连地点头。 人都上船,小舟划开湖面,从此逝去。 “莫小姐,季少请您去一趟。” 小河方回船舱,就碰着于歌在门口。这一月,她跟这俩旧人,倒没什接触。当初走时并不愉快,如今再会,倒真好似陌生人。 小河随他入了季少舱房,里面就季少一个人。 大圆桌上,摊了一堆稿纸。季少起身,“莫小姐来了?” 他指身旁,“请坐。” 温柔恳切,礼数不比当初。 小河坐下,见这些纸,尽数是她前些日,交给季少的测绘报告初稿。她只写了个大概,季少就说想先看看,可见其重视。 那今日找她来的原因,小河也就明白了。 哪知季少却先道:“于歌,把糕点给莫小姐端来。” 他道:“今日趁停船,让他们买了些岸上糕品,都是沅南最好的店铺,莫小姐尝尝。这一月一直漂在水上,少了些点缀,对您不住了。” 于歌端来糕品,十数样摆了半桌。而后,季少又命于歌,给小河烧了壶茶水,恭敬敬放着。 礼和顺从的于歌,看不出是昔日破她房门,要取她手臂的人。 小河会意了,还发现,季少是个弯绕的人。 然后这位弯绕的季少直道: “莫小姐,当初,对您不住了。我那时,有心保船上的人,因而待了您与陆公子苛刻。这是我的过错,说什么也不够弥补。” “本该早早向您道歉,但看您之前,和陆公子将别,怕打扰到二位,所以今日才说起。非是有意掩饰或拖延,还请您勿怪。” 我没怪,小河心道。事实上,她几乎已经忘记龃龉。 但季少慎重,他们如今又同舟共济,话之往来,不好一高一低,该是取个平衡。 她于是想了想,道: “我是理解的,季少。您身为船主,不能为着一时心软,不顾多数人性命。试想若我在您处,也会同您所为。况且,您仍是给了我们三日。说到底,事实上,您仍是我们的恩人。我们是记着这份恩情的。” 季少稍听,大概琢磨出,这小和尚不是个拿乔记仇的人。至少,不会放在面上计较。他再多言,怕是反倒成拙。 于是只道:“愧不敢当。” 他试问:“那此事,今日在您与我这儿,便是做了了结了?” 小河点头,“都了了,我不会和别人提起。” 更不会和您的客户薛杨先生提起。 小河道:“看着季少,像与我年纪相仿?相处月余,大家都熟悉了,不若以后,就以平辈相称?” 您您您的,她听着都累。 季少桃花眼汪汪地笑,“莫小姐爽快,就依你所言。” “是有什么问题?” 小河看季少翻整草稿,疑惑问他。 “没有问题,莫小姐写的很好。”季少抽出一张纸,“只是,莫小姐写说,出来的时间,是寅时几刻?” “只写了寅时,”小河道,“鬼宅里的时间,似与外面不同。出来那会儿月亮也被云遮盖,所以时刻上,我只能推算出个大概。” 季少不语,小河问:“这个打紧?” “时间确实很重要……”季少不多言,又问,“那鬼宅的制式格局,莫小姐……” “我当时忙着逃命,看得不是很清。”见季少愁思,小河道,“若是需要,我回去想想,尽量画下来。” “麻烦莫小姐了。” “是我该做好的。” 季少正抽检着,一项项列举想让小河写详细的内容,顺儿进来了。 “我还说你干嘛呢,”顺儿坐到小河身边,给她松松肩,“别这么辛苦,累了就歇歇。” 小河冲她笑笑,顺儿去搓她的脸。 季少:“找我?” 他推给顺儿一盘糕点,“绞丝酥,你喜欢的。” 顺儿推回去,“刚送来的那盒我尝过了,没我们店里的好吃,不吃。” 季少笑,“真是对两位姑娘不住了。到了海东,请你们吃些能入口的。”b 分卷阅读122 r “不了,”顺儿道,“就是来和你说这件事。” 她道:“七日后就到海东了。到时候,我们就按说的,分开走。杨先生的信鸟到了,姚都那边……该是知道你是顾家人了。再和你们一道活动,是连累你们。”她抱歉,“杨先生这会儿赶着去信,安排海东的事,过会儿,肯定会亲自来和你致歉。” 她说:“对你不住了。” 季少推来一盘水蜜桃。 他笑,“糕点不好,沅南的蜜桃却是三国有名。你尝尝?” “你正经点。” “我正经觉得你人比桃花娇,”他道,“今时今日我还记得,初见那日,你骂我登徒子,朝我甩鞭子。我手虽疼,眼里瞧着你,却还是觉得生气勃勃,像灼灼桃林。” 顺儿一个桃丢去,季少接住,笑呵呵。 “什么连累不连累,我有心交杨先生这朋友,还怕这点事?” “你不怕,顾家却未必。” “哦,那就让他们忙一忙啰。” 顺儿正凝眉,季少凑近小河,“莫小姐,这报告,你还有多久能写好?” 小河:“那得看季少你,还有多少要求啊。” 季少翻了翻她写的,“还有三倍吧。” “哦,”小河道,“那就还有三个月吧。” 小河季少对视,良久…… “你看,”季少转朝顺儿,“现在不是你们拖累我,是我离不开莫小姐。” 登徒子,好好说话! 顺儿正要冷言,季少肃容,“杨先生那儿,你领我去一趟吧。不用安排海东那边了,我已为你们打点好住处。你先别拒绝,这真是件顶要紧的事,你带我去,我说给你们听。” 【海东篇】 第50章 050 妄想 五月初九,海东,渚洲近郊。 一辆马车,趋近一道红墙,红墙宽敞,包围亭台院落。 小河揽开车帘,“顾老爷住的,就是这儿?” “对,”季少又换了紫衣,摆弄起一把折扇,“莫小姐是意外?” 小河点头,诚实道:“顾老爷海东首富,我以为他会住晏京里的大豪宅。” “傻不傻?”顺儿都笑了,“渚州才是海东的商贸大省,晏京不过是有个东皇罢了。” “其实莫小姐所言也不差,”季少道,“晏京里的宅子也是有的,但可能,没有莫小姐想的那么豪。” 他笑,“老辈念旧,总还是渚州这片故土,住着舒服。” 莫杨也忆起,“我少年时初次见顾老爷,便也是在渚州,不过是在顾家老宅。” 季少解释,“家父病后喜静,老宅里人……可能多了些。” 莫扬表示理解,“客随主便。”他道,“一来就能拜会顾老爷,倒也是最好。那些年我初为商贾,逢人受的礼遇极少,唯有顾老爷,虽已身居高位,待我们却总是亲切谦和。” 季少道:“家父也常说起这段事,说他当时便知杨先生非同凡人,会有一番作为,还总用您举例,说世事难料,终是莫欺少年穷的。” “怎么这么热?!” 小河方下马车,就被热浪击毙。 她抹一把瞬时冒出的薄汗,“刚在马车上挺凉爽的啊!” “马车上都有暗设的冰盒,”顺儿告诉她,“不要对咱季少的壕有误解。” 季少挥扇笑,“院里草木多,进去就好了。走吧。” 红墙绿树,枝叶茂密。小河穿行浓绿里,只觉海东和上姚,真是不太一样。 上姚有北方的肃穆,白墙黛瓦都疏朗,海东处南方,又近海,房屋以暗红色居多,矮小圆润,裹着股潮气,树木更是低矮宽阔,浓得搅不开。哪像上姚草木潇肃,遮掩也遮掩得不诚心。 “这是廖磊,你们唤他老廖就行。” 行至一潭碧水旁的水榭里,季少给他们介绍了个人。这老廖颧圆唇厚,笑起来和气,小眼又透露出精明。 “杨先生得有七八年没见了,”老廖和他们招呼过,着意和莫杨多聊了两句,“上次见您还是在老宅。” 莫杨礼道:“廖叔。” 老廖笑:“你们倒是来得巧,老爷这几日时不时能醒着,兴致高了,还能走上几步。那行,你们先在这坐会儿,吃吃果品。我啊,这就给你们看看去。” “不了廖叔,”季少道,“你在这儿陪着杨先生他们,也顺带讲讲院里的情况,有什么需要的,你给添补着。父亲那边我去就是。” 莫杨也道:“季少久别,理应先去看看。廖叔,看来我这回啊,又得多劳您了。” 老廖笑,“廖叔见着你高兴!不劳!” “廖叔以前一直跟着顾老做事。” 老廖领着他们仨往东院去时,莫杨向两个姑娘解释。 “你当年也是个憋着桀骜的小子,如今,倒是真内敛了,”廖叔笑着回头,“那时这位……姑娘,也还没在呢吧?” 分卷阅读123 他指顺儿。 莫杨:“就是那年打海东离开时,我收养的顺儿。这么些年,一直当女儿养着呢。” 老廖会意了,引他们进了一方院落。 “夜雨居。”老廖说,“俩位姑娘住西阁,杨先生你……住东阁?过会儿,我让他们再多给您添个随侍。” “多谢廖叔,只是随侍就不必了。漂了这么多年,自己也能照顾自己了。” 房屋早已整备好,他们看完,便和老廖坐在了中庭。 瓜果清茶,轻言笑语,大家都很开心。 只是半途,突然有个小厮急匆匆走近。老廖疑惑迎去,一听小厮耳语,立时变了脸色。 他要走,“你们先坐,我有事走一趟。怠慢了,对不住。” “廖叔!”莫杨叫住他,“是顾老的事?” 老廖眉紧皱,没说不是。 莫杨登时起身,“我也去。” “你是客……” “廖叔!顾老对我有知遇之恩,他有事,我哪能袖手旁观。” “……”老廖手一挥,“走!快!” 小河顺儿本想跟,却被老廖劝退了。 “让所有客人忙着,像个什么话!” 两人只好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留得满亭寂静。 小河饮茶吃果,想着那位顾老到底是怎么了,闹得众人出动,想到一半,嘣哧一声,有东西碎了。 往旁一看,是顺儿的杯盏落地。 有侍女赶来收拾,顺儿凝眉不说话,干脆站了起身。 “闷!”她问小河,“走走?” 小河倒无所谓。顺儿遣退了所有随从,拉着小河就进了深院。 沿路枝密叶绿,遮遮掩掩,繁繁躁躁,顺儿专挑僻静处钻,后来,干脆取了腰上鞭子,左拨右打着枝木。 那根鞭子,瞅着已不是姚都那根了。鞭柄却没换。 待到一处无人境,暗绿软草的中心,有一块澄碧水潭,潭面倒映枝影,漂着些落叶。 小河往潭边石凳一坐,“不走了!” 顺儿来拉她。 小河别开,“说不走就不走!你自己不高兴,拿花花草草和我撒气!” 顺儿站着,不说话了。 小河拍拍石凳,“坐。” 顺儿不动,小河也不多说,她兀自回头,看见潭对面,是一条回廊,被枝叶遮了大半,只留一截架在潭上,很幽静。 “太近了。”顺儿忽然开口,指着潭水道,“我怕水。” 怕水? 小河与她在船上月余,倒不知有这事。一看脚下,石凳与水极近,她半脚都悬在湖上。 “那我起……” 小河话未完,顺儿坐在她旁边了。 她蜷着腿,蜷到胸前,自己抱着自己。 “不是说怕水?” 顺儿闭着眼不看水,“我现在想做害怕的事。” 小河挠挠头。 行吧,你高兴。 万籁俱寂,此景是一幅画,偶尔一叶飘落,触动一池涟漪,才提醒着她,时间在动。 大概够久了? 小河试探出言。轻声在静林,仿有回音。 “……说说?” 顺儿睁眼,只抚着裙上褶皱。 “不高兴?” 顺儿揉鞭子,“你刚刚凶我。” 小河乐了,谁凶谁? 她道:“我的错。”把脸凑过去,“给您揉揉解气?” 顺儿一掌轻推,“长得太丑,不揉。” ……小河忍。 顺儿终于是盘了腿,松弛下来。只是看着湖面时,脸有些发白。 小河正想劝她离开,她却放下一只脚,用鞋底,轻点湖面。 “你做什么?!”小河拉她,感觉到她周身都在轻颤。 “我母亲是游船上的妓*女。” 无端端地,顺儿忽一句,叫小河愣住。 顺儿还在用鞋尖点池水,湖面抖动涟漪,她也一点点讲述。 “我很小她就走了,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码头上一片一片的船,都是那些女人的。” “她走了,我就被老鸨带大,小时候只是在船上帮忙,一块木板连两张船,我踩着一条条木板,在一条条船上跑……还挺有趣的,我就的只记得这些了。” “然后我长大了,她要我接客。我不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在游船上长大,什么没见过,我该是无所谓的。可我就是不愿意。” “那天,她灌了我,扒了我衣服,把我塞到一个老爷的船里。我那时才十岁,怎么也不到必须接客的年纪。那老爷是个能折腾人的,净喜欢嫩生生的丫头。她是想治治我,想我吃了亏了,就任她摆布。” “可谁知道我那么倔啊,竟还敲了那老爷的脑袋,逃出了船。他光着膀子就追出来,我什么也没穿,码头上人来人往的,真是丢死人了。可我那时只顾着怕了。” “我被他箍着,求岸上的人救救我,嚎得真是大声。可他们都只是看着。我觉得没救了,这些人都不明白。我要死了,也许我 分卷阅读124 还会活着,可我就是要死了,但他们都不明白。” “可有人来了。他脱了外衫给我披着,他碰也不碰我。他出大价钱,给了那老鸨。我告诉他他被骗了,我不值那个价。可他说,我的一生是无价的,别这么想。他问我叫什么,我说我没有名字,他说那就叫顺儿吧,一生平顺安乐。” 顺儿忽然笑起来,“其实我有名字的,可我就想叫他给我起的名字,所以后来真的名字,反倒真忘了。” 潭边又静了,但这次不是真的静,因为心不能止息。 小河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她摊开五指,伸到顺儿身前。 顺儿会意,探出食指,戳点她的手心。 “没关系。”她说。 顺儿把她的手推回来,低头,凝望着潭水。 “我以前,总觉得水是脏的,可现在想想,那和水有什么关系呢?都是我心里的妄想作祟。”顺儿淌下冷汗,“……是我的妄想太多了。” “顺……” “小玉!” 一声惊呼,引得两人抬头。 潭上,对面回廊里,一个老人家望着她们。他头发披散,尽数苍白,架着拐杖,仍不免颤巍。 “您……?” 小河正要发问,就见那老人,突然踏上回廊旁座,抬脚,就朝他们走来。 “老人家!” 小河叫声冲口,噗通巨响!老人坠落潭中。 “老爷!” 枝叶遮掩处,不知哪儿,有人在叫。 老爷? 小河反应过来,“……顾老爷吗?!” “拿好。”顺儿声落,小河腿上,就落了柄鞭子。 而后,噗——通! 一声极为清淡的落水声响起,小河慌忙中,只记得顺儿入水的姿势,极为矫捷优雅。 “顺儿!”回廊上,也来了一拨人,喊出声的是季少,他身后还有一应仆从。 “她怕水!季少!顺儿怕水!”不会凫水的小河,只得向回廊上求救。 却听到回廊上的人喊:“好了!快!快!去潭边!” 小河惊疑,一看潭中,顺儿已经拨了顾老,在往岸上游。 顾老已经昏迷,顺儿……脸色很糟糕。 待顺儿挟了顾老,送到潭边。一应仆从都忙着拖拉顾老,小河伸手,扯了顺儿上来。 顺儿抖得不成样子。 小河眼热,“你怎么样啊……?” 顺儿根本没回应,她直接软倒,晕了过去。幸运的是,她方要倒那刻,有人抢先接过,抱起了她。 是莫杨。 莫杨脸色也很不好,他往那边人群里问了声,“季少?” 老廖正给顾老探息,季少拨空抬头。 莫杨道:“顺儿不太好,我先带她离开一趟。” 季少忙起身,“多谢顺儿救了家父,我……” 莫杨直接打断,“我带她回房,烦请你们请位大夫,一定要快!” “当然!”季少忙应,“一定!” 小河本要跟,莫杨道说:“没事,就是得休息一久,我顾着她。这边我们得留个人。” 小河明白,再看一眼顺儿,“好,顾老一醒,我立刻回去。” 莫杨应过,匆匆忙抱着顺儿离开了。 第51章 051 怜辛 “醒了吗?” 小河拉住个侍女。 “莫小姐,还没呢。” 侍女匆匆走远,手里捧着件湿衣。 少顷。 “顾老爷醒了吗?” 小河拉住个小厮。 “没呢没呢!” 小厮拨开她,拎着一挂食盒跑进内室。 小河坐回院里木椅,两手搓着大腿,时不时拍一下,很焦心。 她干嘛要答应莫杨呢? 小河后悔了。 她就该随着莫杨去的。 房门口,仆从进进出出,就她一人傻坐着。 若是在顺儿那儿,她多少也能帮点忙,哪像现在,人睡着时搭不上手,人醒了…… “醒了醒了!” “是醒了!” 内室里一阵激动的细语。 小河立时站起,小跑上阶,划开门帘就进了内室。 密密丛丛的人,围在床前,小河只能看见雕花床柱子。 她两手摆晃,干拍着腿。 看吧。 就算人醒了,她也还是半点用处没有。 “父亲可还好?” 季少低身,询问睁开了眼的顾老。 顾老眼朦胧,发苍苍,沟壑面庞,透出几分往日峥嵘。 他打量了打量眼前的青年,而后,抽出被青年握着的手。 “你是谁?” 季少并不慌忙,只是提起顾老手臂,埋入被,忽略了他的抗拒。 “您觉得我是谁?” 顾老攥紧被子,“……我哪夜惹的风流债?” 季少额一跳。 “倒不知,顾 分卷阅读125 少兴趣如此广泛。”他问,“顾少身上可还有不适?” “……”顾老抱紧薄被,“你对我做了什么?” “老廖!”季少起身。 老廖忙过来。 “你看着办吧!”季少甩袖,“清醒的时候再叫我!” 老廖忙应下。 季少挥开围聚的仆人,“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 人群散去,他往门口走,恰好看见左闪右避的小河。 小河也瞧见他。 “顾老醒了?” 季少走近,“你一直守着?” 小河呵呵一笑,“顾老怎么样?” 季少挲挲额头,“可能测绘的事,要晚一点才能聊了,不过你放心,一般他也几天就……” “小玉。” 床上一声唤,两人回头。 室内的仆从被驱尽,如今屋内,连上廖叔不过四人。 顾老披着外衫,坐起在床上。他面容苍老,笑容却意气风发。 像正年少。 他望着小河道: “小玉,你们都到了?今日天真好,永翠山的雾该是都散了。他俩总说想看云海,今日咱就去吧。酒我温好了,你们先装上车。我这就速速更衣,我们赶早些。时间还多,我们一定赶得上。” “小玉是谁?” 季少摇头,“不知道。” 小河跟着跨出院门,问季少,“就这么走了?真没关系?” “没关系的。父亲如今说了下句忘上句,一会儿都不会记得你我来过。”季少道,“走吧,不知道顺儿怎么样了。” 两人穿墙越院,就到了夜雨居。推门入顺儿房时,小河呆呆傻愣,季少更是下意识转身就要走。 “那边好了?” 倒是莫杨发现了他们。 二人见他神态自然,稍放缓心,走上前。 床边,莫杨坐着,顺儿躺着,没躺在床上,而是躺在莫杨怀里。 她已换了干爽衣物,埋头在莫杨怀中。 小河担忧,“顺儿?” 顺儿没应。 “睡了,”莫杨告诉她,“没事儿,以前也有过。安神药喝了,休息一晚就好。” 季少:“到底是怎么的?” “小时候落的病症,怕水。” “那她还……”季少顿声,重又道,“多谢。” 莫杨一笑而过,“顾老如何?” “醒了,已经能起身了。” 莫杨点头,“那我去看看。”言罢,要放平顺儿。 季少:“不……” “不要!” 顺儿忽然惊声,抱紧莫杨。 三人以为她醒了,低头看去,却见她还是双目紧闭,昏沉情状。 只是她的脸上,被泪水湿透了。 她贴着莫杨,“别走。” 她说:“救救我。” 她竟是一直在梦里哭。 莫杨复又环抱她,手掌轻拍着她的背。 “在呢。”他说,“在呢。” 顺儿渐渐安定下来。 待她呼吸缓和,莫杨看一眼季少,似有抱歉。 “无妨。”季少道,“父亲还辨不清人,我来也是想告诉杨先生,待父亲彻底醒转,我再带你们去见他。” 屋里大概没有四个人的位置,小河季少不再说什么,出门去了。 一时无事,小河便打算赶制测绘报告。季少不乐意回顾老那儿,被自家爹乱指风流,索性就在夜雨居的大树下,搭了桌椅,摆了茶果,拉了小河坐下。 “就在这儿写,我看着,有什么问题当场改。” 于是,季少磕瓜果,小河写报告。 炎夏风热,瓜果清甜。季少折扇扇风,也匀了几缕给小河。 他凑近看,“不好画?” 小河正在画鬼宅格局图。 小河挠头,“山水我常画,建筑……” “理解。”季少道,“你先画个大概吧,明后天我从老宅拨几个画师给你,你说,他们画。” 小河乐,“甚好!” 她一时轻松,问起说:“顾老从商,怎么会想到做游方测绘?” “他啊,”季少一笑,“他是个半吊子商人。” 风沉香醉,美人在侧,季少也懒得负了谈性。 他择了几颗葡萄给小河,“他一直就想做游方,年轻时,还养了大半宅子的游方门客。后来是被长辈逼得没法,才继承了家业。” 他给小河添果茶,“估计是偿愿吧,二十多年前,就做起了这个调研,没头没脑的,也没乱出什么结果。不过家里也不差这钱,随他高兴了。这几年他糊涂了,清醒的时候,却还惦记着这事,拉了我,让我接手。” 季少剥了壳荔枝,要喂给小河,小河掀眸,他就抛进了自己嘴里。 “我还能怎么着?好好做呗,争取在他有生之年,给他看到个结果。” 小河一时郑重,又疑,“要什么结果?那鬼宅到底是什么?” 分卷阅读126 季少笑着摇头,“他就没说清楚过。结果的话,得一起算了才知道。” “一起算?”小河听不懂,“什么意思?” 季少正要说话,院门那儿,跑进来老廖。 老廖一路急喘,冲到他们桌前。 季少:“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老廖却不管,弯着腰,先对上了小河。 “莫,莫小姐,快,快藏起来!” “藏?” 小河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做,院门那儿,又跑入一个花身影。 年逾花甲的顾老,穿着一身热烈的红绿,花蝴蝶一般奔进院中。 “小玉!” 他奔朝小河而来。 季少磕下杯盖,“又来了。”他转头,“老廖,这衣服我不是让你烧了吗?你干什么吃的?又让他穿出来丢人现眼?” 老廖嗫嚅,“这,这毕竟是老爷年轻时候的最爱……” “小玉!” 顾老冲到小河近前,“我等你们好久,你们怎么不来?走啊!快走!时间太快,我们都要赶不上了!” 然后,他竟是拉着小河的手臂,就要扯她走。 季少顿时一串荔枝抛去,“顾远堂!你七老八十的要不要脸?!” 顾老眉一挑,睨他一眼,朝他伸出手指。 “哪儿来的紫色山鸡,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俩父子眼瞅着要干架了。 小河干笑,从顾老手里脱出手。顾老拽得紧,她又使力暗扯。 “顾老认错人了,我不是小玉,不若您再去别处找找?” 顾老奇了。 “小玉,你作弄我呢?你的样貌我还能认错?” 顾老似犹豫,低头思索,可一低头,他又笑了。 他抓起小河的腕子。 “你看,怜辛镯在你手上,你还说你不是小玉?”他道,“小玉,你莫要同他俩学坏了!” 他抓握白玉镯,白玉镯内一点红。 他说,那是怜辛镯。 第52章 052 幻影 “这紫山鸡在这做什么?” 马车里,红绿的顾老指着对座的季少,很是不悦。 “季少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和我们一道去永翠山。”小河笑着解释。 顾老鼻嘴眼挤到一处,“阿良、客君呢?” 小河心头一亮,“他们啊……有事耽搁了,说晚点来回合。” “什么事?” “……你说,是什么事?” 顾老哼一声,“左右不过的游方的事!” 小河笑,“正是如此!” 顾老挥帘看外面的景,季少凑近小河身旁。 他低声,“……你说你这是干嘛?他疯陪他疯?” 小河摇头,指尖点点,点着腕上玉镯。 季少无语,“那是他认错了,他一糊涂什么都没谱!” 小河揉搓着玉镯,“可他能说出这叫怜辛镯,还叫我小玉……这里面肯定有事。” 季少凝视着她,一只手正要去拍她肩,“你想太……” “喂!” 一块玉牌劈到季少手上。 “山鸡!你放开我们小玉!” 季少眼中焰燃,“你这骚包菠菜有种再骂我一句?!” 车内火烧,小河赶紧动作。 “顾少!”小河拔下手上玉镯,摁到顾老手心,“你看看,我这镯子怎么样?” 顾老怔愣。 小河:“你看看……想到了什么?” 顾老抚触玉镯,好一会儿,笑了。 “倒是第一次见你戴首饰。” 小河一愣,“你,你没见过这玉镯?” 顾老扬眉,满眼奇怪。 “我如何见过?” “……”小河沉默,然后迅速劈手,要抢回玉镯。 “不给!”顾老蜷身,简直要钻进车壁,“你放我手里就是送给我的!不给!你要是想要,我千千万万的镯子都送你!” 小河真是怄。 偏季少抱臂,靠着车身。 “早告诉你了,你不肯信。行了行了,就当带你永翠山一日游了,消消气,消消气啊!” 此后,小河是再不肯和顾老多说一句,顾老唤她小玉,她也不再附和。 哪知顾老更狠。 他不时昏昏沉沉,有时一醒来,盯着小河,愣上几秒,会问,“小生渚州顾远堂,敢问姐姐芳名。” 有时,他醒来神容沉静,对上季少,会忽然严肃,“少年与我家小儿,倒颇有几分相似。”那眼神,似还藏着谨慎提防。 季少也点头,“是,必然是相似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他爷爷。乖堂堂,还不跪下叫爸爸?” “……”小河只恨不能跳车。 午时前,车上了永翠山。 行到中途,车前老廖,捞开了车帘。 “到停车的地方了。” 季少先一步下去,回手接下小河 分卷阅读127 ,解释道:“云顶险峻,余下的路,只能用脚走。” 小河:“云顶?” 季少下巴努努,努向那把被老廖接下车的菠菜。 “他不是要去看云海吗?七老八十的人了,成天还满脑子烂漫幻想。”季少引路,“老廖!行不行?不行我们换着背?” 老廖笑,“不用的四少,这半年老爷总爱来云顶,他自己啊,是能上的!” 季少:“哟!老当益壮啊。”他找小河,“走吧,黄昏前到,该是能看见的。路难走,来,给我手,让我牵着你……诶诶诶!等着我!等着我啊!” 云顶难走,但总是能到的。 他们上到顶时,阳光正好,风也柔暖。 云顶,是永翠山被自然鬼斧削去帽顶后,留得的一方天然山台。山台广阔,四野纵览。连绵雪山如脊,被阳光泼洒金辉,交错横卧,静谧恒久。 小河轻叹,“我做游方时,就总想来看看这大陆第一山脉。”她笑,“竟然这么莫名其妙地就实现了。” “嗯……”季少也严肃,然后扬声,“就那样吧。雪山嘛,看多了都一个样!” 小河甩他一眼。 季少笑,“体谅一下,我从小应酬,遇上谁都得带来这儿游览一次,再美也没新鲜感了吧?” 小河点头,“那泥奏凯。” 季少乐,他正点惦记着山台那边,有个蓝衣美人,携着水灵灵的侍女在看景,便屁颠颠跑过去了。 小河落得清净,正想好好看景,身旁,又种下棵菠菜。 ……菠菜你别说话啊。 菠菜没说话。 顾老静静坐着,小河也静静坐着。 一老一少,望着雪山,一直到太阳照得他们的影子,换了个倾斜的方向,顾老才轻轻道。 “我想和你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这么静静坐着就很好。”他问,“小玉,你们还会回来吗?” 小河:“不会。” “……哦。”顾老抱了膝。 他笑,“客君说,他这一去,要走遍大陆的南北上下,把大陆的每一寸土地,都记录下来,留给后人一本传世的游方巨典。我告诉他,那他不若把四大极境也走了,那才真叫是流芳千古。结果你猜他怎么回的?早晚的事儿!你听听,听听这口气……讨厌死个人。”顾老默了默,“可我偏偏信他。” “有时候,我觉得你们真是三个仙儿。”顾老被自己逗笑,“是真的仙。我撞了大运,或是倒了大霉,迷迷糊糊和你们相识,听了你们的仙言仙语,或是疯人疯话,听得昏头昏脑,又偏偏觉得,此中有真义。” “可我堪不透。”顾老道,“存了念,明知山外有山,却永远到不了山那头。凭白搅得自己半生不宁,又偏偏甘之如饴。” “但你们要走了。”顾老又问,“小玉,你们还会回来吗?” 小河:“……我不知道。” “嗯。”陆老道,“走了也好。这话不好听是吗?但我知道,小玉你能理解的。你总是能理解的。我到底是顾家长子,再疯,也不能真疯。” 顾老躺下,甩了半腿垂在台边,“但我也不知道了小玉。等你们走了,没影了,人生那么长,我会不会后悔?会不会用余下半生,去追逐你们的幻影?世事咂摸着,总是无趣,发发疯……真的不可以吗?” 小河乘纳暖阳,望着远际碎光的长河。时间仿若静止,她觉得安宁。但又好像总有哪儿不对劲。低头一看,顾老一直在看她。 顾老别开头。 “没事儿,我是想多叮嘱你几句。但又觉得,阿良总会顾好你的。” “走好,小玉。”他说,“如果你会想起,就偶尔想起我。如果你忘了,就算了。” 因着季少的原因,他们渐黄昏时才下山。一行人坐进马车。顾老乏了,憩得沉。季少挥洒着一抹小香帕,鼻尖追来追去地捕那香气。 光暗了,车里点灯。 小河抱臂,晃脑,心里头啧啧啧!季少敏锐,抛给她一个流光的媚眼儿。 小河一抖,抱拳,“失敬!” 季少笑笑,展开香帕,覆到面上,深嗅,而后掀起帕角,又掀起帘角,手一扬,巾帕飞去了车后。 小河:“你……” 季少靠壁休息,不当回事儿。 小河一叹,“……那你何必收。” “不收?”季少笑,“岂不伤了美人心?” 小河摇头,“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才会伤心吧?” “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叫傻。若她那么傻,我倒是为她伤心。” “……” “别这么看我呀,”季少凑过来,“好,好,不闹你了。那位呀,是吕家二小姐,已是许了婚配的。你不问问她,为何递旁家公子哥香帕,倒先怪责起我来了。” 小河微顿,“当真?” 季少嗯哼,“初时不知,套上三两句,猜出来就不难了。” “那你是知道人有婚配,还……” 季少又展开折扇,桃花眼弯弯,“别是一番滋味嘛。” “……” “瞧瞧你,”季少灯光里凝视她,“人不也乐意着吗 分卷阅读128 ?倒你还认真了。”他道,“放心,吕家与我顾家不般配。我呀,不会真招惹她。” “不般配?” “对。” 小河稍想,笑,“总见你四处撩拨,如今才晓得,心里的秤是量着的。” 季少只道:“小河,我是个商人。” “情也能上秤?” “不能吗?” 小河笑着点头,“我明白了。” “你没明白。你是当我在说,我不顾情意。可我只是在说,为了把秤摆平,情意可以当砝码,只是要换大换小地装。” “这如何说?” “好比我的姻缘秤,一头搁稳了我的贪欲,一头掂上女家的家财,还有我的情意。家财多一点,情意可以少一点。情意重了,家财轻一点也行。” 小河笑,“我怎么看着,季少这情意的砝码,多是多,却没个重的?” “胡闹,”季少合扇,扇柄轻点小河额头,“你不是我,怎知我的砝码,没有为一个人重过?” 季少垂眸,又握起小河的手,不清不浅地捏。 小河抽出手,淡道:“别演。” 季少握回她的手,迎到唇边,小河扯了出来,一个轻吻滑脱。 他道:“我没演。” 小河摇头,“我懂你的意思。但你算错了。把我放上秤,或许有了莫杨,却失了上姚。这不是桩好买卖。” 季少一默,直身,靠上壁。 “没情趣。” 小河笑,“怪我啰?” “但你说得也不对。未必是失了上姚。姚帝总归要走的,未来在世子手里。他既帮着你逃走,你说,我该不该选你?” 小河想想姚昱,“我觉得……不好说。” 抬眼,季少还侧着头看她。他指尖放椅座,又去勾弄小河的手指。 “不考虑考虑我?” 小河扬眉,你说呢? 季少道:“你们家那个,这一趟其实危险得紧。生死不能卜的,你就让我先排个号……” 小河抄起果盘就要揍他。 “诶诶!”季少扬臂挡,“还不许人说实话了嘿!” “季少,莫小姐。”廖老从外揽开车帘,“外面在放天灯,你们可要看看?” 小河:“天灯?” “天灯会,女孩子家祈愿的灯会,”季少应承,“我还说呢,怎么有女眷独上云顶,原来是赶上永翠山的乞巧节了。”他下车,朝小河伸手,“走吧,这位姑娘家,赶早不如赶巧。” 小河到挺愿意凑热闹,“那顾老……” 顾老还在车里睡着。 “别!您行行好!”季少说什么也不准,“万一他又自以为风流,惹上哪家姑娘,那可就真是把顾家的脸丢尽了!” 小河设想一下,也觉得很是不妥,“那走吧。” 季少安排,“老廖,看着他啊。”又强调,“看紧啊!” “会的,会的。”老廖笑着应承。 暗地里给季少个眼神儿。 您加把劲儿! 季少抖眉。 会的! 灯会在永翠山半腰举行,设在宁远湖边。湖广静,现在飘着零落纸灯。湖上天空,数不清的天灯,缓缓升入墨空,点亮一颗颗愿星。 季少买了一盏飘灯,牵过来给小河。 “许个愿?” “许什么?” “你问我?”季少好笑,“女孩子家家的愿望?如意郎君?” “那个我已经有了。” “……世事难料,不妨再求个桃花朵朵开?” 小河点头,“够灵。”她下巴朝后努,“你才一说,花儿就开了。” 季少回头,眼见湖边,有个蓝衣美人,穿过灯的幻影,直直向他走来。 二人便等她走近。 美人站定跟前,小河叹,季少撩花的水准,是顶顶好的。 吕小姐,原是这么个似青松傲雪的美人。 她看了一眼小河牵的灯。 “劝惜灯?” 劝惜? “劝君惜取眼前人。”季少望小河,“明白了?” 季少不看吕小姐,吕小姐却只盯着他。小河想,你这是把祸水往我身上引啊。 可以啊,那谁都别想好过。 小河垂眸,稍一刻,再抬起眼,眼中竟是蓄满了泪。 季少疑惑,“你……” “公子何须如此!”小河盈盈带泪,“你放才说的,今日遇见的梦中之人,就是,就是这个姐姐?”小河看吕小姐,吕小姐也听愣了。 “长得……是还可以。不过公子何须送我劝惜灯,这般折煞人!你说一句无心,我不就都懂了!”小河牵回灯,到季少身前,又侧到吕小姐手中,“无心就无心了!公子与姐姐如此郎才女貌。你,你既对她有心,我祝福你们就是了!” 小河捂脸,撞开季少跑了。 稍远,听得吕小姐问。 “梦中人?” “啊,”季少稍愣,随后,便柔和了声调,“你当我是谁的巾帕,都会收的么……” 小河坐上草坡,遥 分卷阅读129 望湖水和灯群。岸边上,季少和吕小姐是两个小人影,季小人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吕小姐小拳拳捶他胸口。 “这俩人,真是一个无心,一个有婚约?”小河咬着草根,真觉自己是个草根,搞不懂海东有闲阶级的情爱套路。 “小姐,许愿吗?” 小河抬头,是一个穿白衣的,看起来很温柔的姨母,牵着挂孔明灯,要给她。 小河摇头,“我没有钱。多谢姨母了。” 准确说,她是没有海东钱。 上姚海东不通货币。 事实上,若非海东早年隶属上姚,后来零碎小城联合成了海东大国,因而两国语言能互通,否则小河甚至连想跟海东人交流,都是impossible的呀! “这个不要钱,”姨母笑,“这是我们仁爱道会免费发放的。你要是介意,以后来道院里听一场布道就好。”姨母指指山坡下,“道院就在湖边。” “收着吧,”姨母把灯给她,“你一个人在这儿,就一定有惦念的人在别处。想着他们许个愿吧。” 小河没再拒绝。 姨母走了开。一盏盏愿灯,还在升空。最高的夜穹里,却没有灯的身影。那我的心愿,又要从哪里去,才能让你们听到呢? 小河摩挲着孔明灯的纸身体。 “你这么薄,看起来一点都不可靠。”她拍拍灯,“不过勉强信你一次吧。虽然我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小河缓缓抬升它。 “我希望,在世的家人都安好,等我们再相见。”她松开灯,让它缓升,“我希望,不见了的家人,能再相见。不管在何年,不管在何处。” 灯晃晃悠悠,颤颤抖抖,勉强上浮。 果然不可靠。 或是愿太重。 小河笑叹,摇头,转身,正想回马车那儿,突然就被人握住手臂,猛扯奔离。 “诶?!” 小河脚步踉跄,被人拉进树林。她登时反应过来不妙,使劲去挣。 可劲儿都还没使足,小河就被一股巨力,拉入了……地下?! 咕噜噜噜噜。 她颠颠簸簸,一路下沉而去。 第53章 053 爱慕 密集的枝叶不断擦身,身下是起起伏伏的软泥腐植,等小河结束长长的下滑,咚一声落底时,真叫是个头晕目眩。 身前的景致也越发梦幻。 密密匝匝的高竹,包揽一方小空地,空地中心,是一座小竹屋。竹枝间,湖那边的灯火穿林,投进来漂浮的光,游移这空境。 “这是……?” “小玉!” 突然而来一声唤,打乱小河的不解,也消散她的不安。 “顾老!”小河拍地,“你能不能别这么吓人啊!” 顾老站她身前,花花绿绿,两手搅握,很有些不安。 “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说!”小河站起拍身,衣服是脏透了,“说完了赶紧走!” “嗯……”顾老垂头,还有些扭捏,“那,那你来。” 小河跟着顾老去。 顾老领着她,到了竹屋外,站在了窗边。 “你看。” 窗敞着,顾老指窗里。 小河看进去。空荡荡的,没人。只有一张大床,一张小桌,连个零碎小件也没有。 顾老问:“喜欢吗?” 嗯?这个问题…… “这是我送给你们的。” 果然。霸总承包专用问句。 小河:“送我们?” “对,你跟阿良今天大婚嘛。我想着,你们不是说喜欢永翠山?所以就筹备了这个竹屋,想让你们住下……你,你不喜欢?” 小河点头,“喜欢。谢谢你。” 顾老笑了,喜悦显而易见。 小河又看进竹屋,真觉这小屋,很是幽静可人,只是不知,是确有这样的渊源,还是顾老又在痴人说梦? “还有这个。” 小河闻声回头,一看清顾老递来的东西,额头跳了跳。 “送……” 顾老话未完,“小玉”就抢走了他的礼物。 “我收下了很喜欢谢谢!”小河一连串说完道,“请绝对不要再跟我讨回去!” 省得到时候打起来,说她不尊重老年人。 “不会不会!” 顾老还在使劲摆手,小河速速把白玉镯套上手腕。 到底是莫雪留下的东西。 她要好好对待。 “怜辛镯。” 小河一顿,又听顾老道:“我给它起了名字,叫怜辛镯。” 又是这个名字,小河凝眉,抬眼看顾老。 顾老还看着镯子。 “本来,是叫连心镯的。就是心连心。但因为想起你总说世人多辛劳,你说得那么温柔,这镯子又是送你们的,那就叫它怜辛吧。” 小河摸着玉镯,有点愁,“你到底……”b 分卷阅读130 r “还有还有,”顾老笑起来,很献宝,“这个镯子很神奇的。现在摸起来很普通对不对?可是啊,你一会儿,用血把它浸湿,有点吓人哈?但你听我说完。浸湿了,等上一夜,血就会消失,变成环内的一个小红点,玉镯也会变得冰凉。然后你就可以把它送给阿良了。” 小河怔愣,顾老笑了起来。 “我吓到你了?但是啊,从那以后,这个镯子就会陪着你最爱的人。你在时,镯子是冷的,因为有你暖他。你……去了,镯子感应到,就会变暖。人已逝,便用我的血,暖我所爱之人。” 顾老道:“大婚夜送你这个,可能听着不好?你不要介意啊……上次醉酒,我,我听到你跟阿良说,你担心自己会先他走……我就想到了这个。” 顾老见小河面色不好,有点慌,“你,你生气了?”他苦脸,“我刚刚,送阿良镯子的时候,还留意问了他。他说生死之事,你们不会介怀,还说很喜欢这礼物。我就以为……” 小河涩了嗓子,“你送了别人,阿良,怜辛镯?” “啊,”顾老见她肯说话,忙点头,“连心连心,是连两颗心嘛!另一个我送给阿良了。两个镯子一模一样,你们以后,可莫要戴错啊!” 小河有点乱。 真的吗? 顾老糊涂,不管镯子还是她,都时认时不认的。 可要说假? 竹屋在,玉镯的故事,也没人比他说得透彻。 小河揉捏着玉镯。 “小玉。” 顾老又唤她。 “嗯?” “小玉。” “你说。” 小河抬起头。顾老见她看他,就笑了。 “小玉,我爱慕着你。” 小河彻底愣了。 顾老道:“从第一眼见你,我就爱慕了你。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也千万不要为难。我知道你心里的人是阿良。我也喜欢他,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我也喜欢客君的!不,不是!也不是那个意思!” 顾老把自己说笑了。 “我只是……因为我知道,你们都是这世间不可再得的人。我爱慕你,也喜爱他们。我一点点小小的遗憾,远远不及我的开心。今日是我一生中最美的日子。我爱慕你,这爱慕和你,都那么好,所以我想要说出来,让你知道。” “小玉,这是我的祝福。我想要你的一生,都如此夜。” 小河抿了抿唇。 怎么办? 不好办。 说她不是小玉? 可顾老告白得真诚。这么伤人心,有必要?反正他过会儿也就都不记得了。 小河做了决定,正解开了眉锁,想要说话。 嘣! 她被敲了个脑蹦儿。 “顾老……顾少?” 顾老抱臂笑,“都说了让你别为难啊,不要皱眉。” 不为难? 处理不是给你表白的表白,你来试试? “小玉,你那么通透的人,怎么偏偏心这么软。你随便说说什么,应付过去就好了啊?”顾老笑,“偏偏你总喜欢那么认真。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明知被人骗,还上赶着给人骗。” “诶!”顾老突然扬声,“上次那装腿伤骗你的男人,再来缠过你没?” “就是那叫什么莫迴的。”顾老挥起拳头,“他要再敢来,你一定要告诉我!我非真把他腿给他掰折了不可!” “这儿?” 季少跟着老廖,到了滑道口。那洞口都是泥土枯叶。 季少蹙眉,“没有干净点的入口?” “原本是有的。”老廖嘿嘿笑,“但老爷怕人闯入,把其它的都封了。” 见季少为难,老廖问:“要不,就我下去?” “算了算了!”季少摆袖,“她要是有事儿,我多的地儿都没法交代。走吧!你打前面。” 刷刷刷刷—— 两道滑动声起落,两人到了竹林里。 “小玉!” 方落稳,就被顾老的喊声一惊。 一看,更是大大吃惊。 顾老被绑在竹子上?! “老爷!” 老廖忙冲过去。 他家老爷理都不理他,只朝竹屋里喊,“小玉!你到底要找什么?” 季少好奇,走到竹屋窗前,往里一看,有个熟悉身影在忙碌。屋里大柜小柜都被她敞了开,她确实是在找东西。 “嘿,”季少叩叩窗,“找什么呢?” 小河回头,满眼火焰在烧。她不理季少,绕出门,直冲向顾老。 她拨开还没解开绳的老廖。她结的可是游方死结,解?不存在的。 小河摁上顾老肩膀。 “说!”她狠声,“里面的东西呢?!” “小玉我不知道呀!我都不晓得这个屋子!怎么会知道里面的东西呀!” 小河使劲晃他,“你给我清醒点!顾远堂!” 老廖恼了,“莫小姐!” 季少也悠悠道:“过分了啊。” 分卷阅读131 小河咽下气,回头,“那如果我告诉你,这和莫迴有关呢?” 季少稍顿,离开窗,站直身。 他道:“说清楚。” 床榻干净,季少才愿坐下。窗外,季少听到一半就不许他再解绳的老廖,和警惕着季少的顾老,齐齐坐在地上,朝屋里望去。 季少听完,摇晃折扇,并没有立刻开口。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小河举起腕子,“而这怜辛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再往上,又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季少合扇。 “老廖!”他朝窗外喊,“这屋子建了多久了?” “回四少,三十多年吧!”老廖也大喊,“我只是听老爷这么说过!” 小河推算,“三十多年前,我母亲也差不多出生。” 季少不动如山。 小河:“你还是不信?” “我没有不信,”季少收起折扇,“我只是觉得,有很多种可能,而你定论得太快。” 季少一扫混乱的房内。 “在找什么?” “痕迹,小玉他们留下的。”小河道,“只是这里什么也没有……” “老爷收走了。”老廖在窗口冒出来,“有一年,有个流浪汉误入,用了里面的东西。老爷气得不行,狠揍了他。把他赶走以后,又把所有物件都带回了宅里。路什么的,也封得只剩那条水渠滑道了。” 季少:“东西在哪儿,你能找到吗?” 指望顾老是不可能了。 老廖:“应该能,不在别院就在老宅。” “行,”季少问小河,“回去看看?” 小河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季少:“顺带,你也问问杨先生上一辈的事情,他总比你清楚。” “……先看了东西再说吧。”小河往门走,瞧见竹前的身影,“顾老他……对不起。我当时忙着找东西,他一直乱……那个是死结,得用刀割。” 老廖呵呵笑,什么都不说,过去割老爷的绳子去了。 季少又展扇,遮了半张脸,眼儿弯着。 “你说说你,着什么急呢?” 小河垂眸,“我的身世是个要紧事。” 季少虽入局,事实上,却不尽然知情。 他试着问:“是……姚宫里的事儿?” 小河点头,但道:“不止。” “怎么说?” “我们先去看了,才清楚。” 小河道:“就我们仨,先别吵到杨先生,别吵醒顺儿,他们……该是都累了。” 第54章 054 麻子 “先歇着吧。” 他们到别院时,夜沉沉,季少劝小河,“都乏了不是?” 小河想着,她绑了人家老爷,若再累他们整夜,的确不像话。于是别了仨人,回夜雨居去,季少的相送,她也一并辞了。 独入院中,倒没想到,莫杨在等她。 入夏,夜只微凉,莫杨加披了件薄衫,坐在中庭桌边。 “回来了?”他一指旁座。 小河点点头,坐了过去。 夜来花香缕缕,莫杨给她倒了杯果茶,“先暖暖。” 小河握着圆杯,等莫杨的话。 “下次出去,让我陪着,走了也不告诉我……我等着会担心。” 小河很抱歉。 早时,她一心搞清楚镯子的事,顾老匆匆拉她,她也就匆匆走了,没来得及去和莫杨解释。 “顾老还好?”莫杨问,“测绘的事……?” “没进展。顾老一直没清醒过来。” 莫杨无奈,只道:“罢了。”又问起,“玩得怎样?” “挺好的,”小河边想边说,“云顶很好看,天灯会也很美。” “天灯?” “说是永翠山乞巧节的活动。” 莫杨笑,“我知道什么是天灯会。” 莫杨叩叩杯盏,“小河……” “嗯?” “再等一日。若明日顾老还不清醒,我就带你离开这儿。如何?” “为什么?” “……你不想走?” “不是,”小河即刻道,“走,没事儿。我只是不明白,怎么突然说要走?” “毕竟住人家家,总是不方便,而且……”莫杨看着小河,“季少太有心了。” 小河一噎。 莫杨:“这孩子不坏,就是太明白。做生意伙伴挺好,做伴儿?他秤量太多。你是我侄女,我总还是想你寻个真心更多的人。” 小河道:“我有小尔了。” 莫杨一愣,“你们年轻,日子还长……” 小河粉拳往桌上一敲,“我就是喜欢他!” 她道:“我就只喜欢他!” 小河的脸鼓成了包子,莫杨忙道:“好好好!怪我怪我。他挺好的,我没意见。” 但有前提。 前提是,他能甩脱过去,也能安全回来。 分卷阅读132 小河饮尽果茶,杯一搁,就想回去睡了,只是起身时,她惦记起顺儿。 “顺儿还好?” “喝了药就睡了,睡得很沉。你放心。” 小河问:“你是要守一整夜吗?需不需要我早上来替你?” 莫杨却是微讶,“我并不会守着。”他道,“顺儿一个女孩儿家,我夜里在她房间,叫人误会了,对她不好。” 小河直是愣了。 莫杨何其敏锐,登时了悟她心思。 “你是觉得……”他面色变了,“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若是赶早些,已经能做顺儿父亲了。” 他把自己的脸说白了。 “还是你觉得,我竟和,竟和……一样,是那么龌龊的人?” “不是!不是不是!”小河一下急了,“我知道你不是!” “……”莫杨垂眸,气息不能平顺,“是不是我早先抱了她,让你们误会了?” 小河想矫正这乱了意思的对话,又记起那竹屋。 她道:“杨先生,其实可能……” 莫杨却是挥手打住。 “没事,确实是我的错。是我注意得不够。以后我会把好分寸。” 莫杨一意推拒,谈话已然僵掉。 小河还没有把握,什么都不好冒然开口。 最终,这场花间夜谈,是匆乱散了。 昨夜晚归,小河今晨醒得也晚。 到院里,顺儿一人坐着,扫洒的婢女来去。 “起了?” 顺儿招呼人备饭,看着已无大碍。 小河坐过去,从她手中撮了把瓜子,磕着吃。 “杨先生呢?” “打点之后的住处去了。” “你没跟着?” “说我刚好,放我一天假。” 吃过早食,夏日骄阳始热起,小河一时无事,想去找季少问问进展,又觉着人家人不来,该是有事。经昨天一绑,委实不好意思再主动打扰。 小河悔不当初,索性拿了测绘草稿,继续写报告。顺儿休息够了,在一旁练鞭子,舞得哗哗响。 季少方入夜雨居,看到的就是如此景象。 他展扇,“动静皆宜,好景。” 小河迎上他的桃花眼,殷勤道:“你坐。” 季少坐下去,小河又推来糕碟,“你吃。” 季少登时奇了,“你做甚?” 小河搓搓鼻子,“没啊。那个,你有事儿?” “老廖把东西找出来了,我寻你过去看呢。” “什么东西?”顺儿收着鞭子过来,先问了。 “就小河说……” “测绘的事。”小河截过季少话头,“顾老还没醒过来,我拜托季少找找顾老当年的东西,想看看有没有线索。” “恁的麻烦?”顺儿侧头,“等顾老醒过来,直接问不就好了?不是说,顾老最多只迷糊个三五天,就能明白过来?” “反正闲着嘛,而且姚都那头还吊着,能快就快不好吗?”小河推起季少,“我过去看看,顺儿你就歇着吧。还没谱的事儿,要是有收获,我再喊你。” 季少晃着扇子,匀小河大半的风。他领了小河进院,去了顾老宅所的一个小院角。 老廖在院角,身边有个两个大箱子,敞开着。 “莫小姐,”老廖招呼着,“这就是全部了。老爷搬来时,竟然都带来了。” 小河走过去,粗略一看,一箱是衣物,一箱是零碎小件,还有书籍。 季少用扇柄搅了搅,“这布料,是月影?” 老廖急了,“少爷祖宗,您轻点!我这是偷搬出来的!出丁点纰漏,老爷都是要刮了我的!” 小河凑近,“月影?” “顾家布庄早几十年的布料,月下流光,历久弥新,穿几十年不带褪色折皱的。不过太难做,又贵,现今都失传了。”季少道,“这一叠都是啊!嘿!这儿还有新布料,没来得及做?啧!老顾真是舍得。” 小河跟着看了看,见那一箱里,都是男女衣装。男装大多黑色,女装浅月色偏多,季少说的没来得及制衣的布料,也是浅月色。里面还有鞋帽、裘皮、暖袜种种。 小河叩叩箱壁,思索着,又去看另一箱。 “这个有意思!”季少弯腰,打这箱捞出个偶人,拿手里把玩。 小河看里面,大多是些小物件。石头、玩偶、饰品盒,罐器、小刀、狼牙链,小河最后,还拎出了罐蜂蜜。 “这……”她有点熟悉,“纪念品?” 这些,很像她在上姚各地游方时,见小贩们卖的纪念品。 “这得是多少地方啊……” 小河瞧着满满一大箱纪念品,少说也得好几百件。而且小物件上的图案,是各样文字画饰都有,明显跨了三国。 “这儿。” 季少点点箱壁内侧。小河看过去,见是一卷颇大的羊皮纸卷。斜插在箱内。不知写了些什么? 小河来了兴致,凑过去。季少手一扬,再破开一众闲杂遮拦,眼看就要握住皮纸头头。 啪! 分卷阅读133 一只手,狠捏住季少腕子。 老廖? 老廖脸已黑,凑近季少,狠咬牙,漏出两个字。 “我来。” 老廖一来,就来得有点久。 他找来一展大方布,摊开在院角,抹平,然后细细致致,把箱里一层又一层的物件,摆在布面,一个个,列得整齐。老廖神情庄重,小河不敢吭声。季少好几次不耐烦,想冲上去,都被老廖眼里的杀机逼退。 等那皮卷终于只剩个尾末,还坚*挺在箱底,季少捭开老廖,一扯,砰!羊皮出土。 “四少!” 俩人不管老廖了。 他们坐上白布,季少一抹,一切大白。 小河:“?” 季少:“……” 小河:“……” 季少:“?” 老廖:“你们干嘛?” 小河试探着问:“你觉得……是什么?” 季少:“……不若你先说?” “……五子棋?” 季少额头一跳,“你见过这样的五子棋?” 小河哦一声,“那,围棋?” 季少怒发上指,狠敲羊皮纸,“你给我看清楚!有棋格吗?!有围合有连线吗?!这只是一堆点!只是一堆黑白点啊!!” 羊皮纸上,有很多的点,也只有点。这些点密密麻麻,以百计数,有黒的有白的,一时看不出规律。 两人有些一筹莫展。 老廖这时凑过来,“怎么说?” 季少小河对望一眼。 小河:“不若……?” 季少:“再揣摩揣摩?” 小河点头。 老廖高兴,“可以收了?” “收收收!”季少卷起羊皮纸,递给小河。小河看见,他像往袖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老廖你忙,我们走了啊!” 季少拉着小河往外走,老廖忙叫:“羊皮羊皮!” “我们誊一份再给你。” “老爷要怪的!” “得了吧,就你那速度,等你收完我们早誊好了。加油干啊老廖,夜雨居等你!” 顺儿午睡出来,就见那两人坐在院里,树荫凉下,一手糕饼一手纸,忙忙又碌碌。 “不是吧?忙什么呢?饭都来不及吃?” 顺儿走过去,季少正好拍手。 “五百!整五百!绝对没错了!” 顺儿:“什么五百?” 小河点点自己正在誊录的纸,“五百个点。”她又冲季少道,“黑白各多少个?别偷懒。” “这个好数,”季少吞下一口糕点,“白的少,白的数清楚了,再用五百减就是黑的了。” 小河正向顺儿解释,拨空道:“先数,数清楚了再说。” 顺儿还是那句话,“顾老的玩意儿,直接问他就好了啊,你们真是……”话虽如此,她还是坐到季少身边,“我帮着,咱两头验。” 季少绕起她一缕头发,“贴心。” 顺儿不动声色扯出来,“这图真好笑,跟个麻子脸的人似的。” 小河一愣,“怎么说?” 顺儿拿起羊皮纸,倒个角给小河看。 “喏,最下面这个黑点是嘴,最上面两个白点是眼睛,中间这个白点是鼻子,绕中间的这一圈黑黑白白的是麻子。”顺儿说笑了,“傻不愣登的,跟你似的。” “你才傻!”小河咬着笔杆看自己誊的图,发现顺儿所言真不差。 这五百给点的图,最中心,有个中心白点。而中心点四周,有一圈环状的黑白点带。而黑白环外,又有三个点,一黑两百,各自盘踞三方,远远的,近乎呈三角伫立。 一,三,和为四。 四这个数字,小河不能不熟悉。 她灵光一现。 “季……” “四少!” 老廖冲了进院,那叫一个势若奔牛。 “干嘛?”季少懵懂,颇有种装样的无辜。 老廖摊开手,“拿来!” “什么啊?” “你肯定拿走了一个!拿来!” “什么拿走了一个?那么多玩意儿谁知道你是不是数错了?” “你都知道我在问什么,还装?!”老廖往季少身上摸。 “诶诶诶!我知道是我聪明!你你!以下犯上!给我娘知道非……!” “四百二十八,”顺儿泰然,不理会那头打闹,凑近小河报告,“黑点有四百二十八个。” 小河点头,也道:“我已经知……” “四百二十九!”老廖大喊,“里面有四百二十九件玩意儿!老爷日日数!你当我能搞错?!” 顺儿一顿,觉得哪里不对。 小河叫道:“喂!停啦!我解出这张图了!” 那头,交缠的二人,被她叫停。 小河问:“所以,你们是听不听啊?” 第55章 055 撑天 三,是三极境。 一,是一惘海。 分卷阅读134 余下混杂的黑白点,是惘然大陆。 “惘然大陆上是个圆环形,恰合了这堆点的分布。圆环中心,是惘海,就是这个白点。而三国等分大陆圆环,三国之外,各自有一极境。上姚之外极北雪原,海东之外东无尽海,蜀西之外西黑森林。三个极境,恰好就对应了,这外侧三个一黑两白的点。” 小河讲完收尾,“这是一副地图。” 季少坐她身边,扇柄抵着下巴,“……可这黑白两色,又何解?” 小河问顺儿,“顺儿,刚刚你说黑点有几个。” “四百二十八。” 小河又问老廖,“廖叔,你说箱子里物件有多少?” “四百二十九。” 小河看季少。 她点点羊皮“地图”,“减一。” 季少一顿,恍然,“黑点对应了箱子里的物件,除开羊皮卷。” 小河:“物件又都是三国各地的纪念品。” 季少了悟,“所以黑点是惘然大陆上的地点……去过的地点!”他道,“那白点……” “我猜是还没去过。去了,白就会被涂黑。” 季少附和,“说得通。” 小河抻抚纸面,“竟然去过这么多地方……” “但有一点说不通。” 小河抬头,奇道:“哪里?” 季少往右上一指,指准最右上那个黑点,“你说这外面的点,代表极境?” “对。” “小河,它是黑的。” 小河安静了。 “三极境一惘海,四大秘境,入者无人能生还。”季少道,“我们辨不清这三点,各代表哪个极境,但不管是哪个,若真如你所推测,他们就是去过一个极境,并且活着回来了,还到了海东永翠山。” 季少问:“小河,你信吗?” 小河莫能回应。庭院里也静悄悄。 三极境外有什么,一惘海内有什么,是大陆最大的谜团,深埋在每个大陆人的心底。 如今……是有人知道了? “廖叔,麻烦您一趟。” 老廖仿被惊醒,“什么?莫小姐?” 小河:“烦请您把那些物件,还有白布,都带过来一趟。可以吗?” 老廖看季少。 季少问:“你干嘛?” “不是问我信不信吗?”小河指上那个黑点,“我只信一点——眼见,为实。” 老廖还是谨慎的老廖。 他打发走了夜雨居里的三俩小婢,才扛着箱子姗姗来迟。铺开白布时,也是左右叮嘱。 “你们轻些,你们真轻些。” 季少站到箱前,“方向怎么说?” 小河正提着根墨笔,在白布上丈量。 “按统制吧。上姚正北,蜀西在西,海东居东。” 言落,在白布最顶端,写下“雪原”,旁边,画了个白圈。 小河躬身拉大弧时,季少和顺儿在箱边挑选。 季少:“上姚的交给你,海东的我来认。不清楚的可以先放着。” 顺儿点头,“蜀西的呢?” 老廖:“我来。” 两人看他。 老廖笑呵呵,“蜀西祭祀文化源远流长,各地的纪念品上,多有特殊图腾,我把有图腾的先找出来就是。” 季少点头,“那开始吧。”他回身,正要行动,却是先吹了个口哨,“够快啊!” 白布上,已画定一个大型三国框架图。 占幅最广的,是一个圆环。圆环三等分。最上那块里写了个小字——“姚”,左下块里写“蜀”,右下块写“东”。 而“姚”外,有“雪原”两字,旁边添了个小白圈。“蜀”外是“森林”,也附白圈,“东”外“无尽”,仍有白圈。 而在圆环里侧,三国合围的,是“惘海”两字,字旁,亦是一个白圈。 “你也不想想,我画了多少年了。”小河拿过羊皮卷,还有自己的誊纸。 “不确定的就问我。”她道,“来吧,咱速战速决。” “这是苍州革!我的鞭子就拿这个做的!” “是是,你先放下去。苍州在上姚西……不对不对!左边,再左,苍州靠近蜀西啊姐姐!” “顺儿你傻不傻?”季少扔了个螺壳在布上,“喏!沥水螺。” “季少你倒是弯个腰啊,它都被你丢进惘海了!”小河捂额,“你这样我怎么定位啊?” “莫小姐,蜀西的我放好了。” “蜀西”里,老廖星罗棋布,摆足了过百个物件。粗看,也都合在了各个城镇。 小河惊叹,“厉害!” 老廖笑,“三十年都跟着老爷走南闯北,对各地风俗,也略有些了解。” 小河忙着在誊纸上,确认“蜀西”的黑点。 “那两个人……”她不忍直视。 老廖体谅,“我去帮忙。” 老廖一去,就没顺儿什么事了,她索性不添乱,退到了小河身边。 她不忘念叨,“物件我也都认得,就怪你们这东西南北的 分卷阅读135 ,我们南方人不搞这套!” 小河好笑,递过去果茶,“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廖季少合力,很快,箱里的物件,就只零落了。 小河的笔也停了。 顺儿倾身,“有结果了?” “嗯。” “是地图?” “当然。” “瞧你,”顺儿瞥她,“所以是哪个极境?” 小河把羊皮卷侧了个角度,让它同样是上姚居上的形态。 她道:“就看最后剩的物件了。” 老廖季少摆定,箱里,只剩着一个东西。 小河顺儿也靠去。 老廖取出那玩意,周遭,疑惑的气氛凝起。 “肿泡泡的,什么呀?”顺儿第一个不懂。 小河拿来细看,这是一块稀松多孔的……石头? 至少看着是。 褐色的,硬得不得了的石头。往孔里看,隐约能见对面的孔,很是四通八达。 “……有人知道吗?” 小河一问,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没人知道。 “得,一堆无用功。”顺儿起身,“早说问顾老得了。” 小河也赧然,“廖叔,顾老没跟你说起过?” 廖叔摇头。 季少握着那块石头,沉思不语。 老廖:“那我收了?” 小河不好意思,“您请。” 老廖这会儿才见高兴。小河心里不甘心,坐在白布上,来来往往看他忙活。旁边的季少拿着石头,放在白布上方,来回转动。 阳光透孔而过,微弱的虹,打在布上。 “还挺好看。”小河评论。 季少正要说什么,老廖过来了。 他伸手,“四少。” 季少这次不犹豫,从怀里掏出个人偶,放到他手心。 小河:“啊对!你藏了一个!” “这是什么,”她心不死,“这可能才是极境……” 老廖笑,“不是的,莫小姐,这是无尽海东岸渔村常见的小人偶,叫撑天偶。”他蹙一眼季少,“你怎么净爱这玩意儿。” 小河:“什么是撑天偶?” 她看着那娃娃,白净净,像用珊瑚刻的,是个比手掌心还小,呈“大”字站着的娃娃。 “是无尽海的传说。说古时天地相融,日夜混沌,百姓苦厄。有个渔村的小娃娃,不忍父母遭受苦楚,一个人游到了无尽海尽头,天地相融的起点,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撑开天地。” 小河听进去了,“所以就撑开了,成了传说里的英雄?” “所以没能撑开,葬身在无尽海尽头了。” 小河:“这么悲情……” 廖叔道:“虽然他没能撑开,但是……” “天儿热啊。” 季少道忽然大声道。 他问小河:“小和尚头,想不想游泳?” “我不会游泳。” “老廖,我带她走了,你慢慢收。” “石头!” 季少拉着小河,溜儿地出院了。 小河被他扯着跑,跑到别院一泽湖边,该是和顺儿救顾老的碧潭连通的湖。 湖静,且广,在夏阳下泛光。 小河觉得有点不对。 “你干嘛?” “抱紧我。” “啥?” 腰上突来一臂,小河连惊叫都来不及,就被季少搂着,斜倒,一起坠进湖中。 “四少!” “小丫头!” 岸上两声惊呼,被冲顶而灌的湖水隔绝。 小河以为要被呛死了,但奇怪的是,她呼吸通畅。 季少紧滞的呼吸在喘。 他在叹。 似惊,似疑,似喜。 他说:“居然是真的……” 小河方才,怕得紧闭了眼,这会儿,试探着,睁开。 这是……! 虹彩。 一带带,仿若织锦的七色彩虹,将他们包围了,层层铺就。他们像被裹在彩虹茧里。 小河伸手去碰,微推开季少。 “小心!” 季少扯了她回来,小河的手臂,还有裙角,都已被湿透。季少却干干爽爽。 小河又懵了,“怎么回事?” 季少搂稳她,贴在身侧,然后抬起左手,“这个。” 是那块石头。 “石头保着我们的,你出去就是水了。” 小河往上看,的确。那如水漾着的虹彩外,隐约能看见湖面,还有徜徉的水光。 她定了神,适应了这一切。见季少还在把玩石头,眼带喜色。 小河道:“说清楚。” 季少不遮掩,“虹石。谁知道呢,姑且这么叫吧。” 他道:“撑天偶的传说,后面还有些故事。说的是小娃娃在无尽海尽头,想撑起天地,可方撑起一点,就不堪重负,被天地压塌。可他终究撑起了一点。在那一点里,天地分隔,他看见了世界的真相。” 小河:“什么真相?” 分卷阅读136 季少撒了手,小河一惊,扯紧他臂膀。 季少笑,把石头换了个手,空出的手,去拨弄她头发,“长长了。” 小河侧开,“快说!” 季少乐得不行。 “是虹。”他道,“流光溢彩的虹。” “那虹在天地、山水之外,不受一切的侵扰。小娃娃想去靠近那虹,可那虹啊,却像石头,不肯让人亲近。小娃娃在重负中渐渐不支,将要死去之际,终于是哭了。” “他痛哭,问那虹,为什么要让阿爹阿娘受苦,为什么要让所有人受苦。虹没有说话,娃娃却死了。” “完了?” 季少臂一收,引她靠近。 “……差不多了。娃娃死了,天地……却也分开了。传言天地分开时,惘海上,出现了一座巨大的虹。人们都说,是娃娃感动了神明,让神明降下虹桥,撑开浑噩天地,了结了世人的苦楚。” “所以后来,撑天偶在海东,就成了孤勇者的代名词。明知不可为,偏偏要为。为自己一点不甘心,就想指问天地。偏偏,天地还遂了他的心愿。”季少捏摸石头,“是个极浪漫的童话了。” “所以,”季少指一圈,“你该知道了。” 周遭是流光溢彩的虹。 小河:“……是无尽海,他们去过无尽海,还带回了虹石。” 季少:“所以他们……” 他臂上受力。 “他们太牛逼了!”小河叫唤起来,“千百年没人做到的事啊!他们居然做到了!还带回了宝贝!天哪!无尽海?!无尽海里竟然有这种东西?太神奇了!必须去看!我要去看!!!” 小河眼眸燃烧激情。 这是属于游方人的熊熊烈火。 季少被气笑了。 “打住打住!”他拢下小河脑袋,“你先想想实际的行吗?千百年也就这么一次,你以为你见着块虹石,就能穿越无尽海了?游方舰队都一去不返,你是吃哪家饭长大的,觉得自己比它们结实?” “……” 这是个问题。 小河肃容,“那你说。什么实际的?” “莫迴。” 季少道:“他专程去永翠山找过这些人。你觉得是为什么?” 小河愣愣,盯向他手里的石头。 但季少摇头,“是人。” “石头固然宝贝,但比起能得到这块石头的人,还不够重量。我想,他恐怕是想要这些人的本事。他们通天的游方本事。” 小河疑,“……他想去极境?” “不对,”小河又道,“是他们,那时的莫迴,还只是四皇子门客。若他真有所图,只怕也是为了四皇子党。” 季少附和,“有可能。” “可能?” “为帝党该是没错,但未必是要去极境,毕竟,够本事来回无尽海的人,能做的事,一定还有很多。” 小河正思考,额心,就被季少点了点。 “所以啊,你快快给我去写报告。父亲这么在意这测绘,他们又是游方人,这其间,一定有大关联。” 小河:“你又干嘛?” 季少握石的左手,几个抛落,上下蓄力。 “我们下一趟水,连衣服都不湿,怎么交待?” 小河眼大睁。 “别!等我们靠近湖面再……!” 劝阻的话没说完,劝阻的手没伸直,重压而来的湖水,就将小河淹没。 而季少的手,开始拉着她往上游。 虹色的茧,缓缓沉下,他们破出湖面。 季少推小河上岸,小河咳个不停。 顺儿的疑声传来,“这么快?” 小河还没弄明白,季少坐上岸,拥过她,和她轻轻咬耳。 “这是你我的秘密。” 落人眼中,好似亲昵。 所以那人出言冷责。 “小川,越发不成样子了。” 小河第一次见到,季少真正的紧张。 他迅速起身。 “母亲。” 声中都有种凛然。 小河抬头,季少的母亲,疏冷瞥过季少,打量到小河。 然后目圆睁,身轻轻一晃。 “隋玉?” 其声亦凛然。 第56章 056 男装 季少的母亲,约及四十来岁,背手而立,着一身宝蓝……男装? 的确是一身利落男装。 老廖本在湖边,听季少礼声才回头,一看清人,登时就是半跪,“季先生!” 小河、顺儿见势,也跟着垂礼。 湖边气氛莫名紧张。 季少轻声问:“母亲怎么会来别院?” 季母并不立刻回答,拿出背着的手一指。 “谁?” 她指的小河。 季少答:“薛杨先生的侄女。” “他的侄女?”季母思量间细看小河,又问道,“多大了 分卷阅读137 ?” 季少一顿,看小河。 小河回季母,“顾夫人,我十八。” 她听到两声冷气急抽。 怎么了? “小姐唤错了,”一声沉厚男声道,“该唤季先生。” 声虽尽力温和,却仍透着股盛气凌人。 小河抬眼,见是季母身后,站着个男青年。约近三十,身形挺阔,眼眉端正,腰上挂个小金算盘,像是个厉害角色。 小河改称:“季先生。” 季先生却不再理会她,只瞥了一眼季少,而后道:“跟我来。” 言罢转身就走。 季少忙跟上,小河想说什么,被他暗暗一个眼神劝退。小河眼前,晃来顺儿纤手,那手本想触碰她,又收在空中。 手轻抖,阻止的意味很明确。 小河一看,见顺儿脸色发白。她怕水,自己这一番坠湖,想是惊着她了。小河不再多说。 待季少随母亲,去了湖对岸的凉亭后,老廖唤来个侍女,扶着顺儿,连同小河,一起回了夜雨居。 滴滴哒。 季少站在亭中,衣摆一直淌水。 “婉松,不如让四少先去换身衣服?” 被他唤做婉松的季先生,靠座凭栏,撑颊远望,不知在想什么,却就是不开口。 季少倒先道了。 “有你什么事儿?” 算盘男人被他一说,垂眸站着,不再多言了。 湖对岸,那抹带水身影被领了走。 季先生望着空静湖岸,道:“艾牢。东西给他。” 算盘男拿出个信封,双手奉给季少。季少两指一夹,到手,打开。 季少阅过,沉默了。他眼左右逡巡,一番思索后,试探道:“母亲……” “你喜欢她?” 季少一愣,抬头,见母亲侧颜,有种他不曾见过的萧远。 季少答:“不。” “那么张脸,喜欢不奇怪。” 季少摇头,“儿子对莫小姐,另有打算。” “嗯。”季先生点头,看过他,“一定是个好打算。所以才需得我顾家,用四条姚海商线,为你铺道。” 季少声滞,“母亲,只消忍过一时……” “一时?” 季少斗胆,“姚帝已经病重,只要忍过这几年……” 季少渐说,渐渐没声。 是被亭内冰寒的气氛,冻得渐渐没声的。 “嗯……”那散发冰寒的女人,沉吟后道,“你这番话,若被你父亲听去,几年后他走了,你能拿到的……”她拇指往小指上一掐,“这么点儿都没有。” “事实上,要不是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你在我这儿,也要一无所有了。” 季少略起慌乱,“母亲,还请听儿子解释……” “嘘!”季先生皱眉,一瞬又松开,“我今天不想听人犯蠢。”她转过身来,“顾远川,我下面的话,你听好。” “你接手姚海水线,是在五年前,那时候,顾家海运旧部累积,沉疴难除,你父亲用你,是因为他需要一把大胆又新快的刀。但如今海线已重上轨道,正是生机活力,却又要遭一轮重创。我只能想,你一定不是因为蠢,而是因为自信。自信到相信你父亲,是真的偏爱你。自信到觉得不管闹成什么样,姚海水线,都还能被你把在手里。” “你刚刚……说忍?原来你管这叫忍?我还以为,你这是明晃晃甩了姚帝一巴掌,只差着昭告天下,顾家在等他死呢!只停你四条商线,我都敬他大度。” “顾远川,未来是不是很好看?可看着好看,就一定能是你的吗?四条商线断上几年,你有钱耗着,你觉得可以等,可最下面,有多少人,多少家,会因为你一个决定,失了依托,断了活路?顾家的信誉仁德,你又摆在了哪儿?” 季先生起身,走到季少身侧。 “姚宫的意思很明白了。他们只要人,其他的不作计较。”她道,“老宅那边我截了消息,但只怕截不了多久了。毕竟……人人都在等你犯错。” 季先生拍上他肩,热气透水传来。 “小川,决定,要做得快些。利弊权衡,从来只要一瞬,剩下的,不过是不甘和犹豫,没有半点意义。” 三人从亭里出来,恰逢老廖带着小河过来。她已换了新衣,头发还带着点湿。 季先生:“去哪儿?” 老廖靠近,“季先生,老爷醒了。” 季先生会意,微微颔首。 “杨先生不在,我先领……小河小姐过去。”老廖试探着,“您要去么?” 季少也看一眼母亲。 小河听得夏日宁静,就跟着偷抬眼,一抬,瞧见季先生正看她。 “去。”季先生转了眼,“倒是许久未见我夫君了。” 艾牢一顿,老廖也打量上他。 艾牢说:“我在这亭里等你。” 季先生一声嗯,季少一声呵。 老廖回身领路。 季少本也想跟,却被季先生皱眉抛去一眼。 “自己换衣服去,像个什么样子。 分卷阅读138 ” 老廖、季先生、小河三人,暖融融的夏日里,伴蝉鸣,去往顾老院。 季先生不疾不徐,队伍就慢慢悠悠。 小河挂在队末,一直偷偷看她。小河心有疑问,但见老廖屏气凝神,便觉不好唐突。 哪知季先生突然回头,和她的眼光撞个正着。 小河顿悔,可季先生却笑了。 笑得那叫一个旭日朝阳。 “做什么一直看我?” 您长了后视眼吗? 小河到底初生牛犊,稍抿了抿唇。 “……您刚刚,唤我隋玉……” 季先生只笑而不语。待得入了顾老院门,又到顾老屋前,季先生忽然伸出手。 “来。” 小河不解,在她的示意下,将手搭了上去。季先生便握紧了她。 老廖已在房里,轻轻道说:“老爷,那位小河小姐我带来了。还有,夫人……也来了。” 房内颇一阵沉默,才有一道低沉的音。 “嗯。” 老廖请她们入内。 季先生牵着小河进去。 堂屋主座前,顾老正坐下,他今日着深褐衣装,不比前几日鲜亮,神情上,也沉稳,甚至衰颓,不比前些日的活力四射。 小河礼身,“顾老……” 手臂上一道劲力,却是季先生,先扯了她到身后。 “夫君。” 顾老蹙眉。 季先生笑了,“婉婉唐突了,请夫君莫怪。” “婉婉实在有个疑问,着急着问问夫君。”她道:“薛杨的侄女,那就是莫家孙小姐,她为何与隋玉,长得一模一样?” “她不是莫家孙小姐。”顾老迎着季先生视线,“他是小玉和阿良的后人。” 小河这几日,对自己的身世早有准备,但骤闻此事,也不免有些吃惊。 或许有人比她更惊。 小河被季先生握住的手,开始疼了。 季先生音容却还柔和。 她说:“不可能的。” 顾老道:“小玉失踪前,已经怀孕了。” “不可能的。”季先生还是坚持,“她的身体要不了孩子。” “你自己算算日子。” 顾老从桌上拿起一卷文书,砸向季先生。季先生接下,松了小河,展开书页。 她的手并不稳。 小河稍瞥到一眼文书,了悟,那是莫迴的生平。顾家竟然有这种东西。 季先生展卷不言,老廖端来两杯茶,放在客座。 顾老对小河道:“坐,小丫头。” 小河入了座。 顾老望着她笑,很和蔼,很温柔。 小河低声,“我真不是莫迴的孙女?我母亲,也不是莫迴的女儿?” 顾老点头,“小玉身体很不好,怀孕前就非常勉强,坚持要诞下孩子时,更是做好了半路离去的准备。又怎么可能再有其它后嗣?”顾老柔了眼光,“能留下你们,是上天垂怜了。” 季先生坐了过来,在小河旁座。文书被她搁上了桌。 顾老问:“信了?” 季先生自顾端起茶盏,垂眸饮茶,不再言语。 顾老也不多理会她,别过眼,朝小河伸出手。 他说:“来,小丫头,你过来。” 小河走过去。 顾老等她近了,就痴痴地,盯着她的手腕。 小河抬手,“这个?” 她亮出的是怜辛镯。 顾老嗫嚅开口,“我想……这镯子,它是……不,让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他手在轻抖,因为心情动荡,他伸出手,想碰,又怕碰那镯子。 小河略抬手,迎上了他的指尖。 顾老像被烫了,猛收回手,下一瞬,又急急抓握上那玉镯。 待他感受清楚那温度,他脸上,渐渐漾起笑意。 他问:“这个镯子,你是,是从哪儿……” “我母亲给的,应该就是小玉的镯子。” 顾老手轻抖,放开了小河的手腕。 “小玉,小玉……那是阿良,是阿良……!” 顾老的手撑上桌,激声道:“是阿良!是阿良还活着!” 第57章 057 总是 “小玉她……当真……?” 小河点头,“生莫雪时去了。” 顾老眼含悲色,最后一点希望搁置,“是了……是了……” 他又问:“那阿良,是否在他们那儿?” 小河想想,“我从未听说过他,应当是没有?” 顾老点头,“最好是这样,最好是这样。” 小河轻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顾老缓和了神色,让小河坐下。 “阿良和小玉,还有客君,都是散人游方。他们一同游历到海东时,和我结为了好友。” 这些小河已知情,“可我成为莫家孙小姐是怎么回事?” 分卷阅读139 顾老手握拳,“都是莫迴。他假装受伤,结识了小玉,之后不久,阿良和小玉就不见了。一定是因为他!” 小河问:“莫迴为了什么?” 顾老摇头,“我不知道。” “您当年没追查吗?” 顾老说着还哼气,“我当初不知他身份,若我早知道……“顾老一拳敲在桌上,“阿良小玉本就是散漫性子,也常说着若哪天兴起,可能会不告而别。所以那日我见他们突然不见了,虽有不舍,却也不大意外。” 顾老愤愤不平,“若我早能细查那竹屋,哪至于许多年后,才发现小玉的留信!” “信?” “对。”顾老道,“我搬走他们的物品时,无意发现的。也是那时,我才开始对他们的消失有疑问,再加思念故友,很希望再见他们一面,所以,就依小玉的指点,做起了那个测绘。” 小河终于明白,“意思是,这个测绘的目的,是为了找他们?” “是。” “可……” “哈!” 屋里响了声笑,二人看去,见季先生搁了盏,笑挂在嘴角。 顾老蹙眉,“你又怎样?” 季先生撑颌看他,“我就是感叹,觉得你还挺浪漫的。七老八十的人了,耗了顾家二十年人财物力,就是为了见你旧友一面,多浪漫,对吧?” 顾老静静看她,季先生笑着回望。 顾老问:“小辈还在,你一定要让孩子看笑话?” 季先生还是笑,“反正我是没什么笑话好让人看的。” 她眼里的轻蔑与挑衅,一抛一抛的。 顾老颔首。 说:“滚。” 小河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关系这么糟的? 季先生撑起身,“好的,婉婉这一身铜臭,可不能搅扰夫君与清风明月为伍。” 待得季先生转身,走出几步,顾老忽然道:“小玉曾说她怜惜你。” 季先生脚步顿停,又松弛着道:“是吗?可她那个人呀,对谁不怜惜?” 顾老望着她的背影说:“我就是告诉你,你要如何,随便你。我时日无多,过去不介意的,以后也不会介意。你有本事,人也算亮堂,那些你想要的,你自己去拿。只是……我,或是他们,都曾真心把你当妹妹。若我记忆没错,你也并非没有过真情。” “所以……”顾老道,“小婉,有心伤人的话,不必再说了,我眼没瞎,看得见这些年,你未尝好受。” 季先生转过身,微微作了个女子礼,“真感动,小婉多谢夫君怜惜。” 顾老垂眼,“走吧。” 他道:“永远不必再来了。” “抱歉。” 季先生走后,顾老对小河说。 小河垂眸,有点尴尬。 顾老说:“竹屋里的东西,我稍缓几日,就带你去看吧。那本也就是小玉留给你的。若我没猜错。” “我?”怎么会? 顾老却是笑起来,有那么些欣愉,“看了你就知道了。” 他道:“小玉一定也会高兴的。” “小四呢?”顾老招来老廖,“找他来,测绘的事情,也该跟他说说清楚了。” 小河适时问:“那鬼宅到底是什么?” 顾老却道:“不是鬼宅是什么,是各地变幻的奇景是什么。” “各地?” “测绘在很多地方都做过,那些地方,都有人误入诡境,但见到的东西,不尽相同。只是正好你碰上的是鬼宅。” 小河更觉惊奇,想深问,顾老却也是摇头。 “都是小玉交代的事,原因之类的,我也没头绪。你要是好奇,可以跟着小四去老宅,看看别测绘结果。” 老廖进了屋。 “老爷。杨先生来了,想看看您。” “带他进来。” 顾老朝小河笑,“这孩子有心。如今,我与他倒是多了一份渊源。” 小河却有些不安。 “顾老,我想先告辞。” “怎么了?” 小河想了几想,只道:“……我不是莫家人了。” 顾老明白了,又觉着有些好笑。 “傻丫头,情意总是在的啊。” 小河垂眸,没法直说。 她只道:“顾老,待会儿若说起我的身世,杨先生一定会很吃惊。他若有失态,您别介意,也不要……多劝他。就让他,让他自己静一静吧。” 莫杨进院时,小河刚出来。 莫杨正要唤她,哪知这小姑娘,忽地冲过来,冲进了他怀里。 小河抱紧他,把头埋他心口。 莫杨有点傻了。 “怎么了?”下一秒,他立即转为担心,“是出什么事了?” “没没没!”小河捂在他怀里。 莫言不放心,拉她,“让我看看你的脸。” 小河被掰开,一站定,先往莫杨手里塞了个纸折。 “什么?” “你进去,”小河推他,“出来再看。” 莫杨不明所以,走出去,还 分卷阅读140 回头看她。 小河冲他咧出个大大的笑脸,“去去去!回头再看啊!你保证!” 莫杨一脸不解,却还是点点头,走入房中。 小河收起笑脸,独自一人,走出院落。 她沿湖走。 杨先生,不是没有事的,有很好的事。 我不是莫迴的孩子,莫雪也不是。那些裹绕你的苦楚,能不能多消去一分? 湖泊碎金,有淡淡的霭。 小河感觉到一点空落。 她的身世了结了。 她不是个游方小弃婴,也不是莫家小姐,所有以为触及到的亲人,又飘去天边,化为一抹轻淡的云。 她仍是这世间的浮萍。 “小尔。” 小河望着悠悠湖水。 “我想你了。” 这悠悠世间,你是我唯一的根。 “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不鸟我。” 小河低头。 坡下,草木间,湖畔大石头上,躺着个人。 “季少?” 一把折扇,罩面上遮光。紫衣淌摆,不是那纨绔是谁? “你干嘛呢?” “思考人生。” 小河好笑,“思考出什么了?” “一个字。” “什么?” “难。” 小河乐他,滑下去,也坐到旁边的大石上。 “诶诶!”季少嚷,“别来搅乱我凡心!” “说完事儿就走,不扰师父您修行。” “说。”季少斜撑脑袋,另一手扇风,还是照例匀给小河。 “武伯在哪儿?” 风停了。 小河道:“本想一来就去拜访他老人家,谁知一直跟陀螺似的。这下尘埃落定,也该去了。” 见季少又拿扇遮面,躺回去不动了,小河催促,“问你呢少爷,赶紧说,说完我还你清净。” 可季少就是不说。 小河探过去挥手,“诶!” 季少不动。 小河晃他下,他终于道:“你让我想想。” “这用得着想?” 季少不言语了。小河不知他怎的,但既有求于他,也不多言,便乘着湖风,任心思小憩。 “小河。” 良久,季少终于唤她。 “嗯?” 小河转头,季少却只躺着,把玩着扇子,不看她。 “武伯死了。” 小河刹那僵直。 “你们走后不多久,武伯也就走了。我让人把他带回了海东。” 小河好一会儿心颤,再开口,连声音都是抖的。 “……怎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有什么用?”季少坐起身,眺望湖水,“你若是今天不问,我更是永远不会说的。” 小河眼泛酸。 她别过头,“我记着呢。” 小河捂上眼,深吸口气,几乎要笑了,“你说这怎么总是……” 她咽下喉头的热。 “葬在了哪儿?”小河道,“我去敬杯酒。” 季少磨棱扇柄,“……永翠山。” “带我去好吗?就今天。”小河一看天色,“如果你觉得晚了,就明天。” “改天吧,我再定日子。”季少不看小河,“我也要准备准备。” 他神色,也暗蓄着郁郁。 小河点头,她明白的。 “好。” 直到日落时分,小河也没回夜雨居。她一圈圈绕着湖,后来去了日间的凉亭。 季少见了顾老出来,碰上她,奇了。 “你这是干嘛?夜不归宿?吃饭了吗?” 他一连串问,小河只趴在凭栏边,看浮动在湖的黄昏。 “嗨!你还闹情绪了还!” 季少衣摆一揽坐下,“我还得给你道歉了不成?” 小河颦眉,“谁跟你计较。” “你这幽怨望夫,不是做给我看给谁看?” 小河白他一眼,悠悠撑起颌,“……我不知道,杨先生想不想见我。” 季少顿了顿,明白了。 “所以你是在等?” 小河点头,“他来找我,我就回去,他没来找我……你再给我安排个院子啊。” “啧啧,”季少叹,“好一出家庭伦理大戏!” 小河点头,“你家演的那出,也相当精彩。” 季少噎住。 亭里一时寂静。天际另一向,隐月初挂。 “这样吧,别等了,测绘稿带了吗?” 小河疑,“院里桌上啊。” “行,我打发个人去取,你跟我走。” “去哪儿?” “老宅。”季少道,“反正老头子催得紧,我带你去找画师,你们明天就开始赶稿,尽快做出来,也好得个结果。” 他道:“你一忙起来,也就不消想这些事了。” 是个办法。 等待总是煎熬,毕竟是莫杨的权衡,不是她的,她思来想去又有什么用? 小河起身,“走。” 马车 分卷阅读141 一路向永翠山去。 季少:“老宅在永翠山下。” 小河点头,“有钱。” “得了,建那房子的时候,永翠山的地也没多值钱。”季少翻着测绘稿,“是只差图了?挺快的啊。” 小河得意,“我也是受过山海司专业教育的!” “瞧给你能得,”季少笑她,“那行,明日就你说,画师照着画。注意方位和格局。” 小河:“可能会有出入。” “尽量就好。”他道,“你已经写得很好了。” 到山脚时,月已明。永翠山徜徉月辉。 幽绿中,与顾庄初遇,它先给了小河一道长长台阶。 是真的很长。 两壁白墙直插半山,中间是望不到头的黛色石阶。小河怀疑,这上面该不会又是个观星台? “设计这宅子的建筑师,听说是个兼职道士,忽悠着我老祖建了这云梯,说要营造一种‘大道通幽’的哲学氛围。”季少引小河上梯,“走吧,扯是扯了点,不过若是雾天里走着,还真是有那么点意境的。” 云梯到顶,顾庄大门,灯笼高挂。门前两侧,各守三个侍从,显得顾宅人气很旺。 一个侍从提着灯笼,领着他们去季少院子。他院里有客房,能让小河住。 顾老的别院,是红墙绿瓦,这里,却是白墙黛瓦。道路笔直,石道玉白。 小河渐走,渐不对了。若非沿路不断有交错的仆人,高挂的灯笼,若这宅院,只有安静的月光铺盖,她怕是真会晕了过去。 “到了。” 季少回头,见小河摇摇欲坠,大惊失色,忙冲过去扶上。 “怎么了?你怎么冰凉的?” 小河撑着他,指着身前不远的院门。 “你,你住这儿?” “对啊,我的院子。” 小河眩晕中凝视,见那白墙与木门,如此熟悉,只是当初她怎么敲都敲不开的门,如今大敞着,还悬着明亮的灯笼。 “这宅子真是你家?” “你说什么胡话,不是我家是……” “顾远川,不用找画师了。”小河面色煞白,抓紧他道,“鬼宅,就是你家。” 她握紧季少上臂,抖着嗓问: “你家里,不会还有个雾一样的鬼吧?” 第58章 058 钱财 “……天。” 季少往椅背一靠,桌上,是一张顾宅的平面图,图上,摊着小河的鬼宅草图。 “居然真是我家。”他往后一仰,手背贴额。 小河还在忧心,“你家到底有没有鬼?” “有,你夜里可得把好门窗,”季少问身后,“游嗤?” 一个白面小仆走过来。 “黄先生呢?我不是说回来要见着他在的吗?” “黄先生接老爷吩咐,挑算师去了。”游嗤道,“说是老爷催得紧,又有好几份测绘结果送到,校场的算师不够用了。” “去多久了?什么时候回来?” “今晨出发的,黄先生的话,明日午前怎么也会赶回来。” “这么敬业?倒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催了。” 季少转看小河。 “美人,等等成不?明日带你去请教请教专家。” 小河朝他坐近几分。 “等,不是问题。我就一个问题。” “?” “你家到底有没有鬼?” 季少真是乐了。 “你看看这人来人往,那鬼宅顶多就是和我家长得一样,丰县和这儿十万八千里。你怕个什么劲儿?” 小河怨念,“你被开膛破肚试试。” “得得,给你派个好手守着总行了吧?” 如果季少早说,派来的人是于歌,小河会先拒绝。 窗外,于歌坐在廊边,抱剑,给小河一个背影。 除开在船上,季少领着他,给小河致歉的时间外,于歌见了小河,总是垂眸恭礼不语。礼数足够,真意全无。 这人是够理由讨厌自己的。 如今再算上武伯…… 小河合上了窗户。 次日晨,先来了几个画师。 “黄先生还没回来,你先跟着他们把鬼宅形制确认了。”季少摆扇道别,“我先去校场,黄先生回来了叫你。” 他还指挥,“于歌你跟好啊,省得她又怕东怕西。” 小河:“你走走走!” 小河带着五个画师,队末挂着一个于歌,一路顺畅,走在顾宅里。 顾宅的确就是鬼宅。 沿路所遇的建筑,小河总觉得熟悉,对比着自己的草图,一连确认了好些个院子。 但也有些不同。 “这儿,好像该有棵树?”小河指着一个院角,与画师们面面相觑。 画师一:“好的。”下笔刷刷刷画。 “不不不!”小河劝阻,“没有吗?” 画师二:“姑娘,是您说我们画啊。” 小河 分卷阅读142 挠挠额,“我也不是很确定。” 她道:“建筑是很像,但种的花草树木却不一样,我担心会有影响。”她又问,“还有一个湖,特别大,上面有水榭,在哪儿?” 画师们上演定格。 小河:“……没有吗?” “广福。” 小河画师往后看。 于歌抱剑道:“广福在南宅,沿这路一直走到头就是。”他又说,“这儿以前是有棵树,五年前风水师说不利,砍掉了。” 他夹着剑用手比圈,“这么粗的龙爪树。” 小河呆愣愣,于歌问:“不对?” “啊,对,”小河反应过来,跟画师道,“就是龙爪树,劳你们画一下。稍微比那细一点,大概这样。对对对!就是这个比例。没错,是这么高。” 画师速写极快,小河慢悠悠走,他们笔下不停。走入走出院子,画也从落笔到收尾,将将好。 于歌已经到了小河身前,给他们带路。 小河看他又恢复沉静,轻问了句。 “广福是什么意思?” “……” 于歌安静。 小河以为,他是不想理会自己,正打算退后一点时。 于歌道:“湖。” 他说:“我湖福不分,一说快,嘴瓢了。” “……” “……” “噗!”小河没忍住,笑了。 于歌瞪她一眼,“我是南方人。” 小河强自镇定,“挺好的挺好的!听着特吉利!” 于歌别头,又不理她了。 身后缀着笔耕不辍的画师,小河一连,踢踏几番地面。 才又轻道:“谢谢你啊。” 于歌:“没事儿。” 广广有福的广湖,还是熟悉的样子。小河走到玉白的水榭,若非现下青天白日,真要当它是往日重现。 “姑娘,是按这样画?”画师三凑近。 小河纵览四方,“可以,湖就按这样画。” 画师敏锐,“其他的不对?” “有些出入。”小河道,“劳你们先把散落的院子画好,整体的,我们稍后再拼凑。” 画师走远,小河站在水榭上。不比鬼宅死寂,这里湖面荡漾,阳光普照,夏日里风拂开,竟然……有点冷? “怎么这么冷?”小河奇了。 “湖底下是玄冰。”于歌声音又在身后,“这湖一向冬暖夏凉。” 小河附和,“好神奇。” “嗯,”于歌道,“顾家看重风水,所以挑的住处也很特别。” 小河点点头,而后,便又是两人份的沉默。 “我……要和季少去永翠山。”小河打破沉默,“是去看武伯。虽然他还没说什么时候,但肯定要去的。” “嗯。” “……你要去吗?” “不了。”于歌道,“我自己常去。” “……嗯。”小河侧过身,撑住壁栏,面对他。 于歌:“干嘛?”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想问你。如果有得罪,我先道歉。” 于歌:“有什么事直说。” “……那位侍卫,画舫上,为保我们受伤的那位,如今怎么样?” 于歌立刻变了脸色,“还能怎么样?” 小河稍停,从袖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什么东西。” 小河交到他手里,“银票。你别动。让你先别动!” 小河推却于歌,“你们总说顾家会补贴,这张银票,抵上几世的补贴也足够。你别这么看我。没错,我如今就是用钱财压人了,你们顾家财大气粗,这么点钱介意个什么?” 小河道:“我那时窘迫,欠他的,都哽在心里,却拿不出什么实在的。如今我不比当日,想好好补偿他,又怎么了?难不成,他还会嫌钱多?就算他嫌多,那你问问他妻子儿女父母兄弟,嫌多不嫌多!” 于歌脸涨起来。 小河道:“我先道过歉了,你要气等我说完再气。” “武伯……”小河缓了声,“他,可还有妻子儿女,或是父母兄弟在世?” 于歌皱眉,“你……” “我想亲自,把另一张银票交给他们。武伯良善,是我们漂泊这世间时,第一个对我们好的人。我们受了他恩情,还不及回报,却……他却先走了。” “光去他墓前敬杯酒,我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小河看着眸色晦明的于歌。 “我怕季少带我去,他们会有拘谨,所以,烦请你告诉我吧。武伯的家人在何处?” “挺快啊。” 季少在拱门下,正和一个黄衫人说话,瞧见小河他们,转着扇子问好。 小河:“画师们都很厉害。” 季少朝后面那几人点头,“各位辛苦。”他又向于歌勾勾下巴,于歌也颔首回应。 季少又道:“黄先生挑的人,总是好的。” “这么点小事,做不好就不必当画师了。” 那黄衫人,原来就是黄先生。 黄先生一头黄毛,像是被太阳晒干的枯草,他人很挺直,脸 分卷阅读143 容上有些面无表情。 然后他一抬手,“画稿给我。” 五位画师迅速递来画稿,往墙边排成一溜,偷偷地,瞄黄先生的脸。 黄先生一皱眉,刷刷刷!五个肩膀猛抬。 黄先生一展眉,呼呼呼……五道无声叹息。 “平面整体图呢?”黄先生扬声,“你们干什么吃……!” 欻欻欻欻欻! 五条手臂,直指小河。 小河仿若被白光照亮的逃犯。 “莫小姐?”黄先生皱眉,“你有什么问题?整体图都拿不出来吗?” 这……她是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提问了吗? 小河:“鬼宅平面,和顾宅不太一样……” “直接说哪儿。” 小河想了想,“比顾宅大,而且是远远要大,院落的分布,好像也不是按现实的规律来的。” 黄先生抖抖画稿,一忖,迅速转身步入拱门。 “你来!”黄先生回头,见她不动,“快啊!” 小河被吼得愣,季少大笑,“黄先生一向如此。来,没事儿。正好给你看看,大陆难得一见的盛况!” 诚然是盛况。 校场。 就是小河初见“鬼”的广场。 顾家早年是武将家,后来渐渐退出政局,转而从商。这广场,就是遗留下的点兵校场。 如今,校场再有数千人坐地,黑压压攒动,铺至遥远墙角。每个人,都分得一小片区域,被稿纸铺满。人不时往来,起身急奔,途中撞上了肩,也只是趔趄一下,各自沉默中又跑向前。 “这么多人……都是算师?”小河左看右看地问季少。 “都是三国一流的算师。”季少摇扇,“好些还早已隐居,被老爷子找人挖了出来。不过没有各国数理司的。找官方的容易被怀疑。” “你们到底是要算什么……” “莫小姐!”莫先生吼声在震,“你站着干嘛?!” 季少笑,赶小河过去。 黄先生找了片空地,把画稿散在地面。 “开始!”黄先生指示。 小河:“什么?” “拼图!平面整体图!”黄先生怒,“你不是说格局不一样?!你倒是拼给我看啊!” “行行行,”季少接话,还给小河顺气,“来吧,没事儿,我们开始。” 第59章 059 买定 “鬼宅校场跟我的院子毗邻?” 小河还在拼贴地上的稿纸,囫囵应了季少个“嗯”。 “明明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季少辨认那些画,“院子都是我家的院子,但排布却是乱的。”他扇头一点,“还有了两个唱晚楼。” 季少找来找去,“可渔舟台呢?有唱晚楼没有渔舟台?小河,你记岔了吧?” 黄先生附和,“不止渔舟台,很多院子都没有,重复出现的也不只唱晚楼。” 小河额头跳起根筋,“不要质疑我的专业。” 她起身,“算上校场和你院子,我一共走了五十五个院落,格局就是这样。” 地面上,一块块稿纸拼接,是一幅支支楞楞的地图。 小河:“赌上山海司的尊严,绝对一点错也没有。” 季少撇撇嘴,“真小。才五十五。我顾宅可有八十八院。” “呵,”小河冷笑,“天真。” 她四野一看,夏阳普照,顾宅依山,层叠院落远铺。最远的高楼外,绵绵永翠山青翠。 “顾宅是有边的,”小河收回目光,“可那夜在鬼宅,即使是最亮的月光照着,鬼宅的阁楼,还是层层又叠叠,看不到尽头。” “这些?”小河垂首一划弧,“不过冰山一角。” 季少:“黄先生?” 黄先生抬手,示意给他时间,然后摊开一张顾宅平面图,走近小河拼出的鬼宅。 “莫小姐,鬼宅入口在水榭,对应祈灵小院,出口在季少门前,对应祁灵山坡,没错?” “绝对。” “只有这一对出入口?” “我找到的只有这一对。” “很好。” 黄先生两图对比,口中喃喃不停,时而仰天,时而垂眸,全然陷入进去。 季少招来小河,“黄先生该是要算一会,咱俩逛一逛?” 小河正有此意。 两人沿着热火朝天的校场边缘,松松落落地走,算师们钻研资料,连闲眼也不窥他们一眼。 “到底是在算什么?”小河终于是问。 “地点。” “地点?” “丰县、梁郊、茂县……”季少一连说出十几二十个地名。 小河听得犯晕,“打住打住,这些地方怎么了?” “这些地方,是小玉留给老头子的地名。”季少道,“当然,以前我不知道是小玉留的,只当他自己突发奇想。” 顾老这二十多年,一直找游方探查这些地点。后来渐渐发现,这些地方 分卷阅读144 ,不定时地会出现诡异幻境。而且,不定时,也渐渐变成了有规律。 “所以老头子找了算师,想算出这些规律。” “算出来干嘛?” 季少挥扇子笑,小河思索,“顾老要找……不对,不只,他是要进去幻境?” 季少合扇,点她额头。 “聪明!” “……那地方不好去的。”小河摸摸自己被剖的肚。 “哼,”季少用鼻音笑,“再不好去,小玉交代了,他就一定是要做的。” “你不劝劝?” “他的遗愿了嘛,随他啰。” “说的什么话?” “实话。” 两人绕了一圈,远远的,又看见黄先生,他还在原处,却又换了方向。 小河问季少:“别的幻境里有什么?” “什么都有,”季少道,“星移斗转,海枯石烂,寻常农家,雾渺仙境。” “……鬼呢?” 季少看小河,“没有。”他道,“误入幻境的游方不少,也有看见人的,但那些人,都只是虚影,也不会和游方交流。” “……那我这算什么?” 和鬼交流了,还被鬼砍杀了的,只有我吗? 季少摁上她肩膀,表意明确。 只有你。 季少安慰,“你一定是被选中的人类。” 小河只有呵呵。 “莫小姐。” 黄先生眉头前所未有地紧紧紧皱。 小河登时又感觉在课堂被点名。 “黄先生?” “你搞错了吧?” “哈?” “这些年我们算出的幻境出入口,十拿十准,几乎可以定论了。但你说的这对出入口,入口两处吻合,出口却完全是错的。”黄先生不悦,“你应该在校场东角门离开才对!” ……怪我啰? “黄先生,”小河道,“我确认我给你们的资料详尽,数据无误,如果有问题,那只能说明你们的结论有问题。” 黄先生的脸,几乎在瞬间涨红了。小河坦然对视。 季少已经在考虑怎么圆场了。 “找,找找,”黄先生说话,却卡壳了,他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一攥地图一闭眼,“找刘变过来!” 刘变过来了。 抱着杯枸杞茶,即使是在夏天,也裹着个小外披的他,看起来三十开外,虚弱得很。 “干嘛?”刘变揉额头,“我不想再跟你吵了,你觉得你的对就你的对吧。” 黄先生却抿唇,“我没对。” “嗯?”刘变看他。 黄先生却几乎要哭了,“她从季少门里出来了。” 黄先生一句一抹眼,跟刘变讲清楚了情况。 他哽咽道:“是我输了,就按你的推论,从头改公式吧。” 刘变却一时没说话。 “干嘛?!”黄先生羞愤道,“我还得给你放鞭炮庆祝?!” 刘变又揉额头,“你烦不烦?” 不等黄先生抢口,他又继续道:“再算一遍。” 黄先生:“什么?” “未必是你的结论错了,”刘变翻看着小河的报告,“这份测绘报告……和其它的不太一样。你不能把它当寻常对待。就当是多了个未知变量,从头带入来算吧。” 黄先生怔忪。 刘变:“还是你要认输?那也可……” “不行!”黄先生即刻高声,“现在就算!算个三天三夜!” 知道自己没输,他一扫阴霾,熊熊斗志燃烧。哗哗哗翻卷草纸,提笔就写。 刘变在一边,茶杯捂手,“……多大的人了,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 话虽如此,还是在他身边看着,不时说上一两句。 小河:“……没我事儿了?” 没人理。 季少拨她,“也没我事儿了,走吧。” “听黄先生的意思,只要确认了公式,日后进入幻境,就是一件极简单的事。” 出了校场拱门,季少方说完这句,白石路那头,就有个小厮匆匆跑来。 季少示意小河于歌待在原地,自己上前去。 小河踢踏地面,看一眼于歌。 “……怎么样?”半晌她才道,“武伯那事,你还是不肯告诉我?” 于歌抱剑,不理她,只看着自己的主子。 好一会儿,他终于有心开口。 “……莫小姐……” “小河!” 季少晃着扇子过来,两人就都闭了嘴。 “今天就去看武伯吧,现在我正好有空。” “这么急?”小河忽然反应过来,“刚刚那人说了什么?” 季少垂头,捏了捏扇子,好一阵踟蹰。 他道:“……杨先生,杨先生那边……可能还是不方便……” 小河怔愣,而后苦笑。 “我明白了。”她道,“那走吧。什么时候他愿意了,我再去见他。” 季少像有不忍,“会的。”他道,“杨先生有格局,断不会为这点事看不开。” 小河垂眸,“嗯。” 分卷阅读145 季少似有轻叹,“走吧。往南门,那边离永翠山更近。” 季少遣开了随从,只他们仨人,踏石道上行。一路上,都沉默得很。 山幽,鸟鸣,沟涧里有小溪,淌动时溅起水滴,水滴叩上草芽,复又聚成莹珠,沿叶脉滑动,坠落,轰然间,摔开万道金光。 季少轻笑,似山寺晨钟。 小河踩上青苔,“笑什么?” “想起第一次见你,你抖得跟只鸡崽儿似的。” 小河嗤,“骂谁呢?”她也骂,“你还不是一样,跟我讲什么利弊权衡,妥妥一个奸商。” 季少垂眸,还是笑,“我确实是。” 他问:“你会怪我吗?” 小河想想,“如今不是挺好的?你最后总是帮了我的。人事不能强求,这也就够了。” 季少挥着扇子,没再说话。 一路清风,伴着竹香来,石道走到头,竟到了一片熟悉的竹林口。 小河一看那滑道,愣了。 “不是要找武伯,到这儿干嘛?” “老头子说小玉留下的信息,你不想看看?”季少道,“反正正好顺路。” 小河一想,“也行。” 她往前走,季少却侧身让开。 迎上小河的不解,他道:“滑道脏,我就不下去了。” 小河白他一眼。 他笑,“老爷子说,在竹屋地面,扫开那些土,就能看见。” “这么隐蔽?” 小河将入滑道,季少忽而拉住她。 他拉着小河的手,上面有些泥土,他这次倒不嫌脏了。 他虚吻小河指背,“快去快回。” 小河抖一身鸡皮疙瘩,丢给他一个背影,直摆手。 “这位矫情少侠,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无期!” 于歌也没下来。 小河拍拍土,向绿竹重围的小屋走去。 她还在竹林边,捡了截断枝,想着好扫去土,看清地面的字。 哪知推门,一切都明白。 竹屋地面中心,已被赶尽了泥土,显露出一块堪比四五人人宽的石体。石体该是天然长成,却被人削了平整。余下的石面,刻着文字。字体俊秀,不大,还疏落,但很整齐。字痕里如今嵌着泥土,正好让字迹分明。 可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石体前,一个人坐地,凝视地面,留给小河一个背影。 但小河认出了她。 “季先生?” 小河闹不明白。季先生也不解释。 她不回头,只伸来手。 “来了?” 待小河走近,她就牵了小河,引她坐到自己身边。 季先生交握小河的手,让小河有些不自在,想拉出来,却被她牢牢握着。 “……季先生?” “别动了。”季先生道,“也别说话。” 她说:“我这三十五年,离她近的时刻,也只有这时了。” 小河一顿,记起顾老说,“他们”曾把季先生当妹妹,便也明白,季先生大约是感伤了。 罢了,不说就不说吧。 她看字。 可字刚看一眼。 季先生却又笑了,“这酸溜劲儿,真像那老家伙。”季先生别眼,望向小河,“我还是喜欢买定就离手,少些装腔作势的矫情。” 小河礼貌一笑。 季先生也笑,“傻丫头,我如今是要把你卖了,你可不要这样对我笑。” 季先生又转回头,看着字迹在地。 “真像她。” 季先生指尖叩点地面,笑意挂嘴角。 “当初,我把她卖给莫迴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对我笑的。” 第60章 060 晚了 小河几乎是立刻就要起身。 但季先生握紧了她的手。 季先生一狠扯,小河就又砸跪在地上。 “小心。”季先生还这么说。 “季少……!”小河方喊出这句,就觉出不对,煞白了脸。 季先生看她脸色,知她明白了,也就笑了。 “他不会来了。”季先生道,“我本也以为,他会来的。” 季先生拍拍小河手背,“他对你还是有情。” 所以此时不能来面对你。 小河振作声音,“担不起。” 季先生回眸,“不说了,你来看看玉写给你的话。” 小河却只问:“季先生想做什么?” 季先生不应。 “莫迴?又是他?还是姚宫?左右不过那几个……” 季先生捏住她下巴。 “我对你没什么耐心。容着你,不过因为你是她的后人。”季先生冷眸落定小河,“闭嘴。看字。” 她掰过小河的脸,面向地面。 小河不忿,摸索到脚踝,一忖,便也沉静声气,辨认起文字。 字迹边缘圆滑,刻得极顺。 “是剑痕,”季先生道,“关良的剑使得好。不过他什么兵器都 分卷阅读146 使得好,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 季先生摸索着尾末,“隋玉”二字落款,轻道:“你好好看。这些话,她只是写给你的。” 的确如此。 文字开头,隋玉便写着——“孩子”。 “孩子,我已经记不清,你能不能看见这些话,但为着万一,还是将它们记下。或许不全,但该是够用了。” 记不清……能不能看见? 小河觉得古怪,往后一看,是包括“丰县”、“梁郊”、“茂县”在内的十多二十个地名。 再后,是一段她看得懂字,却看不明白意思的话。 “入时易,离时难。记住这句话。外无象,内无我,生命是条流动的河,无人不在河中。记住,记住。” “我不能说得再多了。他要生气的。孩子,我心有执,所以甘坠世事之河,随波浮沉。若你得见真相,当何以处之?醉或醒,走或留,但凭你。——隋玉。” 没了。 就没了? 小河左右晃脑,上下探看,直想从犄角旮旯里,抠出更多信息。 但什么也没有。 连句温柔缱绻的祝福也没有。 季先生都笑了,“别找了,小丫头。温柔的人最无情。你惦着她多流连几句,可她无话可说。你这才明白,她的温柔是对所有,唯不对单单任何一人。” 小河:“你在对你自己说?” 季先生一噎,而后笑,“对,我在对我自己说。是我舍不得。” 季先生起身,“走吧。” 小河撑住脚踝,手指探入裙角,“行。” “啊,对了。”季先生弯腰,把握小河撑在脚踝上右腕,“这个。” 咔。 “啊——!”小河一道痛嚎,弓了腰背,颤抖不已。 她的手腕骨碎了。 季先生从她裤腿里,抽出一条匕首,抛开。 “本想着你不动,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她抚摸小河的发,“小丫头,我有些本事,大约……是能降住四五个于歌的本事。所以你乖些,嗯?” 季先生扯着小河,出了滑道口时,小河已是痛到失力,浑身冷汗,眼一晃,倒了在地。 “怎么回事?”一个熟悉的声音,隐含怒气,“不是说过不能伤人?” 小河本已迷糊,沉迷前被钩住一线清明。 是他? 他怎么在这儿? 季先生慵散,“世子,这丫头要伤我,我总不能放任吧?” 姚昱脸挂住。 季先生倒奇了,“世子这么在意?” 姚昱沉气,而后淡道:“我们留她有用,季先生过分了。” 季先生稍忖,无奈,“艾牢。” 稍远一架马车边,艾牢走过来。 季先生:“上药。” 艾牢蹲身,掏出些瓶瓶罐罐,为小河涂抹。 姚昱不再看她,随季先生的指引,走至一旁。 季先生道:“人带到了,之后我会派人,暗中护你们安全离开海东。” “多谢季先生,只送到海东边界就好。” “自然。” “商线的事,我们离了海东,就会解除限制。” “姚宫的信誉,我向来是放心的。”季先生稍顿,“小儿的事……是他莽撞愚笨了,姚宫……” 世子抬手,“康王爷的意思是,小孩子目光短浅,权衡失利,都是常有的。他能改过,姚宫也不会再追究。个人恩怨不宜影响大局,往后前嫌不计,生意照做。” 季先生垂礼,“多谢康王。” 小河手腕上丝丝的凉,痛感隐去,她醒转,已在摇摇晃晃的车里。 姚昱坐在对面。 小河没说话,姚昱也不说话。小河左手撑起身,退靠车壁。 她有点不明白。 车帘被风卷起,车前,驾车的也是个熟人。 天翎。 那她就更不明白了。 “我弃明投暗了。” 姚昱坐直身,先道了。 小河不理睬。 “……抱歉。” 小河别过头。 姚昱倾身,“你说说话。” “你坐回去。”小河说话了。 姚昱没退回去,他拢过小河的侧脸,“你听我说。” 小河躲开他手,“不必。” 她道:“不用说,反正你们都是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的。” 他是,季少是,薛杨……也是。 高兴时伸出手,不高兴时,手一松,管她落去哪儿。 小河看姚昱。 “问你一件事。” “你说。” “我会死吗?” 姚昱退后,坐了回去。他隐入黑暗里,手掌摩挲。 他道:“我会全力保你。” “保不住呢?” 姚昱沉默。 小河点头,“我知道了。” 姚昱抬声,“我会尽全力。一定。” 小河连嘲笑都懒得。 “去哪儿?”她问。 “惘海。” 分卷阅读147 小河立时惊了。 “去那儿干嘛?” 姚昱说:“找一样东西,所有人,都在找的东西。” 艾牢走入竹林小屋。 季先生还坐在地上,望着那些字,模样,竟像是有几分痴了。 艾牢蹲身,“婉松?” 季先生没应,艾牢知她在听,便继续道。 “世子已经离了永翠山一带,没碰上薛杨。” 季先生指尖轻滑石体。 “但四少那边,好像……亲自去找薛杨了。” “呵,”季先生轻笑,“两面三刀,青出于蓝。” “要拦吗?” 季先生摆手,“姚宫已经能交代,他这边要为自己铺路,就随他去吧。” 艾牢挽了季先生的发,别到耳后,“你倒是疼他。” 季先生扬眉,夹捏他下巴,“我不疼你?” 艾牢摊了她手心,印下一吻,又拥过她,在唇上轻吮,“不够。” 他道:“他已是拿着你的姓氏行走三国,日后你夺了顾家,季家的,顾家的,都是他的。” 他问:“我呢?” 季先生肘撑他肩,指滑他颌,“当初你跟我时,说的什么?我想想……只要我一人?” “只要你心里有我。”艾牢看着她,“你忘了。” “哪有?”季先生两手上举,“我心里没有你吗?” 她划过艾牢鼻梁,“我还不光心里有你呢。” 她笑得媚,可艾牢的眼,却像蒙了霜。 季先生拥过去,轻噬他喉头。 艾牢一顿,“婉松?” 季先生剥开他衣领,吻一个接一个地落。 有些急躁。 艾牢不知迎拒,“你不是,不喜欢在……?” 季先生挲摩着他身体,喃出两字。 溃堤是一瞬的。 她本就在他心尖上,何虚得百般撩拨。 艾牢想拥着她后倒,被她拦住,她揽过他,躺在他身下。 她说:“这样。” 他求之不得。 季先生抚触石字的手,一下一下地挪移。她滑摸着那个“玉”字,指尖扣进字身。 艾牢揉捏着她,只觉处处都是不一样的滋味。 他耳语,“婉婉,你今天好软。” 边说边不规矩。 季先生眼神有些失焦,忽然道:“我想去惘海。” 她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娇软,像得个小女孩。 他笑,“去,我陪你去。” 季先生低吟一声。 “哪,哪能去。”她像是自己清醒了,“那是仙人住的地方。” 艾牢心都酥了,只想诱得她,再多以这样的模样,这样的声音,撩弄他。 “是吗?” “……啊!”季先生如是低泣,“仙人说的,她,她说她,住在惘海里。她醉了,可我知道是真的。我,我一直都记着,所有。” 艾牢渐渐闹得有些凶了。 季先生嗓音有些尖,叫他更快些。他于是快些。那会儿,季先生扬起身躯,搂抱上他。她哭了。他也曾很多次,把玩她到哭,但今日,似乎不一样。 “婉松?” 艾牢拥住她,余韵都化为怜惜。 季先生看着他,忽地愣了。 她问他:“你在想什么?” 艾牢不明白,“我没有想什么。” “不是的。”她有些急,“你这样看我时,你在想什么?” “我没有想什么。”他吻她,“我只是心疼你。你今天不对,告诉我,怎么了?” 可季先生不说话了。 她望着地面,那两个字,像是了悟,又像是溃败。 “我想了好多好多年,你那时那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可为什么偏偏是心疼?你该怨恨我啊,为什么心疼我?” 季先生捂上眼。 艾牢抚摸上去,“婉松,你……” “晚了,”季先生的泪止不住,“我后悔了。可晚了。是晚了。” 【惘海篇】 第61章 061 云龙 惘海正值雾期。 今日阴,大雾似沉沉云龙,镇压惘海。沙滩上百里无人,废弃的木船倒搁,绳索、锈锚散落。一切极尽萧索。 滩头,一辆马车里,姚昱正给小河换药。 小河无碍的那只手,手指敲打膝盖,噔噔噔噔的。 她在转头看惘海,目光飘远,又冷又热的。 姚昱笑,“你紧张?” “兴奋。”小河道,“也紧张。” 姚昱看她,很惊讶。 小河:“干嘛?” 姚昱摇摇头,笑着,继续给她抹药,“你这一月,没跟我说过话。”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反正要死了,再说眼下也没别的能挑的人了。” “……我说了,会尽全力保你。” “谁管你。” “那你说什么?” 小河手指远拨,挥向惘海。 “惘海,惘海啊 分卷阅读148 世子殿下,从来能进不能出的惘海啊!” “那只是传言,”姚昱裹绕伤布,“有人进出过的。” “谁?” “我父亲,”姚昱对上她眼,“还有莫迴。” 莫迴? “真的假的?”小河谨慎,“你怎么突然这么坦诚,是不是想诈我?” 姚昱好笑,“我闲的吗?” 他道:“之前怕生变故,不能让你知道太多,如今要入惘海,也该让你知情了。” 小河即刻端坐。 “你说。” “世子。” 天翎似从雾中来。跟在他身后,破开惘海缭雾,隐现在海岸的,是一艘静穆的船。船高大,坚实,甲板上,起伏的雾影里,看得是有许多甲兵。 天翎:“可以出发了。” 世子系上布结,引小河下车,“来,我们边走边说。” 入雾,船似在云里,只有哗动的水流声,浪的击拍,船偶尔的起伏,提醒着人们,他们仍在尘世。 小河咽了一口口水。 给姚昱听到了。 他笑,“亏得你还是做游方的。” 小河正想反驳,忽然觉得不对。 “你怎么知道?” 莫迴当初,伪造了她的身世,也销毁了她过往的行迹,姚昱怎么能知情? 小河:“莫迴说的?” 莫迴受莫杨威胁,挟持了康王,如今该是受了惩罚了。逼供中暴露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是他。”世子道,“他进了天牢后,成日里安静如鸡,我们倒是想逼问。” 天牢? 小河垂眼。 也罢,恶有恶报。 “那是谁?” 姚昱笑而不语,更不理会小河连番的揣测。 “不必猜了,这些弯弯拐拐,你想不到的。” 小河别头望雾,低诽道:“还说要让我知情……” “一码归一码。” 切。 “那你说,”小河指向深深浓雾,“惘海里有什么?你们要找什么?” 姚昱垂身,肘撑船舷。 他望得悠远。 是什么呢? 惘海里,千百年来,无数代人苦苦追寻的,究竟是什么? 他道:“惘庄。” 是惘庄。 “噗!” 流水也遮不住的嗤笑声。 姚昱:“你笑什么?” 小河就是止不住。 “惘庄诶!惘庄诶殿下!”她笑,“你们真的相信,惘海里有个惘庄?” 她道:“那只是个传说啊!” 惘然大陆,千百年来,有关于三极境一惘海的传说,数不胜数。说及惘海,流传甚广的几个传闻里,就有“惘海里有惘庄”的说法。 惘庄,惘海里的仙人居所,藏世间至真的秘密。入惘庄,得至密者,得长生,得极智,能超越生死,超越宇宙。 “亏得听闻太学还教数理化,你们居然搞这种封建迷信。” 姚昱不理小河的嘲弄,他只管笑。 笑里都是“是你太天真”的味道。 “你当莫迴的腿,是怎么瘸的?” 小河愣了,“怎么瘸的?” 姚昱往前一指,还是那句,“惘庄。” “当年,莫迴和父亲,得了季婉松的应合,绑了隋玉,径直就入了惘海。”姚昱道,“但也正如所料,惘庄里危险,父亲险些遇害,多亏莫迴相护,才保下一命。但莫迴的腿,也就此废了。” 他看小河,“所以,如今莫迴能活命。因为父亲不愿恩将仇报。” 小河沉吟,而后点头。 她又抓住重点。 “什么危险?惘庄里。” 她好提前防备防备。 “……” “说啊,”小河道,“这关头了还兴藏私?” “……我不知道。” “哈?” 姚昱认命,“我不知道,父亲没告诉我。” 小河要疯,“他什么都不告诉你就让你进惘海?”康王爷你不是想要弑子吧? “父亲不知道我来了。” What?! 小河已然呆滞。 姚昱:“他若是知道,不会准我来。” “……”小河扶稳船弦,“你怎么想的?” “我有我的打算。” 你有你的打算你特么别拉上我送死啊! 小河想要掀船。 于是船真的高高扬起,掀动数十甲兵惊惶。姚昱忙抓稳小河。船身又一个急坠,猛拍海面,激起惊涛骇浪。 “天翎!”姚昱高声。 天翎忙过来,“世子,只是大浪。” 他道:“我们已经到了惘海深处了。”随后他压低声音,“气息……有些古怪。” 姚昱抬手,点头,“让所有人留心,备战。” 小河战战兢兢,头忽然有点晕。她左手扣紧船弦,伤了的右手攥紧自己。 姚昱半心匀给她,半心匀给海面。 他道:“父亲当年已 分卷阅读149 险些遇害。我不能让他再次涉险。如果……非要入惘海,才能两全,那就让我来吧。” 他安抚小河,“父亲那时也只带了一船兵甲,虽有险阻,却最终还是带了另四人逃生。所以,你也给我点信任。” 小河余惊未消,颤声问,“那我呢?带我来是做什么?” 姚昱轻拍她,“见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道:“小河,我很抱歉。你要怪我,就怪吧。” 不对。 很不对。 海上,浓雾散不尽,浪也不再来。雾里,只有水声。 天还是暗沉沉。 小河抓紧船沿,“姚昱……” 姚昱也不计较她称呼无礼了。 他沉声,“嗯。” 小河回望甲板,甲板上也都是雾,除了姚昱,她什么也看不见。 “你有没有发现,有件事不对。” 姚昱没回答,只从袖口,甩出一根短哨。哨是银制,小巧可爱。 吁——! 天翎破开雾过来。 “世子?” 姚昱问他,“去看看更漏,现在几时?” 天翎的面色,霎时如另两人一般黑沉。 “属下方才看过了……”天翎道,“如今戌时六刻。” 戌时六刻,该是入夜了。 可四野的雾,仍亮如白昼。 天翎:“世子……” 姚昱沉气,又问:“行到哪儿了?” “没有参照物,已不能比对。”天翎道,“但时间上,还差四个时辰。” “那就再行四个时辰。若还是这样……再说。” “是。” 天翎离去。小河仰望雾顶。 他们被亮堂的雾围困,就像被神明罩入迷障,秉烛赏玩。 人如困兽。 小河:“四个时辰后,就到惘庄?” “时辰上来说,是父亲他们遇到惘庄的时候,”姚昱道,“但我也只是零散套出他的话,不敢把稳,还是相机行事吧。” 小河食指指天空,“这……” 姚昱脸色不妙,却定声道:“惘海之中,一切不足为奇。” 小河收了指头。 “也是。” 也是。 到了四个时辰后,她已习惯了这诡异的光亮,也接受了,仍然一无所获的事实。 四野如白昼。 浓雾还在,惘庄不可寻。 姚昱吩咐,“就在这附近绕,没道理找不着。” 可的确就是找不着。 姚昱让小河去休息,但她怎么睡得着。她虽不喜欢被人挟制,但与其长久地被困,不如找到惘庄,兴许还能有出路。 她问姚昱:“惘庄长什么样?” 姚昱摇头。 “那当初怎么找着的?” “说是远远就能看见它在。”姚昱撑住船沿,“哪里不一样呢……” 雾中水湿穿淌,替他梳理思绪。 姚昱回头,看准小河。 小河疑,“你干嘛?” “来。”姚昱朝她伸手。 小河连连退步,“你先说清楚。” 姚昱几步跨来,抓住她。 “到了用你的时候了。” 姚昱拉着她去船沿,边走边道:“圣吉末年,姚帝本应登基,却突然大病不起,你可知为何?” 小河十分推拒,“废什么话?你是要杀要剐?” “放轻松。”姚昱继续道,“因为那时姚帝受了伤。不是传闻里的被大皇子毒害,而是……在惘庄受了伤。” 小河被摁到船舷。 “什么意思?姚帝也进了惘庄?” “嗯。他落在父亲和莫迴后面进的惘海。因为要等一个人。” “谁?” “一个知道隋玉被带进惘海,一定会追来救她的人。” 他道:“一个属于惘庄,掌控惘庄的人。” 姚昱拽紧小河,摸出短哨。 他吹了个“全员备战”的哨音。 而后,朗声高呼。 “关良!” 音穿雾。 “杀你妻,夺你子的仇人上门了!何不出来见见?!” 强音四散而去。 小河唯余震惊。 “关良在惘海?!” 姚昱笑,“他在惘庄。” 他道:“当年先帝病危,迷信长生法。遣姚帝,他当时是太子,入了惘海,寻长生秘宝。父亲忧心弟弟,也一同前来。他们得了消息,找到永翠山。关良武艺超群,他们只能耍计策,带走了隋玉,以此胁迫关良进入惘庄,却不料为关良所害,船与兵卒,尽数覆灭,唯父亲、姚帝、莫迴,还有淮水边那个月神祭司,只有他们带着隋玉逃了出来。但姚帝莫迴,皆受了重伤。时逢先帝病故,大皇子二皇子动乱,这也才有了永安门之变。” “还有你,”姚昱笑看小河,“把隋玉丢进莫府,本是假意纳妾,实为看守,哪知她已有孕,还生下了你母亲。留得关良一脉在,就是常保一条通入惘庄的路。” “因此 分卷阅读150 ,你才一直是姚宫人护着的宝贝。” 真相大白。 小河却未觉轻松。 “关良既是活着,怎么不来找隋玉,找我母亲?” 姚昱摇头,“我们也觉得奇怪。” 小河道:“三十多年,够多少变数发生?他未必还在人世,是你们想得太好了。” “是吗?” 姚昱下巴一扬,小河跟着望去。 远际,雾散。 浓雾化缕,仿似水雾被抹开,现出海中一片仙岛。 岛上阳光普照,沙滩净白,沿海如蓝色轻梦。岛上有山,群峦耸翠,山中若隐若现,是凝白瓦檐。 船上惊呼四起。 诡异。 小河想退,被姚昱拦回。 他系了根绳。一头在自己手腕,一头在小河手腕。 “走吧。”他说,“我可不敢离你远了。” “保护好我啊,小河。” 他笑。 第62章 062 远亲 艘艘小船,划开清蓝水帘,驶往白沙滩。风柔暖,阳光是静的。 小河看看同船的几个人,感觉微妙。 一船十人,除去小河和姚昱,六人挂白甲,是康王府军装扮,另两人着灰衣,竟是……一真教僧? 僧人一中一青,中的那个脸红红的,挺饱满,见小河打量,还冲她笑了笑。 小河也点头一笑。 然后凑近姚昱,“你疯了?” “哼?” “进这鬼岛你不带弓*弩刀剑你带僧人?” “弓*弩刀剑也带了啊。” 姚昱回头指,天翎撂起一架弓*弩做证明。 好吧。 姚昱拍她,“安心,我有准备,带他们自然是有用处。” “什么用处?” 姚昱不言,船漂抵海滩。 他只道:“上岸。” 沙白又细,踩进去绵软,簌簌微响。八*九十的康王府军,十多二十个一真僧人,灰白夹杂,踏沙前行。 小河小心跟着姚昱。 她问:“关良在哪儿?” 沙滩尽头,是环岛的森林。森林茂密,林中有山,山上藏匿瓦檐。 小河:“那是惘庄?” 姚昱不答。 “诶诶!” “对。” 姚昱回头,面色有些严肃。 小河被他感染,低了声音,“现在怎么办?” “进去。” 姚昱引他们走进丛林。枝叶擦身,接连不断。到处都是茂密的绿。 小河:“这是去惘庄?” “嗯。”姚昱只顾前行。 他声音低沉,近乎沉重。小河四看,同船的人们,在林间或隐或现,也是同样的凝重。 小河不再大声喧哗。可直到丛林深处,道路还没有向上的迹象。 小河又跟上前面姚昱的背影。 她低低道:“我说,这样一直走,是不是不是办法?” 姚昱:“一直走就是了,总会到惘庄的。” “康王爷这么说?” “……对。” 小河无奈,只得退回去。可走了半刻,她又跑前来。 “关良在哪儿?” 姚昱:“就在前面。” 小河右手拽上他左臂,狠狠把他拽停。 “别走了!” 她压低了声音,还是恼得不行。 “你搞清楚点!”她道,“别说什么前面!三十几年前的经验做不了准!关良放出岛给你看,你留的还是仇人的名号,这么辨不清方向地走,根本是死路一条!” 姚昱沉静着看她。 完全是“看你要搞什么名堂”的样子。 小河抿唇,“把我的身份放出来。” “你的身份?” “对。”小河道,“跟他说清楚,我是他的后人,不然我绝不再走!” 姚昱稍抬眼,打量她。小河扬下巴回瞪。 姚昱:“你拿什么证明?他凭什么信你?” 小河扬起左腕,“怜辛镯。” 那环冰寒的玉镯,在腕上晃荡。 姚昱安静了。 小河:“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一句话,不放明白这事儿我不走。太危险了!” 姚昱还盯着她的腕子,什么也不说。 小河当他是在考虑,便也就那么等他。等时,她下意识抱臂。忽然间,觉得哪里不对。她抬起左手,又抬起右手,渐渐睁大了眼睛。 “姚,姚昱,我的手,不是,不是还没好全?”她举起两手翻转,“为什么……” 她还看出不对,“你牵着我的绳子呢?” 姚昱已然凝视他。 他看她慌乱,自己却很镇定。 他说:“等我来找你。” 什么? 下一瞬,眼前树丛与光影闪动,仿若被截断的画面,骤然陷落黑暗。 小河猛然睁眼。 船随波晃,海水碧蓝。远际的岛,还融在光中。碧绿的山翠如梦。小河猛站起。 分卷阅读151 姚昱被绳牵引,立时抬头看她。 “你干嘛?” 他扯了小河坐下。小河的右手被磕了下。她一低头,右腕还被伤布裹着。但是……不疼了。 她暗中扯去伤布,细看,转动,白皙如旧,右手安然无恙。 小河冒出了冷汗。 姚昱正向天翎安排上岸,小河叫住了姚昱。 姚昱不解,“你是怎么了?” 小河:“回头。” “嗯?” “回头,”小河道,“这里……不对。” 姚昱只当她是害怕,正想宽慰几句,海面上,却突然起了变动。 一圈圈的涟漪,在海面荡起。涟漪无数,如海空星点。十艘小船,尽数随波上下起伏。 姚昱:“怎么回事?!” “世子!水下有东西!” 众人闻言往下看。 只见澄碧清澈的海水下,有很多闪烁的光点,正向着海面升浮。涟漪正是因为它们,才涌现海面。且光点越近,涟漪起伏越大。三俩艘船,已经晃动到近乎翻覆。 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轰! 下一秒,光点破海,直冲晴空。 那竟是,一个巨大的泡沫。泡沫闪耀虹色的光,缓缓升浮,一个一个,冒出这片海域。他们的小船,被点缀泡影中。 “还……挺好看的。” 有人戏称。 像是不悦他的轻视,一个及人大小的泡沫,碎了。 呼——。 狂风来袭。 泡沫碎裂时,炸出了狂巨的气流,削得人面目疼痛,睁不开眼。接着,一个接一个的泡沫炸裂,海面上,阳光还柔暖,却被接连的强劲乱流卷席。 砰!砰!砰! 接连的船翻覆。人一个又一个地落海。但即使坠入海水,仍不能幸免。泡泡碎裂的狂风,同样波及水下,人被混乱的水流抨击,接连陷入昏迷。 “小河!抓紧我!” 小河坠落前,听到姚昱一声高呼。可她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抓住。缚腕的绳力松脱,她像被风神推攘来去,掉入了海中。 海里真美。 碎的波光一层又一层,铺叠。她随波起伏,像被抚慰。 小河有点奇怪,她怎么还能呼吸? 其他的人都不见了。 她一人在安静的海水下。 忽然,指尖一点触动。 她一看,一只红色的鱼,在它的手边。 鱼在亲吻她的手指。 接着,一只又一只,斑斓五色的小鱼,来到了她的身边。它们各自用轻微的力触碰她,而后,一齐把她向着某处拖去。 她去的地方,有一个人影。 小河有些害怕,想退,想离开水下,寻找回去的路。 但鱼儿的力虽轻,却不容抗拒。 她被带到了那人面前。 那算不得是个人。 他是水。 是被海水聚拢成的人形。四肢虽在,却又在末端都化作了水,融入水里。他的五官极其瘦削,身上,是一袭黑衣,布料极好。 这样的一个人…… 真眼熟。 小河睁大了眼。 “是……你?!” 关良也睁开了眼。 眼光却没落在她身上。 他也问:“是你?” 他又说:“是你。” 欻! 一只利箭穿水,却不受水阻碍,像穿行在空中。 利箭直插关良。 他一侧身,想拽住小河,却又是一道利箭袭来,他没能拽住。接着,迅捷不断的飞箭,划水比若划空,从四面八方袭向关良。 小河自明晰他身份,已经想要逃离,这时更是毫不犹豫,立刻退后狂游。可四周的海水也不动了,海体仿似在震荡,越荡越凶,小河只觉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扭曲。 哐! 下一刻,视野果真扭曲。 海洋破碎了。 小河下坠,顷刻间,踩实了地面。仰头,视野里的海洋,像玻璃碎成渣,炸开,不炸成锋利的碎片,却成了块块的水棱,一棱接一棱,坠落地面,消失不见。 一切归于寂静。 地面是玉白色的。四野是宁静的月夜。月夜笼罩无边无际的白色宅院。 鬼宅。 小河回头。 玉白石道中,关良又成了那个取她性命的雾影鬼魂。 只是这次,他狼狈极了。 他半跪地上,肩上插一支箭,腿上也有一支。 他拔下了肩头那只,拿到手里。 他面容还是枯削,还是平静,眼中无波。他摸着那根箭,却问了句: “箭?” “对。” 姚昱的声音。 姚昱走到小河身边,拢了她到身后。小河发现,她和姚昱周身都是干爽的。接连从姚昱身后走来的,从关良四方围拢的,所有康王府军、一真僧人,统统也都是干爽的。 他们明明都坠入了海中啊。 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鬼宅。 祈灵山顶的鬼宅,怎么……到了惘海里? 分卷阅读152 “淮徉。” 姚昱一唤,初时与小河他们同船的,那个青年一真僧人上前。 姚昱:“顾好莫小姐。” “是。” 姚昱推回小河后上前。 道中,关良已被层层府军围困,却还面色坦然,拔出腿上那根箭。 他肩上腿上,没流出血迹,行动也全然不受影响。 他只问:“这箭,怎么能伤我?” 姚昱答:“请了些月神教术士,加了咒印。” 关良想了想,“月神教……蜀西?” 他竟是笑了,“蜀西人,那难怪了。” 姚昱问:“秘宝在哪儿?交出不杀。” 关良只道:“刚才那个……我的后人?在哪儿?” 小河就在姚昱后面。 关良看不见? 小河凝视他的眼睛。关良的眼神毫无焦点。 姚昱:“她在这儿。你交出秘宝,我保她无恙。” 关良道:“你让她吱个声。” 姚昱看一眼小河,点了点头。 小河却有些犹豫。 她来前,本以为自己,算与关良是一伙的。可如今见了关良,却发现自己与哪边都是有怨的。 怎么办? 见机行事。 小河咳了一声,“好久不见。” 姚昱奇,“你们见过?” “就是个说法。” 关良听得笑了。当初冷面的鬼魂,如今倒显出几分生气。 “我知道了。”他道。 而后,关良跨出一步。 淮徉大叫:“小心!” 刷! 如若幻影,关良飞袭而来。众人惊呼,随即,接连的箭又朝他窜去。 小河以为他会来到近前。 可没有。 关良中箭了。 一根接一根地,他不断被箭矢带得趔趄,可他还在左右闪避,一直向着小河来。 咚! 他砸倒在地。 小河别头,心里多少不忍。 到底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低声,“世子。” 语带请求。 姚昱比了个手势,一张铁网飞出,霎时笼罩关良。府军们缠紧了他。 姚昱又问:“秘宝在哪儿?” 关良被束缚在地,仍是沉默冷静,他探出根手指,点了点地。 四野安静。 关良又点了点。 还是一切无声。 关良:“……咦?” 淮徉道:“这网下了锁灵咒,你被困住,不可能再施术法。” 关良沉默好一会儿。 “嗤。”他轻笑,“如今都有这样的东西了?” 淮徉道:“师父钻研秘境之事已久,拿住你这小小守关人,是什么难事?” “师父?” 淮徉忽而不言。 关良:“又是蜀西人?” 淮徉扬下巴,“自然!” 关良笑了,“我就说,最是拿蜀西人没办法。” 姚昱摆手,“废话别说了。秘宝。” 关良躺平,“你们这么厉害,还用得着问我?” 姚昱不言,拔出佩剑,走到关良身边。 他道:“你本事厉害,却还没厉害到让我父亲讳莫如深。我总该还能逼迫出点什么,让这惘庄,够得上他说的‘危险’二字。” 姚昱冷然下望。 “兴许,要取你性命,你才愿认真谈事?” 关良咧开嘴。 “悉听尊便。” 姚昱沉下面色,举起剑柄,剑锋刺向关良时,关良昏沉的瞳仁里,闪现出锐意和搏击的神采。 当——! 弩*箭撞击姚昱剑身,别开了他的攻势。 众人惊呼。 小河顺箭来处看去,正看到墙头上,有个收弩的身影。 她初时怔愣,又迅速被喜悦盈满。 “小尔!” 关良不能看,却不知为何问了句,“哪儿来的小子坏事!” 陆尔笑了。 “良前辈,这可让小侄委屈了。” 关良莫名其妙。 “我又哪儿多得了一个小辈?” 陆尔理理关系,斟酌道:“我可是客君的……远亲?” 关良一久没说话,再说时,先笑了。 他道:“我就说嘛,最是拿蜀西人没有办法。” 第63章 063 前因 “又是你?” 姚昱眉头一皱,老大不高兴。 “世子。”陆尔在墙头,扬手打了个招呼,又转向小河的方向,“我来了。” 小河笑得比花娇。 姚昱踏上那支弩*箭,“你站哪边?” 他一个手势,一众康王府军都架上了箭,只是这一次,对准的是陆尔。 “关良不能杀。” 姚昱点头,不多说一句,手上又捏一个手势。 刷刷刷! 百箭齐发。 “小尔!” 小河迎身,却被天翎挡住。姚昱并 分卷阅读153 不回头。 而陆尔在箭来袭时,就跃下墙围,兔起鹘落间,直逼关良。 府军的箭不停。 陆尔左右闪动,却终是不能靠近。 “啧啧啧。” 铁网里的关良,耳一错不错,谛听动静。 “小侄,你当真是我小侄?”他道,“你这点本事,比起客君可差远了。” 陆尔堪堪避开四五箭镞。 “陆尔不才,前辈见笑。” 关良捕捉形气,奇道:“蜀西现在流行体术打斗了?你的咒法呢?” 陆尔跃到檐后躲避。 “前辈,月落宫十八年前覆灭,月神教术法已经失传了。”趁府军载箭间隙,陆尔又开始逼近,还道了句,“前辈,你过时了。” 关良却是凝声。 “……你,不是器人?” 陆尔也沉默。 而后道:“蜀西无力,也无心再启一次‘天问’了。” 关良沉吟,终又颔首。 “也好。省得等我得救,还得考虑究竟是谢你,还是杀你。” 陆尔气笑,“承蒙前辈信任。” “谁指望你?” 关良在地上翻了个身。 “我平生最不耐烦体术,等你要等到猴年马月?” 关良抬头,“喂!丫头!” 小河骤然被点名,在天翎的拦阻里,迎上关良混沌的视线。 “你不是说,你是我后人?是时候来验证一下了。” “怎么验证?” 小河刚问出口,姚昱一个手势落下,一支飞箭直射关良。 可半空陆尔一个旋身,截走了那支箭。 关良:“保护好我啊。” 陆尔简直哭笑不能。 “得。” 谁让你是长辈旧友,又是她的亲人。 小河被天翎锢着,看得姚昱暗令直发。陆尔拦截不停,却还是有三两支箭,扎上了关良身躯。 只是关良吧,没受伤时喜叨叨,真受伤了,却一语不发。 他只“望”向小河。 “丫头,喜欢什么地方?” “什么?”小河有些急,“都什么时候了,你……!” “说,喜欢什么地方?” 关良稳得很,小河忽然也就不那么慌了。 “很多都喜欢。” 关良笑,“举个例子。” 小河想想,“永翠山。” 在海东那几日,攀上永翠山云顶,是她见过最美的风景。 “永翠山?是个好地方。”关良柔了面色,“她也喜欢。” 关良又问:“还有呢?我们多准备些。” “准备?”小河不解,还是道,“惘海,方才雾散的时候,也很美。” “有山有海,挺好。再……” “天翎。” 姚昱冷声落,天翎捂住了小河嘴,彻底制住了她。 姚昱问关良,“你想做什么?” “诶!”关良不悦,“扫兴!” 小河“唔唔唔”。 关良道:“罢了,素材虽然局限些,也够我们发挥了。” 陆尔忙碌不暇,关良缓和声气。 他道:“小丫头,知道山是怎么形成的吗?” ……What? 小河:“滴里咕?(地理课?)” 关良:“来,闭上眼,我们试试。” 听小河无声,关良又强调了一次,“闭眼。” 他说:“信我。” 他严肃又沉着,小河抿唇,哼了声,闭上眼。 箭镞穿行中,关良的静健之声,直抵人心。 “大地有生命。两块广袤的土地,互相推攘,一个不小心,山就被挤出来了。”关良笑,“你想想,就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下面,也有两片大陆,在彼此挤压。你试想一下,认真想。” 小河拼力想象,却深感难为。 关良安抚,“不急,我们还有时间。慢慢来,慢慢来。” 淮徉忽然急了,“世子!快!不行!不能让……!” “小侄!顾好丫头!” 关良一声大唤,陆尔立时动作,直扑向姚昱那一堆人。 府军即刻调转箭头。天翎护主心切,也没来得及再管控小河。 “小丫头!快!” 小河皱紧了五官,拼力想象。 就在脚下,这片土地里,一座山峰在孕育。 奇异的响声,如天地悄言,在空寂里聚集。 鬼宅里,那无边无际的院落,忽然如海浪般,开始起伏震荡。亮堂的月色,都被晃得氤氲了。 “地!地!” 有府军大叫。 地面出现了一道裂痕。 不止一道。 鬼宅各处,都响起咔嚓的崩碎声。巨大又深沉。 关良哈哈笑。 “小丫头!是时候了!” 哐! 鬼宅尽头,一条山脉涌出地面,仿若一舞土行巨龙,拔地就是飞升。它在鬼宅里横行扫荡,接连的宅院不堪承纳,顷刻垮塌。半个世界,一片狼藉。 “来了!来了!” 有人惊呼。 巨龙样的山脉持续爬 分卷阅读154 升,甚至遮挡了月光,陷鬼宅于暗影。直行的巨峰,一路劈斩玉白世界,向着他们来。 “世子!” 天翎急欲劝姚昱撤离。 姚昱回身,冰寒隐怒,拽住了小河。小河已然睁眼,看清了一切。脸有些白,却坚持迎视。 “小丫头!有山了!海呢?!” 关良笑得放肆,小河也无须提点。 她甩脱姚昱,退身。 她眼一闭,再次起心动念。 倾盆的暴雨,就好似天被捅烂,使得天河倒灌,冲徙人间。雨比洪流,同仍旧作乱的地缝高山一起,搅得鬼宅翻覆。人被混乱冲卷,难知所在。 “我的孩儿!”关良的声音还在,“保护好我呀!” 小河睁开眼。 直入天穹的巨浪,从四方来袭。浪是天墙,高耸,而后急坠。坠定那刻,一切归于沉寂。 鬼宅被海水淹没了。 万般声响,顷刻化入虚空。海水何其静谧,拥揽人间。 而这充盈人世的波光里,只有一道空柱,落在中心。 那里有关良,还有陆尔。 小河滑出海水,落入空柱。周身干爽。 陆尔给关良解铁索。 小河只道:“先说清楚一件事。” 她道:“我不是你孩儿,我是你孙女。” 海水里,有阳光浮动。山沉在海里,山顶的雪,也映在光中。山与海静默,分不清谁更恒久。 “他们……会怎么样?” 小河收回目光,陆尔和关良,也和她一样,坐稳空柱中。 关良晃晃肩膀,四肢依然化雾模样。 “怎么?你担心?不会有事的。至少那个世子不会有事,他身后那两个,气息厉害得很,能保住他。”他说的是那两个一真,不对,又是假扮一真僧人的月神教人。 “不过那些使箭的嘛,就说不准了。”小河一沉默,关良又道,“机缘和命数到了,人就会走,这实则是与你无关的事。” 小河冷哼。 “是了,你砍我的时候,也是这个意思。” 关良听得她不郁,想想此下关系,还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你两入惘庄却不死,我身为守关人,杀你是义务。” 小河只听出不对。 “两入?我什么时候两入?” 关良侧头,回想了一下,“前些日子一次,”他手比划,比了个成人腿的高度,“这么大的时候一次。” 小河愣目。 这个高度……可是四五岁的孩子的高度。 “……你确定是我?” 关良点头,“气息没变,我一下就认出来了。” 小河别过头。 “她”四岁在祈灵山短暂失踪,随后起死回生。而祈灵山是鬼宅的入口。 小河心情复杂。 “你杀了四岁的我?” “什么话?”关良的答案却叫人意外,“你是自己吓死的好不?闯进来就一直哭,还庞彷庞彷地叫,没叫几声心脏就停了。后来还是我把你的尸体送出破口的。” 他说:“明明死在惘庄,却又复生重回惘庄。我只能当你是异数,把你了结在惘庄。所幸……你仍是无碍。现在想想,你能保全性命,是因为是守关后人的原因。我之前是误解了。” 关良面向小河,“对不住了,孙女。” 小河静了静,搓搓鼻子。 “还是叫小河吧。”她道,“你看起来虽然有点营养不良,但还是三十来岁的样子。叫我孙女很奇怪。” 她揉揉裙角。 “那我就原谅你吧。” 第64章 064 蝴蝶 小河一根指头,戳入海水。她轻轻搅弄,一缕透明水母,凭空出现在指前。水母透明身躯里,有一晕淡黄。它在收缩间,往上游窜。小河探臂去追,没追上。它消失在无边的蓝里。 小河抽出手。手臂干干的,一点水渍也没有。 她问:“这到底是什么本事?” 关良正在陆尔帮助下,拔出周身剩余的四根箭。 “守关人能操控惘庄幻境,却不为幻境所困。” 关良话落,陆尔拔出他背上一根箭。伤口处,不流血,只有一小团缭绕的雾,雾散,伤口也就愈合了。 小河:“我是守关人?” “守关人只有一个,就是我。”关良道,“你只是沾了我血脉的光。” 好吧。 小河到处看看,“这儿真有秘宝?” 关良笑得叵测。 小河也笑了,笑得谄媚。 “借来看看?” 关良挥开她,“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儿。” 那是怎么回事? 关良却不肯再说了。 再有三根箭落地,陆尔退身。 他道:“好了。” 关良伸展一番,然后转身,坐朝陆尔。 陆尔:“前辈?” “你来干嘛?” 关良一指小河,“这丫头被人绑进来要挟我,你呢?” 陆尔一笑,看 分卷阅读155 向小河。他朝小河伸出手,小河便将手递给他,随后,不待他说,便自己挪过去,拥紧陆尔,还将下巴颏搁在了他肩上。 陆尔说:“我来找她。” 关良嘴一喔,啧叹了下。 “搞半天是这种关系?” 小河:“爷爷你有意见?” 关良笑,“没意见,我当年也是自由恋爱的。”他起身,“那走吧。” 另两人:“去哪儿?” “送你们出去啊,那些人找来了,这儿不保险。” 哪知陆尔却说:“回去的路我知道。倒是小侄这儿有一人,想请前辈见见。” 关良一愣,“又有人?” 陆尔点头。 关良笑了,“今年惘庄真是热闹。” “那走吧,”他道,“反正这么热闹的时候,也不会再有了。” 海水中,两侧海体分隔,现出一条路。海水退啊退,突然,好像退不动了。两幅巨大海墙,又渐渐靠近,最后轰一声,相拥。海路又没了。 “诶诶诶!”空柱里,关良不耐烦了,“行不行啊?都几次了?人都要杀来了好吧?” 小河:“你行你上!” 关良这人恼人。 他明明可以操控幻境,却偏偏袖手,要小河来开路。 他美其名曰:“我没力气了,要省着用。”还鼓励道,“你就是不熟练,才时灵时不灵的,多练练,多练练都会好的!” 哗! 小河大概是被气的。一条海路骤开,两侧海墙看不见顶,道路两人宽,瞧着,是没有要合拢的意思了。 “你看我说什么?”关良觉出动静,很满意,“来吧孙女儿,你打前。你可得稳好啊。海水要是合了,我伤不着,但你的男人,可就是相当危险了。” 诚如是。 海墙相夹,每当陆尔发尾扫入海体,出来时,都滴答带水。 小河只能揽紧他胳膊,把得他离自己近近的,生怕护不好他。 陆尔指点左右,小河跟着他手指,转换道路方向。走了有挺久,陆尔的指点停了。 他回头,关良跟在后面。雾剑抱胸。他的四肢也化雾,眼中更是灰蒙蒙的。 可他偏偏问了句:“看我干嘛?” “良前辈,天机阁在哪儿?”陆尔道,“我只看过地图,记得该在这附近,但具体的地点却辨不清楚。” 关良盯着他。 “你在找破口?” “对。” “那人从破口里来?” “对。” “是个老头子?” 陆尔一顿,“前辈你知道?” “唔……”关良挠挠颧肉,下巴一抬,“是那个?” 小河陆尔,循关良指点看去。右侧海墙中,远远的海水中心,竟然有个人影,在海水里漂动。那人一头白发,都散了开,衣摆也仿似花瓣开展。恰逢那衣又是红绿色,倒真像了只花蝴蝶似的。 可小河惊呆了。 “顾老?!” 陆尔当即要向前冲,可刚触及水墙,就惹得半臂湿透。 唯关良在一旁淡然。 “还真是。”他问说,“小丫头诶,你傻愣着干嘛?” 小河也已明白过来。当即闭眼,起心动念。一条路骤现,直通往顾老。只是这条路,断断续续的,一截截是路,一截截却又是海水。 关良道:“你急了。” 她是急了,所以也不管不顾,径直冲入。陆尔也跟着她去。 他们越跑,周遭的海水,也开始翻覆。原本稳定的海墙,开始垮崩。海水如柱灌下,在身后追赶他们。待他们冲到顾老身边,接下顾老时,所有的道路都消散了。 只有他们周遭,一片小小天地,像海里的泡泡,悬在这儿。小河还干爽,陆尔和顾老,却全然是被打捞起的海草了。 关良慢吞吞滑入泡泡。 “不急不急,”他道,“活着呢。” 顾老的确还活着,陆尔听毕他呼吸,忙去给他逼出海水。 小河发怒了。 “你早知道?!” “嗯哼。”关良得意,“惘庄的一切尽在我感知。” 得意你个大头鬼! “那你不救人?!” “我又不知道他和你们是一伙的。”关良挥手,“行了行了,别凶我啊,你看,他醒了。” 顾老醒了。 他咳出好几口水,被陆尔扶坐了稳当。 关良弯腰凑近。 “怎么着啊小兄弟?有事儿没?” 顾老睁开带水的睫毛,待看清身前人时,却连眼里也带水了。 “阿……咳咳咳咳咳!” 顾老呛着,一阵地猛咳。待他再扬起头时,满脸都是泪。 “阿良……” “嗯?”关良抱剑,“又是个晓得我的?” 他笑,“你又是谁家亲戚?” 顾老声带哽咽,“我是远堂,顾远堂。阿良。”他说,“是我老了,你都认不出了。”他目光逡巡关良脸容,“你果真是仙人,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 小河看关良的皮包骨,雾手脚,深切怀疑顾老这话的真实性。 分卷阅读156 关良显然也有些疑惑。 他直身,再后退。 顾老:“阿良?” “先等等。”关良抬手打住。 “敢问一句先,”他道,“顾远堂,是谁?” “你难道不是住的永翠山?” “是有这回事。” “永翠山竹林小屋不是我修给你们的?!” “……是这样?” “不然呢?!你这身衣服!月影的料子!我给你选的款式!” “……竟然有这样的事?” 顾老大怒,“不然呢?!!” 关良搓手,“我真是不记得了……” 水泡角落,小河陆尔坐着,看那边两个对坐的长辈,一个面红耳赤,一个游移眨眼,吵得单方面的热火朝天。 关良转过头来,“孙女,他说的是真的?” 小河点头,“证据确凿。” 关良转回头去,顾老气鼓鼓的。 “那好。”关良半跪起身,两掌一摁,摁上顾老双肩,“兄弟!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顾老先是愣了,而后眼眶又红了。 他拨开关良,“滚!” 而后挪开身,留给关良一片背。 关良挠挠头。 “我真不记得了啊,”他道,“那不然……你说要怎样?” 顾老在角落里缩成团。 良久,他拍了下地,很用力。 他说:“我都还记得啊!” 关良松了肩,犹豫又思索,却只能道:“可我都忘了啊。” 再没有人说话了。 关良不多会儿,就来找两个小辈,顾老还窝在角落,谁也不肯理。 小河看着关良,神色深邃。 关良:“干嘛?” “渣男。” 关良自然听不懂这句话,只觉得莫名其妙。 陆尔拦下,“前辈你到底是怎么了?” 关良啧一声,搓着后脑勺。 “我一直在忘事儿。” 两人都是愣住,“为什么?怎么了吗?” 关良道:“守关人离开惘庄的惩罚。” 他指指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不也看不见了吗?” 陆尔小河都是僵愣,连那边的顾老,也直起背,偷偷侧耳。 关良摆摆手,“诶,没事儿,这什么气氛。” 他朝向陆尔,“除了这个人……我兄弟,你们还有事儿没?” “没,就是顾老一定想来见您。啊对了,”陆尔掏出一封信,递给小河,“这是季少给你的。” 他道:“你被绑后,季少就通知了我。我从蜀西进惘庄前,他又用鹰隼传讯,说顾老不可信,托我带这封信给你。” 小河捏着信,先问,“从蜀西?这怎么回事,这惘庄到底怎么出进?你们刚说的破口又是什么?” “不急,”陆尔看那封信,“你先打开,看看他写了什么?” 小河一顿,看向陆尔,陆尔回应着笑,很灿烂。 小河被他逗乐,凑近他,打开信封。那信封,在陆尔赶来救顾老时,已经湿透,纸尽粘连。小河索性撕烂了信封,可里头,那纸也湿透了,细细展开,所有字都已化掉,只有片片的墨团。 “切——”搞清楚状况的关良道,“没意思!” 陆尔撑额,“他会写的什么?” 小河把纸揉团,再和信封揉作一块儿,“管他呢。左右不过美化自己,各种好处都想占全。” 陆尔:“你会原谅他吗?” “他需要我原谅?”小河道,“他自己都没怪过自己。” 陆尔点头,小河靠过去,抱着他胳膊。 “下次见着他,替我揍他。狠狠揍。” “好。” “腻!”关良抖着,“既然了了事儿,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他指向无边海水。 “再不快些,这幻境就要碎了。” 第65章 065 剧本 嚓——。 关良刚说完,远际,海水的中心,就撕开了一条裂缝。一只手臂,像撕裂画布一般,从裂缝伸展出来。手指拽紧海水,一剌,裂缝变大,海体中露出一个三角的口子,淮徉站在口外,海水不能扰他。 “这这这这——!” 小河惊惶。 关良白她一眼,“这点心理素质。” “海被撕开了啊啊啊!” “惘庄的一切都是幻象,这有什么奇怪?”他道,“你倒该问问自己,本事怎么这么差?连这么个小杂碎都能坏了你的布置。” 小河:= = 她想起来了。 “你之前的幻境,那些鱼,不也被他们搅碎了吗?” “那不是因为他们。” “那是……” 关良已经起身,“小侄,你们从哪个破口走?” “校场东角,那里通往海东浜州。” “那你们去吧。”关良道,“带上他。” 他指向顾老。顾老本在偷看,一看关良提到他,又赶紧背身,留下个“我不 分卷阅读157 care你”的背影。 “前辈不同路?”陆尔听出不对。 “我出不去,”他道,“守关人离不开惘庄。” 陆尔只愣,“那当初……” “那时有客君。”关良不再细言,“去吧,惘庄里,这些人耐不了我何。” 陆尔攥拳又松,:“……好。多谢前辈。” 他道:“只是,这到处都是海水,不知哪里才是校场的位置?” 哗——。 整片海域,忽然像风吹窗帘般,晃动了起来。波纹层递,满目的海,远际的海底山,化作一纸背景画,随风起伏、上扬、飘远。留下的,便又是那片月夜下,静默、恒然的鬼宅。它整齐又规整,原本的地缝和废墟,都没了痕迹。 他们回到了最初的鬼宅。 月照满地,白晃晃的。四向宽广,这里正是校场。而对面,一排府军持弩,府军后头,又是一排僧人们,中间,自然还有姚昱。更莫提正揉了团“海底画”,一抛,画就消失无影的淮徉。 四人已然起身,团得紧。 陆尔揽过小河护住。顾老躲到了关良身后。 唯关良轻松。 “交给我就是。”他往身后,校场右际最远的角落一指,“那里,东角。倒省得我送了。” 他神识扫向前方,竟然笑了。 “有本事啊。淹死的人……居然一个都没有。” 三人背影,跑远在校场东向。 淮徉凝望,皱紧眉头,“世子……” 姚昱没回答。 “世子?” 姚昱止住他的话,“先擒关良。” 淮徉咬紧牙关,几番欲言又止,但觑姚昱神色,最终也只能道:“……是。” 眼瞅着那排府军,短弩换长弓,后退。而僧人们,上了前。二十号人,半数都拿出颗铃铛,晃荡。叮铃铃铃伴着,他们开始吟唱。 关良感觉不妙。 神识扫过身后,他低道:“仨祖宗,能不能再跑快点啊?你们跑了我才好跑啊。” 他无奈,“我真是要被你们搞折寿了。” 吟唱声散入鬼宅,关良越听,越觉得熟悉。 “这个调调我听过。”他道,“当年在惘海,也有这样一批人,不过七七八八,好像我当场就解决了?”关良敲敲额头,“或者没有?哎呀,头疼,记不清了。” 他的头越来越疼。 这才觉出不对。 “靠!你们手段怎么这么多?” 关良头疼到难以自制,膝一弯,半跪在地。 他调笑,“我只能拜服了。” 直到关良的雾影四肢触地,只能勉强支撑住身体时,淮徉向姚昱点了点头。 姚昱一个指令,府军逐渐展开,再围合,成了一个包围圈,圈死了关良。 姚昱和一众僧人在外。僧人的铃音不停。 姚昱问:“秘宝在哪儿?” “都说了不……”关良脑后仿似突遭重锤。“在这儿。” 他听到自己说。 关良刹那心紧,明白了铃音的作用。 姚昱:“这里的何处?” 关良:“就是此处。” 关良捂紧了自己的嘴。 姚昱蹙眉,四处一看,“在你身上?” “唔——”关良想捂,但模糊的声音还是传出,“不是。” 他用感知看去,知那三个人已快到了。 爷几个再加把劲儿啊! 淮阳忽地凑近姚昱,“世子……”他眉头一指,指向一个僧人。那僧人摇摇晃晃,好似要站不稳了。 淮阳低声,“这术法太耗神,又是用在关良身上,他们撑不了多久。” 姚昱点头,随即直道:“我怎么拿到它?” “突破守关幻境。” 关良在心里骂了娘。 “怎么突破?” “明白。”姚昱听得蹙眉,关良又道,“或者……”声音突然没了。是关良咬紧了牙关,“嗯唔唔唔——” 姚昱一抬手。一枚弩*箭破空,插入关良臂膀。 “杀了我!”关良破口大叫。 叫完,他抿嘴仰天,真想笑着哭啊。 姚昱:“我明白了。” 他扬手,五指在空中握拳。近百弓箭,应指令而发,转瞬,又是一波弩*箭来袭。关良在百箭奇袭的瞬间,瞧见那三人,已经到了东角。 很好。快走。 他想。 我就再忍这么一会儿。 我只忍这么一会儿。 “顾老?” 东角院墙边,陆尔唤。顾老收回目光,眼中是慌的。 陆尔指向墙上一处,“您请先。” 顾老盯着那道墙,“我……” 陆尔稍急,“顾老?” “我,我……”顾老支支吾吾,听得小河也急了。 她推顾老去墙边,“我们留下就是拖累,束他的手脚。您快些走,就是帮他大忙了!” 顾老磕磕绊绊,一步一回头,却倒还是听进了小河的话。他在墙边摸索,终于是找到一个位置,手指碰上去,指尖就消失了。 顾老指头卡在那儿 分卷阅读158 ,顿了顿,终于,探过半身去。 见顾老半身已消失,小河终于安心了些。这也才回了头。 那身影遥远。 “……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他。” 陆尔说:“以后想来,找顾老的算师算算就行。” 他道:“时间还长,不急这一会儿。” 是啊,时间还长。 小河点头,轻轻地,朝那身影道:“回见,爷爷。” 关良一定是听到了。 因为无风的鬼宅,忽然飘来一片叶子。那叶子在她眼前,左右晃了晃,便坠落地上。 像一个人随意地挥了挥手。 小河带着笑,走近墙壁。她迈步,正想在顾老彻底消失后,跟着过破口。 却听——砰! 顾老一个急退,狠向后摔,撞倒了小河。 一老一少,重重跌在墙脚。 “姐!”陆尔迎抱上去,“顾老?” 小河头只晕了一瞬,很快没事儿。她摆摆手,从陆尔怀里撑起,一起看向倒地的顾老。 不得了。 墙脚很多血迹。顾老的手臂,被削去了半臂的皮肉。这下手之狠,是想取他性命来的。 小河慌忙扶去,陆尔连点数穴,给顾老止血。 而顾老,只顾着大笑。 笑近癫狂。 “好!好啊!”他笑到急咳,“季婉松!” 他大呼:“季!婉!松!” 府军包围的最中心,百来支箭,堆成小山。箭的排布紧密,箭头都朝向里。那里,应该是曾有什么,被箭插了满。可如今,却什么也没有了。 而府军包围圈外,却有一个小小的光点,闪现在空中。光点飘浮,飘往东角,渐飘,光点渐渐变大,直到变作一个雾的人影,站在东角墙前。 那是关良的雾影。 他化作了人形,只留得四肢还是雾。关良边扭腰舒展,边看身下仨人。 “怎么的了?血糊拉渣的。” 顾老手臂还淌血,背脊却挺得直。他垂目,脸有些白。陆尔不忍,小河也嗫嚅。 但她还是应道:“外面有人要杀……我们。这个出口走不了了。” 关良好惊讶,“谁?” 小河就怕他问这个问题。 她还没看顾老,顾老却自己回答了。 “我妻子。”他说。 这次关良噎着了。 半晌,他道:“兄弟,没想到你的家庭情况这么复杂。”他拍他肩,“你辛苦了。” “不辛苦。”顾老道,“你从来一穷二白,自然体会不到我作为海东首富,拿的是怎样跌宕起伏的人生剧本。” 他说:“成功者的人生从来很精彩。” 关良垮了脸。 小河愣目,陆尔咳了声。 “那个,良前辈,”陆尔道,“还有哪个破口可以出啊?” 关良别给顾老一块背脊。 然后正了声色。 “没有。”他道,“这个时间,入口倒还有几个,出口却没其他的了。” 陆尔:“那什么时间,能有别的出口?” “按你们外面的时间来算,出口十年一换吧。你们也就在这儿等个五六年就行。” 府军已复又来袭,小河看那边,听这边,白了脸。 陆尔:“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关良垂了眼。 “唉。” 关良站起身。 “有啊,”他道,“守关幻境破碎时,时空会有一道缝隙,如果你们想走,只有这一次机会。” 小河一愣,“幻境破碎?怎么碎?” 陆尔已经听出来了。他凝了声气。 关良背转过身。 小河看出些异常。 “你的手……那些雾,是不是变多了?” 关良的四肢,本只是肘以外,膝以下,是化雾的模样。现在,却是全部的四肢,都是雾了。 关良没回答。 他闭眼,灵识四望,感受这无边的静夜。他与它相伴长久。 他道:“明明时间那么长,可临走了,却还是觉得,怎么都太短。” 他一甩干枯发尾,故作潇洒道: “我的乖孙哪!你爷爷我……就要消散在风中了。” 第66章 066 来去 “不行。” 小河说什么也不行。 关良也不多劝她,又问另俩人,“如何?” 哪知陆尔和顾老也不回答。 他叹:“凡人。” 小河道:“我刚刚见着你,连话都没能多说几句,我还没给你讲你的女儿,我的母亲的事,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呢,你就说要用你死,换我生,我怎么同意?” 小河:“我就你这一个亲人!” 关良搔了搔头,他干枯的发丝,尾端也变成雾样了。 “这些都是小事,”他搜肠刮肚道,“你们凡俗人,总爱计较些血脉前尘,可那不过是些因缘际会,就跟天上的流云,日夜的晴雨一样,来时来,去时去。” 他道:“你何苦在意?” 分卷阅读159 小河张开嘴,圆得跟能塞个小鸡蛋似的。她往地上一砸,背转身坐着,不理关良了。 是真被气着了。 关良咂咂嘴,只得去问另两人。 “怎么说?速度。人都要到了。” 府军两方夹来,要包围这小墙角。淮徉和那红扑扑脸的僧人,正带着一众术士,在校场地面写画什么,瞅得关良直皱眉。 顾老:“我不走。” 关良扶额,“你又搞什么?” 顾老整整衣摆,随意道:“我半生都在追逐你们的幻影,如今好不容易追着了,我为什么要走?” 关良好笑,“知道是幻影你还追?” “我乐意。” 关良挥着手,那小雾手也搅出了幻影。他眼神撅住陆尔。 “这俩脑子都不好使,你最好是清醒的。”他道,“你们想出去,没有第二条路。待我走了,破口也会尽数消失,到时候你们就真是困在这儿了。” 他说:“他们靠不住,你总该撑起这些事儿。怎么样?你说一声好,我就把事情交代给你。” 陆尔:“……当真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关良抱臂,不说话,只等他。 陆尔两手攥紧了松,松了又攥。而后他两拳往腿上一拄。 “我只说一事。” 关良扬颌,示意“你讲”。 “客君曾致信家父,就是蜀西大祭司,说若能得见您,请代为转达一句话。”陆尔道,“‘我心愿已了,即日启程,遥敬君酒一杯。见或不能见,勿念。’” 陆尔道:“似乎,这是他和您的约定。” 关良初时无声,而后,忽地捂脸。 他破出一笑。 “糟。” 他说:“什么约定来着?……我给忘了。” 可他又别开手,“算了。将死时听到好友心愿达成,这是好事!管他什么约定呢!” 他招唤陆尔,“来来!听我交代!” 姚昱刚到府军包围圈外,就听得那个雾状鬼怪在吼。 “放了我小孙女儿他们,我自愿受死!” 姚昱勾勾手,关良就自行一人往前,走入府军包围圈。 身后,小河被陆尔锢着,捂紧了嘴。顾老静静站在一边。 关良抱拳,晃了晃的。 “就此一别啊各位!不要为我哭泣!” 小河真要哭了,挣扎得陆尔都快拽不住了。 关良食指转了一圈,忽地一道绳索出现,绑紧了小河。更有一团布,顶出小河的嘴,把陆尔的手都抵了开。 “乖孙别添乱,啊?” 关良直面姚昱,“来吧。” 姚昱却还不动。 关良:“怎么的?还要起个范儿?” “小河。”姚昱忽然唤。 “事后再说,你会当我是狡辩,所以我先说抱歉。”他道,“杀他,或伤你,我都是身不由己。” 小河瞪他,眼神不善。 姚昱轻叹一声。 关良倒逗了,“嚯哟,还有这层关系?现在年轻人的男女关系很复杂啊!” 姚昱看向他,“关先生。” 语气温和又恭谨,连关良都奇了,不禁收声,听他要说什么。 一众僧人还在远处,勾画地面。 姚昱于是道:“我不想杀你。” 他道:“事实上,我也不想要秘宝。但我不能不要。若今日,我不能得到秘宝,璧山数万人的魂,便不能得到安宁。” 姚昱问陆尔:“你回了月落宫,该是也知道了,那万尸祭阵的用途了吧?” 陆尔先是疑心,“你怎晓得我的去处?” “三国高层的弯弯拐拐啰。”姚昱不甚在意,又问,“是知道了不?” 陆尔点头。 关良:“诶诶!我的主场啊!打什么哑谜?” “天问。”“是天问阵法。” 两个声音,一个答案,关良捧住脸。 “又是天问?” 小河踢陆尔一脚。 嘛玩意儿? “蜀西秘术法阵。”陆尔解释,“以万人性命,练于一人身,叫他能得神力庇佑,随心出入惘庄。” “不错。”关良沧桑脸,“当年客君就是这么潇洒来去间,惊呆了我。我守关千万年,那可是我第一次吃惊。令人回味无穷。” 关良闻得小河疑声,恨铁不成钢。 “客君是借天问承了神力的人!你个猪!” 陆尔拍拍小河,“事实上,他也是唯一承了神力的人。天问成阵要数万人性命,这本就难。偏偏它对承神力者的要求更高,千百年也出不了一个,所以……” 陆尔看姚昱,“那尸洞只是东施效颦,未必能成真。” “与我无关,”姚昱回道,“我只知道他们想试,不管能不能成。而我,不能看着数万上姚百姓的魂,被高位者拿去当儿戏。” 姚昱忽而抛袖,向关良做了个揖。 “既都是求宝,恳请前辈,看在数万人性命上,纵不能予我秘宝,也可给我指条明路。” 关良坦然,“我给了嘛,杀了我啊!” “先生 分卷阅读160 说笑。客君为秘宝入惘庄,他既离开,必定是已经找到秘宝,可前辈您也还安在呢。” 关良眼皮子飘飞,“那就是了嘛!秘宝被他拿走了啊!” 姚昱叹,“客君若得宝,月落宫就不会亡。秘宝若现世,也不会没有风声。”姚昱还道,“先生可还有别的说辞?一并说全了吧。” “……”关良朝向小河,“你学着点儿!” 姚昱笑了。 只听他又道:“关先生,您可是想自毁,让惘庄崩塌,葬我等于幻境。” 我方四人僵滞,关良拼命眨眼。 “你你你,你听谁说的!” 姚昱往后头一指,指向那堆布阵的僧人,“我们这儿有个人,是月落宫旧人,致力于秘境研究有些时日了。” 关良咬牙,“……知识的力量真可怕!” 姚昱:“我劝先生三思,他该是有些准备。”见关良迟疑,姚昱又道,“只要您告知详情,我定能保你们无恙。还望先生看在身后三人,还有姚都万人的份上,多做考量。” 姚昱静待,抱着那么点儿期望。 可等到僧人们的阵都布好了,他只听到关良说出两个字。 “凡人。” 姚昱蹙眉,关良却又飒飒道: “万人性命就让你紧张了?可你不想想,除了你,谁在意?”关良指指天,“它在意吗?天道杀一万人,如叫一叶草枯折,一枝花萎谢。有何差别?你们人贪生怕死,见着叶落花残,都要万般慨叹,实不过思及自身,害怕此身消亡罢了。哪是真对这万象有情?” “人生死,事荣枯,顺其而来,顺其而去。我身为守关人,便只顾守关。旁余一切,于我何干?” 关良活动手臂,“来吧,有什么把式,都使出来!” 他回身对三人道:“凡人,别为我伤心。你们也终有这一天。” 姚昱揉了揉额头。 “我就说,解释是无用的。该理解的人早已理解,不理解的人,怎么说都是误解。” “小河。” 姚昱扬声,小河看过来。 姚昱口唇翕动,是四个字。 “我尽力了。” 四字落,远际铃声响起。僧人们在广场中心,划出一条直线。直线左右画满稀奇古怪的字。僧人们就在字边吟唱。 姚昱扬手,下了条指令。 “他不死,箭不停。” 鬼宅里,校场中心,啸吟的箭镞急飞。关良不退,任由一根根箭,插入自己身体,引得他周身,不断升腾起莹白的光雾。箭根根扎入,稍待,又根根坠地。缭绕的光雾越来越浓,又散开在夜里。 关良面容平常,中指拇指捏着,瞄准一众府军。他打一个响指,一圈府军,毫无反应。他皱皱眉,再来。还是不行,再来!咚!一个府军跪地。关良正高兴,就有一个僧人来到府军身后,一串铃音猛摇,府军便又缓和气息,站了起来。僧人再给府军背上拍上张符,府军全然不受响指影响了。 关良也不气馁,更像是有了闲情。一边挨着箭,一边打响指,管它能中不能中,反正不亦乐乎。 只是,他越来越黯淡了。 这厢小河闭紧眼,眼泪往外渗。陆尔揽住她,依着关良的嘱托,盯紧关良的位置。 顾老却也看着关良。 陆尔:“……您要是难受,交给我就行。” 顾老摆手,“我不难受。” 他道:“这人行事说话,和当年没半分差别。我一时恼他,现下却很开心。” 看着朋友被围剿,开心……? 顾老看出他意思,背了手,带着丝笑。 “他该,谁让他把我忘了。”瞧得陆尔抿嘴,顾老又道,“这人啊,一生都按着自己的想法行事,活得潇潇洒洒,走得坦坦荡荡。现在决战到死,也是要捍卫自己的职责。我想象不出更好的人生了。” 顾老忽而提声。 “小孩,我这把年纪了,活日子都要按月为单位算。不怕得一点生死,只怕得残愿未了。我费了半生找他们,终于是找着一个。外面的世界我不留恋,就在这儿,就很好。” 包围圈中的关良,光雾已不能笼成个人。越缩越小,终于,消失了。 徒留怅然。 而鬼宅,忽然开始动荡。仿似承载小世界的巨兽,忽然苏醒,要来责难他们了。 顾老看着天空。 关良原本所在处,正上方的夜空,如凝墨的黑里,忽然降来一缕长长的的细线,线莹白,似若月光,飘飘柔柔地,要来临世间。 红扑脸的僧人,眼里有耀动的光。 淮徉轻问:“……师父?” 僧人点头,“来了,准备好。” 淮阳看向姚昱,“世子他……” 僧人只凝视那长比高楼的亮线。 “生死有命。” “……是。” 顾老拍了拍陆尔,向他,也向他身侧,已被解开禁止,若乎瘫软的小河道: “走吧,年轻人。给我们这些老年人,留点回忆的时间。” 分卷阅读161 第67章 067 光缕 一条光缕,细比发丝,却长逾城楼。它盘绕如流云,从月空降落,速度轻缓。可鬼宅里每一个人,都为它紧闭了声气。 陆尔握紧小河的手,说了声,“站稳。” 淮徉凑到姚昱身边,“世子,门打开那一刻,请立即让府军护送您离开,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 姚昱点点头,一勾手,十个府军立即围拢他。天翎离他最近。姚昱看一眼一昧望着光缕的红脸僧人,随后朝天翎瞥去。天翎不语,收下了指令。 光缕到了校场上方,月白色的淡润荧光,看得更清晰了。它似要落地。人接连退开,生怕被这诡异的玩意儿,碰触到哪怕一点。 可光缕没再下落,它停在了校场上,约及人腰高的位置,然后,静止不动了。它仿似已经触地,长长的身体曲绕却平铺,像摊在了莫须有的玻璃上。 随后。 “化了!”有人惊叫。 光缕溶化了。 细线里,淌出亮白的光,往四周散去。每一弯细线都涌出亮光,很快,光缕便化作了亮白的小潭。只是所有变化,仍被限制在人腰高的那一小层平面里。 陆尔带着小河退步。顾老却往前走。他的告别已经完成,没再向他们说什么。小河伸手一抓,错过了顾老的红绿衣袖。 光潭还在向校场四角扩散。速度,好像也在变快。由最初微弱的淌动,变成了流水般的前进。 “别碰到这东西!”淮徉大喊。 府军和僧人闻声,都接连四下奔逃。 姚昱天翎等十数人,紧跟着淮徉和那红脸僧人。 姚昱声含指责,“住持,你说的那些里,好像没有这东西吧?” 红脸僧人答道:“世子,进了惘庄,一切就都是未知。我说的那些,本也只是揣测。” 姚昱:“揣测就敢进惘庄,住持真够胆大。” “世子明知如此,不也来了吗?” 姚昱笑,“你我各有所求,就是不知,谁能如愿以偿了。” “拭目以待。” “啊啊啊啊!” 有数人在尖叫,却不为自己。 校场中,一个府军逃跑不及,被光流追上了。光亮碰触到他的那一刻,他就不能动了。事实上,他整个人,都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可不仅是静止。 他还……开始褪色了。 黄皮肤,黑头发,银盔甲,都开始融化。皮肤变成淌动的黄,混杂着淡淡的红,像一滩颜料,顺人形滑下,流到光亮的平面,汇入亮白,搅和涌动。随后,发的黑,盔甲的银白,也都变做了光池里的色团,在光面里随光流淌动。 那府军的位置,只剩下一条条黑线。这些黑线,描绘着他的形状。眼耳口鼻身,都还在,可也只是一个由黑线构画搭就的人,再无颜色,再无生命了。 所有惊声尖叫的人,跑得更凶了。 可他们能往哪儿跑? 校场左右较窄,光池开始触壁。墙壁被触碰时,浓厚的玉白色团,融化,流下,为光池添彩。墙后矮竹,化作微黄绿的色流,入了亮白。而惘庄里,残剩的墙与竹,只有黑线勾画其边缘,徒留得一个无色框架。 “师、师父……” 淮徉在校场长边的尽头,声音很抖,却又强作镇定。 光池吸纳鬼宅万般颜色,变得五色斑斓,美丽又危险,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可师父却不动了。 红脸僧问:“莫小河呢?” 淮徉仿似感应,往校场东角望去。那儿还没被光池侵染,却没人了。 “不见了?!” 淮徉觉出不对,又明白师父用意,心中升起股希望。 这些人和关良是一伙的,没准儿知道逃脱的办法! 他们去哪儿了?! “躺下。” 是姚昱的声音。 淮徉往后一看。跟在他们身边的世子,已然倒地,平躺。银衫紧贴玉白石地。天翎等府军,二话不说跟着做。 “愣什么?没看见吗?”姚昱手臂横向一指,又道,“劳烦动作快点儿。没了你,我待会儿可不好办事。” 红脸僧和淮徉随他所指看去。 东角角落里,莫小姐,还有那个男孩儿,正手牵着手,躺倒在地。看起来稍有些紧张,但是,又很安定。 光面还在扩大。 是的,光面。 原本像水潭的光池,已经无限往外延展,覆盖了整个鬼宅。它吸纳了鬼宅所有的颜色,流光又溢彩。徒留下光面之外,由黑线绘制的空荡形态,仿似留给世界一幅规整的素描。 小河躺在地面,看着头顶流动的色彩。这光面横看有光,竖看却是透明的。透明中,五彩游荡。透明背后,还能看见对侧高远的夜空。 忽然,地动了一下。 陆尔:“来了。” 小河一个紧张吞咽,随陆尔转身,趴向地面。陆尔护紧了她的背。 哐。 地底仿似有巨兽沉吟。 两人之间的玉白石面,忽 分卷阅读162 而升起一条细细沙柱,仿似石板化粉,向光面直上而去。随即,流沙化玉色,淌在光面。 一道,一道,又一道沙柱,在校场地面升起,皆向上而去。不仅校场,整个鬼宅的地面,都在一柱柱,飞往光面。 小河脑后受力。 是她的头发。 她刚及肩的头发,不知怎么的,开始飘飞往上。只是它们太短,够不着光面。小河正松了口气,就看到陆尔扎起的发尾,高飞而去,眼看,就要触抵光面。 欻! 小河拔出腿侧匕刃,划断他发尾。黑发上飞,淌入光面,化作墨流。 小河扬眉一笑,讨赏的意味颇重。 陆尔也笑,“漂亮。” 言落,两人顷刻间,都感受到一股诡异吸力,在把他们带往光面。那感觉古怪,明明是上飞,却又像被重力拉得下坠。 两人对视一眼。 陆尔伸出手,比了个三。 准备好了吗? 嗯。 手指一晃。 二。 一。 走! 砰。 两人下潜。 突破一道软绵的玉白沙粉层,两人进入泥土。黑暗的地底,本该坚实的土壤,却似湖水散弱。陆尔以内力屏息,阻挡沙石入七窍,同时一手拨土,向上游。没错,就感受到的拖拽力量而言,他们的确是在逆流而上。 而他另一手,牵着小河。 小河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她嘴眼紧闭,空出的手,捏紧了鼻孔。她腿拼命扑腾,死力跟着陆尔。还好她有先见之明,提前用衣角布料塞严实了耳朵,此刻,也怕不着沙土入耳了。 只是,布料太善传导声音。她逃生间慨叹,整片大地都在流动的声音,可真响啊。 走了会儿神,她突然就感到,脸上有什么东西,在动来动去。 不仅如此,脖颈,衣袖,甚至顺着脖颈去到的衣襟里、皮肤上,都有同样的蠕动感。 不似沙石的簌簌摩擦。这让小河不解。 她借肘揉了揉身体,揉揉那蠕动。 这一动,她彻底吓坏了。 蚯蚯蚯蚯蚯、蚯蚓?!! 她登时反手去拨。 可地底蚯蚓何其多,她这一拨,不光拨到了成串的软体蚯蚓,还拨到了各类节肢动物。它们有好多的手脚,簌簌滑经她往下。 小河感觉进了爬虫箱。 这不是她的世界。小河欲哭无泪,感觉要窒息了。 诶? 不对。 她没有窒息。 小河终于发现,她松开了鼻孔,却没有吸进沙石。 她伸手去鼻前探探,立刻明了。 沙石都在往下涌。 比起光面的吸力,她这一点小小呼吸的力量,根本不算什么。 小河大着胆子,试试说话,可惜沙石过嘴,会阻挡舌头活动。小河只得放弃。她随牵力窜游,凑到陆尔身边好一阵比划,终于让他明白了她的发现。 少了这层担忧,陆尔游得更快了。 而沙石往下,他们往上,游到顶,其实没用多久。 破出土那刻,小河感觉自己像颗冒芽的种子。 可下一瞬却是震惊。 这是……云海?! 皓月当顶,他们踩在云海上。层层叠叠的密云,被月光覆盖,像夜曲一样静谧温柔。 可惜,云海在崩塌。 云层中,一个个的漩涡,在拖拽着一朵朵云往下陨落。 他们也随之而落。 陆尔提抱小河,尽量踩在云层之上。稍有下坠,他就借云起身,总之不能陷落云底。 真叫个漫步云端。 于是小河能看见,天也在塌陷。 天顶一挂勾月,那皎洁的光,就像融化了一般,一滴一滴,淌落下来光。光越淌越快,很快,月亮就融化了,摔在云上,又流入云缝,消失不见。 小河正为这奇景失语,就听到陆尔一句:“到了!” 轰! 一阵沉闷,若乎悄寂的声响,升起一瞬,就迅速消弭。 世界沉寂。 陆尔带着小河,缓缓下落,踩在了实处。 小河低头。 那是光面。 光面现在仍旧五彩斑斓,却有两种颜色最为繁多。一是土地的褐,一是夜空的蓝。那蓝里,又有交杂的月色。 小河颤着喉音,“这、这怎么的?地下怎么是天上?” 陆尔:“你没听关良说吗?” “……当时主要顾着赌气了……” 陆尔放开小河,“惘庄幻境破碎,就是一个世界的破碎。因此,世界会回归本初。而本初中没有差别。因为不分上下,所以下接连上,不分天地,所以地接连天。” 陆尔讲解时,光面上原本残存的,由黑线构筑的人与宅院,也开始跌落光面。奇怪的是,原本具形的人与物,跌往光面,落进画彩时,却变成了一根根直线,一个个点,再不构成任何形态。 陆尔指着点与线,重复关良的话。 “世界的本初无形,所以惘庄再无形。” 接着,光面所有的颜色,开始交融 分卷阅读163 混杂,纠缠裹绕,直到一切颜色消失,只余下浓厚的混沌。混沌向四野弥漫,他们所在的这片地界,瞬息间,天地上下左右,都只剩混沌了。 “本初无色,所以惘庄再无颜色。”陆尔叹,“无有区分,这……就是世界的本初吗?” 拍手声起。 小河陆尔回看。 只见不远处,姚昱、天翎、淮徉、红脸僧人,还有四个府军,走了过来。 姚昱收手。 “精彩。” 陆尔又别了小河去身后。 他道:“惘庄已毁,秘宝不可能再找到了。” 淮徉跟着红脸僧人,蹲在地上,在混沌里摸来摸去。 姚昱止住四个府军,独自上前。 “于你们而言是没有,于我们而言不行。”他道,“我不能无功而返。” 陆尔瞧看忙碌的二人,心中很有些不妙。 姚昱看一眼小河,“生气了?” 小河摇了摇头,“关良受了天罚,本也只有残力在撑着惘庄幻境,消陨是早晚的。” 这是关良交代后事时,告诉他们的。 姚昱:“不怪我?” “……只是立场不同。”小河道,“但我也不打算原谅你。” 姚昱一笑,“不怪就行。立场……不总会敌对的。” 姚昱转望陆尔。 “知道出去的路不?” 陆尔却问:“你们要做什么?” 他指的是淮徉和红脸僧。 “与你们无关了。你只说知不知道路就行。” 陆尔静看他,忽然一笑。 “你有求于我。” 姚昱也笑了。 “惭愧。”他道,“但姚宫里都是一群疯子,我不回去,上姚的正义谁来匡扶?” 小河陆尔都暗翻了个白眼。 陆尔拢过小河,“先保她。” 姚昱也点头,“女士优先。” 混沌里,忽然照进一束光。 他们身后,百米外的尽头,忽然有一条宽阔无比的细缝,仿若天地睁眼般,打了开。 缝开得很慢。 陆尔:“等它开够就能走。开合的时间很短。等它再闭上,我们就出不去了。” “嗯。”姚昱回身,“这边也快了。” “找到了。” 红脸僧人,在混沌地面一摸,摸准一个位置。 他探指,在混沌上一拈,一条黑虫一样的线,被他从混沌中拈了起来。 “淮徉。” 淮徉过来,拈住黑线的另一端。两个僧人,一人一头,把一条黑线,从地面拉出,足比得七八人长。 “起身。” 红脸僧话落,线这头的他,线那头的淮徉,就都站了起来。他们把线拉高,众人睁大了眼目。那线下,竟然是一堆字迹,凭空吊在线下。 两个僧人一抛一落,那条黑线,仿佛凭空张开两翼透明翅膀的蝴蝶,翅上写满了的字,黑线是身体。蝴蝶落地,线为中轴,字在两侧。 是当初一众僧人画在校场的阵法。 小河难以置信,“世界不是崩塌消散,重回混沌了?这、这怎么还能……?” 那红脸僧人笑了。 “莫小姐,但凡曾存在过的,就不会真的消散。” 小河稍顿,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师父。”淮徉有些忐忑,“术士不够,只怕……不是很稳妥?” 红脸僧只道: “来吧,开门。” 第68章 068 无门 “你为何要帮他?” 小河低声问陆尔。 “匡扶上姚的正义?” 小河颦他一眼。 陆尔笑,“若做这些,真能平复万人魂灵,我愿一试。” 红脸僧和淮徉,已经在那阵法边,开始吟唱。姚昱、天翎,还有那四个府军,在他们身边,各自攥握武器,像有些紧张。 陆尔也要过去,但他先指向了光门,“你离远些,在门边等我。” 百米外,那通往外界的光门,已有臂宽,长比河流。 小河攥紧他,“我担心你。” 陆尔闻言,似轻叹一声,而后,他别过身,挡了众人的视线。他环臂一揽,揽住小河腰,拥她入怀。指捏起她下巴,陆尔低头就是一吻。 吻极缠绵缱绻。 小河手抵上他双肩,仰头细致回应。 不多片刻,陆尔退开,手抚上她脸,又是一叹。 “我老早就想这么做了,”他道,“一直在克制。” 小河诚挚,“以后请不要这么克制。” 陆尔笑了,又啄下一吻。 “去吧,”他说,“我很快就来。” 小河跑到了光门边,往外看了看,可白光遮罩,似乎不出去,就不能看见外面情况。 可她还得等小尔呢。 小河回身站定,向陆尔高挥手臂。 陆尔这才转身,走向阵法旁的众人。 “还不行吗?”他问姚昱。 分卷阅读164 时间已经够久了,连光门都开了及人腰高,阵法还不见成效。 “说是启阵的术士死多了,加上阵法本就在试验阶段。”姚昱背手。 淮阳这时,似乎刚把一段吟唱诵毕,喘着口气退开一步,脸煞白。 他回神看见陆尔,更白了。 “世子?这人?” “我请来的帮手,”姚昱见淮徉震惊,不耐道,“行了,要没他你这会儿早跟着本世子殉葬了。” 淮徉眼眸晃动,死盯陆尔,是把一切同僚仇恨,都归在他身上的意思。 “可有点眼力价吧,”姚昱冷笑,“开门安危难测,待会儿还指不定你们谁的本事更管用呢。” 淮徉不可反驳,咬牙一番,狠甩了袖子,再去吟诵下一段。 陆尔:“你们真相信还有另一扇门?” “我倾向于有,”姚昱问,“守关人只有一个,你不奇怪……隋玉当初在哪儿?” 陆尔却是一愣。 他回蜀西,探得的消息里,客君入惘庄后,与良玉二人同离惘庄。重要的细节,祭司当年就已经烧毁,他无从得知。 “不是和关良在一起?” 姚昱一笑。 “父亲他们当年,在永翠山绑了隋玉时,曾听得隋玉,同关良说了一句话。这话……叫我父亲记了很多年。” “良,我阅尽千万年时,只觉像是一瞬。可与你相伴这三年,我却感觉,比那千万年还要长久。美好我已见过,无须它到永远。姻缘的交会若只有一瞬,便由得它只有一瞬吧。那个地方……我们都曾见过。当知生死离别不是尽头。一切短暂,皆为恒久,世间万事,不会分离。” 姚昱朝陆尔抛了个眼神。 “千万年?三年?那个地方?”他道,“你好好体会一下。” “成了。” 红脸僧人睁眼,汗顺额际滑下。 “咳——!” 淮徉咯出一口血,不支倒地。 姚昱蹙眉,“怎么回事?” 红脸僧放平淮徉在地,拍抚着他。 “强逆世间至道,惹得它生气了吧。它拿去淮徉一点灵力,当是惩罚了。” 叮——。 刹那,惊变。 混沌天地变黑暗。 在这至黑的空间里,他们自身却清晰可见。而远际那条长缝一样的门,也仍凝着白光。小河还在门前。她显然也被这突忽的转变,吓了一跳。 “别紧张。”红脸僧淡道。 随后。 咔咔咔咔咔——。 阵法在处,忽然有一根石柱,周身漆黑,无有纹饰,从阵法里冒了出来。柱有四五人合抱那么宽。众人退开,给它让出位置。石柱不停向上伸展,很快便比得高楼,可响声还不停,直到最后,石柱的顶端,已与黑暗混为一体,再不可见。 当! 巨大的声响震荡世间,联动人心魂。 淮徉被激开了眼。 “……到顶了?” 红脸僧说:“混沌无底,亦无顶,只是到了地方了。” 淮徉迷瞪瞪,摸了摸身下。 他想了一想,“该是如此。是我修行不到家了。” 地面忽然有了一点倾斜。 红脸僧向前望去。那是和小河所在的白门,正好相对的方向。 众人也随之看去。 地面的倾斜还在加大,而高扬起的方向,正是他们看的方向。 淮徉肘臂撑地,不让自己滑落。 他问:“师父,今日得了秘宝,璧山的阵法,就不会再用了吧?” “嗯。” 淮徉笑了,“真好。” 地面越倾越斜,几乎到了让人站不稳的时候,才终于停了。众人屏息,死盯着斜上方,那黑黢黢的空无。 就指望空无里开出个门来。 等了挺久,嘛动静都没有。 红脸僧凝了眉头。姚昱看着他,起了深思。 淮徉脸更白了,“是不行吗?” “门门门门门!!!” 遥远的喊声惊起,众人回头。 只见那条白色光门边,站着的小河,一脚退跨后去,抵住不让自己下滑,一手高抬起,颤抖着指向身侧。 在她身侧,接连着白色光门的地方,横向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黑线。 是一道黑门。 与他们所在处的黑不同,那道门里,并非只是颜色的黑,而更像是一种凝滞的,仿若吸纳了一切时间空间的黑。 黑门紧贴白门展开,两门相接,长度相同,还呈了个夹角。 而红脸僧凝眉,告知众人一事。 “这不太对。” “怎么不对?”姚昱问。 “惘庄是为天地所炼化,天地间至道,讲求‘平衡’,”红脸僧指回白门对侧,“这个门,应该开在那里。” 姚昱问:“那现在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 “呵。”姚昱冷笑,“天地至道?还是你以为的道?我看天地哪有什么至道,明明就是爱怎么来怎么来。反正该做的都做了,就开出这么一个门,你就说你是去还是不去吧?” 分卷阅读165 红脸僧沉默了。 淮扬拉了拉他,“师父……” 他说:“我们去吧。” “可是这……” “师父,世子说得对。该做的都做了,不是这个门还能是哪儿?” “也许……我哪里弄错了。”红脸僧似有沉思。 淮徉却是靠过去,颤巍道:“不会的师父,肯定是这个门,不会是其他的。而且,哪儿还有这么好的机会?惘庄毁了,出去就再不可能进来了。我的灵力也没了。再说,再说……”他叩打心口,“师父,您养我们这十几年,不就为它?我,我真的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他言辞颇带惊惶,甚感其焦急。 “……也罢。”红脸僧道,“既然有门,也可以一看。只是你心乱了。灵力散去先不说,你回去,需得好好修行,这样的慌乱,不可再有下次。” 淮徉放下心来。 “不会的师父,不会再有下次了。” 小河被陆尔拉上去抱着。 她扎进陆尔怀里,“太斜了!我差点儿滚出去。” “没事,反正都会出去,一前一后罢了。” “那怎么行?”小河不乐意了,“谁知道要是不同时,会不会落得一个天南一个海北?那要让我去哪儿找我最亲爱的您?” 陆尔夹她脸,“忒贫!” 小河嘴漏风中上指,“门在关了。” 那白色光门,如今有一人半高。小河确信,在光柱引出一系列的变化前,它是有两人高的。这样看来,这门怕是在关了。 陆尔细看了一会儿,门无甚动静。料想它的落和升,是同样的缓慢。 “时间还够。”陆尔估算了一下,“而且要是有不对,从黑门出来,跨一步也就能出去。” 的确是跨一步就能走出。 他们在白门角,而白门角贴着的,就是黑门。众人也是有后备意识的。特意选在这夹角进黑门。这样要有什么不对,跨一步就能干脆地从白门逃走。 两门夹角,所有人都在。 姚昱问:“谁先?” 大家都看他。 姚昱咳了一下,看向天翎,“上。” 天翎苦不堪言。 但世子的眼芒太锋利,天翎自问也是个老实人,康王府军怎么能枉顾世子安危? 他咽一口口水,挪到了门近前。 众人好心,都没催他,搞得他反而不好意思犹豫了。 天翎探出手去,摸入门里。 眼看黑暗就要吞噬他的手掌。 啪。 嗯? 天翎试探着摁了摁,再摁,再摁摁摁摁摁。 姚昱:“你做什么?” “世子!”天翎高声道,“进不去!” 那叫一个满面惊喜。 众人:“……” 姚昱大手往黑门上一拍。 梆! 诚然如是。 仿似有堵无形的墙挡在黑门之前。摸不过去,踢不过去,挤也挤不过去。 众人挨个儿都试了一次,那墙真是牢牢固固,谁要过也不给。 小河觉得有些荒唐。 “你们折腾这一趟,害了这么多事儿,就为了这个?” 姚昱思量斗转,问了声:“裘主持?” 小河陆尔一怔,循他目光看去。 这红脸僧人?? 这会月神祭术的红脸僧人?? 裘住持?!! 确实属于裘真的声音传来,“我亦是不解。” 姚昱冷笑。 淮徉已很虚弱,抓住裘真道:“师父,我们是失败了吗?” 裘真拍拍他的手,“惘庄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他又说,“无妨,这本也是备选,我们回璧山就是。” “回……璧山?”淮徉低喃道,“……尸阵?” 裘真点头。淮徉的手滑下,全然失力般,垂下了头。 “还要用尸阵?”小河道,“惘庄都这样了,就算使了天问,穿行无阻,不也还是找不到秘宝?” “不。”裘真道,“当年客君入惘庄,不只穿行无阻,还见到了隋玉,可我们连隋玉在哪儿都还没摸清。天问和如今普通的闯入,必然有所不同。惘庄也必定还有别的秘密。” “秘密秘密!我看你们这些人的心思,才是最大的秘密!那秘宝到底有什么了不得?你们真相信那些传说?要真有秘宝,客君早该拿到了。可他现在生死不卜,关良隋玉被你们害死,唯一可能见过秘宝的三个人,都没落得个好结果。你觉得秘宝还能给你什么?” “传说里的秘宝,自然能活死人肉白骨,叫人长生不老,可我要找的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裘真静看她,“你不会明白。” “哈。”小河翻眼,“随你便啰。” 她拉过陆尔,“小尔,这情形,你再好心也帮不上忙了。我们走!” 她反跨一步就是耀动白光的门。 小河牵着心上人,直入白光。 咚! 额头触墙,撞得响亮。 …… …… 这 分卷阅读166 门前…… 也有墙?!! 第69章 069 三生 白光门,两人高。 门角,与黑门相接处,人在争执。 小河:“不是吗?这混沌天地本来好好的,被柱子一顶,就黑了,地也斜了,更别提这有壁的怪门。说到底一切都是柱子的错!”她纤手一拍,“撤柱子!” 裘真不同意。 “撑天阵既已改变混沌天地,再强行撤去撑力,说不清会有怎样的震荡。不可。” 小河往白门上一拍,“可至少这门能恢复原状!我们能出去!” “还是不行。”裘真道,“撑天阵的结与解都极耗灵力,淮徉本领尽废,我也消耗极大,再施阵法,很可能柱子撤不去,我们倒得去了。” 小河连连捶门。 旁侧,姚昱正领着他的府军在门前。天翎和旁余三个府军,刀剑瞄准光门一点,接连不断地招呼。一阵乒铃乓啷后,姚昱往那处一摸。 滑如美人凝脂。 天翎听着旁侧二人争论,低声道:“世子,不若……还是撤阵?您不能被困惘庄。” 姚昱撑着光门,指尖叩击得哒哒响。思索之际,却瞧见另一人,站在斜坡之上,往左右黑白门顶上打量。 那人手指凭空,一会儿横一会儿竖,好像在丈量什么,模样很认真。 姚昱问:“有发现?” 陆尔回神,思路又在脑海里过了一圈后,缓缓点了头。 他说:“我有一个猜想。” 众人听后不语。 陆尔:“如何?” 姚昱交握十指,“也不是说不过去。” 小河附议,“很有可能!我们去试试!” 陆尔握住她,看向姚昱,眼带询问。 姚昱点头,“走吧。”随后,他往身侧一看,见裘真还凝视着黑门,负手而立。 姚昱:“住持不同意?” 裘真收回眼,“同意。”他问淮徉,“还能走吗?” “慢点的话,可以。” “若是勉强,留在此处便是。我们几人也够了。” “不,师父。”淮徉道,“我要同您在一处。” 面朝两道门的夹角,白门在左,黑门在右。十人聚成团,沿白色光门边缘,往它的尽头走。 渐走,一切平静,了无变化。 小河:“不行?” 陆尔:“耐心。”他往前一指,“等过了一半才知道。” 可光门很长,怎么着,也走了得有五十来米吧,小河才瞅着像是过半了。 她巡视一圈,有变化吗? 除了光门又降了些,她没看出什么变化。 可陆尔和天翎却在对眼色。 天翎:“变了。” 陆尔点头,“小心。” 小河:“什么?什么变了?” 天翎:“莫小姐,地面的倾斜程度变了。” 有吗? 小河细细感受了感受。方才在黑白交界处时,地面一昧下倾,她要勉力撑住才能站稳。但此刻,她好像不需要太费力,就能扛住下滑的趋势了。 “真……!” 小河话未落,刹那天亮。 整个世界,像骤然扯下灯绳,原本黑暗的四周,突然亮彻白光。这光虽白,却并不耀目,比之光墙的亮,柔和很多。 但也足以让大家惊诧不已。 “怎么了?”“什么情况?!” 惊变之下,大家乱了前行的步伐,有些挤攘。 天翎一声疾呼。 “大家小心!” 摸不清情况的小河,只感觉脚下地面,忽地一瞬下落,她没了踏处,竟也要跟着坠落了下去。 她知道陆尔要拉她。 但不巧,淮徉从她身旁滑过,明显的惊慌失措。 她下意识去抓淮徉,淮徉也下意识扯住,于是乎,两人就这么携伴……滚了下去。 “姐!” 陆尔的呼声急追。小河在磕磕碰碰中前行,五脏六腑轮番颠倒上下,终于滚了怕得再有一个五十来米,咚!淮徉狠砸地上,小河狠砸淮徉上。 满头满脑的金星里,小河还记得感恩。感恩主角光环,让她不是垫在下面的那个。 “你……”小河还在眩晕,开口就想吐。她勉力撑起身,世界只管打圈圈,她不知道自己是撑在了地上,还是撑在了天了。 她睁眼张口,“淮……嘎!” 小河噎住。 她满眼都是虹。 赤橙黄绿青蓝紫。 她和淮徉,哪里是趴在了地上,他们是落在了彩虹上! “姐,起身。” 陆尔的声音从身后来,小河回头,差点儿咬掉舌头。 “小尔你怎么站在墙上?!” 陆尔扯她起身,叹道:“明明是你趴在墙……不是,是趴在了门上。” 小河眩晕退去,又被陆尔拉直,这才看明白了情况。 地面又倾斜了,她方才以为的落处,其实是一堵虹墙。只是地面太斜 分卷阅读167 ,才让她趴在墙上,却以为是趴在了地上。 而她踏回的地面,还有头顶的空间,都变作了纯白。 显得很科幻。 小河再往左右看。 他们又在墙角。只是这次,是虹白两墙相接。 右侧,白墙一拖百来米。光强耀目,能与四野柔和的白区分开。而左侧,是一条长长的“彩虹墙”,也得有百来米。 小河:“……这是?” “是另一道门。” “真是啊?” 小河赶忙抬头。 头顶,白墙与虹墙等高。原本降到一人半高的白墙,此刻,却回到了两人高。 陆尔:“果然。” 小河又去看身后。 地面上扬。虹白两墙,呈一个夹角向上。而视线越过中心的黑色撑天柱,再往更远处寻时,两墙延线的尽头,远远相隔的那一段空间里,本该有的,与白墙相接的,那堵吞噬一切光彩的黑墙,不见了。那里只剩纯白。 众人沉默。迷惑的重担卸下一分,却也没增加一分轻松。 姚昱笑了。 “果真是个三角吗?” 再验证一次就知道了。 淮徉一砸,伤得更重了,虽不至于生命危险,也确实瘫软得不能再走了。姚昱遣了个府军背他,十人又一起沿着虹墙往前走。 这次,仍就是沿坡往上走。渐走,墙渐矮,走到虹墙中段时,墙已只有一人半高。再走,不出意外,地面倒倾,迅速变为向下。世界也是顷刻间变作彩虹色。仍旧是稍暗于虹墙的色调。 他们有了准备,不惊不慌,继续往下走。 于是,他们看见了虹墙尽头,黑墙已再次出现。等到了黑墙虹墙交界处,一看墙高,仍是两人高。回首,身后很远的地方,白墙不见了,只余天地相同的虹色。 那可是出口啊。 如今没了。 小河骤然有些紧张。 陆尔:“别担心,它还在。” 他对上众人的眼神,肯定道:“没有错了。撑天柱撑出的这个地方,就是一个三角形状。” “这个三角面不稳固,白墙、黑墙、虹墙各为一边,哪条边重,它就往哪边倾斜。地面也就随之颠来倒去。三角面的中心,就是撑天柱。”陆尔说,“你就想象是块三角板,黑白虹各一边,中间插一根竹签。三角板绕着这根竹签,随各边受力不同,上上下下。” 小河:“可以理解,但墙的变化是怎么回事?” 陆尔道:“我现在的想法是,自撑天柱撑起这世界后,三堵墙的高度,本身应该没有变过,只是因为地面的变化,让它看起来在变。” “就好比我们最初在黑白墙交界,那里是三角板的一个角。当时我们沿白墙走,以为墙降到了一人半高,但其实,只是地面在上扬,我们误以为了门在下降。后来我们过了白边中点,终于把地面的受力改变,让地面向着另一角下坠。等我们掉到这个角时,墙也就回到了它在所有角落的高度——两个人高。而角对面,被跷得最高的那一条边,比如现在的白墙,会完全被地面遮盖。但只要你走过去,让那个方向的板面落下,它就又会出现。” 他们真的走了。 走过黑墙中点,世界由虹色变至黑色,地面由上扬改作下降,等他们停在了最初出发的角落——黑白墙交界处时,远际虹墙彻底隐没。而头顶两墙交界,也的确是两人高。 “都理顺了。”姚昱道,“那最后一点。这世界变化的颜色,是为什么?” 陆尔叩着下巴,“我不是很理解。但世界变化颜色的时刻,总是我们走到单边门中点的时刻,而这一时刻,这扇单边门露出的面积,为三扇门中最大。而此后新变出的颜色,又与单边门的颜色相同。消失的颜色,又恰好是关闭的那扇门的颜色。所以我倾向于认为,是哪扇门露出的面积大,世界就是什么颜色。” 小河拆了自家男人的台。 “但这样就很奇怪,在三个角落时,左右墙的颜色,占的比重应该完全相同。但世界却只有一个颜色。” 不错。 在黑白墙角,世界为黑,白虹墙角,为白,虹黑墙角却又为虹。 什么道理? “平衡。” 一直沉默的裘真忽然道。 众人眼神相邀,裘真纵览一圈这小天地,笑得舒愉。 “这样才对,”他道,“若非对立阴阳,就该三生万物。” 姚昱:“住持可否说人话?” 裘真道:“世子,惘庄……虽此地已无惘庄,还请容我这样称呼。惘庄应天道而生,此地若要开‘门’,若非是对向的黑白两门,就该是现在这样,一黑一白一彩,三角相固,正是对应一阴一阳一万物。” 姚昱平静,“哦,那和我们这事儿有什么关系呢?” 小河“噗”了一声。 裘真还是恭谨,“惘庄顺应天道,天道至理,离不开‘平衡’二字。而若要世事平衡,又离不开一个‘生克’。想必在这惘庄世界里,这黑白虹所代表的世间力量,彼此也有一个生克。” 小河想想在三个角落 分卷阅读168 时世界的颜色。 “所以……黑克白,白克虹,虹克黑?” 裘真道:“该是如此。” 陆尔:“说得通。住持博学。” 裘真:“到底是我的专业。” 姚昱道:“道理是都说通了没错,但我们现在,有人想往外走,有人想往里走,说到底,重要的……”他拍墙,“是破壁啊诸位。” 他问:“可有好路子?” 小河:“你想一个?” “瞧你这话,我的专业是广纳谏言。” 小河呵呵。 裘真再作拈花一笑状。 小河见似有希望,立马狗腿,“住持有好路子?” 裘真道:“不知好不好。” “您但说无妨!” “想破壁,就是毁这一方天道。护天道,需得保其平衡。而要毁天道,自然……就要破了它的平衡。” 第70章 070 冰雕 “黑克白,白克虹,虹克黑。所以顺序上,就由黑到白到虹,再到黑,不停地来。” 撑天柱下,众人齐聚。裘真吩咐过,便退到一边,剩下的,就交给陆尔和天翎等武力值满点的人了。 小河凑过去听热闹。 天翎:“就先请世子他们等在这儿,我们去外围,沿边线跑。我俩稍缓些,他们四个快些,应该还是能达到一定的变化速度。” 陆尔:“但边长百米,再快也不能在瞬间完成……这样还是太慢吧?” 小河:“傻不傻?你们干嘛要沿边跑?” 众人看她。 小河挥舞起莫须有的教棍,“你们从撑天柱往外退,在柱心和单边的垂直线上,一定有一个临界点,踏上去,三角面就会倒倾。你们找出每条边上的这个点,再做一个等边三角形,然后然沿这个三角形的边线跑,不是最近吗?” 众人:“……” 小河:“有问题?” 众人摇头。 小河:“那快去试啊!” 武力值满点的人都跑走,做试验验证猜想去了。 徒留小河四望,沉痛感慨,“我数学老师要是知道我现在还在做平面几何题,一定会感动得泪流满面。” 淮徉虽虚弱,仍捧场,“莫小姐真博学。” 小河哼一声,“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在高考前一天穿过来的好吧?刚穿过来那三年,我天天背公式背单词背模拟卷的好吧?我是生怕哪天又穿回去,坐在高考考场上一无所知啊!” 小河锤地,痛上心头。 “读书十二年都他妈白读了!凡人,我失去的可是我的人生啊!” 选定了三个面里的临界三点,六人站在黑暗地面上,远远朝他们挥手。留在撑天柱下的小河、姚昱、裘真、淮徉,或站或坐,一齐把稳了柱身。 六人试了试,确认他们不会受地面急变的影响后,站到了黑墙面对应的临界点上。 世界此刻全黑。 陆尔眼神示意余下五人,“准备。” 五人凝息。 柱下,着意观察的淮徉也紧张,“能行吗?” 陆尔:“跑!” 话落惊风,六人骤然化作看不清的影,瞬息间,就窜了不见。 小河急忙撇头寻找。 目光落定左侧。广阔黑暗面上,他们已经落地。更远际的白墙作背景,这六人小影,就仿似嵌在光丝中的像素点,小到可以忽略。可就在这些小点站定的瞬间,地面瞬间侧转,极速间,世界变白昼。黑墙同时隐没,虹墙出现。 确认天地变色,六人又迅疾飞往虹墙所在面。 这世界的地面,似乎不受重力所限,转动移倾,瞬间就能完成。 于是眨眼间,又是地面倒倾,世界变虹彩。接着就是黑色世界、白色世界、虹彩世界的轮流交替。 交替越来越快,人眼有些扛不住了。 小河索性闭了眼。 撑天柱下,能感受到地面倾斜变化,却因居中,都是些小幅起落。小河耳闻清晰,听到裘真在和淮徉解释。 “……三色以‘生’序轮回,是顺应天道,可若以‘克’序轮回,就是逆转天道。就好比强行逆转四季,按冬秋夏春行日,世界是无法适应的。再加上逆转到超速,更是会让世界不堪重负,甚至崩塌毁灭。我们如今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小河虚眯眼,瞥见天色急转间,黑白虹墙因为隐现的频率太快,竟好像都是长久地亮着,仿若在同时出现了似的。 世界的闪烁还在加快。 已是要闪瞎人眼的节奏。 咔——! 撑天柱下的人都听到响声,赶紧去寻声音的来处。 “是白墙!” 淮阳激动大喊。 远远的白墙那边,有碎裂的声音,在由小变大! 墙要裂开了吗? 还是那面能出去的墙! 六人旋风小队显然也听到了,于是蹿移得越 分卷阅读169 发迅速了。 世界不断的剧变中,那碎裂声也越来越大! 咔咔咔——! 碎动的声响,似乎还接连到了另外两堵墙! 众人都越来越兴奋。 白墙耀目的光,开始有了细微的抖动。众人屏息凝神。 砰。 一声闷响。 六人小队的节奏都卡了一拍,接着,又恢复如常。 砰! 巨响! 众人高扬嘴角,等待往日世界的曙光来袭。 可骤然—— 一道强烈飓风,狂暴猛冲。风里,还夹着锥骨的寒。 砰砰砰砰砰! 世界的闪动停了。 小河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感到寒风急扑,似夹着风刀霜剑,严严相逼。撑天柱骤然寒比冰冻,她扶柱的手臂,几乎是在瞬间,就要被冻成冰,碎成块了。 小河被拢入一副怀抱。 陆尔用内力焐她。 热流激得小河一串串地打激灵。 “怎,怎么了?” 她见陆尔眉睫有霜,用手指给他抹去。 陆尔说:“白墙外面在下暴雪。” 小河嘴里都是冷风在灌,索性整颗脑袋埋进陆尔怀里。 “关爷爷这是搞我们啊?要真这么出去,还了得?” 陆尔导给她热气,“有我呢。” “这什么啊这是?!” 一头有人惊呼。 小河陆尔看过去,见充盈白色世界,叫人眼花缭乱的风雪里,天翎和一个府军,正从地上扶起个冰雕。 冰雕是人形。 是个站着的,高仰头颅,抬手叩门的人。冰雕生动,仿似还能听到他叫门的疾呼。 裘真过去,往冰雕人的面上一抹。 雪霜掉落,人面上剔透。冰里面,一个肤白唇红,鹤发童颜的面容,更是剔透。 “……” “……” “……” “是人人人人人啊!”天翎大呼,“惘庄的白墙外面!刮进来个人!!!” 咔咔咔——。 小河回头,很有些担忧。 陆尔握紧她的手。 小河抿唇,难安,“还在碎。” 黑墙、虹墙,都还在破碎。想来离开门不远了。 说来奇怪。自白墙碎裂,风雪倒灌后,惘庄天地的地面,已然平坦,再不东跷西跷。黑白虹三墙,同立三面。 只是,白墙破裂后,是风雪严逼,那另外两墙碎裂,会变好,还是更坏? 也因为这点担忧,如今他们仍选择坐在撑天柱下。 陆尔拍拍她,“若真有事,我们即刻可从白墙逃走。虽风雪大了些,但我护你四五日无碍,是没有问题的。” 但四五日够吗? 小河瞧着九人圈坐里,那一个剔透的冰雕人,很有些不安。 不会走处去,他们也要变冰雕吧? 小河饮泣。 裘真绕九人走了一圈,人圈外,就燃起了一围青色火焰,火焰矮弱,将他们拢抱,也将暴风雪隔绝了在外。 小河试着凑近火焰。火的温度只比人高一点。 随后,裘真坐进圈里,那冰雕旁,他口中默念咒法,手心又燃起青火。火随他的抚摸,遍布冰雕。冰雕化水,开始徐徐下淌。 姚昱撑颌,“好慢。” 裘真道:“世子,这样更稳妥。拥月焰特殊,虽化得慢些,却能保他醒来就能动能跳能说话,一如被封冻时的状态。……前提是他被冻时还活着。” 小河和声,“裘住持。” “?” “你这祭术有速成班吗?” “祭术都需得自幼勤学苦练,低阶祭术,倒可一两日速成……” “你这是高级低级?” 裘真诚实,“最顶级。” “……”小河看过去风雪,似乎看到了自己和小尔,在其中相偎相依,瑟瑟取暖。 “不过血统也很重要,莫小姐是秘境后人,兴许能做到呢?” 小河眼光骤亮,几下挪过去,也管不得敌友,忙向裘真讨教了。 陆尔若有所思。 想了想,转头看姚昱。 姚昱也撑颌看他。 气氛古怪。 世子有道行。 “怎么?你是想情敌变情人?” 陆尔:“世子说笑。我只是在想,上姚国寺住持,既能布天问阵,又善月神祭术。你看起来倒不怎么吃惊?” 姚昱直身,理了理袖口。 陆尔眼神随着他的手指动。 “这是掩饰?” “一会儿怎么说?分道扬镳?”姚昱举例,“这才叫掩饰。” “你们和月落宫的事,有什么关系?” 姚昱摇头,“不识抬举,非要即刻翻脸才好?” 陆尔沉默,稍片刻道:“月落宫的事,你们的事,我无意打探。但我有一问,必须找到答案。” 姚昱摆平袖口,撑坐住。 “陆山的死?” 陆尔惊抬头,小河听到这两字,也敏锐地转过来 分卷阅读170 。 陆尔问:“你知道什么?” 姚昱朝小河扬眉一笑,“你不是问我,怎么晓得你做过游方僧吗?” 他对二人道:“你们在丰县野树林里,遇到的那个赶尸男人,是月落宫旧人,曾远远见过右护法。那夜,他认出陆山身份,回去就上报了蜀西那边。蜀西人借我们祭司布天问阵,我们还情,就近替他们剿一户上姚人家,举手之劳。” 他语气松漫,听得陆尔直握了剑。天翎等府军待战,顷刻剑拔弩张。 小河:“你早知道我们的身份?” “别。莫迴把你们的行踪抹得那么干净,陆家又是‘两个男孩’,我们如何晓得是你俩?”见小河又要问,姚昱率先朝陆尔道,“是你。你回了蜀西,蜀西人的线报直往我们这儿蹿,挡都挡不住。几头上一核对,哪儿还有秘密。” 陆尔剑柄不离手,一时间,不知这笔帐,该算在谁头上。 姚昱看破他心思。 “你朝我拔剑,有什么道理?”他道,“三国间的弯拐错对,你来给我算个明白账?再说了,他月墟当年启阵天问,杀三国军众十万,他又良善到哪儿去?我有时都想,为月神教私欲,害十万人性命,他怎么还能活得坦然?” 小河:“什么军众?你……!” “醒了。” 冰雕下,置身事外的裘真,已转而去看黑虹两墙。提醒他们的,是淮徉。 众人看去,只见冰雕人周身的冰都化了。里面是个男人。一身白衣,布料淌光,是不合冰雪天的轻薄。 他发尽雪白,半束半放,唇红肤白,初看是个俊秀青年,细瞧一眼,才见他面容已尽布纹路。皮囊已朽,却又朝气蕴存,矛盾得很。 这新旧不知的人,睁开了眼。 眼眸清润,饱含好奇与生机,打量着他们。 众人收了兵器,关注点都在他身上了。 淮徉就近问:“您是……?” 话没落,人不见了。 这白衣人,白发飞扬,骤然间,向着那群已偃旗息鼓的人冲去。 “保护世子!” 可一众武人出兵器的速度,根本比不上那人跑动的速度。他比似神之拂尘,轻扫人间。时间追不上他。 他急至,揽臂。 骤然—— 抱住了小河?? “乖侄儿啊!可算见到你了!!” 众人懵逼。 陆尔怒,“撒手!” 那人压根儿没撒手。左手还搂着小河,右手一捞,又把陆尔也捞进怀里。 “亲人哪!你也是我的亲人哪!” 两小只彻底懵了。 陆尔:“你,你哪位?” 那人大呼。 “小爷我就是蜀北一匹狼——客君啊!!!” 第71章 071 圈圈 陆尔:“客君遁世隐居,闭关修行的地方在哪儿?” 白衣人:“什么遁世什么隐居?我是被逼的好吧?是你爹非说我天赋灵脉,要我日日苦修,从小到大整整三十年,天天*朝四晚八,没一天能喘口气儿的!好不容易出来了,就是带我去萤……诶诶诶!我在答我在答!醴泉谷!蜀西北境醴泉谷啊!” FIRST BLOOD! 小河:“我父亲母亲的身份?婚期?定情信物?” 白衣人:“嗨!这有什么难度?他俩最初在秘境,连名字都没有,还是我给起的好吧?关良隋玉,良人美玉,般配般配!婚期?是听顾憨憨说他们要办,不过我先走一步去完成我的梦想啦!至于定情信物……我们当年游历三国的时候,买那么多纪念品,牛皮地图上都要标记不下了,我晓得他们用哪个定的情?” DOUBLE KILL! 客君嘿嘿笑,“其实我觉得他们是一见钟情。” “秘宝在哪儿?” 问这话的是裘真。他一袍灰色僧衣,缓缓走近,站在客君身后,竟有种遗世独立的味道。 客君眉皱了那么下,眼神晃过裘真,没多停留,而后,便直身四望。 他说着,“这儿果真是惘庄吗?” 姚昱也领着一众府军上前,谦和道:“前辈既来此,难道不知道这是何处吗?” 客君仍旧不睬,他一览地面青火圈,再看圈外重重风雪。 他道:“看不清。” 而后一挥袖,地面青火忽地高蹿,比得有人高。周遭风雪,也骤然间似被看不见的手推赶。雪暴像个气鼓鼓的小胖子,僵持着,不甘不愿地,被人推向白墙,最终抟成一团,塞到了墙外。它还老大不情愿,扒拉在门口,伺机想再往里钻。 惘庄天地恢复澄净,留得的底色恰是黑色。客君转着圈,去数门数。 “一,二,三。”他手指从虹墙方向收回,眼里漾着笑,“我对了。” 他抬头对着天说:“我知道了。” 天地沉默。 唯有黑墙之壁,细微声动,裂出一个小口。一柱黑烟,细而浓,长蛇一般,涌进了惘庄。 分卷阅读171 墙还在碎裂,黑烟接连不断涌入。 难以察觉。 杀机四伏。 “好强……” 护主心切的天翎,有些傻眼,拿剑的勇气都泄了三分。 姚昱还是坚持在问:“前辈,有关……” “秘宝是什么?” 裘真抢先一步。这次,他的声音有了些急迫。 但客君直接无视。 他只再巡视了一番。 虽不是旧日模样,但这里的确是惘庄,可是,没有见到旧人。 他问:“关良死了吗?” 这问直白,倒叫小河陆尔几分无措,稍待,才点了点头。他们正想详述,或至少说几句安慰话,却被客君摆手止住。 他从袖里摸出个酒囊,在耳边晃了晃。没多大响声。 他把酒囊搁地上,“走了十年路,酒都跑没了。不过也够你我各两三口了。”他稍顿,又拾起酒囊,打开盖,仰头喝了口,“喝你一口酒,谁叫你说话不算话。” 啪! 酒囊去了地上。 他道:“等着吧,我马上就来。” “秘宝。” 裘真走到了客君面前,离得很近。简直由不得客君不看他。 客君雪白的睫终于是掀起。 他再看了一圈。白墙有风雪,其余两墙残喘。 他笑,鱼尾纹翘得淘气,说出来的话却凛然。 “知道了怕是会死,这样还要知道?” 裘真往前踏了一步。 客君撇眸,“呵。” 他转朝周圈,“所有人,有什么问题一并问了。我排着序地答。” 小河立刻说:“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想走!” 客君摸摸她的头,“乖侄儿有觉悟,可惜生死有命。” 小河颤栗指白墙,“你能进,我不能出?” 客君道:“这个问题最后答。” “为什么?” “因为答得快了,你们扛不住。” 天翎:“惘庄真有秘宝?” 客君:“不然呢?” 姚昱挲颌,“惘庄还有另外的地方?” 客君眯眼,“嗯。” 崩! 众人惊瞥,看见黑墙上,炸出个大孔。一个巨大的黑球窜出墙壁,急速向他们砸来。却在逼及近前时,哗一下,散成烟雾。那竟是一颗烟球。 客君收了袖子,撤回咒法。 “瞧瞧,生气了还。” 众人不明所以,只见得远际黑墙上,似乎破了个大口子,有接连的黑烟如水流淌下,潮涌般向他们滚来。 客君大笑,“再问!” 姚昱又抢道:“那地方在黑墙后面?” “这个问题最后答!” 淮阳慌乱,“这,这黑黢黢的是什么啊?!” 客君哈哈不止,“小和尚头怕什么?不过是些瘴气罢了!” 裘真嗓音平和,“秘宝在哪儿?” 接着再问,“秘宝写了什么?” 听到这问,众人都愣了。 连姚昱也道:“不是长生不老药吗?”一顿又道,“难道是藏宝图?” 唯客君静看裘真。 他漾出一笑,“想听啊?”他眼神溜过三道门,“行啊,那你听清楚哦。秘宝啊,它不……” 小河凝视着客君的嘴唇翕合,眼中是字,耳中却是—— 嗙!!! 震颤山河的巨响。 是虹墙破碎了,碎成片片残块,涌进来的,是滔天的洪水! 客君爆发出狂笑。 “怎么回事?!” 淮徉呼喊出所有的人的疑问。 唯裘真不管不顾,只拽住客君,焦急道:“你刚才说什么?!!” 轰——! 哐——! 又是两道巨响。前一道响声后,暴雪重卷惘庄。后一道巨响后,黑墙全然爆裂,浓厚黑烟冲袭惘庄。 蓝水、白雪、黑烟,如三色巨龙,搅覆惘庄,直朝中心的他们而来。 客君笑意不止,刮掉裘真的手,“你他妈自己找去吧!”他转朝小河等人,大声道,“小侄儿!你不是要听我说,外面是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海啸雪呼烟笼,巨响回荡惘庄,客君动用全部灵力,将这一个回答,压迫进众人心里。 “这白墙之外,是极北雪原!我走了十年,才从璧山北角,走到了雪原尽头!” “这黑墙之外,是西黑森林!蜀西的最外头,连结着惘庄!” “这洪水,是无尽东海的海水!虹墙外面,就是无尽海!” “你们听懂了吗?”客君敞声旷愉,“惘然大陆的三大秘境,惘然大陆的所有尽头,都连结着惘然大陆的中心!惘海惘庄!” 他笑,“这巨大的世界,根本就是个兜出来的圈圈啊!” 嘭! 东海的海水、极北雪原的风暴、黑森林的雾障,三股自然之力,仿似巨龙拔地,俯冲,同时撞击他们。客君奋力抵抗,也只能用灵力,围出一个五步为 分卷阅读172 半径的小圈。巨龙在圈外滚搅,冲撞,只等将他们吞没。 他们应该惊慌。 可事实上,几乎每个人都是痴呆状。 没有人知道能说什么。 小河颤抖:“你,雪原,走……” 客君本是玉白的皮肤,现在只能叫苍白了。 他还乐,“我雪原走?要不是我打雪原走,走之前告诉庞彷往西面回,你这小丫头,如今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小河眼口圆睁,“庞彷送过璧山的老人是你?!” 客君咧着嘴笑。 可是…… “你怎么知道我母亲会……?” “我不知道,是玉美妞知道。她还告诉我,我北寻尽头的路,会遇到波折。什么波折她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会挺过来。而我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会是你,也会有他。”客君下巴点点陆尔。 小河真叫是个愣。 她记起了竹屋地面的字。隋玉那些话里,似乎也有知道她会看到这些字的意思。 隋玉到底什么本事? “我们怎么走?” 姚昱的声色严峻,插进了话。 此刻危急,知道三门寻秘宝无望,他立马更关心起自己的安危了。 客君指了个环指。 “挑个门走啰。” “前辈说什么玩笑话。”姚昱道,“若真如前辈所说……我们走哪条不是死路?” 嗞——。 客君的结界裂了个缝,一股水流淌下。 “咦?”客君悠悠道,“撑不住了呢。” 众人挤到中间。 又是唯有裘真,不退不进。 他只管道:“说清楚,秘宝写了什么?” 客君真是叹了,“和尚头,这个答案一说,我可就真替你们顶不住了。”他指指上空,还在狂袭的自然之龙。 “无所谓。”裘真往前一步。 客君眉一扬,待清晰裘真意思后,他的眼眸,今日第一次冷了。 “无所谓?”客君道,“可对他们而言,却不是。” 他们? 自觉为“他们”的余下九人,很是不解情况。 只见那厢,两人眼锋角力,忽然,裘真抬起手,掌心再次凝聚拥月焰。 可客君努了努嘴,结界之上,就裂开了个小口,一滴海水直落,稳稳地,浇到裘真手心。可融寒冰的拥月焰,被一滴海水,扑灭了。 胜负毫秒间。 裘真又想动作。 客君懒眼,道说:“死在这儿,和留着命出去,继续找你的秘宝,选一个。” 气氛一下紧张了。 众人只见,裘真低下头,看向空空手掌,而后攥紧。揿入掌肉的甲尖,在说着他的不甘。后来,他缓缓松开了手。 后来,他目不斜视,走入了人群。 姚昱这时上前。 “客君前辈,不知……隋玉当初所在的地方,是否有通往外界的出口?” 客君睨一眼姚昱,“……知道得还挺多。” 姚昱顶着眼神,燃起希望,“那我们是否可以……” “不必了。” 客君打断他,向着这十人说:“我可以助你们离开,只是,需得有人……予我一条性命。” 客君轻轻笑,眼捕着那一抹灰衣。 笑不入眼底。 第72章 072 蜘蛛 好些石块滚到脚下,数一数,是九颗。 客君捡起一颗,道说:“虹墙碎裂后,碎块有自然之力残留。借我一人尽数精魂,我可为你们诱出虹茧,助你们安全渡过秘境。” 淮徉问:“不可直接诱出么?一定要损人性命吗?” “有得无舍?没这个道理吧?至于人命,搁以前是光我损点灵力就够了,可我不比当初,而且如今这里成这样,”客君往外侧,黑白蓝三色怪力指指,“我的力气只够替你们稳住这些。” “如果每人匀一份精魂呢?” “那对我来说就是施咒九次。可两次我都扛不住。” 众人气氛僵了。 只小河问:“你不走?” “不了。该走的都走完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我在这里就好。别那么个表情,我这一生充实且潇洒,不需要老不死。” “抽签。” 姚昱道。 天翎:“世子不可!您是上姚帝位唯一的继承者。” “我不抽。” “啊?” “我是上姚帝位唯一的继承者。” “……” 小河:“我是我爸妈唯一的女儿。” 姚昱看她一眼,“非捣乱是不是?” 他道:“那就来个不记名投票吧。” 小河恼,“你们七个人我们两个,投票不公平!” 姚昱笑,“我若能要你性命,何需同你谈公平?” 陆尔往前一步,“试过再说。” 天翎即刻站到姚昱前方。 分卷阅读173 两厢剑拔弩张。后面,四个府军一阵低论,挤挤攘攘,推了个府军出来。那府军咽了口口水,往前凑到姚昱身后,低声说了一句话。 姚昱没作答,只是瞟过天翎一眼。 天翎承意,侧身,模样歉疚,他说:“裘住持,天翎斗胆一问。淮徉……还能撑多久?” 淮徉闻言一怔。 裘真道:“能撑多久又如何?将死之人的性命,难道就比不得初生婴儿?” 天翎沉痛,“此刻,怕真是如此。” “不,是你们要它如此。” “呵。”最外围的淮徉,忽然笑了笑。 众人都看向他。 只见他苍白的面容,还挂着笑意余波,神情却是疼的。 他道:“我想过自己会撑不下去,还以为看得开。可这下听到人叫我去死,才觉得这真是句伤心话。” 站在裘真身后的他,从袖口里,拔出了一刃匕首,竖到胸前。 众人皆惊。 他要做什么? “拦住他!”有个府军大叫,“不能让他自尽!” 咔。 一个响指打响,淮徉的匕首落地。 客君收回手,啧啧叹,“精彩。” 姚昱:“前辈怎好说风凉话?” “嗯?我明明是来给你们解围的。”客君道,“上姚帝位的唯一继承者。” 姚昱稍一蹙眼,又放缓道:“前辈何意?” “虹茧铸塑的咒法一起,咒法会自动挑选灵力最强的人,吸纳其精魂筑茧。由不得你们选。” 客君指向裘真,笑一笑。 “会死的是你。” 众人一下都安静了。 淮徉慌看裘真的背影,一拳握抵胸口,“前辈您早就知道?那方才您……” “好玩嘛,”客君朝裘真抬颌,“一时兴起,逗一逗你,不好意思啊。” 眼色里,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淮徉一翻起落,心情不能平复,几乎是咬着牙道:“前辈还请,勿要折辱我师父。” “嗬,这小和尚头……知不知道要不是你身受重伤,等于说是折了灵力,要死的人,就真是你了?” 淮徉惊愣愣的。 客君循循解释,“祭术和血脉天赋的整体实力,原本你才是最强的,懂?” 淮徉抿唇,再看一眼师父,落下眸,神容难辨。 客君又朝向裘真道:“怎么样?惊喜吗?说说感想。” 小河去拉客君袖口,凑近了小声道:“……你干嘛啊?” 谁都听得出,他在针对裘真。 可为什么? 裘真先前未曾出言,此刻,也很平静,似并不在意这场变故。 他跨前一步,说:“可以。只要告诉我答案,命,你拿去。” 众人惊讶他的坦然,只有客君放了个白眼。 “亲人。”客君撇头,向着陆尔,“你看看这样,你爹就是这样。” 陆尔倒还想了下,“……大祭司?” “嗯哼。”客君又转回头,“答案答案答案,秘宝秘宝秘宝,听得我都烦。” “和尚头。”他说,“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的。你们满眼满脑,都是自己所求,可我今天就非要让你为别人死一次。盼着你们能睁睁眼,长出那么点儿怜悯心肠,看清自己给他人,都带去了些什么?” 事已定论,另九人,也并不想再换一人。 “裘住持?” 姚昱询问裘真。 裘真此刻,正捡起淮徉的匕首,握入手中。 他滑摸匕柄,“那……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需得一块虹石,保我的尸身。你们要将我带回上姚,葬于山神脚下。” 姚昱沉思不语。 裘真说:“我要看着天问成阵。” 姚昱回头,“您确定他能死透?” 客君嗯哼,“总没见老天爷夺人性命,还送还给人的吧?” “……十颗虹石没问题?” 客君指尖一拨,结界外墙又滚近一颗小虹石。 他道:“来吧!” 十人站成个圈,客君在最中间。 他将虹石递给每一个人。递向小河时,虹石下,夹了个什么东西。小河不动声色,收入袖中。 结界之壁,已经满是裂纹,还有不停止的强力,撞上高壁,叫它摇摇欲碎。夹带冰寒的海水,已经淹没了他们的小腿。 客君道:“我会倾尽灵力,为你们挣得一盏茶的功夫。唱咒也会在我走后开始起作用。你们等唱咒完了,虹茧成形,就可以跑了。跑快点儿啊,若一盏茶过,还没能跑出去,你们就得和这里的一切一道归元,消弭于无形了。” 众人谨记,神色严峻。 小河凝望着客君,陆尔也是。 客君笑笑,“这俩孩子,怎么?还没习惯分别吗?”他道,“我没什么遗憾,这是喜丧了。自己去过好你们的生活就是,有什么好感 分卷阅读174 伤的。” “准备了。”客君高扬起一臂,捏出个响指模样。 上方,自然之力翻涌,引出一个巨大漩涡,仿若一只眼,俯瞰人间。 客君直面那深邃,笑得坦然,又骄傲。 叩。 响指打响。 客君那只高举的手,忽然像流云化散,化散之下,很快,他便如一片云,消散在风中了。 可不是消散。 十人圈心,那团还缭绕的云雾里,忽然——走出一个人! “鬼!” 当真是鬼。 一个人的雾影,纯白色,飘出了云团,飘向天翎。天翎脸色煞白。骤感一阵冰寒过身,那人穿过他,走到了结界边。 “还有!” 云团中,竟然有接连不断的雾人涌现出来,无穷无尽般,覆到结界边。重重又叠叠,很快便有几十上百数。可云团那儿的涌现还不停止。 “这是什么啊!?” “他们在推墙!!” 诚如此。 那密密麻麻的人影,都用身体,在抵挡外界强力。结界之壁,随客君的死,已经片片如瓦碎了。可这些人,似乎是用自己的身体,屏出了一道无形的障蔽,抵挡住了雪海烟瘴的侵袭。 三股狂暴之力,不停冲撞这些“人”,可他们是不死之师,一昧奋勇前行,竟把天地的阵怒狂乱,一点点向外推去。 人还在增多。 鬼魂几乎与他们肩踵相接,小河盯着那滚涌不断的云团,喃喃道: “这什么鬼……” “人。”陆尔道,“是三国的军众。” 小河定睛一看,这些人确实都穿着兵甲,只是款式不同,粗看大多是三种样式。 姚昱道:“是死在萤川一战的十万军众。” 他说:“当年姚海联军攻袭蜀西。蜀西月落宫右护法月墟,领祭司之命,率祭司奇军赶赴萤川,一日之内,杀十万军众于无形,扭转蜀西败局。那时都说月落宫是为护国,其实……护国也护了吧。但另一方面,是为了试启天问阵,以十万人性命,筑一个近神之躯,入惘庄,寻秘宝。” 而那人躯是谁,众人已不需他解释。 此刻,姚昱手中的虹石,和众人的一道亮起。 四周升起吟唱声。 姚昱最后道:“只是可怜了这些兵士,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为何而死。”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风里雪里不能将我阻挡。都说上姚的妹妹最好看哩,让我为了你前往。花开怎能不梳拢,何必天涯寻玉杵……” “这什么破玩意儿!”姚昱怒了。 小河作为在场唯一的女性,更是尴尬。 随着客君的唱声弥散,众人手中的虹石,都焕发起虹光。虹光聚成虹球,渐渐往上飞去。 客君还在唱:“还钱还钱还我钱!顾憨憨你还我钱!你是海东第一富!凭什么出门不带钱!” “姐。”陆尔示意小河往对面看。 那些虹球一共十个,聚集到空中,合成一个线团模样,像搅绕蛛丝的蜘蛛似的,一点点,朝裘真飘挪去。 众人都不说话了。 裘真凝视着那虹团前行,看见一根虹丝,探向了他的右前臂,似蠢蠢欲动的蛇。 他叹了口气。 “……我不想死。”他说。 好些人垂下眼,也有人坚持看着他。 裘真对上这些人的眼睛。 这次他说:“我还不能死。” 虹丝只差半息触碰到他手臂皮肤时,一道急锋掠过。欻!肌骨尽断。血在下一刻暴涌。 裘真割断了自己的右臂。 众人都还没能从惊变中反应过来。虹丝也没有反应。它只略过了右臂空出的位置,继续向着裘真的身体而去。 裘真面色白,淌出汗,可语调还是清平。 他说:“还不够吗?” 骤然,裘真左肩,似有咔咔响声起。一块皮肤炸开。砰!砰!接连有血管和肌肉爆裂在他左肩。三两眨眼,他的左臂坠落在地,断口粗糙,血肉模糊。 “师父!”淮徉大叫。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 而虹丝也停了。 这蜘蛛收回自己的细腿,连连后退,在上空盘旋,跌跌荡荡,好似昏了头脑。 裘真一笑,“好险。” 青焰在他两臂断口燃起,喷涌的血,止住了。 姚昱:“你做什么?!” 裘真轻轻道:“天问阵不能缺了我。” 他抬起眼,用眼神指上空。 “看。” 上空,那焦急的虹蛛,忽然定住,周身虹丝膨胀,像极兴奋,下一刻,它瞬息冲下,闪电一般,嵌入——陆尔胸口。 陆尔胸前炸开一片虹色水滴,像是把他的身影都撞模糊了。 仿若慢镜头的五光十色里,小河听见裘真在笑。 他说:“我还以为,得是小河你呢。” 第73章 073 美梦 分卷阅读175 陆尔的五指指尖,不断有虹色雾气在蒸腾。那些雾气散开,变作一条条清浅的虹带,开始裹绕在场十人。虹带渐渐加深了颜色,陆尔觉察到一阵晕眩。 “裘真!!!”姚昱暴怒。 裘真的青色拥月焰,绕在他两臂的断口,一点点烧灼着骨肉,来止住血液。 裘真周身在细微颤抖,光光的头皮也淌出了冷汗。他却还用清淡的声音说:“世子,该走了。” 该走了。 他们四周,由萤川亡士和自然之力搏斗,而开辟出的空间,已近方圆十人距。惘庄这片黑暗小天地里,开始有片片破碎的声音。时空似乎在轻颤。随着亡士与三股力量的搏斗渐激,颤动也在变强。 惘庄要坍塌了。 陆尔用剑撑地,姚昱盯住裘真。 “我早就不该留你。” 裘真暗退一步。 “天翎。” 天翎正关注陆尔状况,手里的虹石,怎么拿怎么烫手。 “……世子?” “剿杀。” 天翎微愣,随即立刻指示府军。 裘真更是转身就往外跑,“淮徉!” 淮徉虚弱的身躯,拖着惊措,立马跟了上去。 天翎等一众人,弓*弩齐发,可裘真周身仿若铁覆,箭镞不侵。 天翎:“去他妈的祭术!上钩索!” 可数根钩索齐发,也都堪堪错过,因着那两个僧人,直接越过了魂兵的防线,钻进了风暴烟瘴肆虐的外围。 “啊——!”雪呼海啸里传来淮徉的痛嚎。 天翎骂了句娘,府军低声提醒“……虹茧还没成型。” 虹茧还没成型,出去就是风雪、海水、烟瘴的夹击。死路铺得很扎实。 天翎回头一看,陆尔周身的虹雾还在挥散。 他突然就气急了。 “上了战场还他妈要别人替你们挡刀?!都给我追!!!” 小河蹲在地上,拔出陆尔的剑,双手高举,狠狠一劈! 当。 虹石坚固,不受侵扰,一昧淌动流光,用渐渐加深的虹茧,将她裹绕。 姚昱去拉她。 “客君说了……夺走的断没有交还的道理。” 小河不言语,见姚昱手中有虹石,又挥手抢来,再向着地面那颗砸去。 当! 两厢交碰,完好无损。 小河不甘心,继续砸。 直到她的手被振得麻木时,肩上受了力。 小河不敢抬头。 陆尔蹲身,拥她入怀,轻道:“我们先起来。” 小河便跟着起身。 陆尔说:“我们去门边。” 这次小河不走了。 姚昱已经又捡起虹石,走近时,对上了陆尔的眼睛。两人相视,姚昱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说。陆尔摇了摇头,示意无妨。或不是无妨,只是又能怎么样呢? 陆尔暗指小河,有所示意。 姚昱会意,略闭眼,而后点头。 陆尔高扬起手,正要用力下挥。 “住手。” 只听小河道:“陆尔,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抹脖子,跟着你去阴间,找陆姨好好修理你。” 陆尔要劈晕她的手,改转去抚摸她的头。 小河道:“这样也挺好,大家都能相聚。” 陆尔说:“这样不好。百年后总能相见的,不急这一时。” 小河抬起头,脸上都是泪。 “可百年太难等了,小尔,我只想要这朝夕。” 三人跟在魂兵身后,往虹墙口去。 姚昱:“雪原和森林,只能徒步行走,耗时太长。倒不如进入无尽海,有虹茧护着,随洋流飘荡,或许能更快找到人迹。” 地面在颤动,叫陆尔更站不稳了。 小河让他压上自己,扶着他走。姚昱想帮忙,却最终,留在了两人稍后的位置。 可陆尔还不高兴了。 “这样好没有面子。” 他的手指淌出的虹彩,轻晃着四散去。那虹彩越来越淡了。 小河说:“我这是让你多亲近亲近我啊。” 陆尔下巴搁上她肩,嗅一嗅。 小河道:“你还可以再多摸一摸。” 陆尔靠在她肩窝,把握这最后一刻的安心。 他说:“不了。” 说得人想哭。 魂兵的推进稳健,很快,便抵在了虹墙边。三重夹击,都被推向了门外。里侧天地,变得空空荡荡,只有暗处传来的咔嘣响声。 撑天柱身,被挤压爆裂出石锋。 姚昱往黑暗里找,想找出那几个人影。 “得等天翎回来。裘真不能活。” 他们停在虹墙边,外面就是无尽海的海水。 海深沉,是深蓝色。广阔而幽邃。 虹茧的颜色越来越浓,几乎已是小河在渚州别院的湖底,见过的那个程度。 陆尔很困了。 小河扶着他坐下。他握着小河的手,只看着她笑。 小河声音轻抖,“傻呢你。” 陆尔道:“想和你说点什么,但又觉得 分卷阅读176 ,该说的每日都说过了。现在就这么看着你,也挺好的。” 小河抟握他的手,埋头不说话。陆尔手滑过她发丝,滑下漫散的虹。 姚昱低声,“不行,惘庄撑不住了。走。” 小河:“裘真呢?” “不在里面了。该是从哪个门出去了。天翎他们也不在。”他道,“他们都有虹茧,断不至于丧生。我们也先出去,这里马上要……” “他得死。” 姚昱微愣。 小河面容平静,仰头对他道:“不管他在哪儿,不管是何时,他必须死。” 姚昱整好思绪,才点了点头。 这是允诺。 “我会……” 可小河摇头,“不,是我。” 她把握陆尔手指,不甘地,看着那些虹彩溢散。 “我会让他死。” 小河陆尔顺着姚昱的推力下滑,漂入海水。姚昱随即跟上。身后,惘庄那扇门里,站着数不尽的亡魂,在向外看着。 惘庄之门,如深海里的眼,开始闭合。惘庄坍塌的巨大声响,被隔绝在里面,从外看,一切消弭都了无声息。 陆尔:“别招惹她。” 姚昱:“什么?” 陆尔知他听得明白,只继续道:“她是只风筝。你们不合适。” 姚昱道:“我自问扯线时,也是个好手。” 陆尔声音有点嫌弃,“我是顾及你面子,才和打你商量。她不会选你,不论有我没我。我只是希望,你别为自己高兴,去给她惹麻烦。” 姚昱哼哼,“若我不同意呢?” 陆尔示意他手中虹石。 “你欠着我呢。” 姚昱不说话了。 “快些,我没力气了,你给个准头。” 姚昱有自己的节奏。几番松紧虹石,他才道: “君子有信,我答应你。” 一团虹茧从下方游荡上来,凑近时,与他二人的茧合做一团。 茧壁上,细微的海水珠子,滴滴哒挂下来。 陆尔闭着眼,小河手上一僵。 “醒着的。” 姚昱给小河让开位置。 陆尔五指指尖,还有淡弱的虹彩在往外飘。姚昱往后一看,见那些虹彩,是飘入了只及人膝高的黑墙下。 该是去到别的门外的。 看来所有人的虹茧,都还没成型。 小河拿出条玩意儿,往自己和陆尔身上绑。 陆尔:“……” 姚昱:“……海草?” 她从海底薅来了海草。 “万一洋流把你带跑了呢?” 陆尔轻笑了。 姚昱自动退出聊天群,揣着自己的虹茧,离了这片小天地。 茧有浮力,固着了他们在惘庄前。 小河漂躺在陆尔身边,一手抱他,两眼看他。 惘庄之“眼”,将要合拢,穿眼过去的虹,只如丝细。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别为我报仇。” “不。” “别等我。” “不。” 陆尔轻轻叹息,小河牢牢盯着他。虹彩柔光,铺在她面上,永远是缭绕他心口的美。 可美太容易消散了。 “我想吻你,”陆尔说,“可我没有力气了。” 小河倾身过去,贴近他,吻了他。时间越少,温柔越浓。 陆尔轻轻道:“那就一件事。” 他说:“好好活。不要伤心太久。想我的时候,想开心的事。要忘了我的时候,别犹豫,别愧疚。” 小河说:“我不可能忘了你。” 陆尔微微笑,又吻她。 可小河退开了。 “我不会忘了你。” 她的眼神倔强,陆尔静静回望。 他道:“嗯,那就别忘了。” 他说:“只是……人生那么长,再遇上好的事,喜欢的人的时候,别为了我不能往前。” 小河的泪淌了下来。 她摇头,泪随着洒,她搂紧陆尔,话几乎难以通顺。 “我不会了,我也不想了。我只要你,只要你就够了。” 陆尔在笑,“傻姑娘。好的事情那么多,不要拽着一点不放。” “不是的小尔,”小河仰头看他,“你不……” 话语止息。 陆尔闭了眼,像是睡了。小河拽握住他,想轻唤,却发现嗓子不能发出声音。 好在他又缓缓睁眼,再看向她。 “我做梦了,姐。一生的事情,都在眼前跑。”他道,“都说浮生一梦,我这会儿才真觉得像在梦中。” 他稍稍静默,而后终于,道出了不舍。 “怎么办呢?这梦里有你,我不愿醒。” “可怎么办呢……?” 他最后,这么说。 第74章 074 光熄 今日海上晴好。水波温柔起伏,海洋吐露蓝碧色的呼吸。季少搭着手肘在船弦,晃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 分卷阅读177 地扇。 于歌第五次走近,第一次开口。 “……季少,我们漂在无尽海上已经半月了。老宅里闹得那么凶,您作为顾家独子,这样……不妥。” 季少把扇子往手心一敲,扇叶刷啦啦合起。 “确实不妥。”他道,“若不是你向武伯告了我的状,我也情愿在他院里喂兔子,何必来这吹海风?真个热煞人也。” “……武伯得了院里消息,遣我去问,不是我……” “我不听。” “……” 于歌稍待,试着问了句,“薛杨先生也托了信,说是莫小姐这心要再散不好,他就要亲自来无尽海拿人了。”于歌问,“他要是真来了……我们怎么瞒?” 季少叩着船弦,没说话。 于歌试探道:“不若……派一队人入惘庄,助一助莫小姐?” 季少沉默了许久,于歌以为他不会答了。 却又听他道:“……那样,不就失了母亲的支持?” 这话,不像是问他,倒更像喃喃自问。 于歌知情,不言退下了。 季少撑了下巴,凝望阔阔海面。 “……牛皮地图最边边的渔村往外……老头子,你不会是又犯糊涂,坑了我吧……” “季少!” 两个时辰后,季少正拆信鸥的信卷时,于歌冲进了舱房。 季少眼眸一亮,假意垂下,仿若懒散地道:“说。” “海上有人求救!我看着那像……!” 于歌忽地停住,骤然间,了悟些事由。 好巧不巧,他们怎么就能在此时此地,看见那人求救? 于歌压平了嗓,只道:“有一男一女求救,我来问您,是否要让他们上船?” 季少“哦”了一声。 “行善积德。让他们上吧。” 您就继续演吧。 于歌腹诽,而后领命离去。跑得飞快。 季少笑了,旁里丫鬟一瞥,他又假意去展信卷。 阅毕。 他眉头挂愁,望向舱壁,仿若穿透壁身,与那人再打了照面。 你呀……又惹了什么麻烦? 人上来了,三人坐地,两方惊讶。 于歌:“世,世……”一忖船上境况,他没唤出姚昱。只好奇道:“你们怎么都是干的?” 除了群尾袖角头发尖,他们真的都是干干爽爽。 于歌头有点晕,“我刚看是看见什么七彩的……” 虹茧出水就隐没了。 小河问:“怎么是你们?” 于歌正经脸,“我们正好出海……游玩。陆公子怎么了?”于歌见陆尔倒在小河怀里,腰上还有海草和她缠在一块。 “他受伤昏迷了。”小河拢陆尔入怀,“……季少也在?” “我在。” 三两人群侧开,给季少让出条道。 小河骤起提防。季少挥挥手,屏退一众仆从。这次他就没带几人,船也挑得小,只想避人耳目,更要小心母亲的“眼睛”。 人清净了,季少揖身,“世子。” 姚昱起身,示意免礼。 季少让于歌安排房间,“有什么话,我们进去说。” 小河对他没什么信任,但料想这人断不会害姚昱,便也决定先顺应安排。 她同姚昱合力,抱陆尔起来。于歌要帮忙,刚触及陆尔的手,就被小河拍了开。 她轻道:“没事。” 于歌眼眸睁敞,复又垂下,他抑住惊愕,只道: “请随我来。” 小河给陆尔换了新衣,盖好薄被。这一层的舱房有窗,虽小,但这最合她心意。她敞开窗,窗外的海上风拂进来。 她转入隔壁舱,床上也有新衣。她换了,有些奇怪,他们的衣服,尺寸竟都刚好合适。 她敲门,再入另一舱。 这舱里,姚昱也已梳洗整齐,正坐在桌前,和季少讲着什么。于歌端了些小食,正好在小河身后进门。 “厨房正备菜,你们先填填肚子。” 姚昱讲礼数,没明说,但身体力行了什么叫“言不食”。季少随他,也没碰那些小食。 就只有小河满嘴里塞点心。 这些日吃生虾鱼蟹,她已经快吃成海鲜过敏了。 精神性过敏。 于歌问:“莫小姐,可需要给陆公子备些,唤他起来吃?” 姚昱看一眼于歌。 而小河似不甚在意,只囫囵道:“好啊,不过别吵到他。你备一份,我一会儿给他带去就是了。” 于歌出门去,又带回一份点心,搁在小河手边。 这时姚昱也正好讲了顾老的事。 他道:“节哀。” 季少捏握扇子,“……老人家顺了心意……顺了心意了……” 姚昱讲述时,略去了破口的事,还有顾老那句“季婉松”。 说起之后的事情,季少问:“我送你们回上姚?” 姚昱承谢。 季少看小河,“你……去哪儿?” 去哪儿? 她该去哪儿? 分卷阅读178 “……我先和你们一块儿吧。” 待把奇事挑拣着说尽,离了舱,只余得小河与姚昱道别时,她问: “为什么隐瞒?” 姚昱知她问什么。 “顾老一走,顾家执掌人的争斗,只会更趋激烈。季先生亲姚宫,又正得势,她与季少此时不能离心。这事是一枚筹码。我要等这浑水平了,才决定是扣是押。” 他手上抬,正想去抚小河的发,又想起什么,停住,缓缓收回。 他道:“别拆我台。” 小河把和这两人的交情,放天平上称了称。 指针左摇右晃,一会儿季少,一会儿姚昱。 叮! 姚昱略胜一毫。 “行。” 姚昱视线落在陆尔房门。他想说些什么。 可小河赶在他开口前,转身走了。 脚步有些乱。 姚昱叹息,合上了门。 有人关上了陆尔房间的窗。 这让小河愤怒。 她破开窗,窗身撞在舱壁,很响。 小河给陆尔掖紧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她坐在榻上,团抱双膝,看着陆尔。身旁是窗外的夕阳入海,天空泛起粉紫。 多诡异的颜色。 季少在这时进门。他的衣摆也是紫色,撩动着地面的夕光。 小河甚至都懒得抬头看他。 他坐到塌边时,小河也没挪一下。 光块落在陆尔的床铺上,光很亮,可陆尔的面容隐在黑暗里,一点也看不清。 季少说:“这样不妥。” 他是知道了。 小河握紧手臂。 “对不住。”她先道了歉,“不行的话,就把我和他锁房里吧,没人会知道的。要是……还不行,就匀我们一条小船,我和他远远坠着就是。” “小河。”季少道,“我是说,这样对他不妥。” 他说:“陆尔不会希望这样。” 他说:“他一定希望,留给你的,是鲜活干净的记忆,不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砰! 小河挥下了塌桌上的食盘,乒乓一地脆响。 门外的于歌没有进来,对面的姚昱也无动静。 这都是沉默的劝说。 季少道:“小河,我没想要去寻父亲的尸身。因为我觉得那并不紧要。我心里惦念的,是记忆里他所有鲜活的模样。我揣着这些记忆,就拥有他的一生。强要去寻他,是我自己的贪恋和悲伤作祟,不是真的善待他。” 季少说:“小河,振作起精神,去给他一个最好的结尾吧。毕竟,他是你爱的人。” 夜深人静,海上有云。云很厚,一条条的云缝里,有藏起来的月光。可它们不肯落下,给世人一个好夜。 小河独自坐在窗边,海风轻呼。 “小尔……所有人都劝我,要我放下你。”她不明白,“可我为什么要放下?” 望出窗,夜海广大,又深沉。 她问:“我就是不想一切消逝,不可以吗?” 海上,忽起柔光。一柱月辉,破开浓云洒露,落在海面上。四野宁静,又泛着海潮,动荡深邃的海洋上,唯有这一柱月光,那么宁静。 就好像,如果靠近它,就靠近了永恒。 砰! 落水声巨大,惊醒了于歌。他冲出下舱,去往甲板。却看见已经有两个身影,站在船弦边,凝望夜海。 “季少?世子?你们没睡吗?”他几步跨来,“你们也听到……那是什么?!” 顺二人目光看去。 于歌看见,反射微弱月光的暗海里,有一个人影,在海面起伏。她不会游泳,这一看便知。可她也没有下沉,每次将落时,就有一道隐约虹光,将她浮起。 “莫小姐做什么?” 于歌很快便知道了。 莫小姐身边,还拖着一个人。 她牵拉那人,鼓足劲往前游。 又有几个仆从跑来,于歌赶了他们回去。 甲板上只余他仨人。 那头,小河已经接近光柱了。 于歌小声问:“莫小姐……要逃?” 他们说:“不是。” 小河游到了那柱光外。 旷海无边,她随这广大浮沉,上下的黑暗,不能穷尽。可好在她的怀里,有她的小尔。 小河牵着陆尔,轻轻地,把他推到月光里。 月光静谧,又恒久,他最好的模样,锁在月光里,就能到永远了。 她拉住他,留去一个微笑。 她说:“小尔,你知道吗?我从不觉得人生长,我只觉得它太短,至少比人的爱意短多了,所以这世间的分离,才总叫人伤心无奈。” “你说要我去找好的事情,可你就是我最好的事情。我并不贪心,不需要绵绵不尽的快乐。我只要你就够了。哪怕只是回忆,哪怕……为此要承受更多。” 小河放开手,她的小尔,在永恒的月光里,缓缓下沉。 她轻柔地,又坚定地说: “等我,小尔。” 分卷阅读179 “等我来找你。” 陆尔离开了,小河往回游去。海上,渐次又落下新的月光。那些光,照去了她的心上。随着她的游动,光越来越清晰,她的心也明晰。 等她被那三人拉上甲板时,海上的云都散了。海面晴朗,她的心也是。 她起了身,向姚昱走去。 她说:“我跟你回上姚。” 她说:“我要去姚都。” 【姚宫篇】 第75章 075 失望 姚昱返都之日,方入府门,先收到了消息。 “姚帝病重。” 管家道:“王爷这几日,已住在宫中,就是怕着哪一天……他不在身边。” 又问:“世子何时入宫?” 姚昱:“马上。” 世子洗整后,带了几个心腹出门。管家送走世子后才想到一个问题。 “那个方向……是去姚宫?” 姚都城东北,一家平民小院。 小河摘下笠帽。 姚昱道:“简陋了些。” 小河:“哪里简陋了?” 院小,但花架、摇椅、鱼缸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口井。小河都觉得这暂居地太有情趣了些,和她苦大愁深的归都意图,构成了鲜明的反差。 小河:“裘真……” 姚昱:“还没有消息。我今日入宫,会再多探。” 他介绍身后几个人,“都是我的人,你放心用。” 小河送姚昱出门时,问了句。 “姚帝若病故,裘真可还会回来?” 姚昱细思,“不会。裘真所做一切,都有他的授意。他是裘真唯一的靠山。他若去了,裘真回姚都,是自投罗网。” 小河低眸,“希望姚帝撑得久一点……” 姚昱上马,稍整后才道:“小河,我不这么想。” 迎上小河的抬眼,他道:“天问已成,若裘真回来,姚帝势必会因濒死,再搏一把,开启天问。” 他道:“这是我们都不愿见到的。” 小河点头。 “对。是我想岔了。” 姚昱扬鞭,“你放心。不论如何,我一定会取裘真首级,完成你的心愿,替他报仇。” “好。” 人打马离去。 小河回院,院里几个人里,除一双丫鬟外,都是黑衣男侍。里面还有个熟人。 她打了招呼,“挽歌。” 挽歌:“小河小姐。”他轻回一笑,笑得不是很轻松。 小河也不多言,“烦请备辆车吧。” 她又朝丫鬟们道:“我要换身衣服,也烦请二位备一件新衣。” 她说:“要一真教的僧袍。” 这厢,姚昱到了清心殿外。 今日天阴,层云密布。康王一身赭衣,背着手,在殿外等他。 姚昱几步上前,行礼。 “父亲。” 他是等着被训了。自己偷入惘庄,还失了姚帝的跟前红人,这人这么紧顾着姚帝,必然又是要一通教训的。 可父亲没教训他。 父亲只是一再地打量他。 “好,”康王把儿子的手脚胳膊脸,来来回回确认了个好几遍,说,“很好。” 他道:“先去请安。我在这等你。” “是。” “裘真的事不要说。” “……是。” 殿里门窗闭久了,气息是沉窒的。姚昱走过层层帷幔,走近龙床。 他先看到的,却是一个女人。 明亮的灯光里,那女人躺在床沿,华丽的红衣铺散开,大半的裙褶也罩住了姚帝。她依着他,听见有人来了,也不动弹。 倒是姚帝先问了。 “……阿真?” 声音很虚弱,有些恍惚。 姚昱跪礼,“姚帝。莫贵妃。” “是你啊。” 姚帝咳了起来,莫霏撑起身,给他顺气。 “阿真,还有多久?” 姚昱一顿,不知父亲是如何与姚帝交代的,便只道:“快了。” “秘宝……” “不知踪影。” 姚帝又咳起来,声音中有撕裂感。 “早说那里没有什么,他非想试一试。”姚帝复又躺下,“是我们都着急了。” “下去吧。”姚帝道,“少年人也不必常来,省得过了病气。” 姚昱离去时,听得姚帝说: “你们都下去吧,我与贵妃待一待。” “姚帝不能再受刺激。最好的,是找到裘真,带回他跟前。若是找不到,便不必说了。” 宫墙边,康王边走边道。 姚昱缓步跟着。 “父亲对他,总是有心。” “他是君也是弟,于礼于情,我都该如此。” 姚昱颔首,“他也这么想吗?” 康王停下脚步,盯着他。 四下无人。 姚昱迎上父亲的眼,又问:“他知道自己是君吗?他 分卷阅读180 知道自己是弟吗?” 康王转眸,“够了。” 姚昱退后一步,弯身,是一礼。 他道: “父亲,裘真不能回来。” “儿臣斗胆揣测,父亲不怪儿臣偷入惘庄,必然是明白,也认同儿臣所愿。我们都希望此事,尽可能地两全。只恨儿臣无能,没能寻到秘宝,为父亲分忧解难。但即使如此,儿臣还是斗胆一谏。” “父亲,裘真若回,天问阵势必开启。一个高位者的愿望,和万数普通人的性命,哪一个更重要,您当真……不清楚吗?” 康王退了一步,道:“那些人已经死了。” 姚昱想起客君的话,摇头道: “父亲,人命的价值,不会因其死而消散。这是仁,是义,是公道。” 他看向康王的眼睛。 “我们不能自己骗自己。” 康王别开头,“你不懂。他是千古一帝,他不是凡人,他这么做,其实有他的道理……” “什么道理?” “……” 姚昱淡淡问:“父亲,是什么道理?” 姚昱心里疼,又失望。 “父亲,千古一帝,不是个可以仰赖一生的名号。所有的夸耀,都只能是站在身后,去说身前。自他开始行差步错,不肯悔改时起,这四个字,便全然与他无关了。” 他问:“父亲,人难道,要活在过去和谎言里吗?” 姚昱在问,更是质问。 这种温和的,在晦暗不明的眼神里,隐含悲悯的质问—— 激怒了康王。 “我是你父亲。”他有些咬牙道。 姚昱颔首,“所以我什么也没做。”他说,“我在等您做点什么。” 谈话不欢而散,姚昱看着他走远。 父亲。 你是我父亲。 那么,请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好吗? “你轻一点。” 姚帝低咳一声,“我都要被你勒窒息了。丫头,你这是弑君啊。” 莫霏躺在被单上,隔被褥把着姚帝。 闻言,她环抱的手臂松了些,可脸颊却又贴紧了。 姚帝笑笑,抽出手臂,落掌在她发上。 宫殿里空广,床帘里却是小小的方寸。 “丫头,想要个孩子吗?” 莫霏蹭地起身。 此生没有比现在更惊讶过。 姚帝不避她美眸,轻扬眉询问。 莫霏都有点颤音。 “你,你不是,不那个……” 说得自己有点脸红。 姚帝说:“是。但我想,如果你想,我便留给你一个孩子。”他问,“这样你是不是会开心些?” 莫霏侧眸,想过几想,又趴回姚帝胸前。 “不了。”她说,“以前想要,是以为那样能抓牢你。可你是抓不住的。现在这样就很好。” 姚帝一下下梳拢她的发,轻轻柔柔的。 良久,他忽又问: “我是不是,一直让你伤心了?” 莫霏搁起下巴。 “心疼我?” 姚帝稍想,却是说:“也罢。” 道是有情却无情。 莫霏趴回去,也不伤心。 她说:“没有。你是我的光。” 姚帝愣了。 而后大笑,笑得都咳了起来。 莫霏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又羞又窘。 偏偏还坚持道:“就是这样的!” 姚帝憋回了笑,抿着嘴,严肃正经地道: “哦。” 两人同卧,只有一人依偎。 姚帝抚她的发,渐抚渐慢,最后,他停了手,望着帘顶。 他是有犹豫的,但还是说了。 “丫头,等我死了,就改嫁吧。你还年轻,还可以去做一个母亲,做一个人真正的妻子。你还来得及度过最好的一生。” 莫霏低眸,把他晾着的手塞进被褥。 她一直掖被子。 她道:“你还没死呢。” 姚帝脱身出来,托起她下巴。 “丫头,何苦呢?” “我乐意。” “我什么也不能回应你的。” “那有什么关系?” 姚帝收回手,微微点了头,又连连点头。 “也是,有什么关系呢。”他道,“左右一个高兴就好。” 又说:“那丫头,去帮我做一件事吧。” 莫霏撑起身,“仙人请讲。” 姚帝笑了。 仙人,那是他揭她盖头时,她脱口而出的惊呼。 “去帮仙人查出来,阿真到底怎么了。” 已逾七月,姚都残暑将挂将落。璧山上,叶尖开始黄了。 墙里的银杏也是。 小河直接推了门。 院里的草木倒很清透。被他们糟蹋的房屋也都修好了。池水在咕噜噜冒泡。人也还在那儿。 “小河,你来啦。” 他黑巾下的脸,依旧笑得纯真。 小河走近他坐的木台。 分卷阅读181 他拍身边,“你坐。” 只是这次,小河没坐。 “我有话问你。” 他把手绞在腿上,还挺委屈似的,“坐下说也可以的嘛……” “你都知道是吗?” 院里静了。 小河问:“你知道天问阵,甚至,你或许就是替你师父把守这一切,对吗?你当初就看到了我的现在,所以那天你会哭。你也清楚以后所有的事,对吗?” “……好凶啊,小河。”清流轻轻道,“你要喝茶吗?我给你煮。人暖和了,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小河打断他。 “裘真在哪儿?还活着吗?我还能遇见他吗?” 清流抠动指甲,发现指甲长了,该磨了。 “清流!” 小河唤回他的恍神。 清流手握上边台。 “在不在又怎样?你要做什么?” “我要取他性命,为小尔报仇。” “谎话精。” 指尖嵌入木板。 “你明明……是想开启那个阵法。” 崩。 指甲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是有读者的人了!!谢谢山楂君的留言,虽然现在才看到,也要跳起来向您比个小心心!然后小尔那个问题的话,是的,就是那样的...... 第76章 076 种子 “那我能成功吗?” 清流抿唇不说话。 小河弯腰凑近,“那个罪魁祸首……我又有机会让他痛不欲生吗?” “……” 小河一再看他,确信他是真的打算闭口不语了。 她叹口气,直起身,抬了手臂,嵌了食指的指尖,到清流的眼巾里。 “你做什么?” 清流骤然紧绷,想退,小河却前行一步跟上。 她居高临下,道说: “我来时,想过若你不配合,我该怎么办?你修行持重,无忧无惧,我能怎么威逼你?” “我勉强想出一个,你听听,合适不合适。” “我们可以摘下这眼巾,带你去姚都逛一逛。姚都人杰地灵,入秋的风景很美,你一定会喜欢的。然后,我可以带你去鼎泰楼,点一桌饕餮好菜。你要是不想吃,也没有关系,我们喂给你就是。等吃得饱了,我再带你去烟雨阁。听说那里的姑娘,个个娇柔貌美。她们会轮番向你敬酒,为你唱最酥软的曲子。我让她们都来侍奉你,好不好?不喜欢吗?那也没有关系。我听说……她们有很多叫人衬意的法子。” 清流已然在细细颤抖。 小河蹲身,抚上他的手,柔语道:“清流,修行多苦啊,花花世界的旖旎多姿,你不想去看看吗?” 她枕上他膝头,才发现他真是瘦极了,都硌着她了。 “清流,我带你去啊。” 院里清旷。缭绕的清气,削人鼻喉。 清流长长地咽了一口气,才压下心绪,吐出缓和的字句。 “小河,这样待我,你是会后悔的。” 小河直起身。 “是吗?可我这些日子,后悔的事情好多啊。” 她说:“不差这一件。” “璧山。” 姚昱来她院里时,小河告诉了他。 “虽然清流只说裘真会从北边来,但这也就够了。裘真一定是进了极北雪原,到时候,必然会从壁山北面翻过来。只要派人把守好所有垭口,他逃不了的。” 姚昱疑思,“可信吗?” “嗯,”小河道,“他那人,除非不说,不然说的一定是真话。” 姚昱点头,“那我会派人去的。” 小河语调轻松,“客君走了十年,才从壁山脚走到雪原尽头。裘真重伤,总不会比他更快。虽然这话大逆不道,不过姚帝应该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对吧?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不着急的。” 姚昱站在花坛边,背对着小河浇花。 浇花的动作停了一会儿,小河听到他喃。 “十年……” 小河心里收紧,“有问题?” “……”姚昱摇头,“算了。”他转问,“有种子吗?” 小河奇怪,“干嘛?” “种花。” “种花?这都要入冬了。” “就说有没有。” 还真有。 这院子新辟,丫鬟遵姚昱的意,要把院子搞得生机勃勃,以防小河在萧条中心生抑郁,自寻短见,是故备了很多能长出新生命的种子。 小河惫懒,也不抑郁,是故种子剩了很多。 她捧出一把。 “都混一起了,不知道哪个是哪个。” 姚昱挑了一颗最近的,“是什么都行。” 他把种子摁进土里。 “可以了。” “哈??”小河是震惊的,“你这,这就种了?” “嗯。” “这么草率?”小河道,“这样不好吧世子?您是要修身治国 分卷阅读182 平天下的啊,不可以这么马虎。” 姚昱:“都要入冬了,本来也长不出什么。” “……那你种个什么呢?” 姚昱垂眸望着那个小口。 “可是,如果这么草率,这么不和规矩,它还长了出来。那……就是天意了吧?” ……搞不懂你的逻辑。 姚昱也没想解释。 他只道:“得了季少的信,他说,已向莫杨坦白一切。” “……终于。” “小河,你如今对莫家……是什么看法?” “莫家?”小河先奇了,“你问这干嘛?” “……杨先生到姚都了。” 小河愣住。 “他约你明日午时,在鼎泰楼一聚。” 姚昱有些不确定。 “你……愿意去吗?” 次日,鼎泰楼。 小二引了小河到门口,推门,窗外还是春江水,窗侧,满桌好菜又备齐。 莫杨在候客的座上,端着茶盏出神,顺儿还在煮水,可他不饮茶,水也没了添处。 小河进门,两人便都站起了身。 直到小二闭门走远,莫杨才搁下微凉的茶盏。 “坐。”他道。 “嗯。” “还没吃的吧?” “没有。” 莫杨让小河坐下,自己落座时,稍犹豫了一瞬,坐在了隔一个座位。小河低眸。 “那……顺儿,给……小河,舀碗汤。” 顺儿依言,屋里一时只有轻淌声。 碗搁在身前,小河道:“多谢。” 顺儿:“客气什么?” 又给莫杨放下碗汤,顺儿告礼出门,只留了两人在厢里。 “先吃。” 莫杨话这么说,但两人谁也没动筷和勺。 “你现在,是住在哪儿?” “简阳里的小院。世子安排的。” “那还挺近。” “对,我走路来的。” 屋里沉默,小河手把上汤勺,虚动了动。 莫杨:“住得也还习惯?” “挺好的。” 屋里再沉默,小河问:“您最近也好?” “……” “杨先生?” 莫杨桌下交合双手。 “小河,我听说了。” “什么?” “……陆尔的事。” 小河放下了勺,看着桌面不说话。 莫杨一鼓作气,“我是想,如果你需要……” “没事儿。” 莫杨顿住。 小河继续道:“我能处理的。” 莫杨浅勾嘴角,前倾的身体也收回,手拄上额头。 “杨先生,您不必如此。” 莫杨掀眸,目光深静。 小河道:“您不是我舅舅,不是吗?” “既然母亲不是莫迴的女儿,很多事情就不作数了。没有谁对不起谁,您也就不需要来偿还什么。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都明白的。”小河道,“这一路,您帮我们良多,我记着这份恩情,日后但凡有需要的地方,您说一句就是,我绝无半点犹豫。” 小河满眼诚恳,莫杨瞧着,渐渐明朗。 他手叩上桌面。 “你……还挺体贴。” 小河勉强笑,“我比较直。” 莫杨点头,“所以,我既已得知小雪真实身份,便放下了和你的牵连。这餐饭,唯一的目的,就是得体地和你讲清楚道明白,做个彻底的告别?” 小河点头,又摇头,“我绝无怨怼。” “呵呵。” 莫杨端起酒盏,想喝,发现还没倒酒,想拿过酒壶,又怕自己喝一口酒上头,会对小孩进行体罚。 他把酒杯一叩桌面。 “小鬼。” “诶?” “知道我一天值多少钱吗?” “哈?” “我,薛杨,姚北第一雄商,十八年前姚都的第一纨绔子弟。但凡我想和谁断绝关系,从来起身就可以走,谁管衣服摆子要扇他几巴掌?可我如今巴巴地跟你到姚都,你觉得我是闲的吗?知道我这仨月,啊就为你,我赔了多少钱吗?” 小河有点懵。 莫杨:“小鬼,你给我听清楚了。你舅舅,我,我!永远是你舅舅!” “我从顾老那儿出来,又看了你的信,便清楚了一切。我心里担心啊,生怕你年纪小,受不下这变故,火急火燎地就去找你。结果你倒好,跟着人跑去了老宅……” 小河辩白,“可那时候都黄昏了,我哪知道你们聊了那么久,还当……” “顶嘴是吧?” 小河端坐,“您说。” “呵。”莫杨冷笑,“跟那浑小子跑了就算了,还被人卖了,够机灵的啊。” “……您不也被他骗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 “呵,我给人骗?我为了谁?啊?我为了谁?!我这是一门心思地担心你啊,结果你倒好,大难逃生出来,也不说给我个交代,就又跑来姚都? 分卷阅读183 姚都是什么地方你就来,啊?啊?!” 莫杨连番地问。小河紧张得搓小手手。 “可您也看了我的信了,该知道我可能不是……” “关我屁事。” “诶?” 小河被莫杨这句话惊到。 莫杨也手拂过嘴,一脸懊悔,“……积了十八年的口德。” 他正色,“都是被你这小屁孩儿气的!” “小河,我早和你说过,我问心有愧。我欠了小雪,必须还。这和她是不是我妹妹没有关系,只要当年的她是她,我是我,旧账就不能两清。而你,我也就不可能和你断绝什么关系。” 小河有点不懂。 “那你刚刚还……”对我那么生疏。 莫杨也是好笑。 “我是怕啊!”见小河懵懂,莫杨真是无奈,“莫迴害了你亲人,莫家算得是和你有仇,我生怕你心里有恨,结果……”莫杨都还不解了,“你是完全不在意吗?” “……” 小河终于了悟,昨日姚昱为何欲言又止。 可是…… “杨先生,你信不信……我压根儿就没想起这茬儿?” 她道:“我这趟见了他们,真的觉得……都是些是奇人。凡俗恩怨,乃至生死忧惧,都好像沾染不了他们。姚帝一党的确做了不好的事,可我却也不见他们有所怨怼,甚至于,好像他们也都忘记了这事。更奇怪的是……”小河想起隋玉的留字,“我甚至感觉他们是知情的,乃至于是理解的。理解害死自己的人……这好奇怪对不对?” 小河笑着摇头。 “他们都不恨。我?又要从何恨起呢?” “舅舅。” 小河已向莫杨挪近一个座位,乖乖巧巧地唤他。 莫杨收了担忧,怜惜却不能减。 “陆尔的事……” “我自有打算。” “我知道,季少告诉我了,你想取裘真性命。” 小河没否认。 “我一定要去做的。” 莫杨轻道:“瞧你这脸色,我是说要阻止你吗?璧山那日,我不就说明白了?不论你想做什么,放心去做,有我给你托着。” 小河愣,“那您是……” 莫杨在桌下,拉响招仆的铃线,楼下一串铃声响起,有人着急忙慌地跑上楼。 只是那脚步却停在了门口。 小河听到擤鼻涕的声音。 “行了,”莫杨道,“反正你一会儿又得哭,这就进来吧,胖子。” 第77章 077 糟糕 “你回来了啊,”小河呆愣愣唤,“庞彷。” 庞彷杵在门那儿,跑来时挺快,真到了门前,却难再上前。 有人在身后推了他一把。 是穿黑衣的唐德。 庞彷缓步过来,胖球一般囤在小河身边。 顺儿关了门,屋里静极了。 “小丫头……” 庞彷的眼肿得像核桃。 “你……你别……他……”庞彷想说的所有安慰,都说不出口。 他一抹眼,一句话终于完整落下。 “……你得有多难啊!” 他是个哭包,泪腺一戳就没完。 但小河道:“还好。” 她说:“大家都帮我很多。” 她笑得温和。 却叫所有人都伤心。 顺儿转去抹眼。庞彷蹲下,拍了拍小河的手。 熟悉的软乎的手掌,传递来熟悉的关爱。 “你别撑啊,小丫头。我们都在。” 崩盘几乎是瞬间的。 小河抓紧庞彷的手。 她抿着嘴,话一点点泄漏出来。 “他走了。” “庞彷,他走了。” 他走了,他走了,同一句话,她渐说渐小声,却一直不断。 她没有哭。 爱她的人替她哭了。 “小丫头,这样没有必要。”庞彷道,“我们离开吧。” 他说:“世子既已布防,裘真的死是早晚的事。你不必搅进来。” 旁余等人没说话,意思却是赞同的。 莫杨道:“这边我会替你等着。裘真不死,我也绝不罢休。” 可小河只是摇头。 众人都叹气。 小河离开时,庞彷非要跟着她。 “搁你一人我不放心!” 伙同着炸了怀德天牢的唐德,是被通缉的身份,要隐藏在莫杨身边保平安。他表示他也要静待裘真“嗝儿屁”,“就等着老子光复原职的那天!” 莫杨:“我这半年都在姚都,走也不会走太远,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要记得舅舅是你的靠山。” 小河笑,“知道啦!” 顺儿抱着小河,“我们家小丫头天上地下最美丽!” 小河:“哪有,最多也就比你美个十万八千里吧。” “……我说错了,天下地下你最丑。” “哈哈。小气!” 回程的路上 分卷阅读184 ,小河很沉默。庞彷的胃口,连鼎泰楼珍馐也喂不饱,路上买了串糖葫芦,勤劳地往自己纱笠后面塞。 “庞彷。” 纱笠下,小河突然叫他。 “嗯?” 庞彷用鼻音回答。 “天问阵法,当真只有裘真才能开启吗?” 庞彷差点吞下一颗,“咳——咳!你,干嘛问,咳,问——” “我怕有变故。” 庞彷理顺气,“天问认主,我看蜀西的卷宗里是这么写的。反正当年的天问,便是以客君的血混着颜料写的阵法。这边这个是吗?” 小河想到裘真断臂后的话。 “他说天问阵不能缺了他。” “那就该是了,只有他能开启。”庞彷大嚼特嚼,“不过我一直觉得奇怪。天问阵法,对承阵者的要求极高,虽然很多卷宗都被烧毁,具体是什么要求不可考。但你看看客君,本身是就是祭司支脉的天才,天赋灵力一等一,但纵使这样,也得自幼闭关,倾月落宫之力密训三十年,才能勉强担得起天问。而且听说连他也遭了反噬,衰老速度远超常人。这裘真……是什么个本事?真能受得起?” 庞彷唔唔吞咽,“我总觉得这个天问,和卷宗里的有些不一……” “庞彷。” “咋?” “我问你个问题。” “说。” “……” “你说啊。” “算了,没什么好问的。” “诶诶!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最讨厌人话说一半!不行不行!你问!你必须问!” 此时已到简阳里巷口,小河几步往前,也不理会庞彷的追问,径直到了院前,推门进去。 看到花坛那里,那个背对她的人时,她小惊讶了一下。 “怎么这么早?” 姚昱也不回头,“出了点事,懒得心烦,来你这儿坐坐。” “怎么了?”小河挽开纱笠走过去,“出什么变故了?” “别紧张。就是姚帝知道裘真的事儿了。”他提壶浇花,冷哼,“也不知道病成那样了,怎么还能折腾出事儿,真是小瞧他了。” 姚昱寻凳子坐下。 “他非要找到裘真,可现在谁找得着?我父王顾及他,回府里就一直催逼我。可我是巴不得裘真死在路上,自然也就应个嘴上功夫,出来闲……嗯?找谁?” 小河回头,正看见庞彷和世子,一门里一门外,两厢对望。 庞彷先反应过来。 他捭开纱,大道“世子殿下”,恭诚行了个礼。 姚昱“啊——”了一声。 “庞彷?” 庞彷连连点头。 姚昱:“是听杨先生说你要来。但你这是……” “庞彷要住这儿,我是来让他们安排个房间的。”小河往门口走,“不过既然你在这儿,就交给你了。我们再去晃一圈儿。” 姚昱不高兴。 “你也别成天地走。我交代的可是你和天翎他们一起失踪了。你要是被盯上,是咱俩的事儿。” “不会的,有暗卫嘛。再说我就算被盯上,也绝不暴露你。”小河信誓旦旦,“就这最后一次啊!最后一次!” 庞彷还在喋喋不休,向世子表达照拂了他家崽的连绵的谢意。 小河一扯。 砰。 门在身后合上。 “庞彷,我是不是个糟糕的人?” “啥?” “妈的。”小河低骂,“这问题真无耻。” “不是,小家伙,你到底要说什么?” 熙熙攘攘的街头,小河扯了庞彷往一条僻静的大街走。 她道:“没什么,庞彷,你帮我点事儿。帮我……带一封信去鼎泰楼。速度要快。” “哈??” 姚昱坐上摇椅,晃晃悠悠,盯着花坛里一处。 那里,藏着一颗草率的种子。 哗。 一个身影翻进墙。 姚昱立时起身。 “你怎么来了?” 挽歌躬身,“世子,有些不对。” 姚昱蹙眉,“直接说。” “小河小姐,去了康王府大街。” 姚昱攥握拳,“她做什么了?” “我看着不对,让他们在街口拦下了。而且那个庞彷,也不知是跑去哪儿了。” 姚昱:“拦下了就好,其它的带回来再说。” 哗。 又一道身影翻墙。 姚昱额头青筋一跳,直觉不对。 那是另一个护卫小河的府军暗卫。 挽歌:“你怎么来了?不是要你们把着小河小姐?” 那府军像是鼓起很大勇气。 “我们绕府墙离开时,小姐本来安安静静,谁知绕过一个暗卫点时,她竟突然朝着墙内大喊。我们……就被发现了。” 姚昱脸色瞬变。 挽歌:“你们被认出来了?!” 暗卫摇头,“没有,我们藏得及时,只是,只是小河小姐……被带走了……” 暗卫渐说渐小声,院里一时空阔。 挽歌:“……世 分卷阅读185 子难道不曾交代你们,必要时,弃车保帅,决不可暴露真相。” 那暗卫已冒出汗。 他跪地狠叩头。 “世子,我们当时已下杀手。但不知为何,她拿出个什么铃铛一晃,我们就都被黏人的黑烟困住。虽然只有一会儿就挣脱,但已是失了先机,府里的暗卫又很快赶来,我们一心想着隐藏身份……” 挽歌和那暗卫,都听着姚昱的动静。 暗卫磕磕绊绊,替自己求情。 “世,世子,小姐初被我们扣住时,曾说,说……她明白世子打算,也感谢世子安排,只要我们不下杀手,她也会依着约定,不暴露世子。世子,想来小姐,还是惦着,惦着……” 再说都是狡辩,他只觉命不久矣。 “呵。” 两人闻得一声轻笑,却不敢去看。 姚昱问:“她喊了些什么,往院里。” “……我知道裘真在哪,快带我去见康王。” 梆! 姚昱踢翻了摇椅。 入姚宫时近黄昏。 小河跟在康王身后,一阶一阶,跨近清心殿门。 两人入了殿内,跪在堂中。 重重帷幔遮住了寝室,姚帝聊无声息。 莫霏一层层走出来,道说:“今日动了怒,这一趟睡下去,一直很难醒。” “他是真气了,”莫霏对康王道,“明知他此生最不喜谎言,你们偏偏要触此逆鳞。” “皇弟……”康王用了旧日称呼,语含深切悲意,“我是怕他受不住。” 莫霏摇头。 “你们终究没懂他。” 莫霏瞧一眼旁边的人。 “竟然还能再见你。” 小河低首,“贵妃娘娘。” 莫霏问康王:“这次,可别又是假的?” “不会,我来时问过。” 莫霏道:“你说了不算。”她示意康王,“你先走吧。” 康王看一眼帘幕。 “姚帝,我待您之心至诚。若非如此,我无法撑到现在,也断不会……容这妖人之女再入姚宫。我信任着您。请您……也信任我。” 他深深叩首,而后起身离去了。 莫霏入座,也给小河看了座。 “知道她算不得一回事,倒也就没了让你长跪不起的兴致。” 小河不解,“您最初不知道?” 莫霏颦她一眼。 “是你问我?” 小河不说话了。 莫霏:“说吧,裘真在哪儿?” 小河摇头。 莫霏蹙眉,“做什么?” 小河望向帷幔,“请姚帝先答应我一事,我才说。” 莫霏:“哪容得你……” 重重帷幔里一声轻笑。 “让她说。”姚帝的声音微弱,却含着笑意。 莫霏不再阻拦。 “请姚帝答应,在天问阵开启后,予我裘真的性命。” 殿里静了一瞬,莫霏回望帷幔,那里面的人倒未动怒,只是有些疑惑。 “你何要他性命?” “私仇。” 帷幔里派派沉默,良久,有缓缓脚步声迈近。 一只月白的手揽开帷幔,姚帝走了出来。莫霏要扶他,被他示意无妨。 姚帝走近小河。 弯腰,稍侧头,他望上了她的眼睛。 他那一双眼,含着好奇的流光,来来回回看她。 而后他笑了。 “好啊。天问一开启,他的命就是你的。” 莫霏都有些意外,“姚帝?” 姚帝摆摆手,“无妨的,都是小事,阿真也不会介意。” 倒没成想这么容易。 小河躬身,“谢姚帝。” 她道:“西边。裘真会从蜀西方向来,七日之内,必入姚都。” 姚帝点头,一脸了悟模样。 莫霏已回了神,此时柔声提醒,“她所言不知真假,还是再多问……” “不必了,真假问不出来,验证了才知道。派人把手西边各大要道,七日之内,看阿真会不会回来。” 姚帝弯身。 “至于你,女孩儿,我倒有些别的好奇。比如……惘庄里发生了什么?你又怎么知道,阿真要从蜀西来?” 第78章 078 敏感 他们说他是疯子。 小河站立一侧,看着莫霏服侍下,套上白色宫装的的姚帝。 墨黑的发,用一根带松挽,皮肤因为在病中,显得格外通透白皙。他年纪与莫迴差不多,看着却与莫霏相仿。 那日在观星台的癫狂,尽数不见。长身玉立,他才真像是尘世外的仙人。 仙人转眸,“嗯?继续。” 小河垂眼,继续讲起惘庄里的事。 姚帝坐过来,撑着下颌听。 门那儿,有宫侍叩门。莫霏过去,接进来碗汤药。 姚帝蹙眉,“不好喝。不喝。” 莫霏像 分卷阅读186 是习以为常,开始耐心劝说。 没劝几句,姚帝忽而自己道:“不对,还得撑到七天呢。拿来吧。” 是故一饮而尽。 小河开始讲到关良被伤,惘庄塌陷时,姚帝眉头一挑。 他笑,“原来从这儿就开始瞒了。” 小河稍愣,脑筋转得飞快。 什么意思? 瞒? 这趟入惘庄,活着出来的,又赶得及给姚帝讲“故事”的人,不过她和姚昱,她还没开始瞒,那是姚昱…… 小河暗悔。 没想拖累他的。 姚帝还盯着她,模样甚至有几分单纯乖巧,小河却渐渐冒起冷汗。她着意挑拣,所有与裘真的冲突都略去,有关陆尔的,更是一个字没说起。 最终,她只说白墙破碎后,自己就在风雪里昏迷,醒来,就漂到了惘海边。再后来,就是孤身一路北上,寻到康王,入了姚宫。 不知道姚昱瞒了多少,索性只能耍赖了。 姚帝笑意渐渐加深。 门扉又被叩响。 这次莫霏接来的,是一封信。 姚帝先问:“说完了?” 小河点头。 姚帝拍拍身旁,“坐。”还给她倒了杯暖茶。 小河并不舒坦地坐着,听得姚帝展信,她没敢偷窥,抱着茶杯,手指捏得发白。 “哈哈。” 姚帝看了信,笑得更欢了。他放下信纸,还在桌面拍了两拍。 “女孩儿,不,叫你小河吧,亲切一些。” 姚帝满眼温和地看着她。 “我有一个想法,你姑且听听,是对还是不对。” 小河搁了杯盏,坐得笔直。 姚帝拍拍她手臂,笑言,“放松些。” 他道:“我如今,听两人说过惘庄的事。世子写的,你说的,不全然相同,但也有一些吻合。要说全然信谁,没有必要,因为谁也不可能全说实情。” 小河当下就要反驳,像鱼临死前的一绊。 姚帝又笑了,在她出口前,揉向了她的鬓尾。 “没关系的,这有什么?”他安抚小河,“人说谎很正常,我也习惯了。” “而且啊,”他道,“正因为你们都有隐藏,真相,才更明明白白。” “除去零散的遮掩,你们最大的相同,是你们都选择了说,在尝试打破三道门后,得到的结果,是全然的昏迷。” 小河一愣,原来姚昱也耍赖了? “可是,世子说,当时是虹墙破裂,海水涌进惘庄。但你说的,却是白墙破碎,卷进来风雪。嘘……”见小河要辩解,姚帝竖了根指头在唇前,模样有点憋笑,“小河,我劝你不要说话。我怕你待会儿啊,自己会尴尬。” 他笑过,继续道: “你们都在隐瞒。隐瞒那三面墙后的东西。可见那东西一定,全然超出你们想象,不能让我知道,甚至说,不能让所有外面的人知道。所以你们不愿,乃至于可能是不敢告诉别人。” “不巧,我也曾进过惘庄。虽那时,它真的就只是个庄子,但每每想到关良变幻出的奇景,都让我觉得惊艳。可这些年,我不断想起来的,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当时,我们重伤了关良,原本是想逼问出秘宝所在,却在伤到他的瞬间,看见他身体上,裂出很多光线,四肢也开始变得浅淡。而且,他一受伤,连带着整个惘庄,也开始摇摇欲坠。各处莫名裂开许多口子,我们误坠其中一个,竟然……就跌出了惘庄,回到了上姚?而且是一个根本没名没姓的山沟。” 姚帝把着下巴思考。 “我后来反复想,才想通。惘庄的存在,只怕是接连于关良的身体。他受了伤,所以惘庄也损坏,出现了裂口,能让人进出。”小河睁大了眼,姚帝仍沉浸在叙述中,“这些我都能明白。可困扰我的是,我们从惘海进了惘庄,从裂口出来时,却到了上姚。惘庄有那么大吗?怎么能一下从大陆中心,落到上姚?” 姚帝一笑,“可如今我明白了。” “小河,盛吉末年,我们从蜀西买来消息,啊,是一些政治上的买卖,对。他们是说,客君三人最初出现的地方,是在无尽海边的渔村。惘庄里出来的人,为什么会在无尽海的渔村?偏偏,世子也说他无端就醒在了……‘海东’的山沟。”见小河逐渐摇晃的瞳孔,姚帝笑得更朗朗了,“虹墙破了,有海水,人去了海东。而白墙外,你说有风雪。这总让我想象起我们的极北雪原。再说消失在惘庄的阿真,你偏偏说他要从蜀西方向来?三扇门,三个国,三种极境……所以啊小河……真相,是我想的那样吗?” 小河的瞳光近乎瓦解。 姚帝道:“你看,我本来还只是猜想。可你这张脸啊,真是把什么都写尽了。” “唔……惘庄竟然连接着大陆的三个尽头。”姚帝叹了句,“好神奇,对吧?” “你们瞒着也是对的,这怎么能让世人知道呢?他们会疯的。”姚帝扶稳小河,“这就不行了?我都还没说完呢。” 小河怔愣,看着姚帝的 分卷阅读187 笑意,几番开合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姚帝理着她的绒发,轻语道:“小河,你说你和阿真有私仇?” “傻丫头,那你就该在故事里讲清楚啊。怎么在你的故事里,你和他的关系那么岁月静好?世子都知道要写得不冷不热呢。你这么粉饰,所以我又只能猜想,你和阿真在惘庄里,不管是为旧仇,还是为新怨,必然是起了很大的冲突。对吗?” “因为起了冲突,他才会和你们分散,落去了蜀西,而你们漂入了无尽海。可惜,具体什么冲突,我却是猜不出来了。”姚帝收到小河视线,“又惊讶了?” 姚帝拍拍桌上,那封信件。 “小河,姚都是上姚的心脏,我们对姚都的把控,是你们百姓人不能想象的。就好比在来往姚都的各个大小要道上,其实有数不尽的暗桩,随时监控着可疑的人。毕竟你要理解,总不能真闹出大事儿再去抓人吧?早预防有早预防的好。” “说到这个就又不巧了。你啊,恰恰就是我们重点记录在案的人。今时今日,前一刻你出入姚都,下一刻,线报就会抵达信息署。” “可是,”姚帝晃起那张纸,“太干净了,小河。” “你若真是从惘海孤身一人来的姚都,为什么沿路所有暗桩,都没有抓到痕迹?只有一种可能。你不是一个人,而是和熟悉暗桩的,我们自己的人,一起来的姚都。” 姚帝笑起来。 “世子一定相当后悔,怎么选了你做同盟。”姚帝拍拍小河,“但你不要难过,我却是很高兴的。” 小河攥握紧了拳头。 狡辩?求生? 都太无力。 那她该怎么办? 要不要……说出那个? 能得救吗? “安心,小河。正因为你来了,还撒了谎,也许反而能保自己一命。” 小河抬头。 “什么意思?” “世子从来与阿真不合,他隐瞒一切,无非是想暗下杀手。可你来了,还带着漏洞百出的谎,最大的可能,是你根本没跟他商量。你是自己来的。这说明你们在这件事上,起了冲突。他要阿真死,你却有可能,只是嘴上说想要阿真死。” 姚帝挂着弯弯笑意,问她:“小河,你想要什么?” 小河心里滚来滚去的狠意,催逼着她就要出口时,姚帝却又摆了手。 “算了,你为什么来,我也不大感兴趣。你还是先同我说说,你怎么会知道,阿真返回的路线和时日?我对这个很好奇。世子暗调的人手,去的可是璧山垭口。所以到底是北边,还是西边?你们是合起伙来骗我,还是自个儿互相伤害?” 姚帝松松身体。 “随便说吧,小河,即使说谎也不要紧。反正就算是谎言,我也能看出真相。” “唉。”姚帝捧脸叹了口气,有点小忧愁的样子,“我好敏感嚯?从小就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禀告姚帝!” 小河正与姚帝视线交绕,并且节节败退时,门房被急促叩响。 又是莫霏过去。 一个尖锐的嗓音划破夜静。 “康王世子!康王世子携府军硬闯姚宫!” 小河当即震惊。 为什么? “哇。”姚帝惊讶得不怎么诚心,“姚康睡了没?让他把儿子领回去。” “康王正带着禁卫赶来!但世子已经逼近清心殿了!姚帝!请您一避!” “避?”姚帝像疑惑,“避什么?” “姚昱!”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远远传来。与此同时,还有激烈的兵器碰撞声,也骤然喧哗。 “姚昱!”康王声里满满忿恨,“你要做什么?!” 殿外激战,姚帝却似起了兴致。 “来,”他拉起小河,“我们去看看热闹。” 可刚站起,他就一阵眩晕,把着小河才能站稳。 莫霏给他添上披风,姚帝晃了晃眼,拉过小河。 “走。” 殿外夜凉风清,还有剑拔弩张。 中庭,月满白石。 姚昱领着几十号府军,被康王领来的禁卫,团团包围在中间。 他不怎么慌乱,也不理会康王。只是打殿中三人出来后,就一直把目光锁定在小河身上。 等三人站定阶上,被数个禁卫包拢,姚昱才伸出食指。 他一下一下地指小河,勉力咬着牙,才抑下所有愤怒,让字句一个一个地蹦出来。 “你骗我。”他说,“你骗我。” 两方的交战已经停止,中庭气息僵滞。 小河垂首,“对不起。” 姚昱摆手,摇头,“小河,你太狠了,你太狠了!” 小河不再说话,姚昱也不多道。 他只问:“裘真在哪儿?” 姚帝也随着姚昱看小河。 小河闭口不言。 姚帝好奇转问姚昱,“你找阿真做什么?” “杀了他啊,你这不废话吗?” 分卷阅读188 “姚昱!”康王在后侧怒吼,“你怎么说话?!” “老子他妈高兴!” “哇。”姚帝指抵鼻头,“你说脏话了吗?”他笑,“好难得看你这么直接。” 姚昱也笑,“那我还有更直接的,你想听吗?” “姚昱!”康王大吼。 姚昱瞥回康王,姚帝笑似清风。 “好,反正还有时间。”姚昱指小河,“你说,裘真在哪儿,说了我走。否则,今日就是血洗清心殿。” “哇。”姚帝又凑热闹,“你连我也要一块儿洗了吗?” “不好说。” 姚昱淡道。 “刀剑无眼,帝君留心些。” 第79章 079 寸阴 “客君用了十年,才从壁山走到惘庄,你我漂了不过半月,却能漂到无尽海浅海。”姚昱道,“太快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惘庄和外界的连接,一定是加快了。你那日从壁山回来,明里暗里劝我时间还多。其实事实却完全相反,对吧?” 姚昱盯着石阶上的小河。 “裘真一定是很快就要到了。你既骗了我,他也就必定只会从蜀西方向来。”姚昱问,“他到哪儿了?还有多久?” 姚帝撑在石壁栏上,悠闲看他们。 小河靠过去。 姚帝“咦”了一声,低头笑着看她模样。 “想我护你?” 小河点头。 “那你先告诉我啊,你怎么知道阿真的来处?我很好奇的。” 小河嗫嚅着唇。 清流……不能暴露。他天赋特殊,若被人知晓,只能有危无安。那日*逼他说出真相是一回事,让他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是另一回事。 小河摸摸袖里铃铛。 “我有些特……” “她有个好朋友!不知哪儿得的消息,知道裘真在处。小小年纪,却是块硬骨头,简直可惜了。”姚昱抢先一步说完。 小河心骤紧。 “你见过他了?” “不然呢?你去一趟璧山就得到消息,我自然也可以去。小河,你遮遮掩掩想藏起这人,想藏起一切。但可惜,月照寺你没去,璧山别院又没什么人,稍加排查,也就他那一个院子。更何况……他还是那样。” 小河握紧拳头,喘息都凶了起来。 “你把他怎么了?” 为什么说他是硬骨头? “我把他怎么了?”姚昱色厉,“你哪儿还给我留了余地,能把他怎么着?” “什么意思?” 姚昱笑得嘲讽,“得了小河,这么狠的事都做了,还要装样子?不觉得恶心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小河是真慌了,“清流他怎么了!” “清流?”姚帝侧目,稍加一想,手一敲,“啊……!” 可另两人已无人注意到他。 小河是慌乱的,姚昱更觉莫名。 “你……”姚昱蹙着眉打量她,想看出哪怕一点真假,可他没做到。 好。 “挽歌。”姚昱一声吩咐,挽歌收了剑靠近。 “东西。” 挽歌从身侧取下一袋,递上来。 姚昱皱眉,退后一步,挽歌赶紧收回些手。 姚昱:“丢过去。” “是。” 挽歌将那袋子朝小河掷去。禁卫们都只护着姚帝,那袋子就砸到了她怀中。 小河捧住,小小软软的。 “什么东西?” 姚昱说:“打开。” 小河松开系绳,稍抬起,见里头是个黑红黑红的小物件。 “这……到底是什么?” “舌头啊。” 小河仿若雷触。 “小河,这是你的好朋友,你的清流的——舌头啊。” “何止是舌头,我进去时,他那可是七窍尽毁啊。” 姚昱句句如游丝,似指尖,撮捏在小河的七寸上,挑准了去往她心尖刺。 “他割了自己的舌头,洞穿了耳朵,用炭火灼了自己的鼻腔,呵,我真是……连刑部也想不出这招啊。他还刺了自己脊梁骨,懂什么意思吧?再加上他早就断掉的腿筋,他现在可是彻底地,半点地也不能动了。不过还没完呢。他还喝了碗药。挽歌他们验出来了,说那是让人全身丧失触觉的药。不能动,又不能感觉。不可能说出话,更不可能写下字句,我再想怎么逼问,也没辙呀。再说了,哪个法子能比他下手狠呢?不过小河,最让我敬佩的,另有其事。” “你真该去看看,去看看他把那院子,收拾得多齐整。”姚昱叹,“血迹擦拭过,炉火也熄了。自己躺得规规矩矩,连割下来的舌头,都洗干净了,和药碗一起码在托盘上。我自问见过不少英勇将士,还真没有一个,比得上他视死如归呢。哦,不对,也不是“视”。毕竟,他那双眼睛,也老早就被烫瞎了,不是吗?” 姚昱落眼,平静地看着小河跪坐在地,平静地看着她满面 分卷阅读189 惨白。 “啊……” 他叹。 “我这才有点儿信了。你是真的不知情?” 他笑。 “那我就更佩服了。你说他图什么呢?我猜……也只能是为了你吧?为了让我们无从逼问,所以自己先下狠手?啧。”姚昱道,“这么无私?小河,他莫不是……心悦你吧?” “惨烈。” 姚帝在一旁听得捂口。 而小河已在惶惶之境。 “为什么……”她喃喃。 姚昱缓步上前,府军与禁卫两厢僵持。 姚昱对她道:“来吧,小河,我没动他。告诉我裘真在哪儿,我带你去见他。” 小河出神地看着他靠近。 随他渐近,她的眼眸,也渐渐由恍惚,变作——尖锐。 “不。” 小河吐出一字,而后迅疾起身,夺过一个禁卫的佩剑,朝下方指。 “你别过来!” 姚昱止步,一众府军又遮裹住他。姚昱已是含怒待发。 小河转向姚帝。 “你不是问我怎么知道的吗?现在你知道了。” 姚帝点两下头,“没错。” 小河说:“护我。” 姚帝只是笑。 “我和你是一伙的!” “嗯?”姚帝奇怪,“怎么说?” 小河一扫庭下众人,还有永安门外,沿重重宫墙直出而去,那巍峨黑肃的璧山主峰。 她说:“我……也想要天问阵开启。” 姚昱眼一虚眯,姚帝倒还真有了兴趣。 “怎么?你也好奇秘宝?” 小河握紧剑柄,向姚帝点头,又摇头。 “不,我不是好奇秘宝。我……”她一字字道,“我想要我的爱人,起死回生。” “你有病啊。” 姚昱不会骂人,此时把怒意翻腾尽了,也只能再次道:“你有病啊!” 猜到是一回事,真听到小河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他咬着牙,朝阶上道:“那,那放了屁的传说你也信?要真能让人能起死回生,关良客君隋玉,哪个不他妈,不他妈能在这儿?!” 姚昱指尖猛往下杵,指甲嵌着肉,只恨自己没多听些市井粗语,不能骂她个祖宗十八代。 小河摇头,脖颈挺得笔直。 “你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秘宝是什么,能有什么用途,说不准的。” 她说:“我要试一试。” “试一试?”姚昱几近狰狞,“璧山尸阵万人性命,就他妈给你试一试?!” 小河紧绷到颤抖。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这是我的错。所有惩罚我都认了。但就算不能善终,我也一定要试。” “我……我他妈……!” 姚昱反手抽出佩剑,直往小河砸去。 剑柄砸在小河脚下,发出金石乒乓声。 偏偏还不能让她死。 姚昱真是恨。 “活捉。”姚昱不想再看她,“实在不行断手断腿都可以。抓她来问!” 府军与禁卫再起冲突。 小河站得不动不移。 姚帝说不顾她,在她身前的包围圈,就无比薄弱。匀得的几分禁卫抵抗,也不过是为了不让府军冲撞圣颜,不为她。 很快,府君就要到她跟前了。 小河攥着口袋,恍惚竟觉得它还有温度。姚宫太空旷,这世界也是。她曾握在手中的温度,都很快消散了。 “为什么……” 她问出这疑问。 姚昱听见了,只当她是在说现下情境。 “为什么?你自己做出这些事,还有理来问为什么?” “……我做什么了?” “哈,”姚昱嗤笑,“为一己私欲,陷万人于不义!” “……为一己私欲……” 小河垂思,将往事一瞬划剖后,抬起了一只手。 混乱交战中,她指向姚昱,指向每一个人。 “难道你们……不是吗?” “你。” 她指姚昱。 “杀我家人,只为还蜀西的人情。你,用我小尔的性命,换得虹茧偷生。你,为隐瞒异己之心,让暗卫在康王府外对我下杀手。就连惘庄的事,不也是因为你想要完成一己私欲,强逼我进惘海,才让我失去了一切吗?” 小河道: “姚帝一个,裘真一个,为一己私欲,致万数黎民于死地。莫迴……更不必说,若不是他贪恋权位,我根本不会搅进这团乱局。还有季少,那真是个纨绔,高兴来救时救,不高兴来时,怕损他自己利益时,踢我们比踢球都快。” 小河笑起来。 “姚昱,我问一句,我贪多了吗?我想要的一切,不过是梅庄的那一个新年。我只想要我爱的人们,能在我身边。这比起你们的图谋,大吗?可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我,失去得最多?” 小河敲击着心口。 “我劝过自己 分卷阅读190 了。人不过浮萍草芥,永远在失去是很正常的事。能抓住一点,就抓住一点啰。可你看……我连最后抓住的一点,也失去了。” 小河抑顺呼吸。 “我不想管了,姚昱,我不想管了。人世短暂,伤心的事情没完没了。我的心很小,只有这一个心愿,所以我要去实现它。哪怕它只是个传说,只是个梦,哪怕最后一无所获,哪怕要赌上所有,我也要去。” “从梅庄到现在,我一直逆来顺受,你们强加给我的,我不要再承受了。” “这是我的选择。” “我要我的小尔,重新回到我身边。” “哪怕只有一寸的时间。” 第80章 080 不配 “感动。” 夜里宫中一声叹。 是姚帝。 他在禁卫圈中,由莫霏搀着,朝小河伸出手。 “来,小河,到我这儿来。” 小河还没反应过来。 姚帝笑了,“傻丫头,来啊,让我护着你。” 小河当即跑了过去。 姚昱捏住眉头。 姚帝松松拢着小河,还为她理了乱发。 “傻丫头,话放得那么凶。要没能说中我的心,你可怎么办?” 没能说中你的心吗? 那我交由庞彷,递给莫杨的信里,惘庄的秘密,璧山的秘密,都会公之于众。我不愿看到那样的混乱,你们呢? 再者,我还有一个,他们留给我的,关于惘庄秘宝,独一无二的信息。 你有兴趣知道吗? 你看。 我为蝼蚁。 却不是半点撼树之力,都没有的。 “你非要搅和?” 姚昱问姚帝。 姚帝好几下点头。 “行。” 姚昱挥手,“上去。” 石阶交界,府军与禁卫的械斗,瞬间激烈。姚帝护着小河,在禁卫不断的攘动中左闪右避。他脚步轻盈,好似玩得不亦乐乎。 姚昱抬起一支弩*弓,瞄准阶上,准头定住小河。 可那弩*弓,又向左移了些,落在了另一个雀跃的身影上。 姚昱手指施力。 啪! 一吊玉牌砸到他的手腕。 弩*弓落地,玉牌碎了。 康王说:“够了。” 康王。 小河算是明白了。 方才她被困时,康王只在禁卫圈外站着,背个手,什么也不做。 那是默许。 他是想她死的。 可如今,姚昱不顾惜姚帝,他就不乐意了。 小河往姚帝身后缩。 “嗯?” 姚帝看她一眼,懂了。 他抬起肩臂,跟飞鸟护雏似的,笑道:“来。” 康王:“回去。” 姚昱手腕还痛着,被击打之势带得下垂的头颅,也没有抬起。 他听到心底大堤崩碎,洪水将欲滔天的响动。 他说:“……不。” 康王眸中也添上恼意。 姚昱看向他,经年累月的爱恼恨怒,都化作一句—— “今天必须有个了结。” 康王含盖怒气。 “你要如何?” 姚昱指向石阶上,那个身影。 那人带着小河,也一道看这边动静。 康王怒斥咬在牙口,碎出来的声音道:“……胡闹!” “听懂了啊。”姚昱笑,“也是,同样的事,你早就做过了嘛。” “放肆!” 康王终于破口大喝,袖狠甩,激荡的身形都在表达震怒。 姚昱眼里在烧。 “原来还有火气啊?”他问,“那怎么不去做呢?” 康王不理会。他指点身边禁卫,要他们速速拿下姚昱。 姚昱蹙着眉,边退边摇头。 “太窝囊了。”他道,“太窝囊了。” 他那失望的眼神,从康王挪走,落在地面的弩*弓上。 他说:“我绝对不要,像你一样。” 瞬间冲出。 姚昱拾起弓*弩,上箭。 康王惊,“拦住他!!” 啪! 啪! 啪! 数根箭连发,往石阶上去。 宫庭之中,有一瞬间全然静息。直到有人尖声叫嚷。 “护驾!护驾!” “弑君!这是弑君!” “康王世子要杀姚帝!!!” 弩*箭还在发,早已没什么准头。姚昱躲让着康王派出的禁卫,奋力朝石阶上冲去。 可他只到了第一阶下,就被禁卫扣住,跪地。 发出的弩*箭,也都被挡开,没有一根落在姚帝身上。 姚昱本该颓然,却像新火在燃烧。 他不甘地怒吼: “让我杀了他!让我杀了他!” “他不配为君!” “他不配为君 分卷阅读191 !!!” 砰。 赶上前的康王,一脚踹向姚昱,叫他砸在了地上。 禁卫无人敢说话。府军本也隶属康王,如今两位主子发狂,没人拿得准该怎么做,索性都不动作。姚帝没受惊扰,此时,也只是架着小河与莫霏,淡定地看那头。 宫庭里默然。 只有两父子的对峙。 康王从地上拽起姚昱,拎紧他的头发。 “你清醒一点!” 姚昱发散乱,眼睛从遮掩处,刺出锋芒。 “……是谁不清醒?” 姚昱反手也把握住康王的手臂,拉近他,逼他和自己对视。 “姚康,还要等多久?” 他怒目直瞪。 “我就为了你,忍了这么多年。知道你说要进惘海的时候,我多松口气吗?我想着,就算你是去寻秘宝,可至少你愿意换这个法子,说明对那尸阵,对他们的做法,你是不认同的。” 他指点康王心脏。 “至少在这里,你有那么一星半点,还是原来的你。是那个在璧山上,指着姚都告诉我,要上姚有一番宏伟气象,要百姓安居乐业,为有这样的国自豪的你!” “可如今你到底在做什么?惘海我替你去了,秘宝的事该够了吧?那狗屁玩意儿有什么重要?比得上民之安乐吗?你的两难又有什么重要?比得上万人性命吗?” 康王仿若被刺中,骤然松开姚昱。 姚昱没再落地,反而手掌撑地,一点点,站起了身。 他已不再需要仰望父亲。 所以他说:“可我最恨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失望。” “姚康,我曾日日看着你的背影,想要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可如今我是日日叮嘱我自己,绝对不要变成和你一样的人。这种感受……你来试试?” “姚康,没有时间了。”姚昱指向阶上,“他已经要死了,裘真也要回来了。天问一旦开启,一切就真的完了。我们的上姚,很快就要碎在我们手里了。” “可你在哪儿啊,姚康?” “你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做?” 姚昱微闭双目,又敞开。他将手握拳,砸向了胸口。一拳一拳地砸。 他说:“你做点什么吧。” 他只说:“……求你……做点什么吧……” 康王摇摇欲坠,很不容易才站了稳。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他将背挺得笔直,如松杨,他舒敞胸襟,抑平心绪。 他在这世上是无愧的。 他是对的。 “小昱,”他和声道,“是你不明白。” 他说:“姚帝有他的道理。他是千古一帝,十岁就能写出变法新政的文章,他的才华,旁人根本不够理解。一时看来,或许超越世俗准则,但长久来说,一定是对的。你相信父亲,父亲不会错的。” 姚昱垂了头,什么都不说了。 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康王道:“你还小,见识不够,冲动也难免。这次你是真闯了大祸了。这就向姚帝道歉,求他宽恕,啊?” 见姚昱没有反应,康王又去拍他肩背。 “你今日一说,也叫我很不是滋味。但我也明白了,终究是我们父子沟通太少。你完全是误解我了。改日抽个时间……不,就后日,明日!我们再一起去趟璧山,一道纵马,嗯?父亲也能查验你的马术,有否精进……” 康王摁着他的肩膀,想将他按跪下去,却发现——压不下去。 少年的肩背挺拔,他按不动了。 康王用力压。 “跪下。” 姚昱不说话,不松动。 康王的平静裂了一分。 “……跪下。” 姚昱依旧不动。 康王使了劲地推攘,也不能影响他半分。 “你给我跪下!” 一声怒呵,康王终于是发了狠力,踹在姚昱小腿。咚声响,姚昱跪了地。连带着康王脚下不稳,晃了几晃才定住。 姚昱突然觉得好笑。 所以他笑了。 躬了身,笑在地,笑到发抖。 “请姚帝宽恕小儿。” 康王略有些喘。姚昱笑声渐息,最后是安安静静叩在那儿,懒懒散散不问事了。 姚帝正看戏,突然有人请他上场,还有些没明白似的。 他也确实没明白。 “宽恕什么?” 众人都当他是明知故问。 康王道:“小儿目光短浅,又一时糊涂,才妄图伤害帝君。他那些疯言疯语,还望姚帝能谅他年幼,勿要当真。说到底都是微臣持家……” “可他说得很好啊。” “……姚帝,小儿他绝非有心……” “错了错了,”姚帝纠正道,“我是真心觉得他说得好啊!” 众人皆默。 姚帝笑。 “句句都是真话,这样不好吗?” “我。”姚帝指 分卷阅读192 自己,“不配为君。” “你。”指康王,“是个胆小的窝囊废。” “秘宝。” 姚帝指天,笑着摇手指。 “那也确实是个屁。” 姚帝道:“我倒还真巴不得这世上,人人都能说真话。那这世界才不至于……总让我觉得无趣。” 第81章 081 孽缘 “……姚帝?” 康王低声的询问,道破此间的滞静。 “嗯?” 姚帝一看,看见所有人都盯着他。 惊诧、震惊、惶然、不解,什么模样都有。 每次说出真话,他们总是这样。 姚帝摆手。 “带他走吧。好好理理,怪狼狈的。” “你刚说什么?” 狼狈的世子撑起身,在所有的安静中,问他话。 “我听错了吗?”其声冷,下下分明。 姚帝想了想。 “秘宝是个屁?这句?” 空中又是静默。 觉察到身边人的步伐,微晃了晃,姚昱瞥康王一眼,直身,朝上面道:“罪臣想问姚帝您一个问题,可以吗?” 姚帝朝他抬了抬手。 “罪臣妄揣圣意,曾以为您和先帝一样,寻秘宝,是为得长生。可那日在惘庄,裘真却问了一个,叫罪臣很不解的问题。他问……秘宝写了什么?写?这话罪臣怎么想,怎么觉得,他不像在求长生药。所以今日,罪臣便斗胆一问。姚帝您寻秘宝……究竟为了什么?” 秘宝。 传言里得到它,就得到一切的东西。索求的人不同,意义也就不同。 听到姚昱一问时,姚帝恰好胸肺间,忽来一阵悸痛,逼得他呛咳。 小河架稳这靠山。莫霏替他顺气。康王也忧心,“姚帝?” 只姚昱冷然跪着,看姚帝似残烛抖火,奄奄将熄。 姚帝放下手,手掌间都是血。 莫霏取出丝帕,又一次给他擦拭。他却一时兴起,躲开丝绸,把指间往石壁栏的浮雕里,那一只龙的眼睛上,摁了一摁。 画龙点睛! 还是红的。 他乐得,又觉得不够,再往那一点红旁边,五指一搓,搓捏出朵小小的血梅。 多生动! 他这才满意了,去回答阶下的少年人。 “我吗?”他想想,“高兴吧。” 他说:“我找秘宝,就图个高兴。” “……高兴……是什么意思?” “高兴?”姚帝倒奇了,“就是高兴啊。高兴吃饭吃,高兴睡觉睡。还要个怎么高兴?” 姚昱眼里像蒙了层霜。 “所以,你不为长生?” 姚帝把染血的手翻来转去,“我看起来像?” “……秘宝是什么,你也不在乎?” “可以这么说。” 姚昱压着嗓音。 “所以,你就为了图个好玩,图个新鲜,图个好奇,图个高兴……设了天问阵,杀了数万人,耗费近二十的人财物力,就因为……你没头没尾的高兴?” 姚帝笑,“完全正确。” 姚昱点头,不停地点头。 他稍侧,问身边人。 “你要去惘庄时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吧?你那个为经世大业求长生,最终一定会实现上姚长治久安的千古一帝,果然不同凡响,令人振聋发聩。” “诶,姚康。” 姚昱用手背敲康王。 “来啊,说一说你的感想。” 康王看起来很和静,并没有因为姚帝这番话,有什么大的起伏。 他只向姚昱道:“既然姚帝不怪你,你就回去吧,别再惹他生气了。” “姚帝,您生气了吗?” 姚昱转头就是朗问。 “我?”姚帝遥遥地答,“为什么要生气?” “你看,他没有。”姚昱问康王,“所以怎么办?他说的好像是真话呢。” “你与他不亲近,不懂他。” 康王要拉姚昱起来。 姚昱撇开他自己站起。 “姚帝!我父亲说我不懂您,所以我来确认下,问您些问题。可以吗?!” “随你便。” “您全然不管国事,不管民之喜忧生死,已经二十年了,对吧?” “对。” “您以后会管吗?” “没必要吧?” “您心里哪怕有一瞬,觉得自己是帝王,该以担负起天下为己任吗?” “天下和我有什么关系?” 姚昱看着康王。 “姚帝!” 这一次,他静默了片刻。姚帝等着他问。 “……您觉得,当年的康王爷,在姚宫永安门前,手戮两位兄长保您登基,是对,还是错?” 康王面色颓白,是今日最忧惶的模样。 姚帝这次倒没应和。 他只笑道: 分卷阅读193 “这个问题,还是让康王爷自己,做个真心的回答吧。” 康王没回答。 他撇开众人,也不理会姚昱,脚下划风,朝姚帝急去。府军、禁卫,都为他让路。 小河稍躲,康王却没多顾及她。 他只是站近姚帝,拍上他的肩。 “四弟。”他唤姚帝,“别闹了,嗯?”他带着姚帝,要往殿里去,“我替你找裘真就是了。你病了,觉得不舒服,不爽快,三哥可以理解的。三哥从来都理解的。你就好好休息,等裘真到了,该是怎样就怎样,嗯?” 姚帝静然看他,没还以同样的亲切。 “姚康。” “怎么?” 康王声里一丝紧张,听笑了姚帝。 “我真是不懂。”他道,“是真的不懂。对我而言简简单单的事,对你们怎么那么难?” 姚康也拉起笑。 “你天赋超凡,是天生帝王,父君不也这么说的吗?我们比不上你。” “可我说的不是治国,我说的,只是看清真相。”姚帝又道,“其实就算论治国,如今你不也比我利索得多?” “怎么会,我只是帮衬着你,算不得事。而且,我一直看清真相的啊。”康王道,“你就是天生帝王,你在位,上姚会走向最好的时代,缔造一番盛世。” 可我已经要死了。 盛世在哪儿? 姚帝又有点犯晕,不悦也直接显露,“我不是。” “你是。” “说了我不是!” “你是!” 姚康攥紧他的手臂,拉近他。 “……你必须是。” 声柔,又韧,带着强烈的,勉力维持的味道。 姚帝扶过莫霏,让眩晕过去。 他说:“随便你了。” 一辆马车,押送世子回康王府。 挽歌也在车上。 他脸色红白地转。 “世子,”挽歌心里苦,“您别为难我了,弟兄们都受了罚,我回府也免不了一番苦头,您……” 一双手连连往他眼前杵。 那手腕上,有粗粗层层的绳索。 姚昱鹰眼撅住他。 挽歌好想哭。 绳索落下,姚昱活动着手腕。 “走。” 挽歌惊,“走哪儿?” “璧山。” “璧山??” “嗯。”姚昱道,“管裘真从哪儿来,天问阵总不会跑,我们去璧山堵他。” 挽歌是拒绝的。 但他只含蓄道:“世子,王爷已不许您再调配府军,他又许诺姚帝要保裘真。到时候起冲突,就您与我二人,这……?” “没事,清风宴刑部卫队的令牌,我还没来得及还。” “……” 世子您是在叛逆期吗? “可,可世子您与王爷,如今真比得油火,若再针锋一遭,对您二人的父子关系……是真的不好。” “不会了。”姚昱道,“这次不一样。” 挽歌不明白。 “都到这份儿上,哪儿还有回头路。话已经说到头了,如果姚康知道悔改,是最好。要是不知道,我也不屑再顾念他。” 姚昱搓着手腕儿。 “真不知是我上辈子欠了他,还是他欠了我。”他道,“都是孽缘。” 马车改向璧山行。 姚昱交握双手,蹙眉低声说: “……他还是得……死得再快一点啊……” 姚都北三十里。 一间农院,夜有犬吠。 这家就一对老夫妇。老头子握着灯出去,老太太拢着袄子,扒在门边看。 “老头子,小心的叻!” “得叻得叻!你躺回去啦,不要着凉,你肩会痛。” 农院里黑不见指,狗叫唤得凶。老头子借它声的胆儿,用灯光一点点地揭开黑幕。 有个人,靠在他家车边。 眼被灯照着,还亮了亮。 老头子闻到一股奇怪的臭气,吓得汗毛倒起。 “你你你你!你哪个的叻!你想搞哪样的叻!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老头子!”老太太闻声,吓得忙跑出来,脚被门绊了趔趄。 “老婆子你不要过来!你跑你跑!” “齐老爹,是我。” 齐老爹被人唤了名,愣得神,止了惊叫。 “……哪个?” 那人不动,齐老爹小挪一步,伸直手臂,去照那人的脸。 光头,麻衣,俊秀僧人。 “……啊!”齐老婆子叫出声,“恩公!” “您二老别过来了。” 暗夜里,裘真低道。 “恩公你怎么的叻?”齐老爹有点担心,“这是什么味道呀?” “……我刚办完一件差事,留下点气味。” 两夫妻了然地“哦——”,暗里攥了攥彼此,贴得紧紧的。 齐老爹:“恩公你怎么会来的叻?你不是说,不要再见面的吗?” 分卷阅读194 齐老婆子攥着袖口,牢牢盯着裘真。 裘真道:“我只是路过,实在走不动了,想找辆马车。也没成想这村里,就您家有。” 齐老爹一听高兴了。 “都是托您的福叻!当年您给得太多啦!我们家才能成村里最体面的叻!”他又问,“恩公你要马车做什么?是不是想去哪?我带您去叻!” “不了。”裘真一个动作,抛过来个东西。 齐老爹接下,两夫妻一看,吓得不行。 “恩公你给我们金子做什么?!” “买您的车。” 裘真道:“我这趟又是办差事,沾了晦气不好,索性买下来。” 齐老爹本想坚持送他走,这一听,就踟蹰了,半晌,才道了句。 “可这太多了呀!” 裘真也没办法。 “我就只带了金子。”他道,“烦得您将就些了。” 齐老爹牵着马出来时,裘真正奋力往马车厢里爬。 齐老爹赶紧冲过去,把着他往上推。恩公身上气味冲鼻,但那是恩公啊,他强忍着,心想回去得赶紧找糯米黑狗血。 恩公像是也不好意思,上去就赶紧窝进厢里。齐老爹眼花了花,怀疑自己看错了什么。 “恩公你是不是伤得很重啊?” 手脚这么不便利。 “无妨,养养就会好。” 齐老爹没再说话,沉默地套马绳。 “咳咳!” 留在屋里的齐老婆子,突然大咳。齐老爹一愣,又继续套。 “咳咳咳!” 齐老婆子越咳越大,齐老爹忍啊忍,终于摔了马绳,马儿都不开心地动了动。 “恩公。” “怎么?” “老头子我也是不想问的,但老头子要是不问,是要打十天半个月地铺的叻!” 裘真不解,“您说。” “就是,就是……我们家弟弟,听淮徉说是叫清流的叻?他,他好不好呀?” 第82章 082 夫妻 “淮徉……来找过您?” “不是恩公你准了的?” 黑漆漆小院里静悄悄。 齐老爹:“对对对,对不起恩公!” 裘真笑而不言。 齐老爹更加惴惴不安,“他,他也就来过几次,很少的,很少很少的……”越说声越小。 “没事。”裘真道,“孩子长大了,想找到父母,寻自己的根,也是常情。倒是我,一直不够注意……他的想法。” 齐老爹怕给淮徉惹麻烦,不敢再问。 待系好了马绳,拿到车厢前,才小声道:“恩公?” 袖子遮住的一只手,伸过来,勾走绳。 裘真打马要走,齐老爹却又忽然上前。 “恩公!” 裘真静看他。 齐老爹嗫嚅着,“清……弟弟他,好像,是不是要满十八岁了呀?就后日的吧?主要是,主要我们这边的人,十八岁都是要大办的,而且一定要祭拜山神,还必须祭上七天七夜,不然山神会生气的。真的!那边,就是那个小房子里面,他们家的小同仔就是这么没的。所以恩公,所以……” 裘真点头,“我明白了。我会给他办的。” “……真,真叻?” 裘真转眸一笑,“我这趟紧赶着路,就是为了赶在他十八岁前回去,您说真不真?” 齐老爹一喜,终于离开车板,笑成朵花。 裘真打马要走,想起一事,道:“不过……淮徉不会再来了。” 花蔫了。 又迅速撑开,“该!该的!” 马车离去,很快隐没黑暗。什么都看不见,齐老爹却也看了很久。 关上门。 啪! 一个枕头摔在齐老爹脚下。 他捡起,拍拍干净,放回炕上。 啪! 枕头被踹了下来。 齐老爹又捡起,拍拍,放下。可它又被踹走。捡了又坠地,来来往往,不知多少次后,枕头终于是被齐老婆子抢走,箍在怀中。 “不准睡!” 老婆子泪糊了脸,声音都是堵着的。 齐老爹坐在炕边,声平气和,“你要做什么嘛?” “我要我儿子!两个!” “……没有这样的事。”齐老爹去拿枕头,一点一点地抽,“苦的时候卖了,日子甜了又想要回来?老婆子,哪里有这样好的事,留给我们这样的人家哟?” 齐老婆子终于哇一声,大哭出来。 齐老爹握着老婆子的手,一下下地拍。 灯熄,人睡下。 齐老婆子不抽搭了,瞧着齐老爹就很奇怪。 “你做什么的叻?” 齐老爹躺炕上,抬高自己两手,翻来覆去地看。 “老婆子,你说人有没有可能,两只手长得不一样呀?” “什么叻?” 齐老爹转过身,“我刚刚看恩公哦,他这个左手右手 分卷阅读195 ,好像一个很年轻,一个大一点,一个粗,一个细……” “你不要吓人!”齐老婆子尖了嗓子。 “哦哦!不说!不说叻!” 齐老爹安慰,“其实可能也很正常啦,恩公本来就是抓妖怪的嘛,你看这都要十八年了,他瞧起来也什么变化都没有呀。” 齐老婆子听着又要哭。 “娃娃太可怜了!” 齐老爹拍她,“没有的嘛,虽然是抓妖怪,但好歹学了门本事呀。以后会很有出息的!像恩公一样,有很多很多金子叻!” “出息有什么用!见也见不着!”齐老婆子呜咽,“都是你!现在淮徉也见不着了!” “哎哟不会不会啦,淮徉聪明叻!你看恩公不准,他还不是自己来了?”齐老爹放低声音,“其实啊,弟弟也要来啰……” 老齐婆子一下精神了。 “咋个?” 齐老爹笑里带蜜,“上次淮徉跟我说的叻。他啊,在想办法,要把弟弟偷偷带出来。只是还没有做到,不好告诉你,怕叫你失望叻……” “真,真叻?”齐老婆子愣愣的。 “真叻真叻!” 不管能不能,有没有,快或慢,齐老婆子都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可她又担心。 “弟弟认不认得到我们哟?” “嗯……怕是不行叻……淮徉说,弟弟都不晓得还有家人,连他都只远远偷看过……不过一家人嘛!流一样的血,处处就亲啦!” “对!”齐老婆子乐,“那弟弟长什么样呀?和淮阳一样俊哈?” “是!”老头子咯咯咯,“说是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老婆子也笑,还想起一事。 “那我们的房子要修一修呀!恩公那么有钱,弟弟一定也住得很好。我们不能太差呀!哎哟!我也得做件新衣裳叻!” “你呀你!都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叻!” “快啦!”齐老婆子裹住被子,“日子过一过就到啦!就快啦!快啦!” 姚帝夜里咳血不止,早晨起得迟。 小河根本没睡,留他殿里,看着莫霏照顾整晚。清晨稍暖后,小河便坐去了草木庭院里。秋风萧萧,她盯着个小布袋出神。 “他真是为了你?” 小河回头,看见莫霏领着两个宫女,抱着一堆器具过来,放在院里。 小河收起布袋,“……我不知道,我不清楚他怎么想的。” 莫霏啧叹,“红颜祸水。真是她亲女儿。” 当初在莫府和璧山,莫霏待小河,总有种掂量着的好意。如今,似乎是一切大白,她待她,就很不客气。 像是针对莫雪的不客气。 小河于是正面杠,“我母亲没做错过什么。” 莫霏无所谓她怎么说,挥手遣走宫女,自己坐到桌对面,从袖里拿出张纸。 那纸上写满了字,一行一行的,有些行,被朱砂笔画划去了。莫霏看看纸,又看看器具,在两行字间点来点去,最后落定一行。 “先这个!” 她回身去扒拉器具,开始在院里搭架子,不知要做什么。 那些配件有木的有铁的,有条架有平板,莫霏顾左不顾右,装这头塌那头,小半个时辰过去,小河终于看不下去了。 “你要搭什么?”她问,“我帮你吧。” “不要。” “……我帮你找人来。” “不要!” 莫霏坚持,“我要自己来!” “……” 随你。 哐! 姚帝方过来,就听到一声轰响,昏沉沉的头脑都被震清醒了。 下到院里,石子路上,莫霏宫装淌地,人坐在裙摆中心,面对地面的架子山,忧伤到缩成球。 一旁的小河成了这样——“= =”。 “这是做什么?” 姚帝下去,坐到凳上。 莫霏无颜说话,小河伸出手指,嗒嗒,点点对面那张纸,还有纸上一行字。 姚帝拿起来,一看,“啊——”了一声。 “‘给他搭一个辰星台。’”姚帝放下纸张,“今天是做这个?” “不做。”莫霏赌气,“反正也用不上了!”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说错了,僵硬着抠裙摆。 姚帝蹲到她身边。 “那有什么?只要搭好了,心愿就算完成了啊。”他边看配件堆边道,“我也想来试试,可以吗?” 莫霏抠指尖,“……应该是我做给你的……就我一个人。” 可是。 她面朝前方,一筹莫展。 姚帝捋捋她的发丝,“没关系。说好是我要完成你的心愿,所以我来帮你,也不冲突。……不喜欢?那……我说,你来搭,嗯?” “哇——!” 辰星台搭就,连小河也不禁赞叹。 辰星台顾名思义,就是仿星星序列,搭成一个人间星空。如今,上千颗珠贝,被或横或竖,或垂或立的架子,固悬半空。中心一个木椅,那椅的扶手上,有几个转 分卷阅读196 轴。 “转这些,可以调整珠贝,该换四季的星空。”莫霏如今终于舒心,“搬到房里去,夜间在中心那架上,点一根烛,珠贝们还会反射烛光,显现不同的颜色和亮度,恰好也就是星星的颜色和亮度。” 莫霏拥着姚帝的手。 “这样,天冷的时候,你就可以在屋里看星星了。” 小河寒笑,您这屠狗刀练得好啊。 “机关太巧妙了,星座也都讲究。”姚帝叹,“是下了真功夫的。” 莫霏点头,“听说是海东一个叫黄山的算师做的,他亦喜钻研星辰之术,因为好友身体不佳,不能寒夜观星,便做了这个礼物相送。” 全程隐形的灯泡河,此时终于眼睫跳了跳,脑海里浮现起某些被耳提面命的岁月回忆。 世界啊,你怎么这么小? 姚帝笑,“这个我真是喜欢。”他问,“那接下来呢,是什么心愿?” 接下来的心愿,是和姚帝一起看日落。 最好的日落在璧山,但清风殿被禁卫包围,严限进出,他们便只能搭了个榻,午后就待在院里,朝向西方,待着落日。 小河是有眼力价的,干干脆脆告辞,但—— “不瞒你说,清风殿里已没有我的人,你要是离我远了,很可能被暗杀。”姚帝眨眼问,“你要不要三思?” ……还思什么思? 小河想着自己得装聋,但事实上,他们俩夫妻根本没说话。 莫霏缩姚帝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她是太累了。 姚帝半拥着她,晒太阳。他眼虚眯,容颜好,看起来悠然又松弛。 直到有个人探看的眼神太直白,比阳光还呛眼。 姚帝看过去,用眼神表示——“要不你有话直说?” 小河试探,“……貌似您喜欢听真话?” 姚帝笑,“说吧。免死。” “你打算怎么办? “等阿真回来,让他开启天问,得到超凡灵力,入惘庄,带回秘宝啰。” 小河听出点不对。 “他这次进惘庄前怎么没开启?这样不是更有保障?” 姚帝摇头,“天问阵法,在月落宫被毁时已经损坏,真正的法阵只有死去的大祭司知道。阿真这个,自己原创了一半,能不能成,成后能不能活,我们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所以,就两手抓嘛。” 小河只觉头大,“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现在跑还来得及。” “不了,”小河道,“惘庄塌陷,又没了关良,想进惘庄,还是天问阵最靠谱。毕竟已经有过一个客君。” “而且,”小河打量下姚帝,“虽然你们俩人品有问题,但论本事,我觉得你们还是靠得住的。” 姚帝笑,“无礼!” 小河:“那也只能怪,你诚然不像个帝王。” “但康王……”小河示意墙外,“你们还是一伙的吗?” “管他呢。” 小河一喜,听出姚帝风轻云淡,相当自信。 “那我们怎么和裘真汇合?” “璧山。” “璧山?”小河道,“你要去璧山等他?” “嗯,我也没什么时间了,高兴做的事要抓紧做嘛。” “……您真有境界。” 姚帝笑笑,不置可否。 小河:“那咱怎么去?里应外合?外合的在哪儿?” “没有外合。” “……啊?” “我不管政事这么多年,姚宫,乃至上姚,都完全是属于康王的,我上哪儿找外合?” 小河彻底懵了。 “……那……我们怎么出去?” “走出去啊。” “……哪个走出去?” “就这么走出去啊。”姚帝抱着莫霏,下巴颏指北方,“就这么用脚,一直走,走出姚宫,走到璧山啊。” 第83章 083 自由 “你有病啊。” 小河记起姚昱的话,此时几乎明了他的心情。 她再一次道,但这一次是吼出来的。 “你有病啊?!” 睡梦中的莫霏中微微皱眉,姚帝大掌笼上她的耳朵,拥她入怀。 他侧在榻上,还是拿下巴示意。 “毯子。” “没有什么毯子!” 姚帝掀眸,原本的轻佻闲适变沉静。 “或者你现在就从清风殿出去?” 气氛骤冷。 小河展开毯子,拍到二人身上,篷的一声。 罩裹好莫霏,见小河只别开身,团在凳上,恨恨不说话。 姚帝褪去冷色。 “得了,没要你同我一道。半点儿不禁逗。” 小河竖起耳朵。 “到时候你跟着贵妃,从另一向出宫。” 小河转过身来。 “当真?” “我尽量引开他们,有些风险,你们自己还得多留心。” 小河没懂,“……您,是要牺牲自己 分卷阅读197 ?” 她可以哭吗? “我有病啊?” 哭哽了回去。 姚帝侧过头,望着无尽蓝天,说:“我有另外的事情,要去做。” 说好的日落,没有看成。 姚帝日偏西斜时,淌了鼻血,很快便陷入昏迷。太医宫侍慌忙来去,忙到子夜,还是不见他醒转。交代病情时,只敢不停磕头。 莫霏一直坐在榻桌边,盯着桌上灯烛。烛油凝在她指尖,渐聚渐多,她没有动静。 康王也来了。但他没有进来。 他一直在清风殿外,望着北向。那边有永安门,有璧山,却不知落他眼里是如何。 待到子时末,姚帝醒了。 他目光清亮又精神,说:“我要死了。” 宫侍太医们吓了一大跳,连忙跪地,呼唤不断,说的都是“姚帝万岁”“洪福齐天”之类的。 听得姚帝恼上眉头。 “都走!假惺惺的!” 余得安静的二人,小河和莫霏。莫霏走近他床边,和他互相看着。 姚帝问:“心愿还剩几个?” “都完成了。” 姚帝稍默。 莫霏又道:“都完成了。” 姚帝笑。 “好,那我也就了了一事了。 姚帝起身坐起,莫霏扶着。姚帝瞧见小河,抬头对莫霏道。 “带她走。” 莫霏回:“我让人带她走。” 姚帝摇头,“我不高兴欠着谁。你也走。” “好,依你。” 姚帝指向博古架上,一个不小的锦盒。 “小河,拿过来。” 姚帝接过锦盒,打开,哗啦啦翻找了一趟,顿了住。 他合上锦盒。 “算了,找着麻烦,都给你。” 他道:“里面有七七八八各种令牌,你拿着,上璧山也行,和阿真确认是一伙的也行。”他递来,“速度拿走。” 小河接过,稍看了一下,默了。 她取出一块白璧印,递给姚帝。 “干嘛?” “……这是传国玉玺。” 姚帝一看,“还真是。” 他把玉玺往床上一扔,站起身来。 “走吧,都走吧,该了的事,我要去了最后一件了。” 清风殿门开。 姚帝着素白中衣,罩白色绒披,草率又具风姿,大概也只有这人了。 康王沉沉看,静静想。 姚帝一人出门,笑道: “走走?” 姚宫潜阳道,直通正北。 一王一帝并肩而行,宫仆远远地跟。 正是夜最深时。 姚帝直望大道尽头,永安门外,雄峨璧山。 他笑,“你再不动手,我就要走到了。” 康王说:“我不明白。” 他道:“你是千古一帝,别和我说不是。在这点上没有人比我清楚。太学那日,你交上新政变法书,整个上姚都为你惊艳。可我不服。我偷派人潜入你宫中,盗来很多草稿纸张。意外?我也意外。可我就是不甘心。我一定要找到证据,证明你不过是撞了大运,或者是做弊,写了些你根本不懂的东西,骗得父君的信任。” “可我被自己狠狠扇了一巴掌。那些稿纸上,写满了真知灼见。对,真知灼见。怎么会呢?一个十岁稚童,对朝政,诗学,甚至对数理星术,无一不了如指掌。甚至还能提出全新的观点,批驳先人到狗屁都不是。” “可最可恨的,是这一切根本不费你半点力气。所有惊才绝艳的话,你不过是想起一点,就随便在哪张废纸的犄角旮旯里,写上一句。你随性吐露的一言片语,就是旁人半生难以企及的追求。你说,这凭什么呢?” “……怪我?” “后来我又找了好多探子,去你宫里,想着骑射书画琴棋,总有哪样你不如我吧?可……”康王低笑,“我真是个笑话。” 姚帝看前面,真觉得越来越近了。 可这人怎么还说个没完? 康王停下脚步,转身。 “你可以做个好帝君的,真正的千古一帝。”他问,“为什么不?” “我不高兴啊。”姚帝说,“我不高兴做。” 康王闭目,吸气。 “你是姚帝,为君治国,是你应该做的。” “为什么?” 康王看向姚帝,姚帝亦回望他。 “给我套上一个名号,就要我认同数不尽的‘应该’?”姚帝说,“我不认。” “这是良善,是责任。” “良善责任也只是名号。” 康王隐怒,“那你做什么姚帝?!” “所以其实都交给你在做了嘛!”姚帝说起来还委屈,“我一直很认真地在说我不要做,我禅位给你,偏偏你老要说我发疯,搞得他们也以为我发疯,我心里也很苦啊……!” 康王额头跳啊跳。 跳得他握紧了剑柄。 姚帝看看。 笑,“又是这把剑,又是永安门。还挺 分卷阅读198 巧的,对吧?” 康王抬起剑。 “第一错。你不该身为姚帝,行不善之举,害数万黎民性命。” 姚帝点头。 “事,我认。但‘该或不该’,我不认。” “执迷不悟。” “不。不悟的是你们。” “第二错。你本该清明正察,却纵容妖僧惑乱朝纲。” 姚帝摇头。 “阿真是至真至纯之人,可惜世人昏昏,不能懂他。往后,就更没人能懂了。” 康王的剑抵在姚帝胸口。 “还有什么要说的?” 姚帝一笑,握住剑身。 “只有一问,对你问。” 他道:“请问康王,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康王周身紧绷,在听到这句话时,更如残叶秋风。他攥握紧剑柄,终于把那些想说又怕说的话,说了干净。 “我错在,不该为一己愚见,手戮亲人。我错在,应该更早承担一切后悔和煎熬,而不是自我欺骗,以致于与你们同流合污,把过错拖到如今,害了百姓,失了正义。” 姚帝拉过剑柄,揿入心口。 “多好。你看,说出真相并没有那么难。” 康王声中颤抖,看着血流涌落。 他道:“我恨你。” “我知道。” “我恨我自己。” “辛苦了。” “……谢谢你。” 姚帝笑,“别了吧,我也就……图个自己高兴。” 血在宫道上,拖得长长的。 那个白色的身影,还在朝永安门走去。 宫人们早已跪在原地,只康王还在跟着。 还在劝着,“你究竟要做什么?!我,我送你回清心殿,我求你!安安好好地走!” “我不要。”姚帝堵着心口,手与身都一片红。 他说:“我要去璧山。” “你走不到的!我也不会让你去!” “我知道。” “你……!那你还走什么?!” “走我高兴。”姚帝抵着牙,直直看着璧山,拖拉往前,“就算只剩一刻,我也要按我高兴的活。生死……是个屁!” 康王气得摔袖跺脚。 “我真是够了!尸阵!惘庄!这他妈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这样?!” 姚帝终于是站不住,咚一声,跪倒在地。 “……真相。” 他撑在地上,用最后一点力气,盯住璧山。 “可能有的吧?世间唯一的真相。” 啪! 话落。 砸地。 “……” 宫道默然,染血,黑沉沉。 康王抑住心口郁痛,回身,“来——” “喂,翻个面儿。” 哈? 康王猛看地面,那儿有个趴伏的白色身影。 白色身影又道:“快点儿啊,翻个面儿!” ……你是煎蛋吗还翻面儿?! 康王翻过姚帝,索性坐在他旁边。 “……兄弟离情全被你耗没了,昏君,你到底什么时候死?” “马上。” 姚帝仰面,朝着黑暗的天。 他问:“你在看吗?” 康王也随之看上去。 “谁?” 姚帝没有回答。 他只轻轻说道:“你赋予我的,我选择不了。但在可能的范围内,我也都按我的意志去做了。我的心是属于我的,你束缚不了。” 他笑,“我是自由的。” 夜里静,天上大风起。 姚帝说:“唯一就是有点遗憾。” 康王:“什么?” 姚帝轻摇头,“算了,死在寻找答案的路上,也挺圆满的了。” 他气息在散,和缓闭眼。 “阿真,你到哪儿了?如果能找到答案,替我看一眼吧。”他说,“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还有点小期待。漫漫未知,我先去开道。再会了,老友。”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春节外出,往后四天,可能不能保证更新。15号或16号早上,会恢复日更。到时候应该也快完结啦。 可能有的几个小伙伴们,祝你们春节好吖! 第84章 084 鱼头 “姚帝殁了。” 宫侍上府时,天还未亮。家无一仆,只能自己换上官服,套上乌帽。待得合上陋室小门,齐牧之只觉行云流水,不慌不乱。 他在心里笑笑。 不错。 不枉师长教诲。 通往姚宫的马车上,宫侍详述之后安排。 “……这趟,只是大概交代下,天明后,就得劳烦齐尚书和礼部的大人们,忙碌一些了……” 清风殿外角,秦内官从托盘上,取下药碗,倾倒。 分卷阅读199 哗——。 黑褐色的药汁,淌进排水沟道,从无人知晓处,流散,消失。 “通禀世子,就说‘北辰星坠,不在我向。’” 碗搁回托盘。 举盘的白净小侍垂礼,“诺。” 马车疾驰的声音,沿潜阳道直来。姚宫行车,是开元年头一遭。车辙踏过,原本拖曳血迹处,只余得清净水渍。 齐牧之下车,疾步向清风殿走来。 秦内官道:“正好,也省得我安排了。” 未过清风殿门,先听得一声怒吼。 “人呢?!” 是康王。 齐牧之随内侍,跪倒在殿外。 里面的宫侍在慌乱解释。 “康王!真不是奴才!不是奴才!娘娘不准我们靠近,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娘娘和姚帝就不见了,但是真的不是奴才啊康王!” 重重的碰撞声响起,压抑的痛吟也传来。 好一会儿,才又听到康王切齿的询问。 “……妖女呢?” 无人敢应。 好一会儿,才有颤抖零碎的泣声在道: “……莫小姐……也不见了……” 康王跨出殿外。殿内狼藉。 “秦宽!传禁卫统领薛广仁,立刻封锁姚宫八大门,有试图进出者,全给我扣下!”一顿,“若是妖女,直接格杀勿论!” 齐牧之动了动。 康王这才看见,地上有个外来人,也想起了原本的安排。 他朝齐牧之道:“丧葬的事,你们礼部有规程,照做就行。帝陵……以前是莫迴在管,他交给你了吧?” 齐牧之应声,“微臣都已接手。” “好,妃嫔殉葬的事……只能下次再说了。你回去吧。” 康王低眸又道:“永安门既出,不语姚宫事。你自己知道。” 齐牧之一叩首。 康王正要回身,便听齐牧之道: “康王,只是有一事。姚帝陵葬布置,需与生前习惯相合,微臣需得一位姚帝近身内侍,与微臣核对细节。” “秦宽,你跟他核。” 康王要走,齐牧之又道:“康王!丧葬事宜七日内要定下,时间很紧,不能耽搁。所以……” 康王扬眉,轻皱。 齐牧之勉强,“所以微臣……还是得要出宫的……” 康王瞥他。 而后招手。 “秦宽,告诉薛广仁,为我们齐尚书,留一条康庄道。” 庞余人散去。 秦内官领着白净小侍,到齐牧之车前。 “齐尚书,对不住您了。是这样,姚帝新逝,清风殿一团的乱,老奴若走了,真叫是个不好料理。可这年纪一大,又实在是跑不动两头。所以您看……能不能另找个人,替替老奴?” 齐牧之往他身后看。 秦内官招呼小侍过来。 介绍道:“余钟。也是一直在姚帝跟前伺候的。对姚帝的起居用度,比老奴还了解。人也是个妥帖人,能办成事儿。” 齐牧之打量了下余钟,稍忖。 “……可毕竟,康王有过吩咐……” “康王那头,老奴去说。齐尚书勿需担心。” 齐牧之这才松口道:“既是秦内官推荐,必定是信得住的。您一直操持内官诸事,这份辛苦,同是姚宫根下跑的人,牧之也是理解的。那……就麻烦余内官了?” 余钟忙施礼。 秦内官笑道:“多谢齐尚书体谅。这几日您也忙,不多劳烦您。差遣完了,让他自个儿回来就行。年轻人,也给他多活络活络!” 齐牧之入车。余钟把握马鞭,上马前道: “齐尚书,禁卫如今,要沿潜阳道开始寻人,我们若原路返回,只怕会和他们小有冲突。姚帝新丧,姚宫喧扰不好。奴才建议我们从南向离宫,您觉得如何?” 齐牧之靠车壁,道:“随意。” 马车南向行。 越行,车中越是沉默。 余钟握绳的手,不断换着位置,鞭从湿了的左手换右手,又从右手换左手。而齐牧之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仿若没发现他的异常。 是余钟先耐不住了。 他吞咽干燥的喉舌,“……许久不见了。” 齐牧之未回话。 余钟一颗心嘭跳渐起。 强音带着身体震动,感觉过了好久,他才听到后头一声低低的——“嗯”。 余钟呼出口气,但不觉得解脱。 “你……还在等吗?”他问。 齐牧之看着他的背影,“你呢?” 余钟苦笑。 “我若没等,方才,就不会先问出口。” 齐牧之点头,“是。” 一个“是”后,再没后话。 余钟忽觉悲从中来。 “你没等了?是不是?你怎么不敢说?你一向比我们有本事,若不是今日见面,我都不知道你已经做到了礼部尚书。可你主意那么多,是不是,是不是飞黄腾达,就背信弃义了?你说啊,是不是?” “你来告诉我,” 分卷阅读200 齐牧之静道,“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还能怎么办?” “管它能怎么办!”余钟激动起来,“至少你该记得!当年是谁把我们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给我们吃给我穿,让我们能有今天的!管它什么情况,管它有没有希望,你该等!就是该等!这是恩!这是恩!” 余钟把自己说哽咽了,肩背颤个不停。 齐牧之静静看了会儿。 他好久没停下,是真的控制不住。 于是,齐牧之终于弯身过去,拍上余钟的肩。 “小鱼头,我在等呢。” 余钟卡了哭声。 齐牧之收回手,替他确认,“真的,不然我何必答应秦内官,惹你这麻烦上身。” 余钟把紧马绳,吸鼻子,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那你刚,刚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如今情势不好,我也不能确定……你是不是还愿意等。若你没等,我胡乱认了,就这马车里一番话,够我诛九族的了。……虽然我也没有九族。” “……你有我呢。” 齐牧之笑了。 “行吧,勉强算你一个。” 余钟把哭劲儿缓过去,去袖里摸手帕。 齐牧之在后面叹。 “但你我在等又如何?莫小姐已不知去向,我们空有力气,能怎么使?” “知道啊。” “嗯?” “莫小姐的去向。”余钟擤一趟鼻涕,“我知道。” “……” 齐牧之觉察到一股久远的,充满少年气的,动手的冲动。 “那你刚刚在做什么?” “我刚刚不知道你的想法嘛,不好冒然开口。不过现在我就放心了。”余钟收手帕抛马绳,“来,坐稳了啊小旗子!如今,就是你我报恩的时候了!” 第85章 085 齐心 此夜,姚宫西南,长盛门。 宫门已锁。 守十个禁卫。 一辆马车驶近,停在门前。 为首禁卫至近前,接了通关牌令。 “大人是清风殿的内官?” 车前白净小侍道:“我送礼部尚书大人出宫,秦大家该有知会过薛统领。” “是有收到统领的吩咐,”禁卫往后头的车看,“……但我们还当,齐尚书会从正南门出去。” 小侍蹙眉,“礼部在姚宫西南,如今是什么时候,你不知道?齐尚书自然是要急赶着挑近的走。” “是,是。”禁卫道,“那可否请大人稍待片刻,我们还是得检查检查。只是例行的检查。” 小侍不情不愿,却还是“嗯”了一声,还催促道:“快点!” “是。” 禁卫沿着车边绕了一圈,手不停叩壁,又蹲身跷脚地上下打量。确认没什么以后,站回车前,往里头道:“齐尚书,可否容小人,看看里面?” 里头的人“嗯”了一声。 车前小侍捞开车帘,禁卫往里一看。 车内没燃灯,人就个影子。 禁卫踟蹰,“尚书大人,您可有令牌……” 小侍:“诶你还……!” 影子抛来个令牌。 是“尚书令”没错了。 禁卫立刻退身,“冒犯大人了,您请稍待。” 他指令发出,庞余禁卫开始启锁。 姚宫宫门,若平日里,开合只需装卸一道巨木门栓。可一旦“封锁宫门”的谕令颁布,就是门上九个青龙锁头,一齐被锁上。 而每当要开门,就得等九个侍卫,拿出九把钥匙,依次开九次。 这九锁,先后顺序不能乱,也不能同时开启。 很长一段等待后,厚重宫门,终于被拉开一个小幅度。那是仅容两辆马车通行的宽度。 禁卫躬身。 “请齐大人通行。” 不久,禁军统领薛广仁,在潜阳道上,接到长盛门禁卫小队队长来报。 “寅时三刻,齐尚书已从长盛门离宫。” 薛广仁颔首,“通知各门,宫门闭锁,找到姚帝与莫家二女前,不准再开启。” 禁卫领命离去。 副官至近身,低声和薛广仁道:“偌大个姚宫,也不知他们藏去了哪儿?这要是找不到,咱可真是麻烦了。” 薛统领不答,只握着剑柄,望着潜阳道上的水渍,仿似入定。 远际,又跑来一个禁卫,至近前时一跪。 “统领,寅时三刻,齐尚书已从永平门离宫。” “什么?!” 副官惊了一呼。 哪知这人还没起身,便又有禁卫赶来,说的,居然还是同样的消息。 “寅时三刻,长定门,礼部尚书出宫。” 不止。 接二连三的禁卫陆续赶到。 “齐尚书从永定门走了,寅时三刻。” “通报的两人,礼部尚书和那内官,都已从长安门出去 分卷阅读201 。长安门已落锁。” “永盛门,寅时三刻,那二人出宫。汇报完毕。” 姚宫八大门,各有人来报。 说的,都是寅时三刻,齐尚书与清风殿内侍,共二人,驾马车离了姚宫。 过门检查是细致的。 虽不认得齐尚书与那内侍,但每个领队禁卫,都经手过校验的令牌。 尚书令、往来令、姚宫车驶令、夜行令…… 禁卫皆震惊。 “哪儿来这么多令牌?!” 副官:“……统领?” 薛广仁拄剑,眸色深,语意平静。 只道:“追。” 禁卫们面面相觑,“……从哪儿追?” 现在可是“八方”啊。 “全部都追。各个门弄丢的人,各人去讨回来。讨不回来的,只有用自己的尸身来替了。” 各门禁卫,无人敢再迟疑。 这边,薛广仁整理甲胄,要往清风殿去。 副官比他惊慌。 “统领,怎么办?” 薛广仁在取佩剑,“稍一会儿,我会向康王讨搜查齐牧之家宅的谕令,莫府那边,我也会一并请求。至于那个内官的住处,你们现在就可以去搜了。” “可我们,那我们……” 薛广仁递给他佩剑,“找得回来,罢官免职算轻。找不回来,只去自己这一颗头算轻。” 副官有些站不稳。 薛广仁还在道:“尽可能在城门未开前,有个了结。若是需要闭城门,可就真是拿宫里的囫囵事,去打扰百姓了。” 他卸甲登上清风殿长梯,副官仿似听到他的低叹。 “两朝如此……算个什么事?” 姚都,春江岸,一院小宅。 天际隐现鱼肚白,小河三长叩三短叩,击响院门。 院里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近到门前时,忽而缓和,隔了好一会儿,门开了。 莫杨黑比天色的脸,夹在两块门板间。 他不说话,也没有让她进门的意思。 小河挠挠脑门,“舅。” “呵呵。” 莫杨两声干笑。 顺儿也在。她透过莫杨肩头,在院里暗中冲小河比划,又是拍胸脯,又是挥舞手臂,脸上都是开心。 小河坦白,“我是怕舅舅你事先知道了,会不同意我去。” 莫杨心想,“你倒是清楚。” 小河又道,“但我在信里也都交代了啊!而且你看,我也说话算话,好好回来了不是?” 莫杨:“那是你命大!” 小河笑了。 她挤进门去,“那舅舅你想不想知道,小侄女我,是如何神通广大,能逃得出姚宫的?” 小河四下里顾盼。院落口,庞彷也出来了。他该是又哭过了。圆脸瞅着肿得很,连小眼睛都找不着了。 小河只能靠猜,估计他的情绪是“开心开心极了”。 倒是唐德没见着。 莫杨这时道:“无非是姚帝答应了你的交换,留下了你的性命。至于逃出宫……姚帝无实权,康王和世子,也该是不会赞同你,那多半是姐姐助着姚帝,送你出的宫了。” “舅舅你真是太厉害了!”小河狗腿,“一下就说对了……一大半!” 到了他们都在的地方,小河终于放松心来。 她收起调笑,缓沉声色。 “另一小半是,助我出宫的人……是莫迴。” 莫杨故作的冷淡,顷刻烟散。 他问:“什么意思?” “莫小姐!您初来姚宫那日,还是奴才给您掌灯,送您来的观星台呢!” 今夜寅时,小河在观星台下,听着余钟叽叽喳喳。 “那日,奴才奉尚书命保护您,哪知世子殿下要赶奴才走。奴才真叫一个害怕呀!还好小姐您吉人自有天相!余钟也终于有了报恩的机会!” 小河头有点晕,反复摸索余钟给的凤印。 “你真是莫贵妃派来的人?” 余钟拼命点头,“凤印为证,莫小姐。这可做不得假。” “那……尚书?”小河往车边看,“齐尚书?我们并不相识,您为何授意他保护我?” 齐牧之扬眉,登时明白,莫小姐搞错了。 而余钟更是抢白道:“不是的莫小姐!不是小旗子!” 他道:“是莫迴莫尚书!” 小河更晕了。 齐牧之别开那尾叽喳的鱼,朝小河一礼,缓和解释了自己到此的原因,又说:“家师莫迴,我与余钟,是师父多年前安插在朝中的棋。今日,便由我们助莫小姐出宫。” 他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我听余钟说了莫贵妃的计划,但如今姚宫闭门,只有牧之的身份能出宫城。这块尚书令给您,您便能是牧之。至于另外七辆障眼马车,可能只能减至一辆,由我乘着,从对向出宫了。” 小河接下令牌,稍忖,“不用减,我有办法,能再安排六个‘齐牧之’。只是……”小河问余钟,“莫贵妃呢?还有姚帝呢?不是说好了和我在此处会和? 分卷阅读202 ” 余钟很奇怪。 “没有啊,余钟接到的吩咐,只是带小姐您一人出宫。” “那他们去哪儿了?” 好一厢沉默。 余钟:“……去哪儿了?” 齐牧之道:“寅时三刻将至,有什么问题,不如我们路上再说?” “姨母应该本就没打算与我同行,更不愿让我们知道,她和姚帝的去处。” 春江小院,莫杨接过凤印。 他沉眸,“……她愿意如此,便如此吧。”又叹,“只要她真能藏好自己和姚帝……藏足一辈子。” 小河几下迟疑,凑身又道:“有关莫迴……” 莫杨收起凤印,这姐姐最后的物件,他凝声,“说。到底怎么回事?” “听余钟的意思,他和齐牧之在开元初年间,便做了莫迴的暗子。但莫迴从没用过他们,只交代说,可能在开元三十四年左右,会有需要他们的时候。不正是如今?而且,开元初年,又正是母亲去世的时候……” 莫杨紧声,“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说,莫迴一直知道有我存在……我在想,有没有可能,会不会我们一直……误会……” “不可能!”莫杨提声道,“有什么误会?他做的……那些事,难道是没做过的?如今怎么会这样我不清楚,但这一趟安排,就想把过去一笔勾销?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小河忙道:“没,我也就是一说……” “不说这个了。”莫杨道,“我自会有查证。反倒是那余钟和齐牧之二人,如今在何处?可惜他们了。齐牧之一代才俊,更是……可惜!” 小河也曾向那二人,表达过这个意思,甚至还询问,是否需要假装是被她挟持。 齐牧之还笑她,“多谢莫小姐安排,如果真有人会相信的话。” 余钟也乐,“没关系的,莫小姐,奴才和小旗子,如今的一切,本就是莫尚书给的。尚书既然用得着,我们自然也就要还回去。事情本该如此。” 齐牧之跟着点头。 余钟又道:“而且奴才这小半生,一直都在为今天做准备,钱也存够了,未来其实没什么担忧。”他又有点担忧,转头问,“小旗子你该不会没准备好吧?” 齐牧之:“我一直是拎起包裹就能走的状态。” 余钟笑得满意,“甚好。” 他道:“莫小姐,您有什么事……就赶紧放了手去做吧。我们二人好着呢!您别挂心。” “倒是真善之人。”莫杨道,“可惜不能见上一面,护他们一程。” 莫杨问:“那你如今……是想如何?” 小河笑,指指璧山。 顺儿扬声,“就知道!”小河看过去,她忙道,“我是支持你的!管那些劳什子好坏,心里的人总是最重要的!” 小河伸出手,和顺儿握了一握。 她低道:“裘真很快便会到姚都,姚帝已故,我捕不到他具体的行踪,可但凡他要开启天问,总会去到璧山的,我要去璧山等他。” 莫杨:“你可知,如今月照寺,已被世子带领的刑部卫队包围?” 小河:“我不去月照寺,我去……” “那个小院子?” 小河惊,“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只是卫队的行踪很好查探。他们包围了那个小院子。” 小河绞起手指。 莫杨:“那里面有谁?” 小河苦笑,三言两语诉尽。众人越听越沉默。 顺儿捂紧唇口,满眼惊诧,“……他真是为你?” “……找到他才知道。”小河说,“而且那房子能进尸阵,比从月照寺进动静小。” 莫杨点头,“好。” 小河:“你不反对?” “我什么时候反对过?”他道,“我总是希望,你能全然按你想要的方式度过一生的。偏你不知为何,成日觉得我要反对你。”莫杨语气不悦,还隐含点嗔怪,“而且也要我反对得了啊。我这一反对,你怕是往后一生都不能安宁。看你那样活着,我也不得劲儿。” 小河笑,“我很叫人操心哈?” “知道还问!” “唐德呢?” 小河眼神错过庞彷,去往院里找。 “醉了。”顺儿低声道,“从看了你的信就灌酒,醉到现在,怎么叫都不肯醒。” 小河愣,打击这么大? 顺儿蹙眉,“傻。他是由着你。” “什么意思?” “他是刑部人,也不同意尸阵那玩意儿。可他和你们的交情也是实打实的,和陆尔更不必说。难取舍,索性不取舍,酒一醉,就当不知道,由着你们胡闹。” 小河搓着手,好一会儿点头。 不断地点头。 而后,她终于是偷偷抬眼,去看那只肿眼的“胖胖”。 “……怎么一直不说话?”小河问,“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吗?” 胖胖坐到她身边,把握她的小手。 “你……” 嚯!这沙了哑的嗓子,小河听着都觉得喘不上气儿。 但 分卷阅读203 庞彷还坚持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他说:“你是我的小丫头,他是我的侄子。” 小河捂上眼,也哑了嗓子。 “谢谢你们啊。” 她说。 谢谢你们。 “裘真的行踪你不必担心,沿路我也都放了暗线,但凡他靠近姚都,我就给你绑了他来。”莫杨道,“免不了要和姚宫的人起冲突。但管它呢?” 小河憋着笑。 “本来听闻你是盛吉末年姚都第一纨绔时,我还不肯相信,如今倒真把握到一点,您当年的风采!” 顺儿来了精神,“真的?” 莫杨:“……那时候不懂事。” 又赶紧转移话题,“但现在重要的,是怎么进那小院子,还有进尸阵。” 庞彷微弱的嗓子冒起。 “山洞。” 众人看他。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和小侄子初见的,那条山洞。” 庞彷讲解,众人醒悟。 由清流的小院,通向尸阵的山洞里,是有三条分叉的,其中一条,通往璧山西面。 莫杨:“但怎么去到那个洞口?如今璧山上,有禁卫和刑部卫队,等于是是两重的封山,我们若撒开了走动,很容易被发现。” 众人各抒其意时,小河纤掌往桌上一拍。 “关于这点,我有一个想法。” 清晨,姚都正德医馆,门被捶得砰砰响。 罗正德开门时,白胡子哼哧哼哧,抖个不停。 “敲敲敲敲什么敲!告诉你!不到午时不看病!狗日的上姚,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迟早要……你你你你们做什么!” 外头一伙“凶神恶煞”的人,吓得他立马要关门。 可又一只纤掌抵门。 那好像有点熟悉的美丽姑娘,凑近,语调里都是蛊惑。 “罗大夫,匡扶上姚正义,揭秘皇家阴谋,送上姚重返三国霸主之位的重任,就要落在您手上了!” 【最终篇】 第86章 086 怎么 透过木板缝,庞彷使劲瞅,瞅够了,回头,满面严肃。 小河气音问:“怎么样啊?” 庞彷点头,“在。” 嗓音沙哑到性感,内容却听得小河心头紧滞。 顺儿揉揉她的肩,小河摇头,表示没事。 莫杨低声问:“看守的人呢?” 庞彷:“怕是在外面。” 莫杨点头,“那拆板子,轻点儿,我们不声不响地进去。” 庞彷说这是精细活,都交给了顺儿,自己往洞壁边一杵。 “还好唐德当初截下消息,咱才能捡着这条路,不然今儿要是从月照长坡一路杀上去,月神娘娘可是要怪我的。” 话落,眼前凑来颗药丸。 “?” “胖大海丸,治你的嗓子。” 庞彷接过,“多谢罗大夫,”他道,“也亏得您熟悉璧山,能带着我们在山洞里穿来穿去……诶你干嘛??” 众人随他看,见另一侧洞壁边,罗正德紧紧贴壁,抬着一把草药镰刀,揽紧挎包,全身心戒备。 莫杨:“罗大夫?” “别套近乎!” 罗正德一挥镰刀,莫杨赶紧后退。 “尔等非常可疑!” 他想伤莫杨,顺儿就不乐意了,立时放下手里活计,指着他道: “可疑你跟来做什么?不相信人就自己回去!反正禁卫什么的也拦不住你!” “我不!”罗正德抱紧自己,“我还要验证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小河拉过顺儿。 “先开板子,反正我们都进来了,他爱怎么着,就随他去吧。” 鞭子卷着木板的一头,搁稳在地,直到块块木板侧开,开口足够人屈身过,小河等人才入了书房。 庞彷去到门边,听外面的动静。 他朝他们点了下头。 小河去看清流。 清流就躺在开口近处,两侧书架之间。他躺得静悄悄,乖巧巧的,好像只是在小憩。 面上黑巾已被除去,小河于是第一次看见,他眼上狰狞的疤。 怎么会这样呢? 小河跪地,捧握清流的手。 那手已全然失力,软塌塌的。小河轻晃他,发现他的身体也是瘫软的。 她这才明白,什么叫“五感尽失”。 他是全然感觉不到她的。 更别提,要问他这一切的缘由。 “嚯……” 有人在小声叹。 是罗正德,跪到了小河旁边。 他几下间把了番脉,又检查了清流的身体,越查面色越滞重。 “这他……”罗正德把脏话咽回,反手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正要塞进清流口中,却又顿了住。他手往额上一拍,“不能吞咽啊!”他终于还是骂出了声,“真他妈日了狗了!什么玩意儿?!” 这下,是罗正德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清流。 他小心 分卷阅读204 翼翼托起清流,往洞口指。小河不停点头。 那头的庞彷,见他们要把清流带走,赶紧冲过来,无声地比划。 这怎么行?! 会被发现的?! 但罗正德瞪他,朝他挥镰刀。 小河把着他的手臂,眼里都是恳求。 ……好吧。 妈的。 顺儿是单侧拆的木板,这下都拖回去,嵌紧,勉强能再伪装一会儿。 他们一直退,退到了山洞的三岔口。 一壶微灯燃着。 庞彷又守去了岔道口,拿着小河还回的铃铛,仔细听书房那边的动静。 小河赶紧问罗正德。 “罗大夫,他怎么样啊?”她哑着嗓子,“能恢复吗?” “不能。” 罗正德神情极为冷峻。 “你们干的?” 小河摇头。 顺儿:“什么话?!” “那谁干的?” 他攥紧镰刀,似乎要来场决斗。 “他自己!” 背身的庞彷大声解释。 罗正德这下愣了。 “……当真?” 众人轻弱点头。 罗正德顿住,立马间,看清流的眼光都变了。他退身,坐到壁边,立起镰刀,又是一副生人勿扰姿态。 “那我不管了。”他道,“我从不救自伤之人。” 小河:“罗大夫……” “别。”罗正德抗拒,“救回来也只是具躺尸,还是具自己不愿活的躺尸。有什么好救?” 他态度坚决,不肯退让,谁靠近都挥镰刀。 莫杨:“算了。” 他对小河道:“带他出去,舅舅想办法。” 谁知众人刚要动身,罗正德又不愿意了。 “不准走!” 莫杨:“罗大夫又要如何?” “你们说的那大洞里头,皇室的阴谋,我还没瞧见呢!” 莫杨反手一指,“走到头,你自己去看。” “不行!”罗正德拦下又要走的他们,“你们跟我一块儿!” 莫杨脸色不善。 罗正德也很强硬。 “这么躲着禁卫军,谁知到你们图什么?还有这个人,禁卫费尽心思看守,他还自残,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朝廷重犯?我必须看见里头的东西,才能晓得你们的真假好坏!才能知道我有没有问心无愧!” 莫杨揉额头。 “小河顺儿庞彷,你们先带清流走,我和他去。” “不行!” “不行!” 顺儿和罗正德同时大喊。 顺儿:“太危险了,我和你一块儿。” 罗正德:“全部一起走!” 莫杨对罗正德道:“你有完没完?” “没完!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要逃跑?你们要是去通风报信怎么办?还有你,我又不会武功,你要是在里头结果了我,我的医馆怎么办?病人怎么办?我下个月就要出嫁的女儿怎么办?” 莫杨实在被他吵得不行,“好……” “而且我劝你们不要乱来。”罗正德哼笑,“你。”他指庞彷,“刚刚吃的那丸药,添了我独家秘制的泻下毒。若我不能活着出去给你解,你就等着拉屎拉到脱肛吧哈哈哈哈!” 庞彷:“……” 他直接冲了过去,上拳头。 两人扭打到一处。罗正德一把老骨头,却活络得很。甚至拔出银针,专找痛穴刺,偶尔刺中的几下,疼得庞彷哇哇大叫。庞彷怒得扯他的白胡子,罗正德更是忿恨踢踹。 莫杨只觉头痛。 “行了,小声点!他要看就带他看。所有人一起,速战速决!” 他们怕被发现,因此熄了灯。 洞里的一切,却也都看不见了。 罗正德在洞口张望,徒能感受上下左右的空旷,黑暗无边,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什么都没有啊?”罗正德问他们。 小河指示,“墙上,那些石像里,都是人。平民百姓。” 罗正德摸过去,有一段长长的沉默。 “……当真?” 黑暗里无人回应,却是默认。 罗正德找准了,镰刀一挥,往壁上一砸。 哐! 石壁破碎,石块哗啦啦下滑。 顺儿:“你疯了?!小声点!” 罗正德不言,从石像裂口摸进去。 他摸过的尸体数不胜数,不需要人再说什么。 他再一望这广默黑洞。 又是良久的无言。 医者仁心,众人猜想他是受不住刺激,哪知他反手就甩出段采药绳。 “拉我下去。” 小河忙制止,“您想做什么?” “验证。看看到底有多少。” “不用验了,满壁都是,万数以上。” 罗正德却摇头,“别人说的不算,我要自己去看。” 众人拦不住他,也不想再引出大动静。 小河只叮嘱,“求您小声点儿,快点儿,行吗?” 罗正德甩了绳头给庞彷,要他系好。 临 分卷阅读205 下前还叮嘱了两字: “脱肛。” 庞彷气笑。 “不会害你!” 罗正德的动作还是轻巧了许多。 但声虽微弱,却也全然表达了发出者的心情。 最开始,哐哐哐的敲击声,是坚定,又带着一点愤怒的。后来,是迟疑、犹豫,带一点畏惧的。最后来,变成平稳的,辨不出喜悲的。 再后来,全然没声了。 庞彷:“人呢?” 他晃绳子。 绳子还拉得直直的,但不管怎么晃,底下都没回应。 众人一下都慌了。 不会出事了吧? 小河第一个反应过来。 “黑烟!” 庞彷骂出声,“不会吧?” 他掏出颗铃铛,晃着“烟散”的指令。哪知这下更糟——绳子松了。 原本被罗正德的体重,扯得紧紧的绳子,竟然松脱了。 说明他不在下面了。 庞彷忙拉上绳头,把住了一看。 “……断了。” 他道:“割的。” “……我下去。” 庞彷道。 小河抓住他。 “立刻走。”她四顾黑暗,“绳子是割断的,这洞里怕是还有别人。我们已经暴露,赶快走!你别动了!不是说不救,可我们还带着清流呢,先安顿好他再回来,行吗?” 庞彷挪开她的手。 “我怕罗大夫等不得。”他道,“你们先带清流去就是,一样的。而且我有铃铛,底下有黑烟,真遇上什么,我也不吃亏的。” 见小河又要来。 他道:“脱肛。” “?” “若不救他,我是要脱肛的呀小丫头。”庞彷冲小河一笑,“而且,月神娘娘也会怪我的。” 言落,他梭着绳子就下去了。 小河虚抓个影子,恨得跺脚。 可到底不能再犹豫。 她回身,“走!” 众人也不迟疑。莫杨抱起清流,顺儿开路,他们迅速进入山洞。 谁知离岔道口都还远,麻烦就来了。 山洞里头,有火光跃动。错杂的脚步声,也在走来。 顺儿立刻按住他们 “真被发现了。”她问,“怎么办?” 小河:“能制住吗?” 顺儿听了听,回头看他们,尤其看了看清流。 “我护不了你们。” 可惜上山前,为遮掩行踪,他们也没带更多的人。 莫杨低首,“小河,你背得动清流吗?” 小河一愣,“可以。怎么?” “你背他下山崖。”莫杨又问顺儿,“我俩能制住他们吗?” 顺儿凝神听。 “不容易,但可以一试。” 莫杨对小河道:“去。最好能去崖底,让黑烟护着你们。不行的话,就挂在壁上。争取路上和庞彷会和,让他来帮忙!” 莫杨催她:“快!” 小河滑绳往下,身上负着清流,把不准力度,手都在急坠中,被绳索划破了。 血一滴滴往下淌,落去崖底。 也好。 小河想。 省得若到了崖底,还得自己剌手。 她往顶上看,一片黑糊糊,没见火光。把不准洞里情形。 往下,也不见庞彷。 怕有人埋伏,她也不敢出声,只得静悄悄下落。 洞穴回应她一片悄静。 直到……崖底有微光,开始闪烁。 崖底地面,一个古蜀文字符,浸染了血迹,开始发出莹白的光。渐渐地,一个又一个字符,都开始闪耀。崖底很快被点亮,连带着崖壁,也被光芒照耀。 小河正惊讶,循着光去看时,见或远或近的崖壁上,一架又一架的升降台里,的确有刑部的人埋伏。 所有人都一样吃惊。 “什么东西?!” “人像!人像裂了!” 璧山洞穴中,所有的神像,都开始龟裂。缝隙淌出白光。随之泄漏出的,还有人的低吟。 像被镇压的魂灵,微弱而恒久痛哭。 “这他妈……天问阵?!” 小河闻声心喜,低头下看。 底下不远,庞彷站在一个壁洞探出的平台上,被亮白的光,照得满脸震惊。 谁知他看到小河后,更震惊。 “小丫头?!你们怎么了?!” 我们? 小河一低头,看见清流摊在她胸前的手背上,有密密麻麻的,虫纹一般的亮白字迹显露。 而她。 她拉拽着绳索的手背,也有一条条的字纹,渐次亮起。 小河僵滞在半空。 洞中已如白昼。 这是……怎么了? 第87章 087 缓冲 刑部的人最先反应过来。 “有人潜入!” “箭!上弩*箭!” 分卷阅读206 小河正背着清流,牵紧绳,踩在洞壁上。 身旁一支弩*箭擦过。 小河好生感慨。 都这份儿上了还惦记搞我,不惦记逃跑,刑部的人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小丫头!”庞彷在底下崖台上喊,“到这儿来!” 小河并没有立刻动。 她朗道:“庞彷!天问阵是不是开启了?” 庞彷恼极了。 “鬼知道它怎么会开启的?!” 洞穴四方,已遍布光线,好似要整个碎裂开来。神像里的尸身,痛苦的呻*吟,已经渐聚渐密。洞穴仿如鬼穴。 而她手背,扬袖之下的手臂,甚至眼角瞥见的鼻尖,都有密密麻麻,如蚁的光文。 可想而知她身体上是什么样的。 “庞彷……我有点害怕……” 她是低喃,庞彷却听见了。 “别怕!快到我这儿来!” 可小河道:“你先进去!离我远点儿!” 见庞彷不动,她道:“我现在不对!真的不对!” 零星弩*箭还在射来。 小河僵持道:“你不走我不动!” 噗! 一支弩*箭擦身,直入她肩侧石壁。 原本就裂开的石像,被彻底击碎。石块掉落后,一张透明的男人的脸,现了出来。那脸正面小河,流光剔透。这男人的身体很奇怪,不再是当初打碎石像后,青白的人体,而是玻璃一样的人身,全然透明。晶莹的最里处,包裹着一个人形黑影。 那黑影,在和小河对望。 痛吟,也由黑影,向着她发出。 这声光听着,小河就觉得彷似被骨刀,来回刮过骨骼,叫人身心都欲虚脱。 “妈的!” 庞彷在骂,“我进去!你要来啊!”他跑进洞,便跑便大声喊,“我真进了!很里面了!你快来!” 声音越来越小,实实在在证明他走远了。 小河感受了下背后的体重。 她有些疑惑。 “清流……这一切,你知道吗?” 而后下滑,松绳,下跃平台。 叮! 世界彻白。 她踩空了。 她踩进了一片光亮里。 这是个一望无际的雪白世界。 璧山不见了,尸洞不见了,庞彷和刑部的人,也都不见了。 只有黑影和痛哭还在。 在这无边际的光亮里,在她身前,四五步的距离外,有数不尽的,密密麻麻的,攒动的黑影。 超万数。 是璧山尸洞神像的数目。 小河汗毛直立,不动声色,开始往后退。 她背上,清流还在,这多少给了她安心。 这些黑影都背对着她,相互挤挨着,伸展双臂,扑压向前。 小河顺往前看去。 她看见一座巨大的、顶天立地的门。 门是纯净的、彻底的黑色。 而这逾万数的人,都在扑向那门。他们拥挤到门前,奋力拍门,伴随着哀嚎。 而够不到的那些人,就踩着前方的黑影,从人群之上跑去。一层层的人堆叠,门边竟堆出了八*九人高。人墙上,不断有人跌下,又迅速有人补上。 黑影大概无生死,叩门的攀登与坠落,还有哭嚎,也就恒久而无穷尽。 “他们在干嘛?” 小河这是对清流的低语。 可不知为何,这一声问句,竟然响彻了整个光亮世界。 所有人都停了。 然后,万数黑影,一齐转过头来。 看着她。 小河骤然僵化,仿佛听到丧钟鸣响。 她退后,再退后,而那些人,也都齐齐行动,向着她蠕动过来。 所有绝望的哭喊,也都细密包拢。 小河拔腿飞跑。 那些人,也甩动起四肢,疯狂地追赶。 她根本跑不过他们。 很快,他们就从四方包围了她。 密麻的黑影,看不清脸目,圈圈笼绕她。 “你们做什么……” 小河的惊语,盖不过他们的痛泣。 他们还在向她走近。 腿上一重,小河低头,看见一个婴孩儿样的黑影,抱住自己的小腿,在往上爬。 她惊叫,而后想要甩脱。 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痛。那婴儿竟然抱住她的腿,狠狠咬了一口! 与此同时,她的右手,也被一个黑影扯直,紧接着,一口猛咬! “啊!!!” 小河的痛喊,瞬间震荡此间。 而接连不乱的,前来拉扯她的手臂,还在变多。身上一处一处的剧痛传来。他们不仅啖她肉、饮她血,甚至还嚼动她的骨骼,磕喀作响。 而外圈那些够不着她的黑影人,竟然又攀上人墙,一个个跳落内侧的小圈,虚晃无重地,砸在她身上,又迅速地起身,朝她袭来。 啃噬不停,小河被痛扯烂了意识,也再不能凝聚起力气挣脱。 她要被拆解 分卷阅读207 了吗? 好可怕。 “别怕。” 一双手捂住她的眼睛。 清流?! 小河说不出话,也无力回头,不明白他为何能动能言了。 于是,只能听着清流,一句句地说。 “你不会有事的。只是,凡人躯体,想要窃取神力,必须得付出代价。这是你和他们的交换。” “忍一忍吧,小河。我陪着你。” “这里的人,其实很可怜的。若没有天问阵,他们不会死,也不会日日夜夜,承受魂灵的苦楚。你就当,是帮他们减轻一点痛苦吧。” “想想好的事吧,小河。想想陆尔。” “挨过了痛苦,你想见的人,也许……就能见到了。” 清流一直在耳边安慰,小河濒临陨灭,但也因着他,始终攥紧一线生气。待到无穷的剧痛消散,无休尽的哭声减少,小河在一切响动的间隙,听到了—— 吱——呀。 门开的声音。 门开时,她听得门声在前方,可不多久,那声音便转到了她后方。 清流的声音也飘远了。 “小河,睁开眼吧。” 小河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条仅有一人宽高的路。路全漆黑,极狭长,最遥远的路的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但小河一时看不清。 原本贯穿躯体的疼痛,已全然消失。她低头去看,身体并没有损伤。 那刚刚…… 回头,她正看见那扇巨大的门,在身后合上。最后的门缝里,她瞥见光亮的世界。那里空无一物,再无黑影幢幢。 “……那些人呢?” “他们解脱了。” 小河落眼门前。 她几乎在瞬间落泪。 那里,站着一身蓝衣的清流。 十七八的模样,黑长的发,白皙的脸颊。圆噜噜的眼睛清澈,恰如他七岁时那样。 清流赶紧过来,指尖迎住她眼泪。 他无措极了。 “做什么哭呀?” 小河摆手,摇头,拍上他的肩。 不停地拍。 她觉得喜悦,是大悲痛后的大喜悦。方才片刻,她被啃噬的瞬间,似乎总能接收到黑影的痛楚。短短时间里,她便历经了万数人,累世的苦楚。 人世间怎么有那么多苦楚? 瞬息的感受里,她几度有了轻生的念头。 可现下,苦痛都成了过去。站在她面前的,是她的友人。以为已经失去,却又健康如故的友人。 不需要再去计较好坏对错,不需要再有激荡的人生与情谊。只要你在,好好地在,一切就都足够了。 “你这样好啊!”小河拍着他,“这样就很好啊!” 她抹掉眼泪,吸着鼻子。 问他:“这哪儿啊?到底怎么回事?” “你去过惘庄,该知道,惘庄有另一重天地吧?” 小河点头,“隋玉在的地方?” 清流不知道隋玉,“反正,就是上一个天问阵的承力人,最后进去的地方。” “客君。”小河确认,“那就是了。” 清流朝小河伸出手。 “来,我们过去。” 他拉着小河,一前一后,走入那狭长通道。 “这里,是人间间隙。”清流道,“师父创立天问阵,就是为了打通天地,越过惘庄,直接由人间,进入最终极的秘境。” 小河明白了。 “所以,那边就是终极秘境?” “对。” “那里面有什么?”小河一阵紧张,“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清流笑,“我哪里知道,只有你去看了。” 小河随着清流走,瞧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出不对。 “你不去?” 清流“嗯”了一声。 “为什么?” 清流不说话。 小河把他扯停,让他别过身。 清流还是一脸纯净,小河却疑窦丛生。 “我就觉得奇怪,天问阵为什么会开启?你和我身上字纹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你……” 小河上下打量他的四肢、五官,它们全都完好。 但它们本来不是。 “你之前……还有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边走边说,好不好?” 清流又拉过小河往前,“师父自创的天问阵,不够稳定,这里不知能存在多久。我们还是加快些。” 小河又跟上他的脚步。 听着他道:“神之力,非凡夫俗骨所能承受。上一个承力人,你说他叫客君?听闻客君为承神力,自幼闭关三十余年,潜心修习,再加上他的血统天赋,才能在承接神力后,仍活在人世。可小河你看,你没有修行经历,如今却也好好的,不是吗?” “……”小河一阵沉默后,忽而惊叫,“我承接神力了?!” “……”清流一阵沉默后,“不然呢?” 小河十指 分卷阅读208 翻来覆去地看,“没什么不同啊。” 清流摁下她的手,继续拉她,“在秘境和间隙,神力只能保你通行无碍,其他的,出去你就知道了。” “哦。”小河道,“那我怎么能好端端的?” 清流没有立刻回答。 “去往终极秘境,探索人间至理,是师父一生所求。但师父虽灵术超群,血脉却太过普通,若强承神力,是受不住的。所以只能另寻他法……” “诶诶!”小河道,“怎么一直歪来倒拐的?直接说重点啊。谁管他裘真,就说咱俩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两人已临近道路尽头。 小河终于瞧见,那里有另一扇门。 古朴的木门。 雕花精细。 却看不见另一头。 门前,能容二人侧身,清流便引小河到门前。 行将离别,他道: “小河,你总是很聪明,我想,如果你终有一天会知道,那还不如,让我来告诉你。” 小河颦眉,“什么啊?直接说啊。” “但是你要记得,我真的不介意的。日后,你也千万不要愧疚,千万不要觉得对不起我。” “什么呀?快说!” 清流吸一口气,抿嘴鼓气。 “小河,师父想出的法子,是寻找一个灵脉超群的孩子,做断彻凡尘的修行,得到一个至纯至净的灵魂,再销毁他的五感,让他拥有至真至灵的感知。” “这样的人,才能够让神力进驻,又因为同是人体,也能引渡神力到他人。” “引下神力,在他的体内缓冲,衰减伤害的力度后,过渡到承力人身上。” “你看,你一下就明白了。” “小河,那个缓冲神力的孩子,就是我。” 第88章 088 航线 “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小河拽紧他双臂。 “你这,你这不是好好的吗?四肢也恢复了,能说也能看了,等我们出去,你会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 清流戳戳她脸颊,鼓起嘴摇头。 “不会的,小河。”他说,“外面的世界里,已经没有我了。” “……什么意思?” “在天问阵的设计里,我是神力的引渡者,但同时,也是人间和终极秘境,这两个世界间的引渡者。”清流一指身后,狭长的黑暗通道,“或者你直接可以说,我就是这个间隙本身。所以在这儿,我才能显现我本来的面貌。” “天问阵开启,‘清流’的存在就已经消亡,只剩下这里的我。” “我离不开这里,因为我和它是交融的。” “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从一开始……” 清流摇头,“没有所谓的‘一开始’。命运是条单一的航线。一切都是注定的,不可更改。” “……胡说。” 小河拽紧他臂肘。 “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手横伸,就去推那扇木门。 但推不开,怎么使力都推不开。 清流说:“松开我试试。” 小河狐疑,放开他,再一推。 木门开了条缝。 缝中一线黑暗,如同此间。 推门大开,门口是整幕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小河伸手过去,手像被黑暗吞没,过门的那一截不见了。收回来,手又恢复如常。 小河要牵着清流过去。 可这次,门却像被堵住了,只留下一堵黑墙,怎么挤都再挤不过去。 只有放开清流,她才能越过。 次次如此。 小河:“……怎么能呢……” 清流还笑,“我说的吧。” “这不好笑!” 小河揉乱了头发,哭腔也是乱的。 “这怎么办啊……!” 清流指门里,“往前走,那里有你的命运。” “不行!你怎么办?”小河问,“你怎么办啊?!” 清流沉静,小河却是慌乱的。他良久地看她,而后倾身,拥她入怀。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说:“小河,没关系,我并不难过的。” “那是你傻!”小河哭诉道,“他都对你做了什么啊……我对你做了什么啊……” 小河,这样待我,你是会后悔的。 他说对了。 她好后悔。 可清流还是一下下,抚拍她的脊背,安抚她的不安。 “没关系的,小河。一切对我已经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小河不停地摇头。 “不行的清流,不行。”她低泣,“你会一直,一直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不是的小河,”清流说,“我有记忆啊。” 他道:“身体会被限制,但心不会。就像我在璧山的院子里,眼虽不能看,但只要回想起我们初见那一天,那一 分卷阅读209 瞬间里世界的明亮美妙,我就能够喜悦。” 他说:“世界很广大,但我并不需要把每一样都体触,才能说一声‘我活过’。我来过这世上,感受过我所能感受的一切,就已经足够珍贵了。” 他抚摸小河的脸颊。 “而且,我竟然还能再见到你的模样。我可以去回想的记忆,便又多了一样。” “所以小河,快走吧,别迟疑了。留恋是舍不得过去的美好。但美好既然曾经历,说一声道别,它也不会消散。” “日后想起我,也千万别伤心,要记得,我始终是欢喜的,在我人生的每一刻。” 小河跨出门,回头。 什么都没有了。 清流方才已经告诉过她,去终极秘境,走两重门。 第一重,人间苦难之门。 第二重,虚空无门之门。 那扇木门,在她走出后,便无影无踪。身后,只有和这世界同样的黑,好像她只是从幕布上平白走出似的。 再往回摸。 没有回头路,没有旧日人。 而前方,有光芒在淌动。 小河一步步往前走。 黑暗的世界里,它看着那么遥远,可她不过走出三步,便走到了。 在这里,空间上的距离,做不得数。 小河蹲身,面对这广大,有些不确定。 “这是……河?” 这是一条巨大的光河。 极宽阔,对岸很远。上游望不到头,下游亦是。 而河里,数不尽的光流在淌动。那些光流,远看是光亮的白,凑近了,却发现其实有非常细微的颜色。 小河低头,想看得再清楚些。 就听见—— 砰! 砰!! 砰砰砰!!! 四野无际的黑暗里,炸开数不尽的烟花,五彩纷呈,千万流光。 小河惊呆,下一秒,就听到—— “人!” 一个古怪的,仿若无数男女老少,一齐开口说话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小河看过去,只见光河正中,悬着一个水球。那球周遭,不断有光流淌下,却淌不尽。 “终于!终于又来人了!!!” 那光球,伴着激动的繁复声音,朝小河冲来。边冲,还边变换形状。先是变成条鲤鱼,又化为一头豹子,很快,又展开成一条龙。这龙到小河近前时急拐,去到旁侧河岸边。 它周身的光水还在裹绕。 只见这光龙,先在她左岸一通翻滚。 “美食!” 那通翻滚地里,一下冒出千百桌筵席。 龙又急腾至她右岸。 “美酒!” 嘭嘭嘭嘭嘭!数不尽的酒坛酒盏,铺遍下游河岸。飘香四溢。 “美女?” 那龙在小河脚边盘下,缩成段麻绳细,然后只听——崩!小河身边炸开一团烟雾。烟雾散尽,一个女人作贵妃躺,躺在了小河脚边。袒胸露乳,肤白貌美,身段……好极了。 “……”小河有点方。 美女抛了个媚眼。 “来啊,放纵啊!” “……” 小河退步。 再退步。 “穿上衣服说话。” 美人扯笑。 “嚯,还是条汉子。” 她起身。嘭!河岸一切消散,就剩下小河脚边,一只……小奶狗??? “汪!” 小河的黑线不够画了。 “……你到底什么玩意儿?” 小奶狗也是光亮的,又很毛茸茸,它在她脚边蹭了好几蹭。 说: “请叫我神。汪!” 神…… 小河弯腰,抱起这只小奶狗。两手夹它前臂下,搁远了看它。 狗“哼哼哼”,吐着舌头冲她笑。 秘宝…… 该不会就是这玩意儿? 怎么用? 炖了做药,能起死回生不? 但…… 小狗狗这么可爱,可以吃小狗狗吗? “嚯!”狗狗像看穿了她,“人类!停止你危险的想法!” 小河尬笑,放下它。 她揉揉它脑袋。 “乖,告诉姐姐,秘宝在哪里?姐姐有急用。” 小河起身,去看那光河。 “这又是什……” “姐。” 陆尔的声音响起时,小河像头脑被重锤猛敲。回头,陆尔在她身后。 他在笑。 只是笑。 笑里,有神明对世人的嘲讽。 小河压平呼吸,手抵在胸口,倔强瞪回去。 “陆尔”笑,“这么冷静?” “无趣。”他哼一声,哗的一下,又变了。 这次……是小河的模样。 小河:“你有完没完?!” “看清楚。”“小河”冷脸,“这是你吗?” 她语气生冷,面上的表情,不似小河。小河细细看了看,蓦地明了。 “莫……不,隋玉?” “隋玉”哼哼,抱臂, 分卷阅读210 朝光河边走去。 “可你变隋玉又想做什么?” “谁稀罕变她!” “……是你就长这样?” “隋玉”不回答,待走到了河边,才道: “好吧,就算我借了她的相貌吧。但这也不是她的相貌,只是守河人就得长这样而已。” “守河人?”小河不解,“你们是守河人?” “……都说了我是神!” 神发怒了。 “还想不想复活陆尔?!你对我恭敬点!” “……” 小河瞬间恭敬。 “您请说,神。” 神白她一眼,恨恨咬牙,低声道:“等着瞧吧……” 神踩入光河。 “跟我来。” 光河终究只是光,走上去,不湿裙脚。小河走在光流里,能感觉到,这广大的河流下方,还有无限的暗流,但她却能跟着神,只行走在河面。 神说:“这是世界的河流,这里,包含着世间的一切。” 行至河中一处时,神站了住。 “就是这儿了。” 它指脚下。 小河:“什么?” 神蹲下,招呼小河,“你过来。” 小河靠近它旁边。神伸出五指,抚入光河中。 它道:“世间的河,既然包含了一切,自然,也会包含人。这里的每一股细流,都是一个人的一生。” 小河依稀记起,海东的竹林小院里,隋玉写下的话。 生命是条流动的河。 原来她早已暗示她。 神拨攘光流,忽地,手顿在一处。它抬头冲小河笑,那笑里,有令小河不安的意味。 “这一条,就是陆尔。” 小河迅速去看,只见他撇开的光流下方,一条掺杂五色的光流,静静淌动。 她那么焦急,神便笑了。 “你不是想要他起死回生?没问题啊,很简单的,只要你找到他,他就能回来。” 神的声音,为何如此蛊惑? “来啊,小河,去找他。” 神说。 “去找你的小尔。” 第89章 089 牛肉 月当空。 宫殿长廊里,燃挂灯笼,铺排向外,通往尽头庭院。 小河在灯廊里,望着廊尽头的庭院。 那里有一个背影。 穿着白衣。 她很少看他穿白衣。 那么盼再见他,真到了这一刻,却有几分怯意。是生怕好梦易碎。 小河攥紧裙摆,蹑着脚,一步步走过去。 直到到了廊边,阶梯上。 她捋平裙角,猜想自己此刻,应该勉强还算好看。反正再不好看的模样都看过了,他要是敢说三道四,抱他之前一定要先踩他一脚。 小河深吸气。 “小……” 陆尔先转过了身。 “你来了。” 小河顿了住。 有些不对。 陆尔还是俊朗模样,五官深邃,不像上姚人眉目平浅。眉微扬,自有洒脱自在。 但就是不对。 为什么? 因为不同的衣饰? “小昭还当擎珏你已经睡了呢!” 身后有声,小河惊回头去,便见一个人影,穿过她的身体,跑下庭院。 是个橙衣女孩。 但那不重要。关键是穿过她的身体是怎么个意思?! 阶下,两人在说话,对她置若罔闻。 小河喂喂喂,没人回应。 …… 她好像get了。 他们看不见她。 小河循神的指点,进入陆尔生命的河流,想找回陆尔,带他起死回生。但没曾想,在陆尔的生命河流里,她只是个旁观者? 还有。 擎珏是哪位? 擎珏问:“郡主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橙衣小昭扬起下巴,“我父君答应了,要大祭司许你我婚事!” 大祭司? 擎珏蹙眉,“为何?” 小昭明艳艳地笑。 “因为我喜欢你!”她道,“你必须是我的!” 擎珏别开眼。 “郡主。擎珏不过是一个奴婢生的杂种,在月落宫里,连灵婴阁的孤儿都不如。担不起你的喜欢。” 月,落,宫? “哦?”小昭还是笑,“这话倒不假。” “所以……”她凑近擎珏,掰过他下巴,逼他直视她。 “你呀,没有拒绝的余地。日后,就乖乖在本郡主身边,抱紧我这棵大树,一直……到老死吧。” 说罢,踮脚,凑上前。 小河在她吻上擎珏前,转过了身。 她抬头望天。 问:“你在看吗?” 天空一抹流云过月。 “嘻嘻嘻嘻——”神的笑声传来,“你看啊!你快看嘛!他们这条线很精彩的!融合狼狗豢养,腹黑反转,甜虐交加, 分卷阅读211 比你那男主总掉线的清水感情戏好到不知道哪里去!我隔三差五就要来回顾一下的!” 小河说:“拉我出去。我们当面说。” “嘻嘻嘻嘻嘻嘻——”神笑得没心没肺,“不急。”它说,“我们还要找陆尔呢,不是吗?” 场景斗转。 这次,是在嘈杂的街头。 小河认得,这是台城春井路。 山海司就在这条路上。 这条路还是个早市菜场。陆山总爱在有空时,跟着陆夫人来买菜。还总跟她和陆尔讲,他与陆夫人,在这菜场一见钟情的故事。 菜市喧嚷,身边一个菜贩子,与主妇讨价还价,称算斤两。 人群里,小河看见他走来。 这是陆尔。 这是陆尔! 黑衣的,挺拔的,活动着肩背的的陆尔,走到牛肉摊前。 他同牛肉贩问好。 这牛肉贩他们都认识,唤牛大刀。陆山说,这是你爹娘的媒人! 牛大刀“哟”了一声,“今儿怎么是你来?”他从案下,拎出一块备好的牛肉,“你爹不是才回来几天?又走了?” 陆尔凑上绳袋,接下牛肉,“山海司有外来的游方官,他加班去了。” “哦!”牛大刀说,“我知道,游方僧!我昨儿还见的来着……诶诶!那儿那儿!就那个!” 小河跟着陆尔和牛大刀看过去。 不由得一惊。 光头的,着灰色一真僧衣的“小河”,走出了山海司的门。“他”双手合十,朝送“他”出门的人拜了拜,便走下石阶, 牛大刀叹:“上姚僧人的待遇就是好啊,你看那细皮嫩肉的,成日里肯定没少吃。” 这头的小河瞥他一眼。 陆尔点点头,收眼回身,“要是个女孩儿,还挺好看的。” 陆尔拎着绳袋往前走。 小河背手,轻盈跃到他身边,和他一个步伐,往陆宅回去。 陆尔还在活动肩背。 小河碎碎念。 “你看嘛小尔,每次都要我提醒你。晨功练得不要太过,很容易拉伤肌肉的。”小河伸出手,什么都碰不到,却还是假意揉着他的肩膀,“还是我手艺好吧?比那什么小昭郡主强多了!” “啧啧啧,酸!”天空上那个声音在叹。 小河不理会它,只自顾和陆尔一道,漫步在烟火集市。山海司前的“小河”,也早不知去哪儿了。 “诶诶诶!”那声音不乐意了,“你怎么,怎么都不慌呢,啊?你得害怕啊!你得问啊!不然我怎么发挥呢?!” “你现在自己不是也发挥了吗?” 小河站到陆尔身侧,虚牵着他的手,随着他的幅度摆动。 她道:“左右不过又是幻象。我在惘庄里见太多了。你玩够了,就告诉我一声,我带小尔回家。” 那声音又笑了。 “谁告诉你这是幻象?” 小河顿住,抬头望天。 神说:“这个陆尔,那个擎珏,还有你的陆尔,都是存在的。不同的,只是选择。” “知道人一生有多少选择吗?” 天空一个响指声。 场景斗转。 仍然是那个街市。仍然是小贩与主妇,争执着菜价。 “即使是今天何时出门,这么一个小小的选择,都会导向完全不同的一生。” 菜场喧扰,小河站在中心,感受到了差别。 这次,身边那女妇,已经与菜贩砍价完毕时,陆尔才出现在街头。 陆尔一路走来。 神笑嘻嘻,“看清楚啰~” 山海司的门开了,小河走了出来,陆尔在走近山海司。小河朝门内礼拜,陆尔走到阶下。小河走下阶梯,陆尔转动手臂,小河胸前一晃。 “诶!” 一声属于女孩的呼声,从“他”嘴里破出。 陆尔愣住了,回头,低眸。小河捂胸,退步,反应过来,又赶紧捂嘴。 两人对望,都很沉默。 她咳了一声,压低嗓音,朝他一拜。 “施主。” 声音粗得很,做作得很。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赶紧溜之大吉。 陆尔有点发懵,懵着走到牛大刀摊前。 “诶!回神!”牛大刀往案下取肉,“想什么呢?今儿怎么是你啊?” 陆尔像忽然醒悟,转头,立刻去看山海司方向。 一个灰衣身影闪过街拐角。 牛大刀摊上落下个绳袋。 “牛叔!帮我装着,我一会儿来拿!……也可能不来了!” “嘿!小子干嘛呢!” 陆尔跑出后回头,食指中指在额上一点,一甩。 笑道:“追媳妇儿!” “喂!……这浑小子!” 神拎出小河,放她在光河上。 “说。”小河道,“说清楚。” 神虚眯眼。 小河道:“请您告诉我,神。” 神笑。 “平行世界,你们是这么叫的吧?” 它道:“那些 分卷阅读212 ‘陆尔’,的确都是陆尔。只不过,从陆尔诞生那一刻起,属于他的生命河流,其实就有无数条。因为每一瞬,只要他面对一个选择,或者别人为他做出一个选择,生命之河,就会为这所有选择,拨出一条支流。” “先提醒你一下,说是支流,其实都散落在生命大河的各处,并不临近哦。” 神乐着,继续道: “你看,月落宫焚或不焚,便会有擎珏或者陆尔,甚至还有我没让你看到的,数不尽的其他身份。还有刚刚,陆尔选择几时出门,这两个场景看着相同,其实完全隶属两条生命河流。更甚至那会儿,他选择追你,还是不追你,也会导出两条生命河。” “所以我才问你,知道人生里,主动或被动的选择,有多少吗?知道每个人的一生,有多少种可能吗?亿?兆?”神摇头,“小河,相信我,那是你们不能想象的数字。” 神站起身。 “更重要的是,你看,看这广阔的生命之河。” 神展臂,似要拥抱一切。 “这河里,有属于世间万物的河流。从你原有的世界,到惘然大陆,到数不尽的,千千万万的其他世界里,那些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的生死之物,还有他们不能计数的无限种可能。” 神叹。 “小河,这数不尽的河流里,你又要怎么找到,那唯一一个,只属于你的陆尔呢?” “你想要什么?” 神回头,看向小河,不解其意。 小河又道:“你一定知道,哪一条河是我的小尔。” 神在笑。 小河拳抵在胸口。 “你想要什么?我都和你换。” 可神摇头。 “不。” “为什么?” 无穷尽的生命河,太过广大,叫渺小的她,近乎绝望。 神看她的表情,高兴到不得了。 “因为,我喜欢看到你痛苦的样子。”神捧着心口,“就是这表情!真叫人醉心。” 小河心口在疼。 “你是神啊……怎么能说这种话……?” “是神又如何?”神道,“我创造出痛苦,自然是要你们去经历的。不然,光创造幸福就好啦?” 小河有些摇,颓然去看脚下的河。 神走近她身边。 安慰道:“其实你看开一点啦,虽然可能有点难,但大不了一直找嘛!这里又没有‘时间’,你也不会死掉啊!而且生命连续剧超好看的!” 神埋低,寻上她发里的眼睛。 “你不是说,他是你心爱的人,你要为他不顾一切?还是……你只是说说而已。不过一点绝望,就足够将你的爱击溃?” “嗤——” 神笑。 “人。” 第90章 090 跑酷 “喂,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天空传来声音,小河不管不顾。 她只走在河岸边,跟着前面那一对老夫妇。这是夏夜傍晚,风很暖,游河上有舞乐画舫,蝉鸣和柳叶一起,轻轻飘荡。 一艘游船从近岸驶过。 甲板上,一个金贵少年,揽着位窈窕姑娘。姑娘有时唱一句,被少年逗弄着又断一句,笑声与歌声夹杂,不成乐,也是乐。 老婆婆激动地拍老公公。 “小尔小尔!这姑娘好看!这姑娘好看!” 老公公闻言,要去看画舫。 可刚想侧头,就被老婆婆制止。 “你不许看!” 老婆婆飞速地说。 紧接着又问:“她好看还是我好看?嗯,当年的我啦!” “……” “……你为什么沉默了!你沉默是什么意思!” 老公公叹口气。 “你看着点儿路。”他把手伸过来,“牵着我。” “不要!”老婆婆说,“你刚刚沉默了!” 老公公轻轻道:“姐……” 老婆婆瞥他,哼一声,把手砸进老公公伸来的手里。 别着头走了几步,老婆婆便又开始晃动,二人相牵的手。 “小尔小尔!我们吃那个!我们吃那个!” “行了吧?” 天空里的人不高兴了。 “这股河流你翻来覆去看了……少说也得百遍了吧?我就搞不懂有啥好看的?这条感情线很平淡的!” 小河慢慢坠着,看老夫妇越走越远。 “你是不是代入感太强了?”神道,“这个虽然是小河陆尔,但也不是你这个小河陆尔好吧?”它还提醒,“沉迷连续剧会损伤行动力的!你要赶紧奋起,去找你的小尔啊!不要因为困难,就有所逃避!AzaAzaFighting!” 小河最初,在光河上下穿行寻找,却不得不承认,神是对的。 找不到。 在无数世事之河中,她根本找不到陆尔的河流,更别提,那只属于她的小尔的河流。 于是她让神,送她回到那条,小尔追着她去的河流。 那条一见倾心的菜市 分卷阅读213 场爱情故事。 她累世地看他们的故事,从头到尾,看了一次又一次。 这样算算,可也比得有千百年了? 小河终于停下脚步。 “我是在思考。” 神终于得到回应,还有点小激动。 但开口却是批评。 “思考不能代替行动!” “我马上就行动。” 她这语气,有股莫名的笃定,引来神莫名的小紧张。 “你,你有法子了?” 小河道:“我还不太确定,怕是错的。” 她看着老夫妇消失在尽头。 “……至少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是一直在一起的。如果我找不到你,这些记忆,也足够我自遣余生了吧?” 小河抬头。 “拉我出去吧。” “多谢你。”小河出河,先致谢,“没有半道进来抓我。” 神哼哼,“赶紧找。” 小河行走光河之上,神也一步步同行。 小河感受生命河的脉搏,缓缓说道:“我有个朋友曾跟我说,生命是条单一的航线,人生的一切,都是注定的。” “清流嘛,”神道,“那小可怜儿,入了间隙,可就连生命河里的他都没有了。” 小河顿住,“……这下面,没有清流?” “嗯哼。” “……真可惜。” 神不懂这“可惜”的意思,无端有点烦躁。 “你到底要干嘛?” 小河只道:“他很厉害,预测的事情,从来没有不准的。我一度都相信他了,相信‘命中注定’。” “可是,如今我却觉得很奇怪。” “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那为什么这里,一个人,会拥有无数条河流?会什么每一个选择,还会拨出无数条支流?” 神的面色,忽有些不善,虚眯眼瞪她。 小河望向脚底,万千股河流。 “就在刚刚,我可能明白了。” “就算世间真有万千的河流,但对每一条河流而言,却只有一个流向。就像是,若从生命的最初,往后看,自然每个选择,会导向不同的未来,进而引出万万千千种生活。可若在一个人生命的最后,往回看,从前的一切选择,都已经被做出,追溯而上的道路,自然,就只有唯一的一条。” “所以,这里每一股生命河流,才只对应一个故事。” “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对吗?” 神咬着牙,“你知道了又如何?不还是找不到陆尔!” 小河笑着摸摸衣襟。 “这……就要多谢客君前辈,还有隋玉了。” 这两个名字,显然引起了神极大的波动。 它脚下一退。 “他二人如何了?!”它声音忽地尖刻,“我看着的!我一直看着的!他们不可能如何!” 小河稍侧头。 “客君前辈曾在惘庄,递了我小纸条。”小河拍拍胸襟,“写了些东西。” “我看见你看了!可他没写出什么!” 小河点头,“他写得很浅,但我想得很深。” 小河取出那张纸,展开,大开的纸张里,夹着一张小纸条。而那小纸条上,写着四个字——“真相在此”。 “我曾想,拿这个交予姚帝,保我的性命,没想到,却到现在才用上。”小河捻起纸条,“裘真曾问客君,‘秘宝写了什么?’。我那时还觉得奇怪,秘宝不该是药石吗?后来才知道,他们苦苦寻求的,是一个‘真相’。但……‘真相在此’?” 小河顿声,微微笑。 神的形容已然焦躁。 “你知道了?你是知道了?” 小河轻笑,她不确定。 但……请你保持这痛苦的表情,我慢慢,讲给你听。 “你该知道,隋玉写在竹林小屋的话吧?生命是条流动的河,无人……不在河中。” 小河四望,看黑暗与光。 她问:“这里,也有我的河吧?” “……是。”神咬着喉音。 小河道:“我行走在光河上时,一度感觉自己像神,俯瞰众生万千的喜怒悲欢,却不染分毫。其实……这真是太自大了。” 小河低眸笑。 “我不过只是个普通人,和这河流里的所有人一样。那些人,行走人生途中时,并不知道,自己在河里。那……我呢?” “我正在经历我的一生,难道我此刻,不是就在河中吗?” 轰——! 原本站在光河上的小河,忽然之间,身边一切变幻。原本黑暗的天地消失不见。原本只在脚下的光流,却从身后猛然来袭,冲刷她四遭,奔流向前。 她,到了光河里。 或者说。 她从来都在光河里。 每一时刻,此时此刻,你与我,所有人,都在生命之河里。 这,就是真相。 “混帐东西!” 头顶,是神的怒语。 小河的心里,像泉水一般,涌出一股喜 分卷阅读214 悦。 “原来……真的可以啊。” “贱货!”神骂她,不停地用一些极难听的词,很脏。 但小河完全顾不上了。 她转身,看着光流的来处。 她露出一股笑意,脚下,往前走去。 “如果只要找到我的小尔,他就能回来,那么……” 她脚下加快,越来越快。 她开始飞奔起来。 身侧的光流,随着她的逆流而上,开始变幻,变回间隙世界的狭窄黑道,但那里却不见了清流。她继续奋力往前跑,身旁的景致,就又回到了天问阵开启时的璧山尸洞。她越过庞彷,继续往前跑。她回到了她曾逃离的姚宫,回到了简阳里的小院。莫杨、顺儿、唐德……一个个熟悉的人擦身过,她都不停留。 时光不停回溯。 小河的笑意止不住。 “可以的。”她道,”我根本不需要找到小尔的河流。我只要顺着我的生命之河往上,就一定,一定能找到,那个只属于我的小尔!” 天空之上,神全然静默了。 小河已经跑回了惘海边。她纵身一跃,跳回季少的船上,忽略她安葬小尔于海的那夜,很快,就潜回惘海中。无须虹石,她也能穿越深沉的海洋,直到,回到了秘境门前。 小河一刻不停,飞身蹿入。 虹门复开,她突破千万阴魂病卒,风雪、海水、雾障,再度席卷惘庄,她终于在一切崩坏之前,伸出手—— 抓住了! 虹色的水珠,漾开在周遭。一切暂停。 小河绽开最真挚的笑意,向着她最爱的人。 “找到你了,我的小尔。” 陆尔在对她笑。 第91章 091 云散 下一瞬,陆尔的身影,很快化作丝丝光缕。光缕交融,缩合成一个盈握的小球,飘落在小河身前。 “这是……什么?小尔呢?”小河仰头问天。 神好一久没说话。 后来,先穿来了一声笑,笑略阴恻。 “这就是你的小尔啊。”神轻巧道,“你要带走他吗?” “要。”小河毫不犹豫。 “你确定?你心甘情愿?没有任何勉强?” “是。”小河有些担心,“不行吗?” “行啊。”神道,“握球。” 小河伸出手,捏握那球光。光融入小河掌心,有股轻微的刺痛。小河再次打开手掌,看见球已消失,掌心中有微光。 “咯咯咯咯——”神又笑起来,“情人生命相交融,这就是了。” 小河问:“这就算起死回生了?” “嗯哼。”神道,“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去了外面……你就知道了。” “当真?” “嗯。” “不会反悔?” “反不了悔。” “所以,只要找到他们,握住光球,甚至不需要你的帮助,就能起死回生?” 神阴厉,“没我你能发现光河的秘密?” 小河点头,“那好。” 她说:“我们继续。” “嗯?” 神的疑问还未说出,小河继续向河流上游,飞速跑去。 “你做什……”神似反应过来,爆发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你去!你去!” 小河无心关注神明,没去想它为何大笑。 她只不停前跑。 回到海东,回到淮水,再次去往莫府,回溯那三月北上的道路,直到到了运城。 她的心砰砰急跳,身体都被带得震颤。 就要到了! 台城! 她要回到最初,所有溃败开始的地方,她要那些无奈的分离,全部颠倒重来! 她已经到了永川。 那黑暗的匆匆一夜里,看不见的河岸,在此时的视界里,全都清晰可见。 她站在了永川边,隔着汤汤河水,能望见沅河的河口,还有重重远山里的蟠山。那是梅庄在的地方。 可是。 过不去了。 小河嘭一拳,叩在股无形的壁上。 “怎么回事?!” 无形的壁,把她拦在了永川。 她在这头,她爱的人们,在那头。 “神?!”小河急叫,“怎么回事!你做什么?!你让我过去!!” 就差一步了。 就差一步了! 细弱的笑声渐聚渐大,爆发在天空。 直到它乐够了,才拭去笑出的眼泪,朝那小可怜人道: “小河,你以为,逆转生命之河,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我本想等你出去了,自己亲自去感受,那得而复失的痛苦,不想啊……你们人,就是喜欢自讨苦吃!” 神在天空咯咯笑。 “这壁,你过不去,可不是因为我要拦你,而是……你没有时间了。” 小河怔望永川水。 “……什 分卷阅读215 么意思?” “小河,生命之河,只有一个唯一的量度——时间。”神悠悠然,轻轻诉说,“生命顺着时间走,只有一个方向,就是由生到死。如果有人非要逆流而上,也可以。那……就让她用时间来换。” 神“噗”一声笑。 “你自己往身后看看,你这趟逆着跑了多长的时间?估摸着,得有小一年的生命,被你蹉跎了吧!”神嗟叹,“为了些达不成的愿望……人,虚妄!” 小河扶壁,埋下头,悄无了声息。 神乐呵呵看她痛苦。 可只听,小河又道: “……那,就蹉跎吧。”她抬起头,“我觉得值得。” 她道:“你让我过去,再往上走,也就几天,大不了一年的人生,换家人重聚,有何不可?” 她无畏的声音,叫人生气。 神阴恻恻,再聚笑意。 “都说了,不是我拦你,是你没有时间了。” 小河疑惑。 “陆尔。”神提醒她,“你真以为起死回生,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神道:“小可怜儿,听我告诉你。生命之河里,时间最重。你想要的一切,都要拿自己的时间来换。” 神笑。 “你余下的时间,可都拿去换你的心上人——起,死,回,生,了。你呀,没有时间啰。” 滚滚河水在前,小河触壁静默。 原来是这样。 神温柔道:“来,小可怜儿,走吧,和你的心上人团聚去。时间很短,好好感受。” 大悲撞怀,小河心中,片刻间只有空白。 她望着沅河,望着蟠山。 “可我……就只差一点啊……”她问,“我就看一眼他们,我不带他们走了,就只看一眼,好不好?” 神还是温柔的。 “不行。” “为什么?”小河问。 为什么上天,只管人相遇,却从不管人团圆。 “我说过了。”神道,“我……就是享受着你们的痛苦。这里的痛苦,外面的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 “来吧,小河,离开吧。”神道,“去到外面,继续去感受,你们那幸福只在一瞬,其余的,都只是痛苦和愚妄的生命吧。” “噗——” 小河呕出一口血。 睁眼,自己在下落。 视线前方有个洞穴,洞里,有个熟悉的肥嘟嘟的脸,满脸惊诧。 庞彷? ……?! 小河极速扑腾。 妈的!这是在璧山尸洞!她回来了!可问题的关键是,她在往下坠! 卧槽! 没说是要摔死啊! 小河正感受到,身体一股奇怪灵力涌动时,腰上,一弯臂膀揽过来。 熟悉的弧度。 她连危险都忘了。 陆尔一手揽住她,一手攀住崖壁,一段缓冲后,挂稳在壁上。 他头还有点昏沉。 环顾四周,“……璧山?” 胸前扑来颗脑袋。 小河拥紧他,简直是要人窒息的力度。 陆尔:“姐?” 他不太明白。 他记得自己在惘海里睡着,还以为…… “我不该死了吗?” 小河埋着头不回应。 陆尔满心疑问,正想着先上去再说时,小河道: “小尔,我好困,先睡一觉。你抱着我,一直抱着。别撒手。” 广大洞穴里,铺满莹柔的光,洞穴是彻底的白。 内壁上,神像石壳已尽数碎裂。如今留在壁上的,是一个又一个,琉璃一般剔透的人像。但里面的黑影都没了。 洞底古蜀纹的微光,还微弱闪耀,却也开始减退。 陆尔踏力往上一段,眼前迎来条手臂。 庞彷:“快!” 陆尔站上崖台,庞彷上下地瞧。 确定不是鬼。 是他的小侄儿。 “这,这……”天问开启后,小河消失半刻,居然就带回了陆尔?! “真他妈行啊这!” 庞彷晃开疑虑,赶紧看他怀里。 “小丫头怎么了?” “陆尔?!” 顶上传来声音,两人一看,高处那崖台上,是红装的江枫,一旁还有莫杨和顺儿。 江枫指着陆尔,那叫一个惊。 “阿昱不是说你……!” 一旁的莫杨,瞧着小河的状况,沉色先道: “出去再说。” 四壁上,那些刑部人也已发现他们。他们各自大呼着,开弓引箭,却久未射出。 莫杨问庞彷:“底下那洞能走吗?” 庞彷:“不确定,但罗老头该是从这儿出去的。” “……那算了。”莫杨道,“我们按原路回去。你们上来,这儿有几个江公子带来的好手,我们联手,该是能破条道下山。” 江枫甩动崖壁边两条绳子,那是早先庞彷和小河挂下的。 “快!有我在,刑部的人不敢乱放箭!你们赶紧 分卷阅读216 啊!” ……很坑爹了。 “康王府那件事后,我爹差点没把我打残废,还关我!这些天顺过气了,才给我放出来。谁知我刚一探消息,就听说你……”洞里急行,江枫上下看陆尔,又道,“本来听阿昱的意思,他和小河是要抓来裘真给你报仇,结果我昨日听说,阿昱急调刑部卫队入月照寺。我怕是他俩遇上变故,就带了几个人偷偷从这道进来。我想着是要低调一点,省得又给我爹骂。” “但这显然又是不可能的了。”江公子面上毫无疚色,“反正能帮上你们就是好!” 众人一路疾行。 陆尔在询问了日期,也得知了天问阵开启后,抱小河的臂弯,紧了很多。 众人都很沉默,似乎对小河的异样早有准备,并不显得慌乱。 这很奇怪。 而肩上搭来莫杨的手臂,那手拍握的几下,更彻底拍沉了他的心。 答案呼之欲出。 旁侧,庞彷在沉默地前行中,抓过小河的手,忽略那抵抗的力道,把了一脉。这一把,惨白了他的脸色。再反复重试,竟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陆尔已然明了。 但江枫不是。他带来的五人里,温黎、黄开也在。瞧着庞彷不说话,江枫只当他是庸医,立马遣了温黎过去。 温黎一把,瞠大眼目,急望向小河。可她埋在陆尔胸前,只余得的一点雪白脖颈。 “温黎!”江枫急吼吼。 温黎立刻返回,到江枫近前,几句解释后,江枫站不住了。 “……几,几天?”他颤着问。 温黎:“三天。” 这次,所有人都明白了。 众人从西向山洞走出,山坡外,天阴,沉暗,罩在每个人心头。 “时间不够离开姚都。就带小河去我那儿,三日内找尽大夫,挨个地看。”莫杨言辞冷静,“时间没到,生死不能定论。” “对,对!”江枫直点头,“我去寻御医!” 庞彷更道:“我回去把罗正德抓出来!” 顺儿站在小河一边,眼里噙着泪,她看见陆尔拥住小河,小河倾靠他。声响之外,他们显得那么安静。无端地,她觉得自己打扰了。时间那么少,只该递送到最爱的人手里。 她轻轻退开,把时间留还他们。 来时,有罗正德领路,将碰上巡山禁卫时,他总能找到些山沟草涧,容他们藏身。 可如今罗大夫跑了,人又多了,藏身地还不能寻了,被发现,也不算意料之外。 很快,一批禁卫迎面堵截了他们。其中一个,还吹响了信哨。山脚的禁卫开始赶来,月照寺那头,也响起了刑部卫队急奔的声音。 四五十号禁卫,迅速环绕四周。 江枫:“速度开道!不然一会儿更难!” 言刚落,陆尔叫了他一声。 原来是要把小河交给他。 “我?”为什么是我? 陆尔无心多说,只蹙了下眉,上下打量他一番。 那眼神很明白了。 你这弱鸡,战不战有区别吗? ……竟然无法反驳。 好气! 外圈的战斗已经开始,两人迅速交接,陆尔正要松开小河,却发现……她环紧他脖颈,扯也扯不动。 两人疑惑,一看,正碰上小河抬头。 她唇嫣红,眼里冷。 问陆尔时很严厉。 “叫你抱紧我不准撒手,你当你姐的话是放屁吗?” 说罢,不待他们回应,又瞪向外侧激斗的禁卫。 “就他妈三天了,我还不能好好谈个恋爱了?!” 她伸出手臂。 咔! 一个响指。 所有禁卫尽数僵直,好似被按了暂停键,再不能动弹。 队友们的惊目,小河统统无视。 她望着姚都,那阴沉的天,道: “太暗了!” 手一挥,天际乌云尽数散去,喷涌的阳光,朗朗撒向大地。璧山上的柔风,都是暖的。 “可以。” 小河满意,拍拍陆尔胸脯。 “走吧,美人儿,你要带我去哪,我都随你去。” 第92章 092 夏天 “走僻静路,去春江小院。” 莫杨最初是这个意思。 但在小河挥一挥衣袖,众人就隐了身的时候,他想,僻不僻静的,随它去吧。 后来,在小河回到那小院,无意说了句,“窄”,的时候。 莫杨挥一挥衣袖。 “去舅舅家。” 小河是不好意思的。 这是给莫杨招事儿。 但转念一想,就他妈三天了,我还不能住个大房子,每天从两百平方米的床上醒过来?! 遂,搬家。 而在小河一挠,就挠出薛府墙面一道无形障壁,金石不破时,众人,全没了异议。 薛府,在春江边。春江岸,寸土寸金,薛府却圈了 分卷阅读217 春江一片岸,入院做池。 小河说,“希望能住有阳光有水,还很温暖的地方。” 遂,春江旁的小筑,就归她了。 至于入秋后如何温暖? 小河两下击掌,薛府一秒变夏天。 次日。 小河端着冰品,吃着水果,循着地面方正的阳光,看去大敞的窗外。春江有碎粼粼的光。 忽地,一片叶子,凭空被放在桌上。小河淡定极了。随叶子离手,显现出真容的庞彷,又往旁里一拈一放,再一片叶子落桌。一个黑巾蒙眼的大夫,被他把着出现。 庞彷取下他的黑巾,道:“大夫,这就是小女。” 小河笑,“哈喽~” 这是第十个大夫了,小河想,这就是她的极限了。 所以,在这个大夫也只能摇头时,小河留下了庞彷。 她道:“你们别再找大夫了,真的。” 庞彷当即又成了小红眼。 “再试试,”他说,“就再试一下。” 小河摇头,“庞彷,不行的,这不是人间的事,人医不好。再说,我只是脉象弱,其他的,不也都挺好的吗?”她握住庞彷的小肥手,“我明白你们,不希望你们日后想起来,后悔自己没有尽力,所以我同意见他们。但这就够了,庞彷,我只有一点点时间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和你们在一起,走这最后的路。” 庞彷抹着眼泪往外走,小河又留住她。 她拖出一个大箱子,敞开,里面摆着几十件斗篷。 “这个,勉强就叫‘金钟罩牌隐形斗篷”吧,将就了。”小河把箱子推给庞彷,“到时候,你们穿上这个,能逃得远远的。以后还能当传家宝,价值连城啊!”她还献宝,“考虑到你们的男女搭配,还有七八种颜色款式,我是不是很贴心?” 哪知庞彷怒了。 “我不要!”他道,“你这就安排后事了是吗?!我告诉你这才第二天!第二天!” 小河静然,搭上扣锁。 “总有人会需要的,你就当是为他们考虑吧,总不能所有人都跟我一块儿死,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小河道,“月神娘娘在看着你哟!” 庞彷边嚎边扛着箱子出去了。 小河搭在窗边,瞧着夏日葱郁,还有院里湖边,那个盘腿榻上,望着春江的人。 她走出去,蹲靠榻边,倚上那人的腿,仰头道: “小尔,你再不多看看我,我是要生气的。” 陆尔低眸看她。 夏日暖阳,不及她柔美,阳光包覆这人,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怎么会是要离开了呢? 小河笑,“亲亲我呀。” 陆尔低头吻她,花香鸟语也比不得这吻的芬芳。 清晰地听见时间在流逝时,生命的美妙,会千百倍地放大。 小河在乐。 陆尔退开身,用眼睛询问。 “你太乖了,”小河道,“这么温顺……我想法会很多的。” 她上了榻,往陆尔腿上一枕,拉过陆尔手指把玩。 她一会儿看看湖水,一会儿看看他。 她问陆尔:“你刚刚在想什么?” 陆尔指尖拨滑她的额发。 “在想,怎么才能一直待在你身边。” 小河看着春江水淌,拉过来他的手,吻一吻。 “我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其实就是陆叔啦。”小河问,“我能提他吗?” “没关系的。” “陆叔和我说啊,‘我们总是要分开的,只不过,这一天来得早了一点。’”小河看陆尔,“我现在,也会这么想。” 她道:“人世上所有相遇,都注定是要分开的,因为我们都是会死的。” 陆尔轻道: “姐,可我看到的,是我们都是要活一场的。” 水声细碎,世界安静。 小河转过身,搂紧了陆尔的腰。 她瓮瓮地问: “小尔,你想不想看看我?” 听她说清楚后,陆尔道了句。 “别闹!” 小河:“我没闹。” 她说:“你不明白我的心情,小尔。我在那光河里,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那种感觉。即使我劝自己那不是你,也真的好难受。而且一想到,今后我走了,要是会有别人,她会……她会!我就……!” 小河往榻上一砸。 “怄!” 陆尔说:“不会有那样的事。”他望进她的眼睛,“你相信我。” 那眼里都是爱和真诚。 可小河那么委屈。 她捂着眼,说话时很伤心。 “我相信你,小尔,我信你。”她哑道,“可我不相信人生,它总是有太多变化。” 她说:“这不是为了你,小尔,这是为了我。我就要走了,你就帮我了了这个愿,好不好?” 叩叩。 食指两敲,院墙屏障,隔绝外界。 小河转回头,看见陆尔在解她第一根衣绳。她突然紧张了。 她想起一个问题,很要紧。b 分卷阅读218 r “你、你满十八了吗?” 陆尔手下慢悠,却没停,瞥那躺平的人,也瞥得很轻巧。 他问:“你满了吗?” “早,早满了。” 陆尔回眸,“那就是了。”他道,“我这趟回蜀西,有个意外收获。听闻,我生母被爹带离月落宫时,正怀着孕。后来她因为难产去了,便只有爹带着我去了台城。” 陆尔已经敞开她外衣,小河头脑短路。 “所以?” “所以,”陆尔说,“我其实比你生得早。” 小河瞠目。 陆尔正要解她中衣,啪!十指被握住。 小河脸上不定。 “那!那岂不是,你不必再唤我姐?” 表情很慌,这几日从未有过的慌。 陆尔唤。 “姐。” 小河瞬间雨霁,表情温煦极了。 陆尔好笑。 “只是个称呼而已。” “你懂什么,”小河丢开手,“这叫弟控的尊严不能输。” 我好看吗? 这话小河没有问。 继承自隋玉和莫雪的身体,一直都是好看的,她知道。 况且,正是最好年华的姑娘,有哪一个,不好看呢? 小河还有点轻轻的羞。 她捏握住榻边,那凝视着她的人的指尖。 细细道: “小尔,让我看看你。” 小河看够了。 觉得……赚大发了。 陆尔贴上她时,她感到,世间似乎只剩得这一点体触,可一切却都足够了。 她说:“你进来。” 陆尔有最后的犹豫。 “你的身体……” 小河说:“我的身体没什么,就是……时间太少了。” 陆尔贴近她,至最紧密处。 小河被激出眼泪,说不清为喜为悲。 好半会儿安静后,她笑了。 “你是不打算动?” 陆尔倒有点无措。 “……我怕你疼。” “我不怕疼。”时间这么少,“只要是你给我的感受,我都想经历。” 越多越好。 她指尖点划他的额眉。 又问他: “小尔,就按你喜欢的来,好不好?我希望我留下的,是让你快乐的记忆。” 视野里动荡的天空,又回归了清澈时,院里漂浮着呼吸。 肌肤缠绕相贴触。 小河感受着他,眼流转。 轻轻问: “……你是不是还想……” 陆尔圈她入怀,无奈道:“姐。” 连连索取的是她,顾及她身体,却又总被她闹得没法的是他。 “你身体受不住的。” 小河很想知道,会怎么受不住? 她指甲轻划,“可惜。” 陆尔握过她不规矩的手,换来更紧密的相拥。 小河又道:“满意。” 陆尔吻她额眉,正想问什么“满意”,就又听她道:“这样,我日后找你的时候,动力就更足了。” 她贴紧了他,连呼吸也想同序。 她说:“小尔,我不会死的,我要回去那光河上,找你的河流。一直找一直找,总会找到的。”她道,“你记着啊,你以后要是找了别的丫头……” 小河停住,垂眸一瞬,又煦然笑起。 “反正不论如何,你以后想起我的时候,要记得……” 她指向天空。 “我啊,一直都陪着你的!” “说清楚。” 陆尔道。 小河先亲了他一下,然后五指比划。 “我觉得,我可能,可以用这力量,再去一趟光河。但我不确定能不能成,而且这神力走得太快,我只能试一次,去了,也就回不来了。但反正留在外面,等我的也只是死。但光河里没有时间,自然就谈不上死亡。” 她笑,“我进去了,还有一线希望,可以天天和你在一起。虽然只是单方面的。” 她抱紧他。 “但够了。”她说,“这就够了。” 陆尔抚摸她的发,良久不语,小河想着,他是需要些时间,接受这一切,便听到他说: “让我跟你走。” 什么? 小河看上去。 陆尔凝视她,道:“如果你能进去,那有没有可能,也带我去?”他说,“我不愿让你一个人,面对累世的孤独,也不想你只能远远地看着我。姐,像你们说的,我总是会死的,但至少让我为你,去做得更多,让我觉得,我是真的活过。” 小河心口砰砰跳。 “也,也不孤独啦,还有个神……” 这话一出,她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要是神赶她出来呢? 可陆尔拉过了她,吻上了她。 这架势……是色*诱? “好不好?”他细细腻腻地吻,细细腻腻地问,“可以带上我的吧?客君那时,不也带去了关良?我们就试一试,试一试,嗯?” 少年的身体热,夏天里,真叫 分卷阅读219 她喘不过气。 可小河一瞬间激灵了。 对啊! 客君带去了关良,她换回了陆尔,那是不是…… “等一下!” 小河推陆尔。 “姐……” “不是!我有个脑洞!”她撑起身,“可能……” 一切戛然而止。 夏日里,好安静。 暖阳焐化他们的轻呼。 小河丢了力气。 时间真少。 但大概,或许……还够得了一场欢愉?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被红锁,改了个版本。我尽力了【捂嘴哭。要是觉得哪里差了点味儿,哪里好像是那啥啥啥意思,请不要犹豫!就让你的想象力驰骋!! 第93章 093 楔子 江枫不服。 明月高悬,他捏着片隐形叶子,在刑部里走。 “你想找人,穿墙,使唤风,三两眨眼的事,干嘛要我带路?”他道,“给我爹知道了,又得折腾我!” 身后的空无里,传回声音。 “我这力气要拿来干大事,得省着用。而且,弱鸡哥哥您不就是‘枫’吗?使唤您正好啊!” “……”江枫寻求支援,“陆尔,你听听,这合适?” 空无里一声轻抚。 “……省着力气,不和他说话。” 又道:“不要叫他‘哥哥’。” 江枫:“……” 刑部天牢。 三人屏息偷潜,小河加筑了防护,保他们直入地下三层,无人知晓。 到第三层通道口,他们收起了隐形叶子。 “底层只关朝堂重犯,没别人,你们放心去。”江枫道,“我留这儿给你们把门。” 陆尔环着小河往里去。 江枫忽又叫,“小河!” 小河回头。 他说:“我们都等着你。” 江枫一脸壮烈,又不忍,还坚定。 看得小河直笑。 “知道啦。” 地底湿冷,通道尽头,有一挂壁灯。 两人一直往里去,牢房里都空荡荡的,唯有一股气味,随他们渐走,渐渐明晰。 那是尸臭。 气味最浓烈处,倒数第四间牢房前,他们停住脚步。 牢里黑暗。 最中间有个身影,直直站在黑暗里,仿佛就等他们来到。 不待他们出口,身影先说话了。 “果然是你。” 他道:“觉察到灵力波动时,我就在想,会是谁开启了天问?想来想去,也只能是你。” 小河轻点头,“所以,你就发了疯,在大街上形迹癫狂,以至于被暗桩抓获?”她笑,“倒多谢你,替我省了这找你的力气。” 那人,似无心知晓,小河为何找他。 他只是朝他们走来。 走出阴暗,走入昏黄壁灯的光影,走近木栏,贴向他们。 陆尔护过小河,却发现,他不向着小河。 他向着他。 “……是人。” 裘真把着木栏,额抵间隙,睁大眼,反复看陆尔。 “明明该是死了……可你……是人!” 他转朝小河,很激动。 “我的天问是成了?你,你进去了?看到了?……知道了?” 小河从未见过他这样热切。 但她没有回应。 因为此时,她更多的关注点,落在了他的手上。 光暗,她也能看清。那双把着栏的手,指甲全然脱落,泛着青紫,块块腐烂,以致能看见部分白骨。 他本已断臂,哪儿来的手? 这手,又为什么……大小不一? 还有一些眼熟。 小河轻道:“当初在惘庄,那些追着你去的府军,一直没回来。”她试问,“天翎在哪儿?你的徒弟淮徉……又在哪儿?” “那不重要!” 裘真忽然大吼。 他猛抻出臂膀,陆尔带着小河急退,才没让她染上那腥臭。 裘真不断挥动双臂。 “告诉我!告诉我!” 他双目圆睁,姿态尽失,带着数不尽的煎熬,渴求一个答案。 小河凉凉地看。 裘真怒目,双手把住木栏,忽然施力。 他手心,凝聚出两团拥月焰,可下一瞬,木栏之上,就骤然闪耀白光。欻!明亮到灼人眼目。两人听见裘真的痛嚎,响彻此间。 “锁灵咒?”陆尔看见木栏上蜀西文,“但这咒术,只有蜀西皇室才……”他稍顿,明白了,“是世子。” 小河在笑。 她看着裘真,纵使疼痛也不肯放开木栏,只痴痴望着她,不停地说:”告诉我答案……告诉我……真相。” “好啊。” 小河低浅的回应,于他仿佛幻听。 “只要你,把你加诸于他人的痛苦,统统受过一遍,我……就告诉你真相。” 白光减退 分卷阅读220 ,只余点微微闪耀。 小河穿过木栏,如过无物。 “姐。”陆尔有意劝。 “没事,”小河道,“神力不受人间束缚,咒术和他,都奈何不了我。” 小河走到石床旁,朝栏边的裘真勾手。 “嗯哼?”她笑得明亮。 裘真不动,“你的话当真?” 小河笑。 “不当真又如何?” 裘真稍闭眼,吸口气,复又睁开。 他说:“我愿一试。” 随后便走到了石床边,问:“我要怎么做?” “躺平。” 裘真依言平卧,询问般看她。 他的目光里,隐含着希冀,焦灼都褪去,倒又显得风轻云淡了。 真叫人生气。 你凭什么呢? 小河坐到床侧。 她想起一些好的记忆,望着墙壁,也像望着璧山的山花草坡。 “我初见清流时,他才七岁,可爱得跟个团子似的。尤其那一双眼睛溜圆,太清透,太干净,和他的人一样。清流清流,人世里一股清流。可为什么呢……” 小河下望裘真。 “……听姚昱说,他的眼睛很早就被烫了。我算不准时间,但是很惦记那双眼睛,所以……我们就从眼睛开始吧。” “你……?” 裘真话未问出,只见小河向着空中一抽,手心就多出两柄铁楔。他看见铁楔急下,看见楔尖直逼,看见视野的画面,仿佛被压皱了的纸张,然后……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听见自己眼球爆裂的声音。 和他那当年在璧山小院里听到的,是同样的声音。 血液淌下石床,裘真在发抖,痛吟和血气,一起在囚房漫升。 小河问:“感觉怎么样?” 裘真的牙齿不断磕触,很难地,才组出一句话。 他说:“继续。” 好啊。 小河凝出一柄铁楔,楔尖,对上裘真膝盖。 “我早该发现的,他哪里是摔伤了腿呢?”小河下摁,楔尖一点点,进入裘真的皮肉,血液,骨骼,间隙,再刺出,进入石板床面。 小河说:“清流当时,一定就是这样的感受。” 裘真哀嚎出声,半个身体都被刺激到腾空。 可他一把拽住小河,吐出两个字。 “真相。” 小河摔开他的手,而后凭空一拉,一刺,楔子猛穿他右膝。 他惊声尖叫。 可随后,她的手臂又被握上。 腥臭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对上她的脸,可怖又苍白,汗与血混杂。 可他不是求饶。 他低低又道:“告诉我……真相……” 小河扯开手臂。 怒意在烧。 她说:“着什么急呢?我们慢慢来。” 囚房里,血一直在淌,痛吟哀嚎,没完没了。 “我保着你的命呢,别担心。血流得再多,你也不会死的,嗯?” 石板床上,那浑身各处,插遍十数只铁楔的裘真,除了右臂和头颈,已不再能动弹。 他的脸,一直向着小河。 小河握一柄铁楔,搁在裘真右肩头。 这一楔下去,他就再不能动了。 他感觉到了。 可他不挪不移。 小河叹了口气。 随后,她手指一划。 裘真突强烈颤抖,所有伤口都被撕展开,和着痛哼,血流汩汩地冒。 小河说:“你造了那么多孽,光受一份身体的痛楚……有点说不过去。所以我勉强给你乘了千百倍的痛苦,也乘了千百倍的触觉。就是我算术不太好,要是算少了,你多担……” 小河正*念叨,手指,却又被握住了。还不等她嫌弃那腐臭,裘真说了句: “少说,点话。” “嗯?” 裘真压着她的手,用力。楔尖开始嵌入右肩。他自残一般,让楔子深深搅入。楔尖直下,断了经络。血涌。他的右臂,维持着一个扭曲的幅度,再不变了。 小河呆愣住。 裘真静静问她:“完了,吗?” 他的声音在抖。 “是不是,可以,告诉我,真相了?” “靠!” 小河站起身,踱了几步,“你是不怕痛吗?” 裘真强抑制抽搐,“……怕的吧?” 他说,“只是痛,或者怕,我都很早,就学会,无视了。” 小河往地上一踹,来来回回地走。 不甘心。 好不甘心! 裘真静静地听她,等得久了,又想催催她时,忽然听到她两掌一拍的声音。 “有了!” 她赶紧坐过来。 裘真问:“什么?” 小河在掌心聚集一团小烟球,“我决定让你经历,璧山尸阵里,那数万人魂灵的痛苦。不是肉体的苦,是人心的苦。” 裘真笑了笑。 小河一恼,“又不行?” “不是。”裘真道,“只是 分卷阅读221 心里的苦,我一直都在受啊……” “可这是他人的苦。” 小河掌心的黑球成形,往球里细看,缭绕的黑烟,其实是无以计数的小人。 小河道:“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意伤害他人,无非是只看见了自己,看不见别人。如今,我就让你看看,你给他人带去了什么。感受他人的苦,懂得他人的苦。也许,你会有一点愧疚。那么这点愧疚,也就能成为今日,我唯一伤到你的楔子。” 小河又说:“我还掺进去了,我最后见清流时的记忆。看一看吧裘真,不要只看见你自己,睁开眼去看看别人。看看你给别人,都带去了些什么?” 裘真长久地默然。 后来轻轻说。 “……也好。” 小河出了囚房,陆尔迎过来,要抱她。 “等等!” 小河手指一捏,周身血迹尸臭散去,她这才凑进陆尔怀里,还献宝。 “你闻,我可香了!” 陆尔在她颈际一嗅,还真是有青草与花的味道。 陆尔说了句。 “他在那边。” 他示意右侧尽头,末间的囚房。 小河点头,神情复杂。 她道:“走吧,我们过去。” 第94章 094 贝壳 裘真的牢房,小河进入时就锁了音,但声音之外的没有。就好比,如今在他们脚边,一路直淌,引他们去到末间囚房的血流。 那人坐在床上,弓着背,肘抵膝。他先看见了血流,再看见了他们。 谁都没说话。 小河挠挠头,打破这对望。 “旗子和小鱼头,帮我出了姚宫。他们说要这么跟你讲。” 莫迴低头,勾一浅笑,算是应了。 小河道:“多谢。” 莫迴这次不应了。 小河稍待,问出疑问。 “我不明白。” 莫迴不理她,她也继续道:“你既然绑了我,又拿了我和姚宫换,那你为什么要帮我?淮水上,还有如今,又为什么逆着他们来?” 莫迴直起身。 壁灯照着,这一房,比裘真那房明亮。 “三月初三,徐钦来找我,说了你的事。我去医馆见了你,便知道,是你。最初,我想着指使些人,与你们起些冲突,好叫你们知难,离开姚都。谁知莫杨找上了你。我想也好,既然是他,自然会保你尽快离开,结果是一样的。哪晓得……” 莫迴摇摇头,似觉得好笑。 “线报又说,康王府军的暗卫跟上你了。这怎么行呢?康王府的人怀疑上你,那很快,也就能确认你的身份。到时候,你只有被不声不响关押囚禁的份儿。所以……我也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莫迴扶额。 “可谁又晓得,只是姚昱那小子,看上个丫头。反倒是我……又做错了。” 他笑得嘲讽。 都对自己。 “那你之前,礼部尚书的交换,还有其他那些……” 小河摸不着头脑。 莫迴道:“和姚宫之人共事,你有所求,有所欲,他们才会信你。” 小河恍然。 “那你大可告诉我啊!”她真是无语,“何苦演这么全套的戏,我还得防着两边……” “演戏?”莫迴疑问,“我并没有演戏。” 小河又懵住。 “……你不是,表面看起来凶狠阴险,内里一片丹心向晚辈的充满矛盾与冲突的深沉的父辈形象?” “……” 莫迴好难辨认,终于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可他道:“我不是。” 他说:“除去一直有心要助你离开姚都,包括遣你去璧山,希望你借清风宴逃脱外,其它的,我一直都说着实话。” 所以。 帮你是真。 不顾你是真。 避你是真。 厌你也是真。 小河明白了。 “因为莫雪?” 莫迴眼锋射来。 小河又问:“以为我是你的女儿?” 莫迴挺直着背,闭眼,不理她。 小河:“我不是。” 她道:“接生我的人说,我是早产儿,早生了有月余。算算时间,母亲应该是三月里怀的我,那时她早已离开莫府。除非你……你没有吧?” 莫迴不应,不动。 “那我就当你没有了。不管你怎么看我,怎么待我,你终究是帮了我。我觉得该告诉你真相。” 莫迴终于看她。 问:“说完了?” 小河摇头,“还没有。” 她道:“与你说这些,还因我带来一问,是……舅舅要我问你的。” 莫迴稍想才明白。 “你倒是与他亲近。” 小河直道:“他要我问你,你愧疚过吗?” 莫迴略蹙眉,不解似的。 小河继续道: “舅舅说,‘姐姐已不知去了何处,母亲也因你早逝。如今, 分卷阅读222 你留得的血亲,不过我一个。但我们一向合不来,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我有一问,要先问问你。你愧疚过吗?若你有,我为你敛尸,若没有……我做“薛杨”这么多年,也做惯了。’。” 莫杨传话时,说到这一句,便再无言了。此刻,囚房也只剩沉默。 莫迴浅吸一口气,静静然,想了很久。 直到他轻轻问。 “你进去惘庄最里面了?” 方才最初,裘真喊出的话,他是听到了。 小河点头。 “……她在吗?” 小河顿了顿,才明白他问的是谁。 她没想到他会问。 小河思量了下,摇头,“没有。”她说,“在这个世界上,隋玉已经死了。”见莫迴怔忪表情,她又道,“不过在别的地方,她一定还在。” 莫迴听笑了。 “记忆里?” 又不待小河回答,他摆摆手。 “不必了,敛尸什么的。”他道,“我不是个好父亲,可我也从没想过要做一个好父亲。这些……就这样吧。” 他转问:“你的事了了吗?” “快了。” “了了,找人告诉我一声。” 小河不解,“怎么了吗?” “告诉我一声。” “……哦。”小河点头,“好。” 此后的莫迴,近乎封闭,再不多说心里话。 小河当做当问的,都完成了,也没什么好多留的。 “你真的不要离开?对我而言就是举手之劳,不勉强的。” 莫迴道:“我没什么想去的别处。” ……好吧。 小河袖里抖抖,抖出些细小物件。 人偶、绳扣、小贝壳…… 莫迴:“你做什么?” 小河把东西在栏里码齐。 “隋玉的纪念品,她当年四处云游时搜集的,我勉强分你几个。” “……” “就这几个,不能再多了。” 哪知莫迴道:“不用了。” “……” 小河自作多情,略尴尬,“你不要害羞。” 莫迴仰起头,看得远远的。 “你们小孩子家,才喜欢拽着些物件不放。于我……左右不过我一个人的念想,又何必打扰她?” 脚步声离去,血气在飘。 莫迴心归寂静,想起刚刚那扇贝壳。 初见她时,她也是拎着一挂贝壳风铃。 群山间,松涛声如海。风拂铃,她在对他笑。 眼里,多温柔。 他始终不能明白,怎么能有一个人,在初见你时,就如同一个老友。 她看着你,就像看着你的一生。 你的惶惑、不甘、悲伤、执著,零星片刻的快乐,她都知道,都理解,都原谅。 我早该随你去的。 他一直这么想。 我不该打扰你,我该在远远的地方,默默地为你。我该护你周全,该明白,我要的不是其他,只是你在。 可太晚了,玉姑娘。 你在一眼里给予我的,我半生都还不尽。 仓仓惶惶弥补,也不过盼着,若黄泉再见,我的愧疚能少一些。可……我拿什么面对你呢? 我只有满身尘土,半生过错。 我终究只能远远地看着你。 玉姑娘。 玉姑娘。 小河再入栏前,挣陆尔的手挣得很艰难。 她索性放下,摆事实讲道理。 “说好的,嗯?而且我带他都只能带走神魄,拖三个人真的很勉强。” 陆尔沉着脸。 很倔很少年。 看得小河很暖很喜欢。 她过去亲亲抱抱揉揉捏捏。 “放心吧美人儿,我保证,有你在,我别的哪儿都不去。” “你不能保……” 小河踮脚,吻上他的话。 我不能保证,小尔。 可我只能去试。 想想世上的事,大多都是如此。 “我等着你,就在这儿,你不能不回来。”陆尔说,“你要是不回来,我转头就去青楼。” 小河捏碎一截木栏。 她进去,留下咬牙切齿的二字。 “你去。” 又四字。 “只,要,你,敢。” 走过被扯丢在地的舌,来到床前,床上的人,左右耳里,也各有一楔。 小河犯了难。 “糟,一时冲动,忘了还要跟你沟通。” 但如今的小河,不是当初的小河。 她弯身,手覆上裘真心口。 她只有一个感觉。 “我爱金手指。” 思维的空境里,寻到裘真时,小河很惊讶。 “你怎么成蓝色的了?!” 虚空处,无有时间与空间的思海里,裘真还是他往日,着一真教袍,灰扑扑的俊秀光头的样子。就是周身都有层蓝色的光。 裘真抹 分卷阅读223 了把眼泪。 “可能是因为忧郁。” ……你在搞笑吗?= = 裘真抹净泪,颜色便又复归正常。 他道:“真的。那些人的事太伤心,我看着,真的非常难过。” 小河超开心。 “你终于觉得愧疚,觉得痛苦了?” 可裘真泼她冷水。 “愧疚我从来都有,是你想错了。” “啊?” “痛苦、愧疚,因为悲伤而落泪,我都会有。你对我修行的误解,是以为我切断了凡尘,可事实上,我只是高于了凡尘。喜怒悲忧恐惊思,怜悯和自责,无情和多情,我都有,只是,它们不能束缚我。” “……” 裘真:“不用谢。” “呵呵。”小河道,“想想要和你一路,我真是不情愿。” 裘真静默,眼底的渴望再起。 “要带我去见真相了吗?” 他说。 “走吧,快些。” “怎么去?” 裘真的魂在囚房里,瞧着小河撩袖子。 胳臂露出,这不合规矩,但裘真也不是个正经僧人。 或是个太正经的僧人。 他问:“要带我瞬移惘庄吗?还是璧山?不过尸身用完了,那通道是不能再开的。” 小河道:“就在这儿。” “嗯?” 她道:“我一直没想清楚,惘庄的地理位置该算在哪儿。惘然大陆的中心?可它又有破口,能跨越空间,甚至扭曲时间,去到大陆各处。如今往那地方走一遭,我才明白,究其根源,不过是惘庄本身,就不受时空限制。那里也是。” “真相在此,我们都在河中。那么世间又有何处,不是惘庄,不是光河呢?” 小河拽着裘真神魂,往上一跃。 两人的身影化为光缕,四野,顷刻间变作无数道光河穿流。小河拽着裘真,直上。裘真也很争气,片刻的惊愣后,就同她一起上游。 直到小河突破生命之河的顶端,再次面见黑暗天地时—— 她叹。 “有时候我觉得,我也是有考上清华北大的潜质的。” 可很快,就有人给她出了道她不懂的题。 光河边,神探身问: “……隋玉??你,你回来了?” 第95章 095 初始 隋玉? 裘真跟着冒出来。 神:“你,你还带回来一个??” 小河有点不懂。 “你在说什么?” 神一愣。 “不对吗?”它退后一步,眯眼,“等等,你们等等啊。” 说罢跑到一旁,探头探脑地往光河里看。 “哦……” “哦。” 两声充满了悟的感慨后,它跑了回来。 “小河。”它指小河,“裘真。”它指裘真。 接着便端起了架子。 抱臂,提眉道:“恭喜二位了悟真相,接下来,便由我带领大家,对这条蕴含世间万物的河流,做一个深度的讲解与游览。” “……”小河已到岸边,撑坐上岸,方想吐槽“戏不要太足可以吗?”,就又想到,这次有求于它,还是要顺着它脾性来,便坐直了身,“神,这次来找您,确实是有正事。您就不要戏耍我们凡人了。” 那知这话一出,神直接僵住了。 “……我们见过?你为什么说‘这次’?你为什么……” 它止声。 小河真是不懂了。 “我们没见过,吗?” 两厢尬视。 “等等!”神五指推拒,往后一站,“等我找找!” 随后,小河张大嘴,能塞一个鸡蛋,不,两个似的,看着神的十指穿入脑壳,在里面来回搅动。 边搅,还边嘀咕。 “有吗?什么时候?过去?未来?难道是她的记忆?是我没融合好?妈的到底在哪儿啊?!” 它脸上的恼怒,真是恼怒极了。 小河也有些明白了。 “你……您是把我忘了?” “放屁!”神瞪视她,“你懂个铲铲!这里又没有时空这种概念,事件根本不是按你们人类那种,那种线性时间排布的好吧?过去未来现在,都他妈跳呀跳地来的好吧?这是我的问题吗?这是我能力不足吗?啊?啊?!” “……”小河沉默了。 她起了思量。 她看着神焦灼地寻找,却迟迟无果时,笑意挂上了嘴角。 她起身,碎步跑上去,一揽,挂上神的脖子,也顺势间,就把它翻找的双手,挤了开。 小河笑。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嘛~” “裘真,你先坐一下。” 裘真本也正望着光河出神,听小河这么说,正好继续坐河畔,入他的定。 被小河拖远的神,还想继续掰脑壳。 小河忙制止。 她道:“过去就让它过去 分卷阅读224 ,反正已来不及。重要的,是着眼于现在,拼劲全力——把握未来!”她五指往前抓捏,“您觉得呢?” 神看着她的五指球。 点头,“非常具有朴素的人间智慧。” 遂,事过。 神问:“所以你是要干嘛?” 小河严肃了脸,毫不遮掩。 “请神,把那边那个人,对,就是他。请您把他剩余的时间,统统都给我。” “没有这样的事。”神直身,“我不会。” 装,你接着装。 小河甜笑,“瞧您说的,您是神,有什么您办不到?” 办不到的是她。 这是实话。 若非她得来的神力,不够通天,她直接在牢里就可以结果了裘真,拿着他的时间,和小尔逍遥天地间了。 哪还用得着借神失忆来诓神? 这是何等高风险的职业? 正如现在。 神虚眯眼,怀疑道:“你为什么要他的时间?” 小河戏力充值到满点。 她捧心,仰脸愁苦,只道了两个字。 “痛苦。” 神挑眉看她,好像她有病。 “你有病啊?要时间来痛苦?你骗谁?” 小河赶紧摇头。 “不不不。这就是我的真心话。我想要时间,好让我清清醒醒地感受所有痛苦和煎熬。” “……你其实是想和你男人在一处,多快活些时日吧?” 小河卡住。 神道:“我刚在河里都看见了。你们在人间的……作为。” ……小河决定以后要牢牢裹紧被子搞事情! 如果还有机会搞事情。 “但你没有看到我的心。”小河坚持道,“我心里苦啊!” 她说:“若我不曾知晓,这光河里的人间真相,便也就罢了。可我知道了。我知道世事不过河流里的一场梦幻,来时来,去时去,与万万千千其他的河流一样。” “所以,每当我抱紧我的爱人,感受的爱意越强烈,我感受到的怆然,也就越多。世事广大,人何其渺小。我的爱,我的人生,又何其渺小,何其短暂。不过弹指一挥间,便如烟消散了。” “可这烟然一生里,人偏偏还要背上爱。爱是我心里的执,我为它喜,为它忧,为它痛,为它泪,这样颠倒来去,没有一刻能终归宁静的心情,难道……不苦吗?” 小河偷瞄一眼神。 神在点头。 “非是痛苦才为苦,人心有执,为这执而起的喜怒哀乐,皆是苦。”它道,“你果然是了悟出河之人。” 小河捧住神的手。 “所以,看到我又拥有了时间,还要继续去受尽为人的苦楚,您不欢喜吗?” 神回捧她的手。 “我欢喜。看到你们浮沉在苦海里,我真是欢喜极了。” “但问题在于,人家愿不愿意和你换啊。” 神和小河一起站着,望裘真背影。 小河愣,“还需要他同意?” 神点头。 “你是神啊!”小河道,“这点操作权限都没有?” 神蹙眉,良久道: “毕竟我还有一个标签,是‘慈爱’。” “……” 恕我直言,并没有看出来。 小河坐到裘真身边,裘真还在出神。 小河望他侧颜道:“神要带你看真相了。” 裘真凝视河流,眼里闪动着,不明。 “我给你真相了。”小河又道。 裘真点头,“你想要什么?” “你的命。” 小河正要说出或安抚,或强硬的话语,就见裘真轻轻然,拨弄一股生命河。 河水不起波澜。 当他手提起,水就滑下。 小河听见他说。 “拿去吧。” 他道:“我只要真相。其他的,无妨。” “人,过来。” 神带着裘真,往光河上去,它拨攘河流,很快就把裘真塞了进去。 小河看着神趴在河面,朝里面的裘真嚷来喊去,又把他提进拎出。她是过来人,这感觉很像看新生培训,她把着膝盖,觉得就差一盘西瓜。 等神终于拎了裘真,回到岸边,小河才起身跑过去,有种鸢飞鱼跃的轻快。 “可以拿时间了不?” 神放开裘真,“你先给人点缓冲时间。” 裘真无话,就那么盯着光河,站得笔直。 小河挠挠颌。 行吧。也不差这一会儿。 “说起来,其实这……真相?秘宝?和大陆的传说,还有我的想象,都完全不一样。” 裘真石化,小河开启和神的尬聊。 神丢了段记忆,脾气都变好了。 “怎么说?” 小河耸耸肩,“我以为,总得有什么长生不老药,什么进化成奇行种之类的,结果……虽然它很广大,但,太平常了些。还没天问阵牛逼!” 神笑。 “长生、进化那种东西,只不过是人,受 分卷阅读225 于自身条件所限,而谋求的寄托罢了。”它道,“真相其实很寻常。所谓了悟真相,也不过是放下了我执,睁开了眼睛,看清楚一切现实罢了。” “不对。” 两张同样的脸,侧过头。 小河和神同问:“什么?” 裘真还望着光河。 他道:“这不是我要的真相。” “哈?” 小河第一反应是,“你讹我?” 靠。 卑鄙的和尚头! 说好拿我命来,看了真相,居然想反悔?! 神更虚眯了眼。 “什么不是真相?你什么意思?” 裘真回眸,平静而隐怒。 他手指光河。 问:“这些,需要你来告诉我?” 神咬着牙,也是蓄积怒意的样子。 可裘真继续道:“这算什么?千万般的河流,不过还是生命。可生命是什么?不过是限制。” “人生如河?已知之外,蕴含无限未知?我以为的真实世界,不过是一场意识的幻梦?这些……”裘真嗤笑,“我十岁之时,自己便已知晓。我在思海里构筑的幻梦,只怕比这生命之河还要广大,还要繁美。可那些,这些,又如何?” ……小河觉得搞不懂这疯子。 她拉了神,“要不先……” 她本想加快促进双边贸易合作,银啊货的两讫,好回去过日子,哪知神摔开了她的手。 神走向裘真。 “那你想要什么真相?” 声含风雷。 “我要突破我的限制。”裘真迎视,眼亦藏刀,“时间、身体、生命,不过都是我被迫赋予的限制。我何以为人?为何以这样的模样,站在这样的地方,经历这样一场生命?我要跳出我的此生,我要站到比生命更高的地方,我要直面万物的源头。” “你做梦!!!” 神忽而暴怒。 “没有那样的地方!没有那样的真相!”它目眦尽裂,形容暴*乱,“你只能到这里,不可能再前进!你渴望的那些东西永远不可能达成!我不会让你达成!” 裘真闭眼,蹙了眉。 他说:“好吵。” 可神还不停歇。 “我是神!我就是神!愚蠢的人类!蝼蚁!渣滓!你这是挑衅我!你这是挑衅!你们算什么?!屁都不是!你们只有痛苦!只有愚昧!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声忽止。 小河惊愣,看见裘真的五指,捏上神的头脸。 神没明白过来。 “你做……” 砰。 一声闷响。 神的头脑,被一团青色火焰炸碎。残损的头颅,连带着身体,僵立。很快,它的身体便又散化成光缕,淌作水,淌下岸,流入河。 最终,不见。 再不能见。 岸边,是长久的死寂。 小河不知自己如何还能说出话。 “你杀了……神……” 裘真收回手,青光奄息。 他不语,似不觉得有问题。 小河爆发出声,“你杀了神?!” “嗯。”裘真道,“他说的话,我很不喜欢。” “你怎么能杀神?!”小河磕绊着,又想,不对,不是,应该是神能被人杀死?? “我说过了,我要真相,我只要真相。挡在我面前的,是人我杀人,是神我杀神。有何不可?” 小河的痴呆样中,裘真再望光河。 河还是静默流淌,包容万物。 小河听到裘真说: “又是一场徒劳。” 她又听他说: “可我不会停下的。” 他话刚落,静谧淌动的生命之河,突然……停住了? 不等他二人惊诧,生命之河竟然又在瞬息之间——开始倒流?! 滚滚光河倒徙,下游之河回溯。无以计数的生命,千万年的时间,都开始回归本初,一切消退到万物初始。生命之河似化为一锦帛布,流光飞窜,去往上游,直到它聚缩在黑暗中,消弭于无有之地。下一刻,那无有之地中,便又飘出一丝金芒。直到金光舒展,平铺,直到一条金带,像远山夕照里探来的光,一直—— 铺到了裘真脚下。 小河:“什么玩意儿?!” 那雾样的金带尽头,似有舞乐轻扬,舒缓地,好似化去一切苦厄。比之使人快乐,更像是,予他解脱。 裘真轻轻叹息,一生的重担仿佛卸去。 “是你吗?” 他轻溢话语。 我终于找到你了吗? 我的真相。 我的彼岸。 万物的……源头。 第96章 096 来了 裘真:“把手递过来。” 小河略不解,伸了过去。 裘真掌心凝出一个青色焰球,放到小河手中,焰火看那样子,是想进入小河 分卷阅读226 身体。 “你你你!你干嘛?!” 小河当即要退,却被裘真拽住。 焰火进入她的手心,消失。 裘真道:“没事,是你要的。” 他解释,“聊作感谢。” “……时间?你的命?” 裘真点头。 小河又是默了会儿,然后炸了。 “你会这种法术?!” 裘真又点头,“月神教的秘密祭术里,有不少以生命做原材。”他解释,“天问阵,我两臂的粘合,都是。” 虽此时他是完好无腐的神魄形象,小河还是想起了囚牢里他的身体。 “……那你不早说?” 我何苦把你带来?! 裘真却是笑,“毕竟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狡诈的秃驴! “大部分都给你了,”裘真望过金色道路的尽头,“但我稍留了一点,以防未来有变。” 小河也不多说,只问:“那边会有什么?” 裘真看她一眼,脚一挪,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要不一块儿? 这意思很明白了。 小河看一眼光路尽头,看一眼脚下。 她退后,摇头,“不了。” “为何?” “我怕去了就回不来了。” 我还要回去找小尔呢。 裘真也不多劝,道了句,“可惜。” 小河:“你我所求不同。” 她平静又有力,看得裘真倒是稍缓了下。 而后低眸笑,“你倒是比她旷达许多。” “谁?” 裘真没说是谁。他踏脚,走上金色道路。走得方远了些,忽地又回问。 “最后有一事。”他道,“清流在哪儿?” 小河心被扯了下。 “他在哪儿你不知道?”语气不善。 “我是说大概的位置。” 这里谈不上“时空”,又哪有“位置”这种东西?小河只能全然靠着记忆,指向一片范围。 “门大概在那边。” 裘真看了,记下了。 “我知道了。” 此后前行,直到金色彼岸与他,都飘然消失,也再未回头。 金色之地消散时,生命之河复又流出。 小河独面黑暗与光河,犯了难。 “……怎么回去啊?” 上次,神不知怎么地,拎着她,在生命河里一搅和,跟调羹似的,而后神松手,她就脑一昏,回去了惘然大陆。 可现下神给裘真弑了,她咋回? “……天杀的秃驴。” 净给她惹事! 小河忧愁坐岸,撑着膝盖,奋力思索。主力思索怎么离开,副力思索小尔去青楼的时限。 所以,当光河里冒出个人形时,她和它是面对面的。 她看着光流渐聚,汇集成她最熟悉的样子。 她惊了,呆了,叫了。 “不是我杀的你!!!” 神,隋玉,管它要怎么称呼,涉河前来。 小河颤抖了,灵魂层面的。 神走上岸,聘婷美妙。 小河颤抖了,身体层面的。 她彷似听到丧钟庄严地鸣响。 哪知…… 神笑了。 还…… 鞠了个90度的躬?? 它发里的柔声传来—— “你好,小河君。我是新上任的守河人,请多多指教。” 河岸,小河与它各自蜷腿,来了个日式榻榻米对坐。 小河缩眉。 “你再说一遍?” “守河人。”它说,“失藕守,喝鹅河——守,河,人。” “……”小河确认,“不是神?” 它还奇怪,“这世上有神?” 小河惊,指地,“那刚刚,这地儿,那个那个那个,是啥?” 小河说完,想起这“守河人”又没见过神,这话是问劈叉了。 哪知守河人朗声。 “它不是神啊,它也是守河人。” “……”小河有点儿不稳,撑住自己道,“可它说……” “它说它是神,你就信啊?” ……无可反驳。 ……W,T,F。 小河收拾起凌乱,理清思索。 “它骗我干嘛?它图啥呀?” 对面守河人愣住。 “你等等。” 它五指推拒,又张成鹰爪样,一抬一扣,就往自己大脑里搅弄去了。 还边稳住小河。 “请稍等一下哈,真是不好意思。我刚出河任职,和它们的记忆融合得还不是很好,但我马上就能找到的,你请等一等……” 这场景虽是第二次见,仍不能叫人心平气和。 “不用麻烦了,”小河深吸口气,“我看我们还是聊聊,怎么能回……” “啊,是恨。” “嗯?” 守河人端坐回去,“上一任守河人,它恨你们人类,连带着也恨你,所以要欺辱你们。 分卷阅读227 ” 小河倒不解了。 “恨?为什么?” 守河人嘴一鼓,头一低,又犯难了。 “这个……就是心里的事了……” 所以它把五指,又伸进心里搅和去了。 这次它倒很快。 “嫉妒。” 它朗笑,很高兴自己的工作效率。 它说:“它嫉妒你们拥有人生,它却不敢拥有,所以恨你们。” 小河一时疑问丛生,拿不清先问那个。 她道:“‘不敢’的意思……难道它还可以拥有人生?”小河指光河里,“我理解的那个‘人生’?” “嗯哼~”对面的人甜笑。 见小河不明白,它还很快答疑解惑。 “守河人只要跃入光河,就可以变作人,度过属于它的一生了。只是那样,也就不能再做守河人,只能在人间,做一个完全的普通人。而且因着天罚,它的生命还会很短暂,光河上的记忆也不能都带走。” 小河忽然醒悟,“隋玉?” 守河人点着头地笑。 难怪她身体不好,也难怪她能留下竹屋里的话。 原来隋玉是守河人。 小河有些不解。 “可方才那个守河人,一直说人世痛苦,又何必要嫉妒人?” 守河人这次眼一转,就了悟了前人记忆。 “它呀,害怕。和我一样。” “?” 守河人侧望光河,“我在这里,看了这么久……诶?”她反应过来,忙向小河解释,“我们的记忆是叠加的,所以……” “我明白,你说。” 它乐着,朝小河感激一笑,便复又深沉望河。 “我看了这么久,越看……越觉得孤独。那些人,过得多么丰盛?他们有家人,有爱人,有时间……” 小河低声,“你也有时间。” 可它垂眸摇头,“时间,只有在你会死的时候,才有意义,才珍贵。”它道,“于我,时间不过是他人的故事。我没有人生,没有故事,甚至没有生死,来赋予我存在的意义——那我便什么也不是。” “小河,我很孤独。” 小河被它看了一眼,忽有种奇怪的感觉——不是这个“守河人”在看她,也不是前一个。 那是…… 突然,守河人孤寂的眼,被愤怒燃烧。 “所以我恨!凭什么?凭什么你们拥有人生,拥有别人,拥有爱,可我却一无所有?我恨!我恨!” 这一个守河人平静的身体,融合着上一个守河人愤怒的面容。 小河知是记忆作祟,倒也不畏惧。 她道:“那你就去度过你的一生啊。纵身一跃,跳进生命河流,多简单的事?” 守河人的脸在瞬间蔫了,变得郁郁,萎靡,充满忧戚。 “可我害怕呀……”它细声,身体也开始瘫软,“人间好痛苦,爱好痛苦。生命那么短暂,人一生得到多少,到头来又要尽数失去。如果我变成了人,这些苦楚,我不是都要去经历?爱多好,生命多好,可爱和生命里,为什么有那么多失去,那么多痛苦……我好害怕,好害怕……” 小河终于明白了。 她道:“生而为人,本身就要去经历这些。你不能只能想得到生命的好,却不体会它带给你的苦楚。爱与痛,乐与忧,本来就是一体的,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守河人方才,已随着自己忧郁的话语,趴软了在地。这会儿,又直起身,坐了端正。 它眼眸清亮,笑意舒展,理了理鬓发,恢复原本模样。 “抱歉抱歉,”它捧脸羞道,“好失礼。” “没关系的,那又不是你。” “所以,”小河问,“隋玉选择跳进去?因为想做人?” 守河人笑了,眼含柔情。 “她呀,等了他那么久,他来了,她自然就跟去了。” “他?” “关良。” 小河没听懂。 守河人讲得温柔。 “她看过世间的河流时,看到了一个和她同样孤寂的人。最初,她大概只是想无声地陪陪他。可陪得久了,却不知到底是谁陪着谁。再后来……他们就都不再孤寂了吧。” 小河似心湖被人划过,久久不言。 再开口时,是笑: “客君真是做得一手好媒。” ……客君?! 登时她想起要紧事。 “他们怎么离开这儿的?!” 守河人笑,“你要回去了?”它一指光河,“你已经知道啦——纵身一跃,跳进生命的河流,你啊,就去到你的人生了。” “这么简单?”小河奇怪。 “为什么要难?”守河人奇怪。 “那我之前进去的那么多次……” “那个,是守河人把你放进一股属于他人的河流,”它循循善诱,“现在,叫你纵身一跃,跳进生命的大河。understand?” “……你英文还挺标准。” “它有一久沉迷西方河系。” ……OK。 分卷阅读228 小河下跃前,守河人紧紧握住她的手。 “和你聊天真的非常开心,你这一走,不知何时才会再有人来到。”言下还有点小忧郁似的。 小河礼尚往来。 “世人求真之路不止,就客君与我间,也相差不算太久,想来一定很快,会再有人来与你作伴的。” 说到这儿她还奇怪。 “客君寻真相而来,却返回了惘然大陆,是他不曾知晓下一重真相?” 守河人想想。 “他那时,倒是望着上游嘀咕了许久,后来就带着隋玉关良下去了。” “嘀咕什么?” 守河人一脸的柔和,迅速化为神叨叨的痞气。 “奶奶的,已经被迫做了三十几年老处男,万一去了,还要做万儿八千年老处男怎么办?不划算不划算……” 小河:“……” 瞎说什么大实话。 光河给了她选项,可以在世界的哪一个位置回归。 小河自然选择了刑部天牢,在重返世界的那一刻,直接扑掉到陆尔怀里。 陆尔武功没白练,接得实实在在。 二人相拥,亲密极了。 陆尔问:“不走了?” 小河:“绝对。” “这次是一生?” 小河笑,“一生。” 气氛是极好的,如果没人来搅局。 江枫急匆匆跑来,上来就说:“你别瞪我。”他晃着一片叶子,“你的叶子没用了!” “我神力都没了,当然没用了。” “问题是……” 江枫指向天牢外。 “小河,阿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上实在不敢确信有人在看,如果说太多,感觉好傻= =...但我写完了一本书耶!!如果有人看到这里,真的非常谢谢你。新一年里,祝你顺意~ 第97章 097 尾章 “我还道,今生不会与你再见了。” 月朗星稀,刑部天牢外。 姚昱领着个白袍人,站在牢前道中。他的话,是对小河说的。 而小河仨人,站在门内。 天牢守卫都已被遣走。 江枫探头探脑,颇有些鬼祟,往石道四周打望。到处月白,黑黢黢,没个人,安静得很。 姚昱:“不用看了,弓*弩手,还有府军都在。” 江枫睁大眼,又看白袍人。 “李先生,月神术士。锁灵咒是先生的布置。多亏他感应到咒力波动,我才能慌慌忙忙赶来。” 自道慌忙,明明背手站时,只有潇然。 江枫站了直,脚一挪,挪到小河陆尔跟前。 他轻轻道:“阿昱……” 姚昱扬眉,“如何?” “阿昱……” 江枫又是轻唤。 姚昱:“与你二十年的交情,原来是让你这么用的?” 他问:“你顾他们,就不顾我了?” 江枫劝,“阿昱,你们都得偿所愿了。有所冲突,也不过立场不同。江湖再见,大家都还是朋友……” “谁和他们是朋友?” “……同桌喝杯茶的情谊总是有的。” 姚昱扬手,“不必说了,你,我自会交给江尚书整治。” 他落下手,转眼后,只有慨叹。 “你怎么……就没死呢?” 陆尔被点名。 他拢小河护住,往四里的气息中,计算可能的路线。 “回神。”姚昱问,“裘真呢?” “你进来看看?”陆尔道。 姚昱颦眉。 “能走不?”小河低问。 “有点难度。”陆尔分析,“可躲避处少,也许会挨……” 小河抓过江枫,吐两字。 “掩体。” 江枫:“诶诶诶?” 陆尔点头,“那就没问题了。” 江枫:“喂喂喂!” 姚昱讥讽,“这一定不只喝杯茶的情谊。” 见陆尔移步,是要突破的情态。 姚昱道了句。 “不用掩体了。没人要把你们如何。” 姚昱声中不悦: “你这人最是讨嫌。从第一次见你,就一直坏我事。” 白袍人是个老人家,胡子和袍子一样白。 这会儿,他徐徐上前,到道路中时,膝盖弯曲,手向前伸直,竟然是——向他们行了个大礼。 其方向,是对着陆尔。 小河拉陆尔,问姚昱:“你又搞什么?” 姚昱望天不理她,却听得那李先生,半跪在地,用拗口的,磕磕绊绊的上姚话道: “少祭司。” 我方惊呆。 小河是提防,江枫却是傻眼。 “什么什么什么?你再叫一遍?” 李先生没再叫一遍。 他只是起身,继续用不流畅的上姚话道:“少祭司,请您,救,月神教。” 姚昱道:“李 分卷阅读229 先生是月神教旧人,如今在蜀西帝宫,任星相使。” 江枫:“月神教不是被废了吗?还能留着旧人?” 姚昱白他一眼,“所以,是‘星相使’。” “有区别?” 姚昱决定不搭理这个傻子。 小河把上陆尔臂弯。 陆尔拍拍她的手,示意无妨。 他垂眸看李先生。 问:“月神教已然无存,‘救’字,如何说起?” “明面无存,底下,却不是。” 李先生慢慢道:“当年,月神教主力术士,都在大火中被……屠杀。但游散各地,作为细作的术士们,却逃过了一劫。” 小河瞥一眼姚昱,发现他对“细作”二字,面不改色。 想想也是。 他所谓的“三国间的歪歪拐拐”嘛。 只听李先生道:“叛徒裘真,正好趁了这场大火,盗走天问残阵,潜来上姚。后来,他又被姚帝赏识,得了势力,便着力寻找这批月神教术士,妄图借重兴月神教为诱引,施行天问阵。” 江小爷是个好奇宝宝。 “天问跟月神教重兴?有关系?” “有,而且是大关系。”李先生道,“蜀帝意图革除月神教之初,便开始大力限制祭术传播。铺天盖地的宣传,都说祭术是旧世迷信。民间有善用祭术者,皆以欺世诈民罪问斩。善术者,皆惶惶。再久之,蜀西人对祭术的态度,也就变了。等到月落宫被毁时,人们大多是惊诧,却又暗地里赞叹蜀帝雷厉风行,只因他们早已不信祭术,又哪里在乎,一个欺世教派的生死。不管它曾经多么辉煌。” “但我们不是。”李先生向着他们道,“你们也都看见了,祭术,是真的。” 小河道:“所以那些月神教残众,想重启天问,就为了让世人看看,祭术是真的?” “准确地说,是以耗万人性命的天问,震惊世人,再以天问获得的神力,取回秘宝,狠狠地扇一巴掌,在世人,在蜀帝的脸上。” 小河摇头,“这样太残忍了,世人只会痛恨你们。” 李先生笑了。 “他们不会。他们只会惊诧一番,就又回去过自己的日子,哪管外面是如何风雨。” 小河:“可就算如此,你们呢?有人跟我说,月神娘娘是慈爱的神明,你们这样做,不枉教旨吗?” 李先生眼中一瞬冷然。 “那我们又做错了什么?月神教千年来,为蜀西拢人心,定天下。如今说要变革,就屠我满门。若非两国联军要灭我国,祭术就只是用来救死扶伤,祈请天地的灵力。无知人民,听风是雨,喜你时载你,有苦时求你,可你被构陷灭门时,他们又去了哪里?” 李先生道: “这本来,就是一场报复。” 陆尔道:“我想也什么好说的了。” 陆尔有心,带他们直接离开。 但李先生迅而道: “少祭司!” 他说:“方才所言,是因我无心隐瞒。月神教的愤恨,月神教的过错,我都说明白了。如今,我才能说出我的请求。” 他再叩首。 埋头道:“请少祭司,断灭我月神教根基,使它再不复存在。” 小河江枫有点无语。 江枫:“老头,你不要戏太足,直接说重点行不?” 李先生直接说重点。 “月神残众被裘真蛊惑,以为如此能复兴月神教,实在是大错特错!人心已无神,再多扭转,守回一个空壳,又有何用?” “所以,”他道,“请少祭司随我一去。月神教笃信灵脉,您是祭司之子,就是大祭司的传话人,只要您说一句‘月神教已死’,他们就绝不会再去做蠢事。” 他高声。 “少祭司,为蜀西,为世人,也为我月神教,我祈月神娘娘蒙恩,求您一试!” 小河偷看陆尔。 陆尔回望她。 小河问:“你……要去吗?” 陆尔正想该如何,姚昱的声音来了。 “去。”他道,“你们不去,今后上姚没有你们容身之地。” 小河瞪他。 李先生笑,“多谢世子殿下,蜀帝会记得您的情谊。” 姚昱也笑,“举手之劳。” 他又转朝那三人,“去了,我们的债一笔勾销。江麻烦,你爹那边,我也不去告状了。” 江枫眼亮,拢过陆尔。 “是不是兄弟?” “……” 姚昱说:“陆尔,你还欠我一命。” 陆尔笑,“不是你欠我一命?” 姚昱凝望他一眼,“就是你欠我一命。” 陆尔一愣。 随后,再看向姚昱,看向李先生,看向周遭的眼神,便深了一分。 不过多久。 他点头,“我背此一脉,便有此一份责,能做这事是好的。” 他道:“我去。” 前往都郊森林的马车上。 四人同乘。 姚昱递给小河一个包袱。 “薛先生给你的,说是你日常游方的物件,季少遣 分卷阅读230 人送来的。” 小河接过,搜了一番。的确都是当初,她从梅庄带走,一路陪着她的物件。 她抱着不肯撒手了。 陆尔道:“多谢。” 姚昱摆手,“日后怎么打算?” “她想继续做游方,我也有此意,日后,可能就是两个游方客了。” “一对游方夫妻!”小河纠正。 陆尔想把她抱来怎么一下,又觉不成体统,遂忍住了。 江枫没听懂。 “咋的?这告别的气氛是怎么回事儿?咱一会儿忙完,不还吃顿饭的?” 三人均不理会这白目人。 陆尔问:“蜀帝那边,你可会麻烦?” “会啊。”姚昱道。 而后颦眉,“所以我此生,最讨厌欠人人情。” 陆尔保证,“我说完该说的再走。” “最好不过。”姚昱也不遮掩,“不过也问题不大,如今海东变法成功在前,他正是要与我结盟互助的时候,这些,暂时只是小事。” 小河甜言,“恭喜你继任姚帝在即!” 姚昱:“匀你个姚后做做?” 陆尔:“差不多得了啊。” 江枫再二,此时也懂了。坐在车上,一脸严肃地吐纳呼吸,江小爷试图抱这最后的佛脚,以免拖大部队后退。 虽然大家都不觉得能有什么用。 陆尔取计权宜,大概只揽了小河的腰,半拥她在怀,又密密相贴。姚昱不是江枫,看一眼,很多事情就都明白了。 他靠壁小息,觉得有花堪折直须折,又觉女人劳心,还是治国平天下有趣。 想想都热血沸腾。 小河挽一挽耳发,从包里取出那本《山海国》,打开,又从衣襟里摸出一张大纸,大纸对折,对折里夹着张小条。 她小心翼翼,把它们放入书页,再合上。封面,“蜀西客著”醒目。 陆尔:“这什么?” 小河飘起眉毛,说得神秘兮兮。 “真,相。” 马车此时放缓,渐停了。 四人对望一眼,收拾妥帖,起身。 小河握紧陆尔的手。 江枫打前,伸出三个指头,回头示意。 三,二,一。 他破开车帘。 “走!”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