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凰》 分卷阅读1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劫起 大楚四十七年的冬天,这年的初雪迟迟落下来时,秦凰满十五岁了。 月上柳梢头,她的头发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雪渣子,稍一动,就变成了一挂死气沉沉的冰水,顺着鬓角滑落到眼睛里,秦凰觉得眼睛不太舒服,却仍旧不愿意动上一动,她手里有一盅喝完的酒壶,久久地望着宫墙以外那片灰色的天,重重的珠钗把她的脖子压得好酸。 她好委屈啊,眼睛又酸又疼,心口也好疼,秦凰抹了抹脸颊上冰凉的水,不知在同谁说话,她说,“你带我走吧。” 宫外只有丝竹弦乐,有很高的灯笼,有会跳舞的乐姬,从来没有战火,可是她父皇那座高高的朝堂上许多人忙碌地进进出出,老夫子们的话很晦涩,那些折子也很长很长,有人同她讲,楚国的边塞“战事难平”。 很久,直到一条灰白的影子冷静地取过秦凰手里的酒壶,她才把视线从那片灰扑扑的天空上转回来,那个迷迷糊糊的人影纤长消瘦,他的衣袖擦过秦凰晕乎乎的脸颊,鼻尖残留一抹浅浅的柳叶香,“你又喝酒了?” 秦凰干干地眨了眨眼睛,抓着那人的袖子闻了闻,这一回加上了称谓,“岑之,你带我走吧。” 叫岑之的那个人像是不会笑的,他细心地擦了擦她的眼睛,把酒壶丢到一旁,这天底下没人敢那么同大楚最受宠的小殿下说话,但是这人会,他是一个好冷冰冰的人,只是问,“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去哪里都好,我不想做这个公主,”秦凰摇摇晃晃的,嘟哝着往他怀里钻,“离开皇城,离开兰陵,离开大楚,看不到高高的红灯笼也海棠花了也没关系,哪里都可以,冯折,我不想做这个公主了,这太难了,太难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已经发不出声来,冯折环着她瘦弱的肩膀,秦凰还很小,过了这个冬天她也只有十五岁,她长着一张娃娃脸,身上穿着天底下最贵的衣裳,好像天生就应该是被人宠爱的奶娃娃,什么要求都可以被满足。 可是冯折只是摇摇头,他说,“你喝醉了。” 秦凰更委屈了,她小心翼翼地拽着冯折的衣领,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清醒,“我没有醉,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冯折,你不知道……你只是不知道,我不生你的气了,你带我走吧,求你了。” 她很小声地抽噎,像是害怕自己看起来不懂事,又很努力地解释,可她始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她只能没有道理地摇头,“只有你能救我了。” 可是紧紧抱着她的那个人不说话,他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只是看着秦凰的眼睛,亮晶晶的,被泪水一沾便更亮了,很久很久,他轻轻低头亲一亲秦凰小声嘟哝的嘴,像是哄一个癔症的小孩,拍一拍,晃一晃,亲一亲,睡一觉便一切都过去了。 一夜寒风落叶起,穿堂风好冷啊。 秦凰迷迷糊糊地摇头,挣扎着推开他,她大口大口地呼进冰冷的空气,“亲吻是什么意思?” 他还是不说话,秦凰胸口发痛,“是你要带我远走高飞,带我私奔,还是要告诉我,冯家仍旧要那么做……冯折,你不是很能说吗,为什么这时候哑了,你告诉我啊!” 月光在他身上打下月白的影子,冯折垂了垂眼睛,淡淡地回答,“是分离。” 他的影子在长长的宫道上越来越长,这身竹叶青灰的衣裳是合光料子的,月光一照便有粼粼的光,秦凰仍然能够想起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时的模样,那时候他穿的也是这样一身衣裳,模样及正,挂着山明水秀的好看笑脸,他们立下过很多誓言,要长相厮守,要白头偕老,都比不过这样一场小小的初雪,他只是留下一个背影,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秦凰她抹了抹眼角的雪水,摇摇晃晃地倚在栖梧宫的宫门上,终于笑起来。 “你还是不要我了。” 直到很久以后,曽有许多人听她说起过那个最好的岑之,他们都会问,“那一定是刻骨铭心的一件事吧?” “是啊。” 左不过是一场改朝换代的大戏罢了。 …… 大楚四十四年。腊月十二,兰陵初雪,玉花叫满城变得清素起来,瓦檐儿下却依稀露出些朱红金黄。松脆的雪面叫脚掌踩成能倒影的棱镜,枣户暖地气儿的早早绽方红梅,鹅黄的蕊眉和肩盛狐裘姑娘们流苏金挂一样的,都动了端庄矜俏的眼梢,向东风里去了。 左相府门前车马辘辘,言相爷抱着胳膊冷眼瞧着儿子把文房供的几位“先生”一丝不苟交给随侍小厮,再跳上马车,一言不发。一旁与管家车夫嘱咐个没完的主母元氏没好气地白了言相爷一眼,见他不为所动,干脆上手掐了丈夫的后腰。 言相爷眉头一皱,瞧夫人向少爷上车的方向努嘴,实在是明着胁迫,却仍不肯松口,站得笔挺,朗声说:“你既夸下海口,不因私而废公,不与相府关系牵扯,执意立府,我便也没什么可送你的。” 元氏急了,当场要 分卷阅读2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哭闹出来,却见一支白梅自车窗悠悠探出,刚巧落到元氏手里。元氏懵然抬头,私以为自己那纯能拿砖头厚的书当脸面的儿子定然做不出这等不着边际的事儿来,怕不是疯了,急道:“吾儿何苦如此,娘生怕你……” “夫人不必忧虑,”谁知,撩了车帘露出来的却并非相府公子那张惯常古井无波的冷脸,却是副早春般的灿烂笑脸,“书默兄既打定主意立户开府,就定然要做一番事业给言家门楣增光添色的。至于这新府热灶的事儿,就包在小侄身上了……诶!诶!言公子,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这么没礼数呢?” 言相爷和言夫人没能瞧见自个儿拗脾气的儿子,这马车就一溜烟跑没了影。 “谁让你来的?”言大公子皱起眉,同他父亲简直一模一样,生把对面那人看笑了。 “贺我们新科状元郎乔迁之喜,特地给你带了壶酒。哦,你不喝酒的,只好由我代劳了。”那位面若春阳的不速之客枕在马车里唯一一枚看的过眼的蒲团上,言闵恨不能把方才那句“不懂礼数”摘下来扔在他脸上,可谁知,还没等自己开口撵人,那人又把话题拧了回来,徐徐说:“以为我不明白言大公子为何赶在元月前闹这一遭?可惜,就算你把那层和言相爷如出一辙的脸皮剥下来换成我的,也照样剥不去你和相府盘根错节的牵扯,盐贼们可没那么容易露出马脚。你若连这一层都没考虑明白就动作,难怪言大人生气。” 言闵斜了他一眼,冷哼:“自作聪明。” 那人丝毫不以为意,哂笑:“书默兄搁我这儿从来不讲三书无圣那一套,妙哉。不若这样,小弟若是肯帮你这个忙,书默兄肯不肯亲手替我折一支春棠赏玩呢?” “你若是闲的,找个茶馆秦楼胡闹去,恕不奉陪!”言闵拼命把自己烫在脑门上的怒意镇了镇,最后还是决定不难为自己,补充了语气词,“赶快滚。” …… 这稀松的小插曲发生在崇明四十三年的冬天,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元徽帝微服私访,宫廷内乱,四子夺嫡,边塞战乱……林林总总。若悉数记录在册,大概是三本足料的《元徽小报》都写不完。可八卦之所以能走街窜巷,除却与它实在廉价有关之外,也因其语言生动,画面香艳,从而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如果我们真正以严谨的目光来审视这一年的大事,赫然有史在录,“楚三、五皇子率军平柔然动乱,凯旋大归”。寥寥几字,似是不够荡气回肠,但于渴望这场胜利的楚国人来说,这无疑是一场盛事。 捷报先于大军,插着翅膀疾驰而过,传入元徽帝的耳朵,便也散落成无数传奇铺在兰陵的街头巷尾,于是不年不节,心宽的兰陵人民生意也好不做了,书也可不念了,曼曼小曲儿也换做振振铿锵,说书的话本也要从先祖马上打天下讲到先帝号五国命四方的大仗,是个能聚众的地方,都在议论这事儿。 正是雪顶寒翠进贡的时候,茶楼胧进新茶香,戏台上唱着《薛平贵与王宝钏》,正说到王宝钏寒窑苦守十八年,咿咿呀呀唱着满腹思愁,是段文戏,凄凄惨惨,不大热闹。下头却比台上好看,打擂似的,几个青年人吃多了酒,伴着青衣哀哀一念,豪迈地撸起袖子,唾沫横飞,“要我说啊,这仗还是拖得太久!那柔然区区一介北蛮,荒寒不化,懂个屁的行军战法!我大楚十万精兵若是骁勇善战的,直接绕道捅到他们王都,投降议和还不是几日的事!” “可不是!那些个佯作懂行的,我看都是优柔寡断的狗屁!打仗就讲究个一鼓作气,纸上谈兵算什么本事,真刀真枪地上啊!” 周遭人都知道这几位满口胡言乱语妄论朝政的年轻人是喝多了胡扯,好端端非要找个由头显摆自己高知高见,众人生怕落下个大不敬来,三三两两走远去听戏了,只有一位身挂锦绶佩玉的小公子还煞有介事地坐在那儿搭话,“不知道诸位是师从哪位将军?这样有谋略有胆识,怎么朝廷不寻了诸位上战场呀,不说他一个柔然,若有几位这般见地,不出几日这天下可就全是大楚的啦!” 醉汉看了看这位小公子,长得像个奶娃娃,眼睛和脸蛋都圆溜溜的,生得倒是秀气,嗤之以鼻,“谁要上朝廷卖命去,朝廷什么模样你不晓得?我们这起子落魄英雄什么时候能叫鸾台的大人们青眼了?呸!谁稀罕!” “哎呀,那可不成,”小公子迫切地往前挪了挪身子,“少了诸位,这大楚恐怕便不成了!尤其您这几副在茶馆里口若悬河的嘴皮子,放到前线去,那可谓是以一当百,兵不血刃!诸位英雄若吝才,那可不咱们的损失了!” 吃醉了的莽汉面面相觑,才意识到这厮分明是在反讽,脸色一青,“小兔崽子,你懂个屁啊!” “我是不懂这些,不然哪里向诸位讨教呢?”小公子不依不饶的,仿佛有一肚子的胡说八道,正想继续开口,却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个小姑娘,见这群莽夫个个五大三粗一副要打人的样子,连忙赔了好一串笑脸,好说歹说,连拖带拽地把小公子拉远了。 “绿萝你又拦着我做什么,我还怕了他们吗?”小公子被按到远远的一张桌子上,梗直了 分卷阅读3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脖子,“什么东西,也敢妄论我三哥和五哥?一个个富养的膀大腰圆,好手好脚,就会在这地方耍嘴,需要他们保家卫国的时候人在哪儿呢!” 叫绿萝的小姑娘手忙脚乱地在他吐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来之前捂住他的嘴,“殿下,殿下!您可小点儿声吧,咱们今日可没带影武卫,您再惹出什么事端来,要被皇后娘娘罚禁闭不说,打起架来可怎么办呀。” “你怎么这么怂啊?”小公子瞪大了眼睛,“我平日怎么教你的,人家都欺负到本宫……本公子头上来了,你还让我忍气吞声,和那些懦夫有什么区别。” 绿萝替她倒了杯热热的茶,“殿下知道是他们是只会逞口舌之快懦夫,那还有什么好吵的。” 小公子转了转眼睛,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有些泄气地支起脑袋来看武生翻跟斗,“算了,本公子今日心情好,就大发慈悲放他们一马,你快去替我买两支糖葫芦来,顺便打听打听露月斋那老狐狸手里可有新玩意儿了吗,我好买来送给兄长当凯旋贺礼。” 绿萝哎了一声,临走前仍旧不忘千叮万嘱,“殿下,奴婢不在你身边,您可千万不要冲动,不要惹是生非啊!” 小公子明摆不想理这个话痨的丫头,敷衍点头答应便把人打发走了,又窝在楼上听起戏来。外头天寒地冻的,茶馆倒是个冬暖夏清的好地方,那青衣唱道“夫君要我下火海,为妻不怕火舌舔,夫君要我上刀山,为妻何惧刀刃尖,纵然是夫君要我死,戴战含笑赴黄泉”,更是一刻都懒得再听下去。这茶馆的炭烧的十足,身子太暖,渐渐有些犯困,偏偏掀一掀眼,瞧见了个陌生姑娘坐在了自己这桌上,正合一袭幻色雪纺衫,执一把苏绣扇,见对面犯困的一张俊俏的面容瞧她,登时温笑着挑起眉眼来。 “小公子是一个人来听戏?” 困鬼愣了愣,才明白她这声“小公子”说的是自己,一下子起了兴致,学着画本上风流倜傥的男子,唰啦展开手中一把山水扇,瞬间把绿萝那句“惹是生非”抛到脑袋后头,拿捏起腔调来,“姑娘不也是一个人?” 那姑娘的眉眼生得像只小狐狸,水眉下生一双勾魂夺魄桃花眼,正脉脉含情。小公子这戏也做得十分足,索性直接欺身上去几分,扇柄抵上了美人精致的下颔,“可是觉得有些无趣?” “公子方才将那群人堵得哑口无言,实在是好风采……”那美人欲拒还迎,一只手攀上小公子尚不能扛的瘦弱肩膀,激地人不由打了个老大寒战。 不能不能,丢人丢人。小公子默念几句,旋即挑起个做足轻浮模样的笑容,这美人的神情让他一时心觉可惜,如此美貌做个民间美人可惜,即便给哪个哥哥做侧妃,日日见之也很是养眼,“姑娘这么好看的一张嘴,说那些扫兴致的人说什么。” “公子的嘴也生得好看极了,用来叫人哑口无言的模样更好看,”漂亮姑娘正想接着往下说,却不知看到了什么,语气一顿,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搭在人身上的那只手,“公子……” 小公子自以为是打断她的话,“姑娘不必说,我都明白。” 那姑娘一张脸微微泛红,“不是,公子……” 怎么勾引男人还有怎么多废话?小公子正要捏着话头暧昧下去,倒叫她的欲迎还拒这一出搞得有些不耐烦。毕竟话本儿里男男女女可没那么多废话,没调戏个几句就天上地下系一人,红烛罗帐一夜春……哦,没有一夜春宵,一夜春宵的话本儿他可没得看,绿萝都“体贴”地替人把后头撕掉烧了的。 “不是的,我是要说,”美人终于推了推她,“公子,我相公来了。” 她话音未落,小公子耳边就赫然响起一声大喝,惊得他踉跄了两步才站稳,甫一扭头,一高大魁梧的黑脸汉子便气势汹汹冲进门来,还没看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已经凶神恶煞地杀了上来,“我的小娘子也是你这小白脸动得!” 厅堂里的青衣不唱了,武生跟头也不翻了,茶楼里几十双眼在心里同时一闭,小公子被唬在原地,欲哭无泪。天地良心,苍天在上,分明是你娘子先动的手! 可漂亮的小娘子扭着腰,就往大汉身后钻,“相公,你可算来了,这小白脸一直缠着我不放,奴家害怕……” 小公子语塞,好不要脸的女人! “不怕!娘子,为夫替你好好处置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大汉两袖一撸,一副给你这小白脸个教训不罢休的凶神恶煞。 “唔……大水冲了龙王庙,兄弟,咱们这是误会,误会呀!” 方才还演着风流的这人立马变了张脸,从小到大别的学不好,但卖乖这一项,十分无师自通,这招无师自通在这种时候十分受用,十二小殿下默不作声地向后退一步,对方也上一步,再退一步,再上一步,“兄弟,我可没半分对嫂子有绮念的意思,兄弟你生得英俊潇洒,和嫂子那才是天生一对!” 越害怕,嘴皮子越嘚吧,这膀大腰圆的大汉却显然是不吃这套的,仍旧抡着比她脑袋还大的拳头步步紧逼,偏偏这时候方才被他怼得哑口无言的年轻人们还上来凑热闹了,“大哥 分卷阅读4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这小子,咱们可都看到了,莫听他一张嘴巴巧言令色地胡说八道,他就是见嫂子生得貌美,有意轻薄呢!” 终于退到不能再退,小公子脑袋里翻江倒海,心说,若我此时大喊一句“放肆!本宫乃大楚清河长公主”奏不奏效?恐怕收获甚微,即便抛却旁人相信与否,这茶馆是什么地方,被人添油加醋地一编排,她大楚皇室如此……调戏良家妇女,传回母后耳朵里,晓得这破事是她倒腾出来,又要叫她闭门思过。 没错,这位拿话本儿当常识,全然不知天高地厚的伶俐公子,其实是女扮男装溜出宫来为她两位哥哥置办贺礼的清河公主秦凰。这位殿下在皇城里人人敬畏……倒不是说她有多么受人尊敬,而是被她父皇宠地要星星不给月亮,根本没人敢触她霉头。可谁料卸了这层“公主殿下”的华裳,来到这兰陵犄角旮旯的茶楼,倒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可当真是一场十足的冤孽。 什么都比禁闭好!秦凰在心里写上个鱼死网破,两眼一闭,要打要骂随便来吧!她心想,反正我脸皮厚! 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娇生惯养没见过世面的小十二殿下还是很没出息地哆嗦起来。可半晌周遭一片安静,那拳头既没有狠狠砸进她肚子上,蒲扇大的巴掌也没落在自己脸上,秦凰只觉得一个天旋地转,突然有个人把她裹进了浅浅的柳叶香里。 果然,还是有江湖义士在的!秦凰心中一片欢喜鼓舞,她早就知道,话本儿里的女主角在危难时候总有数不清的帮手援救,不然就是邪魅狂狷的贵胄名流,不然就是俊逸风雅的年轻剑客……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只见一支青玉长笛戳住了大汉蒲扇般攥起来拳头,暗自使力,默不作声地挡在了她前头。 那的确是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匀长,指节分明,被那支玉笛的翠色一衬,更是细白如瓷。她稍稍抬眸,只见这人长发如稠,却只让一支青木簪束一短髻。她稍一怔,擦过那人发尾,几缕清苦的柳叶香过,方看清那张噙着浅浅笑意的脸,一下子舍不得害怕,光顾欣赏起来了。 话本诚不欺我!秦凰一时心花怒放,以为自己也终于遇上了江湖高手英雄救美这出经典大戏,还成了女主角。可一转眼睛,那人那点不凡气度便收的分文不剩,反而不动声色蹭进几人中间,端上一副和事佬的赔笑脸,“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兄台,这是我家娘子,一个没看住又出来胡闹,各位兄弟可千万别和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秦凰:“……?” 何家盐庄 其实这场英雄救美……也算不上,这场偶遇,委实是一桩不巧。虽着晴阳,可兰陵城的北风仍然肃杀。这位占人便宜十分顺手的少爷遭人嫌弃,被撵下了马车。他那身隐绣云缎的合光料子又沾不得淤水,这才只得云尊降贵窝在犄角旮旯的茶楼里神游,捡了个干净坐头听风月。 风月没听到,遭“宝钏”姑娘哭得头痛,可他侧了侧身,却看到有位俊秀的“小公子”,前脚刚答应他家小奴才乖乖听戏,后脚便买一赠一地送了他一出好戏。 那位“小公子”是谁别人不知道,他却十分眼熟清楚,十回里或许有八回,他入宫匆匆走过栖梧宫的后花园,那里头总能传出小姑娘银铃似的笑声,她总是蹦蹦跳跳的,拽着一只总飞不起来的风筝,头上的簪子叮叮当当地敲在一块儿。可他想多几眼,便被自家爹一边阿弥陀佛一边拱走,说什么,落下个大不敬来自己担待不起。 唇红齿白小娘子和风流狐面小公子的故事可讨喜,连台词都和画本相差无几,可见这位公主殿下的启蒙先生是个妙人。戏正逢暧暧眼波衔赧情,才子佳人暗潮汹涌,可当事人话还没说全,便有几个彪形大汉跺着台阶来砸场,这小白脸也是忒倒霉了。冯折咬着牙,憋笑憋的,可即便那小姑娘伶牙俐齿,也仍然有所不及,闭上了眼睛等着挨打,闲人少爷这才明白她当真胆大包天,连一个影卫都没带在身边。 英雄救美的桥段他是不爱看的,可如今他只好叹了一句“命途多舛”,取下腰侧的青玉长笛,在那为首者尚未吐更多大逆不道要掉脑袋的鄙言之前,救一救这位大哥。 “这是我家娘子,一个没看住又出来胡闹,方才是与姑娘玩笑呢!我代我家娘子跟您赔不是,可不值得兄台动气啊!”他一手护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一手执笛拦住那个怒气冲冲的人,堆上一脸软蛋少爷的笑。 “什么玩意,你说是就是?!”大汉从头到脚琢磨了一通秦凰,确实看出几分小姑娘的意思,可却仍然不依不饶,嗓门又提一个档次,“你们别是一伙的招摇撞骗来的?” 秦凰往后缩了缩,见救命恩人半眼也不看自己,只是盯着那黑脸汉子,有些纳闷儿,“兄台您眼睛不好使,可别污了您夫人耳朵,尊夫人若不是瞧出我家娘子是女子,又为何不喊非礼?谁愿意清白叫人坏了名声。” 笑罢转而面向那“小公子”,眼睛里全是尖利的爪子,唯恐天下不乱般挨近她的肩膀,“夫人您说,是也不是?” 秦凰不知道这是哪位,只觉得这人 分卷阅读5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衣服好贵,诚然也是个有钱的主儿。可兰陵的皇亲贵胄多得很,那些脸她一个也记不住,只知道硬碰硬不成对手,便也来不及讨论这人究竟是何身份,没有拆穿,而这一转又开起小差,觉得她堂堂一国公主,莫名其妙成了什么“夫人”,即便对方生一张美如冠玉的脸也…… 她杏仁似的大眼睛转了转,心想,其实倒也不亏。 于是她脸上烫了烫,结结巴巴地陪他演戏,“可……可不是,谁让你不给我买糖葫芦吃,你就会惹我生气,不然我何必这样离家出走呢!” 这位闲人少爷心想我们小殿下大致甚少出门,连借口都找的像懵懂幼童,不禁莞尔,他的青玉长笛打了个弯儿状若亲密的点点她额头,语气温软宠溺,“不过是糖葫芦,为夫念你吃多了要牙疼,这才嘱咐了少吃,何至于此。既然娘子喜欢,几个糖葫芦有什么了不得,我现在带夫人挨街去买,莫恼。” 秦凰的脸一下子红成了虾子,这不成方圆的诳话被他那么数捻地一带,登时成了她这小娘子苦恼胡闹的三分宠溺来,她心里错乱无章,但脸上假装乖顺而温吞的笑脸,又挨他近了些。 “那……好吧,那我就原谅你了。” 平白占人家便宜,可他偏偏生不出半分内疚,弯眸愈发明润起来,许是二人旁若无人的模样叫读书人非礼勿视,叫糙爷们儿瞧了闹心。几个拦路找茬的又见这二位一身衣裳像是富家子弟,总算计较起后果,若是沾惹不起,也只好见了台阶就下,念了句“赶快滚”,便扭头再没动静。 那人听罢,只觉正中下怀,提起钱囊,带着小殿下忙不迭地“滚”了。 秦凰的脑袋,用她夫子的话说和皇宫里养的小猫别无一二,自然是没那么好使,如今更囫囵成了一团,被拉出茶香暧暖的清风茶楼时也没有反应,直到忽觉身侧的人影稍稍整饬衣襟,终于把那点暧昧收了起来,灌了冷风让她醒了来。 她如今没了后顾之忧,这才清一清嗓子,原本是想道谢的,可她扫过少年那双促狭的眼睛,突然又生了一肚子被占便宜的气,摆出她挑起眉眼正色的模样来,音色都高出三分,“大胆!你可知本宫……本小姐是谁,男女授受不亲!” 那人的目光慢吞吞的擦过她飞抹红霞的双颊,明明佳公子的不二行头,却生生动了妩媚的俏骨,于是继续演戏,“在下怎敢,实在是情势所迫,并非有意轻薄小姐,却不知小姐是哪家千金?” 秦凰忖思了一时半刻,朝万臣朝拜的场景里随意一择,捏出个小姐身份来套上身,“我乃当今右相之女冯什么……冯芸清!你这登徒子,如今本小姐被你占了便宜,竟还毫无自知?” …… 那人却仍然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佯作惶恐,似是极力遏制住的上扬唇角,目色清明,仿佛没有一丝歹意,“原是相府小姐,是在下唐突了。既然是相爷千金,在下便不好放小姐一人上街了,兰陵城治安虽好,可保不齐还会遇见方才那等情况。相府在城东,不如某送小姐一程吧。” 秦凰或许也知道自己胡邹的言论漏洞百出,生怕对方发觉,赶紧连连摆手,“公子既然救了我,本小姐便也不计你男女授受不亲之过了,我们二人就此两两相抵便是,你不必如此客气的!”想了想又问,“我却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呢?” 那人对自己名姓闭口不谈,只轻飘飘说,“这怎么行,冯小姐秀外慧中,冯相爷必然视若珍宝,如若不能完璧归赵,久久未归,是会惊动巡防营的,那可劳师动众,白白坏了小姐闺中佳名。” 秦凰白白被捧上了天,尴尬地笑了笑,进不是,退不是,她这“相府千金”但凡一脚踏进冯府的门,相爷志虑忠纯,便免不得要遭老小倏倏来拜,那她岂不不上不下,不高不低,十分出丑了。 于是她乖顺地收敛张牙舞爪,换上一脸同讨糖孩童似的笑脸,“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本就是偷偷跑出来的,若被我兄长发现我不但不待字闺中,还被一个男人送回家来,是要将我俩乱棍打死的!”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你不知道,我兄长很凶的!” 哈?连这皇城里不谙世事的蠢丫头,也晓得我凶名远扬了?实在是六月飞雪,要作一桩窦娥冤了。 “是,姑娘说的极是,是在下考虑不周。”他忽然话锋一转,仿佛当真被她这一哄得收买了一般,见好就收,不与他们的小殿下难做,他刚想要接着说些什么,突然一辆马车从不知哪个巷子里横冲直撞地夺门而出,几乎直直地冲他们而来! 惊魂未定的秦凰被人一带,又钻进那抔若有似无的柳叶苦味里,驶得横七竖八的马车几乎擦过两人呼啸而去,而后又有一队巡防营的卫兵火急火燎地从巷子里追了出来。秦凰不知何时腰带被人一拽,撕开了一块外袍,正恼着车马不长眼睛。好不容易站稳了,一看到对面直直冲来的卫兵,以为茶楼的消息已经快成这个模样,一大波人是来抓她回宫里,也顾不得什么有辱斯文了,就这被人救的姿势,忙着把脑袋往人怀里藏。 人群声嘈杂无章,长街两旁被马车撞得人仰马翻,没人 分卷阅读6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在意这对小情人,直到大队人马渐渐远了,那人才拍拍她的脑袋,“哎,姑娘轻薄了在下这么久,还舍不得放手呀?” 其实这个倒霉蛋,好巧不巧,正是这位小殿下编出来造次的芸清小姐的兄长本人,大名冯折,真金白银十成十的右相府大少爷。可这位并不以自己仿佛又卷进了什么了不得的冤孽为忤,仍旧在肚子里腹诽,他一点儿也不凶,芸清也才不怕他! 秦凰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巡防营的尾巴,一下子跳得三米远,“谁轻薄你了,你好厚的脸皮。” 冯折委屈,“姑娘方才说男女授受不亲,这回倒不作数啦?” 秦凰懒得搭理他,捋了捋自己皱巴巴的衣裳,手下却在抚上腰带室突然一顿,冲着巡防营和马车远去的方向惊呼起来,“我的玉佩!被……被方才那马车勾了去了!” 冯折见她一个跳脚几乎想蹦上去追人,赶紧把这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丫头拦下来,“巡防营忙着追的想必是犯人,姑娘这会儿贸贸然地追上去,难保不被当做是同党。” “那玉佩很重要,是我母后送给我的,哪怕是被抓起来问,我也得追回来呀!”秦凰气急,甚至连脱口而出的一句“母后”都没有发觉,火急火燎地快哭了,“怎么办呀,我可顶宝贝那玉佩了……” “那马车上有个官印,看起来是何家盐庄上的,”冯折两手一抄,形状散漫,斜斜地靠在青墙上,慢悠悠地替她想了个主意,“姑娘若想追回玉佩,这会儿冲上去也是追不到的,倒不如上何家附近打听打听,我听说哪儿这几日确实不大太平,至于怎么演变成了巡防营抓人,倒是还没听到风声。” 秦凰看着他,实在不枉一句“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原本就对这种破事儿最感兴趣,难得溜出来一趟,誓要捅出个惊天大篓子,才不枉一回“江湖浪迹”。又有了玉佩这“不得不去”的一成,连忙把眼前这人姓甚名谁到底何方妖孽这茬给忘了,专心致志问:“怎么不太平?” 冯折也不卖关子,大大方方地分享了他这荒唐的日子里听来的故事,“前几日何家盐庄的帮工们闹得厉害,盘旋在盐庄门口堵门,也不做工了,听说是因为何家拖欠了帮工们的雇银,迟迟不付,帮工入不敷出,故而拖家带口地暴动起来,何家被堵得连门都出不去。” “何家?何家乃是朝廷亲典的官商,做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官盐买卖,替朝廷做事,根基很是稳固,”秦凰听他这样一说,有些迷惑,“柴米油盐,应是最不亏本的,怎么会付不出钱来呢?” 冯折笑着点了点头,“这个么,须得细细查看了才知道原委,但若要追回你那玉佩,看来确实得去何府跑一趟。” “你到底是什么人?”秦凰终于从江湖话本儿里生出几分警惕,斜斜地看了眼冯折,皱着眉头,“看你的穿着像是个纨绔子弟,隐绣云缎的料子,满朝上下穿得起的也没几家了,可若说你是官宦子弟,大白天的不见读书,倒跑出来掺和这些有的没的事儿。” “我这样荒唐的少爷,你没瞧见过,那是你不够见多识广。不过在下这样的小人物,自然比不了令兄长的‘才名远播’,”冯折买弄出好脾气的笑脸来,“那何府,冯姑娘去不去?” 秦凰盯了他半晌,最后心一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怕他个卖盐的?去就去!” 深入 秦凰有时候想,文华阁那些胡子同头发一样长,和头发一样白的老头儿说的话也不一定完全是纸上谈兵的,就比如他们时常婉叹秦凰从不把聪明的脑袋用在考虑正事儿上,虽然我们清河公主本人认为,夫子所谓她的“聪明脑袋”,都是捂着良心说出来,勉为其难的违心话罢了。这件事是在秦凰气喘吁吁地跟着冯折蹿出四条巷子,并且发觉前头那人压根儿没有考虑自己能否跟上之后,才依稀在她心中生出三分不快和七分不解。 不快当然是因为这人态度,不解则是……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跟着他去调查什么何家盐庄?这何家盐庄在哪儿?更何况,他说那个马车上的纹章是何家的就是了?自己凭什么相信他? 秦凰顶着一脑门儿官司开小差,在差点撞到拐角的巷墙之前,却被冯折轻轻一带,重新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冯小姐累了?”那人的言辞中仿佛透露着关切,可语气却是十足愉快的,听不出半分紧张来,“何家盐庄在流平坊,离这儿还好几条街。我瞧着冯小姐宝贝那玉佩的模样不似作为,才这样急着赶,如今想来是难为冯小姐了,是在下思虑不周。” 好嘛,变着花说本宫娇生惯养了?秦凰偏偏忍不得别人瞧不起自己,梗着脖子和冯折大眼瞪大眼:“区区白衣,那么多废话,怎么不上文华阁和那群老头子为伍?” 冯折微微一笑:“也是没有这个机会。” 然后他话锋一转:“只是文华阁设于深宫,非皇亲权贵之子不得入内读书,不知小姐是如何得知……” 秦凰生怕他再深想几分,心不甘情不愿地揭过了这页:“……赶路要紧,赶路要紧。” 两 分卷阅读7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人最终来到何家盐庄的后院……对秦凰来说,这仿佛只是一道小柴门,和高大却灰扑扑的院墙。秦凰的质疑精神终于集中爆发,狐疑看向冯折:“这儿真的是何家盐庄?你该不会想随便找个院子糊弄我,趁机意图不轨吧?” 冯折佯作大惊:“冯小姐明明有此疑虑却仍跟随在下暗探这盐庄,真真是好胆色,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秦凰:“……”不是就不是呗,这厮为什么这么招人烦呢? 冯折瞧她眉头拧成个小疙瘩,终于不逗她了,煞有介事带她绕过这段院墙,这段院墙还不比柴门那段,墙根处杂草丛生,冯折在那段墙下来回踩了几圈,终于扒开一小束草茎,里面露出一个不大的狗洞来。 “来,小姐瞧瞧,那车是不是差点撞到我们的那辆。”冯折只草草看了一眼,就向秦凰招手,示意她趴过来看看。 秦凰可老大不乐意,这身衣裳虽不是她顶喜欢的织金彩绣裙,上面也没有海棠花,但却是她死皮赖脸从三哥哥那儿讨来的便装,来之不易,她不想轻易弄脏。 冯折似是看出她的顾虑,完全不同情:“不是要验证在下的话是真是假吗?一看便知。” “看就看!”秦凰急着把玉佩找回来,在原地忸怩了半晌,实在也没什么别的招儿,只好依言蹲身向里面看去。 只见那何家盐庄,偌大的后院却没多少家什,喘气儿的只有那匹横冲直撞的马,此时正连马带车一同拴在水井旁边,那马悠哉啃着萝卜。 秦凰眯着眼睛细瞧那车,她虽然不算记性绝好,却仍然认出了那个熟悉的徽记,正是街上衔了自己玉佩去的那辆! “冯小姐可看清楚了?在下可脱罪了吧?”好死不死,那烦人精还要在身后添油加醋。 秦凰支起身子来噘嘴:“算你没骗我。” 冯折笑眯眯:“那冯小姐可要和在下道歉的。” 秦凰跳脚:“凭什么?” 冯折:“冯小姐以为在下和那些市井流氓一般,见到落单的女孩子便要轻薄,甚至还疑心在下要置小姐于危险境地,岂非小人之心?可冯小姐毕竟乃闺阁良秀,有心防范,这自然没错。因而我只要一句道歉,并不过分吧?” 秦凰一时被他花言巧语哄得信了,正在原地不知所措,却发现那人眼底的笑意越发促狭,大怒:“你又耍我!” “天地良心!”小骗子无辜眨眼,指天发誓,“我真的是为了小姐好。纵然今日小姐遇上了我,我因心下有愧,并不与小姐纠缠计较。可来日若小姐无意恼了别人而不自知,总会招致祸端。” 秦凰哑然,这人讲话十分颠三倒四,十分不讲道理,但她总是莫名其妙被绕进去。连文华阁的夫子都没有这能耐,这人到底怎么做到的……真话说得像假话,假话说得有有理有据。还有,他那句,心下有愧是什么意思?良心发现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虽长了副风花雪月的好样貌,却不该出来吓唬美貌少女?秦凰搜肠刮肚,以她短浅见识的十四年,实是没碰见过这样的刺儿头,几乎能和唐乔吟那个讨厌鬼比个高低了! “所以,冯小姐现在可以趁着后院无人,去把玉佩偷出来了。”冯折说。 秦凰忽然想念唐乔吟了。起码唐乔吟还会顾念一下男女有别,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他总不至于厚着脸皮让自己来做! 可如今,她实在不能板起脸来支使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因为秦凰已经不想和他扯上半分关系了,若有着偷玉佩这一回,后面再让他翻出个风浪来,还不够窝火的。好在那个洞并不算窄,秦凰身材瘦小,只钻了两钻人已经在院中了。秦凰从前虽然没少在宫里荒唐,但她深知自己并没什么太大的能耐,那些被她屡屡得逞的“事迹”,也不过是众人依着她公主的盛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今落到宫外一个没人看顾的犄角旮旯,秦凰不由惴惴,蹑手蹑脚挪了两步,一点风吹草动又把她吓退,她紧张兮兮贴着院墙,靠坐在那狗洞旁边,死马当活马医似的:“你你你你,你可不许走啊!” 墙外若有似无传来一声笑:“我一直在,替你望风。” 虽然这人讨厌了点,秦凰心想,但此时还是有个同伙比较安心。 她又仔仔细细看了看四周,确定确实无人,才终于向那马车靠过去。 秦凰和冯折一路找来,走的是冯折认为何家马车最可能途经的最短路线,实在没发现摔碎玉佩的残尸,若是在路上就被旁人捡了去,那就真是大海捞针了。秦凰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玉佩还在马车上。 天灵灵地灵灵,如来佛祖快显灵!清河公主从前焚香祝祷的时候净开小差,如今念得比得道高僧还虔诚,她仔细盘查完车身,却仍然没能找到玉佩,只好小心翼翼向那高头大马的方向靠拢。 那马匹还算健硕,只是不知为何,颜色也同那院墙似的,灰扑扑的,它注意到靠近的秦凰,似乎是觉得这丫头根本不构成威胁,压根儿没搭理她。 正当她以为自己躲过一劫,正欲仔细查看,那原本对她爱答不理的马却突然发狂叫了起来。 分卷阅读8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什么人!” 这后院虽然空无一人,但可见何家大院里警戒的下人却一个不缺,此时纷纷闻声而来。 “那边!后院有人!” “快抓住她!” 秦凰吓懵在原地,手脚冰冷,跌跌撞撞向狗洞的方向跑,边跑边急急大叫:“那个!你!有人发现我了,怎么办怎么办!我玉佩还没找到啊!” 秦凰被逮到的时候,半个身子堪堪挤出墙外,却发现原本应该站着那人的地方,空无一人。 梁子 秦凰原本被捆了手脚丢在柴房里,守门的两个大哥似乎觉得她根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纸人,连连放下了戒备,在柴门门口熟练围成个圈儿,一只破碗下面盖着三个骰子,吆五喝六地赌起了大小,就权当没有秦凰这么个喘气儿的。 秦凰躺在又脏又冷的柴房里,几乎在心里把那个死活不肯亮明身份的混球片成羊肉下锅,能捻来的狠毒咒骂已经把那仁兄的坟头插满了。秦凰心说自己堂堂大楚公主,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那都不拿出来说事儿,如今竟然妄信佞人落到这步田地……果然,文华阁夫子的话该听还是得听,书该念还是要念,难怪那个恨不能把棺材板端在脸上的左相日日跟她父皇危言耸听,一定要远离奸佞小人啊,那些会拍马屁的保管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比如右相……呃,好吧,自己好像还冒领了人家右相府小姐家的名头!难不成那混蛋居然还是左相的人?以为自己真是那冯家小姐,故意让自己落到人手里? 她虽不自诩聪明绝顶,才华无双,但这么严丝合缝的推断实在是她平生仅见,沾沾自喜不已。好大能耐似的想,冯相爷,本宫可要给你记一大笔啊! 思及此,秦凰倒也不那么害怕了,如果她笃定那人和绑架自己的人是一伙儿的,必然还是有什么好处要向右相府讨的,自己暂时还是安全的。 诚然,清河公主并没想到如果冯相回家发现自家女儿还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绣花,还会不会搭理这票劫匪。而这票绑匪发现她并非右相小姐之后,还会不会心软放她一马。 事实当然跟秦凰胸有成竹认定的故事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至于秦凰为什么被蒙在鼓里,也不过是因为冯折要比她多了解一些前情而已。这位正经的右相府小公子如今并不晓得自己爹被无辜记了一大笔账,他趁着后院的人一股脑被这位冒失小公主惊动的时候,借机绕过了院墙,从那扇柴门里晃了进去。这座大院里的人出乎意料的少,家丁几乎只集中在前院,为了抵抗那些暴动的佣工,其余在院内的家丁更是懈怠松散地不可恭维,冯折一个武功练得极稀松二五眼的柴火只要稍稍注意廊间的动静都不至于被逮到。 这座偌大的何家大院白送给他两个情报——这场所谓的“暴动”绝对不像何家宣扬的那样严重,以及,何家盐庄所仰仗的那位,对这件事情必然知情。 思及此,冯折心里念了一遍阿弥陀佛,希望这位胆子占了五脏六腑半壁江山的小殿下回宫之后,能大人不计小人过。 实际秦凰和冯折看起来随意卷入的这桩事情,还算一桩不大不小的正经事。起因是御史台收到一份密折,大意是华阳几个偏远县盐贵如金,老百姓都吃不起盐,又染了疫病,正有逐渐扩散的趋势,要求朝廷严查这等人血馒头的买卖,还百姓一个公道云云。 这件事被元徽帝知道,大怒。原因无他,我们这位元徽帝曾经花了大力气与盐枭斗智斗勇,地方以抓私盐贩卖为天,许多大盐枭都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换了个新壳儿就摇身变成了正经商人,仿佛要和那些死在断头台的泥腿子弟兄彻底划清界限。 何家便是那时金盆洗手的大盐枭之一,转成官盐商人后,生意倒是越做越大,华北大部村镇的盐五成都是何家盐庄流出的。 至今没出过任何问题。 而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大盐枭洗白成为官商,这虽算不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从前和他同生共死的弟兄们,却不可能个个儿服从这位老大哥的安排。朝廷之所以招安这些私盐贩子,也有一部分希望这些人狗咬狗的心思在,而何家的生意一直蒸蒸日上,不断把从前的官盐商人挤出市场,龟缩在一隅,必然有朝中大员撑腰。 官、商勾结,这才是元徽帝最介意的事情。 冯折知道,言闵之所以大张旗鼓地从左相府搬出来,落户元徽帝给状元新赐的宅邸,必是为了引出那位朝中的大鱼。冯折却嘲笑他眼皮子短浅,他才刚入大理寺半月不到,如今也不过是个大理寺主簿,纵是那位朝中大员想要草木皆兵,恐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小虾米打草惊蛇。 冯折思忖半刻,觉得自己这位“竹马竹马”有出息,好容易考个功名出来,自己当然能帮则帮。 至于那位被“竹马竹马”的领不领他这点情,他就选择性失聪了。 冯折在后院兜了半天,最终没能发现更多东西了,只期望他不会白白被小殿下记恨这一遭。他摸出身上带着的信令,又重新回到了那扇小柴门,柴门外 分卷阅读9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的柳树下战战兢兢站这个人,冯折溜出去,成功把人吓了一跳。 “给你主子报个信儿,就说你们的柴房里关了位贵人,记得全须全尾的送回去,否则任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赔。” 那小厮抖地一激灵,挤出个狗腿笑脸:“冯爷,您这是说哪儿的话呢,这掉不掉脑袋,也合该轮不到我们少爷呀……” 冯折冷笑,明显不吃这一套:“你们少爷故意卖给我何家盐庄不干净的消息,又想拍拍屁股装象啊?你回去和宋子犹说,老子帮他是最后一遭,他下回再半遮半掩地叫老子去给他擦屁股,直接把屁股卖给我算了。” 那小厮不敢惹冯折,喏喏应了,转身就跑。 “等一下!”冯折忽然想起个要紧事儿,又招呼住他。 小厮的背影一僵,垂头跑回来。 “我还有一样东西要你去找,找到了叫宋子犹转交给我。” “敢问冯爷,是个什么物件儿?” “皇后娘娘元夕宴上亲自给清河长公主挂上的玉佩。” 小厮两腿一软,“那柴房里关着的可是……” 冯折还是笑:“嘘——” …… 秦凰在柴房听了小半日那几个家丁大哥聊闲,从嫁妆里的几匹布几头牛到街角卖酒大姑娘胸围几尺,听得秦凰十分生气,正在模拟如何把这些流氓大卸八块的时候,外面竟传来一连串急匆匆的脚步声,呼言呵斥那些偷懒的家丁,秦凰老老实实坐在柴堆旁边幸灾乐祸,就见一五大三粗的汉子甲胄在身,见了秦凰像见了亲娘。 “末将救驾来迟,请清河长公主重责!” 秦凰一见是侍卫统领常老妈子,两眼一抹黑。 完球,这次绝对逃不过闭门思过了。 先按下秦凰被三抬四请好不容易折腾回宫,宫女内监侍卫乌泱泱跪了一地,元徽帝震怒不提,冯折和宋子犹这一对冤家却是终于在距离何家不远的一座茶楼碰了头。冯折先是感慨了自己今天两遭进茶馆,怕不是要被泡成个茶饼,再给笑容狗腿地和他家小厮如出一辙的宋子犹送上一个白眼。 宋子犹:“大爷,您就是我冯大爷!你也知道,这何家盐庄出了这么大事儿,我老爹肯定闻见风声头一个跑路,他是撇家舍业装清高去了,我这私房钱可都压在那盐生意里了,这事儿我不依仗冯大爷您,我还能依仗谁啊?” 冯折闲闲一抬眼皮:“说吧,又在具隆坊欠了多少钱?” 宋子犹一听具隆坊,厚如城墙拐弯的脸皮也透出血红来,声若蚊嗡:“那个,也不多,就……五百两。” 冯折一面掩饰自己心惊肉跳,一面不动声色:“嗯,你爹半年官奉,恭喜宋少爷,等着被你爹打断腿吧。” 宋子犹一把扑上去:“岑之岑之救命啊!” 冯折一把把人拍开,不耐烦道:“你搁赌坊欠那些银子的时候,想没想过怎么收场?” 宋子犹声泪俱下道:“我哪儿知道那些人合伙坑我啊!我本来手风挺好的,一路赢了不少钱,可谁知道那赌坊来了个厉害庄家,我先是输了个几十两,也没放心上,结果谁知道一轮轮输过去就……后来我寻思,那何家盐庄我还投了不少钱进去呢,如今要求变个现应急,后面再想办法,可谁知道这何家出了这么个事儿,你说我……” 冯折冷冷道:“你若不知道何家盐庄背后必有靠山,而这位靠山一旦暴露,皇帝必然大怒,也必然会纠察到底,你爹哪里舍得他在何家下的本儿?这些有用东西你不肯提前跟我交代,贸贸然说何家吞了你的银子,可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宋子犹被他说到根儿上,有些挂不住面子:“岑之,这事儿就算我跟你说了也没用啊,我爹都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皇帝到底会连坐到谁……我只是觉得何家这个节骨眼儿出事儿很不寻常,这才想求你帮忙,谁知道还……” 宋子犹突然想起那位被何家的好汉们绑走的公主,瞪圆了眼睛:“那公主无碍吧?罪过罪过,冯折你大爷!你明明知道那是清河长公主,你还让她以身犯险!” 冯折满不在乎道:“叫你的人给侍卫统领送信才是让这位小祖宗回宫最快的方法,不然带着她,我还能安心办事儿?不过,我叫你办的两件事儿你都办完了吗?” 宋子犹一面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方巾包着的物件儿,一面贼头贼脑说:“看清楚了,公主出事儿之后有个家丁模样的人果然趁乱跑出去报信了,我的人跟着他到了润东坊就不见了,岑之,你看……” 冯折收好那物件儿,略一忖度,心下有数。 “行了,赶紧滚回去给你爹认错吧,剩下的事儿我来办。” 玉佩锦囊 且说清河公主自那日叫常孟兰那老妈子三抬四请好生挪回了窝,宫里便翻了个水漫金山的阵仗。绿萝那丫头一见秦凰全须全尾回来,一把眼泪泄洪似地撒了一城,再是皇后娘娘千尊凤仪,好生拦住了元徽帝要往秦凰身上落的巴掌,好不热闹。秦凰一面畏畏缩缩做鹌鹑,一面忍着耳 分卷阅读10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朵生疼听着父皇的一连串发落,心里已经把那个见势不妙拔腿就跑的卑鄙小人拿针扎遍了五脏六腑,如果秦凰肯□□成马,如今五马分尸也是要的了。 这阵仗是骇人,但元徽帝到底没舍得重责女儿,只是把侍卫丫鬟统统拿下去杖责,绿萝虽然无辜,却也没人敢给她摘出去,动手的侍卫倒是可怜她细皮嫩肉,合伙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演了出戏便了,最倒霉的便是去救人的兰老妈子,好一桩无妄之灾,龙华殿前一折唬人的鬼哭狼嚎。 至于何家盐庄,经此莫名其妙的一桩事,却更成为了元徽帝眼中不得不拔的一根钉子了。 当然,这些都是秦凰在寝宫闭门思过的时候,听小桑子说的。这小子惯是扒墙角听耳朵的一把好手,也给秦凰顺焦糖瓜子进来。秦凰舍不得一把撒了,就拿无辜果盘儿茶杯出气。小桑子进门儿的时候差点踩着个碎瓷片,惊了一跳。 “主子,您可仔细着手!”绿萝被秦凰准了几日养伤,便是小桑子并紫鸢近前伺候,又不知秦凰吃了什么□□,也不敢招惹,“摔些劳什子不怕什么,要是叫瓷片儿伤着主子了,咱们几个脑袋也不够赔呀!主子您心疼心疼我和紫鸢姐姐呗!” 秦凰乜斜着那小子,嘟着嘴老实躺在梨花木的软塌上,又折腾起那几个绣花靠垫来。紫鸢连忙躲进厨房去看八宝杏仁酪好了没,小桑子指挥着小丫头内侍扫了一地碎瓷,笑嘻嘻凑上来:“主子,您这两天只忙着生气,可您到底生哪个该挨千刀的气,咱也不知道啊,要不,您说个名儿,咱们今夜里就找人办了,您消气?” 秦凰委屈巴巴:“我要是知道那混蛋叫什么,还用你抖机灵!” “那是他有眼不识泰山!要是知道自己得罪那可是咱们万金之躯的清河公主殿下,铁定自己先把脑袋摘下来给您踢啦!”小桑子从怀里掏出一蓝布仔细裹着的物件,恭恭敬敬递上去,“主子,咱先把那该挨千刀的放一边儿吧!您看奴才跟您带什么回来了?” 秦凰见了那蓝布包,随意拆了个角,表情由怒到喜,竟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儿:“我的玉佩!小桑子,你哪儿来的?” 小桑子像是知道自家主子准会高兴,连忙交代:“唐将军方才进了宫,唐小少爷也跟着来了的,专程让内务府叫了奴才去,让奴才转交给主子的。” 秦凰瞪圆了眼睛,惊讶道:“唐乔吟?那傻子怎么知道我玉佩丢了的?难不成他们去抄何家啦?” 小桑子:“那何家也都浑是些该诛九族的!竟叫我们主子受这么大委屈!要奴才说,应叫主子亲眼瞧瞧那些人的下场呢!听说案子已经明了,不日将结,还是今年那新科状元郎给破的,您说奇不奇?” 秦凰对那些个总逮着些机会就来献殷勤的世家子张冠李戴惯了,一时竟没想起来今年登科那位是谁:“真是何家欠债,佣工造反啦?那案子怎么办的?那个状元郎又是谁?” 小桑子眉飞色舞,跟说书似的倒豆:“主子,这事儿可离奇了,您可知道那何家的佣工,实际和他们的主顾沆瀣一气,明着闹事儿,实际可是做戏给咱们陛下看的呢!那中间的事儿,说是什么……交不起朝廷的官税,又说有垄断盐路的阴谋,这中间还牵扯上了几个老王爷,甭提多乱了!不过这下好了,何家连主子带奴才全给收押了,不日问斩!主子,这会儿您可消气了吧。” 秦凰听到这,反倒并无半分松快,不经意间眉头一皱:“哪里这样严重,还要问斩吗?” 小桑子不解道:“那当然,这可是欺君之罪!殿下,咱可不能太好性儿了,叫人欺负……” 秦凰还想说点什么,却被紫鸢恰时端来的八宝杏仁酪堵住了嘴,许是听说了那何家的下场,那股子对那个来路不明家伙的怒气也莫名消减几分,她不经意把玩自己的玉佩,却发现那镂空的花纹里夹了薄薄两张纸,塞得不死,轻轻一刮便掉在秦凰的衣裙上。 秦凰扔下八宝酪,好奇地打开。 只见一张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串秦凰瞧不懂的数字,后面跟着的仿佛是各地州郡的名字。令一张却短短写到:何家盐庄另有隐情,累及人命百余,求殿下不计前嫌,权且向陛下请求宽宥数日,广纳人言。再将另外纸条托给八殿下。 秦凰一个头两个大。 而此时,新科状元府的不速之客正对和茶碗儿对斗鸡眼,对面那位堪比砖块儿的大理寺主簿禅定般翻着案卷,甚至都没把对面这人当个喘气的。 冯折到底不如言闵好耐性,仿佛下一刻就能立地成佛,他难得正色,几乎称得上郑重其事,周全良久才开口道:“真的不能到此为止?” 那人半晌才幽幽抬头,仿佛好不容易才攒出个带着冷意的嘲讽:“当初自告奋勇暗探盐庄的是冯大公子,如今菩萨点化不计前嫌的仿佛也是冯大公子。你本没必要来求我,不是吗?” 冯折一哂:“图个问心无愧罢了。” 言闵冷笑:“你真当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好像这件事你不插手,他们就能高枕无忧似的?” 冯折十分不要脸道:“我觉得就照 分卷阅读11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言大公子这个嫉恶如仇爱憎分明的性子,非把鸾台揪个一地鸡毛才肯罢手。” 言闵青筋一跳,好容易才按住打人的冲动:“就算如你所说。那何家和恭平王难道就十分无辜吗?你就能保证他们没有在背后私抬盐价,鱼肉百姓吗?那恭平王府邸何等富贵,生民疾苦他可当真放在眼里了?” 冯折摇头:“恭平王纵有罪,但他罪不在根。书默你知道那陇西的赋税……” 言闵陡然严肃起来,果断打断他:“冯公子,慎言。” 冯折倏尔沉默下来。 言闵正色道:“不论你查到了什么,又要为他们喊几斤冤屈,恭平王伙同何家在天子脚下自导自演了一出佣工暴动的戏,想要以此来激起民愤,胁迫当今,这都是不争的事实。真相如此,我只负责到这儿。至于他们为什么做这一出,为什么铤而走险,有何隐衷,都不是下官区区一个主簿应当听得的。” 这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冯折差点要被他忽悠过去,只在最后一句,幽微听出一丝不甘和隐怒,他又笑了笑:“书默,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能位列百官之首,手握生民大权,左右万千生死?” 言闵眼神一动,又不动声色转开,言辞间不由多了几分老气横秋的孤凄:“你明明知道,那对于你我而言,都是不可能的。” 大好年华,大好前途,眼前这个人仍不能做任何保证,不能对前路指手画脚半分。冯折盯着他,又觉心下一阵没由来的憋闷,除了自欺欺人的自我开脱,逮着言闵,像是漂泊沉浮里殊途同归的苦行人。半晌,他说:“我从来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我知你从来不屑与我为伍,不如作壁上观,明哲自保。” 言闵双瞳一锁:“你想如何?你连官身都没有。” 冯大公子却仍是那幅端的不明不白的笑意,汇入脉脉青阳:“自然是力所能及,无所不为。” 凯旋(上) 那两张薄薄信纸还在清河公主的裙子上打滚儿,秦凰原本就使得甚少的脑筋难得大动干戈一回,几乎可以称得上殚精竭虑了,这让她不得不回忆起当初被捆在柴房里,被迫听的那些墙角。实际那些人虽然以为她是小偷儿,却也没有下狠手,防备心也低。那些柴米油盐的事儿,秦凰还听着怪新鲜,若说这群人绞尽脑汁要去造什么反,取什么不义之财中饱私囊,她还真是不大相信。 毕竟她也是亲眼见了那何家的园子如何荒凉,换做哪一户官商,恐怕在京城撑门面的宅子都不会这么丢人。 话是如此,可这偷渡进来的薄信纸,当真能救人性命吗?父皇真的听得进去自己的一面之词吗? 秦凰抱着脑袋思忖良久,仍是没有善法,于是她把玉佩丢进妆奁里,揣着这几张小纸抬腿去了泰华殿。 “八哥!八哥!”秦凰倒是不常来秦则铭这里,但她跟谁都格外自来熟,于是把这永泰殿也当做自家,不等通传便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这厢秦则铭正与一人议事,吩咐了不许打扰。可这位被皇帝捧在心尖上的清河公主,永泰殿的奴才一个也不敢拦,任由她径自穿过主殿,向着书房的方向奔过去。 秦则铭远远听见一片闹哄哄的动静,皱眉。他下首坐着那人正要起身,秦则铭一手虚按,示意他稍安勿躁。 而后秦凰便大大咧咧闯了进来。 这下倒轮到秦则铭惊讶了:“小十二?今天怎么有空到八哥这里来玩儿?这可不巧,八哥现在有些要紧事……” “难道凰儿的事就不是要紧事儿了?”秦凰嘟起嘴巴,扫了一眼下首那人,那人战战兢兢起身行礼,口称“微臣见过清河长公主”。 秦则铭无奈:“那凰儿跟我说说,是哪一桩要紧事?” 秦凰见有外人,不好言明,只好含含糊糊说:“总之是大事儿,前朝大事儿!八哥你要不要听我讲了!” 秦则铭无奈笑笑,倒是不见慌乱,哄她:“凰儿,前朝的事儿哪里是你能管的?父皇最忌讳后宫干政,尤其是女孩子家……” 秦凰乍一听她八哥又要天地君亲师,女子贤德淑惠那一套,头都摇成了拨浪鼓:“可不是和我没关系,是何家的事!” 听到“何家”二字,秦则铭脸色登时一变,殊不知方才与他秘密议事那人正是大理寺的人,连忙与那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再转向秦凰的时候,阴晴不定道:“凰儿,你是说何家盐庄……” “可不是吗?”秦凰连忙点头,却不肯再透露什么,摆足公主架子向身后那人一抬下巴,娇蛮道,“本宫要与八哥议事了,闲杂人等烦请远离。” 那人怯怯看了八皇子一眼,秦则铭无声给了一个眼色,便告罪消失了。 秦则铭见四下无人,便继续屏退侍者,亲自给这位开口便石破天惊的好妹妹斟了杯茶:“凰儿,你想和八哥说什么?” 秦凰拿碧螺春续了命,这才把那两页薄信纸拿出来放在秦则铭眼前:“今早小桑子从内务府被唐乔吟叫走,那厮还我的玉佩里夹着这两张纸,一张上头写了大楚好些郡镇的 分卷阅读12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名字,后面还跟着很多数字,另一张则是叫我暂且抛去前嫌,将纸条带给你。” 说完这话,秦凰把信纸再往秦则铭眼前推了推,试探着说:“这信纸大约是那位传说中破了奇案的新科状元郎给我的,我想,许是他在查案当中发现了什么端倪……但无论如何,我也阴差阳错上何家走了一遭,总觉得他们……他们要是都被处斩了,也太可怜了。” 秦则铭皱眉,打开了那张交给自己的信,一目十行阅毕,脸色却比秦凰一语道破何家之时更加难看了。 秦凰倒没留意秦则铭的神情,自顾自说:“你看,我也没什么大事儿,再说,再说……也是我非要钻狗洞才被当成了小偷,大不了打几板子让我出出气就好了嘛,哪里到了杀头的地步!” 秦则铭的手指不由自主将那信拢起来,听罢秦凰几可算得上天真的想法,摇了摇头:“凰儿……八哥掏心和你说一句……父皇他要处置何家盐庄,不全是因着他们绑了你,知道吗?” 秦凰大眼睛眨了眨,吞吞吐吐说:“……知,知道呀,还因为何家欺君之罪,还有恭平王叔,王叔该不会也要被杀头吧!” 秦则铭犹豫了片刻,有些不忍,但见秦凰那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又经不住纠缠:“王叔是父皇的亲弟弟,父皇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杀他的,所以何家是给王叔做了替罪羊,父皇非杀他们不可。” 秦凰十二分不解道:“如果只是因为他们欺瞒了父皇,父皇特别特别生气,那也不至于把何家的人都……都……都杀了呀。何况,谁知道是不是父皇自己也有错呢?” 秦则铭几乎被她的大逆不道给吓软了腿,就差一把捂上她的嘴再喊一句小祖宗,他一遍点数着秦凰的脑袋一边四下又看了一圈,确认无碍,这才稍稍松一口气:“我的小祖宗!我看真是父皇把你宠坏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了!那群匹夫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还为他们说话?” 秦凰梗着脖子噘嘴:“别的我是看不懂呀,可是何家在京城那座宅子外强中干,什么值钱东西都没有,这我还是看得见的。再者,我被绑在柴房里,听见他们都是陇西口音,前几年陇西一直有灾情,母后带着我一起去祈福了的,可明明已经不再祈福了,他们这些陇西来的人却仍然在聊陇西的困苦,男人娶媳妇一条被子就能提亲,女孩子搞不好还要被卖进勾栏里!八哥……你说会不会是陇西那边的灾情根本没有得到……” “好了!”秦则铭难得抬出些兄长威严去吓唬秦凰,果然秦凰虽然不服,却也没再继续“危言耸听”下去。 秦则铭见好就收,哄她:“这件事情我知道了,想来这位……大理寺主簿是查到了什么,希望能让我去和父皇求情。这样,我回再和那位状元郎见一面,了解一下前因后果,如有属实,我一定不会去面见父皇的。” 秦凰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卖弄”她那点儿奇思妙想,连忙捡了块碧玉芙蓉糕走:“那就好啦!我走啦!八哥,不是我说……你这儿的碧螺春有股子霉味儿,下回再招待客人可不能拿出来了。” 秦则铭亲自送她出了宫,又叫小厨房多给包了几块芙蓉糕,待他再回书房,看着摊在掌心那张,被他的薄汗浸透的信纸,一块石头沉甸甸压在了胸口上。 …… 在那之后,秦凰觉得任务完成的十分圆满,万事都有八哥仰仗,也不费神再去多做打听,只是一味数着日子等三哥哥五哥哥从边疆凯旋。 时值午时,四方安和,太阳正从窗柩碎进栖梧宫的缝隙,合成一束不刺眼的浅光,漏作一地斑驳。秦凰脑袋爆炸,趴在一张红木台子上玩皮影戏,一地宫纱苏绣泛着金绣线的光,自打她被关了禁闭,每天的日子除了睡觉就是对着那点“家国大事”斗鸡,只有这几个小纸人陪着她造造势,宫匠做的几个人形皮影被玩得多了,略微泛起卷边来,这小姑娘正忙着捏造一出幼稚却深情的爱恨情仇。 “殿下——殿下——!” 手里那场跌宕起伏的故事还差个结尾,就有个影子没眼色地冲进来打岔了,绿萝左脚绊右脚,扑通一声,跪得急切又结实,“公主!回来了,回来了!” 秦凰被她那枉曲直凑的模样逗得谢去了原想发作的火,晃悠着小纸人儿,“伤才好了能蹦能跳的。谁回来了能让你这么着急,我还当是有人追杀你,追杀到栖梧宫来了呢。” 绿萝上气不接下气地喜笑颜开,“是三……三殿下,三殿下回来了!” “什么!不是说还要半个月,今日就回来了?”秦凰眼睛一亮,转眼就把那盐庄姓何还是姓杜一把就丢,“五哥哥呢,他们都回来了,一起回来的?” “都回来了!边关大胜,陛下高兴坏了,让二位殿下即日回程,方才派了九殿下亲自领着圣旨去兰陵长街上颁赏,听说给二位殿下各自加封了封号,这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秦凰原本是高兴的,听她这样一说,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小脸耷拉了下去,“是好消息,可他们回来了又如何,我还不是出不了这栖梧宫,只能在这关着禁闭,白 分卷阅读13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高兴。” 说着小嘴一瞥,没骨头地往茶案上一趴,可见是当真非常不高兴。 “唔,殿下,可是皇后娘娘罚您这禁闭,好像是因为您自己在外面乱跑闯了祸,这才……”绿萝有些迟疑地分析了一下因果,被秦凰一瞪,闭嘴了,“但是奴婢今日给殿下带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这个坏消息是一个比较坏的消息,但这个好消息绝对是一个特别好的消息!” “你也不讲道理是不是!要我说多少遍呀,我没有出去惹是生非,何家究竟是干什么的我都没摸清呢!都怪那个……那个……呸!害得我连给哥哥们的礼物也没有买成,还被罚在这儿关禁闭,”秦凰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睛,“算了,我不想听绕口令,你赶紧先说坏消息吧。” 绿萝清了清嗓子,“坏消息么,就是皇后娘娘看了殿下您今天早让奴婢交出去的那份论语,说您的字实在是太难看了,显然心不诚也不灵,要您重抄,且再加罚几日,除非真心认错,不然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秦凰的脸更垮了,“我就知道,你若说不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好消息来,也只有你帮我把新的一篇论语抄完,才能解我现在心头之愤懑了。” “好消息是,”绿萝笑盈盈地卖了个关子,“陛下说今日二位殿下回宫,允世家子弟皆一睹大军风采,可以解禁公主一日,到兰陵长街上去凑凑热闹!” 秦凰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睛陡然瞪大,脚上连只鞋也没挂,腾地一下跳了起来,“真的?!” 绿萝好笑她家小主子的反应,还是说,“陛下宠爱您,奴婢哪里敢用这种事情来骗殿下呀?” 知道绿萝不是玩笑,秦凰几天来闷闷不乐的心情骤然明朗,她提起那身繁琐冗长的宫装,急匆匆地就往梳妆台跟前凑,“我都快半个多月没有出宫了,不,别说出宫了,我连踏出栖梧宫这宫门的机会都没有,三哥哥和五哥哥若再晚几天回来,我快闷死了。” “我们殿下就是个耐不住性子的殿下,”绿萝拿了把牛角梳出来,跪到秦凰身后,“可奴婢觉得,皇后娘娘与陛下已经十分迁就您了,这天底下哪里还有能像殿下您一样自如出入宫外的公主呀,殿下之后出宫万万不能再惹是生非了,若是太太平平地去,平平安安地回来,那皇后娘娘也不会罚您了。” 又是老生常谈,秦凰觉得头疼,绿萝从她母后那儿拨来跟了她六七年,细心又识大体,样样都好,唯独话多,秦凰坚持认为这天底下都少有几个比绿萝话还多的人,并常常思考,明明生得和自己一般大,她怎么偏偏就像是个话痨坛子里头泡出来的?同一段话说得秦凰耳朵都要起茧子,她也不乐得听,一边抓着一手金银珠玉在头上比划,打断她,“兄长在边塞度日这么久,这些东西戴着太过琳琅了是不是?” 绿萝点了点头。 秦凰哦了声,换了几株脆珏,又挑了两支素摇,比了比,“这又太素,兰陵百姓面前,有点儿失大体了是不是?” 绿萝点头。 再换了顶西域进贡的翡翠发冠,“这个带起来,是不是有点儿像要强抢民家妇男的土匪头子?” 绿萝又点头。 秦凰盯着她,“你其实只是在敷衍我吧?” 绿萝点头……反应过来不对,赶紧拨浪鼓似的摇头,“公主天生丽质,不论戴什么,在世家小姐们当中,都是兰陵最出众的姑娘。” “世家小姐们必都雍容貌美,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你也不用讨好我,”秦凰掷了一支红宝石簪花,摇头晃脑地说,“若是衣装不够得体,被大哥瞧见他又要说,‘你堂堂一国公主,我秦则宸一母同胞的妹妹,穿得总像个不受宠的布衣女子,若传出去,成了什么样子!’” 她学同三皇子年幼撒丫不懂事时一本正经又高高在上的姿态,学得惟妙惟肖,把绿萝逗得嘻嘻轻笑,秦凰不轻不重地骂她,“就知道笑我,我当真是惯坏你了!” 这兰陵大街为二位皇子接风,半个兰陵锣鼓喧天,十六匹绝世枣红马开路,后跟两座金銮华盖,兰陵大街花天锦地,往常有集市早茶,本就热闹,如今但见车马骈阗人头攒动,万人空巷。元徽帝为贺两个儿子凯旋,各自加封二人为平广王与定北王,特命盛宠的九皇子秦则珩携皇命在兰陵大街当众宣旨,更允世家子弟、平民百姓一一尊仰英姿,可现如今这兰陵大街尽头只挺拔地站着一位锦衣少年,肩头落了皑皑的雪,却并非那位宣旨的九皇子,而是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的八皇子秦则铭。 车轮辘辘声远,擦东市缘角向主街度去,盛日下披戴齐整的银甲兵士步履齐整,曜阳映得粼粼水光,灼化寒城半许冷毅围墙,抑或俯仰人心。 三皇子秦则宸与五皇子秦则羿各自跨一匹汗血宝马,身披金甲,好一番大将的英姿勃发,见八弟弟规矩一拜,则羿飞身下马去扶她,三皇子却只勒着躁动不安的马,寒暄问道,“天寒地冻,八弟怎么还亲自相迎,同九弟一般,在宫中相见也是一样。” 八皇子生得儒雅,笑得也温吞,拜道,“兄长出征塞北几载,严寒酷暑流汗流血。八弟没什 分卷阅读14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么本事,恭迎兄长却不能迟。”顿一顿才说,“父皇看中九弟,许是公务太忙身体不适,也是无心迟了。” 秦则宸冷冷笑了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待山河永不破,黎民永不受流离失所之苦时,总兵的庆贺方不迟。” 五皇子在马背上长大,是个只识刀枪剑戟的粗人,不说这些文邹邹的话,“你我二人血脉相连,使这些大礼做什么,若再这样,就是不把五哥当兄弟了!”言未尽自己先笑出了声,又豪爽地拍拍他肩膀,“五哥没本事,也只会带兵打仗罢了,终究是八弟头脑好,人各有所长。八弟若出关领兵,怕是不消几月便可凯旋而归!” 八皇子表情一变,却一瞬又变得温和谦恭,“五哥说笑,臣弟从小只会读些文邹邹的书,从没那些领兵打仗的本事,父皇英明神武,派二位兄长前去助阵,若是派臣弟,大军怕不是有去无回了?” 这二人又一时笑得兄弟恭亲,却又虚情假意起来。 …… 冯芸清打茶馆二楼捡了个兰陵大街靠窗的位置,无趣地打了个哈欠,看对面那人又煞有介事地喝了口茶,“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爹让你读读资治通鉴都不愿意,什么时候倒对宫里的殿下这样感兴趣了。” 冯折支肘从绣帘里瞧出去,只觉玉门平沙的森然苍莽尽数收入眼底,大言不惭,“你觉得不好看?” “不好看,”冯芸清冲他翻了个白眼,“这城门的三人各怀鬼心,冯姑妈好不容易靠儿子爬上贵妃,还指着他这个八皇子出息,堂兄非要来贴人家的冷脸,我觉得好笑,却不能肆意一笑,没趣。” “怎么,”冯折淡淡垂了垂眼,“原不过是龙椅上那位为劳军功,定民心,再显军兵国力这点儿事。偏算是一下马威,这平克塞北的大功也无人能掖其锋芒,就得贴着笑脸儿迎上去给人道喜,就得越恭谦良顺的好。” 冯芸清哼哼了两声,“你是厉害,合着今儿来瞻仰尊容的全是榔头,被你骂个通透,八堂兄左右是不得宠,得宠的那位……即便如今如日中天,也未免太轻狂了些。” “据我对九殿下的了解,他断然不是凭一时意气随意行事的个性,”冯折说,“多半儿是动什么脑筋讨个更好的彩头去了,不过由他罢,八堂兄如今不算出挑也是大幸,起码不会因着那两位甫一回京的声势,而早早成为众矢之的。” “我看八堂兄若没了你这个出主意的,恐怕这辈子都没那个本事成为众矢之地,”冯芸清拢了拢斗篷,“只不过是一场戏,有什么可看的,还不如回去的好,怪冷的。” 冯折也觉得没意思,他明明在言闵跟前夸下了海口,如今可不是看热闹的时候,点了点头要走,可偏偏一抬眼,一抹灼红芒斑就刺入眼底,深冬时气儿百木凋零,四野晦浊,偏偏就跑到她门前儿观礼,仿佛透过金湾浅滩,还能闻见随风招摇的一支春海棠似的。 他这一恍惚被冯芸清抓了个现行,小姑娘踮脚瞧了瞧窗外,果然是那抹清丽的俏红色,在人头攒动里明艳地跳动着,大彻大悟地笑起来,“呦,你的小公主也来了。” 凯旋(下) 冯折一听,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家妹妹,“什么我的小公主?” “你多滑头啊,救了人家一回,还带着这位十二殿下满兰陵城地跑,说是查什么何家私盐,我看你就是心存歹念,乐坏了吧?”冯芸清啧了啧嘴,“既然喜欢人家,那追到这个宫里的小嫂嫂恐怕也就是时间问题,你那么有能耐,还怕追不到手么?” 冯折又瞧了瞧那抹绯红色的影子,仿佛让这兰陵大街吹开了什么令他开心的记忆,印进眼睛里。冯折笑起来:“芸清的胆子如今确实很大,妄议十二殿下,这可是大不敬啊。” “不敢,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呢。你当真没对这位动过心思?奇哉怪也。”冯芸清漂亮的眼珠子转了转。 “没有,”冯折呷了口清茶,不动声色道,“回去罢。恐怕宫宴快要上了,爹找不到你,怕是要揍我。” 冯芸清一乐:“那也不错,看你倒霉比上宫宴相亲有意思。” 他们口中那位小公主秦凰,如今正囫囵藏在衣着华美的小姐堆里,分明有步撵她不坐,偏偏择了不近不远的路程,要到人堆儿里凑她的热闹。 她不是不懂朝堂政事,却很执拗地想让她二位兄长的回宫成为一件温馨和睦的事情,于是这位殿下杵在人堆里听了半天寒暄,听得耳朵起了茧子,终于耐不住性子,扯起她那一身繁杂的曳曳长裙,和着首饰丁零的声响,一头摔进她五哥哥满怀拥抱里去了。 秦则羿并不知有这一出,惊得下意识要拔剑而起,到底仍旧是亲哥眼疾手快,秦则宸见了亲妹妹,才终于舍得从一张冷脸上绽出一星笑来,下马细细打量一番又说,“小十二怎么也来了,兄长看看……真是出落得不一般了!” 秦凰不高兴地看了看这群人,“我原想等长兄提起我来再跑出来,谁知道我听了那么久,竟没有听得长兄提一嘴儿公主,”又扬了她那张小脸儿,带着小小三分嗔怪, 分卷阅读15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就着不轻不重的力道撒娇,“到底还是亲生的,长兄在外,可见是一点儿也不想我这个妹妹,白瞎了我天天想日日念,竟不比八哥哥亲近呢。” “好好好,是兄长不是,”秦则宸把她这个轻飘飘的小妹抱起来转了个圈儿才放下,“谁都不挂念,怎么能不挂念小十二?到底是小孩子,才几个月不见,又长个子了!” “长兄应当说,‘许久不见,小十二生得愈发出挑了’,这才能教凰儿开心呐,”秦凰挂在她哥哥们的身边,仰着一张欢愉的小脸儿,“看来长兄在边塞这么久,确实是工于剿罚敌寇,竟连讨小姑娘欢喜都不会了。” 她说完这些,才挂着一脸的不正经与嬉笑,仍中规中矩地退后两步,正儿八经地行了个大礼,饶是她这些年同父皇问安也是草草略去,这一拜只觉脑袋上的钗饰太多,重得快抬不起头。 “还是,礼不能废。”秦凰退了两步,巧笑嫣然,“……皇妹秦凰,恭迎二位兄长,胜仗凯旋。” 她话音未落,却见兰陵大街那一头赫然赶来黑黢黢的一小片,为首的一身玄色华服,头戴瑛珠,披裘缓步而来,眉宇间都刻着不可一世的神气二字,淡淡风华显露。 秦凰微微退后一步,那人面上笑得温端有礼,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才缓缓道,“九弟姗姗来迟,还请二位哥哥见谅。”又见老八默不作声,仍旧客套,“这旨原本应由八哥颁,是弟弟越俎代庖了,二位兄长同三军将士受苦,今日父皇特设宴席,只为犒赏三军!” 他这话圆滑,却又隐隐似是完全代表了元徽帝前来大赏三军将士,秦则铭不动声色,“父皇命你我供应宣旨,可总得分个尊卑,九弟宣旨才合适。” “若说分个尊卑,八哥为兄,才比我更适合读这圣旨,”九皇子不显山水,却话锋一转,“只是臣弟如今既然骑上了虎,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要说这五皇子除却打仗确实棒槌,这会儿一星也看不出□□二人暗流涌动,乐呵地打圆场道,“九弟忙于国事,迟了这些许,做哥哥的有什么可怪罪,今日回兰陵,你我兄弟四人要喝上一杯好好叙旧才是要紧!” “自然不醉不归!”九皇子见一众将士银甲在光下熠熠生辉,生怕再叙旧耽误吉时,稳了稳心神,面色严肃道,“二位哥哥,则珩皇命加身,先将父皇圣旨一颁可好?” 秦则宸了然,他原本有些嫡庶分明的膈应,不愿虚情假意地嘘寒问暖,如今老九如此一说,一面点头,转身看向一众铁骑大军。 “众将士听令!” “臣等在!”一声众喝整齐有力,如入长霄。 “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柔贼扰我塞北,尔援古今颇牧,近在禁中。兹特授尔官加三等,皇子率军有功,特加封三皇子秦则宸为平广王,五皇子秦则羿为定北王,锡之敕命于戏,威振夷狄!” 秦则宸为首,肃穆恭敬一拜,“皇上圣明,今我保家卫国为国效力,不负皇上之恩。于国,为大义,于民,为家园!” “吾皇千秋万岁!” 身后大军齐刷刷谢恩,声声无坚不摧,斗志昂扬于兰陵之上绕梁不去,秦凰拢紧篷袄,瞳仁映出大楚铁骑的铮骨呵成一连儿气势长虹,突然不合时宜地记起上回兄长齐聚是个什么情境。 那会儿文华阁的太傅捧着四书五经讲道义,她的兄长们掷笔玩笑打瞌睡,五年前还是六年前,这会儿早早化作了一盏孔明灯,飘进不知名哪个天涯海角去了。 一切打点妥帖,入宫还有宴席,秦凰总仗着她唯一的温情,把四个兄长捆成一摞,如今也是一样。战局同她无关,她只会一本正经地打起这四个人暗流涌动的岔子,意图把这场风起云涌的册封之宴演成家人团聚的温情戏码——她不怕这些男人日渐羽翼丰满远走高飞徒留她止步不前,怕也只怕,这张巢里容不下相等的野心。 她翻身想上长兄的铁骑黑马,把这刚封的平广王吓了一跳,生怕这塞北的烈马摔了他的宝贝妹妹,哄她半日无果。秦凰也不管这当今的平广王替她勒马像话不像话,只管欢喜地剥着糖片纸,颠吧颠吧颠回宫去了。 秦凰回头望了眼兰陵长街,白雪遮了三里外的景色,仍然传来不绝于耳的吾皇万岁,颤抖着,灌进瑟瑟北风里,她却趴在马背上昏昏欲睡,这些好的坏的,终她没由来关系。 她是这座皇城里养的富贵花,秦凰心想,这江山再好,其实也不是她的国家。 重逢 佳人舞点金钗溜,别殿遥闻箫鼓。 平广王同定北王平塞北这一遭,成了数年来宫中最大的一桩盛事,礼部特设三军一处,世家皇亲设一处,大半个兰陵但凡有些颜面的世族悉数到场,红烛三日不灭,歌舞笙箫不歇。 冯折凹不过他爹冯老相爷吹胡子瞪眼的,一会儿说他的脑子一团浆糊成天就会想法子出逃,一会儿又说他还是有那么点墨水应当适时卖弄卖弄,虽然天花乱坠也没说动他,最后气得操起棍子家法伺候,冯折才在淫 分卷阅读16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威之下缩成怂包,打这没趣的地方浪费时间来了。 摆宫宴这个爱好,即便盛世如大楚也不能免俗,偌大一个大楚皇宫,盛宴更是三五个月就能摆一遭,贵妃今天垂钓多钓了一条鱼摆一桌,夫人明天心情好了摆一桌,借着由头让世家齐聚一堂,丝竹乱耳弹着弹着就沦落成了暗流涌动——这些豺狼虎豹各自为政,什么时候安定了冯折倒觉得奇怪,如今看惯了,也得了点略去南北对弈的能耐,能假装失聪各自清明了。 眼看着王侯将相一一到齐,冯芸清把脑袋凑过来一点儿,“我想了个法子溜走,但是需要实践才知道能不能成,这样,我先溜,你断后,怎么样?” 冯折不理她,只想猫在犄角旮旯的小地方喝着花酒剥颗花生吹拉弹唱,小妹妹讪讪地吐了吐舌头,不甘不愿地坐回去,沾着茶水往桌上画王八,每画一只王八就嘟哝一句,“冯折混蛋,冯折不混蛋,冯折混蛋,冯折不混蛋……啊,你看冯折果然是个混蛋。” 冯折:“?” “干什么,”冯芸清一点儿也不示弱,“你忍心让你妹妹这如花的年纪在这儿被按着相亲吗?我看你真是毫无同情心……” “心”字一顿,噎在了喉咙里,但见大殿厚重的大门缓缓向外打开,一片红锦地衣随步而皱,大红三尺长裙款款而来,红玉金簪藏进雾鬓云鬟,有一张雪白的小脸摇曳进内监锐声的唱名,是一句: “清河公主到——” 那姑娘身姿挺拔,眉眼俊秀,她就着宫人的作势褪下一身狐皮斗篷,拍拍零落的倏倏雪片儿,而后扫过那些生得好看又有才情的世家子弟们,略抬高傲的下巴,挂着极好看的笑,仿佛就能叫她因这身打扮而迟了半柱香的罪过囫囵过去。 她裙摆广撒,即便姗姗来迟,可宫门外云蒸霞蔚,彩掣曲明。 冯芸清悄无声息地感叹,“这小十二殿下,当真是普天之下最养尊处优的风华啊……” 秦凰难得做个正经礼数,但见朝臣悉数在场,只能又乖觉又淘气地作了个辑,“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给各位皇兄请安,今儿是三哥哥和五哥哥的好日子,那父皇和哥哥们一定舍不得责怪凰儿迟到之罪吧!” “父皇方才还说无趣,定是少了凰凰的缘故,”秦则宸让她往嫡母后身边坐,又说,“迟了这么久,兄长原本想重重责罚,你这样一说,我倒不敢了?” 元徽帝最乐得看他这个掌上明珠同旁人斗嘴,这会儿笑得一同慈父,“朕在这,你只管罚她,看看这丫头日后还敢不敢来得这样晚!” 秦凰拽着皇后的袖子撒娇,想了想,又换作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母后你瞧他们,哥哥一回来,就和父皇一块儿欺负凰儿!” “来得这样迟,倒还会告状!”皇后敲一敲她的脑袋,“不罚你,什么时候才能长记性?” 秦凰一张嘴上挂了油瓶,哼哼唧唧地磨蹭了一会儿,恰巧奴才来上温得烫烫的酒,她抓了由头,灿烂地耍赖,“哎呀,既然如此,那凰儿便自罚三杯好啦!” 这二人身为中宫嫡出,如今窝在一处父母慈爱,兄妹和乐,反倒把周围一群人晾得尴尬,五皇子的母妃庄氏抱恙不出,而受宠的九皇子又输在母妃海棠夫人出身卑微之上,即便宠冠六宫,每每遇到同今日这般万臣朝拜的盛事,却连大雅之堂也登不得,不免更令人讪讪。 唯有冯贵妃同八皇子仍在一处,奈何大的不受宠,小的也不争气,脸上更僵硬得抽搐。秦则铭同冯贵妃交换了几回眼色,半晌还是冯贵妃打破僵局,摆出一张可亲的笑脸来,“陛下觉得无趣,想来是因为宫中歌舞单调,即便用心,看多了也略有些腻味,今日各家公子小姐们齐聚一堂,听闻琴棋书画个个精通,不若便玩个抓阄,抓到什么便献个什么,既有趣,咱们也看一看年轻人的风采。” 秦凰看了她一眼,甚至不必猜就能知道这位葫芦里的药,当朝崇尚武学,又恰逢三五皇子胜仗凯旋,冯家作为在笔锋上游走的一族,如今难免失了风头。什么年轻人的风采,实际就是秦则铭和一整个冯氏在她父皇面前的风采罢了。这样一看透,秦凰便觉得这宴失了轴心的趣味,支着脑袋发起呆来。 元徽帝倒很有兴致,赞赏地点了点头,“这是个好主意,朕也看如今这些孩子都精进了!”又大手一挥,“去取花笺来便是。” 于是仿佛成了真正的家宴,乐姬们一一退下,把偌大一台子留给了这群新鲜人物。冯折原本想着偷懒,如今这难捱的时日偏偏找上门来,林家的姑娘一舞赛过昭君倾城,王家的公子又写得一手绝妙的好字,品棋赏舞,再瞧瞧塞北精气神儿,好不热闹。 “冯姨娘顺水推舟的,”冯芸清挨上冯折,“爹让你去抽签呢。” “我?”老人家果然偷空就朝他这头挤眉弄眼,那意思,分明就是你不上去抽个签,就是欺君之罪,就是我冯家血楣家门不幸你个不孝儿子。 冯折挠了挠头,“放着你这个兰陵第一才女不上,他倒不怕他儿子丢人现眼?” “他怕什么,”冯芸清一本正经,“不就丢人么,从 分卷阅读17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小到大,你还没有无师自通吗?”一面说着挥了挥手里一张花条,“你这眼睛果然就长在几颗花生瓜子上了,我抽了,飞花令。” 得,冯折也不乐得和他这个气死人的妹妹废话,见同辈都大大方方地上去抽了签,他没什么值得扭捏的地方,随着其他人略嫌庄严的脚步,也走到花笺处信手一捞。 好的很。舞剑,冯折的手顿了顿,窝回座上装透明,这回不想丢人也难。 那一头,以冯芸清为轴心的一群姑娘们各自为阵,坐得端正笔挺,已然对起了飞花令来,令字为“花”,在一派凯旋之喜里面,倒是格外优容自在的一派。只见那厢礼部尚书之女雅致地开了个头:“民女不才,抛砖引玉罢了。适才令字为花,民女倒是即刻想起乐天居士那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接下来太常寺卿之妹立马接上:“不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头前尽对了些常规的,对下几轮,饶是闺中才气纵横的世家女子也不能如何游刃有余了。花字令的句子越对越少,这一圈磕磕巴巴到了冯芸清处,只见她仍是百无聊赖支肘在案,敲了敲杯壁,悠悠然道:“‘惜春长恨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 大殿忽而诡异地沉默下来。实际这句诗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闺中女子甚少读辛词,即便读了,也无外乎那几句田园诗。这类时伤感怀,又依稀“顾影自怜”的词,倒的确是世家女子不爱的。 只见那礼部尚书女温温柔开口:“‘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再下一圈,场上其他女子都沉默了,只剩下她俩还撑在乱花丛中。冯芸清瞧她一眼,又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 冯芸清拍了拍手:“对不上了吗?我还有‘春花秋月何时了’呢,本来让给你的,谁让你不说。” 那礼部尚书之女强自做一副温贤,因她明年就要出阁,据说给说了左相家的亲事,一时不欲与冯芸清逞口舌之快,只说:“芸清不愧为兰陵第一才女,管滢心服口服了。” 这厢认输了,可这位管滢姑娘的闺中密友们可为她抱屈,刑部侍郎家的立刻出言反讽道:“冯大小姐一肚子好学问呢,这亡国灭种的后主词,也拿到如今来卖弄,当真不知道是什么场合了!” “可不是?以为我们孤陋寡闻么?管姑娘不过是‘知其能言,知其不能言’,冯小姐也太咄咄逼人了。” 冯芸清轻蹙眉尖:“并非我故意刁难,不过是飞花令,按照规则,诗词中带花字儿的,前人尚未提及者皆可。不过是按规矩竞赛,管小姐还未说话,你们倒输不起了?” “有甚么输不起,只是不若冯大小姐胆大包天,口无遮拦罢了!”那刑部侍郎家的冷哼,见飞花令这边并未引起极大注意,心有不甘似的抬起了嗓门儿,“我们官家女子,兰陵闺秀,自然时时处处都要以我们清河殿下的言行做榜样的。清河殿下曾言‘后主词只作雪月风花了,好不爽快,好不自在’,我等自然不敢将这等闲诗悲调奉读。” 不提还好,一提清河公主,大殿里的眼睛耳朵便都竖立起来。这位刑部侍郎家的女孩儿犹自洋洋得意:“怎么,冯大小姐连清河殿下都不放在眼里?” 冯芸清莫名其妙,这哪儿跟哪儿。难不成清河殿下今天说海棠花好看,君子兰太素,兰陵女子们便都得折了兰花改配海棠?这是什么道理。她略略一抬眼,见秦凰高坐殿上瞧着自己的方向,以为殿下不悦,也不敢仗着自己爹兴风作浪,刚想要垂衣告罪,说自己再也不看李煜词了,去他娘的李煜,可把老娘害惨了。 可她膝盖还没碰到殿上青砖,便有有力的一双手将她扶了起来。冯芸清抬眸,原本应当跟着唐将军与武官分坐一边的唐乔吟不知何时闪了过来,不动声色将她扶了一把,然后大咧咧往后面一站。 “清河殿下说过的多了去了,叫人件件都记得反而是难事儿。不知这位姑娘能否保证自己句句都记得,句句都做榜样呢?” 唐乔吟的声音不紧不慢传过来,把秦凰激的脸色发黑。其实她自己也在苦思冥想,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她脑门上,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她的确可能在某场合说过什么醉话,但她可没打算让她的话出个册子,叫兰陵女子奉为圭臬。 可这时若是不说上两句,仿佛显得她格外说话不算。可就在此时,另一个身影不疾不徐地晃进来,恰到好处把冯芸清隔到后面。这么些距离,秦凰没看清那人的脸,只觉得声音耳熟,那人施施然向四方一拜,说道:“世说我们大楚的清河殿下为天下女子之榜样,这是自然。然则我等自幼经师长开蒙启智,烟海书脊中觅得一缕清明,却不是为了众口一心,闭塞视听的。南唐自然不比我大楚,后主更不比陛下英明神武,使四方安泰,各国来朝。李后主身上的确背了亡国之君的骂名,可于词一脉的造诣,私以为远非我等萤火能恣意评论指摘,大肆消止的。此乃陛下纳才开言时的明旨,并 分卷阅读18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非草民曲意逢迎,颠倒黑白的。诗词文赋,历经数代绵延至今,当然有其道理,可于我兰陵,冯某时常得见书塾学肆中百家声音,正趁陛下广德开明之治。道理尚且如此,况乎文礼。不若由冯某这支舞剑的笺子作结,供诸位清玩一笑,至于诗书,不若书斋再续,几位巾帼意下如何?” “嚯,这倒稀奇!”放着那几位言之凿凿的姑娘们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不提,九皇子秦则珩却笑起来,“本王听闻冯公子擅长读书作画,脑袋里更是有治国理政的大智慧,年纪虽小,却连文华阁的夫子们都啧啧称奇,但也听说冯公子从未习武,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 这九皇子小冯折一岁,同他的命里可能也有些犯冲,因出生时元徽帝同他取字为文哲,原名冯哲的冯大公子便不得不把哲改成折字,以免冲撞皇室,按下个不敬之罪。而现如今八、九皇子掌权,秦则铭原本是个没什么策略的棒槌,却因有冯折这个不着边际的门客,常常也能让老九栽个跟头,一时惹得这位九皇子对这个同名的公子哥很是不舒心。 冯折点了点头,也不否认,“回殿下,这些舞刀弄枪的本事,冯某确实不大擅长。” “那无妨,人各有长,”九皇子满意地打断他,“冯大公子志在舞文弄墨,既然不擅长舞剑,那么不舞也罢!” 冯折却噙着淡淡的笑,略一忖度,整理衣冠,越众而出,“多谢九殿下宽慰,然天意如此,草民不敢不尊圣命,余与剑术一途虽知之甚少,区区不才,也愿以笛代剑,摆个架子。”说着将腰间赏玩的青玉长笛解了下来,施施然向帝位十二贯冕旒后叠着意味不明笑意的人行一礼,“亦不至于因外行而伤及旁人。” 元徽帝微微露出赞许之色,九皇子无话可说,只能讪讪坐下。 冯折略退三尺,擎笛在侧,甭管是会不会,架势倒是摆得很风华绝代。广袖缠卷,虽不及短打,到底也是精干几分。他虽打小学什么都由着自己性子来,浅尝辄止,博而不专。可奈何端着过目不忘天赋异禀的里子,也叫他偷了不少闲空。 舞剑嘛,他是不会。可方才又不是别人没舞过。 他手中长笛尚不及他人剑身一半,溜光青白,偏影霍霍,冯折将前人舞剑的记忆重新拼凑,摆着步子蹲个架子,加之他乱编一气,但求连贯好看,不求循规章法,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人就是在凑数,可他偏偏又不会武,端的神似形乱,招式八面透风,倒也只能置之一笑,不能追究。 原本计划通,脚步飞转,可方才终于回过神来的那位十二殿下却在这时候终于从声音耳熟反应到了此人的眼熟,她皱了皱眉头,见那人舞得乱七八糟,脸上却一本正经的姿态,和当日在自己面前耍滑头的模样真真是如出一辙!冯折的笛子微微一收,秦凰要跳起来呵斥那人的手便定在半空中,冯折无辜一笑,她含了口枣子似的支支吾吾起来,“你……你……怎么……” 冯大公子知道有这么一茬儿,于是不疾不徐,不进不退,眸中带笑,屈膝告罪道,“草民学艺不精,不知可是哪里唐突了公主殿下,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公主殿下这才终于“你”出了一个结果,指着冯折气急地问,“你是相府的冯折?”看他不可置否的神色,更气得脸颊都鼓起来,“你是相府的冯折?” 时至一瞬,冯折心中不知为何,忽生万千棠梨花好,遥遥迢迢。 满城落雪,他就是闻见春风了。 秦凰如今隔着一整个烨宸宫的流光溢彩,一双明澈如水的桃花眼,往她微微跳跃的心思里捻起一点星火,温润低声的耳语,又重现在面前了。 她拂过面上的不够矜持,端着高挑架势,心生万千念想和解释的方式,又羞又恼,“你其实就知道,你明知道你还看我笑话!” “这是……”秦则宸看秦凰这一脸怒目圆睁,生了八卦的心思,“莫非小十二同冯公子,还有什么渊源?” 冯折细微地挑了挑眉毛,不等他开口,秦凰已经脆生生地掐断他的动作,也不回答秦则宸,反倒对着元徽帝的座上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数,“父皇,凰儿有一事容禀!” “你能有什么事要容禀,”元徽帝见她一本正经,起了兴致,“且说来听听。” 秦凰凶巴巴地瞪了一眼冯折,一本正经道,“今日是三哥哥同五哥哥大胜归来之日,人人皆使劲浑身本事,唯独冯公子巧言令色讨伐儿臣,这剑舞得更是乱七八糟,殿前失仪,往小了说是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往大了说,莫不是对二位哥哥的建功有所不满,因而刻意怠慢?” 冯折不紧不慢地看着她胡扯,这话倒是把半百的冯国相吓得慌忙跪倒,忙不迭地请罪道,“这……公主殿下恕罪啊!冯氏一族三代辅佐陛下,从无僭越怠慢之意,小儿尚且年少,平日习武不多,殿前妄言虽有错在先,却实属意外啊!” 元徽帝虽然不知原委,但知道这是他这小女儿又胡乱任性,见冯国相这一脸诚惶诚恐,笑着摆手命他们各自起来,“凰儿,区区一桩小事,何须如此大动干戈,谈文论道之理解自然有所不同, 分卷阅读19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冯公子也不过是直抒胸臆罢了。” 秦凰却不依不饶,“若只是反驳儿臣也就罢了,今日是二位哥哥的好日子,他却三番两次找不痛快,显然故意捣乱,难道不该罚吗!” 元徽帝无奈地缓缓摇头,“那凰儿倒同朕说说,你想怎么罚这位冯公子啊?” “儿臣觉得这位冯公子既然这么会读书,有大见地,”秦凰顿了顿,说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咬牙切齿,又朗朗瞎掰,“不如罚这位冯公子入宫,和太傅们学一学如何做人,仔细一读宫中古籍,好好思过几日。” 这算什么惩罚?一群人都摸不着头脑,文华阁号称天下荟萃名家之首,除却千挑万选出的陪读外,只有王亲国戚能够在此学习,人人削尖了脑袋想做某位殿下的伴读,哪怕听一日太傅的课也够吹嘘一辈子了,这十二殿下倒好,把人往文华阁里送,还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元徽帝被这丫头逗得哭笑不得,“这区区小事……凰儿当真要罚?” “陛下,”可当事人却满不在乎,甚至想靠近那抔深埋于朱墙碧瓦里的悲欢似的,躬身行礼,目光低垂,弯着眼睛进言,“草民愚钝,唐突了公主殿下在先,若此等小小惩戒能让公主宽心,草民愿受此一罚。” 众人翻白眼,瞧瞧,好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典范。 元徽帝不明白这些年轻人间的戏码,当这是孩童玩笑,冯家这位原本就是出了名的资质出众,除了荒唐一些,也没什么太大的错处,这一年科举前几轮中更轻轻松松便拔得头筹,这小打小闹也无伤大雅,“如此也好,朕记得凰儿前几日才换了伴读,正缺一位教书伴读的先生,听闻岑之饱读诗书,天资过人,便在宫中小住些时日,带着凰儿多读读书,不要天天顾着玩儿,养散了性子。” 秦凰一愣,这个路数和她想的不太一样,但理论上没有偏差太多,想了想,仍然愉悦地谢了恩,绿萝一面斟酒一面问她,“公主向来最讨厌读书写字,奴婢不明白,怎么偏生给自己找了个约束先生,还这么开心?” “我不喜欢被约束着读书,你以为他喜欢呀?他若喜欢还会撞上我,一块儿荒唐成这个样子?”秦凰摇头晃脑,小手微微攥成有抱负的拳,“不论是当夫子还是当学生,皇宫是本宫的地盘,即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把这个人按进宫里,本宫便能在自己的地盘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让他好好尝尝愚弄我的后果!” 她这副得意洋洋的笑脸像一束红蕊海棠,透出一抹惹眼艳色,冯折托腮,专注这一封弦上风月,勾勒出她礼服上每一片孔雀翎羽和环衔珠钗。冯芸清笑着通透,用手在他跟前挥了挥,又挥了挥,“哎,哎!别看了!” “干什么?”冯折暼她一眼。 “我问问你啊,”冯芸清不怀好意地凑近了一点,“你当初确实和我讲了,对这位十二殿下没有异心。可你现在是不是心里乐开花了?” 冯折扭过头去捻了个酒杯,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嘴角却微微扬得温柔,半晌才问她,“文华阁那地方,寻常你我也进不去的,如今有机会饱览圣贤文章,我当然心里乐开花了。” 那时冯折并不知何意,为什么要拿这话来搪塞冯芸清。只知道他眼里藏着笑,一路高歌欢唱,春阶小雨戏谑过肌理。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都醉进一皱花江,满眼金缕衣,满面桃花色。 或许时隔多年,枯荷冷烬星辉碣。 可谁让那时,逢少年。 捉弄 秦凰的算盘打得很好。 这位九五之尊的小殿下是这样以为的,她以为只要把冯折拐进了宫,不论如何都能找到一个万全之策,只要届时出其不备将他一军,便一定能让这人尝一尝被愚弄的滋味,不论这个亏是大是小都不要紧,只要一想到他吃瘪的模样,秦凰心中便十分得意,当晚美滋滋地安然睡去。 第二天却被绿萝猛得晃醒。 秦凰虽算不得是个刁难主子,但这积雪浮云端的鬼天气让被窝成了更暖几分的温柔乡,她迷迷糊糊打量了会儿窗外刚蒙蒙亮的天,从暖烘烘的被子里释放出一只手来揉眼睛,“这天怎么这样暗,什么时辰了,今天是阴天吗?” 绿萝替她打点洗漱,有些小心翼翼地答,“回公主,这会儿卯时一刻了。” 秦凰原本要掀开被子晕乎乎的动作一滞,似乎以为自己没听清,“卯时?”又看绿萝一脸确切地躲远了些,莫名其妙起来,“卯时你叫我干什么,本宫是睡到巳时几刻的你都忘了吗?” “奴婢不敢忘,”绿萝也很委屈,“实在不是奴婢要叫您起床,是文华阁来说您该去早功了,非要奴婢等把您唤起来的。” “本宫活了十四年从未上过早功,连父皇都知道本宫贪睡,默允我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秦凰坐起来,把一头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胡乱一抓,有些窝火,“是文华阁哪个没眼力经儿的敢来喊我?” “这个……”绿萝进退两难,嗫嚅道,“是冯夫子。”又看秦凰皱着眉头,没琢磨出来冯家什么时候还在文华阁有人,提醒道,“就是您昨儿 分卷阅读20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亲自罚进文华阁的那位,冯大公子。” “冯折?”秦凰愣了愣,一时明白了这根本就是有人故意整她,气得鞋也不穿,光着脚丫子披上外褂就往外跑,“我不同他计较放他一马,他倒还敢跑来栖梧宫?!” 她气势汹汹地掀开里屋的帘子,却没想到她方才愤愤诽谤那人正背着手,不疾不徐地站在外头,秦凰冲得太快,险些砸在人身上的时候才猛得刹住车,气焰却因为这一刹吓得瞬时丢了七分半。 偏偏冯折还仿佛没事人,揣着一张温端星目的笑,规规矩矩地冲她行了个躬,“小殿下早好。” 秦凰看清他的脸,捡回一点凶巴巴,“谁允许你擅自跑到本宫宫里来!” 冯折对虚无的空气做了个辑,“陛下命草民带着您读书写字,小殿下更命我在文华阁好好思过,草民认真思过了,这一天之中以早功最要紧,因而不得不以下犯上,还请公主梳妆,好随在下一道去文华阁上早功。” “梳什么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戴罪之身,”秦凰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不去!绿萝,送客!”说着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冯折擅长顺毛,可眼前这姑娘气得像个小包子似的,他就偏想抓一抓人的逆鳞,风轻云淡地说,“小殿下这性子,果然一如那日在茶楼的英姿飒爽如出一辙,若陛下知道殿下在天下人面前有如此英姿,一定十分欣慰……” 秦凰站住了,秦凰心里抓狂,秦凰背对着那个人,用嘴型无声地大骂怎么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人。但她回头去看冯折的时候,仍旧尽力摆出高于天的姿态,仰着脑袋,“你这是在拿茶楼那事儿威胁我?” “威胁算不上,”冯折笑得山明水秀,仿佛真是个正人君子的书呆子,“在下是来‘请’小殿下去早功的。” 秦凰咬牙切齿,可那人仍然挂着一脸宠辱不惊的笑,气得她脑袋里的火更旺了几分,压低声音,自以为装得凶神恶煞,“你非要来招惹我是吧?” “不敢,”冯折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却敢得很,“若非小殿下把草民罚进宫里,实则我们二人这会儿都能好好睡到日上三竿的,可既然小殿下学习之心如此迫切,草民不敢抗旨啊!” “你!”秦凰语塞,眼睛瞪地提溜圆,“你等着。” 这场闹剧以秦凰昏昏欲睡地被抬去文华阁作罢,小公主对死读书没什么兴趣,但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觉得先让冯折吃几天甜头也未尝不可,这也属于她的战略,这样一想好像被揪到文华阁也不是什么太不能接受的事,反倒是她三哥的伴读,那位护国大将军的儿子唐小将军唐乔吟看到秦凰,下巴都惊得脱臼。 “你没事儿吧,”唐乔吟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打量秦凰,“你是真的秦凰吧?你为什么来上早功,你吃错药啦?” 秦凰白了他一眼,摇头晃脑地背功课,“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又惋惜地看了一眼迷茫的唐乔吟,嫌弃道,“算了,你就一蠢货,说了你也听不懂。” 唐乔吟不依了,“你懂,你懂昨儿默课文你才默出来三个字儿!” 有这“寝食难安”的一遭,这梁子便在秦凰这里单方面地结下了,她上课时连瞌睡也不打了,瞪大了眼睛思考问题,总结并反省自己的错误,深刻地觉得冯折有意针对自己,若不能给他点颜色看看,此人如今抓着自己的小尾巴,还得了个教书伴读的恩典,岂不是要无法无天了? 大楚信奉佛教,月十五时满宫上下需食素面,秦凰绞尽脑汁,觉得这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连老天爷都帮她的好时机,早几日,秦凰鬼鬼祟祟地从唐乔吟那儿搞来一大瓶辣椒面,偷偷摸摸地赏了膳房的小奴才半锭银子,赶在小厨房正色同小奴才扯道,“我这位新来的教书先生祖上原是蜀州人,无辣不欢,本宫替他寻来这种他们蜀州人最常吃的辣椒,你不必吝惜,只往这位先生碗里放就是了!” 这辣椒面气味不重,很难发现,吃进嘴里却十分要命,膳房的小奴才唯唯诺诺,生怕吃出什么人命来,可当今公主的旨意和银子的面子不能违背,如此想着看到秦凰又瞪他一眼,只能当着秦凰的面保证会实实实在在把一整瓶胡椒面都倒进了冯折那碗汤底。 秦凰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果然是个可造之材,日后本宫同父皇引荐一番,把你调到前头做事!”一边心满意足地蹦蹦跳跳回去,这一天读书写字都十分用功,连“万事劝人休瞒昧”这样难记的诗文都能准确地背下来。 待到那日文华阁一众皇子与伴读们一一落座,受护国寺方丈念经颂福用膳的时候,秦凰更发挥出从未有过的积极,连她亲哥秦则宸都发觉这个妹妹今日反常,趁老方丈扭头去诵经的时候关切地问她,“凰凰,今日是有什么大喜的事?我同你五哥回来那会儿也不见你愉悦成这幅模样。” 秦凰无辜地装傻,“没有啊,吃斋念佛这样的大事,我向来是很有热情的。” 这支顽劣的俏海棠让坐在一旁的冯折无声地笑起来,秦凰也不和他计较,心想反正他很快就要出丑,姑且就让他得意这一时。 分卷阅读21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可偏偏事事并不遂她的意,礼毕,老方丈念了半晌阿弥陀佛,冯折一双骨骼分明的手才敲了敲桌子,拿起筷子吃面的时候也十分文雅,细嚼慢咽。 一口,两口,三口……唔,怎么没反应? 秦凰的眼睛死死抓着冯折,那人慢条斯理地用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仿佛面前这碗面当真是什么不得了山珍海味,又吃了两口,才打破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没事儿人似的地问秦凰,“小殿下怎么不吃,反倒一直盯着在下看?” “谁盯着你看了,我只是发了个呆而已,不懂你说什么。”秦凰装傻,见他这句话把一众人的目光都迁到自己身上,耳根烫了烫,埋头去吃她的那碗面。 一口,两口,三口……秦凰猛烈地咳嗽了两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一股火烧似的味道打她舌头蔓延到喉头,蚂蚁咬似的,细细密密地痛,秦凰辣得跳了脚,把绿萝吓得冲上来又拍又顺,几个哥哥后知后觉晓得她这是吃了辣,奴婢们吓得手忙脚乱地哄着递水和酸梅汤过来给她喝。 秦凰眼睛都被逼得红彤彤,漱了几回口,又是吃梅子又是吃糖,这才好不容易顺过一口气来,第一反应去看冯折,那人果然支着脑袋,眼里带笑地看着她。 嘴里的火横冲直撞地烧进秦凰的脑袋,气不过又喝了一大口水,茶盏重重地扣在冯折面前,“你整我?!” 一群人没懂这是一出什么戏,只看冯折无辜地摇了摇头,风轻云淡地仍然是那句,“不敢。” 秦凰气得语塞,一边咳嗽,一边还被方丈责罚,“佛门净地,殿下怎可如此暴躁易怒!冲撞神明可如何是好啊!” 神明在上!秦凰委屈,我怎么那么倒霉啊! 这事基本以失败落幕,秦凰耍性子在栖梧宫懒怠了三日,美其名曰“重振旗鼓”,实际只是窝在屋子里冲着空气发小脾气,她养了只虎皮鹦鹉,这三日之后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冯折混蛋”四个字来了。 冯折也很有眼色,确实没在她气头上去烦人,每日听唐乔吟上他书房里绘声绘色地表演小殿下气呼呼的模样,脑袋里能想象出这只金銮殿里的富贵花的喜怒哀乐,于是他说,“这小坏蛋虽然喜怒无常,倒是个可爱的小坏蛋。” 唐小将军这位冤家和秦凰对头了十来年,见冯折替她说话,觉得此人混乱战线不可取,赶紧娓娓道来,“你怎么还夸她呢?你想想,她害你进宫来天天被如此约束着,你大人有大量还亲自带她读书写字,这般认真,这没头脑的秦凰居然想让你出丑,分明就是恃宠而骄生出了不懂的珍惜的恶劣性子啊!” 显然没有说动,对方毫不领情,冯大少爷斜斜地看了他一眼,连手里的书都没有放下来,“所以素斋那日我与小殿下的两碗面是你交换的?” “咳,我知道你对我十分感激,”唐乔吟支着脑袋露出一口贱兮兮的白牙来,“大家都是兄弟,谁要整你那就是整我唐乔吟,这我是看不下去的!” 冯折翻了一页书,“可我听说那份胡椒面就是她问你要的,怎么,你如今是来找我负荆请罪的?那你这个理由倒找得很好,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这个,我的因素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唐乔吟用两根手指比出一段小小的距离来,“但也就那么一点点,我哪里知道这个小坏蛋讨胡椒面是为了整你,我这不是悬崖勒马,将功补过了,主要还是为了兄弟你啊!” “那我确实应该谢谢你,”冯折把那本书放下来,从青玉的茶壶里倒出一杯温吞的茶来,搁到唐乔吟跟前,“这普洱味道醇厚,我爹的宝贝,你喝喝看。” 唐乔吟脑子缺根筋,也不管茶烫不烫,捧起来就喝,咽下去才发觉不对劲,一个跳脚从案上炸起来,喉咙里火辣辣的味道这才散出来,蔓延到每一根骨头里。 “我靠!”唐乔吟打桌上拿起那吊茶壶闻了闻,辣得又一个干呕,一面擦眼泪一面怒骂,“冯岑之你是不是人啊!” 画本 实际奉旨入宫倒是正中冯折下怀。他原本就带着何家盐庄的案子,因三五殿下回鸾极喜,陛下把处置何家的事情都搁在了后面。他松了口气,却不好贸贸然接触宫中的表弟,原想着宫宴上能再敲打敲打秦则铭,谁知斗大的圣旨砸下来,倒是名正言顺了。 他调戏完唐乔吟,又出宫上西市溜达了一整圈,买了几挂羊肉回来。还未进宫门,便有小内监没头苍蝇一样撞到他跟前来。那小内监一抬头,一张哭脸,冯折看完就乐了:“安总管,上哪儿去呢?” “诶呦冯爷!”小安子简直像逮着了祖宗,一把抓着冯折的胳膊,很不能飞檐走壁地向冯折临时待的那柏梁台赶,“您可算回来了,我家主子请您宫里一叙,再找不到您,小的们都得屁股开花!” 冯折忍笑,他知道他那倒霉表弟平日虽没什么大能耐,却也从不摆主子架子苛待下人,不过是唬他罢了,便说:“什么稀奇事儿要八殿下亲自去柏梁台?只会我一声儿,我这不就往泰华殿去了吗?” 小安子心里把 分卷阅读22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人狂骂一百八十遍,给您信儿了您倒是接啊,一面脸上还得堆着笑:“冯爷说哪儿的话,您是我们主子娘家表兄,我家主子自然以礼相待。” 他表弟那点小九九,冯折门儿清,也不废话,只随着小安子进了柏梁台。果然秦则铭坐立不安待在冯折那书案前,来回踱步,一见冯大神可算回来,当即把小安子打发出去。 “草民见过八殿下。” “哎……表兄,你,这会儿还跟我讲什么礼数……”他有火气,却不敢发,只好耐下性子来把人扶起来,“表兄托小妹送来的信……” “哦,”冯折自顾自请秦则铭上座,再端坐下首沏茶,“殿下看了?” “自然是看了的,凰儿虽然以为是言闵递进来的,但我认得你的字。”秦则铭一时情急,一时有有些踌躇,故而吞吞吐吐道,“表哥知道,那秦则珩早已视本王为眼中钉,如今何家的事情巴巴送到眼前来,难道要本王也假装看不见吗?” 冯折不动声色看了他半晌,秦则铭只好一咬牙,自己接着说:“是,我承认我在恭平王府做了手脚,让父皇的人发现了恭平王与何家盐庄本来就有勾结。可那也不是我污蔑他的!恭平王若当真没有敛财之心,他又何故……” “那你也不该捏造恭平王伙同何家在陇西屯财屯兵,为祸一方,是有谋反之心。”冯折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你知道,陛下可以容忍恭平王私敛巨款,贪图享乐,为富不仁……但他决不能容忍他的手足有谋反之心!恭平王与九殿下的母妃关系匪浅,因而你想一石二鸟,把秦则珩这根眼中钉拔除,在陛下面前长脸,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何家的人活着,不能让他们说出真相!” 秦则铭明显提前并不知道冯折了解了这么多内幕,只好闭嘴。 冯折眼神微动:“何家的确是从私盐贩子收编成了官商,的确与恭平王府苟且。这些都没错。可是,莫须有的罪名一旦扣上去,不仅伤人,而且伤己。则铭,就算恭平王造反这件事情陛下真的信了,你就能高枕无忧吗?你是第一个告发亲王叔的人,陛下与恭平王的手足之情损毁,你自己必然引火烧身。到时候别说扳不倒九殿下,你自己在宫中都没有立足之地了罢!简直就是给三殿下送枕头啊!” 秦则铭一惊:“三哥?怎么会说起他?” 冯折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在大理寺的眼线绝对安全吗?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秦则铭眉心一拧:“难道,难道大理寺……其实三哥也?” 冯折摇摇头:“有人特意给我爹泄露这些消息,至于是谁,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则铭,做事不能本末倒置,做人更不能累及无辜。与其有精力和那虚头巴脑的富贵王爷斗,还不如把精力放在正事上。” “正事?”秦则铭犹疑,忽而又想起冯折那张信纸,“可是,赋税是父皇协户部钦定,我又能如何?” 冯折叹了口气:“咱们这位陛下不论再怎么好大喜功,也要顾及百姓生计。前些年受灾各地的赋税如此奇怪,你不觉得问题不止出在陇西吗?” 秦则铭略一忖度,大惊:“表哥的意思是……当初赈灾那些银子,其实没落到灾民手中?陇西如今可能还是一片荒土,民不聊生?” 说到这里,冯折忽然一揖:“这就劳烦八殿下亲自查证了。若是能把这起子真正的贪官发落了,不比何家一万个人头来的高明?也不必忧心九殿下再越过你了。” 秦则铭听罢,这才心服口服一揖:“表哥,从前是则铭考虑失度,乱了阵脚,失了分寸。从今往后,一切以表哥马首是瞻。” 冯折嘴角一抽,也不知自家表弟到底像谁,愁人,连忙把人扶起来:“八殿下可折煞我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殿下能在宫中立足,便是冯家能在兰陵立足,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自当为殿下尽力。只是……往后行事,还是不能如此鲁莽,一切以大局为重。” ……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 自从冯家这位小相爷进了栖梧宫的大门,宫里上下人人都传起流言来,说这位公子哥儿是位出了名的铁手腕,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十二殿下的宫里不哭也不闹了,风筝不放了,祸也不闯了,小公主太太平平安安分分地在宫里读书写字,甚至还老老实实地上早功! 这话传到秦凰耳朵里的时候,这位“安安分分”的故事主角正及其不安分地钻在文华阁后头一间狭隘昏暗的藏书阁里,踮起脚尖去够书架上一本花里胡哨的画本,自从她被她母后罚了禁闭起,栖梧宫里的画本闲书统统都被没收了干净,一屋子的女德女规,秦凰读得一个头有三个大,软磨硬泡想尽办法,才从十分侧面的方式得到了消息,她借着这几日“用功”没人打扰的好时机,拐了十几个角躲过巡查的暗影卫,这才偷偷摸摸地窜进这蒙尘的格子间里去了。 绿萝站在门口替秦凰心神不宁地望风,“殿下,您找到没有啊,这都半柱香的功夫了,文华阁快要下堂了!” “别吵,我这不是正用心找着呢吗,”秦凰把几本变法、兵法 分卷阅读23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丢回书架上,拍了拍手心的灰,扭头去找另一侧书架,“你说这破大点地方怎么能放这么多书” 绿萝认真地打岔,“殿下这话真有趣,藏书阁不藏书,那还放什么呀,听说文华阁多年来各代夫子的手记、将军们留下的兵法都藏在这里,殿下可千万小心啊,若是弄坏了哪一本,可又要挨骂了。” 秦凰不耐烦地翻动林林总总她连名字也看不懂的书籍,“知道了知道了,你真是母后派在我身边的小唠叨鬼,我就是找本书,哪里能弄坏什么东西。” “您还不弄坏什么东西呀,每回出去玩儿,您不是打碎花瓶就是闯点祸端,”绿萝摇头晃脑地反驳,“皇后娘娘说得对,殿下您就是风风火火的,哪里像是皇宫里嫡出的尊贵公主呀?” 秦凰忙着自己的事情,懒得理她这说教,“你什么时候也学这套教育人的话了,谁管我平日里什么样呢,只要在朝堂上能装出一副尊贵的模样来不就好啦?” 这回绿萝没有再多啰嗦叮嘱,藏书阁的门吱呀地轻响了一声,秦凰透过层层叠叠地书架子往外探了探脑袋,没发觉什么异样,眼看日落西山,文华阁确实快要散课,也不再和绿萝争个对错,赶忙抓紧手下的动作,手忙脚乱地翻动起来。 翻过了三大架子的书,秦凰已然是一脑袋“战国策”和“阅览手记”,灰暗的书封原本就那么没趣了,还偏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呛得她咳嗽了好几回,好在,在秦凰快把眼泪咳出来之前,那几本花花绿绿的封页终于在几本策论后头露了真容,十文钱一叠的画本在这些古籍面前看起来显得格外熠熠生辉。 “唔,《霸道王爷小娇妻》、《天才毒妃爱上我》、《将门小庶女》……还好,都在都在!”秦凰雀跃地把一叠画本上的灰尘抹掉,心肝宝贝似的揣进袖子里,“还有一本最好看的《盛世天下之相爷追妻》到哪里去了。” 她扭了个脑袋,欣喜地在另一侧的书架上头摸到了那本《盛世天下之相爷追妻》,只奈何被人搁在了最高的架子上,秦凰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够到,使劲踮起脚尖伸长了胳膊,试图用某一根指头把它带下来。 还差一点儿……就在秦凰终于摸到那本书皮大功告成的时候,书架的另一头陡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不疾不徐地抽走了那本画本。 秦凰一愣,站稳了,透过书架的空隙去看对面的那个人,一身青衣长衫的冯折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正一本正经地打量着那本《相爷追妻》的封页,煞有介事地前后翻了翻,这才笑盈盈地望向书架那一头的秦凰,“小殿下安好。” 秦凰震惊地往门外看了看,绿萝这个没用丫头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原本是挺好的,现在不好了,”秦凰把爪子穿过书架,抓住那人的袖子,“把书还给我!” 冯折也不躲,任由她抓着,换了只手翻了两页画本,声情并茂地把画本里让人脸红心跳的句子一板一眼地读了出来,“她爱了相爷十年,如同生命。他却利用她的这份爱情,为复仇,一步一步将她拉入深渊……而那一桩桩一件件,也最终让他们越走越远……” “你你你,你闭嘴!你不许念!”秦凰手忙脚乱地拽他,又怕放手那人会跑,只得隔着一整个书架干着急。 “她说‘我再也不要爱你了,我后悔了,我不喜欢你了’,他却说:‘我爱你……’”冯折念得字正腔圆,仿佛他眼前是一本端正的资治通鉴,忍笑忍得辛苦,在秦凰的脸更加红一成之前,冯折终于眉头一跳,将那本画本背到身后,“没想到殿下对我们相府的日常生活与爱恨情仇这么有兴趣,这么有见地?” “别给你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还不还给我!”秦凰跳脚。 “先生和皇后娘娘亲自收的画本,我若还给小殿下,便是知法犯法的共犯了,”冯折趁秦凰一个分神,抽走了她手里攥着的衣袖,眼疾手快地走远了些,“给小殿下做共犯,有什么好处?” 秦凰匆匆忙忙地绕过书架跑到他跟前,“没有好处,但是你若是不还给我,本宫就……就……” 冯折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耐心地等着秦凰“就”出一个答案来,可这位小殿下嗫嚅了半天,确实输在了没有把柄之上,一时也“就”不出一个所以然,索性还是实施起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上手就要抢。 冯折原地带着莽莽撞撞的秦凰转了个圈,画本还是在他手里放得安然,他毕竟高上一些,而秦凰作为一个多年来都没有抽条拔个意愿的小姑娘,难免在硬伤上占了下风,这俩人就这么打了半天太极,小十二殿下跳得心急如风也没有抓到自己那本画本,最后气喘吁吁地站定了,头发都乱成小鸟窝,冯折倒还是悠闲得很,往书架上斜斜一靠,很是理直气壮,“没有好处,草民可不能帮小殿下犯错啊。” “你!”秦凰抿了抿嘴,气得小包子似的,冯折这么一说,她看起来可是委屈惨了,一张白花花的笑脸皱成一团,眼眶微微泛红,抽抽噎噎一副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你欺负我……你,你就是仗着个子高,有那么一点能耐你就,唔……欺负我… 分卷阅读24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 一面说着豆大的眼泪说落就落,小小的一团,哭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冯折一愣,这宫里的殿下怎么能喜怒无常成这个模样,说哭就哭,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的?这是真哭还是假哭,眼泪还能这样逼真的?一时也分不清此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表情和一身的戒备倒是都松了松,他走近一些抬了抬手,不知怎么哄小姑娘才好,真是好不讲道理,怎么好像是他这个来抓“小贼”的错了。 这个“小贼”委屈巴巴地抬了抬眼睛,见冯折微微靠近一些,突然迈开步子从右手边一个箭步突袭了上去,可冯折的反应远远比她想象的快,几乎一瞬间,那人已经反手将画本换了个位置,风似的退远三分,秦凰扑了个空,连带袖子里的画本也散落一地。 冯折没事儿人似的,笑眯眯地拿这个小包子打趣,“小殿下还会声东击西,看来这几日确实勤于学习,连兵法都一并钻研了,可喜可贺。” 秦凰气急败坏地把画本塞回袖子里,眼角的眼泪还挂着,草草一抹,凶巴巴地一跺脚,“冯折!” 她话音刚落,藏书阁外陡然响起一声老朽的咳嗽,不知是哪位先生发觉了藏书阁今日异样的动静,上来一查究竟了,秦凰这偷画本的书贼若是被先生抓个现行,告到她母后那里,想必半个月的禁闭是免不了的。只听到那人的脚步缓慢,却越靠越近,方才还颐指气使的小殿下一瞬间便吃了瘪,手足无措地东张西望起来。 先生的咳嗽声越传越近,“谁在里头啊?” 在老朽的步子几乎迈进藏书阁的前一秒,冯折一把抓过秦凰的手腕,顺势将她按进最后一排书架下头的一片阴影里,一地的画本被他不动声色地踢进书架最下头,这才清了清嗓子,随手抓了本不知是什么的古籍,虚头巴脑地迎了出去。 “先生安好,是学生在在这里找一本古书,可是惊扰了先生休息。” 老朽吹胡子瞪眼,显然不那么好糊弄,“你一个人,怎么闹得这么大的动静?” “这个,”冯折笑着摇了摇头,编排理由,“方才藏书阁里钻进了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学生废了好大的劲儿和她作对,这才闹出了些动静。” 老夫子怀疑地盯着冯折看了看,“也是,这几日天寒地冻,外头的牲畜都爱往暖阁里头钻了,”说着抚了抚花白的胡子, “岑之可是对今日所学有什么不明白之处,故而上这儿摸索什么典故来了?” 冯折把手里那本书随手一搁,“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是这几日科考殿试将近,学生怕自己才识浅薄,届时在殿上贻笑大方,在才上这儿来翻翻古籍,增加些见识罢了。” “这殿试啊,临时抱佛脚是最没用的,终究靠的还是你们平日里的见地与阅历,好在你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子,见识非同一般,想必会得陛下赏识,也无需担忧这些事情。” 老夫子点了点头,仍然想走向后头的书架看一看究竟。 秦凰吓得一丁点儿声也不敢发,门外带进藏书阁内一缕细微的弱光,拉得老夫子的影子格外长,那长长的影子越走越近,几乎就停在秦凰藏的那座书架前,冯折不动声色地迈上一步,挡在那一线之间,“夫子,学生突然想起确实有一问不太明白,找寻了这藏书阁的古籍也仍旧觉得晦涩,不知可否同夫子到书房细细一叙。” 老夫子终于停下了步子,略有赞许地点了点头,“平日里见你不像是如此用功钻研之人,原来功夫都花在背地里,这也是好的!只要有求学进取之心,老夫自然也愿意倾囊教授。” 冯折装得比谁都求知若渴,手背在身后对秦凰比了个手势,一边与老夫子一块谦虚地折回门口,眼看那人影终于远远地去了,秦凰这才把悬在心头的气力放下来一些,刚想长长地舒一口气——谁知那原本已经和冯折一块儿走出了藏书阁的老夫子,竟仿佛早就看穿了这二人的滑头,一个箭步扭头杀了回来,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老朽已经气势汹汹地站定在秦凰的藏身之地。 一老一少,一高一矮,大眼瞪小眼,这下真是安静得出奇。 一缕夕阳的余晖打在秦凰面前,十二小殿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半晌,终于尴尬地扯出一个乖巧的笑来,“夫子……夫子安好,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 “我就知道你们在这儿和老夫玩把戏!”老先生气定神闲地叉着腰,“这藏书阁藏得都是些个手记军策论,殿试如何能考得到这上头的东西?你们倒好,联起手来和我这老头子作对,不知十二殿下在此又是做什么,殿下莫非也要去殿试啊?!” 秦凰两眼一闭,胡说八道,“我……我,我来找找从前绮乐司的古书,弹琴用。” 话音未落,袖子里那本《霸道王爷的小娇妻》恰到好处地落了出来,花花绿绿的封页被风吹开两页,正是一篇你侬我侬的剧情。 老夫子气得胡子都抖了,“殿下当真是……伤风败俗!你们二人都出来,看来当真是不罚不行!” 共识 皇后娘娘的长禧殿恢宏大气,坐落于东六宫正正方 分卷阅读25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方的御花园一侧,炭火烤得暖和适宜,凤座上雕着一副金丝百鸟朝凤图,十分好看。 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受罚的秦凰觉得,长禧殿这块有细绒的波斯毛毯也挺好看的,尤其是跪起来还挺软,一点也不硌脚。 她那位母仪天下,统领六宫的天下之母萧皇后如今正气得脸色发白,她摒退宫婢,偌大的殿里只留一个闯了锅的秦凰和共犯冯折,那几本罪魁祸首的画册丢在秦凰跟前,价值不菲被摔碎的玉樽杯和它一个待遇,“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秦凰老老实实地跪得诚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教,“你堂堂一国公主,一天到晚看这些伤风败俗的东西!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都往脑袋里头记,还学会上藏书阁偷东西去了?你以为你是市井里的丫头,夫子怎么教的你,夫子教你去风花雪月,做个偷书贼吗!” “母后,那画册就是些……谈情说爱的故事……”秦凰小声替自己辩白,一边辩白一边没出息地缩了缩脖子,“不是伤风败俗的东西……” 皇后娘娘被她一噎,“怎么,你倒也是知道自己已经快到及笄之年,迫不及待要选个好夫婿嫁人,便看起这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东西来了?”一面说着一面翻看秦凰的几本画本,又软下话来,“什么将军,什么将门,什么相爷?你若当真有心要选一个好夫婿,便更应当修身养性!这样风风火火的,满朝上下哪一位公子愿意娶你?你问问冯家这位小相爷,愿不愿意娶你这样的姑娘!” 冯折可不愿意这时候惹火烧身,假装失聪,不敢僭越。 “儿臣自然会遇到那个愿意娶儿臣的人,”秦凰也不看他,自说自话地摇了摇脑袋,“若没人愿意娶儿臣,那儿臣便留在宫里陪母后,不嫁了也非尝不可呀。” 皇后被她这大逆不道的话气得站不稳,“你这又是哪里学来的荒唐话!难怪难怪,本宫还真要问问你,前几日被你退出宫去何家的那位伴读,究竟是个什么缘由?” 秦凰不知为何会扯到这件事情,老老实实地作答,“何姑娘与儿臣学不到一块儿,迂腐的很,既然不合适,儿臣自然将她放出宫去了。” “是她迂腐,还是你任性妄为?”皇后坐回凤座,大抵是十二万分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同时养育出一个这么争气的儿子和一个如此不争气的女儿,长叹一口气,“你知不知道,何家这位小姐出宫之后,便有流言说这大楚的公主殿下好高骛远,女子该懂的道理,女规女诫一个字也背不会,却偏偏要去学那些皇子们才学的治国之道。本宫问问你,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 秦凰大大方方,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儿臣生在皇家,学一些策略有何不可,反倒是那些三从四德的规矩,儿臣尊为公主,为何要学?连夫子都说儿臣偶尔学一些治国之道并无不可,反倒是这位何姑娘日日劝阻,我想让她同我一块儿读六国论,她竟然说这是大逆不道的东西。” 皇后娘娘皱紧眉头,“何姑娘说的有什么错?你一个小姑娘不修身养性,好好地学绣花女工,偏偏要去读那些打仗的东西做什么?这何姑娘是兰陵数一数二的才女,你可知这样的流言若是传了出去,天下人都要说,说这楚宫里的公主是个没有女子德性的姑娘,成天招猫逗狗上树闯祸,你即便看再多谈情说爱的画本,都没几个人敢娶你!” “即便儿臣毫无德行,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还是会争破脑袋想把儿臣娶回家,做一个整天吃喝玩乐的驸马爷,这样的人即便要娶,儿臣还不愿意嫁呢!”秦凰梗直了脖子,仿佛她偷画本这件事情有错在先,但在这件事上,她不依不饶,对得很,“儿臣宁愿嫁一个穷书生,坐在茅草屋子里同他一块儿论诗词歌赋看国家策略,也不愿意嫁给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做一个三从四德的委屈鬼!” 冯折暗自在肚子里盘算,好能胡扯的一个丫头,终究是皇后宠爱,若换成冯府,恐怕他和芸清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就被老爷子一棍棒打服输了,什么诡辩道理,那都不作数的。 见她越发有胡说八道的意思,皇后也不再理会,反而转向一直没出声的冯折,“冯公子今日有意帮凰儿隐瞒包庇,也有过错,但想必仍旧是因凰儿过于顽劣,冯公子无法管教的缘故,本宫便给你这个特权!你这个做夫子伴读的,日后必须严加看管十二殿下读书写字,今日回宫后,盯紧了十二殿下默书,须得将女规全本背下来才允出栖梧宫玩耍!” 冯折还没来得及领旨,秦凰已经不乐意地嚷嚷起来,“母后!今日也不是只有儿臣一人之错啊,若没冯折半路杀出来打岔……”说着自知理亏,声音越来越低,“我拿完画本就跑,那也没这些事儿了……” “你还有理了?”皇后被她气得攻心,“你给本宫跪下!” 秦凰委屈,“儿臣跪着呢……” 皇后深深看了一眼规规矩矩的冯折,“冯相入宫前也有言说,须得你学会敬小慎微,不可闹出事端来,今日之事只要你今后吸取教训,严格陪十二殿下读书,本宫可不追究,但……太傅那里,仍旧是说不过去的。” 冯折拜得半点错处也没有,“ 分卷阅读26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草民自知与十二殿下愚弄太傅,有错在先,愿领责罚。” 秦凰跪着扭过脑袋,莫名其妙,“你愿领责罚带上我做什么?你愿领,我可不愿的啊。” “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萧皇后被这个小女儿一本正经的模样气得哭笑不得,“冯夫子不过是同你做了个搭头,尚且自知有错甘愿受领,你在这宫里三天两头捅出祸端来,本宫还罚不得你了?” 秦凰放软了调子,讨好地撒娇,“母后……儿臣知道错了,这个画本我以后再也不看了,您别气恼,这个惩罚么也……也就算了吧。” 她尾调上扬,小猫挠人似的乖巧,萧皇后的脸色果然缓和不少,可外人面前,规矩不立也不成,皇后娘娘正了正神色,“你若当真有心知错,那些治国之道你想学,在宫里学学也就罢了,可这女规是一定要背的!再则太傅那里,你二人也一人写一副承错书上去,免了遭人诟病,说你这个十二殿下与冯家小相爷是两个不懂规矩的孩子!” 好极了,承错书还不好办,比关禁闭好办多了!秦凰笑眯眯地凑上去卖乖,跪也不跪了,蹦蹦跳跳地挨到她母后身边替人捏肩,“母后果真是位深明大义的活神仙,儿臣看您这几日越发容光焕发了,一定是菩萨看您心善,降世来庇佑您啦!” 萧皇后佯装生气,“你这张嘴这么会说,母亲是欣慰的,可若你背书的时候也这般口若悬河,那便更好了!” 秦凰的态度极其好,仿佛整个人遭了这一顿批评洗心革面似的,可当她当真钻到那一叠的女规女诫前头,圆溜溜的眼睛便开始犯困,开始打瞌睡,开始抗拒得不能再抗拒起来。 冯折坐在她边上写承错书,便看到这位小殿下的脑袋一颠一颠地往下坠,偶尔自己把自己惊醒了,赶紧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装正经,可看不出半柱香的功夫,脑袋又不听使唤地灌了铅,终于一个支撑不住,一整个小脑袋砸下去,狼毫小楷在雪白的脸颊上画出一抹花,小花猫一惊,险些跳了起来。 正人君子的冯小相爷感慨,教这位小殿下读书委实辛苦——憋笑憋得太辛苦。 秦凰从错综复杂的三从四德里扭过脑袋,敏锐地抓住了那人的表情,“你笑什么?” “笑小殿下看了一晚上,还是在这一页,”冯折把手里的毛笔搁起来,煞有介事地替秦凰翻了一页书,“正身立本,端庄稳重持礼已经看过了,应当要读相夫教子、尊老爱幼这页了。” 秦凰没好气地撒手把书一推,“你记得这么牢,看来冯夫子对这书挺感兴趣的,那本宫把它送给你,你可千万别还给我了。” 冯折的承错书已经写出了厚厚的一叠见地,小十二殿下面前铺得一桌乱七八糟,可全是白纸,冯折把那本女规扣回去,“小殿下的书,难道还能让人代劳着背的呀?” “今日若不是你和我作对,我偷完书便开溜了,哪里还有这样的事情?”秦凰坐得腿发麻,拍拍裙摆就想顺势开溜,“我看这‘正身立本,端庄稳重持礼’也特别适合给你们男人当男德来看,学术……呃,学术互通嘛,不讲究的。” 她的眼睛瞪得一本正经的,冯折却一眼识破她的小把戏,在秦凰的脚丫子要踏出宫殿的前一刻提醒她,“皇后娘娘说,殿下背完书之前,是不能出这栖梧宫半步的。” 秦凰脚下一停,有些委屈地扭过脑袋,一跳烛火打得她小脸熠熠生辉,“你在这屋子里待了那么久,不闷吗?” “小殿下这栖梧宫敞亮恢宏,草民读书写字,不觉得闷,”冯折故意不明白她的意思,故意靠在矮桌上,点了点秦凰那一叠白纸,“只是殿中烘得暖,有些不通风,小殿下若是想要睡个好觉,那倒确实是有些闷了。” “我就出去透透气,透个气就回来,”秦凰被他噎得自知理亏,强词夺理地伸了伸脖子,“若把本宫闷坏了,你……你可担待不起的啊!” 冯折支着脑袋看着她,“我若说不让小殿下出去透气,你会乖乖待在这儿吗?” “你不让有什么用,”秦凰大胆地往外头迈,“我肯定也还是要去的。” 冯折点了点头,又问,“那小殿下以为自己透完气回来之后,会背这书吗?” 这话真把秦凰问住了,这小丫头也是个老实的不滑头的小丫头,仔细思索了一番,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睛,“你要听实话吗,我应该也还是不会背。” “这就是了,”冯折孺子可教地点了点头,“光靠透气逃避没有用,问题要从源头上根治。” 秦凰一愣,她的脑袋又不好使了,站在门口就这么就着皑皑大雪推敲了一番,试探着问,“唔……你的意思是暗示我去把写这女规的几位太傅绑起来揍一顿,以儆效尤吗?” 冯折:……? 柏梁 “听起来你好像有法子要说,本宫就勉为其难地听听看吧。”秦凰舍得从白皑皑的好景致里收回腿,回到郁闷的书案前头了。 冯折慢条斯理地替她把书案收拾起来,“小殿下不愿意死记硬背这些没用的道理,我也不喜欢 分卷阅读27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你们宫里这些条条框框,太遭罪,不如各退一步。”他指了指自己,指了指秦凰,又点了点半敞屋门外的好景致,“宫外的好风光,可比红墙绿瓦和文华阁的之乎者也生动多了。” “怎么说?” 他手下的女规被翻了个面,丢到一堆杂乱的废纸里,反而换压上一本秦凰偷偷摸摸带回来的江山图鉴,“草民如今沾着这文华阁一星半点儿光,只要我说殿下的书背出来了,那就是背出来了。” “你,你肯帮我作弊?”秦凰殷切地瞪大眼睛,又有些生疑地看了看他,“你不是不愿意做共犯吗?这会儿为什么要帮我了……肯定有乍,本宫才不信呢。” 冯折摇了摇头,“各退一步最多是交易,还算不得共犯,我替小殿下作弊,小殿下自然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秦凰将信将疑地退了回去,“什么条件?” “这个暂时还没想好,”冯折笑盈盈地说,“要不先空着,等我想起什么来了,我再同小殿下说。” “那怎么行!”秦凰揪起眉头,一下子跳起来,“若是你将来问我要什么勋爵官衔,房屋田粮,还有唔,天下美女什么的怎么办,那我也吃太大的亏了!” 冯折无言以对,“……我看起来像是这么不要脸的人吗?” 秦凰老老实实地点头,“像的啊。” 冯折支起脑袋,“看来交易谈崩了。”说着把那本厚厚的女规从废纸堆里扒拉了回来,有些可惜地递到秦凰面前,“那草民这样不要脸的一个人,势必要严于律己,看紧小殿下背书的。” “不不不不不,不着急,不着急,”秦凰赶紧扑上去,有把柄在人家手里,不可一世的小殿下也好声好气的,“这交易哪能是一锤子买卖,我没说不答应呢。” 小爪子软软的,温温的,有些急切地抓着对方的手腕,冯折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怎么?过几日若皇后娘娘问起,在下准备……” “成交,成交!”秦凰一听“皇后”二字,赶紧打断他的话,急不可待地抓起那本女规丢到一边,“冯家世代清明,严于律己!冯夫子想必更提不出那些不要脸的混账条件来,我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冯折满意地点点头,“小殿下果然是个聪明人。” 窗外春寒料峭,一支红梅探出洞察春色将至的花蕊,在大雪纷飞的兰陵,悄然盛放出一段不知所起的浪漫。 至于这位“聪明人”,隔了数日之后才突然惊觉这笔生意怎么算怎么都有些亏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屋子里暖烘烘的,支着脑袋趴在书案上斟酌字句写承错书的秦凰抓了抓头发,突然有些不解地问绿萝,“你觉得我这交易是不是做得有些莫名其妙?” 绿萝丛绣花样子里草草地抬起头,“冯夫子确实没有来逼迫姑娘背书,还帮您在娘娘那儿做了伪证,十分尽心尽力呀,怎么说这生意都有一还一,不算亏吧?” “话是这样说,可是你想想看啊,原本我去藏书阁偷书是一件万无一失的事情,绝对不会招来夫子,更不至于被母后发现,可就是因为这个人出来插了一脚,我才被抓了个现行,”秦凰咬着笔杆,脑袋飞速乱转,“若没有他捣乱这一遭,我根本用不着背书,也不用写这什劳子承错书呀,现甚至这会儿还有画本看呢,可这人坏了我这么大的一件好事,竟然半点错也没捞着,甚至得了便宜还卖乖,白白从我这里骗走了一个条件……” 这么一想,仿佛整件事情才刚刚捋顺了,秦凰扭过身子去找绿萝讨伐,“所以他根本就又是在愚弄我吧?!” “这个……奴婢觉得倒也没有愚弄这么严重,”绿萝提停下手里的绣工,“那日原本就是意外,谁晓得先生会突然造访呢,况且冯夫子还替殿下掩饰补救了,奴婢觉得冯夫子没有殿下想的那么多心思。” “你不懂!他哪有那么好心!”秦凰气呼呼的把毛笔往承错书上一拍,“我说他好端端的要和我做什么交易,我看他就是以为本宫好欺负,又捉弄我……他又捉弄我!” 绿萝耐心地顺她的气,“我的好殿下,别恼了,您这么可爱这么讨人喜欢的姑娘,怎么有人舍得欺负您呀?” “怎么不敢啊?我看他敢得很,仗着自己的脑子转得快!”秦凰两手握拳,气得脸跟小包子似的,“我就说报复这人这么要紧的事,果然不能鸣金收兵,须得奋勇出击才是!” 话没说完,字都写不下去了,不知想起了什么撒腿就准备往外跑,绿萝手里还忙着复杂的绣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原地焦急地嚷嚷起来,“殿下去哪儿啊?殿下!殿下!” “你别管了!”小姑娘气呼呼的声音远远从栖梧宫外头传回来,“我今天就让他看看我的本事!” 唉,绿萝摇了摇头,这个风风火火的小主子啊,怎么就没人治呢! 冬雪降了几阵,天公终于舍得作美一般放了晴,西六宫最远的那座柏梁台露出一角消融残雪后的琉璃瓦顶,这座殿宇建在一处怪石嶙峋的假山之上,一条精细雕工的长廊顺延而上,柏梁台远离六宫之 分卷阅读28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外,和龙华殿与御花园更是南辕北辙,原本是元徽帝用于登高赏月的殿宇,故而清幽得很,远远望去亭台楼榭显得恢宏不足,却雅致得很。 这座雅致的柏梁台如今住的,便是惹得我们十二殿下满腔怒火的冯家大公子本人,冯折是也。 秦凰三步并做两步,扶着楼梯拾级而上了半天,这石阶建得又高又陡,难爬地很,原本的火气被这长长一条廊檐一消磨,秦凰一面喘气一面感慨,莫不是冯折这厮上房揭瓦,连总管公公也不放过,才被安排到这么个“神仙”地界来,他每日进出需要爬这样长长的一座楼梯,也应当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儿吧? 屋子的门虚掩着,袅袅飘出一尾苦艾香来,秦凰蹑手蹑脚地窥探了半日,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显然主人方才出门去了,忘了熄灭的一盏白烛跳跃着烧了一半。 天助我也!秦凰暗自得意,大大方方地带门溜了进去,冯折这间屋子和她的栖梧宫是半点也不好比的,几乎是一张四四方方的书案,一方摆了棋局的卧案,用放满了古籍的书架隔开的床榻,一眼望去几乎便能看个干净。而这区区几件家居之中,也只有那张花梨大理石大案夺目些,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还有一叠归整妥帖的承错书。 秦凰欣喜地翻了翻那一叠楷书的承错书,感叹一句“皇天不负我!”,津津有味地把冯折这慷慨陈词,态度诚恳的文章读了一遍后,摇头晃脑地评价起来,“写得是很好,只可惜呀……用不上啦。” 一边说,她一边鬼鬼祟祟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叠白纸来,反而把冯折那本承错书藏进自己怀里,见这白纸太过明显,想了想,又抽出承错书的封面和扉页,狸猫换太子地夹上一叠白纸。 “让你再戏弄本宫,一报还一报!”秦凰不怀好意地把一叠白纸归整齐,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自言自语地偷笑起来,“等那个凶巴巴的老夫子看到这叠‘态度诚恳’的白纸,本宫看你怎么收场。” 这一切做完,秦凰自知行径十分恶劣,被发现了肯定要被十成报复回来,不敢多呆,赶紧收拾收拾就要逃离现场,却没想到她才刚刚抬了个脚尖儿,屋外陡然闪过一个竹叶青的人影,那人原本要推门而入,却被人叫住了,扭头去嫌弃地同来人说话,“你怎么来了?” 是冯折! 秦凰几乎跳起来,她才谢了半天皇天庇佑,皇天就派混蛋来找她的麻烦了,这是什么道理?若冯折推门进来自己怎么说,若不止冯折,再有个同伙一块儿进来,她又要怎么说?小十二殿下欲哭无泪,甚至感慨一句命运多舛,这柏梁台建得当真不好,怎么连个后门也没有! 门外另一个影子追了上来,豪迈地勾住冯折,“我爹说你住进宫里享福来了,我还当你出息了呢,妈的,你这什么鬼地方,那么高的楼!” “住得高些,就不至于什么玩意都往我这儿钻了,”冯折不紧不慢地掰开那人自来熟的手,“譬如你这种不请自来的妖怪,就来得越少越好。” 那影子显然不乐意,“啧!岑之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嘴巴太毒,你不知道我想了多少办法才能上你这儿看一看,你怎么那么不领情呢?” 冯折懒得再理他,一面作势要推门,“宋子犹,我一看见你从来就没有过好事儿,你们兵部每天吃饱喝足了没事做,就想着怎么来膈应我吗?” “打住,让我喘口气吧,”叫宋子犹的少年连连摆手,“唐家那个愣头青一天不和我作对能憋死他了似的,我好不容易得个空,你可别提兵部了。” 眼看两条纤长的影子就要推门而入,秦凰手忙脚乱,见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榻尚且有两道床帘遮挡,心生一计,这种时候也管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和有辱斯文了,匆匆提起裙摆便往床帘后头藏了进去。 那扇门终于被推开了,一高一矮两条影子打打闹闹地踩进来,宋子犹幸灾乐祸地绕着屋子转悠了一圈,“我的老天爷,我们冯小相爷也有今天啊!我当你们入宫陪读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待遇,岑之,真不是我埋汰,你这儿也忒荒凉了点儿吧?” 冯折替自己倒了杯茶,靠在书案上,没有礼待客人的意思,“那是,我这地方比不得我们宋公子平日里去的那些勾栏瓦舍,美人如云,富丽堂皇的。” “你这话说的,柏梁台从前也是个为了看星星赏月亮建的风月地界,到你手里成了冷宫似的,就是你太没追求!”宋子犹也不将就客随主便这一套,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冲着窗柩指指点点,“你看这窗柩,外头能看到一宫殿的俏海棠,虽然这会儿没有海棠……你成天关着也不是个事儿,闷不闷?” “还有这个书案,你看看,全是些没用的朽夫子看的玩意儿,通篇的之乎者也,这笔架子老土得很,还有这……”宋子犹抓起那一叠“承错书”翻了翻,莫名其妙,指着中间厚厚的白纸,“岑之,你这文化人也不是这么装的吧!” 冯折眉头一跳,想都不用想已经明白了原委,宋子犹推开的那扇窗柩偏偏适时地吹进一阵凉风,他那道金丝绣线的床帘被吹开一角,几乎若有若 分卷阅读29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无地露出一支女孩髻上金色的步摇。帘子里那支小步摇手忙脚乱地比划了一阵,心虚地把吹起来的那一角床帘按了下去。 他忍住一抹跃然心头的笑,见宋子犹那张嘴还在叨叨,叨叨完棋盘叨叨古董花瓶,总之哪里都是一无是处的,冯折半阖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头,直到这位不请自来的祖宗最后终于把念头放在了冯折那张床上,“还有你这张床,你又不是老头,大白天把床帘子拉这么暗……” 秦凰两眼一闭,完了完了。 冯折终于有了动作,风轻云淡地窜到宋子犹跟前,拍掉这人即将“大逆不道”的手,“白天有猫会往床上钻,拉起来防猫的。差不多得了,您老这能耐,在兵部受什么委屈,我看您明天上内务司做个总管公公还实在点。”说着嫌弃地把宋祖宗推远了,“你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赶紧说完了滚蛋。” 宋子犹顺手把冯折搁在案上那杯春茶一饮而尽,“嘿嘿,还是咱们岑之聪明,有件和前头有关的事儿你听不听?” 他说“前头”的时候,狡黠的眼睛转了转,指了指头顶的空气。 “不想听,”冯折二话不说地把自己的杯子夺回来,“你是自己走,还是我请您老人家出去?” 宋子犹咂嘴,“别啊,你这脑袋天天不干正事儿,老想着埋汰人多浪费啊,我给你说一说,你当胡话听也成,我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你肯定感兴趣。” 偷听 这话说完,宋子犹不等冯折再找些什么东西堵住他的嘴,赶紧火急火燎地讲了下去,“不久前陇西的案子你还记得不记得?就是那帮贪官拿了赈灾的钱那事儿,陛下震怒,下令从兰陵开始彻查贪官污吏,这一查,哈!还真从吏部查出个不识好歹的来,巡防营都没问呢,就把什么都招了,还说出了大理寺替他包庇徇私的事,好嘛,难兄难弟俩人并成一块儿当场革职了!” 冯折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头,“大理寺卿窝了这么久,现在才被挖出来,他也有本事。” 宋子犹凑上来,“可不,这个吏部的蠢货没什么水分,但这大理寺卿一被革,那真是精彩!也不知道这个大理寺里头是藏着多少犄角旮旯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不晓得,有几位可快为这事儿暗地里争破脑袋了。” 冯折抬了抬眼睛,一副你爱说就说,不爱说就滚蛋的意思。 “哎,没趣!就经我这儿晓得,八皇子那儿势必是有一成的,九皇子和海棠夫人也不干净,两头往陛下那儿举荐,什么李家的探花,王家的进士,一个个推上去,着急殷勤的很,”宋子犹啧了啧嘴,老老实实说了,“可陛下像是已经有了人选,看中的是张尚书家那个前几年科考榜眼的公子张师铭,在吏部也做了几年官的,说是这回查贪官这事儿这位张公子功不可没,是个一等一公正廉明的人才……不是我说,这吏部掺合这些事儿做什么?” “你掺合这事儿又是做什么,兵部不够您大展宏图的了?”冯折叹了口气,拿这瘟神没办法了。 宋子犹理也不理他,知道冯折在那儿认真听着呢,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是觉得这事儿奇怪,你说大理寺换人这么重要的事儿,八皇子和九皇子这种草木皆兵的,那实属正常,可三皇子居然从头到尾一点儿也不掺合这事,甚至还替这个张师铭说话,你说他是不是和这个张师铭……” 冯折打断他的话,“说完了没?” “说完了,”宋子犹迷茫地点了点头,“冯大少爷有什么高见没有?” 冯折摇了摇头,一脸逐客的意思,“没有,冯大少爷困了,你说完了就赶紧滚蛋吧。” 他的眼睛若有若无的飘过那片心虚的床帐,里头那只小猫已经安静了下来,一点动静也没有了,难不成这丫头还能有恃无恐成这个样子,睡着了? 他正这样想着,便看见床帘一角似乎为了驳回他的想法,微微动了动。好得很,金銮殿里的小猫耐不住性子,看来还想着要逃。 宋子犹垮了脸,“这天底下怎么有你这么不关心实务的一个人?老实说吧,兄弟我今天就是卖命来问你这事儿的,宫外头的事儿你是不知道……” “我知道,”冯折打断他,“是宋大人不愿意这个张公子上位,自己想推人上去,让你来问问宫里对这件事儿的态度。” 宋子犹一愣,转而嘿嘿一笑,“岑之懂我,但这事儿不止我爹一个人作祟,其实吧……你知道,这八皇子在宫里头,你爹势必也要掺一脚的。” 他提及上一代那位老头子的同时,冯折原本轻描淡写的眉头皱了皱,“成则,你知道我向来没兴趣掺合这些朝堂破事,有我家老爷子那一成在,这事儿我更没兴趣。”一边说着摇了摇头,把宋子犹往外头请,“我说了,上回是我帮你最后一遭,你今日既然特地来问我,我也告诉你,宫里对这件事情的风声很小,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况且……老爷子做什么不是向来都有他独断的道理?也无须来问我。” “哎哎哎,成了,我这就走了!一提到你爹你就满脸不高兴!”宋子犹一脸衰相,被 分卷阅读30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人千方百计地赶,依依不舍地往外头挪,“你现在不想理会我也不要紧,这事儿振动了一整个朝堂格局,你们文华阁肯定也要议的!” 冯折连拉带踹把他往外送,这位祖宗的声音还从外头远远地传来,“若是议出什么来,你随便同我讲一讲也好啊!岑之!兄弟情深啊!” 好一句兄弟情深,冯折赶紧紧闭大门,生怕漏出一丝缝儿都能叫这瘟神钻回来似的,原本暖烘烘的柏梁台被这事一折腾,大门敞开,窗柩立得笔直,寒风呼啦啦地往里头灌,冯折长长的叹了口气,认命地转身到柜子里头寻了件大氅披上。 连冯折这样年轻气盛的少年都被屋子里的寒气冻了个寒噤,更不要说原本就穿得单薄,想着轻装上阵,狸猫换太子大功告成便能回栖梧宫烤火的十二殿下了,秦凰窝在并不抵风的床帐后头,哆嗦了半天,好不容易见宋子犹这个油嘴滑舌的祖宗拍拍屁股走了人,眼前可算是盼到一点希望,又见冯折此时正好背过身去换衣裳,心中暗自盘算,觉得这实在是老天赐给她偷偷溜出去的好时候。 这间屋子不算大,若从步数上仔细一算,大概十几二十余步便能窜出屋外,只要趁冯折挑选衣裳的间隙加快脚步,悄无声息地一跃而出——秦凰在脑袋里仔细将逃出屋子的法子盘算了一遍,觉得万事俱备,于是屏气凝神地照着脑袋中所想,飞速一窜而出! 冯折果然忙于披衣裳,全然没有看到她,可就在秦凰的脚尖踩上门槛的那一刻,冯大少爷却头也不回,慢悠悠地喊住了她,“小殿下要走可以,但总要把手里的东西留下吧。” 秦凰脚下一愣,便不出所料地对上了冯折那一双堪堪含笑的双眼,那人转过身来,笑盈盈地明知故问,“不知小殿下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不知道小殿下光临寒舍,所为何事呀?” “我,我,”秦凰一噎,仿佛嘴里吞了个小核桃支支吾吾起来,憋了半日,才憋出一句荒唐的理由,“我来向,来向冯夫子虚心求教的。” “哦,”冯折仿佛相信了她这鬼话,又有些困惑不解,“可在下的书都在桌上,莫非小殿下的书……都爱放在床上呀?” 秦凰语塞,她这个人有一个特别大的毛病,就是一着急脑袋里就容易胡思乱想,嘴巴也不受控制,小十二殿下嗫嚅了半天,最终前言不搭后语地替自己辩白,“我看着看着……觉得夫子的文章实在是太有见地了,一不小心便沉浸其中,呃,就……就梦游了!” 这回冯折当真是憋不住笑了,他面前的姑娘脸色慢慢变红,实在是难以不生捉弄她的心思,“那在下的文章,小殿下可学完了?”他说着摊出一只手,“若是学完了,该物归原主了吧。” “学完了……”秦凰不情不愿的从袖子里摸出那一叠承错书,见冯折的笑脸越发有戏谑自己的意思,一肚子的火又气又羞,把承错书一丢,便话也不再多说,赶紧两手捧脸,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柏梁台。 她身后的冯折还抄着两手,没皮没脸地招呼,“小殿下次若还有什么不懂的,欢迎来问啊!” ……混蛋! 在栖梧宫忙着收拾行李的绿萝刚从玲琅满目的宫装和首饰里甫一回头,见到的便是气得脑袋生烟的秦凰,凶巴巴地揣着袖子坐回自个儿的茶案前头。 这一看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绿萝不敢说话,在心里偷偷笑她们小殿下的可爱,果然不出一会儿,秦凰便嚷嚷起来,“人呢!人都到哪儿去了!没看到本宫现在气成这个模样吗,怎么都没有人来哄哄我!” 绿萝忙着收拾衣裳,手下不停,嘴上应她,“红枫上内务司领炭火去了,青茶去研药司给小殿下取冬虫夏草和灵芝去了,白露同紫云方才轮班,这会儿可只有奴婢啦,又是谁惹我们小殿下不高兴了呀?” 秦凰“哦”了一声,自顾自地不乐,“自然是那个冯折,嘴巴讨人烦,做出的事情也……也不要脸!” 绿萝哄小孩似的答她,“奴婢刚才在门口听两个宫女闲聊,说这个冯公子那是打小走街串巷,上房揭瓦的好手,小殿下这金銮殿里的金枝玉叶,哪里说得过他呀?殿下还偏偏每回都要去惹他,平白自己受气。” 秦凰气呼呼地不依了,“你这是在帮他还是在帮我说话呀!” “奴婢当然是帮着小殿下啦!”绿萝笑着摇摇头,“奴婢是怕小殿下吃亏,对不对?” 秦凰抹了抹干干的眼睛,被哄好了,又看见绿萝手下的动作,不解地问,“你干什么收拾行李呀?我虽然生气,倒也不至于离家出走这么厉害的。” 绿萝哭笑不得,“殿下当真是被冯夫子气糊涂了!过几日便到年尾,每年这个时候殿下不是都要带着各位皇子妃嫔大臣们,上护国寺沐浴焚香几日,以感恩上天保佑大楚这一年的太平,祈求来年顺遂的吗?”显然对这个胡闹得昏头的小天下无可奈何,“奴婢这几日忙着替小殿下收拾祸端,若非今日内务司的公公来传话,都快把这事儿忘了,殿下瞧一瞧,想穿哪件衣裳?” “哦!是有这么回事!你选的衣服向来很好,再把我那身苏绣的新裙子带上就 分卷阅读31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是了,”秦凰往桌上一趴,懒洋洋地,“首饰么……带上凤凰钗,还有父皇赏的碧玺耳环也很好,一并带上。” “碧玺的耳环殿下今日戴着呢,拿进拿出再碰坏了,奴婢先替殿下摘下来放好了,等殿下要带的时候便拿出来用吧。”绿萝打点完衣裳,又来替秦凰拆一头的珠饰,卸到耳环时的手却一顿,左右找了找,“殿下的耳环怎么只剩一只了?” 秦凰一愣,这才跳到梳妆台前照了照,果然左耳的那只坠子如今空空如也,“怎么会,我今早梳妆的时候特地看了,两只都带了呀!” 绿萝略一忖思,“奴婢也记得殿下早晨梳妆得妥贴,莫不是……方才在冯夫子那里胡闹,弄丢了一只?” 她这样一说,秦凰才想起来自己在柏梁台匆匆忙忙的,碰掉了一只坠子也说不一定,如此一想才平复的火气又升了上来,“我看这个冯折就是个大瘟神,本宫但凡遇见他,从没遇上过好事!”说着起身又准备要出去,“罢了,这耳环丢了也不好同父皇交差,我去寻来就是了!” “殿下可紧着些吧!今日才去吃了瘪,又要替自己找不痛快呀?”绿萝赶紧把没头没尾的小姑娘拦下来,好声好气地劝慰,“天色也不早了,奴婢伺候殿下沐浴更衣好好休息,明日起来上完早功,见到冯夫子,问问他不就是了?” 秦凰有些迟疑,眉头揪得紧紧的,“他若不还我怎么办,再要……用这个换本宫一个条件怎么办!” “小殿下这冯夫子也是大家名门出来的公子哥,即便当真同您作对,也不至于这般嚣张跋扈吧?” “你不懂,你还说他没有捉弄我的心思呢!”秦凰觉得绿萝这分析不大对,“你看,他根本就不讲究什么风度礼数的!” 哎呦,真真是只炸毛儿的小猫,绿萝一下一下替小殿下梳头,好笑地说,“这个冯夫子对小殿下倒确实是很有趣,这般针锋相对,若不是同您有仇……那奴婢看,怕不是喜欢您吧?” 秦凰差点跳起来,抓起一把珠花就去丢这个胡说八道的丫头,“我看你也疯癫了!再胡说,本宫罚你了!” 耳环 如宋子犹所言,文华阁是个贴切时政论道的地方,这位祖宗的口风泄洪的第二日,老夫子便摇晃着脑袋,谈及了前朝之事。 事情的大致发展与宋子犹说的没有偏差,无外乎更多了些外头人未必知道的细节,譬如这位蠢到家被抓包了的吏部侍郎所犯的贪污受贿,事实上并不是一般的贪污受贿,老夫子摇着头,谈及了一年前的一桩旧闻。 一年前,华南动乱,朝廷招募大批民兵扩充军营,并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没了“顶梁柱”的军中家属不论大小,朝廷都将拨款救助,孩童上学,老人治病可受优待,此事传出后,将士们满腔热血,誓要为大楚开疆辟土,立下赫赫军功。 然而华南动乱平息后,大理寺却有位二十来岁的壮年击鼓鸣冤,说自他入军营为国平乱,家中老小却从未收到过朝廷半分拨款,老母重病在床,缺了他这顶梁柱赖以生存的工钱,不出几月便撒手人寰,妇女孩子更是饿得饥肠辘辘,病弱不堪。此事一出,百姓之间议论纷纷,大理寺当堂收录此案,态度好极好,告知百姓不必忧心,必将此事彻查清楚。 然而一年过去,大理寺并未开堂公审此案,那些走鸡斗狗在茶馆里说书的听曲的百姓忙着自家的柴米油盐,哪里还记得这桩过眼云烟的“别人家的事”,而更知情识趣的,这位击鼓鸣冤的壮年,同他那一家老弱病残不出几日,便“恰到好处”地从人间消失了。 夫子说完此案,所有人便都心神领会了,这位管理军饷的吏部侍郎手上贪污受贿的,正是大笔朝廷派发给军中家眷们赖以生存的拨款,老弱病残无人理会,只因他这贪官巧取豪夺,大理寺卿之所以不查,便是因为他分明知道此事,却有意徇私包庇……若没有陇西一案提醒当今彻查贪官,恐怕还有无数这样的官员大口大口吃着人血馒头! 这哪里是该革职,这样的恶犬行径,按进慎刑司千刀万剐也不解恨啊。 尴尬的是,吏部侍郎和大理寺卿的案子虽能大大咧咧地放到桌上探讨一番,可再往下议,提及“推举新一任大理寺卿”这一层,这件事情便不比往常谈论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治国之道,而成为真切关乎各帮各派利益的实事了。若在学堂上就此进行一番深刻的讨论,难保不会引发针锋相对者之间的不满,老夫子也是在宫中摸爬滚打了几十来年的人物,明白这些道理,更谁也不愿意得罪,于是也不过摸摸花白的胡须,丢下一句,“此事当做功课,你等几人私下探讨后各自写一份见解,交由老夫便是!” 这些事情在冯折那里,拖家带口地搭上了上一辈,他实在没有兴趣掺合哪怕一脚,谁当这个大理寺卿跟他有什么关系?反倒是陪读的几位公子哥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指点江山的路数,慷慨激昂的陈词了半日,最终观点纷杂,僵持不下,差点在学堂里打起来。 秦凰支着脑袋,看这些唾沫星子乱飞,仿佛有一肚子高见的公子哥吵吵闹闹着走远,心 分卷阅读32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里觉得好笑,“绿萝,你说这些人的脑子是不是转不过弯?即便他们能把文章写出天去,除了老夫子两句赏识,什么也捞不到,那么积极做什么?” 绿萝乖顺地笑了笑,“这些谈经论道的东西,奴婢是不明白的,可是若文章写得好,夫子难保不会呈给陛下看,说不准便被授予重用了呢,为什么说这几个公子是无用功?” “呈给父皇看?你当这是什么家长里短无伤大雅的小事呀,”秦凰有些好笑,可还是仔仔细细地替她解释了,“大理寺卿手里过着朝堂一半的命门,这种选拔重官之位的事原本就牵扯到党派之争,前朝重臣,后宫嫔妃全都卷在一堆,若是我父皇想选谁便能选谁,朝堂之上根本就不会有这件事的争端了……连我父皇说了都不算数,难道靠这几个读了几本书便以为自己能封神的纨绔公子哥写两篇文章就能作数啦?” 绿萝好似听明白了般点了点头,“殿下,奴婢觉得您其实挺聪明的,每回遇到这样的事情,您虽然不说,但脑袋里面都清清楚楚的。”说着不等秦凰洋洋得意的骄傲一下,又添上了后半句,“可是为什么一遇到冯大公子,您的脑袋就跟那些纨绔子弟一样,直溜溜得转不过弯呢……” “啧!你好端端的提这个讨人厌的做什么!”秦凰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今日学堂上他那模样,同本宫从不认识一般,我看他分明就是偷了我的耳环,心虚呢!” 绿萝哭笑不得,“殿下,您又给人家扣莫须有的帽子了,分明是您自己把耳环丢在人家柏梁台,人家冯公子行的端坐的正,倒被殿下您说成个觊觎您一只耳环的小贼了。” 秦凰有些莫名其妙的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这个小侍从,“绿萝,你老实说,是不是被这人的外表蒙蔽了!怎么每回都替他说话的呀!我和你说,长得好看并不可取,本宫从前也觉得他生得风花雪月,可那有什么用啊,这个人就是恶劣的很!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奴婢区区一个小宫女,哪里敢觊觎冯家小相爷,殿下可万万别给奴婢惹罪!”绿萝假装惶恐地拜了拜她家小殿下,“倒是您这耳环,准备怎么办呢?” 秦凰抬了抬高昂的小下巴,“本宫自然是要问他要回来的,本宫堂堂大楚十二殿下,难道还怕他不成?”说着一心志在必得,把怀里的一副字画交到绿萝手上,捋了捋袖子,“我这就去问他要回来!” 绿萝顺从地接过了,倒也不拦她,只是笑眯眯的替她做心理准备,“那殿下可得沉住气,今日可千万别再被踩了尾巴,炸毛似的回来啦。” 秦凰觉得一定是她平日里替自己塑造的形象太过于温顺乖巧,以至于连她家的小侍从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好欺负的姑娘,甚至还能拿自己开起玩笑来——若是如此,冯折三番两次的捉弄自己,觉得她好欺负,倒也不是一件说不过去的事情了。 如此一想,秦凰越发觉得今日讨要耳环这件事情必须要做得理直气壮,气壮山河,好好震慑住冯折,让他从此之后知道自己的凶狠! 柏梁台仍旧同往日一般清静,在气势汹汹的秦凰眼睛里,云梯陡峭都不能够算作是一件能打磨她意志的事情了,十二殿下在心中替自己好好的建设了一番,深度认为今日这件事情必须要一气呵成,方能体现出自己的快准狠。 于是,秦凰想也不再多想,撸起袖子便势如破竹地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木门,为了营造出一点自己的气势,还没有走进殿内,声音倒是已经遥遥远远地传了出来,“冯折!我那只耳环是不是丢在你床上了!你快点给我还……” 秦凰的动作一顿,脚下仿佛踩了刺一般凝固住了,嘴里的话还没有说完,“回来”两个字吞回了肚子里。 冯折那双清明的眼睛看着她。 不,不止他这一双眼睛。 屋子里还有三双眼睛,她方才嘲笑过的,其他几位哥哥的三位伴读正围坐在书案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破门而入的小殿下,仿佛还没有明白自己方才究竟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不得了的话。 秦凰一瞬间呆成了木头人,没人告诉过她冯折竟然还有会客的爱好,她两手依旧做着推门的动作,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气氛一下子尴尬得如同凝固,半晌,她才终于勉强的牵出一抹笑来,“你们……忙着呢?” 事实上,这客也真不是冯折自己想会的,冯大公子闲云野鹤做惯了,遇上他感兴趣的案子,虚头巴脑地插上一脚,气得同僚牙痒痒,若是他不感兴趣,即便有十尊大佛来请,他也懒得抬一抬眉毛,可偏生就有这三位不知好歹的迂腐公子造访,仿佛一心都把自己的建功立业放在了这件破事上,非要请他冯小相爷做做裁断,谈一谈自己的见地。 冯折也只得瞎扯八唠了些有的没的为官之道,没好意思告诉他们,烂柱子往里头撅三层那也是烂的,即便你们能把文章写得天花乱坠,让祖师爷爷动容,孔老先生赞叹,那也得等元徽帝这大好江山悉数拱手让人,党派全散,那才能有那么点儿建功立业的可能。 这下好了,买了一出冯家大公子胡说八道的治国论,还送一出十二殿下 分卷阅读33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莽莽撞撞推出来的爱恨情仇,好家伙,不爽不错的。 伴读的小公子哥们面面相觑,心理素质尚且还算完备,知道在这等情况下不听不看不言才是保命要法,于是也尴尬地笑了笑,“十二殿下安,安好。” “安好安好,你们也安好,”秦凰笑得脸僵,小心翼翼地把迈进了殿内的一只脚缓缓收了回去,“既然你们在忙,那……那我晚点再来,你们忙,就当没见过我。” 五皇子那位家从御史台的伴读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不不,若是殿下有事要寻冯公子,咱们就先回避,先回避,实在是不碍事儿的。” 秦凰冲他们笑了笑,正准备再扯出一些解救自己,也解救他们的废话时,冯折终于没正形地往身后椅背上一靠,“哪只耳环?是殿下哪一回来的时候弄丢的?” 一抹促狭的红晕飞速攀上秦凰的脸颊,她瞪圆了眼睛,半威胁地放低了点声音,“我来过几回啊?” “小殿下连来过几回这样的事都不记得,却要在下记得你每日戴的是哪只耳环呀?”冯折看起来还有些无辜,像是活生生的被这位殿下冤枉了似的,“你都不记得,那我就更不记得了。” 一旁听戏的三位公子哥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桌子底下,好告诉他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实在好冤枉。 秦凰气得牙痒痒,恨唐乔吟那个蠢货同样作为伴读,一点也不知道跟着人家一起来讲究学问,不然这会儿这人至少可以跳起来替自己揍冯折一顿,恨归恨,外人面前公主的气度却是不得不有的,想着她微微拉上门,“啊!本宫突然觉得区区一只耳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还是过几日让绿萝随便找找就是了。” 可就在她要关上那扇木门的同时,冯折的声音又飘忽忽地传出来了,“若殿下丢的是那只红色碧玺的耳环,昨日我确实在床……” “但是——本宫我突然又觉得自己的事情须得自己做,自己的东西还是自己找得好啊!”秦凰猛的一推门,堵住冯折还没有说出的半句话,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在一群伴读公子哥闹心的眼神之下,匆匆忙忙的掠过书架,窜到了前几日自己闯祸的卧榻边上。 不知是不是这厮有意让寒风替他逐客,冯折难得将窗柩拉了个大开,窗外远远的几株海棠花还没有含苞,红梅倒开得争奇斗艳,秦凰草草略过窗外一副好景致,折回了冯折的床榻上。 床头枕边,她那只红色碧玺的耳环正安然地躺在一块刺绣了竹叶的手帕,显然有人生怕碰坏了一分,爱护的很,细细包了起来,伴枕而眠。 秦凰不知为何心头一动,一愣,赶紧驱散那点小女子的心思,暗骂自己太容易受贿动容,没出息,人家用手帕替你包了个耳环,怎么就稀罕的不得了啦? 那一头,尴尬归尴尬,八卦却也十分八卦的几位公子哥早就已经不把心思放在原先大理寺卿提案之事上,余光往小殿下身上瞟了好几回,终于被冯折一本书砸回了现实,“姚兄方才说到,御史中丞曹大人家的公子公正廉明,可以担当此位。” “哦,是,这个曹公子铁面无私,最要紧的是同八、九殿下的关系都极好,文能知天文地理,武能识骑马射箭!”贵公子这才干笑着回过神来,“若能推举这位曹公子,我倒觉得各位皇子都可与他为伍,不论是官场还是人情都体的得到,也不失为一桩妙计。” 冯折点了点头,甭管他们说什么,他都点头,这个说的对,那个也说的对,这个曹公子适合,那个李公子也挺好……反正这一切同他都没什么关系,他就是个做陪衬的,被拉上台面来充当个没用的裁判,可他裁断了有什么用?这天下姓秦,又不姓冯。 于是他敷衍着说,“是,姚兄这个主意思虑周全。” 可他话音未落,真正随这天下姓秦的那位小丫头,却在书架后头轻轻笑出了声。 冯折转过身去,“小殿下笑什么?” 那姑娘手里抓着她那只耳环,轻快地转了转,歪着脑袋,“我笑你们枉被人称作一句才子,却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出来。” 意外 这不是送上门的帮手?赶紧把这三个愣头青唬过去最好!冯折把手里的书往案上铺满的卷纸上一放,“还请小殿下指点迷津。” “大理寺卿是个高悬明镜的职位,只要会断案,能明察秋毫不就是了,怎么就偏偏被你们论得不上不下,卡在人情和官场中间?”秦凰慢条斯理地踱出来,有些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那些动用人情举荐,靠哪位大人,哪位妃嫔娘娘的关系爬上来的,日后徇私枉法的事情可难保不多了,毕竟有‘人情’,又有‘官场’,等着人人把革职的这个蠢货的路数再走一次,怎么,再理牌,再重洗?让天下百姓再遭一次殃呀?” 公子哥们略微犹豫了一番,坦言道,“十二殿下言之有理,只是如今官场如此……公正廉洁原本就是应当的,可若真贸然推举一位毫无背景关系,不受大臣娘娘们重用的新人上去,难保这位大理寺卿不遭人诟病啊……” 秦凰也不 分卷阅读34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客气,往冯折边上那张空凳子上一坐,“官场如此?那你们以为这样的官场作风是对的?” “这个自然是……官场皆是难免如此,规整也确实需要规整一番的。”姚公子语塞了一顿,尴尬地回答。 “你们身为伴读,受我父皇器重,享受着这天底下最好的教育,最得体舒适的学习环境,见到这样腐败的官场,非但不愿想办法进言规整一翻,却任自己随波逐流,告诉本宫为官载道不以廉明为主,反而必须牵扯上些不明不白的人情?”秦凰佯装凶巴巴地横了眉头,“那大楚养你们做什么!” 这严声厉色的一阵呵斥来得突然,论道的公子哥们哪能料到这出,心中虽微微有些怵这位小殿下的上纲上线,一个小姑娘反来教训他们做什么?可这位身份在上,辩驳不得,于是只得陪着笑脸“说的是”两声,求助似的捅了捅冯折的胳膊。 冯折忙着开小差呢,有个愿意掺合进来替他指点迷津的小丫头,他偷了好大的闲,这会儿被捅了半天,才看到姚公子挤眉弄眼地让他出来打圆场,“冯公子,冯,这个……这个……”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哈欠,盯着他们小殿下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冯折有些没皮没脸地冲她摊开一只手,“拿来。” “什么?”秦凰一愣,没明白过来。 冯折也不准备跟她解释,驾轻就熟地从她手里拿过那只大红的耳环,揣摩了一番,小心翼翼地拉过秦凰的手,而后一言不发地替她把这只坠子带了上去。 秦凰的耳垂腾地一下通红,见他松了手,扎刺似的一下子跳起来,“你……你你你,你做什么!” “这只耳坠单放着看起来俗气,要小殿下戴起来才好看。”冯折轻描淡写地将这句话一提,又靠回他舒适的椅背里,仿佛方才他讲的是什么八股文似的宠辱不惊,一本正经的。 效果很好,秦凰确实是没有心思再去同公子哥们辩论大理寺卿一案了。 可公子哥们不觉得快乐,公子哥们觉得自己那颗脆弱的心和眼睛,快被这打情骂俏的一对儿给折磨透了! 自然,经此旁若无人的一回,冯家懒洋洋的小相爷和宫里这位十二殿下富贵花的八卦很快便不知是从谁的嘴里传了出去,经过毫无逻辑的编排和添油加醋,传回秦凰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浪漫非凡,大可匹及牛郎织女鹊桥相会那样动人的故事了。 彼时的小殿下正坐在陪同她父皇前往护国寺烧香祈佛的马车上,她困乏地闭着眼睛,听绿萝声情并茂地将她与冯折的“故事”讲了一遍,困意是没了,火气也一并蹭蹭地窜上了嗓子眼儿。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秦凰愤愤不平地申冤,“冯折单枪匹马勇闯敌营英雄救美?就他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他救我?这段是谁编的,那么俗气的故事也往本宫身上编排!怎么也得编排一个惊天地泣鬼神一些的吧!” 绿萝无语,“殿下,这好像不是重点吧……” “还有什么,十二殿下娇羞定情,二人梨花树下私定终身……大楚哪儿来的梨花啊,一点儿逻辑也没有,编故事也得讲究天地规矩啊,显然是桃花树更合理一些!” 诚然,这位脑袋不知究竟怎么想的小殿下满脑子似乎都掉进了个奇怪的胡同,一心钻研起如何让自己这段八卦听起来惊天动地上了,绿萝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放她一人琢磨,自己钻出马车透透气,前头的队伍却突然响起一片喧哗。 绿萝一惊,赶紧冲前头问道,“怎么了!” “不好了不好了!”两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急匆匆地从那车里跑出来,“御医!宣御医!兰妃娘娘不好了!” 秦凰从马车里探出半个好奇的脑袋,看到一大群御医和丫鬟火急火燎地往前头跑去,撇了撇嘴,知道这种破事儿一定要浪费许多时候,于是趁着慌乱跳下车,钻到唐乔吟那匹马车里解闷去了。 她和这位西域燕国和亲来的兰妃娘娘是向来不对付的,她甚至因为这位娇柔做作,靠着卖柔弱扶摇直上,恃宠而骄的兰妃,一度认为西域的姑娘都是些会做戏的好手。这样的地域歧视自然要不得,总之这位娘娘什么不好,什么大事,秦凰一点儿也不在乎,虽然她也很想要一个弟弟妹妹玩玩,她从前在街上看到那些站都站不稳的奶团子,可爱的紧,让人想抱一抱捏一捏,可若是兰妃生的奶团子……那不抱不捏,秦凰也还是忍得住的。 唐乔吟正在和冯折搓麻将,秦凰掀开帘子时正见唐乔吟眉飞色舞地大喊一句“糊了!”冯折懒散散地坐在边上,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那从你输的那十四局里扣一把吧。” 麻将当然不能只有两个人搓,这暖烘烘的马车里头还窝着两个秦凰说眼熟不眼熟,说陌生倒也算不得的人物,一位是那天害得秦凰在柏梁台躲了半日,还弄丢一只耳环,如今正在兵部做个虚职的宋子犹。另一个,便是秦凰那日在大街上借了人家大名一用的冯家小姐,冯折的妹妹冯芸清。 那会儿在接风宴上飞花令的小姑娘,秦凰还是有印象的,如今她仔仔细细地一瞧,才觉得冯家主母想必是生 分卷阅读35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得倾国倾城,不然如何能够生出这样好看的一双儿女?冯芸清见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久久盘旋,笑眯眯的,“殿下安好,殿下瞧什么呢呀?” 不知是不是因为秦凰是个小孩子,或是他们都把她当做是个小孩子,这些人见了她说话总加上一些意义不明的语气词,“好不好呀”,“做什么呀”,“怎么样呀”,比江南水乡的吴国话还要吴侬软语,可秦凰很受用,并且因冯芸清的这句话,觉得她亲切起来。 秦凰这才把一整个身子钻进原本就有些拥挤的马车里,不吝夸奖,“我看你生得好看极了。” 转而又去找唐乔吟的麻烦,“打麻将这么有趣的事情你们都不找我?唐乔吟,见了冯家妹妹就完全把我忘了啊,你果真是见色忘义!” “您那尊驾哪儿是别人能惊扰的呀?”唐乔吟委屈,又问,“前头这是怎么了,入这护国寺还得选个良辰吉时呀?停了这一时半刻,还走不走啦?” 他话音刚落,打探清消息的绿萝便匆匆忙忙地回来了,小丫头掀开车帘子,“问清啦!殿下,兰妃娘娘原本正在同陈贵人下棋呢,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突然腹痛难忍,见红了!” 不谙世事的小殿下一脑袋问号,“见红……什么意思?她不是才怀了三个月,便是生个哪吒也没那么快的呀……” 冯芸清捂嘴轻轻笑了笑,耐心地解释,“女子怀胎时,若胎向不稳,吃坏了东西或是身子不好的,常常有流产之症,那就是见红。” “啊!”秦凰惊讶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看着绿萝,“兰妃小产了吗!” 绿萝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征兆罢了,这会儿听说娘娘已经昏死过去,陛下说前头不远便是护国寺,先加快脚程赶过去,御医们都尽心的在边上服侍着,停在半路也不是个法子。” “这话也是对的,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半路上一时半刻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秦凰点了点头,直起身子想随绿萝回自己的马车,偏偏不知道是不是停了半晌如今终于能够挪动的缘故,马匹突然焦躁不安地嘶鸣了一声,发了失心疯似地乱跑了两步,脚下马车摇摇晃晃地一个急转,秦凰没有站稳,险些往冯家妹妹身上歪了下去。 冯芸清看起来身娇体弱,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的,可谁晓得这种时候她竟蹦得比兔子还快,秦凰胡乱地想要抓些什么东西以维持平衡,却被这姑娘不动声色地一推,整个身子一轻,反而往冯折那块草团子上摔去了。 完了完了,那添油加醋的八卦在她脑袋里过了一回,秦凰两眼一闭,手忙脚乱地想控制自己的方向,她不动倒也就罢了,如此一乱动,脑袋正直勾勾地冲马车一块突出的角砸下去,偏偏这闭眼的小丫头还什么都没发觉,绿萝惊声大叫起来,“殿下——!” 天旋地转之间,麻将牌噼里啪啦地翻乱地落在马车里,一个瘦弱却有力的怀抱将她带了一把,躲过了一阵猛烈的冲撞。 马夫可算勒住了发狂的烈马,平稳地驶进大道,秦凰的脑袋还是不可避免地砸中那块尖尖的角,可出乎预料的是并没有想象中这么疼,在绿萝的尖叫声里,她有些迷糊地睁开眼,对上了冯折一双有些无奈的眼睛。 他们很近,近得仿佛只有那么一缕,可秦凰此时却并不在意这逾矩了,因为她发觉自己之所以没有那么疼,是有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护住了自己的脑袋,冯折确保她无恙,这才呲牙咧嘴地按住自己的手,“嘶……” 他护得着急,一心只怕这位金枝玉叶磕到脑袋,也顾不得替自己找一个万无一失的角度了,没料到马车这一下冲击极重,冯折的手被秦凰那一头的珠钗一硌,当真实打实地磕在马车露出的尖角上,手背上磕出一条渗血的伤口。 这可把秦凰吓坏了,若没有他这一护,这好深一个血口子如今就在自己脑袋上了!她火急火燎地把“救命恩人”冯折的手抓过来,拿绣着锦鲤图的袖口替他擦血,“怎么会这样啊……疼,疼不疼啊!” 冯折往草埔团上没骨头似的一软,装出一副受了大伤的虚弱模样,“哎呦,疼,嘶——当然疼啦。” 秦凰的愧疚涌上心头,脑袋短路,压根没识破他拙劣的演技,“好大一道口子,一定是会痛的,这可怎么办呀!” “这个么,”冯折委屈兮兮地眨了眨眼睛,“我娘儿时说,伤口吹吹便不疼了,要不小殿下替我吹吹?” 宋子犹和冯芸清对看了一眼,觉得近距离欣赏冯大公子骗小姑娘是一件值得遭天打雷劈的事情,赶紧钻出马车开溜,再也看不下这幅拙劣的演技了。 秦凰捧着冯折那只流血的爪子,诚心地愧疚,“你说你护着我干什么呀……不行不行,这么深的一道伤,吹了也不管用呀,还是要立刻去请御医来诊治才是,绿萝!” 绿萝自然知道她的心思,有些为难,“殿下,如今这御医都在兰妃娘娘那儿,怕是……怕是没空分神呀。” “怎么!她兰妃生的是玉皇大帝呀!去请,就说本宫病了,磕坏了脑袋,慢一时半刻就要没命了!”秦凰才不把这位宠冠六宫的 分卷阅读36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娘娘往眼睛里放,一手插着腰,嗓门巴不得能亲自传进前头的帐子里,“本宫的人比他燕国的人重要!就算这个兰妃生的是天王老子,也用不着这么多御医围着她团团转!” 绿萝不敢在她们这位小殿下发脾气的时候反驳,赶紧顺着她的意,忙不迭地下去请人了。 而这位“身负重伤”的冯大公子,如今一爪子被秦凰软绵绵的双手捧着,一面听她娇滴滴的红霞飞上面颊,一口一句“本宫的人”,一时突然觉得这伤受得一点也不冤,反而可谓赚得盆满钵满。 值了! 栽赃 大队人马到达护国寺时,天光已经遥远地红了一大片,秦凰来不及回自己的屋子里歇息,一心还在冯折那受了伤的手上时,听来上药的御医所说,兰妃娘娘的十三小皇子没有保住,这位西域娘娘伤心得险些背过气去,同行的陈贵人当场吓得心悸。寺庙中见了血光原本就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元徽帝大手一挥,狠狠将一群年过半百的无能御医斥责了一番。 秦凰揣着手,有些惋惜,“本宫虽然不太喜欢她,可她孤身一人嫁到这异国他乡,如今连自己的孩子也没能保住,也算得上是个可怜人。” 御医规规矩矩地冲她一笑,“十二殿下向来是有善心的。” 冯折的伤看起来吓人,流了许多血,实际上也只是皮外伤,并没有恰好伤及什么了不得的筋骨。秦凰趴在他身边的茶案上,看御医把他的手用绷带一层又一层地裹起来,正想笑他像个粽子,外头突然传来了绿萝急匆匆的声音。 那丫头向来不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性子,如今像是远远跑来的,急的一只鞋挂在脚边都来不及穿,“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秦凰从茶案上跳起来去接她,“你方才不是帮钱御医取药箱子去了吗,怎么不好了?” 绿萝压低声音,挨近秦凰一步,急得脸都发白,“奴才方才去取药箱子的时候,匆匆忙忙之间听说兰妃娘娘这孩子原本胎向及稳,是绝不可能出差池的,这位兰主子又说她这几日胃口不好,食欲不振,今日同陈贵人下棋前也不曾用过其他东西,只用了……皇后娘娘差人赏赐的燕窝银耳羹。” 秦凰的眼睛瞬间睁大,“你是说……” “奴婢回来的路上,听说陛下彻查皇后娘娘送去的那碗银耳羹,查出了个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方才已经差了陈喜公公上听雨轩抓人去了!” “什么?!”绿萝将这件事情说的极其小声,几乎是窃窃私语,却被秦凰这一声陡然拉高,吓得一旁侍奉的两个小宫女忙不迭地跪下去。 “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母后身为中宫,育有嫡长子长女,陷害她一个庶出的十三小皇子做什么?”秦凰急不可待,见冯折有御医在侧,想来也没什么大碍,扭头便气势汹汹地向外走去,“他们莫是以为我母后温婉可人,是个好欺负的?母后好欺负,本宫可不好欺负!” 绿萝这会儿觉得自己将这事儿说出来未必是好事了,赶紧追上去,“殿下!殿下,您去哪儿啊!” 秦凰气呼呼的声音遥远地传回来,“本宫方才还觉得她可怜,谁知这个女子果然不一般!孩子没了不好好为他诵经祈福,竟把脑筋动的这么快,放到栽赃陷害这一招上头来了!” 她身后涂药包扎的冯折支着脑袋看她跑远去,脑袋上玉坠的钗环都生气地跃动起来,这才回神上他跟前那位御医身上,“劳驾,您方才从兰妃娘娘那儿出来,那位可确有绿萝姑娘所说的事儿?” 好巧不巧,这位御医想必也是一个在宫里憋闷的,一肚子的八卦没地方说,话匣子一拉就开,“唉!可不是呢,兰主子的症状确实像是误食滑胎之物,偏偏皇后娘娘那羹汤中又……只是十二殿下说的有理,娘娘乃一国之母,何须陷害他人?依老朽之见,此事实在不可轻易定论啊!” 冯折将包扎好的右手收回袖子,好脾气地冲人笑笑,“到底是可惜了未出世的十三殿下……有劳先生!百忙之余还替抽空上学生这儿来一回。” 御医抚着胡子,笑着摇了摇头,“哪里是麻烦,方才若不是绿萝姑娘来请,恐怕这会老夫也要跪在地上磕头认错!到底是燕国宠妃……”说着仿佛发觉自己略有失言,在药箱里翻箱倒柜地寻起药罐头,错开话题,“老朽再给小相爷一份药膏,这药膏有活血化瘀不留伤疤的奇效,待到你手上的伤好些了,便每日上两回。” 许是被今日的事搅了个心烦意乱,这老朽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只金创药,被冯折盯了半天,只得尴尬笑笑,“许是前几日那些小奴才小宫女来讨时随手打发了……瞧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老朽这就回去取了,在给冯小相爷送过来。” “这不急,不如待我这手好些了,再登门去问先生讨这奇药?”冯折微微一顿,客客气气地给了人一个台阶下,见老夫子面色缓和,又循规蹈矩地把人送出去,直到看那一抹微微驼背的影子走远了,他这才若有所思地倚上门框,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言归正传,兰妃娘娘那尊大佛 分卷阅读37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地瞿溪殿内,如今正是灯火通明,好不热闹的一番景致,当朝皇后凤驾屈膝,身后还跪着一向与她交好的陈贵人,秦凰不顾门外阻挠推门而入之时,看到的正是那位梨花带雨的西域娘娘声泪俱下地扶着床沿,哭诉道,“臣妾向来对娘娘心怀敬畏,从无有僭越之心……臣妾臣妾知道自己来自燕国,不似宫中其他姐妹那般受娘娘爱戴!可兰儿……却不知娘娘竟讨厌臣妾到如此地步,那孩子何其无辜啊……” 话没说完,又一个喘不上气似的半倒在床上,吓得一群人上去替她顺气。 她父皇元徽帝正眉头紧锁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才问,“皇后,你依旧不认这银耳羹中麝香之罪?” 皇后微微摇头,仍揣着一国之母的风度得体一拜,“臣妾行的端,坐的正,绝不受这空穴来风的莫须有之罪。臣妾身为中宫,体恤兰妃本是本分,有人利用本宫做出此等下作行径!臣妾一概不知,还请陛下明察。” 陈贵人亦沉沉地一拜,“陛下!此事过于蹊跷,皇后娘娘向来心善,怎么可能……臣妾也请求父皇莫听小人谗言!” “小人,谗言?你此言是说这诸多御医是小人,还是兰妃是小人!”元徽帝怒拍一掷一只玉杯,吓得一群人纷纷跪下,“皇后既然说不曾动过手脚,那为何兰妃吃了这银耳羹便会小产!”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秦凰忍不住再看这场气死人不偿命的戏码,扒开拦住她的一行侍卫,不服气地冲进殿内,“回禀父皇!母后实在冤枉!” 元徽帝看她一眼,不等他说什么,秦凰已经急不可达待地讲了下去,“这银耳羹是母后作为中宫,每一日都赏的例行罢了!向来是吩咐御膳房仔细打点好了送到兰妃娘娘宫中,从不亲自过手,反而是这份银耳羹在落到兰妃娘娘手中之前,经由了御厨、下人、嬷嬷、奴才、宫女这一系列人之手,这些人分明通通都有下药的可能!” 皇后默默不语,仍然淡然而立,却拉了拉秦凰的手,提点她的逾矩。 秦凰一心都在帮她母后平反,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逾矩不逾矩了,“父皇明鉴!这么多人,父皇为何一个都不抓,却偏偏来审问根本没有经手这份银耳羹的母后!” 她这骤然窜出来的小狐狸和审讯似的一番话堵得元徽帝哑口无言,一时气道,“你!文华阁是如何教导你礼仪的!大人在此议事,你一个小孩子贸贸然闯进来像什么样子!” “儿臣不是小孩子!儿臣是中宫之女,是大楚的公主,是父皇第十二位皇嗣,也是天下人的清河殿下!难道连说一句中肯之言都不能吗?”秦凰才不怕她父皇吓唬她,迈上前一步,“儿臣知道兰妃娘娘是父皇的宠妃,兰妃娘娘受苦父皇心疼,母后也是儿臣的母后,天下人有冤尚且能申,儿臣替母后有冤,为何不能畅所欲言!” 这丫头拐弯抹角了半天,就差没有在文武百官面前开口责备他父皇宠妾灭妻,耽于美色之罪了,元徽帝被她这胆大包天的模样气得发抖,指着她怒极了,“皇后,看看你教育出来的好女儿!一肚子的强词夺理,说得头头是道!全然不把朕,把这一屋子的长辈放在眼里,好啊,明日莫不是要上朝堂一辩去了!” “陛下息怒,终究是平日里陛下宠爱凰儿,这孩子才敢真正一吐为快,想来也是为了替臣妾平冤。”萧皇后又拉了拉秦皇的手,有意让她跪下认个错服个软,撒撒娇她父皇说不定便消气了,可秦凰就是不依,非但不依,还凶巴巴地瞪了那个“柔弱”的兰妃两眼。 元徽帝低低地冷笑一声,“看来是朕平日里惯坏了她!如此不知规矩,倒还有她的道理了!” 说完,又看着秦凰那张委屈又忿恨的小脸,摇了摇头道,“此事朕必定会彻查清楚,绝不让兰妃平白受此委屈,也不让皇后无故蒙冤!但……此事如今仍然存疑,既然此番出来为大楚百姓祈福,便由皇后与庙中方丈一同为百姓制作经幡,诵经念佛,若无朕允许……旁人不可打扰!” 这话说的好听,实际上便是变相的软禁,放出好听的话来罢了!秦凰哪里肯让她母后受这样的委屈,一肚子想要求饶的话还在嘴边,皇后却盈盈地拜了下去,“多谢陛下恩典,臣妾可为大楚百姓诵经祈福,实乃臣妾的福泽。” 秦凰急得跳脚,“母后……父皇!” “够了!”元徽帝不再理会秦凰的反驳,“你一个女孩子家,风风火火的,究竟像什么样子!来人,将公主请下去!” 此话落下,秦凰再也来不及说什么,她父皇身边的王喜公公便“毕恭毕敬”地将她请了下去,三两个高头大马的侍卫一边儿一个押着这位小殿下,活生生押回她那华明堂才撒手,气得秦凰七窍生烟,心里头把这个耽于美色的父皇他手底下这群不懂变通的家伙责备了千百遍。 如今皇后不在,陈贵人紧紧跟了过来,替她顺气,“陛下如今既然如此独断,公主殿下更要心平气和,冷静处理此事,若再惹出什么祸端来一并被责罚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秦凰不依,“我看父皇就是觉得母后温婉贤淑,最好欺负!” 分卷阅读38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陈贵人无奈地揉揉她头发,“殿下……” 脸蛋气得红扑扑的秦凰双手握拳,气势汹汹,一屋子的搪瓷茶具倒了霉,碎得壮烈,“父皇要搅着稀泥,为了宠这个兰妃,以为将我母后一并惩罚了便万事大吉?他们不愿意查,好,我去查!” 长央 护国寺地处兰陵金贵之地,素有冬暖夏凉神仙庇佑之称,是为大楚乃至中原文人雅士挚爱的修身养性之所,即便是隆冬腊月,竹径通幽也娴静温暖,高山流水汩汩……在秦凰这位十二祖宗太太平平踏进护国寺之前,这儿确实是这么神仙一般的地界,倒也不可谓虚假广告。 可如今这建了半座山的宝寺正闹得满堂上下鸡飞狗跳,方丈老朽面露难色,面面相觑了一阵,最终只得认栽似得禁闭房门大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设法镇压这尊“齐天大圣”去了。 “齐天大圣”双手环胸,面露凶光,正坐在一尊地藏王菩萨前,狠狠地盯着她拜倒了一片的宫人奴才。 “黄天在上,地藏王菩萨面前!你等若有意胡说八道,不好好回答本宫的问题,想必自己也会良心不安,本宫仔仔细细地再问问你们,确实不曾看到有人在兰妃娘娘的银耳羹中动过手脚?” 小宫女们委屈惨了,声泪俱下地磕头,“殿下几次询问奴婢们,可奴婢们确确实实不曾见过有人动手脚,还请殿下明鉴啊!” “是啊是啊,奴才们尽忠职守,哪里敢逾矩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是了,这位令人毫无办法的小猢狲,正是这几日大张旗鼓地替她母后平冤查案,把护国寺搅得昏天黑地的小十二公主秦凰。 绿萝端着一本册子,细细将每人的陈述都记录在案,有些苦恼地走回秦凰身边,压低了声音,“殿下,您每日把同样的人抓来问一遍,已经问了第四日了,可……还是没什么结果,想必也不会有人改口替自己找这个麻烦呀。” 秦凰接过那本册子,左右琢磨了一番,有些嘴硬地强调,“哪里是一样的,前日是在文殊菩萨面前,昨日是在大雄宝殿,今日在地藏王菩萨面前……说不准哪位菩萨开了眼,便替我找出真凶来了呢?” “恕奴才多嘴,”绿萝有些不好开口,“陛下虽因前几日凶了您,故而这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了您胡闹,可这护国寺中有九九八十一尊佛像,即便当真有哪一尊菩萨开了眼,殿下您少说也得再审问上几个月才……” “呸呸呸,你别乌鸦嘴!”秦凰命人把一众奴才差遣下去,这才拍了拍衣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真有人做了手脚,本宫一定能找出纰漏来,不过只……只是查得慢了些!” 绿萝顺着她的话,赶紧去捋一捋这炸毛的小猫,“是是是,咱们殿下明察秋毫,最厉害了!” 这一头鸡飞狗跳,那一边也有悠哉悠哉的,冯折前几日因伤了手,这些日子好坏终于没人来扰他的清静,最闹腾的那个丫头也忙着满天满地地“查案子”,冯折听说了她的丰功伟绩,外头天翻地覆,冯折揣着两只手,每日悠闲地上御医那儿换一副药,再讨一贴回屋子里煮的汤药,一边看书一边熬上半日,闲情逸致的很。 护国寺特地辟出的御医馆清幽得很,后门便是一片盛开的梅园,冯折每日取了药,便散步似的走走停停,门廊外一株腊梅开得正好。他那屋子一挂死气,正缺一朵玲珑的冬梅,如此想着折一支回去揣在瓶子里头当装饰时,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一个小丫头,脚下一拌便撞了个满怀,各自怀里的药包摔了个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那姑娘走得急,一双眼睛飘忽不定,也不管撞的是谁,唰啦一下便唯唯诺诺地跪了下去,“大人……大人恕罪,奴才有眼无珠……奴才有错,奴才不敢了。” 冯折拍了拍衣裳,这才定神把地上的药材规整回两袋药包里,见她吓得浑身发抖,有些好笑,“我也没怪你,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奴才,奴才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有大量……奴才实在是有眼不识……”发抖的丫鬟满脸通红,脑袋几乎要弯进土里去。 冯折揣起手,起了兴致,见那姑娘一脸脏兮兮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你别怕,慢慢说,你说的颠三倒四,我也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小丫鬟怯懦地看了冯折一眼,接帕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仿佛是及其受宠若惊的。冯折耐心地又递了递,她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多谢……多谢公子,奴才唐突了公子,绝非有意,还求公子不要告诉主子……” 冯折见她胆怯地用那方雪白的帕子擦了擦脸,“你是哪里宫里的丫头,穿得像是贴身宫女,这样怕主子?” 小丫鬟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奴才是……是兰妃娘娘宫里的,来御医这里取药……叫长……长央。” 兰妃。冯折敏锐地一顿,宫里头的奴才大多狗仗人势,怎么这样跋扈骄纵的宠妃,也培养得出这么一个唯唯诺诺的侍婢来?这想法还没落地,长央便急切地一跪,“奴才不是有意冲撞大人的!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动怒啊 分卷阅读39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 冯折看不得别人对着自己又是跪又是磕头的,一心觉得瘆人,赶紧拉了小丫鬟一把,摆摆手替她转移话题,“长央姑娘是兰妃宫里的,兰妃娘娘这几日如何了?” 小丫鬟一副又要跪下去的模样,“回大人的话,娘娘前几日伤心过度……这几日也已经缓了过来,没,没什么大碍了。” 冯折点点头,觉得这满口规矩恕罪的丫头实在令他折寿,赶紧把摔散的药包递还给她,“叨扰了这么久,兰妃娘娘宫中想必事务繁忙,长央姑娘赶紧回宫吧。” 有了这“逐客令”,长央如释重负,抱紧那一方小小的药包便匆匆逃跑,她看起来实在是纤细地惹人怜爱,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了去,跑了几步,她脚下一滞,又回过头来,“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这帕子……奴才一定洗净,好再归还给公子。” 冯折实则只是举手之劳,笑了笑,“不必了,这帕子……” “公子善待长央,长央如何能如此不知礼数,私藏公子的东西,”长央把袖口擦了几擦,才把一尘不染的手帕放进去,“长央过几日定将帕子洗净归还公子。” 话都说这个圆滑规矩的地步,冯折也不好当面戳破少女心事,想了想,温和地点了点头,“在下姓言,单名一个闵字,不过是举手之劳,既然姑娘执意要还,不如三日后仍在此处,在下来取回自己的帕子吧。” “多谢言公子,奴才……奴才遵旨。”春寒料峭的,听完这句,这位柔弱的姑娘可算从嘴角添上一抹笑来,冯折还没来得及命运多舛地再说些什么,便听到身后响起一阵清亮而突兀的咳嗽。 好家伙,今天我是遭了什么“好运道”? 甫一回头,冯折迎面正站着一株气定神闲的俏海棠,煞有介事地盯着他的眼睛,被她这么抓包似的一盯,冯大公子一乐,“小殿下安好。” “冯夫子好有兴致,”秦凰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挑了挑眉头,“这花影绰绰的好景致,还要借旁人的名字偷会漂亮姑娘,定情三日再会,实在风月。” 冯折笑眯眯的,“出门在外,留个心眼便是风月啦?那小殿下在宫外用家妹的名头大杀四方时,才真真是风花雪月,绝代无双,在下不过是学了小殿下的几分皮毛,不敢自称风月。” 秦凰:……好烦人,这区区一件宫外的小事,怎么就能被这人捏着辫子不放呢。 她清了清嗓子,有些厉色地缓解自己的尴尬,“若本宫没有记错,冯家同我母后一向是阵营相同,扶持共进的,如今兰妃娘娘公然与我母后作对,冯夫子作为本宫的伴读,却同兰妃娘娘宫里的姑娘暗通……额,含情脉脉,是否太过不妥了些?” 冯折认真地点了点头,“小殿下吃醋啦?” “……吃,吃什么浑醋!”秦凰脸一红,她这几日没找冯折的麻烦,忘了此人是个多么讨人嫌的家伙,“本宫不过是告诫你不要太亲近兰妃一派的人,你再胡说八道,我,我可生气了!” 冯折赶紧装出退让百步的模样来,“这可不成,草民区区不才,哪里值得小殿下动怒呀?” 见她脸色越发攀上急促的色彩,冯折才婉转地替她扭了个话头,“小殿下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提及这一成,秦凰才咽下一肚子作对,一看便有些泄气,还偏要装出一副不认输的样子,“原本便是毫无头绪的事情,要挖出根据来确实麻烦了些,从厨房到侍婢,接触过母后的人人都死口不认……但本宫一定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的!” 冯折轻轻地“哦”了一声,就知道她其实压根啥也没查出来,“其实查案子这事儿,若是顺着查不出此事,小殿下也未免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秦凰一愣,“什么意思?” “银耳羹相连皇后娘娘与兰妃娘娘二人,”冯折觉得自己点化的意思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皇后娘娘这一头虽查不出头绪,兰妃娘娘那一头却未必没有蹊跷……”又一停顿,“小殿下想必已经有了万全的法子,在下就不再班门弄斧了。” 秦凰脸色一悦,转而还要嘴硬,“这法子本宫自然是……早,早就想到了,这几日审完同母后有交集的人,便要去问问兰妃那儿的!” 一边说,满脸怀疑地盯着他看了一眼,“可你同兰妃宫里的漂亮姑娘眉来眼去的,莫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呀?” 冯折笑盈盈地摇了摇头,两手一背,又做出他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什么也不在意的模样来,“原来小殿下心里,我这么神通广大了?” 这人究竟是哪里学来的为人做道,怎么每说一句话都招人嫌,招人脸红心跳的,秦凰退了一步,有些别扭地盯着他的爪子看了看,“你的伤没什么大碍了吧?” 可冯折仿佛偏偏就是要招惹她,今天就是要看她满脸通红,落荒而逃才满意似的,这厮委屈地摸了摸受伤的爪子,“有小殿下惦记,区区小伤哪里敢造次?即便是胳膊断了,那也得让阎王爷替我接回去的。” 秦凰:……我还是赶紧走吧。 马脚 分卷阅读40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这段梅园点化后的第三日,冯折这喝茶嗑瓜子的好日子便被他自己给造作没了,冯家妹妹冯芸清捧着一叠书画卷纸,正大光明地往他屋子里一坐不挪窝,笑容满面说出“自讨苦吃”四个字时的模样,和冯折平日里那个欠打的姿态如出一辙。 可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冯折靠在书案边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芸清,我不知道原来你也有秉公断案这么大的抱负,预备抢他个大理寺卿当一当,好替你兄长我与言闵作对?” 冯芸清把一捧名册丢到他跟前,“是谁前儿卖了这么好大一个法子给十二殿下?好了,这位一根筋的殿下偏偏就信了你的鬼话,命人快马加鞭调了这些年兰妃身边宫人的册子悉数送过来,这宫里来来往往几千人,都在这儿了!” “这些芝麻谷子的案本,最多能知道那些宫女奴才家住何方爹妈年岁收成何许……怎么,她想查查哪位奴才家里头卖麝香?”冯折好气又好笑,随手翻了两页簿子,见人名蚂蚁似的挤在一块儿,“小殿下孩子脾气便罢了,你也跟着胡闹?” 冯芸清无奈地叹了口气,“还说我呢?若不是你胡乱支招,公主能把这叠东西堆到跟前来?她一个人看不完,便分给唐乔吟替她干活,唐乔吟字都不识几个,肯定是要丢给我的。” 她分给自家兄长一支毛笔,眼睛笑弯成不怀好意的小月亮,“那妹妹我看不完,自然寻兄长帮忙啦。” 冯折可不愿意看些没用的名册,“你觉得我是胡乱支招?” “不能说是全无道理,既然皇后那一成查不出什么来,便查一查兰妃的亲故,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冯芸清在一页名册上画了个圈儿,“可咱们这位殿下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无凭无据地突然提醒她要换一个思路,她也没有从中抓住可用以大做文章的线索,自然只能大海捞针了。” 冯折往他的椅靠上一瘫,很受伤,“芸清,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无凭无据便空口白牙的人?”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所以这不是来虚心求教了?”冯芸清一手支着脑袋,“说说看,到底是什么让你给小殿下卖了这么个思路。” 冯折似乎原本就是想要和她商讨此事的,芸清一问,他便抬手从桌后的书架子上摸出一只灰扑扑药包来,煞有介事地摆上书案,做了个任君采撷的手势。 冯芸清不解,“药包?这是……”她也不客气,顺手卸了药包纸头,翻了个面,摩挲了两把药材捉摸起来。 冯折凑近一些,“你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看出你矫情了,”冯芸清嫌弃地捏起一块药材放到跟前闻了闻,“你不就是手背伤了个口子么,怎么还要御医替你开这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材,活血化瘀的……祛疤的……冯折,娘若是知道你这么细皮嫩肉,怕是连远门也不敢让你出了。” “是了,这些药材都是些重度跌打损伤的良药。”冯折点点头,这才把包裹药袋的纸翻过来,冯芸清一愣,发觉写病人名讳的红纸上头写的并非“冯”字,而是一个“央”字。 冯芸清眉头一皱,“这不是你的药?” 冯折点点头,将那日在梅园的事仔仔细细讲了一通,末了才说,“我规整药材的时候,只觉得她这一份药材眼熟,同你去年冬天从半山腰摔伤时用的大多相同。一个并不金贵的小宫女,受了什么样的伤,御医才会替她开这许多跌打损伤的药材?” 言罢呲牙一笑,“于是……做了些小小的手脚。” “哦,难怪小殿下同我说,我家兄长‘为老不尊’,青天白日同漂亮姑娘眉目传情,还要三日后私会呢,”冯芸清对冯折这种非常不要脸的行径已经习惯,恍然大悟,“我让你和宋子犹厮混是为了多学学招惹小殿下的本事,兄长倒好,招惹其他小姑娘的本领也是见长的?” 冯折不想理她。 “你说她浑身脏兮兮的,又一副极怕主子的模样,若说是在宫里遭了恃强凌弱还有可解,”冯芸清咬着笔杆子,能够把心思都放在规整这件奇事上了,“可她穿的却是贴身大宫女的服饰,这宫里能爬上大宫女这个位置的,分明应当是主子身边最受宠的……” 冯折不可置否。 芸清想了想,又有些不解,“可是,这个叫长央的宫女即便蹊跷,又如何能保证她便与兰妃这件事情有关?你骤然卖这个思路给小殿下,若原本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如今小殿下并没有得以着手去查的线索,与其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倒不如着手去试一试,”冯折很不负责任,“瞎猫碰到死耗子的可能性,总比菩萨开眼来得高吧?” 说起秦凰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菩萨开眼论,芸清忍不住要笑她可爱,冯折见她频频点头,又笑眯眯地道出了另一点,“况且,不论究竟是什么原因,兰妃宫里有这样一个捉摸不透的人物,她那座华殿下头想必也不简单,即便长央与银耳羹之事毫无关系,小殿下若是能是从中抓到兰妃殿里的把柄,你觉得她会不会高兴?” 分卷阅读41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哦,”冯芸清好八卦地打量了他一番,“说到底,有人是为了让小殿下高兴啊。” 冯折把毛笔丢回去,装模作样地抓了本书看,“我讨她高兴干什么,不过是不想猜哑谜,既然她这么有心思要去查案,便交由她去查罢。” 冯芸清才不听他这毫无根据地自我解释,长央这名字在她脑袋里打滚,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动秦凰送来的那一叠宫人名册,翻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手指突然一顿,脸色一沉。 “冯折!谁说小殿下这是无用功的芝麻谷子!” 冯折快在那本《官话大全》里睡过去,眉毛一跳,“怎么?” 冯芸清端起一本名册,清清嗓子,“长央,原姓周,淮阳县人,自幼入宫随管教嬷嬷于花房打点洒扫,八岁入锦衣司学习刺绣缝花……双七因绣制彩蝶衣而入长禧殿侍奉,为大宫女,后三年,由长禧殿引荐入翡翠轩,至今。” 她恍然大悟地放下手里这本事无巨细的名簿,“将贴身了三年大宫女送去翡翠轩?这长央,莫不是皇后安插到兰妃身边的人吧……若是这样,兰妃不可能给一个势不两立的眼线好脸色——这就能解释通许多事了。” 冯折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在书脊上轻轻点过,并没有反驳芸清的猜想,只是摇了摇头,“有皇后撑腰安排到兰妃身边的人,会被这么轻易地欺侮成那个样子吗?” 冯芸清不以为然,“你是说她太柔弱,不像是皇后安插的眼线?可是依照这……” “我是说,若她真是一个眼线,这个长央就不会那么简单。”冯折盯着空空的屋脊看了半日,这才长叹一口气,站起来拍拍长衫,“不过也不打紧,有马脚早晚会露出来的,走吧。” 冯芸清瞥了一眼快落下去的斜阳,“去招惹漂亮姑娘呀?谁说不想查这个案子的?如今头一个冲锋陷阵,连美男计都用上啦,真真是为了讨小殿下一笑,好一个巾帼英雄!” 冯折指了指桌上那一袋药包,“孤男寡女招人遐想的事儿我不想做,今日即便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的。在这猜想半日,倒不去见见本尊了?” “推论分析你妹妹会做,若论口舌却是下锋,这种事情,我去了有什么用?”冯芸清把桌上的几叠名册一归整,抱进怀里,东张西望地盯着窗外看了好半日,“既然是同皇后娘娘与兰妃娘娘有关的事儿,又要叫这长央姑娘真正太太平平交代透彻……那我替你找了个人,她才是最合适的。” 冯折连眼睛也不用抬便知道她玩了什么把戏,果然不一会儿便见两支翡翠步摇轻快地跃进殿门,秦凰脑袋上打的辫子也一跳一跳的,这位小殿下窜到冯芸清身边,不太乐意地看了冯折一眼,“本宫今日来做这个搭头,是看在芸清的面子上,同冯夫子私会的这个长央姑娘究竟长什么样,是何方神圣……本宫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绝不叨扰冯夫子同漂亮姑娘谈情说爱!” …… 暮色已渐渐四合,经冯芸清长长的一番胡扯和交代,冯家与秦凰慢吞吞地挪到梅园时,一身清雅的长央姑娘已经兀自踱着步子,像是等了许久了。见了冯折,长央脸上一喜,嘴角却又在看见秦凰的时候落了下来,有些讶异惊慌地上前,“奴才见过十二殿下,不知言公子今日当真会来,竟……竟还能讨扰十二殿下尊驾,长央受宠若惊……” 今日她这张小脸倒是干干净净的,不但小脸干净,发间还缀了朵朵星星点点的珠花,看起来像是细心打扮过一番,一点也不像那日脏兮兮的样子,秦凰在肚子里打量了她半日,一面暗自重复芸清的话——原来这个冯折真同人家是一面之缘,并无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不过,她原本也不在意这些!她不过是仗义相助,芸清说了,只管□□脸,要镇住这个有些心怀鬼胎的姑娘就是了,好,要□□脸,要镇住这个有些心怀鬼胎的姑娘…… 见秦凰没有同自己多说什么的意思,长央这才从怀里摸了半日,摸出一方素白的帕子,毕恭毕敬地往冯折的方向递了上去。 “那日在梅园唐突了公子,公子非但未曾责怪,还将帕子借给奴才,这样的贴身之物,奴才是受不起的……如今洗净了,奴才虽然舍不得……却,却应当还给公子。” 说一句话能停上三回,真真是弱柳扶风的好姿色,一张帕子又有什么舍不得的,秦凰瞥了一眼冯折的脸色,瞬间十分负责地担当起了个红脸,从善如流地钻到两人中间,“哎呀!长央姑娘实在是太客气,不过是一方帕子,言公子屋里多的是,不缺这一块的,何须劳烦亲自洗净了再送来?” 一面说着,自说自话地取过那方帕子塞进自己的袖子里,长央惊得脸色一变,秦凰还要凑上去,“这帕子原本是贴身之物,如今一来二去叫旁人知道了,不说言公子调戏美貌少女,白白闲话长央姑娘的清白也是不好的,不如……本宫替你收下,长央姑娘借花献佛,当是送本宫一份见面礼吧?” 长央踌躇了半日,才蹙眉柔声道,“回十二殿下……言公子有恩于长央,长央无以为报,唯有将一份真心洗进帕子……以表恩情,长央……长央……” 分卷阅读42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秦凰暗自腹诽,市井话本和小报不可当真,飞上枝头当凤凰和霸道王爷爱上小宫女的剧本都已经过时好些年啦,怎么还在荼毒心存幻想的美貌少女?可既然答应了要替冯折□□脸,自然只能唱得透彻,秦凰正了正神色,摆出她一惯在万臣跟前的装模作样,“大胆!本宫面前,你区区一个宫女,怎可同御前言家小相爷说出这等僭越,大逆不道的话来!若是传了出去,或是传到兰妃娘娘耳朵里……” 听闻兰妃娘娘四个字,长央吓得屈膝便是一跪,“殿下恕罪,奴才绝无僭越之心!奴才今日来赴约,确实……确实是有求于言公子嗯,可是……可是绝非那些男女私情,奴才知道自己身份低贱,更绝无大逆不道之心,不敢觊觎言公子……” 听及彼处,冯折的表情终于舍得动一动了,他抬了抬眼睛,望着地上那个瘦弱的姑娘,切入正题,“长央姑娘有何事相求?” 长央急切狠狠地磕了两个头,“长央听人说言公子是大理寺高悬明镜的人物,能救人于水火,保全人的性命,长央……长央!恳求言公子救我一命!” 真相 秦凰歪着脑袋看了看长央,“你既然愿意受着,还要我们救你做什么?” 长央不语,只是垂首而立,半晌才仿佛下了好大的决心,从袖中摸出一张已被揉得打皱的信纸,那纸上字迹娟秀,苍劲有力。 “奴才自小入宫,宫里的规矩是万万不会不明白的,知晓自己是奴才,多大的苦也应当受着的,为了奴才自己的脸面……更不曾同旁人提及翡翠轩的事,可却有人以此要挟……” 冯折翻过那页信纸,见那上头密密麻麻写了好长一段话,粗略一览,大致便能看出这是一封勒索信来,不免皱了皱眉头——这封信的笔者看起来不是个专业的勒索之人,先将长央家中老小一一罗列出来好好关照了一番,又说她在翡翠轩的这些日子所受过什么样的苦难,自己全都一清二楚,继而又唧唧歪歪,写了废话一大堆。 文笔之繁琐,飞鸽传书诉尽衷肠也用不上这么洋洋洒洒,好话唠的一位绑匪。 秦凰接过那信,终于在看到关键字后一惊,“这人……这人要你替母后自认兰妃滑胎之过?!” 突然明白,自己今儿并不是帮芸清来了,而分明是这位冯家妹妹七窍玲珑,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这封信没有落款,只有一块看不出字形的褐红色章印,信中言辞虽然繁琐却逻辑连贯,大抵是说若长央能乖乖言明做个替死鬼,那么她一家老小必然可保全一命,可她若不依言去做,也会有人放出消息,将长央下毒的嫌疑与她在兰妃宫中被苛待的事结合起来传出去,不但如此,届时她家中老小是死是活,便是另一番说辞了。 冯折摩挲了两下信纸的页脚,“你知不知道这个写信给你的人是谁?” 长央眼色躲闪了两下,“奴才……不敢说……” 秦凰还来不及说什么,冯折便脸色一冷,把信纸一合,递还给跪在地上的那姑娘,“既然长央姑娘连实话都不愿意说,那在下在大理寺中尚有许多事务未曾处理,也没有什么帮忙的闲情逸致了。” 长央原本苍白的脸色益发难看,“奴才是万万不敢欺瞒殿下,不敢欺瞒言大人的!” 秦凰知道现在的情况自己看不太明白,于是乖乖做个哑巴,见冯折面无表情地打量了长央一番,“长央姑娘既不明说自己在皇后娘娘那一处真正的身份,又要再三推诿扯皮,如今还试图替勒索之人隐瞒,难道真以为在下和公主殿下是神算子?” 秦凰觉得自己仿佛是错过了哪个章回,只觉得越看越觉得长央的脸熟悉极了,“母后……身份……这样一说,你长得实在是好生面熟,本宫是不是曾在母后宫里见过你的?” 听及这话,长央这才识趣地垂了眉眼,一五一十地说了,“奴才并非有意隐瞒殿下与言公子,此事……此事牵扯甚广,奴才入翡翠轩前确实曾受皇后娘娘恩典,可奴才对兰妃娘娘忠心耿耿,不过是时常向皇后娘娘汇报一些宫中之事,从无嫌隙之意!至于这写信之人……” 她两眼一闭,仿佛下定决心,“正是,正是葳蕤宫的陈贵人。” 秦凰正在翻来覆去研究那封来路不明的信纸,听她这样一说,手下一顿,“陈贵人?是那个只会绣花描样子……向来与世无争的陈贵人?” 长央殷切地向前跪了两步,仿佛这样就能让她自己的话更加有说服力,“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自然不会明白那些后宫纷争……皇后娘娘与陈贵人向来是亲近的,故而兰妃娘娘常常苛责陈贵人,偶有贵人送去孝敬兰妃娘娘的衣物绣样,更是常常被冷言退回去,抑或是烧了的……陈贵人看似与世无争,实则多次与奴婢和皇后娘娘说起……说起对兰妃娘娘不悦之事。” 她咬了咬下唇,终于将原委都道了出来,“那日奴才在给兰妃娘娘上银耳羹,曾经见过陈贵人在娘娘宫中鬼鬼祟祟……一向与皇后娘娘交好的陈贵人,那日为何偏偏便去寻了兰妃娘娘下棋!娘娘滑胎一事之后奴才便十分怀疑……原本想向陛下告发,可不出两日 分卷阅读43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不出两日陈贵人便送来了这样一封勒索信,”长央的声音渐渐轻下去,“奴才一条贱命,若当真死了便也罢了,可此人手中如今握着我一家老小!奴才实在不敢冒险,求殿下与言公子救救奴才……” 秦凰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这位陈贵人是她极少数看得上眼的妃子之一,只因向来不争不抢,说起话来也细声细气的,秦凰总觉得她说话的时候比百灵鸟还好听,这般柔弱的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做出那样心肠歹毒的事情来?她上前一步,有些厉色问长央道,“本宫如何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你切莫在此胡言乱语!” “殿下明鉴,奴才怎么能够拿自己家人的性命开玩笑,”长央抽噎了两下,“兰妃娘娘滑胎后,陛下封锁了庙宇戒严查办,各宫各院都有陛下的人把守,若殿下不信,陈贵人宫中此时势必还有没有用完的麝香,一时半会儿没法丢出去的!” 秦凰仍然有些迟疑,若当真如长央所说,那么她母后沉冤得雪,应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她有些求助似的看了看冯折,才发觉此人这会儿沉默得不对劲,不对劲到像是真被言家那位棺材脸的公子附体了似的,许久,他才终于问道,“你手中既有人证又有物证,为何不向陛下揭发,反而等待了数日,来寻我们替你做主?” 长央有些难以启齿,“奴才区区一个小宫女,贸然揭发陈贵人,若非知道个中内情,换做是谁都不会相信……可陛下……陛下最厌恶后宫纷争,若知道奴才是皇后娘娘派到兰妃娘娘身边的人,身份这般复杂,难保不会再惹出什么祸端来……” 冯折抬了抬眼睛,“你倒是思虑周全。” “若当真如你所说,这一系列皆是陈贵人有意为之,再嫁祸给我母后……那么此人实在是居心叵测,”秦凰显然还没有将整件事情整理透彻,但她还是一板一眼道,“既然本宫在彻查此事,便一定要还母后与你一个清白。” 言罢摆了摆手,“这个时辰,你该回去侍奉兰妃用膳了吧?你放心,既然你老老实实将此事告诉了本宫,本宫自然也会保你无虞。” 长央痛哭流涕,磕头谢恩,见那姑娘削薄的影子终于走远,冯折才总算恢复正常,这厮斜斜往身侧一颗梅花树上一倒,“小殿下预备怎么保她无虞啊?” 秦凰不理他,要先拿他开刀,“冯夫子可算会好好说话啦?本宫还当你是被哪位菩萨点化,终于知道自己平日里的腔调模样讨人嫌了?真真可惜菩萨功力不足,怎么这么会儿便失效了。” “借了一副棺材脸的壳子,若是出门招摇撞骗,不要被人抓起来打的呀?”冯折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解,“我还当小殿下是喜欢听人这么说话的,殿下的那些话本……叫什么来着,《霸道相爷和小娇妻》?那些个风华绝代的头号人物不都是这么板着死人脸的腔调?” 秦凰气结,“你,你!罢了,今日也算是无意帮了本宫一个忙,本宫心情好,不和你计较!” 冯折一咧嘴,看秦凰板了几日的小脸被花影打出点儿笑意来,得了便宜还卖乖头地卖弄玄虚起来,“既然小殿下心情这么好,那有没有闲情,陪在下去个地方?” 秦凰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什么地方?本宫还要将此事去上报父皇呢。” …… 夕阳在天际挣扎了半日才消弭,冬日的夜晚绵长极了,月色已然淡淡打下来,秦凰跟在冯折那道瘦瘦的影子后头,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草路往山上走,夏日聒噪的虫鸟早已入睡,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开来。 秦凰爬得气喘吁吁,有些怀疑地四处环顾,“这荒郊野岭的,到处都是草,你不是要把我卖了吧?” 冯折走在她前头,月光把他月白色的长衫照得清明,他笑了笑,有些戏谑地问她,“我在小殿下心里究竟是个什么骇人听闻的人物,又要轻薄美貌姑娘,又要拐卖无知少女?” “骇人听闻倒算不上,”秦凰有些爬不动了,两手支着腰在原地偷懒,“反正……呼,也不是一个多么好的好人,若能不那么讨人烦,勉强还算是一个不那么坏的恶人吧。” 冯折停下来,见秦凰已经被这长长的山路熏得一脸红扑扑的热气,抖了抖袖子,伸出一只手去,“那小殿下要不要让不那么坏的恶人拉你一把?” 月下花前,小公子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秦凰忙着消汗,眼看山顶就在不远处,也想不得那么多男女授受不亲,大大方方地抓住了那只有力的爪子,“冯折,若是你不能带本宫去一个了不起的地方……本宫就,就,就定你的罪!” 冯折的笑意顺着风灌到秦凰耳朵里,山顶的微光已经渐渐在眼前浮现,他抓着秦凰那只软软的小手,听着小殿下一吃力便会絮絮叨叨的嘴,一株零散的野丁香已在他们脚边缓缓绽开。 见人不理自己,秦凰更生气,一面生气一面怀疑自己的脑袋,怎么就又三言两语跟着人乱跑了?屡次三番不吸取教训!如此一想又忍不住要说,“你是不是又在整我呢?本宫这几日忙着替母后平冤,没功夫同你扯皮的,但是这会儿可不一样了啊,本宫……” 分卷阅读44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嘘。” 冯折的脚步突然加快,拉着秦凰踩上了山顶的平地。 而后,一片好梦似的景致映入眼帘。 星河 月光皎洁,在宽阔的山顶洒下一片白光,秦凰惊喜万分地登上山顶的最后一节石阶,豁然开朗是一片丁香花埔,草面矮矮的安睡着,随着偶有的微风顺势曳动,草面正中央立着一棵偌大的古树,看起来少说有百来年岁了,枝头枯竭地没有一片绿叶,却层层叠叠地缠着无数红色许愿带。 凉风徐来,只见大片的许愿带顺风而起,不知是古树的哪一处坠着银铃,跟着千丝万缕一块儿清脆地响起来,好一副花前月下,神仙一般的好景致! 秦凰从没见过这样的风光,喜上眉梢,撒开冯折的手便和撒野的小猫一般跑上前去,草面踩在脚下松软极了,小十二殿下眉头舒展,“你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冯折随手摘了株狗尾巴草,慢悠悠地跟在后头,看着她鬓间的钗环都是喜悦的,也攀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小殿下觉得这儿好看吗?” 秦凰的眼睛都亮晶晶了,“好看!好看极了!” 原来是这样容易满足的一个小姑娘,冯折跟上她的步子,提醒秦凰,“小殿下再抬头看看。” “抬头?”秦凰此刻也算是无条件信任他了,乖乖地顺着他的话扬起脑袋,一瞬时,原本便惊喜的丫头几乎要跳起来。 只见头顶夜空如纱,正镶着数不胜数的大小星点,浓夜万里无云,星河便肆意妄为地攀在当空,笼罩一整座山顶,此时正值皓月当空,明月光朦胧地晕着一片山丘。 秦凰生在皇宫,长在皇宫,红墙绿瓦下的夜晚是丝竹管弦与夜夜笙歌,即便偶有出宫玩耍的特权,兰陵城内亦是张灯结彩,红绿灯笼挤作一堆,争先恐后地悬在楼台亭阁之上,她从未见过这样不加装饰的一片星河,从未逃离那片热热闹闹的皇城,伸手碰一碰清明的月下余晖。 “好漂亮……好漂亮的星河!冯折,好了不起的地方!”她像小孩子分享好东西似的,用力地抓着冯折的袖子晃起来,一池月色被这样一晃,零星地碎在秦凰的眼睛里,“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好厉害!” 经人这样破天荒的一夸,冯折内心不由自主地微微得意了几秒,他盯着那张雀跃的小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殿下可算是笑了。” 原本还在沉醉一池夜色的秦凰一愣,“什……什么?” “自从皇后娘娘蒙冤以来,小殿下都不怎么笑了,整日摆着一张气呼呼的脸,”冯折慢悠悠地踱到那棵古树前,“小殿下自己还没有发觉,芸清和唐乔吟说,都要被你吓死了。” 秦凰有些迷茫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母后无缘无故蒙冤,我自然是开心不起来的,这几日忙着为这件事焦头烂额,也没有想到这些……” 她眨了眨眼睛,盯着冯折看了看,古树繁花作祟,她突然心头一动,“所以,你今天带我来这儿,是想让我开心吗?” 冯折揣着月色一笑,“这个嘛……” “也不尽然,只是想到案子彻查清楚了,小殿下分出心神,势必又要同在下作对了,”冯折靠着树根坐下去,原本温存的好景致被他一搅和,说出来的话又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了,“这时候不讨好一下公主殿下,讨饶一番,回宫后我岂不是又要防备什么辣椒面,再同空白的承错书干瞪眼了?” 秦凰那一点点冒芽的“心动”瞬时被搅散,好嘛!果真是高看了这厮!一面也钻到巨大的树根边上,十分不服气,“你这话说的本宫好像很不讲道理!可若不是你在何家盐庄捉弄本宫在先,入宫后又三番两次捉摸本宫,我……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呀!” 想了想,又觉得不能忍受这飞来的胡说八道,“再说了,这个辣椒面和这个承错书……你也没上当受骗,反倒是本宫遭殃!是了!你其实每次心里都觉得我这个半吊子的公主很可笑吧!” 原本是这两人各自怀揣在肚子里的小伎俩,如今这么开诚布公的一说,其实实在是幼稚极了,可秦凰偏偏幼稚得很认真,看起来还有些失利后的小脾气,面颊飞上霞光,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都暗了下来,冯折笑着玩弄手里的狗尾巴草,“其实,小殿下捉弄人的时候,还是很真实和精怪的,算不得‘可笑’,可爱倒是有的。” 秦凰看了看他,“你不必说好听的假装宽慰我,本宫既然认真同你作对,愿赌服输的气度还是有的!” 冯折被她这幅好认真的模样逗笑了,“能让小殿下费尽心思来找麻烦,看来在下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啦?” 秦凰敷衍地嗯了一声,又打量了一番冯折,有些别扭,“我同你说这些干什么……虽然你带我来了这么好看的一个地方,但,但这和你屡次三番捉弄本宫是两码事!今日我确实很开心,可我还是很讨厌你的!” 冯折煞有介事地看着她,弯起一轮浅浅的笑来,突然想起什么说,“小殿下还记不记得,先前被皇后娘娘罚背女规矩时,曾答应了 分卷阅读45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在下一个要求?” 秦凰有些戒备地缩了缩脖子,“是……是啊。” “好,月下阑珊,很适合兑现诺言,”冯折煞有介事地指了指天上那轮明月,“在下想了想,不如便请小殿下将先前这些乱七八糟的琐碎账本一并丢在这儿,莫说我捉弄了小殿下几回,也莫算殿下费心折腾了在下几回,实在是太折腾了——今日之后,在下这个夫子同殿下这个学生新账新算,从前那些事情,各自忘却了。” “我们一笔勾销,如何?” 溶溶月光,古树的长须与许愿带飘渺悠扬,山下寺庙的古钟声遥远地传来,月下立誓,古树为证,委实也算得上是一件十分风雅的事情。 秦凰皱着眉头将他这话想了半天,方才她刚刚大放了厥词,言之凿凿地讲自己愿赌服输,既然当时答应了这个条件,自然不能出尔反尔,可她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怎么想怎么困惑,“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一笔勾销’,本宫好像特别吃亏呢?” 冯折笑眯眯地躲远了些,“哎,这就对了,殿下若是不吃亏,在下怎么能讨这个要求来用呢。” …… “冯折——!!” 后来,冯折时常想起那月下星河的一夜,那时星稀灯亮,酒香来信,他三缄其口,不透露半分溪声,也期望着,她能永远听不见那场暗流涌动的跌宕海潮。 盛会 第二日,秦凰秘密求见元徽帝,将从长央身上得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上了报,元徽帝半信半疑地派人彻查了一番陈贵人的宫殿,竟当真查出一小块藏在床底下的麝香!陈贵人脸色大变,跪倒便求饶起来。 “臣妾……臣妾根本不知这是什么!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 元徽帝也不成想自己这个向来荒唐的小女儿这一回竟真能端出案来,见陈贵人声泪俱下地一番求饶,又将人证物证对比了一番,气道,“你既然不知,这麝香如何会在你屋中偷藏?霍乱宫闱谋害皇嗣在前,嫁祸于人在后,竟然还威胁宫人做替死鬼,人证物证皆在,朕不想再听你胡乱狡辩!来人!朕以为你是个太太平平的女子,竟如此恶毒!” 陈贵人被这长长的一段罪名噎得无话可说,还不等她再替自己求饶,便有三个锦衣侍卫将她拖了下去,柔弱女子凄惨的求饶声越来越远,秦凰突然觉得心里不太好受,“父皇,这陈贵人做出此等行径,难道问罪之前,不问一问究其缘故吗……” 元徽帝摇了摇头,“不论是何缘故,人证物证皆在,便是铁证如山!朕容不得这等霍乱宫闱的女子,凰儿,不可为其说情!” 秦凰默不作声地应了,耳畔求饶哭喊声远去,她却突然有些困惑,向来断事严谨从不马虎一分的元徽帝,为何会在这件事上这般敷衍?自己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分明事关皇嗣这样大的一件事,却仿佛是取证问罪行云流水,这案便那么随随便便地断定了? 简直就好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出似的。 秦皇突然一惊,大脑飞速旋转,似乎在这一刹那明白过来什么。这么多天以来,兰妃失子,为了楚燕太平,母后作为最大的嫌疑人是不得不抓的,可堂堂当朝皇后蒙冤之事事关朝堂政局动向,若惩罚皇后的事传回了宫,在万臣面前也说不过去,她自己为了母后的事焦头烂额,可着急的又何止她一个呢? 元徽帝盘旋在燕国与皇后之间,是不是……就在等一个出头鸟来顶罪?所以他并不阻止自己不讲道理的查案,只因不论自己查出这个出头鸟是谁,不论陈贵人是不是真的做了这件事,都不要紧了,只要元徽帝能够在回宫之前证明皇后无罪,便是给了兰妃一个体面,也给了皇后一个体面。 思及此处,秦凰突然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真的是陈贵人下的手吗?分明有长央言之凿凿的证据,可……这证据来得太突然,来得太巧了,这一定是真的吗? 原本是咄定的想法,如今突然千头万绪起来,元徽帝却和蔼地拍了拍秦凰的手,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慈父笑容来,“朕的凰儿长大了!这一回是你大胆查案,替你母后沉冤得雪,若你母后知道了,一定要好好奖赏你!” 秦凰愣了愣,露出一个乖巧的笑,“父皇相信儿臣,儿臣才能彻查此事,只是……儿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元徽帝宠溺地点点头,“只要不过分,朕都答应你!” “那位翡翠轩的长央姑娘,不出半年便要到出宫的年纪,这些年原本受的打骂已经够多了,如今为了母后名声大胆揭发,更难保遭人瞩目,惹来祸端,”秦凰端端行了一礼,“儿臣恳请父皇,可否即日便放长央姑娘出宫,以免再受人折磨,遭人迫害。” 元徽帝赞许一笑,“朕的凰儿果然是心善的丫头,既然是凰儿求的情,此事朕会全权交由王喜去办!”又略一沉吟,“兰妃苛待宫人一事……朕也会仔细彻查,查清之前,绝不允许宫中有人擅自议论此事!” 于是,这件事似乎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了,秦凰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会描好看花样的陈贵人,兰妃那处安静 分卷阅读46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了几日,长央也被人秘密着送了出去,萧皇后被人毕恭毕敬地从宗祠请了出来。从护国寺回宫后,兰妃那处更是许久不见元徽帝召见,长禧殿上下私底下高兴得就差张灯结彩。 秦凰原本以为自己也会欢呼雀跃的,如今她却觉得愁云惨雾,她仔仔细细将整件事情翻来覆去地分析了许多回,许多日,仍然不敢确定,若此事真的是陈贵人所为,那么她惩戒真凶,这十分好,可若陈贵人真的只是那只“出头鸟”呢?她是不是,也做了元徽帝计划中的一把推手…… 而另一头,冯府书房烛火通明,冯芸清捧着一只汤婆子,也正支着脑袋,同装睡的冯折提及兰妃滑胎的一整件原委。 不同于秦凰对元徽帝的怀疑,冯芸清之所以会将这件事情翻来覆去地嚼一回,是因为前一日她得知了另一件事情——原本被王喜公公平安送出宫外的长央,在回乡路上遭到了一行刺客的追杀,命悬一线之时,却突然杀出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救了她的性命。 言闵。 “你说你同言闵通了书信,他到底怎么说?连兰妃的事在宫里都没有多大的动静,陛下将这一整件事情都隐瞒得极好,言家不曾上护国寺,怎么会同长央这么个人扯上关系?” 冯折连眼睛都懒得睁,将言闵告诉他的事复述一通,“有人给他送了一封信,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封道别信,却仔仔细细将在梅园的事悉数说了一通,信中情真意切,暧昧之极,棺材脸觉得莫名其妙,自然要查。” “寄信……长央寄了信?”冯芸清一惊,完全不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若要道别,她为何不亲自来找你这个眼前的‘言公子’,反而要费好大的本事,寄一封信上言相府?” 冯折抬了抬眼睛,“你觉得这件事蹊跷不蹊跷?” “自然是蹊跷的,”冯芸清长叹一口气,“我原本以为已经让这件事情摸透了,如今却觉得扑朔迷离,长央为什么要贸然给言闵寄这样一封信?言辞之间……仿佛刻意为了让言闵去调查她?这是什么道理。” “那还有更蹊跷的。”冯折说罢从袖子中摸出两张信纸,一张是那日长央在梅园交出的勒索信,秦凰告发后便随手丢给了冯折,另一张则是言闵随信寄来长央送去言府的那封告别书,冯折把两张信纸拼在一块,“你看看。” 冯芸清探过脑袋,只看了一眼便怔在原地,“这……这两封信的字迹怎么一模一样?!” 冯折看着她,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他似乎已经略微摸清整件事情的脉络,而芸清仍然蒙在鼓里。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冯芸清觉得自己脑袋绕晕了,好一个“大楚第一才女”,她都要自嘲了,“我方才是明白的,现在越发看不懂了,这信究竟是谁写的,长央究竟是什么人,那陈贵人的那些证据,是……她伪造的?” “这两封信势必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要么是长央,要么是长央上头的另一个操控全局的主子,”冯折终于舍得从那张太师椅上直一直身子,“如果我和言闵的猜测没有错,这件事情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长央上头必然还有一个主子,至于是谁……” 他指了指头顶的空气,冯芸清便从善如流的接上他的话,这里面没别人,是皇后,对不对?” 冯折同她交换了一个肯定的眼神,果真是兄妹同心,能跟得上他的思路,一面娓娓将他与言闵的推测说了出来,“若我们没有猜错,兰妃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与皇后脱不了干系,长央作为皇后一系的人,也势必在这件事上做出了手脚,这件事情或许之前万无一失,却不知为何出现纰漏,以至于皇后被陛下发现。” 冯芸清跟上这样的思考方式,似乎便能略微理清一些,于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皇后被禁闭,当然要设法脱离干系,便会让参与了这件事情的长央做替死鬼,无论皇后同她说了什么,但显然……长央不愿意做这个替死鬼。” “没错,”冯折赞许地点点头,“陛下此时迫切想要找出一个能够顶替皇后的犯人,好将此事潦草撂下,长央很清楚此时将陈贵人推出去,陛下绝不会彻查,那么整件事立刻彻底了结,她便能保住一命。那日在梅园无意一撞,她故意设法与我扯上关系,为的是能够将我们引到她的那条道上……实际上,她也确实成功做到了。” 冯芸清恍然大悟,“她竟想出这么聪明的一个法子,果真是在皇后身边待了三年的人。”想了想又明白过来,“长央手里握着皇后娘娘许多证据,更将皇后原本的计划打成一盘散沙,甚至利用小殿下将她放出宫去,皇后如何能不追杀……” 冯折摇了摇头,“追杀他的人未必是皇后,我却觉得也有可能是陛下的人,所有的人都很清楚,陈贵人绝不可能是罪魁祸首,挡住悠悠之口已然不容易,怎么能真正将长央放出宫去?” 冯芸清搁下汤婆子,几乎被这件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长央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这一点……所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言闵!她甚至也知道言闵最在乎名声和真相,一旦收到那封不明不白的信便会彻查到底,于是……”b 分卷阅读47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r   冯折将整件事补圆,“是,于是言闵在调查的途中,救了她的性命。” 一抹轻笑攀上冯芸清的面颊,“好啊,当朝新科状元,所谓的大楚第一才女,还有你这位十二殿下钦点的文华阁夫子,竟然都被这个小宫女耍得团团转?” 冯折心态很好,愿意认栽,“我从一开始就说,她绝不会那么简单。” “只是……”冯芸清面露难色,有些踌躇道,“若是这样,那皇后娘娘那一成确实不干净,要不要告诉小殿下……” “身处皇宫,没几个人能把自己摘干净,言闵今天还同我说了一件三殿下的事,不过……”冯折手下一顿,深深看了一眼芸清,二人半晌,他才将桌上的两张信纸捏起来,凑近曳动的烛光。 “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 一无所知的秦凰正窝在暖烘烘的栖梧宫里看画本,她前几日纠结着陈贵人证据的真假,纠结着纠结着犯困,纠结了几日也没有将这件事掰扯明白,于是态度良好,瞬间放弃。 绿萝将一叠核桃酥摆上茶案,有些担忧地宽慰秦凰,“殿下,究竟是谁惹您不开心了呀?那是冯公子同您上山玩,是不是做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事情?怎么看您自打回来便闷闷不乐的。” “没什么,这几日无聊坏了,本宫闲得发闷,心情自然不好……”秦凰回了回神,抓起一块核桃酥塞进嘴里,“是了,你不提我还想不起来呢,冯折这几日上哪儿去了?本宫好几天没上早功了,难得他倒也没来烦我。” 绿萝替秦凰布着茶,“殿下忘啦,咱们朝中一年有两次科考,夏时乃面向一切读书人的大考,还有冬季只向达官贵人家的官宦子弟们开放的内考,听冯小姐说,夏天时冯夫子偷懒没去大考,老相爷气坏了,这回逼着内考去啦!” 秦凰噗嗤一笑,“我还当这天底下没人能治得了他呢,也好也好,没人来烦本宫,本宫也算偷了好大一个闲,这科考可得多考几天!” “可是奴才看,有冯夫子烦您的时候,小殿下忙着见招拆招,心情倒是很好的,”绿萝忍不住点破她,“这几日冯夫子不在,小殿下便郁闷着,觉得无聊起来了。” 秦凰抓起一把瓜子丢她,“你胡说八道什么呀?本宫巴不得这个冯折年年科考,一考半年!若是如此,本宫必定天天喜笑颜开!” “看来小殿下是想在下了,三句不离口,冯某受宠若惊。” 她话音未落,虚掩的宫门便支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冯折打着一支青玉长笛,那张雅人至深的笑脸便落进了秦凰的眼睛,秦凰把核桃酥一放,“谁让你进来的?” 冯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门外没有宫女,在下问了半日没人应答,只得‘不懂规矩’了。” 秦凰哼了一声,“冯夫子如今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本宫的寝殿也是说进就进,果真是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冯折听她扯完这一串也不恼,弯了弯嘴角,“今日城外有场盛会,听说小殿下心情不好,原本想带殿下出去散散心,看来小殿下不欢迎冯某——” 说着转身就准备走。 耳朵抓到关键字,自打上回被关禁闭便没出过宫的秦凰赶紧跳起来,“哎哎哎”地把人唤住,见冯折停住脚步,方才还冷着脸的秦凰瞬间切换出一张乖巧的笑容来,“哎呀!冯夫子大驾光临,本宫自然是一万个欢迎!绿萝,还不赶紧替冯夫子端茶倒水呀!” 又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嘻嘻地凑上去,“什么盛会?好不好玩儿呀!” 一旁的绿萝叹为观止,从不知道自家的小殿下是这样一个能屈能伸的人才。 冯折见绿萝出屋倒茶,一点也不客气地把自己当成座上客,有些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道明来意,“听宋子犹说,今日城南的百花巷、城东的梨花楼、连同城北的十来家楚馆要在兰陵街上大赛花魁,为了招揽客人给自家姑娘投票,各家秦楼都奇招百出,有猜灯谜的,抛绣球的,做糖画的,比七夕灯会还热闹。”说着故弄玄虚地眨了眨眼睛,“小殿下去不去?” “你要带我去青楼?!”秦凰惊得没有控制住音量,说完才反应过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兴奋凑上前去,“青楼,青楼好不好玩儿啊?” 冯折拿这个小喇叭毫无办法,“这个,在下也没去过,故而今日来找小殿下同行,想着去见见世面?” 他话还没说完,秦凰的脑袋已经点得和拨浪鼓似的,就差立刻拉着他出宫,要去见识一下秦楼楚馆的姑娘们究竟是怎么稀奇的模样了。 奇怪,这丫头怎么老对漂亮姑娘这么感兴趣? 糖画 冯折果真没有骗人,如今的兰陵长街张灯结彩,处处坠着绸带织的花儿,有手艺人也有卖艺的,沿街一站便拉出工架来,吆喝声不绝于耳。赌坊同秦楼是一处的,时不时打上头往下撒裹着香粉的花瓣儿,砸到路人的肩头上,玲珑的姑娘们便一窝蜂地涌上去唤公子哥,好不热闹。 秦凰从 分卷阅读48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前来兰陵街都赶上些冷冷清清的寻常时候,头一回凑上这样的热闹,走两步便要停下来看新奇,看大哥喷火新奇,看夫妻一块儿杂耍也新奇,老爷爷蹲在一旁捏糖人,卖糖葫芦的,卖甜柑橘的,比宫里唱的戏台子还有趣。 冯折走不出几步,便发觉身边那个小小的影子又不知窜到哪里去了,不得不感叹自己命运多舛,回头在人堆里扒了半天,才发现那张白净的笑脸正凑在一张糖画桌子前头,糖画桌边有个捡漏的转盘,上分十二格,五文钱一转,只有转到带鸟儿图的唯一一格才能得到糖画。 秦凰没见过这个,兴致高涨的很,非要转鸟儿图不罢休,可转了十来回,这转盘就和长了眼似的,分明快要转到鸟儿图上,啪一下又转开了。 秦凰撸起袖子,砸上十文钱,“再来!” 这画糖画的摊主想必也没见过这般人傻钱多的小公子,态度极好,笑呵呵地把钱收进钱罐子里头,点头哈腰地比了个“请”的姿态,“这就是了!一回生二回熟,我看小公子这回一定能转到!” 冯折穿过人群,正看到转盘又好有灵性地一跳,落在鸟图边一块空白格上,秦凰小脸一拉,不服输地从钱袋子里又抓出一把钱,抬起手来就要往上压。 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 秦凰一愣,扭头便看到冯折一张无可奈何的笑脸,他把秦凰握成拳的手指掰开来,取出那几枚铜板,替她塞回了钱袋子,“公子害我好找。” 秦凰还没有转到心心念念的糖画,不愿意走,有些倔强地指了指转盘,“本宫……本公子再试一次,我都试了十几回啦,这一回绝对能转出来的!” 青天白日的,怎么在这种地方上当受骗?冯折瞥了一眼有些错愕的糖画摊老板,放开了秦凰的手腕,“行,你再试一回。” 画摊老板眉眼一展,伸出手去接秦凰的铜板,“哎呀,小公子再来试一试,保不齐下一回便和那鸟儿图有缘了!” 这些好话对秦凰十分受用,于是撩起袖子,一副誓要大杀四方的模样,正要伸手去摸那方转盘,却又被冯折拦了下来。秦凰眉头一皱,“你干什么呀?” 冯折不回答她,只是伸手在那张转盘桌下头摸索了半天,秦凰不明所以地被他指挥,“好了,公子继续吧。” 有了十来回的经验,秦凰下手十分知道轻重,这一转更是精确无比,眼看着指针又要落在鸟儿图上头,秦凰心口一揪——却没想到这一回指针没有再弹开,竟然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那一方格子里。 糖画摊老板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 秦凰才没在意那么多,再三确认那方指针确确实实落在鸟儿图的格子里,雀跃得险些跳起来,有些洋洋得意地同冯折显摆,“你看,我说了我很厉害的!再转这一次,不就转出来啦!” “是啊,我们公子是极厉害的,”冯折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糖画摊老板,又不知为何,又在桌子下头做了什么手脚,“不如公子再试一次?” 秦凰已经转到了自己想要的糖画,原本想要收手去玩别的了,听冯折这样一说,以为是他也想要糖画,倒也仗义,撸起袖子又是一转。 这一回她有些得意忘形,力道较方才才大了许多,秦凰心想完蛋,这回势必没有小鸟儿了,可谁知那指针在方格附近晃悠了几圈,竟然稳稳当当地落进了那块鸟图格! 秦凰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我……我这么厉害呢?” 糖画摊主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秦凰不明所以,接过两支糖画便想找下一顿好吃的,却被冯折一拦,他敲了敲糖画摊主的桌子,做出个伸手讨债的手势。 摊主尴尬一笑,“公子这是……?” 冯折笑得比他还灿烂,将手一摊,“我家公子刚才在你这儿输了十来轮,一轮五文,五十文是不是?” “我这小本生意,公子哪能出尔反尔,”摊主干咳两声,见围观的人群逐渐增多,倒也生出一分底气来,“是这位小公子自己愿赌服输,也不是我逼他把钱袋子里的钱拿来转盘的不是?原本便是个游乐,哪有再把钱要回去的道理。” 钱袋子里还沉甸甸的秦凰不知冯折这是唱的哪一出,好像确实是她技不如人,这些街头游乐能不能把钱赢回来?她也不知道,只见冯折弯着眼睛,点了点头,“既然是愿赌服输,那你这转盘上的秘密,看来也不怕公之于众。” 说着清了清嗓子,一副要游说四方的模样,“走过路过看一看,瞧一瞧,这糖画啊……” 摊主吓得手忙脚乱地端出钱罐子来,好声好气地拽过冯折的袖子,连笑意里都沾了三分谄媚,“公子这是做什么,什么事儿都好商量呐,五十文,五十文!” 直到秦凰抓着两根糖棍子,懵懂地跟在冯折后头钻出人群也仍旧没有明白过来,她确确实实没有在糖画摊子上看到童叟无欺,转不到便退款的字样,于是便也就问了,“这个糖画摊子到底是有什么蹊跷?怎么赌输了的钱还可以拿回来的……冯折,你,你莫不是这条街上的地头蛇吧?” 冯折无言,“小殿下 分卷阅读49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的想象力若是用在写话本上,如今恐怕已经是兰陵数一数二的写手了。” 见秦凰睁大了眼睛,确实是一副十分殷切不耻下问的模样,冯折也不再卖关子,“那摊主的手段很拙劣,不过是在转盘下头放了一块磁铁,正着放时这磁铁会同转盘上的指针相斥,不论怎怎么转都转不到糖画,而若是将那块磁铁翻个面,磁铁相吸,即便是不动那转盘,转针也会被吸引到图格上。” “啊!这市井上竟有这样的事?”秦凰大口咬着糖衣,这才大开眼界,“竟敢招摇撞骗本宫的钱,大胆!实在是过分!” 靠近几座秦楼楚馆,人潮越发拥挤,秦凰忙着专注自己手里的糖画,脚下不稳,几度被人群冲散,一心又放在方才的糖画摊子上,这会儿嘴里的话着含糊着还没有说完便一个踉跄,险些在后头一群人撞散,情急之中,冯折用力抓住她吃完了糖画的那只手,将她带回了身边。 偏高的温度从掌心传来,秦凰脸一红,“你,你抓着我做什么。” “人多眼杂,小殿下若再乱跑,可就找不回来了,”冯折装腔作势地吓唬她,“这一带乱的很,除去赌徒便是妈妈,又是今天这么特殊的日子,见到这么秀气的一个小公子,若是动了歹念,你可如何是好?” 秦凰被一唬便能唬住,赶紧回握住冯折的手,虽然嘴巴上仍然逞强,“可,可我今日是男人装束,哪里还会有人动什么歹念,你不要吓唬我!” “谁说男子便不能动歹念了?那是你不够见多识广,今日选的花魁里还有男子呢,小殿下要不要去看?” 秦凰跟着他钻进一家北面的楚馆,脸红成了灯笼,“我没有这个爱好的,不必了吧……” 这座花楼似乎是兰陵街上最大的一家,人却意外得并不多,只见楼中足足有三层,每一层都搭出了一方假山假水的好景致,茶案软榻之间只用几层纱帽相隔,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花影绰绰招人遐想,最上面一层厢房以花雕木门相佐,楼正中摆着四四方方一座高台,正有五个绝色美人赤足翩翩而舞。 秦凰看明白了,这花楼势必是一个十分高档昂贵的花楼,连楼里的姑娘们都比方才她在街上看到那些拉客的漂亮多了,她匆匆扫了一眼来往的客人,能往这温香软玉的花楼里来的大多衣着金贵,显然是有些身份的。 笑容可掬的妈妈扭着腰凑上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人的衣着打扮,瞥见秦凰腰间那块水汪汪的玉佩,脸上瞬时攀上笑来,“呦,从前没见过二位公子,今儿来寻哪位姑娘?若没熟悉的,妈妈我替你们安排两个上好的!” 言罢一招手,便有两个生得及是风情媚骨的姑娘没骨头似的贴了上来,冯折默不作声地退了一步,秦凰却感兴趣得很,学纨绔子弟学得好上手,一手揽着一个漂亮姑娘,“走!今天把公子我哄开心了,大大有赏!” 冯折瞧她装腔作势假装娴熟的模样,无奈摇摇头,只得跟上。他回忆起两人第一次相遇,她也扮做公子模样,招惹小姑娘不成还惹得一身腥,一时啼笑皆非。 想来,若非那膀大腰圆的黑脸汉子做媒,他与她也走不到今天。 “冯……公子怎么?乱花渐欲迷人眼了?”秦凰见他并无一亲芳泽的打算,险些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了,“你盯着我瞧什么?” “没什么,”冯折并未移开目光,只说,“我只是担心。毕竟少爷每次和漂亮姑娘扯在一起,总会出点什么……” “乱子”两个字还未落定,果不其然,几个坐在花厅的醉酒纨绔闹将起来,连推带搡地对花厅中央高台上跳舞的几个姑娘指手画脚。 “老子今天来捧的是云瑶姑娘的场子,你们这帮庸脂俗粉上来污了大爷的眼睛,还想骗大爷的钱?妈妈呢!刘妈妈!” 那老鸨本见秦凰是个待宰肥羊,想赶紧讨好一番。可如今有人闹上门了,她只得暂时放过秦凰,赔笑去解释:“哎呀,孙公子,王公子,今天的确是云瑶身子不舒坦,才没上我这楼里来,要不,等云瑶身子养好了,老妈子亲自上二位公子府上去请,雅座奉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姓孙的得理不饶人:“你君香楼这么大的场子,还不是靠我们这些恩客捧起来的,如今店大了便欺客,普天之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那姓王的也帮腔道:“就是,今日我与淳齐来时,还见云瑶姑娘的贴身侍婢捧了那件‘遍地金九彩牡丹’舞裙上了楼,若是云瑶姑娘当真身体不适,何必把裙子拿出来?” 好些客人都是专程来捧这位君香楼花魁的场子,只说今日明明是云瑶姑娘的舞场,却迟迟不见云瑶姑娘。听闻云瑶身体不适,便默默把不满咽了,如今一听,明白不是人家有了状况,就是被这贪钱的老妈子支出去单独招待贵客了,如何能再忍?场子里登时一片混乱。 “这,这……”这位刘妈妈本想把云瑶的事儿瞒了去,却没成想反而闹大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秦凰睁着眼睛瞧热闹,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花魁姑娘倒是有了好大兴趣。好家伙,单说这人要跳舞,这么些人便巴巴来捧场,那得是多大的面子。 分卷阅读50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许是下面闹得越来越不可收拾,刘妈妈只得打发了个龟公去楼上搬救兵,一面分身乏术安抚众人。不一会儿,三楼最大的雅间里转出个人来,什么模样看不大清,通身气派倒是很足。秦凰好奇地看着他,那人开口说:“一群无知竖子!可知道你们闹的谁的场子?” 探秘 那姓孙的混不信邪,登时跳脚:“便是天王老子的场子又如何!今天你们不把云瑶姑娘放出来,就别怪小爷我不给面子!” 那人一声冷哼,几个家丁模样的人便匆匆从楼上跑下来,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那红色彩绸盖着,只露了个角给那姓孙公子,那孙子只看了一眼,便一改方才那二五八万的烧包样,两腿一软,挣扎着露出个讨好的笑来:“是,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了,此等大人物到场,云瑶姑娘自然应该相陪,应该的,应该的。” “管好你的嘴,否则小心你们的小命。”那家丁阴仄仄补一句,又高声道,“我家主人说了,云瑶姑娘今日是叫他唤走了,并非君香楼刻意欺瞒。今日各位的一切费用,我家主人全包,但倘若有人还想继续闹事……” 三楼那人冷哼一声,一甩袖,又进了雅间里去。 众人见那领头的孙姓公子都不闹了,只知道此人来头甚大,便也消停下来。刘妈妈见闹事的已经被收拾,连忙又将姑娘们派去给众人斟酒。 冯折见秦凰端着杯果酒,却迟迟不尝,一瞬不瞬盯着那匆匆回三楼去的家丁,便问:“那人有何不妥吗?” 秦凰迟疑片刻,悄声凑到冯折耳边说:“那家丁方才展了袖口,我瞧着那徽记眼熟。” “哦?你知道那是谁的人?” 秦凰有些不大确定,面色不稳,最后犹豫道:“是……好像是我三哥哥府上的。” 冯折皱眉:“平广王?” “就一眼,兴许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再说,我三哥哥的人上这儿来消遣,也,也……”秦凰越说底气越不足,的确。如果是平广王的场子,那些乌合之众的确是不敢挑的。 冯折忖度片刻,说:“小殿下若是想确认,倒也不难。” “怎么确认?” 冯折把百忙之中的刘妈妈捞了出来,那刘妈妈见是那位肥羊身边的人,谄媚笑道:“怠慢二位了,真是对不住。二位小公子有什么吩咐啊?” 冯折笑笑说:“我家这位少爷身娇肉贵,方才被这些人这么一闹,身上已然有些不痛快了,他面子薄逞能呢,不知刘妈妈可否行个方便,给我二人安排个房间休息一下?” 刘妈妈连忙答应,冯折便说:“我见二楼那间就很好。” 冯折指着的是三楼雅间下面那间。秦凰看明白冯折的打算,赶紧装病:“是啊是啊,不清净的地方本公子不要!你要多少钱我都给得起!” 那刘妈妈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一想这两人并不请姑娘,只是清清静静上去休息,便答应了:“那……二位公子请上座。” 这花楼的屋子并不算大,却间间装潢得很是冶丽,大红大紫布置一堆,二人进了二楼雅间那间的房门,还没来得及感慨这屋子的审美好差,冯折便利落得把锁落下,秦凰一见他扣了门锁:“你干嘛?” 冯折无奈:“当然防外人,不然一会一个姑娘上来打扰,我们还能不被发现吗?” 秦凰:“……那好,你告诉我,就算混上来了,我们要怎么查?这还不是三楼,听都听不见的。” 冯折不语,只是站在窗边,随手撒了个什么东西出去,便又安安稳稳的坐了回来:“既然疑似平广王的人在三楼大门紧闭,自然不可能叫我们上了三楼去,招人耳目。只是这件事靠我们俩自然没谱,但好在有谱的人,我手上还有那么一两个。” 秦凰想了想自家这位“文华阁夫子”平日都跟什么人混在一起,轻蔑道:“你是要喊唐乔吟还是宋子犹啊?” 冯折笑了笑,只听一声浅浅的扣窗声凭空响起,冯折仍旧待着没动,屋中的烛光翩翩一晃,一个漆黑的人影便无声无息落在了房间内,连一片灰尘的未惊动。 秦凰瞪圆了眼睛,只见那只是穿着一身黑衣的一个人,身量不高,体型显瘦,脸隐藏在面具的后面,只露出一双极美的眼睛。 冯折介绍说:“我的影卫,名叫小月儿。” 那人听见“小月儿”三个字,眼睛微微一眯:“江见月。” “啧,”冯折一脸受伤,“名字都是我取的,我还不能喜欢叫什么叫什么?” 江见月:…… 冯折收起玩闹笑意,吩咐道:“‘千里传音’带了罢,悄悄将另一头放在三楼那雅间里,不要叫人发现了。” 江见月点点头,又一阵风似的略了出去。秦凰半晌才说出句人话来:“冯折,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还认识这么好看的姐姐呢?” 冯折打趣道:“你还没见她面貌,如何知道她好看的?” 秦凰神往,“那样一双眼睛,自然应该镶在绝世美人脸上。她怎么这么厉害 分卷阅读51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我盯着那窗户,也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冯折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目光溜到窗外,江见月消失的方向,默默说:“是啊,漂亮的姑娘本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活着的。可是有些人别无选择,小月儿她,就成为了冯家最好的影子。” 就在这时,江见月又从窗户里降落,手里拿着个不知什么质地,像个喇叭一样的东西,末端连着条线,从窗户上垂下来。江见月把“喇叭”递给冯折:“放心,无人觉察。” 冯折点点头,示意秦凰附耳过来。 秦凰将信将疑地凑过去,却听见喇叭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张大人青睐云瑶,是云瑶三生有幸。他日做妾也好,奴婢也罢,云瑶都不在乎。” 而后一男子的声音又插了进来:“张大人只要能为我们保守秘密……这都是我们主子能许给张大人的。” 秦凰不禁一愣:“张大人?什么张大人?” 这位“张大人”便十分善解人意地出来给秦凰解惑了:“大人说哪儿的话,师铭如今与大人同气连枝,乃是坐在一条船上。师铭自然对这件事三缄其口,不敢丝毫泄露,卑职即将调离,想来吏部那处自然不敢捅出篓子。烦请大人转告殿下,请殿下安心。” 这个名字在秦凰的脑袋里面一转,仿佛从文华阁某个犄角旮旯里听说过,文华阁,柏梁台—— 张师铭?! “啊!是他!”秦凰登时回忆起这位张姓大人是何方神圣!一时激动,也没管住声音,冯折正聚精会神听楼上的动静,一时竟然忘记提醒秦凰,这千里传音是个双向传声的小玩意儿……声音小些也罢了,可是如今…… 果不其然,楼上听见了这一遭来路不明的动静,已然警觉起来。 “谁?” “在楼下!” “快!不能让他们跑了!” 冯折一把扔掉那个“喇叭”,拉起秦凰就跑:“不好,快走!” 秦凰心知是自己惹了麻烦,此时也不敢多说,任由冯折带着她夺门而出。江见月见状,鸟一样掠入花厅,身法快到闪出一道残影,把花厅搅地人仰马翻,正恰让冯折和秦凰能趁乱脱出。 可谁知同那张师铭密谋的早在君香楼外留了眼线,得了神秘人命令,又见几人慌忙外奔,打起弓,一支冷箭破风而来!冯折额上几乎叠出一片冷汗,带着秦凰堪堪避过一箭。那射箭之人许是得了刘妈妈耳报,并不搭理那些独个出逃的,只逮着秦凰和冯折两人拦下,冯折本身也不是练家子,已经焦头烂额,而那箭矢长了眼睛一般,十分难缠。他听见已经有人从君香楼里追出来,在不脱身恐怕要暴露,只好拼上挨一箭的风险,带着秦凰闯进地形复杂的巷子里。 “小心!” 冯折尚在盘算,可谁知秦凰见一支长箭直钉冯折背心,下意识将他一推,避过那箭要害,却被箭矢钉在了自个儿小腿上! “殿……”见她身向前一倾,冯折赶紧一把把人扶住。 “你快跑,”秦凰吃痛着故作镇静,“他们就算抓住我,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你!”夜色深重,秦凰未瞧见冯折面上从不轻易泄露的惶急,也未见他微红的眼眶。一阵清风吹过,江见月随手捞起几支乘胜追击的箭矢,抬袖向暗处射出三枚银针。 “此地不宜久留,公子,殿下,快走!” …… 事到如今,冯折也没有想到,这次他的确托大了。 他从言闵那处得知三皇子平广王与吏部贿银的事情有关,加之他言辞之间对那位张尚书家的公子颇为倚重,难免令他心生疑窦。宋子犹曾透露过,这兰陵城里名动四方的君香楼背后的势力正是这位平广王,故而他今天带着秦凰出来玩儿,本也是想提前探探这君香楼的深浅……可谁知线索就这么明着撞上来,让他也舍不得放弃。 只是,秦凰…… 他从未想过,那一箭竟是她下意识替他拦下的,这姑娘那时恐怕一个字也没想过,便这么做了。这是皇城里那朵富贵花吗,顽劣不羁,总和他作对的小丫头吗? 如此翻来覆去地一想,冯折实在半点都平静不下来,这样一个连救人都毫不犹豫的小殿下,若知道正是她亲哥哥手上的人想要她的性命,她又会怎么想呢? 如果她知道我…… 冯折在栖梧宫门口徘徊许久,这些密密麻麻的混乱想法在脑袋里搅和成心焦的浆糊。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这个世上似乎本无任何事情能令他忧心,什么事情他都能运筹帷幄——可如今,不知何时,这位叽叽喳喳的小殿下突然成了他“握不住”的那一成,在他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笔让他揪心,又令他害怕,仿佛这种感情本不应该存在,但他无法控制,又舍不得控制。 如果那箭上有毒,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办? 他正在原地胡思乱想,突然见一个疲倦的人影摇摇晃晃从殿中走出来,冯折一见那人,急急冲上去:“怎么样?凰……殿下如何了?” 那人年纪不大, 分卷阅读52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白净清秀,穿着研药司的袍子又不显身量,实在把人埋进衣服堆里了。他被冯折这么一抓,骇了一跳,忙说:“十二殿下无碍,我爹说箭上无毒,伤口也不算深,养十天半个月,伤口结痂便好了。” 冯折心中大石压下,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那人眼睛眨了眨,无辜道:“我爹还在里面给殿下上药,不必担心。岑之,我觉得现在你应该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小殿下受伤这件事定然瞒不过陛下,如果陛下知道是你带着小殿下上了青楼,还受了伤,陛下还能饶了你?” 冯折摇摇头:“要是陛下降罪,我便是千刀万剐也是应该的。安平,辛苦你了。” 那少年名叫徐安平,如今药研司长司的儿子,比冯折小上一些,如今跟着他爹在药研司历练。如今秦凰受伤,二人回宫隐秘,冯折只得托徐安平的关系暗暗找到徐长司……因为被人尊称一声兰陵第一神医的徐长司,若经他诊治无碍,那便是真的无碍了。 徐安平叹了口气:“你俩到底遇上什么了?怎么还被追杀了?” 冯折眉头紧蹙,听说秦凰无碍便要走,“一言难尽,安平,我不便进去,也来不及给徐长司道谢。我如今有一桩要紧事,劳烦你看顾十二殿下了。” “诶,诶!岑之!你跑什么?殿下还有话让我带给你呢!” 冯折脚步一顿,看着徐安平。 徐安平笑起来:“她说对不起,都是因为她莽撞你们才被发现的。她只是还人情,让你不必自责。” 冯折一愣。 波澜 秦凰再从栖梧宫中醒来时,已然是第二日清晨了。 十分遥远的地方开外,隐约能听见元徽帝怒气冲冲的声音,连带几个茶杯可怜巴巴地碎在地上壮烈牺牲。秦凰迷迷糊糊揉揉眼睛,见绿萝在身边满脸忧色,不解地盯着她,“本宫不是没什么大碍吗?你怎么一脸吊丧的表情啊?” 绿萝见秦凰醒来,连忙上前:“殿下殿下,您可算醒了!陛下听说殿下受伤,一早就到了栖梧宫了,如今正发大火呢!” 秦凰一皱眉,昨天是她跟着冯折出去玩儿的,她这回受了伤,冯折难辞其咎。可归根究底是自己惹了事才会暴露他们的偷听计划,就这样让父皇处置了冯折,她又觉得自己太不是东西了。 “父皇可是处置了冯……冯夫子?那可真是冤孽了,何况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秦凰说这就要下床,小腿处却传来一阵剧痛,让她冷汗直流,看得绿萝胆战心惊。 “我的祖宗,您可别去添乱啦,冯夫子无事也要被你搅和有事儿啦!”绿萝连忙按住秦凰,让她安安稳稳躺在床上,“陛下的确动了大气,但是也没有一味责备冯夫子……陛下也知道殿下您……” 绿萝看着秦凰的脸色,把“肆意妄为”,“胆大包天”,“喜欢乱跑不好带”等等话都给咽下去,接着说:“陛下令冯夫子并大理寺彻查这件事,三日内若破不了案,再行区处。” 秦凰那点儿对绿萝的不满都给扔到九霄云外去了,惊讶:“三天?可……” “原本陛下说了五日,可言相爷家那位公子却说,最多三日,在陛下面前立了军令状啦!”小桑子从外面跑进来,对秦凰行礼道,“殿下早好,陛下正在正殿发落药研司呢,如今殿下醒了,药研司可算解放啦。” 秦凰失笑道:“我当冯折已经够大言不惭了,没想到一个左相家的更是个人物。冯折呢?查案去了?” 小桑子狗腿地笑着附和:“那可不,就三天。冯夫子差点没和言大人当庭掐起来……” 秦凰总算乐了:“我还道冯折没人能制住他,没成想这个言大人倒是个有办法的。改日要和他好生结交结交。” 且不说秦凰那边悠悠醒转听八卦惬意,冯折这厢跟着这位言大公子出了宫,面色不佳。 言闵见他始终跟着自己,不悦道:“怎么,捡回一条命不算,冯公子还有见教?” 冯折瞧着他,难得没有和他呛声:“书默,此事是我连累你。” 言闵似是不大习惯这人一本正经与他讲话,皱眉:“我本来就在查与何家盐庄案关联的贪污事件,你往自己身上扯什么?与你有什么干系。” 冯折略微惊讶道:“我以为你从那以后就再不管了,没成想……书默兄还是个外冷内热的善心人?” 发觉这人的獠牙还没被拔掉,言闵暗暗翻了个白眼:“原本判了立斩,结果三五殿下凯旋,陛下不好做满门抄斩这等残忍的事情,把何家推后处置。从前我以为我没有时间去仔细查证了,如今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为何不查?” 冯折此时终于笑起来:“不愧是言大公子,是冯某小人之心了。” 言闵没搭理他,继而又说:“我才不过卖你一个平广王的消息,你就敢带着清河殿下以身犯险,论胆识我还是莫要与你比较了。可既然平广王确与张师铭有干系,我必纠察到底,如今立了军令状,也得了查案的万般便利,不必迂回试探……” 他 分卷阅读53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顿了顿,似是很艰难,又很耻辱地小声说了句:“谢了。” 冯折不敢置信道:“我这辈子能得言大公子一句谢,夕死可矣。” 言闵心里那点对冯大公子的改观荡然无存。 嗯,这人还是早点消失比较好。 …… 好在,言闵和冯折的本事还是通天的,说三日查案便是三日,连一炷香的时间也没多上。 皇帝的尚方宝剑十分好使,哪怕张师铭和吏部那头已然得了消息开始封口和清理,也没能抵过言闵雷厉风行的手腕,几乎是在一日之内查抄十数户官宅,借了左右相的东风,把吏部户部一干大员全体踢下了场。连带张师铭那年逾花甲的老爹也没能幸免,一溜进了刑部大牢。 此次贪污案牵扯甚广,元徽帝当庭震怒,八殿下秦则铭借机把何家盐庄的隐情一并揭露,众人这才发现,原来两起案件竟然有这等因缘。 原来,前年陇西多镇受旱严重,颗粒无收,州府递了折子上报朝廷,朝廷非常重视,拨了一大笔修缮河渠引水灌溉的银子,又发赈灾款抚恤灾民。但这笔巨款流经户部工部,却肥了一干官员的口袋,其中就包括张师铭这个吏部员外郎。 而何家作为陇西发家的盐商,在民不聊生的陇西自然做不下去生意,恭平王也得不到好处,便唆使何家盐庄在天子脚下演了这么一出,却叫早就对盐流动向十分关注的言闵逮到了机会。 结果,何家盐庄一案本应了结,却阴差阳错地让冯折这个兰陵第一闲人凑了个热闹,起死回生。又迁出华南动乱的案子,矛头直接指向了前年被中饱私囊的赈灾款。而大理寺卿包庇被革职,吏部也收到了极大动荡,大理寺空缺想让协同吏部查证的张师铭补上,却不成想他本人亦是贪污款项中极其重要的一环。吏部与户部大员们分赃不均,起了矛盾,张师铭却挑起了内火,先下手为强。若非冯折与秦凰得了点微末消息去君香楼偷听,恐怕大家都要被他蒙蔽过去。 言闵原本想进一步去查与张师铭密谋那人的来路,大家心知肚明。元徽帝却不许他继续下去了。 想来他自己清楚,平广王也清楚,这件事情再继续下去,没有任何好处。 元徽帝发落了一干大员,前朝几乎被血洗,人人自危。他看着里于殿前,并不认同这个结果的言闵,拟了一道圣旨。 “书默有此才干,主簿之位委屈了你。既然那起子浑人空有胡子一把,年纪不小,却连你的手腕和魄力都不如,那么这个大理寺卿,我看书默没有什么当不得。传旨——” 大理寺主簿言闵,即日升任大理寺卿! 这件事情,是秦凰一面养伤,一面把将它听得盆满钵满的,听说何家被赦免,言闵升了官,冯折也被免了罪责,她心中一块石头可算落了地。 心情一好,人便积极向上容光焕发,这日十二殿下破天荒没有因为腿伤躲懒,一早便瞒着绿萝蹦跳着去了文华阁。谁知冯折没见到,倒是迎来了唐乔吟的目瞪口呆。 “乖乖,今天莫不是要下红雨了,我居然看见了卧病在床的公主殿下。” 秦凰气不打一处来:“谁要见你了,成日吃了睡睡了吃,一点不关心正经事,还好意思教训我。” 唐乔吟见她还蹦不稳当,也不好意思取笑她了,只说:“不想见我,你来做什么,别告诉我是来用功的。” “就是来用功的,怎么着?”秦凰凶巴巴道,“这次你默不出书来,你背我回栖梧宫!” 话音还没砸在地上,却见一抹月白色的影子,带起一阵细微的清风,秦凰有些戒备地盯着高她一个多脑袋地人走过来,想退却不能动,还没有“诶诶诶”地喊出声,身子突然凌空一轻,冯折的气息蓦地在她跟前近得只有几寸。 被人突然一横抱起来,秦凰原本还期盼着人来,如今人真的来了,好全须全尾地,她又不知所措起来,耳朵连着脸一烫,气焰瞬时全灭了个干净,“你,你干什么。” 冯折脸上清冷得仿佛半点世故也不沾,兀自向栖梧宫走,“送殿下回宫。徐御医说小殿下还不宜外出,若是乱跑及容易留下病根,今日草民去栖梧宫给小殿下送书,却见绿萝姑娘说殿下不在宫中,着急的很,于是我便寻来了。” “你不必……让唐乔吟背我就行了,”秦凰结巴出一句完整的话,“若被旁人看了去,恐怕误会。” 冯折有些不解,“唐少将军背小殿下就不误会了吗?” “他不一样,”秦凰想自己跳下来,方才松了个手却发现重心不稳,生怕再摔了,情急中反倒把那人的脖子勾得更紧了些,“唐乔吟是我的死对头,旁人不会误会的。” “在下如今是小殿下的教书先生,”冯折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睛,一本正经地类比,“旁人更不会误会了。” 说完又仿佛真准备把她放下来,“草民担忧小殿下脚伤有恙,需及时诊治,但若小殿下非要同唐少将军争出个所以然来再回栖梧宫,也未尝不可。” 偏偏这腿很配合地钻心一疼,秦凰赶紧挂在那人脖子上 分卷阅读54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那那,那你赶紧把本宫送回栖梧宫吧。” 冯折默不作声地噙着一怀蜜糖水,面上却做出君子的温吞,不疾不徐地答了句,“草民遵旨。” 秦凰这腿伤得好巧不巧,严重不十分严重,但要好却又需要养一些时日,研药司派徐安平细细替她包了扎,千叮咛万嘱咐可不能再乱跑,又看这位公主实在不太靠谱,将一应药材和嘱咐交给了冯折。 冯折步入内殿时,秦凰正抱着膝盖发呆,见他来了却不同上一次在栖梧宫时的横眉冷对,反倒脸上一红,向后坐了坐,“其实不需要麻烦你的,这些让徐安平同绿萝说便是了。” “也算不得多麻烦,”冯折把一幅药贴压在她的梳妆盒下头,慢条斯理地说,“只是小殿下若要想新法子对付在下,恐怕得过些时日了。” 秦凰:“……” 他说的是这么个道理,秦凰点点头,冯折又说,“但徐太医说,小殿下这腿大挪不得,即便是从内殿走去步撵这几步也伤筋动骨,实在难办。” “伤得这样重吗,其实也就是昨儿痛得厉害,这会也没有觉得十分疼了,”秦凰抿了抿嘴,她也不懂药理,自然是按部就班地照着研药司来做,但想到许久不能上房揭瓦翻花绳,又有一些小小的不高兴,“那……归根结底,其实我也是为了救你才会如今这样的。”又觉得把理由推在别人身上实在没有君子风范,还是加了一句,“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我自己愚笨,害得我们被人发现追杀的缘故。” “普天之下人人都说清河公主人小鬼大,古灵精怪,”冯折从她这一波三折的话里大致猜出这位小殿下脑袋里在想什么,“唯独小殿下说自己丢人,又说自己愚笨。” “奉承的话也能听吗?”秦凰笑出一声来,认真问他,“琴棋书画我样样不精通,哦,琴我弹得还算可以,可琵琶弹得好有什么用呢,那些才子佳人会的东西我一样也不会,偷听人家密谋都会被发现……‘古灵精怪’、‘人小鬼大’其实只是在说我顽劣吧。” “小殿下怎么知道他们只是奉承?”冯折看着她,把秦凰的脸看得更烫了,又说,“草民看小殿下就很好,不需要和其他人一样。” “你果然和你爹一样嘴皮子很厉害,”秦凰哼哼了两声,“我救了你,只是为了还个人情……毕竟你为了让我开心起来带我看星星看月亮,这回又是因为我才闹了这一出,但,但不要以为你说好话我就不讨厌你了!” “那么,小殿下要快些养好了腿,才能继续同草民作对,”冯折笑了笑,话锋又一转,“只是这样说,小殿下委实是在下的‘救命恩人’了,既然在下领旨受罚,自然也不能做表面功夫——” “那就在小殿下腿伤好之前,由草民每日来背小殿来回文华阁,以领罪责。” 徐安平猫在外堂慢条斯理地收拾药材,耳朵贴在内殿偷听了半天,待到秦凰被哄去午睡冯折打道回府,他才慢悠悠收拾完小小一个太医箱。 被妄夸一句当今头号神医之子的徐安平挑了挑眉毛,“我可不记得我同谁说过‘即便是从内殿走去步撵这几步也伤筋动骨’这种话。”又凑近一些,压低声音,“殿下这伤只是皮肉伤,不出五日便能正常行走了。” “是这样吗?”冯折笑眯眯地看着他,露出鸡贼的爪牙,“那就是我记错了。” 兰殷 年关将至,瑶台雪花数千点,把兰陵盖得一片白雪皑皑,自打秦凰摔坏腿,上房揭瓦也不成了,放风筝放花灯也不成了,清河殿下只能规规矩矩地窝在屋里发霉,香炉烘得一屋暖暧暧的,秦凰正把九连环的花样琢磨了个有趣,听见绿萝踩着步子进来的声响,掀开帘子时说,“殿下,该梳妆上文华阁。” 秦凰手上忙着解九连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一动不动。 绿萝替她把一袭朱红色宫装上的褶皱抹平了,好声好气凑上跟前问,“公主今日想梳个什么头,戴那支红玛瑙的簪子可好?” 秦凰谨遵医嘱不好淘动,坐着换衣裳,难免有些吃力,丢了九连环答她,“随意一梳就好,反正只要去文华阁读一上午书,本宫的脑袋就指定跟头发就一块儿乱了。” “可是,”绿萝把一盒子的珠花递上来一一让她挑,“奴才听说燕国的兰殷公主昨入了宫,想来今日应当也要去文华阁读书的……” 秦凰原本选中一支青玉素雅的木兰簪子,听到绿萝嘴里那个名字,手打了弯儿往那一丛镶了碧玺和红宝石大丽花模样的步摇里停住,脸上皱成不高兴的包子。 “她怎么又来了?” “兰妃娘娘失子悲痛,向陛下请了恩典,想同燕国家的姐姐说话散心,加之陛下生辰将近,今年又恰是年关,陛下便恩典了燕国夫人带着兰殷公主来贺寿,恐怕要待到年后呢,”绿萝拿玉梳往秦凰长长软软的头发上一下下梳下去,耐着性子顺她的毛,“总有咱们楚、燕两国那一层在,殿下即便不喜欢兰殷公主,也不能太僵持了。” 秦凰不屑哼哼了两声,“本宫为什么要卖 分卷阅读55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她面子?燕国一届边塞小国,这位兰殷公主更是自小便一副小家子气,即便是本宫卖了这面子,人家保不齐也看不上呢,好端端的,一个皇城里怎么能有两位公主?” “那兰殷公主本来是来做客的,哪里能威胁到殿下的地位呀?”绿萝笑着摇摇头,“奴婢是不懂这些的,只晓得殿下再不去文华阁,恐怕该迟了。” 秦凰捋了捋头上垂下来的流苏,又慢吞吞地把领口的褶皱理得一丝不苟,这才瞪大眼睛,“冯折今天也来了呀?” “是啊,”绿萝指了指帘子外头,“冯夫子倒当真是个说一不二的,说是要背殿下上下学,还真就日日来背了您半个月。” 秦凰却有着丧气,她抓着绿萝的手腕,格外真诚,“绿萝,你老实告诉我啊,你觉得冯折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他受什么刺激了?” 绿萝捂着嘴偷笑,“殿下,这冯夫子和您作对的时候,您每天气得一个脑袋有三个大,如今他不同您作对了,您非但不开心,怎么还怀疑起来了呀?” “本宫倒也没有不开心,”秦凰把小脸鼓成小包子,“就是觉得他一下子这么讨人喜欢,还是有点不太习惯。” 绿萝一愣,“殿下方才是说冯夫子……讨人喜欢?” 秦凰这才意识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赶紧矢口抵赖,“没,没有啊!你累昏头了吧!赶紧,赶紧出去请冯夫子进来,本宫要迟到了!” 绿萝心知肚明,只是不好再问,赶紧掀帘出去复命,但见冯折一身水色天青,正背手赏秦凰屋子里挂着的一副画,这画师想必是个不可多得的厉害人物,将她顾盼神飞的神色都画出了个七七八八。 “冯夫子安好,”绿萝笑着打了个帘子,轻声同他说,“我家殿下今儿心情不大好,夫子多担待。” 冯折走得近了些,颇有兴趣,“谁能惹你们小殿下不高兴?” 绿萝让出一条路来,偷偷默默地同他解释,“兰妃娘娘的姐姐燕国夫人同兰殷公主入宫说话,殿下向来同那位燕国来的公主有些不对付,夫子见了莫怪。” 话音未落,便听到打内殿里小姑娘清脆地声响,秦凰趴在梳妆台前头不能走动偷听,有些心急,“你俩说我什么坏话呢!” 且说自从秦凰摔坏腿以来半个月有余,原本以为冯折只是一逞口舌之快,少年郎在她面前逞英雄罢了,却不曾想打那之后这位半路夫子当真日日来栖梧宫送她上早功,寒冬腊月积雪盈尺,一日也不落下。秦凰觉得自己的腿已经没什么大碍,她原是个不大爱受人恩惠的人,况且她摔坏腿这事归根结底是她咎由自取,跟人家也没什么关系,加之冬日吃圆了一些,觉得冯折背了她几日,仿佛人都清瘦了不少,一时更有些过意不去了。 可冯折仿佛就是要她过意不去,就是摆出朽夫子的道理来,说什么,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做事从一而终,若小殿下当真觉得在意,不如好好读书写字,也不枉他日日背她来回,若这次陛下再能在考书上有所精进,说不定他这个“半路父子”还能早点儿功成名就,出宫回冯府做他的清闲少爷去。 “本宫越来越觉得,”秦凰趴在他背上摆弄冯折脑袋后头的一支玉冠,小脑袋仍然在转,“不像是我罚了你进宫来思过,反倒像是你和父皇密谋好了,反过来折腾我的。” 冯折温和地笑,不说这段,同她打岔,“听说宫里来了小殿下不喜欢的人。” “不是不喜欢,是烦死了,这个兰殷年年都要来一回,坚持不懈地找本宫的不痛快,根本就是八字不合!”秦凰晃悠了一下脑袋,“她真是比你还烦,比你还讨人厌。” 冯折又莫名其妙背了个无名罪,无奈问她,“好端端的,在下又是哪里惹小殿下烦了?” “你讨人厌还不自知,不烦吗,”秦凰有些不高兴,更加不讲道理起来,“这个兰殷半瓶子晃得丁零当啷响,还特别喜欢抢本宫的东西……我喜欢什么她便抢什么!我讨厌她,你作为我的夫子,也不许理睬她,不然我多没面子!” 文华阁位于东六宫以东,而秦凰的栖梧宫远在西六宫,她慢吞吞地磨蹭到日上三竿,待冯折带着她到文华阁时,早功果然已经上得连个尾巴都不剩,远远隔着帘帐听到一众皇子伴读们嬉笑地热闹,秦凰掀了帘子进去时,正听到这群人说什么“科举”、“状元”。 这一群少年人年纪相仿,也不拘于上下尊卑,唐乔吟第一个看见冯折和秦凰,冲上来就往冯折脖子上勾肩搭背,“说曹操曹操就到,岑之今日来得这么晚,正说你呢。” 他这一勾结结实实的,冯折半身一歪,差点把秦凰摔下去,赶紧躲了唐乔吟这一遭,安安稳稳地把秦凰放下来,才问,“说我什么?我看不是什么好事。” “金榜题名啊!这还不是好事?”唐乔吟以为他在装傻,凑近一些,“这回科举的题目是陛下亲自出的,连兰陵城里那些大才子都说难于上青天,偏偏有这么个人不声不响就考了个第一,你敢说你还不知道?若过几日你通过这最后一关殿试,那想必就是金榜题名的当朝状元啊!” 分卷阅读56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说着拿肩膀撞了撞冯折,眼睛里都写着看见没这状元就是我兄弟的自豪,可冯折不理他,拿着秦凰的功课往自己的桌上检查,“你说的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唐乔吟一时摸不着后脑勺,傻愣愣地站了会儿,这人仿佛随随便便答了个第一,自认是桩无伤大雅的小事,分明也就没想论,众人也不好再议。 唐乔吟只得钻到秦凰身边,还是去找她的不痛快比较有成就感。 就在此时,帘子后头突然缓缓飘出个清丽的声响,朗朗的,慢悠悠地说,“此次科举,陛下出的最后一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说,因有陛下亲自阅卷,即便是兰陵数一数二的才子也生怕惹怒圣颜,答非所问,故而胡乱一通。” “唯独有一位冯公子,字字句句以退为进,直抒胸臆,拔得头筹,”那声音从帘子后头露出真容来,正是个柳叶眉,狐狸眼的小姑娘,一张小脸没有巴掌大,鼻梁却又尖又挺,是十足的西域长相,那姑娘饶有兴致地看着冯折,继续说,“兰殷还没入宫,便在兰陵城里听到些许流言,说相府有位今年科举出人头地的公子。” 兰殷,冯折在脑袋里草草一过,大致同小殿下“烦死了”的那人画上等号,再腾出一分空去看秦凰,小姑娘果然一脸的不耐烦,若不是王侯勋贵在场,想必白眼已经翻上后脚跟了。 兰殷公主娉娉婷婷地坐到冯折的桌子前,“百闻不如一见,城中人说冯公子才貌双全,我当是谣传,如今一见……” 冯折看了这姑娘一眼,仍旧低头去查秦凰的功课,淡淡地撇清,“确实是谣传。” “我看也是谣传,毕竟‘才貌双全’四个字,连冯公子的三分真谛都道不出来。”兰殷公主乖觉地一笑,“兰殷方才有幸在叔父那里拜读了冯公子的文章,多有《商君列传》中的典故,我最喜欢这本,想来冯公子也是?若是如此,那我们二人当真有缘。” 这位兰殷公主是燕国夫人最宠爱的独女,燕国的第三位公主,每年都借着入宫为元徽帝祝贺的功夫,同一众人一道读过几年书,性子虽然不大讨人喜欢,但胜在人长得太好看,这会儿瞎子也能看得出来人家公主有意同冯折套近乎呢,金枝玉叶一枝俏,谁乐得跟她树敌。这么一想人人都窝着脑袋假装没看见这头的光景,三五一群把话头往年关将至上带了。 冯折啊冯折,可见是命里犯公主。 一时文华阁安安静静的,偏偏就有个笑声骤然而起,十分突兀。众人抬头看是哪个没眼色的,却看到秦凰慢悠悠地用帕子掩着嘴,笑得很是放肆。 兰殷脸上带了不悦,“清河殿下这是笑什么?莫非觉得冯公子配不上才貌双全,金榜题名这八个字?” 秦凰支着脑袋,杏眼瞪得很是无辜,“谁笑他了,我笑你呢。” 秦凰说了,这二人天生八字不合,兰殷看秦凰原本气就不顺,梗着脖子反问她,“莫非清河公主连《女规》都背得不大好,却也知晓《商君列传》的治国之法?若是不晓得,我同冯公子探讨学问,也值得一笑吗。” “研讨学问自然是好事,”秦凰看了看冯折,那人好似在看书,却嘴角含笑,分明正煞有介事地听这两个小姑娘对弈,“可天底下的书有这么多,读书人也海了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治国之法,旧货摊上十文钱能买三本,什么典故没有呀,兰殷公主为了套近乎,非要扯上什么巧合呀,典故呀,说不定人家只是胡乱一写呢,初次见面就被公主扣上一个‘有缘’的帽子,天下读书人莫非个个都同公主有缘啦?这样的道理,不值得本公主一笑吗。” 兰殷轻声冷冷一哼,“冯公子的文章谈及商鞅、孝公伐魏,自然是熟读典故才有感而发,当然了,这些学问上的事,公主想来是不大明白。”说着又偏了偏头去看冯折,“冯公子饱读诗书,公主若说他胡乱一写,恐怕有辱读书人寒窗苦读的辛劳吧。” “寒窗苦读的辛劳,自然要体现在治国齐家,安定天下之上,光靠嘴巴说有什么用啊?”秦凰抬着眼睛,全然不依。 秦凰的功课批到了最后,做得难得好,冯折这会儿才打懒洋洋里抽出一成分神来,他跟前这位十分擅长扣帽子的小公主正得意洋洋地占了个上风,冯折舒了舒眉头,才开口答她,“公主谬赞,冯某不才,只是偶尔听友人谈及商鞅变法,科举时才胡乱一写,巧合与有缘是万万谈不上的。这列传……确实不曾耳闻,却不知是哪位前辈的文章,冯某有空一定拜读。” 兰殷脸色一阴。 秦凰往书案上一趴,笑得更加肆意妄为了。 昆弥 这一弈站了个下风,兰殷公主肚子里憋着一口气,却因夫子来讲课,花白胡子的老学究吹胡子瞪眼,兰殷也不敢造次,讪讪地往后头坐去读书了。 当朝元徽帝每到元宵,例行要考儿女学生一遭学问,看这一年是否学识精进,可有虚度光阴之嫌,这往往是皇子同各家子弟之间相互博弈,各出奇招,在元徽帝面前表现的一桩事,如今考察将近,个个越发摩拳擦掌,背书的嘴皮子上下翻飞,古籍翻得哗 分卷阅读57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哗响,势要一夺高下。 胡子眉毛一通雪花白的老学究翻了业古籍,缓缓开口,“今日,老朽来同诸位探讨探讨这昆弥难民□□,烧杀掳掠之事。” “前几月,柔然小国袭我塞北动乱,三四殿下英明神武杀敌半年有余,终于大获全胜,凯旋而归。然塞北这一动乱几乎牵扯一城百姓,那柔然反贼豺狼之心,恶犬行径,”老学究虚扶一把胡子,“人心惶惶之下,大批塞北难民迁入昆弥城中,人数过多以致如蝗虫过灾,为求食宿,难民之中兴起许多头目暴动,烧杀掳掠,知州府衙难以镇压,闹得昆弥家家大门禁闭,满城风雨。” “依诸位之见,这群□□头目应当如何处置,得以还昆弥百姓一个太平啊?” 座下窃窃私语一番,九皇子先发制人,淡淡陈词,“依学生之见,这群□□之徒是危及太平的根基,知州府衙无计可施,不过是因为手段太过软弱,不如将这些头目一一抓入狱中,以儆效尤,再与权贵一同建立难民营,只要让这群难民有所住,有所食,自然能够太平下来。” “九弟此言差矣,各座城池原本便建有难民营,可容千人,这群人却视之不见,反而施以□□,占人田地,想必是一群目无法纪的亡命之徒,”三皇子秦则宸骤然打断前言,不以为然,“依照这群人的□□,恐怕劫狱抢车都是有的,若节外生枝,届时昆弥才真正要成个一团囫囵的蝗虫阵了!” 九皇子微作一揖,“皇兄的意思是,因担忧这群亡命之徒目无法纪,乱了人心,便不抓那些个□□头目了?” 秦则宸冷笑,“九弟何出此言?我的意思是调动昆弥城附近兵力施援知州府衙,将这群暴徒一网打尽,当场枭首示众!九弟不曾领兵打过仗,不知制敌唯有一招制胜,方能服众,那些假仁义的做法若施在战场之上,不过激发对方的斗志罢了。” 这实则不失为一桩妙计,可默不作声的八皇子听到此处,却越众而出,摇头进言,“臣弟却以为此事与战场不同,这些难民如今这般嚣张,就是因为伸头是死,后退也是死,若当真这么一闹,难保不会反激发幸存者的逆反之心,倒下一个头目再站出十个来,若从前只为争一口饭食,一处田粮,为了与朝廷作为,恐怕只会更加猖獗……不如派大军在昆弥驻守,将□□者一一抓起来,男人修筑城楼或充为军中兵役,以劳换食,况且臣弟听闻昆弥难民营简陋不堪,至多容得下百余来人,但若难民营中只留女子孩童,按需分配,倒还是有余的。” “八弟难道以为动用军力是这样容易的事?”三皇子嗤笑不已,“我大楚男儿一心为保家国太平,日日苦练兵法,却用去看守一群□□之徒?即便退上一万步,这朝中当真拨一批人镇守昆弥,这群难民无穷尽也,难道要我大楚男儿在那弹丸之地镇守上一辈子?” “皇兄这话不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出征打仗是为保家国太平,驻守城池难道就不是为了国泰民安?”八皇子待那人说完,客气地往头顶虚无的空气一拜,“军威在上,暴徒原只为活命,长此以往,自然也懂得如何求一份太平,不出几年,想必昆弥便能恢复国泰民安,只要为镇守城池的将士们颁一份功勋,想必有的是人愿意去立这军威!” 这群人辩得唇枪舌战,秦凰向来是不参与的,老学究和她父皇从不愿意考她家国大事的题,要么让她学女规,要么让她背女诫,秦凰把女规反过来看一遍,正过来又看一遍,实在没有兴趣,索性打一边取了乐谱来,藏在桌子下头钻研去了。 老学究眯着眼睛,见秦凰手里的三从四德又成了宫商角徵羽,眉头紧锁打断皇子,反而问她,“公主殿下可是将陛下要考的书都背完了?” 秦凰把乐谱往女规下头藏了藏,“不曾背完……” 老学究一吹胡子,“若没背完,又在那里看什么闲书!殿下若是用弹琴的一半心思在读书上,这书如何背不完啊!” 秦凰虽然常常被责罚,倒不十分怕这个老学究,她又不太乐得在学问上胡诹,索性老老实实地辩白,“可是学生以为,这些女子规矩,三从四德并不受用,学生揣摩不透,这辈子想来也用不上,这不就是浪费光阴,摆出样子来好看罢了吗?” 白胡子老学究被她这强辩得无话可说,秦凰又一板一眼地辩解,“想必父皇也不会喜欢学生这样做学问,既然如此,学生不愿一知半解,有辱学问,将这心思花在同父皇贺寿上,如此两全其美,夫子看是不是十分好?” 这强词夺理在元徽帝及兄长处十分受用,却能把半百老朽气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满口歪理!殿下一个小姑娘,觉得这女规女诫不是学问道理,难道还想同诸位皇子们一同论论烧杀掳掠的动乱与治国□□吗?” 秦凰不依了,“为何不可?小姑娘怎么了,难道夫子觉得这些治国之道只能是男人学的,小姑娘便学不得了?都是一同读书,岂有高低贵贱之分呢?” 老学究的手抖了抖,“公主既然这么了不得,那你倒是来说说,昆弥此事应当如何应对!” 秦凰把方才她那几个哥哥的陈词在脑袋里顺了一通,声音 分卷阅读58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嘹亮,也就大言不惭地站了起来,“学生以为,应当把知州和府衙一并抓出来,各打三十大板,才是真正的以儆效尤。” 她读书轮道向来荒唐,说出这颠三倒四的话来倒也不奇怪,她兄长们宠爱不肆意地笑她,贵胄朝臣家的公子哥们也是不敢的,这群人憋笑憋的辛苦,只有冯折支着脑袋,不可置否地微微点了点头, 兰殷不怕她这个身份,大喇喇地嘲讽起来,“这是什么道理?这难民□□,知州府衙阵乱有功却要受罚,也太无辜了些,莫不是殿下方才一心开小差,压根没把这题听明白吧?” “朝廷未雨绸缪,拨款大建千人难民营,每月更从国库支出一大笔银子安置各地难民,从前堰水涝灾,华北鼠疫时,这样的例子都是有的,怎么不见堰水与华北的知州府衙手忙脚乱,任难民发展成□□?”秦凰朗朗无惧,一板一眼的,“这一大笔一大笔的银子拨了下去,到了他昆弥知州手里,竟只变出个不足百人可居的难民营来,难道不是知州府衙抱着侥幸心理贪污腐败,如今东窗事发,才一发不可收拾吗?” 秦凰看了一眼兰殷,有些不明白,“这样的人无辜什么?反倒是那些从塞北流入昆弥的百姓,他们难道不是大楚的子民吗?不过是想讨一口饭,一个住处,有什么错,安民齐家,连家都没了,如何能安民?若能有活可干,有俸禄有粮食,谁会□□?这群贪官不能给他们一条活路,如今还腆着脸上报朝廷,想治无辜百姓的罪,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个说法也太牵强了些,难民无辜,那昆弥的百姓难道就不无辜?难道清河殿下觉得,只要仗着自己是难民,便能万事开脱大吉,烧杀掳掠也是对的?”兰殷指腹按着一本厚厚的古书,同她作对,“在我们燕国,这样的暴民,是绝对容不得半分心软的。” 秦凰皱起眉头,“公主看来是没听明白,本宫是问为何人人都不管酿成大错的根源,却悉数把错往受害的人身上推,暴民自然有错,但酿造如今局势的人,不应该才是真正该彻查的对象吗?” 兰殷支着脑袋摇了摇头,“时至如今,谁对谁错有什么重要的,你们这昆弥知州府衙必然有罪,但即便是将他们株连九族也解决不了暴民动乱的问题,与其纠结于谁对谁错,殿下不如说说怎么根治□□才最要紧?” 这下轮到秦凰一噎了,兄长们方才争论许久都没得出的结果,她区区一个窝在宫里纸上谈兵的小公主,若脑袋能快到瞬时想出个万全之策来,那她父皇还要这一屋子一屋子的谋臣干什么?一时有些结巴起来,“这个……这个么……” 就在她站在原地窘迫的时候,冯折那缕清风徐来的声音终于穿过一整个文华阁,来救她了,他谦恭地一揖,“公主果然没有听仔细,平乱的法子,小殿下方才已经说了。” 兰殷不明就里,秦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神通广大到这个境界,那人已经站得端正,侃侃而谈,“小殿下方才说,‘若能有活可干,有俸禄有粮食,谁会□□’,那么在下斗胆一猜,殿下的意思就是让难民各自领活,不论男女按劳分配,不做难民,方可平乱,对不对?” 秦凰莫名地眨了眨眼,看见那人盯着自己,提示一般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一头雾水,但脑袋还是心领神会地跟着点了点,“呃……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妙计 兰殷往案上一靠,煞有介事地扬起脑袋,“冯公子说说,公主殿下这个‘法子’是个什么样的法子?” 冯折淡淡看她一眼,双手一背,也就这么风轻云淡地诹起来了,“公主生在燕国,想必不知如今大楚实行的是世贵占地分田制度,与燕国的匀田制不同,大楚百姓在权贵的土地劳作耕种,每月按份例得工钱粮食。占地制与匀田制的优劣与千秋,先前时也有所探讨过,而在当今昆弥这件事情上,占地制的优势便体现了出来。” “各地权贵手底下的田地多年富足,也常有手艺不够贩卖人口做工的行径,而如今大批难民涌入昆弥正好补上了这个人手漏洞,方才小殿下的意思,就是由朝廷制衡这些权贵,在各自占地中分出空缺的职务来上交知州,知州府衙则将难民人口全都记录在册,按照权贵所需,进行各家发放,从此难民悉数归主人管理,做多少,得多少,不再占用朝廷资源,也可保昆弥太平。” 堂中静了半晌,最终被九皇子打破,这二位“哲字辈”对头,他是向来要挑出毛病来才作罢的,“这看似是一个法子,可若仔细琢磨,仍旧漏洞百出,且不说一心只想自保太平,不愿为朝廷做事的权贵世家大有人在,单说难民人数众多,昆弥区区几十家权贵根本无法全都收纳,另有女子,老人,孩子等,难道要依仗区区几家占田人家的权贵赡养?再生出读书、病痛这许多事,如此细想,这个法子岂不是实在荒唐?” 冯折不疾不徐地笑了笑,显然话才说了一半,“难民人数虽然众多,但我大楚也并非只有昆弥一座城池,塞北人杰地灵,人人所擅长之不同,昆弥周遭也更有适合女人织布的邕州,适合渔民捕鱼的凉州,只要朝廷下发指令,让今年收 分卷阅读59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入难民的世家权贵按量减免部分赋税,不论是哪一家,只要是细算一算收支的,想必都愿意自选收入难民,如此一来,便能将大批塞北百姓分散给周围的几个城市,降低负担。” “至于年幼的孩童,老人和生病的人,也全都记录在册,让这位贪污的知州拿出钱来改建扩大难民营,设立私塾,请塞北难民中学识渊博的先生和医生坐诊,若有需要举家到外地的,则由知州给一大笔钱负担学费与药费即可,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一番长谈下来,太傅捋了捋胡子,赞许地点了点头,“好啊,终究是冯相爷教子有方,与他人不同。” “先生谬赞,”冯折委身一礼,又没由来地冲秦凰笑了笑,“学生不过是借小殿下的东风,顺势吹上这么一吹罢了。” 秦凰支着脑袋,心中有数,她哪里是什么东风,从冯折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起,她的脑袋就根本一点儿也没追上了。 太傅笑而不语,恰值下堂时辰一到,老夫子夸了两句学识精进便就此散堂,兄长们仍旧在琢磨昆弥这件事,一面三五一群回了宫,秦凰便哼着小曲儿怡然自得地看乐谱,乐得偷懒。 元徽帝因生于正月初一,生辰同新年常常放在一处大办,秦凰这辈子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撒娇偷懒讨她父皇喜爱,为了这份寿礼早早准备了半月有余,民间有一首《凤栖梧》恢宏嘹亮,和元徽帝生辰十分相宜,可这支曲子仍然算不上完美,秦凰琢磨着改了几日,却发觉怎么改也改不出她心里想要的那个味道,有些头疼,偏生头疼的时候还有个人往她身边一杵,又来找不痛快了。 兰殷公主捧着一本厚厚的古籍,走到冯折那张书案边上,“公子方才谈及的分田制度,想来楚燕两国之间大有不同,兰殷不大理解,可否同冯状元探讨一二?” 冯折微微抬了抬眼,“公主过誉,状元二字,冯某担待不起。” “即便不是状元,也是兰陵数一数二的才子,”兰殷把手里的古籍放下,“兰殷倾心与才子一论学问,不知冯公子可否给我这个机会?” 这话说得十分圆滑,仿佛当真一点儿私心也不沾,读书论道何其风雅,怎么能往俗事上扯呢,可不等冯折答她,还有个没走的秦凰先一步没眼力劲地插进话来,“若说论学问,自然还是同夫子论得清楚,夫子想必还未走远,要不本宫替公主去把夫子叫回来吧?” 兰殷知道这人有意作对,挂上一脸虚假的笑,“夫子忙了一日,公主若再去叨扰,兰殷可不好意思。” “可是冯公子也忙了一日,我看公主就很好意思叨扰,”秦凰支着脑袋,一本正经地说,“况且冯折是父皇昭进宫陪本宫读书的,本宫尚且有许多问题没有搞明白,恐怕无暇为他人做答,兰殷公主还是另寻高明为好。” 兰殷好笑:“我可从不曾听说清河殿下是要读什么书的,何来这‘许多问题’要问?” “本宫今年发愤图强,不行吗?”秦凰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好比方才这治国论,本宫尚且开口说了几句,公主可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不知究竟谁是个不读书的人物?” 冯折低头理一本字帖,余光轻飘飘地落在这个瞪着大大杏眼的小姑娘肩上,护着短的,故意找人家不痛快的,他不知为何心中却十分畅快,一路高歌着夸颂她的可爱,一面憋笑憋得辛苦。 可秦凰越这么说,兰殷原本不十分所谓,这下就非要跟她作对,往冯折案前一坐,“公主日日能讨教,我这外客却难得入宫,借殿下的夫子一解疑难,想来大楚公主不至于是如此小气之人吧?” 说着看秦凰似乎一时对上升了一个高度的问题无言以对,洋洋得意地趴到冯折的书案上,“按理不应叨扰冯公子,可治国的道理晦涩,兰殷却又怕被夫子责怪见识短浅,这才大胆,想听一听冯公子的见地。” 冯折缓缓收起自己那本字帖,看了一眼她那本古籍的书封,中规中矩地一拜兰殷,“公主恕罪,冯某方才不过是班门弄斧,实际上知之甚少,恐怕……” “哎呀——!” 堂内鸦雀无声的,秦凰偏偏又骤然声起,语不惊人死不休,把那两人吓了一跳。待到冯折扭头去看她,秦凰小脸一垮,假哭起来,“冯夫子,本宫腿疼!肯定是天寒地冻伤着了!” 兰殷觉得这位公主实在是很吃得开,无语地冷笑了声,“兰殷是听说清河公主摔伤了腿,却不想区区皮肉伤半月有余竟还不见好,原来这天寒地冻也能加剧摔伤?” 假哭得太过了些,把冯折给哭笑了,那人草草把几本字帖收起来,从袖子里取了一方帕子给一滴眼泪也没有的秦凰,陪她演戏,“小殿下的腿伤伤得不巧,偶尔发痛也常有,这几日大雪不停,也是该到回栖梧宫敷药的时候了。” 这番话令秦凰十分受用,配合地点了点头,“按理说兰殷公主是外客,想同本宫的夫子一论学问,本宫理应理解才是,大楚毕竟不是燕国这等边陲小国,这些风范也应当是有的。” “可本宫这腿伤得实在不巧,若耽搁出了什么事儿也不好,”说着见冯折收拾完了 分卷阅读60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东西,乖顺地冲他伸出胳膊来,大抵满心只想和兰殷作对,一时也没觉得这个动作十分亲昵。冯折扶了她一把,秦凰就驾轻就熟地往他身上一跳,看兰殷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笑眯眯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实在是不得已,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她这一天不大好的心情仿佛在这会儿吞下一颗解药,连带着冯折都觉得她整个人轻快起来,打着伞哼哼的小曲和百灵鸟似的,走出几尺地,冯折故意不知地回了回头问她,“小殿下要考的书还没背完,怎么还这么高兴?” “能让她吃一次鳖,可比本宫背出十本论语还高兴,”秦凰心情好极了,“况且只要本宫在寿辰上表现突出,即便这书背的不好,父皇也不会责罚的,担心什么!” 冯折轻笑,“可草民却听说,小殿下这份寿礼准备得七七八八,还不大圆满。” 秦凰点了点头,“唔,是不大圆满,不管怎么改,总有些恢宏不足,杂乱无章的,本宫又不大想去向宫中的乐姬讨教,那样一定就很容易被父皇发现这个惊喜。” 冯折的脚步顿了顿,秦凰以为是自己的伞没打好,举得高了些,却听见那人说,“在下倒是有一个法子,可助小殿下一臂之力,将您的曲子改得如意。” “什么法子!”秦凰惊喜地凑近了一点,有些热腾腾的小脸逼近脖子,烘得冯折脖子一烫,耳朵尖也顺势攀上一片热气,“你果然是很厉害的,快告诉我!” 他垂了垂眼睛,掩下嘴角的弧度,“小殿下不愿意看女规,便可以不看,但孔子他老人家的论语还是理应学一学的,殿下这几日能将论语通数背下来,那在下便把这个法子告诉您。” 秦凰的热情一下子熄灭了半分,“怎么还说条件的呀,我这样蠢笨的一个人,那个论语那么长,不要说几日了,就算是给我几年我也背不下来。” “小殿下方才在课上慷慨陈词,哪里愚笨?宫商角徵这样难,兰陵城里又有几个人能参透?”冯折沿着宫道一路稳稳地踩下去,中肯地说,“小殿下这样的脑袋,若有心去背书,那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秦凰安静了下去,认真揣摩权衡了一番利弊,半晌有些怀疑地问他,“若我能把书背出来……你不是诓我呢吧?” 冯折点了点头,有些夸张地诚惶诚恐哄她,“在下怎么敢诓骗小殿下?” “可你之前分明就愚弄我,”秦凰有些不买账,“本宫虽然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计较了,若这回你再诳本宫,本宫就罚你……罚你……”半天却没有想出足够威慑对方的话来,只能说,“后果肯定很严重的!” 她张牙舞爪,狐假虎威的,可凶巴巴的尾音在冬风里转了几个弯儿,灌进冯折的耳根子里,就心软得不能再心软了,催促他挂起止不住上扬的嘴角,踩着小殿下东拉西扯的絮絮叨叨,这一年年末似乎也没有从前这样冷,冯折拐进栖梧宫沾了腊梅的宫门,架一池化了冰的笑。 “说好了一笔勾销,小殿下怎么还这样记仇的呀?” 蹴鞠 兰殷公主与燕国夫人来的日子,正是楚国百花游园,皇亲贵胄们在马场箭场一展身手的好时光,似乎是为了让这一行燕国贵客宾至如归,元徽帝命人在宫中草场办了场投壶捶丸的春宴,说是踏青游园,各家公子小姐们悉数到场,好不热闹。 秦凰从前是最喜欢这些游乐的,能够正大光明地偷懒,不去上学的事儿她最起劲了!可如今她这腿不好不坏的,虽说已经可以不需要被人背着,但若要自己挪动起来,仍然需要旁人搀扶,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什么蹴鞠,投壶马球一类,更是碰也碰不得了。 比闷在宫里读书更没趣的,可不就是旁人都在玩,她却只能端坐在一边假作端庄千金么! 绿萝只看她家这位十二殿下满脸的好不高兴,却又不得不把自己装进大气的壳子里,别家姑娘们在这日子里可算能将裙子一撤,袖子一系,英姿飒爽得很,秦凰却不得不套着一身厚重的宫装,被她小心翼翼地搀着,像个小老太太老老实实跟在皇后与三皇子身后。 君香楼一事后,即便元徽帝并没有在明面上将张师铭一时迁怒三皇子,却也已经许久没有上文华阁关切过几位儿子,五皇子就是个愣头青,整日只忙着在兵场上骑射练剑,八皇子呢,就差在脑袋顶上刻上“惶恐”二字,原本他查出陇西一案有功,却始终害怕元徽帝迁怒,只会窝在宫里头读死书。 在这样的情况下,九皇子显然便是这几位中唯一游刃有余的人精,海棠夫人更是蹿磋挑拨的一把好手,旁敲侧击的在元徽帝那里落下了十成十的好名声,今日一见,也只有这位是越发意气风发的,其他几人唯唯诺诺,脸上挂着假假的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兰殷来的早,已经在草场上上窜下跳地玩了好一阵,她这张十足西域的长相换上大楚姑娘们游乐时的劲装,诚然有几分别样的风情,这姑娘手中抱着一只蹴鞠球,意气风发地走到元徽帝跟前。 “陛下安好,皇后娘娘安好!兰殷来早了,先同世家公子小姐们玩了一阵 分卷阅读61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她扬起骄傲的眉毛,转向元徽帝,“叔父!咱们大楚的世家公子小姐们平日里是不是都不玩蹴鞠呀?兰殷刚才同他们玩白打,这偌大的一个草场呀,竟然一个能赢得了侄女的人都没有,无趣极了!” 元徽帝笑道,“你这丫头,他们都只会读书作画,哪里比得过你打小在草场里长大,兰殷真有这么了不得的本事,今日让叔父也开开眼!” 秦凰一面入席,听到这几句不免来气,“白打玩得好有什么了不起,蹴鞠原本就是为了相互追逐,强身健体的,也不晓得是谁想出白打这么个玩法,一个人在那里运球炫技有什么好看的,这也值得炫耀。” “殿下一个人说什么呢?”冯芸清不知是什么时候同左右两相一块儿来的,“今日不能上场,看来小殿下到底是有些不痛快。” “我没有不痛快,不过是觉得大好的春光,偏有人要讨人厌,觉得有些烦人。”秦凰见这群人一来,高高的台子可算热闹起来,很是高兴,又一面打量起冯芸清的衣裳,有些惊喜,“咦,我只当你们是只会写字读书呢,原来蹴鞠也会踢呀?” 冯芸清谦虚地一笑,“闲来时没事,同兄长与言闵打小一块踢着玩过几回。” 她这样一说,秦凰才把眼神放到她身后的冯折和言闵身上,大楚左右二位丞相向来不对付不是稀奇事了,左相言家与恭平王、当朝九皇子交好,而冯家自然帮衬本家的八殿下——至于冯小相爷顽劣,言小相爷冷漠的传闻也并不是假话,秦凰倒是知道冯折老爱去找人家言闵的麻烦,却不知道在蹴鞠场上是不是也针锋相对? 言闵其人,虽然这个名字早已经在秦凰的耳朵里滚过了十来回,替他跑过腿,拿他挡过刀,这位当朝新任的形象和事迹也频频传入她宫里,可秦凰今日才发觉竟从未见过本尊。顺着冯芸清一指,只见人群之后露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来,那人眉眼修长,高出冯折一些,身姿却及其挺拔,眼下仿佛藏着一池波澜不惊的暗潮。 再顺着他看,冯折正在同言闵身边的一个小姑娘说话,遭言大冰块撵了好几回也不愿意收敛,好不容易听到冯芸清在秦凰面前提及自己,舍得回头去看一眼高台,他今日着一身劲装,头发也全都束进织缎的发带里,比平日里那副风花雪月没正形的样子更好看了。 秦凰这才看清同冯折说话的那个小姑娘,竟是那日她在护国寺时求情放出去的长央姑娘,那姑娘如今梳妆得体,妥帖地跟在言闵身后行事,似乎是察觉秦凰一直看着自己,抬头冲她规矩地行了个礼。 “这个长央,怎么……真的跑到言闵那里去了?”秦凰一愣转向冯芸清,小声凑近她,“她不是该回乡去了吗,冯折还同她讲话,这怎么一回事?” 冯芸清转了转眼睛,“我也不知道,今日同兄长碰见她时也觉得新奇,兄长正去问呢,不过想来这姑娘原本就妥帖,倒也适合侍奉言闵那样一板一眼的人。” 秦凰便也没什么兴趣了,反倒是随她偷笑,“常听你们说言大公子冰块脸不好相处,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看起来像是被人欠了钱!” 须臾之间,方才那白打的比拼已经落了幕,场上已然要组起队来,对踢上一场大赛,只见王喜公公呈了只托盘上来,那上头四四方方摆着一只盒子,一众人好奇地凑上去瞧,才发觉那是一支上好的凤头钗,这钗饰通体黄金,坠以点翠制成的祥云烫金图纹,宛若凤凰云中歌,王喜公公笑道,“这簪子可是前朝姚太妃的宝贝,今日陛下叫奴才取了出来,特地为这蹴鞠赛开场博个头彩!” 秦凰欣喜地拉起冯芸清的手也要去凑热闹,这样一只钗饰规格局限,除非是贵妃以上,或只有她这样的公主能戴的,正想拍手喊一句志在必得,却被人半路截了胡——兰殷拿起那只凤凰钗来,一乐,“这簪子可真好看!上头的祥云正是我们燕国信奉的祥瑞,这比赛势必是我拔得头筹,簪子么,我也要定了!” 这下秦凰可不依了,“这簪子分明作的是凤凰游园,自然应当是凤凰拔这头筹,兰殷公主却把心思和风头都放在祥云上,岂不是喧宾夺主?” “是吗?”兰殷把钗子摆回去,“我却觉得这簪子上的凤凰太规矩,被框在中规中矩的华丽里头装端正,刻板的很,反倒是几朵祥云熠熠生辉,大放异彩呢。” 秦凰:“终究凤凰是主,祥云是次,若把这簪子上的凤凰去了,只留祥云,兰殷公主不觉得太过小家子气了些?” 兰殷挑了挑眼睛,“这凤凰古板庸俗,若是去了叫祥云为主,我看倒是灵动空明,再好不过了!” “你……” 秦凰气得说不过她,耳朵根都泛起红来,元徽帝只得及时制止这两只刺猬炸毛,“好了,这原是蹴鞠赛的头彩!你们两个丫头若是想得了去,好好上场一较,博得这头彩不就是了,在这里斗什么口角!” 兰殷洋洋得意地拍了拍袖上的灰土,“叔父说的是!可十二公主这腿伤得不轻,前几日还非要人背着走呢,今日恐怕不能上场了吧?” 秦凰不服输地瞪回去,“本宫虽然不能上场,我大楚却有的是 分卷阅读62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能文善武的人才!” 只见草场中央已竖起一座数丈高的竹竿,插两面恢宏楚旗,杆上用粗麻红绳结出留一尺来的洞,以兰殷为首的燕国五人早已摩拳擦掌,见秦凰迟疑不定,兰殷开怀一笑,“清河殿下的‘人才们’可已到场了?若是怯场不愿一赛,那簪子可就归入兰殷的口袋啦?” 秦凰可不服气,不服气归不服气,这一时半会她却也找不出这么些个蹴鞠高手来替自己出口恶气,原本正在踌躇不决,却听冯家老相爷越众而出,向元徽帝一拜,“陛下!臣家中小儿愿为大楚与十二殿下分忧,一展我楚国风貌!” 原本把自己摘得干净,正准备去找秦凰乐子的冯折腿还没抬出去,愣是活生生地又收了回来,冯小相爷看着他这位胆大包天的爹,不知这位今日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掐了掐冯芸清的胳膊。 “别找我。”冯芸清生怕枪打出头鸟,恨不得头一回把脑袋埋到桌子底下。 “连我这‘家门不幸’都敢放出去丢人,芸清,”冯折把自家妹妹捞出来,“老爷子可真是大楚第一能臣。” 谁知,冯相爷那话还没落,元徽帝甚至还没来得及抬手允上一句,高台另一头的言相爷也中规中矩地一作揖,“回禀陛下,我大楚自然是人杰地灵,少年人才辈出!小儿也愿为今日赛事出力一分!” 冯芸清拍了拍冯折的胳膊,一面往秦凰身边撤退,“我看这‘大楚第一的能臣’的封号还是要颁给言伯伯的,爹只能屈居第二。” 元徽帝抚掌大笑,“不过是年轻人的玩乐,二位爱卿不必如此拘谨!便由冯公子与言公子一道上场,再加上唐将军之子与宋总司之子吧!瞧瞧,如今这宫中,终究是二位丞相家中的儿子栽培得不一般,二人不分高低!” 不知是不是“不分高低”这四个字戳中了痛处,冯老相爷瞥了言左相一眼,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又是重重一拜,“陛下!这蹴鞠原本需要五人,如今四人仍有不足,若是此时再寻他人也耽误兰殷公主……臣家中小女虽为女子,却样样精通,若能为陛下与清河殿下分忧,亦是荣幸万分。” 刚爬到秦凰身边躲难的冯芸清觉得两眼一黑。 秦凰也觉得两眼一黑——好这二位治国之能臣,父皇的贴心左膀右臂啊!朝堂上对着干也就罢了,春日游园还不停歇?即便是再有针锋相对,也犯不着在本宫这场上争出个高下来吧! 且不说唐乔吟和宋子犹这两个装在一块儿都装不满半瓶子都乱晃的主,就是这舞剑都能乱七八糟的冯折和“兰陵第一才女”冯芸清,再添上一个一看就只会拿笔不会拿球的棺材脸…… 秦凰可怜兮兮地自我安慰,“人要敢于突破,敢于追求,敢于……算了,敢于投降认输吧。” 抱着一只蹴鞠球的冯折似乎听到了她这句自怜自艾的话,颇有些不怀好意地钻过来,“小殿下信不信我们会赢?” 秦凰语重心长地看着他,“冯夫子,其实人是不是真的输赢也没那么重要,但是一定要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啊!” “既然小殿下如此想得开,那冯某就放心了,”冯折笑眯眯地转了转蹴鞠球,神秘兮兮地贴近秦凰,“簪子嘛,殿下的库房里肯定要多少有多少,输一输也不打紧。” 秦凰看了楚国下场的人选,心中早就对能赢没什么念想了,只是冯折这话说得十分欠揍,仿佛自己输了一点不可耻,反而是审时度势之才似的,好不要脸:“可本宫又觉得,如若两位小相爷加上少年将军面对友邦输得一塌糊涂,不只是簪子的问题,更是失了大楚的体面!丢了本宫的人,本宫自然不与那贼人善了!” 冯折佯作为难:“哎……时也命也,殿下预备如何与我这个贼人‘不善了’啊?” 秦凰来不及再对他说什么,草场上的奴才们便已经毕恭毕敬地来请人了,她见冯折的衣摆被风吹扬,兰殷那双顾盼神飞的大眼睛闪烁着光,越看越气,一股子怒火竟无处发泄,索性开始盘算输掉比赛要如何从嘴皮子上胜过那个飞扬跋扈的燕国公主。可这位大楚第一养尊处优的清河殿下盘算来盘算去,也不知道怎么给自己找台阶下,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向蹴鞠场,更换短打的冯折身上。 冯混蛋,这次你要是真的输惨了,你就死定了! 巧胜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当真是个很适合赛球的日子。 如果比赛的人不是自己的话。 冯折调整着箭袖的衣扣,一边看人将刚刚进行过白打赛的蹴鞠场恢复平整,万语千言道不尽心中的悲愤之情。冯芸清见他如此云淡风轻,万分不解:“哥,你现在还能踢得动蹴鞠吗?我个人认为,如果兄长继续每日四餐,餐后必食一壶蜜饯的话,你马上就会胖成这个蹴鞠的。” 冯折隐晦地翻了个白眼:“脑子动得多,自然要多吃一点。” 冯芸清一点也不买账:“书默还在大理寺担职能,怎的也不见他吃成个球?” 言闵甫一遭无妄之灾,对冯折的怨愤实在溢于言表,难得接话道:“真不知道是什么 分卷阅读63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品种的饭桶。” 冯折奇了:“原来书默也会骂人,好稀奇。” 言闵:“……” 此时得了消息的唐乔吟和宋子犹远远来了,恨不能互相掐着对方脖子。冯折一看,连忙制止:“澜宗,你仔细掐断了成则的脖子,否则待会儿少一个人,你一个人顶两个?” 唐乔吟面露不屑道:“比枪法棍法,我一个能干翻对面五个!” 宋子犹的不屑更加明显,但却是对着唐乔吟的:“那行,小的这就给唐将军找根棍儿来,看最后是你一挑五,还是他们五打一!” 冯芸清掩面,这都是一群什么奇葩。 “好啦,你们难道不想赢的吗?”冯折叹了口气,把五个人拢一块,言闵十分嫌弃,不动声色往外站了站。 宋子犹为难道:“那谁想输呢?在大楚这么多双眼睛底下被几个燕国小子踢得落花流水,这哪儿行,大爷以后上花楼哪个姑娘还来给我唱小曲啊?” 真是好远大的志向。 冯折没搭理他,转而面向言闵:“你不觉得咱俩爹今天很奇怪吗?就算我平日里混蛋了点,可谁不知道你言大公子持身中立,是个人形卷宗库,没着没落,平白让你出什么风头?” 言闵似乎早早想过这个问题,不假思索:“他们本来就没指望我们赢,甚至,他们已经打算好要让我们输了。” 唐乔吟和宋子犹一头雾水,女中豪杰冯芸清若有所思道:“你们的意思是,派咱们几个上场,就是为了麻痹燕国,让他们以为咱们兰陵世贵只有些风花雪月的弱鸡少爷?可是,陛下图个什么呢?” 不是陛下。冯折和言闵不约而同在心中说。 冯折不留痕迹地扫过唐乔吟,见言闵眼中微有暗色,于是打了个哈哈:“估摸就是友爱邻邦嘛,咱们得有点大国气度才行,只是这个输么,肯定也有输的讲究,我有一计,虽不能保证定然成功,却总比在街上人人喊打来得强些。” …… 五人得了冯折指示,虽仍是面和心不和,好在大敌当前,同仇敌忾优先,不至于拎不清,各自站定去了。言闵掠过冯折,冯折轻声感慨:“书默呀,咱俩可真是难兄难弟。” 言闵淡淡说:“我听的你,只是因为我不认同他们的做法,与你无关。” “好巧,”冯折坦然笑道,“我也是。” 秦凰见冯折五个半天不开赛,只是叽里咕噜围了一圈在那儿吵架,心里烦躁。可她又见冯折挂上平素铁打的三分笑意,心不由定了几分,她自己甚至都没有留意。小姑娘简简单单的心思里,仿佛“能不能赢”已经是天大的事了。 更别说“他”能不能赢了。 燕国下场的那几人见楚国这五人磨磨唧唧打嘴仗,心里头先藐视几分。这几条瘦鸡,再加上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蹴鞠赛地可真没意思。 可球一开,场上的形势却陡然发生了改变,那几个虾兵蟹将仿佛被什么指令统一支配了一样,变得有配合了。三个人死死跟住对面一个人,一人拦住了兰殷公主,而剩下一个则单刀直入,和对面三人周旋起来。 冯折的计策是什么?其实很简单,就是五个人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只做自己必须做到的事情。 “燕国那边个子不高,但孔武有力那位,你们瞧见了吗?” 唐乔吟飞了个眼睛过去:“光头那个,怎么了?” “他叫阿缇苏,是燕国大司马的儿子,也是目前青年一代的燕国第一高手。”冯折意有所指道,“唐乔吟,想不想和他分个胜负?” “那必须!”唐乔吟跃跃欲试道。 “哦,你那必须自己先赢一球再说。” “啥?” “听好,我,芸清,成则,我们三个负责拦住阿缇苏。不能让蹴鞠传到他的脚下,哪怕踢出场外也不能让他得球。芸清是女孩儿,想来当着燕国楚国这么多人的面前,他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冯芸清撇嘴。 “言闵负责拦住兰殷公主。”冯折的笑意里满是揶揄,“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哪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我们的言大公子还是不会给兰殷公主留面子的。” 宋子犹促狭道:“你怎么不亲自上?美男计?那兰殷公主还不得当场反水?” 冯折笑意不改,目光却刀锋一样扫过宋子犹:“我不合适。” 宋子犹立马变成鹌鹑。 “最后是澜宗,”冯折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和阿缇苏硬碰硬,剩下的那三人恐怕难是你的对手,我们玩儿田忌赛马,你尽可能地耍点花枪,怎么欺负他们怎么来,至于规则么……” “反正让我们上场,那俩老头儿就得想过这种后果。” 不知为何,冯芸清宋子犹唐乔吟言闵都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丝丝报复的快意。 东拼西凑菜鸡队就这么上场了。 事实证明,冯岑之不是神,却是一个接近神的男人。开场是燕国先得了球,阿缇苏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碰不到球,因 分卷阅读64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为冯芸清总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对着他微笑,礼貌至极,又十分强硬地并不闪开,哪怕自己已经做出了要去硬碰硬的动作,这个看似娇柔的姑娘也并不慌张。 阿缇苏很为难,他又不能真的对小姑娘下手,左突右冲想离开这姑娘身边,又有冯折和宋子犹两个瘟神一左一右地拦着,自己一冲,他们就躲,自己一让,他们就上,连点用轻功遁地飞天的空档都没有,堪称严防死守,滴水不漏! 而那边的兰殷公主也面临这样的窘境,倒不是因为她拿不到球,而是因为她拿到球也没用,毕竟在言闵眼里,人是不分男女的,恐怕只分死活。兰殷持球久久传不出去,却被言闵瞅准了时机一脚开给了唐乔吟。 原本对着言闵虎视眈眈的剩下三人也只好优先去抢唐乔吟脚下的球。可唐乔吟听了冯折的话,根本没打算和三个人硬扛,随便将球一带,就上了半空。那三人压根儿没想到这人能这么耍流氓,也拼了一身轻功去和唐乔吟争抢,却连跟球毛也抢不到。 兰殷莫名其妙,一张小脸气得煞白。实际她也没有多想要那根簪子,但只要是秦凰看上了的,她都想要。至于冯折这个玉树临风却死活不睬她的少年郎,更是无端勾起她的胜负欲,她算盘打得极妙,比赛时不着痕迹地向冯折身边凑,只要他温言软语和自己讨个饶,她便高抬贵手叫自己的人放他们一马,也都能顾及双方的体面。 可谁知道,开局的节奏竟然被楚国率先掌握在手中,别说靠近冯折,就是甩脱言闵,她都做不到,尤其对着一张木木然然不辨美丑的冰块脸,更是一丝美感都没有,兰殷更恼,气急败坏道:“你烦不烦啊!老盯着本公主看什么?见我是女子好欺负么?” 言闵微微气喘,言辞却还是分文不乱,目光如炬:“听说燕地男女不论,都凭本事说话。而我大楚却一向内外分明。不知兰殷公主是希望言某以燕地之礼相待,还是大楚之礼相待呢?” 兰殷:“……” 秦凰虽听不到他们在蹴鞠场中如何交谈,却见原本格外伶牙俐齿的兰殷公主如今哑口无言,心情大好,高声喊道:“好!我大楚的好儿郎自然是不输人的!” 碰! 只见她话音刚落,那阿缇苏已然撞翻了宋子犹,大步流星向着言闵的方向窜了过去,速度之快,眼睛甚至追不上! 宋子犹在地上龇牙咧嘴,也没顾上喊疼,直冲着唐乔吟怒吼道:“拖不下去了!你玩儿什么呢!” 唐乔吟一人周旋三人已是极限,而今更是心情郁结:“当初能得点不叫得,现在大爷我哪儿有功夫照顾你?!” 言闵眼见阿缇苏向自己的方向奔来,电光石火间和冯折交换了一个眼神,径自退开,与冯折两人从两个方向切入燕国球门近处,宋子犹头一次反应如此迅速,从地上一个打挺,拼命三郎似的截住兰殷和阿缇苏的脚步。 “躲开!”阿缇苏对着宋子犹可不会留手,又是一个飞撞,宋子犹吃了一回亏,势必不吃第二回,连忙向兰殷公主的方向闪去,阿缇苏怕伤到公主,只能郁闷收住力,而冯芸清也在此时赶来,正好补上宋子犹的位置,好在是阿缇苏没有头发,若是有,此时恐怕早已怒发冲冠! 唐乔吟一见这阵势,立刻会意,半空中把那蹴鞠闷头踢向地面。没了球,唐乔吟总算能腾出些功夫,只是尽职尽责绊住那三人,而那蹴鞠却倒霉催的,落在了兰殷公主脚下。 此时,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燕国球门附近。秦凰的心几乎要悬到嗓子眼儿了。 兰殷得了球,下意识想要传给阿缇苏,只要阿缇苏得球,那么这球无论如何都会进的。可当她脚尖点着蹴鞠,飞快侧身找寻阿缇苏位置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应该站着自己人的位置,飞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柳叶香。 冯折灿齿一笑:“小生多谢兰殷公主赠球。” 兰殷眼睛不错一错地盯着冯折,只见那人却并没有什么花哨的技术,只是平平稳稳传给好容易甩脱纠缠的唐乔吟,唐乔吟半分犹豫都没有,千钧一发之际,在阿缇苏再次冲上来之前,对准球门飞出一脚。 蹴鞠稳稳当当打穿了燕国球门。 秦凰立时高声大叫起来,连腿伤也顾不得了! 而那案上计时的香也燃尽了,恰到好处。 元徽帝似是也没料到这都能赢,抚掌大笑道:“好,言相和冯相倒是教出一双好儿子,文武双全,乃是大楚的福分。看来朕要琢磨赏点什么给岑之了。” 冯相连忙告罪不敢,君臣倒是一团和气。 冯折见势已定,潇潇洒洒向仍在发愣的兰殷拱手行礼道:“胜之不武,叫诸位见笑了。” 那阿缇苏自然是不服气的,最后的一刻,他是被眼前这人的假动作迷惑了,以为冯折是去解宋子犹的围,想要一网打尽,可谁知他只是想要暗度陈仓,甚至算准了唐乔吟那一脚刚好能把那蹴鞠开到兰殷脚下! 何止胜之不武,简直是败给了小人! 可意外的是,兰殷却制止了他的发难,面上绯红:“冯折,既是托了我的福,你打算 分卷阅读65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怎么回报我呢?” 冯折装得像个真君子似的:“那自然是要礼尚往来的。” …… 于是回报兰殷公主的,就是休息结束后完全不设防的球门,和尽显君子风度的攻防。哪怕阿缇苏一个人得了十点,却也没有一丝赢的快感…… “这便是贵国的君子之道,”愤愤将蹴鞠掷在地上,看见冯折那张伪君子的脸就来气,“阿缇苏领教了!” 冯折不紧不慢道:“我大楚重礼重善,最爱亲邻友邦,也从不妄自尊大,随时候教。”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秦凰的声音,毫不掩饰的亲疏分明,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十分护短,十分任性:“冯夫子,赢就赢了,输就输了,哪里有那么多话好说啊!” 冯折果然不再纠缠,十分乖顺:“草民遵旨。” 他家小殿下的话嘛,该听还是要听的。 海棠 许是燕国使团确实实力出众,亦或冯折这群厮良心发现,生怕挨打,放水如同开闸泄洪,这场挠人心窝子的蹴鞠没持续太久,最终兰殷一队“大获全胜”,可场下唏嘘一片,这位燕国公主脸上更是一点儿悦色也不见。 在这样的情况下,败了的秦凰喜笑颜开,心情好得能哼起曲儿来,看起来倒有些不合时宜了,她只想着要兰殷吃瘪,心情一好便也顾不得这些了,只见冯折一行人抿嘴整理衣袖而下,她撇开绿萝,直勾勾地跑下台阶,冲冯折抱了个满怀。 “你果真是很厉害的!我就知道……” 这温香软玉的一抱来得突然,还在理袖扣的冯折半身一僵——顿时反应过来私底下背来背去太不可取,这一兴起便没头没脑的的祖宗,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跳到他身上?他真真是回抱也不成,呆立着也不成。 秦凰也一僵,她是开心的,倒也没开心成这样,怎么脑袋一空便抱了人个满怀?如今她回过神来,才觉得距离冯折只有咫尺,嘴上的话原本欢呼雀跃,却渐渐也有些气力不足,“我就知道……你……你们……” 秦凰啊秦凰,你发什么疯呢! “小殿下可太偏心啦,这蹴鞠可不只有兄长一人的功劳!”冯芸清站得最近,见这两人的耳根渐渐泛红,肚子里已经笑得捧腹,赶紧解围地伸出双臂,“即是庆功,那我可也要小殿下抱一抱。” 秦凰摸到台阶,半滚半爬谢就下,推开冯折就去抱芸清,抱得好一个正直无私,脸色严肃如颁功授勋,“那……那是自然的!这一抱不过是本宫以资鼓励,待到回宫后,本宫另有奖赏!” 她话还没说完,原本站在不远的言闵不知是丢不起这人还是生怕秦凰也给他个“以资鼓励”,风也似的逃回帐子里去了。 冯折背手而立,看起来有点委屈,“芸清,半路截胡可不是君子所为。” “怎么?”冯芸清得意地一抬眉毛。 冯折转向秦凰,咧嘴一笑,“小殿下夸我夸到一半,还没夸完呢,你就知道我什么?” 秦凰耳根一烫,抓起冯芸清的手,白了冯折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不经夸!” 自然,胜之不武原本就遭人心烦,秦凰这抹俏丽浓郁的明媚海棠更叫兰殷看得不顺眼,这燕国小公主将袖子一撤,也不急着领那簪子,反倒满脸不悦地挡到秦凰跟前,“区区一支簪子罢了,也值得十二殿下同诸位想尽这样的办法来取胜,大楚当真是‘人才济济’啊,兰殷今日才算是领教了!” “哎,兰殷公主过谦,燕国诸位才思敏捷,今日冯夫子不过是略微松懈了些,便被一举反超大获全胜啦,”秦凰破天荒的没想和她搭话,笑眯眯地一弯眼睛,“不过,我大楚‘人才济济’倒是实话,兰殷公主若想领教,日后有的是机会。” 兰殷气得脸一白,“你!” 冯芸清在背后捅捅冯折的腰窝,真情感慨,“这口吻,这欠揍的劲儿,这满口歪理邪说还能睁眼瞎扯的本事,我怎么那么熟悉呢?” 见冯折满脸莫名地暼她一眼,冯芸清接道,“我现在相信你入宫确实每日都在好好教十二殿下读书了,冯夫子‘言传身教’,辛苦了。” 冯折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子,“小殿下天资聪颖,不辛苦。” 兰殷几次三番占了下风,西域风情原本就深邃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原本气呼呼地走远,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折回半路。 冯折本要功成身退,却被贸贸然拦住了去路,兰殷脸上飞上霞光,“冯公子果真足智多谋,是天下奇才,所谓不打不相识,本公主今晚要在楼兰阁设宴,冯公子可愿赏脸?” 冯折不知脑袋里怎么想的,规矩地一作揖,“兰殷公主盛情,岑之却之不恭。” 原本神采飞扬的秦凰见此一幕,脸上笑意瞬时消失殆尽,冯芸清还来不及说话便被她拽跑,“诶?殿下!殿下你……不是,这怎么啦?” 冯折歪了歪脑袋,分出一神,冲着秦凰小包子似的背影若有若无地笑了笑,又回头煞有介事地接下去说道,“只是每到春日游园, 分卷阅读66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大楚宫中入夜都有放灯托愿的的习俗,岑之先前已答应了陪家妹放灯,若是食言……” “即是如此,那兰殷倒也不能强求了,只是若再有下次,还望冯公子能赏脸,”兰殷将博得头彩的簪子揣进袖子,倒也豪气,“毕竟不是每回的借口,兰殷都能信呀?” “草民岂敢。”冯折笑得端雅,说假话眼睛都不眨一下。 实则冯折倒也算不得找借口,大楚每到春日游园之日,确实有入夜放莲花灯祈愿来年顺遂安康的习俗,每到这一日便有宫中女眷与世家小姐公子们一道放灯许愿,一池的莲花灯将蜿蜒溪流都照明亮,仿佛那些愿景真能顺遂地实现似的。 只是,冯芸清并不相信这些东西,若非有人拽着她凑热闹,她更期望早点把自己放出宫去,好摘掉一身繁文缛节的壳子溜之大吉,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冯折那处做了个由头,落下个刁蛮妹妹的名头来。 是夜,皇城之中灯火通明,衣着华服的公子哥儿们提着花灯,装模作样地游走在霓裳之中,仿佛只要殷切地递上一捧白莲与明烛,那姑娘的愿景里便能有自己一席之地似的。 秦凰身旁堆着一叠荷花灯,镶着金边的,画着鲤鱼图的,她把一节节小小的红烛点燃,荷花灯便随着水波推出去,一旁热热闹闹的,这大楚的小殿下却没人敢招惹——倒不是说他们大楚陛下或是这位殿下本人多么穷凶极恶,单纯是……秦凰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不知是哪家的两位小公子对视一眼,原本相互鼓劲儿想往上凑,却见秦凰身边的绿萝冲他们挤眉弄眼了一阵,比了个“嘘”,又抬手往脖子上一抹……小公子一时脚步停顿,哑了。 “你干什么呢?”秦凰歪了歪脑袋,只见两抹跑远的影子,莫名地盯着绿萝。 “啊,没什么,”绿萝来回踱一步,“奴才在替殿下思考呢,那楼兰阁的盛宴里到底有什么好吃的,能叫人吃得乐不思蜀呢?” 秦凰一听,脸腾地一红,“谁……谁管楼兰阁吃什么了,就是吃山珍海味,满汉全席,吃上个三天三夜!也,也不关本宫的事啊!” 绿萝好笑,“不想楼兰阁呀?那殿下方才发呆在想什么呢?” “你真是越发大胆了!”秦凰转回去,摆弄手里的荷花灯,“本宫不过是在想,年年都放河灯,这些荷花灯要漂去哪里?那么多人的愿望又会不会实现,它们……” 她话音未落,只听一个笑盈盈的声音蓦地插了进来,“荷花灯一直漂下去,漂到淮河就是死路了,沉下去化作淤泥污了河水之前,有人会去捞上来一块儿处置的。” 秦凰扭头一瞥,果真,有人舍得从楼兰阁的“满汉全席”里回来了。 冯折提着一只白色的荷花灯,冲秦凰一行礼,“小殿下看起来心情不好,怎么都不笑一笑。” “本宫自觉笑起来没有兰殷公主好看,自愧不如,便不想笑了,”秦凰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扭过头,“放河灯讲究个心诚则灵,冯夫子觉得没趣吗?那楼兰阁那满汉全席势必精彩纷呈,爱大笑的姑娘也多了去了!” 绿萝觉得有股酸味钻进鼻子里,不太好受,和冯折交换了个眼神,赶紧溜之大吉。 冯折向前几步,与她齐肩,还要故意问秦凰,“小殿下说的什么?我不明白。” “冯夫子可是才子,兰殷公主心里的兰陵第一才子,怎么会不明白?”秦凰懒得理他,可一肚子的话就是说不完,“冯夫子明知兰殷与我不对付,还要刻意与她亲近私交……自然了,本宫也不能决定冯夫子同谁交好,同什么人亲近的,只是楼兰阁势必是有千百分好的,兰殷公主亲自邀请,夫子去就是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冯折只见这小姑娘连珠炮似的吐出这一大堆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面颊都微微泛红,嘴角早早含一汪化不开的笑,他把手里的莲花灯递给秦凰,“楼兰阁哪里有千百分好?” 秦凰一噎,“兰殷……” “我只觉得小殿下这里很好,”冯折自顾自说,点亮那盏花灯的红烛,“我没有想过要去楼兰阁,小殿下可以笑一笑了吧?” 秦凰没想他会这样说,原本耷拉的嘴角不可抑制地向上扬了扬,她还是别过脸,“本宫笑不笑同你何干?你去不去楼兰阁又同我何干,你方才那么久……” “殿下是要问,既然没去楼兰阁,草民这么久去哪儿了?”冯折轻笑,见秦凰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他从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只神秘兮兮的木盒子,“方才送芸清回府,顺便去拿了样东西。” 秦凰认真地问,“你终于要向父皇递辞呈了吗?其实只是输一场蹴鞠,父皇倒是不至于罚你的啦。” 冯折:……他缓缓打开那只盒子,里头赫然躺着一支木雕海棠簪子。 这只簪子品相十分普通,原本就是木雕,色泽却并不上乘,仿佛是放在市集上摆一个月也未必有人买回家的,秦凰宫中的簪子能铺满一地,即便是最朴素的那一支,看起来也比这支木雕海棠值钱。 这让秦凰有些不解,“这是……?” 分卷阅读67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为了礼尚往来,亲邻友邦,今日让了那半场蹴鞠,其实我可不乐意了,草民看那彩头上的凤凰图很好,小殿下富丽堂皇,兰殷公主……”冯折想了想,把原本到嘴边的“清丽可人”四个字咽了回去,“总之,原本该配小殿下,如此丢了去有些可惜,冯某思来想去,总觉得要赔殿下一支‘好彩头’才是。” 秦凰终于愿意笑了,“原本就是我让你放水的,你有什么要赔我的?那法子若是真的赢了,大楚怕不是要成万人笑柄啦!” “看来小殿下不要?”冯折一抿嘴,倒不含糊,作势便要收起来。 “我可没说!”秦凰眼疾手快地地抓了一把,那只盒子便稳稳当当抢到自己怀里,冯折便顺势一松手,她煞有介事地将这簪子翻来覆去琢磨了一回,“你既然用它来替凤凰祥云簪,这簪子想必有它的不同之处吧?莫非是什么传家之宝,上古古董?送到本宫眼前的东西,没有拿回去的道理的!” 冯折倒也很老实,“呃,这就是一支很普通的簪子,小殿下若是想用它捅蚂蚁洞,捅窗户纸也都是成的。” 秦凰一撇嘴:“明明是有名堂的,偏要吊人胃口,莫不是本宫待你太好啦?” 见她杏眸一双溜圆,比那月亮还俏丽几分,冯折一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次短浅的尝试,还尚未有什么名堂,便要来灭火了,真是挺可怜的,小殿下宽宥则个,蒙尘也罢,可千万别当柴火烧了呀。” 秦凰听罢倒是惊了一惊,她是晓得自己这位冯夫子本事大的很,上知五百年天文地理,下知五百年柴米油盐,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这一双手竟还能戗出一支女儿头饰来,再去瞧那簪子上呆头呆脑的海棠花,噗嗤笑了:“当真是你做的?” “那可不是,如假包换,”冯折像是怕她不信,委屈巴巴伸出一只右手,“为着这非金非玉的一朵不朽海棠,可是搭上我写字喝酒的搭档了。” 秦凰飘了一个眼角去,把那只细细白白的手抓过来翻来覆去检查,却发现上面一个口子都没有,正窝火,却发现手指被人包在掌心,她懵然抬眼,只觉撞上一江春水,滤透了三九寒雪,不真切灰蒙蒙的一片,透亮的,自己的影子坦坦荡荡倒影出来。 那个人说:“只为着这一点心意,不愿蒙尘,殿下。” 巧遇 那日的蹴鞠赛虽说不怎么光彩,最终也没有拔得头筹,但前有一口大气可出,后又有冯折的那支木雕海棠,以至于这场大败没有妨碍秦凰的好心情,小殿下腰不疼腿不酸,精神爽利,看到冯折也不烦了。年考将至,她甚至愿意破天荒地捧起书本背上一回,那些治国之道,民间疾苦的大道理她是不写的,即便写了,他父皇也不愿意看小姑娘的拙见,而她如今愿意把论语从头到尾翻个熟透,也已经是这许多年里及其难得的一件事了。 她的腿伤其实早就好,却仍旧每日都趴在冯折背上,仿佛已经被背成了习惯,冯折并没有说什么,每天晨起都心照不宣地来栖梧宫接人,秦凰便大喇喇地勾着他的的脖子,一手捧着论语,摇头晃脑地记,冯折考她,“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后一句是什么?” 秦凰对答如流,“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慎终,追远,下一句呢?” “民德归厚矣!”秦凰颇有些骄傲地问冯折,“我背得是不是特别好?” 冯折顺她意地点点头,“是很好。” 元宵夜时元徽帝晚膳时要考他们学问,故而放了文华阁一日的假,徐安平傍晚替秦凰诊治了腿伤,又说她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说下地走路,即便是跑跳也没什么问题,只要这两个月留心一些,日后也不至于落下病根,绿萝连声说着好送他出去,正遇上冯折来查秦凰的功课。 秦凰趴在桌上临时抱佛脚,嘟哝着,“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见冯折来了,才打桌上抬起脑袋来说,“我只差一点点记得不太熟,已经背得很熟了!” “小殿下只要用过功,自然没什么难的,”冯折坐到秦凰跟前,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他那支青玉的笛子来,“草民不敢诳殿下,既然小殿下把论语背得这样好,那在下自然要来同小殿下探讨探讨《凤栖梧》怎么弹了。” 秦凰一把把书放下,撒腿去抱自己的琵琶,向前凑了凑,“你真有办法呀?我都快把宫中的乐谱翻遍了,你快说来听听!” 看她眼睛瞪得猫一般,冯折把那本快翻烂了的古谱放到自己面前看了看,笛子虚虚指了几处,耐心解释,“民间相传,《凤栖梧》困难之处在于轮指弹法,通篇长轮辅佐以挑弦,故而琴声悠扬,在下将这支曲子研究了几日,发觉小殿下的苦处却就在这长轮上,指法虽看起来难,实则把一整支曲子的基调拉得绵长起来,以致恢宏不足。” “可这整支曲子以轮指出胜,”秦凰不大明白,纤细的手指虚虚在琴弦上按了按,“若抛去长轮,岂不是去精华而只留 分卷阅读68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糟粕了?” 冯折耐着性子,“难处并非就是精华,不过是花里胡哨一通哄人赏乐,小殿下若不信,将长轮换作扫弦试一试,若觉得失了本色,倒不如再佐以长笛伴乐,长笛清脆婉转,也不至于绵柔。” 经他这么一说,秦凰豁然开朗,一拍脑门,“我只当是把长轮一一摒除,却没想到还可以换作扫弦!”心情一时大好,看着冯折道,“你果真是什么都会啊,我还当你只是胡乱一说诓骗我的呢,还在文华阁做什么朽夫子呀!你果真是特别厉害,上绮乐司去也成!” 她脸颊绯红,高兴起来眼睛都是亮的,冯折便把原本打好繁文缛节的腹稿都吞回了肚子里,反而凑近些逗起她来,“是吗?小殿下现在觉得我厉害了?” 他凑得太近,让秦凰脸颊一烫,不想再理睬他扭头去放琴,却不知是太久没走路还是老天作祟,地上也不晓得是被哪个倒霉的奴才拖得过分干净,秦凰一个没注意,连人带琴地一滑——人摔了还不打紧,这把白玉琴可是元徽帝御赐的稀世宝贝,秦凰两眼一闭,心想完蛋,倒不曾想冯折眼疾手快地捞了她一把,顺势把一人一琴带进怀里,稳稳地站住了。 秦凰胡乱地想,这徐安平治的什么东西,庸医! 她把猛烈跳动的心脏塞回胸口,有惊无险地睁开眼,却没想眼前正对上冯折盯着她看的一双温端星目,不偏不倚,又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秦凰一下子脖子烫到耳朵尖,可偏偏这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隔几寸,冯折却一点儿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秦凰嗫嚅了两下,试图打破流窜在一整个屋子里的尴尬,才说,“她们……把地擦得太滑了。” 冯折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手上仍旧分毫不动,并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小殿下的腿,看来还恢复得不大好。” 秦凰低了低头想把一张发烧的脸藏起来,刚想说,“是还有一点……”帘子外头就没眼色地传进来个不合时宜的声响,绿萝人未到声先闻,风风火火地掀起帘子,“殿下该收拾收拾去陛下那儿啦!徐太医刚刚说——” 一抬眼却看到屋里两人,眼波流转之间顾盼神飞,一屋子的暖暧,绿萝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一只脚迈进内殿,想了想又把这只脚收了回去,“打扰了,奴才什么也没看见……” 秦凰这才想起推开冯折,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又怪绿萝,“话说一半是要做什么,既然要去父皇那里,进来替本宫梳妆就是了。” 绿萝进退两难,见秦凰瞪她,才哎哎着低着头进屋,生怕挨骂小心翼翼地取了梳子来,一面偷偷地暼另一位当事人,可冯折却仿佛轻松得个没事儿人,收了玉笛,又斟了杯茶,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个外人地坐了下来,风轻云淡地问绿萝,“方才徐太医来说什么了?” “哦,也没什么的,”绿萝老老实实地答,“说殿下的腿如今……” “徐太医说我的腿如今还是不大好,仍然需要旁人背着才好走动,少说还得背个一两月,不然定然会落下病根的。”秦凰揪了绿萝的话头,胡说八道地接上,不等小丫头有些莫名,在桌子底下轻轻踩了她一脚,脸上却半分波澜也不起,继续胡诹,“我原本也不信他,却没想到方才就险些摔了,你看,果然还是不可逞能啊!” 冯折看她脸上装模作样,眼神却飘忽不定,腹中早早猜出一二,可他愿意同他的小殿下胡闹,煞有介事地接道,“既然如此,那确实应当遵徐太医的医嘱。” 又说秦凰被冯折这一遭教得十分好,论语倒背如流不说,连学习态度都比往常积极起来,元徽帝听她满口蜜糖似的好话更欣喜不已,连连夸她长进,又赏零嘴珠宝,一时几个兄长究竟谁更精进似乎也没了必要,秦凰似乎总有这样的本事,把一场考学囫囵成和和美美的家宴。 卖了这一遭好处,秦凰打文华阁那儿名正言顺地偷了闲,加之元宵匆匆溜过,凛冬最冷的几天也落了幕,御花园的太阳出得暖烘烘,晒得秦凰心情也十分好,索性常常和绿萝两人去花园赏梅,看雪中红梅一红一百衬得相宜。 这日秦凰打兰陵城里听来时兴的花样,说梅花香味恒久浓郁,一年又只开一季,若晒干了做成香囊春夏时用,能熏得人一身淡淡清香,十分出众。一时起了兴致,带了三四个小宫女一块儿上御花园里摘最饱满的梅花,用在雪水里浸一日,晒作干花。 一群小姑娘吵吵闹闹,摘得很是怡然,秦凰远远看中一株湖畔的红梅开得娇艳,绕了条远路去摘,却不想才过了座熔岩小洞,眼前豁然开朗,却是那一头岸上有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那女子身形单薄,一张西域姑娘姣好的面容挂着笑,可不正是燕国夫人那位小公主兰殷,秦凰心情大好,破天荒得见到兰殷都没有觉得厌烦,反而十分好奇——哪里见过兰殷露出这样娇媚的神色来?又远远地听她说,“若公子也对兰殷有一分……不,半分不同,兰殷也甘之如饴了。” 哦呦!了不得的惊天大八卦! 哪个倒霉催的被她看上,秦凰起了兴致,躲到一块怪石后头,这视野一转,却见那人温和地一笑,打一片 分卷阅读69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阴影里挪了挪,山水画似的面孔便在斜斜的暖光里了,单薄的身形捡了一星客套,“公主钟灵毓秀,想必追求者多如牛毛,草民一介书生,不敢僭越。” “冯折?”秦凰皱了皱眉头,心里莫名其妙地泛起点点儿不高兴来,自己分明千叮咛万嘱咐了,他之前也一千一万个对此人不感兴趣啊……怎么……她不就懒怠了几日没去上学,这位“夫子”倒真是个会给自己找清闲的。 那日楼兰阁邀约碰了壁,兰殷向来是不愿随意放弃的,她只觉得喜欢便喜欢,好感便好感,哪里有许多兜兜转转可说?想着她顺势抓住冯折的一抹衣袖,“我知道冯公子风雅,恐怕日日听清河殿下说,以为我是同公主赌气才有意接近你吧……实际上一年前,冯公子在陛下寿辰祝寿作诗一首之时,兰殷便早早芳心默许,当时走得匆忙,如今才又得见,心中是十分欢喜的。” “公主谬赞。”秦凰这位清闲夫子中规中矩一行礼,想了想,却说,“只是,草民已有心上人,恐怕难能再受公主这份芳心之重。” 兰殷一愣,秦凰也一愣,她向来见冯折是独来独往,狐朋狗友一大堆,闲得无趣边来找自己的麻烦了,却从未听说过冯折有这么个心上人,可这厮满脸写着认真二字,又不像是胡乱搪塞的说辞。 他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模样的?秦凰脑袋里的突然浮现出蹴鞠那日他同言闵身后的长央谈笑风生的场景,与护国寺时这姑娘的笑脸放在一块儿……冯家能养出芸清那样的妹妹,冯折恐怕就是喜欢这样知书达礼,饱读诗书的聪明姑娘吧?秦凰原本只是有些不高兴,有些愤懑的心思突然转了个头,往什么不知所谓的地方去了。 谁不喜欢知书达礼,温婉有度的姑娘呀,别说冯折了,她也喜欢呢,一颦一笑比画江的水还温柔,哪像自己嬉笑怒骂叽叽喳喳,动不动就要治人的罪……不对,干嘛要把自己和冯折的“心上人”比较? 冯折喜欢什么样的与我何干!秦凰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疯癫,赶紧把精神放回眼前那两人身上。 只见兰殷暗自咬了咬唇,又向前走了两步,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翡翠玉盒来,“我听说大楚时兴以簪寄情,这支青玉簪我选了许久,觉得和冯公子十分相配。” 这支青玉通体透亮,应当是燕国上好的玉器,世间恐怕也难寻这样的珍宝,冯折却只是看了看兰殷,似乎是为了给她些颜面,委婉道,“公主用心选的东西,应当留给两情相悦之人。” “只是支不打紧的簪子,即便公子当真对兰殷无情,就当朋友间相赠,听说明日便是科考殿试,若是过了这最后一关,不日便能金榜题名,兰殷借这支簪子给冯公子讨个彩头。”兰殷倒假作坦荡,一面说着取出玉簪,索性想踮起脚尖去替他插上。 冯折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顿了顿,才淡淡地说,“可在下的心上人是个惯会吃醋的小祖宗,冯某若收了,她会不高兴。” 却不想他这一退不打紧,兰殷原本距离一旁那池子少说两三个人远,偏偏就踩着碎步晕头转向了几圈,偏偏一旁十来个宫女就一个也没伸手去扶她,偌大一个花园就这一池子旁的石头前些日子修葺,铺了层湿滑的草皮,这兰殷公主还就不偏不倚,直勾勾往池子里栽进去了。 秦凰看戏似的,拍拍绿萝嗑瓜子的手,叹为观止,“她这出戏真的是好假啊。” 一群宫女这会儿才回了魂似的,见兰殷在水里扑腾,手忙脚乱地大喊大叫来人,什么“公主可不会水啊”“这可如何是好啊”,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分明唤来了一旁修葺花园的一群小奴才们,一个两个却又拜着去拉冯折,哭喊着,“冯小相爷快去救救咱们公主吧!她打小生在西域,最不会水的,您快下去救她上来吧!” “真行,”秦凰凭空翻了个白眼,“这池子水还不到人腰,她扑腾个什么呢,非要自导自演一出英雄救美,你看好,这个冯折马上就要去救她了,孤男寡女救命之恩的,这可就扯不清了,”一面说着又恶狠狠地磕了一口瓜子,“哼,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唔,可是这个冯小相爷未婚,兰殷公主未嫁的,如若当真成了一对,虽然手段愚蠢了一些,其实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的佳话……”绿萝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家殿下,“殿下您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啊?” “你,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不高兴了,”秦凰看了绿萝一眼,“本公主深明大义,替冯折这个混蛋的那位心上人抱不平不行吗?” 彼时冯折倒还不知自己已经莫须有地成了“混蛋”,兰殷的宫女人一个个声泪俱下,仿佛他不下去救这个人就是普天之下第一没有同情心的杀人凶手,可这厮不但不为所动,还兀自退了两步,冲那群闻声而来的花匠厉声喝到,“公主落水,尔等为何无动于衷,踌躇不救!” 一群小宫女面面相觑,却见花匠们经此一喝不敢怠慢,愤愤跃入水中忙着救人,也不好再放着主子不救围着个冯折哭闹,一个个扭头去接那位湿漉漉的公主了。 如今这天虽然回暖了些,奈何湖中刚刚化冰,仍旧难免冻得人四肢发颤,在水里扑腾了这会 分卷阅读70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儿,兰殷围了身斗篷,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止不住咳嗽,冯折这才递上一只暖炉,毕恭毕敬地施了个礼问罪,偏又找不出什么错处道,“冯某愧不曾会水,未营救公主落水,研药司就在御花园东侧,公主若有不适,在下这便请太医前来诊治。” 看戏的秦凰噗嗤一下,笑了。 这位小公主金枝玉叶的,连当朝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从没人让她贴过冷脸,好不容易看中一个才貌双全的公子哥,对方却好似是个不懂她心意的棒槌。棒槌就棒槌,兰殷精心设计这一场英雄救美,想着一切情深总能有个开头,谁晓得……偏偏这么丢人的时候还有人敢偷看她笑话的,兰殷公主刀眼一飞,“谁!谁躲在那儿!” 恶气 再装傻充愣也说不过去,秦凰正了正衣襟,假装悠闲地走了出去,一面走还一面心虚地哼哼了两句小曲儿,“好巧啊,本宫无意经过这里,不知二位……这是在说个什么学问?” 兰殷一见是秦凰,顿时一张苍白的脸气得通红,觉得又丢面又难堪,却忍不住要同她对峙,强装镇静讥讽道,“清河殿下的腿不是前些日子还连路都走不了,非得靠人背吗?这才几日,倒能跑得这样快,第一个赶来看热闹了。” “公主冤枉,本宫分明是出来采花做香囊的,”秦凰虚虚指了指绿萝手里提着一篮娇艳欲滴的红梅,“却不想路遇这样一朵湿漉漉的娇玫瑰。”说着又故意拉高声音训斥一旁的宫人,“公主乃金枝玉叶,你们是怎么看顾的!若今日出了什么事,看陛下会不会轻饶了你们!” 她这气势十足的一句话,把一群宫人吓得纷纷跪倒在地,兰殷不晓得这人逢场做的什么戏,正要抬了抬眼睛,说那句“你又来看我什么笑话”,却远远看见御花园后头一株水杉旁兜兜转转来几个人影,一身明黄加身,可不正是当今大楚圣上同燕国一对姊妹。 兰殷眼睛一转,话头瞬时转了个向,拉出一张哭哭啼啼的脸来,那声音偏就是能让一个整御花园都听见,“公主殿下即便是看不惯我,又何须用这样的法子来让我出丑呢,兰殷知道自己的出身比不上公主殿下这般尊贵,却把殿下当做知己姐妹,兰殷也不知殿下对冯公子如此护短,可兰殷只不过是想送冯公子一份科考贺礼,并无他想啊!” 秦凰莫名其妙,“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这意思难不成是本宫做了手脚,害你落入湖中的?” 兰殷眼看元徽帝一行人果然被这一处的骚动吸引了视线,继续委屈道,“兰殷听闻前几日公主有意让奴才们在御花园打点什么,也没再多想的,可今日偏偏兰殷就在这里落了水,公主殿下不早不晚,又恰好路经此处,实在是有些太巧了……” 她话音刚落,恰恰赶上元徽帝一行人绕到跟前来,见两个小姑娘面红耳赤,一个浑身湿透,一个趾高气昂的,燕国夫人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轻,忙不迭凑上去,叫元徽帝不好不问,“这是做什么,天寒地冻的,怎么这样不小心!” 众人生怕惹怒天颜,一一恐慌地跪下,秦凰却只是施施地矮了矮身,继续回兰殷那莫须有的帽子,“本宫那是命奴才在御花园给本宫建一座秋千架子,何时动过你这湖边的手脚?”想了想又好笑道,“兰殷公主什么道理,若本宫恰好经过此处,便认定是本宫做的手脚,那父皇同二位娘娘这会儿也经过此处,难不成还是这大楚天子也要陷害你一个小公主了?” 她这颐指气使的模样虽然有理,却叫众人一顿难堪,元徽帝微微皱眉,“凰儿,不得如此无理。” 兰殷原本的心思就不在说赢秦凰上,元徽帝面前,又有她燕国的宠妃与亲娘在侧,心中稳如泰山,此刻经她这一说,哭得更加委屈起来,“叔父明鉴,兰殷自知自己身份低微,前几日在文华阁读书时,大胆向殿下的冯夫子讨教了一二,蹴鞠赛上又赢了殿下看中的簪子,忘了自己不配同公主殿下同进出,令公主心生厌恶,兰殷知道不该高攀公主殿下的东西,却不曾想殿下要这样捉弄人,兰殷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殿下息怒啊!” 秦凰气不打一处来,只因在她父皇面前,仍然勉强忍了忍,“兰殷公主这张嘴当真厉害,信口胡诌了几句,我便成了那欺软怕硬,有意针对的小人了?” 兰殷缓缓被搀扶着站起来,往她娘怀里钻了钻,梨花带雨又楚楚可怜,“兰殷是不是胡诹,殿下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此话一出,仿佛这罪名便是实实在在的落在了秦凰身上,她倒还落了个好名声,替大楚留了三分颜面似的,秦凰见这句话把元徽帝的脸色都说得僵硬起来,心中怒火中烧,两步迈到兰殷面前,嘲讽问道,“公主的意思,本宫听明白了,公主是说本宫看不惯你,因而做了手脚,害你跌入湖中出丑,对否?” 这兰殷也不怕她,迎上一步,“殿下想必自己是明白……” 她话音未落,秦凰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这儿人原本位置就站得十分受力,兰殷又装得柔弱,被秦凰狠狠一拽,半句话还在肚子里没说出口,一整个重心不稳,方才干了些的衣裳又栽回了湖里。 分卷阅读71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燕国夫人头一个反应过来,跳起来便推着人就往湖里去捞人,急得满脸通红地质问秦凰,“殿下这是做什么!” “你看好了,”秦凰不理她,居高临下地看兰殷在湖里也没了方才那速腾的模样,只是略显狼狈了些,此刻正凶巴巴地瞪着秦凰,比谁眼睛大她是不怕的,也一样恶狠狠地瞪了回去,一字一顿道,“本宫若想对付你,不必使那些花花肠子!” 诚然,她这口气虽然出了,出得仍然不大畅快,燕国夫人同兰妃的面子被她丢了个干净,元徽帝即便再宠爱,这会也是说不过去了,果然还不等兰殷被从湖里捞上来,元徽帝已怒冲冲斥责她道,“你堂堂一个公主,作出如此举动来,文华阁的夫子是如何教导的!” 秦凰平日最擅长讨饶,可这事儿偏让她一身硬骨头,不依不饶,“父皇,儿臣在文华阁所学,是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为人不可碍于面子被肆意欺凌,儿臣看公主学得不大好,不得不替她重温这课。” 她倘若讨好,这事原本便可结了,可秦凰偏偏如此反骨,元徽帝同燕国的脸面一时便不上不下,又见她一口歪理,惹了元徽帝不悦道,“夫子既教了你儒家法道,你如何不知以恕己之心恕人的道理,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哪里有半分公主的德行!今日如此放肆,孤看是往日骄纵了你!” 秦凰还想辩解,“明明是……” “你这般会背《论语》,就给孤回去罚抄十遍,明日上交,好好闭门思过,参透了再出来!”元徽帝生怕她再说出令燕国难看的话来,掐断她的半句,又添道,“你若再辩白一字,再罚十遍!” 秦凰愤愤然闭了嘴,气得像个没处撒气的小包子,又委屈又生气,狠狠瞪了兰殷一眼,扭头打道回府了。 待到冯折晚她一步回栖梧宫时,那姑娘已经把一屋子的古籍摔了个干净,窝在角落里发闷,奴才们跪倒一片,却又不敢收拾一地狼藉,她窗口那只虎皮鹦鹉叽叽喳喳地学语,“冯折混蛋!冯折混蛋!” 绿萝小心翼翼地凑到冯折一边劝他,“夫子先回去吧,殿下这会儿正在火气上,您进去也是找没趣的。”又压低声音,“她正骂您呢……” 冯折倒是好奇秦凰怎么骂的她,转身便听到她的小殿下带点儿抽噎的声音,却凶巴巴地问,“是不是冯折,你让他出去!方才在父皇面前装聋作哑的,这会来有什么用,他就是个马后炮!事后诸葛!” 她这抽抽噎噎的,生气也不像是真十分生气,委屈倒是真的很委屈的,冯折这会儿本不应该笑她,可这位小殿下委实过分可爱了些,冯折拍了拍绿萝的肩,让她把跪倒一片的小奴才们带出去喘喘气,自己踩进秦凰那屋子里去了。 秦凰把脑袋从胳膊里钻出来,愤愤然看了他一眼,又飞速埋回了两只手臂里,“你来干嘛。” 冯折替她把地上的宣纸和古籍捡起来,理齐了,有些故意去惹她,“小殿下哭啦?” “关你什么事,”秦凰头也不抬,“该你说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现在来耍嘴皮子,你就会说教本宫而已,你怎么不拿出平日里对付我的本事来?怂货!” 冯折可不认这空穴来风的怂货俩字,讲道理地凑到他的小殿下跟前,“小殿下方才同陛下辩白了这样久,陛下可听了一句?” “我一面之词,还有兰殷在那里挑唆,父皇如何会信?你这人平时看起来聪敏,这会儿怎么脑袋转不过弯来的?” “小殿下以为陛下是不信你吗?”冯折拿她没有办法,耐着性子做一回人生导师,“陛下罚你,是因为兰妃同燕国夫人面前你给了兰殷如此一个下马威,这件事不止是殿下你区区推了她一把,更是当面打了燕国一个巴掌,陛下若不罚你,那便是有意让大楚同燕国酿成嫌隙。” 秦凰不是不懂道理,如此一说,她即便是懂了,还是抬眼惺惺地看了他一眼,冯折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尖都甜起来,哄她问,“小殿下说对不对?” 小殿下还是很委屈,即便很委屈还是点了点头,“姑且算是对……对吧。”又憋起嘴来,“可抄十遍《论语》还是很多啊!这个孔子的话怎么那么多,他若少说两句,这个《论语》也没有那么多字了!” 冯折哭笑不得,“孔子他老人家要是听了小殿下这句话,恐怕真是气得死也不能瞑目了。” 旧时 气归气,即便气得茶不思饭不想,气得一整个脑袋疼,这个书也仍然还是要抄的,秦凰窝在屋子里气成一团,笔下的字糊得比王八还难看,打傍晚抄到三更天,也只不过完完整整抄了两遍不到,脑袋倒是一下比一下沉,最后终于被周公招了个安,一脑袋砸在案上,沉沉睡了过去。 秦凰这人有一个很不好的毛病,每每能让她好好睡觉时,她常常翻来覆去地折腾到后半夜,连带着绿萝也不敢睡,须得侍奉妥帖了才合眼,而真正真正不该她睡的时候,反倒是睡得安安稳稳,被人抬出去卖了都醒不过来。 譬如这回,这位在桌案前头熬“刻苦”了半宿的小殿下这一 分卷阅读72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觉睡得十分酣甜,愣是活生生睡到日上三竿才伸个懒腰,睁开眼睛见太阳明晃晃穿过她床头的纱幔洒得十分惬意,愣了几秒,一个囫囵跳了起来。 绿萝正替她打了洗脸水进来,就看到秦凰大喊不好不好,一迭声地凑到她那张只抄了两遍论语的桌子前头,一筹不展地嘟哝,“完了完了这可完了,这才抄了一半没有,父皇肯定要说我态度不端正思想不积极……咦?” 她手指一顿,却在那本被她翻得卷了边打《论语》下头摸到整整齐齐的一叠纸,上书规规整整的楷书,这宣纸厚厚堆成一打,每几十张捆成一本,秦凰满腹狐疑地翻了翻,正正好好是十遍《论语》,竟连一个字也不差。 绿萝见她一脸还在隔夜梦里的表情,凑上来替她披上厚重一层斗篷,解释说,“这些都是昨儿殿下睡了,冯夫子来替您抄的。” “冯折替我抄的?他……他这样好心的?”秦凰满脸将信将疑,又看绿萝一脸确凿的认真,给了自己一个说服的答案,“那他想必是知道昨日没有帮我在父皇面前说话,所以觉得愧疚。” 绿萝取了把梳子过来替她梳头,忍不住开口,“恕奴婢多嘴,可昨日夫子也说,陛下罚殿下抄书,并非因为不信殿下,即便昨儿冯夫子当真没有帮殿下作证,也无需替殿下抄这许多遍呀,这一抄便是一整宿,方才冯夫子刚走呢。” 秦凰也并不是不明白,原本只是想找个由头宽慰自己,听绿萝这一说,满腹的委屈如今掺进了点不好意思来,她愣了半晌,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反应过来,“你刚才说冯折刚走?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绿萝不明所以,“才过了巳时三刻。” “今日科考殿试,父皇的殿试是辰时一刻……他没有去殿试?”秦凰一下子从地上窜起来,“这早几个时辰前的事,你说他刚走,那,那他肯定耽误了殿试的时辰啊!” 绿萝恍然大悟,悟完不禁瞪大眼睛不安起来,“奴婢竟忘了今日科考最后一轮!可奴婢看这冯夫子不疾不徐的,当他是个没事儿人,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虽是个不靠谱的,读书写字却当真很厉害,若今日殿试想必是要金榜题名的,”秦凰跌坐在她一方梳妆凳上,“如今可好了,冯相爷若知道了,不能冲进宫来掐死我,那也肯定得先把他儿子打个半死才作数啊!” 绿萝安抚她,“殿下别急,奴婢觉得这冯夫子再不靠谱,也不见得是个连殿试都能忘了的人,他今日有意在栖梧宫磨蹭,说不定……说不定是有自己的考量呢。” 秦凰不明所以地支起脑袋来,“他能有什么考量?若非忘记,便是有意不去。”想了想确凿道,“无论是哪样,他都必定是要被冯相爷打断腿的呀。” 若不说这清河公主虽然能耐不大,嘴巴倒是一说一个准,她同绿萝这会儿惦记的那位冯夫子方打栖梧宫甫一回冯府,门口早早已有他吹胡子瞪眼的爹领一众家臣候着,老相爷盼了这许多日,不曾盼到他儿子金榜题名,却盼到打宫里的人来传,说他家冯小公子今日殿试连个人影也不见,气得一时浑身颤抖,念着“孽障”二字,抄起棍子就命人去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揪出宫来。 “你成什么气候,这骨头是硬了,殿试当前都敢不去,你倒不如今日便气死我这个老头子,掌管了冯家翻天覆地去!”这家法伺候的棍子又粗又长,实心填了泥,冯老相爷指令,下头的不敢放水,狠狠提了口气,手下分毫不留情地往冯折背上打出一声骇人的闷响。 冯老爷子气得站不稳,“这冯家是镇不住你了!你是要倒头去反了天了!” 冯折咬了牙,一声不吭,既不认错却亦不服软,跪得笔直,他娘亲李氏此时才从七拐八绕的院子里得了消息,领着一群姨婆奴婢,冷着脸推开内院红木大门。 下头的人被李氏沉沉盯了一眼,吓得不敢擅动,李氏倒提了提嘴角,“怎么不打了。” 这位当家主母虽然严厉,却向来宠爱子嗣,此时这话即便是傻子也能听出反意,下头的哆哆嗦嗦拜着,“这……这……” “你们老爷为了区区一个殿试,一心想打死他冯家这条血脉,”李氏抬了抬眼,“打吧,把少爷打死,遂你老爷的愿。” “区区一个殿试?你惯出来的好儿子!一天天就会走鸡斗狗不学无术,交那些个不成气候的狐朋狗友!”冯老相爷见下头的人被李氏震得双手发抖,索性亲自抢下家法棍子,点着冯折的脑袋训斥,“有几个脑袋挂在脖子上,还敢招惹到公主头上去!读了这许多书,竟连是非黑白都不明白!” “读书?”李氏面上不动声色,她一向又凶巴巴板着脸,看不出喜乐,“读了什么书,你教他些什么,当我是聋了,一概不知呢?” 冯老相爷一吃鳖,“我教他治国之道数十载,还有错了?” “治国,治的是哪国?”李氏死死盯住冯老相爷的眼睛,“儿时任你摆布,如今不过知进退有度,到底不是景国那个,生的儿子便是你冯相爷的弃子!” “好好说这个孽障,又大逆不道,提她做什么?”这 分卷阅读73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冯老相爷被戳了软肋,语气不悦,又将话头绕回冯折身上,“他今日敢蔑视君上不去殿试,明日荒唐无稽,捅出冯府的篓子来,你且哭去。” “区区右相府,已然是个篓子了,须得他捅什么,”李氏不再理会,把冯折扶起来,见他一个站不稳,一时越发气结,“言相爷但凡说一句话,还有冯府在么?” 冯老相爷两手一背,“我为他好,倒是我的错了?” “为了他好,还是为了你那位纯夫人好,”李氏冷哼一声,“你脑袋里想的些什么,也同我演戏。” 他二人对得一整个院子不敢抬头,冯折以为挨打容易,应付他爹也容易,可要对付他娘的难度实在太大,李夫人生于名门,打小的愿望便是要冯折成为兰陵城最正派,最优秀的公子哥儿——自然,这个愿景非但没有实现,如今还大有背道而驰的嫌疑,偏偏是隔壁言府的小公子蒸蒸日上,气得李夫人辗转难眠,越发阴晴难测了。 好在,冯家还是有个招人疼的,冯芸清见机行事,赶紧装出乖顺来安了安她娘的心,“芸清陪兄长进屋敷药要紧,天寒地冻,母亲快快回屋歇息,气坏了身子不好。” 冯夫人知她这一双儿女一条心,默默允了,扭头又狠狠剜了冯老相爷一眼,冯芸清生怕她爹一口气仍旧不顺,也匆匆忙忙拉着冯折打道回府,以免挨骂。 冯老相爷一时在气头上,下手实在没个轻重,冯芸清原本以为只是看起来十分疼,如今替冯折上了药才知道方才那一下打得多厉害,冯折原本就是个单薄的文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在院子里还装模作样了会儿,如今进了屋,才终于忍不住吃痛,“这老爷子当真是要了他儿子的命……嘶,你是不是老爷子派来再折腾我一回的!” 冯芸清故意加重了手上的动作,“你如今可当真是厉害,竟连殿试都敢不去,为了同老爷子斗,你倒是连大好前程都一并不要了。” “你们这一个两个,还真是以为我只要去殿试便定能拔得头筹了?”冯折有些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得,即便这满朝才子都是虚设,你兄长我当真瞎猫碰上死耗子中了举,你就说说,按部就班照着老爷子替我铺的路走,你若觉得这是大好前程,我改明儿也替你安排一个?” 冯芸清压低些嗓音,坐到他身边那凳子上,“你知道老爷子同爷爷失利两代未果,担子一心全压在你身上,如今大景好不容易和柔然打开大楚的一道口子,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你同我说实话,你究竟是不是不想替冯家,替大景……” 冯折不听她说完,倒了杯茶装孙子,“我一个走鸡斗狗的纨绔子弟,这大景的才俊是死了绝,才能想靠我匡扶景室上位?” “你别贫嘴,我还不知道你?”冯芸清瞪了冯折一眼,“你自小学什么都好,偏偏每回事关朝堂了便掉链子,你且说说,你是当真觉得如今这元徽帝十分好,好到能把三代的恩怨一并抛却脑后,做你的神仙小相爷了?” 想了想又说,“前几日孟将军还来呢,同老爷子说边境柔然蠢蠢欲动,保不齐是伺机而发的好时候,这二人也不知密谋些个什么,在屋子里闷了好半日。我看他二人商讨这些商讨了半辈子,也不曾商讨出什么来。” 冯折饶有兴致地问她,“我却不知景帝当年在位时,芸清可曾出生了?”指腹一面在案上微微敲过,又说,“四十七年前的恩怨,一个三代都扶不来的大景,即便再好,你我并不曾见过一日辉煌。” “那你是觉得老爷子……是觉得这许多代忍气吞声,卧薪尝胆,莫不是都做错了?”冯芸清向来同她兄长心横一处,可唯独这件打他二人记事起便生出分歧来,兜兜转转许多年,也打成个解不开的死胡同,“即便大景当真不那么好,如今这大楚看似昌盛,实则也不过只是一副纸头架子,这几年来年年入不敷出日子衰败,里头是什么模样,你不知道吗?若能更新换代,保不齐……” “更新换代若是儿戏何须这么多人几十年来苦心安排?”冯折脸上虽讨着机灵,可即便妄读多年圣贤书,论及此事,他也痛快不起来,“这天下才太平了几年,改朝换代说来容易,芸清,殃及池鱼,最终受苦的是谁?” “百姓,我知道是百姓,每每说到此事你都是这样的道理,”冯芸清努力陈词与他争辩,“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总有人得付出些什么来,不然莫非真等这大楚坐吃山空,后代追悔莫及吗?” 冯折身上还挂着那结结实实一棍的痛,说这会子话,鼻尖已然沁出一层薄汗,他缓缓吐了一口气,半死不活道:“芸清,你与阿爹都是心怀天下,志在百代,万民的人,都是很不自私的人。可我不是,我即便懂那些道理,也不觉得它们就一定是对的。”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可是单单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景去拼上仅此一次,永不重来的性命,甚至几代人的性命,谁有资格去替他们作取舍,又凭什么要他们一世忠贞于某一个人的大业?你们都是不自私的人,可我……不是。” 冯折看着自家妹妹,有心揉揉她的脑袋,龇牙咧嘴:“我只想让你们能过得好。可如果为了 分卷阅读74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大景’服务能让你们‘心有所往’的话,我觉得那也不错,只是别稍待上我了,敬谢不敏。再者,你怎么知道老爹就是这么‘心怀高远’而无一丝私心的人呢?方才娘提起那位纯夫人,你可瞧见他的脸色了?” “当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冯相爷呀。” “这纯夫人原本也不是大楚人,甚至不是景国人,她一个稷国人,如今早早已经……你为何偏偏总对她耿耿于怀,即便是老爷子同她有那么一段,也是多少年前的风月了?” 冯折淡淡看了她一眼,不明不白地笑了笑,“他们可不止区区一个‘风月’。” “我不明白你究竟放不下些什么来,”冯芸清转了个话头,“谁年轻时没个喜欢的姑娘,皎皎同天上的白月光,莫说老爷子……”她有些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冯折,“您老人家今日殿试之前又是在哪个温柔乡里窝着呢?” 冯折装傻充愣,“我能在哪儿,自然是在文华阁偷懒。”又见冯芸清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你再编一句试试”的好笑和威胁,一时才想起什么来,“唐乔吟……我就知道这厮一来关心准没好事,成,你们俩都这般夫妻同心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嫁进唐府去?” “你别装傻,你且说说你这一夜呆在栖梧宫做什么,”冯芸清理也不理他,凑近冯折些,眼睛滴溜溜地转,“我倒不知我这个兄长有这样的本事,这才区区几日,你再在宫中呆几日,做驸马爷可就是眼前的事儿了吧?” 冯折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我听说老爷子今年的折子恰好不够交,你这张嘴再平白毁小殿下清白,我明日大义灭亲,替他参你一道大不敬也是成的。” 冯芸清讪讪地撇了他一眼,又正了正眼色,“不是,我是真想知道,我当你是一时之兴的,可你日复一日在她身边待着……冯折,你不会是真的喜欢这小公主吧?” 冯折觉得她问的这个问题太弱智,不太想答,索性装作没听见,提起茶壶斟茶。 “我认真问呢,”冯芸清抢过他的杯子,“这兰陵的名门闺秀多如牛毛,想嫁进咱们家来的人,唔,不说打这儿排到城外,打咱们家排到宫门口总是有的,我不是说这位殿下不好啊,可咱们家终究不能和大楚扯上太多关系,你应当很清楚这一点,即便你不愿意去做,避而不谈,总有一天……唉,算了,我只是觉得这小殿下除却娇纵放肆,其实实在也没什么特别的,你到底喜欢她哪点儿?” 冯折看她的眼神更像看弱智了,可看她似乎是发自肺腑地好奇,冯折也就卸去一身端着的顽劣架子来,眼前仿佛又现起宫里那株浓郁的春色,比枝头融了雪的红梅更明媚。 很久以前了,那时他匆匆跟在他家老爷子后头端着架子上前朝听命,宫道冗长,一架拢着金丝纱的步撵从他们身边晃晃悠悠地过去,不知是位神仙作祟吹起的穿堂风,那架步撵略过冯折的时候,金丝的纱帐恰到好处地被吹起一个角来,一张小春棠一般娇俏的笑脸就这么轻飘飘地,落进尚且少年的冯折眼睛里。 那个小姑娘穿着一身绯红的华贵宫装,却抓着两根格格不入的糖葫芦吃得起劲,像只偷吃的小猫一样,似乎吃得满意,还牵出个要命的笑脸,吹皱一湖融雪春水,教人挪不开眼睛,向来不认为自己耽溺美人鬓眉的冯小少爷有一瞬哑了舌头。 不知是他的眼神太过灼热,让步撵上的小姑娘发觉了什么,于是懵懂之间,她那双杏仁一样的大眼睛和冯折对在了一块儿,吃惊了一瞬,小姑娘熟门熟路地把糖葫芦藏到一边,狡黠的眼睛冲着冯折眨了眨,把手放在嘴边,分享秘密一般“嘘”了一声。 冯折没有来得及再做什么,他家老爷子已经拖着他往下匆匆一拜,满口责怪他的大不敬之罪都没有记进脑袋,在冯府里被按着脑袋读六国论,积压了许久阴霾难以消磨的冯折只记得糖浆的好看,果仁饱满,化了白糖蘸雪,还有那位小殿下想咬下去的嘴唇,都好看极了。 这是他们大楚最高高在上的那颗小明珠,没有家国大义和策论阴谋压着她的脊梁,有的只是冰糖的甜味和初雪的晴阳——冯折头一次觉得,这世上竟可以有人活得这么灿烂。 于是时过境迁,冯折支着脑袋,清明得似三月春下的青柳,眼睛里却写满温柔,“娇纵放肆,这四个字,哪个字不值得我喜欢?” 新春 年关将至,处处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的,原以为正月的风一吹便能回暖,却不想这鬼天气杀了个回马枪来每况愈下,北风又吹得凌冽起来。打殿试那日冯折告假回府,也就没人再敢来找她小殿下的麻烦,元徽帝知道御花园那事儿罚了秦凰她心里有气,因而对她越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书可不读,觉也可肆意地睡,天气这样糟糕,秦凰名正言顺地在宫里窝了小半个月。 新年大吉,宫里头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绿萝铺了一桌的红纸头教秦凰剪窗花,可这小公主懒洋洋的,支着脑袋趴在桌上冒烟,一面扯一朵花瓣一面自言自语,“冯折挨打了,冯折没挨打,冯折挨打了,冯折没挨打,冯折……” 分卷阅读75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数到“冯折挨打”时花瓣扯没了,秦凰往桌上一趴,“他皮那么厚,骨头一定也很硬,挨打便挨打嘛,也不是我让他替我抄的书。”想了想又否定自己,“可这人长得那么瘦,打坏了可怎么办,不会是打到下不了床了吧,这才音讯全无?” 绿萝把一张剪好的窗花搁到一旁,笑着叹了口气,“小殿下,您都念念叨叨半个月了,若真的担心冯夫子,奴婢差人替您上冯家问问不就是了?” 秦凰像是全然没听见,只管自顾自地嘟哝,“虽然这事儿原本也本应该怪我,可……他那个心上人若是知道了,势必要生我的气吧,他的心上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这几日一定天天陪在身边细心呵护……那也是了,温香软玉在侧,那想来是没有空来宫里报平安了。” “殿下?殿下?殿下——!” 这人出神得厉害,绿萝冷不丁卯足了劲儿冲她大喊一声,这才把秦凰从梦游乡里喊回神,吓得打凳子上一跳,“你要死啊!” 绿萝点点桌上那一大片红纸,“皇后娘娘说了,窗花剪纸女红绣样,新春佳节,殿下一个姑娘家总要学会一样,您这一天天替冯夫子心神不宁的,奴婢看您还是打相爷府回回神,在这剪纸上下下功夫吧。” 秦凰隔着衣服不痛不痒地拗了她一把,声音却低下去“谁替他心神不宁了,我这剪窗花剪不好也不是因为他……本宫不过是担忧他此次未能殿试是我的缘故,平白害了他前程,又怕他那心上人来找麻烦,心中郁结罢了。”又佯装凶巴巴,哈了口气去挠她的痒痒,“你到底是谁的人,怎么还帮着母后!” 绿萝笑着讨饶,“哎呦,殿下莫恼,莫恼!奴婢正替您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她这一说,秦凰一瞬收了手,“什么法子?你说一说,”又笑眯眯凑过去,“若是个灵光的法子,本宫今日的荷花酥饼都赏了你,若只是胡乱嚼舌头的,我还挠你!” “这荷花酥饼是多新奇的,要在冬日里存了冰,再采来年夏日最好的荷花,蒸好了冻在冰水下头这许多时日,等到再来一年冬日,这才取出来做成酥酥软软的糕点,这样不得了的东西只有殿下这样的身份才吃得,奴才哪里受得起,”绿萝一叠地摇头,看秦凰对这个荷花酥饼的制作工序其实没多在意,满眼盼着她那个法子,这才故弄玄虚起来,“殿下可记得冯夫子有位小几岁的胞妹,剪纸刺绣样样精通的冯家大小姐,是兰陵数一数二的才女?” “你说芸清?”秦凰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又有些迟疑,“我倒是能上冯府去‘讨教’,借机探一探风头,可若是撞上了冯折那心上人可如何是好……她,她该不会打人吧?” 绿萝想了想,“殿下,您也说了,冯夫子的心上人势必是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奴才觉得不至于这么厉害,殿下面前,难道还敢放肆呀!” 秦凰思考了一番,觉得这话不无道理,自己理由这么充分,实在可谓是一位亲民的好殿下,这么一想绿萝果真是她的贴心小棉袄,她也终于舍得笑一笑了,“来人!替本宫备轿,上冯丞相府去寻冯家大小姐来教本宫剪窗花!” 却说这位冯相府的大小姐,冯折小三岁的胞妹冯芸清,这会儿也正窝在她哥烧了暖炭的太思阁里偷清闲,手里捧一本算不得高深的古书,看得脑袋一抻一抻地瞌睡,这宫里来的小太监一句报进太思阁,才把她的魂儿召回来一半。 冯芸清屋里的玲珑端了封红面的信纸上来,畏手畏脚地怕摔了,“大小姐,宫里来了轿子,已经在路上了!” “宫里?”冯芸清捻起那封信想读个究竟,却发觉这不知宫里哪位贵人的字歪歪扭扭,实在难看,索性还是问玲珑,“我却不知我认得宫里哪位贵人?若是唐乔吟……他也不做这些气派功夫,怎么新春佳节,倒往我冯府跑了?” 玲珑嘴上回的是冯芸清,眼睛却往冯折的方向飘了又飘,“是清河公主殿下,说是窗花剪得不好,来找小姐教她剪窗花的。” 这话一落,果然见方才还在另一头临字帖的冯折手下一滞,让冯芸清忍不住掩着手帕偷笑起来,“我这个小嫂嫂是了不得的,人家古有书信寄情,她倒是借着窗花告相思来了。” 看她兄长又仿佛没事儿人似的故作玄深,凑上去找他的不痛快,“你快同我说说老爷子这半个多月罚你在家读书写字的心得,一会儿小嫂嫂问起来我也好交代……你们先前发展到哪一步了?我若直接说我兄长想你想得夜不能寐,每每醒来都要叹息,小嫂嫂会感动吗?” “我睡得很好,昨还梦见你和唐乔吟大婚远走他乡了,醒来倒是确实很叹息,”冯折暼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个刹车不住的泼皮,搁下笔同冯芸清说,“小殿下找你剪窗花,你只管闭上嘴巴好好剪就是了。” 冯芸清贴近上去,不动声色地掀了个白眼,“我看你在家这半个月把脑袋闷坏了吧!清河公主同我素昧平生,宫里成了群的绣娘她不请教,非要上冯府来找我?你当她真为了剪窗花,真是为了见我?” “那你预备同她说什么,”冯折支起脑袋,煞有介 分卷阅读76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事地问她,见冯芸清一时语塞,才又好笑问道,“你是预备说你兄长错过殿试回家挨了打禁了闭,还是说我如今一出屋子就有八个奴才拦着,你是要小殿下愧疚,还是她知道了,这八个奴才就能一并回老爷子跟前去了?” 冯芸清噎了一口,不疾不徐地点了点头,“也有道理,那我同小嫂嫂说,我兄长这半个月来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如意,除却喝酒吃肉就是寻花问柳,惬意得乐不思蜀。”说着就要走出去。 冯折抓起两支笔往她身上丢,“你敢!” 冯芸清一点也不怕,自顾自往外头走,“我有什么不敢的啊?” “得,那我改明带唐乔吟上醒春楼去,”冯折自言自语似的,声音正好能让往外跑的冯芸清听见,“看看他瞧中哪个头牌买下来送他,也不枉做回纨绔子弟。” 冯大小姐果然绕回来,“你敢!” 冯折学她方才说的话,嘴巴一勾,无辜得紧,“我有什么不敢的?” 因这不打紧的一场吵闹,冯芸清原以为耽误了时候,却不想这宫里的轿子同外头的轿子果然十分不一样,更别说是当朝公主的轿子,一路顺风顺水,四平八稳地停到冯府前头,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秦凰生怕叨扰了冯老相爷和家仆们,从后门偷偷溜上了冯芸清的屋子,她那一身明红色的宫裙坠着孔雀翎,在雪堆里踩出一串儿轻快的脚丫,冯芸清见她明快,忍不住上前去笑道,“玲珑说小殿下来寻我剪窗花,我当是天要下红雨了,殿下拿我开玩笑呢。” “我想咱们兰陵第一美人了,还不能来找你玩儿呀?”秦凰向来很是自来熟,掺起冯芸清的胳膊,一面冲后头领着提篮的奴才们招呼,“这样的天气叨扰你,实在是我这窗花剪得不大好,已经让她们备了暖暖的银耳燕窝,温一温身子,你吃不吃糖?他们做的燕窝总是有一点甜。” 冯芸清总觉得他们小殿下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沾了糖浆没化开的棉花糖,人也软乎乎的,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却突然见她鬓间插着一支木制的海棠簪子,做工粗糙,同那一头的琉璃花格格不入。 这是…… “芸清,芸清?”她出了半晌神,才被秦凰叫回来,一群小宫女捧着糕点银耳上来,又是桂花糕,又是燕窝粥,从宫里带出来的糕点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冯芸清自然知道她不是真的找自己来剪纸,见秦凰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你怎么啦?” 冯芸清指了指她鬓间的海棠簪,“这簪子,不会是冯折送你的吧?” “这个?”秦凰抬手把那海棠摘下来,懵懂地点了点头,“是他送我的,说是在屋子里放着也是放着,我看着素雅,便顺手戴了……是不是不好看呀?” 冯芸清不动声色地抿嘴笑了笑,“没有,小殿下戴的很好看。” 秦凰莫名地把海棠插回脑袋,又笑了笑,殷切地把燕窝粥往冯芸清跟前送了送,“那,那你快吃些,你吃一些,我有事儿想问你来着。” 冯芸清摸不着头脑,“殿下若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芸清便是。” 秦凰支着脑袋,把脸上的肉堆出来一点点,“你还是吃点东西吧,冯折说吃人嘴短,我大老远跑来烦你,你吃一些,我问你的时候才比较好意思。” 冯芸清被她这一句忍不住逗笑,随手拿了块糕点咬了口,“这样,殿下可以安心问了吧?” “好吃吗?你再多吃一点,”秦凰笑眯眯地把那盘糕点推了推,“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从前,不是,就前些日子,你兄长错失……忘记……唔,没有去殿试那回事儿,我听说他被冯相爷抓回了府上,他后来如何了呀?其实他那日他错失殿试是因为替我抄了书,我怕因此害他丢了前程,又气着冯老相爷,那便是我的不是了,故而担忧了许久,想着是否要去找父皇求情……” 冯芸清觉得这位小殿下好有趣,有些焦虑不安地询问自己冯折的模样更可爱,一时在脑子里思索起如何哄她玩儿,“殿下都到冯府来了,直接去问兄长不就好了,怎么反而来问我?” 心上人 “我,这个,”这小殿下脸红扑扑的,嘴巴也红彤彤的,说话的时候脸颊嘟起来一点儿,像个红苹果,“那个,男女有别,我去问不大好。”又有些犹豫地想了想,“我是不是问得太逾矩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冯折他毕竟算我半个夫子,所以……” 冯芸清又好奇又好笑,有些试探着问,“小殿下同我哥哥……” “冯折做过我几日夫子,帮了我许多,我却常常害他吃苦头,心中有些不安,若再因为这些事情害了他的前程,更是我的罪过,”秦凰看她一脸暧昧,这才明白什么,赶紧连着脑袋一块儿摆手,“绝,绝没有别的意思,别的什么想法,芸清妹妹千万不要误会!” “我可没有误会,”冯芸清憋笑,上下忖度了一番,保守地胡扯起来,“殿下放心吧,我兄长此次科考,原本便没有当真要金榜题名的念头,被父亲召回府中也是因年关将至,他是长子,自然要管着些。” “你的意 分卷阅读77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思是,冯折他没挨打,冯老相爷也没动怒?”秦凰眉头一展,“可我父皇说他的学识在兰陵数一数二,何来不想金榜题名之说?”这样一想有些怀疑,“你们莫不是怕我愧疚,故而胡乱哄我的吧。” 冯芸清赶紧补洞,“我兄长原本就并非贪图功名之人,曾在家中许多次说,他如今书读得虽然很好,但年纪尚轻阅历不深,如若此时懵懵懂懂便踩进官场里,那就是拿百姓的安乐作练手,实在是不应该的。” 她这段话编得有理有据,秦凰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他说的也很有道理,确实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既然他没有挨打,冯老相爷也没气坏身子,那我便放心啦,你替我带一句话吧,便说此事也有本宫的错,一定会替他向父皇求情的。” 说着便仿佛一整颗心真的全都落了下来,怡然自得地喝了口燕窝,冯芸清却有点看不懂了,她还有一肚子台词没说呢,冯折是怎么逍遥的这画本也没编排,可这小殿下怎么像是松了一大口气,其他的毫不关心,一点儿不预备问? 她探了探脑袋,“小殿下只有这一句话要带给兄长?” “我还要……还要说什么?”秦凰有些迷茫,见冯芸清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想了半天,才想起什么来,“哦!你同冯折说,年关将至,确实应该多陪陪心上人,冯夫子这些日子都没有来文华阁,本宫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不必有什么负担,本宫……本宫没了他,也有的是人上赶着要陪本宫读书呢,一点儿也不要紧的!” 啊? 冯芸清眉头一皱,压根没听明白这小殿下颠三倒四地在说些什么,什么文华阁……冯折……心上人? 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秦凰粉嘟嘟的脸颊,似乎看明白了三分情势。得了,冯折,她在肚子里嘲笑起她这个看似了不得的哥哥来,她还当冯折入宫这些日子乐哉乐哉,连小殿下的寝殿都能留着过夜了,到头来合着是个苦苦单相思的主,情谊没有告白出去,还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心上人”? 冯芸清觉得他竟然能纯情到这份上也不容易,自己这个做妹妹的如果这会儿不顺水推舟一把,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她意味深长地干咳了两声,“我以为小殿下知道,现在看起来,好像殿下是误会了……” “小殿下以为我哥哥入宫,当真只是为了在文华阁读几天书,当几天仗势欺人的夫子呀?” 秦凰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明白,“难道不是吗?” 这小殿下也算是个地地道道小蠢货了,冯芸清腹诽,蠢货配蠢货天生一对,她再拐出山路十八弯来她也听不懂,索性透透彻彻地说,“我当冯折有什么能耐,原来呆了这样久,竟喜欢小殿下这两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这屋子里的炭火烧得不热,可“喜欢”这两个字从冯芸清嘴里说出来,轻车熟路地一带,送进她脑袋里,秦凰的脸腾地一红,连着耳朵根一块儿烫起来。 这两个字都这样确凿了,秦凰还是装傻,“你说什,什么?” 又结巴了好一会儿,这才稳了稳,又想起什么来,“你不要诓我了,冯折那日明明同兰殷说他有心上人了,那心上人势必是个顶温柔顶好看,兰陵城里最贤惠的姑娘,这些日子他杳无音信,想必是在那心上人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呢,我都明白……你何必诓我。” 声音却渐渐弱了下去,冯芸清觉得她说得好强词夺理,可也好酸好无辜,于是好笑地接下去,“温柔贤惠,端庄优雅?那样的姑娘兰陵城里一抓一大把,我家兄长眼睛都不抬一下的,至于……惯会吃醋,飞扬跋扈的小殿下嘛,倒是有人口上心上地念着。” 她这样说,秦凰脑袋里仿佛又有了那人一张带笑的脸,月下星河的眼睛,凑在她跟前喊她,“小殿下”,尾音都是微微上扬的。 秦凰红着脸退了两步,“你说他喜欢我,可……这,这没有理由,也没根据的,他明明只会看着长央那样有条有理又温柔的姑娘好好说话,知书达理的小姐们才能同他心心相印呢,我这样一个嚣张跋扈,总要和他斗嘴的小姑娘,书也读不好,他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他怎么会喜欢我?” “小殿下为什么这样说自己?”冯芸清摇了摇头,却不知道这个小蠢货还是个挺谦虚的小蠢货,“我看小殿下就很好。” 秦凰依稀觉得这句话很耳熟,“你们兄妹二人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怎么连说的话都一样。” “那恐怕便是我日日在家,被他耳濡目染惯了,旁边一概不知,却知道小殿下是有千般好万般好的,”冯芸清还不忘伺机替冯折树立一个良好的纯情形象,“您若觉得我还是在哄你,过几日便是除夕,宫中朝臣齐聚一堂贺岁来年,小嫂嫂直接去问我哥哥不就是了?” 秦凰的脸更红了,“你叫我什么?” 冯芸清指了指她鬓间那支木海棠,笑起来,“小殿下知道这是冯折送你的,他想必没有告诉你,这是他小时候做的,手上深深浅浅割了许多口子,把它宝贝似的藏起来,说将来送给发妻的。” 秦凰惊得瞪大眼睛,那木海棠在她鬓间,她一时拿下来 分卷阅读78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只能木头人似的听冯芸清继续说,“冯折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小殿下啦,这兰陵城百花齐放他一个都看不上眼,满心满意只是你这朵皇城里的俏海棠,你要是……” “冯芸清!” 门外蓦然响起一声低低的喝声,在冯芸清把冯折的“痴情”杜撰得更荒唐之前,门外蓦然响起一声低低的喝声,秦凰脖子僵硬地扭了扭脑袋,一看清冯折那张苍白的面孔——大楚十二殿下很没出息,她脑袋里警铃大作,一瞬间便成了石头人。 还没有等冯折说什么,秦凰终于恢复了直觉,她两手一捧脸,撒腿就跑! 冯芸清笑咯咯的声音从身后遥远地传过来:“哎呀!小嫂嫂这就走了呀!恭祝小嫂嫂新年顺遂,万事如意,千秋万岁呀!” …… 秦凰当然是能逃的,逃回栖梧宫,离冯府远远的,可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她脑袋里的冯折混成了浆糊,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打那天浆糊进大年三十,从栖梧宫浆糊到烨宸宫,大年三十,国宴,这委实是再也逃不掉了。 绿萝愁眉不展,以为她家殿下是遇上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凑在她跟前行走,生怕这大年三十朝臣盛宴的,秦凰再一个走神不得了起来。 秦凰想看乐姬跳舞,被她晃烦了,“你歇会儿成吗?在这跟前走来走去十几回,我这茶刚喝一口你就添满,平时不见你这么殷勤啊。” 绿萝凑上去,真情实意地问,“殿下,奴婢待您是一片真心吧?” 她这问题像吃错了药,可秦凰见她似乎确实是很真诚,有些迷茫地点了点头,“……是吧。” “那您为什么同冯家闹了矛盾这样大的事都不告诉奴婢呢!”绿萝可怜巴巴,受了冷落,“自打殿下从冯府回来,奴婢看您便整日郁郁寡欢的,还常常对着窗外发起呆来,可是冯夫子错过殿试那件事,冯家说了什么严重的话,让殿下难堪了?” 秦凰莫名其妙地暼了她一眼,“冯家让我难堪做什么?” 绿萝疑惑地挠了挠头,“那,那若是没有矛盾,平日里殿下心心念念冯夫子,念了半个多月了,方才冯家一行落座,殿下怎么连问也不去问一句呀?”又顿了顿,“冯夫子可看您半天了。” 秦凰下意识地暼了一眼丞相席间,冯折正同隔壁左相爷寒暄,反倒是冯芸清支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她,秦凰下意识闭了闭眼,“芸清都说他没事了,这朝堂之上,众目睽睽的,本宫堂堂一个公主,跑去关切他们相府做什么。” 又怕绿萝继续多嘴,打发她下去,“你倒是很厉害了,如今连本宫看什么做什么都要管,该你管的,本宫今日要用的琴可备好了?奏乐的吹笛的侍乐们可也都妥帖了?” “殿下准备这支曲子准备了这么久,奴婢自然是一点儿也不敢懈怠,早早都妥帖了,”绿萝识相地退到一边,“若殿下当真还是怕出什么差池,再亲自去瞧瞧也是成的。” 秦凰觉得被冯芸清看得浑身难受,索性接了这个由头,“也好,这屋子里太闷了,你替我在这儿温着酒,我再去琴房看一眼,也出去透透气,取了琴来放着身边安心。” 她向来喜欢乱跑,绿萝自然一贯地依了,秦凰这才躲过一群把她打成筛子的视线落荒而逃,嘴上说着上琴房查点,可她去镜湖边上走一走,又上梅花厅歇了会儿脚,绕了个大圈子,这才打道回去推开琴房的门,《凤栖梧》不过一箫一琴,差池不到哪儿去,查点自然不要紧,她借口偷懒喘口气才是头等大的事。 可一推开门,琴房里赫然坐着那位冯芸清嘴里的,一月未见,“喜欢她”的月白色衣裳的温端公子。 秦凰推门的手一滞,冯折抬头看她一眼,秦凰退了一步,带上门,“走错了。” 那个人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声音从屋子里朗朗地传出来,带着山明水秀的笑意,“小殿下的琴还在我这里,是要走错到哪里去?” 秦凰推门而入,“你,你敢动我的琴试试!” 冯折得逞,支着脑袋指了指她那把安然无恙的琴身,“这把琴是天下唯一一把白玉琵琶,草民怎么敢动,”又看了看她,才道明来意。 “小殿下躲着我,那我只能自己来找你了。” 凤舞 秦凰进退两难,眼神飘忽,“我没有躲着你。” 冯折淡淡地“哦”了一声,“那小殿下站那么远做什么?” “本宫一个小姑娘,你,你一个男人,男未婚女未嫁的,”秦凰有些结巴,“共处一室,本……本来就是一件不成体统的事情。” “这样,”冯折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似的,“那小殿下先前同草民孤男寡女,弹琴读书写字都做了,用过一杆笔,坐过一张凳子,还委身让我背了这么久,那时候小殿下倒不觉得不成体统的。” 一个多月不见,秦凰觉得烦恼,她说不过冯折,也不想陪他在那里没由来地打诳胡诹,思来想去,索性就老老实实说了,“那天,芸清来宫里教我剪窗花的时候,她说你喜……她,她 分卷阅读79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说你……” 噎了半天,那句话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冯折笑盈盈地等着她的后半句,没有等到,索性便替她说了,“她说我喜欢你,是不是?” 他怎么能就这么有恃无恐地说出来?秦凰的脸颊腾地一热,倒也有了气力,“是,你我如今都是要婚嫁的年纪,这种流言蜚语不明不白的,传出去如何是好……想必是芸清对你我有所误解,你应当去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冯折一副堪堪正人君子的模样,“草民倒不觉得芸清误解了什么,反倒是小殿下误解了,这不是流言蜚语,这是实话。” 秦凰觉得这人在耍自己开心,抱起琴就想走人,“大,大逆不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不许再讲了!” 冯折却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把小殿下提回来,有些不解,有些好笑,有些逗她,“这就奇了,喜欢小殿下,原来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成,秦凰认输了,冯折没说错,她确实在躲着他。大楚公主大大方方地活了十四年,谁让她出丑便报复,谁待她好便感激,谁因她受难也难免心怀愧疚,坦坦荡荡,可全天下基本没有人对她不好,却也从没有一个说过这是“喜欢”。 如今她当头遇上了这个“喜欢”,遇上了这个有本事让她“不坦荡”的人,秦凰心里头便慌了,她窝在文华阁看了许多书,书上说情爱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是“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秦凰也确实没看懂。 没有哪位夫子教过情爱,她无人解惑便扪心自问,那你喜欢冯折吗? 秦凰想来想去,觉得这个人除了让自己生气之外也没有做过什么好事,嘴巴又厉害,又喜欢和她讨厌的人说话,即便也是会带她看星星,帮她出气啦……她觉得冯折是不一般的,是个会让她安心,又让她慌乱的人,明明那么矛盾,可秦凰脑袋里却钻进一个仿佛是肯定的答案,这个答案吓了自己一跳,让秦凰闷头进被子里睡了半日,坚持不懈地认定,她想必是困傻了。 秦凰不自然地垂了垂眼睛,“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想必你吃醉了酒,胡言乱语呢,我该走了。” 可冯折却又走近一步,一言不语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秦凰一愣,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那人又近一步,她再退,冯折跟着她走近,两人的距离越削越短,秦凰一下子靠在身后的檀香柜上,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狭小的一间琴房,原本被寒风吹得冰窖似的,此时却暧昧得仿佛升温,秦凰瞪大眼睛向后缩了缩,冯折却不理她,仍旧云淡风轻地向前迈了两步。 秦凰终于两眼一闭,双手捧脸,“你干什么!你这是大不敬!” 可那人就停在那一线之间,近得低头就能擦到她的头发,冯折抬起手来,温柔地穿过秦凰鬓角垂下的发丝,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取下一支青玉笛子。 仅一瞬,冯折便又退回循规蹈矩的距离里,通透的玉笛在那人手上流畅地转了转,无辜极了,“小殿下来取琴,草民也是来取琴的。” 他微微弯下腰看了看秦凰红扑扑的脸颊,又笑着问她,“小殿下以为我是要做什么?” 秦凰这才明白自己分明就是被人彻彻底底地愚弄了一番,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那人,“神经!” 她身后,笑容满面的少年人声音清朗,远远传来,“恭祝小殿下今日奏曲顺遂,大功圆满。” 除夕佳节,爆竹贺新岁,自然是一整个大楚张灯结彩热闹巴结的好日子,却说柔然安分了半个月,月中之时边塞又起了动乱,临除夕不出几日又死伤了一小波将士,此报传来兰陵须得几日,真正钻进元徽帝耳朵正是除夕夜里,座下众筹交错,来报的奴才耳语两声,元徽帝稍有不满地皱了眉。 八皇子秦则铭最擅察言观色,敬了上好的金樽酒,“可是边塞又出了什么事?惹父皇烦忧了。” “这柔然一介边陲小国,方才不敌我大楚几日,还敢屡次进犯不知好歹,”老三接了他这嘴,“父皇,待春宴一过,儿臣愿亲自率兵出征,好好杀一杀它的锐气,叫他们再不能翻身!” “区区柔然,何足烦忧!”元徽帝见两个儿子尽心,豪迈一饮,“之前让你二人应战也不过是为了历练你们一番,胜败乃兵家常事,除夕夜不谈这些,我大楚昌盛,杀它个柔然何须你等率兵,这几日好好在宫中勤学,待这春宴过去冬雪消融,同孤一道上襄阳围场春猎,也给孤展一展这一年来的风采。” 五皇子爽朗,“去岁为平塞北动乱,儿臣与三哥不曾同父皇秋狩,今年势必要拔个头筹才过瘾!” 这几人一肚子的争锋相对,可谋略不足,堆在一处自然发挥得气势有余却不得当,九皇子掌管内司不理战事,春猎秋狩更是向来势弱,可此人亦不强出头,反倒进退有度,如今轻描淡写地错开弱势带了话头,反倒问,“平日里说这些出宫的事儿凰凰最起劲,今日怎么半个人影也不见,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这个丫头向来不讲规矩,听说前几日冯小相爷教她书礼时好了些,不出几日 分卷阅读80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又滑头起来,”三皇子又笑,“这会儿不见人影,我看发红包的时候她保管窜在第一个!” 可仿佛老天都为了应证他这句话猜的不对,他此话刚落,那扇厚重的宫门却应声而开。 霞光映照,日薄西山,他嘴里那个滑头的小丫头抱着一把白玉琵琶,绣纱彩缎镶着金丝银线祥云花,铺成一地雪白的孔雀翎,每一步都洒着金光璀璨一般,披星戴月而来。 九皇子一眼便猜透一二,却装傻故意替她作引,“凰妹妹这一身活像个月下仙子,却不知,这是要唱哪一出?” 秦凰抬了抬高傲的小下巴,施施然行了个礼,一头银铃的珠钗头凤摇曳叮铃出别样的风姿,笑盈盈地拨了拨琴弦,“儿臣恭祝父皇寿辰,宫中除夕佳节,特筹备许久献上一曲,不知父皇可愿一听儿臣琴技不才?” “孤听绮乐司说,你天生擅长音律,更日日勤学苦练,如今这琵琶弹得上天入地,连司乐尚仪都及不上你?”元徽帝被小女儿这一遭哄得十分喜悦,拊掌大笑,“好!孤迫不及待要听一听凰儿这上天入地的‘不才’。” “父皇除夕寿辰,儿臣怎敢懒怠,”朝臣在下,秦凰便好似总是位最了不得高高在上的殿下,一言一行尽是拒人千里的大国之姿,“那么便以此曲,愿父皇来年事事顺遂,大楚开年繁荣昌盛,大军凯旋而归!” 一时席间烛火半灭,座下无不啧啧称奇,无外乎是夸她才情兼备之姣姣,心思细腻,花容月貌又尽孝顺父母,一面暗戳戳窃窃私语家中各大棒槌,外头拈花惹草有什么用,哪怕摘进一室狗尾巴草那也是个浪荡客,可若能採下万花丛里这一朵,娶了这位九五至尊最受宠的小殿下,那才真正算得上是光宗耀祖,大抬门楣的本事。 左相府支着脑袋半不搭理的小相爷言闵对这位骄纵的小殿下不大对付,盯着冯折不知所谓地笑了两声,“把你的笑收一收,太明显了。” 冯相“啧”了一声,没皮没脸的一笑,“没想到书默兄无时无刻不关注岑之,受宠若惊。” “不知冯公子这些日子稳坐栖梧宫的钓鱼台,”言闵答非所问,反看冯折,“快活不快活?” 他这话都说到这份上,冯折还就顺着他的意,装出一副不学无术的纨绔来,以表配合,还温吞吞地替自己斟了杯酒,“快活自得说不上,也就比大理寺卿的官椅好坐些,小殿下的脸色比犯人的脸色好看多了,粉雕玉琢的。” 又笑着看那位正襟危坐的言公子,添一句,“也比九殿下的脸色好看多了。” “九殿下的脸色再怎么难看,也总比八殿下那半死不活的好,”言闵冷哼,“大理寺乃当朝最重要的司务之处,你连殿试都敢错过的本事,看来背后有了小公主撑腰,就是有通天的胆子,不愿屈做文臣了。” “没有书默这样的口舌,哪里敢自居文臣,”冯折乐得捧哏,“不过,你就这么御前妄议当朝公主,诽谤小殿下清白,胆子也不小啊。” 周围一群人面面相觑,连一旁归属大理寺卿的啰啰都凑过耳朵来听热闹,这两位人才私底下仿佛私交甚密,可怎么每每到明面上却都不对付?这不明不白的八卦听得没头没尾,吵架不太像吵架,拌嘴也没有很像拌嘴,怎么倒有点像……调情? 大逆不道啊!围观群众抽了一自己一个大嘴巴,见这二人各自打成平手,偌大一个宫殿正中央那个姑娘拨弹出第一道弦响,这些人才想到收起那些有辱斯文的八卦,回他们清河殿下那把琴上了。 古有李贺曾道“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说的是箜篌乐声余音绕楚,打动天帝。如今安到秦凰身上却也不显突兀,她拨弹捻起,琵琶金翠羽,弦上如黄莺细语,白玉寒光映得她通身熠熠,又忽而轻捻细拢,身后侍乐的笛音婉转而出,好似凤凰清啼。 一琴一箫交织而奏,越弹越慢,越奏越缓,秦凰眉眼微垂,手腕柔软,只随一阵高昂玉笛声,突然双目一抬,抬手落下,一时翻云覆雨,惊涛骇浪,如九天玄女踏歌而来。 还沉醉在柔乐中的众人一时恍惚,这一恍惚,却纷纷想起了当年大楚护国寺的一桩旧事。 二十四年前,元徽帝继位之时曾上护国寺拜过一位年近古稀的三代方丈,彻谈一夜,这位方丈曾有一说,说九天上神托梦曾道,九天玄女的遥河边有只神鸟,上辈子活得凄凄惨惨,千年来怀着一身哀怨结成人性,九天玄女便赏给这只神鸟一个恩典,允她上凡间来看一看花团锦簇,锦绣华城,感受一番真正的情爱。 此言满纸荒唐,元徽帝当时正处盛年,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可老方丈却言之凿凿,说大楚秦十二子出生之时必将天带祥瑞,便是九天玄女的神鸟下凡保大楚太平的福泽,元徽帝说老头疯魔,匆匆潦草便打发作了数。 可谁曾想此事过后十余载,元徽帝后宫广纳妃嫔百人,肚子一个比一个争气,各宫各院生下六位皇子,却无一位公主,护国寺的和尚好话连篇,什么大楚子嗣绵延开枝散叶,此乃真龙天子之兆,可几年来皇城之外更是几度开战,元徽帝日夜 分卷阅读81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颠倒操劳,哪里像什么“真龙天子”? 唯有那位花甲老人笑而不语,喃喃无外乎,“福泽将至,福泽将至。” 而大楚的小十二公主秦凰,便就是在这常年战争,流年失利的时候,隆冬寒雪,腊月初八,元徽帝正为陲部族进犯头疼不已,奴才一叠声地摔进东阳宫报,秦凰降生的消息同军队大获全胜的捷报一同传来,伴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孔雀东南飞和天外红光,这位大楚十二公主手腕上还有一块浅浅如神鸟降世般的胎记。 元徽帝又惊又喜,当即为这位小公主赐名秦凰,更亲临护国寺寻从前那位老方丈,然那位老方丈早已驾鹤西去,逝世前只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说神鸟降世楚宫,是大楚福泽,亦是她的一劫。 自此十四年,大楚年年繁荣兴旺,偶有小国侵犯也大胜而归,元徽帝越发相信他这位小公主是老天赏赐的神鸟转世,宠得上天入地无法无天,而至于什么劫与不劫,因她这个小姑娘生得又娇俏又可人,嘴巴甜,性子乖,和和美美承欢膝下,便也没什么人再想起来了。 如今这位大楚公主如此天仙下凡的一支曲子,令人难免又回想起旧事,着眼于前,这位带来祥瑞太平的姑娘已然生得亭亭玉立,手下的凤栖梧乐声婉转嘹亮,涓涓流出。 直到一小段突兀的笛音骤然响起,它与曲子格格不相入,却就这么颤抖着,钻进了原本和谐的旋律之中。 琴瑟 这样突兀的一段笛音,即便是个傻子也听得出差错,秦凰自然是头一个反应过来的,她有些诧异地分神看了一眼身侧替自己伴奏笛乐的小姑娘,这才发觉这个半大的丫头早已紧张得满脸苍白,几乎是靠手指的记忆僵硬地按着笛孔。 原本是一首上天入地的曲子,出了这样的差错,众人一时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这侍乐的小姑娘也不过十几岁,一看就是没有在文武百官面前露过脸的角色——秦凰前不久选人和自己一块儿弹琴的时候,就是看中这小姑娘刚入宫年纪小,有灵气,和那些入宫多年满脸死气的女人不一样。 谁曾想,就是因为少了那一挂“死气”,便没了三分镇定坐场的精气神,坐在这偌大的殿宇正中央,权贵氏族的注目之下,元徽帝不过稍稍抬一抬眼便让小姑娘诚惶诚恐了起来,几段方过,手心里早已沁出厚厚一层汗,拿着笛子的手都发颤。 议论之声越来越热烈,众人都抬头一寻究竟,见秦凰身边那个小姑娘紧张得手足无措,有些窃窃地嗤笑她这扶不起的阿斗,这一层层的偷笑堆在一块儿,被烨辰殿空旷的屋檐放大回响,最终汹涌地落到那位小侍乐身上。 原本只是一个音节,而后是一小段,小侍乐年纪尚轻,实战经验更不富足,手忙脚乱的时候再遭人冷冷地嗤笑一通,早就慌得手忙脚乱,浑身僵硬,大篇乐章混乱跳段,即便秦凰的琴技再高超也无力回天,整支曲子都被不着调的笛音扯了个方向,落入不着调的地方去了。 秦凰被她带得浑身紧绷,乏力无比,手下的琴也不知弹的是哪段哪章,即便她能够理解小姑娘的慌乱无措,也是不想责备她的,更努力让自己跟上她的混乱无章,终于也只是弹出一段无头苍蝇一般的曲子,和从前她们排演的《凤栖梧》早已大相径庭。 元徽帝原本舒展的脸色也渐渐消失,皱起了眉头。 秦凰几乎放弃,她已经准备撒手讨个饶将这支曲子的事儿过去,反正这种有恃无恐的事儿她常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丢掉点儿脸面,遭人笑话一通罢了。如此一想,她也渐渐卸力,可就在她要拨下最后一声弦响的瞬时,却不知从哪个角落,飞来了一阵绮叠萦散的笛声。 那笛声悠扬恬淡,飘零流转,绕着烨辰殿的宫门与廊檐,带着一股子三月春柳的抑扬,拨弄风弦,踏歌而起,最后揉碎了,重新融进捡回了一成调子的凤栖梧里,飞进来了。 救世的仙人啊!秦凰欣喜而感激地向笛音的方向望过去,殿外霞光万道,勾勒出一道染着光晕的阴影,和一双含笑的温端星目,那个人身姿纤长,姿态端正,立如芝兰玉树,笛音缭绕,缓缓迈入殿内。 那是冯折。 秦凰一愣,手下的动作一滞,空出一拍音节来,这个空档却恰到好处地被冯折熟捻一带,扭转回了《凤栖梧》第一章回的开头,吹笛子的小侍乐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望向计划之外这个救场的少年人,看到冯折垂了垂眼睛,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这才反应过来,放下手中僵硬的笛子,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于是,月白色衣衫的翩翩公子近前了,乐声重新流畅而出,秦凰甚至能闻到他衣服上那一尾檀香,安下了她的心神,她瞬间会意,手下琵琶翻飞如水阻江石,浪遏飞舟,终于明快而恢宏地奏了下去。 月游云宇,水漫平川,她与冯折分明从未合奏过,那人的笛声却放浪豁达,紧紧跟着她的弦乐而来,让秦凰甚至能分出一份心神去想:哦,冯折随身带的这支笛子竟然真的能吹,而不是为了装成温润公子而装出来的噱头。 那他们现在,这是“琴瑟 分卷阅读82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和鸣”吗? 想及此处,秦凰觉得耳根又攀上热醺醺的烫来,最后一道尾音便也在此时结了尾,余音绕楚,在场众人皆抚掌唏嘘不已,为首几位最擅长腆着脸谄媚进言的老官一叠声地大肆夸赞,说秦凰这上天入地的一支曲子,便是“宛如阳春白雪,天籁之音”,再加上冯相家这位的有如神助,更是“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经历了这样一场风波,秦凰早已已经不在意谁人的夸赞,她抹去虚汗,抱起琴来微微施了一礼,挪到了冯折身边,极小声地问他,“你怎么……?” “草□□气好,每回都能遇到小殿下有难,”冯折收起青玉笛,压低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我既然喜欢你,怎么能不救你?” 正殿中央,一红一白的两身衣裳凑在一处心怀鬼胎,不论是衣裳还是人,抑或是他们七公主脸上渐渐飞起来的红霞,都怪好看的,秦凰不好在这种时候恼羞成怒,又说不过他的不要脸,“你,你轻浮。” 冯折一点错处也没有地往大殿上一拜,笑盈盈也凑近她一步,“我帮了小殿下,小殿下还说我轻浮,这是什么道理?” 这二人旁若无人的一段……调情,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端倪了,几位皇子之间难得交换了一个八卦的眼色,元徽帝假意不知,满意地点了点头,“凰儿的琴技果然非同一般,只是孤不知,原来冯相也替诸位准备了这么一出,冯相教子有方,孤今日这一见,冯折果然是长大成玉树凌风的少年人了!” 冯相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且不说他压根儿不知他家这有恃无恐的儿子能耐到这个地步,如今这在刀尖上走了一辈子的老匹夫才终于明白,他家儿子压根就不是个走鸡斗狗不学无术,招惹宫中殿下的蠢货,他有能耐的很,甚至能给自己一个国舅爷当当了! 话虽这么说,元徽帝这好听的一番话下来,冯老相爷这恩自然是要装模作样谢上一谢的,“是陛下育民有方,岑之入宫学习这些日子,长进颇著,想必是文华阁的夫子们学富五车,犬子不过班门弄斧罢了!” 他话音未落,座上雍容华贵的冯贵妃已然和蔼地笑起来,“终究是岑之天赋异禀,卓尔不群,公主这曲子更是奏得举世无双,臣妾不禁想到当年这两个孩子都还是襁褓婴儿,如今过了这年,凰儿都已经及笄,要到出嫁的年纪了,当真是岁月如梭不等人啊。” 这位冯贵妃一面说,一面给八皇子递了个眼色,老八虽然反应慢,终归到头也不是个蠢货,他这位母妃一心的算盘打得极好,从前为了替自己谋得半分兵权,变着法子给冯芸清和唐小将军拉线,意图拉拢兵部,如今眼前有这么大好的一桩姻缘,她更是不得不凑的,若能让清河公主这神鸟飞进冯家一派的大门,还怕他八皇子坐不上大宝之位吗? 于是老八从善如流地接了那话茬,“即便岁月匆匆,母亲和父皇仍旧盛年永驻,只是今日母亲这样一说,儿臣才想起凰儿竟也到了出嫁的岁数,终究是她孩子气,儿臣总觉得她还长不大似的。” 说着连哄带骗似的“随口一问”,“不知道我这凰儿妹妹如今可有了什么中意的人选?若能两情相悦,夫妻和睦,那将来想必也是一段佳话!” 这话顺水推舟的意思昭然若揭,好一个编排亲妹妹,妄图“亲上加亲”的秦晏,三皇子冷冷一笑,“凰儿金枝玉叶,终究与其他女子是不相同的,即便已经到了及笄之年,也应当在这兰陵各家公子之中好好挑上一挑再做定夺,我这个当哥哥的还舍不得凰儿,怎么,八弟已经来不及要替自己寻个妹夫了?” “臣弟岂敢有这样的意思,不过是今日见凰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想到我大楚世家各位公子们也大多到了婚配的年纪,这才提上这么一嘴,”秦晏摆出一张惶恐的笑,嘴上却一点也不收敛,“譬如这座下的冯小相爷便生得仪表堂堂,才高八斗,实乃有我大楚风范。” “八哥与冯家出生一脉,看八哥便知,这冯家自然都是才情皆备之辈,”老九略一品茶,淡淡插话,“只是在座也并非只有冯小相爷这一位才子,那户部的刘公子,礼部的陈公子,我看言相爷家的公子也正及弱冠,年纪轻轻已能在大理寺独当一面,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奇才。” 言闵窝在一群人物里,陡然被他那位九殿下□□按在驸马爷的位置上候选,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装死,暗骂要抢风向你们抢去,带我出场做什么,他两袖清风,见到这个伶牙俐齿装疯卖傻的秦凰公主就头痛,可不搞冯折那套。 秦凰也是头痛的,这是在做什么,大年三十头一天便替她相起亲来了?真真一群关切的兄长,连自己妹妹的姻缘都要一并绑上对他们有利的官场才作罢了? 原来,若能将她攀扯上利益场的时候,她同其他人也从没有什么分别。 老八切切一笑,“言小相爷天资聪慧,才识过人,自然是一整个朝堂上下无人不知晓的,但这婚姻大事,终会还是一道关乎女子一辈子的命门,要选这最适合的那人才是,九弟有所不知,我却听文华阁读书的夫子说,前些日子凰儿摔坏了腿,冯小相爷亲自日日陪同 分卷阅读83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护送,背着咱们凰儿同进同出一个多月,更悉心辅导读书作画,再加之今日琴瑟和鸣这一遭……看来是连弹琴作赋也一道钻研了。” “本宫还听说,前些日子公主顽皮,被殿下责罚了抄书十遍,”冯贵妃赶紧接上言,“可文华阁的夫子一瞧,说这交上来的抄书里有九遍是冯公子抄的,这年轻人呐,只做不说的气魄,真真是少年人才有的好光景。” 这对母子一唱一和,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了,几乎是替冯折搭了一艘上好的船,要替他,替自己都顺水推出去,可当事人此时却并不买账,不但不买账,冯折站在那里,甚至有几分窝火。 他坦然自若地喜欢秦凰,愿意去逗一逗她,哄一哄她,并不需要谁来替他添油加醋,顺水推舟,冯折爱她小春棠似的明艳,也想让她做永远远于世俗娇蛮自傲的小殿下,谁也没资格教他怎么把这朵小春棠摘到手里,做一朵禁锢于权谋之路上的牺牲品。 更何况,那人还是冯家的人。 元徽帝只听八皇子说的那一番话,略微起了兴致,往龙椅上一靠,“孤确实知道前几日凰儿的腿受了伤,却不知还有这样一桩趣闻,莫不是你二人早早情投意合,才借你三五哥哥的接风宴同孤来了出什么‘惩罚’,只为日日相见?岑之,此事可当真啊?” 冯折委身一揖,端端正正地谦恭道,“陛下恕罪,草民随公主入宫读书,看顾不周以至于害殿下摔坏了腿,公主行动不便,这才唐突了殿下,公主殿下钟灵毓秀,万人之上,草民绝不敢有半分绮念。” 元徽帝一抬眼,“如此说来,你与公主不过是师生一场,并无他想了?” 冯折淡淡看了一眼冷脸的秦凰,“殿下乃天之娇女,婚嫁之事非同小可,草民一介书生,尚无半分军功建树,私以为不可因流言蜚语便定夺殿下终生。” 冯贵妃与八皇子面面相觑,路都替你铺上了偏不走,这时候清高什么?一时略有不悦,九皇子倒是头一个顺言而下,“冯公子果然有见地,这话所言极是,终究是凰儿喜欢才最要紧,父皇!依儿臣之见,既然凰儿如今还没有心上人,不如就借着过几日襄阳狩猎的东风,替凰儿好好地选上一选,我大楚男儿向来骁勇善战,足智多谋,靠在马背上平天下,想来春日狩猎,最是能替凰儿谋得一位如意郎君的。” “然也,哲儿这个法子不错!”元徽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凰儿看如何?不如就此次襄阳狩猎,就传下令去,若能拔得头筹者,才可配得上凰儿这大楚……” “父皇!” 众人正要领旨,秦凰却稳稳地一拜,打断了后半截圣意,她有些不服气地抬着脑袋,微微用力的嘴巴抿成一线,上前两步,“回禀父皇,回禀皇兄,儿臣以为婚姻大事应当由儿臣自己定夺,春狩乃一年之中各位朝臣将相,世家公子小姐们修生养息之时,儿臣不愿意将这样的美事搅和成‘比武招亲’,更不愿意以一次胜负来定夺自己终生幸福,更何况……儿臣已经有心上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从哪个地底下蹦出了一个心上人来,便见秦凰又摆出她那只有在万臣朝拜之时才有的公主架子来,转过身去,深深看了一眼冯折。 “冯公子说你对我没有绮念?可你方才明明亲口告诉我,你喜欢我呀。” 愿景 冯折有些错愕,一时又有些无奈,这个有恃无恐的一个小丫头,莫非是还没明白赐婚两个字的意思,又不知小脑袋里藏了些什么,就要自己往火坑里跳了? 可他望向那个小姑娘时,却从未见她眼睛里有过这样透彻明白的神情,脊背笔直而认真,面对着群心怀鬼胎的兄长与臣子,不像是胡闹,“想必是父皇与皇兄方才这样贸贸然问岑之,他不敢僭越胡言,担心若是说了实话,成了大不敬之罪?” 说着钻到冯折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岑之,我父皇同皇兄才不是那样的人,你我二人情投意合,门当户对,冯伯伯兢兢业业为我大楚献下汗马功劳,我喜欢你,我父皇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表情夸张,一看就不是真情实意,冯折凑近她耳边,低如气音,“殿下这是做什么?” “我不想招亲,你先陪我把今日这出过了,”秦凰偷偷在挽着他胳膊的后头拧了冯折一把,“怎么应对之后再议。” 冯折有些无奈,好一个胡闹的小殿下,可他偏偏喜欢的是她的胡闹……这也属于一种咎由自取,“殿下当真是个不计后果的疯丫头 。” 元徽帝见这嘴上说着“不熟”的“师生”,窃窃私语地却十分勤快,这下觉得这两个孩子有趣了,“冯折,公主所言可当真?你不要怕她这个小丫头,若她说的有半分杜撰,只管同孤说实话!” 冯折匆匆一拜,却被秦凰死死拉着胳膊,看她时那小姑娘也满脸无辜,好一个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小无赖,秦凰瞪着大眼睛,理直气壮地替他答道,“父皇,凰儿虽然顽劣,也不至于在这样的事情上胡说八道,只是连父皇都说凰儿只是个小丫头,儿臣以为自己方才到及笄之年,尚且不应如此着急婚配之 分卷阅读84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事,今日是大年三十,儿臣只愿为父皇献上一曲,不应当成为这新春佳节的主角,还请父皇与各位皇兄,不要拿凰儿打趣了!” 这原本是一桩插曲,元徽帝更只为拿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儿开心,以掩盖方才弹琴之错,公主婚嫁原本关乎一整个国家的命脉,即便她同冯折当真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又如何能肆意定夺?反倒是这一个两个拿亲妹妹婚嫁绑官场的儿子——元徽帝思及此处,难免冷笑,又听秦凰这样撒娇讨饶地一说,扬了扬手,“罢了,凰儿既然无心婚假之事,我大楚的女儿有的是英雄豪杰想要迎娶,晚几年出嫁也未尝不可!这新春佳节,应当放眼这一国和乐,拘泥于女孩子家的婚嫁之事做什么!” 秦凰的脑袋点得乖觉,这才终于松下一口气,拉着冯折,匆匆出逃。 殿外夜色静谧,月光明亮,一整个皇宫的热闹都聚在了烨辰宫,处处都静得只有春虫躁鸣,离了那一片豺狼虎豹,秦凰终于觉得自己的心神归位,见冯折煞有介事地看着自己,反应过来自己还正大光明攥着人家的手,这才手忙脚乱地跳开了。 可冯折无动于衷,仍然有话要说似的,静静地看着她。 秦凰窘迫,“唐乔吟在梅花亭摆了一桌,说在那里吃酒的话看烟花最好看,耽误了这么久,酒菜怕是要凉了……”顿了顿欲言又止,“所以你要是有话想说的话,我们不如边走边说吧。” 冯折走近她,有些无奈,“我实在也不是这样一个迂腐多话的老头,诚然没有什么话想说,倒是小殿下如果想要一舒苦闷,我愿意做这个听者。” 秦凰脚下一停,“你不自称‘草民’啦?” “小殿下方才慷慨陈词,让文武百官都知道你我二人情投意合,若再有人顺水推舟,我现如今可难保就是小殿下的未婚夫婿了,”冯折耍赖地笑了笑,“有小夫人这喜爱的特权,我还做什么‘草民’?” 秦凰一脸羞红,抬腿就走,却是带着笑的,“你……你烦人。” 她个子小小的,迈起步子来也慢吞吞的,冯折跨了两步便能追上,“我没想到小殿下今日会这样做,若今日来帮你吹笛子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小殿下也要同那个人作这出戏吗?” 怎么……有点酸味呢。 “换成其他人,我当然不会,可你不是其他人,”秦凰把软乎乎的手揣在兔毛手拢里,没听出冯折话里的酸味来,“我也不是作戏,即便今日父皇真的被他们说服,一纸婚约赐下来,我也是愿意的。” 冯折脚下一滞,头一回觉得这个总能让他运筹帷幄的小姑娘扑朔迷离了,可他心口那一点点没由来的酸,突然被铺天盖地的甜赶了个干净,他有耐心地问,“让小殿下后半生都要同我这个烦人的人在一起,小殿下也不怕呀?” 秦凰吸了吸鼻子,老老实实,“其实我怕的。” 她扭头看了看他,声音有些闷闷的,“岑之,其实我和我哥哥,我父皇那些一兵一卒没有什么分别是吗,我以前以为我是不一样的,可是今天我才发觉,若是为了权利和地位,我也是随时会被他们加以施用的,是吗。” 岑之两个字让冯折心头一动,他想告诉她实情,一个不可置否的是字,可那样太残忍,太悲壮,他是舍不得的,于是只能温柔地问她,“小殿下为什么这么想?” “我小的时候看那些话本,洗手作羹汤也好,叱咤风云也罢,话本里面的男女长相厮守,情投意合,我便以为这是两个人在一起最基本的原则,可是长大一些我才明白,帝王将相身不由己,偌大的皇城与栖梧宫,人人都说我是天之骄女,想要什么有什么,可今日我突然就明白了,我的婚嫁与后半生,最终只能沦为哥哥或是国家之间相互博弈的牺牲品,我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大雪呼啸而过,有越下越大的架势,冯折便替秦凰撑了把伞,顺着她的话问,“小殿下有什么想要的,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我这十五年的每一个朝夕,都想要正大光明地读书写字,为家国策论直抒胸臆,看一看家国太平,踏一踏山河人间,”秦凰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很好笑,我父皇说这些都不是一个姑娘该做的,他允许我走出皇宫,却永远将我禁锢在这兰陵城里。我不明白,这些事情为什么男人做得,我这个小姑娘就做不到,好比为什么男人能做官,女人便不行?我想为天下女子发出一声叹,可事实上我毫无用处,连爱我所爱都做不到,只能到了年纪,便迷迷糊糊地嫁给一个能够帮助我父王与皇兄们建功的人罢了……我不想做这样无谓的牺牲品,如果说一定要嫁给一个我素未谋面却要相守厮守一生的人。” 秦凰顿了顿,回头看向冯折,“那我更愿意嫁给你。” 这个念头是对的,或者说,看似是对的,可即便是我又如何呢,我又何尝不是分身乏术,要被人用来算计你的个中之一。 冯折叹了口气,迈到秦凰跟前去,这才发觉小姑娘眼圈红红的,这件被他们津津乐道的“趣闻”,实则戳中了她藏了许久的无可奈何,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无可奈何,冯折弯下腰 分卷阅读85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好声好气地同小孩子讲道理一般,“小殿下很好,是一个很有思想,很有本事的小姑娘,心系天下,这一点都不可笑。” “你愿意嫁给我,我心里是一万个高兴的,但小殿下比画本里的姑娘更好,你值得嫁给画本里的喜爱之人,愿意带你去看山河人间,大江大河的人,而不是无可奈何之后,权衡利弊选出最适宜的那个人,这世上的每一个姑娘,永远都不需要这样,那人即便是我,也不要。” 冯折也许是不懂得哄小姑娘的,也不晓得小姑娘越哄越难过的道理,果然见秦凰委屈地嘴巴一撇,“可是,岑之,可是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你说你喜欢我,我其实高兴的很,话本里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作者总是会把它写出来,可我,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这个么,也没有一个特别的说法,”冯折把秦凰的小斗篷扶正,拉起她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雪地往梅花亭走过去,“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感情是纯粹单一的,你见到一个人觉得他好,想和他在一起,这是喜欢,你看到一个人觉得头疼,看到他与别人相处觉得心里发酸,甚至于觉得这人讨厌,不想见到他,这也许也是喜欢,小殿下现在不能理解也没关系,反正等到小殿下走遍天下山河的时候,一定能明白什么是喜欢了。” 秦凰乖乖地跟在后头,若有所思,“那我想到你的时候心会乱跳,看到你和兰殷在一起我会不高兴……见不到你的时候我会担心你是不是被冯伯伯打了,这也……这也是喜欢吗?” 冯折的脸上随着她掰手指说出的林林总总,越发抑制不住笑意,假装正人君子地在前面开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这应该,算吧。” 梅花亭外积雪如银纱,亭内却打上了数盏炭火,泛着温和的红光,氤氲出一片和暖之色,唐乔吟早早打点好了一桌酒菜,等冯折和秦凰这两个慢吞吞的乌龟等得无趣,百无聊绕地和冯芸清下了好几盘五步旗。 等这二位不疾不徐踩进梅花亭的时候,离放烟火的时候已不过一刻,酒菜热了第三回,唐乔吟跳起来去抓秦凰的脸,“我可都听说了,陛下差点儿给你俩赐婚了?岑之,好在陛下宅心仁厚啊,你要是摊上凰凰这么一个夫人,那真的倒霉透顶了!” 秦凰原本郁闷的心情被他如此一闹,瞬间回升,抓起一把瓜子就往唐乔吟身上扔,“大年三十的你再胡说八道,本宫本宫把你从这亭子里推下去!你就是嫉妒,长那么大了父皇都没给你赐婚!” “我嫉妒什么?谁要谈这些情情爱爱的,”唐乔吟不以为然,“大丈夫,应当以家国为重,待我哪日立了军功回来,这兰陵城的姑娘们肯定排着队想嫁给我!” 冯芸清刻意地笑了笑,盖过她听见那番话时一瞬而过的失落,又替秦凰斟了暖酒,“还没吃醉,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可不是,”秦凰一饮而尽,恢复了精气神,“就他还想建功立业呢,活了这把岁数,连战场都没上过一回,怕不是到时候见了敌军,吓得魂儿都飞了。” 唐乔吟抓了把杏仁,不依了,“我是没上过战场,难不成你上过啊?再不济那人人也叫我一声小将军呢,将军你知道是什么吗,那得是将来为一国立下赫赫战功的!” “是是是,赫赫战功,”秦凰懒得和他计较,“你……” 静谧天空中骤然炸出一片玉树琼花,伴着一串热热烈烈的爆竹声,秦凰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迫不及待地冲到亭栏边一探究竟,瞬时间夜空的寂静,破灭前的壮丽,灰飞烟灭的倩影交织绽放,金砂漫天洒落,好看极了。 冯折倚着亭柱心想,他们小殿下这张笑脸,也好看极了。 千盏孔明灯随风而起,映得天边一片朝阳似的光辉,秦凰欣喜地拽了拽冯折的袖子,又去拍冯芸清的肩,恨不得把她一心的欢愉悉数感染到旁人身上,“孔明灯!我母后从前说过,这天上的孔明灯都会飞到天宫里去的,里面会盛着这片土地每个人的愿望,仙女姐姐和王母娘娘看到了,都会替我们实现的!许愿,快许愿呀!” 小姑娘都是喜欢这些东西的,冯芸清挨过来,双手合十,虔诚极了,“那我就愿事事顺遂,父母安康和乐,我呢……” 那姑娘偷偷睁开眼睛,瞥了一眼无暇顾及自己的唐乔吟,嘴角沾上一抹笑意,“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吧。” “你这愿望,果然女孩子,小家子气!”唐乔吟雄心壮志,两袖一挽,这愿许的是气壮山河,“我唐乔吟此生所愿,定要上阵大杀四方,守我大楚千秋万代,做一员建功立业,为民除害的大将,成为一代风云人物!” 秦凰好笑地挤兑他,“你这个愿望倒也未必实现不了,若你上课的时候能够不打瞌睡,不画王八,那想必实能现得更快一点。” “啧,大年三十,你不挤兑我你不快活?”唐乔吟懒得理她,“你赶紧的,再不许愿这孔明灯可飞跑了,再哭也没人哄你!” 秦凰冲他做了个鬼脸,见那片孔明灯当真有越飞越远的架势,这才赶紧双手合十,贴上脑门儿,老老实实虔诚地闭 分卷阅读86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上眼睛。 我愿……那些家室和乐,父母安康,爱慕之人,千秋万岁,其实我什么都有了,我什么都不必求,那么我便愿天下太平,百姓和乐安康,愿老有所依,幼子有所养,天下男儿有所志向,天下女人有理想,愿粮食丰收,无难无灾,愿人间年年岁岁富绰祥和。 也愿唐乔吟这个蠢货……姑且当真能够上阵杀敌吧。 “许完了?”冯折见光晕在她脸上留下一抹温暖的光,小姑娘的眼睛缓缓睁开,笑着问她,“许了什么愿。” 秦凰笑着摇头,捂住自己的嘴,“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啦。” “矫情!”唐乔吟见秦凰这个愿望许得虔诚,许得漫长,又忍不住要去烦她,“不是,你许那么长一个愿望,你这人是不是太贪了点儿?” “你管我!”秦凰眼睛大,瞪他,“你闭嘴,孔明灯飘远了,岑之还没许愿呢。” 她生动的,颐指气使的模样都是可爱的,被提到名字的那人这才从懒洋洋的姿态里请回一分精气神,从亭柱上站直了身体,回他那人模人样的壳子里去了,冯折正了正衣领,一本正经地笑了笑。 我愿你一生平安喜乐,那些你不懂的苦难,一辈子也不需要学会。 花灯 大年初二,兰陵节办得如火如荼,过年确实是一桩讨人喜欢的事情,秦凰从她母后那儿得了好大一个恩典,允许她便装出游,趁过年热闹,上宫外赏一赏花灯节,也算是赞许她上一年乖乖听话,还认真背了书。 兰陵花灯节原本便是以花前月下闻名,更被人称一句“小七夕”,秦凰思来想去,向柏梁台递了张帖子,她想到年三十那晚自个胡说八道的那一通话,没头没尾,也并没有同冯折把这些情情爱爱说个明白,便也不愿意给自己找什么由头了,只说邀约冯折今晚戌时一刻赏灯,爱来不来! 不出半日,帖子便从柏梁台送回来了,冯折那手娟秀的楷书只写了一句,“若是殿下盛情,岑之怎敢不来?” “就爱说这些不明不白的话,要来便来,不来便不来了,他有什么不敢的……”秦凰把那帖子翻来覆去,颠来倒去地看了很多回,不承认自己面颊烫乎乎的,嘴角还不自觉地扬了好一会儿。 她心里想着,一定要同冯折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说个明白,什么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的破事儿,难不成还理不出个头来了? 如此一想,十二殿下满腔豪情,走起路来都带一点儿气魄——太有气魄了也不成,一个不留神踩着自个儿做长了一截儿的裙摆,从石头台阶上往下狠狠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得不巧,疼得秦凰呲牙咧嘴,绿萝被吓得从屋子里飞出来扶她,见秦凰白花花的膝盖磕出了血,更是惊得腿都软了!一面手忙脚乱地把她家殿下扶进屋子里,一面着急地唤人上研药司请徐安平,那架势,让秦凰恍惚以为自己不是摔了一跤,而是缺了胳膊少了腿,了不得了。 秦凰忙着要赴约,眼见天色暗下去,仍旧被绿萝如临大敌地按在栖梧宫里上药,有些急切地摆手,“不就是摔一跤,真的没什么大事儿,唐乔吟说他在兵场上一天能摔十几跤呢,你看他活蹦乱跳的,也没出什么事儿!” 绿萝一听唐乔吟,更着急了,“那可不成啊!殿下您看,多摔跤会变傻的!” 秦凰:“……?” 眼见着月上星斗,戌时来得很快,冯折是个不爱迟到的人,他倒是知道秦凰这位小殿下没什么时间观念,往日里读书没有一日不迟到的,却不成想他还没见到那株颐指气使的小海棠,先撞见了一朵燕国的玫瑰。 燕国小公主兰殷从马车上探出一个脑袋来,见路边那人是冯折,雀跃地跳下车来,她今日穿了一身青白色的裙子,掀开帘子一见全貌,竟与冯折今天这一身十分相似,不知道的人看了去,恐怕还当是他二人一块儿做的衣裳。 路过一群原本盯着冯折看了半日,冲这张皮相窃窃私语的姑娘们,一见兰殷这打扮,各自没趣地散开了。 兰殷娇眉一挑,对这反应满意极了,“冯公子,花灯节果然是人人都要来凑热闹的,公子今日怎么也穿了这样一身衣裳,好有缘呐!” 冯折笑眯眯地行了一礼,很不风雅地揭穿她,“公主的贴身丫鬟乐清姑娘今日在柏梁台外头徘徊了两个多时辰,确实‘有缘’。” “冯公子说笑了,是我让乐清上柏梁台去,想问问冯公子对这花灯节有没有兴趣,我听说这花灯节有趣的很,便想着今晚一块儿来凑凑热闹的,”兰殷脸色一变,仍旧堆起笑,“乐清说冯公子不在屋子里,故而耽误了些时候,帖子也没送出去……但兰殷同冯公子还是有缘,仍旧在这儿遇上了。” 冯折只是噙着一捧山明水秀的笑,自顾自地沿街把玩摊贩小商品,并不搭话。 兰殷见他没拒绝自己,便也只是紧紧跟了上去,试探性地问,“冯公子……一个人来的呀?” “十二殿下迟到惯了,我便先来等她。”冯折看中一只荷花灯,摸了两把,一面漫不经心地答了 分卷阅读87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一句。 “原是清河殿下,”兰殷原本还为大年三十,秦凰“赐婚”那件事儿膈应呢,如今一听冯折嘴里生疏的“十二殿下”四字,脸色瞬时缓和,认定这一切都是秦凰自作多情的,“到底是大楚祥瑞,出宫玩耍还须得夫子侍奉左右,这清河殿下的架子一向是大了些,偶尔迟一些也是应当的,只是这么冷的天,叫冯公子一个人在这儿等,也未免太不应当了。” 冯折看她一眼,又成了不爱说话的哑巴,他兜兜转转在一家首饰铺子前头停下来,从玲琅满目的首饰里捏了一只金镶玉镯子来看了看。 兰殷只当他是默认了,跟得紧紧的,探过脑袋打量了这铺子一阵笑道,“这铺子卖的都是燕国风情的首饰,冯公子果然慧眼识珠,这个镯子咱们燕国姑娘叫它‘相思扣’,有金玉满堂的意思,最吉利啦!” 冯折可算扭头去看了她一眼,听兰殷把话说完,又把视线放回镯子上,点了点头,“那是很好,凰儿应当会喜欢。” 兰殷一噎。 …… 待秦凰好不容易打点完伤口,躲过绿萝的哭天喊地姗姗来迟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这花灯节处处布置的姹紫嫣红,灯火阑珊,好一番月下吟诗作画,你侬我侬的好景致,可偏偏这样一副画里杵着两条纤长的影子,卖首饰的铺子前头,兰殷笑靥如花,冯折正琢磨一支金丝玛瑙镯子,这两人竟都穿了一身青白的衣裳,仿佛怕人不知俩人一对似的,在人群中扎眼得人,引来纷纷侧目。 她身边卖兔子灯的店小二八卦,“姑娘可知这是哪家的公子,哪家的小姐?这公子一表人才,这小姐也生得好生风雅,在那儿选了半天东西啦!真真是郎才女貌,月下仙子也不过如此了!” 秦凰一时站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分明是她邀了冯折来赏花灯会,分明那人说了那样不清不楚的话,结果她不过是迟了那么一时半刻……这厮便同别人“一路走来”了,这算是什么道理? 秦凰心里头酸,大年三十她同冯折仔仔细细说的那些话,仿佛都成了笑话,合着人家同她只是敷衍,骗鬼罢了,扭头还穿起来同样的衣服来了,多浪漫,多登对啊! 那个卖花灯的还没眼色,“不晓得这老天怎么想的,您瞧瞧,左右还是门当户对得上,咱们这种没福气的,羡慕不来呦!” 秦凰愤愤,“对你个头!” 她这一句掺了一肚子火,说响不响,倒也唬人,簪子铺那两人被声音吸引了视线,一扭头来,却见到的是个两颊飞红的小秦凰。 两条青白的人影走过来,兰殷不等她说话,笑着凑了上去,“呦,小殿下也来凑花灯节的热闹?” 秦凰原本不想理她,可又气不过,心想她又没错什么,一时有了底气,迎上她趾高气扬的下巴,“本宫一个楚国人,过个花灯节怎么了,反倒是兰殷公主,我不曾听说燕国也有过花灯节的习俗?” “我遇到了岑之哥哥,便一块儿逛逛,”兰殷不知娇羞个什么劲儿,又故意似的问,“没想到撞见公主殿下月下会情人,却不知是哪家才俊,陛下可曾知道了?” 秦凰暼了一眼她那位“岑之哥哥”,可冯折像是没半分被抓包的心虚,反而从容不迫的,笑眯眯地看着她。秦凰觉得被这合伙戏弄了一般,嘴巴也厉害起来,“我没等谁,本宫听说戏楼出了新曲子,来看戏的,我倒看公主不像是随意逛逛,反倒像是早早约好了,连衣裳都特地穿成一对了呢。” 兰殷就等着这茬呢,“公主殿下哪里的话,想必是我同岑之哥哥心有灵犀罢了。” 好一个心有灵犀!秦凰想在心里翻白眼,奈何抑制不住,脸上也光明正大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岑之?连字都叫得,看来冯夫子同公主关系当真很好。”她也不乐意再同这兰殷针锋相对,一面说就要走,“那一同逛花灯会想必也一定会开开心心,本宫怕耽误了戏的场子,就不奉陪了。” 可她方才转了个身,就被人从手腕熟捻地一带,脚下一转,被猛地拉到那人身边,差点被撞进怀里,秦凰愤愤然抬了头,冯折却仍旧看小孩似的看着她,手腕也不放,嘴角微微噙着笑。 兰殷脸色一变。 他越笑,秦凰气不打一处来,这又是干什么,又戏弄我一番,还要我给你们的爱情鼓掌叫好吗? 可冯折不疾不徐,缓缓抬了手,把秦凰气得炸了毛的头发捋顺,这才温和地疑惑起来,“凰儿约我,迟了半柱香的功夫,怎么还反倒同我耍起小性子来了?” 凰儿? 秦凰脸上腾得一烫,语塞了,除了她兄长父皇母后,这天底下谁也不敢这样逾矩叫她的,这两个字从冯折嘴里说出来,就像那个不明不白的“小殿下”……不,比小殿下更暧昧,更亲近了,突然就沾上了化不开的棉花糖似的味道,是她方才吃醋兰殷叫了他的字,所以…… 可他这样的暧昧又是什么意思?秦凰原本只是气,气他愚弄自己,同兰殷一块儿来了花灯节,可这会儿突然就委屈了——她心里又酸,又困惑,这么大一个兰殷摆在面前,她就 分卷阅读88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是看不明白了,她把一肚子的心里话都同冯折说了,便宜也都让她占过了的,那冯折究竟是……究竟喜不喜欢她? 于是她气呼呼地甩开那人的手,瞪圆了眼睛,退后一步,“我看冯夫子同您的兰殷妹妹聊得畅快,这金镯子十分好,镶了玛瑙,是燕国风情吧?同公主今日的衣裳也很搭,”说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酸得在说什么了,“月下花灯阑珊,这大好的景致替你作铺垫,冯夫子还不快把定情信物送给你这心上人?” 可月光皎洁地在冯折身上胧了光,他笑得又无奈,又宠溺,仿佛是拿秦凰半点办法也没有,那小姑娘眼睛都憋红了,冯折便不想再闹她,他走近一步,秦凰退一步,再近一步,秦凰再退。 又是这招,冯折哭笑不得,他这回不再任她闹了,反而伸出一只手去把他的小殿下按进怀里,另一只手才把那支金丝玛瑙的镯子取出来,塞到秦凰手里。 他看着秦凰满脸通红,有点委屈,有点害羞,有点迷茫,笑着叹了气,才终于慢悠悠地问她,“我的心上人不就在这儿吗,凰儿要去哪里?” 见色起意 于是,这场花灯会,让秦凰成功地失眠了三夜。 大年一过,宫里宫外都热闹非凡起来,热闹是好事,新春佳节走亲访友也是必然,但于秦凰……至少于现在的秦凰而言,她深深觉得其实偶尔人与人之间倒未必需要这样亲近,保持一定距离也是好的。 比如,若是所有人能有眼力见儿地单独留她与冯折在一处,自己懂事走开……那就是十分好的了。 自花灯会那晚后……他俩也算得是诉过衷肠了,总之,按照秦凰从画本里积累出来的那些经验,她觉得既然两情相悦,那么卿卿我我一番也未尝不可,虽然如何“卿卿我我”这事儿画本里没教个全面,但我们小殿下善于学习,勇于拓展。 即便拿话本当常识这件事之前已经让秦凰吃了不少亏,她仍然坚持认为——问题不大。 这日她趁冯、言两相入宫贺岁,芸清妹妹上御花园赏花去的功夫,拽着冯折便往栖梧宫跑,说是“父皇新赏了许多茶叶给我,我却不知好坏,要你这懂行的替我看一看”。 冯折不知小殿下葫芦里又卖了什么药,遭她一拽上了贼船,栖梧宫内确实是新进了许多芬芳的茶叶,绿萝一一泡制打掉完,便被秦凰挥挥手赶了出去,末了还添一句,“若非通报谁也不许进来啊!” 冯折捏了一只玉瓷杯,微微品了一口,见对面的小姑娘双眼如炬地盯着自己,始终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半晌,秦凰终于开口,“那个……前几日,前几日我同你说那样的话了,花灯会上你也同样讲了那种话……我们二人如今算是在一处了吧?” 冯折两眼一眯,不明白她的“那种话”算是哪种话,这欲言又止的害羞又是什么意思。 秦凰见他不搭话,尴尬地咳嗽一声,又说,“既然是在一处了,所以我就想……我就……我想……” 见她十分纠结,万般踌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后言,冯折又抿一口清茶,笑着问,“小殿下想怎么样?” 秦凰瞪着大眼睛,字正腔圆,“我想对你行见色起意之事!” ……?? 绕是冯折出了名的不要脸,也被这“骇人听闻”的一句话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不……不是不是,”秦凰见状,脸腾一下红成小苹果,慌乱地摆手,“我不是说别的,我没有这意思,画本上说……哎呀,没有那个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我,我。” 我了半天终于我出了个一个结果,声音却轻成蚊子叫了,“我想亲你……” 这话还没说完,原本有豪情壮志的秦凰已经恨不得往地底下钻了,一面无地自容一面暗骂自己,却见冯折把手里的杯子往案上一搁,还煞有介事地向前凑了凑。 “哦,小殿下想亲我,”冯折风轻云淡地把这脸红心跳的话重复一顿,两眼一闭,作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只是……草民没看过那些画本,没经验,那还请小殿下不吝赐教?” 秦凰的脸这回从里红到外了。 可那么一张风花雪月,唇红齿白的脸在面前,秦凰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适才明白“秀色可餐”四个字怎么写了。她从前只觉得冯折是好看的,文武百官之中,他没正形地往那儿一站,那张脸也是最端正要让她多看几眼的,如今这样一看……好像连那张削薄的嘴唇也比常人要好看一些,猫一般,嘴角微微向上一勾,仿佛在引人去碰一碰。 秦凰觉得自己着了美色的道,几乎不由自主地向前凑去,离那个笑眯眯的人越来越近,她心口乱跳,面颊绯红…… “凰凰!凰凰!岑之!在呢吧!我和你们说啊我方才……”门猛地被人不知轻重地撞开,唐乔吟人未到声先闻,秦凰被这一声吓得一屁股跌坐回去,差点顺势来个后滚翻。 唐傻大个神采奕奕地跳进屋子,嘴巴连珠炮似的没半点要停下来的架势,“我方才听说这几日兰陵城中可热闹了,到处张灯结彩……唔凰凰 分卷阅读89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你瞪我干什么。” 唐乔吟无辜地环顾四周,见冯折正支着脑袋,悠闲地抿一口茶,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指指冯折又指指秦凰,“你又惹她啦?” 秦凰抓起一把花生往他身上丢,“青天白日的,进别人的寝宫都不晓得通报一声吗!” “我……我?”唐乔吟更无辜了,“这大白天屋子里就你们两个人,是哪个同我不熟?凰凰,你怎么也搞这神神秘秘的一套,你俩还能密谋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啊!” 秦凰气得语塞,冯折忍不住笑起来,直起身子,“什么了不起的消息,值得你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经他一拨,唐乔吟才转回正道了,“说到哪儿了,哦!前几日兰殷公主在宫里寻人,预备明日一块儿要到宫外去玩儿,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个阿缇苏?就是那个光头,我方才在御花园闲逛,听人说他大喇喇去邀了芸清出游,你们知不知道这事儿?” “是上回蹴鞠赛,芸清防着的那个光头?”秦凰皱了皱眉头,又有些好笑,“芸清这么讨人喜欢,人家是光头又怎么了呀,光头就不能追漂亮姑娘,同人家出去玩儿啦?” 唐乔吟惊讶地看她一眼,“我当然不是看不起光头了,可这情况特殊啊!你们想想看啊,花前月下孤男寡女,新春佳节情难自持,这一男一女只要单独待在一块儿,这绝对是促进情谊最好的机会,没感情的吧,这一来一回就生出感情了,要是有感情的更不得了,那不出事都难啊!你们再想一想啊……” 他这唧唧歪歪说了一大通,却觉得秦凰的神经慢慢顺着他的话游离出去,老半天,唐乔吟往秦凰跟前挥了挥手,却见那姑娘突然喜笑颜开,一下跳起来就往外头跑,“是啊!你说的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呢!” 唐乔吟被她吓得一个踉跄,再反应过来时只留下小姑娘一个背影,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冯折,“她……凰凰今天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冯折把茶杯一搁,也背手向外走去,“刺激不见得,看起来启发倒是受了不少。” …… 翌日,当唐乔吟得知他们十二殿下向元徽帝请命上行宫玩耍,还顺带上了冯折的时候,才突然明白过来,事情似乎往他没有想到的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小殿下心系行宫百姓,想到新春伊始要上外头去看一看,关切一番,便向陛下撒娇讨了个去行宫玩儿一阵的恩典,好过在宫里发霉,”冯折遵圣旨相陪,正把一袋行李递上栖梧宫外的马车,扭头一瞥唐乔吟,“有什么问题?” 唐小将军往金柱子上一靠,“她自然是没问题,你有问题。” 冯折扭头,“我有什么问题?” “凰凰出去玩儿,有你什么事啊,怎么就带你一个人,也不带上我,带上芸清?”唐大蠢货皱紧眉头,“这太偏心了吧!” 秦凰从马车里探出半颗春光明媚的小脑袋,“我须得冯折教我读书啊,本公主不可一日不读书!带上你做什么,你识几个大字啊?” “你读书?谁信啊!”唐乔吟一噎,“就算是读书也不成!你可以找芸清一块儿去,她也博学多才啊!你们这孤男寡女一同出游,又不是那种……那种关系!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秦凰一句“你同不同意有什么用啊”在嘴边纠结了会儿,最终还是没说出来,觉得和这傻大个无需多言,只是把帘子一拉,“岑之,该走啦!” 冯折把最后一捆书放进马车,应了一声,路过唐乔吟时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唐乔吟愣在原地,等他琢磨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秦凰的马车已经骨碌碌驶出了老远,唐小将军后知后觉地冲那几匹白马丢了把石子,“冯折!冯岑之!你他妈——!” 这些……粗鄙之语,冯折当然是听不到的。 冯大少爷此刻正骑着高头大马,心情很好,他家小殿下趴在马车窗上哼着楚国民间小曲儿,唱着“远方的姑娘啊,穿着红嫁衣,走过了万里的山川大河,她只想见见你”,传到冯折耳朵里,声音甜丝丝的,比糖葫芦外头的糖衣还甜。 唱了好一会儿,声音渐渐低下去了,冯折扭头去一探究竟,便见秦凰的小脑袋一晃一晃,看起来是有些困了。冯折把马绳交给仆人,冲绿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绿萝倒是个通透的丫头,瞬时会意地点点头,还懂事地替他掀了帘子。 在秦凰的脑袋磕上木栅栏之前,冯折眼疾手快地接了一把,后一秒,便有个温香软玉的小丫头钻进了他怀里,秦凰困得迷迷糊糊,嘟哝着往他颈窝蹭了蹭。 冯折觉得做个正人君子,实在是太难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让人始终没法睡踏实,秦凰半梦半醒,只觉得有一道阴影投在自己身边,那阴影的主人碰了碰她的脸颊,停顿了许久,又碰了碰她的嘴唇。 “唔……谁……”秦凰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头,换了个睡姿,“干什么……” 那人笑了笑,“行见色起意之事。” 秦凰的脑袋还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突然,车外突然响 分卷阅读90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起一声尖锐的马鸣,马车猛然向后一撞! 秦凰这下清醒了。 落难 鞋底灌出去六个小石子儿,秦凰扶着一扇断墙,一面向那荒无人烟的驿道看去,有心抱怨,却又觉得不该向冯折抱怨,只好小声问:“还有多远啊……” 冯折从背囊里取出一壶水递给秦凰,墨砚似的眼睛里有几分罕见的迷茫,他只掂量着茶棚老头儿点着烟,吧嗒吧嗒冲他笑着说的“不远”,无端心里就打起了鼓。 “许是不远了,小殿下若是累了,我们再树荫下歇会儿也成。” 秦凰瞧了瞧那天色已然渐渐转浓,可腹中空空,目的地遥遥无期,有些丧气:“我没事儿,走吧。” 她是明白如今她与冯折实属落地凤凰,俩人浑身上下加起来半两银子,还是冯大公子搁碧水湖随手赏人剩下的。 原本兴致勃勃地一趟行宫出行,盘算着与心上人……也不算,盘算着与这个见多识广的冯夫子赏赏山水,游游市井,可没成想马车才出了宫门不久,离人烟也不远,突然不知怎么便遇上一伙亡命徒!那群人像是做杀人放火的买卖的,许是遭人追杀,前后有两堆人快马加鞭地跑过去,正巧撞见了秦凰这一行车马队。 荒郊野岭,那群亡命徒的车马显然损伤严重,逃命最要紧了,哪里还管秦凰这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伤了分毫自己又会不会掉脑袋,秦凰从梦里醒过来,又被冯折按回怀里,听到外头刀枪剑戟碰撞在一块儿,吓得浑身都发抖。 冯折只是顺了顺她的头发,让她别怕,只见一支羽箭几乎贯穿马车,他们也明白不能坐以待毙把小命都搭上去。那群匪徒其实原本也只是为了抢车马,冯折拉着秦凰,在混乱里好容易抢了一匹马逃了出来,没跑多远马儿便被羽箭射中。冯折不敢带着秦凰又拖着伤马,只好弃马溜走,好在两个人目标不算太大,这才趁着茫茫夜色躲过一劫。 至于那伙匪徒被自己甩了多远,卫队遇刺的情况又多久才能抵达兰陵,多久能派人找到他们……秦凰如今脑袋空空,也是不愿去想了。 总之,就是很倒霉。 冯折和秦凰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十几年的金贵人,一旦离开了成群的仆从,引路的马夫,守护的侍卫……两人谁也不遑多让,俱是两眼一摸黑。 思及此,秦凰倒先笑出来:“看来咱们文采斐然,才华横溢,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准状元郎,到了这乡下地界儿也不灵光。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本来是句痴话,如今想来也不是全无道理。” 离了那琉璃瓦铺成的皇宫,秦凰便再不拿自己当公主,向来不收着笑声,如今两岸如此空寂,那笑声就格外自由。冯折从兜头兜脸的风尘仆仆里拾起个笑,笑得倒是四平八稳的,一点儿也不肯留手:“小殿下明明自己许愿,说想看看这楚国大好河山。怎么,用两条腿去看是当真不如四个车轮了?” 秦凰怒道:“说得好像老江湖,也不比我高明到哪儿去!” 冯折从善如流道:“小殿下说得是。” 两人正拿拌嘴当有趣,苦中作乐,可忽觉脚下土地微微一颤,冯折先是一愣,转而面向身后被风滚起来的尘土,默默咽了一大口。秦凰借着冯折那身儿“泥滚地”的伟岸身躯躲过一劫,然后才探出个脑袋,只见几匹高头大马跺地而来,打头一匹枣红色的马头一撮雪白额发,上面坐着一个三十好几的汉子,爽朗大笑:“老远听见妹子的动静,可真灵!打近了一看,果真是个端秀娃娃。” 秦凰也不知道为什么驿道上飞来一人,当面夸她好看,便问冯折:“什么人?” 冯折面不改色,低声道:“登徒子。” 秦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原来这就是登徒子,不过登徒子不都是小白脸吗?我以为天下登徒子都长你的模样呢。” “哈哈哈哈哈哈!” 那汉子身后跟着一溜武夫模样的江湖腿子,个个都被这一出招笑了。 那汉子在马上坐着,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冯折见势不妙,也怕带着个小祖宗,又横生事端,只好转了个笑脸儿出来:“兄台,这儿驿道如此宽阔,我和我妹妹两个人,都瘦条条的,不挡路吧?” 被人当做耍流氓,那马上的汉子也不如何着恼,落马下来对冯折一抱拳:“我们是定远镖局的镖师,向河阳押了一趟镖,如今正要回襄平交差。这条驿道只通襄平,并无开叉,想必二位也是往襄平去的。” 哦,襄平。 这个地名在冯折脑子里一转,便有了算计。方在驿道口摆茶摊的老头给他们指了一条这条通路,却也说不清楚目的地叫什么,只说是个大镇子,他也没怎么去过。如今却得知这时是襄平地界,乃是楚国西北咽喉重镇,冯折心下倒不慌了。 到了襄平,不论是找州府官门还是地方卫队,总之有无数方法能保证自己和秦凰的安全。于是他的笑容更由衷了几分:“正是如此。只是我兄妹二人在徐墉碧水城遭了难,马匹财钱皆让人抢了去,这才徒步上襄平投亲。正遇了兄台。 分卷阅读91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不知兄台何故拦我下我等?” 那汉子听说两人在碧水城遭了强盗,顿时义愤填膺道:“我只说瞧着兄弟和妹子二人衣着打扮不似平民……谁知竟是遭了歹人毒手!定是吴家匪!那群狗娘养的才不分青红皂白,不给人留一点活路!小兄弟,你也别恨大哥老粗,刚才冒犯了妹子,萍水相逢即是缘,你们要去襄平府,靠腿走可远着呢,你一个弱书生带这个小姑娘风餐露宿,大哥也看不下去!这样,反正我们一行人也要去襄平,不如我们空一匹马出来匀给你们,跟着我们走,也不怕再遭难了。” 冯折立刻佯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脸孔,把秦凰看得只翻白眼,能屈能伸冯公子如是说:“那可得多谢大哥了!我兄妹二人正愁如何渡得今晚,实不相瞒,我二人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可见柳暗花明,峰回路转,还是叫我遇上大善人了!” 两人又你来我往吹嘘一通,那汉子斗大字不识一箩筐,叫冯折这位准状元夸得几欲升天,冯折也是不要脸惯了,什么如来菩萨玉皇大帝,七级浮屠八层舍利都夸出来,差点就当场给人唱一首《大风歌》,简直分分钟臭味相投一气呵成,转眼就忘了见面就骂人登徒子那回事儿。 秦凰倒是会骑马,但此时也不敢显,只好老老实实待在冯折怀里听他吹嘘,然后翻出无数个白眼。也许是吹够味儿了,冯大忽悠这才把话题转向他一直关注的问题,就是这位镖师口中的“吴家匪”。彼时他正对袭击公主车队的歹人来路一头雾水,如今却天降了一条线索,不可谓时来运转:“刘大哥,这吴家匪是哪个山头的大王?” 那被冯折唤为刘大哥的乃是定远镖局的副总镖头,名叫刘慎平,听冯折问吴家匪的事儿,不禁嗤笑,十分不屑道:“什么山大王?就是云镇吴家扯出来的一面反旗,自命什么无盐寨替天行道,到处抢劫,没什么窝点,简直是个马帮!” “替天行道?”秦凰从纱巾里露出个脸,腮帮子鼓鼓囊囊塞着刘慎平吩咐人给的些干粮,冯折偷偷咬了一口,半天不给她,直到发现这干粮没什么问题才松口。秦凰饿的两眼放光,也不顾嫌弃的要死,从旁边下口,含含糊糊道,“抢劫也算替天行道啦?” 冯折眉头一皱:“云镇?我记得那里也归襄平府衙管吧?怎么出了这么大事儿,也没派兵平乱?” 刘慎平不着痕迹地扫了冯折一眼,目光旋即又收回来:“襄平府衙都自顾不暇,哪儿还能分出兵去平乱?这世道不乱,我们镖局也兴不起来,你说是不?” 冯折哎哎应了,又挑起个话头:“襄平府怎么了,乱着呢?我还要和我妹子投靠那边的亲戚,要是裹乱呢,说不定那亲戚也搬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刘慎平想了想,又说:“其实也没有那么乱,只是襄平府的州官儿们想克扣朝廷补贴修河坝的公款,结果河坝出了事情,冲垮了好几个村,下面闹,上面查,乱糟糟的。你那亲戚不吃护渠工钱的话,就没他什么事儿。” 冯折听罢,却丝毫不见松快,因为哪怕他人压根儿不在朝堂,也少不了听自己爹耳提面命家国要事,宫河乃是整个楚国西北最壮的一条灌溉河,河坝决堤绝非小事,可他身在兰陵时,却一丝风声也没听到。 刘慎平以为他又担心灾民,顿时生出些“文人就是心事屁多”的感慨,拍拍他的肩膀说:“小兄弟,襄平百姓靠河吃饭不在少数,这天灾人祸也非一年两年,否则哪里由得那吴家匪嚣张?可是时事再艰,人也都能活得下去,命贱哦,哪儿都不值一提。” 秦凰听着刘慎平说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不服气道:“那襄平府的州官这么无能,难不成西北总府也管不了他?” 几个镖师一听这小姑娘痴梦似的天真,都笑起来,一个爱说话的凑上来:“小妹子,你还真当那何可望没本事吗?他要是不能让总府的人顺心顺意,万事大吉,他这襄平州牧的椅子恐怕都没坐热,就得嗝屁了!” 秦凰还要分辩,冯折却暗自捏了捏她的手心,秦凰看了冯折一眼,只见他在摇头,低声道:“是非之地,萍水相逢,少说几句。等到了襄平我们与他们分道扬镳再做打算。” 在外面,秦凰不太敢对着冯折使小性子,毕竟在这举目无亲的环境里,冯折比她还是可靠了许多。于是秦凰乖乖把头埋下去,自觉把干粮都塞进肚子里。 冯折笑道:“我这妹子,蜜罐儿里泡大的,爹娘拿她当掌上明珠呢,啥事儿不懂,兄弟们担待,担待。” 兄弟个鬼!秦凰愤愤想,不知道冯相爷晓得你一夕之间给他认了一溜儿子,如何反应,定要打断你腿了! 天色渐暗,刘慎平一行人催马前行,直至日近黄昏,冯折才将将在地平线上看到几缕炊烟。 刘慎平说:“过路襄平只有这一个镇子可以休息,小兄弟,我们暂且歇一歇,明天一早上路,午时便到襄平了。” 冯折笑着谢了刘镖头,目光在县碑前一扫,县碑有些年头,荒草覆没,衬得这镇子都有些萧条,冯折看不大清这上面的字。 刘慎平笑了笑,说道:“洛水镇。传闻里仙女飞升的地方 分卷阅读92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呢。” 洛水 “仙女飞升?”秦凰听见这个,倒是相当感兴趣,从兜帽里露出个脑袋来,“什么好看的姐姐,我倒想见上一见。” 几个快嘴汉子爽朗说道:“传言虽然不可尽信,但是这洛水镇当真是个出美人的地方呢。听说这镇上家家户户出生的女孩儿都极美,月前打这儿经过的时候,确实如此。” 冯折无奈:“你还想见什么漂亮姐姐,日日照镜子不就如意了吗?” 秦凰面上一红,呢呢道:“平日里也不见你这样讲话。” 冯折凑到她耳边低语道:“小殿下想听,冯某不介意日日说的。” “你好烦人啊!”秦凰虽则脸红,有那么点点害羞,仍撑着薄面皮怒目圆瞪道,“白天还讲别人登徒子,我看每一个人有你这本事。” 两人挨得极近,虽对外谎称兄妹,刘慎平等人也捉摸不透,只觉得也许是表兄妹,也许是定了亲,在外逃难谎称个兄妹,那也实在平常。 “黄兄,我们今日就在此落脚。”刘慎平招呼冯折,冯折对刘慎平谎称自己姓黄,名黄勤,把秦凰气得直踹他。 “有劳。”冯折笑眯眯翻身下马,接了秦凰一把,秦凰个子矮些,下马有些吃力。她落在这客栈门前,拧眉念到:“兴丰客栈。” 登时便有店伙计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作势要给刘慎平等人牵马:“各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刘慎平点了点人头,“我们要四间房。黄兄弟,你和你妹子要两间吧?” 冯折面不改色摇摇头:“哎,逃难途上哪儿那么多男女讲究,我和我妹子要一间便可,不敢再给刘大哥添麻烦。” 刘慎平听罢,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这……总归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兄妹在亲近,也不是夫妻……” 秦凰听到这茬,连忙附和道:“不行,得两间!” 冯折想了想,旋即艰难地点点头:“刘大哥考虑的有道理,如此……只得劳烦刘大哥破费了,待我兄妹二人到了襄平,定当如数奉还。” “好说好说!”刘慎平拍了拍冯折肩膀,把马儿让伙计牵到后院,“这一路辛苦了,哥哥请弟弟妹子们喝酒吃肉!” 秦凰一听有肉吃,顿时心花怒放,看了看冯折脸色,又有些不敢造次,悄悄问:“我可以喝罢?” 冯折笑意不减,只是携了点晚风凉意,看起来有点阴森:“当然不能。” 秦凰:…… 几人有说有笑进了店内,秦凰眼前登时便立了一藕粉色罗裙的美人儿,鼻腻鹅脂,面若芙蓉,若非生在这有几分荒凉的洛水镇,当真是兰陵贵女们都抵不上的好风采。秦凰一见便低低惊呼了一声,冯折看了看那姑娘,矮声说:“没你好看,长点出息。” 秦凰又不动声色踩了他一脚。 那女孩儿显然猜不到二人的小九九,只热情地为两人带路,见秦凰局促,还大大方方同她讲话:“我们这儿行脚商日日有,小姑娘倒是不常来的,妹妹是哪片山水养出来的,怎么这么灵秀呢?” 秦凰叫人夸得一赧:“这……” 冯折立刻补充道:“这是我家小妹,名叫黄七七,不是什么好地方养大的,唔……就是阜阳府人。” 黄七七是什么鬼! 秦凰又要瞪他,冯折无辜地盯着她。秦凰见状索性不理他,只跟那漂亮姑娘说话:“对,我叫七七……那什么,姐姐是这店家吗?” 那美人儿噗嗤一笑:“我是这掌柜的女儿,小名叫罗袖,你唤我一声姐姐,我便叫你七七妹妹了。” 秦凰深年长居兰陵宫城,又是元徽帝唯一的女儿,平白自然没人敢和她姐姐妹妹来往。如今一见这人,就觉亲切极了,秦凰笑起来,拍拍旁边空着的凳子叫她坐下来,一起进些吃食。 那姑娘的长睫扑闪扑闪,向着那膀大腰圆的掌柜讨了个饶,那掌柜只好妥协点点头,名唤罗袖的姑娘就开开心心落座,与秦凰叽叽喳喳聊到一块去了。 刘慎平端着个酒杯向冯折凑过去,喷了口酒气:“这是孙掌柜的独生女儿,平日可惯着呢,你瞧,这出落的,不输给陈留府,兰陵府的小姐吧?” 冯折抬抬眼皮,讶异道:“哦,原来这店家与刘大哥是熟识!” 刘慎平道:“行商走镖,总要投店的,走的多了自然和这些店家都熟悉。” 冯折又问:“可这洛水镇看着不小,这客栈装潢也是旧翻新,可这镇子为何如此萧条?” “哈哈,那是小兄弟没见过白日,白日里的洛水镇可半点不萧条。只是入了夜嘛,出来的人便少了。” 冯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诶!黄兄弟,哪怕是遭了难呢,也总有还转的时候,不用这么心事重重的。” “哎,不瞒刘兄,我这岂止是为那些身外之物忧心,还因叫那匪徒抢掠的还有我妹子的嫁妆,我们家的传家之宝。”冯折哀叹,似是极为那物惋惜,“事到如今,也不怕跟刘兄说实话了, 分卷阅读93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我们兄妹二人去襄平,正是商讨亲事,小妹要嫁的那户人家乃巢镇人,正恰与襄平接近,其他嫁妆倒先往襄平去了,不打紧。可如今双亲托我带小妹来相一相未来姑爷,讨论聘彩,若没有那物压箱子,可怎么抬得起头?如今我们却遭了匪寇劫掠,如何是好啊?” “哦?可是何宝物?” 冯折惴惴,状若无依,焦虑道:“是……是一支五凤游天的玛瑙玉金簪。” 刘慎平别的没听懂,玛瑙玉黄金倒是明白极了,当即也知道是金贵东西,凝重拧眉道:“这等好东西,若是落在吴家匪手里,可悬命呢。” 冯折谨慎地点点头。 这时罗袖和秦凰已然热络成了好姐妹,罗袖还亲自炒了几道开胃小菜给秦凰,小话说了一箩筐,秦凰原本就疲累,此时更是眼睛都快睁不开,于是只和冯折打了个招呼便上楼睡觉去了。 冯折无奈道:“刘兄您瞧,我这个妹子是半点人事都不懂的,如今还心大呢。” 刘慎平笑道:“这年头若是把什么都搁在心里了才完蛋呢!” 于是两人酒尽话尽,便各自安寝。 原本以为能平平顺顺到襄平,变故却发生在襄平城外十几里的地方。一队襄平府兵模样的侍卫,在驿道设置路障,正好将他们拦下。 “官兵大哥,敢问襄平城是出什么乱子了?”刘慎平落马下来,抱一抱拳,问道。 那官兵极不耐烦,赶苍蝇似的往外撵人:“我们何大人亲自下的指示,哪儿轮得到外人多问?快走快走!” 镖队的几名镖师十分不满,要与这些官兵争论,可官兵们并不爱看他们的路引文牒,只说现在襄平城不进不出,让他们过几天再来,否则刀枪无言,按妨碍办公处置。 镖师纵然靠一身腿脚走江湖,也不愿招惹是非,刘慎平只得回马上,歉然道:“黄兄弟,对不住,大哥也不知道如今襄平城不进不出,投路无门,这……” 冯折立刻做出一副凄然模样,斗大的黑眼圈挂在眼睛下面,看得出来实在焦虑:“这,这可如何是好?” 那刘慎平看冯折也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索性做了主:“不如,我们暂回洛水镇住几天,等这边戒严解除,咱们再进城?” 冯折只好答应,又与官兵几度磨蹭,问能不能递信进去等等,直到被不耐烦的官兵操起官刀拍过来才罢休,把秦凰看的一头雾水。 当然,最后冯大公子什么也没办成,只好悻悻回来,载着秦凰再回洛水镇去。秦凰狐疑道:“冯夫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化名编故事我都理解,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可襄平城又没咱们的真亲信,你跟那群官兵磨蹭什么?” 冯折叹了口气:“小殿下恐怕没了我还真的不行。” 秦凰撇嘴:“去你的,又卖关子,不理你了。” 众人又风尘仆仆赶回洛水镇,倒正是晚饭时间,洛水镇的每一座院子里都抱着炊烟冉冉,街道上虽少有孩童打闹,店铺饭馆茶楼倒还欣欣向荣,不似夜半那样荒凉。秦凰看了一圈,嘟哝一句:“还是罗袖好看些,但这里真不愧叫洛水镇呀,漂亮姐姐好多。” 冯折眼皮都不抬:“那劳小殿下替我瞧瞧,有没有漂亮哥哥?” “想不到你还有这爱好。”秦凰啧啧感慨。 冯折摇摇头:“这不是怕有人同我抢吗?” 秦凰那一句“同你抢什么”还没问出口,马匹堪堪停在兴丰客栈门前时,罗袖的一袭粉裙便扑了出来。秦凰原本就不舍这个小姐妹,如今得知自己还能在洛水待上连天,心下高兴。但瞧着冯折总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又不便多说。 白日的洛水镇果然热闹,只是兴庆客栈里人便多了起来,难得的是竟都是些青春韶华的女孩子,大的十七八,已然有了亲事了,倚着门栏做女红,小的十三四,同秦凰差不多年纪,模样个个姣好,当然,这里面还是以罗袖为首。 罗袖亲亲热热说:“这些都是邻居表亲的姐妹,平时客栈无事便会来小凑,瞎玩呢!” 秦凰叫罗袖拉了去,冯折也没拦住,便同一群唧唧喳喳的小姑娘翻花绳去了。 这时刘慎平从掌柜那里回来,对着冯折直摇头:“掌柜也不知道襄平城封了,只说难怪这几天都没有人来投宿,想来是提前收了信,我们正巧在路上,错过了消息。” 冯折表示无碍,并不介意在洛水镇等几天。只是又要劳烦刘大哥破费,心里过意不去云云。 刘慎平拍拍胸脯:“谁还不曾遇见点变故?这点小事黄兄便不要再提了。”于是嘱咐了伙计多要些吃食,便去安顿队里镖师了。 冯折想了想,招来了伙计,掏出那仅存的纹银半两说:“劳驾您去替我和妹子置办两身衣裳。”形容完样式尺寸,活计接了银子办差去了,冯折则靠在客栈门边,看着洛水人来人往的商道大街,心想,太阳快落山了。 云镇府衙 是夜,洛水镇近郊一处密林,刘慎平带着人和刀,一点火把,静静候在那里。他回头 分卷阅读94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看着被弟兄们扎好口的麻袋,心头不知为何微微发悸。 可如今再无转圜之机,他也只能等。因为他知道那人一定会来。 地面微微颤了起来,刘慎平十分警觉地令兄弟们举起了刀,只见一抹如绯红衣的裙角落在了距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这才让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吴大寨主,许久不见了。” 那人在火光里露出小半张脸,竟是个生得极其妩媚的女子,肌肤光洁如雪,墨发如瀑,橘色火光在那婀娜的红裙下俯首帖耳,被捏幻成一簇杀伐决断的血红色。 那被唤作吴大寨主的女人扯出一抹笑:“我与定远镖局各位井水不犯河水,不知今日约我到此,所为何事?” 刘慎平收起了白日里那浑然憨直的爽朗做派,厉色道:“少装蒜!你吴家匪和我洛河帮虽向来平分昼夜,平分地盘,互不干扰。但你可别忘了我们都是谁的狗!你私昧下那么大一笔黑钱,难道不怕我上告主人,杀光你们无盐寨的人祭天?嘿嘿,到时候别说云镇,碧水城也是我们的,看你……” 那吴大当家的挑眉,慢条斯理打断他:“原来不过贪上了碧水城这块肥肉,难怪莫须有的罪名也要往我脑袋上扣,刘慎平,你要是有万分之一人如其名,令堂也不会遭人毒手,始至你家破人亡了吧!” “吴桃!你这是什么意思!”刘慎平脸色登时一片铁青,大吼道。 吴桃一哂:“嘿,没什么意思,就说你吃相太难看,手段太不聪明罢了。” 刘慎平一愣:“你没有私昧东西?不可能!还有一支五凤游天的金簪子!不对……你该不会是冲着那女孩儿去的吧?我告诉你,不可能!那姑娘长得那么好看,你还想松松放过她?主人也定不会答应!但是,我可以帮你。我今天我就把这丫头绑了带来了,你要是想要人,就拿那簪子换,咱们都当不知道!都是要养家糊口的,刀尖上抢生意,我讹你一次,让你长个教训,少心慈手软,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还未等吴桃回应,刘慎平便一脚踢向那麻袋,眼疾手快的赶紧把麻袋口一松,露出里面几绺墨色长发,贴在如玉的皮肤上,被夜风一浇,彻底醒了来,瑟瑟缩成一团。 刘慎平洋洋自得:“我知道你一个女人,对女人心软,别怕,要钱还是要人命,你选!” 吴桃看着地上瑟缩那人,不经意间皱了皱眉。 …… “只怕吴大当家没得选。” 这片树林尤为寂静,周身只有呼吸可闻。此时却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不……也并非陌生男人,刘慎平心下一惊,已然分辨出来! “秦凰”把搭在前额的那些乱发泼到脑后,把面上的脂粉拭去,虽着一身软缎绫罗,却仍能辨认出是一张男人的脸。 冯折施施然从麻袋里跳出来,被绑缚的双手也不知何时解开了:“刘大帮主,吴大当家,我是不是该这样称呼你们?” 一时飞扬跋扈的两拨人都憋成了王八,跟这位不速之客大眼瞪小眼了起来。刘慎平一时嘴里崩不出个豆来,甚至喊了一声不三不四的:“黄兄弟……” 冯折拱手道:“不敢当刘大帮主一声兄弟,毕竟刘大帮主也从未拿我当过兄弟,否则怎会觊觎兄弟的妹子?” 刘慎平死死盯住施施然站在原地的冯折,气如牛喘,好容易才叫兄弟们确认的眼神平复了心情,这小子确实是一个人来的,思及此,他眼中闪过一丝阴戾:“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冯折想了想:“确乎不算是早,大约是在你第一次提及吴家匪的时候。” …… 那不就是一开始吗? 可刘慎平却并不如何相信:“哦?这么说你在最初就识破了我,识破了却还老实上套,黄兄弟是特意来投奔的吗?” 冯折双手一摊,无奈道:“若非我俩已经山穷水尽了,并无上套之外的第二条路可走,您以为我愿意钻吗?实际驿道口那个茶摊老头也是你们的人吧?只是那个时候我还并未发现有何不妥,直至遇见了你们,才知道他给我们指了一条错误的路。” 冯折住进兴庆客栈的时候,曾经在客栈掌柜那儿看过一张地图,他与秦凰从碧水城慌不择路跑上官道的时候,正是茶棚的老头儿告诉他们,只有这条路通往一个镇甸,也就是他们后来抵达的洛水镇。可那张被客栈掌柜挂出来的地图上,却在驿道口周围盘布着三块谨慎磨白的小点,如果冯折对地图的一知半解派的上用场,那么这三个小点正是三个镇甸的位置。只因他也久居兰陵,大略的方位还把握得住,这么小的村镇他的确不可能会一一记得。 于是他越发深信,老头儿和刘慎平乃是一伙人,目的就是为了将他们引进洛水镇。 而且如果他所料不错,他们是冲着秦凰去的。于是他假意答应了与秦凰分别住在两间房的建议,并且在稍晚的时间随便找了个借口和秦凰换了房间,在秦凰的房间里换上托伙计上街买的罗裙,等待刘慎平等人动手。 “客栈的老板和伙计都是你们的人,所以我也不敢 分卷阅读95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让他们去办什么要紧的事,把伙计支开后,我亲自跑了一趟洛水镇的府衙,哦,对了。”冯折笑起来,“这里的府院大人告诉我,这个地方叫做云镇。你之所以不敢跟我提起云镇,自然是怕我怀疑你与无盐寨之间是否有瓜葛。” 吴桃听着冯折头前的解释,一面心底大笑刘慎平阴沟翻船,一面觉得眼前这红妆未扫,一身绫罗的男孩子不简单。可无端听到云镇府衙,她又眉头一皱:“你去找了勾庆隆?” 冯折颔首,面向这位面灼如桃的吴大当家,说:“不错。勾府院是个讲道理的人,如若非常,我也不敢以身犯险,当面与你二人对峙。” 他从袖子里摸出小姑娘们今晨炸着玩儿的炮仗和小烟花,在手心里揉了揉:“如今我妹子已然在云镇府衙待着了,你二人若想杀了我,恐怕还要招惹一身是非。吴大当家,碧水城中,你果真干了一票大的?” 吴桃自诩行得正坐得端,毫不避讳:“没错,的确是我手下人做的。只是刘大帮主诬陷我藏了什么凤凰簪子,呵,倒是不知从何说起了。怎么,正恰是小兄弟你的马车吗?” 冯折心下微沉,他不是心无疑虑。按理说,他搬出了云镇府衙,就是为了锉一锉二人锐气,吴桃尚淡定自若便也算了,可这刘慎平居然也这般沉得住气,倒叫他一时有些不安。 “好,板上钉钉,证据确凿。吴姑娘,纵鹰伤人之时,想没想过终遭报应?” 这时,刘慎平呵呵一笑:“黄兄弟,不,如今看来,黄这个姓氏也是你编的吧?我虽不得不承认你实在聪明,也实在谨慎,可你太年轻了。若再放任你几年……不,那也不会有什么变故。你们是打兰陵来的吧?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是不会猜透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树林周围的火把次第亮了起来,冯折一算,像是比自己和勾大人定下的时间早了些,而且他也没有以烟花为令! 火光中有人搀扶着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慢吞吞地上前,刘慎平和他手下鹰犬竟忙不迭地跪在他面前,口称:“这么晚了还搅扰大人,小的实在不安,我现在就令兄弟们杀了这小子,大人您万不必担忧……” 而他身后的吴桃也越众而出,单膝跪地,对着勾庆隆口称“大人”,态度虽然不卑不亢,却仍不敢废礼。 冯折看着这一幕,心突然沉到了谷底,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原来自己竟然漏过了最严重的一种情况——刘慎平为什么能肆无忌惮?襄平府前十几里为何有人设置路障?起初他以为那些都是刘慎平自己的人,却没想到云镇的父母官竟是幕后黑手,豢养獠牙为自己做事,而整个云镇…… 他回忆起罗袖和那些为着秦凰打转的小姑娘们美丽温柔的面孔。 原来整个云镇都是帮凶。 勾庆隆对着冯折嗬嗬笑起来:“这位公子,我虽不知你是何来路,但本官却有惜才爱才之心。若非你未得知云镇因由,恐怕刘大帮主和吴大寨主都要折在你手里,可惜,本官便是养狗的人,我放我的狗出去咬人,自然要保他们性命的。” 冯折眼底沁出寒霜深冰,狠狠盯着勾庆隆,他甚至不敢想自己如此托大,将秦凰送去虎口之后会发生什么,如果,如果……他连忙咬了一下舌尖,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个让你接去的女孩子呢?你敢动她?” 那人浑然不觉:“你脑子不错,好使。本官坐下恰缺你这样会算计的能人。我知你对那小姑娘一往情深,若你能加入我麾下,我自会向主人禀报,放过那个女孩。啧啧,可惜了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若是□□个一年半载,再……定能派上大用场了!” 不知为何,半跪在地的吴桃双肩轻微颤了一下。 冯折愤怒极了,他恨自己没能再看得透彻一步,太过胸有成竹,竟然把秦凰置于险境!可他如今当真发觉,少了兰陵供他驱策的冯府死士,少了那帮嘴上叫嚣动作却极利落的狐朋狗友,他真的无法提起三尺青峰,从万重险境里,从老奸巨猾的丑恶嘴脸手中,救回他的心上人…… 于是他只能迫出自己最后的声音赌上一把,勾庆隆方才说了主人,那么他一定不是这个貌似十分庞大的组织的领导者,如此黑的手段若是少了封疆大吏的支持,恐怕也不成气候,而做官的,怎么敢轻易开罪当今胜券在握的冯相爷呢?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不论到了哪里,仍然是冯府的光环给他庇护,而他爹这个“糊涂官”,如今更是恰到好处:“勾大人,你既知我和那女孩儿具是兰陵来客,怎么不猜猜我们的身份?” 勾庆隆恐怕是知道他要虚张声势来上这么一句,笑道:“怎么,如今小公子要说自己是哪位皇亲贵胄了?不如讲出来听听,看吓不下得住勾某?” 冯折冷哼道:“不知勾大人听没听说过兰陵冯家,还有如日中天的冯相爷?” 勾庆隆微微一愣。冯相爷?冯豫章? 冯折知道,自己爹这个权官做的可谓是呼风唤雨,别看他在朝堂上尽显一副脓包模样,在地方上却可以说是相当有手腕。他之所以敢去府院与勾庆隆密谋将匪寇一网打尽,自然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分卷阅读96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清正廉洁的言相爷,甚至那些常日在兰陵足不出户,闲云野鹤的王爷都未必能吓住他,可冯豫章可以。 “冯豫章就是我爹,本公子乃冯相爷嫡出长子,冯家唯一的继承人!”冯折硬着头皮把这些平日他都想一概扔掉的标签拾起来,感觉脸都被打肿了,“那么勾大人可以想象,能和我一同出游的,会是什么身份的大人物?” 勾庆隆明显有些犹豫。 “勾大人如若不信,尽可向你主子汇报,要他去兰陵确认我的身份罢了。我便在此引颈就戮,也跑不了,似是不废院府大人多少精神。如果我是个虚张声势的冒牌货,你杀便杀了,也不用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杀人都杀地不痛快。” “至于那女孩儿,我劝勾大人更不要轻举妄动。她若是掉了一根头发,灭顶之灾便离你不远!别说她出事儿的碧水城,就连整个襄平府都要遭殃!” 勾庆隆面上不动,心里却在发慌。 “我告诉你,她便是元徽帝的掌上明珠,大楚的清河长公主。” 窝点 秦凰进云镇府衙时,天色已晚,乘着夜幕降临,几乎是鬼鬼祟祟进了这这宅子。若非冯折授意,秦凰当真要以为自己被拐了。小姑娘们送给她的小烟花被冯折死皮赖脸抢了去,也不知道逗哪个女孩子开心去了。哼。 这样想着,她又有些跳脚,不晓得冯折为什么剥夺了自己和漂亮姑娘们一起玩儿的权利,还让一群官兵把自己带到这里,一个活人也见不到。她瞧着杯子里茶水热了又冷,想起冯折嘱咐自己,除了他,谁都不要轻信的话,舔了舔嘴唇,又把手缩了回去。背身朝向墙,打算囫囵着先睡上一觉。 可她刚刚卧下去,便有极谨慎的“笃笃”声传来。秦凰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发觉不是从正门那处传来的,而守在门外的府兵虽然没有像门神一样立在门口,却也还是盯着门外动静的。 发出声音的是靠近后屋的一扇小花窗,秦凰摸索了好久才找到那关隘,把碍事的梳妆台挪了挪,才看清敲窗者是谁。 竟是罗袖! 秦凰两眼发光,小小声说:“你怎么来了呀?” 罗袖的神情有些不安,十分局促,甚至不知道要不要开口。似乎是看见了秦凰,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七七,你,你信不信姐姐?” 秦凰不明就里看着她:“我当然信姐姐啦。” 罗袖一咬牙,鼓足勇气说:“你相信我,就不要多问,今天晚些时候,我会把这儿的守卫调开,然后你跟我走!” “走?”秦凰惊讶道,“去哪儿啊?” 罗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语气中满渗着迫切与焦虑:“总之不要待在这里,哪里都好过这里!我知道有一条路可以出城,不会被人发现的,你记得,出了门就再也不要回来,跑得远远的!” 秦凰眉心拧起一个疙瘩:“可是,冯……我哥哥还没回来呢,我这么走了,他怎么办?再说,我也不认得路啊?罗袖姐姐,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说,而且,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罗袖焦急道:“你先不要管了,你只要知道相信我没有错,我……啊!” 罗袖还未将话说完,便露出一声尖叫,秦凰扒在窗口急急望去,却发现是云府的家丁发现了两人行径,揪住罗袖的头发,像拖家畜一样向外拖走,低声咒骂道:“小□□,真以为大人多宠爱你几分便能当家作主了?连坏大人大事,待我上报大人,你绝活不过今晚!” 秦凰听不大清那人说的话,只替罗袖紧张,砰砰砰地敲着窗:“喂!你们干什么!快放开她!” 可那家丁只冷冷一笑:“还有工夫替别人担心?” 秦凰怒道:“你放开她!” 可惜没人搭理她,任由她撒泼似地大叫罗袖的名字,惊动了半个云镇府衙的卫兵,把秦凰的屋子围得越发水泄不通,半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秦凰跳脚,又想起冯折,只盼他早些回来,好去把罗袖救下来,殊不知她心心念念那人刚刚经历一场殊死搏命,随着那面如菜色的勾大人火速回府。这闷气还没生完,整个府衙便鸡飞狗跳起来,秦凰一听便知是冲着自己的方向来的,惊醒了她半个夜没睡的困劲儿。还未等她将满脸倒霉相的演技搬出来,自己的屋门便被匆匆打开,勾庆隆连忙端详了秦凰一眼,确认自己不在时府兵们还算老实,没有动手脚,连忙扑下身子拜道:“臣,臣不知清河公主驾到,有失远迎,如有怠慢,臣,臣……” 秦凰蔫儿了,知道总算演不下去了,只好摆出副公主架子来。 “请起吧,本宫微服出游,本不愿暴露身份,大人也未做错什么。” 冯折就在后面窜进来:“小殿下!” 秦凰眼睛一亮,旋即又把嘴一撅:“你还知道回来呀。” 冯折见人无碍,心情也尚可,好歹把那颗七上八下阿弥陀佛了无数遍的心放了回去:“没事便好,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啊?”秦凰一头雾水,“我在官府待 分卷阅读97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着,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 那勾大人在原地站着,瞧瞧秦凰,又瞧瞧冯折,欲言又止。冯折只好向秦凰伸手:“你的玉佩呢?拿给我用一下。” 秦凰把那块贴身藏着,起先两人还在大逆不道的讨论要不要当了换点路费玉佩丢给冯折,冯折便径直拿给勾庆隆。 “看好了勾大人。”那玉佩乃是整块浑然天成的和田玉雕刻而成,通体润白,隐隐显出一只翱翔九天的凤凰图样,只有凤尾处缀着恰到好处的血红色。勾庆隆显然是个识货之人,看得出来这玉佩的价值,而就看这少女通身的气派,以及扔这玉佩毫不爱惜的豪迈,也不由信了几分,拱手把玉佩还了去。 “不敢不敢,卑职官卑人微,怎敢触碰公主爱物?” 秦凰撇撇嘴,收好玉佩:“怎么啦冯大忽悠,忽悠不下去现原形了?我跟你说,要是被父皇知道我们跑到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兴许要骂死我的。” 冯折尚未答话,勾庆隆先诚惶诚恐起来:“贱地自然不值公主挪足,只是天色已晚,今日不好劳累,不如委屈殿下先在贱地对付一夜,待明日,下官即刻将殿下送往襄平府,殿下意下……” 秦凰愣了愣:“没有,没有怠慢,对了,刚才府里有个女孩子跟我说话,罗袖姐姐,你们把她抓到哪里去了?” 一提这个名字,勾庆隆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罗袖……那是什么人?”他勾勾手指,有人便识相附耳过来,将前因后果与勾庆隆一说,勾庆隆的嘴角又一瞬僵硬,复又极快变过脸来,“啊,是个偷了空子跑来与殿下胡话的小丫头而已,殿下莫怕,下官一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哎呀,我要你什么交代了!”秦凰凶巴巴说,“她方才与我话说得好好的,突然被你们的人抓走了,快把人放了,否则本宫不会轻易罢休的!” 勾庆隆猛一俯身道:“是,下官这就去查!”便带着人轰隆轰隆地离开了,把守在院外的人也撤了,除了专门拨过来伺候秦凰的五六个丫鬟,只留下冯折与秦凰两人。 秦凰皱着眉头,小声问:“你方才做什么去了,咦?你怎么还穿着,哈哈哈哈哈哈哈,方才我都没看清!” 的确,冯折着急确认秦凰安全,便连衣裳也没有换过,穿着那身不大合身的软缎罗裙来的。这一路上先进了麻袋,又灰头土脸地回到衙门,已然是形容狼狈,此时不上不下站在那里,见秦凰还有心思笑,顾不上气,只好也笑了笑:“办了件大事。先不忙说我的,我走之后,有人来找过小殿下?” 秦凰见他口渴得厉害,便将茶壶给他推了过去:“罗袖姐姐来找了我,说什么要救我出去,兴许是以为我犯了事儿被抓了?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此地不宜久留之类……你说她怎么啦?” 冯折眉头紧皱,只摇摇头:“不知道。” 秦凰奇道:“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我也不是大罗神仙,哪儿能事事都知道。”冯折无奈道,“总之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除了我,旁人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一汪如水月光从窗口泼了进来,正恰如其分描了冯折眉眼,秦凰静静地,慢慢地看着他,似乎想把这人的影子化进自己的瞳仁里。于是秦凰乌澄澄的眼珠里便烙下了一个清癯的影子,再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敲进心里。 “凭什么呀,你是我什么人啊。” 冯折说:“凰儿,我不会害你。” 秦凰面上一红,在夜色里看不大清楚,呢呢道:“那谁知道呢?你心眼儿多。” 可冯折还是说:“我不会害你。” “永远不会。” 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敲进心里,终于摹出了小像,刻下了印痕。 秦凰笑起来:“我信你。” …… 安顿好秦凰,冯折换了身勾庆隆供上来的衣裳,迈着阔公子的步子,披星戴月向前厅赶了去。果不其然,吴桃和刘慎平都跪着,勾庆隆一个人在“明镜高悬”下踱着步子,见冯折来了,殷勤迎上去。 “冯小爷,这个,这个,清河殿下她……” 冯折冷冷打断他:“殿下已然歇下了。勾大人,咱们不必弯弯绕了罢,直切主题如何?” 勾庆隆点头如捣蒜,倒是很识时务:“那是,那是。”转脸便向堂下二人厉色道,“快一五一十跟冯小爷讲清楚!” 刘慎平面白如纸,想着从前对冯折如何出言不逊,胆战心惊道:“是,是。” 冯折不听不知道,一听便冷汗直冒。原来这伙人一直盘踞在这一带,一拨人靠抢劫为生,一拨人以拐卖被打劫后落难的旅人为业,环环相扣,手下各色人马都有,手法灵活多变,伪装恰到好处,令人防不胜防。 而云镇正恰是一个窝点,有勾庆隆罩着,刘慎平等人便肆无忌惮做起了营生,拐到姿色上乘的女孩儿,还要先给勾庆隆过目,看是否需要继续上供。除此之外,他们还经营着碧水城和襄平府许多官窑,野勾栏,许多家庭甚至要靠卖女儿 分卷阅读98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生活。 勾庆隆见冯折久未表态,打圆场道:“冯小爷,都是卑职手底下的人瞎了眼睛,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卑职也是为了活命糊口才摊上这些事儿的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冯折面无表情道:“这么说来,勾大人并非这幕后主使,打劫公主车队的罪责也落不到你身上了?” 勾庆隆见他有意为自己开脱,连忙上赶着殷勤道:“那是那是,抢劫公主车队这样大的罪名,卑职自然不敢领,无盐寨乃是本地一大祸患,本官这就带兵剿了它!” 话音刚落,原本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吴桃登时抬起头来,目露怨毒精光:“好你个勾庆隆,竟是要把我无盐寨做替罪羔羊了?老娘哪一桩缺德事不是替你这狗东西做的?现在想卸磨杀驴,把自己摘干净,门儿都没有!” “放肆!公堂之上,岂有一你介匪寇大声喧哗,污蔑朝廷命官的道理?!来人!给你把这贼寇带入大牢,严加看守!” 一众侍卫辄待上前,吴桃却突然暴起,抢了一人的刀,拼着被人砍中的风险,直直飙到冯折跟前!冯折躲闪不及,身上有没有三两功夫,便轻易让吴桃拿了去,刀搁在了脖子上。 “哈哈哈,你这小白脸脑子好使也无用!不如临死给我当个垫背的!” 冯折倒并不惊慌:“我若死在你手上,谁最开心,知道吗?” 吴桃微微一愣,却也不是个蠢的。清河公主她自然是不敢乱动的,可冯折却不一定,他太聪明,看事情太通透,总之是个不安定因素。虽然有着冯相爷这一层关系,叫他不好明着出手,那么在自己的地盘上,勾庆隆是决计要护他的,可如果他执意清洗自己和无盐寨的关系,那么这项罪过一定要加诸在无盐寨数百人的脑袋上了。 勾庆隆微微一笑,仍指挥道:“拿下!切莫让贼人逃脱!” 这时,冯折低声说:“右三再左四,不要恋战,跑掉再说!” 吴桃正左突右冲,有些局促,来不及反应,只好依言做了,却发现那处正是个难得的空档,御起轻功飞快向府外略去! “追!他们决计无法离开云镇!锁城门,封官道!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无盐寨 冯折叫吴桃挟持着遁入夜色里,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声浪来。勾庆隆知道,若是冯折当即毙命于吴桃之手,冯豫章再生气,也无法将罪名加到自己身上,只要自己带兵平了,便又是清清白白一身官,还能除掉一个又他把柄的人。 但冯折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比较难办。因为冯豫章可以有一万个理由把账算在他头上。所以当冯折和吴桃携手逃出府衙时,勾庆隆不是不慌的。可转念一想,不论是云镇还是无盐寨,再往大了说一层,都算作是他的地盘,要是这样还能让人给跑了,他这个“土皇帝”也算是白做了。 思及此,他又对府兵和衙役做了一层层安排,紧锣密鼓搜人去了,再派一人上外面去送信,如若那个被供在府中的小姑娘当真是清河长公主,这道坎他可不好过。勾庆隆吁出一口气,见刘慎平还在地上战战兢兢跪着,来气。 “还在这里跪着做什么!告诉孙老三,他养的女孩子出了问题,险些坏了大事!把那个罗袖赶紧处理掉,他那一院子女孩也不能留!” 刘慎平连忙应声跑了。 而此时,吴桃正把冯折塞进一个靠近城门的紧窄院子里,谨慎地四下张望了片刻,确定甩掉了所有追兵,才没轻没重地把冯折狠狠推进去,收起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冯折被推了个踉跄:“姑娘,这个时候我要是喊两声,城楼上的卫兵就发现我了,你既请我来的,总要有个待客之道吧?” 吴桃冷冷一笑:“哦,你叫出来的那一瞬间就会被我一刀捅死。” 冯折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脑袋:“行吧,大当家这边走,您别摔着。” 吴桃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没想到方才底气那么足,架子那么大的公子哥儿一瞬间变成个狗腿鹌鹑,甩了甩袖子向院内走去,里面小心翼翼亮起一个豆大的灯,五六岁的小娃娃捧了来,见了吴桃,笑眯眯道:“寨主回来啦!” “嘘——” 冯折和吴桃的动作十分同步,那小孩儿见两人如此煞有介事,也捂住了嘴巴,悄悄抬起步子向里面跑,用气声喊道:“寨主回来啦!” 冯折这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看似是个小院子,实际利用几处街道折合和巧妙的密植掩藏住大部,竟是个能容几十的大院落。可饶是如此,院子里面仍然拥挤,天井上面盖着厚厚的遮雨布,下面竟横七竖八睡着十几号人,还有人陆陆续续从房间里面跑出来,霎时偌大个院子竟站了百十号人,见到吴桃,都很惊喜。 “寨主,不是说今天有‘野食儿’吗?没有接到您回来的消息啊?” “是啊是啊寨主,刘慎平那个狗东西前几天又找三逛麻烦,说……” “寨主,董萍的婚事……” 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一股脑涌过来,直接把吴桃 分卷阅读99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连带着便宜客人冯折一并砸懵了,吴桃显然也不是个什么老妈子性格,这种杂事照平时她也是不理会的,如今一念,头更大了:“都胡扯什么呢!鸡毛蒜皮的事情也来烦我!主屋人都先出来,今晚别睡,听我号令,我有事情要谈。” 冯折看了看吴桃,又看了看鱼贯而出的人,意识到大概是要谈谈自己和自己小命的事儿,只好跟着吴桃进了所谓的“主屋”,挪了挪横在地上的“床铺”,随意找个干净些许的地方坐下来,见这位仁兄丝毫没有给自己倒杯茶之类的意思,敛了敛袖子:“寨主打算和我谈点什么?” “你真是那什么狗官的儿子?” 虽然老爹是护身符,可是在土匪坑里还是不要试图以理服人,于是冯狗腿只能笑着说:“吴大寨主最好掂量着说,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狗官’才是能保无盐寨无虞的人。” 吴桃想了想,却也不打算修正自己的说法:“呵,能让勾庆隆那个狗东西听了就害怕的,铁定不是什么好官。” 冯折深以为然点点头:“是啊,我也是出了兰陵城才晓得我爹原来还是个人物。” “别废话了,你和那个狗东西怕不是一丘之貉,脑子里弯弯绕绕东西多,老子搞不来你们那些鸡零狗碎,你要是不想死,就乖乖在这里待几天,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妥当……” 冯折忽然打断了她:“吴大寨主的事情是指夜袭云镇府衙救出陷在里头的兄弟,然后和勾庆隆来个鱼死网破,能活下来几个算几个是吗?” 吴桃也不惊诧他能猜得到,于是说:“不错,这时候那个狗东西必然在全城搜捕你我,正是云镇府衙兵力最薄弱的时候,此时要是杀个回马枪,那姓勾的必然反应不过来。” “可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我一直不露面,最头疼的其实是那姓勾的?”冯折慢条斯理道,“如若你当真想活命,该争取的可比现在多多了。” 吴桃顿了顿:“你想怎么做?” 冯折说:“洗劫公主车队,不论你伤没伤到人,罪名已经坐实。加之你自己也承认成为勾庆隆的爪牙已久,这层罪过是洗不脱的,但是如果你能将功折罪……” 冯大公子这厢话还没说完,一个瘦小的影子便破门而入,箭步扎向冯折怀里,冯折只觉得胸口一痛,以为要遭,谁料灯影凑近,那五六岁的女娃娃手里攥着根儿小木棍,扑到冯折身上又踢又打,哭喊道:“你是坏人!我们大当家是好人,她什么坏事都没做,你凭什么要抓她!” 跟着孩子进来的还有五六个大人,经灯影一照,冯折才发现都是些六七十岁的老人,面色饥黄,骨瘦如柴,满脸敌意地瞪着冯折。 冯折:我真的好冤。 吴桃喝止住那小孩儿:“小云子,住手!谁让你们进来的?” 一个老头开口说:“寨主,我看这小子不怀好意,不敢进来,但也不敢离开。寨主,可是苗子他们被抓了?勾庆隆要办了我们?” 吴桃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冯折趁机接口道:“老人家,我并非心生歹意,只是就事论事。贵寨的确参与了抢劫拐卖等事件,就算是有些迫不得已的苦衷,我们也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吧,那我这个亲身经历了抢劫的人可真是太冤了。” “才不是呢!都是寨主救了他们的!”那小姑娘梗着脖子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个姓刘的狗东西打劫了我爹娘,还抢了我娘亲,是寨主假意说要卖了我,才把我留下的。这儿好多人都是在寨主的庇护下才活下来的,可是,我们不抢也会有别人抢,大家都在抢,凭什么就我们有罪!你好不公平!” 虽是童言无忌,冯折的心里还是打了个突,皱眉道:“什么大家都在抢,什么不抢就活不下去?难道没有王法吗?没有官府来管吗?” “官府?”那老头一声冷哼,“官府都是些渴血的妖怪,都是些草菅人命的东西!你问他们为什么不管我们?我们的性命跟他们桌上的一盘肉比起来,恐怕都不如!” 另一人又说:“是啊,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少爷怎么知道呢?各地州府衙门哪个管事呢?你以为我们是自愿做土匪的吗?可不做土匪,谁给我们吃喝?” “就是就是!被打死也比饿死好!都是一条命,横竖谁怕过谁!” “小少爷,您若要在这儿指点江山?不如给我们穷苦人一条活路?” “都闭嘴!”吴桃怒了,大喝一声,转而不耐烦道,“我不乐意同你说这些,也不值几个钱。总之我吴桃命贱,我无盐寨的人命都贱,可也不能随意叫人踩死,非要给他们松松筋骨不成!这世道不让咱们活,那咱们就是死,也得死得壮烈!” “拿酒来!” 院中人精神为之一振,随即拿着写棱角破碗取来些黄酒,吴桃一口干了,说罢也不理冯折,便去召集人手准备夜袭事项了。冯折悄悄看了看院中,哪里有什么青壮好手,除了几个看家护院的之外,剩下的女人居多,还全是老弱,连武器都残缺不全,别说去搞什么军队,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冯折虽总听自己爹说起兰陵之外 分卷阅读100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的境况,就算不到“民不聊生”的状况,也跑不出一个“水深火热”。少时冯折总以为这不过是他爹为了哄他助其完成大业,夸张了些事实,可如今看来,逼良为娼,落草为寇,平民们端起农具也妄图在“明镜高悬”上留下鲜血,只因他们活不下去。 冯折揉揉眼睛,见自己身上还爬着个小人儿,眼神凶巴巴的,生怕自己跑掉似的,他便把人搂过来,问:“你是不是知道你们吴大当家平时都做什么?云镇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你跟我说说好不好?”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组织语言,打算好好把这个不知好歹的蠢蛋骂上一顿。 …… 这一夜徒生太多波折,以至于这一夜无比漫长。冯折原以为自己解决掉了最大的问题,保证了秦凰的安全,却不知道在这一夜发生的事情竟然将他引向另一条避无可避的道路。他如今也并不知道,他将会第一次对秦凰食言。 当他跟着吴桃的“部队”从巷道潜入云镇府衙的时候,看到的是以罗袖为首的,兴庆客栈里所有女孩子的头颅。她们被整齐挂在衙门的大匾前,每一张脸都无比惊恐和痛苦。 有一只耳坠落在冯折的脚边,他捡了起来。 那是秦凰的耳坠,这只耳坠可好看了,从前还在柏梁台之上铸造了他们的一场风月。冯折看着小殿下摘了下来,送给了这个客栈里亲切美丽的女孩子。而因为她的一念之差背叛了她的主人,落得一个身首异处,连累同伴的下场。 吴桃一声惊叫,勾庆隆的身影缓缓浮现在府门前。 “可让老夫久候了。” 襄平 吴桃的眼中满是怨毒,勾庆隆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反而十分享受这样的快感。 勾庆隆扫了一眼吴桃和她身后的残兵,笑了一声。“吴大当家,在老夫座下当狗的时候,阵仗没这么寒酸吧?你以为你在云镇藏得很好吗?我告诉你吧,老夫的哨兵早就发现你们有异动来回报了,否则还真当这龙潭虎穴好闯吗?” 吴桃下意识攥紧了她的刀,火把和夜风中,她的侧脸格外凄艳,像攒了一把朱砂沫,风一滚,月亮也蒙上了绯色薄纱。 她忽然提唇笑了,何其爽朗的大笑,勾庆隆本以为她是强弩之末,尚未制止,可她的笑声太坦白,倒叫他脸色为之一变。 勾庆隆眯起紧小双眼:“死到临头,莫要装腔作势了!” 吴桃却说:“死到临头?也许吧。可勾大人以为自己便能得什么万寿永昌了吗?” 还是装腔作势罢了。 勾庆隆好耐性地等着府兵把埋伏在巷道里的所有吴桃的手下带回,慢条斯理地解释:“既是朝廷命官,自然不能言其辛苦,国祚永昌,本官便无忧。” “可笑!”吴桃突然爆喝一声,“什么国祚永昌,拿百姓的尸骸堆成的,绝非什么永昌!老子就算在身在黄泉,也定要睁着眼睛看你们都是怎么完蛋的!哈哈哈哈哈哈!” 勾庆隆怒道:“拿下!” “慢着!” 那是勾庆隆此时绝不想听到的一个声音。但冯折就这么不紧不慢地从那些埋伏巷道的老弱妇孺里走出来,仿佛也是刚刚被府兵误抓了,如今总算逮住个时机开口。 勾庆隆一见冯折竟全须全尾回来了,心下一抓,面上只好堆起笑来:“冯小爷,哎!这伙贼人没有对你动粗吧?下官正要收押他们严刑拷打去救您呐!” 冯折毫不介怀,语气仿佛在和老友聊天:“勾大人可是年纪大了健忘吗?刚说了哨兵立时注意到吴大当家等人的藏身之地,如今又说正要严刑拷打逼问出冯某下落,呵,不算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勾庆隆陪笑道:“冯小爷有所不知啊,这帮匪徒凶悍异常,若是贸然闯入,便不知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害了您性命啊。” 冯折挑眉笑道:“是了,勾大人倒是提醒了我,这起子凶徒的确欲对本公子动粗,本公子当然是不能放过他们了,您说是不是啊,吴大当家?” 吴桃几乎可以算是无尽鄙视地狠狠剜了冯折一眼,打从她见到这个小白脸开始,对他的印象就不断地变化,起先以为他才智双全,只是太过年轻,不懂得云镇弯弯绕绕,怕不是要被勾庆隆利用。后来在府衙又觉得他有些眼色,懂得能屈能伸,看得清形势,也未尝不是个精明人。 如今再看,可不就是实打实地仗着自己投了个好胎耀武扬威作威作福倒打一耙的混账纨绔吗? 冯折只凑近她耳边,轻声说:“我叫麦穗儿带着小孩子们藏起来了,回头来接,如今一切听我安排,不要轻举妄动。” 吴桃愣了愣,对上冯折那双月下极端清明的眼睛,及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演戏嘛。冯折叹气,别的本事没有,只这一项可不能输人。 “只是这样死了便宜他们了,”冯折拍拍勾庆隆的肩膀,露出虚拗出来的狰狞笑意,“不若与明天送公主殿下的车队一并押解到襄平府,当着何大人的面儿,我们把新账旧账……” 分卷阅读101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一、起、算。” …… 何可望确实是一州之长,在他的地盘上,也的确没人敢触他的楣头。可今晨加急送来的,云镇府院勾庆隆的密报却令他实在坐立难安。 原因有二,一是今日乃是钦差御史抵达襄平府的日子,往年他已然是准备充足,而今遇上襄平水患的事情,沟沟坎坎便变多了,刚刚摆平一些可能惹事的护渠工,又收到了勾庆隆的烫手山芋。 这第二嘛,自然就是那位久负盛名的清河长公主了。而如今,护送公主去行宫的卫队也即将抵达襄平府,如果这位清河公主是真的,那他摊上的事情绝对不小,毕竟他们的当今是能为了自己小女儿的“福祉”灭掉一个国家的人。 “慌什么?一点儿都沉不住气。”一中年男子气定神闲坐于屏风之后,手里握着半部书卷,眉目如墨,争出一汪实打实的贵气来,“清河公主再尊贵,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半大丫头,你对付过得老狐狸不知凡几,怎么还惧怕起一个只懂得享受的小姑娘了?” 何可望一听这人声音,哭丧个脸:“哎哟王爷,这您可一定得帮我啊!” “哼,当初叫你手下人动作都干净点,不是因为你贪财,宫河能出那么大的乱子?你的勾当能这么快就被揭出来?你在陇西贩盐的那位好亲戚可给我添了不少乱子,如今还想让本王给你做替罪羊?何可望,你别不知好歹。”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同何家盐庄一起演了一出大戏给陛下,最后却阴差阳错被大理寺揭出来的贪污案边缘了事件的恭平王秦译。 何可望听罢,连连又叹气说自己那败家弟弟不争气,又说自己这些年苦苦支撑不容易,把秦译念得烦上加烦:“看来除了那个小丫头和御史台几棵豆芽菜,你还碰上什么棘手的人了?” 何可望苦笑:“谁知道这回大水冲了龙王庙,得罪了冯相爷家的公子哟!” 冯豫章?秦译在心中盘算一二,笑了:“不过就是个连功名都考不起的纨绔,值得你这样费神?不过……罢了,当年在兰陵,何家的事情他可还算帮过你,不知如今这位小公子念不念旧情呢?” 冯折念不念旧情呢?其实是念的。就比如他虽然和言大冰块儿关系从来没好过,却也绝不容许别人对这位一点不肯依靠荫庇上位的言大公子指三道四;再比如宋子犹,就算这厮是个绝世麻烦精,他也不会真看着他被他爹打死。 可是对于这位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恭平王,和更八十杆子也打不着边的何可望,他可是一点“旧人”的观念都没有,只是借着路上“诋毁”吴桃的机会了解了一下襄平府内部势力情况,以及宫河受灾的情况,知道了当初因为盐庄的事情受了连累,被迫出兰陵去的恭平王如今也在襄平落脚,便再没然后了。 车上面秦凰无聊,打着哈欠问冯折:“诶!怎么又是你这张脸,我不能叫罗袖姐姐和我一块儿来襄平吗?或者把她带去行宫玩玩儿也好啊。” 冯折一听见罗袖,心里眼里满是落在她脚边的那只耳坠,此时正在他袖子里。 冯折看着她空空荡荡的耳垂,明知故问道:“耳坠呢?” 秦凰说:“送给罗袖姐姐啦!我寻思等她要出嫁了,再给她添副更好的。” 冯折“嗯”了一声:“我听说她好像是许了人家,在巢镇。今天我问了,已经在收拾准备嫁过去了。” 秦凰可不知道巢镇在哪,不无遗憾道:“那岂不是一时半刻见不上面了?好可惜啊,可是罗袖姐姐怎么没告诉我呢?” 冯折想了想:“她那天不是单单和你见面,说让你和她走吗?就是出嫁前有些害怕,才来找你的。” 秦凰开心地拍拍手:“那好呀,等罗袖姐姐当了娘,我就是姨娘了呢。啊呀,姨娘要送什么东西给侄儿呢?女孩子的话,肯定和姐姐一样好看的。” 冯折大致与吴桃说了无盐寨其他人的方位,便打算到了襄平城再去找合适的人去报信,藏在云镇的麦穗儿也需要人接应,都是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大的也就是七八岁,没吃没喝在云镇很容易落到勾庆隆手里。 吴桃听说秦凰这一茬,倒是颇为意外:“我以为你会告诉她,她既然是公主殿下,势必能给勾庆隆一个大挂落吧?” 冯折摇了摇头:“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吴桃笑了起来:“你以为你在保护她吗?不,你在害她。” 冯折皱起眉头,吴桃以为他不悦,却满不在乎,继续道:“把女孩子圈在笼子里,和养个玩意儿有什么区别?你觉得她需要保护,她就当真需要吗?她现在事事处处有你替她周全,若是将来有一天只剩她一个人,你让她怎么办,留下一把剑,她也只会想要抹脖子自杀!” “不会有那一天,”冯折想要打断她,“她……” 吴桃却不吃这一套,自顾自地说下去:“男人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许给女人的每一件事都能办到,可事实却并不尽如人意。 当然,我们的小公主是天下顶好的运气,可其他女孩子却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分卷阅读102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你瞧瞧我,我为何出落得如此?”她面色平静又坦然,“是因为男人都不如我强。我瞧着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好像也没个功名在身,也没什么田产户业。仅凭一张脸,花容月貌又如何?或是说,仅凭你那点微末的嘴皮子功夫,你觉得你能轻易算计了谁去?” “否则当日你为何求助勾庆隆,如今还要被他摆了一道。” 冯折确乎无法反驳。他踏出囚车,望着近在咫尺的襄平府,心中仿佛塞满了各种情绪,又好像空无一物。直到不远处泛起烟尘,地平线上一列黑色骏马疾驰而来,冯折才勉强从吴桃方才所说的话中回过神来。 车队暂停,勾庆隆挺着肚子,五体投地式的下了马车。为首一人骑在高马之上,是个面色温和的中年男人,身量适中,举手投足都带着些文人出身的庸儒,丝毫没有方才在秦译脚底下鬼哭狼嚎的怂样,倒像是个一方大员的款。 只见他向公主车队遥遥一拜,恭敬下马道:“下官襄平首府何可望,见过清河大长公主殿下,吾皇永昌万世,殿下长乐无极!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望殿下治罪!” 秦凰在马车里打了个哈欠,怎么哪儿哪儿都是这一套。 家书 秦凰身份尊贵,自然是不大用胡乱见人的。她只需在轿子里的帷帽下面摆谱,然后回到她的房间里继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当然,秦凰自己是不乐意的,好容易来趟襄平,自然想要到处转转,可冯折似乎总也很忙,没什么工夫陪她,跟着的小姑娘不是惯常伺候她的人,不熟悉她的习惯,叫秦凰觉得不大周到。可她虽在宫中颐指气使,公主谱儿十足,心里总是存着对女孩子的宽容和体谅,若是她觉得不好了闹到何大人面前去,这几个小姑娘一顿皮肉之灾是免不了了。 于是她也只能蔫儿巴巴的在戳弄着窗台的含羞草,有一搭无一搭听着小丫头讲述襄平城里的名小吃,再记下来挨个儿让冯折去买来,冷的不要,不甜的不要,放久了的更不要。 谁叫他死活不见人影的! 冯折倒不是躲懒推脱,他是真的分身乏术。自打到了襄平府,勾庆隆倒不是日日能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何可望那张哭丧吊母的脸,公主乃天潢贵胄,又是女子,自然不能随意求见,于是便天天缠在冯折身边,拿从前与冯相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交情来说事,见冯折懒得与他太极,竟然还搬出了与何家盐庄沾亲带故的关系。 冯折打了个哈欠抬抬眼皮,总算逮住了一个继续摇摆下去的由头,佯装来了点兴趣:“哦?原来我与何大人还有这番渊源,那可当真是神交已久了。” 何可望顿时大喜过望,这小子滑得流油,无论怎么用冯相说事都从不上钩,如非必要,何可望当真不想把那个倒霉弟弟拉出来凑热闹,可却没成想冯折还就吃这一套,连忙黏上去殷勤说:“冯公子可是下官那个没出息弟弟的救命恩人啊!下官这些天辗转反侧,就是不知如何报答冯公子的恩情。” 冯折笑道:“令弟可不是什么‘没出息’的,他可是替陇西数万百姓发了声音,否则如今陛下恐怕还蒙在鼓里。” 何可望摇头叹气:“他是做了英雄,我这个当哥哥的却替他日日担忧,听闻那斩立决的命令下了,竟要随他一块儿去了。可吓煞下官了。” 两人又相互吹嘘了一段,也未离开盐庄之事,正相谈甚欢,冯折却突然话锋一转,落到了他一直想见而不得见的一个人身上去:“说起来,当初令弟在朝中有一位至交好友,若非他鼎力相助,我们也做不到翻案,拯救恁多无辜性命。” 何可望的目光却有些躲闪,避重就轻道:“嗐,下官这个弟弟除了义气便什么也不剩下了,许是有些好友,冲着义气之言拉他一把,下官是不大熟悉的。” 冯折颔首笑道:“是啊,恭平王当真好魄力,欺君之罪也视若无物,令弟的‘三五好友’都能有这番牌面,想来何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何可望吃不准冯折是否话中有话:“恭平王,哦,便是下官治下建府的那位……” “唔,是啊,听说还是因为当初那事儿被连累,迁出兰陵,到这襄平府来了,想来是位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性情中人!如今兰陵皇家……”冯折卖了个关子,把何可望的耳朵都支起来,吊足了胃口又说,“哎……三殿下骄矜,五殿下勇武,八殿下仁厚,九殿下聪颖,恭平王倒是难得有情有义,冯某十分钦佩王爷为人,自然是想结交一二的。”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何可望点头如捣蒜,“下官虽与这位王爷无甚私交,可恭平王爷倒是时常给襄平几个临镇府衙捐款捐粮,在百姓中口碑极佳,冯公子若想结交,下官自然不敢推脱这搭桥之美。” 冯折笑眯眯:“这是自然。何况清河殿下在襄平府小住这几日,总是要去拜会一下皇叔的,是也不是?” “正是,正是了!”何可望心中极其欢喜,冯折这台阶给的极妙,如果把公主抵达襄平府的理由那么巧妙一编排,从被路劫至此变成了探望皇叔,那么他何 分卷阅读103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可望便可以干干脆脆从这件事情里摘出去了。冯折既然卖这么大一个人情给他,便是有意试探着想要从他治下分一杯羹? 何可望心里盘算着,如若当真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利好机会,他冯折虽然不算个什么东西,可他爹可是朝中呼风唤雨的权臣之首,别说襄平,就连更远写的济云,绥远等地都有他的眼睛,多少人上赶着巴结,恨不能冯豫章能凭空长出三头六臂,好让自己有地儿可抱,如今他冯相爷府上长公子伸出来的橄榄枝,他要是不接着,简直就是王八蛋。 如此一想,何可望便收拾了几分哭丧脸,悄声对冯折说:“不知小公子打算如何处置那伙云镇的恶匪?” “唔……先关着,叫你们的人也别动手,”冯折乐的借驴下坡道,“本公子要亲自收拾他们。” ……何可望是个极爱疏通关系的,这么多年他在襄平首府得位置上雷打不动地待了那些年,不因为他政绩多好,却是因为他能够将整个襄平府从里到外打理的服服帖帖,年深日久,竟然几乎可以算作铁桶一块,很难从中窥到缝隙。 要不是吴桃手下二五八万的蠢货们正好打劫了公主的车队,让冯折和秦凰正恰落入他们的连环陷阱里……以这两人肤浅的江湖经历,恐怕是窥不出什么毛病来。 何可望与恭平王同气连枝,他不可能不亲自去给恭平王透露冯折欲结交的意思,冯折甩脱几个眼睛,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钦差御史的居住的院子——打从他来到襄平的第一天起,他就晓得陛下派往各州郡的御史已经抵达襄平府,可见宫河水患的事情到底是瞒不住的。 冯折琢磨着自己爹碰上这种事情会如何处理,也不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李御史对自己有什么看得起的印象,可如今他只能通过钦差御史六百里加急的特权直通兰陵,迟则生变。于是今天他特地抛出香饵,就等着支开何可望,去找这位御史大人谈谈心。 谁知这位大人已经等在了院子里,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见冯折冒夜前来,连忙迎上去。 “可是冯公子?”御史李任向冯折行一礼,“下官恭候已久。” 冯折随着他进了屋里,李任不敢点太亮的灯,假作屋中只有自己一人,再想替冯折送茶,被冯折制止了。 “李大人,繁文缛节便不必了,不如我们来谈谈襄平府的事情?” 李任见冯折开门见山,便觉自己等对了人,登时怒叹:“襄平府……简直是个破褂子,窟窿连着窟窿,一锅粥,一锅粥啊!” “可是跟宫河水患相关?”冯折皱眉。 李任摇摇头,咬牙切齿道:“不止水患,襄平府的匪患更是严重,这里的官府草菅人命,恣意妄为,逼良为娼之事比比皆是,人吃人啊……冯公子,若你能在冯相面前说得上话,一定要救救襄平的百姓啊。” 冯折惊了一跳:“真是如此,这样严重?李大人手握直谏鸾台之权,何不亲将此事回报陛下?” “冯公子有所不知……”李任眉头紧蹙,连连叹气道,“下官盯着这襄平府足有数年,四处奔波探访,虽然极尽小心,却仍露出些行迹来……” 和聪明人说话的优点是,不必说透,冯折已经明白李任的处境了,“那么李大人希望冯某怎么做?” 李任沉吟片刻:“下官希望冯公子向兰陵写一封家书。” 冯折了然:“这倒不难。” 李任万般郑重地一拱手:“万事仰赖公子了。” 冯折感慨道:“御史台能有李大人这样的官,是大楚之福。” “先利国,后利家。可孟夫子说得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李某无用,恐怕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事不宜迟,冯折便借着那豆大点铺开纸卷,久违地给自己爹写了一封信,家书中只是些絮絮叨叨报平安的话,在李任的谨慎劝说下,一并略过了襄平府的境况。冯折见他小心翼翼拿出了加了文字密码的一叠纸,教冯折仔细地将襄平的事情塞进洋洋洒洒的家书中。 这等小心,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此乃御史台交流的秘语?若我给我爹,他如何能发觉有异?”冯折自认为还挺了解自家爹的,压根不会看他到底写了什么,尤其还是用这么复杂的秘语去拆解的,他肯看才怪! 谁知李任微微一笑:“这封信当然不会交给冯大人,一旦出了襄平府便有下官的人,到时候会直接交给御史台的。” 冯折点头,两人忙到天光蒙蒙才依稀写完,最后他横平竖直地签上自己的大名,便将信收在了袖子里:“我便找个由头去发了这信,可算委屈御史大人这些年了。” “哪里说得委屈呢?”李任眼底眸光亮地真挚,“但求此信能顺利送出。” 实际信走得十分轻松,冯折只说要跟父亲报个平安,又与何可望眉来眼去暗示一番,何可望便痛痛快快地安排信差加急送走了这封信。 见信使稳妥离开,何可望又带了个好消息来:“冯公子,恭平王才从巢镇回来,听说了殿下在此,定要在家中摆宴,要给殿下进一进地主之谊呢。”b 分卷阅读104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r   冯折点点头,这下这丫头可算有机会出去溜达溜达了,面上不动声色道:“王爷百忙之中还愿意见冯某,想来何大人在其中做了不少说客,冯某都铭记于心,可不敢忘恩负义。” 何可望连忙迭声说了几句“哪儿敢”。冯折又问:“听说钦察御史李大人如今也在襄平,王爷若宴请,总不好把人家晾着吧?” 谁知那人笑眯眯道:“小公子思虑周全,这是自然。只是御史大人和王爷日理万机,最后定下的日子只能是五天之后了,还望冯小爷和殿下能在襄平多留几日,待卫队一道,恭送殿下回京。” 冯折点点头:“那就最好。” 可五天后,冯折掐指算了,若是信无虞,圣旨五天内必达襄平。 真是巧了吗? 反将 钦差御史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冯折便以秦凰为挡箭牌把何可望支到了一边。原本听说要去瞧瞧皇叔,秦凰还是满脸兴奋,可一听说是恭平王设宴,却败了几分兴致似的。 冯折稀奇:“我以为你们家三姑六婶七八个哥哥都宠你上天,怎么还有你不喜欢的?” 秦凰皱着鼻子说:“那倒也不是。只是我这位七皇叔挑剔得很,从前他见我面,总要说我不尊公主仪德啦,说我三哥哥太过傲慢自负啦,说我四哥哥是个只晓得舞刀弄枪的莽夫啦……总之,呃,总之……” 冯折哈哈大笑:“总之就是,实话不好听。” “真是让人无法反驳,”秦凰白了他一眼,转而又道,“那我倒是很想听听我这位总喜欢讲大实话的七皇叔怎么品评你的,想来也是一针见血,劳您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冯折摇摇头,笑着捏了个小纸人儿,拿一点丹砂颜色涂腮帮子,秦凰大呼小叫说丑得要命,要冯折赔个原样的回来,冯折把小人儿藏到背后:“我给你画个原样出来也行,可我头一回拜见这位恭平王爷,总也要小殿下指导,带点像样的礼物去投诚吧?” 秦凰原本老大不乐意,心说我可从来没见你冯大公子画过画!可听说能出去玩儿,便满口答应下来:“挑礼物么我最会了,不过我可劝你,不要贸贸然和我七皇叔太亲近了。” 冯折不动声色地顿了片刻,若无其事道:“哦?为何?” 秦凰自己也说不好,只能归咎于一些所谓“女人的直觉”,她在原地磨蹭了半天,煞有介事告诉冯折:“从前咱俩去何家盐庄那件事儿,你可还记得吗?后来言相爷家的公子递给我张字条,让我转交给我八哥哥,后来我七皇叔就迁府了,你说不奇怪吗?那件事儿你还掺和了一脚,万一他记仇呢?” 冯折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小殿下是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秦凰的小脸鼓成个包子,“不是上街吗?上不上街啦!快滚出去候着!” …… 这几日冯折一面与秦凰在襄平府“游玩”,一面与李大人保持短暂的确认和交流,得知他已经亲信去云镇寻找麦穗儿他们,冯折这才吃了颗定心丸,并将此事转告狱中的吴桃。可吴桃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眉头紧蹙,低声询问道:“这个李大人可靠吗?” 冯折肃然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吴桃见冯折唇角紧抿,单枪匹马深入“敌营”时那点游刃有余全都收了起来,严肃地仿佛换了个人,突然笑了:“你和你心上人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板着这张脸的吗?” 冯折:…… 见他无言,吴大当家继而说:“无妨。只是作为无盐寨大当家,我还有件事要问冯公子。” “请讲。” “我无盐寨与冯公子别说没有什么萍水相逢的缘分,分明还是见面结仇,才叫你与心上人落得这步田地,即便这其中诸多因果不可言说,你也合该不管我们这群土匪的死活……”吴桃提起冶艳眼角,即使身处深笼囹圄,亦无法遮盖那灼灼逼人的风情,“为什么要做到这地步?” 为什么要做到这地步,实际冯折自己也不知道。他生在冯家,即便冯相并不如何富养他,也从来没有断过他吃用,从不缺着他钱花。不论是小时生长的边陲景国,还是年岁见长居住的富庶兰陵,过眼入眼,全都是一副欣欣向荣,国泰民安的样子。 从前芸清曾问他,一个积贫积弱的纸架子,一个与我们有血海深仇的大楚,到底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他每每总能以百姓,以各种不确定性去做挡箭牌,心安理得的逃避去一力承担的责任。他原以为自己“不过如此”,可如今他历数这些年自己的荒唐行事,却必须要叹一声“不过如此”了。 何家盐庄的冤情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能容忍百余高声人的性命毫无作用地被送上断头台,可更多百姓水深火热的时候,他选择了闭上眼睛。 可是闭上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这些话冯折不知从何说起,更没法在这种境况下吴桃掏心挖肺,于是他只好说:“或许是……不想辜负罗袖姑娘舍命送来的好意吧 分卷阅读105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 两方都在蠢蠢欲动,黑夜里露出无数双眼睛,眼睛下面还有潜藏在声色中的野心。 第五日,恭平王宴请当天,秦凰与冯折一同出席。 排场没有想象中的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甚为低调地让那几顶轿子进入恭平王府,并未掀起多大的水花,李任作为钦差御史,也应邀赴宴,令冯折惊讶的是本应返回的勾庆隆却不知为何也滞留在了襄平府,如今穿着官袍,站在何可望身后,满脸的恭敬殷勤。 冯折眉头一皱。 “你怎么啦?心情不好?”秦凰点了点清单上的礼物,“全都带齐了,你别担心挨骂,反正肯定会挨骂的嘛。” 冯折无奈笑道:“要是单纯挨骂,我可不怕,我脸皮厚着呢。” 果不其然,这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琵琶王爷一登场,秦凰就下意识往回缩了两步,秦译长得虽然不唬人,气势却足,上来截住秦凰退路,板起脸第一句就是:“凰儿如今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没个公主该有的样子。” 冯折憋笑。 秦凰苦着脸:“皇叔,这么久不见,您怎么就跟凰儿说这话啊,一点儿都不疼人!皇叔您可不知道,这一路上……” 勾庆隆脸色一变,何可望倒面色如常。冯折见秦凰有意诉苦,赶紧把话头拦住:“殿下,该入席了。” 秦凰瞪了冯折一眼,却见冯折给自己使了个眼色,这些天培养出来的默契作祟,到底没让秦凰立时发作起来,只是生硬地转了个弯儿:“这一路上凰儿可想皇叔啦,给皇叔带了这么些礼物,皇叔都不看看就来骂我!早知道不带了!” 秦译可算舍得把那一本正经的神色一收,将秦凰引上主座,一边说:“正是因为皇叔也想凰儿,这才更要严厉,否则我皇兄只顾着宠你,不识大体,乱了规矩,那怎么行?我们凰儿可还要做大楚贵女的表率,皇叔自然是寄予厚望的。” 秦凰从前搁宫里,满耳朵听得都是这些,谁知如今远在这襄平府也要受人唠叨,登时小脾气要上来,瞧了瞧杯中果香四溢的酒,嫌弃道:“皇叔府上是没有更好的酒了吗?就拿这点果酒打发人,未免也太瞧不起侄女了!” 秦译眉毛一挑:“女孩子家,喝什么酒,换梅子汤。” “我偏不要,”秦凰指了指冯折座下那支酒壶,似乎与别桌都不相同,“岑之,你的酒有味儿吗?给我尝尝。” 秦凰原本只是耍个小性子,因为平日冯折总也拦着她的,可谁知冯折佯作殷勤地嗅了嗅,直笑说:“燕国贡酒连城璧?王爷真是慷慨之人。” 秦译的目光这才落在冯折身上:“有朋自远方来,自然要用最好的酒来招待。” “我便不是客人了?”秦凰挑眉,“今天我还喝定它了。” “草民可不敢逆公主心意,”冯折将酒奉上,眼角扫过貌似“心照不宣”的秦译,“还望殿下浅尝辄止,莫要贪杯。” 秦凰满意点头,答应地很好。 “这位小公子,可是冯相爷的爱子?我听凰儿唤你岑之,想来你与公主殿下十分亲近。” 冯折落座后换上春风拂面的笑容:“承蒙圣上厚爱,得幸如文华阁成为殿下的夫子,陛下为保殿下不落功课,如今才能与殿下同行。” “我倒不知凰儿如今如此好学,”秦译含笑道,“如此,本王先敬远道而来的小十二一杯。” 可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是,我们方才豪情壮志要换酒的海量小殿下,仅仅喝了一杯便不胜酒力,险些晕在了桌子上。 “若是这般易醉,还敢跟皇叔要酒喝?”秦译怒道,连忙指挥府里丫鬟将公主扶下去安置,“冯折,你就是这样照顾殿下的吗?” “是草民思虑不周。”冯折连忙起身告罪,“殿下醒后,草民自向殿下领罚。” 却是酒菜也未动一筷,主宾先行离了席,剩下的一众陪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倒是徒增尴尬了。好在这时恭平王下令,此事不可传扬出去,大家照旧替公主接风洗尘,宴会才真正开始。 觥筹交错,丝竹乱响,恍然间冯折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兰陵。秦译与那御史大人先行侃了些兰陵诸事,又说了说襄平和州边郡镇,冯折独独坐在案边,却不知为何,总有些惴惴。 此时勾庆隆却忽然凑过来敬了冯公子一杯:“冯公子,老夫对冯公子着实钦佩啊。” 冯折编出一个密不透风的笑来:“勾大人何出此言?” “土匪窝里走一遭,照旧能保自己无虞。云镇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是风平浪静,勾某不该佩服冯公子吗?” 哪怕平日总端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冯折,听罢此言,也不由心神一荡:“这话冯某可听不明白了。” “小爷会明白的,日后也会比如今更明白。”勾庆隆嘿嘿笑起来,低声道,“你在等一道圣旨,对否?” 还是被发现了! 冯折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颤了颤,这几日的惶惶不安似乎总算找到了宣泄口,争先恐后爬上他极力营造出安和假象的眼角, 分卷阅读106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不管勾庆隆如今是否在动摇军心,是否在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冯折还是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思路跑了。 自己和李任的计划被中途截住了?兰陵到此的信使有他们的人,还是说…… “圣旨到——” 冯折一喜,总算在万端思绪打结之前找到了一根拐杖,他双眼微眯,露出一个甚至算得上挑衅的笑容:“勾大人,时也命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之间原本喧闹的大厅立时静了下来,脚踩金靴的兰陵特使手捧圣旨飒飒而来,面目威严,短的时间雷厉风行。只见秦译率领众家丁,何可望率领众官员,连李任也跪了下来听旨。 “襄平首府何可望接旨。宫河一系,又闻应灾时匪患频生,帝心甚忧。然襄平首府率襄平府众镇合力齐心,共戮贼首,以抚民情,安稳四方,雷厉手段,是以上佳。朕已得钦差密报,喜得何卿。今擢升襄平首府何可望为吏部尚书,云镇府院勾庆隆为襄平首府,钦此!” 年少无为而已 李任只觉一道锐利目光刺穿跪了一地的王爷大人和小厮丫鬟,直直向自己扑过来。彼时他还不敢抬头,只等何可望和勾庆隆依着官品接过特使手中的圣旨和调令,才跟众人一并起身。那道目光并未转开,仍旧钩子一样锐利。李任向花厅边侧看了一眼,却见冯折一言不发站在原地,那道目光便从他双眼中激射而来。 恭平王与何可望还欲招待特使,距离冯折最近的勾庆隆拂袖一笑,低声道:“老夫还要多谢冯公子提携之恩啊。公子放心,无盐寨那群土匪,老夫定然千刀万剐,一定给公子和公主一个交代的。” “交代?”勾庆隆转身欲走,却听见冯折不咸不淡地反问一句,“不知勾大人,李大人是不是也欠冯某一个交代?” 他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穿破浑浑噩噩的花厅,仿佛想要碾碎这一抔心血,也要把那强忍隐怒,云镇牢狱里泼天的怨怒一并爆发出来。冯折认为自己很少这样失控,他一向自持冷静,虽然冯豫章从未教导过他,可他生就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甚少有事入他的眼睛。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李任不可靠,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一切的布局都会被看穿,有了最坏的打算,却又总是心存侥幸地认为,一切都可以在他的掌控范围内。冯折发现,他心底最不愿意去完成冯豫章心愿的的理由单纯到可怕——他不希望这个国家当真无药可救,也许总有那么一两个官员,还留有那么一点为官的本心。 他不想承认冯豫章说的,其实都是对的。 那些潜藏于脊骨的,与父亲对立的幼稚,深深扎根于他所有的天真和幻念。而如今,也许横陈在他眼前的不只是罗袖一人的脑袋了,还有自己信誓旦旦要保下来的,整个无盐寨,甚至云镇所有人的性命! 冯折目光灼灼,越过勾庆隆,直指官服熨帖的李任:“李大人,当初冯某与大人您挑灯夜话,并膝长谈,如今再搬出来想一想,觉得今日惶惶然立于当庭,可心安理得?” “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兰陵特使原本不过以为是个传喜的好事,谁知道节骨眼儿上出来这么一个不赶颜色的愣头青煞人风景,眉头紧皱。可偏偏堂上能够说得上话的人都不敢上前拿人,任他说嘴,好生奇怪。这时,何可望凑到那兰陵特使耳边报了一句:“这是冯相爷家的小公子。”方才止了特使那欲越俎代庖的心思,见那人拱了拱手:“原来是冯小爷。” 恭平王原想接话,可冯折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截了当道:“李大人,为官多年,于豺狼虎豹之间游走,怕是辛苦得很!曲意逢迎可不是舒服地多了!就算如今变成堂下诸位大人的一条狗,想来李大人也甘之如饴!” 这话就太不客气了,可冯折立于堂下,哪怕周围无一人亲友,也半步不退,他拈起一个极冷又极嘲讽的笑:“从前冯某只在梨园听过戏,没想到到了襄平,李大人这等名角亲自给我演了一出,冯某是否还要给李大人打赏一二,否则如何对得起诸位水涨船高的身价?” 李任原本面对冯折的目光,有些局促,可听罢冯折当庭毫不客气地羞辱,他忽然不知向何处借了些力气,笔直站在那处,竟依稀生出些“大无畏”来。他再不闪避,目光如炬,掷地有声道:“冯小爷,您可听见这几位大人这样称呼了,你这‘冯小爷’当得可心安理得?” “是,冯小爷比旁人会投胎,落生到当朝右相夫人的肚子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哥儿,如今倒是大言不惭,言之凿凿要与某争个高下了?难道冯小爷当真以为冯家是好一个冰清玉洁,十分高尚的家族了?越是高门大户,越是内里的腌臜事不知凡几,踏着万民骨血和头颅的何止我李任一个人!我告诉你——” “你也不过是仗着冯豫章权势滔天,才敢站在这里羞辱于我!我不怕,我怕什么?李某为官十五载,见惯了鸾台暗流汹涌,党同伐异的乌遭事儿!你不站队,不与那些手握权柄之人伏低做小,哪里有某安身之处?恐怕如今连个巡令钦差的活儿也落不到我身上!可我怕什么?李某什么都不怕,我就算骗了你 分卷阅读107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又如何,我是奈何不了你,可你又能奈何得了我吗?” 这串话几乎是以咄咄逼人的姿态卷向冯折,冯折冷眼看他,积了一腔指天彻地的豪言壮志,却被最后一句话猝不及防浇灭在原地,他懵懵然想,是啊,现在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已经不能更糟了,可他能做什么呢?李任没有说错,不论是何可望还是恭平王,现在还能客客气气叫他一声“冯小爷”,并不因为他有少本事,全仰赖他那个草包第一却大权紧握的相爷爹。如果他在云镇被围的时候没能报上冯豫章的名字,没有秦凰的公主身份替他保驾护航,他恐怕早就死了一百遍了。 昔年他有多潇洒,连仿佛唾手可得的功名也弃置门外,对殿试嗤之以鼻,哪怕挨了他爹一家棍,也咬牙硬气地扮一出宁折不弯,漂亮话会说,能和芸清辨个不分上下,可如今想来,那不过都是些狡辩诡论,血淋淋的真相在他面前,乌沉沉的丑恶在他面前,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忽然明白当初的言闵有多言不由衷,有多无能为力,而自己有多荒唐,多任性妄为。李任既然敢当着特使的面儿说这些,自然是不怕特使把话抖露出去,他看了那特使一眼,只见那人只是再一拱手,笑容不改。 也许是见他仿佛被敲了一闷棍似的,一语不发,恭平王便道:“冯小爷,不是本王特意要越俎代庖,替冯相爷给你上一课。只是……您不会当真以为,在本王的地盘上,还有什么不长眼的人能动什么手脚吧?呵,既然冯小爷和凰儿交好,本王便把你当做半个家人,奉劝你一句,可千万别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便能当什么救世主了。你应该庆幸自己生在冯家,否则空有这鼓唇弄舌的本事,怕不是还长不了杂草高,便要死在棍棒之下了吧!” 何可望仍旧是那幅笑容可掬的脸:“冯公子可千万别怪本官不道义,要说这礼尚往来,也是小爷自己先掺和进来,本官与王爷也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这样李大人也好交差,本官也好易地而处。原本大家都是聪明,说话该是一点就透才是,只是小爷这书本子上的东西背得精,却少了些人情世故的泰然。如今就算……嘿嘿,就算本官与勾大人都束手就擒又如何?宫河的护渠工和云镇那起子匪徒就能保命了吗?不会的。可造成这局面的是谁,难道不是小爷您吗?” 是啊。当初在碧水城被打劫,纵然是吴家匪找了朝廷的晦气,但如果冯折能够事事以秦凰的安全为先,早早在于勾庆隆会面时便表明身份,那么自然不会有任何人敢为难他们。只要冯折睁只眼闭只眼,不把任何可疑当做端倪,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他已经与秦凰回了兰陵,继续做他的冯府大少爷去了,何至于落得如今地步,何至于拉整个无盐寨下水做搭头? 冯折浑身上下都是冷的,可只有腔子里一管鲜血犹热,袖子里那小小的耳环扎进了他的手心,麦穗儿曾经递给他的半块红薯仿佛还在眼前,逼民落匪,像牲畜那样活着,更糟糕一点,史书那些易子而食,人可吃人的乱象是不是一直存在?而这些手握权柄,有能力让百姓好过一些的封疆大吏,全都选择了今朝有酒,全都选择了自我保全。 霍乱始终,不在民,不在官。 在根。 冯折并非不敢承认,他越是确信了这一点,却越是释然了,可纵是释然,也无法消解他如今无匹的愤怒,他的目光扫过堂上所有人脸上或不加掩饰,或谨慎之极的趾高气昂,字字笃定,字字狂傲:“人情?世故?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个颠倒黑白的御史,一个草菅人命的云镇府院,一个狗仗人势的襄平首府,一个自以为天下第一清醒的落魄王爷,也配和我谈人情世故?和我谈生不逢时?也配做我的‘半个家人’?” “从前以为,就算大楚烂成窟窿连窟窿,被蛰成个筛子,官做到这个品级,也总会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哪怕再是腌臜野蛮之人,总不至于将些禽兽形迹得意洋洋的露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烂成了个什么,也要学同流合污,共赴泥淖的手足情深吗?当真情深,便连断头台一并上了罢,下了阴曹地府做个无舌鬼也能做个伴!” 恭平王面色一黑:“竖子无知……” “竖子无知,不错,我的确无知,不该轻信当今为官者尚还有一片清明,不知道人心竟能丑恶到如此地步?你认为我该为此感到羞耻吗?毫不知廉耻鼓唇弄舌的,难道不是在场的诸位大人吗?我冯折枉读数载圣贤书,却也知道些仁德道理如何去写!而今诸位大人头顶乌纱脚踩金履,便当真以为自己能高枕无忧一辈子了吗!” 人世险如山川,冯折可笑这世道连一丝清明的余地都不能保留。 正当他蓄势待发,欲把无盐寨和云镇的事情也说个痛快时,门外突然传来慌急的脚步声,一个侍卫浑身是血,横冲直撞进入花厅,恐慌不已:“大人,王爷!不好了,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帮手持利刃的匪徒攻克了襄平府大牢,牢中,牢中犯人被悉数放出了!” 何可望那张满是笑意的脸登时色变,召唤左右亲信急声道:“不能让那匪首逃出襄平,否则大祸临头!立刻调派驻集军队搜捕!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分卷阅读108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两人当即领命要走,却见冯折不知何时夺了那传信士兵腰间佩剑,雪亮刀锋霎时照亮昏昏杳杳的花厅,秦译和何可望等人字字诛心,可他不敢深陷,就算捡起他们,背上他们,他也不应该害怕。因为如今他一旦退了,那么恐怕吴桃他们便再无生路了。 “你们任何一人敢踏出这庭半步,我立时叫你们血溅当场,冯某学艺不精,鱼死网破也好,同归于尽也罢!你们敢赌,就他娘的尽管来!” 入世 仿佛有杀声震天,遥遥呼和。冯折明明站在恭王府设宴的花厅里,心跳如雷,每一步都踩在金戈铮鸣的鼓点上。 而恭平王虽然止住了身后何可望的人,眼睛却一瞬不瞬盯住了冯折” “冯小爷是以什么身份对本王说这句话的?” 冯折的目光前所未有地坦率,此时此地,他懒得去分析,懒得去理智,懒得去权衡利弊。这时他忽然羡慕极了唐乔吟,倒提三尺青锋剑,便要学大丈夫立不世之业!冯折从前没少嘲笑过这位没上过战场的嘴皮子将军,可如今,当一柄长剑握于手中,千百人性命立于身后之时,他什么都不能害怕。 “冯折,冯岑之,冯小爷,冯大爷?”冯折笑着说,“诸位大人若以礼相待,不论岑之以何面貌示人,以何身份往之,又有什么所谓?” “好,好,好!”秦译爆发出一阵大笑,“原以为冯豫章的儿子也学他父亲一副草包模样,谁知倒有三分血性!不错,是我小瞧你了!” 冯折双瞳紧锁,丝毫不敢大意,他盘算着如果待会儿当真要打起来,他要先从哪个开刀才能多拖几个垫背的下水。这样紧急关头,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想一想,他如果这样不明不白交代在这里,秦凰要怎么办…… 但秦译不会叫他打起来的,因而还未等冯折把这场战圈在心中布置得当,便忽然瞧见他唇角勾起的一个略带嘲讽的笑,紧接着冯折只觉得后颈一痛,便毫无还手之力地坠入一片混沌黑暗中。 他仿佛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他踩过长长的甬道,每走过一面墙,就有一张皱巴巴的脸被血肉模糊地揭下来,四周安静极了,只有他的脚步声起起伏伏,可他的双耳分明灌满了无限地忧怖和叫声。这其中也许有他自己的,也许没有,但他分辨不清了。 可这漫长的甬道,漫长的,祖辈、父辈走过的路,明明一只蜡烛也无,却依稀有一点温温火光,引着他往那处去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急促,到最后几乎是飞奔了起来,终于,那道路尽头,守着星点火光的人,衣衫破落,形容憔悴,完完全全是个狼狈至极的人,而当他抬起眼看见他的时候,总算从一张遍布霜雪的脸上曳出一个笑容来。 冯豫章对冯折说:“收好了啊。” 冯折猛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多年不曾流眼泪了。 “公子啊你可算醒了啊你在不醒夫人要活剐了我啦!”冯芸清在床头剥一个橙子,叫他吓了一跳,又想起照顾冯折这几日打好的腹稿,连忙背了出来。 冯折浑身都是冷汗,把冯芸清盯得浑身发毛。 冯芸清诚惶诚恐说:“你什么毛病?” 冯折看了她良久,似乎终于确认了冯芸清不是他梦里幻化出来的假人,缓缓吐了口气说:“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少爷,您可算想起来问啦?”冯芸清支着脑袋,把给冯折剥的橘子送进自己嘴里,“您回兰陵那阵仗可大了,比清河殿下的排场还大,唐乔吟可没少嘲笑您,这出去一趟,我嫂嫂还活蹦乱跳呢,您倒好,直接折了半条命,从车上把您抬下来的时候,你可不知道娘着急成个什么了……” 冯芸清见他不语,便立马把秦凰搬了出来:“清河殿下每日差人来问三遍,得知少爷您没灾没病就是不醒,把合宫上下都折腾了一遍,哦,陛下知道了清河殿下在襄平遇见的事情,特地下令各处严正剿匪,云镇……” 冯折心下一阵狂颤:“你说云镇,怎么了?” 这时芸清的眼底也透露一星不忍,慢吞吞说:“据说是,全镇的人都没了。” “没有……活口吗?” 芸清摇摇头:“可笑的是,据说有些流寇倒是趁乱化整为零,追踪不到了,那些手无寸铁的镇民却……说来,现在朝廷发了海捕文书,缉拿一切与无盐寨有关的人,哥你放心,伤害你和凰凰的人肯定逃不脱天罗地网的!” 冯折却苦笑道:“你这句话可算救我的命了。芸清,爹呢?” 冯芸清啧啧称奇:“你居然主动问爹的事儿?可不得了。你这出去转了一圈病了一场,倒是转了性了?” 冯折眯着眼睛盯着她,冯芸清只好投降:“爹下朝就去书房了,娘方才去闹了一通,大约还是因着你的事情。” “知道了,和罗详说一声儿,我待会儿过去。” 芸清满腹疑惑地应了一声,几个小厮连忙跑进来替他添水,冯折摇了摇头,换了件衣服,打听了打听自己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也和芸清说的没差 分卷阅读109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只是秦凰被圈在了宫里,因着马匪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元徽帝再不敢放她出门儿,也只好着急上火地去砸栖梧宫的摆件,然后一天三遍叫人去相府看看情况。 冯折听到这里,总算在凄风苦雨了攒出个笑来,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连这一星笑都提不起来了,襄平首府何可望升官的事情已经在整个兰陵闹开了,连自己爹都给了他三分脸面,答应亲自去赴他的接风宴,言相一贯超尘脱俗,扮演一朵高岭之花,徒留冯相与一众昏官热闹喜庆,兰陵又要过个年了。 他穿过从自己院子到父亲书房的那段檐廊,都快忘记这条路要怎么走了,可冯豫章书房里那盏烛光,又像极了梦里见过的那样,即便他有心周折,也避无可避,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冯豫章正在看一面屏风。 像是前朝老物件,冯折进门的时候带起一阵夜风,让他没看清屏风画脚的落款。那是一副三折屏风,像是独立的三章,又浑然一体,是有别于楚国富丽审美的潇洒笔法,寥寥几点落雪,簌簌几折青山,空寂又荒凉,哀哀探出点众人皆睡我独醒的意味来。 “恭平王是投其所好的高手,即便如此,看来爹也没少和他来往。”冯折不咸不淡地说。 冯豫章喜好古董,尤其是前朝旧物这点,朝野内外皆知,但知道他独爱这位出身稷国的潦倒画匠这件事的,必是至亲好友。何可望一个扮猪吃老虎的蠢货做不到,他最多给冯豫章捧来一座金山,有这等心计手笔的,也只能是秦译了。 冯豫章看都没看他,只说:“你看得明白这画是恭平王托何可望送来的,却看不懂他的用意何在。” “攀交权臣也好,堵我的嘴也罢,于情于理,是笔该花的钱。” 冯豫章摇头,转身面向冯折,他的表情甚于当场抓到冯折翘考那天严肃,冯折从这里读不出一点情绪:“是了,这就是重来一百次,你还是会栽在秦译手里的原因,你到底太年轻了。” “年轻?”冯折笑了笑,眼里一丝笑意也没有,“这半月几乎是‘惊心动魄’了,我听了无数遍‘冯小爷不过是太年轻’这样的话了,有什么意思。” 冯豫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把自己当成什么?” 冯折抬头看他。 “你把自己当成个人了?或者,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一个万全之策呢?”冯豫章转到桌前,伸手端起茶杯,十分冷静,又十分残忍,“越是想要促成一个皆大欢喜,恶有恶报的局,越是什么都不想失去。你凭什么?” “如果当日你干脆果决地认清云镇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把无盐寨推出去,今日还会有屠镇之举吗?” 冯折咬牙道:“无盐寨也有好几百条人命!” “是,”冯豫章毫不犹豫道,“侥幸脱逃的人会背着上万条人命苟且偷生,你觉得他们会安稳度日,还是选择鱼死网破?” 冯折愣住了。 “匪寇于何可望等人,尚有大用,他们未必会斩草除根,作为交换,他们一定会善待无盐寨的亲眷家属,让无盐寨咬死了这件事,不再继续发酵,这就是以最小的损失换来的安泰。”冯豫章抬高了声音,字字坚实,“你想要的安泰。大楚,安泰。” 言至于此,冯豫章倒看不出几分恼意,几分恨铁不成钢,几分落寞伤怀,只是淡淡的,却不能当真一绷到底,终于开始歇斯底里,常规操作:“从前我教导你,不论是权术,制衡,还是帝王心术,教你去科考,挣个功名,倒不指望你当真能替我完成大业。只是希望你能早日甩脱那身可笑的天真,幼稚的执拗,真正踏实地看看这个世间——你若真荒唐似李、苗几位少爷,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几可与那市井青皮比青出于蓝,我才不费那个神,图个什么!” 冯折自知理亏,只好赔笑:“便是比荒唐也不能掐尖冒头,当真是不孝我父。” 冯豫章道:“我真巴不得没生你这么个儿子。” “是,我错得很离谱,爹。”冯折敛眸,却隐隐敛去火光,“可我绝不甘心让上万襄平人枉死,我绝不能让那些刽子手逍遥自在。” “不过是几个草包,你当是什么厉害角色?”冯豫章冷笑道,“这几件小事都做不来,便不要夸海口担大责任。” “我听说,何可望擢升吏部尚书,原本的吏部直接连同长官在内贬降一级,对否?” “没有蠢到家。”冯豫章挥了挥手,“只是这件事,我没听过,你没做过,到此为止。” 冯折点了点头,便要退出去,可当他的目光又扫过冯豫章背后那幅屏风上,终于没有忍住:“您其实很不想有我这个儿子,是不是?” 冯豫章掀了掀眼皮:“为什么?” “因为我娘不姓林。”冯折看着桌上那壶凉透的茶,是他娘亲的杰作,蜂蜜枸杞菊花茶,全家人没一个爱喝,只有冯豫章肯赏脸,“您喜欢的那个稷国画师曾与她交好,甚至还为她死了。” “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冯豫章的语气有一瞬似乎变得有些危险,冯折从来不曾享受 分卷阅读110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过这份殊荣,“如今提起,又是为了什么?” 冯折想了想,惹冯豫章生气不是他的初衷,但事到如今,他心中总有一个问题牵萦,仿佛要落脚到自己与秦凰身上,却仿佛又变成了许多年前,自己的父亲背起沉重的景国河山,与那个一席白衣的女子分道扬镳的那个场景:“从哪里听说的都不要紧,只是它让我确认了一件事——爹其实也并非从生下来就……” 就,就如何呢?周到又冷漠?大义隐忍,却又享受重权在握? 可那背后的因由,当真只是为了所谓大义,只是为了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吗? “罢了,我只是安心了。我可以摇摆,可以迷茫,但不能太久。” 他说完,推门而去,冯豫章却突然在身后喊了他。 “岑之!” 冯折脚步一顿。 “我不知道清荣如何与你说了过去的事情,”清荣是冯折母亲的名字,冯豫章很少这么叫她,但冯折并非从母亲那里得知这段风月,他也没有分辩。冯豫章说,“只你是我的儿子,我从没有对你失望过。” “至于你与清河殿下生出情谊。” 冯折突然不想再听下去了。 果不其然,他没有躲过那一声叹息。 “只不过是重蹈覆辙的孽债啊——” 值得 道理冯折和冯豫章岂会不懂,冯相自然也知道阻拦无用。冯折从前没有明白,如今终于醒悟过来的“无可奈何”有很多,但唯独这一件是例外,第二日天方才露出个鱼肚白,他便快马加鞭地进了楚王宫,不亲眼见一见秦凰,他总是不安。 栖梧宫原本是皇城里最热闹的宫殿,花儿开得明媚,他们的十二殿下更明媚,只是早起的秦凰明媚不起来,冯折踩进宫门的时候,安顿洗漱的紫鸢才刚刚打了热水要进内殿,一见冯折,绽开好大一个笑,“冯公子可算是安好了,我家殿下夜夜哭您,昨儿又嚎到半宿,这才刚起呢,您若是再不来,栖梧宫就快被殿下拆个底朝天啦。” 冯折笑了笑,随她一块儿进了内殿,果然见秦凰头发乱的和鸡窝似的,赤着脚晃着腿,揉着惺忪的眼睛,绿萝正坐在一旁替她打辫子。 冯折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几个小宫女便会意地退了下去,秦凰原本便困得脑袋向下一颠一颠,靠着绿萝替自己打辫子的劲儿醒一醒,突然发觉身边没了动作,有些莫名地睁开眼睛。 冯折两手一背,“小殿下早好。” “岑……岑之!”原本是瞌睡的迷糊虫,一看见完完整整的冯折,秦凰精神得一下子能跳起来,冯折也确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还没开口,却见他家小殿下嘴巴一撇。 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冯折可一下子慌了,他赤手空拳对阵襄平那帮牛鬼蛇神的时候也没这么慌。 秦凰一边哭一边嚎,眼泪没有两滴,但是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冯折思来想去,只好哄小孩似的抱抱她,把她按在怀里拍一拍,一边拍一边哄,“我这不是好好的,别哭了,别哭了,小殿下再哭就不好看了。” 秦凰果然不哭了,抽噎着问,“你不是前几天才说我是最好看的吗?” 哎呦喂,冯折又无奈又好笑,把这个小祖宗抱起来拍了好一会儿,才见秦凰这一股子集中爆发的担忧和焦急平息下来,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叽叽哇哇说了一大通,说“我去找我父皇和皇叔算账了,我皇叔居然还狡辩说他没有做什么,我才不相信他没有做什么,他脑袋里全都是坏心思,他肯定难为你了!我就坐在恭平王府里哭得好伤心,哭得他没有办法了,我皇叔就跟我道歉了。可是我不需要他的道歉,我要他同你道歉。” 即便秦译亲自被自己爹贬损的一钱不值,乍听见这个名字,他还是会无端将他和襄平无数的冤魂联系到一起:“嗯,王爷打算给我赔罪了吗?” “这……这,我父皇说我得寸进尺,不知分寸,罚我抄了好大一通书。”秦凰一说,觉得更委屈了。 冯折觉得这个小哭包,这个奶团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忍笑忍得好辛苦,他把秦凰长长的头发向后拨了拨,“其实应当是我要同你道歉的,原本说好了要带小殿下出去玩儿,如今却闹成这个样子。” 秦凰趴在他肩上,想了想摇了摇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那些劫匪也不是你找来的呀,便是你有天大的能耐,天灾人祸也做不了主呀。可若是少了你,我恐怕……” “但若是当时一出事我便带着小殿下投奔最近的府衙,又或是直接原路回到兰陵,便没有后面这许多事了,”冯折十分自责,“我没有照顾好你,平白受了这样一番惊吓。也没有带你好好的看一看大好河山。” 秦凰却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这有什么呀,我觉得洛水就很好啊,那里的漂亮姐姐和小孩子们,她们玩的东西可有意思了,我以前都没有见过。那里也有一条长长的河,通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行宫都没有这些东西的。” “况且,若是你袖手旁观地看着那些百姓受苦,看着劫匪 分卷阅读111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们张牙舞爪却无所作为,那样我才会不开心呢,”秦凰不哭了,其实她原本也没有在哭,不过是撒娇罢了,她看着冯折的眼睛认真地说,“我虽然不知道在襄平时你究竟在忙些什么,但我看得出那里的大人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想我这块免死金牌还是很好用的,无论你做什么都好,只要能够保你平安就好了,可是没想到,你还是没有很平安……” 冯折见她的眼睛又暗下去,把她按回怀里揉了揉头发,“是我害你置身险地了。” 他原本以为,秦凰这样的小姑娘都是奶娃娃,只要哄一哄,笑一笑,告诉她下次带她去更好玩儿的地方就是了,可秦凰并没有吃这套,她皱了皱眉头,有些不高兴地说,“我不想听你这么说。” “你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一直是言闵入宫教我读书的,虽然他不想教,我也不想学……但是他同我说,在襄平的时候你是为了做一桩好事,他夸得好为难,可他还是说,那是件好事,”秦凰说,“我跟着你去洛水,去云镇,去襄平,不论去哪里,我都是愿意的。这一次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可以去看遍天下的大好河山,所以在那之前,你不用担心我,你只要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冯折一瞬哑然,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哄女孩子的好话,竭力避开浓深的苦难,可他懵然发现那个自己总要将她藏在身后的小姑娘,从来不屑耽溺于自己带来所有柔软的傍依:“凰凰,我没想过你会……” 秦凰笑眯眯地捧住他的脸,“岑之,你那么聪明,我希望你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不要因为我而有任何顾虑呀。” 冯折突然有些语塞。他想起在无盐寨时吴桃同她说过的话,她说男人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许给女人的每一件事都能办到,可事实却并不尽如人意,他总想把秦凰保护起来,想看她每天都一无所知地笑,她只需要在春风里做一株俏丽海棠就好了,而他披荆斩棘,他会成为无所不能的那个人,把这天下所有不够甜蜜,不够讨人喜欢的东西都藏起来,让他的小姑娘只能看见世外桃源的月下萤火。 可他才知道,秦凰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孩,甚至在某些程度上来说,她比自己更清楚,这一生很长,天底下没有几个人知道要怎么活成一个明白的人。哪怕是言闵呢,他倒是活得如履薄冰,桩桩件件都按部就班的天才,他又明白吗? 冯折垂了垂眼睛,半晌,他说,“好,凰凰,我会的。” 秦凰满意地点点头,“对啦,言闵还和我说了罗袖姐姐和云镇的事儿呢,他说……” 冯折心下咯噔一声,暗说不好,言大公子的脑袋里只有“秉公执法”的条条框框,案情在他的眼睛里不过就是几行字,谁死谁活,左不过是几具尸体,他不会知道如何守护一个小姑娘那点小小的温情。 担心之下,却听到秦凰接着说下去,“言闵说罗袖姐姐她们很安全,云镇的小孩子们也很安全,他说即便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朝廷也不会伤害无辜百姓的,罗袖姐姐就要成亲啦,她穿上嫁衣一定特别好看。” 这当然是假的,罗袖和那些孩子们早已被胡乱地一埋,丢进黄土,沉入河底,连一座坟也没有留下,兴许这个天底下除了秦凰,没有人会再想起他们的名字,闲时再捡起来吹吹灰,念上一念了。 “是啊,她们也会想念你啊。” …… “言大公子这辈子撒过的谎一只手都掰得过来,能为凰凰破例,其实你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冰块。”冯折提了一壶清风酒上言府道谢,同言闵大眼瞪小眼,对面那人替他教了半个月的妹子,内心火且大着呢,一点儿也不想看见他。 言闵板着脸移开眼睛,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我不是为了她。” “那是为了卖我的人情?”冯折向后一靠,他深深看了眼这位竹马,少时剑眉星目一板一眼地长成如今这般模样,突然失笑道,“你瞧,我请你吃酒,你还不肯笑一笑。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有多讨厌你,我同芸清大概说过一百回吧,书默,我若是活成你这样我便直接抹脖子去了。” 言闵问,“我活成了什么样?” “没趣,刻薄,不近人情,冷冰冰的像个棺材,永远都知道自己明天要做什么,你还要听吗?我还有好多骂你的话,”冯折见言闵仍旧古井无波,终于将那点鸡贼笑意敛了敛,“可是襄平些事后,如今我却能有些明白了,国之将亡,我以为我是刀俎,后来发现也不过是块鱼肉,我居然没那么想骂你了。” “那你抹脖子可真是不远了,”言闵冷笑一声,“天下之大,看不见的地方数不胜数。我记得有人义正言辞地问过,凭什么要用一群人的命去换取所谓的国泰民安,凭什么,如今你明白了。” 他今天的话倒是很多,冯折垂目,“将一群人作为代价拯救天下,这值得吗。” “我不知道。”言闵终于舍得露出点百年难遇的笑,他几乎从不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可如今他就那么轻轻松松地说了,轻松得不像言闵,就像冯折也从没那么严肃和茫然,他爹,他祖父,他□□ 分卷阅读112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父从前也是如此吗,也这样如履薄冰,不知前路漫漫吗? 言闵摩挲着酒杯壁,“一个朝代的覆灭,一定会有代价,‘值得’二字太轻了,连青史都写不透。人不是尺,人不是规,或许如你所说,我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安静了许久,冯折哈哈大笑,“难得听你说句人话,今天不醉不归!” 言闵:……您老小子还是赶紧滚吧。 襄阳围场 秦凰自从襄平回来便太平了,元徽帝算是知道这祖宗只要一出门必定会出事,又心疼又害怕,想尽法子把秦凰关在宫里,怕她闷得慌,又寻来了许多天下奇珍,好吃的好玩的送去栖梧宫解闷。 但秦凰实则心情尚可,虽然她被拘在宫里,但每日有冯折唐乔吟和冯芸清轮流来找她玩儿,虽然她的“冯夫子”仍然时长监督她背书,但秦凰偷懒也偷得甜甜蜜蜜,一点也不觉得烦人了。 她背“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呃,必有……岑之岑之,太难啦,我背不出了。” 冯折支着脑袋看着她,“小殿下,撒娇也没有用,明日文华阁要考学的。” 秦凰还是背不出,背不出就耍赖,十分轻车熟路地往他脸上亲了一小口。 冯折:……贿赂也不顶用。 三月初七,皇家春猎,春风方才把大雪的尾巴卷走一个边儿,桃花十里开得馥雅,秦凰可算能从那片四四方方的天空里走出去,同她父皇与百来大臣一块儿浩浩荡荡地上襄阳围场去透透气。 正月十五后不久,边塞柔然一弈打得焦灼,僵持不下,华南一带又遭雪灾,处处须得经由朝廷拨款,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出去,国库越发有入不敷出的征兆,一时把年过半百的户部尚书急得团团转,更上奏进言,提及春猎耗费人力物力巨大,若为国库着想……这鬼点子自然遭元徽帝斥责了一通。 “我大楚国运昌盛!出了这区区小事便要草木皆兵,孤还养你们户部这一群人来做什么!” 户部尚书吓得连连磕头,一叠声说着“国运昌盛”,这才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于是,春猎祭祀在这遭“国库空虚”面前格外显得不和时宜,马车轮子滚了几日才到襄阳猎场,恰逢天公做美,艳阳高照,皇子公子哥们个个身披戎装,□□烈马嘶鸣,热闹得很,拿着扇子的姑娘们宫裙偏偏坐在一块儿嬉笑,偶尔有几个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譬如秦凰那样唯恐天下不乱,非要翻身上马凑热闹的实在少数。 “我父皇不相信我,”秦凰勒着她那匹素日温顺,今日却莫名有些躁动的枣红马,“他非但不让我和兰殷一较高下,还非要我同兄长一块儿狩猎,你说我这不是拖他们后腿么!” 唐乔吟和冯折在她一左一右,这话原本是同冯折说的,闲的发闷的唐乔吟却比人插话更快,“嚯!你也知道自己拖后腿啊,知道你还非要来,我们这一群大男人骑马狩猎的,你一个小姑娘,受伤了怎么办,谁有空管你?” 秦凰一条腿离了马登,想去踹他,“就你乌鸦嘴!你们男人很了不起啊,我今天就拔个头筹回来,气死你!” 冯折拿这两个活宝没办法,“你同唐乔吟怄气,他兴致高的不得了,你用不着和他比,他也拿不了头筹。” 即便日上三竿,西风仍旧凌冽,秦凰的头发在冯折面前肆意地飞扬了半天,几度擦过他的脸,被他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小姑娘身上的脂粉香和一身劲装放在一起,比围场最冶丽的阳光还明媚。 唐乔吟还在那儿不服气地干嚎,冯折已经笑眯眯地不再理他,看春猎前头惯例的祭祀去了。 一方偌大的祭坛之下,朝臣们个个脸上恭谦,肚子里泛苦,马术乏馈的狩猎时便归置一旁,衮服玉剑,青衣纁裳,老实巴交地负责这春猎前的祭祀典礼。 天神称祀,地祇称祭。祭祀大典是祭天神地祇,求的是社稷稳固,为举国大事——即便如今家国处处都是篓子,实在算不得“社稷稳固”。 鼓三严,主祭官是以就位,启扉鸣炮,乐奏咸和,万臣朝拜敛眸正色,元徽帝玄冕轻垂,随文武百官迎祖而立,鞠躬肃然。 这一大长串的繁文缛节几乎快把秦凰在马背上哄睡过去,她父皇这才正了正色,命身侧的一种侍卫击鼓开鸣,一声令下,各家公子王亲各自上马,矫健英姿是真的,窝在帐子里看狩猎的姑娘们的惊叹也是真的,侍卫毕恭毕敬地递上弓箭,秦凰这才离了冯折,与她那几个兄长打马上前。 元徽帝原本以为这个小女儿又是淘气好玩,如今一见,才晓得她倒是认真的,有些宠溺怪道,“你倒是个不怕天不怕地的,有孤当年几分风采!则铭!今日带好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妹妹,这几个哥哥里,想来还是你八哥最靠谱,不许自己胡乱跑丢了!” 他此话落下,冯折却脸色一动,微微皱眉。 秦凰勒住烈马,喜笑颜开地点了点头,“父皇放心,儿臣今日一定满载而归,绝不给秦家抹黑!” 言语之间,一支穿云箭呼啸而出,几乎 分卷阅读113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顷刻,十几匹汗血宝马自马场鱼贯而出,秦凰这才陡然反应过来,见她几位哥哥早早已经一骑绝尘而去,匆忙一夹马腹,火速冲进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里去了。 阵阵铁蹄蹦腾,卷起一地草屑与飞扬的尘土,十几人很快分流而去,林中处处有箭声刮破长空的动静,原本是喧嚣与热闹的,渐渐也静下来,秦凰委实是个拖后腿的,最多只能在她八哥拈弓搭箭却几次脱靶的时候当个说好话的搭头。 “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在文华阁同兰殷公主闹了好几场,又针锋相对了?”秦则铭不疾不徐,缓缓勒住马在秦凰前不远处行走,还不忘充当一个知心哥哥。 秦凰不敢掉队,紧紧跟在后头,“她要和我作对,吟诗作赋讨论国策,我也不是不会,她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什么呀,烦心的很。” “她到底是燕国的公主,没有太过针对的道理,”秦则铭无奈地笑了笑,“凰儿到底还是小孩子,什么都要争个头筹,国策论上你们倒是尚可敌对一二,可今日这狩猎那就是兰殷这西部人的天下了,你要输了,不烦心呀?” 秦凰不以为然,“八哥哥在,凰儿还怕比不过她吗!” 你这可真是给你哥哥出了一桩难题,秦则铭摇了摇头,但见不远处的草堆之中隐隐现出一头成色上好的梅花鹿,当即从容不迫单手拉住缰绳,抬手示意噤声。那只梅花鹿吃草吃得怡然,仿佛还不知道自己正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微风吹过林间的树叶,偏偏交叠落起回声,却无端多了几分肃杀的气息。 秦凰乖乖闭嘴,见秦则铭屏气凝神拉满弓弦,瞄准猎物,已经做好了满载而归拍手叫绝的准备,那人架势端正,会挽雕弓——可就在他手下快要放开箭弦的刹那之间,一支长箭不知从什么地方呼啸而来! 秦凰一愣,一大群惊鸟冲天而起,隐约而嘈杂的人声汹涌而来,她下意识地趴在马背上一躲,只觉得又一支利箭几乎贴着她的身子划过耳畔。 “低头,保护公主!” 秦则铭反应极快,反身拉过缰绳,一群蒙面黑衣人便不知是从哪里乌泱泱地钻了出来,为首的个个身姿矫健,手握□□箭矢,显然目标极为明显,就是冲着这位大楚八皇子来的,秦则铭倒也不慌张,反跨在高头大马上厉声喝道:“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 “殿下无需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只需知道你今日命不久矣便是了!”这刺客想必是个有职业操守的刺客,且是个话不多说的杀手,不过吐出这短短一句,一行人便手提长剑飞身上前,一道黑影环绕而过,这皇城里虚头巴脑的隐卫系数成了“寡不敌众”,凄厉异常,处处传来纷乱的倒地之声。 秦凰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境,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只会趴在马背上捂住耳朵,再睁开眼睛时,只见满地卷刃的刀剑,只有秦则铭仍然强撑着勉强一弈,可刀光剑影之间,刺客手腕一番,手中不知藏在何处的的小刀脱手而出,下作地扎进秦则铭的手臂,令他一个吃痛不住,终于直直朝后倒去。 顷刻之间,死伤无数,秦晏吃痛地在地上挣扎,只有这位养在皇城里的富贵花还颤抖着趴在马背上,一群刺客之间面面相觑,缓缓向她走来,秦凰哪里知道该如何应对,浑身发软,连骑马逃走的力气也没有,手上的缰绳都有些握不住了,“本宫可是大楚公主!若是……若是出了什么闪失,你们……” 黑衣人充耳不闻,几乎就要靠近她的身侧,秦凰却无能为力,她听见这群豺狼之辈不怀好意狰狞的笑意,哭都哭不出来了。 就在那群人要抬手将她拖下马之时,终于有一把□□箭从不远处直直发出,擦过秦凰那匹马腹,射中刺客的眉心,一抹浓郁的鲜血溅上秦凰白嫩嫩的脸。 “凰凰!”层层叠叠的树影之后,唐乔吟慌乱的声音穿林而来,马蹄声纷纷,显然是大批援军赶来,刺客纷纷后退几步,矫健地窜回了林中。 秦凰心有余悸,隐约看到高头大马上的唐乔吟和一身月白的冯折匆匆忙忙地赶来,让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在!你们可算是来了,八哥哥他……哎——!” 可谁知她方才想跨下马去一探究竟时,那匹温和的马驹却躁动地嘶鸣起来,仿佛又有唐乔吟那只箭几乎扎到它的缘故,火驹吃痛地蹬了两下腿,不等秦凰安抚,暗红的鬓毛突然上下翻飞,带着秦凰发了疯似的向林中穿去。 秦凰抓稳缰绳,焦急地回头去寻找冯折的身影,可那群刺客布置得及好,她与秦则铭中招的这片林地外头如今已铺上了重重陷阱,绊住了冯折和唐乔吟一行人的脚步,相距不过几步,只能听见秦凰细微的一声“岑之”,便远远地消失不见了。 两侧的树影飞速的向后呼啸,烈马发了疯一般向前跑,秦凰快哭了,马听不懂人话,更不知道这头素日乖巧的小马驹今天是发了什么疯,秦凰只得趴在马背上任它颠簸,离原本已经近前的冯折和唐乔吟越来越远。 她这一年,绝对是时运不济! 迷途 襄阳草场正中央,大帐之中沉默肃清,八皇子秦 分卷阅读114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则铭被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抬了回来,那把伤他的刀俎上或许还淬了微毒,以至于伤势不重却昏迷不醒,冯贵妃哭得几近背气,原本兴高采烈的各家公子小姐们得了风声,匆匆忙忙地赶回草场,见到的正是元徽帝勃然大怒,一行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地跪成一团。 “自高祖皇帝登基以来,我大楚春猎太平了四五十年,如今轮到你们这群人手里,竟连几个刺客也管不住!害八殿下被伏击受伤,现在竟还敢和孤说出什么‘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头上的官帽还带着干什么!” 兵部尚书原本就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官,在这位置上坐得高不成低不就,既不受兵部的莽夫们爱戴,还得三天两头负责顶罪的苦差,心里叫苦不迭,惶恐地一拜,“陛下,这刺客来的实在突然,刺杀手法也极其大胆猖獗,绝非普通鼠辈,是臣等办事不力以至于八殿下受伤,还请陛下定罪!” “你以为说了这官话,孤就不会罚你?”元徽帝暼他一眼,见唐将军一行人的队伍远远归来,也懒得再和这个刀也提不动的朽夫子瞎扯,“今日你失职过甚,若非唐毅将军察觉动向第一时间前去支援,你的脑袋就该落地了!滚下去,孤不想再看见你!” 唐毅将军翻身下马,一身铠甲被残阳照得锃亮,兵部尚书识相地磕了两个头,知道自己一句话也不能再多说,赶紧忙不迭地“滚”了。 元徽帝大手一挥免了那人行礼,“唐将军,如何,可查出是什么人造次了?” “回陛下,那群刺客极其滑头,想必密谋得极其精细,早早策划好了逃脱的路径,臣等无能,未能将其抓获,但……依照臣多年来的经验,臣以为这群刺客的行径诡异,手法大胆,看起来像是江湖人士,”唐毅抱拳一作揖,“不知陛下可知江湖上有一支来无影去无踪的‘素衣教’,此教在江湖上以毫无章法出名,刺杀行事却精密无比,臣觉得今日那伙人的打扮与手法十分眼熟,思来想去,极有可能与这个素衣教有些关联。” 元徽帝眉头紧促,“素衣教?这是哪国哪派?这江湖门派与我大楚春猎有何关系,又与铭儿有什么关联?” “此事实在蹊跷,微臣已派人彻查此事。” 元徽帝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唐将军护驾有功,除却八皇子身边的几个暗影卫,可还有其他人受伤?” 他此话方落,便看见原本在大帐中歇息的皇后匆匆忙忙地跑向草场,被一群婢女们惶恐地扶近了,慌乱不堪,“陛下!凰儿原本同铭儿在一块处,如今却不见踪影啊!铭儿的伤都重成那个模样,她一个小姑娘更是……陛下……!” “什么!”元徽帝这才惊觉起此事,放眼草场之上,出去狩猎的年轻人们悉数得了耳报,惴惴不安地回来了,人头攒动,偏偏没有那抹俏红色的影子,一时不祥涌上心来,“唐将军,你等救驾之时可曾见到十二公主!这群歹人豺狼之心,公主一个小姑娘,万万不可落单!” 唐毅单膝曲地,怔怔进言,“臣听人来报,犬子先一步救驾八皇子之时,公主殿下的枣红马受了惊,失心疯一般跑进了深山,殿下并未受伤,已派出大量人马与乔吟一同寻找公主!后山不过这样大,那枣红马也仍旧是匹小马驹,想必殿下贵人大福,还请陛下放心!” “公主还这么小,天色将晚,还有一群不知去向的刺客,谈何放心!”皇后焦急地捂住心口,若非有人搀扶,险些跌坐在地,“草场还有多少余下的侍卫,去找!统统给本宫去找!找不回公主,一个也别回来!” 此时,秦凰这位害得一整个草场的侍卫都心神不宁,晚膳都来不及用就被赶出来找人的罪魁祸首正窝在个破破烂烂的山洞里,天色越发暗下去,夜风冷飕飕地吹了几阵。 说是山洞,实则也不尽然,这只是一块用石头堆出来的小窟窿,勉强能够庇护一个小小的人免受风吹雨打,秦凰跌了几跤,擦破的手脚都隐隐发痛,劲装在夜色面前略显单薄了,她倒是有模有样地捡回来几块火石打了取暖,生怕明火招来今日那群刺客,还用小石子替火苗造了个小窝。 到底还是小马驹,发了失心疯也有累的时候,即便那匹疯癫的烈马真正停下步子时秦凰已经被颠进深山,她望着空旷的山林,手足无措了半晌,眼看着暮色四合,荒郊野岭独自一人,心中暗生出许多吓人的想法来,这才赶紧手忙脚乱地点起火把要紧,生怕一个误打误撞进哪位仙人的屋子里坐坐。 秦凰摸了摸枣红马乱糟糟的鬃毛,找了棵不远的树拴它,就着微弱的火光,支着脑袋埋怨它,“我养你干什么呀,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就怎么害我呀,我看你不是小马驹,你是白眼狼。” “白眼狼”不悦地哼哧了两声,看起来不太喜欢这个名字。 “你还好意思凶的呀,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都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到我了,”秦凰抱着腿,把软乎乎地脸搁在膝盖上,“你说岑之会找我吗,唐乔吟应该会找我的,他要是找不到我,唐毅伯伯肯定会把他砍了,那岑之呢,他找得到我吗,我今天都没有看清他骑马狩猎的样子。” “小白眼 分卷阅读115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狼,你说岑之他长得那么好看,骑马狩猎的时候肯定也很好看吧?” 枣红马忙着低头吃草,不想理这个少女怀春的小姑娘。 秦凰见它不理自己,气呼呼地丢了块小石头过去,夜黑风高的,她怕的不得了,可一个人哭也没什么意思,还须得耗费体力,只能靠自己和自己说说话来驱散一点儿没由来的胆怯。 “你都已经把我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怎么不再跑远一点,跑出襄阳,带我去看看外头的世界呢,小白眼狼,你是在哪里出生的呀,你看过外面的世界吗?还是你和我一样,一个人……呃,一匹马的时候只能呆在兰陵,哪也去不了?” “我听芸清说,岑之在小小年纪的时候便跟着他爹走遍了大江南北,唐乔吟也是,他跟着唐将军满天下跑,真好,我要是个男孩就好了,我也和哥哥们一块儿去打仗,去看一看塞北的风光,那儿一定有广袤无边的草原,到时候你就可以肆意地跑,跑到哪里去都可以。” 枣红马忙着喂饱自己,理也不理她,月亮已经升得老高,秦凰自己也不知道已经在这地方呆了多久,又冷又饿手脚的伤都疼的,还不敢乱跑,委实很可怜。 她说着也觉得没了兴致,这地方凄凉得很,萧瑟之气哪里是靠她嘟嘟囔囔几句就能缓解的,不知道从哪里适时地传来了一声遥远的狼嚎,秦凰吓得抱作一团,觉得她这故作坚强也有些支撑不住,越发欲哭无泪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我还饿着呢,你再吃肥美一些,我就把你宰了果腹!”秦凰不乐意地缩了缩身子,枣红马这回听懂了,凶巴巴地踢了踢后蹄,秦凰没好气,比它还凶,“你还生气呀,我还没生气呢,都不知道我们还要在这里被困多久,饿死了怎么办?冻死了怎么办呀……小白眼狼,你说唐乔吟和岑之着不着急,他们俩谁会先找到我?我和你赌一赌吧,猜猜看……” 她不远处的一堆草垛突然反常动了动,秦凰吓得一跳,到嘴的话音瞬间转了调,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却耐不住眼泪已经悬着打转,发着抖,警惕地握紧了腰间狩猎的小短刀。 “谁,谁!出来!别装神弄鬼的!” 草垛又动了动,秦凰浑身紧张地往后头躲,双手握刀,闭起眼睛一通乱挥,“急急如律令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功德无量,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我一生做好事从不留名的你不要来吓我啊!” 而后,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拨开那片人高的草垛,露出一张温和的笑脸来,他像披上了化不开的白月光,从容地迈出那片草垛,冯折煞有介事地看着惊恐的秦凰,“小殿下想赌谁?” “岑……岑之?” 秦凰以为自己终于饿疯了,揉了揉眼睛,这才确凿地明白眼前这人是生活的,真实的,那人冲她一笑,强作镇定了一晚的小脸便终于一瞬间垮了下来,抑制不住地情绪汹涌上脑袋,秦凰一面扑上去抱住那人,一面毫不克制地大哭起来。 “我以为我要……唔,我要死在这里了,这儿太黑了……太吓人了,我再也不要出来狩猎了……” 小丫头浑身烫呼呼的,在怀里哭得一抽一抽地委屈极了,冯折揉揉她的头发,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觉他自己也已经疲惫到吐不出半个字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这抹红色的影子远去,深山老林,夜色渐浓,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担心他的小姑娘会有半分不测,冯折以为他能冷静裁断,细心判断,却发觉在“秦凰”这两个字面前,他与失心疯一般骑马紧追的唐乔吟别无二致。 夜色越深,冯折加急的心跳和呼吸越发停滞不前,几个时辰的荒郊野岭,他手心已经开始被汗水浸湿,徒劳无功的心跳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有人攥紧他的心脏,蔓延开细微而又麻痹的痛——直到他发现那片微弱的火光,一道纤弱的身影摇头晃脑地咽下哭腔,假装镇定地和自己说话的小姑娘。 小姑娘泪眼婆娑凝地看着他,仿佛想要强打精神让自己看起来不这么难堪,却还是控制不住哽咽的声调,“你……你怎么找到我的,你再找不到我,我真的要被吓死了……” 还好,还好,冯折把胡乱抹着面颊上眼泪的秦凰压进怀里,顺一顺她一抽一噎单薄的脊背,哄小孩似的拍了拍,“我没把你弄丢,没事了。” 端倪 秦凰在冯折背上下山时,天空已经微微露出鱼肚白,山路冗长,小丫头一惊一乍了一天一夜,秦凰手里抓着一根狗尾巴草,一边晃悠一边哼着小曲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呀,这里可太远了,我都不知道要被带去哪里了,我还在想啊若是你们找不到我了,明天我能不能自己摸回来,可我分不清东南西北,我……” 她一紧张的时候,话便一下子变得很多,冯折听着她的絮絮叨叨,笑着说,“我总有办法找到你的。” “是吗?”秦凰想了想,“我才不相信你那么厉害,那我有一天要跑得很远很远,跑出襄阳,跑出大楚,跑到禹国,跑到吴国,我在那里藏起来,我看你还能不能找到我!” 冯折停顿了一会儿,还是说,“不管你去哪里,我总能找到你 分卷阅读116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的。” 他总是突然说这样不明不白的话,秦凰也并不在意,很久很久以后,那一晚的事情在她的脑袋里也早已模糊得不能再模糊了,她只记得初春的风吹过山野上的矮草,冯折身上淡淡的柳叶香令人心神安定,好闻极了。 高高的山坡上,她唱着找不着调的曲子,远方的姑娘啊,穿着红嫁衣,走过了万里的山川大河,她只想见见你…… 冯折笑了笑,“小殿下,你就不能唱点儿开心的歌吗?” 唱着唱着,便沉沉睡去,秦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大帐,对那一晚以后的事情也毫无印象了。 再醒来时,眼前赫然已经是大帐内华美精致的装饰,一盏风铃旋转着挂在秦凰的床帐,被微风吹出清脆的声响,侍女行色匆匆地赶过来服侍,秦凰才得知自己整整睡了两天一夜,因伤口略有感染,微微发了低烧,如今稍稍退下去了些,她卸下气力,掀开床帐,隐约听到到屋外一阵热闹非凡。 “外头怎么了?”秦凰喝了一口鱼汤,有些好奇地往外头探脑袋。 “陛下震怒呢,”绿萝缩了缩脑袋,“听说昨日那群行刺的刺客并非只有一拨,殿下您与八殿下遇刺之时,三殿下那里也遭了陷阱伏击,五殿下一行人都去援助了,陛下听说此事后勃然大怒,一早便调了兵部与大理寺上草场问话呢。” 秦凰一惊,“三哥哥?三哥哥他没事吧!” “听说并无大碍,不过是遇到陷阱,倒没有实质性的刺客行刺,真真是不幸里的万幸,哦!八殿下那里徐长司也说没大碍了,只是要养上好一阵子,还好还好,虚惊一场。” 秦凰轻轻地哦了一声,趴在帐子上看外头的热闹,唐毅大将军正正色同她父皇商议什么,秦凰认真凑过去听见他说,“这素衣教原本是稷国一支不入流的教派,前任教主不过是个在江湖上毫无名气的地痞,十二年前我大楚灭稷国后,素衣教在一夜之间改头换面,重出江湖,成为一支杀人不眨眼的江湖门派,此教杀人敛财无所不为,手法更与诸位殿下此次遇到的十分相似。而当今这素衣教的教主林子遐……” 元徽帝微微皱眉,“这个教主有何不妥?” “此教虽是稷国教派,稷国被灭后,却常年蛰伏于景国地界,教主林子遐更与景国皇室牵连甚广,”唐毅将军道,“当年景王宫中的一位宠妃,景二皇子的生母纯夫人,原名叫林玉薇,正是林子遐的亲妹妹。” “景国,”元徽帝思索了一番,似乎才想起当今中原还有这么个盘踞于弹丸之地的小国,冷笑道,“一个三代前便被我大楚征收的景国,一个早已灭亡的稷国,难不成以为凑到一处便能有所作为?不过是蛇鼠一窝,有何目的,又如何胆敢对几位皇子下手!” 唐毅将军道,“臣已派人彻查此事,既然有所为,必定有若缘由。” 秦凰可喜欢听江湖八卦了,还想往下听,却见冯折从帐子那头钻了进来,还替她带了襄阳才有的蜜枣糕点,两相权衡觉得还是蜜枣糕点更要紧,扭头就把这个素衣教到底姓林还是姓李忘了个干净。 冯折见她精神十足,“吃得动糕点,还有心思听八卦,看来是大好了。” “是呀!”秦凰轻车熟路地挂到他身上,“岑之救我救得及时,不然我怎么能好的那么快呀,你救了我,我向父皇替你要个犒赏吧,你想要什么?” 冯折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做个“小白脸”驸马爷,他怕秦凰摔下去,搂了她一把,认真思索了一番,“还没想好,陛下的犒劳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如小殿下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一样的当我才不上第二回呢!”秦凰不理他,咬了一口枣糕,“你这个时候怎么会来?我还以为出了这些事,你铁定要被言闵拉去查案了,看来言大公子还是没有我的面子大。” 冯折抬了抬眉毛,“你倒是知道言闵的?我才从他那儿逃出来,上你这里透口气,还要小殿下多留我一会儿,我可不想再同言大祖宗去查马厩了。” 秦凰才不信呢,“明明每次都是你自己愿意去帮言闵的,我看一出事儿你跑得最快了,言公子拉你都拉不住!” 她倒是看得明白,一语道破了那点儿心思,冯折揉了揉她的头发,“小殿下的马被人动了手脚,我自然是要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查个明白的,你都受伤了,难道还要我装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秦凰果然知道冯折是有事而来,一听这话,糕点也不吃了,“你们查出什么了?我以为只是小马受了惊的缘故,那本来也怪不得它,我都被吓坏了,更别说一匹小马了……你的意思是它其实是被人动了手脚才乱跑的吗?” 冯折点点头,“陛下亲自替你挑的小马,自然是战马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受惊的,兵部的战马连战场都上得,怎么会遇到区区刺客便失心疯?我觉得实在有问题,贿赂了两个喂马的,把前几日小马吃的草料取来看了看。” 秦凰觉得冯折的“贿赂”见怪不怪了,“然后呢?” “我在草料里发现了一种草药,”冯折从一只香袋里 分卷阅读117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摸出一把小小的白色碎草,“徐安平看了,说这是燕国盛行的一种药材,每年燕国秋收之时各地皆有骑射大赛,这草药便是许多燕国人用在那时,为让自家的马匹保持亢奋,拔得头筹的一种药材。” 秦凰皱了皱眉,趴到桌上观察了一番这白花花的东西,“燕国的东西?这药材很珍贵吗,是随处可得,还是只有燕国人才能有的?” “药材算不得名贵,在燕国也不难得,”冯折说,“但多年前有这药材出口各国而导致城中纨绔的马匹失控伤人的先例,故而在楚国境内,如今是得不到这种药材的。” “我就知道!”秦凰想了想,冯折会这样说,那么实际上已经是有所指向了,不免气鼓鼓道,“这个兰殷果然是太平不了几天的,除了她还有谁能做这样的手脚!好不容易到了她最擅长的草场便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她看不惯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派人伤了我皇兄呀!” 冯折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或许小殿下那匹马确实被她的人动了手脚,但兰殷公主即便再大胆,也绝不会做出刺杀皇子这样的蠢事来,这件事情势必有另一帮人为之,只是撞在了一处,毕竟……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襄阳围场,确实是最好动手脚的地方。” 秦凰若有所思,“唔……我方才听父皇说什么素衣教,什么稷国,什么景国,还有林……林什么,是不是会同他们有些关系?这个景国是什么地方,我以前都没有听说过。” 冯折不自然地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摇摇头,“小殿下不必知道这些,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此时兰妃娘娘那处的大帐里,那位方才被人颠来倒去探讨了一轮的兰殷公主正满脸愁容,兰妃娘娘也满脸愁容,又急又气地点着她这位小侄女的脑袋道,“你便是喜欢那位冯公子的,想什么法子去得来不好?便是姨娘替你去讨这门亲事!你倒是不怕事儿,你还不知道秦凰多受陛下宠爱吗,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罢了,你怎么还敢在她身上动什么手脚!” “我……侄女原本只是想让她出个丑,猎不到东西回来罢了,谁成想会遇上刺客,我没有想这样的,姑母……姑母这可如何是好啊,我没想害她受伤,”兰殷委屈地快哭出来,“要不,侄女同她道个歉,这小殿下没什么心思,想必是……” “道歉?你倒是大度!可知在大楚陷害皇嗣是什么罪名?”兰妃娘娘娇眉一横,“你记好了,此事只能让它烂进肚子,你倒还应该谢谢那群刺客,只管把罪名推到他们身上去!” 兰殷有些犹豫,“可这事儿原本是我做的,既然做了便应当承认,我怎么能……” 话音未落,便听账外一声又高又亮的嗓子,“陛下与清河殿下到——!” 兰殷被吓得一惊,赶紧把后半句话塞回肚子里,慌张地抹了抹眼睛,赶紧随兰妃迎了上去,只见秦凰好不情愿地行了个礼,便拽着元徽帝的袖子继续振振有词道,“父皇,儿臣方才说的那些全是真话,这好端端的楚国围场,如何会出现他们燕国的草药,偏生一出现小马便出了问题,若非儿臣福大命大……您一定要替儿臣做主啊!” 元徽帝似乎是被秦凰生生拽过来的,满脸都是宠爱与无奈,只是命人将秦凰那一小把药材呈上来。兰妃倒是面不改色地笑道,“十二殿下这是什么话,兰殷一直把殿下当做好姐妹,如何能作出有损殿下之事?这药材也并非只有我燕国有的,便是我燕国独有,也不能仅仅凭一把来路不明的药材,便将这事儿悉数推到兰殷身上呀?” 秦凰可不依,“何来‘来路不明’?若没有人将草药放进马厩,难不成还是本宫的马跑到燕国自己去吃的?兰妃娘娘即便是想要护着侄女,也不必如此糊弄我与父皇!” 她一生气便不讲什么尊卑了,更何况还是这个她最不待见的兰妃,元徽帝皱眉低唤了她一声,秦凰才不情不愿地闭嘴,见两边都不肯让步,元徽帝只得问道,“那凰凰以为,此事应当如何彻查,才能既给你一个公道,也给兰妃与兰陵公主一个清白?” 秦凰不服气道,“自然是彻查马厩中的草料与下人,谁动过手脚,谁真正清白,自然能将这些事情都说个明白!” 元徽帝点头,“好,那便按照你说得来,便布置言闵替你好好彻查一番马厩中的各色人等,早日还你与兰殷公主一个公道,小十二可满意了?” 莫辩 实际上,即便是秦凰全然不知兰殷与兰妃的事,没有闹到元徽帝那处,这马厩原本也是要交由言闵去查的。一场布置精密的刺杀,绝不可能靠区区一行埋伏于山林中的刺客便能完成,势必有人内外接应,这一整个襄阳围场都有可能是帮凶,更何况是鱼龙混杂的马厩,秦凰这场小孩子气的打闹不过是给了元徽帝一个借口,既能够不打草惊蛇,又能将马厩中的猫腻都彻查一通。 言闵更是早知道元徽帝会有这一招,但他着实没有想到,在“彻查马厩”这件事上,第一个来找他压风头的人不是兰妃与兰殷公主,而是原本似乎与此事毫无关联的九殿下秦则珩。 残月攀上枝头,冯折这 分卷阅读118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几日忙着陪小殿下讲故事,没空大半夜还来找言闵的不痛快,言大公子原本还觉得没了耳朵边上十分聒噪的这么个人一时不大习惯,不成想这日他还未关门闭客,却被一抹暗红色的衣裳叩开了大帐的门,九殿下生得还十分年轻,见了言闵只是笑笑,“言公子晚好,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言闵不太擅长寒暄,“九殿下若是不来,臣倒是要休息了。” 秦则珩从善如流地从帐外钻进来,似乎并不把自己当做客人,“言公子不是旁人,想必是知道我这么晚来叨扰,总是有事相求的。” 这位九殿下原本与言家十分亲近,至少……与言老相爷十分亲近,九皇子的母亲海棠夫人原是恭平王府上一位舞姬,入宫后本就有宠无权,九殿下出生后,因母妃出身过低而并不受宠,谁知这小皇子生性聪颖,读书做事更是见多识广,海棠夫人在后宫渐渐站住脚跟后,秦则珩可算是守的云开见日出,夺得陛下宠爱,元徽帝似乎是觉得自己先前十来年有愧于海棠夫人与小皇子,更将大把的时间与精力放在这个老九身上,久而久之,不论是朝堂势力还是声名威望,这位年纪最小的殿下都步步为营,将与他针锋相对是老八狠狠踩在脚底下。 言闵他爹言老相爷不知是不是为了同支持八皇子一派的冯老相爷作对,更是与九殿下往来的十分密切,这事儿一度被冯折拉出来笑话,说他原本以为冯家围着宫里的那位团团转已经很丢人了,谁知言老相爷竟比他爹还要深明大义,若不是言家实在是只有一个儿子,言老爷真恨不得把言闵打扮成个黄花大闺女,塞上九殿下的花轿。 说完自然是挨了言闵一个巨大的白眼。 言闵实际上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他原本就是个对荣华富贵并无感觉的冰块,谁与谁亲近,谁与谁疏远的事儿他也不爱掺和,便是秦则珩当真登上大宝这天下也没有一半会姓言,他虽早就猜到这个九殿下会来找自己,却没想到此人会那么没有眼色,大半夜的来烦人,言闵皱眉道,“臣愚钝,殿下若是有什么事,不如开诚布公直说无妨。” “言公子是个实在人,更是自己人,本王便也不绕那些弯子了,”九皇子替自己倒了壶茶,“本王听闻父皇近日差言公子彻查马厩一事,可是在他那处得了什么耳报?凰凰一向是个小孩子脾气,如今几位皇兄遭人刺杀,父皇想来不会为她这么一件小事如此大动干戈,言公子想必知道,父皇是借着凰凰此事的由头,究竟为彻查何事?” 谁是你自己人?言闵冷脸,“殿下,陛下给臣的命令乃是密报,若是随口便告诉殿下,那是欺君之罪。” 九殿下早知道此人油米不进,光贴笑脸没用,但仍旧好脾气道,“言公子,我叔父先前对言相爷多有提拔,如今言老相爷功成名就,更能在朝堂之上压过冯相高高一头,想必言公子也知多有本王一派的提携,若是日后……” “殿下,”言闵也不吃这套,打断他的话,“家父确实受恭平王与殿下恩惠,但多年来殿下也靠家父平了许多难案,殿下究竟所为何事,不如开诚布公地直说。” 九皇子面色一僵,知道这人铁头,谁知铁头成了这个模样!但他如今心中有求于人,却不得不腆着笑脸道,“言公子为人爽快,本王便直说了……实则便是那马厩之中的些许蹊跷,若是父皇本意是借小十二之事彻查三皇兄此次的端倪,本王还请言公子看在言家往日情面之上,能替本王翻过这页。” 言闵实则压根不知道三殿下那处如今是受了什么伤,遭了什么罪,只听说八皇子遇刺之时三皇子也中了埋伏,摔伤了腿,同这九皇子有什么干系?言闵面无表情,只是试探道,“三殿下那处的事,既然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九殿下不妨还是仔细将此事说个明白,不然臣也不知究竟应当隐瞒什么,上报什么。” 若是这会儿冯折还在,他势必要把那个通天大白眼还回去,呸!睁眼说瞎话第一人! 九皇子听到这话,面色一喜,“言公子果真是聪明人!三哥之事是本王失算,先前本王买通这围场中人,也不过是想让他们放飞一只长得神似凤凰的迦楼罗鸟,那日引诱皇兄前去猎捕罢了,那些下人拿了钱财却办不来事,竟然将这鸟儿布进了一处什么陷阱里,酿成如此局面……父皇最厌恶皇子之间相互陷害,若是经此调查知道此事会如何,言公子想必也是明白的。” “迦楼罗鸟,不祥之鸟,是传闻中龙的克星,”言闵点点头,“殿下原本是想让三殿下误将此鸟看作凤凰,猎回去后再指三殿下有对真龙天子的不尊不敬之罪,这样一来,陛下势必会惩罚三殿下一番。” 九皇子苦笑,“三皇兄回兰陵之后,对本王各大威胁极大,人各有命,不得不争。原本此事万无一失,谁料竟遇到歹人行刺,老三根本未曾猎道迦楼罗鸟……本王原以为此事就此算了,可父皇这几日却突然派言公子彻查马厩,言公子,可是三皇兄那处怀疑了本王刻意引他入局的动机?若是如此,还请言公子能看在言家与本王多年的情分上,‘好好’处理此事。” 言闵皱了皱眉头,却仍旧将话说的滴水不漏,“三殿下那处的风 分卷阅读119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声自然是一回事,殿下只是派人放了一只迦楼罗鸟出去,引诱三殿下前去追捕,这原本没什么,只是那这之后有歹人对八殿下与三殿下的刺杀……” 九皇子脸色一惊,“这等大罪怎可胡说!今日诚心来寻言公子,只为算计三皇兄一事自保,何须做出这样危险的事!那陷阱与歹人究竟是何处而来,本王根本不知此事,更是傻了也不会去做,言公子可莫要拿这样的事来同本王开这个玩笑!” 言闵的嘴角弯起一点儿不可捉摸的笑意,“九殿下,不过是这些事情凑在一处,臣随口一问罢了,何须如此大动肝火。” “言公子莫说笑了,此事一出时局特殊,本王是半点错也不敢出的,”秦则珩叹气道,“不然,本王也无需前来请言公子为迦楼罗鸟一事网开一面,言公子也请放心,只要此事不捅到三皇兄与父皇那处,我同叔父二人定当以重酬相报,区区一个大理寺卿的位置,言公子这样百年一遇的人才来做,未免有些屈才了!” 言闵抬了抬眼睛,“大理寺卿的交椅言某还未坐热,不敢有劳九殿下,只是此事……” 还未等他说出后半句话,只听帐外突然出来一阵不寻常的喧哗,一片片火把从言闵的帐前略过,银甲碰撞声渐渐靠近,不过须臾之间,只见一群人冲进帐内,“九殿下!动乱之事已彻查清楚,人证物证皆在!陛下请您上大帐一趟!” 秦则珩一怔,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只见唐毅将军反手抄起一把长刀,竟当众将这位当朝九皇子同犯人似的压了下去! …… 大帐之外,如今正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元徽帝坐于高台之上,下是伤病初愈的三殿下与五殿下二人,冯折一行人垂臂而立,九皇子秦则珩跪得十分憋屈,身后更是跪了一片大气也不敢喘的围场下人,人人脸上写满了心事,腿肚子都在发抖。 元徽帝怒不可竭地将手中一只木盒丢了下来,那盒子顺着台阶滚了几转,里头稳稳当当地掉出一只彩色大鸟的尸首,这鸟虽早已浑身僵硬,却不难看出长得极是好看,羽翼上都镶着金色的花纹,像极了一只游天凤凰,可不正是秦则珩先前布置妥当的那只迦楼罗鸟! 元徽帝大手一挥,“你好好同朕解释解释!这只破鸟可是你的手笔!” “儿臣……儿臣……”九皇子无话可辨,“儿臣”了半天也没憋出后半个字来,恭平王没兴趣随他们一起出来狩猎,海棠夫人更是没有随行的资格,偌大的一个朝堂之上,秦则珩唯一能求助之人竟只有方才的言闵,可他四下寻了一圈,却始终没有找到那抹又高又瘦的影子。 “你不愿意说,便让别人替你说说!”元徽帝又气又恼,转向身侧一人,正色一身水杉青的冯折,“若非冯小相爷今日彻查马厩中的蹊跷,扯出这些叛党反贼,朕还要被蒙在鼓里,珩儿!你真是朕的好儿子啊!” 众人面面相觑,且说这位冯小相爷先前在兰陵也不可不谓风声鹤唳,其原因有二则,一是同他家世相当的言大公子早早已经考取了新科状元郎,坐上了大理寺的第一把交椅,这位冯大公子却多年来籍籍无名,连科考都懒得参加,令人惋惜;二是虽然此人在建功立业上没有什么新闻,但在谈情说爱上非常有长进,随随便便进宫教了几个月的书便把他们大楚的小殿下迷得神魂颠倒。如今这位囊括了兰陵许多八卦题材的“风云人物”居然转了性,同元徽帝那处神气地查起案子来了,众人窃窃私语道,可见“驸马爷”也是一项很麻烦的职业,果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冯折当然听不见这些碎话,他满脑袋都在骂言闵,一到这种说瞎话折寿的时候就把事儿全推到他身上!便是如此想,冯折还是越众而出,面色凝重道,“九殿下,草民今日彻查马厩一事之时,有人生怕事态闹大,秘密将这只迦楼罗鸟交了出来,说是九殿下眼红当今三皇子受陛下宠爱,建功无数,故而特地买通草场中众人布下此局,要让三殿下猎下不祥之鸟,受陛下责罚,可有此事?” 九皇子自知事态败露,此时苦苦狡辩不如求个宽大处理,重重拜道,“父皇!儿臣被猪油蒙了心,是儿臣一时鬼迷心窍,此事虽并未得逞,儿臣更是早已悔过,还请三皇兄与父皇责罚!” 元徽帝与三皇子此刻皆是面色铁青,一肚子的火想发,却碍于皇家威严,只得冷着脸色不予理睬,冯折见他们没什么想多说的,便点了点头又道,“九殿下既然有心认错,确实有心对其他几位殿下不利,那么想来对收买草场下人与素衣教刺客一事,也是一并供认不讳了?” 素衣 九皇子一惊,“这!父皇明鉴!儿臣虽鬼迷心窍,有心想让三皇兄失信于父皇,却从未想过要陷害谁的性命,更莫说勾结什么刺客,什么教……儿臣更是闻所未闻啊!” 元徽帝冷笑,“你方才说要对你三哥不利,如今却又说你无心陷害,如此颠三倒四,可是还未想好如何继续骗朕,如何继续骗你几位兄长!” 冯折紧跟这节奏顺杆爬,他可懒得在这儿断案了,只想着赶紧了结回去睡觉,听元徽帝确实不信,也紧跟 分卷阅读120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道,“九殿下,口说无凭,想必也并非有人要刻意陷害,方才陛下已审问过这些草场中的下人们,皆是供认不讳,直指殿下您收买人心,要他们布置陷阱配合刺客的!” 秦则珩听到此话,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望向他身后那行人,为首那老奴看起来就不是个好东西,连连磕头道,“陛下!是我等没有办法啊!还请陛下明察!是九殿下派人软禁了我等一家老小,非要我们布下陷阱,同那群蒙面的刺客沆瀣一气,还说若是此事不成,便要拿家中小儿性命相逼!” 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元徽帝怒道,“珩儿!可有此事!” “父皇……儿臣,儿臣真的不知,从未有过此事啊!”秦则珩百口莫辩,指着那老奴,“我何时软禁你一家老小?更莫说让你们布置什么陷阱,本王根本连见都没见过你们!谁让你们在此信口胡沁的,你们!本王先前布置在草场的人现在何处,你们都是哪里来的!” 老奴被他吓得连连后退,“殿下,做人怎可如此啊!老奴在这草场之中干了几十年活儿,向来是兢兢业业的,殿下强人所难,如今老奴都不知家中老婆孩子现在何处,殿下便要过河拆桥吗!” “是啊,殿下您若是还有一分仁心,便放过奴才家中孩子吧!”后头一满脸是灰的姨婆哭起来,“奴才们也按着殿下说的做了,那群刺客凶神恶煞,如今连家人在何处都不知晓,莫不是遭了黑手……” 说着一群妇孺便抱在一块儿小声抽噎起来,真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冯折眉头紧皱,是个人都觉得这九殿下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九殿下看起来却像是当真无辜,“你们,你们怎敢如此胡言乱语!可知欺君之罪是何等的罪责!父皇,儿臣若是有所为,必定不会欺瞒,可此事非同小可,儿臣怎敢……” “够了!”原本一直静默看戏的三殿下怒喝,“九弟,你若对皇兄不满,大可正大光明地站出来说,迦楼罗鸟一事皇兄只当你是同我开了个玩笑!可暗中勾结他人行刺,便是做这些龌龊的手脚,也不该以这些老奴的家人相逼!堂堂大楚九殿下,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世人要将我大楚的颜面放于何地!” 听听,多么大无畏的一位殿下!元徽帝点了点头,不愿再听秦则珩如何狡辩,只是扫过下座问道,“大理寺卿现在何处!将九殿下压下去,即日启程回兰陵,软禁行宫!” 秦则珩根本不知该说什么,他张了张嘴,只听人群之外响起方才熟悉的那声音,正是消失了好半天的言闵,可他并非只有一人,身边还跟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那两个娃娃一见跪在地上的老奴,哭着扑了上来,嘴里直喊“爹爹”。 “臣来迟,陛下恕罪,”言闵的眼睛扫过九殿下,放回元徽帝身上,“二更天时九殿下曾上下官那处,以功名利禄为由,请下官将殿下所做之事掩盖下来,还……”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别扭道,“还将他威胁下人之事悉数说了出来,臣与随从方才前往关押之处,已将诸位的家人放回去了。” 原本还对这定罪略有怀疑的众人一见这从不说谎的言大公子如此开口,两个奶娃娃哭得更是情真意切,一时所有的怀疑都吞回肚子里了,只说九殿下一时鬼迷心窍,原本是最得宠的一位殿下,何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元徽帝更是一肚子的气,不过挥了挥手,命唐毅将人压下去软禁起来,便起身回帐,不再让这丢皇家颜面之事发酵下去了。 早已经过了三更,人人都困得眼皮打架,见元徽帝都不再久留,各自零零散散地回了帐子,只有秦凰捧着脑袋,还是有些不明白,冯折见她不着急睡觉的模样,“怎么了?” “可是,为什么啊?”秦凰看着冯折,眉头揪得好紧,“若是九哥哥当真看不惯三哥哥,如他所说,只要布置下那只迦楼罗鸟便是了,这个法子万无一失呀,便是被查出来了也算不得什么大罪……为什么还要画蛇添足地加上刺客这一笔?有了刺客搅合,这迦楼罗鸟还有什么意义?” 冯折想回答她些什么,秦凰又说,“况且这么大的一个案子,父皇怎么听风就是雨呀?九哥哥再不济也是个皇子,一群人乌泱泱地凑在一块儿说他有罪便是有罪吗?父皇平日里都不是这么断案的呀。” 冯折同言闵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只是说,“朝堂之上的事太复杂了,天下那么大,为了得到它自然会做出一些不可理解的事,至于陛下……兴许陛下那里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铁证,毕竟关乎皇家名誉,也不能贸然说出来,是不是?” 秦凰有些怀疑地看了看冯折,觉得可信度不太高,又看了看言闵,见他二人确实是满脸严肃,想了想也不再愿意庸人自扰,“也是,天那么晚了,我脑袋里都是浆糊,明天起来我再好好掰扯这件事吧……” 月亮早已经斜斜地挂上枝头,原本还在草场上三三两两的人影渐渐架不住困倦,便是被九殿下这件事惹得再热血澎湃,也要回帐子里歇息了,一片黝黑的夜幕之上也没几颗星星,偌大的草场也只剩两条清瘦的影子,言闵淡淡道,“实际上,陛下也没有想过要彻查这件事。” 冯折看了看 分卷阅读121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他,“恭平王的势力张牙舞爪,襄平之事能逼陛下按着他的路走,早晚有一日会功高盖主,九殿下从出生起便是恭平王的人,陛下一直留着他是不得不给恭平王一个面子,终于有一个能够一举将他推下去的机会,他当然不会彻查。” 言闵垂了垂眼睛,“他错不至此,身在皇家,有些可怜。” “我们言大公子当真是心怀天下,还能对九殿下生出这样的悲悯来,”冯折笑了笑,“那你方才应当帮他的,当面见书默说瞎话的机会千年一遇,实在是太难得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言闵不自然地白了他一眼,“若非复景之事箭在弦上,我也绝不会帮你保全冯家和八殿下,但冯折,如己你决心为大景做事,就应该想清楚,想明白,说到底,你也保全不了所有人。” 冯折难得遭了白眼还不埋汰言闵,反而失了笑意,“那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殃及,景国的仗就要打起来了,我这个堂弟一门心思还想着夺嫡,他毕竟是冯家的人,除了让他重伤养病,我没有办法让他远离朝堂之争,有多远走多远。” 言闵叹了口气,“那秦凰呢,你就这样瞒着她,瞒到仗打起来的那一日?” 冯折没有说话,或者说他想过,但没有得到任何一个结果,于是他只得用沉默回答一个“无解”,很久,久到他被言闵盯得心里发毛,他才说,“能瞒一日……是一日吧。” “……我从没听你说过这么欠揍的话,”言闵不知哪儿来的气,“总有一日,活该她恨死你。” 冯折没法反驳,他当然知道自己欠揍,自从他看清天下情势决定接下冯家的那面旗,匡扶景室那一天起,景国的大势已经造了起来,兵部与柔然沆瀣一气,大楚很快便要腹背受敌,这场仗不出几月便在所难免了,可他却还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不知如何同她的小姑娘说,“我要同你的国家打仗了”。 这话太残忍了,秦凰这辈子都不该见到这样的残忍。 冯折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却只听身边的一片树丛诡异地动了动,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草场,便见一黑衣青年从一颗高树上一跃而下,轻功及妙,连半点声响也不见,那人冲冯折与言闵二人抱了一拳,“二位,教主派我来归还一样东西。” “素衣教能有什么好东西,”言闵冷冷看他一眼,“告诉林子遐,九殿下已经按照计划背下了罪名,他只管安心回去向景桁复命就是了。” 那人笑了笑,从掌心托出一只金镶玉的镯子,冯折一眼辨认出是秦凰那只,在花灯会时她买来送给小殿下的,就听黑衣人说,“教主当真是差我来还东西的,那日有个弟兄眼见这么好看的镯子起了歹心,教主说他林子遐绝非这等偷鸡摸狗之辈,将弟兄骂了一通,差我来完璧归赵的。” 冯折脸色一沉,接过那镯子,语气并不大和善,“深更半夜扰人太平,林子遐还有什么要说的,你一并说完赶紧回去吧。” “教主说,二位想要为自家人铺路,而素衣教想在大楚留下出世的下马威,此次合作得十分愉快,二位有勇有谋,还能将此事虚头虚尾得引到他人身上,这招祸水东引实在是高。”黑衣人嘿嘿一笑,“大景有二位相助,实乃福分。” 冯折觉得心烦意乱,他原本就对“林家”有所隔阂,都能想象林子遐说话的那股子腔调,冲黑衣人摆了摆手,“说完了,赶紧走吧。” 白首 闹了这样一场大事,再让人欢欢喜喜地狩猎势必是不可能的了,翌日,草场之上便开始收拾起来预备回兰陵,而在楚宫之中叨扰了许久的燕国一行人也终于自知理亏地说了几句漂亮话,预备回燕国去了。 秦凰这日从绿萝那处得了一只十分好看的花簪,上头镶着红宝石和绿玛瑙的,不像是楚国时兴的配色,她颠来倒去把这簪子看了一通,听见绿萝笑嘻嘻地说,“这个么,是兰殷公主的帐子送来的,兰殷公主说有愧于殿下,要说一句对不起,这个花簪可真好看啊,上头的花是燕国才有的金莲花,他们说好像是……是表达友情的花儿吧。” 秦凰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绿萝,抓着簪子跑了出去,远远看见兰殷一行人已经骑上高头大马,她很久没有换上燕国的服饰了,秦凰心想,这个兰殷的眼睛生得可深邃了,穿楚国的衣裳太平淡了,还是要穿燕国艳丽的衣裳才好看。 兰殷似乎是看到了秦凰,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继而又转回了笑意,她挥挥手说,“清河殿下!我可要先回去了,这回没有分出胜负,我便把冯夫子让给你了,我们下次再斗!” 秦凰突然觉得其实她也没有那么讨厌,其实她原本也没有那么那么把兰殷当做仇敌,撇了撇嘴追上去,“本宫才不受莫名其妙的礼物呢,你突然送我一个花簪做什么,那我就要欠你一个人情了!” 兰殷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你要是觉得这是一个人情,那欠着就好了,等到明年我再上楚国去,清河殿下再还给我呀!” 风把她长长的头发吹起来,兰殷长得真漂亮,秦凰站在原地,看到她们的马 分卷阅读122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车渐渐走远了,兰殷头上的首饰在太阳底下闪着亮晶晶的光,她追了两步,“本宫才不欠人情呢!等你下次来楚国,明年,明年等你来的时候,我也送你一支花簪!” 马车已经驶远了,秦凰只能远远听到一声缥缈的“好”字,燕国的车队很快消失在那片广袤无垠的平地里,很久很久以后,她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眼睛又大又亮,常常和自己作对的燕国公主,秦凰确实为她准备了一支海棠簪子。 可是大楚却并没有等来来年。 黄梅雨季不过是转瞬几日,兰陵便很快迎来了盛夏。皇城之中还是那样匆忙,后宫依旧每天都欢声笑语,前朝仍旧日日苦大仇深,仿佛多一位殿下少一位殿下都无伤大雅,秦则珩软禁于行宫之中,唯一的变数便是原本同他交好的各家大臣人人自危,忙不迭要往其他皇子身上挂。秦凰连番被襄平与襄阳吓坏了,深刻觉得还是待在兰陵最安全,元徽帝准许她偶尔上宫外看看风景凑凑热闹,也要十来个护卫随从跟着。 六月初六,这日子吉利非凡,冯家这一辈最年长的大姐姐,冯折的堂姐冯瑜蓁出嫁给当朝御史台御史中丞的小儿子王学辰,秦凰一听说这事儿,缠了冯折许多日要他带自己去看看热闹,她从没见过人成亲,宫里是没有大红灯笼和喜烛的,入宫来的娘娘们不过是在殿前行个礼,便各自被派进了高高的宫墙里聊度此生,没有人祝福一句百年好合,也没有喜酒喝,秦凰常常觉得这样太残忍,就好比只是从一个住处搬到另一个住处,根本就不像是嫁人。 “嫁人是女孩子一辈子顶顶要紧的事呀!”她一面这样说,一面被步撵端端正正地送进偌大的冯府,当朝谁家的姑娘成婚还能有十二殿下亲临这样的恩典?城中为此事议论纷纷,王家更是为讨了冯姐姐这件大喜事而挣足了面子,冯家上下惶恐万分,如今是整个兰陵城都知道了,冯折势必便是陛下御定下实打实的驸马爷,原本和冯折不对付的城中各大纨绔真是红了眼,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这厮就把最难对付的清河公主搞定了? 冯大驸马本人倒是一点也不惶恐,他平日里什么模样如今也是什么模样,秦凰拽着他的手哪儿都很好奇,门窗上贴的喜字也很好奇,大红轿子停在院子里她也很好奇,连灯笼下头悬着的流苏她都很好奇,冯家上头有好几个姐姐,都比冯折大上几岁,真是母爱泛滥的年纪,见了这个宫里来的脸圆乎乎的小殿下,懵懵懂懂还爱撒娇,觉得可爱得心都要化了,纷纷褒奖冯折争气,那牌面比当初言闵考上新科状元时还大。 秦凰很高兴,能凑热闹她当然很高兴,眼前都是没有见过的东西,都是喜欢她的大姐姐们,她也很高兴,唯一的不高兴是大姐姐们闹得太凶,把冯家几位长辈也招来了,秦凰有些无措地往冯折身后躲了躲,看见两抹高高瘦瘦的影子走来,冯折面无表情地唤了一声“爹娘”。 秦凰自然是见过冯相的,可从前隔着朝堂与亲疏,她抬着高高的下巴,好像也没给冯相看过什么好脸色,至于冯夫人……秦凰更只在宫中妃嫔同诰命夫人见面时见过一回,那会儿她便觉得冯家的长辈看起来好凶,果然听冯夫人干咳两声道,“殿下屈尊降贵造访,女眷们稀奇也是有的,只是吉时将近,殿下还请上座。若在此处打闹出了什么岔子,冯家怕是担待不起的。” 众人依声道“是”,秦凰心里直发憷,弱弱地点了点头,“今日是风大姐姐的好日子,本宫……我自然是不能喧宾夺主的,夫……伯母说的是。” 难得还能看到秦凰怂成一团,冯折自然知道他爹娘有心摆脸色,他甚至也不难理解为何如此,能做的却也不过就是也把脸色摆回去罢了,可他如今满脑子却只有小殿下多么可爱,也懒得同老头子做什么对,冯折将秦凰拉回正殿,有些好笑,“小殿下怕我爹娘?” 秦凰安静得像只鹌鹑,有些不自然道,“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你是清河公主,是皇城里的殿下,他们是臣子,你怕他们做什么?”冯折笑起来,“他们这是大不敬,殿下可以治罪的。” “大喜的日子,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啊!”秦凰赶紧捂住他的嘴,“虽然我若是将来出嫁,父皇势必会替我另立公主府,但婆媳矛盾还是很要紧的呀!若是处理不好,那将来一定会很麻烦的。” 冯大姐姐的这场大婚极尽铺张,王家似乎是为了彰显自家如今家大业大,车马与喜糖铺了一路,冯大姐姐的头冠上有垂下来的珍珠串,喜婆满脸都是笑意,亮着嗓子喊了两声“天到地出!地起天候!”院里便传来几个少年与小丫头兴高采烈的起哄声。 冯大姨娘手里捧着许多点心,又有长寿面,又有精致的饺子,依着礼数喂新娘子各吃一口,却已经忍不住滚了泪,一面哽咽一面道,“从此便是王家的人了。要孝敬长辈,尊敬夫婿。”冯大姐姐点了点头,喜婆已忙不迭地拿起金盘上的红盖头,着急替她盖了上去, 秦凰还没嫁人,只能隔着屏风听外头的热闹,听到喜婆又喊:“时辰到了,拜过双亲,新娘上轿!” 迎亲队伍一路鞭炮齐鸣,鼓乐齐吹,冯大姐姐的轿子有八个人 分卷阅读123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抬,兰陵城最爱凑这些热闹了,沿街百姓不停的哄抢喜糖同铜钱,人群传来不绝于耳的叫好声与恭喜声,有“百年好合”,有“早生贵子”。 冯家原本是嫁女儿,这样的排场也算得上十分大了,一来并非远嫁,二来王家家室显赫,十分长脸,冯大姨娘不过是在送女儿时落了两滴泪,便忙不迭地张罗起喜酒来了,冯折生怕他那双爹娘再找秦凰的麻烦,这一整日几乎都陪着他家小殿下玩儿,被旁人看去了却又编排成十分匪夷所思的版本,一头说冯折与秦凰是如何如何郎情妾意,一头又说秦凰是个凶巴巴的母老虎,死拽着冯折不让他离身半步。 反正,皇城里的八卦向来是人人都打着精神,最爱编排的。 秦凰见了出嫁,也喝了喜酒,即便这一日中略有些许小小的插曲,总的来说还是十分满足快活,兴许是在喜酒上多喝了两杯,在回宫的步撵上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手舞足蹈地边讲边舞,几次站不稳摔进冯折怀里,还是十分不长教训,非要拽着人说话。 她说,“那个大红灯笼真的是好好看啊,等我成婚的那一天,我一定要让父皇把整个兰陵都挂上大红的灯笼,那些商铺啊那些花楼前头也要挂,好大的灯笼挂满一整个兰陵!每一个上头都要写一个囍字,风一吹就会转起来啦!可好看了!” “冯大姐姐的头冠也好看,若是凤冠就更好看了,她的头冠上还有珍珠串子呢,我觉得若是换成翡翠或者碧玺就更相宜了,她的喜服也漂亮极了!上头有金绣的纹,那应当是绣球花儿吧,这是我见过最精致的绣球花了,等我成婚的时候,我要在婚服上绣满海棠花,海棠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花了!” “我父皇说,凰凰的婚礼要十里红妆做最好看的新娘子,我觉得十里都不够,我要百里,千里!长长到塞北,那里的人都能吃到我的喜糖就好了!” 冯折始终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帘子外静谧的夜色,不知脑袋里正在想什么,秦凰念了许久才发现没有人搭理自己,有些不高兴地拽了拽冯折的衣袖,“岑之,岑之岑之,你在想什么呢?” 冯折眼睛里的冰在看她时化成了温暖,“怎么了?” “你一直不说话,”秦凰想了想 ,把脑袋靠在他肩上,看起来有些委屈,“我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有些招人烦,你是不是其实并没有想过要娶我呀……” 冯折一愣,思绪从边塞那场战事回到了温香软玉的谈情说爱,这二者原本不应当冲突,天下每一个少年人都想过的美梦,要建功立业,要宜室宜家,他见到那双圆溜溜认真的大眼睛,听见十分委屈的“大婚”两个字,却突然有些语塞。 言闵问过他,要怎么瞒呢,景国复辟势在必行,他瞒不了多久了,这些原本一个小姑娘所期待的天长地久,便是所谓最简单的一场“太平”,他给得起吗,他还能骗自己多久,骗秦凰多久呢。 可冯折仍旧只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当然没有,我在想……”他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睛,“想同小殿下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呀。” 秦凰果然很开心,凑上来亲了冯折一大口,她一笑,冯折的眼睛就连着心口一块儿痛一下,她十分愉悦地哼着小曲说,“那说好了啊!你可不能骗我!” 谁料 这一夜十分漫长,秦凰喝多了酒,心情大好,在栖梧宫絮絮叨叨了大半宿才睡下去,冯折哄孩子似的哄她,月色终于在秦凰脸上镀下一道安静的白光,他看着小殿下常常的睫毛和嘴角弯弯的笑,却生不出半分岁月静好的实感,他们的岁月里全是狂澜,如今他站在一块薄冰之上苦苦支撑,却很明白总有一日,自己会被这场惊涛骇浪卷进万劫不复。 许多年前,他的祖辈,父辈,都是这样磨砺尽一生,匍匐着千疮百孔的身子走过来的,他找不到借口,他很清楚自己是对的,又很明白自己做错了,老天往冯家的命运里打下一个解不开的死扣。 如此心如针毡了整整一夜,无解也仍就只能是无解,当宋子犹第二日上栖梧宫来寻人之时,见到的便是眼下乌青的冯大公子,看起来又累又困,一副随时都能当场睡过去的模样。 宋子犹:“……清河殿下才十五岁,你还是不是人?” 冯折原本就心情不佳,踹了他一脚,“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栖梧宫又不是议和堂,一个两个都往小殿下寝宫里跑,谁给你的面子。” “言闵给的面子!”宋子犹十分有理,把冯折往外拽了拽,环顾四下确定无人,这才压低声音,“他这几日被大理寺的案子缠得脱不开身,要不是这事儿实在紧急,他也犯不着派我这么大清早上小殿下这儿找你,你多有面子啊,还得叫人替你传话的!” 冯折把自己的袖子抢回来,“什么事儿?” 宋子犹见冯折看起来心情确实不好,也不再同他打哈哈,正色道,“大楚与柔然那场打了半年的塞北之争,大楚苦苦守了这样许久早已不剩几座城池,可谁知唐毅将军这几日领了一匹精兵前去增援,一时竟同柔然大军两相抗衡起来,两军焦灼不下,这件事情你知道吧 分卷阅读124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 “知道,”冯折点头,“柔然原本没想过要同大楚为敌,不过是被景国唆使为之,先前三殿下与五殿下领兵攻打的淮南一战使得大楚的兵力受创,柔然借此机会一举攻打塞北,景桁说过了,只要柔然攻下塞北,待景国复辟,塞北便是他柔然的地界了。” 宋子犹见他很清楚,也就不再卖关子,“是这么个事儿,那么景国为什么要让柔然打塞北,你想必也是知道的。” “楚国多年来刚愎自用,以为天下之大无人能及,对兵部十分松懈,先前淮南一役虽然赢了,但本身也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冯折靠上一面柱子,“景国此时与柔然结盟,借柔然攻打塞北牵制住已然‘自损八百’的大楚将士,为的是能够彻底削弱大楚兵力,楚国没有那么多精兵,只要仗打得久了,兵部便如同一张纸糊的架子,一捅就破。” 宋子犹看了他一眼,“你都明白,那就好说了。” “怎么?” “原本塞北之争不出几日便能落幕,只差一座苦苦守着的城墙,楚国的那些将士早已经打不下去,叫苦不迭了,可谁料唐毅将军带领前去的那一批援军士气正足,竟将原本已然明了的局势扭转了回去,”宋子犹皱眉道,“你没打过仗,兴许是不知士气有多重要,原本塞北便僵持了这样许久,两边的将士都已没了气力,骤然闯进一支援军,如今让柔然措手不及,景桁给众人下了个命令,说是一定要想个法子解决此事,如今僵持不下,只怕不能搓大楚的锐气,还闹出一场两败俱伤。” 冯折可算舍得抬眼睛看他一眼了,“你方才都说我没打过仗了,景国的谋臣想必也没死绝,这样的事儿为什么要来找我?” “哦!这个么,我还想问你呢,”宋子犹想了想,“言闵说,这事儿是景桁亲自下令,要咱们来问问你冯大公子的 ,说什么,犹记冯家有位了不起的小公子,想必他能够想出些法子。您老好大的能耐,还认得景桁呢?” 冯折的记忆自这片深深地宫墙向前撅了数十年,勉强记得他还很小的时候同他爹回景国小住,算得上是曾与这位大景陛下有过一面之缘,但这种破事儿谁会记十来年?想必还是他爹将自个儿的名字添油加醋地上报景国,让大景陛下以为三代忠心耿耿的冯家后人,必定是位了不得的济世能臣了罢! 冯折暗自在心里对他爹翻了个白眼,往一张石凳上坐下来,“我看是景桁怕我立场不定,有一颗心还放在大楚,看起来随时会反水,故意想让我想出一个叛国的法子,把天大的罪名背个实在,从此只得彻底为景国做事,不好再翻身吧?” 宋子犹一愣,“你倒还想得到这一成?这个大景陛下我看挺和善的,至少对我爹特别好……不至于用这么不要脸的法子来逼你吧。” “他都准备逼楚帝退位了,”冯折冷笑了一声,“有什么不可能,不至于的?” 宋子犹想了想,也坐下来,“这个动机究竟是什么,咱们也不必揣摩个那么明白,总之这事儿你有没有法子?要是你真的不想,大不了我就让言闵腆着脸皮回去复命,说你想不出什么东西来,反正他看起来那么忠孝仁义,随便说什么人家看起来都觉得为国尽过忠了。” 冯折静了许久,摇了摇头,“这就是最要命的地方。” “咋了?”宋子犹不明白,往前凑了凑,“这有什么要紧的,不就是装草包吗,这个你最擅长了啊!” 冯折看了他一眼,“是啊,可要命的是,我还真有法子解决这件事。” 宋子犹原本拿了这石台子上的一只橘子要吃,皮都剥完了,愣是呆呆地张着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你……你什么意思?” “两军交战打得便是僵持,谁能抗衡下去,谁便能取胜,这和士气没关系,便是一个国家的士气再强,持久战也要靠米靠粮,靠兵器靠刀杆子,”冯折见天色渐渐亮起来,怕是再不出一会儿秦凰便要醒了,不再同宋子怡胡闹,直说道,“将士每日要吃饭,打仗也要靠铁锻刀,大楚的铁严格由朝廷管控,若非朝廷下发,绝非随处可得。既然如今塞北已经基本被柔然攻占,那么塞北的粮食与铁必定都不能再为大楚所用,楚国将士若要吃饭,若要新兵器,便必须由兰陵运输粮草与铁送往前线。” 他看着宋子犹的眼睛,淡淡道,“若是运粮草和兵器的队伍出了什么差池,到不了塞北,将士们的仗便不能打,此时柔然只要一进攻……” “大楚便根本无法反击。”宋子犹接上后半句,忍不住啧啧起来,一边啧啧一边吃橘子,“这招太妙了,一招致胜必先攻其敌后,这是兵法啊,你这小细胳膊小腿怎么连兵法都懂!你他妈!我宋子犹真是佩服!” 冯折:“……难得听你真情实意地夸我,总觉得不像是好话。” 宋子犹又吃一口橘子,“我说认真的!难怪冯相爷花了十来年想让你复景,岑之,我说句大实话,若是你早两年醒悟过来为大景做事,我看当今天下应当已经姓景啦!” “别了,”冯折这个甩手掌柜做的很实在,扭头便要走,“我只适合做草包,别给 分卷阅读125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我扣帽子。” 这一计自然是妙计,宋子犹将这事儿上报不出几日,景桁便大手一挥将素衣教与景国兵部一行人等派了下去,景国朝堂之上人人赞叹这位有勇有谋的少年人,这风自然是吹不到楚王宫里,“有勇有谋的少年人”每日还是在文化阁装一本古书,要么盯着秦凰念书,要么陪着秦凰练字,偶尔同唐乔吟打打诓,再听各大公子哥儿们卖弄卖弄自己肚子里那点儿高知。 冯折自以为能瞒天过海,能一面匡扶天下,一面解救所有人,即便这个幼稚的念头在襄平之时便已经证明绝无可能,但他始终不愿意认命,冯家、大景都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何为“大义”,任他将那些大道理全都假装塞进肚子里,冯折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大义”的代价会来的这样快。 盛夏的暑气已然在文华阁弥漫了许多日,便是内务司凿了上好的冰来也不见成效,冯折与秦凰几日上早功都被暑气逼退,迟了好几回,这日才进文华阁便听见唐乔吟兴高采烈地踩在一张书案上,神气十足,“陛下那处都已经定下了!不出几日,我便随我爹上塞北,好好叫剿杀敌寇!叫他们看看我唐家军的厉害!” 冯折手中那本古书没有抓稳,落在地上扬起了一片尘。 秦凰吓了一跳,“呃,我虽然也觉得唐乔吟居然真的要上战场了这件事情非常不可理喻,但是你倒是也不需要反应这么大啦。” 唐乔吟一见他俩,兴致更高了,从书案上一下跳下来,“你们方才来晚了,没听见我说吧!我爹在塞北立了军功,陛下可高兴了,赏了我同我爹一个恩典 !你猜怎么的,我用这恩典同陛下求上塞北与我爹一块儿抗击敌寇,陛下居然答应了!哈!以后见了我得叫我唐将军,可晓得了!” 秦凰一听,一溜烟儿地跑进去,“你是被暑气蒸昏头啦?你才多大,也没打过仗,毫无经验,上什么战场啊!” “殿下可别听他瞎说!”五殿下那位伴读陈小公子笑道,“陛下不过是恩准他运输粮草与铁上塞北增援罢了,骑着马一路走马观花,哪里是要真刀真枪地抗击敌寇,唐乔吟,你说话可别只说一半啊!” 屋子里的少年人都笑哈哈成一团,唐乔吟可不服气了,“你们懂什么,这天底下哪里有一战便能成将军的?这粮草和铁乃是塞北将士们最要紧的东西,若是没了我,这仗可打不下去了,还不重要吗!” 秦凰听了这话,倒像是放心了下来,“呼!大清早地吓唬人做什么,我还以为我父皇真要让你同那些柔然贼寇刀刃相见呢,那可太危险了!若只是押送粮草和兵器也就罢了,也算得上是……” 谁料秦凰这话还没说完,反倒是冯折摇了摇头,打断她道,“不,即便是运粮草运铁,你也不能去。” 分离 唐乔吟哈哈大笑,“怎么了!岑之,你是不是怕我若是立了军功,回来便神气十足了?我告诉你啊,这柔然贼寇我虽不能亲自去打,可日后有的是机会,我将来必定是要成为咱们大楚最厉害的大将军的!” 话音未落,这位“大楚最厉害的将军”被在文华阁外头站了半天的老夫子一本书击中,吃痛地捂住脑袋,一见胡子眉毛一般白的老夫子踱着步子,面色不悦地走进来,怂得赶紧闭上嘴,太太平平地钻回自己的书案上用功了。 这一日的冯折自然精神不济。 景国的指令早已经传进他们的耳朵里,为了柔然夺得塞北,这一批自兰陵而去的粮草与铁决可能落到塞北,甚至只为了阻止这批增援,景桁派出了素衣教与景国兵部几十人的精英小队严阵以待,奉的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死命令。 更讽刺的是,这个主意是他想出来的,冯折心痛如刀割,他不论如何也想不到此事会落到唐乔吟头上,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满心期待着自己的赫赫军功,何尝想过这一路上会经历什么,甚至是……他能活着回来吗。 即便冯折不过是希望素衣教搅散增援队伍便了事,可依照宋子犹带回来的消息,景桁显然绝不会那么仁慈,留下任何一个活口,那人都会将消息带回兰陵,他一心为了柔然此次大胜,又怎么可能放出这样一个破绽?冯折没有打过仗,他太心软了,冯折不可抑制地想到这些事,可他能做什么?他只能救一个算一个,哪怕这不过是天真可笑的妇人之仁。 秦凰把一本闲书藏在道德经下头看得起劲,被夫子抓了好几回也没有收敛,平日里这时候冯折势必要收她的画本了,可今日却十分出奇,秦凰见他精神不济,以为是没有睡好,十分关切地问,“你是不是身体不适呀?这个道德经虽然很没趣,但是今天我也保证认真听,你不必看着我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冯折回过神来,见到秦凰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倦意和歉意都更浓,他摆了摆手,把秦凰那本闲书抽走,“好好用功。” 秦凰:……你还不如继续发呆呢! 增援塞北运铁的这件事情,对一无所知的唐乔吟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他翘首以盼着这桩喜事快一些来,早一日能够披上银甲带领将士们,便只是护送一分粮 分卷阅读126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草也是好的,他当然不会知道冯折如何煎熬,也不知这位冯大公子是吃错了什么药,总对他这运铁之事过分关心,日子一日过一日,这位冯公子更是巴不得连眼睛都贴到他身上去了,唐乔吟实在是忍不住上柏梁台开口道,“冯折,其实凰凰真的非常喜欢你,所以你若是真的有什么龙阳之好的话,一定要提前听她说啊!” 冯折:……唐将军可真是心思缜密啊。 唐乔吟觉得好稀奇,“我就知道岑之你慧眼识珠,看得出老子日后必定成成为济世之能臣!你说等我这次回来在背上刻个‘精忠报国’怎么样?当年岳大将军背上便是刻的这个。”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岳飞的结局实在是不大吉利,你要不还是换一个,”冯折皱了皱眉头,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两盅上好的酒坛子,“今晚我请你喝酒,替你践个行如何?” 唐乔吟十分爽快,往桌边一坐,“冯大公子找我喝酒,我还有推脱的道理?我本想着待我回来请你们上君香楼好好吃一顿,这会儿在这儿先开个小灶,倒也未尝不可!” 冯折笑了笑,推了一只酒杯过去,“打仗的事谁说得准,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再回来,还不如今日就喝了。” “这有什么,不过是运个粮草,还能运出天去?”唐乔吟一饮而尽,“我自幼习武,学的那都是剿匪抗敌的本事,运个粮草运个铁还不是同玩儿似的,就当是带着下头的将士们上塞北见见世面,不出几日便能回来啦!” 冯折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点了点头,“是啊,运铁之事看起来实在是大材小用,实则随便派一位兵部长司去也是一样的,日后有大仗肯定用得着你这一身功夫,何须浪费在这等小事上。” “哎,都是领兵为战事着想,哪里有什么浪费不浪费的,这话我可不爱听,”唐乔吟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岑之你没打过仗,这粮草和铁看起来普通,实则也是战中十分要紧的一环!再说了,我爹总同我说,这天底下没人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便是将来真能领兵打仗,也得从这些小事做起来,如今陛下恩典,也算是给了我一支小队伍了,今日是十几人,明日便是几十人,再后头便是千军万马啦,哈哈!有什么大材小用的!” 冯折的意思实际上十分明显,便是想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办法让唐乔吟远离这桩破事,可这人平日里看起来是个大老粗,这会儿怎么一套接着一套?冯折见左右说来都行不通,有些心急道,“你也说了运铁乃是战中十分重要的一环,如今战事难平,塞北振荡,难保一路上没有埋伏的柔然贼人,你没有经验便骤然接下此任,若是遇到了什么埋伏……” “啧!我可就等着这茬呢!”唐乔吟两手一拍,打开话匣子,“我多年来苦苦学兵书兵法是为了什么?可不就是为了杀敌剿寇!莫说什么什么埋伏了,我还巴不得有人埋伏呢,到时候他唐爷爷我便左右开弓杀他个片甲不留!我近日还学会一套新的剑法,等我回来了耍给你们看啊!” 何必非要在这时候逞英雄!冯折一颗心里翻江倒海,本是口若悬河能把死人都说活,如今却通数成了哑巴,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只是问,“这运铁之事,你非去不可吗?” “如此千载难逢的一个机会,我可算不必只是在校场上对着稻草人练剑了,自然是……”唐乔吟有些迟疑地看了冯折两眼,“你这几日真是十分奇怪,老想着阻挠我领兵运铁是怎么回事儿?你莫不是怕等我立下军功回来,凰凰便看中了我的英雄气节,不同你在一处啦!” 当然不是!冯折张了张嘴,试图继续劝诫什么,唐乔吟便哈哈大笑起来,“你别担心这个!你家芸清那么好的姑娘,若我没个军功傍身,哪里好意思来提亲呢?” 冯折一愣,“你怎么和芸清……” “芸清又温柔又漂亮……当然不是单纯因为她漂亮啊!我就是觉得她好,性子也好,懂得也多,说话和百灵鸟似的,嘿嘿,”唐乔吟抓了抓头发,“我先前便想请我爹上冯家提亲来着,可我爹说了芸清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哪儿能被我一个籍籍无名的混小子糟蹋了?我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冯折,我同你说,我原本还真看不起这什么运铁运粮草的事儿,可人总得一步步来啊,等我这回立下军功了,再打两场仗,我便风风光光地去同你妹妹提亲!” 冯折叹了口气,“芸清不是那样的姑娘,即便是你到八十岁也无军功她也会愿意嫁给你,她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想让你去运铁来证明自己的能耐,况且……” “哎,她是这么说,我却不能这么做的,”唐乔吟赶紧摇摇头,“她这么好的姑娘,势必是要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的,凰凰先前教我说,这个天底下的小姑娘实际上都是这个样子,即便是嘴上不说,实际上也会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一个正大光明,风风光光的人。” 冯折没有想过这傻大个居然能有这样的觉悟,一时有些愣在原地,苦笑道,“你又何必非要急于在这件事上证明些什么。” 唐乔吟看着他,咧出一个明媚的笑,“你不明白了吧!我可看了书研究了!凰凰 分卷阅读127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和芸清都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兰陵城中有能耐的公子哥那么多,我既然想娶她,便要负责,赶紧做出些建树啊!她们当然可以觉得没有军功没有功名不要紧,可天下人不会也那么想,我喜欢的姑娘那么懂事,我更不能让这么懂事的姑娘被人戳脊梁骨吧!” 那一晚,冯折并没有彻底劝动这个顽固的唐小将军,他满心满意想要上塞北去做出一番建树,想要背上功名与神气,有朝一日把自己喜欢的姑娘娶回家,冯折非但没有让他改变主意,反而还被唐乔吟数落了好一通,他说,“我当然知道你聪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聪明!可是你就这样自命清高,一辈子不愿意同这些世俗功名为伍吗?” “冯折啊,我同你说,凰凰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我守了她十五年,如今可要将她完完整整地交给你了,她那么喜欢你,你可不能负了她,骗了她,若是如此,老子将来便带着一整个兵部踏平你们冯家,便是芸清的面子也不好使的!” 他吃了一通酒,同冯折说了许多心里话,他的眼睛生得十分好看,又大又亮,几乎能把冯折那颗混沌的内心都照个明白,第二日一大早,他便束上散发,穿上银甲,提着他们唐家那把镇宅的青龙戟,威风凛凛地坐上了一匹高头大马。 唐乔吟满脸都是笑,他冲冯折挥了挥手,昂首挺胸道,“你可记住我同你说的话了啊!岑之,等我回来,咱们再上君香楼吃酒!” 秦凰凑上去,“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啦?吃酒也不带上我呀,你可不要稍稍做出些建树便这么无法无天了,吃什么酒,我也要去的!” 冯折并没有回答,唐乔吟哈哈一笑,“男人之间的秘密,你们小姑娘知道来做什么!” 他的笑可真明媚啊,比这七月的烈日还要灿烂,冯折最终也没有说一句话,他看着唐乔吟转身走远,同秦凰和芸清二人嬉笑着道了别,他意气风发地高谈阔论,问她们说“怎么样,我确实是有那么点儿大将之资吧!” 秦凰笑着同他挥挥手,“别臭美了!你可别想着偷懒!要好好看看外头的样子啊,等你回来讲给我听!” 那一年十五岁的秦凰并不知道,宫墙外头的世界其实一点儿也不好,那里没有漫山遍野的海棠花,它趋附在黑暗的沼泽之下,有无可奈何的隐瞒和欺骗,有无法启齿的不可说与不可求,这之中最无可奈何的一样东西,便是一场又一场没有期限的分别。 落幕 唐乔吟一走便是半个多月,夏日终于摔进了阵雨的鬼天气,常常前一个时辰还是晴空万里,后一刻便顷刻电闪雷鸣,且这老天爷似乎还特别爱和秦凰作对,但凡她不出门的时候,这太阳一阵赛一阵的明媚,她凡是有一只脚踏出院子,瞬时便乌云密布,大雨说下便砸下来。 冯折跟着小殿下吃了好几回亏,便是有步撵的华盖和蓑衣也不顶用,这夏雨狂得不讲道理,秦凰生怕冯折淋雨穿湿衣裳着了凉,特地命裁缝量身替他定了两身,专放在栖梧宫,好随时换上。 有了这一成,绿萝除却要打点秦凰的衣服首饰,偶尔也要打点一两身冯折的,常常在秦凰跟前提起这位冯小相爷“衣服都是好金贵的料子,风吹不得雨打不得的,一看便是位皇城中的富贵少爷”。 秦凰可不依了,“那能经风吹日晒的便很了不起呀?岑之是个文臣,聪明人的脑袋值钱就可以了,你还管他穿什么料子呀!” “是是是,冯公子同殿下如今那么好,自然样样都是好的!”绿萝抿嘴笑起来,“说起来,那日我见他腰间的锦囊里放着殿下那只金镶玉的镯子,这一个公子哥能把殿下的首饰随身收着,看来是把殿下放在心上了。” 秦凰一愣,“哪个金镶玉的镯子?” “殿下您不就只有一个金镶玉的镯子呀!”绿萝好笑,“您之前说这金镶玉没意思,‘要么全是金的,要么全是玉的,不伦不类的掺在一块算什么’,结果冯公子花灯节那日送给您那只金镶玉的镯子,殿下愣是当宝贝似的收了起来,奴才见您前些日子没带,还当是弄丢了,原来是送给冯公子当贴身之物了呀?” 秦凰皱了皱眉,“那只镯子在襄阳围场之时弄丢了……你确定见到的是那只?” 绿萝有些讶异,“当然没错,那镯子确实挺特别的,自然是……哎!殿下!话还没说完呢!殿下您急急忙忙往哪儿去啊!” 秦凰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冯府,盛夏酷热难耐,她也不乐得闷在步撵里发汗了,见巡防营正要上城外轮值,二话不说抢了兰大统领的马便向城外去,可怜兰老妈子瞻前顾后,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只得跟在屁股后头跑。 究竟出了什么事,其实秦凰自己也并不算明白,自从襄平回来,她似乎就能看出冯折常常心不在焉,他与言闵和宋子犹交往密切,即便是陪自己玩儿或是读书时也会发呆,唐乔吟出兵塞北之后,他更是心神不宁得很,便是秦凰问了许多回原委,冯折也不过是哄哄她,便寥寥草草地过去了。 一夕之间,在她还全然懵懂的时候,却不知是什么种在冯折身上的东西开始肆 分卷阅读128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意抽条了,那种茂密的情绪尤其可怕,尤其,想要将她越推越远。 可究竟是什么呢?有什么不能说的事?秦凰一肚子的问题解不了,那只金镶玉的镯子她记得更牢,在襄阳围场八哥遇刺之时便被人顺了去,她一早就发现了,为什么如今却在冯折手上? 她自诩是个懂事的乖小孩,若是冯折不愿说,她不会劈头盖脸地追着问,可她也不愿意做一个云里雾里的傻子,便是哪怕一个小小的提点呢,有什么值得瞒着自己的? 冯府的大门意外冷清,冯家的家丁并不算多,四进四出的院子看起来静静的,秦凰找了半天罗祥也不见人,只好自说自话地往冯折的书房去寻人,可还没走近那间半掩着门的屋子,只听里头传来一声花瓶被砸碎的巨响,继而便是个姑娘的声音。 如果秦凰知道这是踏过鬼门关的第一步,她一定急转马头,回到她的栖梧宫,回到她红墙绿瓦里,她情愿什么都不知道!可十五岁的小姑娘并不明白那是什么,她心里眼里全都是自己的好朋友和心上人,一对从来和和气气的兄妹,居然吵得这样凶,那怎么行?她的手抵在门上,将将要推过去了—— “你明知道这些,明明知道,从头到尾你全都清清楚楚,是吗?”那是芸清的声音,秦凰难得听到她那么激动,吓得原本想推门的门向后缩了缩,又听见她说,“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眼睁睁地看着!” 被她责问的影子显然就是冯折,他看起来很累,只是回答,“我告诉你又能如何,你有什么了不得的办法。” 冯芸清一愣,转而又怒道,“你只字不提,这就是最好的办法吗?即便是我无能,又为什么不告诉言闵让他请景桁收回成命,为什么不找陛下换个人选,换成兵部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偏偏得是他吗?” 秦凰怔了怔,觉得冯芸清所指的“他”似乎与唐乔吟有关,果然便听见冯折说,“为什么不能是他,换做其他人便不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吗?谁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既然都有一个人要去做,为什么不能是他?” “你!”冯芸清一噎,冷笑起来,“你现在是在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你的理智,你的无情无义吗。” 冯折很累,“你很清楚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哪里没有这个意思?你多理智啊,冯大少爷,你用那么多年解开冯家两个字的禁锢,何曾想过你现在有多像冯豫章!”秦凰没听明白冯芸清为什么大动肝火,但总之听出冯折势必做了什么不是人的事儿,一时又觉得文化人果然是文化人,讽刺起人来都不一样。冯芸清走近一步,咄咄逼人道,“原以为冯豫章当年为了景国大业抛妻弃子,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进大景宫墙已经够深明大义了,谁知道还是冯大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秦凰凑近了一点儿,想把冯家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摸个明白,却见冯折并没有反驳,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雪白的玉佩,淡淡说,“你可以恨我,说得再多也于事无补,唐乔吟已经死了,死在红枫林里,再也回不来了。” 什么?! 原本还有心听八卦的秦凰听清冯折说的那句话,说的那个名字,一瞬间大脑空白地呆在原地,她用很久才将那几个字敲进自己的脑袋,以为自己失心疯了,秦凰如耄耋老者一样僵硬了四肢,不可置信地望向屋内,见到冯芸清似乎同自己别无二致。 冯家妹妹面色惨白,她很久没有说话,终于,冯芸清狠狠将那块玉佩丢到冯折身上,哭了出来,“一直到最后,到最后你都是清楚明白的,你眼睁睁地看着林子遐杀了他,你却毫无作为,冯折!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秦凰觉得自己的脑子不会动了,身体也不会动了,她把这场闹剧看进眼睛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袋里一句话也拼不起来,冯芸清哭得好伤心,她却连哭的感觉也没有,心也不痛,头也不痛,她只觉得自己成了木偶,成了一个将要溺水的死者。 他们说……唐乔吟死了。 原来命运啊,从来不曾放过任何一个人。 秦凰的眼睛里还是那天少年意气风发的背影,他的头发束得高高的,下巴也抬得高高的,他的前路漫漫一片大好,他怎么会死,林子遐……景国是哪里,冯折又怎么了,冯折…… 冯折是谁啊。 秦凰重重摔到那扇虚掩的门上的时候,屋里的两个人才终于反应过来,冯芸清来不及擦泪便落荒而逃,她远远的,深深地看了秦凰一眼,眼睛里满是悲悯,她在可怜谁,唐乔吟吗,还是她自己? 冯折有些讶异地跑出屋子,秦凰摔得很凶,在地上爬了很久也没有爬起来,她四肢无力,脑袋也无力,爬起来一点儿便又摔回去,努力了许多次也不见效,终于忍不住抽噎起来,她看着冯折走近衣角的绣样,“唐乔吟怎么了……” 冯折把她扶起来,还没站稳,秦凰便又腿软地跌了下去,她好委屈地拽着冯折的袖子,仍旧问,“唐乔吟,唐乔吟怎么了!” 冯折没有说话,他拉着秦凰的胳膊,支撑了几下,她才算有力气站稳了,秦凰靠着木门,紧紧地 分卷阅读129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盯着他,“你预备就这样永远装聋作哑吗,还是……还没有编好一个万全的谎话,你准备骗我到什么时候。” 冯折的脸色好差,看起来像是生了大病,或是几宿几宿没有合眼,他移开眼神,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你都已经听到了。” “我听到你亲手杀了唐乔吟,我的青梅竹马,前不久我们还在同他说笑话,”秦凰终于站稳了,可她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连着胸肺汹涌地疼,“他说要请你去君香楼喝酒,那样的唐乔吟,你告诉我,为什么芸清说你杀了他?” 冯折看向秦凰,眼睛里却没有一星半点的光,很久,他点了点头,“是,我杀了他,我不是什么好人,殿下如今看到了。” 秦凰突然觉得很好笑,“你连解释都不愿意解释,还是我连一个真相都不配得到了。” “殿下想听什么真相,”他的声音可真冷啊,一点儿波澜也没有,冯折倚上门槛,“从头到尾,这件事都是我布置的,我没有所谓的无可奈何,也很清楚他会死,我还是那么做了,这就是真相。” “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不可能是那样的人!”秦凰的眼睛泛起了红,她突然走上前去,从冯折腰上抢过他随身带着的那只锦囊,只是稍稍一抓,那只金镶玉的镯子便哐当一声落了地,“可是证据就摆在我面前,这只镯子在襄阳的刺杀里被弄丢了,岑之,你应当不是恰巧在那片树林里捡到了吧?” 冯折垂下眼睛,不但就这么承认了,甚至添油加醋,“我与林子遐沆瀣一气,原本想杀了你三哥哥搅乱朝局,最后却没有得逞,不得不用你九哥搪塞了过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秦凰有些着急,“这些话太无情了,你明明告诉我你想同我白头偕老,举案齐眉,你……”她噎了噎,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你其实也没有想过,那也是骗我的,是吗?” 冯折那双眼睛从前总是带笑的,最好看的,如今却只是用来宣判,他便亲口说了,“小殿下这不是很清楚吗,冯家多年来卧薪尝胆,都是为了匡扶景室,为天下百姓根除大楚,我怎么可能喜欢上楚宫里的富贵花,举案齐眉,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秦凰看着他,“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在骗我。” 冯折躲开她的视线,并不准备推诿,“殿下是什么人,值得我耗费心神去骗你?从前我只为靠近大楚皇城,如今再也没有编理由的必要了。” “那么如今,你们是连同我也要一起斩草除根吗?”秦凰苦笑着退了两步,“是吗?冯折,唐乔吟将你当做兄弟,你都可以如此痛下杀手,那……那你同我在一起的那些时候,其实从一开始也只是在利用我,也都是怀着目的靠近我的。” 冯折被这话噎了两下,艰难地笑了笑,“殿下感觉不到吗?” 秦凰笑起来,“我感觉不到,因为我真正地喜欢你,想过许多甜蜜的事情,也想着要同你长相厮守,要同你有一个长长久久的结局,我想着若能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同你在一块儿真是一件弥足幸运的事情。” 冯折隐忍着开口,“别说了。” “确实是这个样子,早一点遇到你,晚一点遇到你,好像都比现在遇到你要好,”秦凰根本不理他,只是自顾自继续说,“可是遇到你也太苦了,我仅有那么一点点的幸运,好像也已经全都用完了。” “别再说了。”冯折终于打断她,这场纠葛原本便注定一场沉溺窒息的结局,他义无反顾地陷进去,如今却发现根本无法收场,他可以在深海里腐烂,可秦凰不行,他要救她,她不该踩进暗无天日的泥沼,她要浮出水面去见一见太阳的。冯折吐出的每个字都是冷的,“景国与楚国世代为敌,殿下错对一个仇人动了心,如今还要死死纠缠吗,你若是明白,就应当离我越远越好。” “是啊,”秦凰靠上一张旧木茶案笑了笑,不知是在嘲讽谁,尾音却在小声颤抖,“那你能先把我的真心还给我吗?” 冯折终于没有再回答他,或者说,也没有回答的必要了,他从那间狭小的院落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徒留他的小殿下一个人,不过是几秒,便听到屋子里传来小姑娘压抑了许久委屈凄厉的哭声。 冯折靠在灰扑扑的石壁上,一墙之隔,他从没有觉得这样远,他眼眶通红,咬牙切齿才忍住眼泪,只觉得胸口全是裂缝,被人碰一下就要支离破碎,可他没有办法,毫无办法,便是一整颗心都被人踩碎了,他仿佛也是甘愿的。 冯芸清仍旧站在屋外,她的眼睛很冷,像在宣判,“你不过是自作孽,把一颗心都交出去,如今的遍体鳞伤都是自找的,你谁也怪不了,活该受着,痛一辈子。” 冯折仰头把眼泪装回眼眶里,“我又能怎么办,让她待在这里,变成下一个唐乔吟吗。” “我不会原谅你的,她也不会,”冯芸清不想再搭理他,“冯折你多厉害啊,你好好将你那颗心拿起来吹吹灰,粘起来,藏好了,别再放到秦凰跟前去害人了。” 骤雨 从盛 分卷阅读130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夏入秋,秦凰闭门不出了三个月。高高的宫墙里海棠花谢了,如今只留下了光秃秃的枝头,欢声笑语的栖梧宫闭门谢客了许久,没有人知道小殿下究竟遭了什么事儿,也没人敢悬着脑袋议论纷纷。 皇城里很安静,唐毅大将军的儿子唐小将军在运铁的路上死了,在距离兰陵不过几十里的红枫林里遭人埋伏,车马粮草与铁都不见了,半片红枫林都被飞溅的血水掩埋,尸骨全无,甚至没有人能为他立一座碑,这个消息飞了整整三个月才飞回皇城。 九月初五,塞北的最后一道城门被破,粮草与兵器没有送到塞外,塞北的将士们没有粮食也没有兵器,孤立无援地苦苦支撑了三个月后,塞北终于失陷于柔然麾下,十万大军只剩下寥寥不足几千,原本意气风发的唐大将军接连经历大楚失守与失子之痛,便是铁骨铮铮的大楚第一名将,也终于在秋风萧瑟的季节里生了一场大病,魁梧的身躯倒了下去。 朝堂之上已经静默了很久,一张又一张的折子飞上去,除却天灾便是人祸,塞北没了,柔然的部落在原本属于大楚百姓的土地上载歌载舞,他们无恶不作,将漂亮年轻的大楚姑娘们押回了寨子,让老人与孩子们成为阶下囚,大楚却没法管,什么都做不了。 很快,从塞北留着一口气爬到兰陵的百姓见识了当朝的不作为,他们每日指着城墙怒骂,被巡防营抓进大牢里也不停歇,污言秽语在慎刑司堆积如山,元徽帝没有办法不听到这些事情,但他有心无力,他的怒火只能冲朝堂上弯着腰的朝臣们发一发。 “唐乔吟为国殉职,虽无功名,多年来也为我大楚兵部尽心尽力了,如今理应要给他一个体面!”元徽帝揉了揉眉心,摆摆手道,“便追封为扬武将军,礼部将此事办妥了,替唐小将军好好厚葬了吧!” 人人言是,心中却在腹诽,唐毅将军在唐家躺了许久,朝更是很久不上了,儿子都已经化作一具白骨,还要这没有用场的功名做给活人看什么?唐乔吟活着的时候总想着要上战场,可到死都没有真正地杀过一个敌人,便是将这样一顶帽子戴到他头上又如何,他也未必会高兴。 冯豫章顶着仵板,越众而出,“陛下圣明!只是现如今边塞失守,朝中战乱,唐将军却在府中闭门养病半月有余,军中人人士气低靡……臣斗胆,国不可一日无兵权镇守,还望陛下下旨重振兵部!” 元徽帝往龙椅上一靠,他当然知道要重振兵部,可淮南与柔然接连两战死伤无数,如今军中更是死伤无数,人人拿着一份不高的官俸,却日日提着脑袋与惴惴不安的心,护国大将军告病不出,小将军死在一片荒芜,“重振兵部”听起来容易,元徽帝皱眉道,“冯卿有何高见啊?” “臣以为,如今唐毅将军抱恙不出,可兵部不可一日无人治理,”冯豫章垂目进言,显然心里早就有数了,“兵部的宋长司多年来替唐毅将军治理兵部,管理新兵皆是有条不紊,从无出错,臣斗胆向陛下一荐,唐将军在府中养病期间,宋长司想必能够担起重任,重振兵部士气!” 元徽帝眯了眯眼,不等他说什么,言相却打断冯豫章道,“冯相爷此话倒是便宜!这宋长司多年来在兵部做的不过是些带领新兵,整治纲纪的事,从未上过战场!唐将军不过是操劳过度,歇上了几日,冯相爷便想让一个纸上谈兵的长司代替唐将军之位了吗!这心思是否太过着急了!” 冯豫章看了言相一眼,“言相爷此话何意?我冯家与宋长司从无亲近,恰似言相爷所言,这宋长司最擅长整治纲纪,带领军中鼓舞士气,臣之言不过是希望宋长司在唐将军告病的日子里挑起重任,将军中萎靡的士气重振起来!又不是今日便叫宋长司当上将军,行军打仗去,何来‘便宜’二字?” 向来有满口道理的言相爷一缩脖子,不说话了。元徽帝只觉得疲惫十分,摆摆手道,“冯卿言之也有理,既然唐将军如今抱恙,便准他好好休沐一阵,兵部可暂由宋宁德治理,待到唐将军告假回来再议……宋长司!叫军中将士们都打起精神来!不过是一个边塞,我大楚有的是疆土!有的是千秋万代,何至于区区一场败仗便如此萎靡!” 一众朝臣赶紧乌泱泱地跪个满地,个个道是“大楚千秋万代,大楚万寿无疆”。乌纱帽下头都是诚惶诚恐的眼神,仿佛明日大楚便能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吹开愁雾,迎从前那样的艳阳高照。 可殿外的兰陵早已卷起一片黑压压的灰云,一场狂风暴雨似乎是就在眼前,在所难免。 冯折抬眼看了一眼这片灰扑扑的天,他的雨伞给了拿包裹的罗祥,生怕电闪雷鸣把他那一堆孤本打湿了——他拖了整整三个月的功夫,才终于想起要上宫里来收拾行囊,冯夫子虽只在这片高高的宫墙里住了一年,甚至没有一年,文华阁和柏梁台却已经放了好些他的东西,厚厚的古书上压着女孩子海棠花的发簪,某一卷册子里又落出一只丢了的耳环,在这之前,冯折还觉得这一年很短,仿佛只是虚度光阴便过去了,如今却觉得很长,仿佛皇城里的每一片琉璃瓦都在惜别,他曾在这里走过许多次,这里该有许多的故事。 宫道很长,秦 分卷阅读131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凰腿受伤的时候,冯折每天都要背着她从这里走回栖梧宫,小姑娘在他背上摇头晃脑地背论语,“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这句她时常背不出来,就背成“无友不如己者,过则……过则反正不好嘛!”冯折就被她逗笑了,那时候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她重,秦凰长着娃娃脸,十五岁也还是矮矮小小的。 他们常常在这条宫道上遇到其他入宫来复命或是觐见的兰陵官员,倒不伐许多类似于言闵的青年才俊,冯折跟在乱跑秦凰后头,青年才俊满脸端正地冲秦凰行个礼,秦凰便很犹豫地停下来小声问他,“这个……这个是谁啊?” 冯折努力做小殿下的随身小抄,“御史中丞的外家表亲王旭,你前天才见过一次的。” 秦凰“哦”一声,十分高冷地略了过去,扭头抓着冯折的手嘟哝,“这皇城里怎么每天有那么多人,我真的都记不住,我觉得他们都长出一个样子,我只能记住你啦,因为岑之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长得最好看。” 他就这样想了许多事,许多人,长长的宫道像是没有尽头,一场铺天盖地的雨很快便落了下来。冯折没有伞,这身衣裳其实也沾不得水,可他倒也一点儿也不着急,他似乎隐隐觉得这样的皇城再也见不到几次了,于是舍不得走得太快,他眼前仿佛还是有那个朱红色的影子,拨开雨幕,她的身上只有太阳温柔的光,他还想再看一看,如今他只能睹物思人,也只配睹物思人了。 渐渐的,他眼睛里朱红色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了,冯折还是站在雨幕里,雨下得真大,朱红色的影子打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仿佛把一整个世界都隔在外头了,秦凰身边跟着一个陌生的少年,月白色的衣裳,纤长瘦弱的身形,头发也不会全都束在发冠里。 陌生的少年很是手足无措,一见同自己打扮相差无几的冯折,尴尬地笑了笑,“冯……冯夫子,我听他们说你今日来收拾行李,怎么那么着急走了,也不等大家一道告个别……” 秦凰的伞打得很低,看不见她的眼睛,冯折也不忍心看到他的眼睛,他只能看到她琳琅满目的头饰中插着一支木雕的海棠簪子秦凰的头发很长很长,要梳起来总是很麻烦,她从前总抱怨这是“三千烦恼丝”,说“要是能早点嫁人就好了,就可以把头发全都挽起来,这样玩的时候就不会挡着眼睛,也不热了!” “冯公子,”秦凰拨了拨头发,瞥了一眼陌生的少年,淡淡地开口了,她从前也是那么说话的,高高在上,仿佛全天下都配不上九天凤凰,“本宫要走这条路,你贸然挡在这里,可知是不敬?” 冯折并没有回答,他看了一眼月白色衣裳的小公子,便一言不发地退了一步,替她让出了一条宽敞的宫道,他没有理由再拦秦凰的路了。小公子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秦凰,又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冯折,有一肚子的话却不敢问,只觉得这雨珠子好像比冰碴子还凉,寒气逼人的。 秦凰没有走,她抬了抬伞柄,终于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她的衣裳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只有脸是苍白的,“冯公子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冯折原是想避一避的,那目光太鲜灼了,灼烂他昏脏不堪的皮囊,要看进他强弩之末般逞强跳动的心脏里去了。可那又如何呢?在不能如何了。切肤之痛好过断脊之辱,早在他任由自己将唐乔吟遇害的始末讲出来时,他就已经做了抉择。 他已经做了抉择啊。可谁问过他,这是不是他想要的结局呢? 罢了,罢了。芸清说得对,这都是他的报应。于是他只能再把支离破碎的掌控力捡起来,如今他只能再笑了笑,再言不由衷,“殿下想听什么?” 这话真是好笑啊,秦凰的嘴角抽了抽,最后也没有说出一个字,她又把伞收回了眼睛上头,再也没有理冯折。她的袖子长长的,略过冯折的时候仍旧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很久以前,冯折第一次见到花楼里调戏姑娘的秦凰时,她也穿着这样一件大袖,微微一摆便在空中留下一道好看的弧线,身上有一股糖葫芦的甜味,冯折才舍不得这样的小姑娘受委屈。 月白衣裳的小公子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冯折,赶紧跟上秦凰的步子,雨越下越大,几乎是走了几步便能消失在雨幕里看不见了,冯折觉得心口有些闷,雨珠把他眼前的景色都遮住了,眨一眨眼睛便又涩又疼,他看着身后已经消失不见的人影,苦笑了一声,仍旧慢慢地向前去。 突然,走远了的小小影子撞开汹涌的雨幕,她像一阵飘忽不定的清风,脚下不稳地跑回冯折跟前,她的“三千烦恼丝”也被雨水打湿了,有些狼狈地粘在额前。伶牙俐齿的冯大公子错愕地站在原地,看到秦凰慢慢将手里那把纸伞抬起来,伸手递到了他跟前。 “拿着。” 他们离得并不远,相隔一柄小小的纸伞,却像被雨幕隔出两世了,秦凰被大雨林得皱了皱眉眉头,她又往前递了递,“本宫命你拿着。” 冯折领旨接过去,碰到秦凰冰凉的手指,她颤了颤,又极快地将手收了回去。秦凰抹了抹眼睛上的雨水,仍旧冷冰冰地看着他,“我真的很恨你。” 分卷阅读132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她说,“可还是不舍得让你淋雨。” 诏书 楚宫的中秋便是在这样一个人人自危,处处都是漏洞的时候来的。吟诗作赋,赏月宴游原本是大楚宫中每一年中秋时节的惯例,可如今兰陵城乱成了一锅粥,塞北失守,从各地涌进都城的百姓本以为能在天子脚下赚到钱,过上好些的日子,却不知兰陵也并非一个多么山水养人的地方。一群又一群的百姓在城中暴动起来,有的今日三言两语便捅死人,有的一言不合便点火烧了房子,老人妇孺和孩子们吓得整日闭门不出。 这样的情况之下,元徽帝不过是命巡防营加强管制,但凡是有暴动的、聚众集会在一处的,统统镇压起来处置,百姓在牢中如何抱怨便是牢中的事情了,从城墙上向下望去仍旧歌舞升平,楚宫中花了流水的银子布置中秋宴,根本无人关心宫外的百姓是不是在人吃人,满汉全席摆了一桌又一桌——假装太平,假装岁月静好,这原本就是一件十分荒唐的事情。 人人的肚子里都藏着事儿,便是跳舞的乐姬们看起来都没了意思,元徽帝说了一通振奋人心的话,实则也并没有振奋多少人的人心,冯折跟在他爹后头,像每一回宫宴那样躲在角落里剥瓜子,听到两位相爷仍旧在觥筹交错之中笑道,“楚国自然是万寿无疆,终归是中原第一大国!” 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又见长了,冯折在肚子里把冯豫章那张虚伪的笑脸颠来倒去诽谤了一通。 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十二殿下生了病,故而今日抱恙不出,冯折在宫外自然也不会知道这样的事,他以为秦凰终究还是厌烦自己,不愿意看到他,不料听言闵说,“前几日我爹随陛下议事时见了那位清河殿下,说这小公主确实是病了,消瘦下去许多,脸色也不如从前那样白白嫩嫩了,看来有些人确实是一无所知。” 冯折苦笑,“我要从哪里得知?” “你就预备这样同她老死不相往来了?”言闵瞥了他一眼,也把坐垫挪到角落里,“你以为这样就是对秦凰好了?你把她推远了又如何,这场仗就在眼前了,一旦打起来,她绝对不会平安。” “我把她推远,是害怕景桁担忧我与她的关系会对景国不忠,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来,”冯折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看着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冯家三代为复景尽心尽力,即便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难道……不能问他求一个恩典吗?” 言闵难得会把话匣子打开来,他深深地看着冯折,“你期待景桁给你什么恩典?你做的很好,他可以把星星和月亮都摘给你,但绝不会保全楚国王室的任何一个人。” 冯折停顿了两秒,“你怎么知道,你从景国听到过什么?” 言闵没有说话,他的心里藏满了秘密,太多了,他只愿意说实话,可又不忍心说出实话,他张了张嘴,最终被凑上来的宋子犹打断,这位宋大长司之子如今正是兵部红人,人人都对他十分热情,可宋子犹不爱听人说官话,转了两转还是回到冯折身边,正听见言闵的话,“陛下的心思那哪儿是咱们能知道的,你们那么了不起,还揣摩起景桁的心思来了?” 见冯折懒得看他,宋子犹也不介意,又说,“我听我爹讲,前几日柔然王子上景国与景桁谈判,说了什么未可知啊,总之像是什么大事,大抵还是关乎打仗吧!这仗一打起来,你也就没心思在这儿天天作茧自缚了。” 冯折皱了皱眉,“你这成语都是和谁学的?” “啧,这不是重点!”宋子犹坐下来,“我算是听明白了,你想靠景桁的恩典去救凰凰,又想保全天下太平,又想保全她,道理虽然没有错,除了景桁确实是没有人能保证让秦凰安好,可你有没有想过,他凭什么要给你这个恩典啊?你说你们冯家三代复辟景室,可说到底,你知不知道景桁看不看中这个?你好大的胆子啊,敢这么赌?” 冯折觉得很累,他揉了揉眉心,“除此之外,你们还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但凡有一个法子,你便说吧,我都愿意去做。” 言闵和宋子犹对视一眼,哑了,这当然是一出无解的题,不落在自己身上又有谁能感同身受。三人面面相觑,各自心怀鬼胎,最终只是冲着圆满的明月敬了杯酒,心里却连半分“圆满”也没有了。 舞姬上来跳了第三轮舞,元徽帝又将“大楚安泰”说了无数通时,冯折见秦凰身边那位贴身的绿萝姑娘探头探脑地溜进了大殿,她走得十分小心,在人群里寻了很久,最终才在犄角旮旯里看到冯折的影子。这姑娘看起来很是着急,头发乱乱地垂着,跑得很急,连衣领子都跑斜了,可算见到了冯折,二话不说便是一跪。 冯折还没反应过来,宋子犹赶紧眼疾手快地把人拉起来,绿萝跪得实实在在的,小声道,“冯公子,若不是没有办法,奴才也不愿意来叨扰你了,我虽不知你同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可是,可是殿下……” 冯折心口重重一跳,“凰儿怎么了!” “殿下今日午后上陛下那处去了一趟,回来便开始又哭又闹,到了晚些时候虽然 分卷阅读133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不闹了,却开始喝酒,饶是谁劝了也不听,”绿萝眼眶泛红,“殿下这些日子原本便病了,如今这一盅一盅的酒喝下去,更是吐个不停,可便是如此也不愿意听,但凡有拦着的都赶了出去……这会儿是醉得不省人事了,奴才只怕喝出什么事儿来,冯公子,只有你能去劝劝殿下了!” 冯折几乎是一听这话,脑袋里便什么也没了,方才他还挂在嘴边的那些循规蹈矩与繁文缛节通通成了空白,宋子犹见他放下酒盏便向外跑去,原本想要拦着,才没说出一个“诶你!”便被言闵拽了回来,言小相爷面无表情地冲他摇了摇头。 “让他去吧,你应该也知道了,再没有几回了。” 此时的栖梧宫里,实则并没有绿萝说的那样混乱。秦凰是吃醉了酒,可她早已经不闹也不哭了,她像是把浑身的气力都用尽了,如今只是躺在殿内干净的地上,她抬头看着窗外那轮明月,真皎洁,真圆啊,秦凰的眼角都哭疼了,她想着,塞北也有这样圆的一轮月亮吗? 她从来不是一个歇斯揭底的小姑娘,她会哭会闹,也会同喜欢的人撒娇,必然是有缘由的,可这个缘由太苦了,秦凰眼前似乎又是龙华殿那间小小的书房,她藏在殿外的木门之后,看见礼部尚书同她父皇窃窃私语了许久,最终只听清元徽帝将一只古董花瓶砸碎的声音,他怒不可竭道,“他做梦!妄想!大楚只有凰儿一个公主,他这话中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朕教你吗!” 礼部尚书为难地跪下去,“陛下,这柔然三王子他,他,他便是如此说的,如今塞北难平,昆弥及周遭的百姓更是日日被他柔然大肆威胁,可兰陵……兰陵已经派不出多少将士再去驻守边疆,保家国太平了,一旦柔然再打进来,那……” “不过是打了一场胜仗,便敢厚着脸皮来问朕讨我大楚的公主?”元徽帝将书案砸得极响,“军中还有多少将士,难道连同这区区小国抗衡之力都不足了吗!这柔然三王子是出了名的花天酒地,还敢问朕讨清河公主,他倒是想得美!” “陛下!”进言的正是兵部侍郎,“我大楚虽是中原第一大国,可如今国力早已被屡次战争消磨得薄弱万分,军中将士们死的死伤的伤,更是……陛下!那昆弥与塞北的百姓们如今叫苦不迭,十岁不到的孩子便被抓进柔然做了人的七八房小妾,百姓何其无辜啊!如今……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答应这三王子,以一位公主换取百年安泰,大楚安泰啊!” 百年安泰,听起来已经十分遥远了,自从元徽帝登基至今,大楚不过是一副日渐萎靡的纸头架子,装得好的时候是国家兴旺,瞒不过去了,人人才发觉这副架子里只留下被蝼蚁啃剩下的残骸,这些道理连秦凰都看明白了,还有谁会不明白,屋内争执不休,秦凰听到他们说昆弥的百姓们如何辛苦,如何可怜,待嫁的姑娘们不论是否已经有了婚配的人家,只要柔然人看上了便要被带回家,孩子们不敢出门,竟还被人冲进屋子里抢,老人们生了病却无处可医,还要替人做苦功…… 林林总总,传到秦凰的脑袋里,她便想起了襄平的百姓们,想起了洛水镇的漂亮姐姐和孩子们,还有罗袖那样的姑娘,他们原本太太平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为什么要沦为一个国家野心的牺牲品,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仅仅是这样一个最最基本的要求也难上加难,柔然将他们当做能够用以威胁的筹码,当朝却把他们视作累赘,他们不过是同自己一般大的人啊……秦凰的眉头动了动,听见屋内有人说,“陛下!将士们为大楚挥洒热血,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如今是当真不能再打仗了!能用一位公主便换得天下太平,这值得啊!” 是啊,秦凰想,这值得啊。 元徽帝摆了摆手,“莫要再说了!朕只有这一位公主,怎可为了边塞几场动乱便随随便便嫁给他柔然!若是如此……” 谁料此话还没说完,突然听门外传来一声小姑娘的轻笑,屋内的重臣们错愕地一惊,才看清正是方才令众人争论不休的清河殿下本人,秦凰垂下眼睛,似乎是有些好笑道,“父皇,这么便宜的一桩交易,你为什么不答应,凰儿一个人能换那么多人的性命,为什么不答应?” 元徽帝一愣,“小十二,莫要胡闹!你是大楚唯一的公主,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可是那些塞北的百姓,那些被柔然人抓走的孩子和姑娘们,他们也是爹娘唯一的女儿,”秦凰突然一怔,她在一瞬间想起那一日她在冯府听到冯折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如今也在她嘴边,有些讽刺地说出来了,“为什么不能是儿臣,将士们要用血河命才能够拯救大楚的百姓和安泰,儿臣只要嫁给一位王子就可以,既然都有一个人要去做,为什么不能是儿臣?” 痴梦 她的大话说得很好听,可是又有谁真正愿意做一个精致的礼物,被人包好了送到遥远的塞北去,秦凰的眼睛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她的十五年都活在太阳底下,没有风吹也没有雨大,她从来没有见过人间疾苦和世上那“求而不得”。 而这些东西,都在她认识冯折之后明白了。 她 分卷阅读134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是多么诚挚而热烈的喜欢一个人呀,小女孩所有的心思都在心上人那里,她想着要与他长相厮守,要与他结发为夫妻,可秦凰从没有想过人一生并不是只有这些甜蜜美好的东西,在她懂事之前,所有人都将这天下不堪的东西藏了起来,她看不见一点儿灰尘和眼泪,就连冯折也是那样子,他常说“你不需要知道”,可秦凰并不是从不知道。 她知道人间疾苦永远不会有尽头,也知道上天绝不会这样不公,一个人这辈子不会一直都那么悲壮,但也不会永远幸福美满,秦凰不怕悲壮,她是大楚的公主,是中原最大的国家唯一的小殿下,她在这片高高的只能看见天空的红墙里呆了十五年,其实也想着能为天下太平做一些事,她很明白自己不是什么杨门女将,若如今大楚是安泰的,她也不会逞这样一个英雄。 可她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已经知道,书上说过,这样的国家不会安泰,不会长久,她不过是在一副摇摇欲坠的框架之下苟延残喘,如今时间到了,有人同她说,只要你嫁给一个人便能够把天下太平还给她的百姓,只要她去到那片广袤无垠的塞北,这副架子便还能支撑上一段时日,还能支撑多久无人知晓,可哪怕是多活一日,无辜百姓所求的,也不过是多活一日罢了。 她是大楚唯一的公主,既然享受着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幸福,便应当要担起这个责任,秦凰想,她已经没有喜欢的,想要嫁给他长相厮守的人了,可那些塞北的姑娘们心里一定有一个这样的少年郎吧,穿着月白的衣裳,拿着青玉的笛子,风轻轻地吹过去,他的头发上有苦苦的柳叶香。 若是能嫁给他,那该有多好啊。 秦凰晕乎乎地将手里的酒盅滚到一边,重心不稳地向后摔了下去,这一摔摔进了一捧浓郁的,却也冰冷的柳叶香,她梦里闻到过许多次了,只有这一回是真的。 冯折扶稳秦凰,拨开她散乱的头发,看到小殿下已经哭成核桃的一双眼睛,那颗原本就已经支离破碎的心又开始疼了,他用手指抹了抹秦凰的眼睛,“你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秦凰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皱了皱眉头,“你是……谁呀?”她从头到脚把人打量了一遍,不等冯折开口,她又说,“嘿嘿,你长得,你长得真像我的心上人。” 冯折放轻手上的动作,把秦凰揽在怀里,扶到一张毯子上,“为什么我不能是他,他……你的心上人?” “因为他不会来找我的,”秦凰摇摇头,顺势抓住冯折的袖子,往他肩上躺,“他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利用我,利用我……唔,我也不知道,他说他是我的仇人,其实他是个骗子,你见过他吗?他叫岑之,是个生得特别好看的骗子。” 说着说着,秦凰又很难过了,“可我真的好喜欢他呀,我捧出一颗心去爱他,可是他把我的心拿走了,不愿意还给我,也不喜欢我。” 她浑身都烫呼呼的,似乎是觉得冯折冰冰冷冷,便十分不讲道理地往他怀里钻,月光把她还带着泪光的睫毛影子拉得很长。 冯折摇摇头,把她按在心口,“他很喜欢你,全天下所有的姑娘他觉得都不好,他只喜欢你,凰凰,他没有办法。” 秦凰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说这些,冯折苦笑了笑,接着说,“你应该怪他,是他做不到两全其美,他只能放弃一切去保护你,原本不该这样的。” “那……”她闻了闻冯折身上的柳叶香,有些迟疑,“那你是谁啊?” 我应该是谁啊?冯折自己也不明白,他是景国的冯小公子,是大楚的纨绔小相爷,曾经是十二殿下的冯夫子,最多最多的,他只想做秦凰的岑之。风云变幻之下,他只有这一点温柔了,全都端正地放在这里,冯折说,“我是你所有的真心,爱而不得,无可奈何,我来替他道歉,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你能明白吗。” 秦凰还是很迷茫,她只觉得自己好委屈啊,眼睛又酸又疼,心口也好疼,秦凰抹了抹脸颊上冰凉的水,不知在同谁说话,她说,“你带我走吧。” “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去哪里都好,我不想做这个公主,”秦凰摇摇晃晃的,嘟哝着往他怀里钻,“离开皇城,离开兰陵,离开大楚,看不到高高的红灯笼也海棠花了也没关系,哪里都可以,冯折,我不想做这个公主了,这太难了,太难了……” 冯折环着她瘦弱的肩膀,她还是哭得泣不成声,脸都哭红了,可是冯折只是摇摇头,他说,“你喝醉了。” 秦凰更委屈了,她小心翼翼地拽着冯折的衣领,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清醒,“我没有醉,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冯折,你不知道……你只是不知道,我不生你的气了,你带我走吧,求你了。” 她很小声地抽噎,像是害怕自己看起来不懂事,又很努力地解释,可她始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她只能没有道理地摇头,“只有你能救我了。” 可是紧紧抱着她的那个人不说话,他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只是看着秦凰的眼睛,亮晶晶的,被泪水一沾便更亮了,很久很久,他轻轻低头吻上秦凰 分卷阅读135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小声嘟哝的嘴,原本抽抽噎噎的声音悉数传进了他心里。 这个亲吻很长,很久,他们从没有过这样的一场亲吻,像是曲终人散那样藏着苦涩的泪水,秦凰终于安静下来了,她圆溜溜的眼睛一哭看起来更大了些,她终于有些确凿道,“啊,你是真的岑之呀。” 冯折并没有松开她,“是我。” “爱而不得,无可奈何,这是亲吻的含义吗,”秦凰笑了笑,冯折突然觉得,他好像是很久没有看到他的小殿下笑一笑了,秦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同你私奔吗?” 冯折没有说话,他见秦凰凑了过来,凑在他耳边,极其小声,却一字一顿,冷冰冰道,“因为我醉了。”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便推开冯折,扭头而去,她的影子在栖梧宫的宫殿里被拉的格外长,她还是穿着她最喜欢的红色衣裳,绣着上好的海棠图,她曾说要穿着这样的衣裳出嫁的。冯折仍然能够想起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时的模样,那时候他假扮一个俊俏的少年郎,眉眼秀气,说话时眼睛会瞪得圆圆的。他们立下过很多誓言,要长相厮守,要白头偕老,月光圆满,可他们却再也没有“圆满了”,秦凰只是留下一个背影,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冯折也并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灵魂出窍,失魂落魄地回到冯府的。 或许是病来如山倒,冯折这幅瘦弱的身体苦苦坚持了许久,终于在那一夜折服于一场风寒,他比寻常人都文弱许多,病了七八天才能出门,那时的天已经快要入冬了,寒风萧瑟。他披着一件鹤纹披风,听见书房里冯豫章同言闵说话,说“那柔然三王子明日便要到兰陵了,即便只是迎亲,也仍旧还是该处处警惕,此人就是个小人,绝非一两句君子协议便能作数的。” “家父与宋长司已有所提防,”那是言闵的声音,“迎亲不过几日,若非清河殿下还要设一场拜别宴,这柔然的队伍也驻扎不了多久。” 冯豫章叹气道,“自古以来公主出塞都是如此,十二公主小小年纪要嫁去塞北,便是再大的拜别宴也算值当,只是此事于岑之……” 言闵会意地点点头,“岑之如今在养病,冯伯伯还请提醒府中上下,此事还是等到……” “等到什么时候。” 不等言闵说完,只听柴门支呀一声,冯折仍旧有些咳嗽,他支着门沿,眼眶被风一吹就红了,“你们方才说,清河殿下出嫁塞北,柔然三王子迎亲。” 言闵垂下眼睛,躲过冯折质问的视线,似乎是自知理亏,冯豫章干咳两声,“宫中……咳,岑之,大病初愈应当在屋中养着!罗祥!如何看顾少爷的!” 原本有满肚子道理的人都成了哑巴,冯折走进书房,疲惫地支着桌子,声音却染着薄怒,“究竟是怎么回事,书默!爹,怎么回事!” 言闵看了看冯豫章,有些理亏地摇了摇头,“半个月前,柔然三王子向元徽帝递了一封帖子,挑衅说如今区区一个塞北不足以满足柔然,他们很清楚大楚已经没有兵力打仗了,要么让大楚再交出三座城池百姓的性命,要么……便交出一位和亲的公主。” 冯折觉得有一股火顺着心口直直冲进大脑,“秦盛徽选择了后者。” 秦盛徽是元徽帝的大名,四十来年了,没有人敢这样叫过,言闵明白冯折的心,可他只是摇了摇头,“不是,是秦凰选择了后者。” 奈何 “她怎么可能……” 冯折觉得气力全无,他尽力支着书案,想起中秋那一夜见到的秦凰,她喝得酩酊大醉晕乎乎地同他重复着没有意义地话,说做公主太难了,说这一切太苦了,她要自己带她走,去哪里都好,去哪里都可以。 原来是因为这样,原来如此,而他竟仍旧为了所谓的“保护”二字,一无所知,像个冷冰冰的木头一般将秦凰推出局外。 很久,冯折的声音都是沙哑的,他问,“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言闵的眼神闪烁了两下,冯折紧紧盯着他,可笑地问,“中秋那一天,你也早就知道了,你同宋子犹都清楚这件事,你说出那样的话来,是不是?……言书默,你他妈!” “你在这里叱责书默也没有用!”冯豫章一听他这“口无遮拦”,皱眉打断道,“确实,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我知道,言家,宋家和孟家通通知道,一整个景宫的人也全都知晓,但唯独没有告诉你,你应当明白缘由,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痛斥书默。” 冯折冷笑,“若是早一点知道便会有办法救她,何须如此,为何非要如此……当年你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进景宫,你应当明白那是什么感受,我没有那么大义,爹!凭什么!” “呵,远的不说,就凭昆弥民不聊生,凭沧州人祸连篇,凭整个中原都陷在这乱世的水深火热里,你不会看不见,你只是在装瞎子!”冯豫章怒道,他这个儿子多聪明啊,满兰陵城中都寻不到比他更聪明的少年了,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成了死脑筋,“柔然用三座城池的百姓来换一个公主,岑之,你怎么救她?我早就告 分卷阅读136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诉过你有得就有失,连秦凰都明白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 冯折觉得胸口都是闷的,他大病初愈,原本便十分气虚,可他不愿意坐下来,他苦苦支撑着这具身体,“那景桁呢,冯家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很清楚我的意思,若要冯家为他所用就不能弃了凰凰……他为什么毫无作为,他明明可以!” “你为什么觉得景桁是无所不能的,”言闵的声音低了下去,“三王子逼着与景桁谈判,说他如今光要一个塞北远远不够,若景国不想见柔然在复辟大业中捣乱,便不能阻止这件事,景桁箭在弦上,他动不了。” 冯折头痛欲裂,“他先前答应过我,他……” “景桁的大业,景国百来年的大业只差最后一步,他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以为你算个什么?”冯豫章叹出一口长长的气,“你还是不明白,你还以为你能用什么条件,用什么借口去逼迫景桁吗?你看到了,只有柔然那样的地方,握着人命,握着权利,他们才有谈判的资格,而你有什么?你只有一缕可有可无的情爱,最不值钱的东西!” 冯折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吐出一个字,他曾以为他是全天下最了不起的那个人,秦凰也常常亮着眼睛,说岑之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啦!他有满腔的豪情,仿佛能把天下都承揽下来,都送给他的小姑娘。 可如今,只有无力二字狠狠砸在他身上。冯豫章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或许他也有些怜惜皇城里那只禁锢的小凤凰,又或许是,他也曾经有一只无拘无束的百灵鸟,最终也飞远了,再也没有回来,他说,“情爱于旁人而言,什么都算不上,冯家的担子不止只是责任,你早晚要明白‘无法圆满’四个字,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一个分身乏术的普通人,你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她也不过是历史洪流中最小的一件牺牲品。” 这个“她”是谁,冯折没有问,他面色惨败,仿佛方才的话他都应该是明白的,可他不愿意去相信,他的小凤凰鸟还在皇城里,他几乎是哀求道,“就没有办法了吗,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哪怕是……” 冯豫章看着他,无奈地点了点头,“你挽留不了,补救不了,你只能做一个推手,把她推进漩涡,把你自己推进万劫不复,人这一辈子便是如此,你以为你有天大的本事吗?” “不是的,岑之,那些平凡的,伟大的,丑陋的,美丽的。活着的和死去的,你一个也救不了。” 冯折终于被这些话锤进了现实的囹圄,他原本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啊,秦凰总说岑之的眼睛真好看,有希望的光,也有明日星河的光,如今都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我能做什么,至少要做什么,我不能看着她就这样,就这样。” 言闵看了他一眼,原本硬邦邦的目光触到这几乎贬成一具残躯的“人”身上,终于泄露出三分不忍,淡淡地说,“……去和她好好道个别吧。” 崇明四十九年的正月初八,天边红光乍现,塞北没有战事了,宫外的丝竹弦乐响起来,会跳舞的乐姬们也很漂亮,那座高高的朝堂上终于没有人再忙碌地进进出出,老夫子们的话很晦涩,那些折子很长很长。 原本号令五国之首的大楚,用一位公主换得了边塞的太平,那些驻守边疆的战士们不必再闻着硝烟入睡,可以见一见家人了。 楚国境内熬过了三月曝日,终于降下了第一场大雪,秦凰穿着一袭孔雀翎织就的大红宫装,那条裙长三尺,每一道钗环都足够冶丽,配得上她的身份——她从前是皇城里最得宠的富贵花,如今是平息两国战事的大功臣。为了绕过被大雪铺了一路的正道,秦凰特地带着一行人择了一条小路,慢悠悠地踱过御花园的沿下廊。 每个人都在歌颂这位出塞和亲的清河公主,每一位后妃都像哄孩子说,“凰凰啊,凰凰你如今是大楚的英雄,那柔然有广袤的草原,你不是想去那里玩儿吗?” “凰凰啊,塞北有牛,也有马,那马可高啦,跑得也快,它带你跑得远远的,跑上高山,跑过草原,你想去看一看山川大河,那儿的山啊河啊,都可好看了。” 却没有人同她说,“凰凰啊,大楚战败了,那个柔然离兰陵很远,那么远,再也看不到宫墙上的红灯笼了,再也没有人这样哄你了,叫你小殿下,小殿下了。” 白梅盛放,压了枝头,她不合时宜地撞见冯折时,白衣客卿比白梅还好看,月下柳一般的好样貌,满面倦容也遮不去的风华,秦凰心想,他若是笑一笑就更好看了。 不会笑的那个人久久地看着她,半晌,终于垂下眉眼,“见过清河殿下。” 秦凰笑眯眯地扬起脖子,淡淡怒道,“本宫不知右相的家教何时败落至此,冯小相爷见了我,竟可免了礼数?” 冯折面无表情地收起怀里那把青色的纸伞,十分顺她的意,不卑不亢地淡淡作了个揖。 秦凰冷笑一声,她并不买账,反倒益发厉声斥言,“平礼?” “论楚国之内,本宫乃是大楚第一公主,见之,应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她又走 分卷阅读137 逢凰 作者:地表最强李夫人 近一步。 “论楚国之外,本宫乃西域柔然将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正妃,见之,同应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她看着冯折的眼睛,说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八个字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冯折躲开她的眼睛,静静地退了一步,他那一双眼睛本来比画江的水还要清,如今却再也不愿意看看她了。冯折掀开衣袍,双膝重重一跪,便当真如她所愿大气施然地行了个大礼,中规中矩,再也挑不出一丝错来了。 他说,“草民冯折,参见柔然王妃!王妃……千秋万岁。” 他们便这样一站一跪静了许久,久到秦凰仿佛能够感觉自己的心口都不跳了,她始终没有叫对方免礼的意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良久,终于在嬷嬷上前来劝诫她切莫耽误吉时之前,秦凰向后退了一步,她死死盯住那双剑眉星目,突然也端端正正,慢吞吞地放下膝来。 冯折愣在那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是秦凰最喜欢的一件衣裳,红袖曳地,比春海棠更娇艳,秦凰堆出笑脸来,即便她的眼睛那么红,她轻声气音地凑近冯折,说出口的是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气音。 她是乖巧的,端正的,一字一顿地说,“冯折,我拜过父母,也拜过天地了。” 突然,她不疾不徐地低下头去,竟对着冯折也重重一拜,那是一记再也不能更端正而郑重的大礼,拜父母,拜天地,拜夫妻时才有的大礼,连着一头的钗饰珠环都摇曳出清脆的细响。 “你要记得,你要永远记得啊,冯折,”她说,“你还欠我一场大婚。” 秦凰原本笔直的脊梁便突然像是卸下了全数气力,仿佛是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了。冯折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脸色一变,伸手就要去拉住她——可掌间冰丝划过,他的掌心失了温度,一无所有。 诚如今日的他,不过是一无所有的一缕孤魂。 她的背影很端正,是大楚嫡出长公主应有的高岭之姿,每一步都是缓慢的,沉重的,偏偏冯折依然能看到许多年前那个雀跃的,明媚的影子,她在花园里拽着一直风筝,头发被风吹起来,那只风筝飞得老高老高,它越飞越远,再也不见了。 她的白头偕老,举案齐眉,都不见了。 他只能听到很远的地方,有人在哼一首楚国的民间小调,“远方的姑娘啊,穿着红嫁衣,走过了万里的山川大河,她只想见见你……” 她只想见见你。 史书(完结) 崇明四十九年,冬末,大楚的清河十二殿下秦凰受诏嫁于柔然三王子,缔结两国邦交,百年交好,元徽帝特设国宴,一贺两国结交,二贺好事将近。清河公主为惜别大楚,原本要跳一支长安调,那舞可真好看啊,三尺长裙如五凤游天,怎知一曲未罢,清河公主突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便因身中剧毒,撒手人寰。 不多时,悬镜司在柔然三皇子递与清河公主的杯中发现剧毒,一时举国奋起而攻之,三皇子秦则宸亲自领兵攻打柔然,带走了驻守兰陵的大批兵力,塞北很远,他从此没有再回来。 腊月十五,景国突然自雍州向兰陵城中进攻,声东击西,被牵制住大批兵力的楚国将士被攻得措手不及,无力回击,不过区区十日,景国攻下大楚要塞,夺下兰陵都城,大队人马停在楚宫脚下,四皇子驻守城前一天一夜,中箭而亡。 翌日,楚宫被一把火烧成了过往,景帝逼宫上位,元徽帝不甘的鲜血洒在了烨宸宫那片雕着金狮子的玉石板上,一擦便没了。 大楚百年的岁月啊,经不起史书随手翻一翻,新君上了位,茶楼里的百姓们日子也照旧是那样过,遛鸟的听书的探出脑袋,也不知还有没有人想起—— 崇明四十七年,兰陵城名不见经传的茶楼里,唱了一支“王宝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