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途》 周恒 “洲洲,你又要翘课啊?” 方妍反身趴在陆洲洲的课桌,嘴里嚼着口香糖,吹出一个又一个泡泡。 从国中升至高中,两人相伴了三年。 陆洲洲纤长的指尖猝不及防一戳,泡泡啪一声糊方妍满嘴,方妍皱眉咂唇,将糖重新卷入口中。 “你真恶心。” “我不嫌弃你的口水,对你是真ai。”陆洲洲挑眉,淡声道。 嘈杂的教室内,私中的学生背景落差极大,有富家子弟,也有家庭清寒,来这里是为拿取奖学金的人。 开学第一天,陌生的交谈间,多是好奇与试探。十六岁是小大人,高中、大学是社会的缩影,b起志同道合,有的人更在意是否家境相当,差距甚远的生长环境,小能影响聚会去哪儿吃,大能影响见识阅历。 暗波涌动,大家择木而栖,小团t逐渐清晰。 陆洲洲留下书包,抬脚往外走,方妍扬声问:”会回来吗?” 回来的话,方妍还能帮忙打个掩护,说她去厕所,不回来的话,方妍便不管了。 陆洲洲的裙子不晓得折了多少,本来膝上的位置,生生拉至大腿的一半高,白瓷般细腻笔直的长腿,引得附近男生说话分心,投s好几眼。 “回。”她用清冷的嗓音说着。 撕开袋子,ch0u出草莓味的雪糕,陆洲洲从福利社出来,行走在太yan曝晒的石子路上。 c场没什么人,寸短的草皮残留凌晨的露珠,陆洲洲倚靠足球门柱,坐着伸直腿,裙子下的肌肤感受到凉意,和口中融化的甜腻滋味一同驱赶掉几分暑气。 忽然,”哎,你有钱上私中啊?” 背着足球场的是篮球场,陆洲洲回头,霎那迎上光,不禁眯了眯眼。 白se中线处,少年蓄着俐落的短发,制服少见的每一粒钮扣整齐扣至下巴。在日晕底,他的轮廓被镀上一层光,柔和了冷峻的线条。 陆洲洲不仅仅是因为少年的好皮相而先注意到他,还有他的一对桃花眼淡漠倨傲,却任由对面两人推搡他,不还手,强大自持的气场高下立判。 “说话,你怎么会来私中?” 又挨了一下推。 陆洲洲津津有味吃着雪糕。 “私中学费多贵啊,你上得起吗?” 少年还是不吭声,默默睨着奚落自己的人。 陆洲洲猜他们是国中同学,少年家境不好,被瞧不起。 “你哑巴呢?” 此时,少年似乎牵了下唇。 发现少年眼中的睥睨之意,抱着篮球的人顿觉被羞辱,将球用力往地面砸,上前揪住少年衣领。 “你那眼神什么意思,凭你这副穷酸样,我还没叫你给我跪下来擦鞋,你——” “我说。”陆洲洲捡起滚至她脚边的球,打断他们。 少年稍稍侧过脑袋,视线撞上足球门旁一双看似清纯的鹿眼,瞳se却极深,难以言状,总觉踏进去,坠入地无非深渊,或陷阱。 “你们要不来一场有趣的较量?” 陆洲洲走向他们,唇角的笑兴致盎然。 雪糕吃完,她从口袋m0出方妍给的口香糖,嚼几下再吐出来,恶心地将那块橡胶皮黏上篮球。 周围一g人皱眉厌弃。 “你们轮流站到篮框下,谁先投进球就服谁,如何?” 是一个十足十羞辱人的建议。 少年不作声,冷冷斜了陆洲洲一眼。 另外两人显然觉得这主意好,早想找机会欺辱少年一番,于是应承下来。 然而,陆洲洲把球交给少年。 篮球上皱巴巴,沾满口水晶莹的小坨口香糖,令少年觉得荒唐。 “为什么球给他?”耳边出现不满声。 陆洲洲抱x,凉凉道:”让他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投球很厉害吗?何况,他这球没投中,下一球你们投中,羞辱效果加倍。” 两个人被说服,剪刀石头布推一个人去篮框底下。 陆洲洲无声无息挨近少年身边,他灰扑扑脱落几块皮屑的皮鞋,从她眸里一晃而过。望着约莫五尺远的人,她压低嗓子问:”你球技好吗?如果不好的话,直接……” 她话尚未说完,篮球便在空中迅猛凌厉划过一条直线,砸上篮框底下的人的脸。 砸过去。 陆洲洲是想这么说的。 不料少年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周恒——”被砸得惨摔于地,额前浏海拈有口香糖的人,目眦yu裂暴喝出少年名字。 陆洲洲看着对方悲惨的模样,差点绷不住嘴角。 “你问我凭什么在私中上学,凭他们捧钱要我来。”周恒口吻很淡,眸底的桀骜却显而易见,”跟你玩,规则也理应我定。” 语落,周恒没再给在场任何人一个眼神,衣裾在风中扬动,径直横越球场离开。 周恒、周恒。 陆洲洲反覆默念他的名字,唇畔有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人好玩。 c场上,碧空如洗的辽阔景se底,他的背影自此拓印在陆洲洲心底,让她记住了这么一个人。 老陆 周恒在那时对陆洲洲而言,只是一个小cha曲。 没再遇见,也就慢慢遗忘。 书声琅琅,水声淋淋。陆洲洲望着窗外黑沉的天,雨水不停敲响玻璃,她的心却静得不起一丝波纹。 “方妍,你不好好念课文,嘴巴吃着什么呢?” 严厉的训斥声从前头传来,陆洲洲调回视线,与讲台上发量稀疏,鼻梁挂着细框眼镜,年岁渐长而肚子微凸的中年男人,隔空目光撞上一处。 方妍忙吞下糖,起立张大嘴巴,伸舌含糊说:”我没吃东西啊。” 陆常志记得方妍这丫头是陆洲洲的好姊妹,陆洲洲国中曾经带回家一两次,是陆洲洲唯一在他面前提起过的友人。 不过他没跟方妍打过照面,方妍不知道他是陆洲洲的父亲,而他同样是第一次见到方妍。 手握一卷书本,陆常志面上不显,却是在内心无奈摇头。 果然什么样的人便交什么样的朋友,臭味相投。 “没有吃东西就好好念课文。” 他教书那么多年头,方妍还以为能骗过他吗。然而她毁尸灭证,他只能不咸不淡说着,让方妍坐下。 触及nv儿玩味的笑,陆常志板起脸,给她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他不是没发现陆洲洲在课堂发呆。 他是放养她习惯了。 陆常志在陆洲洲五岁时,同陆洲洲母亲离婚。她的母亲ai上别的男人跑了,而陆常志伤心是伤心,却也没花太久时间就走出这段y影,毕竟当初两人到适婚年龄仍未嫁娶,是相亲被凑作一对结的婚。 同榻而眠后,陆常志以为两人的情愫,能在柴米油盐的日子中慢慢产生,怎料陆洲洲她妈对父nv俩根本没多少感情与寄望,结婚、生孩子全是为应付岳父母那边的压力。 陆常志双亲早逝又是独子,亲戚不相往来,只有自己一人,陆洲洲她妈也是看上他背景单纯,没有公婆而勉强同意入他户口簿。 结果,年过三十五岁的nv人遇到真ai,想要出墙的心挡不住,收拾好行李,签好协议书,g净俐落地走人。 让陆常志最为感慨的还并非这事,那nv人改嫁后,没想居然可以克服高龄问题,生下一个大胖儿子。 自此,那nv人的父母重男轻nv,跟陆家父nv也切割关系,不再来往。 陆洲洲和他相依为命。 而陆常志怕她对父母失望,没详述多少与前妻的过往,他不希望她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在记恨她母亲。 陆常志领五班的同学顺句念过一遍陌上桑,接着往黑板抄记好内容重点,粉笔落于板g0u,铮亮的声音感觉碎了两截。 方妍悄悄转过头,低声说:”吓si我了,幸好我够机灵,一秒吞喉。” “你别噎到了。” 陆洲洲握着笔,给国文课本其中一页的韩愈,g勒两条八字胡。 “不过老陆眼神利啊。”她都坐倒数第二个,低头用长发遮掩了。 “嗯。”陆洲洲淡淡敷衍了声。 她不怎么想理会自己亲爸。 老陆让她隐瞒两人是父nv的事,说在校园方便行事,可她莫名觉得她是被嫌弃。 陆洲洲好于翘课,老陆曾拉她在桌前促膝长谈。 她告诉老陆:”老师的教学方式不适合我,我没法x1收,还不如拿那一节课的时间出去走走看看,回家自己读。” 陆洲洲瞧得出老陆认为她是在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 但她没有。 她是一个对世界过于好奇,过于好热闹的人。 陪老陆去市场,b起挑菜提菜,她喜欢看大婶跟剁鱼r0u的大叔吵得不可开交。路边两个小孩打架,她还会掏出口袋的糖果,给打赢的人。 当然也有仗义的时候。 在陆常志眼中,她就是想闹腾,找乐子玩。这一点陆洲洲不否认。 幼时太孤单,一个人捣不出什么花样,陆洲洲便学着将目光转向别人,从他们身上获得乐趣。 而她除去翘掉不合胃口老师的课,确实没做坏事,不ch0u不染不烫不打架,放学会花时间在房内念书。久了,老陆惊觉她的话是认真的。 后来,大抵是放弃挣扎。 老陆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没看好陆洲洲,以致她成长路上走得有点歪。 不过人常说单亲家庭的孩子有压力,老陆不愿管得太紧,怕父nv距离变远,总归成绩没有不好,好歹能上他所在的市立第一私中,也无不良嗜好,遂由她去。 记得老陆某一天语重心长对她说:”你的人生自己掌握。” 于是,陆洲洲在自由散漫的路上愈走愈远。 窗外,水哗啦啦倒灌着。雾蒙蒙一片,几乎不见对面大楼上半部的校园,陆洲洲从二楼的窗户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撑着深蓝se的伞,在暴雨中艰难行走。 陆洲洲挑眉。 最后一节课钟声还没敲,就有人先跑? 外头昏暗,伞遮住男生的脸,两侧教室的灯,能稍微映亮他瘦削的身子罩在宽大的运动外套里,而黑sek子被他挽起,露出紧致有力的小腿。 光影打在他冷白的皮肤,给人清贵的感觉,然而他拐弯一个错身,提在手上的旧皮鞋落入陆洲洲眼底,令她闪过一丝熟悉。 似有感知,水漫过脚踝,行于里边的男生突然停下,回头与陆洲洲视线交会。 陆洲洲认出他,微微启唇,下意识呢喃出他的名字。 周恒。 暴雨像挂着的白布,周恒望一眼二楼的窗,陆洲洲的样子在被打得sh润的眼睫下,压根辨不清,于是他举着伞,不予理会,要赶往哪地奔跑起来。 他踩过的每一处,溅起的水花仿佛开在陆洲洲心上。 陆洲洲托腮看着他的背影许久。 粥店 夏天就是一通暴脾气,雨来得急去得快,放学时已经转成毛儿细的小雨。 陆洲洲被方妍拉到私中附近一家粥店,进去发现不只卖粥,饭面小菜跟酒都有。每张桌子间仅能容一人走过,结帐柜台边上有瓜红se的长寿花,和眼珠特别大的招财猫。 方妍说:”这里听说很好吃。” 两人坐在离厨房最近的地方。 红得发亮的桌面有油渍,陆洲洲ch0u张薄得能透光的劣质纸巾拭去。 “我划好了,你看要吃什么。” 拿蜡笔在价目表上划记,陆洲洲要了碗白饭,一碟青江菜一盘鹅切r0u一份汤。 方妍见她这般点菜,习以为常,抓着钱包就去柜台。 小时候有一次老陆晚归,托邻居阿姨带小洲洲吃饭,那是陆洲洲头回见到什么叫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坐在餐桌,吃得简单却有人间烟火味。 亲爸亲妈都不会做菜,亲妈走后,老陆更是每天买便当,然而,陆洲洲觉得手捧一碗g净白饭,面前摆满菜肴,才叫吃饭。 给老陆发完讯息,陆洲洲抬眸,方妍眼光频探向她后方。 “你在看什么?” 陆洲洲问完,发现不只方妍,整间店的私中学生都有意无意朝这边望。 她转头,厨房入口垂面藏青se布帘,底下一个排水孔,矮凳上有人在刷大号圆盆内的脏碗。 “看人洗碗很有趣?” 方妍压低声:”是看私中学霸洗碗很有趣。” “……里面那个是我们学霸?” 陆洲洲忍不住又回头。 帘子遮住了半张脸,不过下巴弧线好看,袖子撸起的小臂线条流畅有力,厨房闷热,他面颊上尽是汗水,皮肤却好得反而因此更显水润,白里透红,这要不家里养得好,就是天生基因优秀。 视线往下,落在那双破烂的皮鞋…… 不会吧? 方妍还在叽叽喳喳,把今天听到的八卦全分享给陆洲洲,”你不知道我们这届新生,有人刷破私中历年来录取的最高分数吗?成绩是市里第一,私中开出三十万奖学金,摆明了要他。” 陆洲洲垂下眼睫,玩弄竹筷的塑料袋,一下打结一下拆开。 “结果学霸家好像很穷,听说在这里给人当洗碗工。”方妍话语间有几分看戏意味。 也是,谁对这种在校园高高在上,在外面低如尘埃的人设不感兴趣呢。读书时,不可侵犯,工作时,任人蹂躏,陆洲洲呵呵两声,这设定光想就带感。 要是她没先见过周恒,或许此时此刻会一样失礼地围观,但b起骄傲的少年如何隐忍,眼下她更好奇其他人是抱怎样的心思,特地来看学霸流汗劳动。 陆洲洲瞧瞧面前一g私中学生的表情。 嘲笑、同情、鄙夷、幸灾乐祸……找不出别的了。 陆洲洲轻叹,问方妍:”这家店是真的好吃,还是你们的借口啊?” “是借口也是真的不错吃。” 好吧,起码还有个不错。 “为什么菜不快点上?”陆洲洲饿了。 “人那么多,你急g么,无聊的话我们一起来看学霸啊。” 陆洲洲无语,”去动物园还要付门票钱,你付人家钱了吗?” “我不是有消费吗?” 那钱又不是进周恒口袋。陆洲洲在内心吐槽。 “其实我还听说一件事,学霸长得很帅。”方妍凑向陆洲洲悄声说。 陆洲洲仔细回想开学第一天的周恒,那对优越的桃花眼率先跃于脑海。她并非没见过帅的人,不过能被她记在心上的,目前还真只有周恒一个。 这不得不让她想到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句话。 她m0着下巴,按着记忆中,在光下篮球场的周恒模样叙述:”是好看。眼尾细长上翘,睫毛长有卧蚕,虽然人冷冰冰的,不过他的好看不是表层而已,气质融进骨子里,很难忘,喜欢上他,可能会心疼他的压抑吧,忍不住想摘星星摘月亮给他,成绩好,长得帅,没人b他更像初恋的样子……” 突然,一只指甲修得短润,骨节分明的手,将白饭重重往陆洲洲面前搁下。 厚沉的声响甚至盖过电视新闻台的声音。 陆洲洲看见周恒敛着眼皮,冷冷睨着她。他眼角聚着少许倦意,却目光如炬,薄唇紧抿,感觉应该还有余力可以发一顿火。 陆洲洲启唇打算解释,周恒先一步开口。 “同学,我不喜欢你,你摘星星摘月亮也没用。” “……” “噗哧。”方妍捂住嘴,掩下笑声。 周恒不是烦告白,或是喜欢他的nv孩子,他认为即便有的心意是肤浅了点,仍值得一份尊重。不过告白该分场合,追来店里打扰到他工作,不能够,也不像话。 附近的人全停下筷子,好奇疑惑瞅着这边。 陆洲洲抓了抓眉骨,尴尬得不得了,”那个,周恒,我对你没兴趣……” “他的好看不是表层而已,气质融进骨子里,很难忘,喜欢上他,可能会心疼他的压抑,忍不住想摘星星摘月亮给他,成绩好,长得帅,没人b他更像初恋的样子。”周恒复诵一遍陆洲洲方才的话。 陆洲洲傻了。 周学霸,您自己说着不羞耻吗?还有,在学习上出se的默背速记能力可以不必用在她身上没关系…… “这话难道不是你说的,嗯?” 周恒最后喉咙滚出的单音节,低沉拖长,有一秒x感得让陆洲洲分了神。 “……是我说的。”陆洲洲两颊发烫,感觉自己那番不知不觉说出口的话太丢人,清白要被误会给做没了。 “同学,谢谢你喜欢我,不过下次别追来店里。”周恒见陆洲洲面se难看,而众人无不关注着他们,心软一霎,踟蹰几秒改口,冷y中稍微放缓声,”nv孩子要被捧在手心疼的,矜持些男生才会对你好。” “……” 周恒三言两语在一瞬间,就帮陆洲洲塑造成千里追夫,不端庄的形象。 陆洲洲简直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