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将军惧内》 分卷阅读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 书名: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文案(c6k6.com): 又名《将军上贼船》。 冰天雪地里冻成狗的少将军,因擅自出兵,被老爹赶出了军营。 打了半辈子光棍,本来想去江南放浪形骸high一把,没想到刚一露头,就连人带心,都栽到一个小丫头手里了。 听说将军在外威风凛凛,实则惧内。 周骞:“开什么玩笑,我堂堂镇北少将军,我怕媳妇?” 媳妇手握一根鸡毛掸子,笑而不语。 好吃懒做,宠妻无度少将军VS心比天高,武力值爆棚女 浪荡江湖,见天地,见人心,见苍生百姓,见世道凶恶,如此,当你再拿起兵器与大旗的时候,方知为谁而战。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骞 ┃ 配角:小七 ┃ 其它:赵瑾严 ================== ☆、古道 天公漫不经心吹了个哨子,风起。 阴山顶上的常年积雪,柳絮似的一路飘过百年青松,嶙峋山石,在一队列阵整齐的兵马间打了个旋儿,最后落在一只银色头盔上,碎玉叠出了一座有棱有角的小山。 肃杀天地间,这队兵马并不十分醒目,仿佛要渐融于冰天雪地,一动不动。偶尔银甲与利刃相撞,北风携着金石之声,穿过阴山山口,昭示着他们的存在。 只是午时一过,兵马原地修整,一帮胡子拉碴的兵痞子们就现了行,开始原地撒欢。 “他娘的磨磨唧唧,老子都等了三天了。” “这帮南苑太监,走的比小脚娘们儿都慢。” “少将军,要不带我们去打傻狍子吧,不然全便宜左营那帮兔崽子了。” 被称作“少将军”的年轻人银盔一动,浮雪簌簌而落,露出满是尘土的鹰钩鼻,睫毛上还沾了几片冰渣,自己浑不在意。一对星目细而修长,眼窝微微凹陷,神色轻松的很,一只手半挽着缰绳,余光时不时的瞥向古道尽头,眸子里像是长了一对钩子,。 少将军名叫周骞,是镇北军统帅周风的儿子。此番奉了父亲之命,来此处迎接朝廷来使。一连等了三天,古道都望穿了,除了雪就是天,没半个人影。 周风治军严明,北疆的汉子们习惯了行令禁止,晚一刻便是军法处置,若是晚了三天,大好头颅不知已经被斩几个来回了。 可人家京城来使自然是不能斩的,不但不能斩,还得派少将军亲自迎接,好生招待着,对于这帮在黄沙里打滚的糙老爷们来说,实在是不怎么情愿。 于是这种不情愿都体现在嘴上了,京城来使的祖宗十八代,连着干三姑六大爷都跟着吃了瓜落儿。 周骞对这种单方面的叫骂没什么兴趣,优哉游哉哼着个小曲,前一阵子从新兵蛋子那儿学了个新曲子叫娘子怨,据说当年由名伶胡良玉所创,说的是关外匈奴入侵,丈夫出战未归的事儿,在京城一开嗓,万人空巷。 不过后来匈奴当真打来了,便不让唱了。好在关外天高皇帝远,周骞不管那套,学了个新曲子就想拿出来嘚瑟。 朔北之野,关外古道,飘来几丝江南的杏花烟雨,随行将士们嘻嘻哈哈,一时倒忘了北疆的寒冷。 先锋大将图登小曲听得乐呵,左手拎一柄长刀敲着铁甲做和声,本想再抽出右手打个哨子,一低头,空空如也的袖子被长风刮的猎猎作响,才想起来上个月入敌营时断了一臂。 “多亏老子是左撇子” 老图自顾自的说到,脑袋随着小曲左摇右晃 “能吃能拉能放屁,” 他跟着江南小曲的调子,自己往里头填词儿 “砍人一个能顶仨” 老图的公鸭嗓一出,一路把江南的小调拐到江北不说,还沾了一口大碴子味儿,唱到高潮,意犹未尽,刚想扯嗓子来个“嘿~~呦~~~”,被周骞一眼瞪了回去。 可惜他瞪晚了,老图一嗓子勾起了这帮兵们的馋虫,一个个操着各自的家乡话跟着曲子走,好好的娘子怨变成了爷们喊,喊得不亦乐乎。少将军一颗显摆之心,白瞎了。 他还眼巴巴的等着谁给他叫个好儿呢。 胡尘里的一帮糙汉子们,拔刀杀人还行,溜须拍马看眼色的功夫都差了点事儿, 周骞溜着马原地晃悠了好几圈,瞅完这个瞅那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终于忍不住拿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新兵蛋子,咳咳嗓子,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道 “怎么样?” 新兵蛋子难得有一次发言机会,正经八百的道“ “不错,在官道上卖唱准能赚钱。” 这马屁跟秋风扫落叶似的,把周骞这一肚子风花雪月打扫个干干净净。 感觉行伍间就没个会说人话的。 知己没找着,倒是把老兵油子的不正经都翻出来了。 老 分卷阅读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图首当其中,大声道“要说卖唱还得往江南走,那地方好啊,不像咱这儿冷的冻掉下巴,一年四季都跟小姑娘捂过的被窝似的,又舒坦又暖和。丫头们一个塞一个漂亮,说话跟唱曲似的,还没开头,腿脚软了,一唱起歌来,骨头都酥了。” 周骞骂道“谁他娘的说我要卖唱了。” 他瞧瞧图将军那一张大嘴占了半张脸,在阴山口哇啦哇啊说了不停,恨恨的想着“灌你一肚子风。” 老图嘿嘿一笑,又补了一句 “等仗打完了,咱可得去江南逛逛,最好死了也埋在那暖被窝里。这关外可冻死老子了,你瞧瞧谨言,都快冻成大冰坨子了”他伸手一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十分应景的打了个喷嚏,鼻涕眼泪直流。 这少年生的细皮嫩肉,光长了骨头还没贴上肉,要不是手紧紧抓着马缰,阴山口的大风刮过,说不定就被刮到京城了。 周骞瞧着一眼,乐了“呦,这是哪家的娘子,怎么听了小曲儿还泪眼婆娑的,”说罢,三两下卸了自己身上披风扔过去 “谨言,你要冻的扛不住了先回去也无妨。” 大冰坨子一下子羞红了脸,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身板挺得溜直。 大冰坨子名叫赵谨言,比周骞小六岁,是老将军侍卫的遗腹子。当年这名侍卫随着老将军护送公主和亲的时候遇袭,不幸战死。夫人不堪打击,没几日就随着去了,老将军便把他接到自己军营里,权当自家儿子跟着周骞一起养。想着他父母双亡,老将军便对他宽厚了一些,平日里该打该罚,下手总是轻了三分。 就是因为这三分,周骞便有了保护伞,上房揭瓦总拉着他。以博老将军一个薄面,不至于把他腿打断。这赵谨言也是五行缺脑,从小没爹娘,难得周骞肯带他玩儿,一早把周骞看做了亲哥,老将军一掏出家法,他就把万事都赖到自己头上,拼着自己挨一顿揍,也把大哥也保下来。周骞不得不承认,能筋骨强健,四肢俱全的活到今天,赵瑾言这个垫背实在在是功不可没。 可惜后来,少年们渐渐长大,周骞先下了行伍,指挥老将军的轻骑营。赵谨严年纪尚小,留在老将军麾下当传令官。 少年人的肩膀上扛起了北疆的边关,从此杀伐决断,关乎千万人的性命,周骞脸再大,也断不肯找人垫背了。 再者赵谨严年纪渐长,也认识到自己这个背锅侠的地位。对这个大哥是又爱又怕,只要被他找出去,不管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最后总能以被绑回北疆大营告终。可自己说是传令官,其实还是整日在将军账下被庇护的角色,少年人血气方刚,总想着能和大哥出去,仗剑杀敌。 所以这回大哥把自己从老将军那儿要出来,实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又兴奋,又忐忑。 他吸了吸鼻涕,问道“大哥,听老将军说,这次来的许公公是如今南院第一红人,自从皇帝十七年前大病一场,自此醉心修道,凡事讲究无为而治。这南苑公公替皇上审阅奏章,凡事往来的奏报都在他手里过一圈,就连内阁的上书他都能驳回,权利实在是大的出奇。” 周骞瞥了他一眼,“南院有权利不假,可却未必大的出奇,皇帝一心要当仙人是真,可也并非是无为而治。只是以往内阁那帮老爷子酸腐的倒牙,动不动来个死谏,起初皇帝刚登基,还能装个宽宏大度的样子,日子久了,就扶持了南苑太监掌印分权,乐呵呵的看着大家内斗,自己好做个闲散仙人。” 周骞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眉目低垂,把玩着手中的缰绳。偶尔一瞥,眼神里却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只怕在那皇帝眼里,江山就在他那个炼丹炉里,满朝文武,亿万百姓,都是他炼丹炉里的药丸子,揉圆捏扁,都随他的意,”他低声沉吟道“可怜我镇北将士,驻扎在这苦寒之地,不知到底为谁守河山” 赵谨言一惊,说道“ 大哥这话可不能乱说,让老将军听了,非得大巴掌扇过来不可。老将军从小是皇上的伴读,情同手足。接管了镇北军以后又战功赫赫,单是这次柔然进犯,老将军接连收复十三郡,这次李公公来必是犒赏三军。说不定还会赐个侯爷,光宗耀祖呢。不过” 他顿了一顿,腼腆一笑 “你这样子可不好接旨,一身臭汗也就算了,一张脸上尽是泥土黑灰,跟打了一宿兔子似的。” 这话他要不说,这位大爷还真意识不到自己脸跟个花猫似的,一首小曲浪到江南。不知道是谁来迎接谁。 周骞纵马驰过,经过他身边,笑道 “侯爷也好,行伍兵也好,在这北疆大营,吹的是一样的阴风,喝的是一般雪水,横刀立马的尽是血肉之躯,有甚区别,倒不如拿着名号去集市上卖几钱银子,给兄弟们买一车酒肉,喝个痛快,” 说罢,他双腿一纵,一撑马背,跳上山涧之间,全不顾河流下流水湍急,拔剑挑起一处水花,直上直下,一滴不少的落在手上,马猴似的摸了一把脸,转身一起一跃,跳上马背,摇摇头道“ 这下总行了吧,嘴碎的跟个老太太。” 他这一脸泥灰随手一抹,倒抹出了个玉面公子,挺拔 分卷阅读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的立在阴山口,让人瞧见他觉着热腾腾的,山上的朔风都减了些寒气, 山中忽然一声鹰唳,林木沙沙作响,阴山谷中一匹枣红马踏雪奔来,在众人面前猛然勒住马蹄,一个小将翻身下马,“ 少将军,狼夹已备好,老鳖已入瓮。” 周骞点了点头,赵谨严听得云里雾里,问道“ 这会儿南苑贵客快到了,你要去打狼,还要捉鳖?” 周骞一笑,“不急,狼过几日再打,咱先去会会老鳖”说罢,两脚一夹,战马长嘶,飞驰在阴山古道。 阴山口往东三十里,是一片山林,年久失修的官道从山林间穿过,落叶与积雪铺成了一道白玉毯子,印了一排小脚印。循着脚印而去,只见一只觅食的野兔抻着个脖子张望,忽听一阵脆响,吓得一头扎进洞里。 “大胆刁民,我可是朝廷御史,南苑公公,掌印太监,你们这些个流民,竟然胆大包天抢劫朝廷命官,都没有王法了么,哎呦。” 啪的一声响,马鞭在这名头比名字还长的话唠的脸上留了一道血痕。 常年荒无人烟的官道上今天热闹的很,三五百个个衣着褴褛的人们围成了一圈,密密麻麻,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豁着个大板牙,把刚抢来的桂花蜜饯三五个一齐塞进嘴里,大概从没吃过这般精致的甜品,嚼也不嚼的整个咽了,吃过瘾了便钻进人群里看热闹, 五六个男人在人群中被五花大绑,看穿着甚是华贵,为首的着一身丝绸缎带,打扮像是给个锦衣玉食的商人,虽是白发皓须,,脸上却一丝皱纹也没有,保养的极好,此刻正扯着嗓子骂娘,一张脸憋得通红。 “呸,”为首的流民手执一条马鞭,指着被五花大绑的号称来使的人骂道 “狗屁王法,商人讲王法么,一个个腰缠万贯,官老爷讲王法么,一个个得道升天。讲王法的都被你们逼到绝路上来,老子如今就是杀人越货,也断不过猪狗不如的日子” 流民男子一脸凶神恶煞,愤怒从朝天鼻里喷出来。腰间别一把鬼头刀,手起鞭落,被绑之人脸上又添了新颜色。 官道上传来一声声哀嚎,盖住了林间灌木丛的沙沙作响,一双眼睛正不声不响盯着他们。 “大哥,上么?”赵谨严藏在树丛里,瞧着远处狼狈不堪的京城贵客,心里有点忐忑,跟着周骞出来,就没遇上过好事,明明就接待个来使,来使居然让人给绑了。 “不急,再等等。” 周骞眯着眼睛,看的饶有兴致。 听说少将军极爱狩猎,军中有什么吃什么,打了野味当天就下锅,想来平日里熊心豹子胆吃了不少。 南苑太监吃了两鞭子,一下子把气势给打没了,一张脸见风就转,哀求道“官人行行好,小的是去传令犒赏镇北周将军的,可朝廷实在没有钱了,别说金银,就连军中的米面都快供不上了,我就是来替皇上赏个封号,除了身上带的银子,再没别的了。”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怪不得镇北军要向民间采办军粮,原来是军中粮草真不够了” 流民头子大喝一声“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把他们都给扒了仔细搜。”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南苑里这群炙手可热的大红人扒成了官道上瑟瑟发抖的白毛鸡。 搜出了几个精巧的鼻烟壶,没有一丝杂色的玉扳指,雕龙飞凤的痰盂罐子和紫檀木的香匣子,打开来是一封信,可惜传来传去,都是些文盲,男人把匣子连信往地上一扔,当厕纸都嫌硬。 这些个东西要说值钱,放在纨绔子弟里兴许值个三城五郡,可在此处,不过是些华贵的废物, 夜壶上雕出清明上河图,也就是个夜壶。 “他娘的,害得老子白忙活一场,” 流民男子气急败坏,往腰间一抹,掏出一把砍瓜切菜的鬼头刀, 流民中有些人惊呼起来, “不要,” “喊个屁”流民首领恶狠狠的叫道“不杀了他,等着人家反过来咬死我们么,”他哼了一声,用刀尖挑起金缕锦衣,“这老儿享了半辈子福,如此死了也不亏,下了地狱别忘了阎王爷,老子叫虎头阿彪,可别弄错了。” 他话音未落,人群里爆出一个骂声, “你奶奶的,冤有头债有主,你报我的名做什么,他叫……” 刀锋携着风声而至,对着南苑太监的脖颈挥了下来, 忽的林中穿过一声袖箭,正中男子手腕,一时间血流如注,喷了南苑太监一头一脸,鬼头刀从这人手腕间滑落,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马蹄声从官道两侧的丛林里响起,惊起一群飞鸟。 周骞纵马在前,一身银甲流光,冲进了流民之中,长剑脱鞘而出,在地面划出一道弧线,挑起一阵积雪散落在空中,纷纷扬扬,人为的下了一场大雪。 林间一片苍茫,镇北军一行人趁乱挺进人群的中心。 流民虽然有三五百人,却是乌合之众,又多是欺软怕硬,青天白日敢抢路过的商人,却没见过真正的金戈铁马,山林间纵出十几人,马蹄身后,战鼓声雷动,从四面八方敲响,不知后头还藏着多少人 分卷阅读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一个个胆战心惊,手里的刀微微发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为首的流民头子手腕血涌如柱,咬着牙叫道“ 别跑,跟他们拼了。” 话音未落,周骞拿剑鞘往马屁股后用力一抽,飞身冲入人群,身体向后一弯,剑尖贴着马背划过,为首的流民头子一声不吭,慢慢身体软了下来,眉心后脑各有一点红。 周骞哼了一声,一甩长剑上的血迹, “杀人还怕鬼敲门,兄弟你真是怂的可以。” 远处,听到赵谨严喝道,“镇北军在此,流民山匪休要放肆。” 喧闹的山谷官道上出现了片刻的安静。 他声音不大,勉强借着北风传到众人耳中,不过镇北军三个字,像是一颗闷雷,悄无声息的炸响了。起初流民还仗着人数众多,略带侥幸,此刻听见镇北军在此,再没人多想,转头就向东西南北,四处狂奔。 刚劫了锦缎彩衣的流民像无头苍蝇一样逃窜,绫罗绸缎在山间一刮就破,露出里头的残破衣衫。 人推人,人挤人,人踩人,豁牙男孩抱着个盒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一不小心被山石绊了一跤,又磕掉了一颗门牙。这一犹豫,已经被后面来人踩了两脚,胳膊卡在了石头缝里,说什么也起不来了。 乱世人命如草芥,他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混在一堆流民当中,原本也没指望着能活命,能撑到今年吃几个蜜枣子再死,也值了。 豁牙小子两眼一闭,牙根一咬,默默的在心里头拜菩萨,打算求个好死。忽觉自己背心一紧,竟是被一双大手给抓了起来,放在马背上,暖洋洋的,转头一看,正是刚刚一身银甲的将军。 周骞手脚麻利的给男孩脱了臼的关节安好,又往地上一扔,“滚吧。” 豁牙男孩揉了揉胳膊,抱着个盒子,一溜烟儿滚了。 赵谨严好不容易赶上一硬仗,一时热血上涌,提刀正要追去,被周骞拉住,摇了摇头, “穷寇莫追,何况这些人也未必是大奸大恶,不过是被世道逼得没了生路,且放他们一条生路,更何况 ”周骞一抬眉 “那边都□□了,这种丢人事儿藏还来不及,没人追究。” 赵谨严震惊的瞧着大哥,心道,果然上过战场的人就是不一样,跟着老将军在白骨堆里摸爬滚打了一圈,这个招猫逗狗的大哥居然学会悲天悯人了。 周骞一脸得意,他从小净是带着这个弟弟招猫逗狗,回头挨揍,这算是做少将军以来第一次带着兄弟打仗,难得露了一回脸,心里乐的开花,脸上却不好意思张扬,收长剑入鞘,慢悠悠的道 “将军百战,身名在后,山河在侧,杀伐果断外头,还得裹着一颗仁心。” 说罢勒了一把缰绳,哼着小曲往山下走,马尾巴左摇右摆,恨不能翘到天上去。 赵瑾言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路小跑, “大哥你什么时候在山里埋的伏兵,咱们这次到底出来多少人,你是不是把轻骑营的人都带出来了” 周骞颇为神秘的一笑“跟着大哥混,有你学的”’ 他话音未落,山林里的刀剑声绝,战鼓声停,老图扶着老腰慢慢走出来,叫道“ 他奶奶的,老子上阵杀敌都没这么累过,一只手敲三只鼓,尿都敲出来了。” 老图的公鸭嗓,堪比三只破锣 赵谨严惊到“感情刚刚林间的战鼓雷动都是你一个人敲出来的” 图登瞪大眼睛道“那不然呢,咱出来是接人的,不是剿匪的。埋伏个千军万马,让人家南苑公公看咱们镇北军拿他们当诱饵打伏击呢。” 他一拍赵谨严后脑勺“想什么呢小子,” 这下赵谨严知道什么叫穷寇莫追了,合着周骞装了副胸有成竹的德行,一共手上就带了十几号人,亏得流民不知底细,若要真是三五百人聚起来拼个你死我活,他们此刻说不定就跟那群南苑太监的待遇差不多了。 关键是打不过就打不过,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世道艰难,且放一条生路。这脸皮,能放在阴山山口上挡风了。 周骞自觉有愧,两腿一夹,往山下官道上跑了。 ☆、驿馆 关外苦寒,尤其是寒冬刚过,各家储蓄的口粮都在一个冬天里耗得一干二净,而春风未至,冻水未化,粮少牛羊瘦,唯有西北风管够。 便是在官道上的小驿馆,也拿不出几个像样的酒菜。老板甩开袖子在窖里翻来翻去,好不容易掏出一块年代久远的腊肘子,还没个拳头大,实在不好意思来招待将军,更何况人家还给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小将军肯来,就是天大的面子,哪儿还能收银子,只是这肉,这肉。”他越说越惭愧,腊肉也是不争气,小就小吧,上面还冒出了几个白花花的肉芽。 周骞一笑 “不瞒你说,借着镇北军出来吃白食我是万万不敢的,老将军军纪严明,抓住了还不把我腿打断。” 他伸手把肉芽往外挑了去,“脑袋挂刀尖上的人没那么多穷讲 分卷阅读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究,把这肉一把火蒸透了,下酒正好。李叔,你在这官道上也有几十年了吧,不必那么见外” 驿馆老板憨厚一笑,他一个老光棍,自己都不记得在这儿呆了多久,时日都是以平顺与苦难来计算的。 日子平顺,想慢慢过吧,偏偏就过得飞快。赶上边境战乱,苦不堪言,从清早熬到日头偏西,怎么也熬不完。 这几年似乎日子越变越慢,按理说老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本来是个自在的活法。可饶是这样,头拱地的干,也就勉强糊口,实在不敢想那些拖家带口的人是怎么熬过去的。 “兴许有吧。”李老板侧着头想了半天, “当年你还这么大点儿” 他伸手比了一下膝盖,“ 老将军来过一次,你叫着要吃红烧肉,当年大端朝被柔然压的抬不起头来,边关更苦,哪儿有什么红烧肉,气的嚎啕大哭,怎么也说不动,后来被老将军一脚给踹老实了。” 周骞脸刷一下红了,恨不得堵住他的嘴,他虽说从小挨揍是家常便饭,但在大庭广众下挨揍算是屈指可数,因此他印象尤为深刻。 可惜,驿馆就那么巴掌大,放个屁都能让将士们听得一清二楚,登时一阵大笑。 周骞开始装傻充愣“都给我滚蛋,跟着瞎起哄,没有的事儿,喝酒喝酒”转脸朝着把老图眨眼,妄图这老家伙能帮自己解个围。 没想到老图在兵营里馋急眼了,端起酒坛子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快活。 一快活,嘴上就没把门的了。 “没错,我给你们作证”老图一脸醉醺醺的模样,“当时鹤卿刚从将军府里出来,五岁的奶娃子就要随着大军去喝西北风,可不是得哭得闹么。” 周骞气的大叫“老图,你给我闭嘴。” 老图却不听他的,又取了一坛,闷了一口,叫道“那年是我第二次走这条路,我大端朝刚刚派出和亲的公主,第二年柔然就又来扰乱边境。可怜我大端朝几万万人,即便想在女人的胸脯地下偷生,都没这个运气,不得不派老将军从此镇守边关,一晃已经十八年” 老兵们喝醉了,一个个也都放开了胆子。 有人说道“ 听说当年朝廷派公主和亲一事,老将军震怒之下,就差带着兵直接直入柔然了。后来去北疆守边,有人说是皇帝对他不满,所以放逐了老……” “我呸,那皇帝老儿对谁满意过,这些年老将军把命都压在北疆了,他还不是照样掣肘,使得柔然小儿趁机取了北十六郡。” 周骞一咳嗽,兵将们忽的警醒,一时小店里甚是安静。 一时间的欢快被打了个干净,国未破,山河缺,长安城里锦衣玉食的人看不到边关的风雪,十六郡也好,三十郡也好,只要没有兵临城下,照样嫖院的嫖院,炼丹的炼丹。 赵谨严意图缓和一下气氛,连声道 “ 好在如今阴山以南十三郡已经收复了,等过了这个严冬,萧山三郡也必是手到擒来。” 赵谨严话还没说完,便被周骞冷冷的喝了一句 “瞎说什么。” 赵谨严吓了一跳,大哥虽然经常把他拉做垫背,他也是心甘情愿,原因就一个,大哥对他极好,平日里连重话也不多说他一句。 这是怎么了。 李老板听了这话倒是乐呵呵的,“那可是谢天谢地,萧山三郡可是最肥的草场,关外老百姓都去那里放牧,要是能拿回来,我明年吃糠咽菜也要省钱买几头小羊羔,养大了说不定能换个媳妇儿。” 周骞略一点头,眼神里仍是冷冰冰的。 赵谨严委屈的很,他作为老将军的传林官,一天到晚呆在老将军的账下,别的本事没长,倒是将军的战图背的一丝不差,图纸上把如何拿下最后三郡,哪一处可以诱敌深入,哪一处易守难攻都写的清清楚楚,顺利的话,不到年关就能拿下来。 他瞧了一眼大哥,又把话咽回去,生一肚子闷气,远远的看见三四个人搀着个半老不老的人颤颤巍巍走过来,正是南苑的太监。自己的衣服被扒了去,只好问周遭的人家借了几件,一身的粗布麻衣,扎的浑身不舒服。 周骞悄声对李老板说道“ 待会肉来了,分给将士半盘下酒,剩下的可挑干净了,别吓到长安城的贵客。” 一转身,脸上从寒冬腊月急转成阳春白雪,一路搀着公公迈着小碎步,不时提点着注意脚下,硬是把驿站里巴掌大的天地走出了十里相迎的气势。 饶是南苑的许公公见多识广,看的也多是软刀子杀人的勾当,老将军见过几次,都是在宫里述职,和平常武官没什么两样。如周骞这般白日里挥长刀砍人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加上他救了自己的性命,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害怕。 因此这少将军一脸推心置腹,朝着自己举杯敬酒的时候,他瞧着一个油渍渍的大碗里装着略显浑浊的黄汤,冒着一股乡野间廉价的酒香,并没有丝毫犹豫,闭着眼睛就往里灌。 生怕自己喝少了被这群没心没肺的兵痞子给剁了。 “好,” 周骞一拍大腿,“我等终其一生,或许未能得见天 分卷阅读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颜,纵有服侍陛下之心,也未有相配之德。能为陛下守一方疆土,已经是此生大幸,不若您一手照看陛下,一手监管内阁,实是劳苦功高” 赵谨严下巴都要掉地上了,第一次见他无法无天的大哥居然还会文绉绉的拍马屁。 许公公这心里热乎乎的,熨帖的很。两眼笑的眯成一条缝,又干了两碗。 三碗黄汤下肚,一行人肚里都有了热乎气,许公公一双小眼睛开始迷离了,拣了一片腊肘子,略带醉意说道“周老弟,你放心,今日你救了我的性命,自然是不肯忘的,有什么苦处你便说给我听。”话音未落,便皱着眉头说道 “这是个什么肉,一股子臭气熏天。” 周骞开始大咧咧的拉着这个长他几轮的南苑太监哭穷 “实在是没法子,这肉虽说臭,可出了官道过了阴山口,就连给肉味儿也闻不着了,军中上个月官粮只来了一半,这个月的官粮到现在连影儿都没见着,可怜咱们白天打仗,晚上打猎,驻军大营前除了战马,连个兔子都吃没影了。实在是揭不开锅,我琢磨着莫不是给忘了?” 公公半醉半醒,拍着周骞肩膀说道 “周老弟啊,北疆大军这些年来一路杀敌破虏,忘了谁不能忘了你们。主要是,如今皇上也不富裕啊。” 好,这算是听明白了,这许公公一听周骞开始哭穷了,他也是紧随其后,一步不落。 “自打皇上前些年大病一场以后,就开始炼丹修道,花费一日大过一日。一味丹药要七七四十九种药材,每种药材又要天时地利处生长,每个月派出去采药的童子就有千人之多,更不消说为了采阴补阳,在民间搜集女子……”他说到此时,又觉不妥,转而说道 “皇上如今都开始在宫里头做上生意了,起初卖卖文房四宝,如今更是连宫中的小玩意都拿出来了,每个月初就在南苑开个集市,摆了摊,让宫里的宫女太监的都来采买。 不瞒你说,就我随身的几件,都是花了银子买的皇家的东西,就那么个夜壶,花了我500百两银子。” 说的都心疼。 这宫里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两人谈了一晚上,奉承话说了一箩筐,半醉半醒之间觥筹交错,差点就拜了把子。 可惜还没等歃血为盟,周骞哐啷一声脑袋砸在了酒桌上,醉了个人事不省,嘴里还喃喃着“拜把子好啊,大哥,拜把子啊。” 这事儿,明早鸡一叫,就再没人提了。 周骞心里明镜似的,他周家站在镇北军的大旗下,收复边关,一时风头无两。无论是内阁还是南苑,都想拉拢他们增长自己的势力。 不过周风这些年除了一次皇帝急召入京以外,从未离开边关,一身血肉早拿去堵阴山口了,只要塞外的风波不起,他最大的心愿是做个吹笛子的放牛老头,宫廷里的势力纷争,他不想掺和。该给的面子给了,除此之外,他想让炼丹房里的那个老爷子看看,北疆天地外有一孤臣。 只是孤臣有一点不好,就是容易饿肚子,朝中没人帮忙说话,军营里动不动就断粮。 转眼已过三更,夜凉如水。驿馆的庭院里静悄悄的,古道上马蹄声绝,只剩斑驳月色,疏影横斜,月下立着个人影,形单影只,十分落寞。 周骞褪去了一脸醉色,静坐在庭院里,细细擦拭着自己的佩剑。忽然来了兴致,想要一试近来新学的剑谱,又觉这一亩三分地不够自己嘚瑟,便抬脚出门,忽的皱了一下眉头, 赵谨严这白天差点冻成大饼坨子的货居然大晚上在外头守夜,他是想把自己冻成个雪人给驿馆招揽生意么。 周骞啪的一拍他脑袋“你大冷天的作什么死,毛还没长齐呢,谁叫你出来守夜的。” 赵谨严被他从后头来了一下,吓的差点被跳起来,瞧着大哥一脸吃人的表情,别扭的说道“将士们白日里打了一天,我瞧他们累个半死,就把轮班的兄弟给替下来,自己上阵不能杀敌,要是连守夜也干不了,那可算是个纯正的废物点心了。” 周骞怒道“ 谁敢说你是废物点心,你要他叫出来,看我不抽的他叫姥姥。” 赵谨严神色黯淡,说道“当初你十七岁时早已经率轻骑出征,十八岁带击兵打伏潼关敌营,如今是能统领上万铁骑的少将军,可我如今十七岁,每日仍是在老将军的庇护下传个指令,就连流民山匪,今日都是第一次见。” 周骞长吁一口气:“我当是什么呢,感情是嫌日子过舒坦了。回头我跟你换换,让你在黄沙里打滚去,我去将军账下喝茶,反正一场仗下来,军功都是一样。” 赵谨严正色说道“愿为将军马前卒,水里火里去。不求军功。” 周骞笑道“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老将军那个脾气,见风就炸,我在他身边多待一刻就多挨几鞭子,也就是你,能在老将军手下干这些年。” 赵谨严不言语了,的确,老将军对他比亲儿子都要宽厚些,有赏总缺不了自己,有错也担待许多。可少年总想脱离了庇护,看看靠自己能飞多高,飞多远。 分卷阅读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况且, 大哥终究有一天要接过老将军的帅旗,自己若不练好一身的本事,岂不是阵前给他当累赘。 不过他把话在唇边饶了两圈,又咽了回去。没本事时候的最好少表忠心,说的再天花乱坠也就是一句空话。 凉风一吹,赵谨严打了个寒颤,周骞接过他手里长刀“年纪不大,心思还挺重,怪不得越长越着急,快回去吧,喝碗姜汤去,后半夜我替你守着,反正我也睡不着。妈的,酒喝多了,头疼” 赵谨严瞥了他一眼,嗔到“老将军只叫你款待,又没叫你把人给喝桌子底下去,头疼活该。” 周骞也不恼,问道“你不觉着这次许公公来的奇怪么?” 赵瑾言摇头不语, “若真是像他所说,这次就是来封侯嘉奖三军。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儿,随便派人来传令就是,用的着他南苑太监亲自来一趟,而且流民连他衣服都拔了个干净,除了封信,屁也没找到,说明什么?” 赵谨严“说明皇帝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抠门扣到家了” 周骞说到“ 说明这次南苑公公来的目的必定不全是为了犒军。皇帝一向讲究分权制衡,此战父亲军功赫赫,我怕这老儿又出什么幺蛾子,白日里我不让你说老将军的打算,正是这个原因。我套了一晚上的话,没想到这老家伙竟然滴水不漏。” 他低下头恨恨说道“妈的,又是土匪又是灌酒的,我怎么就撬不开他那张老嘴呢。” 赵谨严像是忽然听见了什么,脸上倏忽变色 “白日里你说老鳖在瓮,难不成是你组织了流民打劫?” 周骞竖起食指在嘴边,悄声道“ 瞎说什么,不过是近日里军备吃紧,我琢磨着召些民间富商来提供军需罢了。谁知道流民土匪听了个风,趁机劫道,不过也好,正好两下都收拾了” 赵谨严算是听明白了,感情这周骞拿这南苑的执笔太监当靶子,先引得流民把人家的底细和底裤一块扒干净了,自己再出手把这帮祸匪给端了,最后还在贵客面前留了个救名之恩。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事儿听着靠谱,可但凡晚了一步,皇帝身边的第一红人可就在将军脚下一命呜呼了,到时候你,你,你”当了几年传令官,这时候居然嘴笨起来,来了句“可真能作死。” 周骞抬腿往他屁股上来了一脚“说谁呢,没大没小的,滚回去睡觉。” 话音未落,林中树影移动,在落叶中闪过一个影子,半人多高,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赵谨严大喝一声“谁?” ☆、夜奔 三:夜奔 林中响起了一阵异动, 周骞俯身捡起两枚石子,朝着驿馆外的青松发力,拳头粗细的松树被打的摇晃两下,咯吱声响,一前一后齐齐断裂,将林中的黑影夹在了中间动弹不得。 二人冲了过去,扒开树丛,眼见一个半大小子被压在树下,一咧嘴,前头三颗小牙都掉了个一干二净,胸口还抱了个盒子。 赵谨严眼尖,奇道“这不是白天里那个差点被踩成肉酱的小子么,大晚上的瞎转悠什么。” 小毛孩子在树林里沾了一身的毛,乍看上去像只皮包骨的刺猬,挣扎着起来,把盒子一打开,露出白日里南宫太监那些个盆盆罐罐,最上面堆着着精巧别致,龙飞凤舞的夜壶。 五百两银子的夜壶,搁这儿等着他呢。 毛孩子把手里的盆盆罐罐往地上一扔,对着二人连扣了三个响头, “我娘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做牛做马还。求将军收留了我,这条命以后就是将军的” 周骞适才还以为自己说话被偷听了,这会儿放下心来,被这孩子给逗笑了,想到军营混口饭吃还能说这么知恩图报,大义凛然的,这小子有出息,脸皮够厚。 他要是土财主就好了,随便从指头缝里漏一把粮食,就能养活个半大小子。 他甚至想过在镇北大营外头圈一块地,开荒种菜,再养千八百只牛羊,让那些个中原逃难的流民有点儿事儿干,有口饭吃,生下来的猴崽子们能活下去,边塞的将士们浴血沙场的时候也有个念想,为国尽忠听着太远太酸,但为三十里外的村烟袅袅,这群糙汉子能拿血肉当柴火烧了。 不过北疆太冷太荒芜了,除了还没收回来的萧山三郡有几片草叶子,其余处都是苦寒之地,寸草不生,鸟落地都嫌冻脚。皇帝抠抠搜搜的给的一点口粮,养活精兵骏马尚且不够,更别提这种豁牙的半大小子。 周骞摆了摆手,“我又不是阎王,要你命做什么。把这些个瓶瓶罐罐拿去卖了,找个好去处吧。” 既然留不了,不如话说的绝一点,断了这孩子的念想。 赵谨严并没有领会周骞的意思,倒是想起自己的身世,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自己和他差了些什么呢,不过是因为命好,父亲是大帅的侍卫,这才落的个有吃有喝,还混了个传令官。若不然,在这凶险乱世里,或许做了匪 分卷阅读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做了流民,或许早就不在了吧。他心有不忍,低声说道“我看着孩子挺可怜,要不然我把每日的饭分给他一半,小孩子见风就长,没几年就大了。” 周骞哪儿知道他的心思,喝到“你的分他一半,你自己的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没听那老东西晚上跟我一通哭穷呢,看朝廷的意思是让咱自己想办法呢。后半年的仗也不用打了,三十万大军直接都去搂草打兔子吧。” 可问题是,天寒地冻,能有几只兔子。 赵谨严感觉吃完这顿没下顿了,瞧了毛小子一眼,再不敢多说话。 毛孩子眼看没戏,也不多求,把家当往两人眼前一推,扣了个响头,说道“穷人命贱,这东西还贵些,求将军收下吧。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还将军的大恩。” 说罢一起身,从衣服下摆里露出一张纸来,角落里带着一个大印,周骞见过那个图案。 周骞忽然眼睛一亮,“站住。” 他一跃而起,上前一把抓住这孩子,顺势往身上一翻,抓着了信纸。孩子似乎受了惊,站在月光下的身影愈加单薄,一身粗布下面藏着稀稀落落好多纸片破布,这是穷人特有的保暖方式,往单衣里塞些个破草叶子,妄图能抵御寒冬肆虐。 官道上的冻死骨,人人衣衫里都有这么些鸡零狗碎,该冻死还冻死,没用的。 可心还是抽了一下。 “这纸哪儿来的。” 周骞问道 孩子被他吓着了,磕磕巴巴的说道“ 白,白天大统领在老头箱子里翻出来的,他也不认字,嫌这破纸当厕纸都硬,我刚好捡来挡风,比树叶子强。” 那张纸上面还带着白日里的一点血印字,上面都是褶皱,正被白天里的文盲匪首给团成一团留下的痕迹,那地下一角红印,正是 玉玺大印。 周骞暗暗觉着好笑,这小子只知道花里胡哨的夜壶是值钱的,却把这一封字字千金,关乎三十万将士性命的信当做暖身的纸叶子。 到底是个孩子,屁也不懂。 他借着月色,在信从头到尾扫了一眼,在寒冬腊月冒了一身的冷汗,一言不发。而后找了些枯木枝子,用火石点了个火,把信烧了个一干二净。 “谨言,你跟许公公告个假,我得回去一趟,今晚就走。” “这,这不行吧,老将军这一趟可是让你来迎接作陪啊,我就是跟着出来见见世面,结果你个正主跑了算怎么回事,再说有一天的工夫也就到了,什么事儿就差着一天。” “ 一天的时间不够,我网还没下好,怕那帮孙子不上钩。你再拖他两天,最好三天。应该就成了。” 赵谨严越听越糊涂,“他一个大活人,你让我怎么拖的住,我是能抱他大腿不让走啊,还是一把迷魂散让他寸步难行。” 然后,他瞧着周骞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包白色粉末——泻药。 登时脸就绿了。 “来不及跟你细说了。总之关外的饮食有个水土不服也是正常的,你酌情下,别让他一命呜呼了就成。” 赵谨严觉着自己被拉上了贼船,在老将军的地盘上给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下药,按国法大不敬当诛,按军法当斩,按家法,老将军能把他抽成一个陀螺。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行吧,他默默的接了过去。 给大哥背锅,也算是死得其所,比废物点心强些。 周骞拍了拍他肩膀“路上小心,三天以后北疆大营会合” 他飞身上马,刚要甩开缰绳,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说道 “这孩子不错,我带走了。” 是夜,阴山关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下三郡的草原上出现了几只悠然吃草的黄羊。 三天后, 老将军账下传来一声军报“陛下来使到了。” 周风暗骂了一句“小兔崽子,一天半的路程走了三日,是喝花酒去了么。” 他把战袍一脱,露出里面狼皮轻裘,踱步而出。若不是腰间挂了一把长刀,很难将眼前这个挺拔端正,略带书生气的中年男人与战场上身先士卒,几次深入敌营浴血奋战的老将军混为一谈。 他带着一副不怒自威的表情,恭敬的把南院公公迎进了军帐,转身瞪着赵谨严怒道“怎么就你一个,那个兔崽子呢” 赵谨严一脸委屈相,他实在不知道那个兔崽子跑哪儿去了,临走前大哥除了给他半包泻药,什么也没说。可自己又无从解释,只好捂着肚子,半天憋出一句“ 大帅,我,我,我肚子疼” 周风气的刚要给他一脚,听得账里南苑公公也跟着叫唤“哎呦,茅房呢,茅房在哪儿?老身这一路可折腾坏了” 赵谨严肚子里翻江倒海,脑子却一瞬间来了灵感,冒出一句“大哥去给我们买药了。”三步并作两步,溜了。 气的周风头顶冒烟,恨不得跟进去踹他一顿。 茅房里,赵谨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一路自阴山口往北五十里路,一路没风没雪,却走的步步惊心。 分卷阅读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拿泻药当盐放,他终究没有那个胆子,只好路过哪家客栈,就点些臭鱼烂虾。风雪塞外的驿站不是黑店就已经是万幸,哪儿来的食品安全,二者一拍即合,上来的肉是臭的,饭是馊的,酒是酸的,拿浓油赤酱一搅合,还没等他拿泻药出来,这皇宫里吃惯锦衣玉食的许公公就已经上吐下泻,叫苦不迭。 边关的将士们一个个都是铁胃,别说三两臭肉,饿急了连老鼠都能活吞了,这点玩意算不得什么,赵谨严是个老实人,生怕被公公看出来破绽,自己往酒里放了小半包泻药,立志要把这苦情戏演个情真意切, 最后周骞给他那一包泻药,半包进了自己的肚子,也是怂的可以。 于是这一路的官道上两人轮番的找茅房。三天下来,头皮发胀,面如菜色。 赵谨严提了裤子,长吁了一声,心道“也不知道我这几天演的像不像,且去账外听听那老东西有没有跟大帅告状。” 他蹑手蹑脚刚在军帐外溜达,总算扒了个缝,一双小眼睛还没等瞧进去,就听见老帅声音陡然高了八度。 “撤军?” 赵谨严心里一凉,脚下一软, 许公公点了点头“ 撤军,这是皇帝的意思。与柔然国打的久了,如今朝中钱粮已经跟不上了。” 周风心道“说的好听,像是如今才给不出钱粮一样,军需哪次不是给的拖拖拉拉” 想归想,依旧正色道“不妨,镇北军会自己解决粮草,今年柔然已经被打的七零八落,不如一鼓作气,保证在来年祭祀以前收复萧山三郡,劳烦公公替我转达,我镇北军将士愿肝脑涂地,收复河山” 许公公摇了摇头,悄声说道 “万万不可,这可是圣上在朝中的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怪只怪他们柔然运气好,这些日子来圣上在修道炼丹不太顺利,采集的药材中缺一位雪域金盏,找了半年也没能找到。刚巧柔然国上个月派使者来,不知在何处寻到了雪域金盏进献,又呈上黄金万两,皇帝龙颜大悦,当时就答应了。” “圣上一来感念柔然国求和之意诚恳,二来也想着镇北军连年征战,正好借此休整一番,还特意书信一封,以慰军心,可惜途中被一伙匪贼给抢了。” 周风点了点头,不再言语,面无表情的送走了许公公,关上了营帐 约莫人走远了,赵瑾严从门缝里瞧见周风一拳砸向墙壁,哐啷一声,挂在墙上的大端江山图掉了下来。 “区区黄金万两,一朵野花,就敢换我三郡土地,” 周骞咬着牙根,青筋快爆出来了。 自打看完了那封书信,三天了,到如今他想起来还是怒火攻心,连血都快烧着了。 他想到自己过去的十七年,对这位皇爷的意见非常大。 十七年了,老将军自打送走了和亲的公主,就一直镇守北疆。他少年对这世界的记忆只有塞外的朔风冷血和敌军不时的骚乱。老皇爷爱好炼丹修道,讲究无为而治,无为是真无为,治不治就另说了,起初十年间只许守不许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免消耗国力。 然而,这些年说是修生养息,国力没在战场上消耗,全跑他那炼丹炉里了,照样民不聊生。 无为也就算了,还酷爱作妖,一边要修仙恨不得马上上天, 一边盯着自己的金銮殿上的龙椅,恨不得把屁股黏在上头。 吃了丹药就开始瞎琢磨,顺着朝中掌权的人名字一个一个看过去,有的告老还乡了,有的被密探监视,有的被自己分权制衡了,看来看去,就剩一个少年时的伴读,自己的把兄弟,如今的镇北将军——周风,这个小时候和自己一起读书练剑,犯错替自己挨罚的大哥,一晃在北境多年。 然后以自己在宫廷斗争里腌了几十年的脑子想着,手执三十万兵马,又整日里闲着不打仗,会不会让他生出非分之想? 越想越怕,越想越睡不着觉,晚上瞪俩大眼珠子望天,终于在三年前的一天,望着望着,忽觉不对,天狗吃月亮了。 血月现,国之将衰,气尽。 他第一反应就是掌兵的人要谋反,当夜八百里加急把老将军撤回来,北疆三十万大军打散,与各省守军互换,一时间全国四境满大街都是兵,谁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他没想到柔然王眼巴巴的等了多年,瞅准了这个机会,大举进犯,连夺了萧山三郡,阴山三郡,和边关十城,就快打进京城了,皇爷才赶紧又把老大哥给派出去了,反正给他擦了一辈子屁股了,不差这一次。 于是周风带着残兵剩将和自己弱冠之年的儿子,开始收复河山。 周骞不甘心,眼看着最肥美的萧山三郡就要收回来了,到时候牧民可以放羊,将士们可以在牧草上扎营,而不是在风口里逮兔子,更重要的是,萧山三郡有冰川雪水化成的一条河,冬天结脆冰,一踩就掉冰窟窿里,易守难攻,三年前柔然是瞧着兵营内乱,从萧山顶上绕过来的,如今萧山早有人镇守,再不会有这种机会。 可惜老皇爷并不这么想,那一纸书信 分卷阅读1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上写的明明白白, 将军这一战打的惊天动地,有点,有点太张扬了。反正关外一向事儿多税收少,收不回来就收不回来。 倒是雪域金盏是个好东西,长在极寒的雪域山顶,能百毒不侵,益寿延年。十几年前听说有个老郎中去了采来煎药,就一棵巴掌大的花,救了一城的瘟疫。要是有入了炼丹炉,说不定于修行有大进益。 周骞瞧着自己带着的五千击兵,一个个伏在萧山以北的徐江岸边。 牧童领着一大群的黄羊在河边吃草饮水,三天了,对面的匈奴兵们从警惕,好奇到跃跃欲试要渡河捉羊,毕竟,冬日里大家都是一样的饥肠辘辘。赶上今天是个好日子,柔然王娶小妾,并没有监军督查,一个个胆子都大了起来。 眼看一个刀疤脸脱了鞋子,抱了一只竹筏子下水, 周骞浮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冷笑。 ☆、突袭 这事儿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朝廷发的那仨瓜俩枣是养活不了镇北军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就算是镇北军一个个热血上头,没饷银不打紧,没饭却是万万不行的。周骞带着轻骑营将士们白天练兵,晚上偷偷出门狩猎打狼,一次都没被发现过。 起初他以为自己运气好,后来慢慢发现,老将军对此事好像是默许的。 因为一次在猎场上发生了意外,狼群比想象的多了一倍,咬死了两匹战马不说,还将差点将兵士们围在其中,多亏有人及时发现,推着熊熊烈焰的战车深入狼群,这才救了周骞的小命。 据一个小将说,当时推战车的是个黑衣人,身材和老将军别无二致。 不过周风死不承认。 三个月前,周骞在围猎的时候发现了一群小黄羊崽子,足有五六十只。饿得精瘦,老图连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当时就恨不得生啃了,没想到周骞大手一挥,全部带回去养。 一晃三个月,黄羊都贴上了一层肥膘。 将士们每天经过这一群黄羊的时候,都似乎能闻到一股烤羊腿的焦香。 眼巴巴的把这群黄羊给盼大了,结果这少将军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让吃了。他要那这笔黄羊做笔大生意。 气的将士们脸都白了,私下里研究了几回要要将军给灌醉了,夜里烤了黄羊下酒,等问起来就说是被狼给叼走了。哪知道少将军也是个铁公鸡转世,把这群黄羊盯的死死的,每天早上数一遍,晚上数一遍,半夜起来接手,要没睡迷糊还能再数一遍,活脱脱一个牧羊犬。 牧羊犬抠门抠成这样,饿狼也就不好意思下手了。 如今,周骞终于要出来晒晒他这藏了一冬的宝贝了。一群黄羊羔子长成了大羊,一只能吃个三五天,吃不完的还可以放在军帐前头风干,比起硌牙的窝窝头简直是天壤之别。他们馋,河对面敌军粮草大营里的守卫兵们也是一样的馋。 经过一个寒冬,粮草消耗殆尽,驻扎萧山三郡的敌营里除了瘦骨嶙峋的战马,就是饥肠辘辘的兵。春风未至,只有一地的枯草,小兵们没有柔然王的野心,每日里就盼着战马能饿死几匹,大伙儿啃几口肉骨头。 看到河对岸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赶着满山的黄羊,口水都淌到下巴了。 起初还只是一两个小兵流哈喇子看,三日以后,整个兵马营的都眼红了。 赶巧这日柔然王要娶小老婆,各处监军都忙着去讨一口喜酒喝,兵马大营的头头上赶着拍马屁去了,剩下一帮小兵喽啰看家,为首的军爷肥头大耳,一条刀疤软塌塌得趴在鼻子上,相貌甚是可怖, 倒了八辈子霉,非得赶上今日当差,不能去参加柔然王的喜酒。 他这一肚子的馋虫都要爬进脑子里了。 军爷喝一口闷酒,砸吧了几下嘴,只觉着口中无味,瞧着对岸的黄羊,越看越气,越看越搀,环顾一周,兵马大营里刀子有了,柴木有了,火刀火石有了,离烤全羊就差一步了。 他几乎能闻到羊肉的焦香。 三杯黄汤下肚,他一拍大腿。 许人家吃肉喝酒,就不许咱自己给自己弄口汤喝。 军爷一挥手, 兄弟们,跟我走。 一时间,天河水面上出现了上百条木筏子,伏在上面的饿狼们眼睛都红了。 严冬初至,江水上还结着脆冰,一不小心沾了点水,能把人冻的一哆嗦。 赶黄羊的小孩子瞧见江上满是木筏,吓得骑了一只黄羊就跑,跑了三五步,转头一看,木筏上的柔然兵们已经上岸,肥头军爷没等木筏着地,一个箭步翻到岸边,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抓住一个黄羊蹄子,掏出短刀刺进黄羊肚皮,左右一划,血肉内脏哗啦啦流了一地,枯黄的草地登时变为鲜红。 首领伸长了脖子,吸了一口羊血,转身一笑,露出血盆大口,随即挥刀,在另一只黄羊背上滚了一圈,刀尖划过喉咙,黄羊抽搐了两下,躺在地上不动了。 柔然国狩猎的规矩 分卷阅读1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简单,谁的刀先落下,猎物就是谁的。 羊血浸透了衣衫,首领把胸前衣服一扯,一只青面獠牙的怪物睁开血红的眼睛 “孩儿们,手快些。天黑以前咱能吃上烤肉。” 兵马大营里的小喽啰们上的争先恐后。 放羊的牧童三下两下跑到林中,收敛了一脸惊慌失色,嘿嘿一笑,露出三颗豁牙。 惊慌的黄羊从徐江边四处奔逃,冲着萧山飞奔而去,身后跟着柔然的狩猎者,匕首与刀剑纷纷落下,半天的功夫,黄羊已经被杀的七零八落。饶是匈奴兵们骁勇善战,这一路也追的气喘吁吁,眼见日头偏西,一行人扛着黄羊的尸体往徐江江畔赶。 一股股浓烟夹着肉香慢慢传了过来, 首领骂道“不是说了把黄羊拖回去再烤吗,谁他娘的等不及了。” 一转头,只见江面上浓烟滚滚, 徐江北岸的支起了一个巨大的烧烤架子,仔细一看,正是自家的兵马大营,烤着千匹战马,这会儿肉香四溢,火候正好,外焦里嫩。 首领叫苦不迭,摸了一把脸上的羊血,发了疯的往竹筏子上跑,随行的匈奴兵们丢了手里的黄羊,一路也连滚带爬。 柔然兵马大营被烧,自己还哪儿有命在,命都没了,还打什么牙祭。 木筏子登时又挤满了人,人身上的黄羊血把徐江染得渗人的红。 渡到江心,北岸的风景看更清楚了。 兵马大营的战马在四处狂奔,马尾上被捆上了燃烧的火把,直拖到地面,一路当做了移动的火刀火石,纵横在遍地枯草的草原上,顷刻间熊熊大火把江面烧的通红,木筏子再往前走几尺,便要化作燃料了。 火里头藏这一股异香,越到岸边越浓, 有人惊呼到 “盐磷火。” 盐磷火,大端朝的军中利器,是仇恨的火种,能烧掉土地里所有的生命,和一切孕育生命的物质。管他是沃野千里还是鱼米之乡,一把火下去,三年之内寸草不生。 北疆多山少水,地势陡峭,只有徐江北岸的萧山第十六郡有水有土,以牧草肥美著称,因此即便匈奴节节败退,却依然死守着萧山,一心等开春养肥了战马牛羊,到时兵强马壮,或能反扑镇北大营。 因此,当柔然王远远地看到浓烟在空中拧成一线的时候,还能搂着小妾围炉喝酒,可一听到着火的是徐江南岸的萧山十六郡, 登时连洞房也不想进了。 把裤子一套,披了块狼皮轻裘匆匆往徐江口奔去。 趴在木筏子上的匈奴兵们面面相觑,忽听扑通一声,江面上起了几个浪花,一个满载匈奴兵的木筏子从里往外崩开,还原成几段梁木,漂浮在江面上。 一块木头上顺着水流飘过,刀刻着几个小字 “梁木不可拆,北疆不可犯。” 正当众人惊愕之时,听得脚下的绳子砰砰几声断裂,一时间数个木筏同时崩裂开来,头领惊呼道“ 水下有人。” 话音未落,只觉脚下一沉,左脚被剑柄勾住,一把拖进水中。 片刻以后,江面波澜不惊,浮起一层淡淡的雾霾,徐江北岸不知何时竖起了一面镇北君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半个时辰后,徐江下游的岸边传来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 断臂图将军湿漉漉的从水里上来,叫道“妈的,一只手就是不好使,游的死慢。” 丝毫没有顾忌后头一路狗刨还呛了两口水,跟个落汤鸡一般的少将军,一脸忧郁的表情。 “不就是在江南水军里混过两年么,不装能死啊。” “要不是刚刚被那个刀疤脸的砸中了大腿,我能他娘的落在你后头,笑话。” 周骞骂归骂,嘴边藏不住的得意, 带一列精兵,深入敌营阵地,一把火烧了徐江对岸的兵马营,还顺手料理了千八百守边的柔然兵,他总算出了胸中的这几日来的一口恶气,痛快。 想来等柔然王赶到的时候,火还烧的正旺,眼看着自己的战马与野心都被烧了个一干二净,他真想看看柔然王的表情。萧山最肥沃的土地成了片盐碱地,别说匈奴大军不能再此驻地,连兔子都不来打洞。 他一扬马鞭,风驰电掣的跑着回老将军大营, 还未走进,便远远的瞧见赵谨严站在通往军帐大营的路上一动不动,伸长脖子,满脸愁容,眉毛拧成了山路十八弯。 看来许公公已经到了,周骞心里咯噔一声,还是回来晚了。 “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拖着走么,急什么” 周骞翻身下马,皱着眉头, 赵谨严委屈的叫唤 “大哥你自己看看年历去,你叫我拖三天,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周骞一拍脑袋,坏了,自己守在徐江南岸三天三夜,打完了又夜奔六十里,可不是第四天了,一想到老帅那付驴脾气,他不由的心里头一抖。 周骞天不怕地不怕,十几岁上阵杀敌,孤身夜袭敌营,就没眨过一次眼。 水里 分卷阅读1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火里走了几回,便知道怕也没用,便把这个生存本能在心里头剁成十七八块,蘸饺子酱吃了。 独独剩了一块,留给了自己那个活驴一样的爹。 他从小没娘,打记事起就跟这个镇北大将军过,当年在京城的将军府里,他似乎还记得大将军有过点笑模样,自打被派去了北疆镇守,边关苦寒,把这老帅的这张意气风发的脸也给冻住了,冷的跟阴山山口的北风似的。 以至于少年时每次挨了打去河边擦药时,他都得对着水面照照自己那张脸,再想一下老将军,反复确认自己是亲儿子。 要是看老将军下的狠手,还以为是敌营里抓来的战俘。 到如今他生性好强,一半是少年意气,一半还是想打出点名堂给他那个爹看看,那杆镇北军的大旗,他爹举的起来,他终有一天也举得起来。 不过想归想,如今担着私自离营的罪名,他还是有点腿软,赵谨严往他手里塞了一小包药,悄声说道“我跟老帅说你去买腹泻药了,你别说漏了。” 周骞一听脑子就炸了。 “赵谨严你没脑子啊,我他娘的第一天夜里就跑了,你们还没腹泻呢,我是未卜先知的神棍么,你怎么不说我去给你们上香了呢。” 赵谨严愣了一下,默默低下头“这关外六十里也没有庙啊。” 周骞正琢磨着怎么想法揍他一顿,老将军掀开了账外的帘子,脸上带着一股藏了一整个冬天的严霜, “呦,少将军回来了。” 周骞适才渡江湿了一身,纵马夜奔的时候还不觉着冷,这会儿打起了寒颤,脚底有点发软,半跪在老将军面前, “我,我,我去上香了,哦不,我去买药了。” 他简直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连上坟的心都有了。 ☆、驱逐 周风一招手,把周骞召进来军帐里,随行的兵将们自动退避三舍,以免殃及池鱼。 老将军的军帐很大,大到里面人站在大营中说话,外面人一般听不见,除了像赵谨严那种把耳朵贴在营帐外头的,侍卫一律站在账外十尺,日子久了,将军帐里自带了一股瘆人的寒气。 周骞就站在这股寒气的正中心,瞧着老爹在兵器架子旁边踱步,饱经风霜的大手默默的划过一件件带着血腥气的刀枪剑戟,最后停在了一根不起眼的铁棍旁边。 周骞倒吸了一口冷气,后脊梁冒出一层冷汗 “爹,我那个,” 他没说完,只见周风脚下发力,手中一提,铁杖在空中翻了个身,被他轻飘飘的拿在手里,像是在甩弄着一只柳条,要不是劲风呼呼作响,谁都想不多这铁棍是个实打实的良心货,足有二十斤重。 饶是周骞一身是胆,这会儿也怂了。 周风好像并没瞧见大汗涔涔的儿子,一只手由上到下摩挲着铁仗。 “这些日子净顾着打仗,咱爷俩挺久没过招了吧。” 这要是换了平日,算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谁都知道周风年轻时候浪荡江湖,拜了銘鹤山庄段先生为师,武功精湛。可惜被皇帝给耽误了,一直驻扎在阴山口喝西北风,要不然在江湖上应该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周骞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大端江山是老将军的亲儿子,赵谨严是个干儿子,自己,多半就是个捡来的。小时候老将军教了个基本功就撒手不管了,他只好跟这个将军学两招,那个侍卫偷几手。好在将军旗下将士各有各的本事,功夫都不弱,他吃了个百家饭,功夫不弱,但比不得老将军精绝。 周骞乐意跟老爹过手,一来周风功夫高,自然着眼处更高,总能几句话点破儿子功夫里的破绽,每次都是增益良多。二来,虽说周骞还抱着些孩子似的的想法,他发觉过手时这个黑脸豹子难得会流露出一点温情,每次基本是点到为止,手下分寸精准的很,惯的周骞没皮没脸,时常只攻不守,门户大开。 不过今日,他觉着气氛有点诡异。 老将军转身一松手,二十斤的铁仗跟长了眼睛似的,往周骞的面门飞来,逼得他不得不双手接过,却还是挡不住,往后退了半步。一抬头,周风手里又多出一条。 “当心了,” 老将军后脚一提,长棍在空中画了个满月,以泰山压顶之势往周骞的头顶袭来。 这下逼的他不得不举杖来抗,顺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卸下这一杖的力道,转身挥动战袍,铁棍在地上虚晃一下,趁势往后飘了几丈远。 “这关外治水土不服的药可还好买?” 老将军话语间又送了几棍出去,棍下生风,话音竟是十分平和,像是在品茶时的闲话。 周骞本来也不算十分狼狈,只是脑子被迫分成两半,一半手脚并用,盯着随时能砸断自己鼻梁的铁棍,一半琢磨着怎么瞒住老爹,把这谎给圆过去,一时有点应接不暇。 “还,还行吧,走了几家,品种不太全。” 周风点了点头, “这几日也是辛苦你了, 分卷阅读1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今日听关外巡防营的将士说,说柔然兵马大营被人烧了” “啊?”周骞决定装傻充楞。 “烧得好,”周风话语间中气十足,“ 我早想一把火把他给烧了。” 说罢,以铁棍为轴,腾空而起,冲着周骞胸口飞起一脚,周骞刚要举棍躲避,岂料老爹在空中变了个招,眨眼间,掌风以至面门。 周骞侧身避过,心下暗喜。 周风继续说道 “皇帝此番派使者前来,打定了主意要和匈奴议和,想来仗也快打到头了,最后能让匈奴出一次血,下回再来犯贱也要掂量一下,更何况徐江北岸乃是物产丰饶之地,若匈奴长期得了去,对我大端不利,若换了是我,我便放一把” “盐磷火”周骞道 两人铁棍相碰,环环相切,在空中卷出了一股劲风。 周骞瞧着老将军似乎没有责怪的意思,胆子也大了起来“萧山十六郡易守难攻,若是匈奴长期驻扎,养的兵肥马壮,则我阴山关口实处于虎口之下,不如一把火烧他个天翻地覆,徐江北岸已成天堑,纵然不能再下三郡,料匈奴三年五载的也不能再犯。” “说得好,”老帅哈哈大笑,收了铁棍往地上一杵,问道“ 你怎知这三年五载的不能再下三郡?” 周骞倒吸一口冷气,猛的反应过来,想不到堂堂镇北大将军,他的亲爹居然把他给算计了。 周骞一下磕巴了:“我,我,我听说的,” 老将军:“放屁,这是朝廷的密旨,哪个不要脑袋说的?” 周骞冷汗岑岑, 周风缓了一口气,说道“听说前些日子官道上闹流民匪贼,在官道上堵前来供军需的客商,我刚听了风声,少将军就帮我料理了,真是孝顺。” 他就将铁棍横过来,一下一下的在手掌里拍打着。 “可少将军就没想过堂堂南苑秉笔太监,怎么出门就只带两三车队,轻易一帮匪贼给扣了,难不成能和内阁分庭的南苑就这么棒槌?” 老帅从手里丢出一张纸,轻飘飘的飞到周骞手中 周骞低头瞥了一眼,耳边炸开了一声惊雷。 画上有三个小人,两大一小,手里拿着一封信,这画虽小,却是工笔素描,极为精细,一眼就能看到是那夜自己与赵谨严并肩而立,脚底下还踩着个雕花的夜壶。 画的左下角刻了个图章,写着天师二字。 没想到天师堂的人一路随行。 皇帝为了分权而治,先是延续了旧朝的内阁制,又新设了南宫太监们掌印,最后在皇宫的炼丹炉旁边亲手建了天师堂,召集天下高手,替皇上干些技术性高,道德性底的私活,比如监视各地官员,定时打小报告。 而他,居然还没心没肺的给赵谨严一袋子泻药。 真是集作死之大成也。 事到如今,他也不必瞒了,他把铁棍往地下一扔,跪在军帐里,把这些天来的许多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老帅虽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也听得心惊胆战 他预感到这次注定不能善终,索性一次说个痛快, “萧山三郡流奶之地,万民安居之所,兄弟们为了它驻守在这苦寒之地三年,不惜马革裹尸,可当今为了几块碎银子野菜花,说给就给,我不服。便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要去做的” 周骞眼睛里亮晶晶的。 他双手一抱拳,正色说道“周骞违抗军令,胡作非为,私自领兵深入敌营,认打认罚,打死无憾。” 周老帅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小兔崽子,你这几日是痛快了,把你爹累的半死,日日夜里去拔暗哨,都快冻出老寒腿了。” 天师堂的暗哨虽然干的不是人事儿,但好歹是吃皇粮的人,不能明着打围,老将军只能自己出手,暗搓搓的把人给摁了。 只是他拿到这张小画的时候,周骞早就丢下南宫太监,自己一溜烟儿跑了,赵谨严还一问三不知。 直到今天早上,他听到徐江大营出事了,不消说,才知道是这小子干的。 周骞一想到统领十万兵马的老帅大晚上悄然一身出去跑江湖,心里五味陈杂。 一抬头,瞧见老爹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头还映着一个热血上头的小王八羔子。 今日老将军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从军帐里掏出一壶就来,两人一人一杯。 周风干了一口酒 “谁成想小时候肉嘟嘟的一个团子,一晃竟然长这么大了” 他神情温和起来,让周骞一怔,让他想到小时候在京城将军府的日子。 周骞小时候很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将军府的伙食太好,把他养上下左右差不多,踢一脚能滚一丈远。当年将军府上似乎很是热闹,往来的客人都爱在他肥嘟嘟的脸蛋上掐一把,平日还好,到了逢年过节拜会亲人的时候,一圈下来,一张脸肿成了个猪头。倒是能换个老爹哈哈大笑。当年老将军的脸色是这般温和的。 可惜朔风紧,边关乱, 分卷阅读1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时局不稳,十七年的风霜快压弯了老帅的脊梁,这般神色再没出现过了。 周骞既欣喜,又有隐隐的不安,端着个酒杯。 “你从小一门心思钻到兵书里头,起初我还怕你读死书,不过在北疆这些年,我瞧着你并不拘泥于兵书,奇诡之道信手拈来,屡次兵行险着,出奇制胜。想必你自己也得意的很,不甘心就这么放下三郡,拱手让人,若是让你做了北疆大营的主帅,说不定这会儿匈奴议和的来使已经在半道上让土匪给宰了。” 周骞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感觉知子莫若父。 周风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上阵杀敌,兵法再绝,将帅再高,能出奇制胜,以寡敌众的终究是九牛一毛,世人守着兵书奇绝的案子一传百年,只因为百年间这种胜利实在是屈指可数,就算你借天时地利赢了一时,最后镇守四方,安民天下,靠的还是国库充盈,兵强马壮,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上策,倾一国之力,一战而胜,是为中策。” 周风叹了口气,酒入愁肠,没说出下一句。如今他们就剩个下下策,山河破碎,朝廷打不动了。再打,就只剩光秃秃的一个江山了。就这样,穷酸皇帝还时刻防着着他这个穷酸的将军,殊不知,两个人把底裤脱了都翻不出几个大子儿。 老将军神色黯然,眼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口中喃喃道“ 皇命不可违,”闷了一口酒,怔怔的,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冷不防撞见周骞的目光,他忽然收回了情绪 问道“说到哪儿了?” 周骞:“皇命不可违,” 老将军呸了一声“ 当然不可违,要都像你似的都是没头没脑,咱家的黄狗都在午门被斩首过几千回了。” 他收回了思绪,正色道 “你是个聪明人,行事都爱走捷径,这本不错。但如行军打仗,诡诈之术可用,但不可倚之,为人智械机巧可用,但仍要以忠正立心。” 周骞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老将军盯着他,眉头紧锁,像是要把自己给缩在无尽愁苦里头,仅剩的三分关切,都恨不得一口气给了他。 这是怎么了 “爹,是不是这皇爷又闹了什么幺蛾子。” 周风摇了摇头,温声说道 “往后爹不在,你自己万事小心” 老将军话语一收, 一仰头把手里酒干了, 周骞一脑门的雾水,把酒也干了。 “聊以此酒作别。” 哐啷一声,酒杯摔在地上, 周骞大惊,刚要跳起来,眼见一条铁棍横扫过来,他躲无可躲,只好闭上了眼睛。 钢铁与血肉的撞击,一瞬间疼痛击穿了他的身体, 一条腿登时就不会动了。 老将军朗声说道 “镇北军周骞听令,你违抗军法,私下行动,按军规当斩,念你过去屡有战功,打断你一条腿,逐出镇北军,以示惩戒。天大地大,你自己寻个去处吧。”, 这话运足了内力,震得军帐嗡嗡作响,北疆大营巡逻的将士们都停下了脚步,蹲坑的许公公吓得差点一脚跌进茅坑,扒在军帐旁边的赵谨严起初瞧着两人和颜悦色,也就放下心来,谁知刚走没两步,就听见老将军的嘶吼,一时间五脏六腑都是一震。 周骞强忍着疼痛,大声喊道“那我何时能回来?” 老将军将铁棍一扔,走出军帐,空中传来一句话 “等徐江北岸的牛羊成群的时候再说吧。” 周骞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妈的,作死用什么盐磷火,把自己给坑了。 不过还没来的及后悔,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江南 “为将者,处死生之地,掌存亡之道。以千万将士的骸骨立丰碑,筑侯府,如今嘉奖,与我听来,字字都是血淋淋的。” 赵谨严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睡军帐里, 南苑公公带来的侯府大印与中午吃过的剩饭一起被放在桌角,半个屁股露在外头,爹不疼娘不爱的,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哐啷一声摔个粉碎。 老将军手执狼毫,在一张铺开的软宣上挥毫泼墨,写的大汗淋漓,临到最后,竟是咔嚓一声,把狼毫笔给捏断了。 北疆大营有一大怪,谁都知道老将军爱好书法,每日宣纸得用上厚厚一沓,可十几年来硬是没一个人看过老将军的字帖。 赵谨严好奇,刚要起身来看,之间将军把一副新鲜出炉的大字团成一团,丢进军帐中央的火盆里了,饶是他眼尖,也就看到一角,久经沙场之人,字里行间中带着凛冽,他仔细辨认,只看到三个字“为将者,”,转瞬就没入火苗之中。 “你醒了,”老将军把在火盆里捣鼓了几下,并不抬头, 赵谨严摸了摸胀痛的脑门,忽然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他当日在军账边上听说老将军动 分卷阅读1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了真气,要把大哥给赶出去,赶忙上去求情,小鸡啄米似的啃头,脑门子嗑的鲜血直流,谁知老将军冷冷的说了一句“赵谨严此次也翻了军规,念是初犯,拉去关禁闭三日。” 其实是怕他把脑袋给磕漏了 谁知道赵谨严这孩子,平日瞧着是个冷静谨慎的人,作起妖来更让人糟心,居然情急之下咳出呛出一口血来,嘴里还念着大哥。 吓得周风赶紧叫了军医,把关禁闭的场所换成了自己起居的军帐。 好不容易算是醒了。 赵谨严一翻身,跪在身下“老将军,把大哥叫回来吧,要打,打断我的腿。” 周风把手里的拨火棍一放,说道 “三天前就叫人送走了,这会儿早就入关了,上哪儿叫去。再说,多大的事儿就血给呛出来了,还搁我这儿赖了三天,要把你腿打折,是打算以后占了我这个军帐么。” 赵谨严一低头,感觉自己没挨打没挨骂,居然昏了三天,算是个纯正的废物点心了。 可大哥不一样,他脱口而出“大哥是个将才,这么浪荡江湖岂不是埋没了他。” 周风撇了他一眼,“将才个屁。” “岂不闻将有五危,孤身犯险者可杀,怀贪生之心可虏,遇事急躁者可侮,自恃清高者可辱,优柔仁心者可扰。他一身的机灵都透在外面,年轻气盛又打了几长胜仗,都快把孤身犯险当做不二法门了,加之意气用事,自视颇高。处处都是为将者的死穴” 他叹了口气说道,转眼间又写了一张,丢进火盆里 赵谨严瞧着火盆里的宣纸,忽然明白了什么。 外人看来,将军是关外镇北军的一根大梁,不倒不塌。老将军更是把这个柱子的特性发挥到极致,出了军帐,喜怒不形于色。 可他当年也是混过江湖的,喝过烈酒的,怎么可能是根无悲无喜的木头。 只是喜怒忧怨都易动摇军心,老将军只能以纸笔为宣泄,写完了还得来个毁尸灭迹。 白发三千丈,都是憋出来的。 一不小心,哐当一声,将军抽出宣纸的当口,侯爷大印掉在地上,磕坏了一个大角,常乐候的候只剩下半个。 这次皇帝果然赏给老将军一个侯爷当当,赵谨严想到,名字起得也很有意思,叫常乐候。 老将军满不在意的把两块大印捡起来,找了个墙头一搁, 知足者常乐么,翻译过来就是让他知足。 别以为能收复十三郡很了不起,非要一口气争个不世之功,这功劳给你就是你的,不给你,你也得乐呵呵的受着。 只是密旨不会宣给天下,世人看见的是北疆大军一路打到十三郡气势如虹,然后,戛然而止。 随后,五万两银子换河山的消息终将从北疆传到天下,数不清的污水会排山倒海般的涌来。越是清清白白,世人的脏水泼的就越尽兴,少了跌宕起伏,怎么能算是茶余饭后的一场好戏。 周风看了一眼赵谨严,说道“ 昨日南苑公公带了密旨,这次匈奴打个八九不离十,北疆大军可以休整一阵子,让小将军入京,去新建的侯府玩玩。” 赵谨严打记事起就在军营,问道“京城很好玩儿么。” 老将军哼了一声“京城没什么意思,京城的人都是好玩。一肚子卑劣手段,在舌尖绕几个弯,就成了唬人的好话。让小将军入京玩是假,为人质是真。 有我这个爹在关外,他最好的出路就是成一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稍一漏了锋芒,就会引火烧身。” 周风的眼中带着少有的落寞, “倒不如在来使前头做一场戏,送他去在江湖上做个浪荡子弟,自在逍遥几年。” 赵谨严恍然大悟,违抗军规是假,送他远离灾祸是真。 可为什么不告诉他, 周丰看出了他的心思,苦笑道,“ 告诉他他还肯走么。”他起身踱步走出账外,赵谨严亦步亦趋跟在其后, 老将军伸手给赵谨严一封信,“小的去不了京城,我这个老的替他当人质去,好在这回并没有一道急召,我提前安顿好了,匈奴一时翻不了天。 赵谨严急了“老将军刚刚还说大哥以身犯险,怎么这儿自己也翻了糊涂。把匈奴一时不敢造次,那三年五载呢,十年八年呢。” 老将军笑道“小兔崽子,想的倒远,眼下还没安定,就想要个千秋白代。我且告诉你,就算我再披肝沥胆,照皇帝这种干法,还没等我百年以后,大端都不知道要到哪儿去了,乱世之中要以一人之力挽狂澜,纯属找死。” “我一个人找死就够了,希望你们好好活下去。”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赵谨严 “你去蜀中帮我送一封信,让这人给你大哥治腿去” 赵谨严一惊,仰头问道“将军,你该不会要把我也送走吧。” 周风:“就是要把你送走,难不成你要看那小子成个瘸子么,” “你行事谨慎,比那个小子强,仁德有余,防范不足,说来竟和你家那位一 分卷阅读1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点不像……”他摇了摇头“不提了,要能把那小子的鬼主意分你一般就好了。江湖险恶,你自己多小心。” 赵谨心里五味陈杂,默默接过了信,退去了。 周风孤身站在账外,盯着脚下马车压出的两道淡淡的痕迹,想到还是当日送走少将军的时候留下的,关外朔风如刀戟,很快就会抹去所有痕迹。 从此黄尘千万里,不见归鸿。 同是早春三月,北疆的冷风一过玉门关,就变得异常温柔起来。等到了江南,就不只是温柔了,一路引得莺飞草长,草木抽枝。江水倚着画船,十里春风带着酒香,玉兰花初绽,在断桥边撒了一地碎玉。 一驾马车悠然走过断桥,里头冒出一个鬼头鬼脑的半大孩子,猴儿似的往外伸着脑袋,要把好风景瞧个遍,转身探出半个身子,折了一束玉兰花,又缩回了车里, “给” 他将玉兰花递给车里的公子,嘿嘿一笑,露出三个豁牙,只是细细看来,豁牙处长出了三颗小牙。 没想到车里的公子不领情,两条腿支棱着,斜倚在马车里,一个人占两个人座不说,还往旁边努努嘴“往边上靠靠,快被你挤死了” 可怜猴崽子已经一个身子扒着个车缝,还得不停的练着缩骨功。 车里这位公子正是周骞,他当日被老爹一棍子打断了腿,架上马车,疼的六神无主,昏厥过去,谁知道一醒过来,旁边就多了这么一只猴崽子,蜷在车里头,一见他醒了,高兴的一蹦三尺,当时就把马车顶撞出了一个坑,此后阴天下雨没少挨浇受罪。 周骞要不是疼的动弹不得,早一脚把他给踹下车去。 猴崽子倒是没有坏心,一门心思要报答周骞的救命之恩。以前人家是少将军,拍马屁自己都赶不上热乎的,这下浪荡江湖去了,说不定能派上几分用场,于是就屁颠屁颠的跟来了。 把周骞给烦的呀,三番两次想趁着猴崽子解手的当儿,自己驾着马车就跑,可怜他拄着拐,拖着条断腿,好不容易走了半里地,一回头,这小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钻进了车里,还笑嘻嘻拿着两个桃“顺来的,吃不吃。” 周骞只好气冲冲的啃了一口桃,感觉孙大圣遇上六耳猕猴了。 就这么一路溜达到江南。 此番被打断了腿,算是半个残废,周骞尚不觉着如何痛苦,倒是被赶出了北疆大营,像是在他心头捅了一刀。再□□,一腔的热血和愤怒都顺着刀尖淌出来了。 就剩了个躯壳。 不过,他倒也想的开,有躯壳也是好的,自古江南繁华地,不如先放浪形骸, 他转头瞧着还没他腰高的猴崽子,越发觉着碍眼了。 过了断桥,忽听一阵丝竹声婉约入耳,周骞音乐觉着这曲子很是熟悉,仔细一听,正时他那日在塞外哼过的一曲娘子怨。 北疆与匈奴打了三年,除了收复一十三郡,想不到还顺手收了江南百姓的人心惶惶,一时间,这曲子又在大街小巷悄无声息的唱开了。 江南真暖和,难怪老图说像姑娘的暖被窝, 周骞又想到了在关外的日子,想到一只手能敲三面战鼓的老图,整日忙着给自己背锅的赵谨严,还有阴山冷月中夜奔六十里的自己,忽然恍如隔世。 他心里暗道“还没来由的伤春悲秋做什么。此处没了朔风冷铁,刀戟争鸣,唱曲的少女的柔声细语,比起边塞外吊儿郎当的兵痞子们动人多了。” 还没等他下车,有人喊了一声“ 笙歌楼的玉娘要开唱了。” 一时万人空巷,皆朝一个方向跑去,经过断桥,周骞被撞了一个趔趄。 ☆、长歌 周骞顺着丝竹声仰头一望,断桥对面立着个小酒馆,上面立着个牌匾“ 笙歌楼”丝竹声一动,万人空巷,一时摩肩接踵。 猴崽子爱看热闹,拉着周骞就里冲,全然忘了他现在还是个拄着拐的瘸子,气的周骞只好扔了拐杖,一蹦一蹦的往里挤。 他朝里一看,名字叫的响亮,其实这不过就是个能容得下七八十人的小酒馆,在水乡里头站了三四十年,筋骨早就老了,桌椅吱吱呀呀,勉强在乱世里头苟且偷生,莫要说什么达官显贵,就是富家公子哥瞧着里头,连门槛都不肯多迈一步, 可今日眼看着在大厅里头新加了三四十张大圆桌,此刻仍是人满为患,来的早的,好歹能抢个座,来的次早的,在偏厅里头还有个容脚的地方,晚点儿来的,就只能站在门口巴巴的朝里头看着,再晚点儿的,连门口都挤不进去,悄悄的在外头窗户上拿手指口抠了个洞,撅着个屁股朝里头瞧。一个时辰不到,刚换上的大红窗户纸就变成了马蜂窝。 他冷眼瞧着,心里好奇“倒要看看这是那一路的神仙。” 冷不防闻到一股酒香,角落一隅坐了个说书先生,一袭粗布长衫,袖口还打了个补丁,看上去很是寒酸,气喘吁吁,倒也难怪,这边一开场,听书的人全跑了,他一路讨钱一路追,最后实在跑不动了, 分卷阅读1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索性一屁股坐在这儿,也当一回大爷。 然而手里始终握着个惊堂木,快嘴憋不住话,一张口就能凭空支起一个说书亭子来,他呷了一口酒,吟到“ 十八年六个月的女儿红,不得了啊。”说话间一直摇头晃脑,像是闻着酒味儿就上瘾,要是再喝上一口就要耍酒疯了, 周骞哼了一声“ 一口能喝出十八年六个月,不是江湖骗子就是神仙。” 那说书的也不恼,慢悠悠的说道“这事儿还得从十九年前说起,当年黄河水患,官府还借着整治河道的油头大笔捞钱,黄河年年整,年年泛滥,一时民不聊生。”他顿了一顿,“当时江南的一位游侠,暗地里把这些事儿查了个一清二楚,正想上报朝廷,没想到被奸人围堵,寡不敌众,倒在这家小店前头,” 桌上的人纷纷都收回了一脸的馋鬼相,兴致勃勃听着不要钱的说书人,一本正经的在这儿瞎扯些风月。 说书的珉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这游侠也是大难不死,被店里头的一个小女子给救了,两人一见如故,春宵账暖,恨不得缠绵一生,可惜游侠心里还挂着黄河两岸的灾民,只好在此定情,埋下的一十六坛好酒,打算将来喜结良缘之时宴请宾客。” 众人一脸的眼馋相,恨不得自己钻进故事里去,赶在这游侠来之前一头栽倒在这座小酒楼的门口,先瞧瞧那小娘子再说。 一个虬髯汉子嘿嘿一笑“那小娘子这般的好心,又是给救人又是给身子的,莫不是生的跟个母夜叉一样,唯恐自己嫁不出去。”众人回头,看着虬髯大汉拄着一把三尺来长的钢刀,身着官府衙门的长靴大褂,生的大鼻子大眼睛大嘴大肚腩,往门边上一杵,活脱脱的一个门神。身旁人见了,都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在这人挤人的酒家里头,让出了一个空落落的地盘。 说书的顿了一顿,云淡风轻的说道,“这娘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名动京城的胡娘子。” 一提起胡娘子三个字,众人皆是一惊,后唏嘘不已。 周骞似乎也听军营里的人提起过,北疆多风雪,京城多魑魅,江南多美人。而这个名字便说尽了江南美人最繁盛的时光。传说她在京城的烟雨楼开过一次嗓,可也就是那一次,听说有人听了神魂颠倒,有人泪如雨下,有人揭竿而起。有人说,那声音里头似乎掺了大烟袋锅子,能让人一次就上了瘾,也有人说,那明明是天上的仙女含了些玉露琼浆开的口,这段传说不胫而走,一走就走了十九年,可惜从此以后,江南也好,京城也好,再没有她的行踪,有人说是跳河死了,有人说是嗓子坏了,看这意思,大概是嫁给了游侠,从此就只在自家的庭院里头唱几句小曲,便宜了歇息的喜鹊乌鸦们。 一行人正眼巴巴的等着这秀才继续扯他的淡,人群里头爆出了一阵轰鸣,手拍脚剁,震的房梁底下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木头渣滓,秀才仍是低头抿了一口水,听着满堂欢呼“来了,小胡娘子来了。” 世人只知道胡娘子,这小胡娘子是个什么来头? 掌柜的李三娘伸手示意,席间的客人逐渐安静了下来,瞧着这个老字号酒家的掌柜。李三娘拂了拂眉梢的一缕发丝,扭着柳条似的细软腰肢,笑盈盈的在大厅里头一站,浑身上下似乎没长一根骨头,肉里包着的尽是江南小女子的娇媚之态。按理说她掌着这个酒楼也有几十年的时光,可一迈步,一张口,却还像是个三十出头的少妇模样, “各位看官,想必大家对十九年前的胡娘子都有耳闻,这小胡娘子承的是她的衣钵,此番亮相,望各位多捧捧场,奴家先谢过了。”说罢向众人叠着双手,盈盈一拜。 珠帘一卷,一只锦缎镶珠玉的浅粉绣鞋先迈出来,露出了一个白嫩嫩的脚腕,还未等众人收回目光,女子已经轻飘飘的站在了大厅,抿唇一笑,此刻已经快要日落西山,此刻蓬荜生辉,只觉得比青天百日头还要更亮一些。 女子缓缓说道“小女子胡月姬,不才向各位献丑了,” 喧闹的人群忽然噤声,有的直接连呼吸都屏住了。 只剩案台上的一把香炉烟袅袅生烟。 扬琴声起,珠锤打击琴弦,胡月姬缓缓开口,是江南再普通不过的阳春小调。说的是女儿家的待嫁的小心思,七八岁的幼童都能倒背如流了,有客人开始摇头了,一开嗓就是这般的陈词滥调,看来小胡娘子也就是借着当年的名声,跑到混几个赏钱罢了。 起初像是初春的山涧中叮咚的泉水,一阵入骨的柔媚一路流进了看客的骨髓里头,浑身经络像是被蒸汽给熨烫过一遍,无一处不舒坦,无一处不自在。起初看客们眼珠子瞪的老大,要瞧清楚这小段娘子的好颜色,这会儿都不自觉的往椅子背上躺去,似乎再不躺下,就要被这股靡靡之音给吹化了,吹酥了。 忽然,胡月姬将声音一转,如山谷泉水忽逢悬崖峭壁,须得奋力一搏才能登高,声音随即上了三五个音阶,一路不曾披荆斩棘,轻飘飘的扶摇直上,一转瞬又上了三五个音阶,眼看着声音越来越高,越上越陡,众人的心里都是一紧,心脏拔到了嗓子尖儿, 她 分卷阅读1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不经意的在眉眼里偷偷一笑, 声音陡然下行,一路撞金石,撞碧玉,可又轻轻巧巧的绕开,只留下珠玉之声千回百转,让人心里头也跟着绕了九曲十八弯,一瞬间又是几个起起落落,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让人竖着耳朵听小女儿家的悄悄话,而后扬琴一抬,轻轻向众人道了个万福。 小胡娘子就飘进去了,看客闭眼的闭眼,翘腿的翘腿,一时间都醉倒在温柔乡里头,但愿长醉不愿醒,过了良久,在人群里忽然掌声喝彩声雷动,一时间天棚房梁都是不堪重负。小猴崽子刚偷了人家一杯酒,正想尝个味道,一没注意,喝下了一块房梁上的朽木头渣滓,气的往地下一吐。时不时有人叫着,“让小娘子再来一曲,”打赏的铜钱装了两个大铜盘子,仍是不够用。 李三娘微微一笑,一挥手,扬琴声又起, 众人皆以为是胡月姬又要出来,一时间又是闭眼的闭眼,翘腿的翘腿,伺候着耳朵抽一回大烟,浑身再舒坦一下,人间这般好滋味,不享受白不享受。 忽然有人咦了一声,大伙一睁眼,台前的确有个姑娘不假,生的一般的冰肌雪肤,明眸皓齿,可是再仔细一看,比起胡月姬的柳叶眉,桃花眼,这女娃子生的是一双剑眉入鬓,丹凤眼眼尾朝天,年纪也比段柳姑娘小了些,约莫十七八岁。 眼看着这女子也不多话,眨了眨眼睛,吐了三个字“我叫小七” 李三娘赶忙扭着水蛇腰出来打个圆场“客官莫急,这是胡月姬妹妹,随着姐姐出来见见世面。” 既然是胡月姬的妹妹,又是这样一个天仙似的美人,看官也自然没什么异议。 这位姑娘与先前那位不同,往台上一站,便像是在地板上扎了根,双目一扫,从身后掏出了一张大鼓,哐啷一下往地上一放,从腰间扯出了两根鼓槌,往鼓面上一敲,仍觉不过瘾,所幸把鼓槌往腰上一插,伸了拳头往鼓面正中一砸, 咚咚两声,震得人心一抖, 周骞一惊,这是镇北军的塞外曲,当年老爷子为了鼓舞士气,在战场上架了十三面大鼓,与匈奴打了三天三夜,鼓敲破了以刀戟为号,刀戟断了,以声为令,以身为旗,一举破了他们最强的铁甲阵,而后将军擂鼓长歌被铺成了塞外曲,想不到居然传到了阴山之外。 起初,大鼓声一震,把那些个躺在老爷椅子上给吓了一跳,一开口,更是直接就把这些人从温柔乡里头给拽出来了。一时间,刚刚的山涧泉水都汇入了大江大河,一路撞金石,撞珠玉,不避不让,金石破,珠玉迸,黄钟毁弃,山河破碎。似乎几句歌就扫尽了刚刚的风花雪月,一时间,这个小酒楼里头已经盛不下这许多金戈铁马,烽火狼烟。 周骞表情忽然凝滞,缓缓的站了起来。 大鼓骤然一收,把这许多的战火都卷走了,歌声一转刚刚的大开大合,开始越唱越苦,越咏越悲,先前的大江大海,壮阔河山一时间化作一团柳絮,轻飘飘的,一路从前朝的歌舞里头飘来,朝着向满目疮痍的山河飘去。 酒楼小,显然装不下也许多悲苦,一时间台下都是愁眉苦脸,冷不防听见有人轻叹一声,“如今外敌攻我北疆,内有酷吏横行,扒皮吃肉,抢我幼女,可怜可怜,”说罢,拂袖而去。一连带走了三五十人。 掌柜的李三娘一看急了,骂着端铜钱的小厮“擦干净你那一脸狗尿吧,赶紧到门口收钱去。”回身那眼睛狠狠瞪了小七一眼。 周骞心里头一沉,从怀里掏出了一小腚银子,放在了铜盘上,便要离去。刚抬腿迈过门槛,茶壶哐啷一下摔在了地上。众人一回头,正是坐在地上拄着钢刀的虬髯大汉。 “青天白日,你唱这些个鬼哭狼嚎的作甚,大伙儿都是花钱进来听舒坦的,好没来由的给自己添堵,快叫你姐姐出来,再唱一曲春宵暖。”他扯着个破锣嗓子拍了拍钱袋,几声大笑,露出一嘴不齐的牙齿,一双蒲扇大手捏着个兰花指,掐着嗓子唱到 “春宵暖啊,梦情郎,小妹妹开窗望啊……”这是扬州烟花之地的名曲。 虬髯大汗正自唱着,忽然声音一住,只觉着脑袋瓜子嗡的一声响,在一摸,后脑勺不知道怎么被人给开了瓢,竟是一手的血,气的他团团转,在人群里头扫视了片刻,忽然往地上一瞧,是个鼓槌。再抬头一看,小七姑娘正坐在大鼓上晃荡着两只脚丫,拄着胳膊看大戏,眉目间似笑非笑,手里头还摆弄这剩下的一根鼓槌。眼见自己被发现了,也不惧也不恼,笑嘻嘻的说道 “好听好听,看来官爷对这个调调熟的紧呐。这些年世道乱的很,先是有柔然贼抢我们的疆土,后有黑虎鬼无恶不作。我琢磨着咱们大端朝的爷们儿去哪儿了,此刻我方才知道,原来是把脑袋埋到春宵暖里头了,到头来对着个女娃犯浑,怪不得撅着个屁股让人打。” 虬髯大汗登时怒目圆睁,“他奶奶的,你个戏子,不想活啦,” 一把抽出腰间长刀,便大步往看台的方向走去。 ☆、解围 虬髯汉推开人群,三 分卷阅读1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眼看着大刀就要出鞘,周遭一片惊呼,躲的躲,跑的跑,慌乱中还打翻了一瓶上好的女儿红,一时间,小酒楼里酒香四溢,杀气扑鼻。 李三娘叹了口气,把装着金银的铜盘子一收,忍着肉痛又开了一坛女儿红,扭着正红的裙摆,端了过去,笑道“官爷消消气,她个不懂事的丫头满口胡言,我回去一定好好揍她一顿,” 转身对着小七喝到“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快给老爷赔罪。” 小七竖起了大鼓,一只脚踩在上头,一只鼓槌直指那汉子面门,一字一顿的说道“拔刀吓唬人算是什么本事,有能耐把姑娘砍了,不然姑娘爱唱什么唱什么,爱怎么唱就怎么唱” 三娘气的差点把酒碗给摔了,又舍不得一碗好酒,自顾自的喝了,这才骂道“你个小混蛋,平日里揍轻了,官爷”话音未落,眼看着持刀的官老爷就要气势汹汹的往台上冲,刚刚在台下的胡月姬身形一晃,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小七身边。 这场大戏唱的,一时温香软玉,一时金戈铁马,这一时便要血溅三尺。 看客有的闭上眼睛,不忍直视,有的磕着瓜子,想着适才是不是赏银给的少了,这大戏实在精彩。 忽的眼前窜出了一个毛猴儿似的孩子,端着个茶杯,挡在官爷和小七之间,一脸谄媚“大爷请喝茶,消消气,哎呦,您不喝也别扔啊” 茶杯在空中翻了个,官老爷似乎一脚踩在水里,摔了个狗吃屎。 胡月姬眯着眼睛,瞧见他脚底下扔在打转的一刻小石子儿。 看来这酒楼上藏着高人,不知是敌是友? 高人周骞一瘸一拐的出来了,笑容可掬,手里还揣了个小包,声音清脆的很,刚走两步,一不小心脚下一歪,布包露出一个角,哗啦啦掉出一地的银元宝。 众人瞧着,眼睛都值了。 “在下周骞字鹤卿,路过此地,瞧着大哥身形魁梧,拎一把宝刀,很是威风,心向往之,不如坐下喝一杯如何?” 他将银子一把放在虬髯汉的手中“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莫要唐突了佳人。” 小七与三娘对看了一眼,心里都是一个反应“ 哪儿来的冤大头。” 虬髯汉子摔了个狗吃屎,一张脸红的像煮熟的螃蟹,两只眼睛本来往外冒火,谁知道凭空冒出了个肥的流油的马屁精,把白花花的银子往自己怀里揣不说,还慧眼识刀,要知道他浑身上下除了一身官皮,里头的内裤都是带补丁的,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这把祖传的大铁刀,因此整日带着,动不动就亮一亮,等着伯乐来夸奖。 可惜宝刀常有,伯乐不常有,傻大胆的伯乐就更稀缺了。每次他一亮宝刀,老百姓就都被吓跑了。 他顿时生出了知己之意。咧开大嘴笑道 “老弟识货,我这是祖传的宝刀,想我祖上也曾出过赫赫有名的将士,砍过土匪的兵马,斩过造反的旌旗。只可惜如今被困在一亩三分地里,削铁如泥的刀用来砍瓜切菜,可惜啊可惜。” 说着,生怕小老弟不信,走上前两步,朝着桌上铸铁茶壶刷的一下,哐啷一声,茶壶断成了两截。 李三娘疼的捂住了胸口。 周骞是怕他再来个削房梁如泥,削地板如泥,忙不迭的点头称是,“大哥好刀法” 他是从小在军营里头泡大的主,当兵的里头秀气的少,粗鲁汉子多,都是一身血性,犯了倔谁也不服谁。一言不合破口大骂的有,操起家伙动手的也有。起初可苦了这个少将军,都是上过战场的袍泽兄弟,不好重罚。索性练出和稀泥的本事,仗着脸皮厚,马屁两头拍,三碗黄酒下肚,对头变兄弟也是常有的事儿。至于后来,上至七十岁的炊事班大爷,下至刚入伍的新兵蛋子,半个少将军赢都是他的拜把子兄弟。 如今少年已经成人,他自觉功夫的进益远不如脸皮的进益大,一来二去把这虬髯汉子陈清汉捧得晕头转向,拉着他就要拜把子。这次周骞倒不似上回南苑公公那般一头栽倒,江湖上嘛,多个朋友多条路,官家的二百五更好,是个不可多得的一等炮灰。 于是,一行人瞧着个一根筋的军爷和富的流油的傻小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称兄道弟。 这虬髯汉名叫陈清汉,听他的意思,祖上是个在前朝有过军功的将士,后来衣锦还乡,在此处做养猪卖猪肉的营生,拿着战场上饮过血的大刀,砍排骨切肋条,干的风生水起,一传三代,到了陈清汉手里,别的没有,大肥肉拌野菜还是管够的。 谁知道猪越养越肥,大端却越来越穷,老百姓穷,充其量也就是不过是吃糠咽菜,可官家穷不得,终于在一个小年夜当日,他的猪肉铺子被强行征用,一十八头大肥猪被直接牵走,连个肉渣都没剩下, 陈清汉一提到此处,带着一丝狡黠说道“还好,我当时反应快,把头天晚上刚生下的小猪崽子往□□里一塞,接着个去茅房的当口给藏起来了,等到开春时候就都长大了。” “然后,你又重开了一家猪肉铺子” “屁,第二年闹蝗灾,老百姓连糠都吃不起了人,还 分卷阅读2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吃个什么猪肉,既然有花钱买官,我也跟风拿三只大肥猪换了个官爷当当。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老子也得翻个身不是,披上一身皮,往后走街串巷,我也得威风威风。” 谁他娘的知道,边关战事越来越近,苛捐杂税一日多过一日,本以为当了官爷,好歹能混个吃喝,谁知道小商小贩一个个都相继黄了摊子,就剩几个孤儿寡母的卖几块糕,谁冲她们要钱谁就是狗娘养的,结果我当了几年差,屁也没捞着,反倒是自己把养猪赚的钱还搭进去不少,整日回家被婆娘骂。” 陈清汉摩挲这长刀,叹了口气,“可惜了,可惜了。” 持之行侠仗义,一块板砖能流传千古, 拿来吓唬百姓,吹毛断发的宝刀也不过是多丢些祖宗的人罢了。 “小丫头,你骂的对,我他娘的算是个什么东西,” 可谁不想做做大丈夫横刀立马,除暴安良,只是,他先得填饱肚子,而且还得填饱老娘和媳妇的肚子。 他饮了一口烈酒,将后半句咽回了肚子里, 周骞把酒换盏,笑而不言, 忽听外面兵马声不断,他透过窗子,瞧见进进出出都是官府的兵,而后一阵号角声响,陈清汉登时耳朵竖了起来,只听那号吹了三下,他把钢刀往身上一挂,对周骞拱了拱手“老弟,今日不凑巧,上头来了官爷,想来又是要去各家收钱要粮食了” 李三娘瞳孔骤然缩了一下。 他把银子往周骞手里一放,说道“官粮难吃的紧,少不得干些对不住百姓的事儿,已经是罪过,要是再借机掳掠财物,当真是猪狗不如了。” 送出去的银子哪儿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周骞顺手将银子放在李三娘打赏盘子里。 把猴崽子给心疼的啊,当时就走不动了,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银子,被一只手拎 出酒楼。 三月里春光正好,李三娘不大的庭院错落有致,三行细株垂柳在清风里沙沙作响,院子正中的桃花笑的枝头乱颤。 屋里却是一阵叽里呱啦,平白的弄乱了一院子的好风景。 李三娘气疯了,酒馆刚一收摊,就拎着小七的后脖领子,一路拽进自家的厢房。把房门一锁,扯着挂在门口的鸡毛掸子,冲着她就是一顿抽。 小七不敢还手,只有在满屋子乱窜,她跑的欢,三娘追的也厉害,偶尔被鸡毛掸子扫到几下,疼的嗷嗷乱叫,可叫归叫,跑归跑,就是不讨个饶。 胡月姬本来想进去拉个架,然而李三娘身法奇快,站住了房间里七个方位,小七看着脚下一直不停,其实被三娘画地为牢,鸡毛掸子的影儿围成了一个金钟罩,连掉落的鸡毛都飞不进去,更别提一个大姑娘了。 胡月姬苦笑道“师娘,你饶了小师妹吧,她的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就是这副德行了。十几年了,要改也不是这一日两日。” 李三娘正和小七追的难舍难分,这次气急败坏的骂道“就怪你那个爹,生个女儿就当祖宗供,把你惯的武功不行,脾气倒是大的可以。屁大点儿事就要露出你那一嘴獠牙,你照镜子看看,牙还没长齐呢。” 小七左躲右闪,嘴巴仍是不闲着“关我爹什么事儿,你们自己吵架闹别扭,离家出走,可别迁怒与我。我是奉爹爹之命出来办差的,要不是你平日给的零花钱太少,我们至于出来唱曲赚路费么。” 三娘喝到: “你个小兔崽子还好意思说,你唱曲就唱曲,架着个大鼓非要唱什么塞外曲,要是太平盛世我也不去管你,在多事之秋上唱亡国恨,你还嫌我们不够惹人注目么。” 小七停了脚步,说道“那又怎的,我偏要唱亡国恨,叫醒这帮沉睡在混沌里头大人们,盛世蝼蚁尚能存活,如今若还是两眼一闭,由得朝廷鱼肉百姓,那大端就当真要完了。” 她说罢从梳妆台上跳下,“您若觉着我说的不对,尽管在这儿打死我算了。” 三娘气急,瞧着小七把两眼一闭,一动不动,刚要下手,可又心疼了,不下手吧,又像是被这丫头给说动了,自个儿下不来台。正合计,院中传来一阵鸽子咕咕的叫声,胡月姬一抬脚,飘进院子,甩出了个什么东西,把鸽子脚上绑着的小竹筒给打了下来。 “师娘,天师堂的暗桩今晚出动,在苏大人家” 三人均是一愣,一屋子的聒噪瞬间冷却了下来 胡月姬敛着眉头说道“半个月来咱们连下二十七个暗哨,今夜再行动会不会太惹人注意?”声音仍是婉约的很,却带着一股寒气,听着冷飕飕的。 李三娘略一沉吟,说道“天师堂这些年无恶不作,可偏偏不知哪来的钱财,重金请江湖高手,这些有本事的做起恶来,平常人当真是乘风都赶不上。苏大人是老爷的好友,遇上麻烦总该要管的。今晚我去下了这两个暗哨,你们明日一早就回山庄。” 胡月姬说道“我和你同去。” 胡月姬生的像是个水做的美人,一身无骨,连声音也是柔和的,纵然火爆如李三娘,跟她说话的时候也不免声音降了三分。 分卷阅读2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李三娘摇了摇头“ 你今日也累了,区区一个暗哨,我还对付的了。” 胡月姬一敛眉毛“师娘,你知道,我这条命,就是留着收拾天师堂的。” 她说罢,目光里带着一股不明的晦暗,似乎半生的仇恨与悲苦都藏在眼底,只是一瞬,便倏忽不见了。 李三娘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小七揉揉胳膊,叫道“我也要去。” 三娘把鸡毛掸子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圈,指着小七说道“你去个屁,练武偷懒,作死倒是勤快,打不过师兄师姐,就琢磨这找外头官爷练手,当我看不出来呢。给我在这儿反省,今天的事儿没完。”说罢,从外头把门一锁,匆匆而去。 可惜,小七不知亲娘有意放水,一听这顿打还不算完,吓得鸡皮疙瘩的都起来了。眼见着四下无人,刚刚的那点儿豪情壮志更是一扫而空,一看三娘走了,就开始使出十八般武艺,翻箱倒柜的找钥匙,找了半天才想起来,门是在外头锁的。 砸窗户砸门她是断不敢的,更何况她娘的房间里头搁着不少首饰,从窗户到门都是带着金刚锁的,她一个人急的火烧火燎,悄悄趴着门缝看,时不时悄悄叫唤两声“师姐,快来救我。” 她叫了几声,无人回应,一个人坐在门口唉声叹气,瞧着扔在地上的鸡毛掸子,越看越来气,放在膝盖上几下给掰折了,忽听头顶有人说道“还敢弄坏东西,当心三娘回来揍你。”小七猛一抬头,只见屋顶房梁上头有一块亮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会儿亮光像是被什么给遮住,她眯着眼睛一看,是个俊俏小生的脸。 这不是白天里那个人傻钱多的马屁精么,刚刚还是个谦谦公子模样,怎么下一刻就上了人家的房梁? 小七觉着,这人表里不一,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八成是个衣冠禽兽。 这禽兽帮自己解了围,她感激是感激的,不过感激的有限,三娘说的没错,她练了十几年功夫鲜少和外人交手,要是能跟那个官爷打上一架更好。 “你跑到人家屋顶干嘛,做贼么.” 小七这会儿没什么好气儿。 周骞当日在酒楼里就瞧出了胡月姬的身法,总觉着有点眼熟,却又说不上来。想想自己一个关外的爷们儿怎么也和江南的姑娘扯不上关系,可总觉好奇,便想找机会来会会,没想到先看了出大戏。 他摇了摇头“本来是想救你出去,不过既然被叫做贼人,也就不沾这一身腥了。走了,走了” 小七急了,喊道“别别,先把我能出去再说,” 周骞叹了口气,从上面扔下来一根绳子,“抓住,我拉你上来,” 小七也不多想,把绳子在手上缠了几圈,蹬着桌子柜子,几下就爬到了房顶,只是爬出来的时候费了点儿劲儿。周骞显然低估了小七的身板,只在房顶卸了三块瓦,没想到只伸出了一个脑袋,卡在腰间,说什么也出不去,两只手在空中没着没落的,气的她哇哇大叫。 周骞颇有兴致的瞧了一会儿,慢悠悠的去掀砖揭瓦,小七跟着手蹬脚刨,总算是从房顶的小洞里头钻了出来,一向这副狼狈相被这个陌生人瞧了个清楚,她就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一脚将他踢下房了事。 周骞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往后连退几步。 他一个人站在屋檐一角,瘸了一条腿,一只脚踩着雕龙琉璃,身体修长,面如冠玉,似乎从五柳先生的竹林陋室里头走来,举手投足间带着晋安的风骨。小七脸一红,“白日里怎的没发现,竟是这样俊俏的人,” 周骞微微一笑,他大抵也知道自己长的是个什么样子,也不知怎么了,尚觉着形象不够洒脱,闻着一阵风至,更是不躲不闪,身行挺拔。 然他自己臭美个一溜够,回头一看,小七早就跳下房梁,一剑抵住门闩,借力翻出外墙,大步踏了出去。 ☆、中计 小七刚走几步,互听背后有声音传来: “姑娘这么匆匆忙忙,是要跟三娘拔暗哨么。” 小七一愣,眼底生了寒意 “你怎么知道。” 周骞“既然做了梁上君子,少不得会被灌进耳朵里一些不想听的话,只是姑娘听我一句劝,拔暗哨不比白日里对着官爷耍大刀,最忌讳打草惊蛇。此时想必你娘和师姐都已经动手,你贸然出现岂不是打乱了他们计划。” 小七虽然有少年人的莽撞,但不缺脑子,既然对方说的在理,自己也不一味逞强。 虽然自己白天的一番闹腾被说成耍大刀,心里有几分不快,闷闷的坐在房檐上,冷不防听见咕噜一声。 梁上君子肚子叫了。 没想到这空城计也能传染,小七肚子也叫了一声,两人面面相觑,扑哧一声,笑了。 城中实行宵禁,酒楼饭店都打烊,便是有银子也没处买去 “要不去偷点吃的?” 刚才还急头白脸,这会儿倒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小七憋了一会儿,不好意思的说道“反正是偷,要不然 分卷阅读2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去状元楼?” 状元楼听说是益城里最大的酒楼,往来的都是高官贵客,就连知府大人家宴,都点名要的是状元楼的师傅。菜品自然是一绝不提,两人都没去过,当下一拍即合。 刚跑到状元楼下,傻眼了, 这状元楼足足有七层高,站在顶上可以俯瞰江南,可惜一层层都上了铁锁,不窜到顶楼上房揭瓦,是断断进不去的。 周骞正端着个拐杖琢磨着瘸子的行进路线,忽觉右臂一动,腋下大穴露在外头,他下意识的沉下肩膀,小臂翻飞,左手径直而出,这是他少年时跟老将军学的基本功,无意识的时候使出来,跟对方一连过了几招,奇怪的是两人你来我往,招式间竟然契合的很。 小七先急了“你做什么?” 周骞一愣,这才意识到小七是要拉他一并上去,并不再反抗。 只是眼睛一眯,心里的谜团露出了个端倪。 他腿脚不好,本打算给小七扒墙放风。没想到小七这丫头片子瞧着胆大,还挺好面子,下去之前非要找块布把脸蒙上。周骞早已经饿的七荤八素的,中午还空腹喝了几碗酒,这会儿胃疼的要命, 上哪儿给她找蒙面布去, 得,还是自己上吧。 他掀了几块砖,眼见酒楼后厨四下无人,扒着墙根就溜了下去,黑灯瞎火,差点被地上的土豆绊了个跟头。他寻了个大筐,瞧着顺眼的饭菜往筐里一放,等到出来的时候,居然收获颇丰。两人乘着夜色,大快朵颐,一时好不自在。 这么一折腾,不知不觉已经华灯初上。大端在五年前实行了宵禁,说是为了保护老百姓免遭反贼的侵扰,实则为了方便天师堂夜间行事。老百姓心知肚明,官府也懒得解释,大家心照不宣,相安无事。 当然老百姓心里是有埋怨的,不过官府看来,只要没有起义造反,就算得上安居乐业。 周骞与小七坐在状元楼的房檐上,瞧着安居乐业的百姓把外头疯跑的孩子都叫回屋子,门窗紧闭,连倒尿盆都得先伸出脑袋左右四顾,生怕被扣上了一个反贼的名字。 而后大街小巷都静悄悄的,只有断桥下的河水溅起碎玉,更觉寂寥。 “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小七叼着一只烧鸡腿, “小时候江南晚上最是繁华,一入了夜,画舫游船在江上川流不息,姑娘把心愿写在小船里,随江流飘走,到了十五,还会点一盏长明灯,许一世平安。小时候我还不会写字,我爹帮我写过一张小船,放在江面上。” 周骞笑道“ 还不会写字,想必心愿也简单的很。” 小七摇了摇头“我让我爹写:以后要当一个大侠。” 还没膝盖高的小丫头咋咋呼呼的要当大侠,想来当时情景很有喜感。 周骞哈哈大笑“ 怪不得,人家唱的娘子怨,你偏偏唱塞外曲,可惜北疆的兄弟没有福气,不然听了你曲子,非得再战三天三夜不可。” 小七最听不得夸奖,别人说两句好话,一时有点飘飘然,对眼前的这个俊俏瘸子生了些许好感。 她歪着个脑袋问到“你既是从关外来的,可曾见过的连破边关十三郡的镇北军?听说轻骑营前几日还烧了敌军的兵马大营,威风极了。” 周骞一愣,摇了摇头。“我可不认识” 虽说时常臭不要脸,但有些事情他也是看的很重的,比命还重。 比如镇北军的名声,比如那个身着银甲浴血奋战的自己。 他不得不承认,北疆大营是他的根,而如今这个偷鸡摸狗回来,沾了一嘴油的瘸子,看似逍遥自在,其实不过是一个无根之木罢了。 又道“或许有一天,你可以去北疆见一见。” 小七黯然了一下“我爹是不肯让我远走的。就连跟着师姐出来拔暗哨,也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谁知道到头来还是被锁在屋子,看我回去跟我爹告状。” 周骞笑道“你可饶了我吧,你娘那两下,连苍蝇都拍不死。把你锁在家里那是怕你出危险,天师堂不比寻常官兵,使得的官家套路。江湖上什么鸡零狗碎的玩意都有,即便是老江湖,尚且能在阴沟里翻船,何况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回去跟你娘好好认个错,让她带你回家。” 小七摇了摇头“ 她才不会回家呢。她跟爹爹吵架了,我爹不想让娘管这些江湖上的破事,劝了几次,娘嫌他啰嗦,便跑出来接手了个小酒馆。我爹手头上没有私房钱,整日里带着我们师兄弟们捕鱼抓鳖,出一趟门还得先来娘这儿打个秋风。” 周骞摇了摇头,“这家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她嘟着嘴,“总有一天,我也要学我娘,离家出走闯江湖去。” 周骞吓了一跳,这丫头好的不学坏的学,李三娘一身的本事没学到一般,光知道离家出走了,江湖是那么好闯的。 想来有人拖着个残躯想回家,回不得,有人抱着一脑门子浆糊要离家出走,离不开,这世事也是够绝的。 月夜星河暗淡,风起动云鬓,玉兰花落,流水飘香。 分卷阅读2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二人吃饱喝足正有些困倦,互听的一阵噼里啪啦的身影,小七往城北一指“今晚是什么日子,居然有烟火。” 周骞朝她指得方向一瞥,倒吸了一口冷气。 东北角有又一处闪闪烁烁,火焰里冒着绿光,不是烟火,是盐磷火。 盐磷火这东西说来除了招灾惹祸,基本没什么好处。火起的慢,杀伤力大,烧在地上寸草不生,落在人身上顷刻蜕皮蚀骨,放出烟来让人气力全无。 就连他们放火烧徐江北岸,也是将火绑在战马尾巴上,点起火来就往水里钻,若是慢了片刻,草原没着,自己就先四肢瘫软了。因此这火不能用来烧火做饭,也不能铸造兵器,只有一个用处,就是杀人。 而此时杀人的地方很特别——正是他们先前说起的苏大人家宅的方向。 谁在杀人。 周骞定了定思绪,问道 “小七姑娘,我且问你,你们铭鹤山庄可有办了事儿以火为号的习惯?” 小七先是一惊“ 你怎知我是铭鹤山庄的人?” “家父与山庄有一段渊源,适才无意中跟姑娘对了几下手,发现姑娘的路数和在下小时候练的基础内功如出一撤,功夫可采众家之所长,而内功根本却能把一个人的本家说的清清白白。” 他唯恐小七瞧着他心思缜密,反倒设防,便道“姑娘放心,铭鹤山庄对在下来说是恩人不是仇人。” 他岂知道小七刚入江湖,对人尚不知道设防,与他虽说是第一日认识,却有倾盖如故之感。无论他说什么,心里都是信的。 “我们一向暗地里行事,用飞鸽传书居多,并不以火为信。” 周骞问道“那对付完暗桩可会一把火烧个干净?” 小七笑道“我们有家传的蚀骨浆,一刻钟下去,连亲娘都认不得,哪儿用放火这么大阵仗。”忽然她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周骞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天师堂暗哨既然有个暗字,行事里讲究神不知鬼不觉,断然没有扒人家门缝再放把火的道理,铭鹤山庄要去拔暗哨,想必也是暗中行事,一场仗打下来说不定家宅的正主都没有察觉。 除非,有人设了圈套,要引君入瓮。 他忽然想到胡月姬所说,这半个月拔了天师堂二十七个暗哨,那么天师堂的人原本干的就是些下三滥的勾当,自然不会吃个哑巴亏。能一手摁了众多江湖高手的自然不会轻飘飘的束手就擒,弄不好今日就是一个陷阱。 若是他布阵,绝不会带一群废物跟高手对决。 甚至都不会超过三个。 对付这样的高手,想包圈打围是没有用的,人越多,场面越乱,能漏网的机会也越大。 最好是把对方引入一个铜墙铁壁里,再强悍的高手也是血肉之躯,断无可能与金钢铁器一较高下。 若是要人死,则用火攻,一把火下去,不熏死也得呛死。犯不着用盐磷火,烧的慢不说,大晚上一片绿盈盈的,场面怪瘆人的。 除非,要捉活的,盐磷火烧起来,细火慢烤,浓烟会让人四肢发软,一个火星撩在人身上就是一块伤疤。等对方伤痕累累的时候再动手,胜算就大了许多,毕竟要是自己的话,他不会想光逮一两只兔子,他要端了老巢。 不过这话他没敢跟小七讲,怕把她给吓坏了。 可惜还没等他琢磨一下措辞,小七起身便走。 周骞一把拦住, 小七并没有想象中的慌里慌张,反倒是比寻常事还沉静半分。正色说道 “鹤卿公子,你拦我没用,那头是我娘和师姐,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即便是飞蛾扑火。”说罢,拔剑抽身,“你拦不住我的。” 周骞叹了一口气“女侠,我没说要拦你,可你不想想,眼下正是宵禁,你就这么去,不怕还没见到她们,就先被当兵的拦下了么,难不成你要一路杀进去。” 小七想了想,说道“不然呢,咱们扮作官兵悄悄溜进去” 周骞心道“榆木疙瘩总算开了一窍。” 顺手把没吃完的烧鸡,三两下包了起来。 “跟我来。” ☆、恶斗 夜黑,一更锣刚响, 小心火烛,提防盗贼。 空无人烟的街道上闪过两个黑影 锣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一把扯破了夜的寂静,几户人家同时传来小儿啼哭。 两个黑影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提了一口气,扯嗓子喊道 “二更。” 隔壁传来一声咒骂“ 打更的官差又他娘的喝大了。” 这两个黑影正是周骞和小七,刚下了状元楼,此处离苏大人家宅足有十几里路,就算周骞不瘸,也断不会一路跑过去。一来益城里暗哨众多,高手林立,自己的轻功还没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一路飞檐走壁过去,基本上就是关老爷面前耍大刀,除了引人注目,没什么好处。二来 分卷阅读2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他们是去救人的,不是去拉练的,十几里路跑下来,呼哧带喘,一口气提不上来,去了也是累赘。 两人放倒了衙门口打更的小厮,在官家的马厩里偷了两匹好马,换了一身官差的衣服。 小七身子骨细瘦,肥大的衣袖收不住,加上脸上仍是个俊秀的女子模样,两个广袖在夜风里飘当,好似下一刻便要嫦娥奔月了。 就算是黑灯瞎火,也不像是个官爷的模样 小七眼珠子咕噜一转,转身从腰间掏出了个口袋,挑了个口井,借着月色在脸上糊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三两下的功夫,再抬头,把周骞吓了一大跳。 一转脸,变成了白日里的那个虬髯汉子陈清汉。 没想到这丫头易容的本事出神入化。 他一伸大拇指,小七更是洋洋得意,不由分说,也给他换了个脸。 这是嫌他模样太俊俏,出门扎眼么? 周骞往水井里一探头,月色里映出一个国字脸的中年人,脸上略有风霜,眉间还带着一颗梅华痣,算不上英气,至少比他差远了,神态倒是平和的很,瞧着是个好脾气的主。 他顺口拍了下马屁,“能一张巧手把俊朗公子化成平平无奇的大叔,姑娘的易容术简直出神入化,鹤卿佩服” 小七怒道“呸,谁平平无奇,那是我爹。” 没想到拍马蹄子上了。 不过周骞心大脸皮厚,也不当回事,心道“也好。他们铭鹤山庄的事儿,自己人处理最好,只是瞧着这丫头说的,他爹怕极了三娘,说不定功夫弱的很,一天被老婆揍三回。这次我且顶着你这张脸帮你在老婆面前出个风头。” 他无比庆幸这话并没有说出口。 苏大人家宅此刻静悄悄的,并无打斗之声,盐磷火在院落的东厢房里闪着幽绿的光,时不时一窜而上,在夜空里星星点点落下,如萤火虫坠于树梢,油绿的枝叶瞬间被烧灼成一滴黑水,吧嗒一声掉在砖地上,溶出一个小洞。 而这只是东院书房大火里窜出的一个小火苗。 苏大人家是个四方庭院,坐北朝南,庭院疏落有致,互不遮挡,平日里一定通风极好,即便此刻一片火海之中,庭院中心也是少有烟尘。 的确是个放火的好地方,地方够大,指哪儿打哪儿,而且不呛人。 庭院当中跪了一个佝偻男子,正是苏大人。此时面部极为扭曲,像是盐磷火一丝丝烧在自己身上,疼的呲牙咧嘴,最后玩命往青石砖上磕头,一下一下,小鸡啄米似的,在青石板上留下一块血印。 “严大人,当时说好只要替你们写一封信,绝不伤人性命,这,这是做什么。” 房檐上咯吱一响,掉下一颗石子,还好,被苏大人过于凄惨的磕头声盖了过去。 周骞转头一看,小七不动声色的把屋檐的瓦抓个稀烂,指甲顷刻断成两半,鲜血直流。 他心里不知为何抽动了一下,怪疼的。想来若是自己亲人被出卖,身陷险境,自己也必是一样的心境,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 周骞不自觉的想安慰她一下。 他自出军营,会的不少,有的杂有的精。排兵布阵,溜须拍马都能来几下子,唯独安慰人这活儿,他不怎么擅长。军营的爷们儿脑袋都挂在裤腰带上,今个儿喝大酒,兴许明个儿就马革裹尸了,有的连个坟头都没有,死亡就是将士的宿命,安慰个什么。 他有点手足无措,要是个爷们,他会一把揽过来喝顿酒,可对着这么个半大不小的丫头,一只手伸过去往哪儿搁都不是,在空中晃悠半天,最后轻轻拍拍她的小脑袋, 小七一转头,泪如雨下。 安慰归安慰,周骞的另一只手依然死死的按住她的刀柄,纹丝不动。 苏大人扒着一个人的脚边,那人背对着周骞二人,起初看不清楚模样。直到院落里窜出一道绿色的火光,才瞧见那人背后印着一只凶神恶煞的怪兽,于火光里长着血盆大口,一对招子里空无一物,居然是只瞎眼黑虎。 周骞倒吸一口凉气,小声道“瞎眼阎王在这儿,咱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天师堂一向臭名昭著,黑白两道间都不受待见,招的又都是些利欲熏心的恶徒,背着血海深仇的也不少,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江湖客想暗地里收拾了他,然而十几年过去,江湖儿女减少,天师堂倒是日益壮大,从三五个人的听墙根的喽啰变成了由施垂天掌管的一张密不透风的暗网。 这其中四大高手功不可没。只要领命,管他是好人歹人,只要天师堂的令牌一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而且做的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这瞎眼阎王严复生正是高手中之一。 他缓缓的转过身来,精瘦的身子如枯藤老枝。腰上盘了一圈铁锁,一对眼珠子里没有半点白色,黑洞洞的,像是刚从地底爬出的骷髅,看周遭天地都是地狱的颜色。 “苏大人,你怕是忘了,咱们说好的是我抓到贼犯,放你家人。如今贼犯还躲在你的东厢房里头读书呢。要不然” 分卷阅读2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他弯下腰,说道“ 你再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东厢房的绿火映在他纵横交错的老脸上,甚是可怖。 一挥手,一个随从自庭院里押着一行人出来,后头的均是仆役打扮,前头跪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家,仿佛一个指头就能推倒。右边站了三个孩子,年龄相仿,一个个都很是白嫩,最小的是个女孩,只有两三岁大,尚不懂得恐惧,一双眼睛生的灵秀,睫毛长的能扇起一阵微风。 严复生将腰间铁锁缓缓卸下,朗声说道“ 铭鹤山庄的朋友敢拔我二十七个暗哨,如今倒是不敢出来一见么。” 东厢房内只有噼里啪啦的烧火声,人在里头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 严复生露出个夸张的惊讶表情,“哎呦,可别是烧死了吧,那可没意思的很。活的蚯蚓能钓鱼,死的就只能埋烂泥坑里了。” 随后朝着苏大人诡异一笑,“听说你和段庄主很是交好啊,” 他揽过一个战战兢兢的男孩子,问道 “乖,跟爷爷讲,你知道铭鹤山庄的段老爷爷?” 男孩子瞧着他那俩没有半点白的骷髅眼,吓得差点咬了舌头, 哆哆嗦嗦的说道“认识,一,一起吃过饭,他还给我夹过鱼” 严复生点了点头,“很好,” 忽然手掌一翻,对着男孩的天灵盖一拍,刚刚吓得发抖的男孩子顷刻间动也不动,软塌塌的倒在地上,一滴血也没有。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铭鹤山庄拔我多少暗哨,我便杀你们多少人,今日这些与你家段老爷子吃过饭的,见过面的的只能算作利息,你们一刻不出来,便多一分利息,”他转头看看已经瘫倒在地的苏大人,幽幽说道“ “苏大人,是他们不肯出来,这些个账可别算在我头上。” 小七气急,奈何手中剑还被周骞牢牢摁住,气的她往周骞胳膊上使劲一咬 嘶,周骞差点叫出声来,瞧着渗出血点的小牙龈,“姑娘牙口不错” 小七气急败坏,刚要龇着獠牙,再来一口,余光扫过三娘的庭院, 周骞却不理她,对着周边地形仔细瞧着,眉头紧锁,只觉着对付这么个大魔头,眼下这几个歪瓜裂枣功夫不够,人手也不够,无论如何,胜算都是微乎其微,这还是包括了里头不知死活的李三娘和胡月姬,不知他们是等待时机一击而出呢,还是已经葬身火海了。 他就快要等不起了。 转眼间严复生又抓了一个孩子,这次两三岁的小女孩终于提前知道了什么叫惊慌失措,发出刺耳的尖叫,一味的手蹬脚刨,像一个濒临死亡的幼崽, 周骞忍不住了,他终于松开了小七的剑,手里握着个石子,只等严复生一转过里啊,就发力打他的眼睛,多半是打不中的,至少能让他放开那个孩子。 而他还没来的及出手,东厢房里飘来一阵歌声,如一根细针,直插入心脏。 在场之人都是内心一荡,这歌声如泣如诉,拐着弯儿往人耳朵里钻,脑子里钻,往心肝脾肺里钻,一声声杜鹃啼血,让人不自觉的想要跟着大哭一场。 “是师姐。”小七又惊又喜,听声音,似乎伤势不重。 胡月姬的歌自然是唱的极好,可这调子与白日里天壤之别,一个是江南的温香软玉,让人五脏六腑无一不舒坦,一个是哀痛绝伦,只怕这歌声里还加上她的一身内力。 周骞眼前忽然浮起一些画面,他又瞧见父亲在军营里挥动的铁仗,朝着自己的右腿狠狠打下来,他穿过阴山的风雪,瞧着将士们在边关戍守,着银甲单裘,望着收复无望的萧山。他瞧见自己一瘸一拐,浪迹江湖,空余一身志向。 他心神一荡, 再来一次,他还会让自己这般狼狈么, 或是还是一样,他依然会去趁机寻找皇帝的信函,会火烧徐江北岸,会被父亲打成一个瘸子,或许一生流离失所。过去种种不平事,想来皆如宿命般避无可避,既然自己已生放浪形骸之心,早一刻晚一刻走,对与一个江湖间浪荡的瘸子,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小七瞧着周骞心神激荡,连忙捂住他的耳朵,说道“这是师姐的拿手功夫,叫离人醉。平常人心神原本不宁的听了跳井上吊的都有,你切不可大意。” 周骞反应过来,赶忙调整呼吸,定了定神,像是经历了一场宿醉方醒。 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 ,什么东西,边关未定,家国未报,老父尚在,还敢生出这些有的没的心思,当真该打。 不过他瞧着瞎眼阎王的神情,居然比自己还怂。 他的一双瞎眼里冒出两行浊泪,口中喃喃道“小玉,小玉,是你么。”一张骷髅脸扭曲了形状,黑洞洞的坑里里冒出水光,丑的让人心惊肉跳。 东厢房里随即传来一个凄厉的声音“ 严复生,你恩将仇报,屡次陷害与我,如今我生不如死,你可知道。” 严复生瘫软如泥,跪在地上,慢慢说道“我没有,小玉我不是故意的,你看我自己这一双眼睛也瞎了。” 分卷阅读2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话音未落,从东厢房里窜出两个人影,剑尖直冲严复生面门而来。 ☆、复仇 严复生心神激荡,猛然听见剑风呼啸而来,一惊之下来不及甩开铁链,只能就地一打滚,哐啷一声,一块黑漆漆的木牌子掉在地上,上头画着一只黑虎。 胡月姬于盐磷火中箭步飞出。持一柄长剑,身上的衣衫尚带着灼烧的火星,肩头一块彻底烧了个干净,露出带着血迹的美人骨。 月光下,胡月姬和白日里一般的冰肌雪肤,只是早已收起了撩人的温柔,一张面色惨然,如浸寒冰。 她剑尖一挑,把严复生掉落的木牌子片成了漫天木屑,摘下自己蒙面巾一裹,包成了一个实心的团子,伸脚往树梢上一点,借了东厢房的一丝盐磷火,木屑最是好烧,转眼间小团子变成一个她长剑尖儿上的一颗火球,直冲严复生的面门而去。 “瞎眼狗辈,拿好你的黑狗令牌,小心弄丢了你家主人找不到你。” 蒙面巾一去,胡月姬一袭长发顷刻间如黑锦缎披散在肩头。 严复生适才乱了心神,刚就地打个滚,还没从调匀气息,忽听得迎面飞过一个暗器,还带着热风,已经是避无可避,本能挥起袖子去挡,刚沾上就大叫不好,火球唰的一声点着了他的一身黑袍。 李三娘乘势而出,将手中一柄长鞭往东厢房中一燎,成了个熊熊燃烧的火鞭,以开山劈海的架势往严复生的脖颈奋力一击。 此番若中,严复生瞎眼阎王怕是做不成了,瞎眼小鬼倒是有可能。 然他适才心情激动,一时间着了道,这会儿被盐磷火缠身,反而在危机中生出冷静心思来,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使出内力,生生把一身的黑袍崩了个粉碎,而后根本不避开三娘的的火鞭,而是一伸手抓来苏大人家的幼童,往火鞭前头甩过去。 能在江湖上立下赫赫威名的的须有德才兼备,侠义过人,而能在一群利欲熏心,无恶不作的高手里成为首座,不光要武功了得,作恶也得作的随心所欲,作的恶贯满盈。 周骞心里咯噔一声“坏了,” 李三娘心里叫苦不迭,适才趁着胡月姬长歌之际,她集聚了全身之力,这才有了奋起一击,休说这个孩童,就是块镇宅的青玉狮子,在这一击之下也能碎个七七八八。 纵然是苏大人出卖了自己,也没有拿幼子偿命的道理。 她情急之下,硬是一个翻身,以身体为轴,火鞭为带,在空中连转七八个圈,甩起了盘丝,硬生生扛起起自己的千钧之力, 纵然如此,火鞭太长,把自己卷成了火球也收不住,鞭梢如金蛇狂舞,转眼就要在孩子身上炸出个花来, 忽然孩子不知怎么,摔在地上还古怪的弹起了一下,轻巧的避开了这条燃烧的金蛇,转身莫名的捂着自己屁股,扁着嘴像是要哭。 屁股底下还有一颗石子,被周骞在手里摩挲半天,把一刻有棱有角的青石块生生掰成了一颗鹅卵石。 李三娘松了一口气,从长鞭里挣脱,被自己的开山劈海的一击压的喘不过起来,一手扶在青松树下,忍了半天,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如金蛇般的长鞭燃烧殆尽,缠绕长鞭的金刚丝也被灼化,只剩下一个长鞭手柄,与三娘的皮肉粘在一起。她一扯,哗啦拽下一块皮肉,一时鲜血淋漓,流在青松树下,人与树都是血迹斑斑。 严复生拿孩子当挡箭牌,给自己缓了口气,一想起适才的狼狈不堪,心里气的恨,暗暗打算,今日这宅子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死人嘴严,鬼不说糗事。 他缓缓取下腰间铁链,一步步走向青松旁边的李三娘。 李三娘此刻手无寸铁,也没有倒拔青松的力气。 胡月姬也是一身软绵绵的,在东厢房里受伤倒还在其次,只是二人起初屏息凝神,一点皮肉伤并不算什么,只是她为了乱人心神,开口唱起离人醉,吐纳之间,吸了不少盐磷火起的烟尘,勉力而出,刚走到一半,忽然一个人窜出来,站在李三娘前面。 两人都是一惊,齐声道“小七” 李三娘扯着嗓子骂道“ 你来做什么,滚蛋。” 适才小七在房檐上观望时候,觉着这个阎王生的丑陋之极,哪怕瞧一眼都浑身发抖。然此刻她挡在娘亲前面,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勇气,近距离瞧着他,心里的恐惧倒是没有那么强烈了,便是一个四颗脑袋,八颗獠牙的怪兽站她面前,最坏的结局也只有一个,再无其他。 不就是一死么,还能再坏些么。 李三娘与胡月姬强撑了一口气,三个人将严复生围成了一圈。 周骞这才发现,小七其实功夫并不弱,一把剑使得如行云流水,并不拘泥与铭鹤山庄的招式,反而能在对手的功夫里找破绽。 只是年纪尚小,假以时日,说不能有李三娘的七八成功夫,那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可惜,对面站了个阎王爷 这三人若都 分卷阅读2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是全盛时期,或许能和严复生斗上一斗,然而此刻,李三娘被自己的功夫所伤,胡月姬只剩三分力气,倒是小七越战越勇,有种初生牛犊不怕死的冲劲儿,一双眼睛发狠的找严复生的破绽,处处点人要害。 严复生一笑“区区小鬼,还想找阎王爷的破绽,胆大包天。” 他左臂一甩腰间铁链,右手退掌而出,一击之下,三人都觉一股大力如泰山压顶,不可支持。 小七以剑撑地,妄图支持片刻,而手中长剑咔嚓一声,断为三截。 没想到严复生的泰山压顶也只是虚晃一枪,转身一根链子锁住了胡月姬的脖子,一放一收,一双枯枝老手抓住了胡月姬的喉咙。 “姑娘的歌唱的不错啊,差点就被你给唬住了。” 胡月姬并没半点惊恐表情,倒是似乎解脱了许多,眼睛发红,一声长笑,似乎把半生的凄苦悲凉都要笑出来。 “勒死我,我便做鬼来找你,不勒死我,我便天涯海角都要取你们的性命。总之,玉娘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严复生锁喉的手松了半分,但仍然能让他稍一用力就把喉头捏个粉碎,只是他现在不想动手。 他的声音低沉,如从地狱里发出来的, “你和小玉到底什么关系。” 胡月姬黯然到“横竖是个死,告诉你也无妨。将来你半夜听到鬼敲门,也好知道是姑奶奶来找你索命。” 她把头一转,目光冷冷的瞧着远处,说道“你可知如今你们天师堂的落脚之处,原是我父亲江南府呈的会宾客之地。” “当年我父在元宵节中宴请宾客喝醉了,当庭反对皇帝炼丹修道一事,那是个私人府邸,原本也没什么大事。不想被你们天师堂的暗哨偷偷画了下来,作为不敬天子的证据,我呸,天子一头钻炼丹炉里,把江山烧了个乌烟瘴气,还不许人说了。我一家老小入狱,男丁为奴,女人为婢,都是拜你们天师堂所赐。” 严复生想了想,“好像是有,记不大清楚了。可是和小玉有什么关系。” 胡月姬哼了一声“你们天师堂叼着千家万户的尸骨换官家的狗粮,个把孤魂野鬼,自然不记得。” 严复生挨了骂也不恼,当他一只手就能取人性命的时候,听人将死之言也是一种享受,尤其是自己想听的事儿。 胡月姬继续说道“为奴五年,一条贱命,不如草芥。父母当年的样子早忘了,只记的一首童谣,想家时唱上两句。不想被一个贵人听到,也不知道她使了个什么法子,竟然帮我摘了罪奴的身份” “我被懵懵懂懂的带进了宫里,宫女告诉我说,这就是名动天下的歌姬胡良玉” 严复生听到胡良玉三个字,浑身抽动了一下。 “她带我进了宫,把一身的技艺传给我,自小被没入宫中为奴为婢,整日想的尽是如何弄来一口馊饭,让自己不被饿死。没想到会有一人在凄风苦雨里拉自己一把,还待自己如亲生女儿,传我毕生技艺。” 可惜救命之恩,再造之德,我还来不报答,她便被你们害死了。” 严复生一怔,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我没有害死小玉,没有。” 胡月姬脸上血泪交杂,泣道“你没有,那年狩猎场,皇帝老儿被狐狸咬伤,你敢说不是你们天师堂设下的圈套,狗屁天师说什么玉娘是天降狐媚,蛊惑人心,让皇帝把她送给柔然,塞北大漠那是个什么地方,能盛的下江南水乡的美人,转年就香消玉殒” “所以后来去狩猎场抓狐狸的人是你?” 胡月姬笑的凄厉,“被你们扔到乱坟岗上还没死,很惊讶吧。当年你们驯养了一群银狐,专门闻树脂香香咬人,能把树脂香涂在皇帝的马鞍上,我想除了你们天师堂,没人干这些不要脸的破事。” 严复生似乎想到了什么,淡淡说道“那是千面狐狸干的,不是我。” 胡月姬喝到“你们天师堂的四大恶狗,有一个算一个,都该死。” 严复生听完,喃喃道“小玉,当年我是想在关外把你抢出来的,可你为什么不跟我走呢。小玉,” 他一根筋似的重复,像是走火入魔了。 冷不防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这是小玉留给你的信物,严大人接好了。” 空中一个绸缎包携风而至,若放在平日,严复生是不会接的,何况手里头还掐着个喉咙,可此刻他竟似魔障了,抛开胡月姬,一翻身,把那包袱牢牢掐在手里,摸上去像是绸缎包裹着一个圆筒盒子。 “小玉,你留给了我什么?” 他耳朵一动,听到一个火花噼啪作响的声音,猛地反应过来,将手里的东西往外一扔,盒子砰的一声炸裂,随着硝石与磷火翻飞,在空中炸开了一个绚烂的烟花。 严复生虽然未被直接打中,但仍是弹出半米远,哗啦啦砸碎了半堵墙。 “混蛋” 他感觉今日接连在阴沟里翻船,一个堂堂首座,对付三个小娘们,居然先是就地打滚,然后公然崩坏了一身衣服 分卷阅读2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现在居然被砸到墙里去了。说出去自己在天师堂都不用混了。 刚刚他只是想收拾了院子里的一干人等,现在他连自己的随从都想挖了眼睛,割了舌头。 忽的,房檐上传来一阵柳叶哨子,仔细一听正是塞外曲。 周骞端坐在月下,神色淡然,似乎眼前对的是春花秋月,赏心乐事。 至于眼前的水深火热,他一律选择视而不见,一门心思装瞎。 ☆、搏命 周骞趴在房檐上,冷眼看着地下的一番恶斗,自觉以现在自己的腿脚,除了弹个石子,放个暗器以外,基本下了场就是个送死的货。 他忽然发现自己断了腿以后,没有那么冲动了。 若是放在以往,他说不定跟小七一样,早就拔剑就冲出去了,虽然自己的功夫也就那么回事儿,然输人不能输面,自己的一身筋骨皮就算打不过这老东西,换他个一条胳膊半条腿也行。 死,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一向不怕。将军若是怕死,那是拿千万将士的命开玩笑,要死就死在将士前头,把自己一身血冻在阴山风口,化作镇北军旗。 不过如今,他凡事开始细思量了。 他并未生出对死亡的怯懦,但是很多事情看的分明了些,如今他一个瘸子混迹江湖,他可以死,却不肯枉死,更加不会热血上头的去找死。 如此看来,一条瘸腿倒是换出了一个忍辱负重的脑子。 饶是苏大人的宅院里无端飘着十几年的恩仇,周骞对这些陈年八卦没什么兴趣,只出了个耳朵,扒着墙根想再找几块顺手的石子,没想到发现后院皂角树上吊着些烧黑了的皂角子。 盐磷火自带硝石,加上烧过的皂角子,是做炮仗的好材料。 他腿脚不行,好在脑子快,手头也快,片刻之间,几个唬人的□□在房檐上排成一排,可惜药量不足,也就能炸死个耗子,不过胜在声大,有气势。 加一首破阵的塞外曲,他打算借老爹的名头出场了,反正阎王是个睁眼瞎。 对战高手,他不行,吓唬高手,或许他可以。 没想到周骞一曲塞外曲吹完,还没来的及自报家门,先一头撞见了几个人的惊讶神色,一个个下巴咣咣着地,砸在青石板上。 胡月姬又惊又喜“师傅?” 苏大人叫道“段庄主” 李三娘吸了一口冷气“老不死的,你怎么才来。” 什么玩意儿? 这回轮到周骞一脑门子汗了。他一脸惊诧的瞧着小七,对着口型问道“你爹到底是谁?” 小七一脸无辜,以口型作答“段崇山” 这不是完犊子了么。 冲三娘的火爆脾气,他一直以为小七的亲爹是个被老婆一天三顿揍的怂货,谁能想到居然是堂堂铭鹤山庄庄主段老爷子。 周骞适才本想搬出亲爹这尊大佛,装出个北疆大将军的威风,让严复生以为精兵良将在后,趁早溜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迫顶上一代宗师的名字招摇撞骗,岂不是一出手就让人掀了个底掉。 他决定打死不出手,今晚就在房檐上猫着。 ‘段庄主’ 摆出了个闲云野鹤的造型,缓缓说道 “久闻严大人乃天师堂中流砥柱,武功卓绝,今日一见,的确名不虚传。” 地上的人都是一愣,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尤其是一代宗师的马屁,严复生闻着怪香的。 没想到‘段庄主’接着说道 “跟女人打起架来,招式甚多,满地打滚,脱衣服耍流氓,今日老夫当真开了眼了。” 没想到一代宗师居然还拐着弯骂人。 严复生没有那么好的修养,一蹬脚从下而上,穿破了屋顶房梁,一条铁锁横空而过,月光在金钢铁链上射出一道冷冰冰的光影,一闪而过。‘段庄主’似乎早有准备,由着铁锁伸过来,勾住他的袍子,自己一转身,拉过垂柳枝一荡而下,端坐在庭院长廊之上,仍是一样的坐姿, 身影飘忽不定,而足下始终一动不动。 外人看来,这位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段庄主有种不屑于严复生对阵的架势。 他越是不出手,严复生心里越是打鼓。 “你不配与我交手。我铭鹤山庄并不愿意管诸多闲事,你放了她们,你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一意孤行,段某便不得不叫来满庄的徒子徒孙,拼个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他轻飘飘的一抬手,从袖中飞出一个圆筒,落在东厢房上,登时轰隆一声,把东厢房的屋顶上头炸出了一朵绿色的烟花。 瞎眼阎王轻飘飘的落了地,并不再进攻。显然心里有几分忌惮,在庭院里踱步,一步踩碎一块青石板。 做大侠,或许还有舍身取义的想法,作为臭名昭著的天师堂高手,没什么比命更重要,他一点也不想跟谁拼个你死我活。 “可铭鹤山庄拔了我二十七个暗哨,这账该 分卷阅读2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怎么算?” ‘段庄主’哼了一声“严大人好不要脸,设下陷阱不说,还把陈芝麻烂谷子都算在我的头上,我且问你,此番你倒是奉了谁的号令,来围剿我铭鹤山庄的人。” 他这话意思明白的很,以前拔的暗哨我们一律不承认,想来你们也没有什么证据,要有证据早就带人缴了我铭鹤山庄了,还用得着在这儿扯淡。 这话倒是把严复生给听楞了, 到底是谁不要脸 不过他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严复生此行并奉旨,算的上是一次不守纪律的私下行动。 天师堂作为皇帝授权,天师掌管的天字第一号黑道,明面上的监督朝堂,暗地里行的是暗杀清除异己。虽然都是下三流的破事儿,可规矩远比江湖门派要严上许多,直逼礼部那帮屁事不干,专讲规矩的酸孺。 原因简单,暗杀也不是随便杀,讲究的是指哪儿打哪儿,上头让杀谁杀谁,若是乱杀一气,以天师堂的锋利,弄不好一翻脸杀进天师后花园去了。 因此,天师堂没有选择杀谁的权利,只有执行命令的权利,当然执行命令时难免牺牲一些小人物,比如一家老小,比如一城百姓。 这些人在天师堂眼里是不算命的。 然铭鹤山庄不一样,这种江湖门派中的顶梁柱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尤其是徒弟里还有个声名赫赫的镇北大将军。 因此严复生跟天师提了几回,都被驳斥了回去,只能自己悄悄设了个陷阱,打算捉两个活的,回去一审,到时候证据确凿,往天师面前一送,他立马让铭鹤山庄变成了土鸡山庄。 谁知道他娘的半路又杀出了一尊佛。 三个女人他不怎么放在眼里,但段崇山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以一敌四,他没有把握,更何况听他的意思,屁股后头还跟着一串徒子徒孙。 也罢,来日方长, 严复生说道“既然如此,那今日就不打扰老爷子团聚,这笔账咱回头再算。”转身便要往外走,露出个纹着獠牙黑虎的后脊梁 ‘段庄主’仍是稳坐钓鱼台,一动不动,只是嘴角浮出一丝微笑。 “不送”他话音未落,声音陡然变调,眼见胡月姬身影微动,飘到严复生身后,长剑淬火而出,将自己的门户大开,全身破绽尽显,竟是个拼着同归于尽的打法。 这不是明摆着要逼段老爷子出手。 三人尚不是对手,何况一个胡月姬,小七飞身上前助阵,‘段庄主’依旧优哉游哉的拿着一片柳条玩的兴起。 李三娘上前啪的扇了他一个大嘴巴, “吹什么吹,往日你不问世事也就罢了,如今人家都上门打脸了,你管是不管,咦,。”她刚想收口,已经来不及了 没想到她这一巴掌,把‘段庄主’的国字脸打掉一半,一层皮应声而落,露出里头一个眉清目秀的后生。 周骞终于站了起来,揉了揉险些被打中的半边脸,朝着李三娘叹了口气, 这段老爷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不过眼下来不及细想,严复生的随从大叫一声“这人是假的,” 严复生忽然反应过来,这段老爷子借口不自己动手,从头至尾就在扔□□,可如他这等身手的人,混迹江湖枯枝树叶皆是利器,用的着随身带一堆炸耗子的二踢脚? 周骞大喝一声“跑,” 房中四人同时从庭院里窜出,三个飞檐走壁的都被一条铁锁给抡了回来,还剩一个瘸子,蹦蹦跶跶刚走到门口。 砰的一头撞在一个虬髯大汗的胸膛上。 “哎呦老弟” 周骞一抬头,正是白日里喝大了拉着自己拜把子的陈清汉,正举着一个大铁桶,气喘吁吁。 这二百五过来凑什么热闹, 陈清汉嘿嘿一笑,“夜里执勤,看见这边炸开了个烟花,浓烟滚滚的,赶紧带弟兄们来救火,老弟你怎么在这儿,” 他一挥手,二三十个小兵一人拿着水桶,一头扎进杀气腾腾的院子,其中还有个不要命的,把瞎眼阎王推开,几下没推动,刚要发火,瞧着这人是个瞎子,忍了口气,骂骂咧咧的走了。 瞎眼阎王居然没说话。 周骞眼前一亮,说不定靠着二百五大哥,能来个浑水摸鱼溜出去。他手冲着瞎眼阎王一指“看见有人烧房子打架,我过来劝架的” 这话陈清汉居然一点也没怀疑,瘸子老弟的确是爱管闲事的主儿。 他大大咧咧的走上前去,将严复生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 说道“老瞎子一身破布,八成是个要饭花子,是不是今个儿生意不好,跑到大户人家来撒野了。” 严复生缓缓转过头,一时杀气毕现,一字一顿的说道“ 在下天师堂首座严复生,在此捉拿犯人,官府衙门速速离开。” 周骞眨了眨眼睛,示意小七快快离开。没想到这丫头摇摇头, 她居然没看懂。 陈清汉就一个衙门里巡逻当差的小兵,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九 分卷阅读3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品县令,天师堂首座对他来说就跟皇帝老儿差不多,而皇帝老儿就跟玉皇大帝一样,是活在故事里的神仙。 而且,谁见过破衣烂衫的神仙。 “我呸,”陈清汉骂道“天师堂首座能穿成你这副德行,要不要脸呢。再说天师堂都一块黑虎令牌,看你都快赤身裸体了,你搁哪儿挂着呢,该不会是搁那儿吧。” 一时间庭院里居然起了哄笑。 陈清汉一摆手“笑个屁,赶紧救火。” 严复生脸越来越黑,他令牌早被胡月姬片成木屑了。 他夜里私下出动,并不想得罪官府的人。可最后一点耐性如今也消失殆尽,一晚上的憋屈都爆发了出来。 四个也好,四十个也好,铭鹤山庄也好,官府衙门也好,既然打的过,就一起收拾了,回头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谁又能知道是他瞎眼阎王干的。 他杀心一起,一掌先拍向陈清汉。 眼见一个身长八尺有余的汉子腾空而起,甩出半个庭院,撞在皂角树下,喷出一口鲜血。 严复生紧跟着一步跨出,正欲再出一掌了结这人性命,不料被周骞半路杀过来,攒足了生平气力,硬接下他一掌。 行军布阵也好,打架斗殴也好,实力不足以命相博一向都是下下之策。 可惜,他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多撑一刻是一刻,朗声叫道“都他娘的给老子滚蛋” ☆、宗师 周骞硬碰硬接住了严复生的一掌,五脏六腑都快被震碎了。 他一向脸大,觉着自己的功夫还不错。虽然比不上他爹,但是北疆十万大军,也只有一个周风,比不上就比不上,没什么大不了。他一向对武学并没有什么执念,学武与他而言就是战场上杀敌的一种技艺,还是个末端的技艺,与如何快速整军,如何储备粮草,甚至如何对付马瘟没什么差别。 他学一身的功夫,一半是因为他爹年轻时候混过江湖,一身功夫太强,他想混一个虎父无犬子的名声不大容易。一半是强身健体,顺带抗揍。至于江湖上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争一个什么天下第一,他觉着简直是脑子有坑。 天下第一有什么用,能一个打三十个,五十个,最多一百个。面对十万柔然大军压境,你倒给我挡挡看。 这会儿混江湖,他忽然有种功夫用时方恨少的感觉了。 尤其在这黔驴技穷,硬碰硬的时候,功夫就是他素日操练的兵,如严复生这种手里有雄兵百万,眼看就要浩荡过江,而自己守着几十个小步兵,妄图背水一战。 感觉今天势必要交代在这儿了。 也是无妨,他一人换几十人性命,算是笔划算的买卖。 即便这样,也是多拖一刻,这群人的的机会就大一刻。他衣带一动,勾来两只救火的空桶,挡住严复生的铁锁连环,强烈的金属声在铁桶上凭空放大了几倍,震出个石破天惊,桶顷刻便被震碎,也差点把阎王爷的耳朵震聋了,周骞的出招方位,空气声响都一时间听不清了。 一个瘸子费劲心思来欺负一个瞎子。 还有个不要命的小七上赶着来给他送神兵利器——铁桶。 是当自己真要跟这个阎王爷一决高下吗。 他一急,破口大骂道“段小七,别他娘的不识好歹,就你那点功夫也好意思拿出来秀,我都替你丢人,快滚回家去,再练二十年。” 没想到小七似乎听不见,拎着三四个铁通往自己方向狂奔。 这丫头适才脑子不好,现在又开始装聋。 周骞心急如焚,破铜已成废铁,不堪一击。他的功夫虽说算是杂众家之长,然而在高手面前,都成了花架子。严复生似乎已经摸清了自己的套路,开始攻他下盘,支持不了多久了。 他没法子了,只得骂道“你再不走,我便连你爹你娘一起骂了。你娘泼的要命,你爹怕老婆,你师姐……。” 小七一甩手,学着周骞刚刚的模样,伸铁桶挡住阎王的铁锁,企图再来一次轰天雷。 转身回骂道“就不走,闭嘴。” 周骞眨了眨眼睛,生平第一次挨骂挨得浑身熨帖。 这丫头是要陪自己找死呢。 也好,黄泉路上有个伴,就不觉着悲凉,哪怕是个乌龟王八蛋,他也欣欣然与之同行,何况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严复生的却没再上当,眼前这个冒牌货功夫凑合,胜在诡计多端,颇为难缠,打算先收拾了。这回刚碰到铁器,倏的一收一放,转头缠上了周骞的脖子,猛地拽到眼前,运足了内力,一掌绵绵而出。 周骞避无可避,半生不长不短的时光在眼前倏忽而过。 有严父,有兄弟,还有个倾盖如故的小丫头,击鼓长歌。 一生至此,已所得甚多,吾生幸甚。 他闭上眼睛, 这一掌并未触及胸前,反而身后一股极浑厚的内力经由自己,喷薄而出,自己脖子上缠住的铁 分卷阅读3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锁震成了一个个小铁环,叮叮咣咣掉落一地,沾着无尽鲜血的夺命铁锁将青石板砸出一个个小坑。 从周骞身后走出一人,步履间甚是沉稳,走路慢,抬手慢,张了口,说话也慢,简直就是个“声声慢” 唯有那对瞳仁闪烁莫测,快的简直不易察觉。 这人一步踏入庭院,视两旁的严复生与周骞为无物,走到小七跟前,一手接过她手里的两个大铁桶,一手摸了摸她脑袋,慢悠悠的说道 “傻孩子,这是个什么东西,也好拿来当兵器使。” 双手一动,如状元楼的厨子在捏一块面团,似乎不费什么力气,把两只足有两尺厚的大铁桶慢悠悠掰成两片铁扇,前后已和,又成了一对闪着银光的大锣。轻轻一敲, 音色清脆洪亮, “等下记得捂耳朵。” 那张脸周骞实在熟悉的很,小七的描画近乎巧夺天工,然做派却与周骞适才凭空想象的天差地别。段崇山身上并没有半点一代宗师的架子,反而沾着一身人间烟火,一身风尘仆仆。 小七忽的尖叫“爹爹小心。” 眼见好大一物隔空飞来,段崇山并不去接,而轻轻用铜锣一送,一个五大三粗的官兵被轻飘飘的放到了地上,严复生急了,伸手抓起自己随从当人肉垫背一扔,妄图夺路而逃。 段崇山叹了口气,“人间诸多去处,为何非要抢着钻皇帝的狗洞。”他双足一点,在空中绕了个大圈,将人肉垫背转手扔向原处,严复生听得背后风起,可来者劲道奇大,他居然躲闪不开,被砸了一个大马趴。 气到“我眼瞎,看不到人间有什么好去处。” 段崇山踱步道“心生明月,照的人间尽是好去处。心生鬼魅,自然只能呆在地狱中给你的小鬼当阎王。” 他环视了一周,示意了一个捂耳的动作,然后对着严复生一声长啸,将徒手捏的大锣在空中辟出一个火花,生生扯开了寂寥的长夜。 一时城外飞鸟尽出山林,月下虎啸狼嚎不断,断桥江上波涛四起,惊醒了半个江南。 严复生脑中一阵轰鸣,慢慢的,耳畔似乎响起了一个女人的歌声, 那是三月的宫中还肃杀着,唯有她的庭院里飘着杏花烟雨,那是皇帝特意从江南为她运过来的,杏花里飘着她的小曲,他当差时路过,就只听了半句,声音就刻入骨头里了,一刻就是半辈子。 生性偏执,爱上就发了狂。 小玉哪个点心多吃了一口,第二天桌上就会多出一盒。 小玉皱了一下眉头,他当日就杀心四起,恨不得屠尽满门。 小玉被送去和亲,他不惜从路上拼了一死,也把她带走,可惜不敌,回来还被刺瞎了一双眼睛。 血从耳框里流出来,他瞧着段崇山口中一张一合,起初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字, 似乎是“救人不杀人……不要再作恶……” 后头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笑了,走的跌跌撞撞,他听不见自己的笑声,笑的越发凄厉。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呢,一个眼瞎耳聋的废物阎王,只怕还没走到天师堂就被小鬼生吞活剥了吧。 只是等下了地狱,他没了眼睛,去哪儿里找小玉呢。 周围的巷子里被铜锣声一震,鸡飞狗跳,不过他既看不到,也听不到,觉着格外寂静。这个陋巷里衣衫褴褛的老头子颤颤巍巍的抬起双手,使出不那么充沛的内力,往胸口一击。 他打算自断经脉而亡。 正走到半路,被一只胳膊拦了下来,一股诡异的香味幽幽的钻进脑子。 娇媚的声音在暗夜里似乎说了什么,见他没有反应,愣了一下,便在他手心里写下几句话。 严复生胸口一震,颤颤巍巍的叫道“你不要骗我,否则” 女子摆弄着自己长过手指的尖锐指甲,轻轻一笑,娇喘吹起了掩面的轻纱,轻轻在他手上点了点, “你一个将死之人,还怕被骗么。” 苏大人家宅火救的差不多了。 李三娘仍旧一巴掌抽过来,“老不死的,你怎么才来” 话都没变 段崇山一笑躲开,微微作了个揖,半哀求半哄的说道“当孩子们面呢,回去再给娘子赔罪。” 他略略低下身子“打也好,骂也好,只要娘子跟我回去。” 李三娘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不是说不管江湖事么,这会儿又来装什么大侠” 段庄主孩子似的“江湖事我是不想管,可有人欺负我娘子我孩儿,那就不能不管了。” 小七恨不得自己也被震聋了,懒得听一把年纪的爹娘叽叽歪歪。 “回去再说吧,月姬这孩子受了伤,左右要回庄上修养。” 胡月姬适才带伤出手,是个同归于尽的打法,又被严复生的掌风所伤,伏在地上,已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对着师父微微一颔首,算是拜见。 段崇山扶她坐起,将内力缓缓注入她的体内。片刻之间,总 分卷阅读3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算脸上带了点血色。 段崇山板着脸斥道“不自量力的东西,那严复生是什么人,也是你能招架的了的,人家明明抬脚要走了,非要上去找死,挨上一掌都是轻的,怎么没把你打死了呢。” 只是他一向平和温柔惯了,即便话说的重些,比起训斥,更像慈父嗔怪。 胡月姬长吁了一口气,“把我打死了也就罢了,跟他们这一生的仇怨也就了了。” 段崇山脸一冷,淡淡的问道“月姬,你是对我们仇怨很大么?” 胡月姬抬起眼帘,眉头微皱“师父,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和师娘对我恩重如山,若有机会替铭鹤山庄舍命,月姬眼睛都不眨一下。” 段小七也跟着帮腔“ 师姐这次受了重伤,都少说两句吧。” 段崇山道“还没来得及跟你算账呢,功夫不怎么样,倒学会跟人同生共死了,要是我晚来一步,岂不是要给我女儿收尸。” 他叹了口气,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语气, “把你们这些孩子们一路拉扯大,费了多少心思,不说别的,那鸡毛掸子费了多少根,你们一个个的要死要活的,奋不顾身的,离家出走的,合着全都不拿自己命当命,你们对我倒是真狠那。” 李三娘越听越不对“你这是训孩子呢,还是训我呢?” 段老爷子转过头去,笑道“哪儿的话,训孩子们呢。给我看看你的手,烫坏了吧” 三娘由着他给自己扯破一层皮的手缠上绷带,“这次多亏以为小兄弟舍命相救,总要答谢一下的,” 段崇山道“明明是我救的,怎么变成多亏那个小兔崽子了。” 若是放了平日,他自是对这少年赞许有嘉,可这臭小子引得老婆夸奖不说,女儿居然还舍命相陪,心里未免酸溜溜的。 李三娘嗔到“要不是他扮成你的样子,拖延时间,等你到了,黄花菜都凉了。咦,小七你哪位朋友呢” 小七转头一看,周骞早已经不见踪影,叫道“我去找他。” 段崇山更气了,合着自己千里迢迢的赶来救场,宝贝女儿却转头就去找别人,他一手抓着小七,喝到“不许去,这小子功夫平平,还敢扮成我的样子丢人现眼,下次遇到非得收拾他一顿不可。” 他们说话因,周骞早扶着陈清汉贴墙边溜了。 他少年时一直想能亲自去一趟铭鹤山庄,拜见一下祖师爷,瞧一眼父亲当年的浪迹过的江湖,甚至能穿过这半生金戈铁马,听一段大将军的少年事。 可万万不是今日这般场景。 原本以为这祖师爷想必是个道行高深,白发苍苍的老头,没想到比他爹也大不了多少。女儿居然还比他小几岁,难不成管这个丫头片子叫师叔么,想想脑子都炸了。 更何况自己这般惨淡光景如何向祖师爷交代,被老爹打断了腿轰出军营,自己都觉着丢人,更不消说还顶着人家的脸招摇撞骗,简直欺师灭祖,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医馆 周骞瞧着猴崽子三两下啃完了一只烧鸡,有气无力的说道 “好歹给我留一点啊。” 猴崽子嘴里吊着个鸡骨头“啊,你还没吃啊。” 周骞翻了个白眼,昨个儿打了一宿,又扶着陈清汉那个五大三粗的货送去医馆治伤,这一趟下来,自己一把骨头算是彻底散了架,瘸腿快变成断腿了,到了客栈往床上一趟,转眼就人事不省。 据猴崽子后来说,他夜里还迷迷糊糊惊醒了一回,从怀里掏出一只烧鸡给他,然后又死猪一般倒下,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不过周骞完全没有印象,总觉着这猴崽子悄悄搜了自己的身。 还他娘的吃独食。 他踹了猴子一脚“ 吃了就不能再饿了么,快给老子一口” 猴崽子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两个鸡大腿,外加一个驴肉烧饼。昨日讨饭的赏钱不多,这还是他不要脸往人家驴肉烧饼上摸了一把,从老板店里讨来的。 “给你留的。” 周骞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番风卷残云,吃到最后一口了,才想起来“你昨个跑哪儿野去了?” 猴崽子一脸怨念的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两个人的钱袋子 他们的盘缠快花完了。 周骞笑了,“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来,咱来把钱袋子里的银子拿出来凑一凑。看有多少。” 他把两个人的碎银子卷起来一包,一股脑塞进猴崽子的衣服袖子里,哄着说道“行啦,以前你跟着少将军还能混口饭吃,如今跟我这么个瘸子可没什么好处,快走吧。” 猴崽子却不肯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要不你收我做干儿子吧,以前你是将军,要什么有什么,我除了一身贱命,没什么可报答你的,现如今你在江湖上受苦,以后我是要饭也好,去偷去抢也好,总能养活你。”说罢,也不等周骞张口,自己往客栈的陈年茶杯里灌了点水,端到周骞床头,转身一跪, 分卷阅读3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往地上咣咣磕头。 周骞刚起来,一身筋骨还疼的要命,哪儿来的及阻止这猴崽子。 这不是强买强卖么。 “行了,别磕了,小心把人家地板磕坏,再找咱们算账。” 他骂道“猴崽子,本来没钱我还可以去当上门女婿啊,带你这么个拖油瓶,不知道哪家姑娘还肯要我。“ 猴崽子嘿嘿一笑,“义父,不碍事,当上门女婿,还送个儿子,他们可不是占了大便宜。” 周骞“滚蛋,” 一个残废拎着个猴崽子,还真敢想什么上门女婿,上门耍猴都没人要。 午后,周骞又睡了一觉,似乎觉着浑身的疼轻了一点,带着猴崽子出门,瞧瞧有什么钱多活少包吃包住的事儿做做。 周骞不算是个懒的,但是多少犯点聪明人的通病,凡事喜欢走捷径,省力气。叫他去盖房子扛大包赚辛苦钱,自然是万万不肯的。走街串巷跑腿的活,他又干不动,连招打手的瞧瞧他这副腿脚,也是连连摇头,找个瘸子来当打手,这是穷到姥姥家了么。 不过没钱是没钱了,一点不影响他享受。走了半个江南城,不但没赚到半个大子儿,手里还多了一包瓜子,两袋子琥珀核桃,一边走一边哼小曲。把猴崽子愁的,人家都愁有个好吃懒做的儿子,他是愁有个纨绔的爹。早知道不跟他一起出来了,这一下午在路边要饭还能赚个三瓜俩枣的。 老远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儿,周骞一抬头,不知不觉来到昨日里送陈清汉去的那家医馆,不论是远看近看,这家医馆都很不起眼,别说开门迎客的门童,就俩正八经的牌子都没有,门口插了个旗子,写着“看病。” 那旗子上还挂着两个铃铛,不像是看病,倒像是算命。 可惜他实在没力气把那个二百多斤的汉子再背到别处去了。 正好,进去瞧瞧那个二百五大哥伤势如何了。 大概是外头寒酸,里头没几个人,大夫一个人身兼抓药跑堂出诊记账,明明没多大年纪,发髻已经花白,脸颊消瘦,眉毛眼睛挤在一块,一脸的委屈相。 简直和一脸愁容的猴崽子相映成趣。 这会儿正低头算账,听得有人进来,大夫说到“看病里头坐,买药去别家。”随后眼睛一抬,认出了周骞,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你,你个混蛋玩意。” 周骞没说话,猴崽子倒是不乐意了“不许骂我义父。” 大夫气的嘴都歪了,说到“你义父缺了大德了。昨天不知道怎的,大半夜先是被一声锣给惊醒了,满院子鸡飞狗跳,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就听见有人哐哐砸门。宵禁时候我哪儿敢给开门,披着衣服刚想从门缝里往外瞅,没想到他竟然把人从墙外头给我扔进来了,砸我一个大跟头。” 周骞求着他治病,也不多辩解,只是嘿嘿一笑“ 我不是趴在墙头给你赔礼了么,现在人怎么样,好点了没有。” 大夫呸了一声“人在里头,还没死透呢,我先拿两片人参给他顶着,这人我治不好,你把他送去别人家看吧” 一伸手“五十两银子。” 周骞示意了一眼猴崽子,从他袖子里吧剩下的碎银子都抖落出来,猴崽子抢了两下,没抢过他,登时怒目而视 周骞往他脑门一弹,“抠门小崽子,” 他把碎银子一递,说道 “这是一百两,有道是医者悬壶济世,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这点银子聊表心意,他家里尚有老母幼儿,不能就这么死了。” 大夫拿了五十两,把剩下银子一推,摇了摇头“不是我救不好,实在是我这儿的药材昨日都被官府征走了大半,连药渣子都没给我剩下。” 周骞一听,顿觉奇怪“自古又听说官兵征兵征人征粮食,可这药材又不是耗材,又不顶饱,官府大量征药做什么。” 大夫斜眼瞧他,“你是外乡来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周骞一抱拳“我从北疆关外来的,到此处不久。” 大夫登时眼前一亮“ 你可认识周风大将军” 周骞心里琢磨着,他爹面子大,会不会能让大夫不要钱看看病。开口道“ 我曾在北疆做过一阵子行伍的小兵……” 话还没出口,大夫说道 “他欠我三千两银子。” 周骞倒吸一口冷气,丝毫没有父债子还的意思,脑袋摇的比拨浪鼓太快“不过一直没有晋升,没见过大将军就退伍了。” 大夫一挥手,“看你办事儿这德行,活该晋升不了。也罢,看在你在北疆打过仗的份儿上,我跟你讲讲。你可知道上个月皇帝派人和柔然使者和谈,不再攻取萧山十六郡” 周骞点了点头“听说过。” “而后老将军周风进京,皇帝第一件事就是登了天坛,召齐文武百官,与天台下了一道罪己诏祭天,责备自己杀戮太重,以致天怒,才有这些年来的黄河水患,蜀中地震,民不聊生。特向老祖请罪,并觉自己身体虚弱,乞有生之年,天降麟儿。” 周骞气的恨不得一掌击碎桌子 分卷阅读3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心道 “杀戮太重,难道由着柔然国大举入侵,濒临城下,他那个什么上仙,什么老祖就也高兴了么,分明是自己无能,治不了水患地震,就往炼丹炉里一窝,把责任往老祖身上一推,要我是老祖,早一巴掌拍过去了,还让他成仙。” “拉着镇北将军上天台,明摆着把天底下的祸患都推在这个半生杀戮一身血的大将军身上。” 然而这话他没说出口,只是淡淡说道“这皇帝整日里在炼丹炉里,身子烧坏了,倒没烧坏他那颗脑子。” 大夫摇摇头“你当这就完了么,祭天之后,由天师焚了罪己诏,称上仙说,皇帝天性仁厚,为百姓夙兴夜寐,这才熬坏了自己的身子,以致年过四十仍是无后。此乃危机国本的大事,凡大端子民,皆有责任。” 猴崽子道“ 这皇帝老自己生不出孩子,管老百姓什么事儿,难不成要从民间选太子么,继承他朱家的江山。” 周骞冷冷的道“选太子是不会的,但既然关乎皇家血脉,国运昌盛,那么再多纳几个妃子,多炼些个丹药自然也是合情合理。说不定有些上赶着拍马屁的官员早就抢着贡献妻女去了。” 大夫“自打上个月起,益城的官府就接了旨,所是要大批采办特定药材供给皇帝补身子。说是采办,其实就是官家的明抢,以三成的价格收购药材,连上山采药的童子都不肯卖,可不卖就是公然违抗朝廷,要么给药,要么抓人。如今益城里的药铺,来往的官爷税吏倒是比病人还多了。” “把医馆都逼死了,日后自己生了病找谁去看。” 陆大夫说道“上头没那么傻,干出些官逼民反的事情。他们征药材,也不是所有的药材都征,就是特定的几味药。医馆平日里跌打损伤的人最多,这几位药也最重要。奇怪的是,富贵之人多劳心,贫贱之人劳力,因此如皇帝这般富贵之疾宜于补正,可不知道为何征的这些药材不是大寒攻邪,就是活血化瘀的虎狼药,知道是给皇帝求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妇人打胎呢。” 周骞听不懂大夫说什么虎狼药,只知道这么下去,益城的老百姓以后日子可难过了,当下问道“你知道他们征来的药都放在何处?” 大夫往前头一指“前两日刚征了去,全城的虎狼药材都在府衙的萧大人那里,料他们不敢耽误,约莫就在这两日上官道,哎哎,你又想干嘛?” 周骞转头一笑“那药材值不值三千两,我想帮一个人还债。” ☆、偷药 江南城的官府营房后头连着城中的粮仓与药仓,平日里甚是冷清,不消说官兵把守,连耗子都三过粮仓大门而不入。原因简单的很,里头空空如也。 这年头越来越不好过,老百姓身上扛着边关战场上的口粮,皇帝炼丹修道的破费,再赶上些天灾人祸,一路摧枯拉朽般横扫江南益城,转眼再无钟鸣鼎食之家,倒是丐帮越来越庞大了。 今日,药仓倒是热闹了些,凭空多出了一些来往的官兵,将一个个麻皮袋子搬运上板车,另有二人持火烛照亮,大概是不常夜里干活,还颇有些疲惫神色。火烛忽然抖了一下,风起,似乎有人惊醒,大喝一声“谁。” 一阵夜猫声啼破长夜, “人快要饿死了,畜生命倒是长。”一个人打了个哈欠“搬完就走了,困死爷爷了。” 一招手,官兵都陆续离去,一个人似乎眯着眼睛“我怎么看那个岗哨亭的崽子比昨日高出了不少,还他娘的胖了。”话未说完,被人一把拉走“人家上个月刚娶了媳妇,日子过得顺溜,自然要胖的,还不走,小心遇上白家主人。” 这话似乎很有威力,他一说完,那人浑身打了个哆嗦,夹着尾巴就溜了。 岗哨亭的人影稍微直了直身子,又高出几分,月下照出一个熊一般的影子,正是周骞。 药一早就偷到手,在身上裹了一圈,硬是把身材修长的公子爷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差。他在此伏了一个时辰,就等着换班的这一刻,月黑风高,正好动手。他撸起袖子,刚要顺墙边溜出去,忽然被人从背后轻拍了一下。 他正全神贯注之时,被人冷不防的攻击,自然本能挥拳自卫,只听哎呦一声响,一个半大孩子跌倒在地,一手里还拿着两个大馒头,一手捂着半边脸,周骞瞧着他那个皱成一个咸菜疙瘩的眉头也知道,这是他那个新晋宝贝干儿子。 周骞揪着猴崽子耳朵低声喝到“你怎么跟来了,找死么。” 猴崽子眨了眨乌青的眼睛,“我怕你一个人危险,在你身上撒了千里香,一路跟过来。给” 他把馒头放胸前擦了擦,递给周骞。 千里香是丐帮的东西,原本叫狗追耗子,只要人身上撒上一点,香味七日不散,人闻不到,狗却能一路追过去,七日之内甭管在哪儿,总能挖地三尺给找出来。 这药原本是丐帮惩治叛徒的东西,后来或是丐帮难混,一些人直接加入了土匪,变成了跟踪富人,拦路劫财的利器,即便改成了七日香,名声却臭的一塌糊涂,还不比狗追耗 分卷阅读3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子。 “小兔崽子,什么鸡零狗碎的玩意,还敢在老子身上来了” 月下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子,看模样像是刚刚夹尾巴的小官兵又溜了回来,哆哆嗦嗦的靠近板车,全身似乎都在打冷颤,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手里拿着采药的小刀片轻轻划开麻皮袋子,一面四顾,一面忙不迭的把药往兜里揣。 周骞一笑,合着又一个偷药的,看样子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 这是要趁着药品稀缺,赶着出去发大财么。 忽然哐啷一声,这偷药的菜鸟一不小心,打翻了整个药袋子,板车一时受重不均,前后摇晃几下。 入了夜,原本并不算大的声音也变得响彻。 偷药贼陡然心惊,然而正要撒丫子逃走,不远处的房门砰的一声震开,一人持长戟纵身而出,眨眼之间,刀刃已经架在了偷药贼的脖颈。 周骞不禁暗暗心惊,“好身手,要不是他刚刚在官兵里头浑水摸鱼,等到如今,怕也和这个偷药贼一个下场。” “小贼胆子不小,还敢监守自盗。” 手脚并不灵活的偷药贼像是被吓破了胆,脚登时就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猛的磕头求饶。 “老爷开恩,实在是我家母病重,走遍了城里的大夫,都缺一味活血化瘀的药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他把自己的布袋子翻开,的确不算贪心。 那人将长戟往地上一放,撞出哐当一声响,“念你是个孝子,扒下了这身官皮,滚吧。” 哆嗦的小贼一听,如蒙大赦,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就跑,刚抬腿,却倏的怔住,一动不动,身子直愣愣的倒向地面,噗的一声砸起一阵尘土。 从他身上爬下一条小蛇,蜿蜒前行,爬到一个人的脚下,那人藏在月影下看不清楚模样,着一袭白衣,微微伸出手,小蛇腾空而起,钻入他袖中。 偷药贼脸色逐渐变得铁青,浑身全无半点伤疤,只耳垂下有两个几乎不可见的小血点。 月影下的人似笑非笑的说道 “久闻萧府呈武将出身,这一把长戟使得不错啊,” 萧府呈眉目间氤氲着一股铁青,闭嘴不语,呼吸急促, 似乎压着极大的火气,“好歹也是一条性命,无辜的很。” 只听那人抚掌笑道“一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人如今珍惜起一个小贼的性命来,有趣有趣,”他抬起眼帘说道 “该不会是想起你当年柔然大营里的日子吧,哈哈哈,” 萧大人一张脸变得青紫,一双苍老的大手紧紧攥着长戟。 白衣人却好似全然不觉,“天师吩咐,此次的事情如有泄露,别说是一个曲曲小卒,就是萧大人您也脱不了干系,今日的药品齐全了,明日就安排上路,让你手下的人赶紧筹备下一批,让药铺们都准备着,可别耽误了时辰。” 萧府呈缓缓说道 “这是益城最后一批药材,各家药店早就空了,如今老百姓要看病不得不跋山涉水,几天几夜,才能到外城抓药,若有一场饥荒瘟疫,此地即刻要成一座空城了。” 白衣人拍了拍他肩膀,只见萧府呈的肩头一震,露出极其恐惧的表情。 “怕什么,”白衣人笑道“饥荒瘟疫不是还没来么,放宽心,蝼蚁最最能偷生的,少收三分税钱,他们富不起来,多吸几口骨髓,也死不了多少人。就这般疲于奔命,不死不活的最好,若是让他们有吃有穿了,反倒生出了忤逆不道的心思,那便难以管束了。” 萧大人气的发抖,“什么叫死不了多少人,当年我杀人如麻,可死在我长戟之下的都是犯我疆土的敌人,如今死在我面前可都是我大端的同族兄弟,这般草菅人命,你们天师堂做的,我做不得。我们萧家世代忠良,我可不想让祖宗的名声毁于一旦。” “是啊。”白衣人忽然声音一转变得尖锐锋利,“可惜世代忠良里头的最后,混了个进过敌营做过俘虏的不肖子孙,不知道九泉之下的祖宗们会怎么想,天下人会怎么想。萧大人,你当年在北疆的折子我可一直帮你压着呢,这会儿怕是要压不住了。” 他话音未落,只听长戟带着风声挥出,锐不可当,萧府呈一脸怒色,手上运足了气力, 白衣人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不躲不闪,指尖轻轻一动。 长戟在他头上挥到半路,倏的收回了千钧之力,软塌塌的掉在地上,萧府呈脸上扭曲的变了形状,一反刚刚舞长戟腾空而起的模样,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青筋暴露在外,甚至能听见骨头相互撞击摩擦的声音, 月上三竿,影子渐渐移动,露出了那人的面目,一张脸惨白如纸,毫无半点血色,一袭白袍子盖住脚面,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而且是乱坟岗上的索命厉鬼。 这厉鬼周身被一点粉末环绕,像是身披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萧府呈咬牙切齿的说道“白凤岭,有本事你杀了我,杀了我!” 周骞心里一动,莫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王?他在北疆听说过这个名字,被传的神乎其神,恨不得这人有三头六臂,青面獠牙。 白 分卷阅读3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凤岭摇了摇头“我没这个本事,还指望着您下个月继续给我们送药呢。再说我这夺魄难寻的很,花了十年的功夫,用了无数的好东西,也就才喂出了区区几只,寻常人我是舍不得用的。你老老实实听天师堂的话,这蛊虫能跟你平安无事的颐养天年,如若不然, 他一张嘴,露出非人的尖利牙齿,上下都带着一股锋锐,“就只好叫他将你的骨头先咬出七八百个小洞,到时你不要使你的长戟,就是个笤帚也挥不动。” “巴蜀路远,药既然备齐了,明日一早就上路吧,” 白衣人脚不沾地一般悄然而去,与岩石处轻巧一点,窜上屋顶,转眼便不见踪迹,轻功之高,周骞似乎生平从未见过, 萧大人慢慢从蜷缩的身体里舒展开来,然一双眼睛里带着血光,扶着腰拾起长戟,慢慢向外走。 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一片墓地,大大小小石碑上林立,上头刻着不同的名字,只是每一个都带着破阵二字,每个石碑下头还摆了一壶酒,一束花。 “破阵”周骞伏在草丛里,心道“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萧大人慢慢弯下腰,一手抚着石碑,神色淡然,像是和老朋友久别重逢,一手拿起酒瓶,咬下红绸布,仰头就喝。咕咚咕咚几口下去,只听一声脆响,酒瓶被抛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晃已经十八年了。” 萧大人坐在冷冰冰的坟头,神色惨然, “当年咱们在营中喝大酒,说要等打完仗了,去看看大端朝的盛景,可你们一个个都去了。唯剩我一个苟活于世,躲了这么些年,本想谋个小差事,将你们迁到此处,就算看不得大端朝的繁盛,至少我在,让你们看看益城的安定也好。谁成想” 他苦笑道“可惜覆巢之下无完卵,大端一日不如一日,这益城的百姓也是水深火热,想来我就是个顶没用的废物,当年对不起你们,如今对不起益城百姓,苟活乱世不成,只好跟你们下去蹭一顿酒喝。” 天色尚未大量,他缓缓摘了束发,以发掩面,长啸一声,抬起长戟,便朝着自己的胸口一击。 互听砰的一声,一个石子打在长戟上,然而这一下他使出了权利,长戟力道太猛,石子并没将它打落。长戟偏了一寸,从心口偏离开来,扎在胸膛上。 周骞大惊失色,坏了 他三两步赶了上去,觉着自己做了个顶顶不地道的事儿。 他本想救人,谁知道好心办了坏事,长戟扎在胸膛上三寸,鲜血直流,断然是不能活的,可又不比心脏,能片刻就死,这不是折磨人么。 周骞啪的跪下来,“萧大人,对不起。” 萧大人痛的紧皱眉头,问道“你是?” “晚辈周骞,本想施以援手,没想到帮了倒忙,” 萧大人疼痛难忍,一张脸已然扭曲, 然而他看了周骞半响,却忽然爆出一阵大笑 “不妨事,不妨事,你来的正好,” 他脸色惨白人,挣扎着单膝跪在地上,挥刀将小臂划开,一路从手肘直至手腕,从中取出一块一寸长的金刚锁,不知道在血肉里埋了多久,刚一取出,血滴如注。 然而他似乎并没有察觉,一手摩挲着金刚锁上的图案,双指支在两侧,拇指按下去,一个三寸长的金刚锁居然从空间断开,翻折两下,变成了一个三寸长的骨灰盒。 “小兄弟,我想求你一事” 周骞看的呆了,有人把骨灰盒放在身上随身带着已经是天下奇事,居然还有人把它埋在血肉下。 萧大人血慢慢流干,声音减弱“我一声愧对列祖列宗,不敢把尸骸藏进祖坟,但这一辈子蜷与官场污浊之地,死后实在不想继续留在此处。我过去与一位故人相约,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去处,你将我的骨灰送去葬了可好。” 周骞此刻真想抽自己个嘴巴子,谁让他刚刚办出的缺德事儿,连死都不让人家死利索了,活该让人给他派个好活儿,千里送骨灰。 他点了点头“那地方在何处?” 萧大人声音减弱,渐渐如蚊子叫,后来只看的嘴巴张合,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周骞隐隐约约听得“巴蜀仙人洞……” 这是个什么地方? 他还待再问,只见萧大人留下两行清泪,双眼睁的很大,手臂垂了下去,一身热血再派不上用场,一滴一滴洒在乱坟岗上。 周骞忽然想起,当年北疆曾经有一个先锋营名叫破阵,神勇非常,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一夜之间人都没了,他当时年纪还小,只记得父亲将战场上捡回来的盾牌列好放在了军帐中,对饮一夜,写完了半人高的宣纸,又在隔日清晨,烧了个一干二净。 难不成这萧大人与他父亲有什么渊源? 他瞧着萧大人一动不动的尸体,便是有再多的疑问也无从说起,正沉思间,萧大人的手臂忽然动了一下,从里面爬出了一直拇指大的蛊虫,通体油绿,露出两颗獠牙。 周骞拾起长剑,一刀斩下,将蛊虫劈成两半。 分卷阅读3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入蜀 天色将明,露水未干,陆大夫着一件单衣,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采集院里松针上的陈露,时不时抬起身来,休息一下腰背,毕竟已经采了一个多时辰了,眼看巴掌大的玉露瓶快要装满,他颇为得意的笑了一笑。 采玉露以为酒,击青石以当歌 要是再有点生意,让自己能买口下酒菜,那日子就美透了。 正做着白日梦,门口就想起了敲门声,真是想啥来啥,陆大夫跟个店小二似的吆喝一声来了,来不及把他宝贝的玉露瓶放下,一路小跑去开门, 悬壶济世,也得先吃饱饭再说。 没想到他一开门,迎面撞上了个身长七尺的汉,木偶一般双腿搭在地面上,手臂被划开两半,想来滴滴答答走了一路,把血都给流干了,剩下一身的暗红的血迹,脑袋垂了下来,像是低头看着自己,两眼殷红,将瞳孔埋没在其中,看不见了,这分明是个死人。 陆大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正好磕在门槛上,眼瞅着要摔了个大马趴,胳膊被一把拉住,周骞从那死人后头钻出来,嘿嘿一笑“陆大夫早啊。”, 然后他跟回自己家似的,竟然大咧咧的就进去了。后头还跟这个猴崽子,也是冲他一笑“陆大夫早,” 要不是采了一早上,他恨不得拿着玉露瓶砸在这人脑袋上。 “我这儿不收死人”陆大夫冷冷的答道, 周骞一点头,把外套一脱,露出里头大大小小的药包,三两下都抖落在陆大夫的柜台上,一时间药渣子漫天飞。里头正是如今江南城里最稀缺药材,可谓一药难求, “捡几样你能用上的,剩下的我去给卖了。” 陆大人登时气消了一半,赶着去把陈清汉的药给熬出来了,半个时辰过去,这个倒了一天一夜的虬髯汉子总算是睁开了眼睛,吐了半痰盂血,开始喊饿了。 人一饿就死不了了,周骞也放了心,陆大夫总算是能名正言顺的送走着二位爷,刚要撸袖子赶人,忽的见到一桌子药渣子里带着一个绿色的小虫子,别拦腰劈成两段,脸上登时变了颜色 “ 你这东西哪儿来的?”陆大夫问道, 周骞往尸体上一指,“这人身上出来的,今早刚死,还没来的及烧成灰” 陆大夫这下也不怕,也不恼了,伸手在死人身上细细观察了半天,摇了摇头“没想到白凤岭已经进益到这般地步” 周骞一愣,想不到这看上去跟个赤脚郎中似的大夫居然一眼就看出白凤岭三个字,一时不免惊诧,问道“难不成你知道他,快给我讲讲这孙子” 陆大夫刚要开口,忽然眼珠子一转“ 给你讲可以,你先答应把这些药都卖给我,按照市价给你钱,三百两银子。童叟无欺。” 周骞气的鼻子冒烟,恨不得给这陆大夫脑瓜子开个瓢,里头肯定能全是大金元宝。 行吧,他点了点头,原本还想着卖个好价钱给他爹还债,这下就不用想了,不过他生来对钱财看的不重,尤其是对债主,就更加不在乎了,既然老爹已经厚着脸皮欠这么多年了,他更加心安理得。 陆大夫得了药,嘴角带笑,给周骞倒了一杯茶,说道 “这白凤岭原属于江湖上一个门派,名为“鸠凤”,掌门人名叫黄思,一生聪明绝顶,又怀妙手仁心,很快在江湖上有了个神医的名声。 可人要是到了高处,总是想再高一步。学武之人可以四处下战书,要做天下第一。学医之人纵使天赋奇才,可江湖上断胳膊断腿多,疑难杂症少。他一心要做古往今来第一人,于是一头扎进西域鸠凤山,那里毒虫瘴气遍布,他一边给自己用毒,一面自行医治,三年以后,医术大长,没想到在用毒上也成了顶尖高手。 黄思一时间声名鹊起,先后不少徒子徒孙。他将徒弟分成两派,其中一派学医,一派学毒,本想十年一换。没想到不过十年就出事儿了。” 黄思这人天赋高,而且不吝传授,无论是行医也好,用毒也好,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一身技艺倾囊相授,也是奇怪,他倒以为天下人都和他一样,学医是为了治病救人,而用毒是为了挑战医术。 可惜,他很快就发现,学毒派的弟子远远超过了学医派,而且用毒的弟子都是雄心勃勃,不惜相互试毒以求长进,而学医派却人数稀少,长进缓慢。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在世上想一生行医,治病救人的少,想用毒横行江湖的多。他一时气极,将所有徒弟一口气都赶出了鸠凤山,闭关写了一部鸠凤录,将自己多年的经验编入此书,包括行医与解毒之法。 他没想到当年用毒的一帮弟子听说以后,为了得到这本秘籍,不惜火烧了鸠凤山企图逼他现身。然而大火遮天蔽日,连烧七天七夜,黄思却始终没有出来。后来那帮弟子们也没什么好报,医者飘零各处,做起了赤脚郎中。而用毒者要想进益,须得不断有人试毒,几年之后,就只剩下一人 便是如今天师堂里的白凤岭。” 分卷阅读3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陆大夫说罢,悄然收起桌上的草药,连药渣子也不浪费,伸手一抹,放进一个小纸篓里,而后拿着玉露瓶一路哼道 “采玉露以为酒,击青石以当歌,” 周骞凝神片刻,扶着陈清汉要走,忽然猴崽子蹦了三尺“不对,他药拿走了,银子还没给我们呢。” 冲着这个精神头,周骞请猴崽子在状元楼吃了回新鲜的烤鸭。 这一大一小有了银子,便找了个办丧事的地儿把萧大人的尸首给火化了,那办丧事的也是个惯会赚钱的主儿,硬是跟了一句 “再加三十两银子,有和尚念经超度,道士做法,保他来世托生在一个好人家,好世道,无灾无病无忧无虑,客官,福气千金难求,这个价钱可划算的紧呢。” 周骞若是放在往日,早就一脚把什么道士和尚踹开三里地。念什么经,做什么法,他听着就觉着脑袋疼。 可他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一点头“一样来一份吧。” 要不是他刚得了钱,兴奋的过了头,就是他听见“好世道”三个字,一时动了心。 人间行路难,求一个好世道谈何容易。 然而他还是没能忍住脑仁疼,没等和尚念完经就一溜烟的跑了,猴崽子在路上一个劲儿的抱怨,钱都花了,要是人家偷懒没超度做法岂不是亏大了。这小铁公鸡一路上没舍得叫马车,又不让周骞帮忙,硬是自己拄着陈清汉到了他家。 有个儿子也还不错,周骞想着, 没想到陈清汉这厮居然是个窝里怂的伙,虬髯大汗还没到家门就开始打哆嗦,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什么,周骞贴着耳朵听了几句,好小子,在这儿琢磨怎么跟媳妇认错呢。 不过他媳妇并没有给他机会,操着笤帚疙瘩就上了,没头没脸的抽,一边抽一遍骂“你个没良心的,两个晚上没回家,我一个妇道人家挨家挨户的打听,结果听说你前个去笙歌楼听小曲了,怪不得,看我不打死你。” 陈清汉刚受了伤,知道躲,可惜躲得并不利索,一心往周骞后头凑,叫道“ 周老弟,你倒是帮我解释一下。” 周骞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只要笤帚疙瘩不忘自己身上招呼,他乐的看一会儿乐子。 看够了,才一本正经的说道“嫂子,这事儿说来话长,这两个晚上大哥的确没有去寻花问柳,倒是行侠仗义,然后被送到大夫那儿去看伤了。” 那陈清汉媳妇偏着头盯着他,此时周骞在状元楼上酒足饭饱,又洗了把脸,俊俏的跟个小水萝卜似的,怎么看都不想个正经人,还一条腿倚在门框上,站在那儿一整个人缩成了四个大字:纨绔子弟 结果他不帮忙还好,越帮越忙,眼看着陈清汉媳妇把笤帚疙瘩一扔,操起扁担就要砸过来“你还行侠仗义,你怎么不说去中状元上京城了,还拐带个狐朋狗友给你作证,看我……” 眼看就要殃及池鱼,周骞跟猴崽子使了个颜色,两人把陈清汉往门口一推,撒丫子就跑。 陈清汉这点倒霉事儿让这俩人一路乐了十几天,直到了巴蜀‘儒士’客栈,仍觉着好笑。 自古巴蜀繁华处,熙熙攘攘,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家客栈门前往来的客人甚少,里里外外就只有周骞和猴崽子两人,偶尔有一辆车马经过,披红挂彩,像是婚嫁的马车。 “前两日义父不是还心心念念要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么,如今怎么也不提了。”猴崽子啃了一口馒头,觉着无味,塞进一大块豆腐乳。两人一路揣着不多的银两,难免要精打细算。 周骞笑道“臭小子拿你义父消遣么。你是不是盼着我当个上门女婿,好少吃几顿馒头咸菜,最好大鱼大肉伺候了。” 猴崽子嘿嘿一笑“可要是有人整日拿笤帚扁担揍你,我也是不愿意的,又不能打她,只能上去帮你挨揍了,这可大大的不好。” 周骞哈哈大笑,他坐在客栈的二楼,此时正值阳春三月,巴蜀地天气正好,倒是衬得不大的客栈里头阴冷潮湿,这两人索性就把吃食搬到了外头,周骞环顾四下无人,便开始嘚瑟他那一肚子在军营里听来的巴蜀人情风物,反正吹破了牛皮说错话,也没人知道。 “巴蜀自古风流繁华地,一向是人杰地灵,听闻姑娘人美脾气好,要不你看,怎么满大街都是办喜事儿的人家。” 猴崽子往过路的新郎官一指“这也是人美脾气好?” 周骞定睛一瞧,眼见那新郎官一张苦瓜脸,骑在一条瘦驴上,也没什么新郎官的衣裳,单是一件粗布衣衫上头带了个大红花,没半点喜庆模样,要是把那红花变成白花,他这副表情倒是分毫不差, 更让人吃惊的是,他手上居然还带了一副镣铐。 周骞一时语塞,搪塞到“大概是,那个,也可能有的新娘不那么美,吃饭堵不上你嘴么。” 猴崽子一时来了兴致,蹦高窜起 “我去偷偷看新娘去,说不定还能讨几块糖吃,” 周骞一挥手,滚吧。 又觉着不对,这巴蜀繁华地,如何这般冷清,满街除了嫁娶,连个小商小贩也 分卷阅读3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没有。 他转头问店小二,那小二生的一副尖嘴猴腮,两眼咕噜噜直转,给周骞倒了一杯茶,说道“客官有所不知,自打皇帝开始祭天求子,就打上了巴蜀的主意,在江南问药,到了巴蜀,就开始要人了,先是问官府要了各家适龄女子的生辰,凡是未出阁的一律选做侍女,择日便要入宫,吓得各家各户有女人的,争着抢着要嫁女儿。” 周骞“做侍女也没什么不好,运气好些的说不定还能封个妃子,光耀门楣, ” 小二“要有这种好事,也没人赶忙这把自家女儿嫁人了。这些年里也征过几次,可每次征出去的女孩子们别说没有一个回来过,连个口信也没有。直到有一天,城里冒出来一个呆呆傻傻的要饭花子,在路上被人认出来,正是三年前被官府征走的侍女。你说谁家的女儿还会肯让他们征走,可不敢明着对抗官府,只好私下发疯一样的招女婿。” 周骞微微一笑“怪不得有人顶着苦瓜脸,难不成是被人强迫的。” 小二点点头,又给周骞倒了一杯茶,周骞珉了一口,听他说道“如今巴蜀地男多女少,当年北疆征兵征走了一批,后来黄河水患又招了一批修河。年轻力壮的简直没有几个,都被有钱人家招去上门女婿了。那穷人家没办法,趁这月黑风高,把入蜀的客人一棒子打昏的也有,再厉害一些的……” 周骞忽然听着声音渐远,一阵眩晕,隐隐约约听见小二一声窃笑 “干脆绑了过路客,谁家要就卖给谁,客栈生意难做,拿人肉买卖补贴一下” 他心里暗暗叫苦,大事不好,阴沟里翻了船,正欲拔剑,忽觉一颗脑袋有千斤重,哐啷一声,倒在桌上。 ☆、上门女婿 自古只有强抢民女的,还第一次听说有强抢民男的, 周骞醒过来,发现被蒙了头,五花大绑,在一个柴草剁里,想张嘴呼救,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上牙和下牙离的有三丈远,连嘴也给堵上了。 难不成就这么被捆成给粽子拉去拜堂么。 可惜他没有严复生那般功夫,不能一挣把绳子绷断,而且绳子居然是牛蹄筋的, 看来这人家也是费工夫,连绑人都下血本。 他娘的,周骞心道,不就是娶个媳妇么,用的费这样大的力气,但凡好好跟他商量,他未必就不肯帮人家姑娘一把,大不了他就走个过场,此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可是这般下三滥的勾当,他便是纵然有心,这会儿也是火气上头,恨不得逮谁咬谁一口。 正当他咬紧后槽牙的时候,门嘎吱一声开了。 蒙面的黑布中隐约显出两个人身影。 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只剩下三天,也不知道到时这小子能不能逃过一劫。” 周骞眼前一亮,晃得他眯着眼睛,隔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见一对老夫妻,两个人老态龙钟的很是般配,基本属于伸一指头就能戳出一个窟窿,一阵大风能吹断三根肋骨的程度。拐棍颤颤巍巍撑起两把老骨头,任重道远。 周骞也不顾自己五花大绑的形象,把头颈梗着,一言不发,等着这对买卖良家妇男的老夫妻给自己赔礼,被人家摁着脑袋做上门女婿,他丢不起这人。 不过老爷子没理他,伸出一双枯木枝子似的大手,缓缓的搭上周骞的手腕。周骞浑身忽然一震,一股极强的劲道从手腕里涌进来,自己身体不受控制由着内力从奇经八脉中汇集成一道劲风,在拼死与之抵抗。 他身体微微有些颤抖,胸肺间快要炸开了。 老爷子一动未动,用余光扫了一眼周骞,轻轻把手撤开了。 “有点功夫,可惜了。” 老太太把周骞口中的棉花去了,说道 “老朽不忍心看着巴蜀的霍老爷家的女儿被祸害,求公子帮个忙,做足了三天的戏,以后公子想留想走,都悉听尊便。” 周骞心道“你早这么说了不就没事儿了,” 嘴上仍旧想讨个说法 “可我要是不依呢。” 老太太笑了一下,“那也没办法,女儿要是被来领走了,老朽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剩下的人也就顾不得养活,只好剁碎了扔到江里去喂鱼。” 周骞倒吸一口冷气,好汉不吃眼前亏,丢什么也没有丢命要紧。 次日清晨,周骞第一次被带出了柴草垛,门口已经候着两个姑娘,显然是大户人家的打扮,笑盈盈的对着周骞作了个揖,“姑爷早。” 大帽子砸的周骞满眼冒金星。 他随着侍女只身来到庭院前,由着裁缝戴着个西洋镜,拿着一件大红新郎官的绸缎衣服左看右看,周骞毕竟是将军后人,好东西还是见过不少,这绸缎别说在此处,就是在京城的绸缎庄子里也是少见,比起在官道上瞧见的那个苦瓜脸,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难不成真是个什么大户人家要招上门女婿? 然而一直混迹军中的周骞还是很清醒,送上门来的诱惑,多 分卷阅读4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半都是陷阱。 周骞借着试衣服的由头把这富贵宅子逛了一圈,在东南角上找到了宅子的正门,上头写着三个大字:落云居。 宅院里中心堆着一簇红珊瑚,将落云居一分两半,中庭方正,里头甚是宽敞,家宅里头仆人甚少,除了自己身边的二位姑娘,府邸中并没什么人,倒是偏院里人声嘈杂,周骞刚要走过去,便觉眼前飞来一物, 他下意识一低头避过,墙壁上飞过一柄雕花小刀。 落云居的新姑爷差点被一刀戳瞎。 周骞被吓了一跳,此处绝非善地。 若是放在平日,周骞或许还会扒墙根听上几句,此刻却没半点犹豫,一把扯下大红袍子,脚尖一点,窜上房檐,在内墙上一纵一跃,连翻了几个跟头,眼看着就要越过大门, 忽然脚跟被什么东西一拽,一根重心不稳,从房檐上被硬生生的揪下来,一并带下来几片瓦,哗啦啦碎了一地。 他回过头,眼见昨天那个精瘦如柴的老爷子冷冷的瞧着他,手里拿的正是自己刚才甩开的袍子,一撕即破的锦缎在老爷子手里变成了个牛筋绳索,坚不可摧。 他略一侧歩,露出后头的一众宾客。 其中站在前面的三个男人十分惹人注目,三人生的一模一样,穿着也相差无几,一身破布不知道挂了多少鸡零狗碎的东西,身形奇瘦无比,脑袋却是硕大,简直像是在一跟破竹竿上顶了个夜壶,一开口都是破锣嗓子。 “呦,这新姑爷身手不错,一条腿还能翻筋斗云,” “这不算是筋斗云,顶多算是狗爬,也就比你强一点。” “我呸,比老三强一点还差不多,跟我比,差远了。” “ 老二你闭嘴吧,上回去闯人家姑娘闺阁被打,是谁跑在最后一个,连裤子都跑掉了。” 周骞被这三个破锣嗓子吵得脑袋嗡嗡的,不过刚一眨眼的功夫,这三个人身形一变,竟然朝他冲了过来,速度之快,他竟生平见所未见。 这是看新姑爷要跑,上来群殴么。 周骞来不及思考,从地上爬起来,转身便跑,可别说他腿脚不好,就是再长两条腿,想来也是跑不过这三个人的,他甚至连人家的步伐都没看清,上来就被拎起来,举到空中,身体无处着力,只能任人摆布。 他目光所及之处,瞧着偏院,里头的人居然看的饶有兴致。 他娘的,周骞这辈子打仗就没这么憋屈过。他气的拼着扭断手腕脚踝,运足内力,在空中陡然一翻身,挣脱了三人,单膝跪在地上。 “你们是谁,到底要做什么?”他大声喝道 三人中一个摇头晃脑的说道“我们是巴蜀三杰,我是大哥,名叫乘风来” 他指了指身边两个“二弟叫随风去,老三叫追风飘。” 听说老爷子家里要娶姑爷,特意来喝一杯喜酒,顺便来跟新姑爷练个手,教你两招做贺礼。” 周骞膝盖一阵剧痛,一条小腿似乎要跟身体分离,他强忍着痛,怒道“什么狗屁姑爷,什么狗屁招式,我很稀罕么,要么你们杀了我,要么就放我走。” 他青筋暴起,整个胸膛里的血都要沸腾的烧起来了。 然而巴蜀三杰似乎什么也没听见,笑嘻嘻的说道“刚才不算,我手滑了,让他给逃脱了,再来一回。”转眼又冲到他眼前, 余下两人也是一哄而上。 周骞又躲,只是他这次留了个心眼,虽然对方步法诡异,然每次踏出之前,都会两两之间对视,配合的□□无缝,周骞心里豁然,并不再躲,而是迎着三人而来,一垫脚,摘下树下一只海棠,每每两人配合之时,便以海棠花夹在两人中间挡住视线。庭院一时落英缤纷,甚是好看。 这三人一旦少了配合,步法间便慢了下来,周骞终于有机会仔细瞧瞧这三个人脚下有何玄机。 巴蜀三杰同行同止,三人如同一人,而每个人却又与常人不同。常人双手双脚各为辅助,同攻同守,同进同退,他们却是单是一手一脚,彼此相辅为攻,为进时打着退路,为攻时又有收招。周骞正凝神,一个不慎,又被三条腿给拎了起来。 “你服是不服,若是服了,就叫我们一声爷爷,就把你放下来。” “ 不对,是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要不然知道他叫的是哪个,要叫的是你,岂不是吃亏” 周骞大喝一声,“爷爷我不服,有本事再来。” 巴蜀三杰一起,将周骞凭空网上一扔,这回周骞无处借力,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溅起一地尘土飞扬,五脏六腑都快震碎了。 他像是忽然见了天光,猛然惊到“这步伐似乎正合适我。” 他自打被父亲打断了腿,一身的轻功就废了十之□□,每每提上一口气,总觉只有一腿能够着力,甚是不变,而这青城三怪的步法正是仅借一腿之力,攻守相合,若不是这三人相互配合,普通人使来或觉另一腿碍事,而对于周骞则是天赐良机。 周骞捂着胸口,慢慢站起来。 分卷阅读4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这回他似乎脚下生根,不进不出,不逃不躲,只站在原地,等着三人一出手,便以跛足为轴,以一腿为棍,在地上横扫一圈,一时,尘土飞扬,砂砾四起,周骞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被黄尘迷住眼睛的巴蜀三杰微微一笑, 而后连出三掌,分别打在三个人的阴谷穴上,三人登时主力腿一麻,跌到在地,围成了个圈子,周骞缓步从圈中走出,双手一抱拳:承让。 巴蜀三杰被周骞学去了自家的轻功步法,按理说应该气急败坏才是,可脸上却笑嘻嘻的,并不着恼,叫道“这新姑爷悟性挺高,要是将来江湖上再见,说不定还能交个朋友。”转身摇了摇头,走了。 这个新姑爷心比天高,还想再挑战几个,然而整个身子被摔的七荤八素,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再一睁眼,又是一股柴草垛的味儿,不消说,他又被抓回来了。 ☆、斗蛇 周骞一觉醒来,原觉着筋骨疲乏,四肢一动就酸疼不已。想到这会儿原本该在江南放浪形骸,谁知道怎么鬼使神差的跑到这巴蜀地来,被揍一顿不说,当了一个姑爷,居然连娘子的面也没见到,而且看着架势,别说是美是丑,就是个王八羔子,这些人也能逼着让他拜堂。 他拍了拍衣袖,摸到一个金属盒子,还好,昨日这么摔摔打打,那骨灰盒倒是还稳稳当当的附在他身上。 他苦笑一声,心想“你倒是不吃不喝,寻了个好去处。” 还好,周骞处境比昨日强了许多,并没有被五花大绑,身上还搭了一条锦被, 身边还摆了一个食盒,上头放着四碟四碗,分别是巴蜀鲈鱼,白酒青梅,粉蒸酿肉,红椒田鸡,配上一碗着了淀粉的鱼羹,颇为精致。 他已经是一天一夜没怎么正经吃法,这会儿胃口烧的厉害,可仍是犹豫了一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饭菜会不会有毒? 不过他也只是犹豫了一刻,一来想到那老妇人所说,只要在此坚持三天,就放自己出去,想来还没有大婚,犯不着先把新郎官毒死。 二来,这落云居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集结了这么一帮高手,但是昨日那精瘦的老爷子,自己就打他不过,更不消说后来的一众宾客。若是真要为难自己,也不比用什么下三滥的下毒手段,直接一通群殴,打死算完。 想到此处,他闻到饭菜的香味儿,更不多想,一通风卷残云,就差把碗给吃了。 “要是再来口酒就好了。”周骞心想着,打开食盒的第二层,“没酒再有只烧鸡也不错。” 不想二层空空如也,只一片橙黄的小食盒垫子,一根翠色青竹枝挂在盒中,颜色怪好看的。 这东西不错,或能刻个竹笛来耍耍,就是怎的竹节上不甚分明,看上去还肉呼呼的。 他正琢磨,忽然浑身跟针扎了一下,汗毛竖起,也顾不上腰酸背疼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这哪儿是什么翠色青竹枝,分明是一条竹叶青蛇,在食盒中蠕动几下,露出个三角脑袋,这会儿正吐着信子,闻声脖子朝后一缩,而后腾空而起,朝着他飞来 周骞胆子不小,敢孤身进火烧敌军大营,也敢只身对抗天师堂高手,不过人总有个害怕的东西,他一来怕他爹,二来怕蛇。 主要是北疆太冷,草原上有狼有马有匈奴,都是些硕大的东西,一眼能抓到死穴,不像这种滑刺溜的长虫,谁知道有毒没毒。 不过怕也没用,反正这空荡荡的柴垛屋子,就这哥俩大眼瞪小眼了。周骞顶着一身的鸡皮疙瘩,一瘸一拐的满屋子游走,连滚带爬,甚是狼狈。 小青蛇似乎像是垂涎周骞身上的什么味道,一路跟在屁股后面,顶着个三角脸,舌头一吐一收,竟然还颇为自得。 他奶奶的,老子被人戏弄也就罢了,还被个畜生戏弄,他来了气,也不打算躲了,往柴草垛上一跳,叫道“不给你点厉害,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心里叫了一声“萧大人得罪,”拿出手里金钢骨灰盒,瞅准了青蛇七寸,上去就是一下。 小蛇动弹几下,蔫了。 骨灰盒里掉出一点白色粉末,散落小青蛇的身上。 周骞缓缓呼出一口气,一伸脚把小蛇踢到一旁,感觉浑身湿漉漉的,竟是被汗给打湿了。 这好像有点怂。周骞心想 然互听窸窸窣窣之声,由远及近,他从窗户里向外看,眼看一条条小蛇从四面八方涌来,足有两三百条,转眼已经到了门口,从门窗缝里钻了进来。 他娘的,周骞气急,地主老财家有钱给姑爷做上好的锦缎新郎衣,就没钱把姑爷住的破草屋子给修一修,眼看着新郎官的衣服就没机会穿了。 这下饶是周骞有多少骨灰盒子,也来不及一只一只的打死,门窗的缝隙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这蛇进来,却没法让他出去。 他被群蛇逼到了茅草屋的一角,已经避无可避,只得拿几根稻草胡乱挥动,一个不小心,被一条赤练小蛇 分卷阅读4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顺着稻草盘旋而上,对着他的胳膊就是一口。 坏了,周骞顿觉小臂一阵酸麻,心里暗暗叫苦,这蛇有毒。 蛇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蔓延着,从小臂渐渐发展到大臂,若放在旧时,大概是要断臂以求生的。不过眼下就算了,且不说他有没有断臂的勇气,连帮他断臂的刀都没有一把。难不成拿着个骨灰盒子把手臂打断么,还是算了。 他活要活的逍遥,死也想死的痛快。 只可惜,答应了萧大人的事还没办到呢。 周骞把外衣扯成一半,卷了几下,绑在自己的胳膊上,盼着毒发的慢些,眼睛隔着窗缝一眨不眨的盯着外面,打算若是看到一个人影便叫过来,好歹死前把萧大人的骨灰盒子给托付了。 身在江湖,君子一诺,也算是全了他的本心。 透过窗缝,他似乎隐约瞧见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头顶青纱走来,腰肢扭动,活像一条蛇精。 蛇精也不都是坏人,不是还有个救人的白娘子么。 他正准备呼救,那女子却隔着窗户拿出一只陶笛,自顾自的吹了起来。笛声不怎么优雅,甚至连调也找不出来,只能听出其中带着些许内力,却也是软绵绵的。 “我拿个柳条叶子都能比她吹得好”周骞心道, 可忽然满屋子的小蛇像是听到了信号,开始簌簌的往后退,比来时的缓缓而行不同,一时间争相恐后的往外逃,一个窗户缝里挤了三四条,一路跑的丢盔卸甲。一转眼,屋子里干干净净,连个蚂蚁都没有。 窗缝间伸出一只纤纤玉臂,手掌张开,里头放了一颗赤红的小药丸。 窗外传来盈盈一笑“听公子呼吸急促,怕是中了蛇毒,要是不嫌弃,就把这家传的药服了,或能救命。” 周骞犹豫了片刻, “我这是实打实的□□,童叟无欺。” 他道了一声谢,一口吞下。 药丸苦中带腥,刚一入口便化,胸中先是一冷,入坠冰窟,而后一阵暖流子五脏六腑涌出,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舒服,早已经失去知觉的左臂指尖微微一动。 想来是死不了了。 虽说对方八成看不到,周骞还是拜了一拜,“多谢相救,敢问姑娘芳名,日后有机会定要报答。” 隔着窗缝,露出女子白皙的下巴,红唇如焰,声音媚而近妖,修长的脖颈上带了个银色项圈,一动则银铃声响,像是个南疆人的打扮。 “你这个人好奇怪,吃了颗来路不明的□□,也不问问我是什么毒,倒是先客套起来,。” 周骞一笑“老天爷要娶我性命,左右是个死,死在那毒蛇手里,不如死在姑娘手上,说来到风流些。” 窗外女子咯咯一笑“真有意思,早知道就该让那赤练红咬你的舌头,省的你以后出去祸害人家姑娘。” 周骞哭笑不得,心道“我要是有那般的好命倒好了,现在分明是姑娘家来祸害我。” 然一皱眉头“莫非这些蛇是这女子引来的,那时要杀我,还是要救我?亦或是引得我吃□□。” 想到此处,他不免收起了笑意,他在萧大人处领教了蛊虫的厉害,一时心里打鼓“ 莫不是此处的人知道了我的身份,想要拿我去威胁我父亲?” 他打定了主意,若当真如此,他打得过便打,打不过就跑,若跑不掉便一抹脖子,要生不容易,要死可就方便多了。休想用他来威胁父亲半根毫毛。 女子似乎觉出了他的防备之意,却也不在乎,说道“小姑爷,你不用多想,尽管好吃好睡,若是三天以后你还能见到我,我便告诉你名字。”转身便要离去, 周骞冷冷问道“姑娘不说说看这药毒在何处么,” 那女子噗嗤一声“你们中原人可虚伪极了,什么要紧的事儿都要先铺垫一番。真心话都得跟夜明珠一样裹起来,非得耐心一层层扒开了才行。这药好玩的很,你若明日好好成亲便没事,要是不给人家当姑爷,就会毒发,到时候头顶生脓,脚下生疮,喉咙里生大泡,再讲不出那些个甜言蜜语了。” 周骞听这女子的意思,明日自己要是不拜堂,大概会变成一只癞□□。 院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柳妮姐姐,”声音清脆娇俏,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原来她叫柳妮,周骞心里暗道,这声音听来似乎有点熟悉。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人家新娘子可不能提前见新郎官啊”柳妮笑道,便要伸手去推那姑娘。 “我既然敢拜堂成亲,管他是瘸子瞎子癞子,都无所谓。” 周骞一乐,这姑娘心也是真大,他透过窗缝瞧着外头,见来人确实是个年轻姑娘。似乎二十来岁,五官平平无奇,胜在皮肤雪白,放在村头绝对是一枝花的水准。 “还真被你说中了,那姑爷是个跛足,不过模样是一等一的好,姐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小子的相貌要是换做女子,那就是个该杀的祸水。” 周骞第一次听到这种杀气腾腾的夸奖。 “管 分卷阅读4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他相貌如何,反正不过就三天的把戏,之后……” 新娘子无意思的扫过茅草屋,忽然瞳孔一缩,而后一低头,快步离去。 大婚前一日, 闲云居的庭院里出出入入,尽是披红挂彩之人,脸上却不见笑意。个个眉头紧锁,不像是布置大婚,倒像是在布置战场。 至于么,周骞枕着手臂躺着“不就是对付个官差,下那么大工夫。”打了个哈欠,转身睡到晚上,一睁眼已经月明星稀。 看来是跑不了喽,听众人的意思,不过是逢场作戏,只要走完了过场,自己拍拍屁股就跑,到时候喝一顿大酒,把这些天的破事儿都咽肚子里去,往后遇到谁也不说。这么一想,心里就舒坦多了,他伸了个懒腰,忽觉门缝外似乎有双眼睛对着自己,大喝一声“谁?” 大门锁链啪的一声断开,一个小脑袋伸了进来,定睛一看,正是白天里那位村头一枝花姑娘,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周骞一瞧见她就一肚子气,倒不是因为这女孩子好看难看,主要是此番被虐的身心俱疲,和她脱不了干系,别说是村头一枝花,就是把皇宫内院的三千嫔妃捆起来挑一个最美的,然后按着他脑袋逼他成亲,他也是不愿意的。 他皱着眉头冷冷说道“我一个瘸子,有什么好看的。” 那女孩儿一时却是十分惊诧,“你不认识我了。” 周骞心下好笑,当然不认识,难不成要说什么“这位姑娘,似曾相识”的鬼话么 若是平日里风流也就罢了。此时仗着人家迫不得已成亲的时候调戏,他还没那么下流。 说到底,这姑娘也是可怜人,哪家的姑娘不想嫁个良人,被迫抓来一个跛足的浪子,匆忙下嫁,难道人家心里就很好受么。 想到这儿,周骞原本生硬的口气变得和善,“姑娘放心,我逃不了,明日会和姑娘成婚大礼,无非给外人做个样子,绝不动姑娘一根毫毛,礼成我便离开,此后姑娘选个意中人嫁了,这等敷衍朝廷的事儿,不必放在心上。” 女孩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把脸一抹,露出个清秀俊俏的鹅蛋脸,笑道“这样总认识了吧。” 周骞一愣,“小七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曾发现,脸上竟然漾开了笑意,心里莫名的欢喜起来。 ☆、夜奔 周骞不知为什么,只是这一刻,很畅快,这算是他乡遇故知?可他若在此处看见图将军也是这般的高兴么,他说不上来。 一晃多日不见,上一次见到小七,她还是个江湖女子的打扮,一敲大鼓,唱着塞外河山,眉眼里头带着一股泼辣倔强,像一朵牡丹花苞嫁接在仙人掌上。这儿扮作富家小姐,似乎有人为她梳妆打扮了,长发蓬松的散在肩头,衬着着明眸皓齿,眼见着这仙人掌上的牡丹花开了。 他这几日积累起来的怨气忽然一扫而光。想来也没什么可埋怨的,虽然被巴蜀三杰摔了个七荤八素,不过自己居然在摔打里学了套正合自己身子的轻功,打架不行,可足够自己逃之夭夭了,要不是被赤链蛇咬上一口,说不定他也见不到小七。 这样想来心里居然还有几分欢喜。 小七嗔到“上回在苏大人家,后来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害得我到处找你也找不到。” 周骞此刻高兴的很,虽然没打算说出他爹是自己祖师爷的事实,也秉着逗她开心的想法,说道“我看陈清汉伤的严重,便急着带他求医去了,一时忘了拜谢你爹爹他老人家的救命之恩,也没跟小七姑娘拜别,实在是不像话。”他假意抽自己一个巴掌 “别生气,我替你揍他。” 小七转怒为笑,把周骞的胳膊拉下来,“一说你还来劲了,我问你,你怎的被人抓起来了。” 周骞便将这一路上的见闻说了出来,只是到萧大人的嘱托略去不提,只是以一个故人嘱托交代了,而后两手一摊 “如你所见,此处别的没有,只有一个被强抢来的良家妇男。” “你又为什么在这儿,难不成白天一听见这新郎官模样周正,便赶着易容成新娘子,要明日与我拜堂?”周骞心下一放松,就开始露出一副纨绔德行。 小七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两块点心递给周骞“谁要与你拜堂,给你路上吃。” 周骞生疑 “路上吃,这是要去哪儿 难不成你也是被抢来的,那群人里卧虎藏龙,要出逃恐怕不易。你且让我想想。”他打定了注意,若是小七要走,自己就算豁出性命也的把她送出去。 没想到小七摇了摇头,“看来他们果然什么都瞒着你,不知道也好,此处叫做闲云居,以前是巴蜀大户肖秉之的宅子,他算是巴蜀第一富人,一向与江湖人交好。后来天师堂不知怎么盯上这一块肥肉,想让他捐一笔丹炉费给皇帝。不想肖秉之虽说是个大户人家,却刚烈得很,痛斥天师堂祸国殃民,将钱财散与灾民,一分都不肯交给官家。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后来天师堂趁着给皇 分卷阅读4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帝选女子之机,强抢肖大人家的女儿入宫,一晃三年杳无音信。肖大人每提起此事,便痛心疾首,老泪纵横,只觉着是自己坑害了女儿,然今年皇帝祭天,民间又要开始大肆选秀女,这次轮到了肖家的二女儿,没想到这二女儿一听这消息,竟然大病一场,整个人疯疯癫癫的,我正好路过此处,便帮他们这个忙。” 周骞恍然大悟,“所以老爷子才找了不少江湖上高手,又绑了我这么个姑爷,就是给天师堂做一场戏,让他们没办法抢走小女儿?这也算是个慈父心了。” 他正色说道“ 既然人家有难,被我赶上了总要出一份力,明日我定然把这场戏做足,叫他们看不出一点破绽来。”这话他说的义正言辞,却心里不停的打鼓,他定然有为人排忧解难的心思,难道自己就没掺了一点私心么。 小七眼里似乎带了几分犹豫,而后敛起了笑意,摇了摇头“我是决不会明日与你拜堂成亲的,今夜起了大雾,正好送你出去。” 周骞略略有些失望,心想“不是说管他是瞎子瘸子癞子,都不在乎么,怎的又变了卦。”又想“人家小七姑娘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倒是当了真,哪儿有姑娘家不在乎新郎官样子的,就算这成婚大礼是假的,她不愿意,也断断不可勉强。” 当下站起,正色道“好,既然姑娘愿意放我出去,周某在此谢过。”他对着小七鞠了一躬,而后顺小路而出,一路在庭院回廊里转了几个弯,来到一个后庭厨房,小七在他脸上抹上一层灰,不知道把他扮成了个什么模样,说道“此刻虽然雾大,但是闲云居里高手众多,就这么出去,难免不被人发现。你且在此躲上一躲,等我去院中放出话来,说新郎官不见了,到时候你趁着乱逃出去。” 周骞一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那个遇事红眼睛的小七姑娘居然学会使鬼点子了” 小七得意道“你看着容易,我可是一下午把闲云居转了个遍,来来回回琢磨着哪一处最合适藏身,正厅虽然有个枯井,可好藏身不好逃跑,若是翻墙,怕被偏院那群高手发现,想来想去,唯有此处最妙,自古君子远庖厨,那群江湖汉子虽说算不上君子,也断没有上门做客,还偷吃的道理,尤其是这儿,” 她伸手打开了一个大酱缸子,一股咸酸气扑面而来, “你待会藏在这里,保证没人发现。” 周骞一愣,想不到小七为了摆脱自己居然花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一颗心沉了下来,心道“难不成自己就那么让人厌烦?” 他似乎生平第一次想到这种问题,只是一想到,就觉心里被扎了一下,孤独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如人举灯,行于漫漫长夜。 然而不能在小七面前表露出来,人家姑娘不愿意,你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给谁看。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笑道“变成一身腥臭的咸菜可大大的不妥,小七姑娘送到此处已经是仁至义尽,接下来怎么逃脱我自有打算,保证明天不来给姑娘碍眼。” 小七垂下眼帘,说道“碍什么眼呢,今日能见到你我是很高兴的,若是你日后得了空,”她话说了一半,欲言又止,转身便走,“我去帮你把他们引开。” 庭院深深,月下闪过小七的背影,在树梢上几起几落,翩若惊鸿。 月亮藏在她的背后,身上泛着一层淡淡的月光。 周骞心头一震,算是明白了自己一时三刻大起大落的心情从何而来,出来一趟,本想在做个江湖浪子,在江南想的是放浪形骸,在巴蜀也盼着多瞧几眼美人,却不想还连姑娘的手都没摸着,自己先一头栽倒在这小丫头片子手里了。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看来自己只好等着明日做个癞蛤蟆了。 他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锅里还剩两个馒头,索性都拿了去揣在怀里,还不满意,又捡了跟腊肠在手里拎着,正准备找一处不酸不臭的地方藏着,背后有一阵喘息声, 坏了,该不是被人发现了。 他缓缓转过头去,往身后一瞧,居然是一只土狗,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手里头的腊肠,正对着自己伸着舌头,尾巴都快摇掉毛了。 这副狗怂样,他笑着把腊肠扔过去,瞧这土狗吃的不亦乐乎,自己居然跟着有点儿馋,拿出一个大馒头坐在厨房里啃了起来,一人一狗,哥俩有点难兄难弟的意思。土狗比他吃的快,三两下腊肠进肚子,便要走了。 “吃完就走,不陪我多坐一会儿?”周骞摩挲着狗肚子,沾了一手狗毛。他左右也是要走的,只是觉着此处有故人,一别千万里,能多坐一会儿便多坐一会儿。 遇到小七以前,他不知道孤单为何物,今日一别以后,似乎往后的日子尽是孤单。 狗兄却是不答应,转身要跑,自己跑还不算,咬着周骞的衣袖,看样子是要把周骞这个兄弟也一块带出去,周骞不肯,他便又是拉又是拽,摇头晃脑只见,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小瓶子掉落了下来, 周骞眼尖,拿起瓶子打开一看,上面写道“义父,我们进不去,让追香犬把你带出来,猴崽子。” 猴崽 分卷阅读4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子的大字不识几个,不知道去哪儿找了个书童帮他写下了这些字,一个个歪歪扭扭的,横七竖八。不过看的周骞心里头舒坦的很。 土狗想来在丐帮里混了一阵子,甚是机灵,一路尽挑些没人的曲径小路,不多时便绕到西边一个独栋小楼,大门连着落云居的外墙,出了外墙就是东城大街,大好天地。只可惜内院大门紧锁,只是在墙角处有一个半人高的小洞,土狗昂头挺胸的穿了过去,转过头来看着周骞老弟。 周骞一愣,怕是要辜负的狗兄的期待, 倒不是他自持身份,这狗洞着实太小,爬不出去啊。 他顺着阁楼走了一圈,觉此处甚是奇怪,别处都是为了明日大婚张灯结彩,偏偏此处连半点红色也无,晚上露寒霜重,有雾本也是正常,可此处竟然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带着一股烛香。 一声锣响,夜晚的寂静被打破,他听见一阵喧哗的声音,足尖儿轻点,踏着阁楼飞檐跳至二层,登高望远,闲云居的正堂里乱成一团,想来小七已经发出话去了,这群人搜到这里也就是早晚的事儿,到时候是打算把他抽筋扒皮还是进油锅里炸了,他想都不敢想。 事不宜迟,他刚要抬腿从屋檐溜走,身后窗户倏的打开,一股强大的力道把自己捆住,而后一甩,周骞一个七尺的爷们儿,像一个枕头一般被轻飘飘的甩在地上。 一个清脆如女童的声音传来“和我玩捉迷藏么?” 玩个屁,谁家的熊孩子这么大力道,周骞转头一看,吓了一条,哪儿有什么孩子,分明是个三十五六的女子,一身锦缎被她扯的破旧不堪,梳着个孩童扎的发髻,笑起来癫狂的厉害,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浓重的烛香,唯有眼睛还是亮的,隐约能看到年轻时的模样, 周骞觉着她这副长相有点熟悉,忽然猛地想起“村头一枝花”来。 ☆、遁逃 二十:遁逃 只是此处的一枝花与那日所见的不同,一个是小七假扮的二八少女,五官是平淡了些,胜在肤白如雪,平白的添了几分娇憨。而此处的女子约莫大了十几岁,眉眼还是美的,不过美的呆滞,举止如同两三岁孩童,举手投足间尽是疯癫之态。 哪儿来的疯女人。 周骞在地板上打了个滚,一个鲤鱼打挺蹦起,心里焦急的很,在此多耽误一刻,自己的逃亡大计就少了一成把握。更何况此处乃女子闺阁,更加不好多呆,醉卧江南那是风流,夜闯香闺可就下流了。 他断断不愿背上莫须有罪名,也不屑与这疯女人多纠缠,使出从巴蜀三杰那里学来的步法,一时身形奇诡,疯女子左右开弓的想要拦住他,却总是被他轻巧一躲,避了开来。疯女子却不恼,拍手叫道“有趣有趣” 说着左右摇摆头颈,骨头间发出咯咯的脆响。 足下发力,踩着风似的往周骞的方向冲来。 屋子里堆满了各种杂碎,痰盂,食盒,纷纷散了一地,她竟是全然不顾,踩到什么算什么,一脚踢翻了屋子里的一只半人高的青铜香炉,滚烫的香炉灰散了一地,她光着脚踩在上面,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反倒是周骞为了避开这一地的飞沙走石,一不小心着了道,被这人抓住了肩头。 他并不愿和这疯女子动手,总觉是男人欺负女人,手上使了三成力,转头朝着女子的风池穴轻点,盼着她撒手, 风池穴乃人体之大穴,轻则昏厥,重则死亡。别说是她,就算是严复生这般的高手,如遇人要来击风池穴,也势必侧身回救,除非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否则断没有让自己门户大开,死穴外漏的道理,然而这姑娘却非但不躲不闪,还笑嘻嘻的把他往后一拉,将自己的穴位往对方手指上冲撞。 周骞生平没见过这么作死的人。 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心里一惊,没想闲云居里的一众高手,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已经追至此处了,难不成他们这群江湖人也有丐帮的闻香犬? 来不及多想,他忍着肩头剧痛,左手指携内力绵绵而出,落在疯女子后颈。想着自己只用了三成力,这疯女人最多昏厥片刻,倒不至于重伤。 疯女子挨了这么一下,却没半点反应, 反是笑嘻嘻的说道“抓到你了,算你输,再来。” 这不可能。 他一向知道江湖上有高手,有宗师,有人行神鬼之事,但决计没有人能摆脱肉体凡胎。便是那皇帝老儿整日炼丹修道,国师施垂天动不动讲什么与仙人痛饮,也未有人见其飞天遁地,刀枪不入。这凡人生死穴位,乃是人之根本,即便是金钟罩铁布衫,也护不住几个大穴, 这疯婆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不过他来不及细想,眼见阁楼里上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的小胖子,浑身圆润,基本没有一处棱角,双眼贴地,躬着个腰,放在大缸里能煮成一个形状完美的汤圆。 汤圆站在半截楼梯上,转了转脖子和后腰,抱怨道“这院子打扫的也忒干净了些,追起脚印来费劲的很,累死我老张 分卷阅读4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了。” 周骞一惊“千里寻踪张鲁?” 那汤圆听说有人叫出他的名号,一时汤圆脑袋咧开了个缝,露出一口大牙,忙不迭的点头“小姑爷有本事,没想到我张鲁在此处也小有名气” 周骞一笑,这张鲁的确有名气,虽然不是什么好名气,这人极为爱吃,脑子也不怎么灵光。当年在宫中一个御厨因为在宫中擅自说天师堂的坏话而被发配边疆,途中遇天师堂追杀,所幸御厨机灵过人,诈死后一路逃亡西域。张鲁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个事儿,抓心挠肝的要吃一顿厨子自己做的菜,结果一路从京城追到西域去了。他没想到,天师堂的人紧紧跟在他后头,坐收渔翁之利。 张鲁心知自己办了坏事,躲在西域不出来,这会儿不知道怎的又在巴蜀出现了。 怪不得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找到这儿来,有张鲁在,闻香犬也就在贪吃上能比一比。 周骞环顾了一圈,要想从一众高手间穿堂而过,那简直是痴人说梦,好在在小阁楼梯窄,下不去脚,又是闺阁,这些个江湖人不管人后如何,人前总是要脸,不好意思上来,只得站在楼道里堵着,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那疯女子却不管那套,一味笑嘻嘻的对周骞说道“捉迷藏么,你来躲,我来抓。”一双手如鹰爪抓在周骞肩头,骨头都快碎了。 周骞眉头一抬“ 好,我去藏,不过他们这些人也要抓我,”他伸手一指,“你们谁抓到我算谁赢。” 疯女子叫道“当然是我赢,”发足奔至楼梯口,双手一抓,将一个圆滚滚的张鲁给举了起来,顺着楼梯扔了下去,沿途还砸到了一行人等,可怜张鲁千里寻踪,此番自己连半个脚印也没留下来。 周骞趁乱,把窗户一开,转身要跳过外墙,那疯女子余光扫过,张开大手便要扑将过来,倏忽之间已到眼前。 忽然,疯女子像是中了招,一根身子挺的溜直,往后跌去,咣当一声倒在地上。,那模样像是被人点中了穴道, 周骞伸手一探,有气,便不再理会,抓过外墙伸到内院的一根柳条一荡,溜了出去。 东大街院外不比闲云居里头气派,一个个房屋低矮,年久失修,时而有贩糖果的老爷子走街串巷,黄发小儿伸长了脖子,一听到有糖光着脚丫就往大人身上蹭,屋舍间炊烟袅袅,一派人间烟火气。 只是家家门上贴的红喜字,看着比门神还辣眼睛。 周骞买了两块桂花糖拿在手里,心想“那女人不知道是哪儿来的疯子,适才为什么忽然昏倒,莫不是我打中了风池穴,等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发作起来。”他又想到这女人脚踩在滚烫的香炉灰上居然没半点反应,难不成这人不知道痛不知道疼的, 他听说南疆的似乎有个地方,那儿的人力大无穷,又迟钝的很,哪怕是大锤子砸下来躲都不躲,断胳膊断腿也接着打,等血流尽就死了。可他一直以为那就是个传说,并不曾当真。 他想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心想“也罢,自己眼看就要成个癞□□了,还管这些做什么,只等着毒发之前把萧大人的骨灰送到就是了。往后是生是死,各由天命。我且做天地之间一闲散人,岂不是好” 他正想着,手上忽觉湿漉漉的,往下一看,见是狗兄舔着自己手背,尾巴摇的欢。 看来没白喂他一根腊肠。 “义父,” 周骞一眯眼睛,猴崽子跑出来,几日不见,这猴像是长大了些,牙齿也长齐全了,细胳膊细腿跟柳条一样,居然抻长了,裤子从脚腕缩到小腿,眼瞅着就要到膝盖了。 这猴崽子是个铁公鸡,整日把着他那个钱袋子等着银子下崽,连口吃的都舍不得买,恨不得剃个秃瓢出去化缘,更不消说衣服了,只要不是开裆裤,什么玩意都能往身上套。 可眼神还是没变,永远一副你是不是不要我了的表情,可怜巴巴的样子瞧着让人心疼。 周骞有心哄他,把桂花糖塞他手里。 这猴崽子毕竟还是小孩子,看见糖两眼冒光,吃了两口,忽然不吃了, 说道“义父,我想你了。” 一时眼眶亮晶晶的, 周骞乐了“诶呦,铁公鸡掉金豆了,我可得赶紧捡捡。” 手上却摸着猴崽子的小脑袋,甚是温柔。 什么闲云居,什么狗屁□□,什么疯娘们儿,他一概跑到脑后,拍拍猴崽子后脑勺,说道“走,义父带你吃白食去。” 猴崽子一脸叱咤,他这个纨绔爹断不会跟自己一般在街上放了小盆跟野孩子抢地盘,这是又准备上哪儿惹事去? 周骞不言,两人一大一小消失在夜色之中。 闲云居里乱哄哄的, “听说姑爷跑了” “可不是,是二小姐发现的,后来好像鲁公在后院的阁楼里瞧见个影子,谁成想连毛都没碰着一根,就叽里咕噜的从楼上摔下来了。” “张鲁号称千里寻踪,腿上功夫不说及得上巴蜀三杰,那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能从楼上摔下来, 分卷阅读4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定是你看错了。” 两个江湖上的剑客正说着,一个忽然闭口不言,眼睁睁的瞧着张鲁正怒气冲冲的的从自己身旁走过,一脸鼻青脸肿,好不尴尬。 “让让,让让。”众人听声音,知道是闲云居的老夫妻,当下自觉的从两侧分开,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两人上了阁楼,老太太探了探那女人的鼻息,淡淡说道“不碍事,那人没使几分力气,只是昏过去了。”转身瞧着女人脚底板被烫的红肿,心疼的直抹泪,弯腰躬身把一地的破烂捡了干净,把香炉重新摆好点燃,又从怀里取出半块殷虹的药膏,贴在手上,伸到香炉里烧化了,淡淡的烛香缭绕这栋暖阁。 老爷子正要伸出手给那女子运功,被老太太伸手挡住“明日有的是使力气的地方,万不可为了她浪费气力,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上路的事,没什么区别。” 老爷子却摇摇头“她多活一日,我便能多为自己赎一日的罪孽,不是为救她,乃是救我自己。” 老太太叹气道“三年前的事,本不能怪你,不必一直介怀。” 老爷子苦笑道“这一把年纪了,介不介怀的不重要,只是有些债,得去跟活人讨来,才能跟死人有个交代。” 他收了掌,额头微微有些汗珠。 张鲁在阁楼下心急如焚,又不好意思上楼,整个人焦躁不安,不住的挠头,老太太再迟一刻下来,他便要把自己生生抓成一个秃子了。 “老太太,不是我追踪不利,实在是那女子……”老太太一挥手,朗声说道“鲁公追踪的本事一向让人敬佩,只是我这小阁楼年久失修,害得鲁公摔下来,实在是愧疚之极。劳烦鲁公再帮忙找上一找,老朽先谢过了。” 张鲁一愣,自然感激万分,没想到自己被人扔下来这儿事儿被老妇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给糊弄了过去,反正当时大家都在楼下,上头是年久失修也好,是疯癫妇人也好,反正没人看见。 他当下一拍大腿,“夫人放心,我肯定把这姑爷找回来,” 刚抬脚,互听房檐上传出声响,众人寻声过去一看,一个人影正往正厅飞过,瞧着长相,不是姑爷却又是谁 张鲁大叫一声,撒丫就追,适才他在阁楼上吃了大亏,心里恨的直痒痒,这会儿正好在众人面前显露头角,自然不肯错失良机,使出十成的功夫,几起几落,转眼便追上,反手一掀,便把姑爷整个人压在地上,顺势踢了两脚, “他奶奶的,让你跑,”他一边踢,一边骂,还不解恨,拎起领子,问道“ 还跑不跑了。” 姑爷并不说话,一张嘴变成了哑巴似的,只是一味的摇头。 “算了,”老太太拄着拐慢慢走过来,“把他放进柴房吧,蝼蚁尚知偷生,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想来也总是我们对他不起。” 老太太抛开了拐杖,佝偻的身子慢慢站直,而后双手抱拳,一鞠躬到底,而后跪下,向姑爷磕了个头。 姑爷周骞将头转向一边,被众人捆住,仍是一句话不说。 庭院里忽然一阵死一般的沉静,听着杜鹃啼血,天色将明。 张鲁默默转身离去,一步步踩着来时的脚印,猛地一下跳起“不对。” 大伙儿被他吓了一套,只见张鲁飞似的跑去柴房,一脚踹开房门,大叫到 “那姑爷是个瘸子,脚印一深一浅,你却两个脚印一样深,你到底是谁” 只见‘周骞’微微一笑,说道“没用的,你们已经追不上他了。” 将脸一抹,露出一个少女模样,正是小七。 ☆、报复 风紧月色寒,一只夜猫趴在墙头睡觉,被两个窸窸窣窣的脚步吵醒,一时气极,叫声甚是凄厉。 正好,盖住了墙根底下的一桩买卖。 客栈的一堵墙隔开了买卖双方,只留下上下的两个孔洞,上头的小,只容得下一只胳膊,下头的稍大,能勉强赛一个肉票。 上头交钱,下头交货,钱货两清。 今天这买家是头一回交易,晚上托丐帮的人带的话,价钱出的不高,不过说明白了有多少要多少,八成是个贩子,从他这儿收了货,转头再卖出去。 不过反正是没本钱的买卖,做一笔算一笔。他瞧瞧绑在墙角的三张肉票,暗暗庆幸近来运气实在不错,接二连三的有鱼上钩。 买家是大爷,自然得把马屁给拍响拍到位了。 客栈掌柜的拿出了看家的本事,来吹嘘这人肉生意。 “客官,我这几个人可都是好货色,长相好,身体好,这价钱可是低的很,前几日我卖一个瘸子,都不止这个价钱” 对面笑道“那瘸子的价钱卖的不错啊,” 小洞里伸出一只手,拿着一个包袱, 想来是银子。掌柜的笑嘻嘻的接过,说道, “花钱买命么,哪儿还能便宜,啊这是” 他一开包袱,只见里头哪儿有半点银子,尽是些没啃干净的鸡骨头和雕花馒头,而且像是从自家的厨房里顺来的。伸来的手 分卷阅读4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腕倏的一转,抓在自己胳膊,扯过墙去,将手肘猛地对着墙壁一掰,硬生生的折断了一只胳膊,而后墙壁外一声巨响,一堵砖墙中间多了个椭圆形的大窟窿,对面露出两个人影,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仔细瞧瞧,似乎有点眼熟。 他揉了揉眼睛,这不正是自己先前高价卖出去的那个瘸子么, “你,你,你怎么回来了了。” 周骞舌头在唇边转了一圈,烧鸡的滋味儿还真不错,笑道 “赶着回来给你烧纸。” 掌柜的登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周骞此刻算是一穷二白,在地上溜达了一圈,从破砖头捡了一块色相稍好的,两手间扔着玩。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但凡有一句假话或是爷我不满意,就是这个下场” 他手一动,掌柜惨叫一声,被板砖糊了一脸血,一张口,吐出了两颗大牙。而后他顺着周骞的眼神,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岌岌可危。 还没等周骞发问,掌柜两眼一翻,居然昏过去了。 周骞一皱眉头,这等怂货居然还敢做绑架贩卖的生意,也当真是嫌自己命长。 只是,花钱买命是什么意思? 闲云居的种种疑团在他心里头挥散不去。他略一思忖,却又自嘲道“既然已经出了门,还想他做什么,” 墙角里传来呜咽的声音,三个被五花大绑蒙了面的肉票似乎听见到了打斗声,在角落里争先恐后的呼救,周骞能懒则懒,支使着猴崽子去放了那几个肉票了事,自己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对着月光哼小曲,哼了几句,才意识到自己唱的是初遇小七时候的曲子,手上还打着鼓点。 “义父,义父,”猴崽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 “你快来看看。” 周骞一脸嫌弃道“越惯越没样,解个绳子也得我来么,合着晚上的烧鸡都吃狗肚子里去了,哎呦,这还有意外之喜啊,您二位怎么来了。” 角落里一行并排绑了三个人,一个素不相识的白胖和尚,一个见了周骞就掐的陆大夫,还有一张苦瓜脸,苦的很有野心,似乎打算把北疆到巴蜀的人间疾苦都放在他一个人脸上,正是他那个背锅老弟——赵谨严, 苦瓜脸一见周骞,激动地一跃而起,全然不顾脚下的绳结没解开,一下一下的往前蹦,叫道“ 大哥,总算找到你了。” 周骞给他解开绳子,“找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也被老将军赶出来了” 赵谨严摇了摇头,将周骞走后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清清楚楚,“那日老将军忍痛将你腿打折,是做给南苑公公看的一场戏,为的是不让你入京为质,放在江湖上做个自在闲人。你不要怪他。” 周骞摇了摇头“我怎会怪他,再说那日我的确犯了军规,被打折腿也是我该受的,只是一想到父亲被迫在京城中趟浑水,我却在江湖上混日子,实在是惭愧得很。” 赵谨严:“老将军知道你定然这么想” 托我给你带句话, 他一正衣襟,摆出了北疆大营传令官的气势,一反平日里柔声细语的模样,气沉丹田,愁容尽散,双目含星。 ‘吾儿浪荡江湖,为见天地,见人心,见苍生百姓,见世道凶恶,如此,当你再拿起兵器与大旗的时候,方知为谁而战。’ 周骞心一动,又听赵谨严低声道 ‘到那时,你便知道,什么皇帝天威,将军英名,万世留芳,比起黄尘里的无名枯骨,沦陷处的啼哭小儿,都是狗屁。’ 周骞敛了笑意,沉吟半响,周丰对他来说就是一座高山,他既仰慕,又渴望攀越,时而急功近利,有仗去打,没仗也恨不得挑一场仗来打。只盼着有一天扛起镇北军的那面大旗的时候,不坠了父亲的一世英名。 没想到,有些人费劲心计所求的东西,在大将军眼里也不过是狗屁。 赵谨严道:老将军托我在江南益城找悬壶郎中,有他在,定能治好你的腿伤” 他一指陆大夫,信心满满。 周骞满腹狐疑“悬壶郎中?” 悬壶郎中行医济世,名满天下,为了救人肯奔走千里,一身蓑衣斗笠,分文不取。 然而这一位……瞳仁里头映出的都是铜钱。 他悄声对赵谨严说道“你弄错了吧,悬壶郎中是何等的盛名,那是个跟黑白无常抢人的主儿,就他,连小客栈的蒙汗药都能被放倒。” 陆大夫一脸正色道 “谁说我被蒙汗药放倒了,我没入口的就闻出来了,一口没喝。我是直接被棍子打昏的” “你这腿断了骨连筋,看上去惨痛,实则并未伤及骨髓,想来大将军下手时掌握了力道,只是接上以后,三个月老老实实的呆在床上,须得有人好生伺候着,若是整日天南海北的乱跑,长出个奇形怪状,那不免砸了我的招牌。” 没等周骞发话,猴崽子倒是窜出来“我能伺候义父。” “你义父还没老到用你伺候呢,”周骞将大手搭在猴崽子的脑袋瓜摆弄两下,挑出上头几根草屑子扔了,将他一个鸡窝似头发理顺,眼看着头发长 分卷阅读4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的能梳辫子,他默默想着“这孩子长得真快,京城里这么大的小子都该进学堂了。” 夜微凉,他心里却难得的涌进一阵暖意。 谁都没有注意,坍塌的墙面上出现了一个黑影,躬身驼背,像是一只蜷缩着的土猫,在黑暗中眼睛眯着一条缝,无声的伸展了腰肢,张开爪牙。 “当心。”角落上的胖和尚忽然开了口,脸色吓得煞白,这个人化作一个惊恐的大白馒头。 倏的,一阵风声从猴崽子耳边擦过,速度极快,来不及眨一下眼睛。他只觉有眼前有银光炸裂,无数细小的钢针划过空中,向着他的眼睛,鼻子,咽喉处飞来,他屏住了呼吸,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无边的黑暗里他听见银针掉刺入皮肉的嘶痛。 掌柜的站在黑暗中,手中还持了个拳头大的青花弩,里头装满了银针,算是个精巧的暗器,在黑市上价值不菲。 猴崽子微微睁开眼,见数十根钢针就在自己面前,流光闪动,针尖儿离自己眼球只有半寸的距离,却是停在空中,一动不动了。 钢针后头,整日嫌弃他的纨绔爹用一双大手给他当了肉盾,以骨血护了他一回。 掌柜的呵呵一笑,丢下空了的青花弩,拔腿就跑,倏忽只见,周骞从赵谨严腰间抽出一柄长剑,捂着猴崽子眼睛,挥手甩出,剑光如寒星陨落,炸开了一阵血光。掌柜只是跑了两步,忽觉背后一阵金属的微凉直至胸前,身体似乎在前后各开了一个洞,一身的血与热气顺着洞慢慢的流走,最后只剩下一具冰凉的躯壳。 “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周骞走上前去拾起长剑,可拔了一下,居然拔不动,他一皱眉头,眼见一双手变得青紫,有点不听使唤。 而后一阵的刺骨的痛从骨头里蔓延开来。 陆大夫惊道“针上淬了毒。” 血在银针下汇聚,发红,发紫,而后深入骨髓,夺精气,破元阳。 陆大夫凝视着从周骞手中取出的银针,凝视了半响,眉头皱的紧。 口中不住的说道“奇怪,奇怪” “什么意思?” 赵谨严声音有些微微发颤,“是不是没得治了?” 陆大夫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喃喃的说道“这五步蛇为何发作的如此慢。” 吓得猴崽子哇的一声就跌倒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去找周骞的伤口,哭到“我把毒给你吸出来,我以前看过大人们中了蛇毒就这么干,大不了我以命换命,我我……” 周骞轻轻一脚给他踢开“我还没死呢,不急着号丧”说来也怪,看这毒的架势像是个见血封喉的玩意,然而这一时半刻过去了,他除了筋骨疼痛些,神志仍是分明的很,胳膊上的青紫渐渐退去,反而变得血红了。 陆大夫忽然变色“ 你最近可曾跟鸠凤山的人见过?” 什么玩意,周骞这些天见过的人不少,谁知道是那座山那座庙。 他忽然想起来“我在闲云居曾被一条小红蛇咬了一口,手臂发麻,有一个姑娘给我吃了一颗□□,说是能以毒攻毒,不过那玩意古怪的厉害,一旦毒发,大概会变成一个都生脓生疮的癞□□。” 陆大夫恍然大悟,“那边是了。此药出于南疆,是专克鸠凤山毒门一派的解药,名叫亡灵之舞,由七种剧毒中提炼而成,有百毒不侵之效,寻常毒物闻到你身上的药味儿,都会离你远些。只是” “这药我在南疆见过,是当地极其珍贵之物,她怎会随意送你。” 周骞也不隐瞒,只是这些天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讲了,他如何被绑到了闲云居,柳妮又是如何救了他性命,只是讲到小七处,言语中不自觉的有几分伤感。 一众人默不作声, 角落里那白胖和尚蓦的合掌说道“阿弥陀佛,那女施主是要救你的命。” 周骞一愣, 忽然想到客栈老板的话“花钱买命。” 买命,买谁的命,不就是在官府面前做场戏么,须得去卖命? 可若是只是演场戏而已,闲云居里需要请那么多高手助阵? 还有当时巴蜀三杰与自己打了一架,如今看来更像是教自己如何逃脱保命, 而柳妮不惜招来蛇阵,以求让自己服下解药。 这闲云居到底要做什么? 他冷冷的看着和尚,脑袋瓜被月色照的锃亮,看体态像是个大肚佛,想来庙里应该香火不错。 和尚叹了口气:红尘俗世,原本不该多费口舌。 是夜,闲云居的偏院中沸沸汤汤,以至于没有人发现,屋檐上落了一双眼睛。 小七站在院中,俨然已成为众矢之的。她双手一手握着长剑,立在风中,长发高高竖起,不自觉的有一种傲雪迎霜之姿。 “七姑娘,大伙儿远道而来,为的是惩奸除恶,不能无功而返,这件事总的有个说法。” 小七冷冷道“天师堂的白凤岭,人称巴蜀第一毒物。那魔头既然选定了肖家,明日大婚势必来搅场。按他一贯的行径, 分卷阅读5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既要强抢女子,定会在礼成之前杀了新郎官,咱们谁都拦不住他,只能借他出手的当口展开围攻,到时无论成败,都会白白牺牲了那周家公子一条性命。这般的惩奸除恶,我们与奸恶又有什么分别” “哼,要除了这魔头,就得有人做祭。你死得,我死得,为什么那瘸子就死不得,哦,我看那小公子生的俊秀,莫不是你看上他了吧。” 人群中有一人手执三叉长戟,一脸鄙夷的瞧着小七,“看上了也无妨,你早说就是了,咱们去绑一个丑的来,好歹明日能做一场戏不是。” 小七唰的一声拔出长剑,寒光在众人面前一闪,眼看便要冲上去,那人忽的不知道被谁拎在空中,直直的飞了出去,在小七面前摔了个狗啃泥不说,还掉了两颗大牙。” “哎呦,这姿势漂亮,话说的也漂亮,既然三叉鬼见愁吴大英雄不怕死,不如明日你便上前去扮这新郎官如何” 众人回头看去,有女人在婀娜站在庭院之中,回眸一笑, “怎么,不敢么。” 三叉鬼见愁登时气焰灭了一半,喃喃道“肖老爷子重金请我们围剿白凤岭,是来卖功夫的,可不是卖命的,再说这是大伙儿的主意,怎能把罪名都往我一个人身上放” 柳妮纤纤玉手拂过耳畔,“这就是了,围剿天师堂白凤岭这般英雄事,自然都愿意往自己身上揽的,可拿无辜良民当诱饵的罪恶,最好是放在大伙儿的身上,就不显得这么卑鄙了。” 她此话一出,激起千层浪,庭院中的人便要剑拔弩张。 忽的一声咳嗽,不大,却压过了整个庭院的吵闹。 庭院中的人自动分开两侧,闲云居的肖老爷子走了出来。 “姑娘说的没错,老朽迫于无奈,强迫周家公子涉险确实算不得君子所为,诸位尽可以将这卑鄙行径归于我身上,” 他环顾四周,浑浊的双目似乎看不清了,然在眼底深处,却似有一股浓烈的仇恨在熊熊燃烧,几乎喷薄欲出。 “老朽自认请不动铭鹤山庄,七姑娘却自愿拔刀相助,肖家记着这般恩情。只是那公子一走,此番功败垂成,日后不知还有多少人家的女儿要丧与这恶魔手里。” 肖老太爷说道此处,情绪激动,青衫淹目,涕泪横流。 院中静悄悄的,方才的喧哗声都停了,偌大的一个闲云居里,只剩下一个迟暮老者,泣不成声。 “不必哭,明日我去扮新郎官。” 众人抬头,小七不知何时将头发束成了个男人发髻,俨然成了一个白净公子模样,只是身材纤瘦了些,像是个寒门公子。 周骞忍不住扑哧一笑,纵身一跃下了屋檐,几个起落,到了院中,反手轻轻搂住小七肩膀, “小相公好生俊朗,在下很是倾慕啊。” “你怎么回来了。”小七语气里似乎带怒,而眼中却是又惊又喜。 “明日大婚,娘子在此,小生能到哪儿里去。” ☆、大婚 巴蜀三月,海棠花开,红红火火。 落云居的红灯笼终于点起来了,和海棠红连成一片。 小七昨天闹腾了一宿,好不容易睡着,这会儿又被鞭炮声吵醒了,想起今天还有件大事儿要办,洗了把脸,来到镜子前,细细的描起眉来, 我这是做什么,她心里不觉暗暗吃惊,“反正待会儿也是要易容的,就算化成一朵花,又有谁能看见。”可手上仍是不停, 她出自铭鹤山庄,一向以江湖儿女自居,性命尚且能豁的出去,何况是一场逢场作戏的成婚仪式,再者,这仪式八成不见的能进行下去。 她居然还真扭捏的跟个新娘子似的,想来就觉着好笑,把眉笔一扔,画了一半的眉毛也叫她对着镜子擦了去,偶尔发现门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个口,里头透出一个小眼睛。 “谁”她将眉笔一掷,听到外头一声惨叫, 见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爬起来狡黠一笑“干娘好。” 小七还不到十八岁,平白无故的被人叫做干娘,一时竟然红了脸,嗔到“瞎叫什么。” 那孩子却也不恼,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端了上来“义父托我带个话,说今日再忙乱危险,姑娘也先要吃饱肚子,” 小七接过汤面,吃了两口,只见那问道“就这些?” “还有一句,说等姑娘吃饱了再说,” 小七忽然心里一动, 这人要说些什么。 其实说起来她总共只见了周骞两回,除了个名字,他家住哪里,生肖几何全然不知,实在算不上熟识。 可就是这么个人,自打江南一别后,三天两头的来自己梦里溜达,时而带着自己去鸿运楼上吃烧鸡,时而拖着一条瘸腿,拉着自己去瞧瞎眼阎王的熊样,而昨天晚上,她又梦见了他,那是个从未见过的场景。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座雪山上,比起江南秀丽的青山,这山生来就带着严寒与冰雪,寒风卷着金石之声由远及近,骏马 分卷阅读5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踏起阵阵黄沙,白骨骷髅堆在道路两旁,被风吹出凄厉的乐声,一个白衣轻裘的少年冲在阵前,穿梭几回,血染长衫。 而只是一瞬,少年就站在了山头,站在了自己身边,将狐裘披在自己身上,“梦见什么不好,梦见这种阴冷血腥的地方,赶紧回去睡吧。”她一转头,看到一个满脸是血的周骞,笑起来还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那你又为什么在这儿?” 周骞满不在意的笑了一下“我想拿血肉堵住阴山口,换你在江南有个好梦。” 小七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的泛起了笑意,三两下吃完了面, “说吧。” 猴崽子先是学着周骞有模有样的鞠了个躬,说道 “义父说,说他昨日辜负了姑娘舍命相救的一番美意,实在不是东西,今日一战生死不论,都是他自己的主意,姑娘侠义心肠虽好,却万不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最后这两句话说的极狠,对着江湖人说功夫差,跟当面打脸也没什么两样,即便小七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却也不免恼怒,哐啷一声把门一关, 周骞,你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猴崽子大清早的被拎起来送面,还让人强赛了几个文绉绉的词儿,磕磕巴巴的练了一路,这才说的有模有样,没想到直接让人吃了个闭门羹。心里不免埋怨道“这干娘的脾气也太暴了,以后可得小心伺候着。” “臭小子,搁那说谁坏话呢,” 他抬头一看,周骞正坐在树上,叼了跟柳叶,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又一想,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也许只有这么个火爆干娘,才能降的住这个四六不着的纨绔爹。 “干娘听了你那几句话,生了大气了,一碗面都没用,要我说你赶紧去哄哄。”猴崽子觉着自己要操心的事儿还真多。 周骞跳下来,“真的,有多生气。” 猴崽子比划着“那脸唰一下子就沉下来了,眉毛着火,脸色铁青,手里要是能有一块搬砖,当时就能糊我一脸。” 没想到周骞哈哈大笑,“这就对了。” 猴崽子没想明白这怎么就对了,大婚之前把新娘子给惹毛了,不怕晚上跪搓衣板么。 周骞一拍猴崽子的后脑勺,“你个小毛孩子懂个屁,待会儿进了后厨赶紧吃,吃完赶紧滚蛋,万一我有什么事儿,你以后跟住了赵谨严,那小子怂是怂了些,心肠却是极好,以后他要不收你,你就抱着他大腿哭,保证好用,至于你那干娘。” 周骞往小七的庭院里凝神看了一会儿“兴许人鬼殊途,再不必提了。” 一晃已是黄昏,宾客纷纷入座,刀剑藏在桌下,所有人都在用余光扫着周围,此刻的落云居如一根紧紧绷了三天的琴弦,只需轻轻撩拨一下,就能震耳欲聋。 大堂里鞭炮锣鼓声齐鸣,镇不住满院的寒意。 周骞微微屈身,伸出手,要从花轿里接出新娘子,却被反手打了一记, “哎呦,”周骞笑道“求娘子隐忍片刻吧,要是有气,等明个儿个关起门来打。” 他这话说的轻巧,心里却是一酸“若能明个儿还能再见,上刀山火海也是愿意的。” 他心里早打定了主意,此番必然是凶险万分,白凤岭的功夫深不可测,加上一身下三滥的毒蛇毒蝎子,要是好对付,也不用大费周章请来这么多的江湖人。要是自己混在江湖人里,或许还能浑水摸鱼,逃之夭夭,可惜站在这么个现眼的位置上,怕是直接就被杀鸡儆猴了。 爆竹声未歇,一声乌鸦啼破黄昏,众人抬头,见一只白乌鸦站在房檐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只在眉心有一颗黑点。 周遭一片寂静,端坐在正堂的肖老爷子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喃喃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正门被缓缓打开, 倏忽之间,一排削尖了的竹竿从天儿降,直入泥土之中,一白衣人沿竹竿蜿蜒而上,脸色惨白如鬼魅,正是天师堂拈花使者—— 白凤岭 老者慢慢站了起来,冲着白凤岭一鞠躬,似笑非笑的说道“白大人今日来的巧啊,是来讨一杯喜酒喝,还是来讨老夫的一把老骨头。” 白凤岭自竹椅上站起,足不沾地,身形不动不晃,飘到周骞面钱,盯着他说道 “喜酒不必,你那把老骨头我也不想要,只是天师堂听说你家二女秀外慧中,格外开恩要带她去伺候皇上,可好。” 老爷子道“白凤岭,三年前你便强行带走我家大孩儿,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我看你也不必练什么毒虫毒蛇,你自己便是天下第一等的毒物。” 没想到白凤岭听了这话竟然喜极,笑道“我白凤岭苦修二十年,就等这一句话,没想到我师父不说,我师兄弟不讲,今日居然让一个仇家给夸了,真是舒坦。” 猴崽子坐在陆大夫身边,悄声问道“这人是有病么” 陆大夫冷冷的说道“有病,我治不了。” 白凤岭一通笑完,转头捏着周骞的下巴,说道“这小姑爷生 分卷阅读5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的不错,要不是你抢了天师堂的人,我或许能把你领回去试药,真是可惜。” 正话见,从他手腕上钻出两条小蛇,倏忽之间,已经爬上周骞的脖颈,一左一右,张开大口,露出尖牙。 小七一把拽下盖头,便要拔剑而起,被老爷子伸手拦住,摇了摇头, 来不及。 似乎所有宾客都知道,新郎官注定是要被牺牲的。因此满屋高手,都等着一哄而起,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打头阵,侠义二字,固然值钱,可要是拿命来换,便要仔细琢磨琢磨了。 周骞嘴角一歪,露出个诡异的笑容,而后直挺挺的倒下了。 小七忽然感觉像是被长针扎进了心脏,从头穿到脚,再□□,血淋淋的。 她忽然想起昨天周骞对她说过的话, 若我有事,你也不必怪罪他们。人素有有狭义之心,也有贪生怕死之意。乱世人命贱如蝼蚁,能苟全自身已经是千难万险,万不可指责别人不肯豁出命去。 “可若世人都在偷生,这人间还有什么指望。” 周骞一笑“你放心,这世上总有一些傻子,上赶着去当火捻,将这乱世炸开一个大窟窿,而后得见曙光,人心有所向。 “那傻子呢?” “傻子更赚了,烧成一把炮灰,随春雨滋万物,入大千世界,撒广袤河山,来年芳草萋萋,看美人在树下唱塞外曲,岂不甚美。 她双眼一红,反手虚晃一剑,脱开老爷子的手,直冲着白凤岭而来。 对付这个天师堂点名要的人,白凤岭自然不能让蛇把她一口咬死,更何况,他号称拈花使者,自然是对美人更偏爱一些,不愿意唐突了,轻轻避过几剑,一手轻轻夹住剑尖,笑道“小美人,有道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小白脸再好,也是个瘸子,值得你为他拼命。” 小七气急,唰唰几件刺出,骂道“我天生就喜欢瘸子,你管的着。” 白凤岭有意陪她玩玩,在大堂里围着红珊瑚转圈,小七使尽了力气,可连个影儿也抓不住,倒是白凤岭,时不时的走近捏一下下巴,抓一把肩头,倒也不如何使力,左右不过是些流氓手段。 老爷子一步一步,走向正堂,白凤岭正自转身,笑道“肖大人快来,这小妮子皮的很,你劝劝她。” 话音未落,老爷子一掌拍出,满院树叶哗哗作响,白凤岭被强大的内力压的呼吸有些吃力,惊到“崆峒梦老,你为何在这儿?” 老爷子并不答话,又是三掌连出,白凤岭连连后退,就快抵到红珊瑚处,忽觉身后似有兵刃划破的风声,他大惊失色,猛提了一口气飞出,堪堪躲过了偷袭,只是身上的白袍子被划开一个大口子,附在他身上的毒蛇,毒蝎,毒虫见了光,四处逃窜。 小七惊呼“你,你还活着。” 周骞摆弄着匕首,“原本上了奈何桥的,听娘子说喜欢瘸子,一时不忍,又爬回来了。” 他笑归笑,远远地环视了一圈宾客,似乎找到了一人,对其微微点头示意。 原来解药是为了对付他的。 柳妮远远一笑,吹起了陶笛。 ☆、黄雀在后 二十三:黄雀在后 毒虫毒蛇一时满地游走,宾客纷纷大惊失色,有避之不及的,直接被咬住,顷刻间倒在地上。周骞将小七紧紧护在身后,持短剑在胳膊上竖着一划,由着鲜血在小七脚边围成了一个圈。 小七惊到“你这是做什么?”不过她很快发现,周骞的血似乎有奇效,她站在这一圈之内,蛇蝎竟然绕道走了。 他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功夫, 周骞笑道“你家柳姐姐给的好东西,怕媳妇跑了,在此画地为牢,等我去办了贼人,接着回来拜堂。” 他心里越知凶险,嘴上越是孟浪,似乎一天想要一生的情话都说尽了。 转身冲向宾客中,先护了自家兄弟和猴崽子,而后抹了一手的血,见谁糊谁一脸血,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反正抓不着他。 一圈下来,就是个血缸,这会儿也见底了,何况是个大活人,周骞渐渐脚步变慢了,脸色发白,胳膊上已经结了血痂,而环视一圈,自己所能救还不足十分之一。他待要持剑再划,却被一只涂了蔻丹的玉手轻轻拦住 柳妮放下陶笛,朱唇轻启“小姑爷,放点血也就罢了,搭上性命就不值得了” 周骞“多谢提醒,不过一条贱命,姑娘不必心疼。” 柳妮哼了一声,娇声嗔到“谁心疼你,我是心疼我的药。我是打算拿它救人的,可不是用来杀人的,你若是因为这药而折了自己,还不如把药还我,拿你一身血去做药引子。” 周骞“见义不能行,见死不能救,就算是借着姑娘的解药苟活着,也不过是只百毒不侵的癞□□。姑娘要用在下的血,尽管取走就是。”他将手上匕首一转,将刀柄递给柳妮。 柳妮接过刀柄,周骞伸长了脖子,并不躲避,久久却不见有兵刃下来,一摸脖子, 分卷阅读5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还在。只听到柳妮的声音“这愣头小子,跟那傻丫头倒是一对。”而后似有金石敲击之声,只见柳妮将匕首伸进陶笛缝里,运力一震,声音在陶笛与匕首间震动,凭空放大了几倍,一时众人的惊呼声,惨叫声,骂声,闹声都听不到了。 唯有一声鹤唳啼破黄昏。 夕阳已经低过屋檐,一只白鹤穿过落日余晖,在空中嘶鸣两声,而后扑闪着翅膀飞入大堂,对着满地的毒虫毒蛇,一口一个,连皮都不吐。 白凤岭大惊“南疆仙人鹤,怎么到了此处?” 他散开发髻,由着长发披在肩头直至脚下,发髻是一个小小的香炉,他从身上切下一块皮肉,贴着香炉周围一擦,便点燃了。 长年的毒让他身上浮着一层油脂,点燃以后慢慢在空气中散开一股奇特的香味儿,周骞觉着有几分熟悉,忽然想到,这香气似乎在那个疯女人的院子里问过,而且当时那个疯女子的房间里也有一个香炉。 只是缺一个活着的白凤岭抽筋扒皮给她做香炉灰。 香气很快在空气中氤氲开来,满地的毒虫毒蛇像是听到了号令,一时间停止攻击, 纷纷往回跑。忙坏了院子里的白鹤,吃着眼皮底下的蛇,还惦记院子里爬的蝎子。忽然长叫一声,甚是惨厉, 白凤岭的手边闪过一道白光,打在白鹤身上,通体雪白的鹤顷刻间浑身一片殷红,在前胸出一枚小小的银针闪着光。 白鹤发出了一阵阵悲鸣, 柳妮瞳仁缩了一下 片刻以后,火烧云的尽头一群白鹤何天蔽日而来,长啸以相和,转眼间便到此处,在受伤的白鹤周骞围成了一圈,引颈长鸣,让人闻之便觉悲痛不已。 柳妮取出陶笛吹响,一时有如鹤鸣,与白鹤声此起彼伏。 而后,群鹤跃起,将满地的毒物尽数吞了。白凤岭心疼不已,却赶着将毒虫收入怀中,一时间来不及收拾白鹤。 要行医,非得看过人间千重病,要练毒,更得收进世上万般毒物,他练毒二十年,寻常的毒蛇毒蝎早就看不上了,他这一身的宝贝身后是穷尽二十年的搜罗,为此他去过西域大漠,走过南疆蛊虫寨,爬过雪山之巅,才换来这些个东西,他将这么毒物常年搁在身上,以血养毒。 谁成想今日让这些个白鹤都给吞吃了七七八八。 他气急,刚要出手,柳妮再不给他机会,以匕首震陶笛,顷刻间白鹤纷纷飞走。 而那群江湖人在他不经意间早已占了大堂四角,此刻排成五列,冲了过来。 “海棠阵?” 这群江湖人终于出手了。 武当的空空道人守住了正南门,持一柄长剑,运气于剑尖,剑未到而剑风至,亦可杀人。洞庭湖上的鬼爷持一把青铜斧站西南角,崆峒老爷子守西北角,巴蜀三杰占东南角,柳妮站了东北角,成五角之势,将白凤岭围在中央,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大墙,挡住攻势,余下众人站在五角之后,只攻不受,如此外面便将攻守分开,五角渐渐收缩,誓要圈子越缩越小,最后将白凤岭逼在大堂中央。 周骞心里忽然觉着有点不对劲。 这阵法他熟悉得很,是军队中行军打仗的用的兵法,守卫兵持盾护体,将敌人围成一圈,外围一圈攻击兵持长茅刺入,正是他们常用的打法。 然而这不像是这群江湖人想的出来的东西。 若是在一门一派之间尚且有摆阵对敌的可能,然而在一帮门派不同,地位不同,甚至连目的也不同的江湖人里,谁会闲的没事儿把自己门派的看家本领抖出来让大家一起来练?除非,这阵法里另有别的目的。 周骞越想越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在一旁观望。 只见大堂之中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远远看去,黑乎乎的一片人影间,露出一个红珊瑚的尖儿, 眼见白凤岭要被堵在中间,而周骞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小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叹道“要是今日能手刃这贼人,也不枉老爷子散尽家财。” 坐在堂前的老妇摇头道“要拔掉天师堂的这颗钉子谈何容易,即便我散尽家财也找不到这么些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若不是身后有个大善人,只怕到今日还是一场空 周骞奇了,他原本因为是肖老爷子重金找了一种江湖人士前来助阵,只觉肖家阔绰,并不曾想着身后还有一人 小七说道“ 那大善人也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奇人,只见连个面也没有见到,只是一味的出钱出力帮忙,还主动献上海棠阵,要不然这群江湖人武功再高,合在一起只是打群架,伤不到敌人,反而打到自己人了。” 周骞惊到“ 你们连人家面都没有见到” 老妇人摇了摇头“人家多半是不愿意吐露姓名的,这么大手笔的人,肯定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谁愿意明着和天师堂作对的。既然不愿说,我们也不好发问.” 周骞心里头暗暗叫苦。他信这世上有人肯仗义疏财,不过这次的目标太过敏感,让他不得不多一个心眼。 分卷阅读5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倘若那当真是个大善人,自然是千好万好,倘若不是呢 那他这么做是图什么。 以前行军打仗,这种阵势他也见过几回,如果被包了饺子,可以率一众骑兵绕到背后,偷袭外围以破阵,可明显那大善人就没有来救白凤岭的意思, 再有就是…… 周骞忽然闻到空气中有一股硫磺的味道,他大吼一声“都散开。” 心里的恐惧变成了现实。 ……就是要把里外一锅端了。 一把带着火苗的白羽箭正中红珊瑚的中央,哧的一声没入其中, 只听一阵轰鸣,火光四溅如银瓶炸裂,适才人群都涌在正堂,密密麻麻的人,围成一圈,正打在兴头上,听了周骞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别说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是想散也散不开。 红珊瑚下面不知道埋了多少□□,一波接着一拨,竟有将这落云居炸平的意思。 一时正堂中血肉横飞,功夫好的拼着性命冲出去,转头一看,满地断胳膊短腿无数。白凤岭处于众人的靶心,饶是他反应极快,踏着着红珊瑚飞身而起,毕竟是血肉之躯,也被炸的浑身是血,他勉力保护起来的毒物,这会儿也变成了烤蛇烤虫子,带着点儿焦香,散落一地。 海棠阵被炸出一片血红, 一众死里逃生的江湖人被炸懵了, 巴蜀三杰只剩了两杰,和两个半截,拼不上了。 崆峒老爷子一把老骨头原本就颤颤巍巍,此刻手脚哆嗦的厉害,让人不知道他受了几成的伤。 鬼爷找不到了,只剩一把斧子被崩到树下,早就豁了牙 倒是柳妮反应的快,刚一听见周骞大叫,倏忽之间攀在房檐上,将自己从众人中捞了出来,方才躲过一劫。 早上宾客云集,挤满了整个院子,光是来往端菜的小厮,这一天下来就累断了腿。 转眼之间,竟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一小撮人,不消说什么海棠阵,就是能拿起剑的,两只手就数的出来。 带着火苗的白羽箭从墙外射进来,跟残阳一般的血红, 直接料理了一批将死未死的人, 腿脚好的躲上一躲,三两下跑入闲云居居的厅堂之中,厅堂里一时挤满了人,连白凤岭也跟着进来了。 听着火光噼里啪啦的烧灼着,正南门外传来一阵巨响, 小七心里害怕的紧,轻轻扯了扯周骞的袖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骞顿觉十分受用,轻声到“咱们螳螂捕蝉,有人黄雀在后,如今要来收网了。” 金钢制成的大门被轰隆一声炸开,溅起几瓣凋谢的海棠花瓣。 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子穿过大门,脚上没迈过门槛,肚子先一马当先,一身的油水,拿出来够整个巴蜀点上一年的长明灯。一张大脸分不清眼睛鼻子嘴,都被肥肉挤到了一处,带了个瓜皮小帽,嘴角似笑非笑,手里拿着个算盘,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欺压长工发家的地主老财。 那地主老财笑了笑,说道“肖家老儿,你近来可好,瞧着高手云集此地,便知先前的银子可都花在刀刃上了。” 小老太太呆坐在椅子上,磕磕巴巴的指着那人说道“你,你,你就是那大善人,呸,你到底是谁。” 地主老财点了点头“在下说不上是什么大善人,也未必是大恶人,只是俗世里的商贾,平日里做几笔小买卖,讲究的是童叟无欺。” 比如花上几十万两银子买你闲云居居里江湖人的性命,算一比公平的买卖。” 白凤岭捂着胸口,从正厅里走出来,缓缓说道“金大人,你来的正好,这群人企图谋害我,快将他们速速抓起来。” 周骞哼了一声, 金大人一脸夸张的道“此话当真,那金某自然要帮白大人讨回公道,只是你也看见来,此番我带大军前来,为的是抓一干乱党,回复朝廷。求大人帮我一个忙,做个证人,以后我到天师哪儿也好交差。” 白凤岭狐疑道“怎么作证?” 金大人一笑,忽然翻动算盘挥指一拨是,满盘算珠飞出,在空中转成一个个带着刀锋的陀螺,一处处尽是白凤岭身上的死穴 “白大人死于此处,就是民间乱党最好的证据。” 白凤岭的眼中映出一个个带着刀刃的陀螺,越来越近。 ☆、逃命 白凤岭身上的袍子早被血染的殷虹,不知道有几分是别人的,几分是自己的。他伸手一挥长衫如满月,将凌厉来势的铁珠子尽数接在袖中。 “十几年了,武功没半点长进,跟你并称四大高手,真是羞辱” 白凤岭一向自视甚高,整日着一袭白衣,足不点地,非要把一个毒入骨髓的魔王穿成一朵白莲花。能下毒从来不出手,以致于见过他出手的活人极少。要不是今日一不小心找了道,对付这些个江湖人,他撒一把毒物足矣。 他越想越气,愤愤的盯着周骞,恨不得拿他的肉去祭了自己十年心 分卷阅读5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血。 金万财敛了算珠,脸上一副和气生财的表情,似笑非笑道“论武功,小弟自愧不如,全凭一把算盘在天师堂混口饭吃,谁叫白兄弟拦了我的财路,只好借着江湖人的手清清道了。” 白凤岭怒道“天师早先答应做成这事儿,巴蜀女子分一半与我试药,如今买卖将成,你们倒是过河拆桥。” 金万财操起残缺的算盘打的啪啪作响“这些日子你搜罗的巴蜀女子大约两千人,在你手中试药,自然是一文不值,若是送入那边,便是两千人的军团,价值百万。饶去我此次召集各路江湖人的花费三十万两,还有个七十万两银子可赚,休说天师堂不够义气,七十万两的雪花银买白兄弟一条命,算是看的起你了。” “买我一条命,你也配?” 正自说话间,陆大夫跟悄悄往周骞手上塞了个东西,说道“赵谨言托我给你的,说是打不过就跑” 周骞低头一看,是一枚军中常用的烟雾流火弹。 他苦笑道“他还给你留了什么。” 陆大人默不作声掏出一个包袱,泻药,鹤顶红,软筋散,各种暗器,居然还有一包生石灰。 难不成他这个大哥就是这种江湖瘪三的形象? 他觉着有必要找个机会问问那个混球弟弟。 陆大夫瞥了他一眼 “收起你那副公子脾气吧,东西虽然上不了台面,但是好用。给你一把剑好看,你打得过人家么。” 周骞被他赌的没二话,转身低声跟崆峒老爷子说了几句话,老爷子悄声吩咐下去,闲云居的江湖人即刻交口接耳的,众人神情都颇为警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等一声号令 一枚□□砰的一声炸开。 登时整个大厅伸手不见五指,一片白雾茫茫。 “跑” 闲云居的江湖高手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一个个猫着腰跟着崆峒老人从后们鱼贯而出,心里盼着天师堂狗咬狗,能多掐片刻。 一时只闻金石之声,不见人影,片刻过后,大堂中流出一道血河。 白凤岭的笑声从白雾里传来,有如针尖划过长剑,“既然天师堂不义在先,就别怪我言而无信,什么巴蜀姑娘,什么黄金百万,你们一样也休想拿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时不知道人在何处。 白雾逐渐散尽,大厅里除了十几个黑衣人躺在血泊之中,白凤岭也好,那群江湖人也好,统统不见了踪影。 金万财气的把算盘珠子一摔“吩咐外头,四面包围,有人出来就杀,有鸟出来就射,有苍蝇出来都给我拍死,一个活物都不能放走。” 崆峒老爷子带头领着一众人等匆匆从正厅跑往偏堂,穿过厨房与柴火垛,来到一个别致小院,正是那日周骞逃脱之处。此地连着外墙,往日安静的很,飘着烛火香气,今日外头却是闹哄哄的,脚步声齐整的很,一听就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队伍。 想来他们已经被官家包围了 崆峒老爷子示意,老太太引着众人进了阁楼, 楼上今日却没有疯女人咿咿呀呀的声音,只有一盏香炉摆在正中,那女子软塌塌的靠在床边,睡着了。 老太太跨过香炉,轻轻把着梁柱,随后一扭,墙壁轰然裂开,露出一间密室,墙上挂着几把青铜剑,黝黑的铁上蒙了厚厚的一层灰,看上去并不起眼。 有人惊呼“崆峒双剑。” 崆峒双剑,三十年前有过他们的传说,有人说他们是一对夫妻,有人说他们是同门姐弟,二人持一双宝剑,一路惩奸除恶,杀过勾结官府的江洋大盗,挑战过武当的八卦阵,甚至有人说他二人潜入北疆,企图单枪匹马斩了柔然王。乱世里的传说太多,一时不辨真假,而后他们就似乎人间蒸发了。 崆峒老爷子缓缓一拜,说道“没错,我并不是什么肖老爷子,而是崆峒梦老顾云峰,肖大人是我的姐夫,这落云居的宅子本是他的, 当年因为得罪了天师堂,肖老爷子的女儿在征秀女的时候被强行带走,这事儿想来大家也知道。我那外甥女从此音讯全无,直到三年前,巴蜀地出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我瞧着眉目有些熟悉,可她却全然不认得我,行事做派如三岁小儿。直到带回家去,才发现她是中了白凤岭那厮的毒了,成了个力大无穷的嗜血药人。 好好的一个女儿,变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哪个父亲心里能咽的下这口气,姐夫得知以后便一病不起,第二年就去了。我发誓要给他报仇,也给我外甥女和姐姐报仇,便假借了他的名义,重赏以求江湖义士围攻恶人白凤岭。 后有江湖隐士私下资助我,我以为是哪个侠客,或是与我大哥一样,是个隐姓埋名的商贾,没想到是天师堂走狗设的圈套,我对不起诸位,只有一死以谢,此处虽然隐蔽,却仍不是安全所在,大伙儿找到时机还是要跑,我且去找那天师走狗一战,纵然不敌,也算是给诸位一个交代。只求,求诸位照拂下我年迈老姐与……” 他转头望着老太太,神色惨然,一把浊泪爬过干瘦的老脸。 分卷阅读5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老太太却将女儿放下,云淡风轻“ 一把年纪活过来,女儿这般模样,总归有一日要撒手的,早一日万一日没什么差别。倒是咱姐弟俩许久没握兵器了,这手还有些痒。”老太太取下把两把青剑,朝梦老扔了一把,二人将梁柱转了回来,墙壁匆匆合拢,在关闭的一瞬间,众人瞧着姐弟忽然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挺起了脊背,朝着众人双双抱拳。 或许他们当年双双闯入柔然大营,也是这般的风姿。 众人聚集在密室,静的出奇,只闻心跳声此起彼伏。 猴崽子紧紧抱着周骞大腿 周骞一拍他后脑勺,悄声道“小兔崽子,让你早点滚蛋不听,这下子怕了吧。” 猴崽子摇了摇头“怕什么,有义父,有干娘,狗崽子死前算是有个家了” 小七羞红了脸,嗔到“你这个孩子不要瞎说,我们拜堂成亲可是假的” 猴崽子没皮没脸的凑上去“你们大人真有意思,成亲有假的,拜堂是假的。看见对方受伤,恨不得自己送上去找死的心也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我可说不出来的” 柳妮一笑“别管他们,一个个在哪儿死皮赖脸的不承认,很有意思么。” 周骞原以为自己脸皮已经厚到白羽箭都穿不透了,没想到被这些人一说,倒觉着脸上有点热辣辣的。 周骞刚想辩驳,倏的被一双大手抓了过来,肩膀疼痛欲裂,他转头一看,见那个力大无穷的女疯子醒了。 她嘿嘿一笑“上回捉迷藏让你逃了,这下总算是抓到你了。”周骞挣扎了两下,竟然没有挣脱, 忽然整个地面一震,而后房屋左右摇摇晃晃,周骞借力摆脱了那疯女子的纠缠,在小房里不住游走,瓦片纷纷落下,窗户被震碎,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像是地震了。疯女人刚刚还对他狂追不舍,这会儿听到炮声,吓得跟个鸵鸟一样,蹲在地上瑟瑟发抖,以一个奇特的姿势将脑袋塞进衣服,浑身上下缩成了个球。 周骞一下反应过来,“不对,不是地震,是子母炮。” 妈的,老子在北疆守关的时候心心念念的想问朝廷要一架子母炮,朝廷硬是左一个借口,右一个借口的推脱,什么军饷不够,什么子母炮运输不便,总之就是舍不得花钱,由着将士以血肉为炮,去攻下阴山十三郡,乱世人命贱,战场上人命更贱,袍泽兄弟连个马革裹尸的待遇都没有,白骨就堆在战场两侧。没想到他日想夜想的子母炮居然最后被天师堂用来攻打百姓。 简直没天理了,他太阳穴突突的跳,恨不得此刻便冲出去把那帮人给踩扁了。 然而,还没等他全然丧失理智,金万财的声音由远处传来 “不必再抓活的,所有人退后三丈,架炮,给我把落云居哄平了。一个也不许留。” 听声音,金万财似乎中气不足,像是受了重伤, 但是他还站在人前,想来崆峒双剑大概已成绝唱了。 炮声又至,阁楼已然支持不住,梁柱从中间裂开一道大缝,而后卡啦一声,整个阁楼从中间撕开,一分为二。人们忙不迭的从密室里奔出,刚落在院中,一个炮弹正落在阁楼上,轰的一声,将阁楼炸的瓦片纷飞,香炉,床板,木梁哗啦啦掉了一地,蒙了灰的青铜剑掉在了周骞的脚下,扬起一阵烟尘。 下一颗炮弹不知道落在哪儿,门外站着密密麻麻的黑衣人, 那么等死还是突围? ☆、突围 周骞拾起长剑,静静的看着庭院里的江湖客们刚从炮火里缓过神来,转眼就吵成一团。 “留在这儿就是个死,杀出一条血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秃头胖子举着一对铁斧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满脸通红。 小七悄声对周骞说道“这人叫张再德,自称是张飞的后代,据说功夫不错,人品却是一般般,当初是听闻此处重金求高手,毛遂自荐来的。这会儿生龙活虎的作妖,不知道刚刚海棠阵里躲在哪个角落里去了,这么大的阵仗,倒是连一根毫毛也没伤到。 “再德兄说的轻巧,外头重病把守,咱们才有多少人,就算你能逃得出去,这些个缺胳膊断腿的兄弟呢,出去还不被人砍成肉泥。” 张再德一吹胡子“各人生死由命,老子是来助阵的,不是来送死的,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残兵败将把命搭在此处。” 这话似乎说到了一些人的心坎里,此间的高手多半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不说是一等一的高手,至少一派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是重金相请,毕竟还带这个围剿天师堂,救巴蜀无辜女子的名号,凡事要做的讲道义,要脸面, 若是连脸都不要了,与那些被天师堂征去为非作歹的人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因此有些话他们心里敢想,嘴上却不敢说。 不过有人厚着脸皮说了,他们倒是敢低声叫个好。 江湖人都爱讲个道义。若是以德行扬道义,千万人愿往,以钱财换道义,或有人能仗义疏财,以命换道义,那得掂量掂量。 分卷阅读5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小七哼了一声“不知道前些天是谁舔着脸跟人家掌门师兄就称兄道弟,转眼就变成残兵败将不相干了。这般的记性可着实让人着急,往后说不顶连祖宗都记错了。” 张再德混江湖,三句话不到就提起自己的那位先祖,一听这话登时怒不可遏,又瞧着小七一个小丫头片子人,更不放在眼里,操起斧子就砍过去,然而刚一迈步便被两人悬空抬起。 这手法熟悉的很,原是巴蜀三杰的拿手绝活,只可惜如今只剩下二杰,还有一杰被炸成两半,被两兄弟背在肩头。 悲痛之中的人下手尤为狠辣,将他直接扔出,张再德跟一张大饼似的直接贴在外墙上,刚一露头,便被墙头飞来数十杆长戟朝他面目戳来,吓得他妈呀一声大叫,直接从墙头摔了下去。 适才低声相和的人都默不作声了。 瞧着外头的形势,即便是不带这群伤员,剩下的人也难得突围,左右都是个死。犯不着死前讨个没脸。 炮火越来越密集,一颗砸在中庭的海棠花上,落英缤纷,从落英中飘出一个人影,踮脚在树梢上几起几落,身后飘着半人长的血红带子,身形如鬼魅,正是白凤岭。他重伤之下还有如此轻功,不由得让周骞暗暗叫了一声好。 白凤岭身形越来越近,竟是往他们所在的偏院中飘来。 周骞一惊:这是要来报仇么。 不对,此处早就被重兵包围,但凡白凤岭长了脑子,他出手与否,大伙儿最后在炮弹里都是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可要不是来报仇的,他不惜暴露自己,在空中飞的跟白鹤似的,断然不是为了显摆自己轻功卓绝,气死金万财的。 他四顾一周,细细的回想了一下闲云居的建筑排布。 中院正南,把守着金万财与一干兵将,断不能轻易逃脱。 东西偏院外头是一片宽阔的平地,当年肖大人阔绰,在院外种了一片海棠花,红红火火一片,闹中取静,肯定没想到多年以后,这倒成了架炮的好地方。从那儿出去就是上赶着去当炮灰。 唯有此处直通外墙的商街,甚是狭小,炮自然是架不起来的,兵力也有限。 莫非白凤岭也要在此处突围? 周骞心里砰砰直跳,眼前这些个残兵败将,想逃出生天也是做梦,要是有人开路,或许有一线生机。 他心生一计,朗声说道 “诸位请听我一句。” —— 金万财看着子母炮弹在闲云居炸出一朵朵黄金云,得意之余,竟然有点心疼 “要不是白凤岭那厮狡猾,还真舍不得费这些银子。” 话语间,他手中摩挲着个粗糙的木刻小狗,琢磨着 如今瞎眼阎王不知所踪,千面狐狸是个关系户,白凤岭一死,往后天师堂中可就不就剩他金算盘一个。到时候白花花的银子都从他一人手上过,可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想到这儿,他嘴角浮起一抹笑。 树叶沙沙的响,一黑衣人疾驰而来,飞奔至他的竹椅前,贴着耳根悄声几句。 眼见金万财一张脸从窃喜转为盛怒,刷的一剑将竹椅劈成两段,骂道 “尽是些没用的东西,商街上我布下的是最强的精兵,就算是白凤岭也得抵挡一阵,怎么可能说跑就跑,所有人听令,给我追” 周骞没想到突围远比他想像的艰难。 白凤岭压根就没把这群江湖人放在眼里,连侧院都不进,直接从阁楼的废墟中一点,翻过外墙墙头,跟外头黑衣人打成了一团,周骞示意,众人跟着鱼贯而出,成了一个大圈,将受伤之人围在圈里,能活动的站在圈外,且战且走,白凤岭算是被迫打了个头阵,这些江湖人颇为不要脸的死死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算是帮忙断后了。 可饶是如此,白凤岭这头阵打的并不利索,闲云居一战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的气力,更何况又在海棠阵中被炸伤,饶他是顶尖高手,毕竟肉体凡胎,此刻速度也放缓了许多,等他把血路冲开了,估计金万财连炮都搬过来了。 众人正焦灼,忽的从人群里冲出一个黑影,也不飞也不跃,就在平底如野牛一般横冲直撞,见人撞人,见马撞马。 众人皆是揉了揉眼睛,心道“这是个什么玩意。” 人影一路冲到白凤岭身边, 是那阁楼的疯女人。 她像是突然在身上点着了个炮捻儿,炸出了一身的力气。如今似乎不疯不傻了,瞳孔暗淡,眉目低垂,脸上没半分表情,像是个庙宇里头泥塑的假人。她对着白凤岭一低头“主人。” 白凤岭对着前头的黑压压的兵士一指“冲出去。” 女人一点头,以疯狗之势冲入黑衣人群,是个只攻不防的打法,不但力大无穷,而且瞧着像是个刀枪不入的架势,然不用细看,便知道她这刀枪不入是假的,一条剑伤一道血痕,等杀出一条血路之时,身上已经是血肉模糊,一只脚断成两半。 跟着这大力疯子,众人暂时重出了重围,虽然身后追兵片刻 分卷阅读5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就到,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出了商街,前头是一片桃子林,月下桃花开,甚是娇嫩,晚风拂过桃林,带出一片桃花香,仿佛少女熏香的丝帕子。 白凤岭凄厉长笑“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他一脚踩在那疯女人的肩头,从桃子林中飘忽而去,疯女人拖着裂成两半的短脚一路狂追。 这一刻说长不长,追兵即刻就到,但是片刻的喘息之机足以让大伙儿商量一下后路。 不能就这么跑。 他们断然没有那疯子的腿脚,也没有白凤岭的轻功,一路就算跑断了腿,也比不上身后的兵马日行千里。 可若就此四散开来,天师堂的大军对付这些残兵败将跟砍瓜切菜一样,或许有一两个漏网之鱼能够逃脱,把命交给老天爷掷骰子么,怕也是不妥。 周骞忽然发现大家都不说话里,齐齐看着他。 “看我干嘛?” 他合计了一下,自己好像也没做出什么力挽狂澜的事情,甚至一路下来多是些无赖混混的把戏,先是接着柳妮的解药装了个死,在人家白凤岭背后搞个偷袭,然后摔了一枚流火弹,想带着大家跑,还顺手带走了白凤岭。 至于之后的突围,更是臭不要脸的撺掇众人紧紧跟在大魔头和女疯子屁股后头,想来想去,要是日后江湖上出了个泼皮无赖门,厚颜无耻派,他倒是有可能被推去当个掌门。 不过眼下似乎大伙儿没这个想法。 武当空空道人一挥浮尘,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武功倒还在其次,难得胸中有大智大勇,不拘泥于寻常规矩。此番大伙儿能逃至此处,小兄弟功不可没,只是眼下尚在危机之中,若是能逃出生天,他日愿备薄酒,请小兄弟前往武当清风观一叙” 周骞算是听明白了,大概就是虽然你武功不怎么样,但是胜在脑子活络不要脸,眼下这情形,你看怎么办?要是能带大家逃了,改日请你吃饭。 别说请吃饭,就是请他吃长生不老药,他也没办法。 他环视了一周,居然大伙儿都瞪俩大眼睛点头,事关生死,更有些个脸大如张再德的货,寻得一丝生机,更是忙不迭的拍周骞的马屁, “没错,小姑爷才智过人如诸葛亮在世。有小姑爷在,肯定有奇招。” 周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难得这怂货居然还知道诸葛亮。他对着路旁的客栈一指“那边有马,拍马屁别来找我。” 等一下,周骞忽然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客栈的马厩,只有三匹,但是,足够了。 身后传来追兵的叫喊声,在深夜里如雷霆轰隆,杀声震天。 一行人隐匿在桃花林中,由着斑驳月色,撒在桃林深处。 与此同时,客栈里忽听一阵马匹的嘶鸣,奔向茫茫夜色。 ☆、进山 二十六:进山 巴蜀地多山,从闲云居的墙外出来没几步,青石板就变成了土路,眼下还不到梅雨季,一个月不下雨也是有的,土路转眼就成了沙路。夜晚薄雾卷着烟尘四起,如月拢纱,处处虫噪蛙鸣,一路延伸到三十里外的桃花林, 而后戛然而止。 桃花林前黑黢黢的一片,足有上万的黑衣人,站在路口一动不动,由着花瓣飘落,夜风习习,刀剑上的血一滴滴的流淌在黄尘路上。 金万财站在最前头,注视眼前这片桃林。 从闲云居的商道出来只有一条路,不必细想,金万财只要下了死命,闷口砍人就行了,不费什么脑子。只可惜对方突围的速度太快,自己紧赶慢赶,还是棋差一招。 他很生气,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颇为扎眼的肚子,觉着自己这些年来谋划太多,脑子一动就忍不住吃东西,白凤岭说的也没错,自己确实轻功欠练了。 不过眼前这帮废物点心,一天到晚拿着自己辛苦谋划的银子混吃等死,上万人围堵几十个带了伤的江湖客,居然还能让人家给跑了。 他决定回去挑饭量大的,功夫差的先杀一批,省下钱来招些新人,比如——刚才院子里的小瘸子和小丫头似乎就不错。他一向喜欢小孩子,少年人急功近利,初出茅庐的小家伙们,个个以为自己是千里马。最受不得两样——一样是唾手可得的钱财,一样是慧眼识人的伯乐, 不过除了那两个小的,剩下的他还是要捏死,不论是白凤岭还是这群江湖人,身后都带着各方势力,今日若是让他们逃了,来日反攻回来,只怕自己要被啃的连渣都不剩。 他把玩着着手里粗糙的木制小狗,瞧着岔路口,自己独占了东面,只剩西南北三个方向,北路是个死胡同,南边是明面上的大路,西边正对桃花林,有一条小道。 大路宽敞,好逃也好追。 小路闭塞,又有桃花遮挡,在黑夜里找不到方向,追和逃都难得很。 而四下寂静,他听不出哪个方向有一点声音。 忽然林中惊起飞鸟无数,一群白鹤自头顶飞来,嘴里似乎叼 分卷阅读5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着什么东西,飞过黑衣人头顶时不约而同的撒了嘴, 而后虫蝎蛇蛙纷纷从天而降,一众人等大惊失色,一时人仰马翻。不过很快发现,这虫也好,蝎子也罢,都是些寻常东西,有些甚至已经半死,除了恶心人以外,没什么杀伤力。 正在众人忙慌之际,不知道什么时候南路都钻出了人影,马蹄声起,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一时遮住了众人的视线,看架势像是裹挟着千军万马而去。 金万才双腿一夹马腹:“给我追”。身后兵丁们闻声而动,在桃花里中扫出一阵阴风,桃花簌簌落下,空留被折断的枯枝。 而后,夜里又恢复了寂静。 林中有人探出了一个小脑袋,确定没人了,慢慢站起身来, 随后又站起几十人,都不约而同长吁了一口气,转身顺着桃花林的小路往里走。 金万财料的没错,这桃花林在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月色斑驳,根本找不尽头。 虽然追兵暂时跑了,按照约定,他们要在日出时桃林东南处会和,若放在平日里,只要跟着北斗七星的方向走就是了,偏偏今夜大雾笼罩,只有无尽的漆黑。 他们在这桃林里找不到路,一伙人兜兜转转了几个时辰,仍是没有头绪,小七想到临走是周骞的万般叮嘱“不管走那条路,天亮之前必须走出桃林。” 否则,他们这一夜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可伸手不见五指的桃花林中哪儿有什么东西南北, 陆大人忽然道“我们要不然跟着白凤岭的脚步走吧” 众人一愣,当初满门的江湖高手布下天罗地网,外加个海棠阵,也才能勉强控制得住人家,如今这些个残兵败将上赶着去找白凤岭,嫌死的不够快么。 陆大人摇摇头“白凤岭一直在巴蜀,算是个地头蛇,他适才既然敢从桃花林里穿过,自然是熟知此地地形,跟着他的踪迹,说不定可以走出桃林。” 至于之后,当然没必要跟到人家家里去。 他这话说的有理,大家均是往张鲁方向看,只见这个千里寻踪摇了摇头“别看我,我找不到。” 张再德急了“你不是号称千里寻踪么,能把人从京城追到南疆,怎么连这几步路也找不到。” 这话算是点到张鲁的痛处,当年为了一口吃的千里追人,阴差阳错帮了天师堂的忙,至今在他心里仍是个过不去的坎,看到张再德这话,不禁气的仰着脖子骂道 “你放屁,我千里寻踪不假,别说是他,就是一个麻雀踩出的脚印我都能分出公母” “可这他娘的白凤岭是在踩在树梢上飞的。” 小七忽然想到“那疯女子可是在下头跟着白凤岭跑的,找她的成不成?” 张鲁忽然眼前一亮“对,那女人力大脚大,还裂了半个脚掌,老子就是闭着眼睛摸,也得把她的踪迹给寻出来。” 结果张鲁还真是闭着眼睛,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一路摸出来的。没办法, 在慢无边际的漆黑里,他什么都看不见。 一来二去,他们费了不少的功夫,等从桃林中走出,大伙儿都已经是气喘吁吁,东方已经微微发白了,一轮圆日自海平面喷薄欲出,散落一地鎏金。 众人歇了脚,环顾四周,发现一路沿桃林而上,是一座孤山。要在此处寻人,也不必找什么东南角,西北角,在半山腰上溜达一圈,东西南北都走遍了,可除了山腰上一个破败的和尚庙,竟是半个人影也无。 小七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眼望山下茫茫一片,便觉百爪挠心。 鬼使神差的,她走入了山间一座小庙, 她要去求山神,求菩萨,求佛祖,求他平安无事。 这半山腰上的和尚庙从外头看也是不起眼,大门上的海云寺三个大字锈的锈,掉的掉,门口的石狮子经过多年的风霜雨雪,早没了威风凛凛的样儿,倒像是两只秀气的小猫蹲在门前招揽生意。门口铁环也只剩下了半个,小七一敲门,把剩下半个也给拍掉了。 然一推开门,还是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偏僻的寺庙居然香火鼎盛,未见人影,未见佛,先看见碗口大的香的烧的通红,两侧各插着几十跟香火,大小粗细都有,便宜的贵的不一而足。烧的里里外烟雾缭绕,谁进去了都觉着自己在腾云驾雾。 奇怪的是,并没有看到什么老爷小姐的进出,甚至她找了一圈,只在一间偏殿里看见一座不大的观音像,小七倒下便拜,自己手上没香,便找了几根别人家烧的正旺的香拿来充数,尽数插在菩萨前头。 又磕了几个响头。 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七姑娘,你这是求什么呢?” 小七一转头,看见周骞神情疲惫,身上覆着一层黄沙,轻轻一动,就能抖落一阵烟尘,不过脸上仍是个云淡风轻的表情。 小七心想“自然是求你平安回来,”却不好意思说,只是略略一笑“ 这儿的菩萨真灵。” 周骞噗嗤一声笑了,碍着周围有 分卷阅读6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人,低声说道“这可是送子观音。” 小七脸唰的一下红了,抬腿便踢,没想到她刚刚碰了一下,周骞应声跌倒,躺地下不起来了,嘴里还不依不饶的道“刚成亲就挨揍,可不是个好兆头,哎哎,你别走,好歹拉我一把啊” 不过,周骞这回倒不是装的,他真起不来,甚至恨不得就在这地上一躺下去,睡他个三五年。 金万财带着大军在后,只能智取,在岔路口引开大军,自然是最好的法子。不过怎么将三匹马,三个人人装得有声有势,倒是一个问题。他先是借了柳妮的白鹤一用,将一干人等目光都转到这突如其来的毒物身上,然后自己与巴蜀三杰中的两位兄弟每人折了七八根桃树枝子绑马尾上,撒上一把石灰,纵马而出,枯桃枝子在地上扬阵阵尘土,一时飞沙走石,别说是三五十人,就是说是百十来人也有人信。 不过此计须得晚上最好,天一亮,金万才就会发现地上树枝的划痕,到时候知道中计,说不定转身就往桃树林去了。 因此,天亮之前这群江湖人必须逃出去。 不过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正当他溜着金万财满城转圈的时候,马失前蹄了。 再回头看看那俩兄弟,也是一样,嶙峋的瘦马一头栽倒在路边,跑不动了。 马没了,天没未亮,三人面面相觑,只好拿人当畜生用,撒丫子跑,一路绕着城外跑了整整一圈,直到过了三五个岔路口,引得追兵分流以后,才勉强提了一口气,趁着天色未亮,一路出了桃花林。 刚被陆大人绑好的钢板被他硬生生的跑弯了。一条瘸腿起初是疼,针扎似的疼,后来疼着疼着就没了知觉,如今另一条腿也跟灌铅一样,浑身上下就只剩喘气的劲儿了。 正当他决定在此地长眠不起的时候,门里咯吱一声,出来了一个和尚。对着众人一拜“额弥陀福,此处乃是清修之地,各位若是上香请随意,上完便离开吧,切莫惊扰了菩萨。” 得,庙里也不让呆,被人下了逐客令。可在外面晃荡也不是个事儿,这么几十号人满山溜达,那不是让人当成活靶子么。 越是高人,越是要脸面,一时间谁都不好意思开口,可人人惜命,都不往外踏出一步。唯有厚脸皮的周骞,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装死。一时大伙儿有点羡慕,心想“我要是也赖在地上不动呢?” 一时僵住了,寺里安静的很,只有阵阵鸟鸣。 中间夹着明亮的呼噜声, 众人寻声看去,这个赖皮赖出禅意的人直接呼呼大睡了。 和尚摇了摇头,刚走过去轻声道“施主,施主。” 周骞微微睁开眼睛,“咦,你……” 和尚微微一笑“正是你那天救的和尚。” 周打了个哈欠,“既然是熟人,能不能容我们在这儿躲一躲,睡上一觉。” 和尚摇了摇头,“我做不得主,得问问菩萨” 周骞睁开半个眼睛,喊道“陆大夫,赶紧买几柱香点上,快点,再过来磕几个头,” 陆大夫给他个白眼“我这趟连药渣子还没看到呢,哪儿来的钱买香。” 周骞要不是求着他治腿,这会儿恨不得拿个香炉砸这他一脑门子灰。 和尚对着菩萨一拜,转身说道“菩萨说了,诸位身上杀气重,此地不宜久留。” 周骞骂道“我就说陆大夫你个铁公鸡,你早买点香不就没事儿了。” 转眼对和尚和和气气道“麻烦你跟佛祖解释一下,我们不是什么恶人,他要是同意呢,我们就留在这儿借宿一晚,给口吃的就行。 要是不同意呢,我们就把你绑了,自己去厨房自己找点吃的,保证不惹麻烦。” 众人皆是一惊,起初大伙以为这个斯文的小姑爷顶多是点子多,脑子活络,没想到还带着一股匪气。 和尚眼睛瞪了溜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诸位好好休息。” 这下轮到这些江湖人不好意思了,除了躺地下装死的爷以外,以空空道人为首,集体给和尚鞠了一躬,“多谢。” 和尚回了个礼,只身推出,从外面轻轻关上院门。 倏忽间寒光一闪,一只枯手搭在他的脖颈。 后头传来一个声音“我说过,擅入者死” 和尚并无惧色,缓缓说道“他们只是借宿一宿,何必拼个两败俱伤,施主放过他们,也是为自己修佛缘。” 对方哼了一声“我若是能修出佛缘,十八层地狱的恶鬼如今都成仙了。” ☆、失踪 按情理,大伙儿应该一鼓作气接着跑,赶紧下山,逃出升天,离这是非之地越远越好,然而奔波了两天一夜后,已经到了极致,再接着跑,怕还没逃出,就已升天了。 于是众人在庙里打算小憩片刻,这片刻也不算久,大概睡了整整一天,整个偏堂呼噜声此起彼伏。这些个江湖人在闲云居里有人伺候换洗,还有个人样,如今带伤了一身血腥气,没 分卷阅读6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伤的也少不了一身臭汗,几十个老爷们躺地下坦胸露乳,庙里的烛香里都混杂着一股臭鞋臭袜子味儿。 小七起初小憩了片刻,出门行了个方便再回来,便给这震天的呼噜声和臭味儿呛了个头昏眼花,睡意没了大半。 还是出来醒醒脑子吧。 她刚一迈出门槛,一不小心踩中了一物,低头一看,原是周骞的手臂,不过他四仰八叉的躺地下,连眼皮都没睁开,翻了个身,又睡了。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七想着, 海云寺不大,统共就四五个院子,看上去都有些日子没打扫了,门窗上浮着一层不薄的香灰,看上去不比那掉了门环的大门好上多少,一个个房檐支棱着,窗框也摇摇欲坠,要是有贼来,都不必撬锁,拿手指头轻轻一碰,半个屋子怕是就要塌了。 这地方也有人来拜,小七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世上的的想生龙生凤的人还真不少,” “那是自然,昨日瞧你不是也拜的起劲么,前日刚拜了堂,昨日便来求子,这瘸腿小姑爷的魅力还不小。”一个娇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七一转头,便被极细的腰肢给抢去了眼球,三步两摇,手里拿着一株好大的向日葵,一下一的磕着瓜子,像极了一只美女蛇,正是她那个柳姐姐。 小七一时羞赧,自己的拜堂假的货真价实,有满堂的江湖人作证,因此到了如今,人人都叫她一声七姑娘,就算周骞时不时调笑两句,看似流氓,可一路走来,也是一番君子做派,休说动手动脚,就连眼睛也不曾直视自己片刻,生怕看的久了,就把人家姑娘给看怀孕了。 若是此番真的逃脱了,说不定他更是碍着两个人拜过一次堂,再见觉着尴尬,又不打一声招呼,拍拍屁股走了。 上回自己从江南城跑到巴蜀,下回又去哪儿找他。 小七想到此处,,一颗心便翻来覆去,那个人在梦里,离自己千万里,还知道给自己披件夹袄,可这个人就在眼前,四仰八叉的睡在落子观音的前头,自己甚至能一脚踩上他的手臂,可是偏偏就觉着离得很远,远到她心里有话,可声音要越过千山万水,等传到他那里,已经听不清了。 小七与柳妮相熟,出口问道“柳姐姐,你说怎么样才能知道一个人的心思。” 柳妮一笑“要想知道一个的心思,那须得变成他肚子里的蛔虫才行,不过要想让人知道你的心思,倒是容易的多。” 小七摇了摇头“那倘若人家没有这个意思,那岂不是自讨没脸。” 柳妮似笑非笑的转过头去,瞧着萋萋芳草,低头说道“脸面是最没有用处的,若是一味的顾及脸面,把自己包成个蝉蛹藏着掖着,等你想通了破茧而出的那一刻,天地已经变了,很多话再想说也来不及了。” 小七若有所思,皱着眉头,似乎再下什么决定,手一下一下揪着衣袖,上好的缎子都给她给拽开线了。 憋了半天,说道“那有没有什么让人暂时失忆的药,要是万一,好让他全忘了,日后也好见面。” 柳妮噗嗤一笑,“你想的倒是周全,可惜我手头没有,我们南疆传说有一味药叫做杜康草,不管你头天心里如何痛不欲生,山崩地裂,一棵草下去,事情还在,可情感全无,像是有人把恩怨情仇都从人的身体里抽离出来了,到时候虽然没忘,可也和忘了差不少多少,可惜只管得上三天,过了三天,该疼的疼,该苦的苦,谁都替不了。” 小七皱着眉头道“那有什么用,说不定人家原本也无半点情义,忘不忘的,也没多大意思。” 柳妮点了点她“傻丫头,那时给自己用的,恩怨情义,沾上就是一辈子,能躲开最好,若是躲不开,狠狠心忘了也好。” 小七“你们南寨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真多,只可惜此处没有,不然采一株来玩玩也好。” 柳妮云淡风轻的说道“我方才闲来无事,围着海云寺周围转悠,见背后的树林中不知道被谁人开辟个小庭院,里头种了许多药材,你要喜欢便去看看,那草叶子奇特的很,有四瓣,三大一小,开青紫色的花。”说着递给小七一把葵花籽。 小七道“那可是奇了,一会儿我便去瞧瞧看,柳姐姐,常听你说起南疆,可又什么好风景好故事说来听听。” 小七与柳妮相识于闲云居,认识并不算久,然她一个半大丫头刚下山,难得遇见个性情相投的漂亮姐姐,一时颇有相见恨晚之感。而这些日子遇上周骞,少女情窦初开,一颗心忐忑不安,因此得了空缠着柳妮说话, 柳妮微微敛了眉,玉指照着小七额头一点“不去找你那情郎,就知道在这儿烦我” “罢了,给你讲一个我熟识的南疆女孩的事儿。说来这女孩当年十一二岁的年纪,是当地一个山寨二当家的女儿,仗着年少,胆大包天,看着大人们吹笛弄蛇,便觉着自己也有两下子,偷偷闯进谷中捉蛇来玩,可她光看着人家吹笛,却不曾带护身的药粉,笛子一响,山上的蛇虫闻声而至,却不肯听她指挥,反倒一个个蹬鼻子上脸,张开了血盆大口,吓得她一个高儿蹿到树上,谁知道树上 分卷阅读6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挂着的蛇比地上还多,吓得跌落下来,摔断了一条腿,眼见的就要葬身于此。 多亏寨中大头领的儿子路过,救了她脱离蛇口。” 当年这男孩不过十五六岁,绝没想到,他舍了命相救的女孩,反而坑害了他一辈子。 这女孩从此心里便装了人,每日去那小哥哥玩。只盼着自己长大了,便能将心思和盘托出。可没想到的父亲是寨中的二当家,早就打算反叛,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后来得知女儿私下喜欢大头领的儿子,便悄悄跟踪了女儿绑了那小子,引大头领过来,将人一网打尽。 女孩当年想说的话,便再也没机会说了,” 小七听得戚戚然,问道“那后来呢。” 柳妮吁了一口气,垂下眼帘“就是一个老生常谈故事,哪儿有什么后来,我讲了半天,无非是告诉你,有话趁早说,早说早好,免得将来后悔,”还有,她低下头,像是鼓足了勇气,说道“不要轻信任何人。离你的心越近,刀扎的越准。” 往庭院里撒了一把瓜子壳,转身飘出去。 小七忽然心下一动,悄悄的往后院跑去。 周骞一觉醒来,满头大汗,发现胳膊有点疼。 转眼一看猴崽子已经醒了,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片大荷叶,正一下一下的给自己扇风。 自己腿上似乎又被重新包扎处理过了,钢板上的血被洗干净,重新上下掉了个位置,把一条山路十八弯的断腿又给板成了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上面还拿着香炉灰写了四个大字:神医不救作死鬼。 他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是陆大人的手笔。 环视一周,神医大人正在追着个伤员转圈,口中骂道“别不知好歹,老子平日里治病都是要银子的,给你免了诊费,怎么还得求着你上药呢。”嘴上虽然骂,脚上却仍然不停,拿着把山上揪来的野草满屋折腾, “我说,你治病归治病,能不能别像公鸡打鸣似的,吵得人睡觉。”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折腾似乎还有点效果,至少比起刚来时,房间里的□□声少了。 周骞揉了揉眼睛,醒了就醒了吧,天色将晚,夜长梦多,也该下山了。 陆大人脚底下追人不耽误他嘴上唠叨“你别搁那儿抱怨,你看你旁边那道长不是睡的好好的。” 周骞往旁边一看,还真是,和尚庙里大部分人都醒了,唯独剩下个空空道人,一个人的呼噜打出满堂此起彼伏。 空空道人平日里看着一向是个得道高人的做派,挽着浮尘,动作慢,说话也慢,脚下再来点云雾,下一步就要腾空而起了。周骞在他面前连话在嘴边都得绕了三四回,生怕那一句说的不对,得罪了仙人,久而久之,直接见面就先是一鞠躬,来个礼多人不怪 没想到道长在地上一躺倒是接了不少地气儿,一把胡子随着呼噜一下一下被吹起来,跟浮尘混在一块,很是有趣。 周骞点了点猴崽子,示意看他,左顾右看,瞧着四下没人注意,悄悄伸手,捏了两根白胡子,倏的往下一扯。 空空道人呀的一声,两眼一睁,风驰电掣般腾空而起,而后一脸凝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定了没什么危险,这次又回复了一向的高人做派,一甩浮尘,慢悠悠的坐了下来。 周骞对着猴崽子做了个鬼脸,拿着手中的战利品——白胡子嘚瑟。 猴崽子一脸无奈的瞧着这么个义父,时而有种错觉,自己不是找了个爹,而是找了个儿子,还是个熊孩子。 周骞将白胡子往袖子了一揣,又端起了他那副恭敬模样,鞠了一躬,说道“道长果然是化外高人,心无杂念,这一觉睡的比我们安稳多了” 空空道人听着马屁,心里舒坦,嘴上谦虚到“惭愧惭愧,咱们可是要下山了?” 周骞一点头,“正是。” 那边陆大夫一路骂着给众人治伤换药,此刻也差不多了,大伙儿一觉醒来,精神矍铄,虽然伤的伤,痛的痛,然此番死里逃生,实在是万幸之事。一时兴致昂扬,大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正准备下山。 只是,周骞总觉着心里空荡荡的,又说不出什么,惴惴不安。 小七呢? 谁看见小七了。 一群大老爷们里只有两个女子,再好找不过了,然而在大家伙儿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都没能瞪出个姑娘来。 这丫头,该不会又到处乱跑,周骞恨恨道, 等找到了非骂她一顿不可。 然而这会儿他是真急了,也不顾胳膊疼腿疼,撒开脚步,满寺的跑,可这海云寺就这么大点儿,没半盏茶的功夫就找遍了。 “别急,”柳妮说道“下午我提了一句树林子里有草药,该不会她去那儿了吧。” 周骞奇道,“她又不会行医,去采什么药?” 柳妮自然不好告诉他下午两个人的对话,几步飘走,权当没听到周骞的说话,带着一行人穿过海云寺外的一片小竹林,竹林旁围了一堵两人高的围栏,皆是有老竹子制成,滑的没 分卷阅读6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边,四周无一处可攀爬。 周骞心里一沉,此处围了一圈竹子,没门没梯子,要想进去须的轻功极好。可他跟那和尚打过交道,那是个功夫不咋地的出家人。 这院子里还有谁。 他一跃进了后院,眼前忽的一亮。 只见这庭院与刚刚那座破的很有特色的海云寺大相径庭。海云寺是破败的很自然,一整个寺庙如同一棵老树枝叶枯干,风吹日晒几十年,便是那副德行,而此处也是自然,却是个巧夺天工的自然,竹林幽涧,曲觞流水,看不出那一处是人工所做,却都心知肚明,这必是下了极大的功夫。 在庭院中间,有一块九尺宽的菜地,看不到尽头。里头不知道种了些什么,认识却又不认识。周骞勉强认出了一株向日葵,却是个红色的瓜子仁,剩下的花千奇百怪,有的有奇香,有的有恶臭。 陆大夫轻轻一拽周骞“我觉着此处有蹊跷,咱们得速速离开。” 周骞一点头,“那我也得先看一圈再说,” 他绕着小院转了几圈,并没见到什么人,转身进了菜地,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了, 他瞧见了一只绸缎袖子,细细一条,上头还拉着丝。 小七有个习惯,一紧张手就去扯袖子,因此只要她在外头,袖子底下一准不是开线,就是抽丝。 周骞脑子轰的一声炸了。 ☆、中毒 张鲁窜到前头,趴在地上又是摸又是闻,研究了半天,喃喃道“ 不对劲啊,七姑娘的脚印从这儿就没了” 什么叫就没了, 就是白凤岭,他在平地上还得留个印儿呢。 小七难不成在菜地上捡了跟仙草,得道飞升了? 陆大夫神色凝重,捡起一片草叶子递给周骞。 “看,这草是没有根的。” 一向脾气暴躁的陆大夫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自打来到这竹林大院,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沉默寡言,这点倒是像极了传说中的神医,医术不得而知,至少派头是有了。 周骞盯着他,又看了看脚下这草,就是跟狗尾巴草一样的东西,只是人家一条尾巴,它三条,的确没有根,只有几根须子懒散的扎在土里,又扎不深,因此长的也是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 “是没根,然后呢?”周骞问道 陆大夫点了点地面“草没根,说明地上的土薄,” 山中的土再薄能薄到哪儿去,连青松都能参天,还容不下一株狗尾巴草。 周骞忽然反映过来,捡了块拳头大的石头,运足了内力,朝着地上就是一砸。 金石之声立现。 果然,地下有乾坤。 大伙儿既然认定了绑走了小七的不是什么正经人,那他养的花草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自然也不必怜惜,一手拨开无根的狗尾巴,只见下头藏着一个五尺见方的金属盖子,用力一拉,露出一个竹制的悬空梯子,下面一片黑洞洞的。 这儿是个什么地方。 一行人点了火烛,顺着梯子而下,此处和外头大相径庭。庭院里悠然的景色到了此处,便彻底翻了个身,处处湿冷漆黑。不知道谁一不小心碰了个什么东西,秉烛一看,是一具骷髅,脖子上挂这个宝石项链,想来应该是个姑娘。 猴崽子心下一紧,不自觉的躲在周骞怀里,悄悄说道“这骷髅骨头是黑的” “含香草吃死的。”陆大人只是瞟了一眼,神色淡然,似乎见惯了这种奇特的死法。“这药原是民间用来做香膏的,后来不知道怎么传到宫廷里头,皇帝老儿自己喜欢炼妖熏香,宫里的女人纷纷效仿,妄图能带着体香得宠,可这个,”他摇了摇头“吃这么大量,是打算在肚子里熏香么” 这地方原本就瘆人,地上又堆着女人的骸骨,周骞觉着冷汗都冒出来了。饶他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这会儿也觉着两腿发颤,猴崽子竟然还问了一句“义父你怕了?” 这事儿能公然说出口么,周骞深吸一口气,装作一副不在乎的语气“怕什么,冻的。” 陆大夫哼了一声“死人有什么好怕,留着点力气怕活人吧。”他低声说道“这个死法像是在试药。” 周骞一愣:试药,试什么药? 陆大夫:“就像你们练武的人用人喂招一样,学医的人起初也不知道自己用药用的对不对,虽有典籍,却不能面面俱到,更何况很多药并不在典籍上,七分功效三分毒,要想治病救人,就须得试药,用毒者更甚,他们并没有什么典籍,世间毒法,非得一样一样试出来不可。 只是医者求救人,常常以身试药,而且反复多次也无妨。而用毒者求杀人,自然要放在别人身上,才能一点点观察毒性的发作,要想在一门心思在毒门有所进益,没有一个不是身后杀人无数,尸骨如山的。当年鸠凤山的黄思后来自觉用毒一门不是正道,因此将弟子们尽数逐了去” 周骞拍了拍陆大夫肩膀“懂得倒是不少,守着个算命小馆子可惜了, 分卷阅读6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不如去北疆大营当军医吧,按月吃军饷也不错。” 陆大夫给他一个白眼,“当年老将军为了不还那三千两银子,就是这么说的。” 周骞闭了嘴,没想到他爹在三军面前一直摆着一副言必信行必果的架势,没想到私底下也有欠账耍赖皮的时候。 正走着,忽闻水声潺潺,前头似有微光,才发觉这竟是一个天然的溶洞,上下各带着若干熔柱,均是尖锐锋利,像是一只巨兽亮出一口獠牙。 而后火烛摇晃了两下,灭了。 这下大家算是傻了眼,已经在黑暗里走了大半天,就算有张鲁在,这深一脚浅一脚的水里头也摸不出个脚印,回不去了。要往前走也是吃力,被熔柱撞了个乌眼青还是小事,里面要是有埋伏,大伙儿可就被一锅端了。 正琢磨着,头顶似乎有一滴水落下来, 而且还黏黏糊糊的。 周骞抬头,见黑暗中似有一物,露出两点如豆大的光亮,一闪一闪的。 萤火虫? 不对,他眼见这东西展开了一副骷髅似的翅膀,张开血盆大口,涎液淋漓,在暗夜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向他扑来。 疏忽之间,前方的黑洞洞的墙壁中乍现无数只瘆人的眼睛,像是听到了一声号子,尖叫着俯身落下, 他娘的,从哪儿来的这么多蝙蝠。 只见密密麻麻的蝙蝠一哄而下,大抵是在此处常年吃不饱饭,一个个眼睛发绿,见人就咬,洞里顷刻间乱成一团,这些个江湖人虽有武功,不过学的一向是与人对决,学的是运内力,攻死穴,功夫不论如何精湛,在与动物的格斗里都没有很大优势。 拿着兵器乱挥,倒是有可能伤了自己人。 陆大夫忽然想到赵谨严给自己的包里还剩些个鸡零狗碎的杂货,掏出什么用什么,一连使了两三次,总算是流火弹给炸出来了。 蝙蝠见了光,尖叫着遁走,众人总算是送了一口气,忽然猴崽子叫道“义父呢?” 此时流火弹烧着正旺,把周围看的清清楚楚,众人被蝙蝠逼到了一个密室角落里,哪儿有周骞的身影,想是走丢了。倒是这密室古怪的很,周围堆着几十个盆盆罐罐,还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桌上有一盏茶壶,茶壶中的水未干,里头还泡着一只小蛇。 显然是有人长住此处。 陆大夫紧皱了眉头,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几十个盆罐,一眼不发, 这里头装的正是从江南益城中大肆搜刮来的药材。 周骞不知道昏过去多久,睁开眼看见一丝微弱的火光,前头似乎坐了个人,身形有点熟悉。 “醒了?”那人说道。 他头有点疼,努力的在想刚刚发生了什么,似乎他和众人一齐进了一个山洞,洞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而后有一群蝙蝠飞出来,陆大夫掏出了个流火弹, 他记得什么东西在抓自己的后背,起初以为是蝙蝠,反手一击,却发现是一个姑娘, 这姑娘他肯定不认识,但那神色似曾相识,同样是低眉顺目,活像一具带着皮肉的骷髅,或是一只被人吊着走的皮影。 那皮影拿着个什么东西朝他丢过去,他不敢接,由着那小布掉在地上,才看了一眼, 那是小七剑鞘上的穗子。 他略一愣神,脑后忽遭到猛地一击,才想起来, 这女子和那个疯女人的力气如出一撤。 真不知道是流年不利,自己接连翻船,还是江湖险恶,步步皆是陷阱。 “你们这些江湖人啊,就是没脑子,练了半辈子功夫,却一点不珍惜,整日找死。”白凤岭眼睛盯着丹炉,时不时往里吹两下火。 小七正坐在白凤岭的身边,像是被点了穴,一动不动,只是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周骞,眼里泪汪汪的,又是急,又是气,却又像是含着笑。 这丫头也疯了? “还没呢,不过快了。”白凤岭讥笑道“今日你们来的巧,正好给我试药。” 周骞今天刚知道什么是试药,没想到转身就能亲身体验了。 一想到山洞里头那副死人骸骨,就浑身一阵寒颤, “试什么药,是要将我们也做成力大无穷的怪物么” “错,这不是怪物,是药人。” 药人?他似乎听崆峒梦老提起过,那肖家大女儿逃回来,便是个痴傻样子,可若但是痴傻也罢了,谁知见了白凤岭登时变成了个提线木偶,竟然为这个魔头冲锋陷阵,杀人放火去了。 若是他要混到这副田地,倒不如直接死了的好。 “这药名叫夺魄”白凤岭道“夺魄之毒取人精神以养气血,取气血以养筋骨,是和人体之大道反着来的。须得年轻男女,血气正旺,才能在摄魂香的催动下神志渐昏,而增气力,嗜杀戮,六亲不认,浴火不避退,断手足不知痛,可不是人间一杀器。哈哈哈” 他忽的狂笑,尖利的扎耳。 “所以天师堂派你在江南寻药,在巴蜀抢人,就是为了做这些个药人 分卷阅读6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可他们要这些个药人做什么 ” 白凤岭道:“为奴为婢,看家护院,争权夺势,再不然就是逼宫造反,谁知道那群蠢货在想什么,我只管炼我的药,药人不过都是些药渣子,谁爱要便拿去。” 周骞猛的反应上来, 药渣子已经这般可怖,他还要干什么? 白凤岭颇为得意,“算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这几个药人远不能让我满足,如今的夺魄药力微弱。我就算没日没夜的炼,也不过一个月能炼出几百个药人来。” 周骞惊得一身冷汗,一个药人已经能冲破天师堂众多高手的突围,几百个药人若是被天师堂控制,会出什么样的事儿,他不敢想象。 然白凤岭用舌尖舔着嘴唇,一脸贪婪的说道“我要将夺魄之毒的药力不断加强,让它不必一颗颗塞进嘴里,而是能够融化在水里,风里,在江河湖海里,随风而至,随雨而落,那时天地万物皆在我手中,什么天师堂,什么狗屁皇帝,到时候不过都是我脚下的刍狗而已。” 他朝着洞中一挥手,只见五十个白衣药人飘出, “今日试药的人够了,溶洞里那些个人留着无用,直接杀了喂蝙蝠吧。” 周骞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 白凤岭一张惨白的脸上映着炼丹炉的小火苗,瘦骨嶙峋的脸上从下而上打着阴影,像个白无常刚托生出来,阴森森的笑道“别急,你们也快了。” 他一只手拂过,小七上身的穴道被解开。 她开口便骂“白凤岭,你作恶多端,天师堂要杀你,江湖人要杀你,这世上人人唾弃你,你便是再有几千几万的药人,也难逃一死。” 白凤岭拨弄着烧火棍“你们世人就是活的太累,文人要名,商人要利,江湖人要什么道义,结果白白耽误了时间。我便只是一心炼毒,在我手上试药的成千上万,哪个死前不得骂两句,若我怕人唾弃,还有如今的白凤岭么。” 他说着徒手伸进炼丹炉,取出两颗烧的朱红的丹药,伸出掌来, “来,这是我今日炼的夺魄,一人一颗,” 他伸出无半分血色的惨白手指,抬着小七的下巴,咧嘴一笑 “是你们自己吃,还是我掐着你们的喉咙塞给你吃?” 饶是周骞往日脑子灵光,这时候也彻底锈住了,眼前这情形,他想不出任何法子来自救,哪怕是求死都不能。 正焦灼着,耳旁忽有一阵暖风,“我有一个法子。你来,我说与你听” 这丫头要做什么?周骞侧耳凑了上去 倏忽之间,小七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而后将白凤岭的药丸往手里一抓,两颗统统都进了她嘴里。 周骞愣住了,半响缓过神儿来,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活了二十余载,他一直在风雪中奔走,纵然后来身在江南也好,巴蜀也好,外头的温香软玉在咫尺之间,可他眼里心里依旧是藏着风雪,而此刻在阴冷的溶洞里,他浓烈的情感忽然在冰雪灼烧起来,烧的轰轰烈烈,红红火火,恨不得将这溶洞烧个滚烫,烧出个大窟窿。 小七笑的很释然,贴在他耳边说道“恭喜你啊,上了我的贼船。” ☆、斗法 周骞一时语塞,一时喜一时悲,交替着占据他的大脑。 先前因为怀着必死之心,才敢说了许多孟浪话,就算是小七不当回事,自己也算是临死吐了一回心声,总归是无憾的。就算他心里有点小火苗,只要人家姑娘不提,便自己往火苗上踩一脚,让那点情绪慢慢随着江湖水化了。 可如今,小七那一吻,像是一个火捻子,把自己的压在心底的火苗给点起来了,一发不可收拾,摧枯拉朽的扫成一片烈火燎原,他此刻就是再有万钧之力,也压不下去了,眼前这个小人,还没头没脑的往火里头钻,一路扎进心里,变成自己的心头肉, 心头肉若是疯了,岂不是要把他的心挖出来么。 他脑子里一时间转过无数个想法,起初是想放开手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女人喜欢上一个人会变聪明,难不成男人一动情就变成蠢货了么,自己竟由得这丫头点了穴道。这药不知道何时何地发作,若是小七当真有疯的迹象,到时自己又当如何。若是自己中毒,肯定在疯之前一拔剑自我了断了便是,干净利落。可轮到小七,疯也好,傻也好,自己断不肯伤她一根毫毛。可又不能放她出来害人,越想越后悔,恨不得自己先死了。 一时喜怒悲愤都涌上心头,周骞觉着自己手里护着一朵娇嫩无比的花走在荆棘之中,一条路上尽是凄风苦雨,鬼魅魑魅,他一瘸一拐的跑着,把这口气耗尽,也看不到一个尽头。 小七长吁了一口说道“别耷拉着脸,还嫌自己脸不够长么” 周骞吸了口气,憋在胸里,半响吐出来“你个傻子,好好在家里呆着不好么,三娘骂你骂的没错,练功偷懒,作死倒是积极。”若再有一次,他必定在闲云居一言不发,把小七偷走,送回铭鹤山庄,就算他 分卷阅读6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端着一颗痴心四处流浪,再不相见,也好过如今她危在旦夕。 她似乎瞧出了他的心思,轻声说道“别多想了,这次出来,我高兴的很。” 既全了江湖道义,又得了你,从此的每一寸光阴都是恩赐,再没什么遗憾了。 白凤岭幽幽的道“急什么呢,反正都要在黄泉路上见,早半天晚半天有那么大区别么,一个药还争着抢着吃。你们那帮子江湖人,不知道这会儿在奈何桥上被灌了几碗孟婆汤了。” 周骞心中一凛,虽然那些江湖人扯着名门正派的遮羞布,偶尔也干点贪生怕死不要脸的事儿,然后终究是一同患过难的,不然他不会跑断腿去帮他们引开追兵,更何况这里头还有整日往自己怀里钻的猴崽子,跟自己一路风餐露宿,末了还丢了一条小命。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既解不了小七的毒,也打不过白凤岭,更不消说他那些疯狗一样的药人,他生平有过委屈,痛苦,沮丧,可精神一直是昂扬的,纵然是被父亲打断双腿,也是他用萧山十六郡的沃土与敌军大营的兵换的,换的心满意足。可如今,他生平第一次有一种无力感,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将军变成了一个小男孩,眼看着山崩地裂,却什么都喊不出来。 周骞对着白凤岭,心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可脸上依然冷静。 “听说黄泉路上冷的很,这些个江湖人多有情有义,将来就算到了地下也是兄弟相逢一杯酒,热闹的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倒是你,不知道日后下去看到你害死的那些个无辜小鬼们,如何交代。”周骞此刻恨得咬牙且此,话也尽是往恶毒了说,“想来我扒掉了你一身虫子,还真是不好意思,不然来日你带着这些个东西上路,倒不怕小鬼来咬。” 白凤岭听了这话,不免也觉着瘆得慌,恨恨骂道“人死如灯灭,我只求这一生成了毒王,那些俗世庸碌之人,如蝼蚁苟活于世,踩死便踩死了,交代个屁。” 周骞诡异一笑“那鸠凤山的黄思呢,日后你见了他如何交代。” 白凤岭忽然一愣,难得见的涨红了脖子,他原本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忽然显出血色,却是一根根血管从几乎透明的皮肤中显出,像是从脖子里长出一棵血色的树,一根根的枯枝从脸上一路长到额头。 像是一张血色的网,包在他脸上。 白凤岭扔了香炉盖子,气冲冲的道“师傅不是我杀的,我只是一把火要把他给逼出来,谁知道他竟然躲在山里头宁愿被活活烧死。怪只怪他偏心,不肯将书交给我,害得我只好自己一门心思研究,辛辛苦苦的找人试药,到如今十年,这些个药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都是他害死的。” 忽听一个声音传来“可怜师傅菩萨心肠,竟然成了你作恶的借口,师兄,你好大的脸。” 三人一抬头,发现前头不远处站的正是陆大夫。造型颇为奇特,肩膀上扛着个香炉,手里拎着个药坛子,身后跟着柳妮,空空道长,一行人看上去气色不错,除了身上被蝙蝠抓了些洞,并没有什么伤痕。 猴崽子悄悄从人群里挤出个脑袋,对着周骞使了个眼色。 白凤岭一时惊诧,半响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陆大夫:“你不死,我这一条贱命也只好凑合活着。你不是想要师父的万毒经么,就在这儿了,”他随手抛了个什么东西,白凤岭想也不想便要去接,周骞虽然腿脚不便,手上却是自如的很,抄起地上的香炉盖子,便往白凤岭头上砸去。 白凤岭听到风声,原本还打算慢慢打开查看,然而此物他心心念念求了半辈子,此刻更觉着天下人都要抢这个宝贝,把东西往天上一扔,躲开香炉盖,两手在空中便把这包袱撒开,只见一团黑糊糊的东西糊了自己一身一脸。白凤岭登时变成了黑乌鸦。 还是个带着一股腥臭味儿的黑乌鸦。 巴蜀三杰发出一阵爆笑:“大黑鸟,这蝙蝠粪的滋味儿如何,可香么” 另一人扇了扇鼻子“原本我以为粪是最臭的,现在才知道,跟这大黑鸟一比,可是连蝙蝠粪也变香了。” 白凤岭虽然是个杀人不眨眼毒物,平日里更是爱搜集一些个毒虫毒蛇,连心挖出来可能都是黑的,却像是欲盖弥彰似的,非要把自己穿成一朵白莲花,不但自己穿,连手下的傀儡一个个也穿的极为素净,身上连一丝黑点也没有。 这下白莲花一头扎进粪坑了,大为恼怒,摸了一把脸,纵身而出,冲着陆大夫过去,一直老树枯藤一般的手对准了他的喉咙,看架势是要将一个陆大夫掰成个无头鬼。 刚要近身,一个影子从陆大夫身后冲出来,速度之快,谁都没看清楚,只觉一阵风从身边飘过,下一刻,却听砰的一声,似有肉身相撞,再一眨眼,白凤岭跌倒在地,被推出五丈远,结结实实的撞到他那青铜炼丹炉上,溶洞里发出个撞金钟的轰鸣。 那影子站定了,是个白衣姑娘,不笑不怒,除了打架,眼睛始终看着地面,转身走向陆大夫,叫了一声“主人。” 小七惊叫道,“陆大夫你也会炼药” 白凤岭顾不上一 分卷阅读6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头臭气熏天,死死盯着陆大夫,忽然放声大笑“枉师傅说你人品端正,当年假惺惺的跟在师傅屁股后头治病救人,如今师傅一走,还不是和我一样,研究起用毒做药人的行当,师弟,把那神医的遮羞布摘了吧,与我一般坦坦荡荡的做个小人不好么。” 陆大夫却淡淡笑了一下, “这般杀人做药的方子,我的确没有,不过多亏了师兄在江南征的这许多的药材,加上后院的花草,让我想出来个大概方子,要做来做药人自然是不行的,要控制他们倒是容易。” “做了一世小人,看这世上便除了伪君子就是小人。师兄,你真可怜” 他一侧身,露出身后一排姑娘,依旧是低眉顺目,面无表情的模样,相貌各异,整齐程度犹如一人,正是白凤岭适才派出去的五十药人。 此刻药人随着陆大夫一指,齐齐冲出,白凤岭大惊失色,从地上一跃而起,他自己做的东西,自己心里有数,这些人的智力很第,也教不会什么武术,只是本能的抓咬撕挠,力大无穷,适才一个就把自己凭空撞飞,何况这五十。然他轻功极为精湛,在药人的缝隙里穿梭,竟然也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效果。 白凤岭难以脱身,愤而骂道“陆鼎元,你敢不敢光明正大的和我对决一次。” 陆大夫这会儿慢悠悠的肩上的香炉放在地上,饶了绕肩膀,摇了摇头“不敢,师傅的血债当头,我不想跟你比试”他顿了一顿“只想让你死” 白凤岭一时拿他没办法,又在药人里抽不出身来,心一狠,用嘴扯下一大块皮肉,扔进炼丹炉了, 只听呲的一声,丹炉将白凤岭的皮肉化了,散开一阵异香。 五十药人的速度忽然变得缓慢,变得犹豫不决,最后左右看看,竟然都停了下来。 小七悄声问道“怎么回事?” 周骞忽然明白了, 他心里一直有个疑惑,白凤岭究竟是如何控制这些怪物的。为什么头不抬眼不睁,却能在人群里分辨出他,听他的指挥,为什么那个阁楼上的女疯子明明只看到一个背影,就是神色大变,此刻陆大人扛着香炉就能让众多药人倒戈,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控制药人的不是人,而是一种特制的香。 谁拥有这种香,谁就能控制他们,而白凤岭更毒,把自己制成了香。 可如果这样, 这药人与其说是白凤岭的一个作品,不如说是一种兵器,而谁有制香的方子,谁就能让这兵器出鞘,沾上点血。 白凤岭是个疯子,那天师堂呢,他们要做什么。 场面终于安静了下来,五十个药人变成了五十个泥塑的不倒翁,身体摇摇晃晃。似乎两头都在拽着他们,一头是白凤岭,一头是陆鼎元。 中间隔着下身被点中穴道的周骞和小七。 白凤岭微微一笑“师弟,现在能和我比试一场了么。” ☆、悬壶 异香在空气里蔓延。 陆大夫收齐了往日嬉笑怒骂的人间烟火气,两腿一收,端坐在燃烧的香炉后头,由着周边摆满了一排的药罐子,一闭眼,烟雾绕身,袅袅不绝。 那个握在小巷子里,打着算命旗子的赤脚大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鸠凤山上神医陆鼎元, “也好,几十年的恩仇,是该算一算了。” 白凤岭与陆大夫一人守着个香炉,一个闭着眼睛在一字排开的药罐子里摸索,一个狠了心去割自己的皮肉,由着鲜血滴滴答答的洒金香炉,冒出一阵阵白烟。 小七低声说道“看样子,似乎陆大夫更胜一筹。”她捅了捅周骞,悄声说道“你能不能帮我把腿上的穴道解开。” 周骞先是吸了一口气,运转了一下真气,觉着内息如常,便运足了气,朝着小七的周身大穴处点了几下,只是到了小腹处,两只犹犹豫豫,在不足三尺出停留了片刻,手还未到,脸先红了。 小七断然不会想到,眼前这个一脸风流公子相的少年,平日也就过个嘴瘾,在北疆呆了小半辈子,竟是连女孩儿手都没碰过。满世界的叫唤着要去江南放浪形骸,结果刚一入了江南就碰上了小七,连身带心都折了进去。 他讪笑道“女孩子的穴道,我不太会,你能自己来么” 小七摇了摇头“白凤岭点穴的时候是运了内力的,我即便会点穴,也是解不开的,你再试试” 周骞比小七长了有七八岁,平日里跟着他爹较劲儿似的练功,再加上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实践,不论是内力还是经验都要比这位同门师叔略胜一筹。因此小七解不开的穴道,他勉力尚可以一拼,却仍有几处点了几下,才能让她活动自如。 便是这几下,已经让他一脸的惭愧,根本不敢抬头看小七的眼神,生怕从里头瞧出“衣冠禽兽,趁人之危”的神色。更不消说女人的脐下二寸,他还没碰到,手先哆嗦起来了。 脑中想到“要是我隔空以指风解穴呢?”然而他不敢造次,先是对着自己的腿上连试 分卷阅读6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几次,有时候如一只蚊子叮了一下,有时候如一滴水珠落下,这点力道,别说是解穴,连瘙痒都不够。 周骞摇了摇头“还是算了,眼下战局未定,要是陆大夫能胜,自然有一行高手能给你解穴,要是败了,以咱俩的水平,想力挽狂澜也是没戏,哎呦,好呛。” 两人正说着,同时觉着这溶洞里的香炉气越来越重,早就不是什么香味儿了,甚至闻不出什么味儿,白烟在空中飘了几圈,而后缓缓落在众人脚下,越积越多,越积越厚,如今已经快摸到这两人的脖颈了。 表面上看,似乎陆大夫的胜算更大些。他用的是一药罐子,闭着眼睛找药,用手一搓一揉一捻,洒在香炉里就是了,简单易行不伤身。可白凤岭就不一样了,他是将香融进身体发肤的人,动辄割肉滴血的,看着既残忍,又觉不能不能长久维持。 可细看两人,又是恰恰相反。 白凤岭一脸笑意,除了小刀割肉时眉间略略一皱外,眼睛里尽是得意之色,甚至带着一丝嘲弄与不屑。 反观陆大人,倒是满头大汗涔涔,一张脸扭曲的能拧成一截抹布,连手上也是汗滴滴的,并时不时取出药来,闻一闻,再放回去,越往后,越是反复不定。 最要紧的是,众人在烟雾里瞧着,药人们两头迷茫的情形渐渐改变了,开始偏向白凤岭的一边。 柳妮轻声叫道“不好,陆大人怕是要输。” 这群江湖人里看不懂各种的缘由,只有柳妮出自南疆,自小与毒物打交道,此刻看的清清楚楚。 白凤岭并非浪得虚名,他精于此道已久,甚至不惜将身体做成香料,岂能轻而易举得让药人反噬。适才陆大夫之所以能一举成功,一来他与白凤岭是师承同门,白凤岭的配药方子,他连猜带蒙能想出个大概,二来,他用计将白凤岭从头到脚扣了蝙蝠屎,让他一身香气变臭气,这才勉强占了先机。如今白凤岭以皮肉为香料,越来越烈,陆大夫有天大的本事,想要在片刻之间破了白凤岭的日积月累,也是断然不能,只能寻摸着一些消解的法子。 像是两个人高手比武,一个内力充沛,一掌而出,源源不断的内力攻来, 一个忙不迭的在满地找金钟罩,铁布衫,甚至海绵垫子挡在身前,累的气喘吁吁。 眼下就看是二人内力先被耗尽,还是海绵垫子先完犊子。 陆大人手里的一排药罐子已经不少,然而数种药物之间如何搭配,两种是一个效果,三种又是一个效果,差之分毫,失之千里。他三十年的积累,如泄洪一般在脑中飞速而过,他像个快要溺水的人,奋力挣扎,试图抓住记忆深处的那跟破敌的稻草, “在江南城窝的太久,手都生疏了”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白凤岭笑道“ 师父当年果然没看错,你确实是块用毒的好料子,学医,可惜了吧,不如把师傅的鸠凤医蛊录交出来,师兄放你一条生路。” 陆鼎元一笑“师弟不才,就是想得开。上辈子舍了鸠凤山,舍了一家老小,最后连这陆鼎元三个字都舍了,你以为我还舍不得一条命么。”他顿了顿,将手上摩挲许久的药丢进香炉。 “你若能杀了我,自然是一了百了,若是我杀了你,血沾了手,不能行医,也是天地间一废人,死于不死有何区别。如你这般跟着天师堂为虎作伥,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生,鸠凤医蛊录,下地狱之前你是别想看到。” 白凤岭一时大怒,骂道 “最看不上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之人,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拿一辈子去打一副圣人的棺材,自己往里钻不算,还得让周围人都去,钻不进的,就砍了手脚,不愿意钻的,就群起而攻之。你以为你们钻进去就成了圣人,流芳百世了,哼,只怕坟头草还没长出芽,就被人给忘了,连说书的都不愿意讲,还不如讲那私奔的小姐,怡红楼的歌姬呢。” 他又说道“这话我敢在你面前说,自然也敢在师父面前说。他仗着天性聪颖,拿医术蛊毒都不当回事,怎知道我们这些人为了试药脱了几层皮,才能练出一点进益。十几年的毒术,一张口就不许用了,半辈子的师徒,一晚就都赶下山去,说什么医术仁心,他才是心狠手辣。” 陆鼎元幽幽说道“所以你就去带人去杀了他,师兄,你当真胆小,非要把你眼里的伪君子除了,才敢去光明正大当个真小人么”他嘴上说着,手上却是不停,洞中烟雾就要摸过鼻子,有人开始咳嗽了。 白凤岭道“当时我没想杀他,只是想逼他交出鸠凤医蛊录。拿到我就走,谁成想那个老东西躲在山里不出来,风又大,我扑不灭山火,只好走了,”他随机狞笑道“不过后来想想,他就算那时候没死,说不定之后我也是要动手的,毕竟我想做天下第一的用毒高手,他在,我怎么能当第一。” “不怕,你已经有天下第一了。”白凤岭一转头,正对上周骞的目光, 周骞一笑“小心眼天下第一。周思名满天下,尚未称自己什么天下第一,而是跑到鸠凤山上去收徒传道,救世人疾苦,是何等的心胸,养出你这么个东西,我看你也不必叫什么 分卷阅读6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白凤岭,不如改名叫白眼狼算了。” “我说你们俩也别烧香斗法了,咱要不改点别的,不然没斗出个胜败来,大伙儿都得被呛死。” 然正说话进,谁都没有发现,陆大夫的眉头一皱,心突突的跳,手在罐子里捞了一圈,然而什么都没捞出来。 草药都烧没了。 而药人们开始缓缓而动了, 周骞感觉背后一阵摩挲,他瞧着小七忽然眼神略有飘忽,身体竟然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想安抚一下,于是轻轻拍了拍她肩头,被小七本能的伸手一抓, 力道大的差点捏断了他的手腕子。 周骞惨叫一声,惊的小七浑身一凛,神色显得迷茫起来“我为什么抓着你?” 她忽然脸色一沉,眯着眼睛,像是在审一个采花大盗“你是不是刚刚做了什么坏事儿?” 还不等周骞叫冤,小七对着他脖颈一拍,嗔到,“不管你说了什么,再有一次,看我不打折你的爪子,把手给我瞧瞧”她不由分说的拎着周骞手腕一看,只见上面带了一圈青紫色,不由得说道“咦,我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难不成我这几个月勤学苦练,功夫大为长进了么。” 周骞心下一沉,别说是这个天天叫嚷着要当女侠,练起功夫来偷懒耍滑的小七,就是段崇山自己,也不会有如此大的进展。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小七的毒慢慢发作了。她身体里在发生变化,随后就会如那群药人一样,力大无穷,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不过或许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从药人的行动速度里,他看的出来,白凤岭赢了,或许他们今天都走不出这个山洞。 果然陆大夫轻轻拍了拍身子上的药渣滓,连装都不屑于装,直接把药罐子往地上一扔,摔了个八瓣,里头空空如也。 陆鼎元说道“师兄,今日你赢了,大可以那用你那群药人踩死我。不过那本书,我还是那句话,下地狱之前你是别想看到。” 白凤岭哈哈大笑,“我知道威胁你没用,你若是肯拿出来,十年前你家人遭难的时候早就拿出来了,还会等到现在,我也就是随口一问,他黄思再厉害,也就只是肯拿自己做靶子,我白凤岭一试就是千人万人,难道会不如他么。只可惜,等我练成天下第一毒的时候,你们看不到了。” 陆鼎元忽然晃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不可置信的说道“你说什么,”他一改先前视死如归的神色,脸上青筋爆出,眼睛血红,像是要活吃了白凤岭。 此刻,五十药人在白凤岭身旁站成一排,溶洞里的江湖人都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只等一刀下来。白凤岭这个掌刀人倒是不急,肆意消遣着这群将死之人,很是享受 “也不算是吧,当年一起去鸠凤山学医,凭什么你这个悬壶郎中娶妻生子,名满天下,连把鸠凤医蛊录都传给了你,我自然是心里难受。好巧不巧的,遇上了一帮不长眼的马匪,居然给我下蒙汗药,还真是太岁爷身上动图,我便顺手把他们寨子里男女老少都料理了,独独剩了他和他一个老娘。倒不是我心善,而是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继续说道 “我给他老娘下了药,告诉他这天底下只有你才能救他,不过这等重症,你多半为了名声,不肯出手,只有去偷来你的那本医书,或许有救。哪儿想他这个蠢货,干脆绑了你一家老小做要挟。 你也是,自己救不了,也不肯拿书出来,到头来害死自家十六口人。师弟啊,你说咱俩同样手上都沾了血,谁比谁更清白” 陆鼎元越听越惊,直至听完,也是泪满衣襟,十年的苦积在胸口,喷薄欲出,他摇晃了几步, 一口血喷出。 他当年一路行医救人,别说伤人,就连兔子都没杀过,在江湖上竖起一干鸠凤山的大旗,算是不辱没先人英名,没想到名气越大,麻烦越多,人分善恶,病却不挑,君子小人都来找他,磕头下跪求他治病的有,拔刀相向逼他出手的也有。他自然是竭尽全力,可自己是医不是仙,黑白无常索命,他拉不过人家。 久了久之,治好的结了善,治不好的结了怨,自打家人被无端牵连,他便心灰意冷,窝在江南城里不肯再出来,想着从此再不问世事。 偶尔有几个不长眼的闯进来,他想着不接,可是架不住手痒,能治也治。 “我一直以为是我运气不好”他喃喃道, 白凤岭一笑“你运气好的很,当年我烧鸠凤山,你被师父派下山去刚好不在,后来马匪杀你全家,你竟然又出诊去了,真是命大。” “可惜你命再大,今日也就算到头了 他对着香炉吹了口气,瞧着紫烟袅袅而上, “那两个年轻的我留下了,你们这群老东西,这就上路吧。” 谁都没有发现,一个雨点轻轻的落在溶洞里。 ☆、溶洞 药人们刚从迷茫里出来,动作很缓慢。 虽然白凤岭最后凭着一身皮囊胜了,然洞中香气依旧混杂, 分卷阅读7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此处浓些,别处淡些,常出现药人们走着走着,就又停下来了。 他们少了速度,战斗力就缺失了一半,再少了疯狗一般横冲直撞的势头,剩下的就只有力气大与抗揍能力强了。 幸亏如此,这群江湖人没有在片刻之间被这五十药人手撕了,豁出命去,勉强能支撑片刻。 周骞对小七不敢动,对自己倒是下得了狠手,三两下把穴道解开了,如今已是行动自如。不过他屁股坐的很稳,前头打成什么样了,也不耽误他正襟危坐。 由着小七靠在他肩头。 倒是小七忍不住了,捅了捅周骞“你不上去帮忙?” 周骞一笑“小生人怂志短,外加残疾,打群架是万万不行的,只剩一副肩膀还好,可以借给娘子靠一靠。” 他还有半句没说出来的,反正都要死,多看你一眼便赚一眼。 小七发现,周骞那双鹰眼里第一次泛起了桃花。 随着烟雾下沉,溶洞里药人的速度越来也快,随着张鲁一声惨叫被摔飞一丈远,这群江湖人已经渐渐处于劣势,饶是巴蜀二杰的步法奇诡,也被追的顾头不顾腚,一不小心着了道,被一个药人的手臂扫过,登时撞在石壁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不知道肋骨断了几根。 空空道人挥起浮尘与一众药人周旋,纵然已经是绝顶高手,内力浑厚,想要击倒一半个药人并不难,可惜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喟叹道 道法易修,红尘难渡,转眼大梦将歇,纵然未成除恶,然我辈已倾尽全力,百死不悔” 身后忽然响起齐声附和 “百死不悔。” 平日里或是为财,或是为名,江湖人慢慢藏起了血气,换做安身立命的本事。就连围攻白凤岭也得是重金相求,侠义有时候就要论斤称,论两卖的。 而到了生死决战的最后一刻,求生与成仁之间的天堑逐渐消失,江湖情义汹涌而至, 周骞觉着这一刻,他看到自己向往的江湖。 手中浮尘一抖,化成夺命的金钢丝,空空道人鼓足了内力,一身广袖道袍被冲的上下翻飞,他一跃而起,凌空一掌,打在溶洞顶峰的钟乳石上。 这一下显然是拼着玉石俱焚去的。 那钟乳石原是千百万年形成,上粗下细,粗的百年老松树那般,便是细的也有壮汉后腰那般。空空道人竞毕生之力,一招如开山劈海的打去,一时呼啦啦碎了大半,尖锐的钟乳石从天而降,几个药人脑袋登时开花,身子摇晃了几下,砰的一声倒下了。 随之倒下的还有空空道人,凄苦一笑,“筋骨老了,内力竭了,一把老骨头,不好跟年轻时候比啦。” 转眼间,药人已经攻上来,扬起一腿如铁鞭扫过, 空空道人随意的举着浮尘挡了一把,力气小的连苍蝇都赶不走。 斗志仍在,人已经短了气力了。 然片刻后药人仍是这个姿势,一动未动。 空空道人一愣,只见钟乳石断,连带着溶洞上方呼啦啦落下一片碎石,倾盆大雨如注,灌入溶洞,不偏不倚,正好浇在白凤岭的炼丹炉上,如天降之水落如人间,片刻间已经涨到了地上三寸,没过了众人的脚踝。 炼丹炉能一把火烧起五十药人的杀气腾腾,能将人的欲望练成一粒粒丹药,迷惑众生,却经不起最寻常雨水,转眼便成了个冒着点点火星的铁罐子,连当夜壶都嫌沉。 雨水出自洞顶半个拳头大的破口,顺便带出了一线天光。 失去控制的药人们站在原地,神色各异。 看模样都是些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们,年华正盛,相貌也像是精挑细选过得出类拔萃,然而一个个脸上都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为不符的痴傻相,像是成年人的身体里装着个一两岁的幼童的脑子,连画话也说不好,只是缩着脖颈的往没人处钻。 威风凛凛的五十药人倏的变成了五十只钻地鼠,寻着个犄角旮旯就是一躲。 雨瓢泼而下,在白凤岭与江湖人之间隔出了一道水帘。 头顶又落下了几块小石头。 白凤岭冷道“也罢,看来老天爷想放你们一条生路,我就大发慈悲一次,”他一挥手,“都滚吧。” 他一甩袖子,自水帘中穿过,两侧的水汽氤氲在他周围,成了一圈薄薄的雾。一众江湖人呆愣在原地,看着这魔王一步一步,从众人身边走过,离谁都在咫尺之间,似乎轻轻送出一把剑都能要了他的命, 当初的海棠阵里离他也是在咫尺之间,落云居里高手云集,都在全盛之时,也没能送出这一把夺命的剑。 彼时尚且不能,何况此时,能全须全尾的滚蛋已经来之不易。 然而,谁都没有动。 白凤岭才走了不到三步,便觉身后一阵风声,他弯腰在空中翻了个身,便见一把浮尘从面门扫开,他是何等的轻功,纵身而起,落在一根细细的钟乳石上,纹丝不动,喝到“当真这么急着找死么。” 空空道长也挑了一根钟乳石落下,说道“还有些账没有了 分卷阅读7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结呢, 被你祸害的药人怎么算,巴蜀被征走的女子怎么算,”他伸手往众人身上一指,如今已是伤的伤,残的残,“这些死伤的兄弟又怎么算。” 洞穴中的水越积越多,渐渐在地上漫开,涨到了膝盖,好似梅花桩一般的钟乳石上站上了最后几个还能执得起兵器的人,将白凤岭团团围住。 周骞心一横,将小七横着抱了,交到陆大人手里,轻声说道“陆大人,白凤岭那药人之毒你可有办法?” 陆鼎元他不知道小七已经中了毒,摇了摇头“白凤岭一向用毒阴损,管毒不管治。这些人伤在脑髓,便是黄思在,怕也治不了,你瞧着他们还是个人,其实除了这一身皮囊,已经与行尸走肉无异。你为什么问这个?” 这话比利刃还快,一出口就在周骞心里捅出了个大窟窿,一时悲愤难耐,飞起一脚,踢倒了半人高的炼丹炉, 陆鼎元骂道“混账东西,你想瘸一辈子啊。” 煤渣火石在空中炸裂开来,一时间像是在溶洞间落了一阵天火,纷纷洋洋。 周骞不答,只轻声说道“你们快走”转身摸了摸猴崽子的脑袋“以后去找你谨严叔,便死皮赖脸的求他,这人耳根子软脸皮薄,禁不起好话” 然后他在小七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等着,相公给你报仇去。” 转身一跃,在高低不同的钟乳石柱上连点两下,自最高处凌空而起,拔剑便往白凤岭身后刺去。 水已经快没过腰间, 杀他,这些人做不到,但是要等到水灌溶洞,同归于尽,或许可以。 白凤岭此刻已经意识到这群人的目的,下手尤其狠辣,步步皆是杀招,见周骞持剑而来,更是退后一步,推掌而出,掌风扫过,地上钟乳石哗啦啦倒了一片,周骞脚下的石柱断成两截。他也是一个踉跄,正要摔下去,忽的背后有人轻轻推了一把。 “站都站不稳,逞什么能。我自己的仇,自己报。” 小七夺下了周骞的剑,站在了巨石之中。 周骞一愣,这丫头的穴道是什么时候解开的。 这个问题,怕是连小七自己都说不清楚。 只是觉着身体中有一股骇人的力量,在横冲直撞。 像是一把火,硬生生的撕开自己的皮肉,将骨头打断成千万碎片,再接上,将皮肉撕扯,再合拢,每一次的断裂与合拢都伴随着极度的疼痛,从脑髓到五脏六腑,再到奇经八脉,都如同在烈焰中燃烧,淬火,再燃烧。最后痛到极致,忽然就模糊了,什么也记不得了,只是身体飘飘然,周遭一片寂静。 上一回,她睁开眼,看到自己正捏着周骞的手腕。 而这一回,那个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穴道,如今轻轻一点,就开了。 她忽然一笑, 第一次发现天地间的万物都是脆弱不堪的,看似坚硬如石头的钟乳石柱,自己一伸手,就能抓下来半截,空空道人的拂尘,本以为快如闪电,此刻忽然看清了每一根尘须的走向,那个叫他小七丫头的人,扯着嗓子喊什么呢,她都听不见。那个穿着白衣服的,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此刻怎么也露出惊恐的表情呢,他是谁,自己已经忘了,只记得脑中似乎有一个想法:这人得死,那位公子要活。 为什么是这样,她说不出来,只觉着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把兵器,与剑合在一起, 变得刀枪不入,变得不知疼痛,只是一味的往前冲,旧日的武学与今日的一副新骨肉融合在一起,脱胎换骨。 时间变慢了,连大雨都不再连成一片,而是一点一滴汇入地下, 她忽然看见眼前一片血红,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再说着“结束了。” 那位公子似乎也在说同样的话,但小七一脸迷惑,轻轻说道“你是谁呢?” 她眼前飘过几个影子,有一个与自己并肩而坐,在楼顶上吃吃喝喝,有一个着一袭长衫,在屋檐上吹起了柳叶,有一个油嘴滑舌,一脸纨绔公子的德行,还有一个在风雪里骑一匹战马,一身银裘,影子飘飘荡荡,变成了一个,倏忽之间又都飘走了。 ☆、获救 没人想到小七能够改变战局。 她一上来便像是附在了药人身上,却又不同,她明显是有意识的,意识里带着家传绝学,带着剑法与轻功,全然不似药人的横冲直撞,她会躲会闪,甚至下意识的与一众高手相配合,又带着药人的力量与速度,越战越勇,越战越猛,后来,像一头疯狂的小狼,单枪匹马的往上冲。 也许白凤岭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给人下了一辈子药,到头来被自己的药人给捅死了。 他低下头,看着胸前被剑捅出的透明窟窿,血咕咕的往外流,直着身子从五尺高的钟乳石柱上摔了下来,扎进了溶洞水中,似乎叹了一口气,喃喃的道“终究没成,终究没成” 此生已矣,可做不可做之事都做了,终究没成天下第一,万毒之王。 他到死都睁着眼睛。 溶洞里 分卷阅读7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的钟乳石柱子已经倒得七零八落,剩下的几根每一根上面都站着个人。没办法,水已经涨到了一人多高了。 “你们会不会游泳” 众人起先是打了同归于尽的心思,抱定要把白凤岭淹死在溶洞里,没想到中途来了个战神一样的小七,竟然让白凤岭先行一步,一条死路走到黑的时候,上来的都是万死不悔,如今生路就在眼前,倒是一脸愁“早知道让会游泳的留下来了。” 没等他们愁完, 便瞧见一根木头晃晃悠悠的顺着水流飘过,上面似乎还有个人影,仔细一瞧,正是寺里的那位的和尚,他扶着一截木头,大半个身子沉在水里,朝众人一招手,“在后头找块木头抱着,跟上。” 这落魄和尚不知道在哪儿发的横财,寻了许多浮梁,用树藤连成一串,在水中飘了串,上头还带着些许旧浮雕,一看就是陈年的朽木,里头被虫都给蛀空了,力气大点,伸手能捅出个窟窿。 不过此刻,这空心朽木可是宝贝,给个紫檀红杉都不换。 江湖人这会儿倒是不要什么脸面了,一路打着狗刨儿搭上浮梁,任凭浮梁晃晃悠悠的飘着,在水中抹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隐隐的现出一丝光亮,转眼到了洞口了, 洞口外早已经密密麻麻围了许多人,正是早出来的陆大人一行, 早先洞外的人已经抱着里头人必定玉石俱焚的想法,只不过心里留着一丝念想,便都在出口处等着,表面上看着像是等英雄归来,实际上一个个哭丧着脸,就差着琢磨着一会儿搁哪儿起坟堆儿了。 尤其和尚不知道从哪儿赶来凑热闹, “要不要我先念一段超度经文?” 陆大夫气的一声大叫“滚你的蛋。” 谁知道话音未落,白凤岭的尸体居然顺着水流飘出来了。 和尚一怔,忽然如诈尸一般,又惊又喜,一溜烟的跑走了。 直到此刻,洞外人伸长了脖子瞅着,恨不得将眼神化作一把金钢钩子,早一刻把里头的人给勾出来。和尚刚露出个脑袋,就被七手八脚的给拎上去,而后诸人纷纷上岸。 一路死里逃生,犹如一场人间大梦,醒了,还意犹未尽,恍如隔世。 死不了,便要继续活着,继续在乱世里摸爬滚打,修武学之道,修偷生之法。这群江湖人一转眼,又变回了滑不溜秋的老油条,相互吹捧起来,尤其是适才身上没出力的,此刻嘴上出力出的尤为勤快。 “方才看柳姐姐的长鞭舞的严丝合缝,滴水不进,把白凤岭那魔头困在里头一动不动,佩服佩服。” “要说刚才空空道人的一记劈空掌当真是厉害,一出手就把溶洞捅了个窟窿,灭了天师堂那土狗的威风。” 空空道人正把道服脱了,拧着一身水,猛地听了这话,直觉一阵脸红,说道“ 惭愧惭愧,最后多亏了七姑娘。” 众人适才你一言我一语,把洞里头的人夸了个一溜够,却唯独对一个人闭口不提——段小七。 虽然最后力挽狂澜的是段小七不假,然而到了最后,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小七是白凤岭做的药人,而这群江湖人再怎么吹嘘义薄云天,也不能抹去这个事实,到最后其实是白凤岭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虽然不能抹去,但是吹嘘起来,夸小七就相当与夸白凤岭,这群人为了面子,是无论如何开不了口的。 直到被空空道人一语点破,众人忽然一齐缄默。不约而同的四下寻找打探,只见周骞一身水淋淋的,背着小七,慢慢从溶洞里出来,步伐踉踉跄跄。 猴崽子惊慌问道“ 你受伤了?” 周骞摇了摇头,却不发一字。 猴崽子人精似的一点头“噢,是干娘受伤了。” 周骞心里一紧。 其实小七还是小七,她就算是力大无穷,昏倒了拎起来,也是没几两肉的小女孩儿,周骞又是个常年手执刀枪剑戟的,臂力自然是不差,可偏偏此刻觉着背上背了一座泰山。 他一向活的肆意放纵,想来一生不曾背负过什么,北疆有他爹这面大旗立着,猴崽子是上赶着来照顾他的,赵谨严这个兄弟一向比自己还靠谱,就算当日在北疆敌营里头死了,他什么都放得下,腰杆挺的溜直。 可如今他觉着背上沉了,心肝儿压在肩膀上,不知死活,让他喘不过气来。 别人都在庆幸得生,唯独他想着“要是当时和小七一起死了多好。” 他没头没脑的淌着水,跟在众人屁股后头,神色恍惚,互听间有人一把拉住自己, “小心。” 不过已经来不急,周骞已经砰的一声撞在了一个石壁上,脑地嗡嗡作响 登时肿起来一个大包, 陆大夫骂道“进山前是个瘸子,可别等出了山,连眼睛都瞎了。” 周骞却不理他,呆呆的眼前的石碑,一眼不发。 陆大夫瞥了一眼,读到“山,洞。这不是废话么?” 周骞摇了摇头,指着石碑说道“ 分卷阅读7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这石碑上本来有三个字,中间的已经看不清楚,上头只能看清楚一半,是个山字,地下是个洞,中间像是个人字” “山……人……洞?”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伸手往怀里一摸,坏了。 萧大人的骨灰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此刻溶洞里早被雨水灌满,一路流到山下,说不定经由小溪入海,自己上哪儿找去。 真当他急的团团转的时候,和尚忽然走了过来,问道“施主丢了东西?” 周骞一点头“丢了个骨灰盒。” 和尚忽然一笑,双手打开,手里露出个金钢小盒“可是这个?” 雨渐渐停了,山中经过一场大雨的冲刷,一时焕然如新。 众人原路从洞里折回到山上那座不起眼的海云寺,打算略作休息,稍后便下山去,还未入寺,便听寺中似乎隐隐约约的女子之声,甚是吵闹。 一推开门,这群大大咧咧的江湖汉子被吓了一跳, 原来的庙没了,散落了一地的梁木,一群女子站在庭院中央,也是一脸的不知所措。见有人来了,更是如耗子见了猫,尖叫从庭院里散开,四下躲藏。 这是把他们当做青天白日的采花贼么。 和尚觉着四周的目光不善,要不是刚才自己救了一行人的性命,怕此刻就要被打死在这儿了。 柳妮一把拎过和尚的衣袖,骂道“看不出你还是个花和尚,怪不得当日不让我们住进来,合着在这儿金屋藏娇呢。” 有一些巴蜀本地人也叫道“我认出来了,那个是城西胡同里的丫头,还有靠墙边上的,是东城杂货铺子家的女儿。原来白凤岭当日征走的小丫头们,都送到你这里来了。” 眼见大伙儿吐沫星子横飞,拳头便要落下,和尚就是一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周骞一只大手拎着他后脖领子,从人群里扯了出来, 温和道“大伙儿别逼他了,让他慢慢解释,”而后加了一句,“解释不好,大家怎么收拾白凤岭的,就怎么收拾你。” 和尚浑身一凛,一股冷汗从脑门上淌了下来。 不过他还没有说话,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不关他的事。” 众人一抬头,只见一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裙走来,对着众人盈盈一拜,说道“小女子李莹,本是山下绸缎庄庄主的女儿,赶上今年巴蜀征女子,虽说百般的不愿意,但家里毕竟有家有业,不敢得罪天师堂,便随了那魔头去。原以为,被征走最坏就是被选入宫中,一辈子给皇帝当宫女,没想到,竟然离了家就直接被关在山上的地牢里,一晃已经两个月有余,”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没想到这山上和尚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前头有送子观音,后头有庭院溶洞,地下还有个地牢。 女子接着说道“我是第一批被抓走的,当日白凤岭不知道为什么看中此处,强行霸占了以后,让寺里的和尚给他修后院,挖地牢,等地窖挖好以后,就把那些和尚带走,不知道他给这些人使了什么手段,一个个回来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浑身带着一股奇香,陆陆续续都死了,只剩下这一个。” 陆大人与周骞对看了一眼,心里是一样的想法:多半是拿去试药了。 “最后这一个和尚命好,被白凤岭留了下来,每日里吩咐他点燃七七四十九只香炉,烧的整个寺里乌烟瘴气,那些烟气沉在地牢里,呛的我们喘不上起来,不知道为什么” 和尚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我命好,而是因为我和他一样,都造了孽。” 他垂下眼帘,“白凤岭是罪大恶极,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我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为了等一个故人,不敢死,只好捏着鼻子活着。那后山溶洞原本是寺中藏经阁,为了不死,我便供出了那个溶洞的位置,求他放过我寺僧人的性命,没想到他竟然一把火烧了藏经阁,变成了他的炼丹房,整日肆无忌惮的带人试药,死了就往里头一扔,由着蝙蝠将一具具尸体啃成白骨。” “为了掩人耳目,他要我去充当海云寺的门面,造成了香火鼎盛的假象,顺便盖住他炼丹时候用的香料。” 那女子恨恨的说道“白凤岭每日带走一些姐妹,若是几天不来,那便是下山了,再回来时又会带几十个。被带走的人,始终没有回来过。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他身边那只白乌鸦刁着个玉翡翠玩弄,那是一个与我交好的小姐妹身上的东西,她浑身上下就这么一个值钱的东西,若不是死了,她是一定不肯摘下来的。” 周骞心道“那也未必,若是变成药人,只怕也就不认识以前的旧物了”却并未说出来。 “我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没有半分的反抗之力。只能每日盼着有人能就我们出去,老天有眼,今日终于能见太阳了。”她说罢,整个脸抬起来,站在阳光底下,苍白的皮肤里能透出细细的血管。 和尚双手合十,向众人来了个五体投地的跪拜,说道 “诸位英雄好汉,今日杀了白凤岭,替我寺报仇,救了这一众女子,和尚在 分卷阅读7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此叩谢各位的大恩大德。” 他抬起头,泪如雨下“说到底,我虽说被迫,但也是白凤岭的帮凶。若是要杀我,和尚也不躲,只是再容我一日,明日此时,我在此地领死。” ☆、撒娇 小七好像做了一场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闲云居,坐在轿子里,穿着一袭红衣,带着凤冠霞帔,只是这次没有易容,也没有带什么劳什子的盖头,大大方方的看着眼前人轻轻挑起轿帘,笑道“这是谁家的仙女思凡尘,倒是便宜了小生。” 她噗嗤一笑,忽觉天色骤然灰暗,诸多过往在眼前倏忽闪过,一时来不及看清楚,待她眨了眨眼睛,忽然醒了。 那个梦里面如冠玉的公子正做在自己的身边,正低头削着个脆梨。 她慢慢将杂乱无章的过往里抽丝剥茧,将与他在一起的时光一缕一缕的抽出来,排成一行,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四个字:有情有义。 “周骞——” 周骞正坐在身边,听到小七喊他,一激动,差点把梨掉在地上。 小七笑了,翻开被子就要起来,被周骞一把给按了回去,掖了掖被角,皱着眉头 “听话,陆大夫说让你多休息,大病初愈,急着出去喝西北风么,” 他轻轻在小七嘴角擦了一下,“多大的人了,睡觉时候流哈喇子。”“还一口一个相公”不过后一句他怕小七害羞,到嗓子眼又咽了回去。 小七心里默默的道“ 拿什么大病初愈哄我,当我真是失忆了么。” 不过她的确有点断片,只记得自己踏上了钟乳石柱,一睁眼,就在床上了。 “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小七问道 “你还好意思说,原本我指望着在美人面前逞一回英雄,没想到女侠亲自上了场。上回你爹持一对破锣就收拾了瞎眼阎王,这会女儿仗剑挑战白凤岭,这铭鹤山庄的功夫我算是见识了,往后遇上大敌,我打算把脑袋一缩,安安静静的在你身后一躲,绝不给女侠添乱。” 周骞嘴跟抹了蜜似的,其实心里也在打鼓,他看出来小七是忘了一些事儿,可又不知道具体那些,恨不得钻进她脑子里看看,然后补给她一个□□无缝的故事。可眼下他没这个本事,只好半真半假的瞎编一通,拿出了看家本事,一路溜须拍马,企图把这丫头给拍晕了,便忘了自己中毒的事儿。 小七看起来果然吃这套。 一听到女侠二字,这丫头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两眼放光,颇为得意,拽着周骞的衣袖说道“那我是怎么打的,快给我讲讲。” 周骞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女侠身法太快,没看清楚,下回定把眼睛给擦亮了。” 他将脆梨削成一个个小块,放在小碗里,在一旁架起了一个泥塑的小锅,里头煮了红糖水,此刻已经开了,咕嘟咕嘟的满屋子飘香。 小七把爪子伸进了碗里,被周骞轻轻一打,“这脆梨寒凉,伤了脾胃肚子疼,等一会儿吃梨羹,” 然而这小爪子不退反进,飞快的在碗里抓了两块塞进嘴里,吃完还砸吧砸吧嘴, 来了一句“甜。” 周骞感觉自己有做小媳妇的潜质,时不时还被人调戏一把。 “下午我让陆大夫给你把了个脉,”周骞一面搅动着糖水,一面慢悠悠的说道 “他说我能活到多久?” 小七问道,脸上神色未变,嘴角依旧是带着笑的,舌尖一舔,似乎在品梨子的余香。 倒是周骞把汤勺掉锅里了。 原来这事儿她根本没忘,那还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果然女人心,海底针。 “小孩子胡思乱想什么。这毒呢,虽然陆大夫解不了,但是他下午琢磨出来个药方,暂时控制住了你的心脉,这毒一时半刻进不了你的血,入不了你的脑髓,咱们就有时间,慢慢去找解药。” 小七乖巧的一点头,笑道“等解了毒,我带你去铭鹤山庄,我爹有好多功夫,让他教你一招半式,以后在江湖上就可以横着走了。” 周骞一点她脑门 “夸两句想要上天了呢,我又不是螃蟹,学什么横着走。不过能去看看铭鹤山庄倒是不错,” 他将煮好的梨羹端到她面前,吹了两下, “看看是何方的俊秀山水养出了这么个可人” 周骞等小七歇了,悄悄从外头关上房门,满脸的笑容忽然收敛了,剑眉紧锁,一双鹰目像是要吃人一般,在门外转悠片刻,转头扎进陆大夫的房里。 “我不管,你给我想办法。” 陆鼎元连烧了一下午的香,都快变成个人形的香炉了,好不容易得空洗了个澡,刚穿上裤子,就瞧见周骞踢馆一样的冲进来了。 陆大夫气急败坏的骂道“想什么办法,跟你说我不会治。” 周骞: “你不是有那个什么鸠凤医蛊录么,赶紧去翻翻看你师父能不能治的好。我不懂你们医家的东西,你 分卷阅读7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大可不必怕我偷了去” 陆大夫 “那东西我要有,早拿去救我一家老小了,当年白凤岭烧山时候师父正好派我下山买药,躲过一劫,白凤岭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根筋的就认为是师父把这书传给我了,早知道还不如当时留在山上,省着日后出来祸害人。” 他叹了一口气,“小七姑娘手刃白凤岭,替我报了大仇,我自然是感激涕零,但凡有办法,我不会袖手旁观。 然白凤岭一向管毒不管治,下的都是毁人脑髓的毒剂,好比这个。”他随手拿起一个大碗,一个小杯,大碗接满了水放在地上,小杯子放在房源下头,任屋檐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碗里。 “人的血液也好,骨髓也好,就比如这碗接雨水的杯子,不多,但是一直循环往复,骨头断了可再接,皮肉可再长,都因为整个人的气流于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之中。” “而脑髓与心脉就如这个盛满水的碗,你看着是满的,然而一辈子只有一碗,子少年长成时便开始一路消耗,等到了老年,便只剩下碗底大小,便是神仙也不能给他多添一碗。” “白凤岭的毒看似让人筋骨强大,力量丛生,其实真正作用并不在筋骨皮肉,而在脑髓心神。他将人的精气尽汇与四肢百骸,而堵住心脉,由着脑髓慢慢死亡,最后这些药人力气虽大,但是智力便还不如三岁婴孩,过往的一切都不记得了,只能随香气而动,其实自毒发伊始,便已经是个死人了。” 周骞倒吸了一口冷气“若是解不了毒,可又什么控制之法?” 陆大夫摇了摇头“这毒若是能控制,那白凤岭做的便不是药人,而是坟墓了。你想这毒入百骸力大无穷,若不能毁人心智,那这群杀人魔头岂不转头就要了白凤岭的性命。只是看小七的模样,似乎这药入百骸在前,堵心脉在后,白凤岭当年做药人时候想来是摄魂香一路猛催,并不给人以可乘之机,不过如今小七只是心脉不稳,或许离毒发还有一阵子。” 一阵子是多久, 一天,一个月,一年。 他想要一生一世。 “除非,”白凤岭话锋一转, 周骞猛地抬头 “我听师父说这世上有一种孔雀,通体漆黑,只以剧毒的南方大斑蝥为食,生于雪山之上,取胆汁入药,可一时将血液凝住,与普通人自然是剧毒,不过与白凤岭这毒却兴许是良药,不上不下,不疏不赌,再以内力催逼,或许……” 周骞一喜“能将毒物化解了?” 陆大夫摇摇头“我不知道,当年师父行医时白凤岭还没做出这种毒,只是顺着药理想来或可以一试。不过这东西极是难寻,如今说不定已经早没了。” 他一刻心沉了下去,再这么下去,小七还没疯,他就快疯了。 谁都没有发现,树梢微动,而四下无风。 夜色微凉,月上三竿。 没人真想去找那和尚的麻烦,此番死里逃生原本就不易,起初杀白凤岭除了赏金,好歹还有些脸面在里头,除了大魔头,以后自己在江湖上名声也更响亮些。可杀个手无寸铁的和尚,既没好处,又沾了一身血。 于是入了夜,大伙儿便各自拜别,匆匆下山,桃花林中落叶纷纷,从地牢中逃出的女子垫着脚尖,缓缓走入夜色。 周骞与一众人拜别,转身往回走,小七还没醒,他得去门口守着, 谁知道这姑奶奶一会儿又要什么 自从这碗梨羹下去,小七算是进入了祖宗的模式,彻底赖在床上不下来了,动不动就是中了毒,头疼,要吃梨,再不然就是叫他,却又不说是什么事儿,只是笑嘻嘻的,一双眼睛上上下下的瞧着周骞,像是要把眼前这人刻在心上。看着周骞浑身不自在,总觉着像自己衣服哪儿破了个洞似的,每次到最后都是满脸通红,落荒而逃。 这一碗梨汤就把人惯成这样,日后还了得。 然而周骞没来的及多想这种一振纲常的大事儿,脚步匆匆。 忽然听到一个声响,林间似有一物飞来,周骞下意识一躲,只见一个白色小纸团在地上蹦跶了几下。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跟我来。” 周骞环视一圈,只见一个黑影躲在树下,由着月影照出个五短身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周骞,恨不得拿目光把他勾走似的。 周骞哼了一声“黑天半夜跟你走,我回去怎么跟媳妇交代,做梦” 刚走两步,那黑衣人居然冲上来,企图将周骞绑走,不过武功显然差了点意思,又处处留手,并不肯伤人,周骞本可以两下把他一脚踢飞,不过总觉这人的武功路数有几分熟悉,便和他过了两招,借着着月色,他忽然瞧着这人的兵器,一时恍然大悟,和萧大人的长戟如出一撤。 “和尚,你有话不能当面说么,”周骞皱着眉头道, 那黑衣人一愣,将长戟扔在地上,一脸懵, 周骞翻了个白眼,指了指他头顶, “下次出门别光捂脸,带着结实点的帽子行么” 和尚一时 分卷阅读7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语塞,只见一顶黑色的布帽挂在树下,月色把他光头照的锃亮。 ☆、玉兰图 头天刚下了一场大雨,土路上甚是泥泞,踩在哪儿都是个泥脚印。 马车哒哒的穿过泥泞,停在一个府邸前头,帘子刚一掀起,门口小厮就跪在地上,由着车里的人踩在他背上,不至于脏了鞋子。 只见马车摇摇晃晃几下,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下来,小厮后背被踩出了一个弧线,两只手撑在泥塘里,勉励维持。那男人皱着眉头说道“难不成是我最近又胖了?” 小厮咬紧牙关,强挤出了个笑“不不,小的昨个没睡好,今儿背上没力气。该死该死。”腰断事小,得罪人事大,他连连磕头道“金大人快进去吧,客人已经在里头候着您了。” 那人一点头,转身走进府邸,正是金万财。 那府邸的牌匾上刻着三个大字:巴蜀天师堂。 大端的朝廷里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每当朝廷官员下到地方去,都由当地的官员接待车马食宿,说白了就是抠门,朝廷舔着脸不给钱,让京城大员去地方上打秋风。不过要论起不要脸来,那天师堂可算是鼻祖,人家充其量就是去当地官员家里头坐坐,天师堂一出动,先是瞧好了谁家的府宅大而漂亮,然后找了茬让人获罪,名正言顺的征用了人家的府宅,然后在上头挂一个颇为气派的牌匾:天师堂。 巴蜀天师堂,便是金万财的手笔。显然,他对自己的品味相当满意。 正厅里坐了一个女子,轻纱遮面,青葱玉指一下一下的点着精雕细刻的紫檀木桌说道“ 老实说,天师堂对金大人此次的行动不甚满意。”声音冷冰冰的,每个字都似乎藏着杀意而来。 金万财恨恨的道“这事儿没完,白凤岭和那群江湖人走了狗屎运,居然让他们给逃了,不过我已经布下城防,让这群人插翅难飞,挖地三尺,总要找到。 那女子哼了一声,说道“你一向知道轻重,误了天师堂的生意,我怕谁都保不了你。”她一挥手,随从端着一把带血的长戟承在二人面前。 “萧大人死了,那东西应该快出来了。天师吩咐的事儿你可得抓紧时间” 金万财一惊,入了夜万籁寂静,只有手中的算珠晃了两下,劈啪作响。 带血的长戟立在月色中,闪着寒光。 “你这般的青铜长戟我在萧大人那儿见过。”周骞最终还是拗不过和尚,在山林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溅了一身泥。 和尚说道 “十四年前,镇北军左营的有个小兵,当年用的是一把祖传的青铜长戟,这长戟又沉又重,在马上并不好施展,军中除了他并没有第二个人用。不过后来为了破柔然的跑马阵,他那把长戟便派上了用场。当时以十人为一队,排成方阵,长戟埋入地下,敌军那会儿几百匹战马齐齐冲过来,这群人佯装逃窜,直到离自己半人距离,眼看着要被马踩死在脚下,这才将长戟从地上拔起,直刺战马胸口,那一战,大破柔然,而后当年的破阵兵便被编成了一个独立的刺马营,全营自上而下,日日长戟不离手,久而久之,这长戟用的倒也顺手了。” 周骞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并不如何认真,十四年前他还刚被周丰带北疆,镇北军里何时有个刺马营,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和尚果然是个听墙根的货。 “那后来呢,这刺马营如今还在么”周骞问道, 和尚一笑“小将军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周骞一愣“你认识我。” 和尚不答,而是继续说道“刺马营只存在了三个月。当时那小兵被一路提拔为副将,一时不免心高气傲,加之朝廷上一年刚与柔然和亲,次年便又来进犯,一时军中都是义愤填膺,这小将便日日操练刺马营,三个月以后,趁匈奴大婚之际,展开突袭。 他曾跟老将军提过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可老将军说什么也不同意。于是这副将便打算私下行动,前一日把老将军灌醉了,带着刺马营偷袭敌军粮仓。 可他不知道这刺马营用来埋伏突袭是件军中利器,却不擅于出击,尤其是柔然已经吃了个亏,对其有所防范,他们正中敌人埋伏,一整个刺马营都折了进去,他自己和近侍也都被俘虏了。” 和尚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月光下神色暗淡,似乎沉浸于一场大梦,不知今夕何年。 周骞瞧了一眼四周,这山石树木都熟悉的很,只见和尚倚着一块石碑,上面赫然是白日里看到的那块山,洞,只是如今被人用兵器将十几年的岁月侵蚀尽数除去,露出了原本的模样,石碑上多出了两个人字,一个在‘山’旁,一个在‘山’下。 仙——人——洞 周骞长吁一口气,自己在巴蜀走了这么一遭,起初就是为了寻这么个地方。起初还以为是个山清水秀的圣地,没想到居然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溶洞里,别说仙人,连小鬼都不想住。 他想不明便萧大人为什么千里迢迢让自己把骨灰送到此处,里头尽是些白骨骷髅,吃人蝙蝠,如今一下雨还 分卷阅读7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漏水,就算比乱坟岗子好些,好的也有限。 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变高了,一直躬着的背也直了起来,褪去了十几年的小心翼翼与胆小怕死,如今,他腰板挺的像一杆镇北军的大旗。 周骞忽然叫出来“所以你当年是刺马营的人,怪不得认得我” 和尚点了点头,“我正是当年那个刺马营近侍,而带领刺马营冲锋的那个将军副将,是萧大人。” 周骞恍然大悟“怪不得萧大人死前说跟老将军说对不起,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他将怀中的骨灰盒子拿出来,交给和尚“他说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仙人洞里的一位故人,想来就是你了” 和尚一笑,结果骨灰盒,反手一倒,周期那还来不及阻止,萧大人的骨灰便尽数的撒在溶洞水中。 “你,”周骞还没来的发怒,便见和尚将骨灰盒转过来,在底座上按动几下,眼见一个小巧的金刚盒中露出一个夹层,里头装着了一张纸,一打开来,飞薄的纸张近乎透明。 夜色渐浓,周骞暗搓搓的找个角度,让月光打在和尚的秃头上,反射出几分光亮,借着看清了这张纸上的内容, 竟然是一幅工笔画,纸张很大,展开了足有周风军帐里那副大端江山图大小,上头细细描摹着许多玉兰花,一朵朵或是未开,或是凋谢,不曾有开的正盛的,满眼的萧索。 纵是萧索可怜,这些大玉兰好歹还算是有些个美感,下头还长得些个小玉兰,密密麻麻的堆在一起,让人头皮发麻。 周骞皱着眉头,哼了一声“这画的什么玩意。玉兰要长成这么密,早死了,一朵也开不了。” 和尚静静听完了周骞的品评,慢慢将这画如稀世珍宝般叠起来,说道“这是萧大人的意思,生时一副皮囊已经是枷锁,死后更不想被困在一处。不如随流水而去,看尽山川河流。他让你来找我,并不是为了安葬骨灰,而是为了这个”他指了指手中的画。 “当年柔然在刺马营手里吃了亏,恨极了我们,所以坑杀了其他人,唯独留下我们两个,打算借以威胁周丰。我们知道了他的意图,却苦于不自由,即便是想咬舌自尽也是不能。 直到有一天晚上,有一个女子偷偷跑进军账里,放了我们俩,并把这副画交给我们,嘱咐我们逃出去以后,务必要将此物交给周风将军。那女人如蒙古人长得不同,一身纤瘦,面无血色,听萧大人说,正是周风当年护送和亲的妃子,名叫,叫。 “胡良玉。”周骞说道 和尚“对,就是她。我们两个大老粗,自然是看不懂这画,想来她个汉人女子,远嫁万里,思乡情切,拿画来解闷。当时一口答应下来,可逃出来以后,我们这两个大男人却反悔了。偌大的一个刺马营尽数毁在我们手里,回去定是要被军法斩首的,当年我们才二十几岁,不甘心就这么一死了之,留着这条命,或可将功补过” 没想到一缩头换来的十几年,尽是羞愧耻辱。 “逃出来以后萧大人刮骨削肉,换了个面目与身份,跑到江南城去做个小官,至于这画,似乎并不是个什么重要东西,我们准备找个人偷偷给老将军送过去。” “正当萧大人打算找人送出去之时,想到毕竟是女人的东西,流传出去怕是对周将军不妥,便又拿了回来,不想当天晚上走漏了风声,而后萧大人便被天师堂的人盯上,不惜以利相诱,又种下蛊虫,非要拿到这副画不可。” “那时候我们才意识到,此物非同小可,绝不能落入贼人手上。可惜当时他已经被盯上,想再找人送出去已经不可能,只好日夜藏在自己身上,与我约定,将来找一个稳妥之人托付。没想到这一拖就是十四年,直到今日。” 和尚颤颤巍巍的将玉兰图交到周骞手上,“这些年来我躲在此处,在白凤岭手下苟活,就是为了故人之托。当年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如今也到了解脱的时候” 他俯首跪地,对着一轮残月下拜,脑袋重重的磕在溶洞的岩石上,印出一个血印。 “拜胡姓女子,和尚有罪,罪在言而无信,一错再错。” 砰的一声,他又磕了下去,这会血流如注,月下石头变得殷红。 “拜周风将军,和尚有罪,罪在胆小如鼠,贪生怕死。” 周骞刚要伸手拉他,这和尚不抬头,手上却运了力,对着周骞便是一掌,而后又磕了下去,这回声音奇大,像是要拿天灵盖把山石劈个粉碎。 和尚声音渐渐弱了,身体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拜别刺马营兄弟,和尚有罪,本应同声同死,却晚了十四年。” 这和尚由着血淌了一脸,“ 小将军,当年我也是你这般年纪,一把长戟舞的虎虎生风。” ☆、争战 萧大人好歹还吩咐了火化,以及死后尸骨去哪儿的问题,和尚走的就太仓促了。 故事讲的跟老太太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可自己身后事儿竟是一句没提,就这么一甩手,把后事都留给周骞了。 分卷阅读7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和尚是个五短身材,又是常年参禅念佛的,也不运动,一身的肥肉,周骞把他拖进洞里,费了吃奶的劲儿,心道“娘的,要不然我直接把他仍溶洞里喂蝙蝠算了。” 不过想归想,他吭哧吭哧的借着溶洞积水把和尚脸面收拾干净,在仙人洞的石碑旁边挖坑埋土,最后用长戟削了一截松树,在上面刚要刻字,忽然想起自己连他叫什么也不知道,愣了片刻,长戟一动,刻下“镇北军刺马营将士之墓。” 他拍了拍墓碑,叹了口气“您二位爷,一个水葬看江河,一个土葬陪青山。生前那些个恩恩怨怨的,就此都了吧。” 忽然,他想到一个问题“和尚说萧大人当年是老将军的副将,那岂不是赵谨严的的父亲,那我要不要把他叫过来,跟他爹磕个头?” 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萧大人明摆着说自己无妻无子,哪儿来的儿子,想当年周丰把赵谨严带回来的时候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这些年来镇北军里并不曾有家眷随行,就算他是遗腹子,母亲难产而亡,那谁会马上带这个婴孩穿过阴山口,千里迢迢送给一个镇北将军,当北疆是流民避难所么。 他隐隐觉着赵谨严身世可疑 “难不成是爹的私生子?” 他倒觉着不错,反正这么多年早把他当成亲兄弟了,自己不孝,脱了一身铁甲跑江湖去了,若是有人日后能扛起北疆的大旗,也那是一件幸事。 他边走边想,不自觉的走回了海云寺,奇怪的是,来时明明黑的要命,得借着和尚头顶的亮光看路,回来却连叶子上的露水都看的清楚。 天还没亮,他一抬头,山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燃起了一个个火把,犹如龙蛇狂舞。 而海云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挤满了人,白天匆匆离去的江湖人与地牢里的姑娘,又一个不差的齐聚在这座残破的小庙里。 这是要开庙会了么。 远远的就听张再德那张大嘴巴喷着吐沫星子, “山下如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全城宵禁,想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我刚一露个头,差点被人发现,要不是跑的快,这会儿都难保身上带几个血窟窿。” 这是要抓谁呢? 白凤岭虽然身为天师堂的四大高手之一,然而其用处除了一个高级打手以外,也就是个练毒师,既然已经被天师堂弃之如敝履,那么为了一个破抹布动用上万兵马怎么看都是不值得的。 这些个江湖人呢,那就连白凤岭都不如了。当时天师堂躲在暗处出钱出力,原是打算让他们和白凤岭拼个两败俱伤,渔翁得利。这几轮下来,这群江湖人剩不了四肢健全的,别说联合起来对付天师堂,就是合起来开个面馆人手都勉强。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天师堂是来找那些女子的。 “没错,巴蜀城中昨日宣告城中有素衣军,已经挨家挨户的发手牌,如今茶馆客栈都是要凭手牌进,若是看到没有手牌的,举报者有重赏。” 素衣军就是民间一个帮派,传说是流民土匪合在一处,组织造反,不过这个帮派很有意思,从来没人听说过他们在哪儿干出了一票大事,倒是每回天师堂要抓人查人了,都会把这个帮派拿出来晒晒,可谓抓人必备万金油。 按理说此地中人多是江湖高手,各有门路,此时虽然岗哨众多,但毕竟兵力分散,要想趁机溜出去不难,难的是怎么将这群姑娘们平安的送出去,浩浩荡荡的几千个丫头,走哪儿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周骞正凝神,忽觉耳边一痒,小七暖烘烘的声音传来“不然我带她们冲下去吧,当时那疯女人连突围都冲的出去,如今这么几个关卡,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周骞被她吓了一跳,震惊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把梨羮当大力丸吃了么。没看见人家打出素衣军的招牌了么,你这么一冲,正好合了人家的意,都不必集结部队,直接上子母炮对着人群一哄,别说是你,就是你爹在也扛不住。” 他心道,这丫头实在沉不住气,小半辈子都想当女侠,奈何有心无力,终于有一回能借着□□的功效武功奇绝了,非得拿出来显摆个一溜够不可。 周骞板着脸说道“这事儿不用你管,你只管养病,他们说咱们的赏银有多少?” 小七嘟着嘴,说道“ 一个人十两。” 周骞一算,这生意做的来。 是夜,一个人影偷偷下山,溜进了天师堂的大门。 金万财一拍桌子“那孩子说的可是实话?” 灯下人点头到“一个半大小子,说是进山砍柴的时候瞧见一群女子从地洞里出来洗澡,出口还有散落了一个炼丹炉,他一并给带来了。” 金万财接过丹炉,在灯下仔仔细细的瞧了一会儿,说道 “白凤岭这厮一向离不开这宝贝,东西在哪儿,他人就在哪儿,只不过,” 他忽然大笑道“只怕找到也是个死人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朗声说道“走,叫天师堂三千兵丁,随我上山。” “慢着,”从□□走出娉娉婷婷走出一个女子,以轻纱遮面,莲步微 分卷阅读7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摇“若是白凤岭未死,那又如何,毕竟他身边可有大批的巴蜀女子,若是都成了药人,可会将金大人吃的渣都不剩。” 金万财一楞,随机笑道“白凤岭那个呆子,胸中哪儿这许多乾坤。更何况他的这些年不知道消耗了多少药人,最后做成的也只有区区几十个,而且费事良久,哪儿会在几天之内就有所成。若真如此,天师堂哪儿还会用的上琉璃岸,生爷怕是多虑了。” 那女子哼了一声“我倒希望是自己多虑了,否则巴蜀地钱人两失,我跟天师可不好交代。” 金万财沉思片刻,低声吩咐到“把巴蜀地的人都叫回来,跟眉头苍蝇似的找了半夜吧,屁都没查到。不必再查了,子母炮也带着,全都随我进山。” 大部队再一次浩浩荡荡站在桃花林前,上次在桃林脚下吃了个亏,这回金万财没有半分犹豫, “给我把桃花林轰了。” 山上一时炮声震天,颇有气势,山石滚落,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桃花林经过子母炮的一番□□,变成个一片焦木枝子,裹挟着滚滚浓烟。 金万财颇为满意下了马,带着一群人上了山。 刚走到半路,边听丛林中似有窃窃私语,嶙峋山石上铺着一条绿色的丝带,一看就是女子的衣物。 只见嶙峋山石背后树木微动,而后几十个身着彩衣的女子们一股脑的狂奔,想来是被刚才的炮声给震怕了,一路跑的飞快,全然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优雅。 “追”金万财大手一挥,身后兵士一涌而上。 一行不知不觉间追到了一个溶洞口处,半大孩子忽然叫道“就是这儿,就在在这儿捡到的香炉。” 金万财在洞口蹲下,低头摸了摸地,又放在手上闻了闻,香气熟悉的很,想来确实是白凤岭整日烧的那东西。 要烧香试药,就得有药人,那些女子八成就在里头。 金万财挺身入溶洞,一众兵士随行。 前头似有点点星火,映着刚刚狂奔的一群女子,或能见身影,或能听声音,虽说总是差一步,却总若即若离。 溶洞越进越黑,慢慢看不清楚人影,只剩下墙壁上点点绿油油的光,甚至诡异可怖, 金万财一回头,发现一路领着自己进入溶洞的半大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而头顶似有无数蝙蝠张开獠牙,兵士中出现了声声惨叫。 “不好,”金万财叫道“ 快撤,” 疏忽之间,巨大的山石砸落,正好堵在溶洞入口,轰隆一声,砸起一片烟土。 而后刺鼻的浓烟在溶洞中悄然散开。 周骞站在海云寺的后院,踱步踱了一刻钟了。 “我说你转了半天了,不晕那。” 陆鼎元弯腰在后院辛苦劳作,采集白凤岭留下的奇珍异宝。 “关你什么事儿”周骞心里紧张,嘴上就带着火捻。 “怎么不关我事儿,这趟来巴蜀本想弄点药材回去卖,结果还跟白凤岭一场斗法全烧没了。不在这儿采几株贵重药,回去的路上都得喝风。哎哎,劳烦您大驾别踩到植物,去那块青石板上,别说表演转圈,表演耍猴我都不管。” 周骞“不是说医者都是淡泊名利么,怎么你这个神医还掉钱眼里呢。” 陆大夫呸了一声“谁说医者就应该淡泊名利,都是世间凡人,谁没有七情六欲,谁不贪口腹之欢。再说”他顿了一顿,“没钱买药,我拿什么治病救人” 两人正说着,药地里忽然亮出一块钢板,猴崽子一颗圆脑袋冒出出来,对着两人一笑“成了。” 随即从溶洞地下出来几个擦着大花脸,一身锦缎彩衣的人,远看还似乎有点女人模样,近看一个个膀大腰圆,都是这些个寺里的老爷们所扮。有的胡子拉擦,有的一身腱子肉,着实辣眼睛。 “王八既然入了洞,剩下的就好办了。” ☆、下山 这场仗,在周骞心里来来回回过了有十几遍。 上回一战,他大概看出来天使堂在巴蜀地布不下了不少人马。当年的天师堂还是个搜罗官员秘事的小地方,如今已经赫然成了一只由江湖人组成的军队。然军队一向收朝廷的管制,听令于虎符,出入调度,一切都有记录,可天师堂这只队伍,吃着皇粮,干着缺德事,听得是天师的指挥,还打着皇帝的旗号。这股力量让周鹤卿隐隐觉着不安。 “为了放倒他们,我下了三包软筋散,只要一个时辰,准保这群王八羔子腿软脚瘸,活活闷死在溶洞里。”陆大人说道, 周鹤卿一笑“以昨天那种城防,要想把姑娘们顺顺当当的带出去,靠咱们这几十个人难于上青天,只能试图把大军引上山,卸了他们城中的布防。刚才听炮声密集,想来这个今万财是下了血本,子母炮直接架在山下了。 如今他身边的兵被困在溶洞,一时半会逃不出来。只是山下尚有守卫,听炮火攻势。大概有十二到十八门字母炮,每门炮设十二个炮兵,五十 分卷阅读8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个步兵,想来山下有千人左右,人不算多,只碍着有火炮,不可强行突围。” 一众江湖高手都坐在寺里,挡在巴蜀抢来的女子前头,围成了一堵人墙。 “还不到拼命的时候” 周骞说道“我去溜溜他们,等火炮声一响,便知道何处是重兵把守,到时候反向而行” 空空道人一稽首,“老夫与你一起,” 巴蜀二杰“我们也同去。” 周骞一点头, 张鲁是个要面子的人,既抓心挠肝的想跑,觉着自己一身没伤没残的不去引开重兵,而在一帮娘们里躲着脸上难看,世人皆有偷生之心,何况是生路近在咫尺, 一时张大了嘴巴,吧唧几下,没发出声。 周骞一笑“此事宜少不宜多,这些人已经足够,能够护送姑娘们平安也是大功一件。张鲁兄不必为难。” 小七叫道“我跟你一起” 周骞皱着眉头“你大病未愈,去了跟着添乱么,只要你能好好的一路下山,我就谢天谢地了。”随即语气稍缓: 你跟着陆大夫猴崽子他们去驿馆,我随后就到” 他从胸口掏出一张纸,叫道小七手里“送你个信物,等我来取,你可得收好了。” 小七脸一红,心道“上回你就说自己片刻就到,结果晚了许久,害得我去海云寺里拜起了送子观音。” 周骞拍了怕小七脑袋,调笑道“好丫头,想想下山后要去哪儿玩,只要你说出个名字,天涯海角,周骞抬腿就走。” 陆大人瞧着他一副没皮没脸的德行就来气,叫道“往哪儿走,你那条瘸腿可是要养足三个月的,不然的话……” 他话音未落,就被周骞拉了过去,低头说道“若我明日未归,便不必等我。替我转告赵谨严,这两人我周骞视为一妻一子,身家性命,一并托付了” 陆大夫瞧他,眼底凄惨之色一闪而过。 终究舍不得。 只是一抬头,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德行,对陆大夫一挥手“我瘸不瘸你管得着,爹爹要上阵了,赶紧滚吧。” 陆大夫此番并没有回骂回去,而是双手抱拳作揖,一拜到底。 这一拜,像是枯木上点了个火星,身后众人,跟他做了同样的动作 可惜周骞没看见,在地上拾了一根长木枝子,一瘸一拐的往山林中走去。 正午十分,天色却暗的很,黑云压顶,雾霭沉沉。 山下的桃花林中火已经灭了,只剩下一地的枯枝焦木,没有遮挡,从山底往山上瞭望,便清晰多了。 远远瞧着山上竖起了一个黑黢黢的布,在林中不断摇晃,仔细一看,却是天师堂的大旗,原是一面黑虎,此时不知道谁三两笔,化成了一只黑猫。又听闻有金石之声,之前的炮声将林中飞鸟尽数吓走,如今这山中空空荡荡,回声四起,尽是杀气。 山中有人喊道“山下的人听着,金万财已经被我们困在洞中,想救你家主子的,便上来一战”闻声便知自认内力修为深厚,想来是位江湖上的高手。 空空道人喊了半天,嗓子都哑了,山下连个人影也没有。 “山下的人聋了?”他看了看周骞“ 再不是我年纪大了,内力减退,声音传不出去?”他还没说完,只听轰隆一声响,岩石崩裂,地动山摇, 只是,离他们足足有十丈开外,一炮打在空无人烟的山石上。 而后炮声接连不断,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时不时还打出个空炮,平地听了一声响。 “他娘的,”周骞来了气“这炮手是个什么水平,拿着子母炮当二踢脚么,一群败家玩意。”他自打看见了天师堂的子母炮,就一门心思的羡慕嫉妒恨,这好东西要是能运到北疆,他恨不得天天搂着炮筒睡觉,更见不得别人糟蹋,全然忘了炮口对的是自己。 几个人又上蹿下跳了一阵子,子母炮打的也是随意,两方似乎都没有火力交锋的意思,倒像是一场友军的演习,双方很是敷衍。 一阵雾霾夹杂着浓烟,裹挟了山顶。 “不好,野火烧起来了。” 在子母炮的攻势下,山上的草木片刻成灰,烧灼着大地。目前还是一片片的山火,再过不多时怕要练成一片,到时漫山遍野,火光冲天,到时甭管是天师堂的高手还是山里的兔子,都将化为一片灰烬,众生平等。 下去么,周骞想着,他跑的久了,腿上的夹板好像又崩开了,如今钻心的疼。 “他娘的,这炮乱炸一起,都快把三弟的魂儿给炸出来了,他嘴碎的很,怕是出来就要唠叨”巴蜀二杰中的一人说道,他们三个生的一模一样,如今在山上埋了一个,看来就是他所说的三弟。 另一个挠了挠头“上来说说话也好,下面就他一个,不知道有没有人听他唠叨”他顿了一顿“ 原想把他放在个山林里看桃花,没想到被这帮畜生们给炸成了秃头山。” 空空道人笑道“巴蜀二侠大可放心,此山今日就算一把大伙着了,来年又是一片山清水秀,三兄弟轻功卓绝,绕山而走,半日赏桃 分卷阅读8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林,半日看斜阳,又有一群闲云居兄弟作陪,岂不是甚好。” 他将身后的旗子在手上翻了个,当成了一杆□□,在山顶舞的虎虎生风。 “老夫托个大,溜那群猪狗,一个人便够了,趁着火势未起,你们快快下山去吧。等来年山中春色如许,可别忘了故人” 他话音未落,互听一声鹤唳,声震长空。 这是早前约好的信号,白鹤声起,意味着女子们在江湖人的护送下顺利下山,噩梦般的日子结束了,而周骞他们这一会声东击西也算是不辱使命。 “那还等什么,跑啊”空空道人转瞬之间收起了世外高人相,把旗子一扔,撒腿就往山下奔去。 腿脚快的连巴蜀二杰都叹为观止。 山风呼啸而过,一时雷声阵阵,周骞忽然想起了北疆的日子,出来似乎不久,然而已经恍若隔世。 山中岁月短,一晃又是绿草如茵,而萧山十六郡的盐磷火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出新芽。 他忽然想家了, 想回去看看父亲,看看兄弟,顺便带小七回去看看北疆的天地,当然,免不得要炫耀一下,少将军要有夫人了。 四人一路避开子母炮,反向而行,不约而同的在半山腰上停了下来,打算找个防守最弱的点突围。 然而,黑黢黢的子母炮,颇为寂寥的架在山脚下,守卫的黑衣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下,身上没有半点血迹。 周骞一愣“什么东西需要躺着修习么。” 空空道人一缕胡须,一脸见多识广的模样,摇了摇头“依老夫之见,他们应该是,都死了。” 巴蜀兄弟一拍大腿, 早知道下头没人,自己岂不是在山上白喝了一阵西北风。 问题是这事儿是谁干的? “管他谁干的,跑啊,” 他一想,说的也对,狗咬狗的事儿也并不是第一次见,反正天师堂的树敌众多,连他亲爹都去暗搓搓的拔过暗哨,眼下自然是保命要紧。 刚一迈出脚,桃林脚下倏的飘出两人,不知道是早先躲在此处,还是闻声而来,一人身形窈窕,以青纱遮面,不过从隐隐透出的轮廓上看,是个真真的美人胚子。另一个穿着一袭黑袍,精瘦的身子佝偻着,还不到女子腰间,一张脸隐在下面,像是一只饱经风霜的老狗。 大端朝一向流行肤白似雪,想来有富家女子为了让肤色白皙,大太阳地下戴一顶草帽或是罩一层轻纱也是有的,只是这大阴天的把脸蒙成这样,若不是爱美成痴,就是来者不善。 周骞希望是前者。 “姑娘,”他一稽首,说道“此处危险得很,不宜久留,姑娘快下山吧。” 只见那女子一笑“危险,可都帮你们解决了,又在这儿候了许久,怎么一见面就赶我走?” 几人心里均是一凛“这山下的人都是你杀的?” 女子摇了摇头,“此番是天师堂奉朝廷的旨意来抓流民素衣军,金万财不幸被围困,山下的兵士为了救主帅不惜以炮攻山,最后被素衣军全数消灭,从头到尾和我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她一侧目,不经意间流出狞笑。 要不是早知道实情,说不定就信这她这一肚子鬼话。哪儿来的什么流民素衣军,不过是魑魅魍魉私下里干出些见不得人的事,拿不到台面上来,便编出个鬼话来唬人而已。 空空道人先上千一歩,刚要自报家门,却被女子伸出玉手轻轻一挡“别说话,让我猜猜。” 她使了个颜色,身旁的佝偻男子如箭离弦,挥掌而出。 这四人皆是大惊失色,此人功夫奇高,与白凤岭的奇诡不同,此人一看就是练家子,扎扎实实的练出来的真功夫,不过似乎并没有使出全力,与空空道人对了一掌,过了三两招便走,不过两招之,空空道人就逼出了武当派的家传绝学——乱浮尘,只是他的浮尘被留在了溶洞里,此时一掌风为仞,同时带着浮尘的阴柔之气。 那女子说道“武当空空道长,见识了。” 那这佝偻人又攻向巴蜀兄弟,借一树枯枝,招招点向二人死穴,随时点到即止,却甚是骇人,不知道那一刻他便将内力灌于枯枝之上,这兄弟二人纵使轻功卓绝,此刻也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感,脚下被佝偻人脚尖一勾,应声而倒。 女子一笑“原来巴蜀三杰也在,只是为何只来了两个?” 兄弟二人平白无故的被打了一顿,自然没好气,骂道“我三弟在下头逛窑子呢,就喜欢戴面纱的妞儿,嘶。” 女子脚步微摇,疏忽之间窜上几步,指尖一动,在说话人脸上抓出了三道血痕。 而后莞尔一笑,露出刀锋般尖锐的一排戒指,稍一翻动,上面一排铁齿顷刻而出,如同猛兽的獠牙,阴森惨厉。 她将自己纤纤玉指对着空中欣赏片刻,说道“说话当心,不然下回可就没这般好运气啦。”她将铁齿在脖颈下轻轻一划,做了个杀人的姿势。 她叹了一口气,声音甚是慵懒“你们的朋友已经被我放下山,原本我 分卷阅读8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想着山上既然敢做以身诱敌的事儿,说不定会有几个江湖高手,可被我收入麾下。没想到多的是浪的虚名,竟是连我的养的狗儿子也打不过,没意思的很,白白害得我等了半天” 江湖有江湖上的规矩,但凡在延续十几年甚至上百年的门派,必有各家所长,功夫不会太差。然能有赫赫声名的,却未必是这一派□□夫最好的,这些人或长于收徒传道,或行侠仗义,或是一派掌门,总之人缘一好,难免溜须拍马的人多了,七分的功夫传成十分,于是隔三差五出一个武艺超群的侠客。盛名之下,半是功夫,半是侠义心肠。 女子颇为为难的说道“如今我是杀了你们呢,还是留你们一命?” ☆、救夫 黑云压得更低,山火烧灼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周骞不动声色的说道“杀我可以,不过白白便宜了山上的乌鸦秃鹫。江湖人不比天师堂厚颜无耻,兴风作浪也自是不行的,若是姑娘计划的好,推波助澜的时候或有一用” 其余几人都惊呆了,第一次听到有人能将“饶我一命”说的如此义正言辞。 “都说金万财算盘打得响,没想到姑娘更胜一筹。” 佝偻人正欲对周骞出手,却被女子轻轻一拦,“听他说完。” 周骞道“姑娘借素衣军的名义杀了天师堂这许多人,放我们朋友一条生路,只怕并不只是江湖人路见不平,若是山上金万财得胜下山,到时候只要把责任往我们身上一推,金万财赔了夫人又折兵,在天师堂颜面大损,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此后天师堂与这些江湖人更是势不两立。 若是我们侥幸胜了金万财,那报给朝廷的就是流民素衣军猖狂,将天师堂一干人等尽数消灭。此战金万财输的越惨,这个莫须有的流民帮就越发显得凶恶。此后不论是天师堂要做什么,只要打着清除流民的招牌,自是一路畅通无阻。” 他顿了一顿“只是不知道姑娘刻意挑起这种种矛盾,究竟是为什么?” 只见那女子噗嗤一笑“世道不乱,风云不起,龙蛇不出。不过你这个小白脸有点意思,居然能看到一箭双雕。” 周骞哼了一声“承让,只怕姑娘计划的并不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箭三雕。 当初白凤岭奉了天师堂的号令,在江南城征药,与巴蜀地征女子,却一个都不曾送入京城,区区一个天师堂的座下狗白凤岭,居然敢拿着给皇帝的侍女关地牢,做药人,可见这些女子,根本不是去送给皇帝开枝散叶的,至于征来去做什么,只有你们心里清楚。不过如今一个上山抓人,一个背地放人,看来你们天师堂人心不齐啊。” 那女子微微一笑,“没想到我这千面狐狸居然今天被兔子给看穿了,有点意思。” 听到千面狐狸四个字,周骞心中一凛。 千面狐狸虽位列四大首座之一,却从不露面,也不带兵,甚至谁都没见过她,江湖上关于其他三个的传说不计其数,而对着这个人,大概只知道她是女人,而且是个靠关系上位的女人。 传说她是天师施垂天的干女儿。 周骞原本心里也不确定,只是隐隐觉着她与天师堂脱不开干系,没想到几句话居然把天师堂的狐狸给勾出来了。 打是打不过的,只能期待着这女人被自己说动,留他们一条性命搅浑水,事实上,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些人江湖人经此一吓,但凡有点自知之明的,都应该把脖子一缩在家当鸵鸟,不雅是不雅,总比出头被人当枪使强。 没想到千面狐狸倒是买了他个面子“说的有理,你们滚吧。只是”她朝着周骞一笑,“这个小白脸有意思的很,如今我座下只有一只老狗护法,倒还缺一只小狗解闷。不如你来当我的男宠可好” 周骞一时大惊失色,上回刚入巴蜀便被绑了做上门女婿,怎么如今又有人要做他去男宠,那不成白凤岭当真屠尽了巴蜀地的男人,让他一个瘸子也能沾着一身桃花。 可惜桃花不然乱沾,要命。 千面狐狸手一放开,佝偻便一踮脚,对上了周骞。 看主子的意思显然是要活的,佝偻人虽招数精湛,然处处避开死穴,周骞仗着他未下杀手,使出浑身功夫,竟也一连拆了几招, 女子咦了一声“没想到这小白脸年纪轻轻,功夫倒是不弱,只是招式中虚实变化甚少,攻守防备处处攻人要害,瞧着不像是江湖人的路数,倒像是军营里的杀敌对阵之法。” 周骞骂道“你这狐狸好没脸,偌大一个天师堂里男人不够你挑,偏偏去招惹有妇之夫。”他骂归骂,手上却不停,隐隐觉着这佝偻人的动作逐渐加快, 倏忽之间,佝偻人招式徒然生变,左手干枯老树似的爪子朝着周骞双目而来。待到周骞低头一挡,没想到这只是虚晃一枪,而后在胸前连发三招,逼得他连连后退,竟是吐出一口血来。 千面狐狸叫道“找死么,我可是要活的。” 一个低沉如地狱般的声音从幽暗处发出来“今日怕不能如你的愿了, 分卷阅读8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这人是我仇家。” 这几声说完,那老人浑身打颤,佝偻的腰慢慢直了起来,将黑袍一脱,露出两个骷髅一般的黑洞,那本是眼睛的位置。耳朵两侧各放置了一个斗大的金属罩子,像是在耳边挂了两个装油的漏勺。 他森森的说道“小子,还记得我么。” 这般相貌,别说是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就是路边随意瞥过一眼,就足以过目不忘, 周骞一口气提不上来,还不忘嘲讽“严复生,你这是聋了以后自己又装了一副耳朵么” 谁能想到,当年威风凛凛的一个天师堂首座如今竟然跟着人家屁股后头当打手。 自江南城一战以后,严复生便没了听力,而后试过各种偏方无数,各种□□解药换着喝,喝的心肝脾胃具损,听力也没好几分,后来找人打了两个金属罩子,凭着震动,能感受到周围的风声,武艺尚在,不过听人说话,只能连蒙带猜。 他拖着一身病体,早不是什么天师堂的首座了,如今他不过是一条狗,狗不必听,也不必说,只管咬人就行了。 然而在此遇到仇家,他忽然站起来,想做一回人。 一声闪电劈开了天地, 严复生两脚如千年老树根扎在地上,一动不动,内力灌注全身,将衣袋都鼓起来。 千面狐狸叹了一口气,摆弄着自己的指甲“多好的小白脸,可惜了。”她之所以能把严复生握在手里,只不过是因为一样东西,如今严复生发起疯来,她断然没有兴趣去插一脚,一来她打不过,二来为了个小白脸不值得。只是心里恨恨的想着“这狗什么时候变成狼了。” 她眼看着严复生一跃而起,扬起一片飞沙走石,迷得人睁不开眼, 尘埃中,一双枯枝老手钻出,如恶鬼索命。 “如今我耳目已废,功名尽毁,如堕阿鼻地狱,尽是拜你们所赐 ”他两只指头直指周骞双目,被周骞以长戟一挡,“如今你们也尝尝这般滋味。”他内力涌起,手腕一转,周骞的长戟从沙尘中飞出。 哐啷一声,落在一个人的脚下。 “震聋你的是我爹,围攻你的是我娘与我师姐,他就是个路过的小子,被我强行抓来充数,严复生,看来你不光眼瞎,心也瞎了” 小七拾起长戟,慢慢从沙尘中走来,消瘦的身子与长戟看着甚是不搭,总觉着还没出手,便要被这青铜压断了脊梁。 直到她将这庞然大物轻轻在手里掂量几下,,小指一点,由着这青铜兵器在手掌心一转,她竟是将这七八十斤的长戟耍成了一根筷子。 千面狐狸心里一惊,这两下子没有三五十年的功夫决计不成,她自恃对江湖各门派的功夫了如指掌,虽然内力全在个人身上,无从着眼,然从起势与收手间便可窥见端倪。可从这姑娘身上竟是半点也看不出半点运气的门道,可要说是单凭血肉之躯举起这东西,倒是不难,但拿着重型长戟耍花枪,便是她也万万不能。这是哪儿来的妖孽? 她越是摸不准,便越是谨慎,专心致志的站在一旁观阵。 严复生也是一愣,上回江南一战距今不过一个月有余,她竟能如此进步神速?难不成铭鹤山庄当真有独门秘籍? 略一沉思间,小七朝他冲出来,长戟从山石间划过,闪出一片火花。 周骞心道:这丫头是疯了么, 她临到严复生身边,却拐了个弯,绕到一棵大树下,挥掌而出,将一颗足有两个人腰粗的树干拦腰截断,直直的向严复生砸来,而后一连数脚,踢开山石无数,看架势像是要把山给拆了。 小七莽撞归莽撞,但是不傻。她只是想救人,并不想来个双双殉情于此。此刻严复生听不清,看不见,声音闹得越大,自己就越容易藏身。 待到他运气于掌,将一人高的山石劈成两端,一阵烟尘从山石缝隙中散开,糊了他一脸, “别动,这可是入筋脉的□□,不信你运气试试看。” 说罢,小七拎着周骞的后脖领子,一路朝山上狂奔而去。 严复生一惊,还真没敢动。略一吸气,由着内力在全身走了一圈,并没觉着有半点不对,只是一滴雨点掉落,脸上开始烧灼起来,越烧越热,冒出了一阵阵白烟。 他气的浑身打颤, “堂堂铭鹤山庄居然到打架撒石灰。”周骞很没面子被小七拎了一路,总算在山顶上歇口气,笑道“女侠要脸不要” 小七大大方方的说道“不要,只要相公。” 周骞被她一句话憋住了,感觉自己这辈子怕真是个上门女婿的命。 小七两手夹在口中,吹了个哨子,将怀里的一张纸在空中晃了晃,笑道“物归原主,我可没偷看,不知道里面是你画的玉兰花”她一低头“我在江南楼开嗓那天只是随意插了一根玉兰发簪,没想到你居然记得。” 周骞对天发誓,他真的不记得,不但不记得什么发簪,连她当日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都忘了,只记得那双眼睛,大而清澈。 他一皱眉头“开什么玩笑,花那么丑,自然不 分卷阅读8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是我的手笔,”小七敷衍道“对对,不是你画的,是我心上人画的行吧” 远处飘来一阵白色的云朵,在黑云下甚是明亮扎眼。 只是这云朵飘动几块,转眼便至眼前,却是一群白鹤,足有七八十只,绕城两圈,各自叼着一根渔线,纵横交错,在中间架出了一张大网。 小七一笑“我问柳姐姐借了白鹤,送我们下山。她还让我转告你四个字” 周骞满腹狐疑的瞧着她,莫非是“好生待你?”,又觉这等废话着实不必,以小七如今的功夫,只怕先嘱咐他“好生惜命,别惹姑奶奶”还差不多。 小七摇了摇头“她让我转告你,雀在南疆” 周骞抬起头来,一脸不可置信,死死的盯着小七,而后忽然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竟笑出眼泪 白鹤转眼已至眼前,小七懒得理这疯子,一手抓了他,一手抓了渔网,随白鹤而起,渐渐没入雾霭之中。 ☆、赶路 这一仗下来,周骞看上去颇为狼狈,拖着一条断腿绕山跑圈不说,最后还中了一掌,好在当时严复生还在试探他的底细,并未使出全力,没有伤到心脉。 不过好像是伤到了脑子, 被小七背回来驿馆的路上,他一路傻笑,哈喇子都快笑出来了。结果乐极生悲, 刚到驿馆就一头栽倒,昏了过去。赵谨严嗷的一声就急了,“不是说去当上门女婿么,这是被家暴了还是怎么的。”刚说道一半,被猴崽子使了个眼色,才发现大哥身后还跟着女子, “这是干娘。”猴崽子点醒了他, 赵谨严恍然大悟,以镇北军传令官的气势大喝一声“嫂子好。” 把小七吓得一哆嗦。 周骞以大爷的姿态被一群人衣不解带的伺候了三天,渐渐恢复了些体力,虽然被陆大夫一天三顿骂,不过腿上总算是又绷上了新的夹板,又死皮赖脸的问他求了些止疼的药,总算是能勉强度日了。 “明知道腿不好还漫山遍野的疯跑,轻功好的人多得是,轮的到你这个瘸子逞能,不疼死你不长记性。”陆大夫冷着脸端来一碗止疼药,“我可警告你,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之内,你哪儿也别去,不然你就做好拄拐一辈子的打算吧。” 周骞把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他是腿上不能动,要能动此刻说不定就来个五体投地,谢主隆恩了。 谁让人家有止疼药呢。 好歹熬过一个礼拜,腿疼终于算是消停了,一天三顿的骨头汤催着,周骞的裤腰带都紧了一圈,人也消停了不少,对陆大夫毕恭毕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当然陆大夫也不可能真揍他,他只要开口,就跟嘴上抹蜜似的。 正当陆大夫觉着他要转性的时候,这个百依百顺的好病人忽然偷了他一包止疼药,卷铺盖卷溜了,还留个纸条,交代了三件事,头一件是留给赵谨严的一个包裹,让他交给老帅,第二件是让猴崽子跟着去镇北军大营历练,来日他回来要亲自检查。第三件则是给陆大夫的,告诉在他自己不日便启程去南疆找黑孔雀,至于偷药以及不遵医嘱诸多事儿,一概略去不提。 “混蛋玩意,”陆大夫骂道“早知道就该两条腿都给他打折了,哎哎哎,多大个人了,这怎么还哭上了,” 两人转头一看,猴崽子一脸怅然,躲在角落了吧嗒吧嗒的掉眼泪。义父去南疆怎么不带上自己呢,至少没钱的时候,还能帮他讨口饭吃。 赵谨严还想安慰几句 “南疆多蛮人,你义父不带你去,是怕有危险。”他拍了怕猴崽子的肩膀“跟我回北疆吧,边境虽苦寒,却是少年成长最快的地方。”自周骞走后,老帅也进了京,北疆的风雪大,须得有人扛,少年闲愁已经是奢侈,如今传令也好,征战也罢,就是让他去除雪挖道,他都不多说一个字,扛着锄头就上。 陆大夫却不识他安慰人的一片苦心,骂道“可别在哪儿现眼了,跟着那个混球混江湖有能混出点什么,没钱就当上门女婿,打架还得靠媳妇,也就模样生的好些,你又继承不了,还不如去北疆好好练兵学武,练好了说不定等他回来还能揍他一顿。” 猴崽子被这大逆不道的建议吓了一跳,自己还没活腻歪呢。 半个月后,一匹快马飞奔入京城常乐候府。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半大孩子匆匆入内。 周风打开包裹,里面简单的很,无非是一封家书,与半包草药。 家书最后附了一行小字: 于陆大夫处觅得止痛药,儿子试过,效果甚好。阴雨时常见父亲蹙眉屏息,不敢久坐。想来是昔日战场旧疾,或可一试。儿子不孝,唯盼萧山十六郡春风又绿徐江,北雁可归巢。 老图搓着手“这小将军当真是孝顺” 周风苦笑道“孝顺个屁,臭小子,不让他回北疆,这是跟我撒娇求饶呢。” 次月,镇北将军的一封折子震惊朝野,天师堂在江南城强征药材,与巴蜀强掠女子一事在内阁中传的轰轰烈烈。大 分卷阅读8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端朝原本是重文轻武,武官的折子一向不管写着什么,总会遭到文官的一通发对,求战是逞将士之勇,以谋功名,言和是怯懦畏战,有负万民所托。反正武死战,文死谏,谏什么不重要,重在言辞激烈,显得自己文人风骨。 然而这回,满朝文物开天辟地的统一了战线。 因为天师堂实在太不是东西了,整日扒人家墙角不说,还动不动就画个小像,将满朝大臣的私密之事抖搂个干干净净。保密工作还做不好,时不时小像在大臣中还会传开,丢人程度堪比赤身裸体上朝,为这事儿若干当事人上吊的上吊,辞官的辞官。更不消说在民间各地做出的缺德事,听着就让人恨得牙痒痒。 因此,周丰的折子一上去,朝中便一呼百应,各种谏言如雪片般飞向皇帝。 起初天师施垂天还想着把皇帝留在炼丹房中,自己出去悄悄料理了此事,没想到一向秉持中立的南苑秉笔太监过来横插一脚,借着皇帝出恭的当口,把折子夹在闲书里供给皇帝解闷,他说自己是无意之中放错了,可施垂天对这个老太监的话半句也不信。 皇帝知道以后自然是雷霆震怒。他虽然修仙,却没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反倒是修得私心越来越重,成仙得道,长生不老也要,万里河山,帝王宝座也要。没长出勤政爱民的心,倒是有摆弄权术的本事,借着文臣压武将,借着南苑太监压文臣。又整出个天师堂做自己的眼线,为的是让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如此,他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倒不是气天师堂私下里征了多少药,求了多少女人,既然他用不上,那么给谁都无所谓。他可以容忍天师堂狐假虎威,但是这只狐狸要发育成老虎,那就不行了。 三日之后,天师堂在江南,巴蜀两处驻地均备充公,又朝廷补贴江南药铺,巴蜀女子以天子大赦名义尽数归家,此后嫁娶不限。施垂天官降三品,留在炼丹炉伺候,天师堂罚俸一年。 半个月后,南疆的古道上响起了马蹄声, 一只小蛇从竹林中探出个脑袋,刚想看个热闹,马车就疾驰而过,掠起一阵大风,啪的一声,小青蛇被震了下来。 周骞驾着马车,一路风驰电掣,差两个翅膀就能腾空而起了。 车里的人忽然掀开了帘子,含笑嗔到“慢点吧祖宗,不差这一时半刻,皇帝不急急太监么。”说话间纤纤玉手一抖,一片柳叶倏的飞过,不偏不倚,正插在周骞握马鞭的手中,拿过一看,柳叶上还刻着几朵半开的玉兰花。 周骞佯装没有听到,叼着柳叶吹起了塞外曲,心想“这丫头最近怎么魔障了,天天刻玉兰花,难不成这是中毒的下一个征兆么。”想到这儿,不禁又甩了两下马缰,在古道上飞奔。 车里坐着的正是小七,见周骞并不理她,眼见四下无人,肆无忌惮的便撒起娇来,扯着周骞的衣襟,嘟着嘴抱怨道“这一路的好风景,我还都没有看过呢。” 周骞敷衍道“风景到处都有,等解了你的毒,咱们再看也不迟。” 小七气的把帘子一放,躲车里刻玉兰去了。 她并不知道,周骞也是一般的想法。他马夫当得逍遥自在,车上还坐着心尖儿上的人。这一路的好风景,他一点都不想错过。 说来也怪,他一生没有太多的闲情逸致,最多哼个小曲,与风景并没什么好奇。山川湖泊在他眼里皆是行军布阵的棋盘,日出日落也就是他睡觉起床的军号罢了,别说登高山以观日出东方,就是日出西方,他连瞅都不瞅一眼。 可是忽然这一刻,他就想看了。 大概是心有所念,一草一木都温柔起来。 他感叹归感叹,脚下却是一刻不停,此番他是带足了银子出来了,一路狂奔,马累了换马,车坏了换车,缰绳从未松开片刻。 冷不防,身边窜出一个影子,在马背上轻点一下,空中翻了个身,轻轻巧巧的落在地上,张开双臂,大咧咧在路中间一站,吓得周骞一勒马缰,半个身子飞起,转眼间被掀翻下马,在地上滚了一圈,他顾不上自己身上土灰,神情甚是焦灼“马车太快,我一时收不住,撞到你没有?” 小七嘿嘿一笑,摇了摇头, 气的周骞拿着马鞭冲着小七一指,吼道 “青天白日的,找什么死呢。” 小七一脸愁容,捂着肚子“我饿了” 周骞被她一副可怜巴巴的德行磨得没了脾气,叹了一口气,“行吧,姑奶奶,想吃点什么” 小七登时来了精神“随便对付一口吧,有菜有肉有油水,也就差不多了。” 周骞四下环顾,南疆一向以地广人稀著称,此处荒山古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丫头居然还敢点菜。 周骞瞧着小七,憋着一口气,心道,“越惯越长毛病,等给你把毒解了,非得一振纲常不可。”他暗搓搓的在心里合计了一溜够,嘴上却道“你在此处等着,竹林里多毒物,待我去采些笋来,再打上几只野味,用火烤了,该是味道不错。” 时至傍晚,两个人还真过上 分卷阅读8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了有油水的逍遥日子。 周骞干活偷懒,打猎倒是一把好手,抓个把山鸡野兔子的不成问题,加之此处人烟稀少,把山里的野物养的一个个肥头大耳,用火一烤,油滋滋的往下落,香味一路飘出十里地,两人嫌野外风大,就近寻了附近一座无人的神殿,分吃了一只野兔,和半只山鸡,就着鲜笋,吃的有滋有味儿。 等吃饱喝足了,二人才细细的端详起这座殿来。 乍一看,这地方没什么奇特,比山上的海云寺强些,不过强的有限,周围也无香也无供太太小姐捐钱的大方盒子,除了一尊尖嘴雕像外,周围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瓶子和酒碗,难不成这里供的是个酒鬼? 小七“你瞧,它像不像一只孔雀?” 周骞仔细瞧着,这尊像乍看上去奇形怪状,怒目圆睁,头顶竖一黑冠,尖嘴削颊,头颈长于躯干,肚子行如金钟,后尾状似蒲扇,可不就是一只孔雀模样, 而且是只黑孔雀。 小七喃喃道:“我以往曾听说书人讲,南疆民风彪悍,多好勇斗武,打斗起来不死不休,似无所畏惧,然而他们却对此间神明甚是崇敬,想来这黑孔雀不会是他们的神明吧?” 周骞一愣,这下糟了。 按原计划,他们大概是要将当地这神明的胆挖出来下酒的。 两个人正说着,互听竹林外一阵打斗之声,由远及近,竹林间似有人影飘过。 ☆、雀神 周骞与小七来不及收拾一地野鸡野兔的尸骨残骸,摸了一嘴油,就躲在那黑孔雀的后头,悄悄弹出一个脑袋。 只见竹林外窜出一群膀大腰圆的男人,足有三四十个,相貌各异,□□着上身,露出黝黑而结实的肌肉块,腰间系着一条带子,带子上别着两把月牙弯刀。 这些人里外围成两圈,中间围了一个什么东西,哆哆嗦嗦的,像一只被吓坏了的病猫。 仔细一看,不是病猫,却是一个老人,一把骨头老的快要从肉里支出来,面皮懒塌塌的盖在他颧骨上,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衰朽之气,亏得哆嗦两下,还能多三分活人气儿。 小七低声道“这是山匪么?” 周骞摇了摇头“不像,看着些人的身板,想来是日日苦练而成,须得有极大毅力。山匪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图的就是少劳多得。哪儿会费力练着一身腱子肉。能吃这份苦,就不去当山匪,该去考武状元了。” 月明星稀,照在男人们的脸上,或是怒目,或是悲愤,人群中忽听一声长啸,其余皆取出弯刀,在自己的左臂上下三寸一扎,数十人整齐划一,一时血流如注。 众人将血汇在一处,浇在那老人头顶,像是举行一个仪式。 而后在人群里自动避向两侧,让出一条道路, 一人慢慢走出来,月色打在他脸上,映出一张端方相貌,星眉剑目,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比不其他人壮硕,看上去骨架有些瘦削,□□着上身,若是换上中原的长袍,瞧着便有个谦谦公子的模样, 如果没有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些人身上都带着些疤痕,只是这人看上去比别人白净些,身上的伤便更加明显。只见他身上有刀疤与烙铁的痕迹沟壑纵横,瞧着触目惊心, 然最明显的还在侧脸,颧骨下二寸带着一个弯刀的标记,颜色暗淡,看上去是个陈年旧伤。 小七叹了一口气“好端端的一个俊俏小生,就这么给毁了。” 周骞轻轻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不毁怎么着,你还想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 小七也不恼,揉揉脑门,轻轻在他手上啄了一下,笑道“谁家吃饺子了,这么大的醋味儿。” 周骞被调戏的一溜够,气的肝儿疼。 老人慢慢在鲜血中抬起头,按理说以他这副德行,本该老眼昏花才是,然而他眼里却是黑是黑,白是白,目光深邃。 老人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话,周骞和小七一脸茫然,一句没听懂,只觉这人像是临死前的哀求,又带着恐吓之意,他言语间,却在人群里引起了一阵不安,有些人开始左顾右盼,神色有些飘忽不定,略带惊慌之色。 而后领头那人在人群中摆了摆手,也说了几句,不过这人看着英气,却是个笨嘴皮子,说起来磕磕巴巴的,比起老人的声音中正充沛,他在气势上就输了一筹。 老人似乎瞧见了一线生机,竟与那年轻人一起开口,各说各的,越说越激动,而后慢慢站了起来,像是个惯会耍嘴皮子的, 那年轻人则气的脸红脖子粗,满脸憋得通红,咬牙切齿,伸手提刀就往那老人脖颈上砍去, 倏忽之间,空中飞来一物,只听砰的一声响,一柄弯刀竟然被震豁了牙。 众人朝着那东西飞来的方向一看,前方立着一个庙,庙里供着他们的神仙。老人大笑起来,笑声在夜里甚是凄厉,口中吐出了两个字,这下这两个人听懂了, “雀神。” 小七舔着手 分卷阅读8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里吃剩的鸡爪子,得意洋洋的道“听见没,人家把我当雀神了。” 周骞皱了皱额头,一没看住,这丫头就惹事儿,皱着眉头嗔到“管闲事没够是吧,你知道人家什么情况,就出来横插一脚。” 小七指了指身前的雕像“是雀神横插一脚,不赖我。” 外头一直不停的争吵声忽然停止了,一时之间雅雀无声。 霜寒露重,竹林里氤氲着淡淡的水汽,裹在众人的身上,水滴流淌,不知几分是露,几分是汗。 老人凝视着小庙,忽然做起了叩首状,脸上血迹斑斑也是不管不顾,动作幅度极大,恨不得将一把老骨头给扯开了,不过倒是看着极为虔诚,一步一跪拜,三步一叩首,慢慢的向小庙移动。 拎着弯刀的汉子们原本围成一圈,将这老人围在其中,此刻面露惊恐之色,给这老人让出一条路不说,竟然有三两个随着老人一起跪拜叩首。 书生模样的中年人一时急了,喊出的却是大端的话,“你么不要信他,不要信他。” 可他这话无用,跪拜的三两人如点起了一只火捻,再一回头,三四十人都慢慢俯下身去,神色极为恐慌,又满是哀求之色,似乎犯了极大的罪过,口中念念有词。 周骞与小七躲在佛像后头,跟着吃了顿人间香火。 方才一时剑拔弩张,如今虔诚如许。 这南疆人有点意思。 众人都跪下了,唯独还剩两个人,一个中年书生,一个年轻首领。二人月下身影有如细竹摇曳,颇为寂寥。 年轻首领斜眼睥睨这尊雕像,既不拜也不叩,反而往地上呸了一口,后掏出弯刀,从身后向那老人背上砍去。他说起话嘴皮子不利落,动作却利落的很。 月下寒光一闪,而后便是一声惨叫。 血慢慢滴下来,将竹林外的青草地染的殷虹,如铺开一条毯子,一路通往小庙的入口。 一个壮汉从老人身上慢慢滑落下来,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谁都不会想到,刚刚拔刀杀人的,如今却拿身子当起了人肉垫背。 老人始终一动不动,一直将头埋在土里。 那青年还欲再挥刀,刀行至一半,却眼见更多的兄弟扑在老人的身后,一时冷仞停在空中下不去了。 那中年书生叹了口气,轻轻的将刀按了下去,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年轻首领神色凄惨,似乎眼见大势已去,对着雀神的雕像哼了一声,朗声道: “说什么百鸟之灵,你若仁慈,为何不救我们于苦难,你若圣明,为何容的恶人猖獗,什么今生苦修来世福,三百年奴隶的血除了修出嗜血的恶魔,还修出来什么。” 这几句他用的是大端统一的官话,竟然颇为流利,不曾磕磕巴巴,字字铿锵,声声悲愤。 他眼帘一敛,渐由悲愤转为落寞,持着弯刀,与书生一起慢慢走入茫茫夜色。 剩下的人也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叽里咕噜的商量了一阵子,便各自跑了。 周骞松了一口气,就等老人也离开,这场大戏,总算是看完了。 老人俯首等众人里去,便不再对着那尊救他一命的雕像叩拜,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丝毫没有从大难中逃脱出的侥幸狂喜之色,反而颇为冷静,一步迈入小庙之中。 “躲在后头的人,请出来吧。” 竹梁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周骞二人一人持着油滋滋的野鸡,一个叼着半只烤兔头,灰头土脸的钻出来了,各自看了看对方,都是忍不住扑哧一笑。 老人气的鼻子有点歪,这是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么, 他哪儿知道,若不是顾忌有外人在,两人已经是指着对方,捧腹大笑了。 老人眯着眼睛,将二人从上至下的看了片刻,说道“此处偏僻,人眼稀少,两位少侠在此处出手相救,武艺卓绝,不知高姓大名,可是受了什么人的嘱托?” 周骞皱了皱眉头,这话说来简单,却隐隐带着怀疑,莫不是他认为我们另有所图? 可这老头瞧着黄沙都埋到嗓子眼了,有什么好图的。 小七没他那么多心思,张口道“我叫段小七,铭……哎呦” 她刚想自报家门,被周骞拎着后脖领子拽到身后, 笑道“明明是两个过路人,称不上少侠,也没什么嘱托,不过是找一处避风的地方吃顿晚饭,随手扔了一块鸡骨头,谁知道就能打在人家刀刃上,自己都没想到。” 老人见他把自己包了个溜圆,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少侠自谦了。今日二人救了老夫,自是感激不尽,若是二位有什么所求,可以尽管提出来 小七张口道“你知道南疆哪儿有……” 周骞被她吓了一跳,心想坏了,这丫头莫不是要把黑孔雀给说出来。早知刚刚就该把她嘴捂上 没想到小七接着说道“什么风景秀丽处,我们远道而来,对此地不是很熟。” 周骞摸了一把汗,还好,这丫头没傻透。 分卷阅读8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老人一笑,“南疆风景秀丽处甚多,南有崇山峻岭,北有竹林幽草,附近往东走三十余里,山上便有一处大瀑布,颇为壮观。” 周骞一稽首,“多谢了。” 老人又道“只是南疆风景虽美,然豺狼虎豹甚多,二位若是在此人生地不熟,怕是要小心了。”说罢,便转身而去。 周骞看着他的身影走远了,默默的说道“我总觉着这人没那么简单。” 小七点了点头“我也觉着,只是看不惯一群壮汉围攻一个老头罢了。” 周骞惊诧的转过头“可万一那老头是个恶徒呢” 小七一撇嘴,“恶徒未必该死,纵然该死也不是由我们这些江湖人执刀。我爹常说,善恶之间,不过人心一念。学成一身武艺,为的是救人。好人可救,歹人也可救,若是仗着一身功夫,便去仲裁世间的善恶,那便与阴曹地府的判官无异了。” 周骞没想到这丫头心里还有这长篇大论,打算洗耳恭听,挽了小七的手,在竹林外找了一处空旷干净的草地,并肩而坐。 “可若万一救了恶徒,结果害了诸多无辜之人,那岂不是当了个间接的刽子手?” 小七“我娘也是这么说,如今世道纷乱,恶人猖狂,若是江湖人个个以慈悲为怀,那便是为虎作伥。良善既然对付不了凶恶,那我等江湖人就只有拿起手里的刀,去除暴安良。”她叹了口气“然后我爹和我娘就吵起来了,我娘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去江南拔黑虎堂的暗哨去了。” 小七的长长的睫毛微微卷起,清秀的侧脸在月光下散着淡淡的光晕。 周骞懒塌塌的躺在草地上,轻抚着小七的发梢,笑道“那你呢,爹娘吵了架,你向着谁?” 小七也要躺下,被周骞伸手一拦,“慢着,草地上露水寒凉,”他解下自己的长衫,先铺在草地上,而后手一放,任由着小七躺了下来。 “我不知道,”小七垂下眼帘, “我既不想杀人,又不想见恶人做坏事,想来想去,若是生逢盛世便好了,彼时法治严明,百姓安居,官府行事公正,奸佞不再当道。到那时边境安稳,朝廷的兵马能够遍布各地,守护良善,惩奸除恶的不再是江湖上的侠客,而是大端朝的律法。那时,便没这些个烦恼,若路见不平,直接把人绑了那个官府一送,击鼓鸣冤去也。” 她越说越开心,最后忍不住唱出了小曲。 忽然眉头一皱“只可惜我如今中了毒,才有了这般功夫,日后要是有幸解了毒,怕又是个武艺平平的小丫头,成不了大侠,出手也只能给铭鹤山庄丢人罢了。” 周骞一笑“有人武艺超群如严复生,却臭名昭著,有人半点武功也无如陆鼎元,却名满江湖。今日七姑娘有这番话,这颗心,便已经能称的上个侠字。” 二人说话声越来越小,入夜,林中蛙鸣阵阵,头顶夜色如锦,星河如织。 ☆、打虎 月移星转,转眼便是一夜,旭日东升,林间虫鸣鸟叫声不断,一时此起彼伏。 小七一夜无梦,睡的很香,打了个哈欠睁眼一看,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枕在周骞的胸膛上,还流了他一身的哈喇子,趁着他还没醒,赶紧擦了擦,以销毁证据。 正在装睡的周骞暗暗想笑,又怕她一个姑娘家害羞,憋的甚是难受。 二人去林中找溪水处洗了把脸,便匆匆上路。小七一早起来便急着去看瀑布,周骞也只得由着她,反正黑孔雀的事儿还没有消息,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先把这姑奶奶伺候明白了再说。 两人一行三十余里,果然看见一条瀑布,与山林之间倾泻而下,气势磅礴。瀑布落水处正对一泓清泉,如一轮圆月落与东山之上,水过处,似银瓶炸裂,碎玉纷纷,日光照影,霓虹半卧。 老头说的没错,此地却有一番好风景。 这二人平日里都是好玩的性子,只是一个时时被父母看管着,一个在军中无暇他顾。此时周身束缚都没了,自然起了少年心性,两人一头扎进水中,捉鱼抓虾,攀岩跳水,晚了个尽兴,等拖着两条腿上岸的时候,不觉已是黄昏。 小七忽然打了个喷嚏。 在水中尚不觉着冷,出来晚风一吹,水淋淋的衣服黏在身上,她就开始瑟瑟发抖了。 周骞将手背贴在她脑袋上一摸,坏了,脑袋滚烫。 这半个月来过的实在是舒坦,小七整个人活蹦乱跳,除了偶尔力大如牛以外,他甚至觉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有时候他甚至暗暗的想着“上两次发作都是有药物催逼,若是她此生再不碰那些东西,会不会这毒一直都不发作。” 可是她若是稍有一点不同的迹象,他便又紧张的要命,只是因为陆鼎元的一句话,这毒一旦发作入脑髓,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如今这该不是入了脑髓吧? 他将小七一把抱起,寻了个避风的地方,生了堆火,慢慢的往里头添柴。 小七的衣服依 分卷阅读8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旧是湿淋淋的,他看着着急,却连一个指头也不敢动,只得悄悄的在小七耳边说道“我再去找点柴火,你自己先把衣服换了,好不好?” 小七烧的迷迷糊糊的,把周骞一把拉住,喃喃道 “不许走,陪我回铭鹤山庄。” 她自中毒后力气奇大,平日里自己会尽量控制,此刻无意识间这么一抓,差点捏断了周骞的手腕,周骞想要挣脱,却是脱不开,只得敷衍到“好好,等我们找到了解药,就陪你回家。” 小七闭着眼睛一笑,“什么解药,南疆那么大,到哪里去找。我不过是想跟你出来看看山水,没想到你那么认真。” 周骞心里一阵酸楚,他以为小七一路只是贪玩,不想她竟然已经做好了直面死亡的准备。 他一阵气血上涌,想到白日里还觉着此处洞天福地,风景甚好,又只有他们二人,恨不得终日醉于其中,这世上红尘万丈,从此和他们无关。 而此刻忽然意识到小七可能随时离去,这山山水水,便统统化作寂寥夜的陪衬,散着孤独。 周骞正自忧伤,小七忽然手一动,开始换起了衣服。 他一时大惊失色,手上却被这丫头抓着,动弹不得,想闭上眼睛,又怕自己定力不够,情急之下,抓起自己的长衫,往头顶上一蒙,心想“周骞,你要是敢把长衫拿下来,你就是个王八蛋。” 他在心里开始默念,从三字经念到孙子兵法,再到奇门阵法,把这些年能背下的书都放在嘴边咕噜了一遍,然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啥也没进去,脑子里不停的回荡着初见小七时候的那首塞外曲和她敲着大鼓,一脸稚气的模样。 好不容易听见外头没动静了,他从蒙头的布里探出半个脑袋,瞧着小七把衣服换好了,总算长吁了一口气,将烤暖和的长衫盖在她身上,只听她嘴里微微一动,周骞将耳朵凑进了听了,还是那句“要去铭鹤山庄” 周骞道“不是答应了你么,还撒娇耍赖。” 小七嘟着嘴,断断续续的说道“上次那场是假的……不算……爹娘都不在……我要再来一回。” 周骞一愣,忽然明白了小七的意思,合着上回那次假的成亲被她放在心里了,不禁如此,她还要赶在自己毒发以前在自己家门口来一场真的。 周骞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自己还真是个上门女婿的命,不过他也不在乎,只要能娶到小七,别说去铭鹤山庄成亲,就是让他坐进八抬大轿,披个红盖头都行。 他轻轻的俯下身,在小七额头上吻了一下。 在火堆前守了半夜,直到天色将明,才堪堪合了眼,也不知睡了多久,再一睁开,发现小七正瞪大了眼睛瞧着他,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傻丫头,看什么呢”他揉了揉眼睛,熬了一晚上,两眼红的跟兔子似的。 小七说道“我瞧瞧你有没有长针眼。” “我平白无故的长什么针眼,”他话说道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从地上一跳而起,连连摆手“衣服是你自己换的,我虽然被你抓着,但我没看,当真什么都没看。”他满脸涨的通红,只觉越描越黑,只得发誓“我要是看了,我,以后这辈子娶不着媳妇打光棍。” 小七嘿嘿一笑,“你说打光棍就打光棍,征求过我意见了么。”她一甩头,留下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休想。” 周骞觉着,能精神矍铄到调戏相公,这丫头大概是没事儿了。 然而没事儿归没事儿,毕竟昨天烧了一晚上,从瀑布下山还的穿过一段丛林,里头磕磕绊绊,周骞到底是舍不得,不由分说的就把小七背在肩上。 小七在周骞面前也是个惯会撒娇的主,有人背着自然是愿意,不过背一会儿还好,时间长了就不肯了,非要下来自己走。 “闹什么闹,”周骞反手在她背上轻轻掴了一下,“没看见旁边是悬崖么,再给你摔下来” “你腿还没长好呢,陆大夫说要好好养着”小七嗔到, 周骞笑道“别听那郎中瞎说,他就是怕我砸了他的招牌。”他可以使出了巴蜀兄弟的步伐,走的健步如飞, “看,两条腿好好地,别说是这两步路,就是豺狼虎豹来了,我都能甩他们二里地。” 他话音未落,丛林中传出猛兽的嘶吼声,半人高的灌木丛左右摇晃,把东西藏的死死的,什么都看不见。听脚步声,像是越来越近了, 落叶纷纷而下,林中亮出了双眼睛,倏忽之间,窜出一庞然大物威风凛凛,一声虎啸惊起飞鸟无数。 镇北少将军这张乌鸦嘴啊,简直说什么来什么。 跑,他是肯定跑不过的,就算他把牛皮吹上了天,两条腿的人也跑不过四条腿的畜生。打,自然也不行,他手里没有兵器,徒手打死老虎的事儿他也听过,不过一向听过就算,和畜生玩命,不值得。 他电光火石之间没想再多想,眼看着猛虎抬起前爪向他们一扑,周骞背着小七,转头跳上一块山石上,而后纵身一跃,扒住一棵松树,又窜了两下,爬到了树顶,而后将小七轻轻放在树梢上。 分卷阅读9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还没等他喘口气,浑身震了一下,只见猛虎转身,以尾为长鞭,啪的一声打在拦腰粗的大松树上,树顶登时摇摇晃晃,险些把两个人甩下来。 周骞开始后悔自己选的这个树了。看上去并不怎么稳当。 然而他没有太多的选择,此处多是灌木,周围就这么几颗弯弯曲曲的小树,旁边就是悬崖,他退无可退。 猛虎见一下不成,转身又是一鞭扫过,带起的劲风扫过落叶,树干隐隐有断裂之声。 “让我下去,说不定我能打的过它,”小七在树顶上开始摩拳擦掌了, 周骞一脸震惊,“女侠劳烦你先看看自己那二两肉,够不够人家填牙缝。上赶着跟老虎打架,打赢了有赏啊。” 他话音未落,只听松树咔嚓一声,树干从中间折断,周骞与小七应声跳落在地,一前一后落与猛虎两侧。 半截大松树落下山崖。 “小七你站在原地,我去把他引到瀑布,回来找你,你,你” 小七压根没听他说什么,脚下一动,人已经冲了上去, 周骞第一次觉着自己成了个话唠,一抬脚,跟着冲了上去。 然而打虎是个技术活,比打人费劲儿多了。 这两人生平所学武功,都重在一个巧字,铭鹤山庄自段崇山起就没出过抬缸举鼎的大力士,与人打斗凭的是借力打力,攻起软肋,击其穴道,招式之间是数十年来与各派切磋时候的经验所得。 可跟老虎打就不同了,既没什么经验,又认不准穴位,好不容易运足了内力,强攻一掌,老虎也就哼了一声,没什么反应。倒是小七力气奇大,还能与那老虎斗上一会儿,只是体格相差太过悬殊,她又有无寸铁,一时不慎,便差点被虎扑在身下。 之所以还有个差点,是因为周骞先扑上去把她给推开了。 结果猛虎也不挑食,直接把周骞给摁倒了。张开血盆大口,对准了他喉咙 小七若是有片刻的功夫,定会想到拿块山石挡在中间,然此刻千钧一发,她连想都没想,直接伸出胳膊就要往虎嘴里塞。 周骞吼道“不要。” 眼看着小七一条胳膊就要被活生生的咬断,忽然林中射出一只长箭,倏的刺进猛虎的眼睛,只见它一声嘶吼,松了前爪,周骞就地打了个滚,避开虎口。 疼痛让猛虎暴怒起来,正要转过身来再扑,又一只没羽长箭飞来,这回对准了心脏,只见猛虎仰着肚皮砰的一声翻到在地,挣扎了片刻,而后一动不动了。 周骞与小七惊魂未定,呆呆的站在原地, 隔了半晌,小七一只手轻轻拽了拽周骞的衣袖,弱弱的说道“我发现徒手打虎还是挺难的。” 周骞被她给气炸了,有心想狠狠训她一顿,长点本事就开始穷嘚瑟,跟人打架不够,还得跟畜生斗一斗。 然而他一瞧小七怯怯的眼神,他又舍不得骂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柔声到“不怕,没事了” 温存半响,两人抬起头,发现在树林中上有个人影,隐隐约约是个孩子,正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们。 两人均是脸上一红,手即刻放开,小七咳了一下嗓子,温声说道 “刚刚可是你救了我们?” ☆、雀灵谷 那女孩眨了眨眼睛,从树林中走了出来,大概十一二岁年纪,手中背着一把弓,稚气未脱,却已有些英姿飒爽的模样, 然后是略一走近,脸上的一块烙印赫然入目,竟是与那日领头的年轻人的形状位置都是一模一样。 女孩眨了眨眼睛,并不答话,周骞想到那日南疆人或是听不懂大端朝的话,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猛虎,做了个拜谢的姿势,一通手舞足蹈下来,见女孩仍是没什么反应,一时不太自信,转过头去问道“我是不是没说明白?” 小七点了点头“知道的你是在打手语,不知道的以为你在跳大神呢。” 周骞正待从头到尾再演示一遍,小女孩忽然开了口 “我听得懂,不必谢。” 二人总算长吁了一口气,正要说话间,忽见女孩将老虎身上的长箭倏的拔起,一下穿过自己手腕下三寸的血肉,将血浇在猛虎额头,全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皱了眉头紧皱,脸上神色仍是冷冷的,放佛皮开肉绽的人与自己无关。 不由得让人想到那日在雀神庙前面,那一众男人也是这般的用刀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这是要做什么? “虎是南疆的林中之神,若是杀了他,便会遭到天谴,不得往生,所以要把我们血浇在上面,盖住他们的灵气,使我们免遭惩罚。” 周骞没想到打了一只虎还连累小女孩触犯了他们的神,一时很是过意不去。 女孩却不在意,“不必往心里去,南疆的神多了去了,虎豹豺狼,鸟兽鱼虫,都有各自的封号,我们该打就该,该吃就吃,只是杀之前做一个仪式罢了。” 周骞心下一惊, 分卷阅读9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那你们一日三餐都这么来一下,岂不是早早就将一身血肉都耗尽了” 小女孩哼了一声“那倒也不是,我们平日里没什么肉吃,偶尔才打一次猎,就算出点血换顿饱饭也是值得,再说,”她用嘴从身上撕下一条衣襟,“我们的命都不值钱了,何况是一点血呢。” 女孩儿想要包扎伤口,奈何只剩下一只手,绕了几圈,怎么也绑不紧,由着血往下淌了一身。 小七轻轻走上前去,想要帮忙“你方才捅的深了,若不绑好,会流血过多,到时候小脸发白,可就不美了” 女孩儿眼中似有几分戒备,不过略一迟疑,怕是被不美给吓唬住了,乖乖的将手臂递了出去,由着小七将衣带系了几圈,又从身上取下了个刺绣手帕子,在上头打了个蝴蝶结的扣子。 “真好看,”小女孩儿瞧着手帕,上面绣着两只翠鸟,是江南城中有名的刺绣师傅做的。 小七一笑,心道,到底是个孩子, “你要是喜欢,我这儿还有几幅帕子,都给你玩儿吧,”她从怀中掏出几只,由着小女孩赏玩,又道“这不算什么好东西,江南的锦缎刺绣才算得上漂亮,等我回去给你定做几身好看的衣服,送过来可好。” 小女孩眼睛一亮“真的,我现在就想看看。” 小七扑哧一笑,“看把你急的,”她将包裹里自己的把刺绣衣服拿出来,由着女孩左看右看,最后套在了自己身上,袖子和裤腿都长出了一大截。小女孩很是兴奋,将袖子在空中甩了几圈,活像是个唱大戏的。 “这衣服你拿回去让你爹娘给改小些,兴许能穿。”小七笑道,她是真心喜欢这孩子。 女孩儿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垂下眼帘,说道“我看看就行了,改了也穿不了的。” 她顿了一顿“老谷主会打死我的。” 周骞与小七都是一头雾水,满腹疑问,却又不知道如何问起。 女孩儿细细的摩挲着身上的刺绣彩衣,神色却慢慢冷淡了下来,说道“南疆的奴人是不能决定自己穿什么的。” 周骞二人都是一惊。 小七悄声问道“这儿的奴人,和咱们大端朝的府中的侍卫佣人一样么” 周骞摇了摇头,说道“大端的侍卫也好,老妈子也罢,都是做工赚赏钱的,若是不想干了,也可以告老还乡,只怕和这边的奴人不同。” 小女孩冷冷说道“奴人没有赏钱,没有自由,命也最为低贱,这是南疆的雀神定下的规矩,以雀神为最尊,掌管南疆万物魂灵。次之是谷主大祭司,在南疆只有一个,手中有上万奴人,奉雀灵的旨意而统管各部。再次是普通人,就如你们路过的旅人,或是南疆的普通百姓,不过这些年南疆的地尽数被谷主给买下来了,人也跑的跑,被抓的被抓,如今几乎没了。最后便是我们奴人,命贱的很,可用,可卖,可杀。” 周骞二人听得心惊肉跳,原以为天师堂那老不死的装神弄鬼已经到了极致,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这南疆扯起犊子来天师堂真是望尘莫及。 一想到黑孔雀在这么个倒霉地方,周骞脑袋嗡嗡的疼。 小七哼了一声“都是世间凡人,避不开生老病死,逃不了恩怨情仇。无非是有人多了几分臭钱,有人得了一点权势,便自以为高人一等,平白的便起了尊贵低贱这般鬼话,让穷苦人认命,从此由的他们作威作福,这般鬼话,也有人信?” 小女孩吓了一条,大声说道 “雀神是不能诋毁的,不然死后会被天火烧身,再也逃不出来了。”而后悄悄在她耳边道“就算是诋毁也不能被人听见,会被抓起来的。” 小七哈哈一笑,随口问道“小妹妹,你大端话说的这样好,爹娘可给你取了大端朝的名字?” 女孩子一笑,手上闲的发痒,随手拿着一块石头,用箭尖儿在上头刻着玩儿。颇为自豪的说道,“我的大端话是爹爹教的。他还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陈颦。他原本在大端朝使团的一个随行小吏,出使南疆雀灵谷的时候爱上了我娘,可当时我娘是个奴人,他本想将我娘买走,可那年谈判失败了,奴人一个都不许带出南疆,他就只好自己留在了南疆当起了农民,后来就有了我。” 可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南疆好像是有一场叛变,具体的事情记不得了,一夜之间,奴人像是成了一种瘟疫,所有与之有关的人统统被抓进了雀灵谷,我爹爹和我都被在脸上打了记号,从此再没有名字。” 陈颦说到此处,眉目低垂,似有泪花闪过,却又被硬生生的压了回去。只是牙关狠狠的咬着嘴唇。 小七听得心疼,不敢想像着这女孩子经历了什么,如她这般年纪,谁家的女孩子不是在爹娘怀里任性撒娇,而她如处地狱,已经被拔了几层皮,换来这一身刚强。只是这般的刚强的代价太大了。 陈颦放下了箭头,将手中的小石子递给小七,“我不能白要你的彩衣,可惜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只好刻个小石子送你玩,你要是喜欢就收着,不喜欢就随手扔了也无妨。”她背起弓箭,淡淡的说道“我要走了,后会无期 分卷阅读9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 小石子上刻了一个少年轻轻揽着一个女子入怀,旁边还有一只猛虎,正是这几人刚见面的场景。只是石子颇圆,显得人和虎都胖乎乎的,一个个憨态可掬。 “你要去哪儿?”小七取了丝线,穿过石子戴在了脖子上,听这话觉着不对劲。 “回去找我爹爹。”女孩头也不回的说道。 “慢着。”周骞一直安静坐在一旁,此时忽然脚下发力,绕到女孩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逃都逃出来了,还回去做什么。” 陈颦忽然瞳孔微缩, “雀灵谷既然抓了一众人为奴,平日里自然也会严加看管。即便是放出去办事,想来也多是两三成群,速去速回。何况此处除了崇山峻岭就是悬崖瀑布,不像是个办事的去处,藏身倒是不错。看小姑娘一身衣服,想必在这山林里呆了至少一天一夜了吧,似乎在此等什么人。” 陈颦停住了脚步,“我在这儿等我爹爹,他说好两天之内来找我的,如今已经是第三天傍晚了。” 小七奇道“你爹爹既然要带你逃走,为何又把你一个人放在这儿?” 陈颦说道“我起初也不明白,他趁着老谷主出去祭祀的当口冒死把我送了出去,可他自己却不走,说是要做一件什么大事儿,让我在这儿等他两日,若是他到时候没回来,便要我一个人悄悄溜走,我自是不肯的,娘早就没了,如今亲人只有一个爹爹,为了他,哪怕在雀灵谷做一辈子奴人也认了。 于是我假装同意,偷偷的跟了他去,见他偷偷溜下山去,在一处小庙前歇了脚,那庙里藏了很多人,足足有四十个奴人,我见他们在庙前割了腕子兑酒喝了,然后在雀神前叩拜,我慢慢走近了,才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结果吓了一跳” 陈颦低声说道“他们要反叛” 周骞与小七对望了一眼,想起来那日的情形。那一众男人□□上身,持着弯刀,想来就是这四十个反叛奴人,那么那老人…… “杀了雀灵谷的谷主,蓝遗策。” 小七下巴差点掉地上了,谁能想到那么个骨瘦如柴的老头竟然是雀灵谷的谷主,瞧着那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似乎根本不用下手,他也撑不过几天了。 周骞心下一沉,想到那日的情景,一众人在一通叩拜以后就都散了,小庙离此处不过三十里,赶着马车不到半日的功夫就到,就算是闲庭信步,一天一夜也足够了,此刻没到,多半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嘴上却道“此地山高路远,略有耽搁也是正常,更何况你爹爹说了,让你自己先跑,或许他随后便跟上来了,你冒冒失失的去找他,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心意。” 陈颦冷笑一声“你们大人啊,就是喜欢骗人。” ☆、祭坛 陈颦转过头去,娇俏的鼻头上滑落一刻泪珠,吧嗒一声掉进草丛里。 她不再言语,把弓箭往身后一背,转身便走。 “就这么大咧咧的回去,如果被抓到说不定会死的。”周骞冷冷的说道 陈颦似笑非笑道“死,对于奴人来说,最简单不过了。生,才是难题。” 周骞皱了皱眉,这怎么还说不听了呢,一个比一个脾气倔,十头牛都拉不动一个半大丫头,气死他了。 忽听小七说道“刚好,我们也要去雀灵谷,小姑娘若是不嫌麻烦,不如帮我们带路。” 周骞一把拉过小七,嗔到“小丫头疯,你个大姑娘陪着一起疯。人家爹好不容易给她送出来,你给人送回那狼群蛇窝里?” 小七白了他一眼道“你能说会道你去拦她啊。人家铁了心要回去,我们还能怎么样,捆住她,绑了她,就算绑了一时三刻,也不能绑她一辈子。人家爹爹生死未卜,若换做是我,前头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回去的,谁拦我,我砍谁” 周骞哼了一声,“一大一小两只倔驴,今儿算是长见识了。行吧,咱们这一路多长几分眼色,好歹把这孩子给护周全了。只是有一件事,”他苦笑“女侠,咱这一路看见畜生也好,歹人也好,别二话不说就撸袖子成么。您武功盖世,好歹顾及一下我这个残废和人家半大孩子” 周骞心知,只非得这么说,小七才能勉强听进去几分,若是跟她讲什么寡不敌众,那是浪费口舌,人家说不定摩拳擦掌,正准备以少胜多呢。 果然小七一点头,“放心,这次但凡能跑,我决计不出手。” 这三人一路顺着山路而下,架马车沿溪水走了二十里,两侧逐渐从竹林小径转为幽幽山谷,崇山峻岭高耸,路越来越窄,逐渐收拢,最后变成了只容的一人通过的夹道,三人不得不弃了马,徒步而行。 夹道蜿蜒曲折,头顶露出一线天,偶尔听到一声鹤唳,空中飘飘荡荡落下一根白鹤的羽毛。 陈颦一张开手,将白鹤羽毛接在手心,温柔的看着 “若有来世,愿做白鹤,成群结队,飞到天涯海角去,多自在。” 小七噗嗤一笑,“你这孩子, 分卷阅读9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心思重的要命,今生才刚开了个头,就开始想来世了。” 陈颦将羽毛轻轻收入怀中,和小七送的锦缎与绣帕搁在一起,“ 前头过了夹道十里,便是雀灵谷,此后二十歩一个岗哨,你们正经的旅人可大大方方的进去,自然有人接待,我是偷逃出来的奴人,须的从后山小路上去,咱们就此别过。” 说罢,在山崖间几个踮歩,飞奔出去。 她一路沿后山峭壁而上,起初山间平缓,仗着身体灵活,攀援而上,而约到中段则越陡峭,白日里胳膊受了伤,一时竟然使不上力。退又退不得,脚下便是岗哨,她在石缝间上不上不下,累的呼呼直喘。 冷不防,一跟拇指粗的藤条慢慢的伸了下来,藤条底端还系着一颗小石头,在她眼前欢快的晃动不停,上头刻着一个小女孩挽着大弓,一旁老虎在空中张牙舞爪,旁边还刻了一行小字“有藤条不用,偏要爬山,是不是傻。” 她一抬头,见周骞与小七正在山岩上,笑嘻嘻的瞧着他。 “你们有正经路不走,偏要上后山,一旦被人发现,会被当成贼的。”陈颦小声说道。 “怕什么,又不是第一回做贼,” 小七笑盈盈的看着周骞“有人还当过梁上君子呢,刚一见面就……” 周骞想到当初一见面,他拿着腰带做绳子把小七从屋里拎出来,结果差点被当成流氓,生怕这丫头无遮拦的说出来,嗔到“当孩子面儿呢,瞎说什么。” 小七一脸无辜“就去鸿运楼偷吃东西啦,临走还顺了人家一只烧鸡,偷东西时候脸皮厚成那样,如今倒变薄了。” 她狡黠一笑,“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周骞假装没听见。 三人一路随着陈颦从后山绕道,来到一片洼地,在水上横七竖八的立着密密麻麻的小竹筒楼,与其说是楼,倒更像是个仅有四根竹竿立起来的帐篷,麻布与稻草盖在两侧,底端落在水里生了绿霉。陈颦左右四顾,见周围没人,悄悄掀开帘子,脸色一沉,说道“爹爹没有回来。” 小七喃喃道“就是马厩,也比此处强些。”忽觉这话太过伤人,想收回来已经不急。 陈颦却神情颇为淡然,大大方方的说道“如今行情,马比奴人贵些,马厩当然比这儿好。” 周骞问道“陈家姑娘,你们晚上也要出去干活么?” 陈颦摇了摇头“奴人以前是干农活的,如今兵甲奴更好卖,我们便每日起早操练,晚上各自上了枷锁回房,除非当天有祭坛,那便会才召集所有奴人”她忽然停住,意识到一个问题, 此处静悄悄的,,周围连半分枷锁声音也无,竟是大家都不在此处,那么。 他爹爹并不一定是没回来,也可能在祭坛上。 祭坛,她一想到此处,不由得浑身上下打了个哆嗦。 “祭坛?” “祭坛是杀人的地方,奴人一般是养大来买卖用的,因为能赚钱,所以犯了错多半会是重责鞭挞,但不致死。只有犯了重罪,才会在祭坛上杀鸡儆猴,一旦上了祭坛,杀不是好杀,死不是好死,”她说话间身体已经在发抖,转身绕回后。 从山上看,祭坛是就是一个插满火把的高台,呈弯月形状,两则各站了一排长弩兵把守,中间立着人高的木头桩子,上头围了几圈冰冷的铁锁。 天色已晚,祭坛周围点了一圈火把,火光里不知道放了些什么,竟是绿莹莹的,时不时窜出一串火苗,很是骇人。 祭坛下乌央乌央的跪了足有上万人,动作一致,都是将脑袋压的很低很低,几乎要碰到膝盖,一个连着一个,在祭坛周围铺满了一圈“人毯” 一个残年老人,双手将一物举过头顶,慢慢走上祭坛。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亦步亦趋。 那老人着一翠绿羽衣大斗篷,头顶黑色羽冠,将一身衰朽的骨头藏的□□无缝,一张古瘦嶙峋的脸露出威严之色,似乎恨不得把羽衣斗篷直接长在身上,历时变化作雀神的模样。 正是他们昨日救下的那个颤颤巍巍,行将就木的老人——照着小丫头的说话,他便是雀灵谷的谷主蓝遗策。 这人一开口,便是一堆叽里咕噜的南疆话,好在有陈颦在。 这丫头喃喃到“雀神在上,俯视南疆。定天地之规矩,管万物之魂灵。每次祭祀前都来这么一套。” 蓝遗策说罢,将手上的物事慢慢放下, 周骞忽然屏住了呼吸, 那是只黑孔雀。 南疆真的有黑孔雀,周骞一颗心就快要跳出来了。恨不得此刻便上祭坛上去把这雀神的胆挖出来给小七解毒, 至于坛下这成千上万人,他视若无物。 周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这些年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从前半条性命挂在战马上,如今一颗脑袋时时悬在刀尖,命悬一线的时候多了,死里逃生也不少,可他从不曾这般激动。 大抵,他将这丫头的命看做比自己还重要了。 小七倒是比他镇定许多,轻轻挽着他的手,说道“这事儿急不得,得 分卷阅读9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从长计议。” 陈颦接着嘟囔着“昨夜,有四十奴人违背了雀神,在雀神山庙里反叛。然而雀神守护了我,如今这些反叛的罪奴们一共抓了三十八人,他们逆了不该逆的道,便要永世浴与烈火,不轮回不转世,此世为奴,世世为奴,这是雀神为他们准备的惩罚。今日以后,每日处决三人,众人皆来观刑” 她说道此处,浑身抖动的厉害,小七轻轻搂过她,发现这丫头衣衫都被汗水给打透了。 蓝遗策一挥手,一群人被捆成一串一串的粽子带了上来。 第一串粽子里捆着一个男人,后头跟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他从皮开肉绽的胳膊上分明认出便是昨天夜里的壮汉,女人,孩子大抵是被株连的家人,眼泪汪汪,哭作一团。 蓝遗策在祭坛上踱了几步,觉着气氛渲染的差不多的,便大喝一声“你们可认罪?” 女人跪在地上,一手搂着一个孩子,轻轻的推到那男人身前,由着他将这母子三人都搂在怀里,享受这最后的温存。 而后,女人忽然翻了脸,对着男人甩了一巴掌,拳打脚踢,嘴中骂声连连,直至她与孩子被推上祭坛,做了刀下亡魂。 而那男人忽然长吁一声,如释重负。 小七问道“她方才为什么忽然神色大变。” 陈颦眼中亮晶晶的,说道“她在痛骂那个男人反叛,违背了雀神的意思,害得她与孩子世世为奴,不得翻身,她恨死他了。” 小七奇怪的很,“可方才两人分明……” 陈颦“这般事情半真半假,南疆人的确将雀神奉为神明,既然这般认罪,死后或可得到雀神的原谅。即便自己不在乎世世为奴,毕竟还有两个孩子。而且若不这样说,也死的不会这般利落。”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惨叫,男人被拖上了木桩,由着铁锁打穿了琵琶骨,缠在木桩上,脚下搁置了柴草,蓝遗策从周围取了一跟火把走了过去 他竟是要将这男人活活烧死。 在撕心裂肺的惨叫与熊熊燃烧的火光中,第二串奴人被带了上来,火光里映着一个两鬓稍有花白的男人与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瞧着像是他的母亲,原本佝偻的腰被捆成粽子,便更没有人形了。 然这佝偻老人却从头到尾不曾认罪,将脖颈一昂,半句话不说,由着那做儿子的在地下磕破了头,只是无用。这二人被人推到,被呵斥,甚至被揪着头发拎到木桩上,由着铁锁捆遍全身,嘎嘣一声,老太太的一身骨头被摔断了,人也咽了气。 只是头仍是昂扬着的。 蓝遗策颇为遗憾的吁了口气,嘴角一撇,似笑非笑“何必呢。” 他一挥手“今日还差一个,赶快的吧。” 一个孑然一身的人影踏上祭坛,这人个子不高,上身也是魁梧的,但举手投足间并无半分蛮横之态,反而步履中有一种读书人的温和。 而陈颦浑身一震,如五雷轰顶。而后眼泪终于止不住的簌簌落下。 那是她等了三天三夜的爹爹,终究还是没能赴约。 周骞与小七也认出了这个人,正是当日的站在小庙前的那个中年书生。 ☆、救父 蓝遗策举起火把,仔仔细细将眼前这个中年人看了清清楚楚。 他记得这人,一记就是十二年。 “大端朝第十二任使节陈逆舟。”他似笑非笑的凝视着眼前的人,“当年你出使南疆,在神殿前侃侃而谈,是何等的风度翩翩,再混个五年十年,不知多少功名爵位等着你。可你呢,放着大好前程不要,非要跟大当家那个榆木脑子一样,要打破南疆祖祖辈辈定下来的规矩。如今这个结局,可都是你自找的。” 周骞与小七一愣,什么规矩? 陈颦道“当时我还没有出生,只是偶尔听爹爹说,大当家以前便痛恨雀灵谷以贩卖奴人为生,可南疆土地贫瘠,出产的尽是些香料茶叶,给富贵人家玩乐自然是极好,却当不得穷人的饭吃。后来大端朝出使,大当家就隐隐起了做大端盟国,彼此通商的心思,如此便可以让奴人不但得了自由,也活得下去。不过还没有成型,蓝遗策便反叛了,后来大当家一死,奴人的规矩非但没有废除,反而变本加厉,将原来这些原本自由的人也抓来了。” 周骞悄悄问道“他公然说这话,不怕底下的人起了心思?” 陈颦道“不怕,奴人是听不懂大端话的。他们只会简单的南疆话,而且只会说不会读和写,也没有书看” 小七气到“这谷主当真是抠门极了,从兵甲奴身上赚取金钱无数,教小孩子读书写字能花他几个钱。当真是把人当畜生养了。” 周骞哼了一声“这老头精的很,可不是为了省两个铜钱。你想雀灵谷养了这一群兵家武士,当真反叛,能把他吃的渣都不剩。因此他必然不惜一切代价控制这群人,而控制一群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愚昧,民智不开,成了一帮没脑子的乌合之众,再加上装神弄鬼,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从 分卷阅读9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小教了他们读书写字,这些人变明了事理,岂不是识破了他的那些鬼话?” 二人正说着,忽听祭坛上书生笑道“我这一世坦坦荡荡,便是要死了,心里也高兴的很。可你呢,杀了拜把子兄弟,抢夺雀灵谷,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放过,顶着雀神的招牌干些丧尽天良的缺德事,整日活的战战兢兢,这人间和地狱又有何分别。蓝遗策,你大可以杀了我,却拦不住众人的愤恨之心,你杀的越多,仇恨你的人就越多。今日是我的死期,也是你祸患的开局。” 蓝遗策气急,喝到“你休要得意,你不怕死没关系,我倒是看看你怕不怕这个。”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青花小碗,扣在男人胸口。 陈颦“啊”的一声惊呼。 见那书生登时脸上扭曲的变了形状,挺直的筋骨慢慢的弯曲,蜷缩,倒地,身体抽搐着扭动着。不惜以头抢地以求死,却被一众人强行将他四肢困在木桩上,惨叫声不绝于耳。 周骞忽然想到他在萧大人身上看见的东西,当时的情形和此处一模一样。而白凤岭似乎提过一句,说那蛊虫珍贵的很,是他从南疆弄来的。 想来正是此物。 那就糟糕了。 萧大人在北疆驻守多年,那是个响当当的将士,一身的功夫,尚且抵不过蛊虫之毒,不惜一死以求了断,如今这书生又怎能承受的了,他忽然明白了那小丫头说过的话,这祭坛是个杀鸡儆猴的地方,能一死了之并不能让人心生恐惧,像这般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能使人不寒而栗。 还要连看十几日,就是个铮铮铁骨的硬汉也受不住。 何况是个孩子。 他想回头捂着陈颦眼睛,一转头,这小人儿却不见了。 倏忽之间,一支长箭从他耳边飞过, 祭坛上的火把随着劲风飘忽一动,惨叫声骤然而止。 循声看过去,书生胸口插了一支没羽箭,登时便没了气。 周骞与小七大惊失色,环顾四周,陈颦不知道何时窜到了山头,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拉开一柄长弓,对着蓝遗策唰唰又连射三箭,可都被轻巧的避开了。 众多兵甲奴带着兵器冲着陈颦而去。 周骞与小七二话不说,便要冲上去救她,而陈颦远远的朝着他们一笑,摇了摇头。 她伸手掏出最后一支长柄箭,颇为珍惜的在上头摩挲着,轻轻将怀中的白鹤羽毛插在箭尾,又掏出了小七那件锦缎裙子,想拿出来穿上,略一合计,又给放了回去。 “多漂亮的衣服,弄脏了怪可惜”她自言自语道, 山上的兵甲奴从西边冲了上来, 小七与周骞自山下手脚并用的攀岩而上,转眼就要到了山顶。 却都不约而同的慢下了脚步。 陈颦一箭刺进了自己的心脏,而后张开双臂,自山顶滑落, 白鹤羽毛从箭尾飘落下来,一路飞舞。 坠落之间,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爹爹在床边唱着大端的歌谣,阿妈在灶火旁边扇风,炊烟袅袅升起,米饭的香味儿在屋里弥漫开来。 那时候,她身上没有鞭痕与烙铁印,只有在外头玩耍时不小心蹭破的一点小伤,还把她爹爹给心疼坏了,对着伤口吹了好久。 可惜,从那以后,她的人生便是无尽黑暗,只是还有一丝光亮守护着她, 而如今,这一丝光也灭了。 陈颦躺在一块山石上,发觉死其实一点都不疼,反而凉丝丝的。 早知道,刚刚便没那么怕了。 小七呆呆的望着山下,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 “她本不必死的,” 兵甲奴已经杀上了山,没抓着陈颦,倒是发现了两个陌生人的踪迹,这二人也是奇怪,呆愣着望着山下,大有等他们来抓的架势。 小七一动不动,“我若是当日不手贱救了那个贼人,如今她就不会死。是我错了,像他这般的恶人就是该杀,如今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她狠狠的盯着祭坛上的蓝遗策,似乎脚下随时一动,她便要冲了出去宰了他。 周骞正色说道“天下万般事,都有个因果。你就算当日不出手,由着这群奴人杀了他,你能保证他身后就没有第二个,第三个谷主么,回头清算起来,他们依旧摆脱不了这般命运。像你此刻便想杀出去把蓝遗策给剁碎了,可这帮奴人们未必便领你的情,说不定还会以为你犯了雀神的规矩,转身把你这个救星给杀了也说不定。” 小七咬着嘴唇,“难道由着歹人作恶,看着他草菅人命么” 周骞冷冷的盯着祭坛,目光深邃“你放心,今日该死的,一个也逃不掉。” 这二人遇上兵甲奴,并不多做抵抗,对方人数众多,刀枪剑戟无数,且山下还有近万人,除非他们有飞天遁地之能,否则为了保命,只能由着他们绑了押着下山。途中路过山下,瞧着陈颦的尸体躺在山涧之中,周骞捂住了小七的眼睛,叹了一口气, “小丫头到死仍是这般仁义。” 分卷阅读9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她到最后撇开我们,一个人登上山顶,不惜暴露自己,纵然是自己不想活了,其中也有不想拖累我们的意思。我们若是单独被发现,最多也不过是被当成个贼人,而要是和她在一处,冲着她刚刚玉石俱焚的架势,我们难免会被认为是刺杀谷主的同伙。” 小七想到她最后冲自己摇了摇头,多半也是这个意思。一时不免辛酸, 蓝遗策听说方才刺杀他的是那奴人的小丫头,嗤笑一声,“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又听后山顺便抓了两个贼人,忍不住骂道“雀灵谷的岗哨都是死的么,统统拉出去打,打个半死再送回来。” 他漫不经心的朝贼人的方向瞥了一眼,忽然瞪大了眼睛,一脸假笑, “这不是二位少侠么,当日拒绝了我的好意,如今跑到我雀灵谷当贼来了。” 他吩咐将二人松了绑, “今日不巧的很,让二人看了一场大戏,见笑了。老朽一向是恩怨分明,二人有恩与我,如今来我这谷里想要什么,不妨开口。” 小七恨不得脱口而出“要你的命,” 可她终究没说。 要是把这老头的话当真,那她可真是傻透了。 周骞冷笑一声“我们确有想要的东西。” 蓝遗策道“你尽管提,我掂量一下你们的恩义值不值得。” 在他眼里,这世间恩怨情仇说到底都是买卖。 周骞一拱手“客气,剩下的那些反叛奴人与家人,我想都要了。” 蓝遗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儿,一脸的惊讶,而后哈哈大笑“这世上还真有傻子,我雀灵谷富有各色奇珍异宝,价值连城,你却要那些反叛的奴人,当真可笑至极。” 然而脸色一变“我不能给你们” 周骞道“你留着他们也是杀了,送我带他们出谷去,岂不是好过让我带走金银财宝。难道你一个雀灵谷谷主的性命,抵不过这几十个奴人么” 蓝遗策笑道“若你想要其他的奴人,我倒可以送你几个,可这些我本是要杀来示众的,怎可给你。除非,”他忽然顿了一顿, “除非你能帮我找到一个人,不光这些奴人可供你差遣,我还另派给你一干奴人帮忙。如何?” 蓝遗策话音未落,他身旁一个年轻人忽然急了,皱着眉头说道“父亲,这人来历不明,不可轻信,”只是他话音未落,便被一只手挡住, “你知道什么,闭嘴。” 年轻人讪讪而退。 周骞斩钉截铁的说道“好。” 蓝遗策:“你还没问我要找谁呢?” 周骞:“南疆人我一个不认识,找谁都一样。总不能让我去找阎王爷吧?” 蓝遗策嗤笑一声,“我要你去找那日反叛的首领李二,十日为限” 周骞站起身来,朗声道“一言为定。” “那要是做不到呢,” 周骞漫不经心的往祭坛上一指“无非是祭坛上再多一个将死之人而已。” ☆、饮酒 “雀灵谷的罪奴们都在这儿了,”一个青年人说道,这人身着素雅,只披着一件丝绒白袍,乍一看并不如何起眼。若凑近了瞧,才知那白袍子镶着金丝,锁着厚厚的一层白鹤羽绒。 这东西可难寻的很,一来白鹤不是家禽,素来是颇有灵性,难以捉捕,二来想要取洁白如新的羽绒,可不能随手将白鹤一刀摸了脖子拔毛,须得是活着的时候吊上七天七夜,将一身血都流干了,方能保证绒毛的洁净。能将这样一身藏着鲜血与杀戮的白袍整日穿在身上,这人大抵心是硬的。 他便是老谷主的儿子蓝长泽,方才一路跟在父亲身后,像是老孔雀后头的崽子,模样可以算是青出于蓝,不过胜出的也是有限。尖嘴削腮,倒跟那小庙里头的雀神雕像有几分相似,披了件素净如高山之雪的白袍,像是一把锥子藏在温文尔雅的皮囊中。在祭坛上,跟着谷主亦步亦趋,眼光六路,耳听八方,他爹砸吧一下嘴,他立刻跪地端茶伺候,一抬脚,他便喊来奴人以身子为轿子,看眼神还带着点羡慕,恨不得自己跪在地上当牛做马了。 作为雀灵谷唯一的继承人,他可称为南疆二十四孝的典范。 周骞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除了给他爹惹祸招灾以外,似乎就没干过什么好事儿。 蓝长泽下了祭坛,便褪去了长袍,带着周骞二人去领罪奴,将他爹吩咐的事情执行的一丝不苟。 “奴人都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他原名姓李,大家都叫他李二。平日里是个不错的兵甲奴人,与那今日刺杀谷主的女孩子一样,是个南疆人与奴人生下的混种,脸上带了一块半月弯刀的标记。” 周骞问道“听上去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奴人,就算功夫不错,也没什么稀奇,为何偏偏是他能够带领奴人反叛?” 蓝长泽叹了一口气道,“这事本没有人会主动提起,既然你问了,我也不瞒你。这 分卷阅读9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人原本是前任谷主李破之与奴人生下的孩子。李破之自己娶了奴人,大概是嫌丢人,便动了废除奴人的想法,想剥夺了我们的财富,让这些出生低贱的东西爬到我们头上来。这般便是违背雀神的旨意,我父亲带头将李破之与一干人都剿灭了,却没有赶尽杀绝,怀着仁心让这孩子做了奴人。没想到他竟然恩将仇报,反而带人反叛。” “我想,或许这李二怀着李破之当年的主意,妄想逆了雀神之道,与我们平起平坐吧。” 周骞觉着颇为有趣,明明是一场不忠不义的反叛之举,到了蓝长泽口中,居然变成替天行道,不是父子亲情让他蒙蔽了双眼,就是这雀灵谷蓝家从上到下,遗传不要脸。 只是他没想到当日那个说话磕磕巴巴的年轻人居然是怀着这般的身世与使命,瞧他那一身烙铁与鞭痕,只怕那个蓝遗策不杀他未必是怀着什么仁心,反倒是有可能将一身的怨气尽数出在这孩子身上。 他也明白了陈颦的话“死,对奴人来说再简单不过,活着,才是难题。” 蓝长泽又道 “当日谷中五千奴人搜山,将谷外方圆百里之内搜了个遍,也未曾找到那人的踪迹,一想到他仍然逃脱在外,随时可能会威胁到父亲,我便心下十分不安。若是二位当真能找到这人,蓝长泽自是万分感激。” 他双手一合,聚在鼻尖,躬身施了个南疆的礼节,神色间颇为诚恳。 “二位的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这些罪奴随二人如何差遣,其余的奴人我安排在外头候着,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尽管来找我。”蓝长泽温和的说道, “只是还有一事,”周骞问道 “老谷主那日出谷,可是要去哪儿” 蓝长泽眉头一挑,随即神色恢复了自然,说道“老谷主外出办事,一向不喜欢张扬,我这个做儿子的,只管把他吩咐的事情做好,其他的事,一概不问。” 周骞点了点头。 小七望着他的背影,说道“想不到那个丧心病狂的老家伙,居然能生出这么个孝顺的儿子,不可思议。” 周骞一撇嘴,眯着眼睛道“你说,若是当时反叛成功了,老谷主被杀,对谁最有利呢。” 小七一惊,转头看着周骞, 周骞神秘兮兮的一笑“万事皆有可能。” 夜半,一个黑影悄悄从后山峭壁上飞身而走,穿过祭坛,在竹楼中三转两转,进来一处隐蔽的小树林,树林间站着一人,似乎已经静候多时了。 “原以为这次反叛人众多,丢了个把人不打紧,没想到他居然对李二这么上心。” 人影转过身来,斑驳的竹影照在他瘦削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正是白日里温文尔雅的蓝长泽,此刻眼中尽是乖戾之气。 “老谷主身边的守卫奴人都在何处?” 黑影跪在地上,说道“两个在叛乱中被杀了,一个被砍断了手臂,如今在山中采石头,一个被老谷主挖去了眼睛,” “既然残废了卖不出去,何必留着浪费粮食呢”他嘴角微微一动。 黑影一愣,“他们冒死透露消息,您是以雀□□字担保过他们性命的。” 蓝长泽长吁一声“我当然想保着他们,可是山中乱石颇多,瞎子又喜欢四处乱走,难免有时候会被砸死或是掉下山崖去,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幽幽的盯着黑影,“听懂了么。” 黑影浑身一震,点了点头,转身溶于夜色。 雀灵谷中客房还算是幽静,一片绿竹林郁郁葱葱,曲径通幽,二层的小高楼在绿竹掩映下隐约可见,从里头传出一阵喧哗声。 “开大,大,大,大,大,他娘的,”周骞双腿盘坐,目不转睛的盯着两个筛子,在筛盅里转成了两只陀螺,见结果不如意,大腿一拍,显然是懊悔之极。 他身后摆了几十个酒坛子,前头围了一圈奴人,男女老少或站或坐,都瞪大了眼睛,眼珠子跟着筛子动来动去,直到筛子落地,人群里忽然爆开一阵大笑,三两个汉子屁颠屁颠的跑到周骞身后拿了一坛子酒,一人一口,将酒坛子传了遍。 “给我把另外一瓶拿出来,”周骞喊道“以为藏在□□里我就看不见了,奶奶的,当老子瞎么” 他跟奴隶学了几句南疆话,学的最快的就是如何骂人。 一个膀大腰圆的奴人忽然羞涩一笑,夹着腿躲在门后半刻,讪讪的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多出来的酒坛子。 “说好了赢了得一坛酒,输了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许出千,不许耍赖啊。” 奴人忙不迭的点头,催着周骞快些掷骰子,一个个抬起了头,眼睛里闪着光。 周骞这几日过得很是惬意,自打将反叛的奴人放出来以后,他便都接到自己住的院子里,竹楼让给了小七,他跟奴人们一起以天为盖以地为床,显然是把军营的那一套搬到了南疆,就是比北疆湿冷了些,常常一觉起来觉着腰酸背痛。 不过他这几日倒是没有这个问题,因为他索性不睡了。 他在院子里开上了 分卷阅读9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赌局,拉着奴人一起玩,输了喝,赢了也喝,起初奴人还带几分畏惧,三两黄汤下肚,一个个都放开了胆子,也放松了戒备。 “我赢了”周骞一拍桌子,“都把酒给我放下”他醉醺醺的打了个隔,闻到了一股子酒味儿, “我就问,你们南疆求亲娶媳妇是怎么个流程” 众人一阵大笑“姑娘鬓头三只羽,小伙心里一朵花。你手里拿三根羽毛插到姑娘头上,要是人家不给你扔在地上,那就是对你有意思啦。若是人家父母同意,你就把那小娘子抱回家,生娃娃去” 周骞睁大了眼睛,惊呼“那可比我们大端简单多了,我们先得上门提亲,然后八抬大轿抬回去,摆了天地,摆上七八十桌酒席,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大半年。放在南疆,那娃娃都出来了。” “你们那老谷主可也是这般的娶媳妇,生娃娃?” 他指着一个壮汉,“张大蟒你说。”奴人没有名字,光有个姓氏,他这几日让这些人自己取名字,只是奴人们胸中没多少墨水,取得名字都俗的可以,什么张大蟒,李小蛇,倒是好记的很。 张大蟒说道“老谷主跟我们不一样,他是雀神选中的人,便从当了谷主开始,便一生侍奉雀神,不能再行那事儿了。”他边说边笑,而后挤眉弄眼的说道“其实就和我们刺胳膊杀畜生一样,都是哄雀神的,私下里怎么回事儿,谁也不知道。那日不是还……” 周骞笑道“还什么” 张大蟒与在场男人对视一眼,眼神溜贼,小声偷笑到“那日李二带我们去找山谷外的山坡上寻老谷主,结果瞧见他从一个小竹屋里偷跑出来,里头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离他十丈外站着几个护卫奴人,站在东西南北四角,一个个背对着竹屋,手捂着耳朵,想来没做什么好事儿。”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便一门心思的追杀老谷主,哪儿还顾得上什么男人女人,说来也怪,那日我们直接在外头跑了一路,还斩杀了两个护卫奴人,可并不曾记得谁进过那个小屋,可回去的时候,我好奇的往竹楼里一看,却看见了那个女人的尸体。难不成是雀神恼她,取了她性命?” 周骞一笑“雀神也真是偏心的很,只恼那个女人,却留着你们谷主一命?” 张大蟒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那日我们明明已经要动手,雀神却拦住了李二的刀,唉,如今也不知李二哥身在何处。” 周骞一想到这事儿,也觉心塞,又不好说实话,只得打了个哈哈,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当真信那雀神么。”他总觉着这雀神对于雀灵谷的来说很有意思,一方面他们可以对雀神顶礼膜拜,恨不能放下刀挡在老谷主身前替他去死,可若是真信,认定了自己一生都被踩在脚下,又怎么会不惜世世为奴,去刺杀老谷主。” 这话一出,很多人便沉默了。 张三别别扭扭的说道“信还是信的,只是有时候多些,有时候少些。生来就是奴人的信的诚挚些,后来被抓来为奴的信得敷衍些。如我们这等人,生来卑贱,整日里挨打受骂,日日受苦受难,就只能心里放个盼头,指望着有雀神睁开眼,看我们这一生的苦尽了,来时便不做奴人了,否则一生看到头,尽是猪狗不如的日子,那还能怎么活。” 周骞问道“你们既然信了雀神,为何还要反叛?” 张三神色忽然暗淡了 “因为老谷主有心将所有的奴隶都杀了。” ☆、挨打 “这话怎么说?” 张大蟒说道“当年蓝谷主推翻李大当家以后,自己把持了雀灵谷。可这第一把交椅却坐不安稳,整日里担心有人反他,便训练了些兵甲奴隶,听他调遣。我们便在那时放下了耕作的犁,拿起了刀枪。一年后谷中忽然来个大腹便便的商人,说是认识许多买家,能将兵甲奴高价卖了,他做中间人,抽取三成的佣金。” “自从那日起,谷中的兵甲奴便越来越多,不论是多少,中间人总能如数收走,有时候还会带着买家一起来,谷主将我们统一汇集到一处,操行演练,供着买家挑选” 周骞皱着眉头说道“你们南疆地广人稀,哪儿来这么些人做奴隶?” 张大蟒叹了口气“你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了。自打出现了那中间人,谷中人越来越少,被买走的都是壮年男人,剩下许多女人,老人与孩子。那日祭坛下面的上万人,你仔细看看,其实大半都是女人孩子。 “后来,中间人发现我们供不上足量的奴隶,便带来一个人,那人很是奇怪,听说姓白,脸色苍白的如厉鬼一般,时不时从袖子里钻出一个蛇蝎虫子,骇人急了。” 周骞忽然一愣,心道“莫不是那时候白凤岭来的南疆。” 张大蟒继续说道“ 奇怪的可不止这一处,那时他来时一并带了几个女人,起初瞧着都是一副不敢抬头怯怯的模样。然而他说了几句话以后,这些人像是被雀神附上了神力,一个个能徒手劈山石,拔青松,一人抵得上十几个壮年男人,而且很听 分卷阅读9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话的很,便是要他们从万丈悬崖跳下去,也毫不犹豫。” “听他们说,这叫做药傀儡,也就是药人,说起来带个‘人’字儿。其实如同一具听话的僵尸,早就不是个人了。” 周骞心一沉“ 果然是他,只是他眼巴巴的到南疆来做什么?” “中间人说,药傀儡没有意识,听话,战斗力又强,所以卖价颇高。谷主一听大喜过望。恨不得即刻便将谷中的奴人尽数做成药傀儡卖出去,可惜那姓白的狮子大开头,要拿五十个南疆的奴人换他一颗夺魄丹药。那可是让谷主赔的连底裤都不剩了。” “于是谷主白日里好吃好喝供着他,私下里偷了他的丹药,闭关三个月,仿了一个颇为相似的方子。拿谷中的奴人做实验,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起初一个个力气大的很,而后心智慢慢退化,不出三个月的功夫,便没了意识,六亲不认,慢慢疯癫,成了个行尸走肉,这药傀儡便算是做成了。” 周骞打了个寒颤,浑身的血都凉了。 张大蟒没看出他神色有异,继续说道“谷主当时自然是欢喜,药傀儡没有爱恨,也不要自由,既能赚钱,又不必担心反叛,简直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摇钱树。” “可他没想到,自己能仿出制出药人,却控制不了他们。他这才知道,那姓白的早以将控制药人的香料尽数催入了自己的身体里,这天底下只有他才能控制住那些个行尸走肉,蓝谷主,是万万没有这般本事的。” 周骞道“白凤岭终其一生,要成为天下第一毒王,自然是有些个手段的。这生意做不成了,这个蓝谷主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吧?” 张大蟒点点头“那是自然。虽说药人一旦毒发后便无药可救,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毕竟短时间内会力大无穷,几乎刀枪不入,足够唬得住买家。只要出了手,往后这些人是死是活,便与雀灵谷再无干系,我瞧着蓝谷主大概是瞧着如今谷中人丁单薄,生意每况日下,打定了主意要做一锤子买卖,将谷中的老幼与女人尽数毒害了,再加上巴蜀过来的女子,一共凑足一万人。” 周骞一听巴蜀女人,从地上蹦起来,“你说什么?” 他想起来了,当年金万财围剿闲云居的时候,曾经提过一次。说天师堂要将强行征来的巴蜀女子卖了,便是个二千人的军团,价值百万。这才不惜过河拆桥,设局让白凤岭与闲云居一场恶斗,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看来,这天师堂与中间人之间脱不了干系,甚至,或许天师堂就是这中间人。 周骞心里浮现了许多疑团 昔日天师堂为了设局,不惜重金招揽江湖人士,朝廷早已经国库空虚,天师堂这些年却发展越来越壮大,难不成钱都是从这儿来的? 而这些个兵甲奴人,练的是打仗的功夫,寻常人家便是要买些个保家护院的小厮,一家不过三五个足矣,断然不会有这么大的手笔,那他们这些年又将这奴人卖到了何处? 他心里隐隐不安,只觉着天师堂这一颗毒瘤流淌在大端各处,里头绕着无数的阴谋与秘密,而他像是轻轻揭开一角,觉着颇为恶心,却又忍不住想拿着匕首捅进去,将罪恶放在光天化日之下。 周期问道“那你们如今身上可曾中了毒?” 张大蟒道“我们中的有些人如李二哥中了毒,不过等彻底毒发还有一阵子。这些女人和孩子身子弱,为了让毒发的晚些,会等到下个月初买家来之前再迫使他们服药,其实也不必强迫,□□混在饭食之中,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 他说的激动,将手中的酒坛子一摔,“我们没活路也就罢了,可女人孩子尙小,总想让他们有一条生路。为此不惜违背雀神,哪怕世世为奴,也要杀了谷主,毁了这桩交易。” 一转头,泪水已经爬满了脸上的沟壑,呼吸间身上烙铁印与鞭痕随着胸口的起伏而越发的醒目。 “我们奴人生来便是受苦,护不得家人,享不了自由。雀神把我们踩在脚下,来供养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既然左右是死,当下死也好,三个月后死也好,又有什么区别。” 话语间,他对着周骞五体投地磕头一拜,施了个南疆的大礼, “公子救我们出了祭坛,将我们当人看,这几日过得畅快,有筛子玩,有酒喝,已经死而无憾。当日我们在山中躲避,走不了太远,这才都被抓了起来。如今已经过了几天,李二哥若是有幸,怕是此时已经走了几百里路,别说不知道方向,就是知道,十里之内往返也来不及了。公子不必再管我们,得了空就和小七姑娘逃了吧。” 他话音刚落,身后人跟他做了同样的动作,朗声说道“公子且逃了吧。” 周骞大笑,拍拍张大蟒的肩膀,说道“逃,往哪儿里逃,你看那外面的一干奴人,你当真是供我差遣的,那就是来监视咱们的。” 他扶着众人起来,一手拎过三五个酒坛子,扔给这群老少爷们, “我周骞命硬,你们那个雀神克不死我,更别那个提装神弄鬼的老头子了,终有一天,我得把他脑袋拧下来,就挂在你们雀灵谷的山头” 分卷阅读10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他将身后的酒尽数分了,最后自己留了一坛,用小臂搂着,张嘴咬掉了上头的红盖子,痛饮两口,将酒坛子一举 “来,咱们一醉方休!” 南疆众人也一时热血沸腾,空中举起了十几个酒坛子,喊道“一醉方休。” 一晃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撒了一层鎏金。 周骞一觉醒来,揉了揉眼睛,见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了许多醉鬼。脑袋瓜子生疼,略一沉思,糟糕,昨儿个又喝大发了。 这是他一连三天喝醉了,而且醉的不省人事,头一天晚上小七似乎还嘱咐了自己什么,此刻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直到他推开门,被一盆水从上到下把自己浇了个透心凉,一瞬间忽然就想起来了。 小七似乎昨天晚上嘱咐自己,不许喝的醉醺醺的回来。 他倒没喝的醉醺醺,直接就人事不省了,而且一连三个通宵,简直超额完成任务。 周骞感觉这事儿断不能善了,尤其是他瞧见小七手里还拿着从后院□□的细竹子, 忽然想到李三娘对付相公的大耳刮子,禁不住后脊背发凉。 这打相公也遗传么? 这事儿来不及细想,眼看着小七两根眉毛拧成一股绳子,将一根细竹竿子舞的虎虎生风。 周骞提了一口气,在小屋里头东躲西藏,嘴里叫道“你别生气,听我说,我喝酒是为了办事,办正事儿,哎呦,你下手不能轻点么。” 小七骂道“办你个大头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前半夜赌筛子,后半夜喝大酒,哪个是正经事儿,一玩就是三天三夜,回来就往床上一躺,你是打算十天以后,那李二自己主动出现呢,还是瞅着祭坛热闹,想跟着上去送条命。” 小七越说越心酸,渐渐停了脚步,把细竹竿往地上一丢,道“你若是要去救人,刀山火海我陪你去。你要是抓不到人,我便是拼了性命也得帮你逃。总之,我不能看着你送死。”说罢,侧过头去,眼泪便串珠似的掉来了。 周骞登时一步也跑不动了,乖乖的往她身旁一站,拽着袖子去擦眼泪。 “谁家的仙女哭了,可心疼死我了。”他捡起地上的细竹子,“都怪这混小子,惹了仙女生气不说,还敢跑,” “让你跑,让你跑,”他说一声,便往手心抽一下,使了三分力道,疼是不疼,就是把手上抽红了一大片,果然,几下之后,小七就心疼了,一把扯过竹子“你个傻子,这是拿来吓唬你的,当什么真。” 周骞顺势将小七揽到怀里,笑道“ 好丫头,别哭,当心哭花了小脸,以后怎么上轿做新娘。” 小七呸了一声,“谁要上轿做新娘,美的你,”不过她也只是羞涩了片刻,便道“我看这南疆大的很,寻人如大海捞针,不如我们找机会逃了吧,也不要什么黑孔雀了,我想回铭鹤山庄看看爹娘。” 周骞趁着她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了三根羽毛,轻轻的插在小七头上。 “你这是做什么?”小七问道 “我昨天从奴人哪儿听到了一个风俗,”他调笑道, “南疆的小伙子在心仪的姑娘头上插三只羽毛,若是人家不给扔了,那便是郎情妾意,小伙子把姑娘抱回家,便算是成婚了。”他无赖的将“父母同意”这一段给隐去了,两只手把小七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上。 “这番不论生死,我周骞都是你的丈夫,你段小七是我的妻子。若有长久岁月,我不但要陪你回铭鹤山庄,还要走遍名山大川,览人间盛景。倘若不幸先行一步,我便赖在奈何桥上不走,等你个七八十年。” ☆、开局 周骞半真半假的挨了一顿揍,当天果然不喝酒了,也不玩筛子了,上午睡了个囫囵觉,一睁开眼,跟大伙儿跑出去踢球了。 不光是屋里头的人,还有外头看们的一干奴隶,尽数被他拉了出去,反正既然是看着他们的,自然是他们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踢球的场地选的十分巧妙,就在雀灵谷平日训练兵甲奴的地方。 谷主一把年纪,只负责谷中的决策大事,平日里训练兵甲奴,都交由蓝长泽一手打理,眼看着下个月便有买家要来,他训练的越发卖力。 此刻晌午刚过,蓝长泽站在翠竹搭成的高台上,盯着大太阳底下兵甲奴们。为了模仿药傀儡,他不得不将奴人训练成一个个木偶,说不许动便不能动,谁若是动了半根指头,便砍掉这半根指头,动了一下胳膊,便废了这一条胳膊。 于是奴人一个个站成了一条条人棍,连眼珠都不敢转一下,除了耳朵。 至少耳朵不必用,便能自由的听见周遭的声音,尤其是一旁孩子们奔跑游戏的笑声,似乎多少年都不曾听过了。 训练场的一侧,周骞和前几日祭台上的罪奴们踢球踢得很是尽兴,并且时不时的给训练场上的人捣个乱,时机都抓的颇为精准,基本都在蓝长泽刚要开口抓人,球就冲 分卷阅读10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进来了,然后就是一大群孩子围成一团,追着球撞翻一大片人。兵甲奴还得留着卖钱,他不总不能将这一大片人都砍了。 自己想的是杀鸡儆猴,结果人家给自己来了个法不责众。 周骞倒是一脸无辜,每次都笑嘻嘻的赔礼道歉“不好意思,我腿瘸,把球给踢歪了,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蓝长泽气的头顶冒烟,可周骞即是父亲的贵客,又带着找叛军首领的使命,奴隶都供他差遣,人家喝酒赌筛子也好,在外头踢球也罢,自己确实管不着。只能盼着十日之期已过,他找不到人,跟着上了祭坛,到那时,他便要将这些日子的憋屈,通通找回来。 想到这儿,他嘴角一撇,露出一声狞笑。 笑到一半,忽然臀上一阵剧痛,一个回旋球在空中饶了半圈,最后正中了他屁股,把白鹤披风踢了大黑脚印不说,力气之大,差点把他从天台上给踹下来。 他听见台下有几声嗤笑,怒气冲冲的一回头,却又抓不着人了。 饶是他一贯文质彬彬,此时也气的青筋暴露,将身上的白袍子往地上一摔,“这是要造反了么。” 周骞悄悄对身后奴人眨了眨眼睛,一跃上了高台,笑呵呵的双手一拱,赔礼道“赖我赖我,刚才想给他们演示下我们大端的玩法,结果一不小心,踢到哪儿了,来,我给你揉揉。” 蓝长泽一手捂着屁股,怒目圆瞪,咆哮道“滚下去。” 周骞一脸无辜,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生这么大气,可吓死我了。太阳底下火大,不如到我那屋喝杯清茶,去去火。” 蓝长泽意识到方才失了态,调整了呼吸,慢慢说道“不必了,多谢你的好意,我还要替我父亲训练兵甲奴。只是我劝你要是想活命的话,最好出去找找叛军首领,否则你便是和这些人再亲近,到最后也不过是一起做了刀下鬼而已。” 周骞不怒反笑,低声在他耳边说道“真不瞒你说,用不了三天,李二就会乖乖的站在老谷主的面前,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 蓝长泽瞳孔一缩,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咳了两声 “那自然是好事,只是你这几日连门都不出,怎会有他李二的消息?” 周骞一笑“你教他们歇了,随我来,我便告诉你。” 蓝长泽不答话,吩咐下去,低头匆匆走下高台。 周骞默默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白鹤披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败家孩子,”转身将披风扔给张大蟒,朝他使了个颜色。 张大蟒一低头,几个转身,没入人潮中。 南疆水好,清澈甘甜,蜷缩的茶叶在沸水中伸展开来,一时茶香浓郁,在小竹楼中氤氲开来。 不过周骞是个比较重口的爷们儿,虽然以前在老将军账下也喝过一些好茶,可品来品去,总是品不出个味儿,只是一味觉着淡,再加上泡起来费劲,他便只喝酒不喝茶了。 只是喝酒要逢知己,和痛快人喝,越喝越痛快。 和蓝长泽这路人喝,好酒也觉着跟马尿似的,一口就能被呛死。 想想就不浪费酒,还是喝茶算了。 蓝长泽显然对李二一事颇为关心,闲扯了几句以后,话锋一转,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李二的踪迹的?当日五千人搜山尚且不能找到,如今已经过了几日,他说不定早跑出南疆了” 周骞一笑“小谷主说笑了,你想当日五千人搜山,那是何等的阵仗,将李二以外的诸人尽数抓了个干干净净,唯独漏了他一个,若是他不能飞天遁地,那么很可能是有人把他藏了起来。” 蓝长泽皱眉道“藏他一个叛军做什么,没来由的给自己找麻烦么。” 周骞道“那就要问藏他的人了,或是为了隐瞒什么事也说不定。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老谷主不惜放了剩下的叛军,一门心思的要将李二给挖出来?” 蓝长泽道“叛军首领,自然不能放过,否则雀灵谷的奴人日后有样学样,岂不是反了天。” 周骞摇了摇头“小谷主应该明白,对叛军的那些个法子已经到了极致,你就算是将李二剥皮抽筋,也不过奴隶的一条命罢了,你不会在乎,老谷主更加不会在乎。他要抓的并不是李二。” 蓝长泽略一侧头“那会是谁?” 周骞一笑“你想啊,老谷主行事神秘,他出谷办事,连亲儿子都不知道,那些人怎么会知道他在哪儿,还能聚集起来偷袭杀人,竟像是对他的一干行程了如指掌。这其中细细想来,没这么简单,只怕他要抓的,不只是这个叛军首领,更是要问出李二,他背后究竟是个什么人,这事儿,漫山遍野找人无用,倒不如从老谷主身边人查起。” 周骞颇为诚恳的一抱拳,说道 “长泽兄弟放心,我已经打探清楚老谷主那日身边的侍卫,一早就派人去抓了,想必这时候应该已经得手,回来一审,或许能有所发现。你说那背后之人要是被抓到会是个什么下场,到时候那祭坛上火把一点,琵琶骨一穿,嘶” 他浑身一凛,神情颇为夸张“真 分卷阅读10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是想都不敢想啊。” 蓝长泽忽然攥紧了拳头,勉强挤出了个笑, “那就仰仗你多费力了,告辞”他冷着脸快步走出,忽然与什么人在门口撞了一下,侧脸似乎觉着有点眼熟,然此刻一脑门子浆糊,并不多想,匆匆走出门去 周骞端着茶杯在后头喊道“茶还没喝呢,茶。” 追了几步,慢慢停下脚步,将茶水往地上一泼,转身揽过身后人,笑道“别搁那看热闹了,快进来吧。” 身后白衣人一抬头,露出一张蓝长泽的尖嘴削腮,只是神情里带着俏皮,显得颇为古怪。 周骞苦笑道“姑奶奶,你可饶了我吧,” 只见这‘蓝长泽’将白鹤披风一脱,用手再脸上一抹,露出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美人,正是小七。 她一进屋拿起茶壶,对着茶嘴儿咕咚咕咚一饮而尽,长吁了一口气,皱着眉头道“这是个什么茶,苦了吧唧的。” 周骞忙不迭的又送上一壶水,“我跟他说了半响话,茶水一口没动,泡时间长了。” 小七嘟了嘟嘴,“坏了,晚上该睡不着了。” 周骞宠溺的瞧着她,心道,“睡不着更好。” 小七正说到兴头上,哪儿知道他心里那些个花花肠子,两条腿搭在椅背上,说道 “今日走了一天,可累死我了。就照你说的,一路找过去,当时那老谷主身边一共有四个护卫,两个被杀了,一个被刺瞎了眼睛,等我过去的时候已经死了。据说是从山路上一不小心掉下去了,可他一个瞎子爬到山路上做什么,想来必是那孙子先动手了。 另一个当时被砍断了手臂,发配去做采药的奴隶,我匆匆到了以后,发现他被一块大石头压住双腿,已经神志不清了,只是尚未断气。可惜等我把他搬出来,走了一路,还没到此处,便流血过多而死了。” “总之”小七耸了耸肩,两手一摊“一无所获。” 周骞一笑,蹲下去帮着小七揉腿, “谁说的,有收获,而且收获颇丰,” “那些护卫若是当真透露了老谷主的行踪,那是何等的罪过,一家老小可还有性命在,因此你就算将他们活着抓来,也未必能撬开他们的嘴。 蓝长泽今日被我一点,已经心虚的要命,加上性情多疑,一旦发现当时的守卫奴少了一个,势必慌张失色,到时候狗急跳墙,那大戏就开场了。” 小七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周骞一抬头,见西边一抹残阳,渐入云层,晚风在竹楼间穿梭,吹动床幔如波浪起伏。 他忽然扭头一笑“天色尚早,不如活动一下筋骨。” 小七忽然一怔,而后满脸通红“你,你,你什么意思?” ☆、破阵 月影初上,将雀灵谷的上方罩住一层淡淡的轻纱,整个雀灵谷从山上看,像是一个月牙,中间开阔,可纳万人的祭坛与训练场隐约可见,两侧夹在群山之间,各建了些许竹楼。 这竹楼与竹楼之间差别可大了。 一侧的风景秀丽,是谷主蓝遗策的住处,一个人占了一个山头。山是好山,水是好水,竹子也是上好的材料,在山水间搭出了个神仙居。每个竹楼上头都雕着孔雀,神态各异,共同之处是都将尾巴翘的颇高,很是洋洋得意。 而另一侧,则换了一个天地。 山上光秃秃的,连草根都被吃光了,但凡出了两根竹笋,一早就被挖开填肚子,因此竹子也稀稀落落,勉强能找到四个棍子打出一个四面漏雨的小棚,就算是个住处,家家户户如此,一眼望去,鳞次栉比的小竹棚子里密密麻麻的挤着好多人。 抬起头,看的是都是一样的月色,低下头,冰冷的脚镣时时刻刻提醒着奴人,生来卑贱。 此刻已经月上三竿,若放在往日,奴人的草房里早就鼾声如雷了。 此刻,却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入睡,而淡淡的喘息声让周围人都意识到,他们都醒着。 起初还以为是下午撒欢踢球,太过兴奋,合不上眼,大伙儿吵吵闹闹了好一阵子,忽然就安静了。 一种未曾有过的感觉在一众人身上悄悄弥漫开来,如果没有一回自由的时候,或许他们早习惯的带着镣铐睡觉,可就在一夜之间,发觉手铐与脚镣忽然变得沉重了。 一种强大的渴望走进了很多人的心里。 月移星转,夜色阑珊,纵然是神仙居里也有不眠人。 蓝长泽在黑暗里静静的坐着,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一个人影从窗前闪过,冒着腰悄悄钻进房中,脚步所到之处,半点响声也无。 这人一进来便双膝一跪,冒冒失失的说道“不好了,听奴人们说,周骞已经知道了李二的行踪,明日便要开始抓人了。” 他话音未落,便被蓝长泽伸手一个大耳刮子打断,声音甚是清脆响亮。 “混蛋东西,看看你事儿都办成了什 分卷阅读10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么德行,杀个人都杀不明白,那个折断胳膊的护卫被人家给偷去了。” 跪在地上那人一脸惊恐,连连磕头,“我明明已经用大石头把他压在下面,怎么会……” 蓝长泽怒道“用什么石头,你那弯刀是用来切菜的么,” 那人委屈的很“我们在雀神面前保证过不杀他们,要是违背了誓言……” 蓝长泽咆哮一声“闭嘴。” 他缓了一缓,说道“那个周骞,我原想等十日之期到了,在祭坛上给他一份大礼,如今他既然等不及了,那就也该我出手了。只是便宜了这小子。”他将牙齿咬得吱吱作响,而后慢慢贴近了黑影,一字一句的而说到, “阿四,这次要是再失了手,我把你剁了喂黑孔雀。” 黑影吓得浑身一凛,再不敢多耽搁,匆忙走了出去。 蓝长泽叹了口气,慢慢点了一盏油灯, 灯影如豆,影影倬倬间映出了他身后一个静坐着的人影。 人影叹了一口气“长泽,你行事越发乖戾了” 阿四手脚并用,趴在几根交叉的竹子间,往周骞与小七的竹楼里观望。 被打了个大耳刮子,脸上这会儿还是生疼。 他其实委屈的很,自己原本是老老实实的一个南疆采药人,平日里一向信奉雀神,就连采什么药,去哪儿采药都要跟雀神先说一下,才敢出门,若是当天的收成好了,就会多捉几个长虫蜈蚣的,在雀神前头摆成一排,算作孝敬。 没想到就有一次走之前忘记跟雀神报备了,结果上山赶上雀灵谷抓人,把自己当成贼给抓去了。虽然他后来才知道,那一阵子雀灵谷整日抓人,就算他不在山上,也未必能逃得了一劫。 被抓去雀灵谷以后,蓝长泽看上他轻功卓绝,便让他盯梢,盯着老谷主的一举一动,送个信,传个话什么的,日子也过得轻松。 可如今让他杀人,这他就有点儿哆嗦了。 里里外外的一干罪奴都睡了个横七竖八,一个比一个呼噜声响,看着架势,别说是脚步声,就是雷霆万钧,怕都叫不起起来。 他嗖的一下从竹竿顶上溜下来,轻轻一点,上了房檐。 仔仔细细的将院子里的人数了一遍,并没有周骞。 那便是在屋里了,他心道“放着那么漂亮的小娘子,想不通他为何日日睡在外头。” 门没锁,他轻轻推开门,从门缝里往里瞧着, 果然床上有人,而且看身材,必是个男人。 阿四心里头砰砰直跳,他蹑手蹑脚的钻到床后头, 心里头默念着“雀神不要怪我,雀神不要怪我”并且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一旦得了手,先在自己胳膊上捅了窟窿,将血尽数洒在尸体上,说不定雀神就会被蒙混过去。 而后他拔出弯刀,闭了眼睛,下了个大决心,双手往下一斩, 一个人被劈成了两半。 他不敢睁眼,只听血滴答滴答,从刀尖儿上往下流。 这应该算是他这两天杀的第三个人了。 第一个是个瞎子护卫,他赶着一条大狼狗,一路把他逼到了山崖,最后他把狼狗的眼睛蒙上,朝前一扑,一人一狗尽数掉了下去。 第二个是个断了胳膊的,人家能瞧见,他心里头更慌了,连面都没敢露,在山顶推下一块大石头就跑,至于人砸没砸死,他都没敢看。 第三个,算是他亲手杀的,如今手抖得要命,脚下更是软绵绵的,简直不听使唤。 不然怎么办呢,他要是不剁了周骞,蓝长泽便要剁了他去喂狗。 想想还是自己的命更宝贵一些。 正想着,有个什么东西从床上一滚,掉落在地, 他定睛一瞧,是半个身体,而且是下身,像是被什么压过,两条腿被碾的粉碎,显得裤子松松垮垮的。 等一下,他忽然觉得这裤子和腿有几分熟悉,似乎刚刚见过。 猛的想起来,这不是白日里被自己推下大石块砸中的那个护卫么。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把被子一把掀开,两只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只见上半截身子只有一条胳膊,的确是那人不错,然而却是尖嘴长冠,怒目圆瞪,正是一张雀神的脸。 脸上还带着一张字条:我知道你的秘密。 阿四嗷的一声,跌倒在地。 小七瞧着旧日里居住的竹楼中慢慢亮起了火把,倚在周骞身上笑道 “你说你吓唬人弄个什么不好,偏偏让我把那人脸易容成一只雀神的模样,人变畜生岂是那么容易的,害得我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们二人半夜里端坐在不远处的房檐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周骞笑道“就是把雀神劈成两半才有趣,这东西在人心里比供奉的久了,偶尔也得出来抖落抖落灰尘。” 小七道,“听张家大哥说,那蓝长泽呆在他屋子里头一晚上不曾出来,你说他此刻会不会心急如焚?” 周骞“我若是他,必要做 分卷阅读10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两手打算,若是是刺杀我不成,那李二怕是就危险了” 他说罢,伸手作揖道“女侠,轮到你出手了。” 李二端坐在灯下,灯影微摇,映出一个高挺的鼻梁,显得格外的坚毅。 “放我出去吧。”他说道,“既然救不了雀灵谷的奴人,我能做的唯有少拖累别人而已。如果我一人能换四十几个兄弟和他们家人的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蓝长泽哼了一声“死得其所,若不是他们临阵倒戈,你会如今日这般东躲西藏,到死居然还帮他们说话。” 李二惨笑道“他们心里还放着一尊雀神,放着人分贵贱,世世轮回的鬼话,若是打不破他们心里的神,我便是再行十次反叛,也是于事无补。” 蓝长泽怒道“枉我拼了性命的护你,你倒好,先堕了自己的志气。” 李二站起身来,拍了拍蓝长泽笑道 “你可记得,以前你们二人父亲在山谷里拜把子,咱们两个就在外头看着,说等到了将来,我们也要对着雀灵谷的一线天,结为兄弟。” 蓝长泽忽然动了一下,黯然道“虽然我父亲后来做了那许多事……可我一直把你当做大哥。” 李二道“我知道,我也一向信你。”他转过头去,“若你来日做了个雀灵谷的谷主,别忘了你我的承诺。至于过去种种,大哥替你扛着,什么都不会说。” 蓝长泽忽然站起来,眼中似有泪花,一展双臂,拍了拍着李二的后背,做了个男人间的告别动作,“大哥,我对不起你,” 李二一笑,“多大了,还扭扭捏捏的……啊……” 他忽然面容扭曲,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兄弟,手扶着腰间,见蓝长泽手里握着一把匕首,一改方才的泪眼盈眶,神色忽然变得冷冰冰的,判若两人。 “大哥,你既然帮我扛,就扛到底吧。” 他嘴角一撇,将短匕首一甩,下面倏的又多出一截,变成一把双头利刃的乾坤刀,在空中打着转儿向李二喉咙飞去。 ☆、偷袭 黑暗中,两双眼睛对视着, 一双满是愤恨哀伤,似乎这愤恨是生下来就带着的,如火苗慢慢生长,终于燃成熊熊大火,一路摧枯拉朽。 一双微微侧目,眼角上扬,带了几分嘲讽的笑意,仿佛南疆就是一张大棋盘,人们的生死不过是棋盘上的厮杀,有时弃车保帅,也是一种不得已的选择。 李二不经意的低头侧过,捂着腰间汩汩流出的鲜血,一脸痛苦“从小长大的兄弟,你不信我?” 蓝长泽并不肯答话,一攥手中弯刀,对着李二左右开弓,唰唰唰连刺三下,刀刀都直指要害。 然他身子骨一向羸弱的很,平日里在南疆又多有奴人保护,并不需要自己有多高的功夫,一来二去,他的功夫也就够扛着刀,对付几个手无寸铁的人。前提还的是人家功夫也是平平。 若不是偷袭,他根本伤不了能上阵当兵甲奴首领的李二。 “长泽,你不要在此处动手,平白给自己添嫌疑。不如直接送我上祭坛吧。我到时候自己咬破舌头,也是一样的结果。” 他一边躲着弯刀,一边居然还在给蓝长泽想退路, 不曾想到蓝长泽的这一下只是个幌子,回身一转,手中抛出一把银针,密集如大雨瓢泼而至, 他嘴角轻轻上扬, 有些人,生来是羊,仁义到了家,也不过是只领头羊罢了。 而他,则生来是狼,既然要纵横南疆,夺下雀灵谷,便不得不把恩义道德都统统放在一旁。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么, 比如父亲的性命,兄弟的情义,上万奴人等等…… 都是小节。 淬了毒的针在黑夜里泛着银光。 李二似笑非笑的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只闭上了眼睛。 夜深人静,周骞从房檐上一起一跃,跟着往来的小厮,钻进一个颇为精致的花园。 翠绿的草坪上如一块碧玉在月光下泛着光,草坪四周围着一圏竹林,竹林深处,一只孔雀探出了脑袋,露出一个黑黝黝的脊背与发冠子。 周骞心一动,从孔雀身边匆匆而过,转身敲开了花园从中唯一的小竹楼。 有些城池,固若金汤,非得让他从里头乱了,才好下手。 李二忽觉身旁似有一人窜出,动作之快,跟一阵风似的,他一睁开眼,只见一个女子持一把剑挡在自己身前,手腕转动之间,长剑如龙蛇,上下翻飞。淬了毒的银针,与携着剑风的利刃一对上,便打了个弯,杀气腾腾的暗器转眼变成半弯的鱼钩。 稀稀拉拉的掉落一地。 女子慢慢抬起头,烛光中映着她一对剑眉,蓝长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居然还活着,难不成阿四又失了手。” 他一时莫不清楚状况,端出了平日里的和稀泥的功夫,温声笑道“小七姑娘怎么不在家里睡觉,跑到 分卷阅读10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别的男人房里来了,快回去,当心你家相公知道了发火。” 小七漫不经心道“巧了,我家相公派我来的,方才睡到半夜,不知道哪儿窜出一只狗,上来就要咬人。我本来想打死,后来相公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呢,我想想也是,便一路找到这里来了。” 蓝长泽咬着牙,恨恨说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小七伸腿将一地鱼钩往旁边踢了踢,朝着蓝长泽道: “那我就说点你能听懂的,你们自诩为雀灵谷的高贵人,一出手就是这般下九流的阴招儿,杀人靠偷袭,打架靠暗器,蓝公子,你好大的脸”她抬起头来,眼中带着杀气。 她将长剑抖落了一下,轻轻吹了吹黏在上头的毒针,而后微微一笑,展臂一挥,长剑大开大合如满月,剑尖处寒光一闪。 蓝长泽大惊失色,叫道“你杀我容易,可你对付不了雀灵谷的上万的兵,休想全身而退。” 小七摩挲着剑柄“杀你做什么,平白无故的脏了我的手,倒不如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叫你从此不能再害人。”话音未落,便挺剑而出。 蓝长泽岂是她的对手,两三招便落了下风,待从怀里再掏出一把银针来,被小七一伸一缩,剑尖便如蛇般绕上了他的手腕,转而一挑,只听啊的一声, 银针掉了一地,上头沾了些血迹,蓝长泽一手攥着手腕,不住的惨叫。 小七也是一脸吃惊 “你叫什么?” 蓝长泽叫了几声,忽的发现手腕好好的,别说血,连个皮都没擦破。 银针是自己吓个半死,手一抖,给扔地上的。 那这血是哪儿来的? 他转头一看, 只见李二正徒手抓着小七的长剑,手中鲜血直流。 小七气歪了鼻子,叫道 “你把他当兄弟,他拿你当垫脚石,你没看出来么。” 李二淡然道“我本就打算给他当垫脚石的,只要他信守承诺,我便愿意让他踩着我的尸体走上雀灵谷的谷主之位。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 小七呸了一声“你心领个屁。这般恶贯满盈之人,杀父夺权,视人命为草芥,你居然信他,给姑奶奶让开。”她奋力将长剑往外一拔,对准了李二的胸膛“少管闲事。” 李二惨然道“我可以不管闲事,但不能不管我兄弟。”他忽然脚下一动,从蓝长泽手中夺过弯刀,迎上小七的长剑。 小七原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尤其是那个病秧子似的蓝长泽,她要是不是想留他一条性命,方才都犯不着连出几招,一剑便能在他胸口捅个大窟窿。然而这李二却是个硬茬子,无论是武功还是力道,都不在她之下,想来都是中了白凤岭那厮的□□,把脑子都化作力气了。 她隐隐觉着,对方并未使出全力,尽管如此,她渐渐觉着招架的费力了。 她并没想到自己方才十七岁,功夫修为与身体本应远不如这个正值青年男人, 而是不服气的心道“看着李二的不开窍的榆木脑子,肯定是中毒中的更深些,所以功夫比我好那么一点。” 蓝长泽在一侧看热闹,心里得意的很,盼着两个人打成一团,最好是个同归于尽。 可他打架虽说不行,毕竟常年训练奴人,看人家打架都是有一手。二人攻守只见,看李二的意思,似乎只想要她剑下留情,并没使出杀招。他心下一动,开始挖空心思的挑拨起来。 “大哥,这女子不能留,他们已经抓了谷主身边的侍卫,若是留了她去告诉老谷主实情,明日在祭坛上死的人就是我。” “我死了倒也不妨,可我之后,谁能接过老谷主的衣钵,谁去破了这南疆千年的传统,到时候奴人大批被制成傀儡卖掉,雀灵谷里从此便成了一座鬼城。” 小七渐渐觉着手中的剑沉了许多。 李二果然吃他这套,这几乎话说完,他手中的弯刀便出的慢了,然而刀刀带着万钧之力,压得小七喘不过起来。 “等我倒出手来,非把那畜生的舌头给割了不可。”小七狠狠的想着,她除了跟周骞偶尔撒娇耍赖,对付敌人一向是能动手就不动口,尤其烦有人站在一旁不出手,嘴里嘚吧个不停,简直扰人心神。 她虚晃一枪,将烛台挑起,朝着蓝长泽的脸上一扔,而后踩着小桌,在空中翻了个身,叫道“给我闭嘴。” 蓝长泽眨了眨眼睛,根本没看出个东西南北,一盏油灯啪的一下撞在他鼻梁骨上,滚烫的灯油撒了他一脸,痛的嗷嗷叫唤。 小七心里一爽,却没想到,这竟是个昏招。 李二一见蓝长泽受伤,竟然眉头一皱,转而步步紧逼,凭着小七施展出铭鹤山庄的一身巧劲儿,他只是越打越慢,越战越狠,最后一记弯刀自上而下,刀锋所至,极是凌厉,将小七挡在头顶的长剑劈成两半。 小七抿了抿嘴唇,“难不成今日便要大限将至了。” 蓝长泽被灯油烫的龇牙咧嘴的,他原本两腮便瘦,这一烫竟然露了骨头,加之扭曲的面孔,颇为阴森可怖。b 分卷阅读10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r   他尖叫道“大哥,你不要手下留情,杀了她,将来我承袭了雀灵谷的宝座,我定能将你的意愿传承下来,砸碎雀神的庙宇,让南疆的奴人得以自由。到时候雀灵谷不再有奴隶,人们想种地的种地,想采药的采药,不再受奴役之苦,也不会” 他话音未落,互听黑暗中有一阵大笑声传来, “好,好,好。” 三人扭头一看,周骞抚掌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笑道, “好一番感人肺腑的鬼话”他一顿,“也就只有你这种傻帽才相信。” “李二,你是李破之的后人,对南疆的这雀神的规矩深恶痛绝,即便豁出性命也再所不惜,我敬你是条汉子。然而你就没想过他蓝长泽做为将来的谷主,废了奴人对他有什么好处?你可听过哪朝哪代的皇帝做的久了,打算让天下人轮流当的。” 蓝长泽眼见来了个嘴皮子厉害的,一时不免觉着头疼,叫道“大哥,这人惯会使诈,他昨日招人扮成我的模样去采石场,偷走了采石场中守卫奴人,问出了你的下落,便是要将你们一网打尽。你切不可听他挑拨离间,江湖人义字当头,你连性命都可以舍了,我又要什么好处,” 周骞呸了一声, 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蓝长泽,你个杀父弑兄的畜生,也配说江湖义气,我且问你一句,你口口声声说要日后放了奴隶,当初那药傀儡的买卖契约是谁签的。” 李二倏的睁大了眼睛,怒火中烧,压低了声音道“长泽,他在说什么?” 蓝长泽恨恨的盯着周骞,一时愤而不语。 周骞哼了一声,从门口拎着个五花大绑的人扔在地上,转身拿了把椅子,翘着腿一坐, “来,说说吧。” ☆、风波 四十九:风波恶 被五花大绑的人与蓝长泽对上了眼,正是刚刚被他扇了一巴掌的阿四。 只是眉眼身材是阿四不错,可神情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先前的那个唯唯诺诺,一脚踹不出个屁来的怂包忽然抬起了脑袋,一向低垂的眉眼里带着无尽的愤恨。 “这是怎么了,”蓝长泽想到“差事办砸了,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咬牙切齿的,恨不得上来咬我一口。” 他没有料到,纵然懦弱如阿四,心里也怀着希望,越是忍辱偷生,这希望越是强烈,占据了整个灵魂,才能扛住生之艰难。 阿四在心里供着一尊雀神,把今生的苦都记下来捎给雀神,盼着来世里投到一个太平地方,做个无忧无虑的采药人。 可就在刚刚,他按照蓝长泽的吩咐去杀人,阴错阳差的把雀神给劈成两半了。 这下彻底完了。今生完了,来世完了,生生世世焚于烈火,再没有希望了。 这一切都怪眼前这个人。 阿四咬牙切齿的说道“蓝长泽,你这等小人,害得我得罪了雀神,不得往生,我恨不得挖你的肉,吃你的血,我入地狱,势必要将你也一并拉下来。” 蓝长泽一愣“这人是疯了么?” 阿四嘶吼道“我没疯,要是疯了倒好了,便不用每日心惊胆战,更不必对着雀神忏悔被你逼迫犯下的那些过错。以前我信了你的鬼话,以为你杀了老谷主以后,当真会把我们当人来看。那些护卫才肯冒死将老谷主的行踪传递给李二哥,死的死,伤的伤,可谁都没出卖你,反倒是你,听着只言片语,便即刻起了杀心。” 李二皱着眉头说道“那些护卫兄弟都被你杀了?” 阿四黯然道“李二哥,反正我也是个要永生为奴的人了,再没什么可怕。那些人是被我杀了,我若不杀他们,这个畜生”他伸手一指蓝长泽“他转头便要杀了我。什么给奴人自由,都是他编出来骗人的鬼话。” 他吸了口气,似乎想要把多年来的积怨愤懑统统倒出来, “他为了时时刻刻掌握老谷主的行踪,找了个不少人盯梢,我就是其中一个。那日老谷主闭关三个月后,第一日出门,自然我是要时时刻刻盯着的。只见他一路出谷,在小树林中见了中间人,当日我瞧着他正皱着眉头,盯着一张纸看了半晌,神情颇为痛苦。回来以后便将那纸夹在书里,似乎不想让人看见。 于是我便趁着他出门的时候,悄悄溜进去看了,没想到那竟是一张买卖契约,上面写着南疆雀灵谷会在月底之前卖出大批的药傀儡,标注了交付价钱与时间。下面签的是老谷主的名字,时间就在他闭关的日子里。” 他哼了一声“我日日盯着老谷主,他闭关三个月,每日除了日常饮食,其余时间都在房内,又怎么会出去和中间人签什么药人的契约。想来想去,有胆子冒名签下契约便只有你蓝长泽,让老谷主帮你背了锅。 事后,你让我在奴隶间悄悄放出话去,告诉大家南疆要大肆做药人一事,激起一干人的愤怒。在老谷主出门的时候,借着护卫奴的口,将行踪透漏给李二哥,反叛一事便水到渠成。从始至终你没出现过,老谷主就算事后发怒,也算不到你的头上。 ” 分卷阅读10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李二脸一沉,转向蓝长泽“他说的可是真的。” 蓝长泽低头沉默,半晌不语。 李二一声大喝“我问你话呢。” 声音之大,把屋里众人都吓得一哆嗦。 蓝长泽低着头,咯咯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逐渐抬起了头,神色甚是狰狞。 “李二,你不过是个奴隶,还真把自己当大哥了。” 李二手一抖,将架在小七头上的弯刀倏的一提,半截弯刀缩回刀鞘中,变成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而后脚下一动,以手为轴,在空中翻了个身,疏忽之间,匕首抵住了蓝长泽的咽喉。 可他抵了半天,手竟然微微有点发颤,他下不了手 蓝长泽年过三十,下巴瘦削的往里凹,长着一副鼠相,本是个不讨喜的,可他刚一将刀剑对上他的喉咙,便不自觉的想起几十年前他的模样, 那时候蓝长泽才五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尖嘴突颧骨,生的骨头又小,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耗子。蓝遗策当年在李破之的提拔下,一路做到雀灵谷的二当家,平日里自然是忙碌的,没时间管他这个儿子。于是蓝长泽鼻子下头总挂着两条长鼻涕,快掉下去了就往袖子上一抹。整日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叫大哥。 一叫就是几十年,哪怕他父亲被蓝遗策反叛杀了,他被打成了奴人,受尽了□□虐待,这崽子私下里见了自己仍旧悄悄叫一声大哥。 做大哥的,为了弟弟舍了命他眼睛都不眨,要说动手杀了他,像是比杀了自己还难。 蓝长泽冷笑道“怎么了,下不了手?李二啊李二,你和你爹一样,永远只能当一只领头的羊,称霸南疆的可以是豺狼虎豹,可唯独不会是羊。” 李二一脸凄苦,将匕首放了下来,问道“既然我不过是你的垫脚石,你为何事后还要将我藏起来,直接杀了不是更好。” 周骞哼了一声“留着你,自然还有别的用处,你是李破之的儿子,又带头反叛过,奴隶们早将你视为他们中间的领袖,若还有一部分人指望着能够得自由,那你就是唯一的希望。你反,则大伙儿跟着反叛,你若是拥蓝长泽为谷主,即便老家伙死的不明不白,他也能把这雀灵谷的位置坐的稳稳当当。” 李二叹了一口气,匕首一闪,将自己的袍袂割断,扔在地上, “我不杀你,也不救你,从今以后,咱们恩断义绝。你自己好自为之。” “还有,李二是奴隶的代号,而我叫李承之。” 李承之将匕首放了下来,一转剑柄,将刀柄放在小七手中,说道“不是要来抓我么,如今我就在这儿,要死的还是活的,你们随意。” 周骞虽然觉着他人傻脑子愣,但不知怎的,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一时间想着“不如将他放了?” 李承之苦笑道“别打什么歪主意了,放了我,如今也成不了事,天地之间多一个孤魂野鬼罢了,不如把我抓回去,能救剩下的人的性命,便值了。” 周骞倏的一抱拳,一揖到底。 小七掏出绳子,顺道将蓝长泽也一并绑了,用匕首对准了他后背,“本想把你手筋脚筋都挑断了,可那就得背着你行走,想想累的慌,还是让你爹来发落你吧,老的恶贯满盈,小的一肚子坏水,两个放在一起,也不知道谁更心狠手黑。” 四人一路从林间穿过,一路上李二做好了受死的准备,昂首挺胸的走在前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腰杆更显得挺拔。周骞与小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走在最后,嘻嘻哈哈的没个正行,中间牵着个蓝长泽,活像一群人出门耍猴去。 可惜是在夜里,耍猴没有观众, 兵甲奴的训练场上空无一人,高台冷冰冰的,渗着寒意。 蓝长泽忽然瞧着高台,低声求道“想来明日我便要死在祭坛上了,今夜能不能再让我站在高台上看看这雀灵谷的夜色,一眼,就一眼” 周骞哼了一声“看什么看,赶紧走,慢了一步,就在你身上捅个大窟窿。你爷爷功夫平平,认穴倒是认的准,惹急了我给你捅出个三十六洞,保证你生不得死不得。” 蓝长泽转过头去,眼泪汪汪的叫道“大哥,从前做过多少恶事,一死也就了结了。今日就圆了我最后一个愿望吧,也算我们兄弟一场,想来过去伯伯也曾站在这儿,我们小时候也在这儿玩耍过,还一起往台下撒过尿。你还说过,雀灵谷中祭坛阴森,后山危险,唯有此处风光最好。” 李承之心中一动,忍不住心软了“二位少侠,不如让我带他去看一眼吧。” 周骞瞧着高台上空空如也,四下空旷,却不像是个逃跑的好地方。便看在李承之的面子上点了点头,由着二人上了高台,自己和小七席地而坐,看后山黄尘清水,月下老兔寒蟾。 小七轻轻倚在周骞身上,半撒娇的嗔到“今天可是吓死我了。” 周骞以为李二多少知道了蓝长泽的一些秘密,所以蓝长泽将他给藏了起来。是以想让小七去救他,没想到这二愣子居然不识好人心,跟小七干了一架,差点伤了他的心头 分卷阅读10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肉。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此刻讪讪的不敢抬头,像是个犯错的孩子 小七却转而笑道“还好提前成了南疆的大礼,不然我就这么被一刀砍了,可当真冤枉。” 她从怀中掏出三个羽毛,对着月亮,羽毛的边缘被月光融化,泛着柔和的光。 周骞很是惭愧,虽说当日事出从权,他怕自己一旦抓不到李二,命丧于此,至少给小七一个交代。不过回过头来看看,三根羽毛哄走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自己也太不是东西了。 小七侧脸很美,这种美不像是胡月姬的柔媚温婉,也不同于柳妮妖娆,她的美大多数时候是带着英气的,一双剑眉下是一对丹凤眼,眼皮很薄,眼尾上扬,带着桀骜不驯的劲儿,又不过分骄狂,像一匹初长成的千里马。 只是偶尔,当她安静下来的时候,又带着一种特有的娇憨,睫毛微微上翘,衬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鼻尖,光洁如玉的胳膊小水葱似的摆动着,像是一个精雕细刻的小玉人,被女娲吹了一口气,两腮一红,活起来了。 可惜,这两种美,小七一种也没意识到,认识周骞以前,她只一门心思做女侠,认识他以后,便更贪心了一点,女侠也要,他也要。 周骞趁着夜色朦胧,轻轻的靠近小七,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一颗流火弹炸在空中,放出了一朵绚烂的礼花。 怎么回事? 老天爷见他俩花前月下亲亲我我,顺手给营造点气氛? 周骞感觉有点不对劲,自打他入江湖以来,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他没见过,飞来横祸倒是层出不穷。 两个一抬头,发现蓝长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流火弹,趁着解手的功夫给放出去了。 大半个南疆的人都在雀灵谷了,其他的地方走上十里地,连条狗都看不见,他放烟花给谁看呢。 李承之也是一脸迷茫,摸不清他的套路。 只有蓝长泽一脸胜券在握的德行,龇着牙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中间人肯和我私下里签下买卖药人的契约呢?” 周骞猛的一惊,自己好像忽略了很多细节 中间人和老谷主的买卖做了很多年,不可能稀里糊涂的让这蓝长泽给骗了去,除非是有意顺水推舟,那是为什么?难不成也希望蓝长泽能够推翻老谷主,成为雀灵谷的当家人,可那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生意人一向喜欢做熟不做生,没道理帮一个毛头小子除掉合作多年的老搭档, 除非……有什么好处。 他耳边忽然轰隆一声,有如惊雷在耳边炸开,一朵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精致的竹楼瞬间化作千万块坚硬的碎屑,铺天盖地的撒了一路,火舌从竹楼中窜出,大有直冲云霄之势,他似乎瞧见一只孔雀拖着长尾巴一声惨叫,在火光中变成了一只外焦里嫩的叫花鸡。 蓝长泽望着远处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谷主 周骞三人惊呆的下巴都合不拢了。 小七眼睛瞪得溜圆,叫道“你,你把自己家给炸了?” 虽然他们都知道蓝长泽这个人心狠手黑,机关算尽,并没有把他爹的命放在眼里。不过即便如此,他一直充当的是个幕后的角色,要不是周骞等人进来横插一脚,他一向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加上他平日里披着一张衣冠楚楚的人皮,似乎总觉着此人恶毒有余,而胆量不足。只敢暗搓搓的在背后捅刀子,放在人前,是个如假包换的怂包。 没想到怂包居然疯狂了。 蓝长泽轻轻吹了吹身上的碎屑,说道“错,那是蓝遗策的家,不是我的,只有把他的家炸平了,我才能在上头盖起自己的千秋霸业。” 周骞嗤笑道“呦,脑子不大,心可不小。操练过个把老人孩子,就敢想千秋霸业了,你还是想想怎么活过今晚吧。” 他话音未落,忽听雀灵谷的入口处杀声四起,夜色中,一大群黑衣人浩浩荡荡的闯进雀灵谷,步伐整齐,队列工整,像是一向训练有素的。进了雀灵谷以后,却安分了不少,站在离高台三张有余的地方,再不向前迈一步。 黑衣人自动在站到两侧,一个人慢慢悠悠的从中间走出来。 小七刚要惊呼,被周骞捂住了嘴巴,按着脑袋藏在了高台后头, 那人正是天师堂的首座之一——金万财。 一个月不见,竟然快要认不出来了。 他原本还是个富态的商人打扮,脸上保养的极好,一把年纪的男人,脸上居然又白又细嫩,一丝皱纹也无。也如今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一张圆脸塌陷成了大饼,锦衣玉带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像一只沙皮狗。 这阵子他的日子的确不大好过。 弄丢了巴蜀女子不说,自己带出去的兵或是折在溶洞,或是死在玉面狐狸与严复生的手下,末了此事还被周风将军一状告到朝廷,巴蜀地的天师堂府宅也被强行收走了。如今他变成了个游击队,整日风餐露宿,连 分卷阅读10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上好的绸缎衣服都沾了一层灰。 这回天师堂在南疆的生意只能胜,不能败。 周骞转过头去,盯着蓝长泽说道“没想到你居然勾结了天师堂的人。” 蓝长泽“什么天屎堂,狗屎堂,我从来没听说过。他们是雀灵谷的中间人。一向是无利不起早,不过只要肯给他们好处,倒也什么活儿都干,什么屎都肯吃。” 李承之怒道“你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泛黄的纸来,哆哆嗦嗦的在风中展开,朝着火光的方向,颇为遗憾的叹了一口气 “李二啊李二,都怪你当年不成气候,杀不了老谷主,如今我不得不让利给中间人。这张是我们另一个契约,若是他们帮我出手杀了老谷主,我便要在原本契约上再加三千人,作为报答。” 他惋惜的说道“三千人啊,能卖好几万两银子呢,白白送出去了,当真可惜。” 似乎三千条性命倒是无关紧要的。 李承之气红了眼睛,抓着蓝长泽的领口,却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小七忍不住了,抓起一个石子,伸手一弹,将蓝长泽打落,一头栽下高台,而后在地方打了个滚,揪着蓝长泽的头发,将他拽到了高台背后。掏出匕首,便要一刀刺向心脏, “不可,”周骞叫道, 与此同时,小七的手腕被李承之一挡,刀剑刚刚在蓝长泽的衣衫上刺破了一个小洞。 蓝长泽从高台上滚落,摔了一身的泥土,此刻颇为狼狈,却嗤笑道“你们倒还有几分脑子。” “若是我死了,雀灵谷便是一盘散沙,兵甲奴们虽然身体强壮,却一个个只会听从谷主的号令,若无号令,便只会跟无头苍蝇一般的乱窜。剩下的老弱妇孺的更不必提了,他们的部队已经进驻雀灵谷,若是没有谷主,也没有药人。他们忙活了一场,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你猜这群人在气急败坏下会不会大开杀戒?” 小七的摩挲着匕首,每分每秒都有一百次想要一刀割了他舌头的冲动。 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 而若一刀杀了他,天师堂断不会放过雀灵谷的人,一旦放肆起来,这群毫无廉耻的人势必会将此地变成人间地狱,而后,由着一把大火会吞灭所有的罪恶。 若雀灵谷此刻还有谷主,或许奴人还有三个月好活。 虽然终究不免一死,谁知道其中有多少变数。或许会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机会能够得到自由,即便不能,至少能在最后的日子里与身边的人好好告个别, 她自己也不是如此么,虽然不知道生命会在哪一刻戛然而止,两个人的时光,多一刻便赚一刻,多一天便赚一天。 周骞轻声到“别冲动,这孙子虽然死不足惜,但此刻杀他不得。” 小七没有反驳,反而将匕首一收,苦笑一声,若放在从前,她断不会想这么多,遇到好人便救,恶人便打,快意恩仇,方才是侠客本色。 直到入了江湖,发觉好人时常救不得,而恶人她又杀不得,恩恩怨怨混在一起,事事权衡利弊,步步身不由己。 虽说是形势所迫,她不得不放了蓝长泽,但是眼见这恶徒翘着尾巴,踩着奴隶的尸体爬上那个狗屁雀灵谷主的宝座, 到底意难平。 她黯然道“难不成就真这么放了他?” 周骞看出了小七的不甘,说道“我不信什么狗屁雀神,可我相信善恶有报。” 小七吸了一口气,“可要是万一没有呢。” 周骞斩钉截铁的说,“那我来报” 火光渐渐淡了下来,强烈的爆炸声后,整个雀灵谷变得喧闹起来。 住在雀灵谷另一侧的奴人们看到火光,如潮水一般涌来,一个个脸上带着焦灼的神色,一路跑到燃烧的竹楼前头,还有几人光着胳膊要冲进火光之中,直到一个孩子对着一个烧糊了的动物一声大叫, 而后人群中开始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象征着南疆雀神的黑孔雀,被烧死了。 在震天的哭声中,金万财运足了内力,大吼一声“小谷主,请带着契约现身吧。” 背后的黑衣人齐声重复了这话。 蓝长泽终于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表情,只是眼中的戾气不散,他这般装出来的温和便显得更加骇人,每一只毛孔里都散发着腾腾的杀气。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转过头来,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对着周骞三人说道 “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我父亲瞧不起我,就连奴人也瞧不起我,可终有一天你们会看到,我才是南疆最凶猛的狼。从今以后,我会带着奴隶冲破南疆,让他们成为我的战士,为我攻城略地,为我打入大端朝。终有一天,我要派南疆的使节出使大端,到时候我且问问,看他们可愿意成为我南疆的属国。” 周骞被他这番言论给惊呆了,夜郎最多也只是自大,他这个巴掌大的小谷谷主居然想要一统天下。 他不禁觉着好笑“你就凭 分卷阅读11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这几万老弱病残,就想要出兵大端,可知大端光是一个边境就有几十万大军驻守,真是疯了。” 蓝长泽提起长衫,慢慢的走上高台,侧过头说道“我说要和大端打仗,也又没说一个人打。大端这块肥肉,眼馋的人多了,谁不想分一杯羹,联合起来进犯,而后一人一口不行么。” 他俯下身子,对周骞阴阴一笑“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奴隶卖的这么好,有多少要多少。若不是为了征战,谁家需要这么多看门狗。” 周骞忽然脑子嗡的一下,一种巨大的恐惧慢慢浮出来。 南疆大批量的生产兵甲奴隶,这些年不知道卖出去多少人,四周都是小国寡民,就算有三两个富贵人家要请护卫,也买不下这几千几万的奴隶。 更何况若不是为了征战,要兵甲奴做什么,去关公庙里耍大刀么。 三年前匈奴进犯,连下十六郡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边关将士们的尸骨未寒,何况如今大端朝国库虚空,根本打不动了。就如一个风雨飘摇中的老房子,几十年的朽木做成的骨架,如今摇摇欲坠,棚顶就快要塌了。 而天师堂这根搅屎棍子居然还在一门心思的啃这房子的大梁。 周骞恨不得把皇帝老儿和那个神神叨叨的天师一股脑都塞进炼丹炉里,看看最后能炼出来个什么玩意。 他瞧着高台上的蓝长泽,此刻难掩兴奋,将一张契约举向天空,不住的摇晃着, 眼中尽是对权力的迷恋与疯狂。 周骞心道“一个巴掌大的雀灵谷尚且如此,那手拿玉玺,身着龙袍的人又会如何?” 没等他细想,对面便问道“可是小谷主蓝长泽?” 蓝长泽叫道“叫错了,该是谷主才对,金先生今夜辛苦了,快过来,我请诸位兄弟喝一杯茶。” 金万财一笑,“ 不打紧,等办完正事再喝不迟。” 蓝长泽喊道“大局已定,还有什么正事。你若不过来,我可要过去了。”他刚迈出脚,互听嗖的一声, 四周倏的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火声。 蓝长泽一动不动,一柄短箭正插在他的胸口。 “为什么?”他喃喃道,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金万财,一脸的疑惑。 为什么他机关算尽,就差这一步,偏偏不让他实现。 为什么他冥思苦想,摆布了众生,最后被人掀了棋盘。 直到他看见金万财身边的一个黑衣人摘掉了帽子,扯下了蒙面的黑纱。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像是笑,像是哭,像是恨极了,恼极了,却又像是带着劫后重生的窃喜。 蓝遗策穿过燃烧了一地的碎木渣子,站在不远处,左手拿着一只弯弓,右手搭上一柄短箭。 金万财跟着手一挥,背后的黑衣人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下辈子,就不要做父子了吧。 蓝长泽心想, 只是,若真有地狱,怕他们还要重逢。 空中落下了一阵箭雨,高台登时变成了一只方形的刺猬,短箭插的密密麻麻,放上个鸡蛋都不会滚落。 唯独在高台中央处,出现了一个人形的空隙。 ☆、人心 这一夜,整个雀灵谷无人入眠。 蓝长泽作为反叛的策划人,思虑虽多,却不周全。尤其是在南疆这种不读书不识字的氛围下,能够借鉴的只有他父亲当年反叛的经验。对于天师堂这种在江湖与朝堂间厮混的人来说,他基本算是个井底之蛙。 本事小,野心大,偏偏还自命不凡, 金万财自然不会放弃合作多年的老狐狸,转而投向这么个傻到家还觉着自己聪明的大耗子。 于是,他跟蓝长泽私下认认真真的图谋了一番,有了契约以后,转头就卖给老谷主了。 反正都是一样的赚钱。谁死,并不重要,他更在乎谁能活着,继续天师堂的中间人生意。 这笔买卖是他一手促成的,当年天师堂遭到了群臣反对,要想生存下去,不得不迅速扩大在朝中的势力,将反对的人逐个挖出见不得光的丑事,可要在各地撒网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光靠施垂天从皇帝那儿挖过来的三瓜俩枣屁用没有,他们不得不转而去找赚钱的路子。 直到有一天他去一个朝臣中抄家,无疑中发现一封折子,方知这多年前朝廷曾派人出使到南疆雀灵谷,折子上记载的南疆地广人稀,当地人身体强健,民风淳朴,只是当地奴隶买卖严重,有违天理人伦,与大端朝的祖制不符。其后有记载了有一名大端使节留在了当地,或可说服当地首领废弃奴隶卖卖,转而与大端朝通商。 金万财乐了,正饿得前胸贴后背,没想到从天而降一个苞米面饼子,当即快马加鞭,奔赴南疆。 筋骨强健,稍加训练就是个骁勇的战士,民风淳朴,口舌一动便可玩弄于鼓掌之间。 人傻力大,卑贱顺服,简直是天赐的横财,这等奴隶生意,一旦开了张就是一本 分卷阅读11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万利。 果然,他一放出风去,买家蜂拥而至,雀灵谷奴隶供不应求,他作为中间人,一手托两家,自然也赚了个盆满钵满,一举解了天师堂的后顾之忧。凭着这份功劳,他成了天师堂的金算盘。至于奴隶流向何处,天师堂没问过,他也没提。 只要银子到了手就是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天塌下来,有满朝文武顶着。 只是,一晃几年过去,天师堂如今又陷入一场僵局之中。而这场风暴来的迅猛之极,几乎还没有人察觉,便顷刻之间陷入危机。 先是四大高手之一的严复生在江南莫名奇妙的失踪,而后自己在巴蜀一败涂地,手下的兵丁尽数覆灭,丢了巴蜀的女人不说,还闹得满城风雨,被老将军周风参了一本。 若是巧合,他今年可以算得上流年不利,应该捐点银子去。 可若不是巧合呢? 他握这腰间的一个木制小狗摩挲着,凝神沉思,忽听门外戛然一声,一个精瘦的驼背老头拄着拐杖走来,眼皮凹陷,神色甚是疲惫,步履艰难,好像眨眨眼睛都要将身体掏空了。 金万才将手中玩物放下,向老谷主一点头,“昨日的奴隶们好像很是惶恐,如今可安顿下来了?” 老谷主摇了摇头“昨日一场大火吞灭了竹楼,连带着将谷中的黑孔雀也炸死了。奴隶们一向视那大鸟如神明,如今情绪激动的很,我已经派人将他们尽数锁起来了。” 金万财道“既然老谷主早就知道了蓝长泽要反叛一事,昨日为何还要陪他做完这一场戏,害得竹楼被毁,黑孔雀被烧,早把他处置了岂不是省了这许多麻烦。” 蓝遗策恨恨的说道“怪我还对那畜生抱着一丝怜悯之心,总归是自己的骨肉,况且他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起初觉着他只是有夺权篡位之心,未必敢真起了歹意,便借着找奴人的由头想提点他一下,若是他肯回头向我悔过,此事便罢了。” “却没想到他居然破釜沉舟,一心要将我置于死地,那我便没了法子,只能顺着他的意,让他猖狂一把,然后尝尝被欺骗和背叛的滋味。” 金万财这种一向无利不起早的人实在无法理解这对父子的疯狂。一个为了谋权篡位,不惜把雀灵谷炸成平地,把奴隶拱手相让,一个为了毁掉儿子,把自己当做诱饵,把南疆人信仰的黑孔雀当陪葬。 他可以肯定,这对父子是亲生的没错。 “下个月初买家就要到了,人家要的是八千药人兵团,可不是八千个哭哭啼啼的老弱病残,你可有什么办法叫他们听话?” 蓝遗策舌尖在口中转了一圈,有几分犹豫 “摄魂药我已经下了,不出三天,他们便会显出力大无穷的本事来。只是如今一个个哭天抢地,不知道要几日才能平复过来。” 金万财皱了皱眉头,“你们雀灵谷的事儿我不多管,只是提醒了你两句,一则这次买卖可是至关重要,要是搞砸了,雀灵谷买卖奴隶的生意就算是到头了,日后怎么生存,你们自己想法子” 蓝广谋忙不迭的点头“明白。” 金万财继续说道“ 二则你们南疆人笃信雀神,你摧毁了他们的圣物,小心他们把你啃的连块骨头都不剩。” 蓝遗策一笑,“这你大可放心,黑孔雀虽然被炸死了,但他们心里的雀神还端坐的稳稳当当。尤其是那帮妇孺老幼们,卑贱的活了一辈子,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连死都不敢出声,又哪儿会起什么反叛之心。” 他对着金万财施了个南疆的大礼,说道“ 金先生放心,到下个月初,我一定将八千药人一个不少的放在琉璃岸上,就等买家带着银子来了。” 他一想到银子,脸上便舒展开来,遮住了昨日的所有的疲惫与痛苦,只剩下贪婪在熠熠发光。 “咱,咱,咱这么漫无目的到处走,是不是有,有,有点儿傻?”李承之吸了一下鼻子,抱怨的磕磕巴巴。 周骞白了他一眼,“你不乐意你先回去,等我找到解药以后别跪下来求我。”他转身瞧着被他裹成一团粽子的小七,关切道“冷不冷,我给你捂捂手。” “不冷,”小七一躲,“都快被你捂出痱子了,不如把这裘皮斗篷给你穿吧” 周骞伸手一拦“瞎嘚瑟什么,忘了上回去着了凉,烧了一晚上么,你但凡敢脱一件,我现在就把你给押下山去。” 小七一嘟嘴,心里琢磨着“就你那点力气,当初还成,如今可还押住我么。”不过她也并不跟他认真,道“不脱就不脱,听你的还不成么。” 周骞三人在南疆的玉峰上已经走了半日。 那日躲在高台后头,他们目睹了一场雀灵谷父子相残的风波,顺便跟着吃了个瓜烙,被漫天大雨般的短箭一路逼到训练场中,跟哀嚎的奴隶们混在一起,好在当时夜黑风高,场面又混乱之极,他们一路放开嗓子嚎,干打雷不下雨,跪在地上该磕头磕头,嘴里该说话说话,反正场面嘈杂的很,谁也听不清旁边说的是什么。 于是周骞三人很一致的把南疆雀神的祖宗十八代拉出来问候了一遍。b 分卷阅读11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r   三个人原想混在人群里,把头一低,脸一蒙,随大流跑,没想到这群人哭天抢地了一晚上,非但没有跑的意思,反而越演越烈,人越来越多,头天晚上没有加入阵营的老人孩子,都一股脑的拥了出来,差不多要把一个兵甲训练场哭成乱坟岗子了。 折腾一晚上,周骞就是干嚎都嚎不出声了,心道“至于么。” 奴人们一路闹到天明,蓝遗策居然良心大发,派人给奴隶们送饭来了。 可惜人不是好人,饭也自然不是好饭,里头掺了夺魄之毒,李承之刚一端起饭碗就闻了出来。不过他也就拦了一下周骞和小七,剩下这些个老弱病残,靠着雀灵谷的饭养活着。就算大喊一声,把大伙儿的饭碗都砸了。可然后呢,他出去上山打猎,养活着谷中二万余人么。他除了沉默,什么办法也没有。 直到他听说黑孔雀的胆可以解毒, 当下就屁颠屁颠的跟着周骞和小七跑去雪山上找黑孔雀了。 周骞听陆鼎元说黑孔雀在雪山上长大,可没说是哪座雪山,南疆地势颇高,群山环抱,高峰入云,哪座山头都顶了厚厚一层雪。 他们于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山中一连找了几日,连个影儿都没看见。 倒是把山上的野味吃了个遍,好在李承之不像陈颦那般,打的一物便要在自己手臂上捅了血窟窿,不然几天下来,他就是铜皮铁骨,一只胳膊也得废了。 “我不信什么雀神,等抓到了黑孔雀,恨不得把它扒皮抽筋。”李承之恨恨的说道。 周骞笑道“跟一只畜生哪儿来这么大的仇,就算逮了这黑孔雀,也是取胆救人,对咱们算是有救命之恩,不说好好安葬了它,还扒皮抽筋。” 李承之气到:“要不是天杀的雀神,这雀灵谷会有人心甘情愿的做奴隶,怕是早就一刀把蓝遗策砍了,到如今为了个它几万人跪地哭一晚上,我倒是想看看,这黑鸟有多大的本事。” 周骞觉着很是奇怪,他这些日子以来接触的南疆人,除了老谷主父子外,剩下的人都是淳朴善良,为何这些人会笃信一个处处压迫与惩罚的雀神,换个什么老寿星拜拜不好么。 李承之道“其实以前也不是这样,南疆的神灵很多,虎豹豺狼也好,小猫小狗也好,都有人信。左右不过是立块牌子,供几个馒头而已,又少不得什么。后来在一代代谷主的统治下,不断抬高雀神的地位与权力。雀神也从一个从来不说话的神仙变成了一个话唠。凡是谷主所说的都是从雀神嘴里出来的,再去执行,自然也就名正言顺了。” 他嗤笑一声“其实我也知道,我自己恨得不是雀神,而是打着雀□□字肆意妄为的人。” “什么地狱烈火,什么世世为奴,都是些鬼话,可这字里行间的恶意,写的尽是人心。” ☆、别院 五十二:雪山 既然寻不得,一行人便匆匆下山。 山上一片白雪皑皑,山下却是另一片风景,绿草成茵,林间鸟语花香,温润潮湿,时不时林中窜出一个松鼠,拦在路中间问行人讨果子吃,竟然丝毫不怕人。 山路虽蜿蜒曲折,这几人武功都颇为精湛,小七和李承之又是中了摄魂之毒的,脚步飞快,经常不自觉的将周骞甩在身后, 周骞呼哧带喘的赶上,没好气的甩了李承之一脑门子大汗珠子。 李承之也不计较,嘿嘿一笑,指着坐落在山路旁边的一个小院子。 此处出了雀灵谷,算是南疆的边陲之地,北临突厥,西近大端,东近琉球。尽管崇山峻岭甚是俊美,却人烟稀少,山路上冷冷清清,偶尔瞧见一户人家,便甚是兴奋,仿佛天地之间有了一丝人间烟火,倏的温暖起来了。 这户人家清淡的很,以天为盖,以地为床,中间扯了个竹篱笆,就算是个院子,几根稻草打了个棚,黄泥砌出了灶台,里头像是在烧着什么,冒出袅袅炊烟。 一切都寻常的很,除了满院子的孔雀。 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孔雀。北疆极寒,别说孔雀,就连兔子都能冻掉下巴。等到了这儿,先入为主的被妖魔一般的雀神给恶心了半天, 然而此处的孔雀却是不同的,雀翎如剑,发冠带蓝,浑身上下尽是碧玉般的翠色,只有胸脯那一条是蓝的,蓝的通透澄澈,像是天上落下一泓清泉,汇入汪洋大海。 看来孔雀被封为南疆的万物之灵是有道理的,光凭长相就能迷惑众生。 三人情不自禁的走近小院子,小七隔着栅栏伸出手,想摸摸绿孔雀的羽毛,刚一碰到,绿孔雀脖子一提,两眼怒目圆瞪, “哎呦,别动,” 三人齐齐抬头,发现一个胖呼呼的老爷子忙不迭的跑出来,身上的肉随着步伐一颤一颤,甚是喜感。 小七赶紧把手缩回来,一脸的不好意思,仿佛偷摸的不是人家的孔雀,而是人家的闺女,连声道歉。 老爷子却并不生气,轻轻一招手,将孔雀一把抱起来,轻轻在它嘴边喂了几颗 分卷阅读11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豆子,绿孔雀登时神情一变,又恢复了温顺和善的模样,老爷子这才把它放在小七的手中,“来,丫头,现在摸摸它,就没事了。” “方才你再不放手,仔细它给你啄上一口,疼死个人。” 他瞧瞧周骞三人,笑道“此处人迹罕至,一年到头也没个人影,吃饭没,要是不嫌弃,不如进来一块吃点,也没什么好东西,一点竹筒饭配盐笋。” 小七方才尚觉惭愧的很刚想推辞,周骞满脸堆笑的道了个谢,竟然大大咧咧的走进去了。还在身后朝她招了招手, 这是多大的脸。 可惜她要脸,肚子不要,已经咕噜咕噜叫了一上午,终究是吃饭比天大,一低头,跟着周骞进去了。 李承之在外头兜兜转转了片刻,在林中打了两只野兔,拎进去算作三个人的饭钱。 三人一进屋子,老爷子便忙活起来,将原本不多的竹筒饭分作几分,一人一份,轮到自己的便只有一小口,屋里还坐着个孩子,一脸痴笑的在一只孔雀木雕上上涂色,将一只好好的绿孔雀涂的乌漆嘛黑。孩子生的很是好看,两只大眼睛跟葡萄似的通亮,滴溜一转,显得颇为机灵,只是上桌吃饭的时候掀开被子, 大腿下面竟然是空的。 老爷子苦笑道“这是我小孙子,从小命苦。腿脚不好,早些年他父母被雀灵谷抓走了,我带着他一路逃,方才在这儿勉强安了个家。前几日我跟他讲起南疆黑孔雀的故事,他便哭闹着非要去看,我上哪儿找去,只好拿木头刻了一只,由他涂成了墨色,让他自己玩吧。” 周骞笑道“这孩子也是有趣,满院子的绿孔雀不要,非要只黑的来。” 老爷子笑道“这院子里的孔雀可不是给他玩的,是偷偷拿去卖钱的。山中贫瘠,要什么没什么,少不得常在边境的集市上多走走,换些个柴米油盐,勉强度日。” 他一边说,一边将李承之打来的兔子皮给剥了,放在黄泥灶上烤着,一阵香气传来。 “没想到遇到你们,今儿还开了荤,”老爷子笑呵呵的,“真是个好日子。” 周骞问道“老人家,我看你这儿都是绿孔雀,你可见过黑孔雀么?”他一吃饱啦,便又开始心心念念, 老爷子颇为惊讶的说道“那可是神物,岂是说见就能见到的,谁要有幸见到黑孔雀,当真是前世积了大德了。这些年也就听说雀灵谷谷主身边有一只,那只是母的,或许还有一只公的在山林间转悠,谁知道呢,反正我在南疆晃悠了几十年,不曾有这般的好运气。” 周骞心里一沉,虽然他早已经料到偌大南疆中寻一只孔雀无异于大海捞针,可他就是不死心,总是隐隐觉着,这般活蹦乱跳的小七不可能死,他绝对不能允许她死。 他恨不得此刻便出门,去把南疆翻了个底朝天。 小七轻轻在他手上一捏,“想什么呢?” 周骞的思绪被她给拉了回来。 小七要救,这傻大个李承之要救,南疆雀灵谷的上万奴人也要救, 他在心里默默道“黑孔雀,若你有灵,便出来现个身吧,欠你一条命,大不了拿我自己的来还。” 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小七一笑,“傻丫头,去看看兔子肉烤好了没,闻着香极了,”而后他取出身上的银两,放在一个青色小包里,悄悄藏在了桌子地下,床上的孩子笑嘻嘻的眨着眼睛盯着他, 周骞轻声说道“乖,留着给你买糖吃” 他们吃了兔肉,三人便要离开,刚走了几步,被老爷子急匆匆的叫住,抱着只毛色油亮的大绿孔雀,给小七道“看着姑娘喜欢,拿一只回去耍吧,”也不由得小七拒绝,往她怀中一放,便一路小跑回去,身上的肉仍是一颤一颤的,再跑几步就该喘了。 小七是真喜欢这大绿孔雀,脸上兴奋地流光溢彩,口中却喃喃道“这怎么好意思。” 周骞便厚着脸皮道“给你你就拿着,谁叫我媳妇人见人爱呢。再说”他悄声对小起说道“我给他偷偷留下银子了。” 孔雀忽然像是恋家似的,从小七的怀里可劲儿扑腾,得亏她力气大,死死的抱着不放,一通折腾过后,这孔雀算是消停了,小七沾了一身毛。 一根翠绿色的孔雀翎闪着金光飘落,刚要落地,被一只手轻轻拾了起来。 “小七姑娘,”李承之将孔雀翎吹去上面的浮灰,“这孔雀翎你还要不要?”他个伸长七尺有余的老爷们,这话说出来,脸上竟然是羞赧的。 得了小七的许可吧,他如获至宝的将孔雀翎挑了一段最鲜艳的部分截断,从胸口掏出了一个青色绣花荷包,从里头倒出了七八根各色的羽毛,将翠色孔雀翎放在里面,脸上的表情就像小媳妇在细细观赏自己的一盒子珠宝。 他观摩了一阵子,低下头将小荷包放在怀中,再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周骞与小七一脸惊掉下巴的表情。 李承之脸一红,说道“这可不是我的,是留给我媳妇的。” 小七二人面面相觑,都是扑哧一笑, 南疆 分卷阅读11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就算是奴人,也常常拖家带口,而从始至终,这个李承之都是独来独往,说拼命就拼命,不怕苦不怕死,显然是个光棍的派头。 没想到这光棍还有个心上人。 他略一低头,像个孩子“我怕等将来求亲的时候,她嫌我选的羽毛难看,只好多攒一些漂亮的,由着她挑” 小七略一侧头,瞧着周骞,眼波流转,写了五个大字“你看看人家。” 周骞脸一红,那日自己喝个半醉,再加上心潮涌动,只一心想把小七娶了,哪儿管什么羽毛好不好看,晚上从树梢上打了只喜鹊,拔了几根毛,第二天就插小七发梢上了。 若是小七知道她精心收藏的羽毛是从喜鹊屁股后头拔的,周骞少不了还得挨一顿打。 他很识相了闭了嘴,心里默默地把李承之骂了个一溜够。 “你这媳妇生的一定很漂亮吧” 李承之摸了摸脑袋“小时候是很漂亮,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两道月牙,看着温温和和的,可性子却野的不行,整日里不是摆弄毒虫毒蛇,就是悄悄溜进谷中的炼丹房,闯了祸往我身后一躲,害得我背地里没少替她挨教训。” “等到十六七岁,她爹在谷中发动反叛,当时为了扩充奴隶,也同时清理旧部,不惜将所有与奴隶沾边的人都抓在雀神庙里,打上奴人的标志,从此便低人一等。可我没想到,为了服众,居然有人会连亲生女儿也不放过。” 他读了一顿“她是蓝遗策的女儿,蓝蝉。” 这下小七和周骞都惊了。 蓝遗策还有女儿? “那后来呢?” 李承之说道“后来我拼了命,拦住雀灵谷的岗哨,帮她逃出谷去,一晃已经十年,从此我便再也没见过她。这些年她在哪儿,过得怎么样,我全然不知,或许许,她早已经嫁人了吧。” 他嗤笑一声“我也是个傻子,一个人在谷中攒着羽毛数日子过,想着或有一天能有机会在她发鬓上插上三只,算是把她给娶进门了。其实算来自己不过还剩三个月的活头,今生怕是见不到她了,却看到这孔雀翎,还是忍不住捡了去。” 山谷中静悄悄的,连孔雀都安静了下来。 李承之望着远山,想到十几年前那个小丫头在山上捡了一条小蛇,兴冲冲的朝自己跑来,一袭粉衣,在青山间穿梭。 如今青山仍如是,再不见归人。 小七沉在李承之的故事里,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孔雀的羽毛,恨不得多剪下几支,搁置在他的荷包里。 等她归来,便可知这份心意。 孔雀却被她摸着直痒痒,趁她不备,一声长嘶,飞落在地,同时,一个蓝色的小包裹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周骞一眼看出,那时他留下的银子 竟然被老人偷偷摸摸的送了回来。 这下就算脸皮再厚,他也坐不住了,加上孔雀一门心思的往回跑, 他们跟在屁股后头一路追,跑了十里有余,又回到了方才的那个小院子里, 然而,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满院子的孔雀横七竖八的躺在血泊之中 ,老爷子倒在门口,胸口上插着一柄短刀,眼珠子瞪的老大,脖子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往屋子里扭动,周骞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屋中被子上染了一摊血迹。他抬起被子,心里像是被针猛的扎了一下,又放了下去。 红着眼眶走出屋子,伸手在老人眼睛上抹了一把。 小七声音发颤“谁干的?” 周骞摇了摇头,环视了一周,黄泥灶还在,冒着热腾腾的烟,半只烤野兔挂在上头。 ☆、争斗 南疆路上一向甚少有人来往,加上湿润多雨,一个脚印子能留三天。 周骞三人顺着古道一路而下,跟着脚印,一路飞奔,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看见一群军团浩浩荡荡的走在通往雀灵谷的路上,一眼看不到头。 想来至少有一两千人。 肩上挽着长弓,腰间挎着鬼头大刀,那一身皮,扒下来烧成灰周骞都认得。 是柔然的人。 为首的二人骑着矮马,但并不算威风。不过马辔头上却挂着编织精美的碎玉,各种颜色拼合在一起,乍一看,就知道是贵东西,丑贵丑贵的。 一看见这东西,便知道来人想必在柔然有些地位。 走在前头的二人生的很像,都是一副大饼子脸,中间嵌了一対小眼睛,鼻骨又矮又塌,像是被人拿着大铁勺子照脑门闷了一下,将一张脸凹了进去,就剩一个大鼻头挂在外头充当门面。然而,这门面充的也不怎么理想,鼻孔朝天,落雨天还得防着进水。 这二人的面目特征相似的太明显,看上去应该是兄弟。 可仔细一端详,这兄弟二人除了眉目相像,气质却大相径庭。 一个坐在马上摇头晃脑,拎着一瓶酒,跟一众人嘻嘻哈哈,挥舞着大刀,耍起来没头没脑,几次差点把 分卷阅读11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自己身下的马给一刀砍了,感觉这条三五人宽的小路,已经容不下他了,刀尖儿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一不小心甩了身旁兄弟一脸。 另一人端坐在马背上,跟一座金钟落在山顶,几乎是一动不动,只有脑袋不停左右环顾,像一只正在巡逻的猫头鹰。略微弓着背,有种鹰顾狼盼的架势,看着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二哥,你可看见我刚刚那一剑,隔着五米以外正中那老头胸口,漂亮不漂亮。” ‘大猫头鹰’皱着眉头说道“老四,你方才实在是欠妥当,咱们出行这一路,为的是平平安安把奴隶买回去,你闹个满城风雨,岂不是没来由的在南疆树敌么。” 他口中的‘老四’却不屑一顾的说道“那老头连半块银子都拿不出来,我才拿哪个小的来吓唬他。谁知道他不要命的往上冲,我也没办法,只好一刀结果了他性命。不过二哥你放心。”他满不在乎的挥着刀, “此地与各国毗邻,历来就是个流窜犯聚集的地方,谁知道是咱们干的。再说,我不是也想多弄点银子来,好给兄弟们开个荤么。对不对,”他一扯嗓子,引的一种士兵跟着附和。 这两人正是柔然国的二王子与四王子。 柔然王虽然好色,抢来的女人成百上千,然子女却是不多,原本有五个王子,活下来的也就三个。除了这两个大的,还有一个不足四岁。平日里柔然王在家中坐阵,出去办差都是二王子。今年四王子刚成年,也跟着出来跟着长长见识。 谁都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林中有人在冷冷的盯着他们,手上攥紧了长剑。 “不急”周骞握住小七的手,“此地空旷,他们人数众多,咱们势单力薄,不能硬来,” 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再厉害的高手也经不住车轮战。 他心里将此处行至雀灵谷的路上仔仔细细过了一遍,刚要像理出个头绪,小七身后的的孔雀忽然喊了一嗓子。 “谁,” 大猫头鹰厉声喝道, 身后的士兵齐齐转身,几百只弓箭对准了树林。 周骞心一沉,这绿毛畜生,披了一身漂亮的毛,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 他刚想站起身来,忽闻远处传来一阵萧声,然细细听来,又与萧声不同,南萧空灵清澈,放于山水之间,自有一股雅致风流。可这萧声听起来厚重沉稳,偶尔有一声尖锐的哨音穿插其中,让人大白天的起一身鸡皮疙瘩。 林中缓缓走出一人,手执着一柄一尺八寸长的乐器,看上去是由竹子制成,却和洞箫长笛都不一样,尾口出呈小扇形。 李承之忽然低声说道“琴古派尺八,出自南疆,如今在海上倭寇一带盛行的很,” 周骞眉头一皱,大端朝一向周边不肃静,这些年来,屡屡听闻海上倭寇作乱,其中混杂着琉球国的浪人与大端朝海边的一群穷凶极恶之徒,混起来成了一家,自立为王,抢夺沿海百姓。 而且抓不得,打不得,人家住在船上就是不靠岸。一炮下去,只能在空旷的海面上炸出个大水花。 倭寇怎么今日反了性子,不仅上了岸,还跑到南疆来横叉一脚。 一曲终了,那人将笛子收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我说二位,来的早啊。” 说话这人生的颇有特色,又细又长,跟他手里的竹子登对的很,竹竿似的身上顶着个又细又白的脸蛋,峨眉半弯,眉间双目流转,看耗子都像是眉目含情似的。 若放在寻常女子身上,或是个不错的美人,可惜架在一副男人的骨头上,便不免显得身子骨娇弱,平白让人轻视了三分。 他只有一个人,笑盈盈的走进敌阵里。 而身后带着军团的大猫头鹰却如临大敌似的,正襟危坐道“伊贺大人近年来可好,听说大端朝如今流民四起,连带着海上也不太平,我们可是担心的很呐,” 伊贺一声嗤笑,说道“劳烦你们费心了。我们在海上漂的久了,只不过想来地上有个落脚的地方,讨一杯水喝。若是有人给了便罢了,如今捂着口袋不肯给,我们也只好自己想法子。” 大猫头鹰说道“什么法子,莫不是把南疆的奴隶尽数买下,留着当你们的冲锋人墙。” 伊贺头压得很低,只翻出一对眼珠子,“二王子果然聪敏,一点就透,既然如此,不如二王子和四王子趁早离开吧,快马加鞭,说不定能在天黑前跑出南疆。” 四王子没有他哥那般的涵养,听了这话,不由得呸了一声,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抢我们要买的货,信不信我一刀” 他刚要拿出自己的短刀,打算再来一个隔空飞刀,忽然惨叫一声,翻身跌下马来。 一抬头,满口是血,口中似有一物,吐出来一看,竟然是个十字花镖,在空中打了转,从自己的嘴角掠过,顺便打落了三颗大门牙。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人显然是手里算准了分寸的,再多半分力,十字花镖就不只是打落几颗牙,而是直穿喉头。 伊贺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出了个八个身着青紫色衣服的人,围绕站在他的 分卷阅读11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身边,只露出两只眼睛,带着饿狼一般的凶光。 二王子见了弟弟的惨状,眉头一皱,不过很快又面如常色,说道“舍弟第一次跟着我来南疆,言语间冲撞了伊贺大人,很是不妥,难得伊贺大人手下留情。” 伊贺道“我这一路从大端过来,在他们口中,柔然就只是一群只知道打砸抢烧的草原悍匪呢。我说不然,柔然里有个二王子,可算是个会说人话的,”他随后将尺八揣入袖中,手一挥,转身隐入林中 “ 南疆这批药人我要了,休要和我抢。” “倘若我们也是志在必得呢” 二王子叫道, 伊贺只是嗤笑一声,摇了摇脑袋,低声骂了句“不识时务。” 二王子听的脸都绿了,眼睛再小,都掩不住溢出来的杀气。 他忍得住,可刚被打落牙齿的四王子却说什么也忍不住了,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提着鬼头便要杀将过去,不料被他二哥一把从马背上揪了下来。 “二哥,人家可是在咱们头顶上拉屎了,你还能忍着” 二王子冷冷的说道“咱们的人是留着押送奴隶回去的,不可折在此处。再说,雀灵谷买卖一向是价高者得,我不信他们海盗能有多大的财力和我们一争。” 他望着伊贺的背影, “只是海盗一向狡诈,要小心跟咱们使阴招。”他一挥手,喊道“快马加鞭,天黑之前赶到雀灵谷,到时候有大端的天师堂做保,在雀灵谷中,想来那伊贺还不敢放肆。” 四王子爬上马背,“天师堂号称是大端的硕鼠,利欲熏心,他们会站在我们这边么?” 二王子道“不怕他利欲熏心,就怕他无欲无求。但凡把一己私欲放在前头的,到最后都是私欲的奴隶,只要提供合适的价码,他们会不惜背信弃义。在他们眼里万事万物都可以买卖,东西也好,人也好,大端朝也好,都在暗中定了个价钱,你只要细细看,便知道他们所谓的底线,脆弱的还不如秋蝉的翅膀。” 老四用舌头在口中溜了个弯,笑道“二哥,有这般不要脸的东西们在大端朝里头呼风唤雨,我看父亲的大计指日可待。”他说完,双脚一夹马背,拎着鬼头大刀窜了出去,山谷间荡起一阵阵马蹄声的回响。 周骞望着这群人消失的背影,半响不肯说话。 小七“你在想什么?” 他轻吁了一口气,垂下眼帘,露出难得见的惆怅神色,让人没来由的起了怜惜。 竹叶上的露水啪嗒一声,打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顺着露水一路划过鼻尖儿,坠落在白净的素衣,宽厚的胸膛怕被愤怒撑开,能听见里头的滚烫的血在流动。 他慢慢抬起头,一股寒气眸子里喷薄欲出,仿佛目光所及之处,草木都要蒙上一层严霜。 “想不想给老爷子和那小娃娃报仇?” 小七叫道“那还用说?” 李承之也一点头“算我一个。” ☆、当关 雀灵谷经过了一场大火,烧的乌烟瘴气,加之谷中地势低矮,浓烟滚滚,三日不散。不管是老谷主,还是被锁起来的奴人,都被迫吸着烟尘,一出门就是一脑门子灰,众生平等。 伊贺为了夺取先机,带着自己的随从们一路狂奔,他们人少,脚程又快,不到半日就到了,金万财早已经在山谷入口处迎接,伊贺想聊表谢意的漂亮话还没出口,就被浓烟呛了一嗓子,咳嗽不止。 伊贺道“这谷中是怎么了,该不是谁在山林间放了一场大火,要把山谷给烧干净了么。” 金万财大言不惭的道“非也,乃是老谷主今日为了给各路买家提供足够的药傀儡,不惜日日炼丹烧香,这才将谷中烧的烟雾缭绕,此香对人有益无害,有延年益寿之功效,伊贺大人不必担心。” 伊贺一指老谷主被烧成个废墟的竹楼 “那也是练药练的?” “伊贺大人好眼力,老谷主这批药人的质量极好,想来能卖个好价钱,打算将原本的竹楼拆了重盖,又嫌拆竹楼太慢,不如拿着烧香练药的火,将原先的竹楼烧了个干净。这几个就委屈大人在客房休息,等过几个月再来,便能看到一栋新启的小楼。” 伊贺知道金万财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一张口十句话有九句是假的。 不过他也不计较,毕竟如今货还在人家手上。 他堆笑道“这次我们要的急,不知道能不能提前交易,只要价钱公道,我便都要了。” 金万财对待金主一向是百依百顺,只有一条,除了谈钱的时候。 一谈到钱,金万才打起了太极,“ 若是我能做主,自然没问题,只是药人在买卖之前都在老谷主手上,他向来是不肯轻易展示,要等买家齐全了放在琉璃岸上等大家竞价,伊贺大人再等一等,我想其他人也快到了” 说罢,远远的望着入谷的山路,喃喃道“这二王子往日一向来的最早,今儿个是怎么了,可别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儿才好。” 话音未落,一只乌鸦飞 分卷阅读11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落在他头顶的树梢,扯着嗓子号丧。 “我说二哥,这雀灵谷的鸟还真不少,白鹤,喜鹊,乌鸦,孔雀,什么都有,地上走兽也多,有猛虎,有猎豹,好玩的很。不像咱们草原,除了狼就是矮种马与黄羊,偶尔能套个兔子都是新鲜事” 四王子带着众人走在一线天中,道路甚是狭窄,他人又胖,在山石中勉力穿行,不时吸一吸肚子,不然怕是要卡在石头缝里。 二王子比他也好不了多少,深吸了一口气道“珍稀走兽虽好,然而打起仗来却是半点用也没有,咱们草原的东西少,一旦开战则样样是宝贝。所以他们只能供养奴隶,赚几个小钱,而我们却能用奴隶,为我们攻城略地,赚来一片疆土,嘶……” 他一激动,忘了收紧肚子,一不小心,就卡山道里头了 夕阳的余晖撒进了一线天,落了一地碎金。 倏的,山石间有光影流转,挡住了斜阳,山谷中登时暗淡了不少,互听一声巨响,头顶传来轰隆的滚石之声。 二王子大惊失色,朝上一看,只见一线天上方才像是被流火弹炸开了山顶,大大小小的山石正从天而降,一线天内颇为狭窄,山石尽数滚落在众人身后,回头一看,竟然将入口给堵死了。 众人忙不迭的往外跑,一个个手脚并用,连爬带钻,好不容易在一线天中走了大半,眼看着快逃出去了, 直到一把长剑挡在一线天的出口,两个紫衣的蒙面人并排站在仅有一尺宽的山石前面,等着柔然人排着队出来领死,而慌乱之间,后头的士兵竟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劲儿的将前头的人往死亡里推。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等到二王子远远看着地上血流成河的时候,再喊撤退已经来不及了。 老四看到自己的兵损伤过半,再看看对方的一身蒙面紫衣装束,可不就是刚刚那伙子强盗的模样。气的牙根直痒痒,操着大刀,露着豁牙骂道“ 伊贺懦夫,背地里偷袭,看我不取你的狗命。” 他纵身窜出,二王子将腰间长刀一拔,跟着加入了战局,双刀遇上长剑,金石声在空旷的谷中回荡,一时间杀气腾腾。 夕阳半落,月华初上,露水打湿了青草,蟋蟀在林中叫个不停。 原本该是一个静谧的夜晚,然而在奴人的竹帐中却隐隐传来哭声。 奴隶们中了夺魄的毒,被铁铐束了手脚连成一串。 明日便要送到琉璃岸,此刻正在道别。 一别亲人,二别故土。 死期虽在在三个月后,然而过了此夜便觉生而无望了。 “我觉着我最近力气大得很,昨天一个人掰断了一根老竹子,” 一个□□岁的幼童说道,他年纪尙小,不知道大人们为何而哭,反而对自己这些天来的变化洋洋自得,“可是,我挣不断这锁链。”他嘟着嘴道, 孩子身边坐着中年妇人,轻轻抚着他的发梢,眼神里又是怜惜,又是不舍。 “为什么我们手上总是有锁链,谷主就没有,谷中的客人也没有?”他问道, “这是雀神安排的,我们奴人前世犯了错,今生便生来低贱,不得不带着锁链,被卖到各处,像你这般的乖孩子,来世一定生到富贵人家,便不会再受苦了” 男孩却皱着眉头说道“娘,我不想生在富贵人家,只想在你身边好好的长大,将来孝敬你。可惜没机会了。”他挣了挣锁链,愁着, “我才不要听什么雀神的话,要是我能扯开这枷锁,我便带着你逃走,那样我们便不必分开了,死了下地狱也好,做牛马也好,我可都不在乎。” 他这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黑暗中,钢铁铸成的枷锁一声声的震颤着,许多人攥紧了拳头。隐隐的啜泣渐渐在人群蔓延开来,越演越烈,变成一阵阵嚎啕, 哭声惊动了正在谷中秘密商议的老谷主和金万财。 “他们哭什么呢?”金万财皱着眉头道, 老谷主陪笑道“估计是知道明日要去琉璃岸,正舍不得呢。往日临到买卖之前也哭,只是没有今日这般放肆。” “可别坏了明天的大事儿。” “那是自然,去,让他们别鬼哭狼嚎的,扯上铁锁,这就出谷去琉璃岸。”老谷主一挥手,吩咐下去。 山谷中战的正酣。 二王子久闻海上倭寇大名,只知道他们一向以秘术闻名,擅长飞镖,用毒,即便是杀人也多是暗杀为主,想来不过是些下三流手段,没想到当真交手,对方功夫居然如此精湛。 他在柔然一向以勇士自居,在草原上是赫赫有名的高手,没想到这偏僻南疆居然被两个海盗打的手足无措。 直到四王子持刀上阵,他们方才勉强缓过来一口气。 不过两人虽然不敌,好歹是将他们拖住了片刻,让身后的柔然兵能够一个个从一线天里出来,眼看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二王子便堂而皇之的将来人尽数当成了人肉垫子,躲在众人后头左躲右闪,找了个空档,钻出人群,撒腿 分卷阅读11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就跑。 老四在后头扯嗓子叫道“二哥,你等等我啊。” 二王子跑到一半,忽觉后颈一凉,而后一柄长剑在空中划了圈,如蛇般缠在自己手臂上,竟是怎么甩也甩不掉。 谁成想半路还埋伏着一个。 这人身材比前两个略矮,也更消瘦些。一双眼睛微微上扬,透出些许愤恨之色。 脚下倏忽而动,步法气快,转眼间手里多了一片孔雀羽毛,带着血迹。 二王子脸上唰的一下白了,这东西从自己肩膀上摘下来,自己别说是还手,就连看都没看清楚,要是方才顺便在脖子上划一刀…… 他脚下一软“别,别杀我,” 紫衣人:“我不杀你,只是有些账要和你们兄弟算算”听声音清脆,像是个女人。 二王子皱眉“海盗里还有女人?”此刻四王子也赶到了。 没等二人想明白,倏的那人便将手上的长剑一转,而二王子手腕上挑起一串血珠,喝到 “这一剑为那老人的,” 剑尖略一回转,空中翻了个身,往四王子脚腕上一捻, “这一剑是为那孩子的。 只听哐啷两声,鬼头大刀落在地上,伴随着惨叫声,兄弟俩个已经倒在血泊里。 后面的将士们终于破了突围而来,将他们抱起来抗在肩上,一路狂奔。 紫衣人站在黄尘里,看着二位王子丢盔卸甲,逃之夭夭,会心一笑,拉下面纱。 “我还以为你会忍不住一刀切了这一对混球。”周骞笑道, 小七叹了一口气,“我要是一刀杀了他,咱们这唱戏,岂不是白做了。” 她一转头,周骞和李承之一愣,而后爆出一阵大笑。 小七不解的问道“笑什么?” 周骞不答,拉下自己的面纱,小七恍然大悟。 这三个人的脸上都变了色,一张脸跟中了剧毒似的青紫,只露出眉眼之间的一道肉色。乍一看,活像是唱戏的小丑。 李承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忘记跟你们说了,这南疆的仙人果不单能染衣服,还能染皮肉,厉害的很。” 小七气的叫道“那你不早说。” 李承之这人吧,看着憨厚仁慈,还带点傻乎乎的劲儿,实际上蔫儿坏。 知道南疆仙人果榨出汁来能把衣服染的深紫,虽然颜色有点发黑,但是乍一看跟伊贺身边的海盗打扮也差不多了。 于是几人七手八脚的将仙人果的汁水浇在衣服上,装扮成了蒙面海盗的模样,先来跟柔然人打个招呼。 然后,就看他们如何狗咬狗了。 “雀灵谷那便大戏要开场了,咱们不如早些去看热闹。”周骞从柔然兵那儿顺了匹马过来,一手挽着小七,在鬓边厮磨 “就一匹马,咱俩挤挤?” 小七瞧着李承之还在一旁杵着,脸上一热,推脱道“不要,我,我先去洗把脸,” 周骞不由分说一只手将小七拎上马来,往自己胸前一放,笑道 “洗什么洗,你相公又不嫌弃。” ☆、断肠涯 天色阴沉沉的,山中笼罩了一层大雾,伸手不见五指。 茫茫黑雾间,一群带着手铐与脚镣的男女老少走在陡峭的山路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脚下的路,余光中盯着前头人脚下的铁锁,深渊在侧,战战兢兢。 不可走错一步。 雀灵谷的奴隶们已经走了三十余里,老人孩子们两条腿已经肿胀的厉害,渐渐要不听使唤了。 “真想从这儿掉下去。”一个奴隶心想, 可他不但不能掉,还得拼了命的往前走,否则跟他锁在一起的老人孩子就会随他一快掉落山崖, 好在,琉璃岸终于要到了。 琉璃岸在距离雀灵谷三十余里的玉峰山上,两侧山路中间,凭空伸出一块天然的巨大石台,长宽均有五十丈有余。一侧临山,壁立千仞,一侧临渊,深不见底。 天然的大石头仿佛盘古开天地的时候便立在此刻,被日月冲刷洗礼,日子久了,上头竟然光滑如一块西域传进来的琉璃璧。 故外人称为琉璃岸。 然而南疆的奴人对这块地方另有一个叫法,叫断肠涯。 到了此处,前半生便被活生生的斩断了,至亲的思念,爱人的温存,故土的留恋,都一并弃绝,只有无尽的苦难,会伴随着奴隶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有人叹了一口气道“代表雀神的黑孔雀死了,如今我们在人间受的这万般苦,不知道还能不能被看到。” “等到下一只出现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传说黑孔雀能带来南疆的巨变,上回李破之带着黑孔雀,一路杀敌无数,统一了南疆。不知道再出现可又会给咱们带来些什么,是杀戮还是解救。” 有人乐呵呵的说道“说不定便把我们前世的罪免了,让咱们也跟南疆的寻常人一 分卷阅读11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样,快活的过日子。” “想的美,咱们明日便要被买走离开南疆,满打满算也就三个月的活头,哪儿还会有什么机会。” 雀灵谷押送奴隶的小兵一抖锁链,喊道“琉璃岸到了,大伙儿围成一圈,打个盹吧” 琉璃岸上坐满了价格不菲的奴隶,断肠崖边尽是声声哀叹的离人。 金万财站在雀灵谷口,望着大雾,喃喃道“怎么还不来,莫不是在这浓雾中迷了路” 他已经等了一个晚上了,心急如焚。 柔然王子是他的老主顾了,他们一向合作甚好,虽说大端朝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不过除去这个,的确是个好的生意人,从不挑三拣四,价钱给的也痛快。 不像那个海盗头子伊贺,总想着先把别人都挤走,然后往死里压价,非要占个大便宜不可。 所以他一般好东西都先给柔然王子留着,至于伊贺,他就当是个竞价的买主,推得水涨船高才好。 要是这王子们不来,他明日的生意可就难做了。 他一路站到夜色将明,总算远远瞧见了人影,一时大喜过望,巴巴的跑上去,恨不得一下子扑到在金主的脚底下,摇摇尾巴,再伸个舌头。 只要有钱赚,让他叫两声都行。 然金主却没理他,四王子身上血迹斑斑,满脸煞气,没等金万财施个礼,便一把抓着他袖子喝到“那伊贺现在何处?” 金万财还在琢磨着把要不要告诉他,只见伊贺倒是慢悠悠的自己走出来了。 “呦,这不是四王子么,这大半夜在外头商量什么呢,还气冲冲的,可是嫌人家金老板不肯提前把药傀儡卖给你么。” 金万财朝着他猛使颜色,都是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挑拨离间呢。 这回四王子忍不住了,牙一咬,脚一跺,从腰间抽出鬼头大刀,大叫一声“给我宰了这个伊贺,为我兄弟报仇。” 伊贺眨了眨眼睛,一脸惊愕,打架他倒是不怕,只是在主人家见血总归不好,带着一干海盗且战且退,并未使出全力。 而这边的四王子却阴沉着脸,盯着他不放,身后的兵士也是个不要命的打法,片刻的功夫,伊贺的随从便在围攻之下一声惨叫,被众人砍成了个血葫芦。 金万才捧着个算盘,在一旁急的团团转,眼见着两人越打越烈,已经见了血, 再这么打下去,必将是个两败俱伤,到时候他一份钱拿不到,还沾上了一身腥。 “不行,得回天师堂叫人过来帮忙。”他一卷袖子,匆匆离去。 不曾注意,有一个黑影倏的钻出林间。 浓雾悄悄从窗缝里溜进房去,带了一阵阴风,蓝谷主静静的坐在窗前,眼睛半睁,他没打算睡下,可实在倦了,不得不打了个盹儿。 没想到一闭眼,看见死去的儿子了。 梦里的蓝长泽变回了少年时候的样子,像一只耗子刚长了骨头没长肉,整日里神情忧郁,眼神都是阴森森的,他很是不喜欢这个丑儿子。 却忘了这模样跟自己几乎如出一撤。 蓝长泽诡异的笑着,一张口,露出一嘴的獠牙,血淋淋的。 “父亲,姐姐被你打成奴隶,如今我也被你杀了,到如今再没有人能觊觎你的雀灵谷,你可高兴么。” 蓝遗策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小畜生,明明是你要杀我在先,现在也敢来教训老子,雀灵谷是我一手打下来的,我不给,你凭什么来抢。” 蓝长泽皮笑肉不笑“ 你打下来的,你还不是从李二他爹那儿抢过来的,你用自己的女儿做诱饵,把李二骗出来,然后绑了他要挟他爹,”他说罢忽然浑身上下燃起了熊熊烈火,将他整个人烧的通红,皮焦肉烂,一张脸慢慢在火中融化, “论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还没能青出于蓝呢。” 蓝遗策四下里望着,想从这阴森可怖的地方找个出口,然而半天也出不去。 蓝长泽凄厉的叫到“父亲,别怕,我在这儿给你占了好位置,你可快点来啊”而后一阵大笑,声音尖利,被烈火烧成骨架的两只双手朝着自己的脖子掐去。 蓝遗策大惊失色,连退了几步,哐啷一声连带椅子,一齐跌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一个梦而已,’ 他拍了拍脑袋,慢慢站起身来,觉着肩膀疼痛,想来是梦里着凉了。迷迷糊糊的便要去关窗子,忽的双瞳一缩,呼吸戛然而止, 只见那窗缝间出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父亲,你可还记得我么。” 蓝遗策嗷的一声大叫,如见了鬼一般,推门而出,刚好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他又急又气,正想发火,抬头瞧见一脸火急火燎的金万财,瞬间把脾气囫囵咽肚子了,长吁一口气,情绪渐渐平和下来。 “金先生,这是怎么了?” 金万财急匆匆的说道“大事儿不好,你听见兵戈声了没有,买家们打起来了,那四王子为了不让伊贺拿到奴隶,说要派他的士兵一把火烧 分卷阅读12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了琉璃岸,” 蓝遗策脑袋嗡的一下炸开了,“他就算是柔然王子,也休想在雀灵谷放肆。” 金万财愁容满面“老谷主,恕我直言,如今雀灵谷兵甲奴甚少,过去了也是白搭,再说人家是咱们的金主,刀兵相见,日后不好做生意。不如带上奴隶们身上钥匙,见风声不对,也好让他们先各自跑下山去,” 蓝遗策略一迟疑,“ 可万一奴人们跑了怎么办,我岂不是竹篮打水” 金万财说道“怕什么,当年四十个精壮汉子都能找到,如今这些个老弱妇孺反而找不到了。还是说蓝谷主经过上次反叛一事,心里已经生了畏惧,越发的疑神疑鬼起来,若是这样,那日后咱们的合作可得重新考虑了。” 蓝遗策一听疑神疑鬼,正中了他心事,当下转身回屋,避着金万才那出一个镶金小铁盒,取了一串铁质钥匙,跟着金万财匆匆下山。 二人过了一线天,天色渐渐明朗了起来。 蓝遗策毕竟年纪大了,原本一夜没睡,又走了三十里路,腿脚渐渐有些个酸痛,冷不防被石头絆了一下,随手拉住金万财的胳膊, “这金先生的手腕怎么如此细瘦?” 金万财反手一抓,脚下加快了步伐“谷主快走,再完怕是就来不及了。” 蓝遗策挣扎不过,只得跟着他的脚步,只觉这人走的越来越快,足底生风,到后来,自己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山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将金万财的衣袖刮的猎猎作响。 倒是显出个细瘦的窈窕身材。 蓝遗策猛地想起来“金先生怎么知道那四十个反叛奴隶的事儿?” 不自觉间,两人一拉一扯已经到了琉璃岸,天色将明,雾霾比夜里薄了许多,与三丈外便能看见奴人,此刻正围成了一圈,又哪儿有半个柔然兵的身影。 蓝遗策正气急败坏,忽然腰间一麻,被人点中了穴道,登时一动也不能动了。 只见‘金万财’哈哈一笑,从他怀中取出了钥匙,将脸一抹,正是小七。 “老谷主,得罪了。” ☆、逃跑 玉峰山上怪石嶙峋,将山前山后隔出了一座天然屏障,一侧的琉璃岸上人声鼎沸,略转几步入了紫竹林,又变成的颇为幽静。就连夜间出行的竹鼠也肆无忌惮的跑出来,支棱着大牙啃竹子,扭动肥硕的身体,似乎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 李承之挂着钥匙叮叮咣咣的闯进紫竹林,吓得竹鼠一溜烟儿的跑走,进洞时候太过焦急,一不小心卡在洞中里,吱嘎乱叫。 周骞眯着眼睛,懒洋洋的躺在竹林落叶里,摩挲着孔雀的羽翎,拿着一个蒲扇,挡着穿过竹林的阳光,蒲扇下头,小七正在酣睡。 他伸出食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悄声说道“忙活一晚上,刚刚睡着,”从旁处捡了一根竹子,朝小鼠的屁股上捅了捅,给捅进洞了, “大伙儿都放出来了” 李承之点了点头,摸了一脑门子汗,感觉自己这个苦力做的尽职尽责。 小七扮作金万财的模样去骗来了老谷主的钥匙,往他身上一扔,就和周骞两个跑到紫竹林里躲清静去了。只剩李承之一个人在琉璃岸上摸着黑,在奴隶的镣铐上一个个的对锁眼,尽管有小孩子帮忙,依旧忙活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东方发白。他看朝阳都是重影的。 不过能放出这些人,别说是看东西重影,就算是把他两个眼珠子生挖出来,他也是愿意的。 他一个人左右不过三个月活头,琉璃岸上的八千人,一个人三个月,加起来比大端朝的历史还长。 他原本想携着奴隶进紫竹林里拜谢,可惜每次他身旁一带上人,那两位爷就不知道跑哪儿清闲了。 “不论如何,我替这些南疆这些人谢谢你们。”李承之五体投地跪拜着说道。 周骞吓得一机灵,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刚要伸手拦住,没想到李承之力气太大,自己竟然双手有如承千钧之重,被人家一路按到地上。 这他就不忿了,仗着自己中了毒欺负人么。 他也不受礼,也不还礼,大咧咧坐在地上,说道“千万别谢我,我对不起你们的事儿还在后头呢,等我回头把你们的黑孔雀拿来宰了。这群人不定想要把我抽筋扒皮呢。” 李承之正色说道“他们要将你抽筋扒皮,也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才行。” 周骞一笑,心道“你的命便比我值钱许多么,将来或许可以,眼下可是未必,”然而他毕竟感念李承之的义气,竟是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淡淡的问道“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李承之一拜 “我还有一事相求。” 周骞心里一沉“我就知道你们南疆人一五体投地,准没好事儿,我可事先说好啊,刚才我是拦不住你,可不欠你什么,你要是不忿,我就拜还给你就是了。” 大端朝素来以礼仪之邦自居,还有周骞这等混人,李承之也是开了眼界了。 分卷阅读12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原定今天上午在琉璃岸交易,中间人与买家都会来。到嘴里的鸭子飞了,他们不会甘心,我们的人虽不少,然而多是老妇幼子,就算中了夺魄之毒多了几分力气,也不过是个同归于尽的打法。” 他吸了一口气,目光望向琉璃岸的方向“我方才召集了三十个兄弟,打算就在此处等着他们,求你们带着剩下的人速速离开此地,走的越远越好,最好一路离开南疆。” 周骞冷眼看着他“搁这儿叨叨了半天,就是来告诉我你们打算拿三十个人肉靶子来挡住几千训练有素的兵士,李承之,你这是哪儿来的自信?” “别说我不会帮你带剩下的老幼妇孺们逃走,就算是我愿意,琉璃岸上可是有八千人啊,昨天一晚已经走的精疲力竭,又带着手铐脚镣坐了一夜,你以为他们还有几分力气一路逃出南疆。再说,这些人一辈子没出过雀灵谷,你冷不丁的让他们离开南疆,去哪儿,又靠什么活。是一路沿街乞讨三个月,还是靠着力大无比,学着柔然人一路烧伤抢掠。” 李承之默然不语, 周骞放缓了语气,说道“ 南疆是他们的根,出了南疆,他们便是无根之人。逃得过天师堂的追兵,也逃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那该怎么办?”小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悄悄站在周骞的身后。 周骞一怔,颇为怨念的瞧了李承之一眼“还是把你给吵醒了。” 眼神登时由凌厉转为温柔,微微一笑,颇为宠溺。 小七半撒娇的打了个哈欠,“怪人家做什么,还不是因为你的蒲扇没了,没得让太阳光晃眼睛” 她轻轻拽了拽周骞的衣角,轻声道“你一向点子多,且帮帮他们吧,八千多人呢,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向绝路。” 周骞那一脸无奈,自家媳妇向着外人说话,这可咋办。 他嗔到“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的碗。我周骞就一个人,肩膀上扛不起这许多人的性命,也不想抗。我来南疆就是为了找黑孔雀给你解毒。至于八千人也好,八万人也好,都抵不过我媳妇的一条命。” 周骞看着小七,只见她神色中有几分陌生,心里不免沉了下来,这些日子里两人相依为命,只是你侬我侬,却不曾想到,其实终究他们是不一样的。 小七个性莽撞,却凡事侠义当头,一根脖颈子永远昂着,见了这世上的不平事,都要挽起袖子管上一管,哪怕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而周骞行事谨慎缜密,凡事都先在脑子里过上几遍,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能出头则出头,该装怂时也绝不含糊。为了小七,他肯水里火里走几趟,但是南疆之大,也只有一个小七,能让他豁出命去。 若是有一天,小七发现他这些可悲可鄙的心思,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 但是他首先要保证小七还有以后,哪怕将来怨他,瞧不起他,甚至放弃了他,也好过让他一辈子对着一座爱妻的孤坟。 周骞正想硬起心肠,没想到小七倒是把剑一拎, “既然三十个人肉靶子不够,不如再添一把柴火。” 周骞眼睛都直了,一股怒火油然而生。他将这丫头当成心头肉,宠着爱着,可她竟然要把自己的命当做柴火烧了。 这是要把他给撕碎了么。 李承之一拱手“多谢姑娘。” 小七一笑,转过头来瞧着怒气冲冲的周骞,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孔雀翎编出的扇子,递给周骞,笑道“三根羽毛送我了,我也得送你一样东西,咱们这约早就定下了。本打算等三个月离别时再给你,今天便宜你了。” 她一低头,对上了周骞的嘴唇,深情一吻。 扇面上点点紫红,是那日用仙人果染出的玉兰,一片片飘零风中,与周骞的玉兰图颇为相似,只是画中凋零的玉兰在小七手里焕发了生机,一朵朵绽放开来,染了一扇面的春色。 扇子旁写了一行小字, “玉兰本风流,却被你画成个可怜相,可惜可惜,今日重做一副赠君,来日见扇如见人。可不许抵赖。”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我自会停留在这最美的模样, 倒是你百年之后,变成个苍苍老者, 来日到了奈何桥上,我怎么还能认出你来, 此生执子之手,可惜不能与子偕老, 只好聊做一柄扇子,以作凭证, 画一幅玉兰,以寄相思。 周骞把扇子往小七怀里一塞,说道“扇子是好扇子,画也是好画,只是我如今要打仗去,怕弄坏了这好东西,且先寄在你那儿,等到七老八十了再还我。” 说罢,伸手对着小七额头一点“收仔细了,要是弄坏了我可要找你算账。” 他转身对李承之说道 “你去帮我再找一些仙人果来,再与黑锆石,杂碎,揉捏在一起,弄出了乌黑的颜色,等下我用。” 李承之稀奇到“就算是带大伙儿逃跑,也不必化成个黑脸包公吧。” 周骞盯着竹林外的琉璃岸,幽幽的说道“谁 分卷阅读12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说我要带他们跑了。” 伊贺与柔然王子两人在雀灵谷的山门站的正酣,论起武功来,伊贺更胜一筹,然而四王子手下的勇士众多,一个人对付几十把架在头顶上的大刀,纵然是绝世高手,也疲于应对, 若不是金万财带着天师堂的兵马赶来压阵,这两人非的打个两败俱伤不可。 金万财左手挥出一掌,将伊贺逼退了几步,右手夹住四王子的大刀,一个肥硕的身子挡在两人的中间,把双方视线都挡的严严实实的,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然后装起了老好人,左右逢源,一脸皮笑肉不笑。 “有话慢慢说么,说不定就是一场误会。” 伊贺红了眼睛,叫道“四王子,我还要再跟你说几遍,你哥哥的伤可跟我没关系。” 四王子咬着牙“放你娘的狗屁,你口口声声说谁与你争奴隶,你便要谁好看,结果昨天晚上就在一线天遭到了你们的伏击,跟你没关系,除了你们海盗,谁他娘的大白天穿一身夜行衣,有病啊。” 金万财总算是听明白了,怪不得柔然王子进来就喊打喊杀,原来早就在山谷外头来了一场演练, 只是, “昨天晚上伊贺大人与随从们不到天黑就已经入谷,我可以为他们作证。”金万财说道, 四王子呸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生意人的伎俩,一张嘴吹得天花乱坠,半句真话没有,全是狗屁。” 他正说着,忽然手腕一紧,低头一看,原是二哥虚弱的叫了一声, “老四,那些不是伊贺的人,” 四王子一愣,“二哥,你怎么站在他那边去了。” 二王子堪堪睁开了眼,说道“方才你们打斗的时候我仔细瞧了半响,那几个人的武功路数和伊贺他们相差甚远,再者西海海盗是出了名的残暴,一旦对我们动手,那势必要赶尽杀绝,方才何必又留一手。想来多半是有人要借机让我们先行内斗。” 他话音未落,忽见一人大步流星,一路飞奔而来,贴在金万财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金万财脸上倏的变色,惊叫道“琉璃岸上的奴隶逃跑了。” ☆、入瓮 一听见奴隶跑了,金万财与伊贺一马当先的冲出,迈开大步,脚下甩起一阵山风,把四王子看的直楞,两个小眼睛卡巴卡巴,喃喃道“这还打不打了?” 二哥瘫倒在地上,用唯一一只没有被挑断脚筋的腿踹了一下老四: “赶紧追去啊,晚了可都是人家的了。” 四王子如梦初醒,跟着金万财屁股后头,尥蹶子狂奔。 奔至琉璃岸,一个个大惊失色,下巴砸下去,能在光滑的玉璧上听个脆响。 哪儿还有有什么奴隶,什么药人,只剩下一地的手铐脚镣,由着山风在铁索间穿梭,如呜咽,如嘶吼,仿佛是奴隶们愤怒的宣泄, 金万财一颗心凉了半截:完蛋,到嘴里的鸭子飞了。 正自懊恼,忽闻山涧中有锁链撞击金石之声,呜呜哀鸣,众人闻声而至,发现一人身体扭曲,双手双脚被锁在一条青色树藤上,额头上贴了一张纸条, “雀神的叛徒。” 金万财掀开纸条,只见这人面色狰狞,满脸憋成在紫猪肝色,正是蓝遗策。堂堂雀灵谷谷主,给别人上了一辈子的镣铐,没想到最后一副,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四王子第一次来南疆,先前并没有见过蓝广谋,大惊道:你们南疆的奴隶怎么生的这般瘦弱,一拳能在他脊梁骨上砸个窟窿。不好不好,若都是这等货色,可不值的我和二哥千里迢迢赶过来” 蓝遗策刚缓过来一口气,一听这话,差点又背了过去。 金万财干笑一声“四王子真会说笑话,这是雀灵谷谷主蓝先生,手下奴隶成千上万,一跺脚,能让整个雀灵谷震个天翻地覆,” 四王子接到“一放屁,整个南疆都能熏个死去活来。” 众人随他一阵哄堂大笑。 蓝遗策一脸猪肝色,阴森森的盯着四王子,充血的眼睛里带着森人的冷气,眼神像是一头困兽,死死的盯着活物的喉咙。 “四王子,我要是你,绝不会在别人家的地盘上说胡话”说罢,目光转向一旁,慢慢从绳索里抽身出来,枯藤般的手与山间老树似乎要合二为一,都泛着一股垂垂暮年的气息。 四王子轻蔑一笑,道“我可没有惹事儿的意思,只是我们千里迢迢来买药傀儡,这可是年初就付过订金了的,如今要么见到钱,要么见到人,” 他话音刚落,方才大笑中的蒙古军士们刷的一声亮了兵刃。 金万财眼珠一转,挤出一脸皮笑肉不笑道 “四王子,瞧你说的是什么话,那些个奴隶也不是蓝谷主有意放跑的”他一拍胸脯,“我向你担保,蓝谷主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你验货了,谁知道你们两个今天早上,” 他假意叹了一口气,“若是早一刻出来,怕也 分卷阅读12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没有这事儿,” 这话显然有帮着蓝遗策推脱责任的意思,四王子却没听出来,指着伊贺气急败坏的说道“那能怪我么,还不是这个狗日的……”他话到嘴边,忽然又想起二哥的话,恶狠狠的挖了伊贺一眼,嘟囔道“就算不是你干的,我也早晚把你给宰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够钻进伊贺的耳朵里。 金万财仗着一身肥肉挡在两人中间,苦大仇深的叫道“四王子,咱就先把以前的嫌隙放放,出了这南疆,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通通不管,如今奴隶们应该并未走远,咱们此刻去追,大抵还是能追的上的。” 他手一挥,身后的黑甲兵士们慢慢开拔, “还等什么呢,让他们跑出南疆可就不好办了。快走快走”金万财急的像是个热锅上的蚂蚁,眼看着头顶就要冒烟了, “金大人不忙,”伊贺说道 “追回来又能怎样呢,要知道在我们那儿叛逃的奴隶除了杀一儆百以外,可是一文不值的,反倒是平白无故牺牲了金大人的将士。”伊贺不知何时取出了他那根尺八,放在手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动,叹了一口气,“不值啊。” 四王子忽然停下了脚步, 蓝遗策哼了一声,“伊贺大人多虑了,他们不过是被几个小子忽悠了几句,跟着逃窜了而已。能兴起多大的风浪。你要知道,他们不过是一群中了毒的老弱病残,就算中间夹着几十个兵甲奴隶,也是一群只会使蛮力的傻子,” “而我是南疆雀神指派的人,是黑孔雀的拥有者。南疆千百年来的规矩早就刻在他们心里头,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只要能追回来,他们还都是雀神脚下的奴隶” 他正自说着,忽然远处树林里传出一个孩子的哭声,声音一出即止,仿佛是被人用手堵住了嘴。 琉璃岸上的一群人不约而同的竖起了耳朵,听着草丛里簌簌的响声, “追,” 士兵开拔,寻声而去,兵戈之声在山谷里荡了几圈,就连氤氲着的烟雾都带了几分杀气。 众人最后停在了一座小庙前头,门口还带着斑驳的血迹,狰狞的石像前头摆满了五十个酒瓶子,上头已经落了一层灰。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雀神的庙前。 一只半大的花猫从石像背后伸出的脑袋,发出婴儿一般的呜呜声, 站在花猫前头的,除了个石像,还有如石像一般屹立不动的三十个壮士。 “蓝谷主,久违了。” 李承之慢慢的抬起头,一股寒气从凹陷的眸子里射出来。 他是曾经潜入地狱的鬼,如今终于又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破局 紫竹林外的雀神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想来大概是有些个年头了,北风从残砖破瓦间呼啸而出,卷起雀神台上一层厚厚的浮灰。 象征着雀神的泥塑一动不动,几十年来一直保持着这副人身雀头,呲牙咧嘴的姿态,底座间早就裂开了几条大缝,成了各种南疆小虫的栖息地,是不是探出个头,看着来去匆匆的信徒。 可就这这么一个手指头就能推到的泥塑,居然锁住了南疆上万人的一生。 李承之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青草地上还留着兄弟的血,就死在他的刀下。 蓝遗策咬紧了牙龈,恨恨的道“李承之,你居然还活着。” 李承之冷冷的道“拖长泽兄弟的福,一直留着这条命,等着给你收尸。” 一听蓝长泽三个字,蓝遗策像是比针扎了一下,老谋深算的一张脸扭曲起来,不过痛苦绝望转瞬即逝,很快他一张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承之,如今你也学着他们大端朝的人吹牛皮了。当初你们五十个兵甲奴追杀我一个,尚且不能成,如今你们这三十几号人要对付身后的兵马,可有半点胜算没有?快速速让开,别做螳臂当车之事,或许可以赐你们一副全尸,如若不然,” 他边说边笑,一张老脸笑的很是狰狞,“按照雀神的规矩,作乱的奴隶可是会被挖眼灌耳,葬于烈火之间不死不灭的。”他枯枝一般的老手攥紧了拐杖,如一棵行将就木的老树,动一动就嘎吱作响。 “好”李承之朗声道, “南疆二十年,我看遍了奴隶卑躬屈膝的苟活,却依然生死不由己的惨状,听尽了在祭台上老人与孩子们的哀嚎,这一双眼与耳对我来讲并没什么用处,只不过” 他从腰间刷的一声拔出圆月弯刀,在空中划出一轮满月,刀锋一闪,映出他一对眸子,里头似乎在烧着一团熊熊烈火。 “还想留着看看阴曹地狱是什么样子,比起这人间炼狱到底谁更可怕” 话音未落,弯刀携着劲风而至,扬起一阵尘土。 身后的三十勇士与李承之并肩一拥而上,冲着黑压压的兵马之中。 紫竹林间的落叶飘飘瑶瑶,在刀光剑影里飞舞,翻落,沾上溅起的血珠,零落成泥。 分卷阅读12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蓝遗策早已老态龙钟,即便他年轻时候坐上了二当家,靠的也是一肚子机诡之术,从不与人动手,专门做背后捅刀子的事儿,如今老了,更是个一根指头就能戳进白骨里的货色,自是站在一旁观战。 金万财虽然武艺高强,不过在贪生怕死这方面和蓝谷主难分高下。上回他出手,尚且能捞个生擒白凤岭的威名,何况那些个江湖人是他自己暗地里找的,未出手便已知胜负。可这回不一样,他对着的是三十几个中了毒的壮汉,与他们动手不是打架, 是搏命。 他不是不能搏命,只是不能搏自己的命,于是只好一声令下,让手下一圈一圈的围上去,将他们围个水泄不通,打完一队还有一队,杀了一圈还有下一圈补上来。 刀剑一刻不停,铁打的人也撑不了一个时辰。 四王子眉头一皱,神色颇为轻蔑的的看着金万财道“这便是你们大端朝所说,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吧,不对不对,这不能叫狼,只能叫一群土狗,打三十个人竟然是这般阵仗,这趟当真是长见识了。” 金万财捏着铁算盘的手一紧,屏了气息,眼睛掠过一阵杀气,转瞬即逝,而后恢复了往日的神态, “四王子,我大端的天师堂与你们柔然王十几年的交情,四王子此次来南疆,若是有什么不明白不满意的,大可以提出来,我自然当知无不言。” 他这话明白的很,就算是你爹来了也得客客气气的做生意,你个头一回出来的小兔崽子,凭什么这般的口无遮拦。 金万财虽然是个财迷心窍的货,可一向讲究的和气生财,左手进,右手出,任是谁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叫他一声金爷。就算是柔然国在南疆的生意里算是他的金主,可钱货两讫,谁都不欠谁的。 四王子却颇不以为然,嗤笑道“生意,确实有那么几桩,可交情就免了罢,我们柔然人个个都是凶猛的狼,敢单枪匹马与猛虎想斗,我们的眼里只有猎物,没有朋友。” 这四王子是柔然王的小儿子,这柔然王虽然好色,在边境不止抢了多少女子,身边也是三妻四妾的从没断过,可孩子却少的可怜。统共有过四个孩子,三儿一女,老大早早夭了,老二又是个孱弱的。只有这个四王子异常的筋骨强健,颇的柔然王的宠爱。 天长日久,四王子恃宠而骄,便更加的口无遮拦了。 伊贺神色颇为夸张叫道: “四王子说的好,柔然国一向以善战闻名,想来行伍间也尽是骁勇之人,破敌如 砍瓜切菜,不然,如何能拿下萧山十六郡,就连兵马大营也驻扎在徐江南岸,只不过,” 听说前一阵子不知道怎么自己烧着了,想来大概是柔然王要娶小老婆,放一把火助助兴吧。” 未等他说完,四王子便已经气的脸红脖子粗,柔然贫瘠,只有被牛羊啃的连根都不剩的草原。一直以来靠着不断向四处掠夺来发展壮大,而大端边境就是一块流油的肥肉,想不流口水都难。 但自打周风接管镇北军以后,柔然从未在边境占到过什么便宜,好不容易靠着天师堂在京城搅起一潭浑水趁乱拿下了十六郡,没想到周风一回来,又一城一城的给收了回去。一提起萧山十六郡,就像是往四王子脸上抽了一个耳光。 四王子怒气冲冲的道“你懂个屁,大端朝从里到外,早已经烂透了,如今只剩了一个空架子,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就像这座破庙,就只剩下一条忠犬死撑着门面,我早晚要卸了他的大梁,拆了他的筋骨,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在我面前充什么前辈。” 他话语间转过头,正对着金万财,直勾勾的盯着他。 金万才忽然浑身一凛,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天师堂说到底是要赚钱,要稳住在朝中的地位,须得不择手段。 至于镇守边关,驱逐外敌的事儿,自然有武将们去操心,只要皇帝炼丹炉的香炉不灭,他们天师堂就能作威作福。 可若是柔然当真包藏祸心,天师堂能保住么,若是不能,他将如何处之? 不过这念头一闪而过,他很快收起了思绪,拂去金缕衣上的带血竹叶,摩挲着烫金的算盘,昂贵的行头里伸出一个胖乎乎的手,因长时间的锦衣玉食很是细嫩,想到这些年的锦衣玉食,金万财心道“我不后悔。” 伊贺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伸手摸向腰间, 悠悠尺八声起,音律横七竖八,像是孩童在随意吹奏,然而在悠悠山谷中,回声一起,音律竟然异常工整起来,随着刀戟金石之声,听着甚是凄凉。 很快,死人围成了一座小山,挡在李承之等人与外面的黑衣人之间,武功渐渐变得无从施展,而兵器变得越发狠厉,长剑与刀戟穿过尸山,向中心刺入,再拔出,鲜血倏的涌出,在“小山” 周围流成了一条大河。 李承之肩头和大腿受了伤,不过他似乎浑然不觉,一身的筋骨浴血早成了鲜红,当看不见的武器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从一个武林高手变成了一只红了眼睛的斗兽。伸手抓住暗处捅来的兵器,伸手一扯,硬 分卷阅读12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是将两条胳膊活生生的扯了下来,大喝一声, “蓝遗策,咱们该算算账了,” 他举起残缺的圆月弯刀,怒目圆瞪,伸出手来 “起。” 剩下的勇士像是忽然听到一声号令,从四面八方涌在一起,齐齐下蹲,以肉身为阶梯,李承之沿人梯而上,一跃翻过尸山,从刀剑从中穿梭而过,双掌劈开了一条血路。而身后的勇士随着他的脚步而起。 直直的冲向蓝遗策而去。 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蓝遗策喜极,尖叫道, “我的长弩兵到了。” 只见雪山脚下上来数千的战士,行动整齐划一,自觉分成两列,中间推出一排机械连弩。 对准了混战中的人群,其中有反叛的奴隶,也有天师堂和柔然的兵士。 四王子惊呼“你,你你要干什么?老不死的你疯了” 蓝遗策伸出手,轻轻弯曲前掌,不经意的挥动,力道不足以驱走一只苍蝇。 一瞬间,百只长弩离弦而出,在雪山上划出一道道阴影,而后如雨点般密集的落了下来, 方才战斗的人顷刻间少了大半,兵戈之声哑了,换做一阵阵的哀嚎。 四王子烧红了眼睛,陡然间将长刀一挺,骂道“你个老混蛋,你自己的人要死要活的我不管了,老子的兵你也敢下手,当真是不想活了。” 蓝遗策哼了一身,转头慢悠悠的说道“ 没错,四王子,你且看看自己还有多少兵士,还能架得住我这长弩不能,我若是你,这时候就乖乖闭嘴,再不说话。若是不然,南疆很大,埋千八百人不成问题,里头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他从方才的一脸焦虑中摆脱了出来,一张树皮似的老脸抽动着,嘴角上提,笑的令人不寒而栗, 而他身后的的战车更让人恐惧, 方才昏过去的柔然二王子如今被五花大绑,架在战车上,口中塞了一块破布,拼命挣扎。 蓝遗策忽然笑了, “四王子,奴隶跑了,我是不能卖给你了,不过你哥哥的命,你买不买?一样的价钱。” ☆、杀意 金万财惊的差点下巴掉在脚背,勉强摆出一副镇定的神色, “蓝谷主,你这玩笑开的有点儿大吧,这柔然王子跟咱们也合作多年了,好歹是您的客人,这” 蓝遗策试着直起腰杆,摆正脖子,然而一身筋骨似乎并不听他使唤,一晚上在琉璃岸边的寒气已经深入骨髓,略微一动,除了骨头咯吱咯吱的响声以外,仍是个歪头驼背的模样,像一只老乌龟,脑袋顶上长了一棵歪脖子树。 歪脖子树斜着眼睛看着他,笑道: “谁买我的货,谁就是我的客人,谁给我送钱,谁就是我的金主,四王子,如今我的货在这儿,你买是不买?” 金万财一愣,他原以为一手托两家,怎么说双方也会给自己一点面子,再说他一爱财归爱财,带着一肚子生意人的圆滑,凡事总还留的三分余地,保不齐日后还要做生意。 没想到这雀灵谷里却又一个要钱不要命的老爷子,黄土埋到嗓子眼儿了,还孑然一身,居然有这么大的钱瘾,来个黑吃黑。 四王子吓得脸都绿了,连声叫道“我买,我买,” 他手下的四个贴身侍卫从队伍里走出,两人发力把马双蹄抬起,熟练的卸下马蹄铁上面的一块磁石,里头露出明晃晃的金色。 怪不得这些人过一线天的时候死都不肯丢下马匹,原来是里头藏了金条。 这分量,足够把整个雀灵谷给买了 看来柔然是真下了血本了, 蓝遗策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带着金面具的长弩兵解开了二王子身上的绳索,然而却并未抬到四王子跟前,而是往地下一摔,由着他像如蚯蚓一般一手一脚慢慢往前爬行。 四王子青筋暴起,“蓝遗策,你个混蛋……”刚要上前,却被一排长弩给挡了回来。 “咱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张老脸被王八舔了?” 蓝谷主并不搭话,默默地转过身来,望着四周的好山好水,颇有雅兴的叹了一句, “月照青山老,竹影锁残秋。 神鸟离巢,孤冢入梦,恨难休” 金万财一愣,心道“这老儿怎么文绉绉的做起诗来,” 蓝遗策叹了一口气,悠悠道“金先生,你可知道我从前是做什么的” 他平日里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加之心狠手辣,连亲生儿子都能下的了手,谁看了都觉他是一副恶鬼难缠的模样。只有金万财犹记得当年初见蓝遗策的情形,一人一马,在山间执一只金刚毛笔 ,沾着山中沼泽淤泥,在琉璃岸边挥毫泼墨, 难不成是个卖字画的? 蓝遗策道 “连那卖字画的也是不如,是个屡试不第,又老又穷的书生,为了能考取功名 分卷阅读12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我几十年寒窗苦读,可就是考不中,后来才发现,没有银子上供,想要个功名,做人上人,就是痴人说梦” “后来我学乖了,变卖了家里的祖产去贿赂官爷,结果官爷收了钱还没办事儿,就被下了大狱,老娘眼巴巴的等着儿子衣锦还乡,结果还是还了,破衣烂衫的还了,气的老娘过不了多久就一命呜呼了。从那时候起,我便暗暗发誓,既然卖学问不能让我好生活着,那我就卖别的,卖奴隶,卖儿女,卖脸面,卖良心。什么好卖我卖什么。” 他钻过头去,斜楞着眼睛对四王子笑道“我女儿被我亲手刻下奴隶的印记,我儿子被乱箭射死在我面前,你说,我会放过一个可能将来反咬我一口的人么” 他这话一出,四王子愣了,后脊梁渗出一阵冷汗。 “四王子,谢谢你的银子,”蓝长泽颠了颠金铸的马铁,感觉分量不假,嘴角浮起一缕笑意, “客气了,这些银子用不了 ,多出来的我帮你们立个坟头,保准选个好地方” 四王子磕磕巴巴的道,“我,我们乃是柔然王子,你杀了我们,就不怕我们柔然大军踏平你这弹丸之地么” “他不怕” 二王子趴在地上,手脚沾满了土灰,看上去十分窘迫,唯有脖颈仍然立着,脸上干干净净,就算是筋骨全断,也不肯丧了柔然国的脸面。 “蓝谷主想的清清楚楚,若是今天让我们走了,事后必然回来寻仇,倒不如趁乱把我们的命留在此处,反正日后柔然国追究起来,自然归到反叛的奴隶身上,死无对证” “蓝谷主,你打了一手好牌”二王子冷笑一声,“可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你杀我们容易,可在场这么多人,你能保证他们守口如瓶么,这些琉球的搅屎棍子,还有天食堂的走狗们” “保不齐谁说漏了嘴,到时候传到我柔然王的耳朵里,区区一个雀羚谷,还不够我们塞牙缝的。” 他这话一出,带了三分寒气。 伊贺大声叫道“蓝谷主,你可别听他的,我们西海岛民一向说一不二,今天这事儿,就烂到肚子里,从此咱们各不相见。” “说一不二” 二王子哼了一声, “你们海盗也好意思用这个词,做生意反反复复,趁机杀价,暗中捣鬼,不惜在一线天截杀我们,什么做不出来,我敢保证,只要柔然王出了十万两赏银,你就会颠颠的跑去了。 蓝遗策皱了皱眉头,目光一转,死死地盯着伊贺,又瞥了金万财一眼, 眼光里带着杀意。 二王子对着四王子用眼神示意:等一会儿大家打起来,咱们两个浑水摸鱼。 二王子领会错了意,叫道“对,没错,老子要下地狱,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要死大家一块死,一个也别落下” 金万财心里咯噔一下,虽说自己和蓝谷主算是老相识了,不过这老东西那个脑袋里有钱有权有欲望,就是没半点仁义道德。 不过异地处之,他也会不留一个活口。 蓝遗策手一举起,金面长弩兵齐刷刷的抬手,铁弩架起,流光一路从箭头划过。 南疆三宝:强弩,蛇毒,黑孔雀 在强□□阵下,幸存者寥寥无几。 四王子这一趟原本是出来见世面的,以为和以往在边境烧杀抢掠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带的人少些,走的路长些,他自诩柔然国第一勇士,带的人越少,就越能显出他的威风。 他心里把天底下的疆土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柔然的,一半是将来是柔然的,这中错觉让他走到哪儿都觉着自己是四王子。 等到大梦初醒时,已经来不及了。 空中竖起的手慢慢落下,朝着一众人的方向。 “动手吧” 四王子闭上了眼睛吧,口中犹在大骂“蓝遗策,我□□姥姥,日你祖宗,我” 他将蓝谷主的三姑六大姨在嘴边上饶了几圈,来来回回的发生亲密关系,眼看着就要词穷了,等了半天,长□□连个风声也没有。 这他娘的要耗死我么, 他想着,可依旧不敢睁开眼,闭着眼睛骂道“糟老头子,你要杀就快点,别他娘的磨磨蹭蹭” 可依旧是连个箭风也没有, 他一睁开眼,发现蓝谷主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周遭众人面面相觑吧,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只见长弩剑阵开始开了,弦也上了,只是箭尖儿转了方向, 对准了蓝遗策。 站在阵前的人揭下金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 蓝谷主,好久不见。” ☆、激战 长弩的锋刃在风中呼啸, 钢筋长弩转了过去,对准了周骞的后心。 别说一个功夫二流的周骞,就算是把段崇山放在这儿,也一样被扎成蜂窝煤, 金刚长弩,是当年李破之研究出来的东西,学的是大端朝的铁器冶冶炼之法,然而这法子造出来的东西 分卷阅读12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太脆,坚韧性不够,他便闭了关,四处找能让长弩坚固的法子,后来偶然在雀灵谷底发现谷底黑石磨成粉,在兵器冶炼中加入少许,便能制成金刚长弩,无坚不摧。 李破之一个雀灵谷谷主,成天想的就是怎么锻造兵器,每天把自己往打铁房里头一关,不弄个灰头土脸觉不出来。甚至有一回锻造出一把好剑,兴奋过了头,举着宝剑就冲出门去,急着找媳妇炫耀。 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就穿了一条小短裤一路狂奔。 后来为了学艺,又亲自往大端朝,发现了外头的世界,又致力于推翻雀灵谷千百年间的传统。 可惜,最后血溅雀神庙,死在了他一生要打破的东西眼前。 只剩下一把”铮骨”短剑。 周骞一手持弩,一手大咧咧的取下蓝遗策怀中的”铮骨”,神色颇为轻松,毫不顾忌周围长弩在他身旁饶了一圈,随时可以送他跟阎王爷喝一盅。 “慢着点,兄弟们,不然我紧张的很,一不小心就把你们这个老谷主捅个血窟窿”周骞将”铮骨“的刀鞘咬下,露出一个闪着寒光的仞,一路顺着蓝遗策脊柱的方向划过,慢慢落在他的胸口。 看是你的长弩阵快,还是我的刀快 蓝遗策感觉到身后刀尖儿的冰冷,嗤笑道 “你这小子阴魂不散,堪称雀灵谷第一管闲事之人“ “错了“ 周骞摇摇头,”我懒的要命,第一管闲事的人是我老婆,“ “她看不得南疆这般的如牲口一般的奴隶买卖,看不得你借着雀神之名,装神弄鬼,摆弄人心,更看不得你们这群活在谷中的人默默的接受了这世上的不公平,将命运放在混蛋的手里,心甘情愿的做案板上的鱼肉,一生活的浑浑噩噩,不知为谁而死,为谁而生。 谁都没注意到,排列整整齐齐的弓弩中,忽然有一只长弩尖儿微微一动。 ”第一个走出雀灵谷的人被你们当成雀神的违背者烧死了。你们唯唯诺诺的守在这位大祭司身边,坚信南疆外的天地都是魔鬼的巢穴,私自出去只有苦难与罪恶。可你们想想,这话从谁的耳边听到的。你们若是守在在雀灵谷中,安心做着奴隶,对谁最有好处,若是南疆人都能为自己做主,最后损伤的是谁的利益。“ 周骞叹了一口气“醒醒吧,你们这群小羊羔子,你们正在保护一头饿狼。” 然而他吐沫星子横飞,说了半天,却并没有一个人动。 蓝遗策哈哈大笑, “别费劲了。这些人是我最忠诚的勇士,都是从小我收养的孤儿,不像是那群普通的兵甲奴隶,谁出钱就给谁走,他们是伟大雀神的守护者” 他转过头去,面对这周骞说道: “在雀神面前杀了谷主,你以为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不如早早投降,我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儿,赏你一个全尸” 雪山脚下,寂静无声,蓝遗策这几句话声音极大,震的几块小石头从山间掉了下来,一路滚着雪 ,越来越大,最后变成拳头大的雪球,一路滚在他的脚下,碎了。 周骞低头若有所思,苦笑 “ 明知道叫不醒你们,却还是不死心,也罢。” 他抬起头来,将手中的长弩往地上一扔,道 “蓝谷主,我相信守护者的忠诚,只是我很好奇,他们是忠诚于你,还是忠诚于他们的信仰。“ 蓝遗策叫道” 放屁,我就是伟大雀神的在人间指定的祭祀。忠诚于我,就是他们的信仰。“ 周骞哈哈大笑 “说的好,蓝谷主,可你别忘了,雀神端端正正的坐在庙里,它可不会说话,” 他伸手一指雀神庙, “那是谁指定你做它的传令人的?又是谁将黑孔雀亲手交到你的手上。好好想想,为什么一个不惜用一身血肉唤醒你们的人会反而选择这样一个人做雀灵谷的谷主,难道他不知道蓝遗策心狠手辣,草菅人命么” 他此言一出吧,人声哗然,长弩兵忽的有人窃窃私语, “他知道,” 低沉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 李承之不知道何时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胸口挂着一只长弩箭,看样子直插进胸膛,只是箭尖弯了个弧度,只是擦破了一层皮。还不如方才和柔然兵一通乱砍的刀伤严重。 “你还没死?”蓝遗策大惊失色,眼里流露这极度的疯狂。 李承之哼了一声,从胸口取下了一枚变了形的护心镜,哐啷一声扔在地上, 李承之振臂长呼,勇士纷纷站了起来,踏过血与尸体, “我说过,我活着,取你的老命。” 李承之一字一句的说道 “当年你用亲生女儿骗我出来,设下陷阱把我绑了,等我出来的时候,我父亲从雀灵谷的谷主变成了一个违背雀神的叛徒。当年你还假惺惺的说什么罪不及妻儿,先前你用我的命你来威胁我的父亲,只要他不照你的说的做,我便会成了你的刀下鬼。” “你大言不惭的说什么雀灵谷的守护 分卷阅读12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人,你且看看如今的雀灵谷,田地荒废,家不成家,男人卖完了卖女人和孩子,山清水秀的雀灵谷底下,躺了多少死不瞑目的亡魂。好好的一个雀灵谷,被你给守成什么样了。” 蓝遗策嗤笑一声 “天地分三等,上者为天为神,中者为主为祭祀,下等为奴,这是南疆千百年来的规矩,李破之自以为走一趟外头见了世面,便要打破这规矩,反叛雀神,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最后自己在神庙前痛哭流涕,那时他自己悔过,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说我绑了你威胁李破之,可又什么证据,” 李承之一怔,他自然没有证据,要是有,也不必等到今天。 “至于雀灵谷,”蓝遗策恶狠狠的说道, “你只见了我买卖这些奴隶,你可见我收养这些奴隶,从小养到大,花了我多少银子心血,若不是在我手里,这些个人早就横尸山野了,还轮到在现在听你这番狂言。就算我是抢来的,也只能说你父亲优柔寡断,既然守不住这片山野,那就该换个人来担这个担子。南疆黑孔雀是在谁手里,谁就是守护人,谁就有生杀定夺的大权。这是不争的事实,” 李承之并不生气,反而略有释然之意, 周骞眯着眼睛说道, “蓝谷主,这可是你说的,谁拥有黑孔雀,谁就是南疆的守护人” 蓝遗策死死的盯着他,咬着牙说道“没错。” “那就好办了,” 蓝谷主忽觉背后刺痛消失,转头一看,周骞放下了匕首,弯曲食指在口中吹了个哨子, “还等什么”蓝谷主对着自己长弩兵大喝一声,给我射死这群东西。 然而长弩兵放佛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身后,一个个张大了嘴巴。 一片黑色的羽毛在空中飘过, 蓝谷主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大惊失色,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他的手杖边上, 黑孔雀安安静静的付在周骞的肩膀上,昂首挺胸。 周骞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多了几个花生米,给这宝贝儿投食,自言自语道“ 这虎符还当着管用” 转头一笑。“蓝谷主,谢谢你禅让谷主之位啊。” 四王子与伊贺跟着叫道“对,没错,我们都听见了,这是南疆千百年的规矩,谁有黑孔雀,谁就是雀灵谷的守护者。” 早先还打的要死要活的两个人,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一时达成了同盟。 如今场上,大家都在保命,谁有长弩兵,谁就能活下去。 蓝遗策怔住了片刻,大叫道“你们怎么了,可别忘了,你们都是孤儿,要不是我,你们早就死了,如今要听一个外人的话,来杀死你们的救命恩人么?”, 正趁着长弩兵犹犹豫豫之时,蓝遗策瞅准时机,趁着周骞喂孔雀的功夫,抓起前排人架在空中的长弩,用力一按, 一只金钢长弩射向周骞的后脑,速度堪比闪电。 “去死吧” ☆、献祭 露水从竹叶间滑落,叮咚一声掉落在山泉里,悄然没落。 箭锋呼啸,锋刃划破静止的时间。 “小心” 李承之来不及说完,长弩俨然而至。 他没想到,周骞那个瘪犊子居然大意到光顾着逗孔雀,把背心大咧咧的露出敌人。 平日里瞧着他是个聪明伶俐,一肚子心眼,没想到临到战场上脑子缺根弦。 等他听到风声,转过头去,剑锋已经贴在鼻尖了。 倏忽之间,林中飞出了个什么东西,在空中打着旋的飞过来,挡在周骞与长弩之间,如一个风火轮,挡不住长弩的攻势,却拼了命的撞击上去,以玉石俱碎之势,使得长弩堪堪转了一个角度,从周骞的耳边划过,擦破了一点皮。 哐啷一声,长弩落下,空中如风火轮一般的小东西也转了几圈,掉落在地,仔细一看,原是个带着玉兰花的扇子,竹制的扇柄被长弩撞破,露出里头的三根羽毛。 金万财瞳孔忽然一缩。 这画似乎在哪儿见过。 然而他来不及沉思,便看见林中不知道何时冒出了个孩子,伸着头张望, 后来跟着一个女人,女人后面是个一个老太太, 紧接着紫竹林中密密麻麻的冒出成百上千个人来,高矮胖瘦各异,每个人的双手都又红又肿,脚下一瘸一拐。 东躲西藏如无头苍蝇的奴隶们,一个个从藏身的竹林中走了出来。 在人群前头站着个女子,论身材与那些个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官家小姐并无差异,像是风大点就给吹跑了的模样, 然而那双眼睛是不同的。 入鬓的剑眉下头,眼角微微上扬,瞳孔里藏着一团火,热烈的撩人。 一股强大的生命力灌注了她整个身体,散发一种昂扬的精神。 就算生命燃尽,这股精神依 分卷阅读12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旧在灼烧。 小七英姿飒爽的站在雪山山脚下的竹林,鹅黄色的衣衫被山风吹起,广袖浮动,将她衬着飘飘然如仙子。 然仙子此刻气歪了鼻子,眉头一皱,憋着一股子狠气,冲上前来,照着周骞的脑门子就是一下。 “不是说胸有成竹么,不是说自己神机妙算么,什么一人能拖住千军万马,我呸。到头来,还是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死了,我……” 周骞摸了摸脑门,“你什么?” 她一时憋住,原本还有半句话未能说出来 “我怎么办?” 瞧着周骞那副挨了打还美滋滋德行,话到嘴边溜达一圈,咽回去了。 她满心的后悔,刚刚气急了,伸手拍了他一下,唯恐自己中了毒,下手没轻没重的,如今倒是后悔,恨不得拿着砖头往他脑门上拍。 “我也变了鬼,找你索命去” 只是她一抬头,看着周骞脑门上一个大包,又心疼了。 “你变不了鬼的” 周骞笑道,顺手在小七脑袋瓜上一抹,”你只会变成个小仙女,位列仙班去了。” 他微微俯身,在小七耳边轻声说道”放心,我心里有数,故意把后背让给他的,只有他放出冷箭,这群死脑筋们才能看清楚,这个敢对着南疆的雀神下手的谷主,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小七没好气的瞅了他一眼, “哦,合着你是牺牲你一个,成全千万家呢“ 周骞一愣,感觉这种丢了脑子冲锋陷阵的活儿一向是小七的营生,自己就算是兵行险招,也想来都是提前在脑子翻来覆去的算上几遍,然后再去实施, “不至于,他蓝遗策没有武功,长□□在他手里未必能有多大的准头,“ 小七冷着脸,问道“是么?” 周骞不语,他和小七两个都算是高手,谁都看得出来,长弩胜在力道与准头,任何人拿到长弩,都能在片刻间造成极大的威胁。并不存在会不会功夫的问题,蓝遗策的长弩兵从小隔绝豢养,为的不是有多高的功夫,而是忠诚。 周骞就算再怎么解释,甚至掩饰,都无法摆脱一个事实,这回他谋划半天,把自己命也一并算进去了, 甚至,他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对这种安排,自己居然是有点沾沾自喜的。 眼看着三个月之期已过,小七随时随地都可能毒发,而眼下这只黑孔雀不过是自己拿着小七的宠物染色做成的赝品,远看还行,只要拿在手里,轻轻一拨弄,就能看到羽毛下面一层墨绿的毛。真正的黑孔雀,早就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他每天夜里都在不断的重复一个念头 “我能找到,一定能找到。” 然而心里却是异常的恐慌无助, 在军营里长大的男人,身后扛着镇北军的大旗,经年累月的训练让他不能跟个妇人一般的寻死觅活,然这种痛失爱人的锥心之痛,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把命放在激战中,潜意识里暗暗期盼着自己或许能在激战中一不小心伤了亡了,便不必眼看着他的心头肉默默凋零。 这般软弱无助,是这个少将军从来没有过的,他没处去说,只是转过头去,避开小七的目光,转向长弩兵们, “蓝遗策,你起初尚且以黑孔雀的守护者自居,如今黑孔雀易主,你就一改虔诚了,执意要杀我,如此反反复复,还说是什么雀神的守护者,好大的脸。” 他转头道 “你们这群傻子,真要这般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么。戴上面具,你们就永远是雀灵谷的奴仆,低下你们的头颅,换取箪食豆羹,与刍狗何异。” □□兵们面面相觑,几架长弩渐渐从他的方向移开, 蓝遗策被他说个面红耳赤,脖子上青筋暴起,扯长了脖子喊道“你们别忘了,是谁收养你们,是谁给你们一口饭吃,刍狗又如何,只要能活命,就好过这世上的千万人了。” “可活命也分怎么个活法。” 长弩兵的最后一排走出一个铁面人,瘦瘦高高,压低了声音,有点男女莫辨。 蓝遗策忽然一怔,眼里甚是疑惑。 铁面人静静的走了出来,盯着蓝谷主半响,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孤儿,你们还真相信他的话。” 蓝遗策忽然一跃而起,欲故技重施,从地上捡起匕首就要向这铁面人身后砍去, 然这人轻轻一拂,谁都没看清楚,只听一声惨叫,蓝雇主的胳膊便跟没了骨头似的在空中摇摇晃晃,显然是被扭了关节。他咬紧牙根,痛的说不出话来,在地上如长虫一般的扭动着。 “疼吧,”铁面人弯腰看着他,看着笑意盈盈,然眼中却充满了愤恨。 他转过头对着一众妇孺说道”自他蓝遗策上来以后,南疆每三年便有一次为雀神的献祭,无数婴孩与父母生离死别,说的是婴孩去了无忧之地,呵呵” 他伸手指了指铁面长弩兵, “你们且问问他们,这无忧之地到底长什么样?“ 此话一 分卷阅读13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出,一众人忽然安静了,而后人群中爆出了一阵哀嚎。 “蓝遗策借着给雀神祭祀的由头从你们手中抢走了婴孩,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日复一日的训练他们,让他们成为雀灵谷最忠诚的战士,将刀剑对准了自己的亲人。“ “可是,你,你怎么知道”一个老夫颤颤巍巍的走出来,手不住的颤抖,恨不得顷刻间便要冲在长弩兵阵中去找自己的小儿。 铁面人嘴边浮起一缕笑,一伸手, “因为这个” 她顺手拿出一把金灿灿的长命锁,有大有小,形态各异,只是在每个锁头上头都刻着几个大字”祭“ 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那是我家的锁,” “那是我娘去大端的金匠铺子里头打的” “我的儿啊” 老妇人一把甩开了拐杖,奋不顾身的冲进人群里,揭开一个又一个面具。 而长弩兵们并没有抵抗,呆呆的站在原地。 可又怎能认出来呢,送出去的时候尚且是婴孩。 只是人群中献祭过的爹娘们看着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男子,这个也像,那个也像。 可是寻亲的人太多,长弩兵们俨然已经不够分了。 唯有蓝遗策一脸嗤笑 “别费劲了。不好活的孩子都被我扔去喂狼了,就剩下这么几个,不然你们把他们五马分尸算了,一家领个胳膊半条腿,谁都不亏。” 一个个金面具被丢的七零八落,长弩丢在了地上, 林中的老弱妇孺与长弩兵们围成了一团,看着,摸着,抱着,哭天抢地 蓝遗策手中最致命的牌被他自己踩在脚底下,如今手无寸铁,举目四股,周围尽是想要他命的人。 李承之捡起地上的匕首,轻轻拂去剑柄上的落雪,轻声道 “你还有什么话说?” ☆、旧事 蓝遗策无数次想到过自己的死亡,恐惧着死亡, 少年时,自己也曾读百家书,摹大家书法,写愤世文章。第一次赶考的时候,自己在家门前信誓旦旦的立下志向,要立于万仞千山处,做绝顶事,成千古人。然而说这话的时候他怕急了,怕负了生平所学,不能死在荣耀与敬仰里。 及至中年,他更怕,怕带着一双儿女来到南疆讨不到生活。于是把前半生的学问分成了两半,一半是计谋诡诈,巧舌如簧,一路辅着他爬上雀灵谷二当家的位置,还有一半忠正仁义,被他留在雀灵谷外的一线天,如当年那副泼墨,随着风月侵蚀,消磨殆尽。他盯着雀灵谷的祭台,看的流口水,看的心痒痒,他什么也不想,只想牢牢的站在那个台上,甚至死在那个座位上,只要在那个台上,他便再也不怕了。 三十年弹指,他爬上了那个宝座,成了雀灵谷的王,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却日日睡不好觉一闭眼,前半生的绊脚石们夜夜入梦,李破之,蓝婵儿,蓝长泽,一个个的来找自己索命,他怕,怕的肝胆俱裂,夜半惊醒,一身冷汗。 听着寒蝉声起,总觉着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密谋着刺杀计划,就如同当年他对李破之做的一样。 他富有金山银山,有忠诚的□□神兵,有能够操纵人心的夺魄, 可都不能让他睡个好觉。夜夜梦到的都是死亡。 他盯着李承之,忽觉死亡如期而至,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很想挺着胸膛,如少年时一般梗着脖子,硬着骨头,猎猎如山谷之风,他蓝遗策毒辣凶狠,但狠的有始有终。 然而临到面前,他却怂了,一把枯枝似的老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来,抬着头,目光里尽是乞怜之色,年过耄耋,非但没有看开,反而在生命的流逝中生出来无限的渴望,似乎他眼睛一闭,便真的会如自己描绘的那样,被黑孔雀啄穿了双眼,打入无边的黑暗中。 明明是自己编出来的瞎话,骗了南疆人一辈子,最后把自己也给骗进去了。 真是讽刺。 李承之的脚步近了,匕首在空中划了一圈 蓝遗策声音略有发颤 “蓝雇主,你还记的我父亲当年是怎么死的吧?” 蓝遗策心里一紧, 当年李破之在外面走了一遭,看到了外头的世界,回来只是要废除南疆千年流传下来的奴隶制,就被蓝遗策以李承之胁迫他承认自己罪大恶极,在雀神庙前以夺魄蛊虫折磨了三天三夜,终于断气 如今,他朝着周骞后脑发了冷箭,结果当中射死了黑孔雀, 他不敢想像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蓝遗策惊慌失措的爬到李承之的脚下,叫道“ 黑孔雀掌杀戮,是我编出来的,这就是只普通的孔雀,不是什么雀神的代表,我初出入南疆的时候遇上了一场大雪中碰上的,对,就是这样” 天上纷纷扬扬落下了雪花。 蓝遗策目光迷离,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的一天。 “当年李破之去西域找铸铁的黑粉,随后大 分卷阅读13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端朝的使节就来了南疆。当日我代表雀灵谷招待他们,喝的烂醉,有个人偷偷在夜里给我留了个条子,说是要助我成大事。” “李破之在南疆要一改雀神的规矩,有人拥护,有人反对,于是我私下里早就联合反对的人,想要一举推翻他,只是苦于找不到机会。收到这条子我吓了一跳,不知道是谁看穿我的心思,还是李破之歩下的陷阱,先是不敢去,可鬼使神差的却又夜半悄悄的跑去了雪山。” 李承之哼了一声 “我爹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你以为世人都像你这般卑鄙么。” 蓝遗策盯着他,忽然尖声笑道“ 卑鄙,没错,我是卑鄙,然后凭着卑鄙活到了现在,凭着卑鄙做了雀灵谷的王,那些勇敢的,死于战斗,磊落的,死于人心,最后剩下的,可不就是我这般的人么。” 他咽了一口吐沫,继续说道 “后来我悄悄跑到后山,看见一个女人站雪山上,饶是我当时已经年过四十,见过的女人成百上千,然而那般资色,在真个南疆也能算的上这个。“ 他色眯眯的一笑“ 可惜当年我女儿尙小,或许等她长大了,能与那女子较量一下。” 李承之不等他说完,便大喝一声“ 你不配提她” 蓝遗策看着他,故作惊讶” 想不到你还是个情种,十几年前的小儿女,如今还放在心上。既然如此,你就该放了我,否则日后到了阴曹地府,小心她怨你杀了她父亲“ 李承之恨恨的叫道“她没死,不会死,天下那么大,怎么就容不下一个十岁的女孩儿。“ 蓝遗策哈哈大笑,“对对,容得下,你且去看看大端朝,边关上尽是冻死骨,易子而食多不胜数。壮汉尚且无生路,何况她一个十岁的女娃子。她被打成奴隶本就是我的权益之计,为的是收拢你们手中的财富与奴隶,等南疆平定,我自然会放她自由,吃饱喝足过安生日子,可你偏偏要放走她,李承之,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 铁面人微微一动,攥紧了拳头。 李承之握着匕首的胳膊不住的摇晃,下一秒便冲着蓝遗策的天灵盖拍去,蓝遗策闭上了眼睛,被一刀刺死,总归被夺魄咬伤三天三夜的好。 匕首离他天灵盖还有半寸的时候,忽然被一双手截下, 周骞拉住李承之,冷冷的说道“ 这么死,也太便宜你了。” 转身瞥了一眼李承之” 不急,让他说完。” 蓝遗策哼了一声,思绪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落雪如碎玉,周遭寂静无声。 那个美艳绝伦的女子看着熟悉,仔细想来,似乎白日混迹在使团之中,只当时扮作一个随行的侍卫,束着个男人的发髻 那女子慢慢开口,声音里像是藏了一把尖刀, “不必紧张,我只是来做一笔交易而已” 蓝遗策送了一口气, 女子轻笑一声,手中端着一只黑孔雀,细长的脖颈上纹了一个血红的蜘蛛。 “那这畜生换你们五百勇士,怎么样?” 听到这儿,周骞与小七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低声说了一句”千面狐狸“ 金万财也暗暗心惊,他以为自己为了天师堂赚钱,是开疆拓土,打开南疆商路的第一人,没想到狐狸这厮居然一早就来过了这块地方。 金万财疑惑问道“ 天师堂高手众多,她要五百勇士做什么?” 蓝遗策嗤笑一声‘你们天师堂那些个蝇营狗苟,谁说的清楚,那些个人被借走以后再没回来过,寻亲的人在去柔然和亲的官道上发现了他们尸体,听说当年镇北军老将周风负责护和亲遇刺,也许就是帮着杀人去了吧。 “ 周骞心中一凛,周风在和亲的路上遇刺,那时候他才不过八九岁年纪,只记得那次他爹爹一行人回来都包的跟着血葫芦一样,还顺手拎回来一个嗷嗷待哺的赵谨严。 他起初以为这是严复生一人所为,没想到和天师堂脱不了干系。 蓝遗策嗤笑一声,”我当时一听,登时鬼迷心窍,黑孔雀在南疆可算的上是圣物,相当于雀神给南疆的虎符,执掌生杀大权。可他李破之在南疆掌权多年,虽说一门心思的打铁,可到底也算是个宅心仁厚的谷主。要推翻他谈何容易。 没想到,我女儿居然看上你这个小子,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拿着你的佩玉找到李破之,让他在众人面前传位给我,又以雀神的名义将反对我的人都打成奴隶“ “说来,这畜生与你,都算是我的贵人了,哈哈哈” 他笑声渐渐凄厉, 他话音未落,一只长弩飞了过来,正中胸膛,只是离心脏还偏了一寸。 鲜血汩汩的涌了出来, 蓝遗策一愣,目光循着长弩的方向望去, 方才喧闹哭泣的人群默默分成两行,铁面人走了出来,摘下了面具,露出黑丝如瀑, 小七惊叫道“柳姐姐“ 柳念承望着她,轻叹了一口气, ”别叫我柳姐姐了,柳念承那不过是我走江湖随意起的,我原名叫蓝蝉“ 分卷阅读13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小七叫道“你是,蓝遗策的女儿。” 蓝遗策愣了半响,忽然喉头一睹, “你,你,你居然还活着。好,好,好女儿,这箭射的好,射死了我,便再受那夺魄之苦了,快救救你父亲” 蓝蝉默默的拿起长弩,对准了父亲, “不,我父亲在我十岁那年死了,他是一个顶着我父亲躯壳,权欲熏心的鬼。” 蓝遗策张大了嘴巴,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死期,他既没有死在荣耀里,也没有死在王座里,自己谋划一生,最后死在了仇恨里。 死之前,他没有想起过去的少年落魄,也没想到一生的恐惧,反而眼前浮现了自己刚入南疆的时候,信手在一线天外写下的一行诗。 “风月旧,书生老,夜落一线天外,知音少。 十年文章两行泪,落一双儿女,竹篮背篓痴笑。” 当年他在此处初遇李破之,二人结拜为兄弟,曾有那么一刻,他却是想要与兄弟同年同月同日死的。 十几年间,在他手下白骨成山,他光顾着怕了,竟然忘了给自己寻一处墓地。 他抬起手,自言自语道“葬在哪儿呢?” 往东,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往西是奴隶们的住处,势必会被挫骨扬灰。中间的青山对着祭台,他要日日对着儿子死前的惨状,他手饶了一圈,指向了来时的路,越来越低, 最后还是落下去了。 蓝蝉合上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想和母亲葬在一起,可惜, 你不配” ☆、重逢 李承之胸口激荡,像是被一块打石头砸了,砸的他头昏转向,一颗心砰砰直跳,手心的汗水流似的流淌。 自打蓝蝉摘下面具,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是他的血,他的肉,他前半生的慰藉与活下去的希望。十几年来的悲苦压在肩膀上,李承之扛着仇恨与使命,一个人走的太苦了。 像一个堕入深渊十几年的人,在荆棘路上早就血肉模糊,一边愈合,一边撕碎,不敢仰望,不敢回头。 如今忽然有一只手把他从无尽的黑暗与荆棘中轻轻托了起来,见天地,见万物,见光风霁月,见莺飞草长,明明天色已晚,可他眼前忽然亮了。 十几年没这么亮过 他自言自语道“我这是流血过多,已经出现幻觉了么。” 蓝蝉伸手一抚,从身上掏出个翡翠瓶,到出一点白色粉末,轻轻洒在他伤口上, “十几年没见了,怎么还是跟个愣头青一样,是从前被蛇咬坏了脑子么。” 李承之盯着她,思绪倏忽间飘到十年前那个绿衣银镯的少女,翘着脚丫,学着谷中的大人们偷偷去玩蛇。 只是人家学弄蛇,从无毒的小青蛇学起, 她一出手就开了个巨蟒的竹篮,差点被一口吞了。 “你忘了,那畜生没咬我脑子,”李承之正经的说道“咬的是我大腿。不信你看” 他一时冲动,当真挽起裤脚, 周骞搁一旁气的七窍生烟,将小七眼睛一挡,大叫“李二傻子,你青天白日的耍什么流氓呢。” 李承之忽然反应过来,周遭竟是有人的。 顿觉羞愧,讪讪的放下裤脚, “真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周骞不情愿的把手放了下来,气鼓鼓的,心道 “活该这二傻子天天想着造反,十几年也不成。” 不过李承之原本也不算是个玲珑的人,即便意识到了周遭有人,也全然不当回事儿,一颗心全扑在蓝蝉身上,心里头全是问题,磕磕巴巴的问道 “这这些年你去了哪儿,为什么一直不和我联系。 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有没有人哪个臭小子瞧着你美貌,趁机使坏。” 他不止怎么鬼使神差的瞥了周骞一眼,把周骞吓的连连摆手, “别,别瞎看啊,闹出误会可不得了,小七不比你媳妇,发起火来心狠手黑,你不是没见识过。” 小七,蓝蝉不约而同的冲他叫道“说什么呢” 小七暗暗在周骞后腰扭了一把,“心狠手黑哈”, 周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没敢躲,咬着牙根死扛着,脸上还装作一副清风霁月。 而蓝蝉听到你媳妇三个字,脸唰一下子红了。 “我,我我不敢见你。” 李承之摸了摸后脑勺,心道,为什么,是嫌脸上刻的半月印记太难看么, 在他眼里,蓝蝉怎么都是美的,十岁的时候美,像山尖的雪莲,如今一身粗布背着长弩,仍是眼波流转,美艳不可方物,她要是条美女蛇,自己便要心挖心,要命给命。 可惜他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只会忙往自己脸上一 分卷阅读13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指,道“ 不打紧,我也有这东西,看习惯就好了,不难看。” “她说的岂是脸上的那快印记,” 李承之一愣,只见周骞冷冷的走了过来,一只手背在身后,揉着半肿的腰间。 “她是不敢面对你,怕你将她父亲的血债都算在她的头上。对吧,柳念承。”他收起了调笑,正色起来, “我来南疆这一路上就在想,当年你带领我们去海云寺外的后院,找到失踪的小七。可那个后院不是奇异草药便是毒虫毒蝎,一看就是是非之地,你是个用毒高手,十有八九能猜出那时白凤岭的地方,可你为什么引的小七去那儿。为什么后来小七中毒,你又给我们雀在南疆的字条。柳姐姐,我一直觉着身后有一双眼睛,曾以为是南疆的守卫,天师堂的哨子,甚至闲云居的朋友。” 他顿了一顿,“没想到是你。” 蓝蝉一时语塞,转而一脸释然 “哎呀,我躲来躲去,还是被你给发现了。” 她忽然将水蛇腰挺了起来,走到小七面前,深深一鞠, “小七妹妹,我对不起你。” 小七一头雾水,“找到心上人是好事儿,怎么就对不起我了” 蓝蝉到“李承之日日夜夜想要报仇,我又何尝不是。” “这些年来,我在江湖上学了些本事,三年前第一次回到雀灵谷。看到此处已经今非昔比,天师堂与我爹…,” 她一怔, “与那老谷主早已经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把雀灵谷的人卖给了柔然,卖给海盗。我想阻止他们,可奈何一个人势单力薄,只能每次悄悄的来,悄悄的去。最多去吓唬一下蓝遗策,除了让他半夜里睡不着觉以外,也做不了什么,那老头子机警的很,身边随从又多,我根本进不了他的身,他不死,我也回不了家。” 她偷偷看了李承之一眼,心道“也见不到你。” “直到上一次回来,我发现这老儿正琢磨着白凤岭的药方,将“夺魄”□□一批一批的放在南疆人的身体里,一旦毒发,便又痴又傻。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只好跟个无头苍蝇一般,跟着大家去围剿白凤岭,这□□是从他哪儿来的,说不定解药也在他那里。我一个人势单力薄,便想将大伙儿都引到白凤岭的老巢,借机寻找解药。没想到,” 她垂下眼帘“小七妹妹先中了毒。” “而解药呢,连个影儿都没见着。”周骞眼神如伶俐的刀锋,划破空气。 “你们蓝家真是一脉相承,干些净是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 蓝蝉低下头,苦笑一声“没错,小七妹妹,我欠你一条命。” 她慢慢抬起头,神色甚至悲愤, “等我做完了一件事,便把这条命拿来还你。” 她一转身,将长弩对准了金万财,嗖的一箭射出。 无论是十几年前的反叛,还是后来的兵甲奴隶交易,都离不了天师堂这根搅屎棍子,不单单是蓝蝉恨透了他们,整个南疆的奴隶都恨透的他们,蓝蝉一出手,身后的长弩兵们一个个捡起了丢在地上的长弩, 眼看着一片长□□雨便要遮天蔽日,划过夜空,结束了所有的仇恨, 倏忽之间,蓝蝉的长弩被一个人拦住。 李承之忽然转过头,露出诡异的笑容,一只胳膊慢慢的伸向她的咽喉 蓝蝉心里一惊。 身后的长弩兵也好,逃走的老弱妇孺也好,都露出相似的诡笑。 一股熟悉的香气悠悠的飘了过来。 金万财躲过了方才的长□□,从袖中取出来一个瓷瓶,洒在了地上,抚掌大笑道 “白凤岭这厮,活的时候是个废物,没想到死的倒还有点用处。” 当初金万财被周骞封在山顶的溶洞里,出来以后大发雷霆,派手下将整个山上上上下下的搜罗了一遍,可惜人早就跑没影儿了,倒是搜到了白凤岭的尸首,至少能够回去复命,聊胜于无。 白凤岭将催动摄魂香融入了自己的身体,相当于一个人形香炉,能控制南疆的一干奴隶。他有了白凤岭的尸身,自然也不肯轻易浪费,可又不能走哪儿都背着个死人,便将他练成了灰烬,装在了一个小瓷瓶了。 没想到,还真救了自己一命。 金万财一笑,顺手捡起地上的金马铁,伸出袖子擦了擦上头的血迹吧,而后对着月亮照了又照,轻生叹了一口气, “我希望,这里除了我,再没有一个活人。” 蓝蝉眼看着长弩被李承之牢牢的抓住,如紧缩在铸铁中,饶是她频频催动内力,却是一动不动,李承之手颤抖着慢慢逼近她的喉头,脸上似乎毫无表情,然而一双眼睛里仿佛烧着了火, 他浑身上下早已经不停使唤,四肢百骸中都换了个新主人,挥动着他的躯体,他拼尽了全力,也只能将自己的动作放慢了而已。 “杀了我,快跑。”李承之嘴唇哆嗦着,吐出这几个字,目光里尽是哀求之色。 蓝蝉从他腰间取出匕首,然一阵锥心 分卷阅读13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之痛,迫使她又放了下去,叫道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怎么下的了手。”正说话间,李承之的大手已经卡住了自己的脖子,蓝蝉不住的挣扎,在空中又踢又踹,企图挣脱他。 不经意间,一个精致的小布袋子从李承之身上掉了出来,露出里头五颜六色的羽毛,有翠绿的孔雀,斑斓的鸳鸯,还有一只白鹤的羽毛带着几丝黑点, 小布袋子上写着“婵” 蓝婵闭着眼睛,流下两行清泪,刀尖儿颤抖的向前。 身后被催动的奴隶们举起了□□,对准了方才哭泣的亲人,只是动作与李承之一样,都是很慢很慢。 四王子绝望的看着金万财,没等到求情的机会,便被一只长弩穿心,登时便断了气。 深夜里静悄悄的,除了兵甲与血肉的碰撞外,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绝望,无尽的绝望。 金万财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场面,自言自语道“不打紧,香气总是慢慢飘散的。咦” 他瞳孔一缩,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忽然笑了, “这小子反应倒是快,可惜你轻功再好,跑得过风么。” 远处,周骞正抱着小七往雪山顶上一路狂奔。 ☆、山巅 周骞反应很快,快到连他自己也不可思议。 他在看到李承之那个诡异的笑时候,就忽然惊觉,提了一口气,抱起小七一路冲着山顶狂奔,山风呜呜的在他耳边刮过,他发足奔跑,必须跑过那夺魄在空气中的弥漫,跑过山谷中的风。雪山上的青松树影从他身旁掠过,山顶的风雪硬的刮脸,他也是全不在意。 玉峰半身腰间围着一圈云雾,再往上,便是崖顶的无人之巅了。 周骞感觉浑身砰砰直跳,一颗心便要从胸膛里吐了出来,脑仁疼的让人发狂,他忽然头昏眼花,待还要迈步,一抬腿,跪在了松软的雪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他忙不迭的运功,整理气息,略一闭气,却有一股熟悉的香气慢慢的飘了过来。周骞心下一惊,抬腿便要再跑,两条腿却像是灌了铅一般,一动也不能动了。 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上回在溶洞里遭了一会罪,怎么说也该让我讨要回来了吧” 周骞不必回头就知道是谁,他不想回头,不错眼珠的盯着怀中的小七,看一眼少一眼。 小七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脑门子汗,在冰天雪地中冻成了细细的寒霜,浮在脸颊上,带着一种生命将近的苍白。香气弥漫之处,她细瘦的四肢渐渐刚硬起来,夺魄的杀戮之气在她身体中肆虐,恨不得要从她的四肢百骸里穿透。 她的血燃烧沸腾,前尘往事一个个在她眼前飘过,像一个个泡沫,她伸手一抓,啪的就碎了。 心里只剩下一个字:杀。杀了所有人。 好在当初陆鼎元的药起了作用,让她能够奋力压制着喷张的血脉,和嗜血的精神。 周骞情急之下,在手指灌注了内力,一举运到指尖,在小七身上点了大穴,封住她浑身血脉,虽然与中毒之事无补,然而至少能让她保持静止片刻,不然别说是金万财,他连小七一个都打不过。 小七浑身酸麻,只有一张嘴能动,被周骞这几下戳的生疼,嗔到“你不能轻点么,当年让你解个穴束手束脚的,还装什么正人君子,现在可好,劲儿再大点能在我肩头戳出个窟窿。” 周骞一愣,才反应过来,一来他这些日子与小七朝朝暮暮的相处,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毛头小子,一想到在女人身上解穴就满脸通红,二来,自己却是在情急之下,恨不得生出个二郎神的天眼,好将周遭都映在眼里。一时竟忘了手下轻重。 可给他心疼的够呛。 他攥着小七的手,呼气融化纤纤玉指上的冰霜,解下外衣,垫在雪上,而后将小七轻轻放了下来。 恨恨的骂了一句“赵谨严这个王八蛋” 扶着膝盖站了起来,剑鞘入雪地中,嗖的一声亮出长剑,置于胸前。 身后的黑衣人便要一拥而上, “慢着,” 金万财忽然住了手,正了衣襟,踱着大端朝商贾的小碎步, “杀你,不急在这一时,先和我说说这个是怎么来的?”他不知何时从袖中掏出了一柄扇子,上面盛开着玉兰花,正是小七的画作,方才用来抵住了蓝长泽的长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金万财顺手牵羊了。 他饶有兴致的观摩着扇面,咂嘴品着,眼里泛出贪婪的光。 “小子,这画从哪儿学来的,记着,这可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了。” 露水滴落在剑锋,在雪地上折射出七色,而后没入雪里。 周骞正瞅着没处拖延时间,没想到天上掉下来个馅饼。 他眼睛一眯,神秘兮兮的说道, “我当是什么呢,不就是玉兰图么,一张破纸而已,分为上下两端,上头玉兰大而萎靡,小头玉兰小而拥挤,密密麻麻的让人 分卷阅读13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一身的鸡皮疙瘩,” 金万才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瞳仁一缩,一脸不可置信,“你当真见过?” 周骞哼了一声,“废话,没见过能画出这玩意,天师堂居然对一副画有如此大的兴趣,让我很是费解啊。” 金万才哼了一声,“费解个屁,你告诉我这画在哪儿,我放你一条狗命。” 周骞摇了摇头,“我这人有个特点,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你若不告诉这画里头有什么,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即便是你把我胳膊切了腿卸了,哎呦……” 金万财脚底生风,脚下使力,一个人腾空飞起,与山石间左右借力,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掌风跟着呼啸而来, 周骞侧身避过,长剑挑起千堆雪,在雪中连连运气挥动,剑光在周身闪过,浑身上下不落半点雪花,他眼见今万财掌风伶俐,却也不躲,反倒直冲上去,长剑在地上一点,径直冲着玉兰扇面刺去。 金万财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不惜命也要把扇子给毁了,心知不能就这么一掌打死了他,一时反而处处掣肘,将身子一侧,收了扇子,没想到周骞只是虚晃一枪,翻身连出三剑,将金万财逼的倒退了三步。而后提了一口气,站在青松上,随着树木弯曲,借势荡出十几米远,向今万财招了招手。 “江湖上说这玉兰图能左右大端的国运,可我看就是区区一幅画,最多卖个五钱银子,别说左右大端国运,就是买个烧饼都不够,这次原本我打算去南疆碰碰运气,看那有钱的老谷主有没有兴趣,没想到这老谷主先行一步,去了。” 金万财一愣,“你说这玉兰图在你这儿?” 周骞不答,冲今万财一笑,方才他将长裘垫在小七身下,如今只剩一件白色单衣,配一柄断水长剑,在山风中广袖飘飘,他飘着自己月下飘逸的影子,心道“真像是个自在散仙。” 可惜身后有个随时随地要一掌劈死自己的追命鬼,加之冻的直打哆嗦,这散仙自在的实在有限。 二人一个跑一个追,不知不觉,已经站到了雪山的最高处,再往下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周骞仿佛逃到了世界的尽头,退无可退了。 风霜雨雾都在山下,此处只有常年的积雪与极度的寒冷。 他一不小心,碰掉了一枚石子,颠簸了两下,掉落下去。成群的白鹤在脚下掠过,穿过云层,穿过月光。 周骞从怀里掏出一块包裹的白布,半只脚悬空,站在悬崖上,笑道 “此处没人,只有个将死的鬼,你可以说了吧” 金万财生平最爱两件事,一件是看着金银财宝入囊袋,一件是看着仇敌死在眼前,前者能让他穿着绫罗绸缎,从容的出入高堂庙宇,招募各路江湖人为他卖命,后者让他能够安睡榻上,不担心夜半谁会偷偷潜入,冲着自己的肚子捅上一刀。 尤其是看聪明人走到山穷水尽的绝望,让他有一种碾压对手的成就感。 金万财一点头“告诉你也无妨,玉兰图里藏着大将军周风的秘密。” 周骞一愣,“什么秘密?” 金万财缓缓的道“周风自从护送公主和亲后,一直驻扎在北疆十余年,不爱美色膝下也只有一个被赶出家门的不孝子,不拉帮结派,孤身一人守着萧关十六郡,为什么?” 为什么 周骞觉着好笑, “为什么,他周风是镇北将军,不在北边守着边关守什么,守着那个炼药的皇帝老儿,替他天南海北的搜罗下脚料么,还是守着满朝文臣,琢磨如何能从掌印太监的手里多分来一点权势。” 他逆风立在山崖上,心道,至于女人,更不必提了,北疆阴冷奇寒,又多崇山峻岭,母雁都不落。他周风又是个整日横刀立马的,一张脸能被阴山上的冰溜子还冷,他有时候简直好奇自己的亲妈心是有多大,能受的了他爹这种的相公。 金万财却摇了摇头, “周风这些年与柔然争战,在北疆藏了大笔的金银珠宝,这才不肯轻易的离开北疆,不然为什么朝廷时不时的断了军需,他也不声不响,而这玉兰图上,藏的便是他周丰埋宝藏的地方。” 周骞一口气憋在胸口,要炸了, “放你娘的狗屁。” 震山谷一般的骂声顺着风飘过,整个山谷里“狗屁”二字余音绕梁。 “老爷子脸皮薄,不肯死皮赖脸的问军部要要粮草要武器,皇帝给,我们感恩戴德,不给,我们就出去搂草打兔子。你们也不看看,萧山十六郡,冰天雪地,朔北寒风,能吃顿热乎汤水尚且不易,要金银财宝做什么,还是留给你们那天师堂的施垂天练丹药去吧。” 金万财一皱眉“你和镇北军还有渊源?” 周骞哼了一声,“在下不才,镇北军轻骑营先锋周骞,正是被赶出军营的不孝子。你不是要这玉兰图么,我便给你,任凭你拿着这东西去北疆边关,掘地三尺,看看有没有宝藏” 周骞大手一挥,一副卷轴倏忽飞到金万财的面前,由着他侧头闪避,顺势转身,一手抓卷轴,慢慢展开, 分卷阅读13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周骞嘴边露出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笑。 ☆、雪崩 金万财小心翼翼的拿着白绢布,并试图用宽大的后背挡在山风,以免吹破了这来之不易的东西。 为了这一张小画,他寻觅了十几年,一想到北疆边关藏着大笔的金银珠宝,他恨不得即刻插上一双翅膀,把那萧山十六郡挖地三尺。 他双手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寒冷,已经微微发颤。眼前的这张小纸里俨然已经散发出铜钱的气味儿,他深吸了一口气,不臭,是香的。这种香气让他想起自己五岁生日那年,瞎眼老娘拿着讨来一个铜板给他买了一个肉包子,肉香弥漫在河堤周围的流民帐篷中,引来了不少小孩子的羡慕。 不过他把肉包子扔在地上喂狗了,为此还挨了老娘一个大耳刮子 他什么都没说,他看见老娘是怎么跪在闹事里一下一下的磕头作揖,拽着商人们的裤脚乞求人们的怜悯,不时还有恶棍去调戏她,踩她的脑袋,偷她的钱,踹她的身子。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发誓要做个有钱人,既然是这世道不公,人间律法无常,他便要不择手段,从流民帐篷里爬出来,爬到最繁华之地,爬到万人之上,用金银财宝铸成拐杖,扶着自己成为残酷律法的执行者。幼年时遭受的屈辱,一笔一笔的刻在他的脊梁骨上,催生出无尽的愤恨与渴望。 金外财眼睛了冒着贪婪的光,盯着眼前的卷轴,小心翼翼的打开,一寸寸的留白后头藏着后半生的锦衣玉食,富甲天下。 金万财似笑非笑的问道“小子,看着你们费尽心机救下来的奴隶,对彼此拿起了刀刃,最后死于自相残杀,是不是很讽刺,” 他禁不住笑了起来, “这世道真有意思,有人从地狱阴沟里踩着累累白骨爬出来,有人活的好好的,偏要一头扎进阴沟地狱,还想把那地狱的顶掀翻了晒太阳,我生平最恨你们这些自诩道义的人,生来比别人幸运,不曾在污泥里挣扎,没有面对过你死我活的困境,所以大义凛然,悲天悯人,将这世上不公平归结为小人的诡计,以为解决了恶人,便是一片朗朗乾坤” 他嗤笑一声,“你们从不明白,有些人生在烂泥塘里,毕生不过是挣扎着活,善良与道义是太奢侈了,。” 周骞默默转过身去,“金先生谬赞了,我这人既不善良,也不讲什么道义, 只是独的很,凡事我要守护的地方,旁人一丝一毫也没想染指,我要守护的人,谁要动她一根毫毛,我就要跟他拼命。” 而后,他嘴角边上的微笑忽然僵住了。 这个卷轴干干净净,留白的尽头仍是空无一物。 忽然间,金万财一声惨叫,卷轴中央伸出了一把长剑,穿破白色的绢布,以劈山之势,直冲着他的面门而来, 这是铭鹤山庄的剑法破阵子,周骞从老爹那儿学过来。讲究的是一个快准狠,运气与剑尖儿,大开大合,拼着自己的门户大开,也要一击制敌。敢用这招的必是实力悬殊,要么不堪一击,一剑下去,连个还手之力都没有,要么功夫极高,既无战胜的可能,便拼个同归于尽。 正常情况下,这一剑是万万落不到今万财的身上,只是他方才一颗心都悬在了玉兰图上,肆意想着后半生的富贵,一时竟然着了道。一个躲闪不及,头微微侧,长剑从额头掠过,伴随一声惨叫。 鲜血滴答滴答的落在雪山上,金万财捂着右眼,疼的面部扭曲,浑身抽搐着,连连退后,口中骂道“小兔崽子,你是不想活了。”他猛的睁开另一只血红的眼睛,像个濒死的野兽,暴躁而疯狂,挥袖向周骞袭来。 周骞侧身避过,站在崖顶,山顶巨石的阴影下,侧脸的轮廓清晰,高挺的鼻子的边缘镀了一层朝阳的金边,显得坚毅,但并不冷酷。 金万财就算伤了一直眼睛,但是手上的功夫还在,而且此刻被激起了愤怒,出手更加凌厉,周骞原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如今更是不敢贸然接招,他轻功不错,在山顶的松树冠处徘徊,只是他落一棵,金万财就出手劈开一棵,树干哐啷一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浮雪。一回头,片刻前茂盛的青松统统变成了残次不齐的树桩子,有高有低,像是山头被狗给啃了。 周骞无处可躲了,弯腰在空中一跃,立在巨石之上。眼看着山底下白雪皑皑下头一个个移动的小黑点,那是他费尽心机救下来的人,对彼此拿起了刀刃,自相残杀。 兜兜转转走了一圈,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 金万财大概是疯了,根本没想到要上去与周骞斗上一斗,而是对着巨石就是一掌,只听嘎吱一声响,巨石左右晃动了几下,将周骞晃了下来。 金万才一声大笑,双足发力,一只手如龙爪,对准了周骞的心脏。 山峦那头,小七呆呆的望着云端,看雪山上的云雾在头顶连成一片云海,想起好像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人在那云端之上,极其重要的人。 蓝蝉收回了手中的匕首,李承之慢慢的倒在地上,长弩与 分卷阅读13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刀剑碰撞,这一场战役没有队友,只有敌人,只有屠杀。 忽然间轰隆隆一声响,金万财脚下一晃,山顶忽然震动,巨石卡啦拉碎成了几块,劈头盖脸的顺着山崖滚下去。形状各异的石块一个个在山谷中发出巨响,震的落雪簌簌的从高处抖落下来。 倏忽之间,二人脚下的雪山瞬间崩塌,卷起千堆落雪,一路风卷残云似的吞没了折断的轻松,嶙峋的巨石,遮天蔽日的冲下山去。 林中的鸟兽来不及反应,略一眨眼的功夫,便被洪流一般汹涌的落雪冲去不知去向何方,崩裂的地面上从里往外塌陷,一路摧枯拉朽,裹挟着刀剑与鲜血,一路狂奔,巨大的雪球砸在雀神庙外的木头梁上,大梁被砸成了两半,房顶哗啦啦的塌了下来,将南疆的雀神泥塑砸掉了半个脑袋。 而后,雀神庙一点点的被落雪淹没,蚕食,七零八落的泥塑慢慢的陷入落雪之中 ,先是身体,而后是头颅,最后剩下一个开屏的尾巴,在朝阳里一闪,而后没入雪中。 玉龙雪山像是一只沉睡的巨兽,被打扰了休息,一张口,吃尽了血雨腥风,吐出个茫茫大地,真干净。 日升日落,月移星转。 山尖忽然露出一个黑点,骄傲的站在山风里,一身漆黑如瀑布,从山顶飞过。身后跟着一只又一只黑孔雀,略过山石草木,皑皑白雪。 羽毛从天空中飘落。 露水从竹叶间滑落,叮咚一声掉落在山泉里,悄然没落。 阳光扫过广袤无垠的雪山,在一把长剑上停驻片刻,闪着金光。 一个战士打扮的长衫男子在长剑前头驻足片刻,蹲下身去,轻轻拿起长剑,吹落上头的浮雪。 “这是少将军的剑。” 身后站在一排士兵,站立如松,等待着他的命令。 “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背过身去,眼睛里亮晶晶的,喃喃道“大哥,我来晚了么?” ☆、重生 六十七:重生 赵谨严对天发誓,自打收到周骞的飞鸽传书,他带手下一行人一路没日没夜的飞奔,手里的那点军饷都用来买马匹了,奈何南疆实在太大,他一路打听,兜兜转转了几回,时间都用在迷路上了。 他还从丐帮手里买了个闻香犬,可惜,这狗生在南方,熟悉了温暖的环境,一到雪山上,差点把鼻子给冻掉了,站在风口不住的打哆嗦,屁用没有。 好在小猴崽子不知道从哪儿挖出来个千里寻踪张鲁,这家伙虽说骄傲自大爱面子,浑身上下都是毛病,可的确有真本事,不到半日的功夫就把山顶上的人都挖出来了,指哪儿打哪儿。 挖出来的各式各样,死的,活的,缺胳膊短腿的,都有。 周骞是在林子里找到的,刚发现他的时候正背靠着一个大石墩子,冻的瑟瑟发抖浑身上下只着了一件单衣,蜷缩成一团包袱,打开包袱,里头裹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小七。 赵谨严眼眶一红,赶忙脱了自己的轻裘,裹在大哥的身上。 周骞一连昏迷了七天,睡了醒,醒了又睡,自己觉着奇怪,明明自己从雪山里出来,怎的浑身滚烫,像是进了皇帝老儿的炼丹炉了。 好不容易中间醒了一回,脑门子热的能煎鸡蛋,迷迷糊糊中就听见一个人端着个大碗往他嘴里喂药,苦不拉几的。 周骞闭着眼睛,口中叫着“小七呢,小七。” 一伸舌头,把药给吐了。 他烧的迷糊,脑子里也不清醒,雪山一战不住的在他脑子里回放,他只记得脚下地面崩塌,金万财被飞来的石头砸中了肩头,一个踉跄,沉入落雪之中。他飞身一跃,踩在一块山石上,脚下发力,一路滚落到半山腰,忽然从林中伸出了一只手,他看到小七自己冲开了穴道,想将他从涌动的洪流里拉了出来,周骞暗暗在心里叫了一声苦。 就算是武功天下第一,在这人间灾患里,也不过是一个可笑的蝼蚁而已,你出来充什么大尾巴狼。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摇头,就眼睁睁的看着小七被洪流卷过,和他一起被巨大的力量一路冲下山坡,他将自己蜷缩成一个球,拼了命的护着怀里的小东西,一路滑向山中的树木,接连撞到了几颗青松后,被重重的甩到一个巨大的山石上头。 他之前与金万财一战倒没怎么受伤,结果从雪山上一路当了个人行肉垫,砸出一身的伤 再后来,他便人事不知了。 小七怎么样了,李承之与蓝蝉可安好,那夺魄的毒能解吗, 他脑子里翻来覆去的琢磨,加上发烧,头痛欲裂,实在是喝不下去,头一偏,由着汤药顺着嘴边淌。 陆鼎元伸手将赵谨严扯过来,冷着脸自己拿起大碗,趁着周骞手脚不利索,直接捏着鼻子灌了进去,差点没把他呛出个好歹来。 “叫什么叫,好大一个人了非要人伺候,没了媳妇活不了么。” 周骞若是这时候能睁眼看看,便能明白这无名火从哪 分卷阅读13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儿来的。陆鼎元跟着赵谨严来到南疆,终于在一场雪崩后找到了黑孔雀。他白日里照顾这些个伤患,晚上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没日没夜的配制夺魄的解药。一个人身上系着千百人的性命,重压之下,脾气便很是暴躁。 尤其是对周骞这种不遵医嘱,欠揍讨打的玩意,上回偷了自己的止疼药,拖着一条瘸腿往外跑,这回从雪山扒拉回来,浑身上下就没几块好骨头。再厉害的大夫也救不了一个作死的病人。 没想到周骞啥也没懂,却只听见“没了媳妇活不了,”心里像是炸了一声闷雷,五脏六腑倶裂,咳出一口血来,转头昏过去了。 赵谨严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去擦地上的血,“陆,陆,陆先生” 陆鼎元把碗一放,转身便走“放心吧,好人不长命,这王八犊子命长着呢” 周风在将军府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 “天凉了,大哥可要注意身子,”隆安帝朱明煜手中抱了个暖炉,坐在袅袅的香炉烟里, 听着窗外的秋风,叹道“这些年也不知怎么了,一年比一年冷,还没入冬,就觉着筋骨冷的不能动弹。” 周风瞧瞧吹跑落叶的那点小风,感觉朱明煜要是到了北疆,怕是要完。 朱明煜的后宫被他布置成了个巨大的修仙场所,大大小小的炼丹炉摆在八个方位,正中央悬挂了一副巨大的八卦图,他坐在八卦图的下方,带这个道馆的正黄高帽,身旁摆了个一副紫檀木的小匣子,上头刻着几个小字 “天玄隆安真人亲启。” 朱明煜随手打开盒子,看着里头的黑色带金药丸,捡一个来吃了, “我身子弱极了,亏得天师帮我打理身子,日日送丹药与我延年增寿进补,不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周丰看着朱明煜一脸享受的闻着延年益寿的香炉烟,不死不活的德行,就一肚子气,然而他已经不再是当年与太子伴读的大哥,而是手掌兵权,在外镇守边关的大将军,说多是罪,做多是死。自打三年前,皇帝一日三趟八百里加急召自己去京城赏花的时候,他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而萧山三郡的让出,让柔然时候有反扑的能力,赔上大端朝的沃土与边境的百姓,又暗示让少将军入京,说到底就为了牵制他周风的镇北军。 他周风懂,所以他打定了主意,安安静静的进宫,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而已,没什么难的。没想到他被满屋子的香炉熏个头昏,看着大端朝的江山后头坐着个隆安真人,脑子有点胀。 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换成八阵图了。” 朱明煜喜道“怎么样,我叫宫里三十六名画师用一百块小羊皮拼成的,花费足十万两银子,漂亮吧。” 周风没有说话,只是心凉了一下,这个书房原本是二人伴读时候的场所,老先生摇着脑袋在屋子里讲学,头一刻便是书房中正中悬挂的字副 “江山为重,君为轻。” 朱明煜看着周风不语,慢慢抬起头,“这些年你镇守边关,也是辛苦,累了就早回京城来养老可好。” 周风一点头,毕恭毕敬的说道“食君之禄,怎敢言苦言累,臣身子尚能维持,愿在镇守北疆三十年,马革裹尸还。若陛下有中意的其他将领,臣自当退位让贤,做北疆边关的行伍兵,替陛下肃清边境” 朱明煜抚掌大笑“常乐候乃是我大端朝第一名将,如还是如当初那般的雄心壮志,二十几年,丝毫不改。” 在边上伺候着的许公公听了浑身一凛,雄心壮志这四个字,说的轻轻飘飘,然而暗藏着刀光剑影 周风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做了个礼,退到门外,转身便要里去, 忽然被叫住,“大哥,” 周风心里一震。 “这些年国库空虚,流民四起,有你在北疆镇守,朕很放心。” 周风胸中热血上涌,话在嘴边绕了几圈,终究还是脱口而出。 “天命有时尽,而山河不尽,大端朝的千古系在陛下身上,万望保重,。” 朱明煜瞳孔一缩,手微微有些发颤,轻声道“大哥。”有些话想所出口,却如鲠在喉 周风回了个礼,退出去了。 朱明煜想说他怕,他一直都很怕,怕自己守不住这江山被柔然兵打到家门口,也怕反叛的人打进金銮殿,赐他三尺白绫,更怕自己死后当不了神仙,参与到轮回转世,怕阎王爷不听他的摆布,不让他下辈子当皇帝。 为此他日日泡在炼丹炉里求长生不老,着人建立了执笔太监与朝中大臣分权,外有天师堂监管一切反叛,他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以求他能安安稳稳的把屁股放在龙椅上, 只是, 这张网还差一个口子。 就是镇北军周风。 北疆天高地远,他派去监视的探子就没回来过。 他知道以前周风是在江湖上混过些日子,不消说,肯定是他干的。 只是,若不是心虚,怕什么监视呢。 他脸上的温柔神色慢慢淡去,换做冰冷的目光 分卷阅读13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 “出来吧,” 朱明煜说道, 从书房的后头有一人慢慢踱步而出,着一件深紫蟒皮长衫,对着朱明煜行了个大礼,慢慢伸直了身子,露出一张刀背窄的侧脸,眉骨高耸,五官深邃,算不得眉清目秀,不过带着自家的一派风骨,正是天师施垂天。 “陛下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可是因为周将军?” 朱明煜看着周风愈行愈远的身影,说道“不知怎么,每次见他,都不自觉的想起朕少年时候,一晃二十年过去,他早就走遍天南海北,还是如当年一样的意气风发,而朕被这皇宫龙椅困了二十年”说罢,又塞了一刻药丸子,一仰头,吞了下去。 施垂天略一低头,“陛下当真羡慕他么?” 他轻轻拾起棋盘的上的兵,摩挲着说道“车马能纵横与整个棋盘,而将帅处于四方格内,非是被困,运筹帷幄而已。万里河山为棋盘,芸芸众生如棋子,陛下放在棋盘后头的那只手,握住了天下的命运。更何况,陛下修行多年,成仙之路早就走了十之八九,只需放的下凡尘俗世,日后入了仙道,心至何处,身便至于何处,四方天地,还不是任人逍遥。” 这话说的很是中听,比起那书房里原来的那个“江山为重,君为轻,”他显然更喜欢自己为重,越重越好。 朱明煜一笑,说道 “但愿如此,朕觉近日来每每服药后精力十足,而药效一过便越发的困倦,” 朱明煜看着盛药的小盒子笑道 “起先每日服一颗,后来早晚一颗,如今一个时辰便是一颗,怕再过几年,当真要把内务府给吃穷了。” “臣近日来正要说此事” 施垂天微微低头,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递给皇帝, 朱明煜扫了几眼,神色骤变,脸色一沉,问道 “这是哪儿来的消息?周风他一向仗义疏财,偌大的将军府他从来不住,每次赏他的银子也分给了下属,他怎么会在北疆私藏财物,天师,你莫不是打听错了” 朱明煜死死盯着施垂天人 施垂天道“江湖谣言而已,只是前些日子听闻他将独生子放逐与江湖之间,莫不是让他去找寻玉兰图,偷偷毁了,稍有可疑罢了。陛下若是愿意,便查一查,若是真的,或可填补内务府的空缺,若是觉着无稽之谈,不理会就是了。臣也觉周将军镇守北疆多年,不像是个有私的人。” 大端朝的皇帝都有个毛病,就是个被迫害妄想症。他爷爷有,爸爸有,他自己也有。不管谁说什么,他总去琢磨说这话的人身后的心思。这施垂天要是一口咬定周风就是有罪,他大概第一反应臣子中的争斗陷害。可他若是若无其事的提出来,自己便越是心中有刺,非□□不可。 朱明煜叹了一口气,“周风是我大哥,想来不至于去徇私藏宝,不够既然江湖上已经这么传了,便暗中去看看也不妨事,若是没有,也好还他个清白。” ☆、战后 六十八:战后 南疆雪山一战后,雀灵谷伤亡惨重,由上万人的奴隶大军变成了雀灵谷保卫队,蓝遗策死了。保卫队们依旧光着膀子,腰间别一把圆月弯刀,每天清晨往后山走,然而这次却不是为了追什么叛逃的奴隶,而是开始琢磨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小伙子们合起力来推了祭台,压平了地面,争着上山砍柴盖房子去了。 不过,雀灵谷外最好的木头没有用来盖房,去重建了雀神庙。整个建筑结构和以前完全一致,只是一样变了,里头供的不再是雀神,而是雀灵谷一战死去的亡魂,一个个原名写在了小木牌上,没有奴隶,没有尊卑,吃一般的香火,花一样的纸钱。 不知不觉中,雀灵谷里告别了寂静的日子,开始喧闹了。南疆人憋了半辈子,一旦释放,便要整出个惊天动地的架势,夜夜篝火伴笙歌。 吵的周骞睡不着觉。 他自打上回醒过来,被陆鼎元吓了个半死,又昏迷了两天,这才悠悠转醒。 还没张口,陆鼎元便架着一张臭脸说道“夺魄的毒解了大半,小七没事了。” 周骞总算是长吁了一口气,刚要合眼,忽然一下子从床上窜起来。 解了大半,那剩下的呢? 陆鼎元道:“夺魄之毒入脑髓而至于经脉之间,起初元神受损,自保以求对抗蛊毒,而是筋骨强,痛觉钝,力无穷。而元神不敌蛊毒侵,使脑髓损伤,而后蛊虫破茧而生。我如今用黑孔雀杀死了蛊虫,将蛊毒化开,不入脑髓,然而,这蛊毒却不能排出来,只与元神间不断对抗便是了。” 周骞听的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陆鼎元忽然不怀好意的一笑, “就是说,小七姑娘非但不会死,而且会武艺超群,保你一天三顿打,管够。” 周骞一愣,心里暗暗叫苦,感觉这辈子再也别想振夫纲了。 不过他心情不错,振不振的也没多大所谓,毕竟他就算练成了段崇山的境界,李三娘照样一个耳光打的他找不着北。所以怕老婆这事儿,他算是跟岳父一 分卷阅读14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个德行。 这回他算是彻底老实了,肋骨足足断了六根,钢板从脖子一路打到大腿跟,疼的大汗淋漓,一晚上下来,整条被子跟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 他还舍不得那点面子,咬紧了牙冠,不吭一声,由着陆鼎元每日给他换药,撕下一层带血的皮肉,小七在一旁却是心疼的直抹眼泪。 “哎呦我的小美人,”周骞脸色煞白,嘴角一脸笑意, “可算是长点良心,知道心疼你家相公了,嘶。” 陆鼎元在伤口上撒了药粉,登时如在他身上又添了几刀,疼的他一手紧紧抓在了被单,一时用力过猛,前胸的伤口又崩裂开来,鲜血慢慢瘆出来,他屏住了呼吸,好不容易从疼痛中缓出一口气来,干裂的嘴唇慢慢上翘,挤出一丝笑意, “没事,我不疼,这下得了空,你可想去哪儿玩,去江南可好,初春那儿的风景不错,又暖和,塞北,塞北也行,只是咱们得偷偷的去,……” 小七心一热,直接吻了上去。 周骞登时便不会动了,什么塞北风雪,江南烟雨,万里山河统统被抛到脑后,天地间有一人,天涯海角黄泉路,走哪儿都是风景。 抓着被子的手渐渐松开了。 耳边传来陆鼎元的吼声“我还在这儿呢,能不能等我把药换完了,你们俩再腻歪。” 小七与周骞异口同声的说道“闭嘴。” 一晃半个月有余,南疆渐渐恢复了宁静, “大哥”赵谨严从门后头站了片刻,而后推门进来“嫂子不在啊,” “去跟着保卫队走了,这丫头管闲事没够,我也懒得说她。”周骞道, 雀灵谷里没了谷主,没有祭祀,却多了一个保卫队,是原来的兵甲奴与长弩兵汇合而成,每日除了山上砍柴修庙盖房子以外,守在雀灵谷四处,以御外敌。 李承之作为保卫队队长,每日天不亮就站在一线天外,当雀灵谷的看家门神。 不过如今雀灵谷一清二白,要啥没啥,外敌显然瞧不上这快荒地,保卫队每日解决都是家长里短的事儿,时常见到一群老爷们儿整日里提着圆月弯刀,一路飞奔,跑去帮张老天太家里犁地,李寡妇那儿收谷子,小七今日自告奋勇,撸起袖子帮蓝蝉家修院子去了 “我也懒得说她。” 赵谨严喃喃道“懒的说她,怕是不敢说吧,” 被周骞一个杯子飞过来,“怎么跟你大哥说话呢,有事说事儿,没事儿滚蛋。” 杯子在空中转了一圈,被赵谨严提起佩剑,翻了个身,从空中甩出剑鞘,用剑尖往下一压,稳稳的接住茶杯,长剑一收,左手微微运劲,茶杯横飞了出去,像长了眼睛般的落在周骞手上。 周骞心里暗暗的叫了一声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赵谨严得了夸奖,跟个大孩子似的腼腆的低下头一笑,露出两个大酒窝, “谨言,你可听过玉兰图这东西?” 赵谨严点了点头,“不过是一个传言而已,一副玉兰画,就算是名人所创,又怎么可能左右大端的命运,可不知怎的,近来传的沸沸扬扬。” “我听金万财说,里头藏着老将军埋在北疆的财宝,”周骞慢悠悠的说道, “他们放屁。”赵谨严气鼓鼓的叫道,“咱们镇北连饭都快吃不上了,饿着肚子守阴山,要财宝何用。” 周骞点了点头,“那时当然,我是从金万财的口中听到这话,起初听了也和你一般气愤,可后来想想,这玉兰图的传言从几十年前就开始了,当年老将军刚护送公主入柔然第二年,连仗都没打一场,哪儿来的金银财宝。 再者如今皇帝正在需要钱的时候,突然就冒出北疆藏宝这么一说,未免也太巧了,就像是给饥饿的人一张大饼,不怕饿死鬼不上钩。” 赵谨严一脸凝重,“大哥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对老将军下手了。” 周骞不可置否“皇帝疑心病重的很,咱们镇北军这三年来收复十三郡,他心里头本来就不舒坦,玉兰图的传言再扬出去,不是什么好事儿。天师堂这根搅屎棍子,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看金万财将此事捂得严严实实的,还真像是个一门心思求财的模样。” 即使求财,便应该偷偷摸摸的求,如今玉兰图的传言沸沸扬扬,怕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若是如此,是谁透露玉兰图里藏着边关的财宝,这背后什么人, 目的到底是玉兰图,是周丰,还是别的,我一时弄不清楚,眼下又不能回北疆,你且帮我把这东西交给我爹,问问他,里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伸手将一个小包裹放在赵谨严身上,低声道“这玉兰图可重要的很,你收好了。” 赵谨严听罢,手一抖,怀中掉出一物。 周骞一笑,“紧张什么,你且急着,若能平安交给老将军最好,若是不能,你便将这东西撕个粉碎,再烧个干净,横竖我都记在脑袋里了,没了也不打紧。我总觉着里头的东西奇怪的很,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怕是不好。” 分卷阅读14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他付下身子,看着赵谨严袖中掉出了一本大端策论,看书卷绳子已破破烂烂,看样子翻阅的甚是勤快。 周骞随手翻了两下,见字里行间内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一看便是用功苦读了的,笑道“好小子,这是要去考状元呢。” 赵谨严一笑“ 随便看看”,便要伸手抢书,周骞手往桌上一放,死活不给他, “好吧,我就是想翻来来看看我大端的过去,看看这朱家是这一代如此,还是代代如此,大端朝的将军是是就咱们镇北军不好过,还是从来都不好过,”赵谨严抢不过来,无奈说道 周骞瞧着赵谨严,一年前他还是个急着上阵的少年,还会因为比不上同龄人而焦灼,半夜里偷偷跑去替人放哨站岗,他一向是个仁义的孩子,上有老将军与大哥护着,似乎什么也不用怕,什么也不用想。 可转眼间,大哥被放逐到江湖,老将军被迫入京城,北疆苦难,将士们缺衣少食,而一入民间,才发现他们辛辛苦苦守的河山竟然已经满目疮痍。 一夜之间,少年人的愁变了味道。 周骞一笑“可看出什么了。” 赵谨严不说话,眼神飘忽四处,慢慢说道“将军百战,身名裂。” ☆、送别 “这就要走了,我还道你们能多住几日”蓝蝉站在雀灵谷的山门前,一身火红镶金丝短衣,杨柳腰肢纤纤,年轻的小伙看了一眼便觉脸上热辣辣的。她往哪儿一站,就是冰天雪地里也能站出一个姹紫嫣红。 还有个煞风景的李承之,若金刚罗汉一般的站在蓝蝉身后,随时准备着舍身取义的架势。好像后半辈子就打算窝在在女人身后当保镖了。 周骞笑道“蓝姑娘怕是盼着我们走呢吧,债主出门该是敲锣打鼓的欢送才是。” 李承之摸不着头脑“ 什么债主,你欠他钱了?” 周骞笑而不语,盯着蓝蝉, “你个傻子,本姑娘长成这样,到哪儿不是大把的人要请我吃饭喝茶,会欠人家的钱,笑话。”蓝蝉一脸的娇俏, 而后笑容渐渐寡淡,“我欠他媳妇一条命而已。” 李承之忽然想起来,那天蓝蝉对着小七说,她原本欠了一条性命,只是尚有一件事没有完成,想来说的就是她父亲蓝遗策,如今事儿也了了,账也该算算清楚了。 他一颗心忽然深深的沉了下去。 蓝蝉瞧着他一脸深沉的模样,心道“你个傻子,我若当真死了,你可会很难过吧,即使如此,你这些天在等什么呢?”她那日明明看着李承之的怀里掉出一袋子羽毛,可这些天他倒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伤势一好就跑去组织自卫队,整日的在外头奔波。 她心里气鼓鼓的,“外头人看你李承之是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可我怎么就看到一个呆头呆脑的货,说两句话还脸红,等你开口,怕我早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姑娘了” 蓝蝉正沉思着,李承之向前一步,将蓝蝉挡在身后,正色说道“南疆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言出必践,欠债必还,只是她的债,我来还。”说罢,将腰间弯刀一转,刀柄送到周骞的面前。 周骞并没有接刀柄,转而笑道 “你个二愣子,我要你命干什么,去丢人现眼么。有这般的好本事,犯得着每日清早,悄悄的去人家门口送一束山花,连个脚印都擦干净么,李二哥,你藏的那些个羽毛也该往鬓角上放放啦。” 李承之忽然脸一红,像个孩子似的连连摆手,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我,我” “你什么,”小七跟着起哄,“你再不说,我可要把蓝姐姐带走了,到时候你后悔都没处哭去。” 李承之憋了半天,说了十几个我,忽然一手将蓝蝉搂在怀里,“我,我,我的。” “好”周骞大笑道“南疆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言出必践,欠债必还。日后可没有反悔的道理,”说罢,冲着小七眨了眨眼睛。 李承之没反应过来,蓝蝉却是一点就透,明白这是小七二人变法子帮自己呢,心下感激,对着小七盈盈一拜,“小七妹妹胸怀坦荡,不计前嫌,我自愧对不起你们,日后若是有用的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走了走了,”周骞一挥手,小七上了马,挽起缰绳,互听身后一番陶笛声响, 一行白鹤飞过一线天外,掠过莽莽青山, 青山上不知何时站了许多男女老少,一路从雀灵谷的岗哨站到了后山。周骞想到当年的刚入雀灵谷的时候,还是这般多的人,密密麻麻的站满山岗,只是到如今,再听不到镣铐枷锁相撞的金属声。 小七往周骞的马屁股后头拍了一下,“别看了,再晚客栈可要打烊了。” 一个刻着打虎小人的石头挂在她脖子上,闪闪发亮。 南疆春来早,京城中仍有料峭春寒。 这种节气的京城是很有意思的。 老百姓终于熬过了一个寒冬,若是还剩一条命,那多半便能再凑合一年,是件 分卷阅读14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值得庆祝的好事儿,所以一入了春,便会扯着自己的几尺破布裹在身上,再捡点草根树皮的塞进衣服里,最好弄出个大腹便便的模样,跟街坊邻居显摆一下,这个冬天老子非但没死,还生出几两白肉。 于是,早春的京城里满街的‘大腹便便’中,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哒哒的马蹄与鞭声贯穿了整条长安街。 最后停在了一栋不起眼的侧门,车中人着一件翠绿长斗篷,蒙着面,低头匆匆而入。 侧门一进去是一堵石头墙,右转有一间当铺,名叫“风月当万金。”,门前站着一个老太太,左手拿着一快小木头,右手持一把小剪子,颤颤巍巍的似乎在雕刻这什么东西人,看模样一个脑壳四条腿,似乎是个猫狗一类的东西,老太太老眼昏花,一把小心削掉了一条腿,把东西往地上一扔,懊恼极了。 “真没用。” ‘绿斗篷’俯下身子,捡起小木头,柔声道:“看上去还不错啊,扔了可惜。” 老太太睁大了眼睛,认认真真的道“不行的咧,我家小毛头可挑剔了呢,他最不喜欢我出去乞讨咧,每次都跟我发火,我啊,就拿着外头捡来的小树枝小木头刻一个小猫小狗哄他玩,管用的咧。他快回来了,我得赶紧,我得赶紧。”说罢,一双老手拾起一块软玉,当成木头刻,嘎嘣一声,玉石被压成了两断。 ‘绿斗篷’叹了口气,说道“你醒醒吧,他要是看你把他前半辈子赚的宝物都当成木头给砸了,非得从棺材里跳出来不可。” 说了一半,忽然像是记起来什么似的,“哦对,他死无全尸,没棺材。” 老太太忽然魔障了一般,惊呼“不可能的,我家小毛头可乖了,我跟你讲哦……” ‘绿斗篷’才不肯听她絮叨,转身走入当铺,在满墙的储物格里头,娴熟的打开右手边的柜子,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孔洞,‘绿斗篷’从脖子中取下一个钥匙,放入孔洞一扭,墙体轰然翻转,露出一个暗道。 ‘绿斗篷’低头进了去。 暗道里头带着悠悠的香气,一路缭绕着,转了几个弯,到了一处密室,头顶似乎有工匠的敲击声。 “看来陛下的登临阁快要建好了。” ‘绿斗篷’一笑,慢慢抬起头人,露出个鹰钩鼻,“父亲深谋远虑,接着修建登临阁的机会在地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挖出一个暗道,往后进可攻退可守,当真是个好地方。大功将成,可喜可贺。”她莞尔一笑,眼中带着一团迷雾,让人看不清楚,正是千面狐狸。 施垂天皱着眉头“说了多少次了,叫我天师。还有什么进可攻退可守,我攻谁,又往哪儿退,一拍混账话” 玉面狐狸一怔,怅然神色一闪,而后愧疚道“ 天师教训的是,鱼笙知错了。” 施垂天一摆手,他是天师,自诩五岁入道观,十几年修行,不近女色,方的造化。然而造化也好,修行也好,自古曲高而寡,世间人大抵是看不懂的。能看懂就是入了道便不能娶妻不生子。所以女人他是不能有的,孩子也是不能有的。 万一有了,便也只能当做没有。 他自认对这个女儿不薄,人家严复生武功超群,白凤岭即便不是天下第一毒,也差不了多少。金万财更是天师堂的钱罐子,而她,除了长得还凑合,轻功过得去,能身居高位,也就是看着这点血缘了。 只是他隐隐觉着,这女儿脑袋背后有反骨。 可他没什么办法,天师堂四大高手,死了两个,严复生不知所踪,如今可用的也只有这个私生女了。 “周风已经离开京城,动身回北疆了。” 施垂天点了点头,“玉兰图可有消息?” 鱼笙摇了摇头,“金万财一向对财宝最是在意人,我猜他或许有几分线索。可惜死在了南疆雪山上。如今仍是一头雾水 ” 施垂天道“废物,找了这么多年,耗费金银无数,到头来一场空,你们好大的本事。如今金万财又死了,再找不到玉兰图,拿不到财宝,你也不必回来了,跟那三个混蛋作伴去吧” 鱼笙咬着嘴唇,嘴角慢慢渗出血珠。 “既然玉兰图里藏着宝藏,何必要让江湖人知道,我们找到了玉兰图偷偷抢来岂不是更好,或是趁着周风尚未到北疆,干脆绑了他,让他说出藏匿财宝的地方,岂不是更简单。” 施垂天一皱眉,“哼,你想的倒美。他周风是你想找就能找到,你想抓就能抓的住?且不说师出铭鹤山庄,你们这些个酒囊饭袋根本拿不住他。就算抓住了,没有皇帝的谕旨,你敢动手审问呢,一旦泄露,他北疆三十万大军直逼京城来个清君侧,到时候我们有几个脑袋,我若死了,你那颗头颅也不牢靠吧。” 鱼笙不自觉的嘴角上翘,“那时自然,父亲有罪,女儿自然逃脱不了。” 施垂天一脸惊讶,没见过听到被株连九族还这么兴高采烈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然我们找不到这玉兰图,不妨放出话来,江湖上的趋利之徒自会闻风而来,让他们猜忌,争夺,打的头破血流之时,再来 分卷阅读14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收网,我就不信,我拿不到一副破画” 鱼笙道“原来周风师出铭鹤山庄,怪不得,那可就十分厉害了,我们天师堂的暗桩被江南城拔了一百有余,盛传就是铭鹤山庄的手段。庄主段崇山更是有名的谦谦君子” 施垂天幽幽的盯着如豆的烛火,嗤笑道 “盛名,君子,都是牢笼,困在其中,便会脆弱的不堪一击。不如就从他们开始吧” 鱼笙点了点头,却是不走,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血缘,也是牢笼么?” 施垂天不耐烦的摆摆手,“别那么多废话,我早就和你说过,我身为天师一日,便不能与你相认,除此以外,我什么都给了你,别整日痴心妄想,好好办事。还有,” “金万财死了,那疯老太太也就没有必要留着了,找个地儿埋了吧。” 鱼笙顺从的点点头, 默默地在心里说道“既然天师这个位置让你不能与我相认,那你就换个位置来坐吧。” ☆、落尘 暮色将晚,火烧云飘在在落尘江上,秋水长天一色,红的热闹。江边垂柳绿,树下一只小乌龟跟在大乌龟屁股后头蹒跚学步,不想江边小石子沾了露水湿滑,一不小心扑通一声栽到水里,溅起小水花。 江面上不知何时起了微雨,趁机溜出鱼儿无数,一叶扁舟泛于江心,一人着蓑衣垂钓,慵懒的半躺在扁舟上,一条腿翘着,胳膊肘里夹着吊杆,懒成一滩烂泥的德行,恨不得让鱼自己跳进鱼篓里。 一只鹧鸪飞来,站在船篷上,正想小憩片刻,不料从船篷里打出了一个石子,正歇脚的鹧鸪遭遇飞来横祸,脚一软,大头朝下扎倒在乌篷船上。 船篷中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指尖处肉嘟嘟的,看模样像是个白净净的小家碧玉。 不过,“小家碧玉”手一翻,一把抓住了鹧鸪脖子,露出手掌心上硬茧,手腕一抖,从鹧鸪嘴里突出一小鱼掉落在鱼篓中,活蹦乱跳。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看你坐了一整天,没半点收成,帮你添一条小鱼助兴。” 蓑衣人打了个哈欠,放下二郎腿,头一侧,草帽从脸上滑落一半,露出一个高挺的鼻梁。笑道“谁说没收成,我收了这一日湖光山色,想拿来赠与小美人。”他话音未落,从怀中拿出一柄折扇,拿扇骨挑起鱼篓,扔在水中片刻,而后往上一挑,鱼篓稳稳的落在船篷前头。他眉头一挑,笑眯眯的问道, “怎么样,可有收成?我不出手便罢了,一出手……” 他眼睛往鱼篓里头一瞄,话未说完便住了口,乌篷船中露出一个小脑袋,眼波流转,一脸坏笑的问道“ 一出手就怎么?小师侄” 可怜巴巴的鱼篓经过一番折腾,倒赔了刚刚的一条小鱼,剩下半桶的海带海草,里头还加了几只指头盖大小的烧夹子。 ‘小师侄’大逆不道的往‘师叔’的眉心一点,“差不都得了啊,别占便宜没够,”将草帽取下,一双深邃的目光如电,此时却尽是缱绻温柔,正是周骞。 小七笑嘻嘻的伸手拂袖,指尖上微微用力,轻轻在额头上一拨,“这般便宜,我可是偏要占,占一辈子,看你又能怎样。谁叫你瞒着我自己的身份,活该。” 周骞叹了口气,如今他算是见识小七女侠的本事了。他出了南疆,原本打算带着小七去四处游山玩水,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想想他于小七自相识起,不是打打杀杀里走过,就是整日提心吊胆夺魄之毒,如今总算了松了一口气,默默在腹中打好了草稿,一路北上,先去巴蜀地吃遍美食,再去江南赏花,当然最重要的是去铭鹤山庄提亲,要是顺利,说不定还能偷偷摸摸去塞北看个雪。 他甚至还想着,按辈分算,小七算是他爹周风的师妹,如今被回来,说不定周风就看在段崇山的面子上,让他提前回北疆,哪怕就是做个行伍兵也好,简直锦上添花。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的过于美好了。 小七这丫头彻底翻了身,以前功夫不好,再加上出行都有同门管着,就算是再冲动,尚且有个忌讳。如今功夫日益精湛,夺魄之毒又让她有过人之力,这一路上算是放开了手脚。谁家有点什么破事都上赶着去,周骞根本拦不住,打不过,骂不得,又怕她吃亏,只好撸起袖子上,这一路山水游的热火朝天。 “我说,咱这就去我爹哪儿,不再多玩一会儿了?”小七眼睛一眨,眸子里带着一泓清泉。 周骞笑道“早去早回么,你在外头的时日长了,你爹娘也担心你不是。” 小七一脸的不情愿,“你明明就是怕我惹事儿。我这一路可算是修身养性了,你怎么还不知足。” 周骞非但没有欣慰的意思,反而一脸吃惊,“我的姑奶奶,这话你也说的出来, 你这修身修成这样,我半条命就快被您修出去了。” 小七心里有亏,也不说话,只是低头一笑,想起这一路上修身养性的成果 先是途径黄河水患灾区,看见将买女娃子的老鸨 分卷阅读14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抓住就通打一顿,连红酥手的招牌直接一脚踢飞。 痛快是痛快了,没想到人家转身就叫来上百个彪形大汉持着大砍刀就冲上来了,小七还要上,被周骞抗在背上撒腿就跑,一脸奔了三十里,累的他一身胸骨肋骨腿骨无一处不疼。 后来在住客栈,遇到私盐贩子打劫,三百多个响马拎着长刀,周骞本来准备装个熊糊弄过去就算了,把小七头发一束,脸面摸了些泥,混做一个穷小子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眼看着人家拿钱就要走了,临到跟前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山匪居然放眉清目秀的小七不要,竟然对周骞这个大老爷们起了心思,狗爪子一路爬到他胸前。 周骞还没来的及生气,小七就拔刀出鞘了。 三百多个山匪,当年周骞带着镇北军,都不敢硬战,小七倒好,手起刀落,把人家手筋就给挑了,要不是刚好赶上素衣军抢地盘,两人怕是早就被剁成馅儿做人肉包子 这种事儿三天两头的来一回,基本就是哪儿有闲事哪儿就有她,周骞好言相劝过几次,基本是屁用没有,又舍不得拉下脸训她,只好自己憋着气,气的肝疼。 偶尔偷了个闲,便把在心里偷偷把陆鼎元骂了个一溜十三招。 “救人救一半,解毒解不干净,你不仗着这一身气力,哪敢这么放肆。” 不过他心里透亮,小七当年功夫弱时,不是也照样敢提剑往严复生身上招呼么。 许多事情,原本怨不得小七,冲动归冲动,可这世上总的有些冲动的人站出来,站在那些罪恶的,贪婪的,残暴的人前面,以蝼蚁之躯对抗千钧之力,哪怕粉身碎骨,她仗着的不是一身的功夫,仗着的是她的一副侠肝义胆。 侠之所以为侠,不就是多管了些闲事儿么。只是有时候为了些闲事儿,不得不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而已。 所以周骞带着私心,不肯让小七再这么一路行侠仗义了,他还想留这个心肝宝贝,陪着自己做下半辈子。 “只是,”他对着落尘江,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这风雨飘摇的河山,有没有一处安宁地,容我们二人栖身。” 小王八趁着二人如有所思,开始了逃亡行动,歪歪扭扭的爬到船边,正想发足飞奔,被船桨一下勾了回来,四脚朝天的摔在乌篷船头。 船头随着水流飘着过了一处山涧,一望无垠的落尘江渐渐收缩为一处细流窄道,说窄也不窄,只是在两岸丛山峻岭之中,显得小了。江面上起了大雾,天地一色,说不出的清朗。 乌篷船顺着水流一路飘过,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在白雾之中,隐隐看到一片一处平台楼阁,雕花长廊绕水而过,朱红琉璃瓦上雕龙刻凤,处处精致倒在其次,这楼阁四下环水,与大雾中隐隐约约竟是飘在空中。 周骞揉了揉眼睛,莫不是看错了? 乌篷船渐渐离的近了,他方的看清楚,这水中楼阁下是一方小岛,只是下头的雾气浓厚,远看竟然与江面连在一起了。 他转身问道“堂堂铭鹤山庄,建在岛上,怪不得不好找” 小七一笑“我爹爹初建铭鹤山庄的时候,不在此处,当年柔然在我们边境挑衅,而大端朝又不作为,起初群情激愤,便有不少人想要学成一身好武艺。于是我爹的铭鹤山庄前车水马龙,其中不乏有富家子弟” “那后来呢?” “后来,我大端面对柔然国以为的退避,在大端二年,甚至派公主去柔然和亲,这些年轻人的一腔热血算了凉透了,在加上天师堂不断敛财,这些富家子弟一个个家财散尽,穷人家的孩子更是无处栖身。铭鹤山庄的徒弟一下子都散了十之八九,没了学费,交不起租子,只好搬到这一处山水中讨个清闲自在。”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铭鹤山庄居然交不起租子,这也算是个新鲜事儿。 乌篷船还没靠岸,远远地便瞧见有人在岛上三五人练剑,一个女子身影站在山石上,江风吹动,女子的身姿在雾里影影绰绰,但是一个背影,便让人觉着,浑身两百多处骨头,无一处不是抓心挠肝。那女子像是听到一个什么声音,微微一转头,眼角略过落尘江畔,便把那整个落尘江的风景都比下去了。 “快下来,小心被我师姐发现了。”小七抓着周骞,噗通一声跳下水去。 胡月姬微微蹙眉,瞧着远处,乌篷船隐在大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便又转过头去,指导师兄弟们练剑去了。 沉了半响,落尘江上浮出两个脑袋, “怎么了你,看我师姐看出神了?”小七调笑道。 胡月姬确实是美。 蓝蝉柔媚,带着一股子热辣妖娆,像一条美女蛇,只是把七寸藏着起来。小七娇俏,时而带着一股英姿飒爽的狠劲儿。而胡月姬则是美到浑身各处都散着一股女人特有的温柔。 “是啊,怎么了?”周骞被一手拽进水里,浑身湿漉漉的,没个好气, 小七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故意气他,可还禁不住扭了他耳朵, “你眼里装下其他的美人试试。,” 周骞一 分卷阅读14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笑,并没解释,心道, “傻丫头,就算眼里装的下,心里也装不下了。” ☆、论剑 铭鹤山庄在大雾中虽只有茫茫一点,然而走到近处才发觉此处算是个依山傍水的胜地,潮涨时将山庄与身后的青山隔断,而等潮落后,便有一处曲径通幽,直抵后山水洞,山上野菜野果多不胜数,却是个人间好去处。 山庄前头,竖着二十几条乌篷船,清一色的三间篷里头,放着个喝茶的小桌子,有的甚至还摆了一壶酒,两三酒杯,蓑衣鱼线自不必说,船撸横放在中央,挂着一串咸鱼干,一条条咸鱼长着大嘴,仰望天空,处理的干净极了, “我爹娘又开始晒咸鱼了?”小七问道 胡月姬一笑“还不是因为师娘要吃,又嫌生鱼腥臭,今年的咸鱼都是老庄主一个人晒的,师傅说了,今年是他精挑细选的咸鱼,放汤好,蒸来吃也不错,要是用点油一煎,能下一碗大米饭。” 周骞跟在二人后头,细细的想象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段崇山在家晒咸鱼的场景。 他一路随着小七过了廊桥,进了别院。院子里处处透着别致的设计,曲径通向一出园林,园中山石奇巧,曲水流觞,脚下的江水在长廊里头被圈出一个小小的湖,湖水湛清,荷叶下藏着游鱼嬉闹。 周骞自觉不是个有情调的人,此刻也觉着这段庄主为了这片园子可以称得上煞费苦心,正愁着自己多赚钱给小七修一个这般的宅院,好生养着自己的心肝宝贝, 这没想到小七一拍周骞, “方才在这儿垂钓好了,鱼多,还没地儿跑,钓不着就拿石子打几只烤来吃。” 周骞瞥了一眼湖中的锦鲤,一肚子风花雪月都利索了,他算是看明白了,为什么段崇山修了个这样雅致的院子,李三娘照样出去拔暗哨。他周骞就算修出个大雄宝殿,也是多余。这娘俩都是张剑走江湖的人,一身的精神头非用到外头去不可。 二人走了片刻,过了石拱门,拱门后头翠竹掩着一块石碑,上头刻着一行小字: “雨打青山远,月送故人来。” 只见雕刻处微微有石屑滑落,看上去像是刚刻上不久。周骞眉头微微一皱,刚要说话,忽被小七拉住,食指放在他嘴边, 只听段崇山的院子中传出一阵打斗声,听声音,似乎二人身手不相上下,躲在那拱门外,只能从余光中看到一阵飞沙走石,竹叶翻飞。 小七与周骞对望一眼,均知段崇山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能接下他这么多的招的人,是敌是友? 小七按耐不住,微微探出个一只眼睛,嘴巴睁大老大, 只见段崇山一脸严正,目光如电,在空中飞身,足尖轻点, 刺出一柄笤帚疙瘩。 对手背对这小七,看不清楚容貌,只觉背影骨骼略微有些熟悉,那人一侧头躲开人,转身接了这一下,从树梢一掠,手中多了几片竹叶,顺手飞出,竹叶如飞刀,穿石而过,山石登时被削去一角。 这是铭鹤山庄的暗器手法。小七飞石如出一辙,但以竹叶穿石,须得极高的内力。 小七忽然想到这背影像谁了。 段崇山忽然喝到“ 不打了不打了,再打我这院子都给你给毁了,等你师娘回来,我可没法子交代” 对面人朗声笑道 “ 十几年不见,师父除了功夫更上一层楼,别的可一点儿没变。” 段崇山撇了笤帚,伸手拍了怕对方人肩膀“你还好意思说,你倒是哪儿都变了,就是功夫没变,十年前我还盼着你日后青出于蓝,如今一看算是白瞎了。” 他忽然笑容淡了去,“十年边关苦寒,这也怨不得你。当年醉卧溪石上,看白云苍狗的少年人,到如今都是两鬓风霜。。” 段崇山一拍石碑,叹了一口气“十年一梦,江山已改,朝堂里的污泥里开不出莲花,眼前的棋局,非得大破大立不可,否则就算是你立身持正,那些淤泥也只会让你越陷越深。世间万事有因有果,顺势而为,方得始终。周风,你也该休息休息了,回来找一处清幽处,练练功夫吧” 空气陡然凝住,石拱门外的二人屏住了呼吸 周风道“我做的是镇北的将军,麾下将士无数,又不是深入敌营的刺客,要那么高的功夫做什么,留着阴天下雨揍孩子么。” 段崇山冷冷的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自古皇权军权相权不分离,如今皇帝已经设了掌印太监分了相权,自此十年,连换五个丞相,哪个下台的有好结果,去年又割出萧山三郡以求太平,下一步怕就要动手军权了。” “我知道,”周风一笑, “知道你还不急流勇退,等着当出头鸟呢,”段崇山喝到, “我一向是个出头鸟,只怕这会儿缩头还来不及了。” “朝中重文轻武,武官们一个个被压的抬不起头来,加上国内素衣军的动不动来一场叛乱,黄河连年水患,流民四起,找不到饭吃就入 分卷阅读14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山为匪,我若缩了头,三十万镇北军顷刻怕就要被四下瓜分,镇压叛乱,到时候北疆门户大开,不是坐等着柔然大军入境,重现三年前的长驱直入么。” 段崇山哼了一声“周风,你这十多年不仅功夫没变,连缺心眼也没变。你就算一人能挡千军万马,挡不了十二道金牌。你以为自己在镇守北疆,旁人只道你心里头有别的不可告人的心思。你多守的了一天,一个月,就算是一年,赔进去一条性命,值么。” 他袖子一甩“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 周风却不以为然,“为将最怕犹犹豫豫,我若事事想着值与不值,这仗也不必打了。横竖就是一条命而已,说不定哪天就丢在战场上了,多想无益。这江山总要有人来抗,至于那臭小子” 他他将手中的叶子往天上一挥, “尽忠职守到我这辈子就算是尽了,他不必背负什么。日后他是愿镇守北疆也好,愿做个江湖子弟也好,都随他的意。” 落叶飘在地上,组成了一个骞字 “不说我了,您那女儿怎么样,上回我见她的时候才这么大一点儿”周风比了一膝盖。“如今该是大姑娘了吧。” 段崇山一提到女儿,登时隐去了一脸苦大仇深,眼里泛着光,“什么怎么样,和她娘一样整日做着侠客梦,自打下了山就没回来,上个月给我来信说,要带一个小朋友回来拜访,一张纸上废话一堆,绕来绕去就五个字“女大不中留。” 二人一提起小儿女,相视一笑。段崇山也周风虽是师徒相称,然而二人年龄差不到十岁,看上去更像是兄弟。 段崇山飞身起,在方才被削掉一角的假山上提笔挥剑,写下一行小字, “闲云懒,野鹤带春寒。十年一话山河远,何不盼小儿女,膝下承欢。” 周骞一笑,接着写道, “骤雨急,朔风卷阴山,英雄冢前一壶酒,敬与边关万里,袅袅炊烟。” 段崇山叹了口气,“我终究是说不动你,” 他一抬头,叫道“在后头听了半天了,出来吧。” 小七早就伸长了脖子看着,这会儿被叫出来,也不害羞,笑嘻嘻的扑到父亲怀里, “原来你收到家书了,我还怕贸然带着朋友来玩,会唐突呢。” 段崇山点了点她额头,“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居然知道唐突两个字,看来这一年走江湖算是长见识了。得了,让你哪位小朋友也出来吧,” 小七半撒娇的道“说好了,你给我点你面子,可别动手。”她心知段崇山和她娘不一样,虽说功夫算是绝顶高手,不过这些年醉于山水之前,一颗心都用来哄老婆和晒咸鱼上,可以算是谦谦老君子的典范。 不过但凡是一个父亲,看见掌心里的小女儿身边出现另一个男人,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放心,”段崇山苦笑道“我保证不打死他。” 小七一挥手,周骞从拱门外走出来,段崇山眼前一亮,觉着这少年有点眼熟。 就像是当年的周风,只是眼中多了一丝狡黠。 周骞低着头,叫了一声“爹” 段崇山起初还觉满意,这会儿登时就不干了,“臭小子瞎叫什么,我同意把女儿嫁给你了么,别以为嘴甜有用,我铭鹤山庄不缺上门女婿。” 他还没说完,眼见周风和周骞都是一脸愕然的看着他,忽然就闭嘴了。 长得像就对了。 他忽然一把抓住小七进屋,转头对周风道“看好你儿子。”任凭小七怎么拽,也都无济于事。 ☆、棒打 段崇山一向是个女儿奴,从小到大都是李三娘教育女儿,他负责当老好人,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就连训斥几句都是在肚子里掂量几回,此时手上只是扣住她手腕,并不曾真用力,不知道小七的功夫今时不同往日,一时大意,竟然让这丫头给挣脱了,转身就往外跑。 她要是不跑,段崇山还想着好好跟她说几句话,眼见她头也不回的冲出去,老父亲就是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一挥袖子,内力带风将门哐啷一声扫过,小七被撞个个结结实实的屁股蹲儿。 “爹,你答应不动手的”小七抗议。 段崇山两手端在胸前,五指张开,广袖在下头垂着, “手在这儿,没动,”说罢,脚尖一错,甩起地上一跟笤帚,直直飞起抵住门栓。 “这事儿不行。” 周骞盯着父亲的一张冷脸,乍看像是阴山的风雪,然而这般风雪大半是装出来的,后头藏着个热气腾腾的一颗慈父心。 只是这股子热气腾腾藏的太深太隐蔽了。 “为什么” 周骞在院中梗着脖子问道, “她爹是我师傅,她就是你师叔,自古长幼有序,这像是个什么样子。 你们若是要在一起,要么我叛出师门,要么和我断绝父子关系,总之一句话,就是不行。” “不行。”段 分卷阅读14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崇山在屋子里喝到, 小七道“不行也没办法,反正我跟她跟定了,你收谁做徒弟,逐谁出师门,与我有什么关系,” 段崇山急道,“怎么没关系,那不是你家公么,” 小七一偏脑袋,没皮没脸的笑道“那更好,家公是我爹爹的徒弟,以后自然不敢欺负我。” 段崇山气的一拍桌子, “这世上多少好男子,你偏偏找他周风的儿子,日后他要是和他爹一样镇守北疆去呢,你是跟着他去北方吃干粮和雪水去,还是在家里一等三十年。万一他要是……” “爹,”小七打断了他的话,慢慢站起身来, “娘这些年在忙于江湖事,与你聚少离多,不曾在家相夫教子,若按世俗来算,可是个顶顶不贤惠的妻了,总让你在家中等着,你可曾想过与她分开。” “混账话,那是你娘,她不愿意在家里头呆着,我有什么办法。” 小七一笑,“那便是了,天下之大,几万万人,爹娘只有一个。是隐居山庄,浪迹江湖,都是独一无二。我难不成会因为娘对我严厉便换个娘么。” 段崇山哼了一声“你倒是可以换个爹,我已经快被你给气死了。” “我对他的心也是一样,他要去北疆喝风饮血,还是在江湖上浪荡,我有什么办法,总之这辈子生也是他,死也是他。”她心一横,“你要是不许,我便……。” 段崇山脸色一冷 “你便怎样,离家出走,再出息点干脆死给我看?” 小七原本是仗着父亲疼她爱她,才斗着胆子威胁,似乎忘了段崇山就算是性情柔和,也是一路从大风大浪里走出来的,没有人生来便是绝世高手人。 她低头搓手,悄悄从用余光看着父亲,只见段崇山被她气的一撸袖子,开始满地找李三娘的鸡毛掸子,也是奇了怪了,李三娘在家时,这东西不离手,像是整个铭鹤山庄满地都是鸡毛掸子,到他这儿,连根鸡毛都找不着。 他一跺脚,拿书房桌上宣纸卷起一卷,刚想拿去吓唬女儿,还没出手,纸卷没出息的先耷拉脑袋了。 小七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段崇山把纸卷往地下一扔,叹了口气:“还没吃饭吧,我先去给你弄点吃的,” 小七在后头叫道“我不吃咸鱼,齁嗓子。” 远远听见一个声音传来“我捞几条新鲜的,小祖宗。” 小七窃喜,刚要推门而出, 倏的一个声响,门栓从外头卡住了。 “放我出去。” 周骞挣把着手上的麻绳,他爹没有段崇山那好脾气,对他更是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怎么呢多废话,干脆三下五除二,把他给绑了拎出门去,老将军亲自当了车夫,不过半天的功夫,二人已在山下的一处客栈停下,才放了他。 周骞在父亲面前多是没皮没脸,此时也不例外,顺手绕到父亲身后,开始给周风捶背捏肩,捏着捏着,忽然心里一动, 一年不见,周风的背竟然有些许驼了。 “你不是想回北疆么,我带你回去。”周风说道, 山下客栈里的一束梨花开的正好,风吹花落,像是下了一场梨花雪。 周骞忽然怔了一下,眼眶微微发红。 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来,他在江湖上浪荡,一路从江南飘到巴蜀,从巴蜀走到南疆,披星戴月,有人爱他,有人恨他,有人依他靠他,这感觉不错,然而夜深人静,他无数次梦回北疆,又看见父亲,兄弟,还有轻骑营的爷们儿,北疆没有房子,只有四面灌风的帐篷,又冷又硬的窝窝头,偶尔有几壶淡酒,当兵的也没按么多讲究,一人一口都干了。 镇北军对他而言不仅仅是家,那是他的根,他生命里的一部分,旌旗长在他血肉里,要分割开来,非得让他把这一身筋骨换了才行。 “但是你的小朋友不许跟着去。”周风冷冷的道 周骞心里忽然一震, “军中不能有随军家属,你不是不明白吧。” 他竟然把这件事儿给忘了。 周风不比段崇山,说起话来说完前因说后果,耐着性子讲道理。他对儿子就和下属布置军令一样,言简意赅,瞄准最脆弱的地方,下手稳准狠,一招制敌。 果然周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在心里头的隐忧一下子爆裂开来,如今他终于不得不正视自己的这段感情。 他当真敢娶段小七么。 且不说北疆的不许家属从军,就算是允许,就算是小七愿意随他去边军,他舍得让自己的心头肉去过那种有上顿没下顿,风餐露宿的生活么。她段小七就算性子再刚硬,毕竟是个女儿家,他怎么忍心让她在冰天雪地里待上十年二十年,消磨了她的大好年华。更何况,军中不许有家属,不但是怕将士们失了志气,主要是战场上风云莫测,自家的心头肉就是敌人的杀手锏。 要和小七在一起,除非他从此做个江湖人,再不能披上镇北军 分卷阅读14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的银甲战盔。 北疆是他的根,小七是他的命。 哪个没了都不行。 周骞忽然觉得胸口憋的难受,扶着门框,大口大口的喘气。 “来,”周风拿起一壶酒,倒了两碗,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镇守北疆十七年?” 周骞一口将浊酒干了个底朝天,他平日一向是自诩千倍不醉的,只是今日不知怎么了,忽觉胸口燥热,头顶晕乎乎的。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娘早早走了,你瞧这偌大一个将军府来了无生趣么。我说老爹,我娘自打我出生时便走了,你一个大将军,要娶妻娶妾都由你,这么多年整天混迹一帮老兵油子里头,就我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往后这三十年怎么过,你可想过么。” “你个小瘪犊子,我有你一个就够头疼的了,还来两个三个,是嫌自己命长么”他哼了一声“你母亲走后,我的确是万念俱灰,直到我在江南遇到了一个女子,当时也和你一样,恨不得将身家性命都给她,只要她肯要。” 周骞半生见的都是父亲的冷面孔,偶尔听到她爹的风流韵事,当下竖起了耳朵。 “当年我在江湖上闯荡,见到黄河水患,当年皇帝刚刚登基,以内务府拨款赈济孤儿。我当年每到一处,便见孤儿无数人,住在赈灾的帐篷里,一处两处也就算了,一连走了十八郡,处处如此。难不成黄河闹一场水患,被冲走的,饿死的都是父母,而孩子们都能凶险中侥幸活下来么。” “直到我一日住店时偶遇一群山匪打劫路人,杀人越货,独独留下了小孩子。我一路跟上去,原是他们与官府勾结,将抢来的小孩子都给了官府去换朝廷的赈灾银子,以换取对他们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人便是素衣帮的前身。 我的行踪透漏了出去,遭遇了埋伏,一路追杀我三十里,后来好不容易逃脱,被一个女子给救下了。当年马匪猖狂的很,挨家挨户的寻我,她冒死请来个雀灵谷神医救我不说,还搭上了自己的名声,将我扮作了个染了一身杨梅大疮的病人,这才躲过一劫。” “没错,她是个歌姬,就是后来名动京城的胡良玉” 周骞一想到这般正义凛然的父亲一身杨梅大疮的躺在床上装病,觉着很是滑稽,就快憋不住笑了。 “笑什么笑,”周风一拍他脑袋,“听你爹让人一路砍到女人床上很过瘾么。” 周骞揉了揉脑袋,连声讨饶“不笑了不笑了,爹您老接着说您的风流韵事。” “不说了”周风急了,皱着眉头 “总之我心里头喜欢这女子,想让她当你的后娘。” 周骞这是第一次听说自己居然差一点就有后娘,一时有点兴奋,他自小没见过娘,心里再怎么说也有些对娘的渴求,后娘也是娘啊。 “可我终究没能娶她,” 周风猛的灌了自己一口酒,“阴差阳错,朝廷的增兵到了,我先是剿了匪窝,又在匪窝里套出与朝中大臣的书信,原来早就有人盯上我了,早就打算趁着剿匪当口把我暗搓搓的杀了,然后把屎盆子扣在马匪头上,我这一路查了大半年,刚有点头绪,没想到这胡良玉等不及了,以为是我骗了她,一气之下跑到京城开唱去了,一时万人空巷。” “我一听闻,登时放下手头上的事,跑去京城,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皇帝不知怎的听说了,把她招进了宫里做唱官,从此一道宫门,把我们给隔开了,那京城一曲娘子怨,成了绝唱。” 那后来呢?周骞问道, 周风一仰头, “哪儿有什么后来,” “后来宫中传出狐媚惑主一说,想要了胡良玉的命,可她不知道怎的顶替了公主去柔然和亲,这才勉强活了下来,想来其中父亲出了不少力。只可惜她在柔然只待了不到一年便去世了,是也不是?”周骞小声说道, 周风一眨眼,“小兔崽子,你怎么知道?” 周骞一笑“后娘的事儿,自然要上心的。” ☆、鸳鸯 段小七被老爹关在房间里一连三天。 起初段崇山每日做好了饭菜,给她端过来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想小七借着自己武艺长进了,屡屡偷袭,起初还只是虚晃一招,便要逃出去,后来眼见实力悬殊,便开始把跟周骞学的一些个偷鸡摸狗的小把戏都使出来了。 段崇山好心好意的陪女儿吃饭,结果没一次动筷,都被气饱了。 后来他就不去了,叫徒弟轮流送饭过去,自己窝在厨房里做菜做饭,一呆呆一天。 小七这回算是傻了眼,这房子不算是个什么铜墙铁壁人,虽然被段崇山在门口上了金刚锁,不过以她如今的功夫,破个门砸个窗户还是容易的,只是门口日日守着师兄师姐们,她就算豁出去败家夺门而去,十有八九还是要被抓回来的。 她气的牙根直痒痒,开始自己跟自己较劲,想躺地下打滚,又嫌初春地上凉,扯了一条被子,卷在身上,一路从床头滚都门口 分卷阅读14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扔觉不过瘾,又手蹬脚刨了一阵子,硬是把好好一床锦被扯出两条大口子,挂住了她的大腿,棉絮飞的满屋都是。 忽然门开了, 小师弟易寻正端着食盒,看见四仰八叉正跟大棉被做斗争的小七,冷不防被飞絮钻进了鼻子,打了个喷嚏。 小七在地上无辜受累,被喷了一脸吐沫星子。 她一摸脸,瞧着这刚入门半年的小师弟,一付人畜无害的模样,本来有一腔的怒气,登时消了一半。 自己心情不好,关人家什么事儿,她不想迁怒无辜。 “嗯,我不小心踩在被子上,摔了一跤,不打紧。”她若无其事的挽着头发,瞧瞧这床离门口八丈远的距离,感觉这个解释不怎么走心。 不过她也不是如何在意,一手揽过食盒,瞧瞧里头的饭菜, 荷叶卷鲈鱼,翡翠落玉盘, 竹笋惹新绿,莲子话青团。 小七瞧见这几道小菜,一身的怒气也好,怨气也好,都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她瞧着食盒微微一笑,心道,“你啊,就是嘴上再凶,我也不怕。” 易寻小师弟偷摸摸从眼角余光中看她, “大老爷们儿偷看什么呢,”小七瞧着新来的易寻小师弟有趣,便有心逗逗他。 易寻也是不禁逗,磕磕巴巴的说道 “师姐,师父对你可真好,我瞧见他光是一个汤都用火腿吊了一晚上,今天更是一大清早去落尘江外打的鲈鱼,回来还嘟囔着说你不爱吃咸鱼,就一定要打新鲜的回来煮汤。天下竟然有这样好的父亲,我若是有这种运气,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眼里起初亮晶晶的,随后又暗淡了下来, “可惜,我爹就只会打我,骂我,使唤我,” 小七最见不得这种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招手 “乖,你爹不疼你,有师兄弟疼你,师姐疼你,”小七拿着酒菜借花献佛,夹了一筷子排骨,“来,一块吃点,谁家的孩子没挨过打骂,昨天我还被你师父痛骂了一顿呢,” 段崇山的厨艺虽好,毕竟不是铭鹤山庄的厨子,平日里师兄弟们都是自己做菜自己吃,偶尔师娘回来,师父赶着做几个小菜,徒弟们一个个都跟着享福。易寻小师弟正是十五六岁的窜个子的时候,自打小七一打开食盒,他就一直的咽口水。 几块油汪汪的排骨进肚子,算是治好了他的伤感 小七瞧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不做声的带肉的菜都摆他面前,自己夹留了一筷子笋片,随口问道 “今天怎么是你来,不用跟着师姐练功么?” 易寻忽然想起来了重要事,一伸脖子把红烧肉给咽了, “对了,与你随行的兄弟,我昨天见他被父亲绑下山去了,心急的很,所以今日特意跟师姐换了班,赶来告诉你。” 走了?小七一愣,眨了眨眼睛。 筷子上的竹笋片掉到地上。 他走了,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说好了要成亲,然后去北疆看雪的。 她喃喃道“北疆那么大,我不认识路啊。” 易寻盘中的骨头很快堆成小山,然后他摸了一把油渍麻花的嘴唇,一字一句的说道 “师姐,要不你逃出去吧。” 三月春光正好,一缕缕阳光透过客栈的窗子,打在周骞惺忪的睡眼上,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夜,他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一会儿梦到与小七初见的那天夜里,一会儿梦到周风携着镇北军的战旗冲锋,临到醒来时,他甚至梦见一个背影,站在最繁华的清明阁上对着众生开唱, 他穿过拥挤的人群,不断的向前,临到阁下,他叫了声“胡良玉” 胡良玉似乎要慢慢的转过头来,忽的风起,胡良玉与台下的众人化作玉兰花瓣,倏的散开在天地间。 周骞凝视这玉兰花瓣飘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幅他无比熟悉的画——玉兰图。 他忽的醒来,已经日照三竿了。 头有点疼,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凝神片刻,他瞧着客栈里的一壶酒,两个海碗,忽的想起来,昨天和老爹喝酒喝高了。他一起身,身上搭着的狼皮轻裘掉在地上, 周骞一笑, 老爷子是多少年没回过京城了,以为这儿的初春和北疆一样冷么。 他轻轻把狼皮轻裘卷起来收好,店小二敲门道“酒钱已经付了,客人叫我告诉您,他自己先回去了,等您想好以后,是去是留,自己考量。” 和煦的春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小客栈里头的桌椅板凳像是有些个年头的东西,一动就吱呀乱响。房间里都用一间拇指宽的小隔板拦住,不消说什么武林高手,就是一个力气大些的孩子都能一脚踹到隔壁房间去。 缺点就是隔音极其不好,隔壁的声音不停的往他耳朵里钻。 “相公,咱们兜里可还有些闲钱?” “就剩几下一个铜板了,交了今日的客栈钱,晚上怕是又要上 分卷阅读15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工了。” 隔壁女人一笑,声音略有沙哑,言语间透出了一股小女子的姿态。 “上工就上工呗,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我停下楼下有卖刚出炉的枣糕,闻上去怪香甜的。” “多大的年纪了,还整日惦记着小儿女的玩意,咱这几个铜钱可不够,先忍忍吧。上了工明日买给你。 “铁公鸡,什么玩意,明日又推到后日,等你给我买块点心,得等到铁树开花。” 忽听的隔壁门吱嘎一声,一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太太拄着拐气鼓鼓的往外走,大抵是真气着了,一条拐杖两条腿,走到虎虎生风。老爷子跟在后头坐着个四轮车,跟在屁股后头叫道 “别走,别走啊,我买还不行么我” 周骞盯着这一对老人半响,忽觉嘴角有几分苦涩,低头见青衫湿了半边。 “小二,结账了,今日就走。” 关于胡良玉后来入柔然的事儿,周风已然不愿意多提,于国于家,都是一段莫大的耻辱,那一段护送胡良玉和亲的路上似乎发生了许多事,都被周风一杯酒,淹没在黄尘里。 至于玉兰图,周风自己也说不来是个什么东西,只记得与胡良玉初遇时她的房间里挂满了玉兰花,这名动天下的胡娘子唱功一绝,可画功便不敢让人恭维了,偏偏又极喜欢动手,喜时玉兰便是盛开的,哀时便一枝枝枯萎凋零。 按照周骞的记忆,那胡娘子画下那一副玉兰图时候,想来心里极其哀伤,哀出了一地衰败的玉兰不说,还哀的十分密集。 他们爷俩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一副表达小儿女思绪的图画怎么摇身一变,和大端朝根基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有人打起周风的主意,盼着他收到老情人的信物,冲冠一怒,起兵造反了不成。 周风琢磨了片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琢磨着这个义妹过去也送他些个图画,不如回去一并瞧瞧看,或许能发现些端倪。 他想到昨日周风的话 “哪儿有什么后来,我说这话无非是想告诉你,我周风一生卖与帝王家,手上鲜血淋漓,杀孽无数。虽说为的是边关安稳,但为将者每个决策后头都堆满了镇北军将士的骸骨,在大端的王朝里,我或是万人之上的将军,然而每次对着沙场满地的尸骸,我常常捡起盔甲,里头都是十八九岁的孩子。我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 所以我不求你子承父业,不必传宗接代,你若要守边关,便打定了主意把一生祭与河山。若是爱美人也无妨,你便一心一意的陪她伴她,我也不拦你。只是你记住了,万事有取有舍,若是贪心,你一样都得不到。” 周骞苦笑一下,将手中的一块枣糕轻轻的放在隔壁床台上。 ☆、逃跑 “怎么跑,他们将这书房守着跟牢房一样,就是插翅飞了,都能把我从天上给揪下来” 小七一肚子怨气肚子里快要盛不下,顺着门缝溢了出来,一字一句都入了师兄钱无用的耳朵里。这钱无用自小就入了铭鹤山庄的门,与段崇山名义上是师徒,实则亲如父子。段崇山收他的时候已经淡入江湖,褪去了一身少年血性,教出的徒弟也是和他一般心性简单。 然而段崇山是看遍江湖世事后的纯良,可钱无用可就是真简单了,简单到每次下山门没走出几步,身上的钱就会被骗的一干二净,还真应了他那个名字。一连几次以后,段崇山再不派他下山了, 没别的意思,就是丢不起银子了。 不过钱无用乐的在铭鹤山庄了呆着,将一身精绝武艺用来下河捞鱼,砍柴烧火守房门,日子过得津津有味儿,俨然已经成了铭鹤山庄的大管家。 他听得小七的话,叫道“小师妹,铭鹤山庄的人不能说假话,你要是飞到天上,我轻功再好,也断然不能把你揪回来的。再说外头乱的很,还是这山庄里头安静,你且再忍耐两天,说不定师父就把你放出来了。” 他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可屋里头丝毫不领情,只一味的胡搅蛮缠,时而发出狂哐啷啷几声响,想来是刚扯了被子还不解气,要向段崇山的一柜子藏书下手了。 过了好一阵子,里头渐渐的没了声音,锦被中的天鹅绒飘飘洒洒,从门缝里飘出来,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师弟易寻顶着一头一身的天鹅绒走出来,肩膀上扛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卷成一团,冲着钱无用苦笑一声,“师姐叫我给她换一床新的来撕扯。” 钱无用摇了摇,心疼的要命,冲着屋子里苦口婆心的说道“小师妹,如今咱们山庄早不比过去宽裕了,能省就省些吧,你看我要不然把这被子给你缝缝,咦,易寻你抗的那被子怎么的那般厚实,哎你跑什么,站住” 易寻走了几步,神色古怪,互听了他问话,浑身一凛,非但没有站住,反而扛着一床被子越走越快,最后竟然发足狂奔起来。 钱无用脑子虽然慢点,但是腿脚极快,虽然还没想清楚为啥易寻小师弟扛着个大被狂奔,然而脚踩荷塘玉竹,空中翻了个身,一个箭步 分卷阅读15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跨过易寻肩头,站在他面前,拦住了他去路 他脚下停了,脑子才反应过来,这大杯子卷成了一卷,莫不是里头藏着小师妹。 这让师傅知道了还得了,他不等易寻回答,伸手一板一点,易寻肩头顿觉倚着酸麻,一条胳膊软塌塌的,卷成一团的被子顺着胳膊滚了下去,一路散开,果然里头有东西, 钱无用大惊,生怕摔坏了师妹,双手在下头托着,沉了一口气,谁知道东西落在手里,竟然轻飘飘的,他打开一看, 竟是一个有五尺长的枕头。 钱无用怒道“那你跑什么?” 易寻颇为委屈地说道“师姐让我出来一路狂奔,说是看这被子就烦,让我扛着它跑的越远越好,谁拦着我也不要管,不要停,要不然她便要告诉师父我偷吃了她的食盒” 钱无用气的把被子一扔,拍了拍易寻“吃了就吃了,师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再说你是长身子的时候,下回吃不饱找我,我下河给你捞鱼去,”说道一半,他一拍脑袋, 那书房岂不是没人看守了 他没说完,拔腿就跑,一路冲到书房,只见屋子里一地狼藉,散开的藏书堆成了小山,柜门大开,棉絮,饭菜,杂物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 一扇窗户被捅了一个窟窿,映出外头对着后山的一条小路 钱无用想不想,打了个哨子,叫来一众师兄师弟,进了后山。 房间里静悄悄的,易寻蹑手蹑脚的潜入了书房,左看看右看看,瞧着四下无人,轻声说道“师姐,人都走了,出来吧。” 只见方才堆成一座小山的书中,忽的掉下两三本,露出一双葡萄似的眼睛,清澈如水。 转眼间,落尘江上多了一艘乌篷船,溶于月色。 “师姐,师父对你这般好,换了我,我可舍不得走” 易寻一下一下的画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 小七看着雾中的江面,安静的不起一丝波澜,铭鹤山庄渐行渐远,缩成了一个指甲盖大小,乌篷船穿过江中石柱,拐了几个弯,便看不见了。而在江头,隐隐有几点灯火,想来是江对岸的益城酒家。 小七嘴角不自觉的扬起来,“谁说要走了,我不过是去找一个混蛋,等找到了自然会回来。小师弟乖,等到了江对面,我请你去吃益城最有名的笙歌楼,那儿的烧鸡天下一绝。” 她说到此处,忽的想起与周骞初次见面的场景。 小七走了一回江湖,生生死死都经历了个遍,有些事儿也知道并不那么简单,可心里始终有一团火,过去种种艰难沧桑非但没有把这团火扑灭,反而在其中添了一把炭火,烧的更加热烈。 对于世事如此,对于他也是如此。 江面波澜不惊,夜凉如水,小七偏着个脑袋凝视江面,嘴角微翘,白皙的脸蛋在月光下说不出的清丽俊秀,楚楚动人。易寻咽了一口吐沫,心道 “我要是有这般的女孩子,就给我个天王老子做我也不换。” 易寻正琢磨这,浆忽然停了一下,眼里忽然显出惊恐神色,指着江面“师姐……” 小七正沉在回忆里不可自拔,“叫什么叫,看见鬼了。”她话没说完,忽然眼睛瞪得老大,心中一沉, 这江面上竟然满是血色,像是清水中点了一滴墨水,慢慢晕染开来,远处江面上在浓雾里看不清楚,似有什么东西串成了一串漂来, 贴近了看,却是一长串尸体,被穿成了个葫芦,漂浮在江上,仔细看去,里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小,身着麻布,不像是什么富贵子弟,倒像是平常人家。 小七眯着眼睛,神色冷峻。 易寻脸上忽然变了神色,声音渐渐发颤,磕磕巴巴的说道“师姐,咱们快走” 小七扭过头去“你认识他们?” 易寻把脑袋摇成了一个拨浪鼓,连连否认,一张脸在月下涨的通红。 “我可听说,益城外的海边有一群海盗,平日里在沿海周边烧杀抢掠,起初他们抢周边沿海的渔民,后来渔民为了活命,有的逃到了内陆,有的也加入了海盗,这些人无处可抢,便携着家伙事登上岸来,后来在大端境内,搜罗了一批私盐贩子,山贼土匪之流,在一组成了帮派,名叫素衣军。” “素衣军?”小七喃喃道“这个名字倒是熟悉, 话音未落,只见浓雾渐渐散开,一个庞然大物展现在他们眼前,一艘巨大的战船遮天蔽日,高耸的桅杆束在黑暗里,上头飘着一面黑旗,上面画着獠牙巨兽,长着血盆大口,似乎吃下了生命,留下满江的残骸。 江面无风,小七却是打了个哆嗦,低声道“易寻,快走” 然而易寻小师弟却是一动不动,放佛呆住了一般,被她连推了两下,忽然反应过来,连忙划桨前行,一身冷汗打湿了脊背,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水淋淋的,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一声不吭。 “别怕,有我在。”小七低声到,她轻轻低下头,两个人躲在夜色里,压低了身子,一下一下的划着船桨,企图不动声色,慢慢远离这个是 分卷阅读15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非之地。 夜色静悄悄的,隐隐能听得见远处的嘶吼与狞笑,益城江畔的灯火照在偌大的战船上,无数的男女老少被捆成了粽子,站成一排,背后站着手握长刀的海盗,将人赶到了甲板上, 为首的人对着一个跪在男人叫道“再问你们一遍,加入素衣军者,得女人,得兄弟,得黄金万两,你们可愿意?” 男人蜷缩在角落里,涕泪横流,不住的磕头求饶,“我愿意,我做什么都愿意,” 执刀的海盗哈哈一笑,一手轻轻挑了他身上的绳索,男人普通一声躺倒在此地,早已经顾不上浑身上下被绳子已经勒的青紫,手脚并用爬到身边的女人与孩子旁边,企图再看他们一眼,却被身后的人生生的拉走, 身后所有人在风中站的笔直,以一种近乎痴狂的表情齐声喊道 “天地死,万物绝,众人缟素,唯我等领黄天之命,开万世太平。” 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融在齐整的号令中,执刀的海盗将他身旁的女人与孩子赶到甲板上,冷冷地说道“是我一刀结果了你们,还是自己跳下去?” 女人紧紧的抱着孩子的头颅,目光扫过甲板,停了片刻,忽然尖声大笑道“我要将你们船上的人一个一个都刻在脑子里,当我死后,要化作这江中的恶鬼,将你们统统都吃了。还有你” 她指着男人说道 “你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与他们一起下地狱去吧。” 她说罢,转身走向甲板的尽头,双手蒙住了孩子的眼睛,自己也闭上双眼,慢慢侧身,倒向落尘江。 倏忽之间,一个船桨从下面飞了过来,掠过女人与孩子的肩头,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两人待回甲板,一屁股摔在地上。 船众人眼睛一眨,只觉一阵晚风吹过,眼前一闪,只听眼前执刀的海盗忽然惨叫一声,手中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夺走了,整个人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登时血流在甲板上,鲜红一片。 方才意欲跳河的女子一身水淋淋的,出现在桅杆上。 在她身旁的还有一人,淡绿纱裙下显得身形消瘦,一手托着女子的腰肢,一手执一柄长剑,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唯有剑上淋漓的血色,一滴滴打在甲板上,敲击着寂寥的夜色。 小七俯身看着女子,似笑非笑, “落尘江中不收恶鬼,夫人还是好好活着吧。” ☆、江上 七十四: 小七心中惶恐, 过去十几年来,她身边一直有人守护着,以前是爹娘,走江湖的时候有周骞,虽然也常常招灾惹祸,但潜意识里知道终究有人会扶持自己一把,周遭的爱是她的底气,让她敢把一腔热血拿出来肆意挥洒。 而如今,她身边除了一个小师弟,能抗事的也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了。 她从雀灵谷刚捡了一条命回来,还想留着这周骞看遍名山大川,走过人间四季,断断不想将一条小命丢在这黑漆漆的落尘江上喂鱼,更何况,身边还有个易寻师弟,那是在落尘江边捡回来的半大孩子。无数的羁绊像是绳索,缠着她,锁着她,让她无论如何不该迈出去这一步。 然而这些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等到她从乌篷船上飞身上了桅杆,这才忽然想道“我要是就这么死了,那从前私定的终生还算不算数” 没等她细想,船上的海盗如临大敌,一时间纷纷进了船舱,各拿各的兵器,有的持一柄长刀,有的将一根双节棍舞的虎虎生风,还有的不知道从哪儿捡了一把南洋□□,手忙脚乱的往里头塞□□,紧赶慢赶的上膛。 东西都是好东西,可这些海盗们都是从民间强掳来的,平日里干的尽是些□□掳掠的恶事儿,求的是吃喝玩乐,并不曾接受过什么正规的军队操练。对付敌人全靠群殴,刀枪剑戟一起上,管饱把人剁成一滩肉泥。 小七跟着群人也不多话,从桅杆上扯下一根长绳,将自己挂在空中人,剑尖一点,冲入这帮乌合之众。 倏的,空中有尖锐声划过耳畔,她弯腰后仰,躲过了飞来长弩,翻身以长剑撑地,左脚飞起一块木桶,正好扣在了持驽人的脑袋,又将船撸一别,持驽人登时变成了个大头扁担,晃晃悠悠一头栽倒在地上。 小七抚掌:有趣。 忽的有女人尖叫声:小心,而后伴随着一声枪响,惊起江畔飞鸟无数。 在耳畔嗡嗡的鸣叫声里,只见方才救下的女人与一个持枪的海盗在地上厮打成一团,原本这女人身形小巧,本不能和船上这些穷神恶煞的大汉争斗,然而毕竟流氓打架最怕不要命的,她一路连撕带咬,硬是把对准了小七的枪口拽到了天上。 持抢的秃顶大汉气急败坏,一把扯着女人头发,拿起枪托冲她的脑袋瓜子砸过去人,枪托刚走到一半,秃顶大汉忽然腰间一痛,膝盖一软,硬生生的跪倒在甲板上,一抬头,正对一双鹅黄小布鞋。 他慢慢抬起头,小七将他的□□夺下,手里摩挲着金属枪杆,皱着眉头喃喃道 “这般好东西,你们从哪儿得的。 分卷阅读15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 不过她没等到回答,便见一群人哄的围了上来,密密麻麻的堵在甲板上,刀剑都冲着她的方向,她不知道这巨大的战船上究竟有多少人,不过按照这中人海战术,自己寡不敌众,想一口气战到天亮那是白日做梦, 她打定了主意不再纠缠,一跃而起,一掌拍断战船桅杆,白色帆布从天而降,罩住了甲板上的海盗与难民,大伙儿乱打一气,鲜血转眼就浸透了船帆。 小七趁势溜了出来,轻轻的钻进船舱。 船舱中一改外面的吵闹,反而静悄悄的,几乎能够听到自己每一步在脚下发出的声音,船里头堆满了一个个木头箱子,用楔子打住,塞的严丝合缝 她微微弯下腰,在木箱下头发现一团黑色的粉末,她用手捻了一捻, □□。 这船上要这么多□□做什么,她心里琢磨着,海盗在岸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多是一群明火执仗的土匪,为的是抢钱财抢女人,抢完就跑。可这东西是攻城略地的家伙,朝廷对黑发到放□□三令五申的禁止,只有每年除夕夜会以烟花的名义允许民间持有少量,这么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又要到哪儿去? 她慢慢往里走,在船舱的第二节黑乎乎的,只有顶上有三分星光垂落,一个个黝黑的庞然大物赫然摆在面前,子母炮架在船舱之中,炮筒下面还带着一个凹进去的标志,那时江南督造总局的印章。 小七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不是海盗丧心病狂,抢到江南督造局去了,便是朝中有人勾结了海盗,要将这大端翻个底朝天。 甲板上的打斗声渐行渐远,她慢慢走到第三节船舱,里头影影绰绰似有人影,端坐在椅子上,小七蹑手蹑脚的进去,倒要看看这海盗头头到底是个何方神圣,手中紧紧攥住剑柄,打算来个一击制敌, 里头似乎有什么动静 她越走越慢,剑尖在身后闪烁着微光, 冷不防推门而入,小七一剑刺出,势如闪电,刚到了那人鼻尖,瞳仁收缩,忽的收了手。 易寻? 易寻小师弟不知道什么事时候被绑到了船上,口中塞了个破布,一个人孤零零的,什么都叫不出来,满脸的泪水与焦急,整个人跟着小鸡崽子似的,可怜极了。 小七手腕一抖,他身上绳索应声而落。伸手摘了他口中的布,问道“不是叫你老老实实地躲在乌篷船里么,怎么被他们发现了。” 易寻嘟着嘴一脸委屈,“我怕你危险,想要帮你的忙,便悄悄弃了乌篷船,想要潜到船底在下头打几个窟窿,沉了这群混蛋,谁想还没有开始,便被抓了”他华话没说完,眼里惊恐万分,磕磕绊绊的说道“师姐,后面,后面。” 小七身后出现了七八个紫衣蒙面人,这群人走路无声无息,像是有幽灵一般。 易寻大叫道“我来帮你挡着他们,你快走,” 小七一把将他扯在自己身后,哼了一声“我在南疆看过他们的身手,算是不赖,但是我也不怎么将他们放在眼里。一会儿你跟在我身后,若是我照顾不到,你便使出铭鹤山庄的剑法,勉强抵挡一阵,得了空就跑。” 易寻叫道“铭鹤山庄剑法绝妙,可我没有剑那。” 小七叹了口气,想到易寻刚进山庄不足半年,或许刚能将剑法招式记住就不错了,将自己手中长剑递给他,话音未落,一串铁镖从四面飞来人,小七没了长剑,只能在空中躲闪,加之还要保护易寻这个小兔崽子,一时捉襟见肘,狼狈的很热,一不小心,肩膀被一铁镖划过,登时鲜血染透了衣衫。 师姐—— 小七忍痛拔出铁镖,转手掷出,一阵剧痛让她不得不靠在船边,大口大口的喘气 易寻小师弟泪眼婆娑的躲在小七后面: “师姐,对不起,对不起。” 小七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易寻在她眼里虽是个孩子,但好歹也有个十四五岁了。跟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一般抱着她哭哭啼啼,这是个什么事儿啊。 “我还没死呢,你差不多得了。” 小七拍了拍易寻的后背,示意让他起来,冷眼盯着朝他们走来的紫衣人,暗自调匀了气息,准备再战。 忽然间,眼前的紫衣人忽然停住了脚步,露出十分诡异的微笑。 眼前的世界黑白颠倒,天旋地转,剧烈的疼痛钻心,不是从肩膀来的,而是, 她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易寻小师弟手里的银针。 “师姐,得罪了。”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所有的疑虑纷纷涌上来,当初易寻不经意间透露出周骞离开的消息,让自己六神无主,然而又一步步带着自己出来,又刚好遇上途径此处的海盗,一路走来,看似是是自己撺掇着小师弟逃出来,可如今想来,倒像是有人织了一张大网,引得自己一步步往里跳。 可究竟是为了什么? 外头甲板上的战乱渐渐平息,海盗们鱼贯而入,对着易寻齐齐下跪。 “没用的东西,下去吧”易寻擦了擦手上的 分卷阅读15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血,“就这幅德行还想打铭鹤山庄,不自量力。” “你根本不是黄河水患中的孤儿,那你是谁?你拜在洺河山庄要做什么?” 易寻转过身子,故作一副惨兮兮的表情“我没骗你,我真的是黄河水患里的孤儿,无父无母,可怜得很呢。” 小七对着他啐了一口, 易寻也不生气,笑道“师姐,你可记得我对你说过我父亲从前对我不好么,于是我趁着黄河水患的时候杀死了他,夺下了他的战船,投靠了素衣军,人嘛,总得吃饭是不是,” “放屁,哪儿里不能寻一口饭吃,非要与强盗土匪为伍?” 易寻哼了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铭鹤山庄处乱世之中,还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真是可笑,只有跟着素衣军造反,如我们这般的海盗还有出头之日。” 他凝视了银针,慢悠悠的说道 “师姐,你可看见我船上这些□□了么,自今日以后,铭鹤山庄在江湖上便会销声匿迹人,你也不必再找什么心上人,往后我们就住在这穿上,你跟着我,在海上吃香的,喝辣的,放心,我绝不亏待你。” 他转身吩咐道“今夜全速航行,从落尘江北入焦石阵,一路右行,遇石头上有红杏左转,遇绿叶右转,将船里字母炮架好,今日定要攻下铭鹤山庄。” “师姐,你猜他们会不会为了你,交出玉兰图?” ☆、相逢 船摇摇晃晃的, 小七被关在暗无天日的船舱地下,只有一丝丝光线从甲板上射进船底,照着尘埃在空中飞舞,发霉腐朽的气味往鼻子里钻,她只好张开嘴巴呼吸,企图不必闻见这恶心人的气味儿。 她有无数的疑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门开了,易寻黑着脸走了进来,瘦小的身板上头定着个硕大的头颅,大概是发育不良,显得格外深沉。 “怎么,交易失败了?” 小七冷冷的看着他,一声不吭,易寻铁青着脸,与她对视片刻,一抬手,摔了小七一个耳光。 “你们铭鹤山庄口口声声仁义道德,不过是起哄世人的谎话,真金白银握在手里的时候,只是一样的卑鄙,段崇山再爱女儿,如今也是与我一味的推诿说玉兰图不在他手上,真是可笑人,整个江湖盛传,那周风埋葬宝藏的秘密,都在玉兰图里,玉兰图就藏在铭鹤山庄。” 小七道“易寻啊易寻,你小小年纪,会骗人,可也会被人骗。盛传就是真的?那朝廷不是盛传救济黄河水患,你可看见真金白银了,民间盛传,十之□□是为了一己私利,卖粮的说不日将有大灾祸,以得囤积居奇,开钱庄的说柔然即刻便要来入侵,让大家把家中房产便宜卖了,纷纷逃命,而铭鹤山庄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想来无论是朝廷还是番邦,都容不得一个江湖门派独大。” 易寻哼了一声“师姐,你不要花言巧语来哄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这趟是奉了素衣军的命令来的,为的就是攻下铭鹤山庄,若是玉兰图不在铭鹤山庄的手上,他们为何要帮我装上一船的子母炮与□□,助我一战,你当我是傻子,当整个素衣军也是傻子么。”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把匕首,在手掌中摩挲两下,狞笑道“师姐,我想他们许是看你太齐整了,估摸着我不敢动你,这才死守着自己的财宝不放,若是看见个手脚,或能改了主意也未可知。” 小七一股冷汗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一双纤纤玉手被麻绳捆住,勒出一道道红印,拼命的挣扎,奈何易寻针的毒尚未解开,她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连站都站不起起来,只有嘴里不停的喊道 “你个小王八蛋,你别碰我” 易寻也不怒,只是慢慢走近,刀柄拎在手里,上上下下的端详着小七,举起了匕首,忽然船上一动,听见一阵炮响,他身子一晃,差点栽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 甲板上一阵吵闹声,海盗们四处窜逃,惨叫声连连,其中一人破衣烂衫,连跑带爬的钻进船舱里,大叫道“不好了,前面,前面出现了许多战船,在对着我们开炮。” 易寻一愣,转身上了甲板,他为了找到铭鹤山庄的入口,不惜舍了半条命,在铭鹤山庄里混了半年,这才好不容易将入口摸了个清楚,没想到自己进来寻宝,后头还跟着一串吃剩的? 他再定睛一看,不对啊,船头上挂着和自己一般的青面巨兽旗子,正是素衣军的标志,莫不是瞧见铭鹤山庄不肯交出玉兰图,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可区区一个铭鹤山庄,用得着出动这么些人么,眼看着这船上密密麻麻的站着人,似乎要将整个素衣军都搬到了海上 他正琢磨着,远处忽然一声炮响,他耳边轰隆一声炸开了一声惊雷,将战船轰出了一个大窟窿,易寻登时惊呆了,叫道“快去架子母炮来,掩护撤退。”话音未落,便有海盗大叫道“这,这,这子母炮是假的。” 易寻大惊失色,一把将小七扔在一旁,推开人群,去看那子母炮,只见这炮筒炮 分卷阅读15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身都是一样,可只是个壳子,稍一用力,便能看见一层铁皮下面空空如也,塞了些石头子充数,一十六架子母炮,全是破铜烂铁,空有□□无数,除了自己点火炸自己,屁用没有。 小七在一旁哈哈大笑“易寻啊易寻,说你傻,你还真傻,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这天底下有这般的好人,把获取藏宝图的机会拱手相让么,” 易寻指挥着人在石林中东躲西藏,避开敌人锋锐,他毕竟在铭鹤山庄带了许久,每日入了夜便悄悄的将各处地形铭记于心,此时自然是比跟在他屁股后头的素衣军灵活的多,然而对方火力强劲,攻击范围广,一时打的他甚是狼狈。 “你少他娘的废话,你们铭鹤山庄若没有藏宝图,他们犯得上这般兴师动众么,就你们几个江湖人,十架大炮就能轰的渣都不剩。” 战船飞速前进,慌不择路,众人一个个左摇右晃,扶着栏杆的,趴在地上的,形形色色,什么样的都有,海盗们一扫先前的凶神恶煞,比起受惊的小狗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几个转弯,总算隐没在石林之中,身后的战火声渐渐停息了。 易寻送了一口气,而刚过铭鹤山庄的焦石阵,船只一动不动了。 他们一路逃的太多仓促,竟然夹在石林中出不来了。 这是通往铭鹤山庄的最后一个入口,原本是的一条通途,此时却被他给堵住了。如今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易寻红了眼睛,也顾不上什么兄弟义气,从甲板下头,拉着小七从水下偷偷溜走,江边起了风浪,他们顺水而下,等到船上人发现时候,早已经过了三山,饶是身后的叫骂声与哭喊声不断,他也并不在意。 眼见洺河山庄就在眼前,小七甚至能看到父亲站在江头一个人转圈,像是焦灼的热锅蚂蚁一般。 “爹——”小七她刚想叫出声来,一柄冷仞抵在自己后心,“师姐,聪明点,你这一嗓子喊出来,我登时变没命了,我若是没命,可得让你陪葬。” 二人一路走到傍晚,直至落尘江北,渡了江便是京城,江畔上停了七八只渔船,摆渡的人站在风里头光着膀子,一个个看着愁眉苦脸,想来是今日收成不好,没什么生意,此刻看见人来,一涌而来,纷纷抢生意,这个出六文,下一个就压成五文,有的急了,还喊出来三文。 易寻心道“这些人看上去迫切的很,莫不是想要加害于我?”他一身不吭,背着小七走到一个睡着了的摆渡人边上,皱着眉头问道 “哎,走不走?” 那人将斗篷摘了,露出一连络腮胡子,不耐烦的说道“没看见我睡觉呢么,走个屁。” 易寻从身上取去了个钱袋子砸在他身上,“够不够,” 络腮胡子耳朵一动,拿起钱袋子掂量两下,又不放心的往里头悄悄,而后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将兜里挂在身后,一挥手,“来吧。” 江面不知怎的,渐渐起了风,乌篷船慢慢行至水中心,那摆渡伸了个懒腰,笑嘻嘻的说道“这小娘子生的好生标志,怎的这般懒,让个小孩子背你?” 小七瞥了她一眼,没个好气,易寻却最讨厌人说他是小孩子,自己明明能将众人都骗个团团转,却不得不困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体里, “专心划你的桨 ,我杀人的时候怕你还在娘胎里呢。” 络腮胡子像是听到个什么好笑至极的笑话,捧腹大笑道“你这小娃子有意思的很,这小胳膊小腿,连鸡都杀不了吧,还想着杀人,当真是笑死我了,”说罢,连船也不划着,将船撸搁在一旁,指着易寻哈哈大笑。 易寻面色越来越沉,手中捏着一把银针,慢慢往前走着, 眼见有人要死于非命,小七往络腮胡身上踹了一脚“笑什么,专心划你的船。” 谁知络腮胡气性倒是大得很,叫道“你这个小娘子好生没有道理,干什么平白无故的踢我一脚,以为出了两个臭钱都可以仗势欺人么,这活我不干了,”他说罢,将船桨一扔,一头扎进水里,乌篷船上只剩下小七与易寻二人面面相觑。 易寻气急,手中没了桨,小七如今又被自己的银针扎的没了气力,只剩下一双手脚可用,他长吁了一口气人,以腿为桨,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 江面风渐渐大了起来,乌篷船随浪一下一下的摇晃,小七被晃的直恶心,说道“奇了怪了,往日我也在落尘江上划水,怎的今日这般的不稳。” 她话音未落,忽听啊的一声,易寻一条腿忽的被什么东西夹住,扑通一声掉落水下,将小小的乌篷船拽了个底朝天,小七心道“不好”紧跟着掉进水里,她手脚尚切酸麻无力,哪儿有游泳的力气。 眼看着便要沉入水底,却被一双大手将她托出水面,她一睁眼,只见方才的络腮胡在水下摸了一把脸,露出一副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只见周骞笑嘻嘻的在她唇上点了一下, “几日不见,怎的跟个小弟弟相熟起来?” ☆、兴亡 小七怔怔的 分卷阅读15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看着他不说话, “一别两三天,便说不出话来了” 周骞故作轻松的笑道,天知道他磨磨蹭蹭的这些天过得有多艰难,从巴蜀地开始,他便将这个心头肉捧在手里,一路斗白凤岭,去南疆找解药,将一身的血肉灵魂都给了她,在生死关头,一切顺理成章。 然一想到日后自己若是连累了他这心头肉,他便不能自己。 既然舍不得他随着自己一生颠沛流离,莫不如早做打算,毕竟小七才只有十八岁,从小在爹娘的掌心里头长大,日后若是能偏安一隅,在爹娘的庇护下安稳此生。 或有两三儿女,环绕膝下。 然而,这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听我说,你爹爹说的没错,如今山河飘摇,外有柔然虎视眈眈,内素衣军谋反,处乱世之中,若有一天,我不得不披挂上阵,到时生死不由己,岂不是耽误了你,你年纪还小,” 小七打断了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为什么不,来,找,我。” 周骞一愣,他早知道这丫头油盐不进,可如今这副冷脸,他倒是心里头有说不出来的欢喜,若是小七当真听了他的话,转身回了铭鹤山庄,他非但不开心,反倒是要肝肠寸断了。 “周骞啊周骞,你真是贱的可以了”他心道。 “我,我”他忽然一时语塞,听了半响,说道“小七,回你爹娘身边吧。” 小七冷笑一声, “好,” 周骞心里一冷,他终于求仁得仁了,只是如今心像刀绞了一般,船桨一下下的划着,落尘江上又起薄雾,与来时的风景一模一样,可如今再走一遍,心境已是大不相同。两人各自看着江面,均是一言不发 周骞划了半天,眼看着二人穿过石林,前头隐约便是铭鹤山庄,他慢慢站了起来, “小七,我就送你到这里,日后……” 他话未说完,背后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小七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气力,一伸手将周骞一把拽了回来, “我回家,难道你不跟我一起么,少将军。”小七一笑,提着周骞的领子,,用力在石林中拍下一掌,只间石柱轰然倒塌,在江中行程了一个小小的屏障,他们的小船借力窜出数尺, 片刻,便入了铭鹤山庄。 段崇山见了女儿,一脸的怒气早就消失殆尽,上一刻还在嘟囔着女儿被自己给惯坏了,这回非得好好教训一顿不可,甚至翻箱倒柜,把李三娘的鸡毛掸子都给找出来了,拿在手里在空中抽的噼里啪啦的响, 然而一见女儿,他登时变怂了,一代宗师从书房一路小跑,根本无暇穿过自己精心设计的流觞曲水,直接踩着池塘中的荷叶,飘至门前,这才略缓了两步,装出个闲云野鹤的模样 “不容易,还知道回来。”他嗔怪一句,便觉女儿气色不佳,又见她紧紧攥着周骞的袖口,便气不打一出来,叫道“你这小子怎么还敢来。” “他早就嫁给我了,我去哪儿,他也跟着来。” 小七单手拎着周骞,往房中走去,而后将大门一关,颇有一副悍妻的派头,气的段崇山在后头直跺脚,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只好自己憋气,不住的埋怨“不是说生女儿像爹爹么,怎么越来越像三娘了。” 周骞好歹也算是个在北疆带过上万兵马的将军,可此刻天色已晚,被关在这小黑屋里,对着刚过自己肩膀的小丫头,却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丫头,你……” 他话未说完,便胸前一热,小七仰着头凑上了他的嘴唇,他心忽然跳的几块,一声声撞击的他的大脑,旧日的种种全都如潮水一般一拥而上,一路冲刷这他这几日的焦灼,什么边关烽火,什么千秋万世人,统统加起来,不及眼前这一个小七。 及至此刻,他先前百般安慰的话登时变得一文不值,只觉再让他离开小七一次,他就得死。 小七叹了一口气,慢慢从他的嘴唇上移开, “周骞,你以为将我安顿在这儿,便能躲得过外头的风雨么。” 周骞忽然一怔,转而干巴巴的笑道 “我一把年纪了,没那么天真,只不过铭鹤山庄的名头,或能替你挡挡风雨,若当真国破了,或许你们还能去躲起来不问世事,而我能做到,就是在北疆守住河山,让你不必走到最后一步。” 小七冷笑道“少将军果然深谋远虑,就把我后半生都给想好了,可惜啊,我偏不领情。”她轻轻拾起书房里被她计划出逃而丢的一地的书,一本一本的捡起来,轻轻一吹,重新放回书架上。 “你喜欢这儿么?” 周骞一愣,心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丫头一生气,要把我困在这儿? 这个想法把他吓了一跳,心里头默默地想象着自己做了上门女婿,整日在高手林立的铭鹤山庄捞咸鱼,感觉十分的不安。 “丫头,此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又人烟稀少,是个洞天福 分卷阅读15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地。可我再怎么说也是个老爷们儿,把我锁在深闺里头绣花也不是回事儿啊。” 小七轻轻俯下身来,“把你关起来绣花,这倒是个好主意。” 周骞登时脸就绿了。 小七盯着他片刻,忽然扑哧一笑,“你当姑奶奶嫁不出去呢,别自作多情了”她推开窗台,指着山后说道, “落尘江南通巴蜀,北接京城,你从石林中穿梭而来,没有察觉,然而你若是登上山顶,举目四望,便可知道,此地乃是从海上通入京城的一条捷径。” 周骞不动声色的瞧着小七。 “你说我爹为什么要选这么个地方?” *** 落尘江上氤氲这浓雾,十艘长龙战船隐在浓雾之中,乌云黑压压的扣在战船上,似乎催动着海上的风浪不住的翻滚,而长龙极大,大到几乎看不到风浪在海上的起伏,身着滕甲的士兵站在边上站了一圈,如履平地。 甲板中心,站着个青衣宽衫和服的中年人,男生女相,生的细皮嫩肉,怀里抱着个妖艳女子,惨白的长指甲划过面颊,不像是恋人,更像是彼此的玩物。 “为什么选我,”伊贺面对着落尘江,一动不动, 千面狐狸施鱼笙轻轻挽起他的衣领,朝耳边低声吟道“你说呢,”而后轻轻一笑,指尖一路往下滑, “明知故问” 乖巧听话,生的又好,是个很理想的傀儡角色。 大端朝从来不缺造反的人,尤其是在流民四起的灾年,然而这些年来只有素衣军一支独大,其中施鱼笙的暗中扶持功不可没。 她遥看着江面,穿过铭鹤山庄,顺流而下,便是京城,她那个至死都不肯与她相认的父亲就坐在皇城里,替皇帝守着炼丹炉,费尽心机的立名目找药材,从皇帝那儿讨些个赏钱,来供养一个庞大的天师堂。 何必呢父亲, 既然天师堂已经背上了硕鼠的名声, 不如,干脆把粮仓都收入囊中,岂不更好。 她轻叹一声,哀伤卷入了江风里,消散了。 “天下将乱,大端朝外安柔然,内要整治军权,加上整个江湖上盛传周风藏匿了财宝,如今他自顾不暇,正是渔翁得利的好机会,陆战兴师动众,只有走落尘江一路开到京城,神兵天降,到时,大端的王位便是唾手可得。” 伊贺半眯着眼睛,瞧着怀里的施鱼笙,腰肢柔软的搭在自己腿上,想来年轻时候一定是美的,只是到如今,还是老了,哪怕脸上一条皱纹也没有,眼神终究是不一样的。 沧桑感,是说什么都掩盖不住的。 他侧身朝湖面看了看自己的倒影,颇有点顾影自怜的意思, 这般的好颜色,不知道日后登上了金銮殿,可会颠倒众生?他颇为自得的环视了身后的长龙战舰, 十艘战船,五万的将士,三十门子母炮,打入京城足矣。 江面上的浓雾中透出了庞然大物,黝黑的的巨兽在黑暗中张开了獠牙。 **** “铭鹤山庄建在此地,若在盛世,自然是一方世外桃源。若一旦强敌将入,我们便是以身为烽火,做我大端最后一个屏障。 小七在周骞头上轻轻一吻, “你守你的边关,我走我的江湖,千万人都在这昏黑夜摸索前行,谁敢贪得的岁月安宁。” “国家兴亡,从来不该抗在一个人肩上” ☆、落尘 乌云下,浩浩荡荡的落尘江水一路奔腾,一浪高过一浪,闪电在云层中穿梭,雷声与汹涌的巨浪声混在一起,长龙巨舰将黑云与浓雾的天地撕开了一个口子,踏浪而来。 “段崇山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宗师,即便如今退隐江湖,仍然不可小觑,”千面狐狸说道,随后低声“就在去年,他一出手便力挫我天师堂首座,你最好不要与他面对面对阵,” 伊贺颇为轻佻的一抬眉“区区一个莽夫有何惧。有名望更好,杀了这么有名望的人,我素衣军岂不是更添了三分神勇,” 伊贺的意思,是要展开人海战术,先把段崇山内力耗个精光,最好再挨上几刀,剩不了几口气的时候和自己一绝胜负,让这些素衣军的人看看,他们的王文韬武略无一不通。 千面狐狸听着伊贺的一番洋洋自得的算计,觉着这男人除了相貌好,还真的没什么优点了。既蠢又毒,枉费她栽培他这些年。 不过,她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说话。一来这人算是海盗头目,素衣军的领袖,手底下的人只认他,二来蠢货好控制,恶人易背锅,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至于这些棋子,早晚有一天要成为弃子,怜惜也好,厌恶也好,统统不必。 战船穿过暗夜峡谷,落尘江倏的收紧,经年累月的熔盐在峡谷中铸成了一片石林,在石林连接处都用铁锁紧紧捆住,上了金刚锁,密密麻麻的石林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几乎横锁整个落尘江。 海盗的长龙乃是能容得下上 分卷阅读15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万人的战舰,素衣帮烧杀抢掠多年,把棺材本都捧出来了,也就是十条战船。打算一路沿落尘江而下,夜以继日,直入京城。这中间的不过是卡了一个小小的铭鹤山庄,伊贺原本也没怎么将他们放在眼里。 一面是十万素衣军,一面是几十个江湖人,别说是段崇山是武林宗师,他就是武林神仙,也挡不住这千军万马。 更何况这几条金刚锁? 伊贺很是不屑的下令“起炮。” 长龙战龙很快形成了掎角之势,火捻一起,字母炮轰隆一声,在水面上炸开,激起水花十几米高,铁锁石林被炸开了一角,嶙峋的水中石登时粉碎,在落尘江上下了一场石头雨。金刚锁无从依附,掉落在石林间。 “糟了” 伊贺很快就傻了眼,石林被炸出来一条路,然而当真是一条落尘江上的小路,落下小石子七扭八歪,卡在江中,竟然成了一条小小的堤坝,大如长龙战船,一旦经过,必会搁浅。 伊贺重重的捶了桌子“这段崇山倒真是狡猾,有石林做天然屏障,倒是能叫水上百万雄兵不得过。” “那倒也未必。”千面狐狸凝视着落尘江边石林外的一处狭小湍急山涧。 很快,长龙战舰迅速在水面上一字排开,黝黑的甲板上推出了无数窄小灵活的小舟,那是海盗在加入素衣军之前的吃饭家伙,每只装着快速行船的风帆,薄桨与火器,从千里行船,上岸掠杀到逃走,不过一顿饭的功夫。 这小舟名叫瘦蟹,在江面上是可以横行霸道的。 瘦蟹小舟悄然载着大批素衣军从山涧中疾驰而下,略过青山几重,很快便瞧见铭鹤山庄,浓雾还未散尽,浮在江面上,将一个水上别苑显得如入仙境,初绽的荷花顶着朝露,游鱼戏于水间,飞鸾飘凤的壁画映在落尘江水里,熠熠生辉。 倏的一个铁爪勾在了曲水上的长廊,顺带将一副千山图刮了个大口子。 而后,数千铁爪从天而降,瘦蟹轻舟顺着铁爪慢慢靠近。密密麻麻的素衣军从船尾爬上了上去,手持尖刀利刃,远远看去,如同千万只黑蜘蛛,正在对着一头巨兽收网。 “天师堂就算是铜墙铁壁,今日也给他们破了。” 伊贺站在船尾,颇为得意,遥想自己当年从一个大端朝属国的小渔村里头的混混,到了如今带领十万兵马,直指京城,不过数年。在他之前骑兵造反的人早就去见了阎王,在他之后造反的人大概也没有什么好结果,原因很简单, 他当了皇帝,只会比如今金銮殿里的那位更狠更绝,他要让所有人怕他,惧他,一想到他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他要推翻所有的王公大臣,将他们连带妻女统统丢到河里去,将不服他的人撕碎了去喂河里的王八,就连天师堂…… 为了得到天师堂的帮助,自己假意应承,答应日后与天师堂二分天下。 然而大好河山,美人无数,他会拱手让人,笑话。他只要打进了皇宫,第一件事是去砍了那皇帝老儿,第二件事就是一把火烧了天师堂,将那狗屁天师烧的连个毛都不剩。至于他的那个女儿么。 他侧眼瞥着千面狐狸,感觉这娘们儿年纪虽然不小,但是风韵犹存,杀了可惜,不如纳入后宫里,时而回想一下自己当年的打天下的日子,岂不甚美。 伊贺将目光重新收回,注视着江面。 素衣军的人进去已经半晌了,怎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忽有一人来报 “山庄里头空无一人,像是人全都跑了” 伊贺一怔,而后抚掌大笑“我还以为段崇山是个什么不怕死的江湖豪侠,守在这落尘江畔来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见了风就溜没影了,亏得老子也指望着跟他来一场恶战,” “且慢,” 千面狐狸踱步飘然上了甲板,凌厉的指甲微微搭着伊贺的肩头,悄声说道 “段崇山一向在江湖颇有威名,不像是贪生怕死之辈,此时冒进,唯恐有诈。” “不可冒进?”伊贺冷笑道“这话说给你们那皇帝老儿听还行,对造反的人说不可冒进,是打算就这么等着,等着朝廷来围剿么。如今我大军不过是借他铭鹤山庄的水路一用,他借也得借,不借也的借。” 他话音未落,落尘江畔忽然出现一只乌篷船,远远看去,船头似有一人,身形颇为清瘦,带一蓑衣斗笠挡住了面目,只看得见他持萧而立,在风中依然不动。 江中倏的响起了萧声。 时光似乎停住了,风不动,云不走,江面波澜不惊,瘦蟹轻舟上的人不由的都抬起了头,萧声悠悠荡于山谷之中,叫人浑身上下的血倏忽之间也凝住了,天地间只剩下这萧声,落在无垠的落尘江中,无所遁逃。 “离人怨,”千面狐狸脸上变了颜色,瞳孔露出惊诧 乌篷船渐行于江上,慢慢靠近铭鹤山庄,萧声忽尔一转,挑入云端,而后声音里带着刀光剑影,狂风暴雨而来,却无半分快意恩仇,声声肃杀,句句苍凉,仿佛一曲萧声化作熔炉 分卷阅读15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炼尽人间疾苦,世间沧桑。 一时落尘江畔杜鹃啼血,两岸青山虎啸狼嚎,哀鸣声不绝于耳,瘦蟹轻舟上的兵士怔立者,恸哭者良多,一时间竟是谁也没有发现,乌篷船眨眼间已经不过数尺。 伊贺陡然大惊,“段崇山这斯狡猾的很,妄图以这歪门邪道搅乱我军心。” 他一声令下,无数箭如雨,纷纷飞向乌篷船头,然而那白衣男子却仍是一动不动,身中数箭身板还挺的溜直,一路顺风疾驰,眼看着便要冲进铭鹤山庄。 瘦蟹轻舟上的人的看傻了。 不愧是一代宗师,既然已经练成刀枪不入的本事,连挡都不挡。 只是这乌篷船一路迎风行的飞快, 瘦蟹轻舟上的人一路将铭鹤山庄围了个严严实实人,手中持着□□,瞧着眼钱这乌篷船越来越近,而船头斗笠蓑衣之人即刻将至,均是心下惶然,一个小兵哆哆嗦嗦的持着弓箭,嘴里喃喃道“妈呀,这不是人,不是人。” 忽的乌篷船与轻舟相碰,蓑衣斗笠人近在咫尺,被在团团围住,硬是谁都不敢上前。 “狗日的,给我上啊。”伊贺骂道, 终有一人胆大的向前走三步,退两步,再轻轻隔着一丈远,拿着一把长橹轻轻朝着那斗笠上头一挑, 一个憨态可掬的稻草人带着面具,朝他们诡异的笑。 倏的炮弹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打在乌篷船上。 “谁,谁炸的,”伊贺气炸了,眼睛通红,“我大军还在瘦蟹轻舟上,哪条长龙人扔的□□,要反啊。” 他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整个乌篷船中燃烧起来,火顺势而下,点燃了周围的瘦蟹轻舟,江面红红火火的一片,如旭日初升,甚是好看。 伊贺猛地反应过来,不对,一个乌篷船怎的有这般摧枯拉朽的火势 然而他还没等下令撤退,忽的江面一震,铭鹤山庄忽然从水下轰的一声炸开,砖瓦纷飞,碎石四溅,巨大的火光吞噬了无数的瘦蟹轻舟,冲天的巨浪卷起残砖破瓦一路汹涌而去。 余下的瘦蟹轻舟匆匆而逃,然而水上的爆炸卷起一阵旋涡,落尘江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一个都不留。 爆炸声与哀嚎声都在洪流中飘远,片刻之后,江面上只剩几片断壁残垣带着火光与血迹,漂浮着。 段崇山站在青山外,目色凝重,瞧着江上漂浮着一块殘瓦 “祖师爷,十万的素衣军,铭鹤山庄的功夫再好,也是以卵击石,唯有以计退之。” 这是周骞昨日一出书房,见到段崇山后的第一句话。 段崇山飞身而起,与水面一点,拾起一块缺了一脚的嶙峋山石,足有两三百斤的石头在他手中有如无物,轻飘飘的一甩,山石便稳稳的立在江畔。 “老弟,咱们都老了,这山河往后便是这群孩子们的了。你我能送一程是一程吧。” 他抚掌在山石上一拍,一个箭步冲出,向着江中石林外的长龙巨舰方向。 留下身后的山石孤零零的留在原地,刻着半月前段崇山与周风的玩笑话。 闲云懒,野鹤带春寒。十年一话山河远,何不盼小儿女,膝下承欢。 骤雨急,朔风卷阴山,英雄冢前一壶酒,敬与边关万里,袅袅炊烟。 ☆、水战 长风卷着火光散落在江上,瘦蟹轻舟毁了十之八九,素衣军团的人被淹死的,炸死的不计其数,余下大半,纷纷调转船头,拼了命的在往山涧外头挤,仿佛身后藏着个吃人的水怪,谁慢了片刻就会被丢了性命。 人挤人,船挤船,急了个水泄不通,伊贺倒是个明白人,早早地看风向不对,自己先退后三尺,脚底抹油,第一个架着瘦蟹一路后退,等他上了长龙巨舰瞧着身后的那群傻帽们还在水里头扑腾,不由得心中窃喜。 抓了盏茶往嘴里咕咚咕咚的灌水, “好险,差点就丢了小命,啊” 伊贺刚入了口茶,便被烫的吐了出来。未及抱怨,便被一只枯瘦的手抓起,砰的摔在船板上,摔的他七荤八素,似乎不是从被人从半人高的地方扔下来,而是直接从京城的十层楼高的观景阁摔进了午门前的断头台。 然而听他哀嚎的程度,更像是从十万八千里的云霄一路跌倒阴曹地府去了。 “你个没出息的废物” 千面狐狸青筋暴起,长发飘散在江风中,双腕一转,尖锐的五指直掐住伊贺的喉咙,好似老鹰抓小鸡似的, “你不是说此战必胜么,不是说若不能直取京城,便提头来见,若非如此,天师堂怎会冒险给你调来江南督造处的军火,此战要是败了,也不须你提头来家,我直接在船上便把你杀了了事。” 伊贺大吃一惊,“万万不可,铭鹤山庄的老儿不惜将自己的老巢给炸了,这谁都没想到。再说我手下这些人一半是流氓土匪海盗,要想让他们拼命,非得真金白银摆在面前让他们流哈喇子,他们才不会拼死了往前冲。一半是贪生 分卷阅读16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怕死的顺民,与其说他们怕前头的炮火,更怕身后的刀枪,见了形势一乱,跑的比谁都快。” 他惊吓之余,嘴皮子到是依然很溜,见千面狐狸的纤纤玉指并没将自己的喉咙扯断,慢慢放开了胆子,一脸的破皮无赖相,央求道“咱们虽说吃了大亏,但是好在还有十艘长龙,几万兵士,不如咱们跑吧,一路吃香的喝辣的,还有能抢些个大姑娘小媳妇来睡……” 他话音未落,脸上便被摔了一个脆生生的巴掌,扇掉了两颗大牙。然而他却是不敢恼怒,一味捂着脸躲闪 “我为的是鼓舞士气,鼓舞士气” 千面狐狸叹了口气,有点后悔。 当时选伊贺这个王八羔子,就是看中他皮相好,能言善辩,又个性软弱,是个当傀儡的好料子,可没想到这孙子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瞧着他那副恨不得钻到船地的熊样,就觉着碍眼了。 “来不及了。” 施鱼笙淡淡的说道,“天师已经动手,风雨将至,大网将收,你上不了岸了。”她斜倚着木桌,低声道“大军掉头,前队变后队,从石林退出,走陆路,一路北上,或许还来的及。” 说罢,她拿起凉了半天的热茶,吹了吹,便要入口, 倏忽之间,头顶上放的船篷中豁开了个大口子,天光未现,一把流星锤便迎头飞了下来,这下落势颇为狠辣凌厉,落在伊贺头上,脑袋被砸了个碗大的坑。 一张方桌也被砸了个粉碎,鲜血喷溅在茶碗里,方才迟迟不能入口的热茶,终于算是凉了。 千面狐狸大惊失色,早顾不得什么脸面,与身边黑袍人一起从船舱中雕花窗里一跃而出,见甲板密密麻麻站了许多人,战战兢兢,眼中均是看着一个她身后的方向。 她慢慢转过头去,见船篷上赫然站着一人,发须稍白,目色含星,翩然君子。 千面狐狸咬牙切齿的叫道“段崇山,坏我好事。” 段崇山依旧是往日谦和的做派,低头轻轻一点,“正是在下” 江头风波恶,长龙上起了波澜。 素衣军向来知道段崇山武艺高强,然再高强的人也拦不住千军万马,这是不争的事实,段崇山敢一个人在上万人的长龙中斩杀伊贺,这般的铁胆让人简直忘了他已经是个年近花甲的老爷子。 千面狐狸躲在众人身后,方才差一点儿就丢了小命,这会儿还是一身冷汗。 她终于明白方才伊贺那般劫后余生的窃喜,这一代宗师的名头当真不是白叫的。而他自己似乎也不记得了,将昔日在江头打鱼筛网的长橹挽在手里,横扫千军,铁锁石林与长龙甲板上上下翻飞,素衣军聚集了兵力打车轮战,依旧奈何他不得。 可说他厉害,却也没厉害到哪儿去,方才他若是再眼疾手快一些,顷刻间便能将自己一掌劈了,还等着自己这般召集长龙上的全员将士来围攻他。 可见,这名震江湖的宗师还是老了,就算手脚还利索,脑子也是柴了。 “他没想杀你.” 她身后的黑袍人忽然开了口,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仇怨。 施鱼笙一怔, “我与他交过手,知他方才掌风里留有余地,这才容得咱们破窗而出,否则,咱们同那碎嘴子一样,如今脑浆都铺满地了。” 可他既然开了杀戒,又何必单单留下她一人,难不成是为了和她握手言和,等和素衣军二分天下?或是有仇不共戴天,打算着杀光船上所有人,然后将她留到最后? 她眼见船头上一场场的车轮战,段崇山似乎并没有大开杀戒的意思,反而攻守兼备,将门户守得死死的,周围人能打便打,不能打便躲开去,有点四两拨千斤的架势。 这要打到什么时候?等着大伙儿都将一身的力气耗尽,来个油尽灯枯,同归于尽么,施鱼笙笑了,那他可就太天真了,俗话说拳怕少壮,他一个糟老头子,功夫再好能打多久人,她有大把的人跟他耗,耗死了大不了她再上岸抓些来,只要长龙在,子母炮在,她不怕一穷二白的素衣军打不进京城。 而且她冷眼瞧着,段崇山的手脚略有些慢了。 千面狐狸嘴角微微上翘, 在兵戈之声里,没有人注意到船底的声响。 要是千面狐狸知道,段崇山的留有余地,正是为了引诱她将十艘长龙的将士们护汇集到一起,而后铭鹤山庄的弟子们才好在后头办这正事儿。 说来也简单,就是将这骇人的长龙凿沉了底,让她们渡不了江,也上不了岸。 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小七仗着自己力大,一马当先,扛着个流星锤就上,咣咣砸了几下,江水便咕咕的涌进了船舱。 然而涌了没多久,只见长龙微微沉了一点,便停下了。 “坏了,有隔仓板。”师兄钱无用说道 “什么东西?” “我朝在开国时曾有一阵子国力强盛,想过出海以杨国威。那时水师曾研究远航的巨轮,考虑到行程漫长,恐出意外,便教人在巨轮二十八舱中用薄板与铆钉订做三层隔板,将船舱 分卷阅读16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只隔开,纵使有一两舱进水也可航行。只可惜后来祸事连年不断,国力衰微,这事儿也就耽搁了下来,最后留下的只剩下个手艺,提醒着人们当年的风光。” 铭鹤山庄的弟子默默不言,没有人见过大端的盛景,只知如今的衰败,而且瞧着这败势,跟跟雪球似的一发不可收拾,昔日扬国威的远航福船如今已变成了密谋造反的战舰。 师兄弟面面相觑 “这船还凿不凿了?” 凿,一艘长龙二十八舱,非得从早砸到晚不可,他们没这么多时间,段庄主单枪匹马的对付上万人,强撑片刻尚可,若是几个时辰,别说一代宗师,就是三头六臂也得歇菜。 不凿,难不成由着这群穷凶极恶之徒登岸烧杀戮掠,放火屠城? 一时间谁都没有办法,忽的有人一声惊叫, 远处甲板上忽出现一团烟雾,雾中似有人在打斗,而后段崇山也不知怎的,脚下忽然慢了下来,背后一个黑影冲他陡然一击。 “父亲。” ☆、将军 天色将晚,将军账前的火把烧起来了。 瞭望台上站着个的小兵,带着些婴儿肥,一张小脸冻得通红,身子骨也还没长起来,瘦小的肩膀撑不住一身的银甲,不停的往下出溜。 趁着换班的节骨眼,他往手里呵了一口气,企图能将自己冻得发紫的手给暖和过来,把手搓热乎了放在脸上,耳朵上,鼻子上,两条腿也不闲着,又是跺脚又是抬腿,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一个移动的小火炉。 “这都快到四月份了,怎么还怎么冷,往日这时候放在江南,海棠花都开遍断桥了。” “我说,你小子人不大点儿,牛皮吹得倒挺响,你去过江南,那你跟我们说说那儿是怎么个美法,怎么个舒坦。”一伙儿老兵油子,围在炉火周围,逗着这小子。 这小子却也不恼,颇为熟稔的攀过一个断臂老兵的脖子,一副吊儿郎当的德行,“我不但去过,还在那而笙歌楼里喝过花酒,看过天仙般的姑娘唱曲子,敲大鼓,吃过巴蜀闲云居里的喜宴,唱过粘牙的桂花糖,你们要是不信,等赶明从镇北军里溜出去去看看,猴儿爷我瞎说一句,罚我这辈子娶不上媳妇,哎呦” 他后脖颈子猛地挨了一下子,回过头来,身后站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相貌也是顶好的,只是英俊归英俊,眉目中却总是锁着的,让人不忍有一种少年老成之感。 “传令官” 赵谨严笑道“猴儿爷好大的本事。” 少年登时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这人正是猴崽子,被赵谨严想法子带进了兵营混口饭吃,自己闲来还能教他读书。可没想这猴崽子一进军营,别的没学会,但是将周骞那一套厚脸皮的功夫学了个全套,没几天便和各处的兵油子们混熟了,如今更是大言不惭,敢自称猴儿爷了。 绕是赵谨严这般的好脾气,也禁不住想揍他一顿。 不过猴崽子有他的机灵,一看势头不对,想拔腿就溜,可一想到晚上还得去他账中学读书习字,左右跑不了一顿教训,凑上来悄悄攀上赵谨严的耳朵,低声说道“赵将军,我有要事得向你禀报。” 赵谨严微微抬起额头 “我这些天在瞭望台上瞧着,每日萧山北都是一片黄沙,起初还有人把守,上个月后来减至三五个,再到这个月,尽是一个都没有了。我想,柔然兵是不是在别处吃亏,这便要退了?” 赵谨严道:“有可能,但也不一定。柔然一向惯会趁人之危,昔日攻入我大端,便是看准了皇帝要打乱镇北军整编到地方军去,趁着老将军北上的当口一举拿下了萧山十六郡。如今一晃多年过去,柔然一直没有动静,就连上回大哥烧了他们的兵马大营,也没有半句说辞,这一年来,更是紧守着与大端的议和条约,秋毫不犯,如今竟然连边防都撤了。” “这岂不是好事儿?” 赵谨严神色严肃地盯着瞭望台, “若是当真如此是好,只怕实而示之虚,强而示之弱,他们正憋着一股劲儿,等着将大端的天捅出一个窟窿呢。” 忽听一人纵马而来,及至跟前,翻身下马, “老将军叫传令官过去,说是京城来使。” 这时候来使? 赵谨严皱着眉头,匆匆离去。 将军帐前,炉子烧的火热,两侧的兵器架子上的刀戟似乎有一阵子没用了,上头都浮了一层灰,桌上的笔墨纸砚倒是消耗了不少,墙上的萧山三郡的地图被撤了下来,换做了个花鸟鱼虫,在刀光显得有些个不伦不类。 倒是来使看着颇为高兴,对着一幅蔫儿了吧唧的玉兰花赞不绝口,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似乎上头摆着的不是朵玉兰,而是将军解甲归田的一颗心。 将军不动声色的将刚摘下来的大端江山图往床底下塞了塞,又扯了一个银甲盖在上头。 “听说自打上回柔然来使求和以后,边关防守一日松过一日,今日连边防 分卷阅读16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也撤了,想来已经对我大端朝已经再无觊觎之心,圣上听闻龙颜大悦,对大将军也是赞赏有加,特命我奉上金杯美酒,以慰将士。” 周风欠身谢了赏, “只是如今既然柔然已经够不上威胁,将军年纪也大了,何苦守着边关苦寒之地,如今京城里春光正好,将军的府宅空置多年,前几日圣上特意派人打扫了出来,想着将军日后能有清福呢。” 周风烹茶的的手停在半路,整个人一愣, 他明白了, 早知道皇帝要整顿军权,没想到竟然来的这样快。 他点了点头,“我周风就是大端朝的一个马前卒罢了,这些年来,没什么功劳,若是圣上有其他的人选,我自然是乐意的。不知新派来领兵的是哪位将军?” 来使摇了摇头 “并没有什么将军,皇上说,如今既然柔然祸事没了,大端十万镇北军便可以打散分派到各地镇压流民,不瞒您说,朝中如今兵丁紧缺,各地流民造反军四起,已经捉襟见肘了。” “那北疆怎么办,由着阴山口门户大开?”周风拂袖“我并非舍不得手上一做虎符,只是如今情形和三年前好生相似,恐怕如今边境松懈是柔然军的□□,一旦镇北军撤了,他们将会一路南下,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使节顿了一顿,死前想后良久,战战兢兢的说出一句, “圣上说,若是将军不肯交出虎符,便差我来问一句,是守在在阴山脚下的财宝过一辈子吗?” 周风倏的脸色一变。 早先江湖上传闻周风将十几年来的在柔然搜刮的财宝,埋在北疆各处,地点都标记在了玉兰图上,他知道,却也不辩解,也无从辩解。他周风带着十万大军常年驻扎在北疆,说他藏人也好,藏钱也好,他总不能拉着皇帝来这儿参观一下,就算他想,只怕朱明煜那个身子,是要死在半路上的。 只是没想到,皇帝竟然把猜忌放在明面上来了。 这是想逼着他就范。 也罢,周风不言,从军帐床上取出一个盒子,递到来使手上。 “周风听旨:镇北军轻骑营,赴清北三郡,奔雷营,赴南岭……即刻开拔,虎符暂由时节保管,拖延者,按叛军处置。” 是夜,一匹快马悄然潜入萧山北的一处丛林。 从远处看,这林子没什么古怪,常年的的积雪落在上头,让长青的树木上带着银装素裹,然若是站在山顶,便会发现,这林中外头围着一圈高大的松树,将里头围的严严实实的。 只有走进去,才会瞧见里头是空心的,驻扎着柔然人的帐篷。 “消息确实?”帐篷里的人微微欠下身子,躺在一张狼皮椅子上,整个身子塌陷在软椅子上,只有一根脖子梗着, “千真万确,如今大端朝已经是内忧外患,那皇帝原本就与周风离心离德,如今咱们的谣言一起,更是火上浇油,如今周风十有八九是要反了。” “好。”柔然二王子想拍一下桌子,然而胳膊抬起来才想起手已经废了,不免略觉遗憾,“天师堂扶持这素衣军造反,势必会消耗大端朝的大批兵力,周风再一反,大端便是腹背受敌,这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机会” “可是,那玉兰图如今被传的沸沸扬扬,世人都垂涎此物,若是当真被人找出来了,发现了真像,可如何是好。” 二王子哼了一声道,付下身说道 “比起精忠报国,铁面无私的故事,世人更喜欢忠臣手里揣着私心,良将在自家的山头藏银子。即便是那玉兰图找到了,等他们发现了秘密的时候,恐怕已经晚了。 他斜倚着栏杆,说道 “胡良玉啊,没想到吧,你费尽心机想送出去的玉兰图反倒成了害死周风的东西,真是自作聪明。” 他轻轻的由着人拨弄着炭火炉子, 轻轻的说道“你去整顿一下兵马,四年了,咱们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将倾 段崇山掉落水里的一瞬间想着:自己还是老了。 他年轻时走南闯北,十九岁穿过少林的铜人阵,二十一岁与武当的太虚真人比剑,如今的掌门空空道人,当年还是奉茶的童子,而立之年开宗立派,一晃三十年过去,他见过大端的繁盛,也亲眼看见衰亡。 他看着京城里的寻仙楼拔地而起,问道的皇帝在无边风月里醉了十几年,他看见街头卖糕的小儿渐渐长大,每日挑着两担子的点心,被官家搜罗一半去,被土匪抢了一半去。他看着这江湖里的浮浮沉沉的千般事,仁义与利益交杂,是非与生死纠缠,他一己之力,支撑起一家一门已经是万般不易。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他望着江面上的浮光掠影,忽然笑了。 “周家那小子还不错,脑子跟他爹一般的活泛,”他心道。 他们在战船将至的时候便盘算好了,就铭鹤山庄这几口子人,想拦住素衣军的十万大军,那是百日做梦,人家 分卷阅读16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不用动手,几炮轰下来,烟火就能将他们吞吃了。 逃亡,自然上上之选,他们久居此处人,对后山地形熟络的很,只需半日的功夫,便能一个不拉的走脱,而后再找安静所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可然后呢,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这群山匪海盗组成的叛军一路直抵京城,百姓沦为刀下鱼肉,女人成为攻城的战利品,而后战乱纷争四起,国将不国,安静所在也不过是缩头藏尾的苟且一生罢了。 大厦将倾,纵使一只独木,他也要支起一角,哪怕是片刻的光阴。 他以自己为诱饵,踏上长龙巨舰,为孩子们凿船争时间。 这些年,他不怎么走江湖,便是寻常出手,也不过是扯过一根柳树枝子,笤帚嘎达就能当武器, 这长剑,也该出鞘了。 段崇山的剑越来越快,剑光划过,如玉龙出碧水,腾与九天之上,脚下踏水而动,水花溅起十米高台,长龙上好似下了一场雨,雨中有一侠客,穿梭于千军之中,有如入无人之境。 千面狐狸先前差点被他削去了半个脑袋,如今披散着头发,盯着前头的战况,尖利的指甲扣进了肉里。 “严复生,你个蠢货,你等什么呢?”她低声嘶吼着。 身旁的黑袍人摇了摇头, “我不是他的对手。” “如今他被上万的小鬼缠着,已经快将力气耗尽了,如今上去,你未必不能杀了他。难道,你不恨他么” 严复生抬起头,露出黑洞洞的眼睛, “我自然是恨他,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血肉,” “那你为什么不上。” 他哼了一声, “休说是我一个人,便是天师堂四大高手齐聚在这儿,也未必能赢过他,当然白凤岭那厮多半是不会出手的,他只会甩出一些个鸡零狗碎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背地里使些阴招。” 千面狐狸慢悠悠的说道“别忘了,江湖上盛传,玉兰图可就在这铭鹤山庄,财宝的秘密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这可是胡良玉费劲心力要送出去的东西,是她最后的一个心愿。” 严复生脸上倏的一紧, “胡良玉活着的死后你不敢与皇帝争,放逐到柔然和亲,我故意给你放出消息,你争不过周风,等到她死了,你连最后的一点遗物都看不住,严复生,你这般的懦夫,日后到了地下,敢和你那小玉说上一句话么。” 她话音未落,严复生忽然大喝一声,脱缰野马般冲了出去。 施鱼笙淡淡一笑,喃喃道“这就对了。” 她一只手悄悄探入怀中,取出一个小荷包,打开了淡棕色的油纸,瞧着里头蓝色的小粉末, “鸡零狗碎的玩意又如何,只要管用,用刀剑杀人是杀,用□□杀人也是杀,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左右都是下阎王殿,若是不服气,便对着阎王爷哭诉去吧。” 她将手中油纸包卷了,倏的甩了出去, 油纸在船上砰的散开,升腾起一阵淡蓝色的烟雾。 “烟雨浓” 这毒没什么要紧,只不过是让人筋骨绵软,越是内力流转的盛,毒气便吸入的越快。 段崇山久入江湖,焉能不知,只是他不能退。 他是诱饵,是长龙上众人围攻的目标,他必须守在甲板上屹立不倒。 渐渐的,他觉着自己有些个喘了,丹田中的一口气力慢慢的从四肢百骸中流了出去,手上的剑也有些个沉了,他听见身后的风中似有一只红袖带着铁环飘然而来, 可身子居然转不过来,他站在船边上,听着落尘江水拍打长龙的声音 忽听长龙上一阵喧哗, “有人在下头造船,长龙漏水了。” 段崇山胸口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铁锁石林上被溅出一片血迹。 “爹,”小七拼命往石林前头游着,划过水中一排排的尸体, 段崇山软绵绵的栽倒在石林上,瞧着远处,自嘲似的一笑, 独木终究难支,然而,他已经尽力了。 倏忽之间,一声鹰唳啼破长天, 百余之轻舟小船飞也似的奔袭而来,成犄角之势,如一柄钢锥,直冲着长龙舰的腰眼,打头阵的轻舟上熊熊烈焰在燃烧,绿色的火舌腾空而起,只一瞬间的功夫,火光便飞上了长龙的船桅,浓烟裹挟着掠过整条战船,盐磷火所经之处,一片哀鸿。 千面狐狸大叫着,“掉头,长龙掉头,” 然而她说完这话便后悔了,长龙巨舰身长百丈有余,船身厚重,加之船舱中装有字母炮若干,载人打仗,正面应敌是个利器,然而如今从四面八方来袭,各个长龙间应接不暇不说,而且先前被铁锁石林挡住,如今在江面上拍成了一排。 千面狐狸的一句掉头,长龙上的兵将慌慌张张,纷纷调转船头,顾头不顾腚,竟然搅和在一起了。 苍鹰在天空中盘旋,最后落在了一个银甲男子的肩头。 周骞站在船头, 分卷阅读16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迎着飒飒的江风,站成了个一面战旗,百余条小船,站在他的身后,一动不动。人数上虽然不多,然而却有雷霆万钧之时。 小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周骞,一反往日的纨绔德行,鹰目里带着大杀四方的血性,身板挺的溜直,却不是故意摆出的浪荡,而是仿佛背后背着百万里江山的风雪,依旧选择挺直脊梁,踩在累累的白骨上,守住飘摇的河山。 周骞手中持着一尊虎符,高高举起,一马当先站在船头,大喝一声“杀” “杀” 战船如长剑出鞘,从掎角之势中破开,训练有素的镇北军将士倏忽只见登上余下的长龙战舰,以一当十,迅速占领船上的兵甲舱,而后忽然砰的一声, 子母炮在自家的战舰上炸了个开门红。 长龙终于在自家的队伍里展示了他的的威力。 子母炮的威力远大过血肉之躯,几下的功夫便将长龙战舰的船底打穿,以一种自相残杀的方式的遥相呼应,慢慢的下沉,下沉,带着□□□□沉入落尘江水中。 小七趁乱与师兄弟架起石林中的父亲,见段崇山胸前已是血迹斑斑,不觉一时胸中激荡,恨不得拿自己一条命来换父亲安好。 “放心把,祖师爷没事的。”一双手轻轻的放在小七肩上,周骞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船,轻轻站在小七身后。 段崇山微微睁开眼,冲着小七淡淡一笑, “傻孩子,哭什么,你都还没许人家,爹爹怎会扔下你走了。” 小七脸一红,偷偷瞄了一眼周骞, 段崇山假装没看见,转脸对周骞说道 “镇北军常年驻守阴山,怎么会在此地出现。你又是哪儿来的虎符?难不成周风那小子已经把虎符私下传给你了” 周骞一笑,将手里的虎符放在嘴里,咔嚓一声咬断半截,嚼一嚼咽了。 周骞哪儿来的虎符,红心大箩卜而已。他这张脸便是虎符,赌的是镇北军旧部的忠诚。四年前皇帝一纸召集,全国驻军轮换,后来便有柔然入侵一事,当年许多的兵士来不及安排,便散落在各处,如今被他以剿灭叛军的名义征召在一起,这些个老兵们这些年在各处挑扁担,卖猪肉,干什么的都有,连刀都快找不到了。 只是热血上头,自己便是利刃。 小七大惊失色“似你这般刻虎符,募兵士,条条都是灭九族的死罪。” 周骞淡淡一笑“死罪,他皇帝老儿还能尚有一条性命下旨抓人,便多亏我这条死罪。” “祖师爷,您好生修养,我过些日子便去京城请罪,此番实在是情急之下不得已,我约莫着,不妨事。” 段崇山摇了摇头,“不好,” 周骞一愣“什么不好,难不成祖师爷想让我就这般隐匿于江湖中?” “我说祖师爷这个称呼不好,也该改改了。” 那叫什么,岳父? ☆、天崩 周骞发现,这一声岳父大人也不是那么好叫的。 铭鹤山庄被炸了个干净,从房梁立柱到山石竹林,都在一片炮火中化作灰烬。 要想重建也是不那么容易的。 若是寻常院落还好,偏偏段崇山是个有情调,有想法的人,这十几年来的功夫一半化在修剪花草,设计别院,一半花在钓鱼晒咸鱼干,给媳妇做饭。他重伤之下,自然是不能自己操刀,偏生小七和三娘一样的性子,金銮殿住的,茅草屋也住的,闲来去外头惹是生非是一把好手,至于修花弄草的柔情万种,她们没长出这个心思。 于是这些个事儿就都落在准姑爷周骞的头上了。 按理说这活儿也不能都给他一个人干,然而铭鹤山庄一共没几个人,经过落尘江一战后伤的伤,病的病,剩下的只有镇北军的旧部,常年驻扎北疆的老爷们儿,跟着周风多年,光攒了一身气力,没攒出几个大子儿,退伍多年连媳妇都说不上,一个个光棍,有力气没处使,二两黄汤下肚,气血上头,自告奋勇的要帮周骞盖房子。 结果周骞刚热好了酒回来,发现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 “谁他娘的说我会盖房子的” 可这话想说的时候,已经晚了。 起初,周骞还兴致勃勃的想要大干一番,不过他一接过段崇山的图纸,脑子就炸了。这画的是些个什么玩意。别说照模样建,他就是看,都看不懂。 以往周风总说儿子是个偏才,周骞自己挺不要脸,自认为是个奇才,不过偏才也好,奇才也罢,总归不是个全面发展的材料,从小除了兵法与武艺,别的手艺都属于烂泥糊不上墙,他唯一会盖的房子的就是北疆大营的帐篷,偶尔扎不好,底下还漏风。 十万大军,长龙巨舰围攻,没愁着他,修个园子算是把他愁着了。 帮忙的没有,上赶着捣乱的倒是有一个 小七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撸起袖子想去帮忙,周骞哪儿舍得让她干什么重活,指着刚修好的花坛努努嘴,“ 分卷阅读16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刚种上的海棠树,你帮我伺候着。” 她乐颠颠的伺候了一个礼拜,等着小树窜高,开出一片海棠花海,每日三遍浇水施肥,活生生的给伺候死了。 周骞叹了口气,“算了,昨日修好了鱼塘,放了一批锦鲤鱼苗,你偶尔记得投喂就好了。” 小七兴冲冲的撒了一把鱼食,末了将鱼食包放在水池边上,风一吹,鱼食包一点没浪费,全掉进水塘里了。 第二天,水塘中飘起一片鱼肚白。 待她第三次要大显身手的时候,周骞一把将她搂过,双手横抱进刚修好的东厢房里,关上了房门。 “我就是想帮忙么。”小七一挣,从周骞怀里跳出来,“谁知道那些个花鸟鱼虫那么娇弱,几下便被摆弄死了。” 周骞拍落周身尘土,往小七鼻子上一点 “你可消停些吧,这刚起的山庄可是脆弱的很,眼看便要收尾了,禁不起你祸害。” 他转头低声笑道 “你要实在想祸害,这儿有一小生,可以勉为其难。” 小七轻轻呸了一声,嗔到“呸。你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青天白日的,就往我屋子头钻,不怕我爹把你的狗腿给打折了么。” 周骞大咧咧的往床上一趟,手中轻柔的抚着小七的头发, 自言自语道“断个腿有什么好怕的。” 他目光凝滞,细想这一路的风雨,他从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走到如今,也知道怕了。 他背着小七从溶洞里走出来,背上便像是顶着一座高山,他不惜拼了这一条命,怕救不了小七,负了她一片情深似海。 到如今,他看着铭鹤山庄一夜之间崩塌,朝中风云诡谲,今日侥幸破了素衣军,而明日兴许又有个白衣军,黄义军,铭鹤山庄站在这兵家必争之地一夫当关,他守得了一时,用什么来守一世。 而且,如今江湖上盛传玉兰图中藏得是周风在北疆私藏的财宝,其目的是要针对周风不假,然而唯有财富才能让人趋之若鹜,引得整个江湖一片腥风血雨,背后又想要做什么? 他心中种种谜团交杂在一起,一时目光游移。 周骞天生一副鹰目,若是冷眼看人,总觉明明人在眼前,却好似目光里隔着千山万水,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而此刻他眼神迷离,反倒显得双目含星,带了许多温柔神色。 小七瞧着眼前的翩翩公子,与当年那个屋檐上吹柳叶的少年别无二致。 只是当年那个人逍遥浪荡,整个江湖在他眼里不过一场大戏,起起伏伏,与他不过是人间一场大梦,随时准备这抽离出许多恩恩怨怨,全身而退。 而如今少年说“断腿也没什么可怕的。” 她自动补全了前半句,“只要能娶到小七,想来断腿也没什么可怕的。” 其实这话倒是没错,只不过小七自己补全之后,还是小激动了一下,一个没忍住,温润的唇便不自觉的凑了上去,冰凉的碎玉珠子在耳畔摇动,将偷偷溜进屋子里的斜阳映出了霓虹光影,双手搭在他肩头,露出一双皓腕,云鬓微垂,一缕散落的发丝如嫩柳般拂过, 将周骞一下从尘世许多愁中拉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 “嘘”小七轻轻的食指搭上了他的唇, “没什么意思,就是闲来无事,想祸害人了。” 当晚,周骞借口肚子痛,躲在房里头不肯出来,想来是害怕见老丈人,半夜饿得抓心挠肝,跑去厨房偷东西吃,却发现这老丈人是个仔细人,多少人吃做多少人的饭,连口剩的都没有,只有半壶残酒,他也不嫌,一口闷了。 第二天段崇山清早出来练拳,见自己这个宝贝女婿自仰八叉的醉倒在灶台边上,一张白玉似的俊俏脸蛋扎进了煤炉灰里,若是哪个早上没睡醒的,点起了炉火,这个银甲少将军登时卒于煤炉灶台边上。 段崇山叹了口气,想轻轻拨弄他起来,没想到刚一把他翻了个身,便瞧见他脖子上一个樱桃红。 “混账东西!” 周骞被一个大耳刮子给扇醒了。一睁开眼,瞧见了老丈人正怒气冲冲的去厨房取了个木头扁担,足有七尺来长,吓得他登时便酒醒了,也顾不上摸一把脸,光着脚撒丫就跑。 镇北军旧部的兄弟们在一起,延续了在北疆的传统,天微亮便排着队在后山解手,眼看着这小将军一阵风似的落荒而逃,身后追这个重伤初愈的段崇山,提着个扁担挥的虎虎生风。 老徐一手提着裤子,拿胳膊捅了捅身边兄弟, “看来小将军好事儿将近那。” 老徐这话说的挺准,周骞玩命的跑,然老丈人并没玩命的追,否则以段崇山的功夫,要拿下他不过是三两下的事儿,他越追越慢,最后将扁担一扔,叹了口气, “女大不由爹,算了,随他们去吧” 他这一松口,乐的周骞当晚大手一挥,当晚便请铭鹤山庄的师兄弟与振远军旧部的老光棍们一同出庄子喝酒去。 半月未下山,江 分卷阅读16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南水乡从料峭春寒里脱身出来,一晃断桥边已经是花团锦簇,十里红妆。 益城醉在了花阴里头,烟柳画船绕着河堤缓缓而行,断桥上残雪早化干净了,春水拍打着河堤,垂柳旁孩童稚子围绕着追逐嬉戏,不知道从哪儿寻得一些个笤帚噶的,扁担桃木剑,当做兵器,糊了个白纸壳当做盔甲,站在土包上演大戏。 “我乃是镇北军大将军周风,尔等柔然小贼,还不速速归降。” 小七噗嗤一笑,江南的孩儿们春早,孩儿们便早早的出来耍,前脚听了说书故事,后脚就能三五个排成个大戏,什么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都能拿来演,没有女娃子,便找个白净男孩子扎个辫子反串也是常事儿。 没想到如今演到自家来了。 老徐瞧着这领头的孩儿盯着白纸壳子当银甲,怎么看怎么别扭,上去便把白纸帽子往下一扯,叫道“什么玩意就往头戴上扣,给谁吊丧呢。” 小孩子梗着脖子斜楞眼瞧他,一把抢回帽子,翻了个白眼,“关你鸟事。” “嘿,你个小兔崽子,”老徐撸起袖子骂道“我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了。”话刚说一半,被周骞拦了回去。 “人家演戏呢,当什么真。”他今儿心情好,对什么都格外的宽容。 那小孩子俨然一个孩子王的模样,将帽子抢了回来,扯了个笤帚骑在胯下做马,飞奔在一众孩子们里头,左右挥动着一根桃树枝子,在地面上扫起一片沙尘,他大喝一声“倒,”众孩子们很是听话的齐刷刷的倒在地上,只剩下一个不大点的‘老将军’站在土包上,傲视一群熊孩子,勉勉强强算是个大杀四方。 “圣旨到” ‘小周风’忽的一改方才威风凛凛的模样,低头对一个竖着高帽的小孩子跪了下来,两只小手轻轻的趴在地上,腰弯了下来,屁倒是翘着老高,小脑袋瓜子从底下偷偷朝外头看,做了个鬼脸。 竖着高帽的孩子苦着一张脸,想来大抵不怎么喜欢这个角色,演的不情不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擦鼻涕的手绢,伸开展平了,摇头晃脑的念叨, “周风大将军在外头打坏蛋,功劳很大,封你个常乐候,当大官,住大宅子,子子孙孙都当官儿。” 周骞瞧着这孩子不过三五岁年纪,后头扎了个小辫,奶声奶气的,学着个皇帝的样儿,好生有趣。 他话未说完,后头又上来个奶娃子,揪了一把狗尾巴草当浮尘,嘴角花了两撮小胡子,想来演的就是这天师堂的那位真人了。 只见这小‘真人’挤眉弄眼的对着那小‘皇帝’的耳边说道“大事不好,大将军要反。” 这话声音虽小,却如针尖儿一般直扎入了周骞一行人的耳朵。老徐蹭的蹿了起来,“我他妈的……” 周骞淡淡一笑“没看见孩子们在演戏么,瞧他们的打扮,看来民间对这位真人也是不怎么友好” 小‘真人’悄摸摸的道 “听说大将军在外头藏兵藏钱藏女人,打完了外头的坏蛋,说不定转过头来就要打咱们,倒时候咱们可就都要死光光啦。” ‘皇帝’装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张开了嘴巴‘那怎么办。’ 小‘真人’从山坡上扒拉出一个黄泥巴捏成的小酒壶,在里头放了几块石头,冲他挤眉弄眼,‘小皇帝’似乎会意,挤出了个假笑,递给‘将军’ “将军打仗打的累了,快来喝壶酒吧。” 小‘将军’方才显然上阵杀敌,满山坡上蹿下跳,额头有点冒汗,显得热气腾腾的模样,此刻接了酒,假装一饮而尽。 周骞敛了笑意,冷冷的站了起来,一双鹰目里射出寒光。 “将军,将军”一帮小孩子们一拥而上,似乎要做出个惋惜的神色,小‘将军’假做痛苦状,捂着肚子,似要拔剑而起,而后渐渐倒在地上,将倒未倒之时,从院中出来个晾衣服的娘子,大抵是那小‘将军’的母亲,将躺在地上的小‘将军’扯着耳朵揪起来骂道, “你个小兔崽子,找你了半日,还不快回去收拾东西。” 小‘将军’显然是个孩子王,刚过来统帅的瘾,这会儿自然不肯在小伙伴们面前丢面子,两手护着耳朵,一路手蹬脚刨,就是不肯和阿娘回去,娘子与般大小子较劲儿,一步步的往后扯,冷不防背后撞上个人。 娘子被他吓了一跳,刚要发作,抬眼一瞧,这人一张冷面带着严霜,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杀气。 “你们方才在扮什么戏呢。”周骞俯身问道,紧接着跟了一句“镇北将军可不好拿来开玩笑的。” 小孩子却是个初生牛犊,眼珠一翻, “谁开玩笑了,我演的是镇北大将军周风之死,你瞧,”他手一指,眼见各处酒家前头放了三坛子酒,上头烧了半柱香,可不正好是寻常人家祭奠先人的做法。却不写姓甚名谁,只是在酒前头各有一支小小的白玉兰。 周骞脚下一个趔趄,一手抓着小孩子领口,双目瞪着血红,青筋暴露, “你说什么?” 娘子扯了一 分卷阅读16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下,却扯不动,急了便骂道 “你这个人是活在深山老林里的么,前几日朝廷发了告示,说是周将军暴毙,镇北军解散你没看到啊,哪些个天杀的玩意又借机征了一笔散兵税,我看那,回头让那些个蛮人打进来,到时候他们上哪儿哭去。” 她扯过儿子,往屁股上狠狠的揪了一把, “没事儿瞎说什么,当心夜里头有坏人把你抓了去。” 小孩子硬抗着,愣是没哭没叫 “我不怕,我要跟周将军一样,做大英雄,打坏蛋” 周骞待要追上去,忽的被人一只手捂着嘴,扯进了一个窄巷子中,他待要使力,忽见这人腰间的玉佩甚是熟悉,是赵谨严,许久未见,他早已经褪去了少年神色,双目凹陷,两眼血红,满目风霜,打扮的也不似往常的模样,一身的粗布麻衣,破烂不堪,身上还带着泥泞与草叶子,不像来自北疆,倒像是来自修罗场的。 周骞不自觉的心里一沉, “瑾严,你来的正好,我听见一个传闻,甚是可笑,说……” “老将军走了。” 周骞一愣 风吹过,断桥花开,寻常院落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在泥土中玩耍的小儿陆陆续续当被叫回家中吃饭,状元楼上飘出一阵阵的酒香。 这一番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与周骞看来,似乎都发生在千里之外,雀跃的笑声如一阵浩渺云烟,倏忽一下便散尽了。 赵谨严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个字都不相信, 只是一时天旋地转,日头灭了,眼前一片漆黑。 ☆、周风 赵谨严一闭上眼,这几天来的遭遇如狂风骤雨般的打来,各种跌宕起伏,一眨眼,好似过完了一生。 杯盏静静的躺在将军账里,里头干干净净的,一滴都没剩下。 周风脾胃一直不好,不过他也习惯了,军旅之人常年风餐露宿,有几个身体康健的,他也就没把这儿当一回事儿,当年他想请陆鼎元随军,谁想到这悬壶郎中是个爱操心的命,给将士们治些个跌打损伤的不够,魔爪还伸进了将军账里,整日要求大将军按时按点的吃饭睡觉,不然身子不日便要掏空了。 周风没当回事儿,倒是陆鼎元被他给气跑了,说病人不配合,外加军饷也开不出来,还不如回去江南益城卖药去。 “早听他的就好了。”周风叹了口气,一晃十几年过去,胃病越发的厉害,每日到深夜便觉着胃痛不止,加之北疆风雪大,辗传反侧中,越觉长夜漫漫无尽。 他瞧着桌上的一壶酒,有点儿眼馋,上头写着青崖二字。 思绪不自觉的飘到了几十年前,那时,金銮殿上还是文德帝,炼丹炉里的那位爷当年正拉着自己翘了先生的课,跑到御花园里偷酒吃。 那是西域进贡来的美酒,用当年最甜美的葡萄发酵而成,有搁在冰窖里三年,一开盖子,酒香四溢,整个御花园中散着浓郁的酒香。 “这是我昨儿个特意藏起来的,就等你今天早上来尝”朱明煜说道。少年的眼睛里带着星光,周风即是他的伴读,也是他的大哥,在宫中长大的孩子,从小便知道人心叵测,然而毕竟还是少年心性,于是便将世间人分成两半,一半是不可信的,一半是可信的。 周风便是可信人中的第一个。 “你也不怕被你父皇瞧了去,回头斥责你一顿,我也少不了一顿板子。”周风说归说,嘴上却不吃亏,小哥俩你一口我一口喝着美酒,谁也不嫌弃谁。 “父皇才懒得管我呢,他一心叫我做个闲散人最好,东宫那位更是怕我抢了他的威风。我便遂了他的意,走马斗狗以求安生,这一世做个闲散王爷,也好过与他们斗的头破血流。” 周风饮了一口酒,道“既然三爷在这宫里头艰难,不如去关外镇守一方,外头天大地大,自由自在,好过在这儿满心的抱负不得施展。”他悄声躲在一片假山后头兴冲冲道“到时候你坐在军帐里头发号施令,我去前放替你冲锋陷阵,咱俩一起,把这乱世给收拾出来,给天下人一个清明,” “往后不管你怕什么,我都帮你料理了。” “清明盛世” 周风瞧着一户青崖酒,似笑非笑的把玩着雕花翡翠琉璃盏,这宫里头的东西倒是精致,指甲盖大的地方都能描画出几个嬉闹的小人儿。只是当年与自己你一口我一口对着酒壶醉饮的少年,都已经不在了。 “三爷,当年的承诺我做到了,你呢?” 朱明煜许是真的争取过去北疆大营,许是敷衍了事,总之后来继续过他的闲散王爷,死赖在京城不走,不过说来赖在京城也真是管用,不知怎的宫中闹了场大火,太子救出来的时候,就只能些骨头渣子,老皇爷被吓破了胆,隔不多些日子也去了,剩下他这么个伶仃的王爷跟在屁股后头捡漏,捡了个大端的江山。 周风觉着这闲散王爷坐上金銮殿以后,心思渐渐的重了起来 分卷阅读16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我有时害怕的很,每次你一回府里,我便吃不下睡不好,身边尽是些没用的宫女小厮,若有人想要害我,也不必想什么手段,直接闯进来将我打死便完了。” “大哥,如今这皇城脚下,我便只剩下你一个人可以信了。” 这一句话后头藏着周风几十年的风霜。 三爷说身边没有可信的人,周风边走江湖,为他寻得顶尖高手护卫,三爷说怕朝中的人欺上瞒下,他便只身入龙潭虎穴查案,不惜被山匪追杀,差点命丧江南。三爷说怕柔然进犯大端,他便在边关风雪里一站十几年。 他笑了笑,喃喃道“明煜,你怕什么,告诉我就是了。我还能不帮你料理么。” 使者端着青崖酒,慢慢的倒入盏中,与送到将士们手中的浊酒不同,这酒是清澈的,带着一股子浓香散在军帐里,这不是烈酒,不适于拿来浇愁,水流在杯中温润的流淌,仿佛几十年的岁月,无声无息,只在眨眼间,便是一世,恩怨情仇,都藏在里头。 “将军” 帐篷忽然开了,灌进了一阵北风,使者饶是穿着棉衣,仍是打了个寒颤。 “别管他们,”周风笑道“你多大了。” 使者看上去比赵谨严稍大,然而许是久居宫中,养的一身的细皮嫩肉,看上去年纪稍小些,眉目清秀,总觉着有点眼熟。 “过了年二十三了,去年我跟着许公公来过北疆传旨,小将军还救过我们一命。今年许公公本想亲自来的,可皇帝说他年纪大了,走不动这几千里路,便叫我来这一趟,走之前还赏我许多银两,说是北疆山高水远,辛苦的很” 周风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傻孩子。” 赵谨严带着一众将士冲了进来,将桌上的青崖酒壶往地上一摔,登时银瓶炸裂。 镇远军的将领都跟在后头,一人扯过使者,跟拎小鸡崽子似的拎到身旁,拔刀抵在他脖子上,众将士身后还担着一人,口吐白沫,面色青紫,瞧着是管镇北军灶上的小兵。 “将军常年胃口不好,方才我斗胆叫这小兵给将军把酒温了温,结果他嘴馋,偷了两口,才一个时辰,便成了这样。” “这酒里有毒。” 周风并不如何吃惊,反而笑着看着赵谨严怒气冲冲的表情,北疆的朔风磨去了少年愁,天地间多了一个肯在沙场浴血搏杀的战士。 老图一双空空的袖子,扯着破锣嗓子叫道“将军,那皇帝老儿是要杀你。咱还给他守什么边关,不如反了吧。”他拿起刀便往小使者的头上砍去 “反了吧。”身后众将士齐声说道, 北风呜咽,五月的阴山脚下,飘起了雪花。将军帐里也没有暖炉了,唯有琉璃盏中的葡萄酒冒着些许的热乎气。 天冷,将士的心更冷。 老图的刀走到一半,倏的虎口一震,长刀哐啷一声跌落在地。 “急什么,我这不还没死呢么。” 周风端着琉璃盏,站起身来,一手拨去架使者脖子上的长刀,神色淡淡的,只是眉间带着一般难言的苦涩。 他从见到青崖那两个字便知道了。 朱明煜这个人很有意思,什么东西放在他身边,都是不怎么放心的,非要不断的打压,于是他用朝中文官压武官,秉笔太监打压文臣,又设立了天师堂监视百官,又在钱上控制了天师堂,恨不得将整个天下都变成个皮偶,让他牵在手里头演皮偶戏。 可唯一打压不了的是他这个镇北将军,天高皇帝远,能牵制他的只有过去的情义。 “不论你怕什么,我都帮你料理了。” 如今,柔然兵不动,他周风在北疆藏宝的消息甚嚣尘上,他终于成了个朱明煜眼中的祸患。 周风瞧着使者惊恐的双眼,不住的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将军,”他嘴里叫着,裤子下不自觉的湿了一片。看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帝要犒赏他的家人,这些个金银,竟是用来买他的命的。 可朱明煜凭什么认为他周风就不会反呢,凭着君君臣臣的孔孟之道么,凭着他手下新掌管的御林军么,还是凭着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旧日情义。 周风冷着脸, “你听着,我不杀你,回去转告朱明煜,我周风若是想要反了,何须在北疆藏什么宝物,直接带着十万镇北军杀入皇城,大可以以清君侧的名义斩了他那个天师,烧了他的炼丹炉,如今流民四起,他手中的一点人按住葫芦起来瓢,你看他拿什么挡我。” 使者听的大汗岑岑, 赵谨严也听得心中一凛,周风平日里治军森严,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说出口的,此番难不成真的要反了。 他心里早已经把周风看做自己的父亲,心里及敬佩又亲厚,千般忠君爱国,仁义礼智,都及不上一个父亲。周风要战,他便拼了命的战,周风要反,他也豁出去,反了他娘的。 “只是我反了容易,却是要踩着白骨累累,看着哀鸿遍野,江北的炊烟便不能升起,小儿女们不得不再次死别生离 分卷阅读16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而我们这一开战,便只会给外敌可乘之机,倒时候外有虎狼,内有叛乱,朝中诸臣,或死守京城,死于社稷,或逃亡南下,从此大端四分五裂,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他越说越慢,字字铿锵,涕泪沾巾。 “所以,我不能反。” “同样,你们也不能反。” 周风转身,一手按住胸口,长吸了一口气,对着诸位将士说道 “诸位的家眷册子还在兵部手里,一旦反了,那就是灭九族的大罪。袍泽兄弟,多年战场厮杀,没能为你们争个功名回来,已经是对不起,岂能将你们送上万劫不复之地。” “皇帝既要我死……”他举起酒杯,赵谨严眼疾手快,便要上来抢夺, 周风一笑,却哪儿由的他动手,先他一步,把酒泼在地上。 “我便死,只是大丈夫战死沙场,周风不愿死在小儿女的啼哭声里,想留着这条命,祭奠山河” 他说道激动处,忽的皱紧了眉头,琉璃盏砰的一声碎裂,周风脸煞黄,吐出一口鲜血来,身子一晃,被赵谨严接住。 “明煜啊,你就是太心急了。” ☆、亡魂 林中松柏飒飒作响,一匹快马从夜色中奔驰而来 “二王子,大喜,周风死了” 二王子卧在榻上,以肘支撑着身体,经年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寄托长年嚼着止痛的烟草叶子,嚼的多了,牙齿发黄变黑,一笑起来满口烂牙,瞧着颇为恐怖。 “你可打探清楚了” “打探清楚了,大端朝的皇帝见咱们撤了边关的布防,又许久没有扰乱边境,想来是觉着边境安稳了,便忌惮周风,据说了趁着犒赏大军之际,悄悄赏了他一壶毒酒,散了十万大军。如今整个镇远军中处处皆是挂着白,啼哭声隔江能闻,据说明日便出殡” 二王子重重的吸了一口烟袋,由着眼睛眯着一条线,咧着一口黑牙说道 “正好,明个我去送他们一程。” 兴致起了,顺手想往身边侍女的身上胸前抓了一把,奈何手不听话,吓得侍女往后一缩,二王子忽然敛了笑意,目光变得阴冷,“你躲什么?嫌我是个废人么” 侍女大惊失色,连着烟袋锅子都扔在了地上,大呼饶命。 “这些来周风在北疆把我们压的死死地,好不容易趁着四年前畅快了一把,没想到拿下的十六郡被他抢回了大半。为了一举拿下大端,我不惜去重金与各部求和,又去南疆买个大批的奴隶,屯了整年的粮草。我们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可惜呀,你看不到了,” 这一夜月色皎洁,映的阴山口的冰雪射出寒光。 赵谨严默默地守在周风的床头,端详着这个男人。 他不知道自己爹娘生的什么模样,听说是周风以前的侍卫,他也试图问过他爹娘的性格脾气,每次都被糊弄过去,不过他也并不缺爱,自他有记忆起,第一个扶他走路的是周风,叫他读书认字的是周风,犯错姑息他的也这个冷面的镇北大将军。 他甚至想过,自己是不是大将军的私生子? 不过看着周骞这个亲儿子被三天一顿揍的命运,又觉着实不像。 无论如何,他早已经将周风看做父亲,将镇北大营看做了他的家。他生长于厮,看似风霜雨雪,严寒相逼,实则少年心里的一股子热血,家之所在,山是暖的,水是暖的。 然而今日以后,他便没有父亲,也没有家了。 周风睡醒了,脸颊深深的凹了下去,一对眸子里仍含着光。瞧着赵谨严涕泪满眶,却不得不挤出个云淡风轻的模样,笑的比哭还难看。 “大将军,一切准备好了,” 旭日东升,阴山口的瞭望台上的起了狼烟,柔然的矮马长嘶,卷起千堆雪,从树林中跃出,奔向镇北军的将军帐。 二王子躺在战车中,亲率大军直入阴山口,他准备了十四年,自然不是为了一城一郡。他兵丁众多,粮草充足,只等周风一死,便要一举南下。 新换来的这个女奴还不错,生的冰肌雪肤好模样,最难得是,她懂的仰慕自己。 “周风那厮这时候被赐死,镇北军散落四境,想来是大端朝气数将近,长生天保佑,让我王能够一统天下。” 二王子趁兴引了一壶酒,看远处军营中处处飘着白,军帐已经撤去了不少,如今只剩下十之一二,跟守军的兵将们站在北风中如一杆战旗,纵然如此,仍是一副寥落景象。 探子说的没错,镇北军快要撤了。 柔然兵的号角响起,战鼓声雷动,大军转眼便奔到阵前,谁成想方才还站成一棵小白杨的士兵们一听见鼓声,撒腿就跑,连带着帐篷里煮饭的,喝酒的都一股脑的钻出来,去茅房的连腰带都不系,两手拎着就往外冲,跑的比兔子还快。 二王子纳闷了,这些年这群人是怎们将他们柔然的勇士们打的屁滚尿流的。 身边的小女奴又为他斟了 分卷阅读17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一壶酒, “我们做奴隶的,若是主人在时,千般命令都有好使的,可若主人一死,那么什么条规都没了用处。想来这些个士兵也是一样,周风在时,军法如山,能让人冲锋陷阵,为的不光是对他的敬畏,更是因他战无不胜,士兵们早已将他视为战神一般的人物。如今周风死了,士气也就散了。” 二王子点了点头,“吩咐下去,残兵败将,尽数斩杀。” 镇北军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就算逃,也是颇有经验,柔然兵一路追的气喘吁吁,偏偏就是跟不上。眼看着他们就在不远处了,旌旗都倒了半截,可纵马过去,人家在树林子里绕了个弯,又跑回去了。可刚想要放过他们,直接从阴山口入十郡,进入大端,偏生这群逃兵败将们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在他们身后放起了冷箭,不射人,不射马,专往四王子的战车里头射箭,好几箭差点就射中他的命根子。 二王子气的眼睛都红了“他娘的,给我追,步兵正面攻击,兵马队绕到后面保包抄,他娘的,我不信还弄不死他们” 三十万大军开拔,这群逃兵自然就无出可逃,一路奔至江北,身后便是滚滚的江水。 二王子终于被抬着出了战车,笑道“怎么不逃了。” 他笑,然而逃兵也笑,他忽然看见,这些兵丁们扒开外头的棉服,露出里面银甲,一人将镇北军的站旗从中劈开两半,露出一个明晃晃的尖头。他们站在江口,准眼又成了个镇北军的将士,身后的江水拍岸,一时山河无言。 忽有一人跑到他耳边,悄悄说道 “咱们的粮草大营今早遇袭了,整个备下的粮草,一点不剩都被烧干净了,听说领头的是,是周风” 他赶忙又添了一句“已经派出万人围剿,这一次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二王子阴沉着脸,没见得意之色褪去的一干二净。 “皇帝撤了镇北军,分散到各地,边城便是门户大开,周风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抵的了千军万马,他死不死的有什么关系。倒是用他一死引来我大军入城,再从身后捅我一刀,这下可就被动了。” 参军说道“咱们粮草被烧尽了,不如撤军回去,以图来年再战。” “图个屁,如今咱们大军已经出动,野心昭然,大端朝廷怎会视而不见,再说如今咱们三十万大军,人要吃饭,马要吃粮,如何能再养个一年半载,徐徐图之,如今之计,只有一鼓作气,打入大端,下一郡便抢一郡,下一城便吃一城,唯有如此,才有活路。” 他瞧着眼前将他溜的满山遍野的瞎跑的假逃兵,淡淡的道“残兵败将,都收拾了吧。” 另一头,雪山上一批棕色骏马发足狂奔,踏雪逆风,直上高耸入云的山峰,马上之人弯着长弓,搭上五只利箭,弓弦一响,却不是射人,正中身后战马的双目,一时人仰马翻,连带着后面的兵将,叽里咕噜的滚下山去。 “拿到镇北将军人头,赏黄金万两” 骏马在山涧中驰骋,越走越高,朔北的寒风如刀,刮在脸上,如割肉一般的刺痛,周风在马背上,弯腰骑射,箭无虚发,听了这话,不禁暗暗觉着好笑。 “想来我周风在北疆带着一帮兵油子穷了半辈子,死了倒是很值钱。” 只是他再往身后一掏,箭已经用尽了,而路也到了尽头,前面是万丈深渊,一步踏出,便是个神仙,也只有粉身碎骨的命。 周风停住了,而身后的追兵也停住,人群自动分成了两行,中间一人纵马而出,脖子上戴着十二根头盖骨串成的挂饰,叮叮当当的走在前面,正是柔然王。 “不愧是镇北大将军,耍的一手金蝉脱壳的好手段,一边糊弄着皇帝诈死,一边带兵偷袭我粮草大营,虽然我每日都恨不得生吃了你的血肉,但到了今日,我不得不说,论打仗,你是百年一遇的将领,我佩服。” 柔然王一手放在胸前,朝他拜了个礼。 “只可惜,这般的好英雄却陷入愚忠,只知道一味辅佐你们那个整个寻仙问道的皇帝,守了多少年的边关,到头来却换的一壶毒酒,你们大端朝有个词叫良禽择木而栖。我很喜欢” “若你愿意下马受降,我非但饶你不死,拜你为将,在大端朝有的待遇,我柔然必定只会更加丰厚,金银财宝,拜相封侯,自然是不在话下。” 周风勒住了马缰,深陷的两腮显得冷峻,眉目间凹陷的更加厉害,显得一双眼睛尤为深邃,轮廓鲜明的如同雕刻,这样一幅面孔,想来年轻时候鲜衣怒马,不知道赚了多少人家姑娘的手帕。只是如今十几年风霜苦雪,少年一转眼,成了个北边关的定海神针,似乎早忘了,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愚忠” 周风一笑,作为天子的从小伴读,舔着脸自居大哥,他确实是愚忠,弟弟不成器,他打不得骂不得,只好为他收拾了这个烂摊子,他活一日,便护着他一日,便是把命舍了也无妨,这便是他的愚忠。 可他领着十万大军,走入皑皑的雪山,踏着战士们的尸骨,浴血冲杀,刚别了故土的孩子转身被裹在马革里 分卷阅读17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头送回去,昨日喝酒的兄弟转天便是天人永隔,他进一尺,便有一尺的疆土可以收获食粮,他丢一丈,便有一丈的边境百姓被迫背井离乡。 “愚忠不假,可忠的是大端的疆土,忠的是天下的长安。” “好一个天下长安,”柔然往说道, “你看看这些个百姓,他们只知道每日耕牛放羊,采集野果子,孩子们只要填饱了肚子,还不是乐呵呵的,他们不在乎今日是哪个皇帝坐镇,明日是哪个王朝,只要我拿下了大端,统一了各部,这天下自然也就没有争战,万民也就能得个太平日子。” “好一个太平日子,”周风喝到“我守在边关二十年,你们柔然如何发家当我不知道,靠着夺人财宝激励将士,草原上养不起这许多张嘴,便去进犯周边部落,打的过便去抢一批马屁钱粮,打不过便跑,视盟约为无物,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你们恨不得占领了大端的土地,将大端百姓全杀了,好让你们安安稳稳地握着这片山河,还妄言什么天下太平” “你们可以入侵,可以攻城,甚至也许会打入京城,拿下金銮殿,可你们终究怎么来的,便要怎么回去,这片山河,你们吞不下来。” “至于我,休要以为你们拿下了什么镇远将军,我昨日便送走了虎符与大印,如今,你们拿下的不过是个年过半百的病弱老头子罢了。” 说罢,周风轻轻抚着着战马,低声说道“老兄弟,最后只有你陪我走这一程了。”倏的将战马双眼一蒙,两腿一夹马腹,飞身跃起, 雪山上许多冰柱上同时映出千万个周风,划过热烈的火烧云,战袍悠悠的飘落,山谷中不知道谁吹起了羌笛,唱起了歌, “骤雨急,朔风卷阴山,英雄冢前一壶酒,敬与边关万里,袅袅炊烟。” ☆、围城 柔然兵入侵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一时人心惶惶,不少人早已经打好了包袱,收拾了细软,可茫茫天地,往哪儿逃呢。于是又各回各家,该做饭的做饭,该睡觉的睡觉,只是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起初江南城中还有官府衙门的人张贴大榜,说是柔然狗贼不顾国之盟约,公然进犯大端,天必诛之。 然而过了不多时日,眼见这官府衙门的老爷们不坐公堂了,起初说是病了,后来衙门中人渐渐变少,大伙儿才知道,是听说柔然这会联合各部,召集了三十万兵马,一路势如破竹,打到京城去了。听说破城的时候,大臣们还在讨论迁都的可行性,包括金銮殿里的老祖宗的遗物搬运过程中的损毁,不过很快,他们便不愁这个问题了,这厢刚卷着铺盖卷一路狂奔,那头马上就破了城防,老祖宗的遗物们连同金鸾大殿被一把火化为灰烬。 按照柔然兵一贯的秉性,拿下一处便要祸害一处,攻下京城原本要在城中一番享乐,抓些个牛羊打打口祭,要是有些个美貌姑娘作陪就更好了,谁知道费老鼻子牛劲打下粮仓,开门一看,别说屯粮,干净的连耗子都扎不下根,国库空空如也。 没了粮食,便有再多的金银财宝,美貌姑娘也是不行的,饥饿让柔然大军不得已扬起了斗志,杀了随行的马匹充饥,继续兴兵南下。 而江南作为大端以南的鱼米之乡,自然是块肥肉,只是中间隔了几座城,权且算是个快到嘴边的鸭子。 即便是快到人家嘴边上了,好歹还有三分距离,值得让人拼一回性命。 猴崽子从城楼上匆匆走下,神色颇为轻松,与往来的人们调笑着, “猴儿,今个儿城防可多了些人?” “多了许多了,若是姐姐能再多做几个窝头来,还能拉来几个壮小伙儿,个个肩宽腰窄,一身腱子肉。” 江南一向是个风流所在,那娘子早已是半老徐娘,听闻这崽子叫她姐姐,倒也不恼,反而笑嘻嘻的,往他手里头装个硬碴子窝头,猴崽子咧嘴一笑“谢谢姐姐。” 转眼便溜了。 他一路七拐八拐的走到一处院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消了, “谨严叔,义父今天情况怎么样” 赵谨严很憋屈的坐在一个巴掌大的砖头上,身旁摆了个临时搭建起来的黄泥炉子,里头熬着草药,这会儿咕嘟咕嘟的冒泡 “不怎么样,这爷俩一个德行,都是些有苦往肚子吞的人,憋得自己一身伤,眼下已经高烧了七日了,油盐不进,便是这药,也不知道喝得下喝不下。七姑娘在里头照顾着,我方能匀出手来熬药,不说他,你探听的怎么样了。” 猴崽子道:“柔然兵放话出来了,凡事投降开城门的,官家日后升连升三级,保全家眷性命,城中只要交够了粮食与女人,前头的兵便在人家门口的台阶上做一个记号,后头的来了便不杀不抢。凡是抵抗的,一旦破了城,便是大举屠城,昂抵抗之将领连同家属,直接割了脑袋挂在城头。” “前头已经降了三郡了,听说今早有人在邺城北看到了大堆的马粪蛋儿和军中烧锅的煤灰,想来许是他们。” “邺城北”赵 分卷阅读17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谨严看着个熬药的炉子,拿着小勺子搅和,“离这儿不过一百里了。” “守城的参将怎么说?” “别提了,守城的参将昨天晚上便上吊死了,留下一句话来,说是他毕竟当做大端之臣,要他投降叛国,是为不忠。然而若是拼命抵抗,以如今益城的兵力,无异于螳臂当车,最后换个屠城的下场,是为不仁。国之将亡,非一人之力可挡,只好以身殉国,日后百姓要保全性命,降了便降了。” “混账!” 赵谨严将勺子往药罐子上一敲,“保全性命,他当那些个柔然兵是多么忠诚守约之人么,如今不过是为了攻城,才放出不烧杀抢掠的话儿,等他拿下半壁江山,转头就是另一付面孔,到时候这些个投降的百姓,便是案板上的鱼肉。老将军临死前拼了性命,设计烧了他们的粮草,就是为了让他们没法打下持久战,只要我们坚守城门,抗下三个月,他们定然便退了。如今他这么一死,剩下的兵将谁还肯拼命,恨不得这就干脆开城门迎接了。你看我做什么?” 猴崽子指了指药罐子,“漏了。” 赵谨严低头一瞧,原是自己方才气急之下,力气大了,把药罐子给捅了个窟窿,药汤冒着泡的往外钻,浇灭了刚生好的黄泥火炉子。 “他娘的,”赵谨严气的冲着黄泥炉子里踢了一脚,炭灰带着火光飞扬起来。 “谨严,”屋子里传来周骞的声音,只是沙哑了许多。 “越活越出息,跟药罐子置起气来了。” 二人走进屋去,见周骞斜卧在床上,身子骨消瘦了许多,眼眶凹了下去,唯有一股精气神还在,只是不一样了。 少年的周骞有一种昂扬的生命在肆意的生长,打仗也好,混江湖也好,他之所以敢剑走偏锋,一是因他好胜心切,总想在父亲面前露个脸,打一场漂亮的仗,而是他知道,周风像一座高山,永远在他身后屹立,擎着镇北的风雪,他周骞才能活的逍遥自在。 如今,山河破碎,风雨交加,守护者已经殉了江山。 “醒了?” 周骞淡淡一笑,“早醒了,只是碍着小七在睡,没敢动弹”他往旁看了一眼,小七坐在竹藤椅上,半个身子趴在周骞腿上,手里还握着一块退烧的湿毛巾,昨晚上周骞高烧不退,她陪着一整晚,到清早说什么也撑不住了,拧着毛巾就睡着了。 他勉强下了床,着了鞋子,让小七轻轻抱起来放在榻上,又搭了一床被子,而后慢慢的扶着门框往外走,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悄悄掩上了门。 “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皇城被攻陷了,柔然兵一路打到邺城北,前头的城破的破,降的降,几乎没怎么耗费他们的兵力,只是粮草短缺,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斗志。” “自古江南繁华地,益城又是有名的鱼米之乡,若是他们攻下此处,便是如虎添翼,再往南走,便是势不可挡了。” 赵谨严将一个青花包裹递到周骞手上, “这是老将军托我带给你的东西,里头有将军印,还有这个”他展开包袱,里头赫然是一条绢布的画卷,说道“这玉兰图老将军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只道这位故人旧日里喜欢玉兰花,当年感念他护送到柔然,曾送过他好些幅图画,一并拿来,看看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周骞接了过来,却并不如何在意,这玉兰图搅动风云,传的神乎其神,一会儿是大端的命脉,一会儿是周风暗藏的宝藏,可如今,国家都快让人连锅端了,还管什么命脉,什么宝藏,若不是他父亲的遗物,这会儿他就能放火盆里烧了。 倒是这将军印,有点儿用处。 一阵冷风吹来,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喷嚏, 身后忽觉多了一件衣裳,回头见小七醒了,随手给他披上一件外套, “院子风大,有什么话不能进屋子说。” 周骞咳嗽两声,轻轻拂过小七发梢,“送你出城好不好?” 他柔声道“柔然兵快要打进来了,听说他们有三十万大军,杀掠屠城,所到之地,尸体堆成了山,血流如河,每到夜里,便有万鬼齐哭,你怕不怕?” 小七淡淡一笑“怕自然是怕的,不过我就算是怕死了,他们该来照样是的来,我又有什么法子,只好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就是了。” 她这几日照顾周骞,忙的衣不解带,整个人也跟着消瘦了一群,看身板是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带着水乡特有的削肩,然双手握着长剑,整个人带着一股子向死而生的热烈。 周骞笑道“要是我有法子守城呢,” 小七一愣, 周骞一点头,将军印交到她手里说道 “如今柔然粮草不足,后方又供应不上,只能速战速决,只要我们守住了益城,跟他们耗下去,时日久了,便也难分胜负, 如今趁着益城未破,你带着这块将军大印南下,去滇州召集旧部速来增援。” “可我没去过那儿,万一……” “没有万一,益城能不能守住就靠你了,”周骞轻轻的在她头上一吻, 分卷阅读17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转身将猴崽子拽过来,“你跟着干娘一块儿,沿途机灵着点儿,遇到匪贼别瞎出头。” 猴崽子斜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儿的说道 “我不去,” 周骞气的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走了半年,长能耐了啊” 猴崽子吃痛,捂着屁股跑到小七身后,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态,叫道“干娘,听说滇南毒虫多的很,我怕” 小七将他往身后一拽,笑道“算了,孩子不愿意去,逼他做什么,你也说了,此行危险的很,我带着个孩子反倒诸多不便。”她提着剑转身边走,留下个消瘦的背影越来越远,转身消失在拐角处。 “为什么不去。”周骞冷脸问道, 猴崽子收了一脸的委屈相,冷静的说道“义父想要骗人可以,可编个好点的理由,还去滇南召旧部,镇北军常年驻扎阴山以北,什么时候在滇南有过旧部?”他眼睛一转,“你想把干娘送走,我不戳破你,想把我也送走,没门儿。” 周骞要不是大病初愈,恨不得抬手就揍他一顿,原本就是个死皮赖脸的猴子,如今搁军营里头呆了半年,更加无法无天了。 “你懂个屁,益城根本守不住,我和你谨严叔是镇北军的将士,一条性命早就卖给了河山,你个小屁孩子,跟着凑什么热闹,呆在这儿就是死路一条。赶紧滚蛋。” 正说话间,听到一声巨响,整个房梁轰隆一阵 ,浮灰簌簌的掉落下来,街上登时乱了套,摆摊的小贩把东西匆忙收拾了就跑,老夫人抱着家中孩子狂奔,更有人趁机往人身上多摸一把,西淘一把,妄图趁乱摸个钱袋子,一时尖叫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有人尖利的喊道“柔然的蛮子们要打进来了。” ☆、守城 益城乱了。 看守城门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爷子,当日正与值班的兄弟们喝酒,酒过三巡,醉醺醺的上了门楼,便见楼下黑鸭鸭的一片人,骑着马拎着长刀,带着腾腾的杀气, 未等他点燃烽火,巨大的山石便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将益城的门楼撕开了一个口子。老爷子的一个脑袋被砸了个大坑,手里还带着一截燃烧的火把,尸首留在烽火台上。 城楼上登时变乱了,兵将们自打知道守城的官爷自尽,便有的已经生了投降的心思,此时见大军兵临城下,更是人心惶惶,一个个像是无头的苍蝇横冲直撞,在仓皇的脚步中,忽有一人停驻在那老爷子的尸首前头,接过他手中的火把,静静的点燃了狼烟。 而逃窜的兵士们也停住了脚步。 只见城楼下站了一排铁盔银甲的战士,整齐如一,站在人流中,仿佛一群钢铁铸成的雕像,一动不动。拦住了这些人的去路。 “镇北军”有人惊呼道 大端朝中镇北军的威名赫赫,常年穿戴铁盔银甲,民间也在私下里称他们做银甲兵,旧日里提到柔然,自然会想到这群驻扎在边关的将士们,然而边境毕竟遥远,看不见摸不着的,总觉是个说书先生里头的故事,将士们在沙场上死了几回,也就赚闲人们的几滴眼泪,而后各做各的,转头便忘了。 知道这一刻,柔然大军兵临城下,醉生梦死的人们才忽然醒了。 “大端朝军令,军中擅离职守者:死罪。” 赵谨严站在镇北旧部的前头,腰间背一把九环大刀,做个多年边境传令官,声音中自有一中不动声色的威严,让人不自觉的少了三分胆子,喝到 “都给我回去” 听闻这话,适才乱作一团的城防兵们不自觉的退了两步,奈何身后的杀声阵起,江南甚少有战事,官家兵马平日里不过是想在兵营里头混口饭吃,哪儿见过这中阵势,心里恐惧,腿肚子登时变软了。 “守城的少卿已经自杀了,咱们这点兵还不够人家填牙缝的,只要咱们反抗,就是个屠城的下场”人群中有一个敦实的壮汉仗着身子壮硕,挤在人群前头,伸手便去推赵谨严的肩头,身后跟着许多人,也打算浑水摸鱼,从这群铁人中间找个缝,溜出去, “你们镇北军早就被皇帝给散了,如今又在这儿耍什么威风。老子有家有口,都在城里,你们要送死自己去,被拉着我们当冤大头,滚开……” 他话音未落,一只长剑便从胸口刺穿,鲜血咕咕的从胸中流淌出来,整个人僵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砸起了一片烟尘。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 周骞大病初愈,脸色还是煞白,嘴角干裂,整个人如一个病痒痒的公子哥,整个人塞在银甲里头,还富裕半个人的地方。然而这一剑倏忽而出,眼睛眨也不眨。 惊得众人面面相觑,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目光扫过城防兵,冷冷的道 “各位,大端的军令若是听不懂,我不介意帮你们温习一下” 他剑尖从尸体上划过,收入剑鞘,而后一拱手 “在下周骞,镇北将军周风之子,掌虎符,可调各地官军。少卿虽死,但益城犹在。休要听他们说什么投降便秋毫不犯。你们可仔细 分卷阅读17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想想,若是每个城池都秋毫不犯,他们来抢我河山做什么,上杆子来送银子的么。我又听说,如今柔然的粮草已经耗尽,便朝那些投降的人们抢粮抢人,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你们若是退了,你们的一家老小过得便是这般猪狗不如的日子。” 城门上烽烟起,北风从铠甲间穿过,带着兵戈之声入云霄。周骞脸上渐渐感到烧灼,不知道有因为高烧又至,还是气血上涌,总之晕乎乎的头重脚轻,不得已将两脚分开,略略扶着城门,勉强提了一口气站住。 “如今我已经使人去调援军,只要我们坚守住城门,柔然军便打不进来。只要熬过三个月入了冬,他们弹尽粮绝,自然便退了。周骞身无长物,只有这一副肝胆,愿与诸位一道,死守益城。” “死守益城。”身后的将士们一口同声。 他冷着脸,腰板挺的溜直,慢慢下了烽火台,一手扶着赵谨严的肩膀,悄声说道 “如今城内人心惶惶,大家都想逃走,士气低落,这般没有两三日城便的破了。先叫人去把城中各处出路都给堵上,对外就说是柔然兵已经围住了益城,谁都出不去,城中诸人没有出路,只能背水一战,大肆宣扬柔然对战俘的恶行,越残酷越好,最后派人探听一下益城人的祖坟都埋在哪儿,回来告诉我。” 赵谨严一手扶着他,问道“你打听人家祖坟干什么?” 周骞身子发软,似乎说了什么,赵谨严凑到他耳边,只听见他喃喃道 “封住城门,别让小七进来。” 烽火一连燃了七日,益城里的人们眼见城门紧闭,外头兵戈声震天,自知逃出去也是个死,也就断了指望。城中柔然兵烧杀抢掠的消息甚嚣尘上,然而募兵台上仍是零星几人,倒是不住的有人在自家院子刨坑的刨坑,挖土的挖土,指望着能挖出一个地洞,破了城后好藏身。 “听说益城的徐少卿死了,镇北军接管了官兵,说要拼死守城,也不知守得住守不住。” “我看够呛,当年周风老将军带着十万大军,这才把北疆守的死死的,你看现在城中才多少个人,还说那个小将军年轻的很,毛还没长齐呢,就带兵打仗,最后毁的还不是咱老百姓的命。” “嘘,别说了,赶紧挖吧,逃不出去,好歹在洞里头躲一躲” 市井间人家三两个凑成一块说着话,互听虬髯大汉扯着公鸭嗓子喊道“躲什么躲,人家柔然大刀已经砍到脖颈子上了,你们倒好,就知道一头扎在土里头当鸵鸟,挺大的爷们也不嫌害臊,” “陈清汉,你别狗日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老祖宗都看着呢,人家柔然大军已经连京城都破了,别说是个什么小将军带这三瓜两枣的守城,就是镇北老将军在这儿,也未必守的住。再说他们有回回炮,昨日上城楼的兄弟今日就没回来几个,我是想了,要是老祖宗保佑,等破了城,也未必就死,可要是上了个城楼,这一刻就算完了。” 这虬髯男人正是陈清汉,他拎着个祖传的大刀骂道 “我去你娘的腿儿,你也好意思提什么老祖宗,没听见人说么,那些柔然的老狗们要去刨咱们的祖坟了。”他朝东边一指,眼见一处冒着绿色的火光, “看见没,祖坟都让人家给挖出来烧了,你爹你娘,你姥姥都被人给从坟堆里头抛出来了,他们死都不得安生,往后日日托梦来骂你,你们还能忍着,我可是忍不了,兄弟们,咱老爷们活一辈子,上得对得起祖宗,下对的起孩儿,咱要是全做缩头乌龟,那就别怨人家柔然狗骑在脖子上拉屎。” 他将大刀拔了出来,大声喝道“柔然狗贼,我日你祖宗。” 身后不知道合适家家户户紧闭的门开了,门后探出了脑袋,而越来越多的人紧随其后,拿着家中的锄头镰刀,一路走到了募兵处 “兄弟,城防兵还缺人么,算我一个” 赵谨严低着头匆匆从募兵处赶来,终日紧锁的眉头终于展开了些,一路绕过断桥,旧日的歌舞酒楼如今人去楼空,变成了军备处,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搜落了许多废弃的马车,老远就瞧见猴崽子将轮子卸了,一手拎一个,往院子里搬。 这又在忙活什么呢。 猴崽子大概是忙累了,手上一滑,马车轱辘滑落,跟着在地上一路滚到院子,最后哐啷一声响,正好砸在一个消瘦的脊背上,紧接着一声哀嚎,周骞平白疼的龇牙咧嘴,转过身来,带着浓重的病腔叫到 “你个兔崽子,不帮忙你也别添乱啊”他伸出一双沾满了黑灰的大手,往背后揉了揉,眼看着在一身素衣上抓了偌大的几个黑爪印,他也浑不在意,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削尖的三叉戟,叫道“这暂时用不着你,给我滚到那边歇着去” 猴崽子佯佯的转过身,这才瞧见赵谨严,冲他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儿的跑了。 “大哥,好消息。”赵谨严一手将马车轱辘抬起来,“募兵处今日来个不少人,估计是被昨日祖坟被掘的事儿给气坏了,终于把这帮人的血性给逼出来了,这车轱辘放哪儿?” 周骞随手一指,“那就对了,也不枉我深更半夜里跑出去一 分卷阅读17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场,阿嚏,”他一吸鼻子,“又他娘的受风了。” 赵谨严一愣“合着昨夜的那把火是你放的?” 周骞嘘声道“祖宗你再大点声喊,是怕别人听不见呢,”他受风寒至今,虽说身体略好了些,可干活久了仍觉疲惫,坐在一堆木头架子上面, “江南一向甚少争战,民众越不是逼得无路可退,断不能举起刀枪,若要绝了他们的苟且偷生之心,只有激发他们的愤怒,旁人家的死活未必能让他们舍了性命,那么自家的耻辱,或许能管用。” 说罢,他挤眉弄眼道“猴崽子昨日在西门城外发现了个狗洞,正好钻出去,宰了个柔然狗贼,混在他们中间,谁都没发现。这孩子可越来越能干了。” “而且,还发现了个大秘密” “他们抓了个大些个大端的百姓,关在偌大的一个营房里,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水,不过”他嘿嘿一笑,“他们也不知道我打了什么主意,”他将三叉戟绑在马车轱辘的轴心,有将两个车轱辘套在三角支架上,前头插了一片耕地的犁头,套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看上去很是简陋的战车。 “怎么样?”周骞很是骄傲的往他这新坐骑上一拍, “你打算拿着个去对付城外的大军?”赵谨严皱着眉头“这玩意能对付几个人” “一架自然是不行”周骞道“可若是将城中所有的能用的木头拆了,房子卸了,用梁木削尖做撸,耕犁拆了做辄,把菜刀镰刀都拿来做杀敌的兵器,没有战马,便将家中的驴子骡子蒙住眼睛绑上战车,一路冲杀过去,也能抵挡一阵子。” 他长吁了一口气,往后仰倒在战车上, “即便是这样,未必能挡得住三个月,拖得一天算一天吧.” ☆、玉碎 两军对垒已经数日,柔然军这一回一路顺风顺水,满心以为能迅速拿下整个江南,没想到先在益城吃了个钉子。白日里无论他们如何叫骂求战,守城的将士只是一味的闭门不出,略一靠近,就是一阵的长箭如雨般掉落,另有战车无数在箭雨里冲杀出来,四周绑满了锋利的兵刃,车上燃烧的熊熊烈焰,拉车的畜生早就蒙住了双眼,在柔然大军里横冲直撞,火焰所及之处,马匹与战士的皮肤一触便焦了。 而一到此时,益城的门楼上变会响起鼓声,和着战士们惨叫一起,似乎宣告着他们的战果。 “混蛋” 二王子一声怒喝,吓得的身旁的女奴将酒壶与杯盏一起摔落,白瓷炸裂,碎了一地,女奴吓得登时便跪在地上,碎片扎进血肉里也浑不在意,不足的磕头求饶。 “一个酒壶都端不住,柔然兵营里也不用养这样的废人,”他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将满腿是血的女奴拉走,女人的嘶吼声渐行渐远,二王子冷冷的看着远处, “都是一群废物。” 他这阵子心情糟糕透了,自打被周风烧了个大军的粮草,他便不得不提前发兵。自己的兵虽多,但是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东西,打仗就是为了抢钱抢女人,没有足够的激励,谁他娘的给你拼命。然而他为了快速夺下大端的领土,不得不下令投降者秋毫不犯,这下军中的将士们很是不满意。 若是再过一阵子攻城不下,他们连粮草都绝了,那手下的这群将士,可不是吃素的。到时候,休说拿不下大端,他能不能全身全尾的回到柔然都是个问题。更何况,为了拿下大端朝,如今柔然已经是外强中干,先前将周边部落压得死死的,可一旦战事拖得久了,也难免那些个部落不会趁火打劫。 夜长梦多,须得速战速决。 “二王子,眼下咱们该怎么办如今马匹杀了差不多了,再攻不下来,咱们可就……” 二王子看了一眼从京城抓来的战俘,眼帘低垂,哼了一声, “该他们上场了。”他一转头,凶光从眼底流露出来,像是要食人的野兽龇开了獠牙,一切威逼利诱都是徒劳的死后,最后能做的只有杀戮,最残酷的杀戮,拼的是谁更狠。 次日,柔然的大军外拉来了上万的百姓,之前蹭许诺过的秋毫不犯变成了个一句空话,大批的百姓被拉倒益城的墙头,在柔然的钢刀利刃下扛起修筑城墙用的一代代泥灰,站在离益城不过数尺的地方,开始修筑堡垒,无论是青年还是老人,都被强行分派了任务,每日须的搭建一尺高,才能领一顿窝头充饥,就这么没日没夜的干,累死了直接连尸体砌在堡垒中。 不出三日,临时搭建在百姓的尸骨上的堡垒已经有一丈有余,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一个月,临时搭建出来的高楼将会高过益城的城墙,到时候居高临下,拿下益城的城防兵指日可待。 赵谨严凝望着对面浇着血矗立起来的城楼,愤怒与仇恨让他眼里几乎烧出了一团火。恨不得即刻生出一双翅膀,飞进敌营,舍得一身剐,也要毁了这座战楼,救出这些个百姓。 他生与边关,长于战火,浑身上下别无所长,唯一用不尽的便是一颗仁心。 “大哥,不能由着 分卷阅读176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他们这么建下去了。” 周骞点了点头,“我知道,”他皱着眉头,眼里藏着一丝悲凉之意, “不然你派给我一队兵马,我们推着战车出动,挡住柔然大军,救出那些个百姓,让他们趁乱逃进城中。” 周骞脸上甚是冷峻,如同罩了一层寒霜,摇了摇头,“挡住柔然大军,说的轻松。你算算如今城里有几个人,对面有多少兵马,你就算化成三头六臂的哪吒也休想挡住,更救不了那些个百姓,无非是往里头平白无故的搭上性命罢了。谨严,你这话说的可不像是读了许多兵书的人。” 赵谨严低下了头,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提议如同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但如今大敌当前,山河在后,他断然不能端坐在城楼里,哪怕是讲自己当做一把废柴烧了,也算是个给后人传了一把薪火。 “其实,你早知道,这是个死局,非得断臂求生。” 赵谨严心里一冷,他隐隐知道这个结局,但无论如何下不了手,就是想,他都不敢想。而这个平日里最是一身侠肝义胆的大哥,面无表情的将这个法子提了出来。 柔然并之所以用大端的百姓筑楼,为的就是让对面不忍心对自己人下手,由着他们自己人一步步倔了自家的坟墓,这场仗打到了最后,早已经不是将士之战,如今比的是谁更嗜杀戮,更凶残。 要破了对方的城楼,必须要踏着他们自己无辜百姓的鲜血,此等命令一下,整个益城的将士都是这场杀戮的见证者,发号施令的人将会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成为一个残杀无辜良民的罪人,哪怕是为了身后的河山。 当拿起屠刀对准自己百姓的时候,将军便是身与名俱裂,从此万劫不复。 周骞望着远处,凝重的说道, “谨严你记着,今日的军令由我亲自来发,日后传扬出去,都是诸位将士苦劝不成,周骞执意一意孤行。往后若是城中因此暴乱也好,或是来日清算也好,你们都是被迫服从军令,将军暴虐,与他人无关。” 他说罢,转过身去,背后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尽力掩饰着悲恸,独自面对着烽火,似乎想要把这人间的罪恶都抗在一个人的肩膀上。 长风猎猎,鼓起战旗,风中传来颇为冷酷的声音 “告知各级城防军,今夜三更,在城楼上架投石机,出动战车,烧盐磷火,不惜代价,务必将对面的城楼碾为平地,违令者斩。” 周骞不自觉的闭上眼睛,似乎有两股液体从眼眶中蜿蜒而下。 入夜,城外的堡垒扔在忙碌的搭建中,柔然兵的长鞭与钢刀架在百姓的头顶,饥寒交迫的人们连日劳作,一双手早已经见了白骨,每一刻都有旧人倒下,又有新人带着铁锁镣铐,走上修罗场。 “我说,你们可快着点,二王子说了,若是明日不能再起三尺的城墙,今夜干活的人都全得死,不然留着也是浪费粮食。”说罢大概是嫌自己的威严不够,又在一个老太太身上加了一鞭子,听闻一身惨叫,想来威吓的力度有了。 对付这些个平头老百姓,最好的武器从来不是刀枪,而是恐怖。是铡刀在头顶悬而未落,求生的本能会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从人变成狗。 只是,他话没说万,忽然停住了,举起的长鞭扔在风中飘动,柔然兵的半边脑袋没了。轰隆一声响,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砸在了新建起来的堡垒上,一瞬间,砖瓦土崩瓦解,泥灰洋洋洒洒的散落在天地间,死人的骸骨从破碎的墙壁中露出森森的白骨,而活人四散,企图逃出这仿佛从天而降的巨石雨。 然忽见益城城门大开,无数燃烧着盐磷火的战车冲向人群,死士们抱着黑火药,架着马车,三十人为一组,死死护着手中的盒子,烈火烧灼着皮肤与血肉,甚至风中散着诡异的焦香,等冲进堡垒,三十死士早已经死伤大半,仅剩下一口气的,将手中的盒子往地下一摔, 巨大的火光直冲天上,将漆黑的夜空点燃,成了墨绿的颜色,黑云层层叠叠压在头顶,似乎皇天在降下的一场灾祸。 在烈火中,柔然新建起来的堡垒与修剪堡垒的大端百姓,一道被大火吞噬。哭喊声与叫骂声夹杂在一起,传入益城,乃至于三日之后,火已熄灭,一到夜里,仍有人说能听见挣扎与哀嚎之声。 那日,没有人看见守城的少将军去了哪儿,有人说他杀戮太重,被恶鬼缠了身,有人说他自觉羞愧,不敢出来见人,满城的风云都对准了守城的将士,指责与怒骂甚嚣尘上。加之柔然派来了劝降的使者,说是钦佩益城百姓刚烈,只要打开城门,既往不咎,日后将益城免税十年,保证百姓安稳无忧。 原本这话还没说完,使者就被周骞绑了,脑袋挂在了墙头。可不知道被哪个长舌的给听去了,在益城中传的有鼻子有眼,无数人心里头动了投降的意思,其中免税十年的好处,让人心痒痒。 次日,周骞在城楼上处决了三个兵士,罪名为:造谣生事,扰乱军心,杀无赦。 城中的闲言碎语渐渐少了,百姓又恢复了先前守城的模样,只是镇北军的威望渐渐少了,甚至 分卷阅读177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有人私下里谣传周骞想要自立为王。 谁都不知道,当初那三个兵士并非是什么造谣生事,而是夜里悄悄潜入周骞的营帐,企图暗中割下将军的首级,去先给柔然的二王子,以图个高官厚禄。只可惜,这些人不知道这少将军是在江湖上混过的人,一头栽了。 “为了这些个人拼命,值得么。” 赵谨严摩挲着战甲,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这个大哥,为了守一城一国,不惜将身名尽毁了,若是当时被这么害死了,不知道悠悠后世,又有几人会惋惜他。 “别说了,” 周骞一摆手“大厦将倾,我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死地 沙漏在桌上静静的流淌,丝毫不受城外的喧闹声影响,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从日出到日落,终于城门前的战火渐渐减弱,战鼓声也息了。 自打周骞敌我不分的将柔然搭起的堡垒炸成了平地,二王子就再没动过修筑堡垒的念头,一来修筑堡垒时间长,一来二去又是个大半个月,如今不论是军备还是粮食,就快要跟不上了。二来对方守城的周骞看来是个心狠手黑的主儿,没有一点爱民如子的德行,反而二话不说,将他找来的老百姓都给炸了。他再修也架不住对方再炸。三来,自己领兵在外已久,柔然大营空虚,周边附属的部落原本虽然长久以来都很听话,答应附属柔然,讨伐大端,然而不过是自己多年驯养出来的狼,一旦发现主人家中空虚,指不定会龇出獠牙。 既然益城中劝降的使者都被杀了,他也不必再装出什么秋毫不犯的德行,索性在前头投降的几座城池中来了新一轮的屠城,只要是老人孩子,消耗粮食的一律处决,仅留下一些青壮年男人,圈在了一处,次日发出命令“攻城。” 天一亮,这些个青壮男人便被捆在一起,冲在进攻的第一线,当做攻城的肉盾,大军持着长刀在后,任是谁后退一步,便是一刀结果了性命。 如果先前的投石机与战车尚可以说是为了碾平敌人修建的堡垒,如今城下便只有活生生的人了。 “我要带兵出城”赵谨严着一身盔甲,背上背着七八柄长刀,匆匆而来。 周骞在城墙上守了两天两夜,这会儿刚与守城的兵将交接了,和衣而卧,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火光与厮杀,翻来覆去,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结果被赵谨严推门而入,二话不说就要出去打仗。 他气的恨不得给他一个大耳刮子。 “发什么疯呢” 他也没什么好气儿,“就你那三瓜俩枣,凑上去都不够人家一盘菜的” 赵谨严急道“他们拿百姓当肉盾,其中不乏一些昔日相识之人,城防军如今已经下不了手了,如今云梯就要架上,工程的木筏与投石机拦在这些个肉盾后面,如今镇北军的威严已经减弱了不少,若是再要强攻,恐怕没有人能扛得起刀剑对准自己的同胞了。” 周骞冷冷的瞧着他 “你想说什么?” 赵谨严道“若是我带一队人马出城迎战,最好能截断这些百姓与柔然之间,到时候你开了益城的大门,便能收容了这些个难民。若是我不幸战死……” 他话未说完,便被周骞冷冷打断了, “滚出去。” 赵谨严讪讪而出。 周骞打了个哈欠,一转身,又躺下了。 他做了个一个梦,梦见益城的门楼被一下一下的撞击,终于撞开了一个大洞,乌无数人涌了进来,长刀挥舞着砍向垂髫稚子,他站在城防兵中,与袍泽兄弟一齐以身为盾,挡在逃跑的百姓前面,眼看着一把长刀冲着天灵盖砍下。 他忽然就醒了,一身的冷汗。 “义父,义父,不好了”猴崽子一路飞奔,末了在他面前摔了个大马趴,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周骞心中一凛,“莫不是城破了” “谨严叔,谨严叔他自己带着一对兵马,从南北绕出去了,说是要去与柔然军一战,看能不能救出那些个挡在前头的大端百姓,还让我给你带句话,说若是他不幸战死,益城众人便会看到,镇北军的将士为了同胞百姓流血拼杀过,这场仗没有仁义道德,只有你死我活,日后你再下令厮守城门,他们也将忠心耿耿。怎么算,都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混账”周骞摔了桌上的沙漏,沙子散落一地。 “拿我的战甲来,通知所有城防兵,出城迎战。” “遵命”猴崽子两手一抱拳,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周骞拎着战甲,心道“稳赚不赔,赵谨严你个王八羔子,若是你的小命没了,谁他妈来赔我一个兄弟。” 午时,城门外擂起了战鼓,江南益城的城门敞开了,一群银甲兵士站在城门外,赫然无惧,赵谨严已经带人冲杀进去,企图在柔然兵与被迫攻城的肉盾中撕开一条大口子,斩断追兵。奈何人手不足,别说大口子,就连个小缝也没撕开,光在外围打转儿了,倒是给当肉盾的百姓们整蒙了,不知道面对这小范围救兵 分卷阅读178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是该当做盟友呢,还是被迫当做敌人呢。 然而很快,他们便反应了过来,城门开了。 与此同时,银甲将士骑着战马从两侧冲杀出来,在益城门口一字排开,一列纵队手持带刺的铁索连环,这是镇北军的专门用来克柔然大军的利器,利用在地上做肉盾的百姓与骑马的柔然兵高度上的差距,将士们将铁锁拦在腰间疾驰,铁锁下被困在一起的肉盾们争先恐后的钻进城门,身后的柔然大军却被拦在身后,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随后,城门迅速关闭,守城的战士们迅速回笼,在城门前列为一个整齐的方阵。 “大哥,你怎么能出城,你走了,这益城还怎么守?” 赵谨严退到阵营里,一看到周骞,登时就急了。 他原本出了城,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带出来也都是死士,说是给益城一个交代,其实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眼看着战火烧的焦灼,周骞不惜玉石俱焚,一颗心便沉下来了,要破了这些个肉盾,恐怕也免不了一场场杀戮,就算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些个人命债,也不是一个人能抗下来的,除非,一个人将自己的心包裹起来,成了个铁石心肠。将人命不再看做是命,而是战场上的筹码,与那些攻城的兵器,云梯,战马没什么两样,只要需要,可是随时舍弃。 周骞为将,或能做到,可他不行。他看不得这些个无辜的百姓惨死,为了什么都不行。难道城中的百姓,做肉盾的百姓便不是大端的臣民,不曾饮过徐江之水,闻过江南的稻花香。 他做不到,便舍了这一身血肉,去飞蛾扑火。 可没想到,大哥竟然跟出来了。 “守个屁,”周骞骂道“要死一起死,我刚没了爹,不能再没了兄弟” 他也不多话,将战旗一挥,守城的将士第一次正面迎敌,以镇北军旧部组成的前锋如一柄利剑,硬生生的刺入柔然大军,将一个方阵硬生生的劈开了一个豁口, 紧接着,城防兵从豁口中鱼贯而入,十二人一组,形成了一鸳鸯阵,铁盾在外,□□从盾牌后刺出来,配以短剑斩断马蹄,一时倒也扰乱了柔然大军的阵营,一片人仰马翻。 然而很快,柔然后队绕将过来,豁口渐渐从外面合拢,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让他们很快将守城的兵士在中间。 这一战从正午打到了日头偏西,二王子坐在远处的马车里,叹了一口气 “柔然被镇北军在边境压了整整十年,不委屈。” 可惜,再勇猛的战士也敌不过形势,战局不是一个人能左右的。 镇北将军百战百胜的传说,到今日,便到头了。 他闭上眼睛,颇为释然,抬起头,说道 “长生天的神佑我,给我们丰饶的草原与壮硕的战马,让我们的勇士踏着敌人的尸骨,向你献上这片土地,狼要咬断羊的喉咙,执刀的战士将会杀光懦弱的人,留下我们的最英勇的孩子,世世代代向你赞颂。” 正说着,忽觉脖颈一阵寒凉,伸小臂一摸,一顾滑腻腻的东西附在了自己肩头,慢慢蠕动着身躯,嘴里吐着信子。 “是蛇,蛇”他大声叫道“怎么会有蛇……” 他低头一看,地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了许多蝮蛇,一身红磷,分明不是江南的东西。 远处忽闻一声鹤唳,不知谁吹起了陶笛。 益城城门里闹哄哄的,昔日被当成肉盾攻城的百姓们从战场上捡回来一条小命,登时哭的哭,笑的笑,还有人愣在原地,半响没有换过神来。 门楼上第一次没有了城防兵,所有的将士都在外头拼命,门外的杀声震天,城中百姓或是被震慑住了,慢慢的所有的声音都淡了下去,剩下一片不合理的寂静。 “他们死了,就没有人再来守城了。”有人低声说道, “或是被屠城,或是被抓去当肉盾,被捆成一团,去杀我们的同胞兄弟” 忽然有人小声抽泣,而后这抽泣便如同瘟疫一般,迅速传遍了拥挤的人群。 “哭什么,咱们跟他们拼了,都是爹生娘养的,人家为了咱们豁出命去,咱们也得对得起天地良心。”一户人家推开门,高举着砍柴的镰刀,一脚跨过昔日连夜挖出的地洞,大大方方的走出门去,在街上操着一口江南话走在每一条熟悉的街道 “跟他们拼了” 城中的男女老少在垂死的边缘,终于显露出来血性,熟悉的街角中出现无数熟悉的人,说书的先生卸了凉棚,拆出一条细长的横梁,劈成两截,拿在手里。笙歌楼里的厨子拎着杀猪刀走在其后,农家的女人们扛着着镐头,孩子们握着弹弓,从街道里走出来,越走越多,越喊声音越大,最后齐齐的站在城楼前。 一群白鹤在头顶飞过,洁白如雪的羽毛飘落,城门被缓缓推开。 ☆、后生 “蛇,蛇——” 柔然大军忽然骚乱起来,伴随着惨叫声,饶是训练有素的战马,此刻也慌张了,眼看 分卷阅读179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着小腹蛇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战马上的士兵想要躲藏,却不得不陷在阵中无处可避,慌乱之下,手中的长刀也纷纷转向,时而误伤了自己人。 周骞不动声色的说道“不要慌,站在原地不动,你们谁会说柔然话?” 方才被团团围住的城防兵们看着满地的毒蛇,也是惊恐万分,陈清汉这个胡子拉碴的糙汉子干脆直接跳进同袍兄弟的怀里,差点就吓尿裤子了。 可不知道为何,满地游走的蝮蛇忽然在他们周围形成个三尺的圈子,像是地上铺满了硫磺,竟是一个也没爬进来,乖的很。 “妈呀,周老弟,这是咋回事?” 周骞眼睛里忽然亮晶晶的,一扫前几日的冷淡,颇为自得的说道,“神兵天降。” 整个城防军多日以来见得都是这小将军一副生人不近的冷脸,以为这镇北将军从大到小都是些冷面冷血的家伙,倒是这一笑,然人觉着诧异了。 黄昏落日的余晖在他脸上打出一道金色的轮廓,修长而挺拔的身躯在银甲中显得玉树临风,颇有仙人之资。 主要是这仙人能驱蛇,好生厉害。 有一个小兵悄悄举起了手“大将军,我会一点柔然话。” 周骞一笑,悄悄低下头去。 傍晚,不知为何起了南风,白日里也有,却不大,不知为何到了晚上越刮越烈了。 大风从盔甲中穿过,发出如鬼呜咽的声音,柔然的战旗在空中东倒西歪,忽的一声脆响,金色的野狼战旗被拦腰截断,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不知道是谁在阵中喊了一句“战旗倒了,长生天不让我们打了,快撤退。” 这下像是在沸腾的油中掉了一滴水,在柔然大军中炸开了锅,一瞬间相信的不相信的乱成一团,在满地的蝮蛇的攻势下,人们屈从了自己的内心,柔然大军纷纷掉头回撤,后头的见前头的往回跑了,自然也是跟着跑,一时间,兵败如山倒。 而这时,远方出现了一个人,着一袭红衣,将头发高高竖起,倚马而立,斜阳在她身后,变成一个模糊的背景,照出一个英姿飒爽的影子,熠熠生辉。 周骞鼻子有点酸。 “她回来了。” 小七只身站在千军万马中,如一团烈火,走到哪儿就烧到哪儿。 在她身后的斜阳下,走出了无数人,有当年闲云居中的空空道长,巴蜀兄弟,就连平日里甚是不要脸的张再德居然也来了,还学着老祖宗,拎着两把大板斧,大吼一声“你再德爷爷在此。” 再往后,蓝蝉与李承之并肩而立,带着大批南疆的勇士,以一当十,寻常的妇人,一拳便能击倒一批烈马,小儿郎一柄长刀能杀出一跳血路。 “我的老天,这是些什么人,难不成真是神兵天降?” 周骞远远的看着旧日里熟悉的身影,淡淡的道“他们是走过地狱的人。” 正当这时,身后传来吱吱呀呀的响声,益城的大门开了。 整个益城几乎倾巢而出,人流涌动,越过呆若木鸡的城防军,扯着嗓子叫喊着“杀了这群狗东西。”眼看着,说书先生的临时掰断的两截长棍,准眼见便捅向了敌军的马屁股,战马吃痛,好悬踢了他一脚。姑奶奶们操着自己的剪刀见人就捅,拿出往日的本领,一手抓着柔然人的大胡子骂道“你这个杀千刀的,看老娘弄不弄死你” 似乎,许多年不曾这么畅快了。 火烧云还没完全退下去,被围困了一个月之久的战场就空出来了,没了虎视眈眈的敌军,剩下的只是一堆尸山血海,令人不忍直视。 但是总算,益城守住了。 战斗到最后的城防兵被高高的举起来,抛到空中,又落下来,传到百姓的头顶,一路被抬回了益城。家家户户难得的点了炊烟,很快,饭香就弥漫在大街小巷。 作为守城的将领,周骞依旧回到了临时的兵营,将今日城防的部署安排好,刚要松一口气,便见赵谨严带着与他一同出门的死士匆匆进来,噗通一跪,说道 “谨严私自出城,违抗军令,都是我一人所为,将军……”他话未说完,便被周骞喝住,颇为护短的说道“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早有这个意思,才让赵将军出南门为先锋,赵将军不想居功,也不必这么说,大家都散了吧。 军令如山,违令者斩。 镇北军这些年来所向披靡,三分靠谋略战术,七分靠令行禁止,哪怕是周骞当年,带兵打了场胜仗,一人未损,最后也被打折了腿,赶出军营。 何况如今是在战时,若是坐实了违背军令,赵谨严的脑袋非得被挂上城头不可。 这混账东西还敢大咧咧的闯进来,这是活的不耐烦了吗,还是觉着他大哥当真收拾不了他。 他这话说完,等了兵营里空了,这才冷冷的说道“把你那身的银甲给我卸了。” 赵谨严自知有愧,只得按吩咐照做,露出一身里头的白衣,少年的身子骨已经长成,如今怎么看都是个结实的男人。 “大哥,你其实不必护着 分卷阅读180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我,于你军威有损,嘶……”他话未说完,身上就挨了一下马鞭子,白衣登时绽开,坚实的脊背上露出一道血红檩子。 “你个混账,还知道军威,我就该让人把你捆了,放在城门前头一顿暴打,看你还敢不敢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他当真是气极了,反手又给了他两鞭子,都是抡圆了胳膊打的,鞭鞭见血。 “义父”猴崽子方才一看周骞神色不对,就知道这事儿不能善了,便趴在账外,这时候跳了出来 “谨严叔虽然是为了那些个百姓,也是为了你,他怕你再这么一意孤行,会和那柔然的大王一样,变得财狼虎豹手段,不近人情了。” 周骞气的将马鞭一甩,骂道“猴崽子,谁叫你闯进来的,还敢说什么不近人情,仁德那是说给皇帝听的,为将者知可为与不可为,如他这般贸然闯出去,非但救不了百姓,反而会给敌军消灭的一干二净,若是将领出去,保不齐还会被抓为俘虏,到时候你救是不救。你小子不拦住他,反而帮他带话,论起来你也欠收拾,给我过来,” 猴崽子原本想出来做个和事佬,一看这阵势便要殃及池鱼,他可不是赵谨严那般的恪守规矩的人,看架势不对,假装没听见,一溜烟儿的跑了。 周骞跃了几步,奈何这几日夜以继日的拼杀,身子沉的要命,居然没追上,转过身来,持着马鞭对赵谨严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 赵谨严苦笑一声“当年可是你丢下一封信,把这猴崽子交给我的,如今我教不好,你倒来怪我” 说着说着,身子不由自主的歪斜了,身上疼的要命。他半求饶的道“大哥,你要是不准备打死我,就放我起来吧,晚上还得去守城呢” 周骞本是最疼这个弟弟,这次当真是气急了,刚出城的时候恨不得将他抓过来揍个半死,等侥幸打了胜仗便不怎么生气了,只是一门心思想护着他,如今听他哀求,更是下不了手了。 不过还没等他说话,手中的鞭子便先叫人给抢了去,小七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背后还探出个猴崽子的小脑袋,一瞧着周骞那横眉冷目的,一伸舌头,朝赵谨严使了个颜色,又跑账外的藏着了。 赵谨严瞧着大哥袒护的意思分明,只差了个台阶,便顺手推舟道“嫂子救我。” 周骞与小七分别一个月有余,日子并不算长,然而说其来,其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生死关头,劫后余生,自是自不自胜,便是再有怒气也消散了,他顺手揽过小七啊腰间,道“娘子你说呢?” 小七点着他鼻子嗔到“放开,放人看笑话。” “我不放,不叫人看就是,”他冲着赵谨严一挥手“行了,这事儿就算结了,赶紧回去休息,别耽误我和你嫂子亲热” 赵谨严笑呵呵的出去,走出营帐老远,还听见周骞扯嗓子大喊道“别忘了上药。” ☆、皇帝 “知道了——”他边走边想,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回头一看,将军账早已经被放了下来,周遭所有的兵将都隔了五丈远,烤火吃饭,睡觉磨牙,胡诌打屁,什么样的都有。 劫后余生,这些个原本并不认识的人变成了个走过生死的兄弟。 夜阑如水,星河如锦,几个月来益城第一次这般的安静。 他踱着步慢慢走过断桥,见远处一片火光通明,白日里那些个被抓做俘虏的百姓如今聚在了一起,升起了篝火,在城中买了些纸钱,祭奠亡灵。 没有人能躲过这场灾祸,侥幸得生的,是用死者的命换回来的余年。因此大伙儿也不分烧的是谁家的纸钱,祭的是谁家的香火,在一堆巨大的篝火中,看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告诉他们回家的路。 火光中映照着人们的侧脸,赵谨严凝视着半晌,忽然瞳孔一缩, 他看见了一个人。 这人肤色白净,微胖,脸上一根胡须也无,虽然穿着个抹布袋子,不过显然是一贯锦衣玉食里头养着的人物。 他怀中背着个不大的包袱,看上去神色谨慎,没有往人群里头凑合,而是悄悄从篝火里取了个火种,迈着小碎步,走到街角,对着胡同里的人恭恭敬敬的跪下,将火点在一些破木枝子上,想是技术不好,点了几次,没点着,端着个火把急的抓耳挠腮。 站在他身旁的人叹了口气,慢悠悠的站起来,看脸不过四五十岁年纪,一把身子骨倒像是七老八十,骨瘦如柴,破麻袋在他身上晃晃荡荡,想要去周围捡些个枯叶子。刚要起身,脆弱的身子骨架不住他那个脑袋,一不小心,又跌了回去。 “三爷,三爷”跪在他身边的白胖子赶忙上前扶着,往自己白净的脸上抽了个耳光,捏着嗓子说道“老奴没本事,让您受罪了。” 细竹竿似的三爷躺在地上,似乎刚才的那一下费了他好些个力气,此刻有出气没进气的摇了摇头,“不妨,就是天冷,浑身打哆嗦。” 白胖子像是听到什么命令似的,马上脱下自己的麻布衣裳披在这位三爷的肩膀上,剩下自己的 分卷阅读181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五花三层,躲在墙头哆哆嗦嗦的拿着火把,往枯木枝子里头放,只见火光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竟然没了。只剩下一点火星,藏在里头,冒起了一阵阵浓烟,呛得这位三爷直咳嗦。 白胖子正急的没法子,忽见一人趴在他面前,低头往那枯木枝子里头吹了吹,手中拿着一把扇子鼓风,没一会儿火就蹭一下窜出来了。 他大喜,光着一身脊梁,对着来人连连磕头作揖,却被扶起, “爷想必是在锦衣玉食里头呆久了,在水边泡烂了的树枝是烧不来的”,他顿了顿“就像这大端朝,若不是从根底里败了,也不会落在今天这个地步,” 白胖子满脸堆笑,“您说什么,我们可听不懂,” 赵谨严一笑,压低了声音“许公公听不懂,那皇上,您听得懂么。” 这话一出,这两人都在耳边炸开了一声闷雷,朱明煜抬起头,目光里带着恐惧,低头躲在白胖子身后,不敢见人。 赵谨严冷笑这看着昔日九五之尊的男人,如今低眉顺目,以他一脸褶子,四五十岁的高龄,竟然委委屈屈的,像是一个偷了人家糖吃的孩子,不住的叫着“不是我,不是我。” 可惜,他偷的不是别人家的糖,而是天下人的江山。 军帐还没完全合拢,小七就随手拿了张纸,团了个纸团,扔在周骞的鼻子上。 “哎呦,好疼”周骞很夸张的叫道,随手卸了甲,拎了桶水往身上一浇,冲去了战场上的斑斑血迹,扯了件毛巾围在腰间,露出一个平坦而宽厚的胸膛,这些日子他实在是操劳过了,浑身上下瘦了一圈,原本圆润的肩头变得有棱有角,腰间的腹肌也更加突兀了起来,被血与刀打磨过,少年蜕变,脱胎换骨,成了如今这个名如其实的将军。 “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周骞一出来,便见小七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还是忍不住揶揄道, “看你有没有受伤。” 周骞笑着将小七轻轻搂了,把她手按在自己的胸前,笑道“好好看看,没缺胳膊没少腿,这也算完成任务了吧。”他将头抵在小七前额,撒娇似的说道“把你骗到滇南去,也是情急之下,实属无奈。好媳妇,别生气。” 他在益城将破之际,一句话将小七支到了滇南,虽说是为了她的安全,但终究是连蒙带骗。小七虽然冲动,但也不是个傻子,能当天火急火燎的千里奔走,无非是因为他从未骗过她而已。如今益城既守住了,他便打定了主意,早早的关了军帐,将军既解了战袍,余下是出卖美色也好,跪搓衣板也好,都可以。 小七岂能不知他的心思,说道“我生什么气,滇南虽没有镇北军旧部,不过也不白去,招来了个不少应战的小兄弟,都机灵的很,长的水灵灵的,身板也算挺拔,我看……” “看什么看,你敢”周骞眼睛一瞪,直迎上小七的目光,一瞬间软了下来,委委屈屈的拉着小七的手,可怜巴巴的道“我错了。”说罢,伸手拽了跟不粗不细的马鞭子,“要不你打我两下出出气吧。” 小七抬头看着这个白日里叱咤风云的人如今低眉垂目的跟自己求饶,一下子没绷住,笑了。 “我知道当时益城将破,你想保全我的性命,可你忘了一件事,我的性命握在我自己手里。我要偷生也好,要战死也好,你总得让我选择,而不是就这般把我骗走,若我回来,城破人亡,我会恨你连告别的机会都不给我。” “还有啊,别轻易把我支走,你知道,一个女孩子家,要是路上遇上个妖魔鬼怪,不安全呢。” 就小七如今这般的身手,怕是妖魔鬼怪也能被她吃个连个渣都不剩。 不过这话周骞没敢说,打算将美色出卖到底,轻轻搭上了小七的唇,小七轻声道“刚下了战场,不休息吗?” 周骞喉头一动,“牡丹花下风流客,一晌贪欢。” 他渐渐觉着屋子里很热,热的躁的慌,让一身的血脉喷张,情之所起,天做熔炉地做床,风月归处,不知今夕何夕。 “有点热?” 他看着小七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悄声问,然该做什么做什么。 “好像是。”她说, “而且,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完蛋,” 二人一转头,见方才周骞一不小心踩翻了火盆,点着了被小七扔在地上的包袱,这会儿烧起来了,火倒是不大,踩几下就灭了,可惜了包袱里头的东西,里头装着周风当时还给他的玉兰图,还有一些旧日的画作,都烧了个一干二净,火盆下头,只剩下一些煤灰,纷纷洋洋,两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 “烧了就烧了,”周骞想着,反正这东西自己琢磨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而且他恨这传言抹黑父亲,对这样东西实在是没什么好感。 然在土灰下面,露出一个的绢布一角,红是正红,白是纯白,不染尘埃。 这是个什么东西? 小七好奇伸手去抓,被烫了一下,赶忙缩回来,找了根木棍将这东西从火盆里头扒拉出来,只见曾经的一幅 分卷阅读182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工笔玉兰图浴火之后,变成了一封绣字的书信,一行行红字嵌在白娟之上,如同血书。 听闻北方部落有一件宝物名叫火浣布,入火不焚,愈烧而颜色愈烈。当年柔然王与大端和亲,北方部落将此物送与柔然网做贺礼,后来不知道怎么这东西就失传了,没想到竟然在这儿出现,想来是胡良玉当年偷了这东西,悄悄送了出去。 周骞心道,莫不是给周风的情书, 那可没办法,他爹如今也下去了,有什么话自己对他说吧。 他拾起火浣布,扫了一眼,倏忽之间凝住了,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些人名,有些还很是熟悉,上头第一个便是施垂天。 在人名下面有一行小字, “这些是柔然王与大端求和后秘密拉拢的人,或是以权色相诱,或是以性命前程威胁,左右他们的奏章提议,让周风成为大端心头大患,里应外合,图谋在大端明和十五年一举拿下大端朝。望君知晓,一切小心” 明和十五年 正是皇帝忽召周风回朝的那一年,柔然趁虚而入,拿下了萧山十六郡。当时以为是他们虎视眈眈已久,恰好入侵,如今想来,竟然密谋了十几年。 想来胡良玉当年嫁给柔然王和亲,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个消息,便想透漏给周风,让他有所准备,只是没想到这封书信没有送出去,泄露了消息,因此在江湖上掀起了风波。 只是如今,京城已破,这个名单却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他淡淡的将绢布放下,由着小七翻看 “我曾听师姐说过,当年胡良玉一曲动京城,民间传闻说她大抵是来找什么人的。可皇帝朱明煜很是喜欢,便将她纳入宫中。后来不知为什么,被天师堂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非说她是银狐转世,要杀了祭天。亏得周将军在天子面前撕破了脸,这才勉强答应将她柔然和亲,只是送去了一年,便死在客乡。” 小七叹了口气“这般看来,月姬姐姐这位师傅遭遇这许多劫难,却仍然心怀社稷,可惜可叹。咦,” 她将绢布翻面,发现还有一排小字 “我儿谨严,明煜之子,和亲途中仓皇出生,托付与君,不求重回帝王家,只愿一生顺遂,望君垂怜我意,不必强求。” 周骞一愣, 这是在说什么? ☆、谨严 周骞心里有一片疑云,许多事情就横亘在哪儿,像是往他心里的扎了根刺,拔了也疼,不拔也疼。 终于这根刺自己捅破了皮肉,窜出来了。 周骞眨了眨眼,他以前一直觉着他爹偏心,整天大棍子伺候,对他这个弟弟却和蔼的多,甚至想过赵谨严会不会是周风的私生子,闹了半天,是那个皇帝的儿子。 小七跟说书似的叹了口气,道“可怜你那兄弟,没赶上好时候,流着帝王家的血,结果一点儿福没享着,金銮殿就先让人给烧了。”她忽然惊到“若是大端没覆灭,是不是他就该是皇帝了,哎呀,早知道方才多给他说几句好话,也好在他那儿捞个人情。” 赵谨严打了个喷嚏,震得胸口疼,纳闷道“谁在骂我呢。” 他瞧着眼前这个落魄皇帝,开始发愁,琢磨着是一刀砍了他呢,还是将他丢在江里头喂鱼呢。 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放在一年前,他能活活把自己吓死。别说杀了个皇帝,他就连个许公公下个泄药都不敢。 只是月移星转,眨眼间大端朝便哗啦一下子败落了,昔日的酒楼里坐着伤兵,繁华的京城被付之一炬,他视为亲生父亲的人被赐死。 而亲手断送这一切的,都是眼前这个无能又多疑的皇帝。 强烈的愤恨让他满脸通红,赵谨严双手持刀,摩挲着刀柄,对着朱明煜一步步的走过去。许公公吓得脸色发白,试图挡在皇帝身前,却朱明煜一把推开。 他不怒反笑。 自古君王死社稷,他犹记得自己在大殿上号对重臣所说的话,“调派出所有的精兵良将,倾全国之力以抗敌,朕必将与你们一起,守卫京城。”然而还没等大火烧起来,他便先跑了,让手下的一个小太监穿了龙袍,站在熊熊大火中,做个了假象迷惑敌军,自己换成了百姓的衣服,这才跑了出来。 起初他还怀着一丝侥幸,希望这群蛮人们只是烧杀抢掠一番,日后他重回京城,大不了再割去半壁江山给他们,只要他在宫廷里过得舒服。 可这回柔然压根没有和谈的意思,他们想要的是一整个大端朝的江山。 等朱明煜出了城,他懵了。 那些大臣口中的流民,□□,易子而食,一封封枯燥无味的奏折终于化作了鲜活的场景,猝不及防的展现在他眼前,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奢华的金銮殿外,原来还有这样的一个世界。 饥荒,杀戮,流民,外敌,心生了悔意,早知道就不出来了,被烧死在皇宫里头,也好过看着这满目疮痍的河山。 “你要杀,便动 分卷阅读183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手吧,刀锋麻利点,别让我受罪。”他说道 赵谨严倒是楞了,“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朱明煜抬起了头,终于在临死之际,露出一个帝往的威严,说道“我这一生浑浑噩噩,要杀我的恐怕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连柔然都重金求我的项上头颅,你要杀便杀,我管你是谁,为什么” 赵谨严恨到“我要杀你,却不是为了什么柔然的重金,只因为你纵容了奸佞,残杀忠臣良将,连为你守边十几年的镇北将军也不惜一杯毒酒赐死,难道你却不该死么。” 朱明煜哼了一声,道“小兄弟,这你可天真的很了,什么是奸佞,什么是忠良,你口中的奸佞为我尝遍百草,日夜忧心,你见过忠良排除异己,在庭上大放厥词,恨不得我下一刻便将他拖出去斩了,换个青史留名。小兄弟,你看不到朝堂中的风云,不知道什么叫如履薄冰,站在金銮殿中那个四方天地里,唯有听话的人才是忠臣。” “那不叫忠臣,那叫狗。” 几人转头,见周骞与小七并肩走来,手中持了一条帕子,扔在朱明煜前头,周骞伸手夺下赵谨严的刀,却没抢下来,低声喝到“你要干什么。” “报仇。” 周骞叹了一口气,“这世上谁都能杀他,偏偏你不行。” 阑珊夜,柔然军帐里往来人匆匆,一个个端着烧热的水与毛巾,神色间甚至焦虑。 一人静坐在二王子的睡塌前,着一袭青衣,长刀挂在脖颈。 “这蛇毒原是不打紧的,只是二王子原本身子就弱,再加上今日受了惊,这才高烧不退,眼下最是休息要紧,若是能静养上三个月,大概就是不妨事的,若是仍旧风里来雨里去的,那……”被强行征来的大夫感觉脖颈上的长刀离自己喉咙又近了一寸,只是嘴角一笑,便不再说话了。 “什么狗屁大夫,治不好病还一堆废话,我他娘的杀了你” “放肆”病床上的二王子哆嗦颤抖的胳膊,脸色焦黄,嘴唇已经列开十几块,嘴皮往外头翻着,爆出点点的血丝 “悬壶郎中肯来,便是给我天大的脸面,陆先生,可有些能够维持身体的药,能让我坚持两个月,哪怕一个月就成,事成之后我自有黄金万两的赏赐。” 陆鼎元淡淡一笑“治病救人乃是医家的本分,今夜我要上山采药,明早好给您熬汤” 二王子嘴上客气两句,使了个颜色,周围两个持刀汉子一拱手,扯着公鸭嗓喝到“走吧。” “什么悬壶郎中,都是些贪生怕死的怂货,怕是刚刚吓尿裤子了吧,啊哈哈哈……” 声音传到陆鼎元耳朵里,他也不恼怒,背着个竹篓子,飘然而去, 火堆渐渐燃尽,灰烬散在空中,被夜里的凉风吹起,一路飘过断桥,最后落在一个人拱起的脊背上,随着哭泣声颤抖两下,掉了。 朱明煜此生从没想过,他竟然有一个孩子。 他是想有孩子的,做梦都想,不光是大端朝需要有一个继承人,他自己常年呆在幽暗的宫廷中,无人可依的时候,他渴望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臣子是靠不住的,女人是靠不住的,就连周风也是远在千里之外,他渴望有一个孩子,能够承欢膝下,不多,一个就好。 为了这事儿,他不惜去天坛祭拜,纵容天师堂在民间搜罗女子,更是整日金丹大补,可全然没用,临行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连个响都没有,他愁了大半辈子,眼看着就剩一口气儿了,天上居然掉了个大儿子, “好,好,好”他哈哈大笑起来, 可又一想他亲儿子刚刚要杀了他,又有点恼火,不过不妨,反正他也快死了,把江山交给他儿子,总比交给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柔然狗贼强。 “儿啊。”他想要去拉赵谨严的手,被一把甩开,也不介意,神神秘秘的说道“他们攻城之前,我早就把玉玺大印给带出来了,就埋在城外的气的堡垒后面,埋了足足有五尺深,管他什么石子炮都炸不进去,还有这个”他颤颤巍巍的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袱,层层打开,露出一快鲜红的鸡血石,带着一只猛虎, 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皇帝的虎符调令,掌天下之军。 可惜,到最后,放眼朝堂上,能带兵打仗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干什么,你不肯死于社稷,让我替你当个亡国之君。或死于争战,或为敌军俘虏,受千人指摘,万人唾骂,朱明煜,你还真担得起一个父亲的啊。” 赵谨严一甩手,匆匆离去。 朱明煜别的不管,就是将这个皇帝之位看的比命还重,为了看好这个位置,他整日衣不解带,梦里都是别人与他争抢这个位置,恨不得抱着玉玺睡觉,一听他儿子居然瞧不上他视为生命的东西,一时间不禁又急又气,不停的咳嗽,像是要把心肝脾胃都咳出来才好。 咳着咳着,喘息声逐渐加重,出气多近期少,慢慢的,声音越来越长,在长夜中止息了。 周骞冷眼看这个玩了一辈子帝王心术的人静静的死在冰冷的夜空里,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捡 分卷阅读184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起地上的虎符,吹了吹上面的灰尘,一对虎符凑在一起,在夜空下红色的血石散着柔和的光,猛虎低伏,似乎攒了一生的气力。 在等待致命一击。 谨严,国之将亡,民不聊生,除了掌玉玺执兵符招揽天下之兵,你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半月后,文和帝朱明煜驾崩,死前传位于其子,对外称其子幼年身子病弱,故养于北疆大营,其名为赵谨严,一朝继位,传天子诏,掌玉玺,命周风之子周骞为大将军,持虎符下滇南,招揽天下之兵。 同时,柔然发疯一般发动猛攻,在益城的城墙外,血流变低,尸骨如山。 远处一匹战马长嘶,千里奔袭,来人风尘仆仆,尚未到账前,都扑通一声,连人带马摔在地上,疼的呲牙咧嘴。 “你们这些个新兵蛋子,没长眼睛啊,不知道他娘的扶老子一把,哎呦,可疼死我了。” 正骂骂咧咧,身子忽然一轻,被人双手抬了起来,顺道低头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看看,看看人家,你哪个营的,”老图拿一条胳膊掸了掸尘,刚一抬头,惹眼睛就直了“陛,陛下?” 赵谨严略微抬起了头,笑道“图将军是看着我长大的,不必讲究,如今江山未必保得住,我不过是站在城头当个人形的战旗罢了,何必多礼,那边怎么样?” 老人图长吁了一口气道“所有招来的兵马七凑八凑,尚不足五万,没法与柔然正面对敌,周将军让我转告你,他直接调兵深入巢穴,或可围魏救赵,然从滇南到北疆路途遥远,就算昼夜奔袭,也要再有半个月。” 赵谨严凝神点了点头,拿起桌上一封信鸽送来的纸筒,“二王子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一旦知道了这个消息,想必命不久矣,让士兵们放话出去,就说大端经此一战,痛定思痛,打算与各国开放通商,南疆是第一个,随后便与喀什部落签订协议,准许钱粮马匹买卖。” 老图惊讶道“喀什部落可是柔然新收的小弟,与他们通商,岂不是肥了柔然那些个狗贼。” 赵谨严“那不成,叫他们知道,如跟咱们签订了合约,往后大端与柔然的争战,他们两不相帮,若是不同意,那么五万大军就先去他们那儿练个兵,打柔然打不下来,揍个把小国还是不成问题的。” “提前放话,一来这个二王子生性多疑,这下怕是一宿宿的睡不着觉,二来大哥深入虎穴,本就危险的很,切不要让这些个小部落掣肘,重蹈老将军的覆辙。” 他略一欠身,朝图将军一拱手“图将军,辛苦了。” 老图看着赵谨严背影,鼻子忽然一酸,想起当年在阴山脚下第一次带这孩子出来,冻得大鼻涕拉碴的,身子也瘦小的很,简直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小鸡崽子,如今,少年筋骨长成,心智也长成,如今,也要循着先人的路,保卫山河了。 想来周老将军看见,也一定会很欣慰吧。 ☆、终结 大端正隆元年,相传镇北将军周骞率五万精兵,神兵天降,从云中破雾而来,大破柔然金帐,身后跟一战神,持双剑,如入无人之境,万军之中取柔然王首级。二王子企图撤军救援,奈何途中粮草缺乏,士兵叛逃者,饿死病死众多,气急攻心而死,柔然国元气大伤。 战事一旦平息,小毛头们如雨后春笋般的窜出来,益城的街角收拾了一地残骸后,很快又支起了小吃摊子,香气飘满了整一条街,就连说书的先生讲到得意处,都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吐沫。 哪怕是在废墟上,每个生命也在热烈的生长。 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脖子上吊着胳膊,右手捧着两个烤地瓜,烫的很,胳膊肘轻轻一抬,从兜里抖落出两串铜板,搁在说书人的碗中,转身钻入街角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掀起帘子,露出一对鹰目,目光里却尽是温柔缱绻。 “手断了还不老实,被陆大夫看见准又是一顿好骂。”小七轻点他额头,轻声责备着,脸上可心疼的紧,恨不得替他挨了这许多疼。 周骞慢慢拨开烤红薯的外皮,递了出去“不妨事,方才闻着很香,来试试” 没有人知道那些天里他们经历了什么,从滇南到北疆,他们穿过遍布毒虫毒瘴的丛林,趟着随处可陷落的沼泽,为了抄近路,他不惜身先士卒,披着蓑衣稻草,一路从山崖滚落下去,到了底,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不算,还断了一条胳膊。 哪有什么神兵天降,不过是把性命豁出去罢了。 “方才你们谈的怎么样?”小七啃了一口地瓜,笑嘻嘻的, 周骞转身坐上马车,挥动鞭子,在断桥上缓缓而行,玉兰花瓣飘落一地,像是碎玉铺了满径。 “还能怎么样,谨严这小子天子诏都发出去了,如今打完仗了,看着一堆烂摊子,想不干就不干了,美得他。” 小七噗嗤一笑,“他也是可怜,当初是被你以战事为重,赶鸭子上架,如今是骑虎难下,相公,你还真是坑弟弟的一把好手。” 周骞只是笑笑,想到自己方才与赵谨严的 分卷阅读185 听说将军惧内 作者:海蛎子 一番话。 “大哥,当初你说,大端倾覆在即,我等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我听了你的话,接下天子诏书,为的是将柔然赶出去,如今敌军已经溃败,江山须得贤德之人居之,我,我不干。” 周骞打完了柔然一仗,衣不解带的睡了三天三夜,才养回了一点精神,勉强笑道“你不干谁干,谁叫你家老爷子身子骨差,就你这么一根独苗,将就着上吧。” 赵谨严气极“谁家老爷子,这事儿本就两说,皇帝那是天命所归,如我这般,勉强上位已经是因为匈奴入侵,国之将亡,如今怎好再舔着脸赖在这儿。更何况就凭着一张帕子,就说我是皇帝所生,未免也太儿戏了。指不定我就是周将军在路边捡来的。” 周骞渐渐敛了笑意, “皇帝所生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当世间真有什么真命天子一说。 倘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可问问这天下富贵人,他们一生可对得起天赐的富贵,倘若皇帝真是天命所归,为何如今四境硝烟四起,民不聊生。” 赵谨严喃喃道“真希望自己不是” 他凝望周骞,有些话堵在胸口,说不出来。 过去的周风与朱明煜何曾不是情同手足,可最后的结果呢,赵谨严很怕,怕这个王座会让他变成一个自己厌弃的人,怕日后自己也变得和历朝历代的皇帝一般,忘却赤子之心,只剩下帝王心术。 要有那么一天,倒不如现在就卸了一身枷锁,去当个行伍兵,逍遥自在。 周骞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他抚掌轻拍弟弟的肩膀,动作如同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世人将人心的变坏归结于钱财,权利或是女人,似乎没有周遭的烂泥,就都成了遗世独立的白莲花。殊不知,这些都不过院子里的肥料,你把自己的本心埋进去,生出来的是善是恶,全在你自己,只不过有些个肥料太猛,把昔日能成的小树苗,变为参天大树。” 赵谨严心一动,肩膀靠着大哥,似乎又回到少年时,两个人在北疆联手出去跟孩子们干仗,回去被周风大棒子追着打的时光。 “你生在北疆,是被风雪捶打过的孩子,心性怎么会那些温柔乡里的人一样。你只管安心做你的位置,大哥替你守着国门,谨严,不怕。” 风吹过临时搭起来的帐篷,宫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正想着,小七从帘中探出一个脑袋 “如今我们去哪儿?” “去北疆,刚收了萧山十六郡,天堑的布兵还没安排好,新收的新兵也得训练. 还有” 周骞撇了她一眼,见这丫头听的尽兴,丝毫没注意烤红薯的汁水从嘴角淌下来了,伸手帮她擦擦,“甜吗” 小七舌头在唇边打了个转,在周骞的唇边掠过,带着玉兰花的馨香 “来尝尝” 被调戏的一溜够的周骞舔了舔嘴唇,端着一条手臂,似笑非笑的看着小七满脸的得意相,忽的将车头一转,马车一路疾驰,踏花归去。 “想起早几日笙歌楼中出了新式的菜品,走之前打个牙祭” 小七一听见有吃的,眼里登时放了光,忙不迭的点头,“早些去,大堂里还有位置,” 周骞一脸狡黠的贴在她耳边, “不妨事,叫他们送到客房里来。” 小七脸一红,不是说就打个牙祭吗? 他这哪儿是要吃饭,这是要一口吃了她呀。 夕阳的余晖洒落一地鎏金,笙歌楼李飘过两个人细碎的情话。 “你刚刚说还有,还有什么?” “还有徐江北岸的草绿了,我带你去看看那儿的牛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