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烟雨》 分卷阅读1 雏烟雨 作者:离晏 ================= 书名:雏烟雨 作者:离晏 文案(c6k6.com): 男主=前期(钢铁直男+甩锅侠)+后期深情不换 女主=前期温柔小白花+后期霸气美杜莎 一场烟雨,到底难为了谁呢? 方琬瑜曾经巴巴地地躲了沈雏烟一辈子。 那还是记忆之前的江南水乡,如梦一般朦胧过往……方沈两家门当户对,他与她青梅竹马。娘亲死了,他牵着她的手说,烟烟,不要哭,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经年以后,方家走向无上荣耀,沈家年年败落,他留学归来,义正言辞来拒绝和她的婚事:我希望你做一个新式的明白女子,包办婚姻于你我,不过是又一桩坟墓罢了。 再后来事实证明,哼哼,谁说的谁打脸。 1特此声明,以下剧情纯属个人虚构,如有雷同,那非常尴尬了啊U_U 2主角是雏烟(阿晏只是从璧郁的视角写的,拜托拜托,狗血勿喷)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民国旧影 青梅竹马 打脸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雏烟,方琬瑜 ┃ 配角:唐璧郁,赵则然 ┃ 其它:江南烟雨,乱世 ================== ☆、第一章 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 (宋)李清照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谨以《雏烟雨》,致余心中已逝的风雨岁月和老去的江南。 “既生瑜,何生亮。” 唐璧郁的家还住在青城的时候,她最恨的就是人们提起她的时候捎上的这句话。 那个和她相提并论的人叫沈雏烟,是城南沈家的小女儿。 城南富贵,城北赤贫。更早以前的时候,沈家是青城第一个豪门大族。从商起家,嫡系里连着四代出的翰林,三门的宰相千金许嫁,皇帝下江南时钦点的别馆,曾带给这个家族无尚的荣耀……一直到,第四代的沈家公子沈晟冒着得罪权贵娶了沈雏烟的娘,青城第一美人朱勤勤。沈晟老爷做的还是供奉翰林,可是大清前途难料,给的荣尚却越来越少了,沈家离京城权力越来越淡,在青城的势头也日渐消减。大清没了以后,沈老爷就在省政府上领了个章事的职务,沈家二房又靠着绣坊和药铺的本业四处活动,还算能过得去,可是风头再不如前,这是后话。 两个人的相遇正是在民国元年,时代的风刚刚吹进来,外头的动荡却还没有给这个江南小城带来多少改变。那一年,沈家也还是那个表面上第一等的大家,沈雏烟的娘朱勤勤刚刚死了。于是青城人把那句常挂在嘴边的“青城有勤勤”改成了“青城有雏烟”,一切照旧。是了,从那个女娃八九岁的年纪,人们就看出来朱勤勤在她身上的影子,雪玉一般的模样,聪明巧慧又温柔乖顺,任谁不喜欢呢。 那天正是九月初三,家住在城北的唐璧郁由二叔牵着去了学堂。她爹是个不得志的穷酸秀才,早早死去,娘后来又跟人跑了,无依无靠的,一直由当武举的二叔养着。二叔慷慨,一直没有女儿,拿她当亲生,二妈虽然刻薄,却也没有十分难过。她记得那天上学,她洗干净了脸,穿戴了家里最好的花布衣裳,在水盆边照了再照。那么大的小女孩没有美丑的观念,却还是要面子的。“小蹄子才多大,就知道爱美勾引人了。”二妈一边笑她一边催。“就爱美。你年纪大了想美也没不了,想勾引也勾引不了。”她毫不留情地回嘴,气得二妈直掐她。 唐璧郁小时候爱四处乱逛,城东城西,城南城北都被她逛遍了,却独独没去过学堂。看着眼前雪白又精致漂亮的建筑和高大葱笼的乔木,忽然惊异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西洋式,这个她从别人嘴边撞到过的词语此刻从脑子里蹦出来,那是她以往从未见过的新奇东西。她紧攥二叔的手,眸子里满是不安。 这时候汽笛声音响了,一辆气派的黑汽车停在他们面前,首先下来的是穿浅色粗布衣服的司机,接着下来一个穿着华丽的太太,烫着卷曲的发,体型窈窕,眉目很是精细。那太太伸手抱下来一个小女孩。女孩清瘦的身体微微蜷缩,睫羽微绽,腮上还挂着泪痕,淡粉的薄唇因为委屈微抿着,娇嫩如一朵梨花般,惹人心疼。她穿的是一身纯白的绸缎衣裳,小髻上簪了一朵白菊花,迎在风露里,干净高贵地好像一丝尘埃也不染。 “姨娘,今天家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爹和二伯吵起来了,他们都不理我,娘不在,我好害怕。” “阿雨不怕,安心上课,家里没什么事的。”女人安慰着她,显然没什么经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那不是沈家的小姐雏烟,还戴着孝呢。”二叔说。上前去跟她们打了个招呼。 而璧郁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前的人,太,过于光鲜,而她,看看自己身上花花绿绿的粗糙布料和手上薄薄的茧子,忽然觉得窘迫不堪。不知道 分卷阅读2 雏烟雨 作者:离晏 二叔跟他们说了什么,她们都朝她这边看过来,那姨娘微微笑了,可璧郁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雏烟被姨娘带着走了,二叔也走过来,牵住她说咱们走罢。她点点头,视线一动不动地看着沈家两个人离开的方向,步子也跟着迈过去。 “哎哎,小郁,”二叔拉住她,那不是你该去的教室。雏烟小姐已经在高年级了,咱们不跟她一起的。” “哦。”璧郁回了魂,任由二叔牵着走,却无法不一看再看。 有一天,我若是坐着那样的车,该是什么光景呢?她想。 至少,也要换一套不同的衣服的。 ☆、第二章 那天起璧郁的学堂生活就开始了。 二叔家里还供着两个堂兄,事务又处处缠身,不能每天都接送她。璧郁就被寄住在学堂宿舍里,一月一回家,东西都由学堂配给,也划算的来。这样的家庭并不少,因为学堂宿舍背挤得满满的,多是和她一样的家庭,有的还并不如她。相似的背景,相似的衣服,相似的生活习惯让女孩子们生活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很快就适应了。 至于学业,说起来却枯燥得紧。四年时间要学三门:古文,数学,西文。入学第一年初班只要学古文即可。因而璧郁和初班同学每日的任务即是识古字,分句读,背古文。四年学的古文篇数一定,于是早读时是初班,中班,高年级一起在上。一间很大的单层教室里,低班在最靠里的一排,依次是中班,高级班,背书的稚嫩声音自教室传出来,琅琅,一个早上都不绝于耳。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子曰:学而时习之……” “有朋自远方来……” “人不知而不愠……” 教古文的朱先生站在初班面前,一字一句教着,他的声音抑扬顿挫,读时身子也跟着一前一后起伏,辫子没有了,便改为捻须,样子滑稽极了。学生在下面一边漫不经心跟着念,一边偷偷地笑。 璧郁却在看着和自己同排的雏烟,侧影里的她读起书来也是那般乖乖静静的,好把每一字每一句都读地很干净很认真,会不会也带点儿吴侬软调?可是她就在第一排,看她看得太投入也太明显,被朱先生抓个正着。 “你在干什么!” 璧郁不说话。 “我刚读的那一段,你可会了?” “有……有……”璧郁看着书页上黑黑的,密密麻麻的字体,一个也认不出。 “有什么!”朱先生这么一吼,整个教室都笑了。 “什么名字?” “唐璧郁。”她红着脸小声开口,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讲一遍!”“唐璧郁!” 璧郁被打了手心。拿厚厚的戒尺抽了五下,再碰的时候是火辣辣的疼。可是让她难过的是,这样下来沈雏烟一定知道她叫什么,是谁,还出了多大的丑了。可是第二天,她便不必再承受这样的煎熬了,那天早晨,雏烟迟到了,脸上还依稀挂着泪痕。朱先生也还叫她背书,背不出就打手心,她抽噎着把全部的篇目背出来,一字不差。先生捻着须子说,从今起,她可以不必来。 除了游戏,她们住宿的孩子,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每日下学,趴在校门边稀疏的黑铁栅栏上,骨碌着小眼珠看一个个来接孩子的仆妇家长。没人来接他们,于是接送在他们眼里就格外的新奇。有的人家里不宽裕,坐的是黄包车,有的撑船等在码头,最豪华宽绰的只有两辆。 其中一辆就是雏烟家的。 “阿雨,阿雨。” 那天,璧郁看见另一辆汽车上,跑下来一个小少年。和雏烟差不多高,穿一身打理精致的小西装,结了领结,清秀白俊的面庞,好看似画里走出来一般。少年跑过去,紧捉住雏烟的手。“阿雨,阿雨,今天我要跟你的车而走。” “不要,你已经有人接了。”“那我想跟你回去看看伯父,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不要,我爹他最近不见人的。” 雏烟怎么都躲不掉琬瑜牵过来的手,只好任他握着,被许多人看着,有些羞赧。 璧郁听见少年对雏烟说“后年你是不是要考明德女中?那我便和你一起去。”“那还早呀。” 两个人都走远好久了,璧郁才听见同伴晓芸叫她“回魂了。” “那个是方家的大少爷方琬瑜,听说她和雏烟小姐从小一块儿长大,是娃娃亲呢” “哦。”她失魂地答,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方琬瑜少爷,也还记得她么? 阿爹死了的那一段时间,正逢上下雨,她和阿娘被房主赶出来,流落街头。站在船头的少年让人停下来,往她手里塞了结结实实三块大洋。“够么?” 他真好看,像天上的星辰锦缎。 “莫哭,去买糖吃呀。”他笑着问她,对一身脏污的她没见半点嫌弃。 “小少 分卷阅读3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爷,那是去福禄寺给老夫人祈福的香火钱呀。”小厮在后面着急。 “这不是功德么?祖母的病若没受菩萨佛祖保佑好快一些,反倒不灵了。” 少年的声音远了远了,可是他和雏烟两手相握的景象还在眼前。 “那他俩相配呀。”末了,璧郁补上这么一句。 她晓得她妒忌了。 不然,为什么每天雏烟穿戴什么衣服首饰,什么行动步履姿态她依旧记得一清二楚呢?记得她的聪敏,她婷婷的形貌,记得她和同行清淡又不失礼貌的招呼?她和方琬瑜…… 那个清俊温柔的少年…… 九岁的少女呦,从见到雏烟的第一眼起,就做了一场华而不实的梦。 ☆、第三章 璧郁的古文和数学都不好,勉勉强强合格,唯有西文,她学的比谁都快,单词短语记忆能力好的让周围人羡慕,教西文的密斯赵也很喜欢她,她就这么在课堂上凸显出来了,她愈发喜欢极了那站起来的时候备受瞩目的目光。初班年末,她捧了一份不错的成绩单走回二叔家的时候,正听见二妈对二叔吵架。 “等小郁上完四年学,就叫她回家里帮我吧。你升职到了省城,我总要出门交际打点,家里忙不过来的。” 二叔升了职,级别不低,二妈有些喜不自胜。 “你这是什么话!哥嫂早没,小郁一个人孤苦伶仃,咱们又不能帮衬什么,她不读书以后也能养活自己。”二叔有些不高兴。 “那又要花钱不是?我怎么没见你在儿子身上花这么多钱,她以后嫁了人死生跟咱们还有什么关系!” “我告诉你,这话,你永远别再她面前说!阿哥的女儿我养怎么了!”二叔对二妈放了狠话,摔门而去。 她呆呆的,站在门边不知所措。 她原想问二叔来着,明德女中在哪儿,上学费不费钱,她的成绩够不够…… 这时候二妈推门出来,正好看见她。“小蹄子还不进来!” “我爱进不进。” 她仰起脸冲她,吐了个鬼脸,转身跑了出去。任二妈在后面叫嚷,她头也不回。 从一开始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跑开,到后来越跑越快,她不知道要去哪儿。就一路小跑跑回了学校,黑铁的门高高锁起来,她踮脚也够不到。大家都回家了,她半个找来的人也没有。 就这么一直待,待到天黑么? 璧郁想起来那时候她趴在栅栏边看着沈家方家远去的车影。汽车启动了,过街角右转,然后呢? 控制不住地,她迈开步子,朝那个方向跑过去。那是一条直行道,岔路很少,一个方向通到底。从萧条走过繁华,然后又是萧条,终于,跑到璧郁不想再动弹的时候,她过了桥,看见门前的匾额“方宅”。 这就是了吧。 一定是一栋很古很大的宅子,光从宅边种的合抱的树就能推出来宅子的年龄。黛色的瓦,粉堆的墙,敞开的大铁门,进进出出的往来人……此刻就真真切切地呈现在眼前了,可是她脚下,一步都迈不动。 她身上穿的,是去年做的花布短衣,大朵的劣染的花,颜色坏,还沾了泥点子,鞋子也是。她是谁?一个小小的省署武官头头的侄女儿,而眼前,才是真正的高门大户。她就蹲在桥头柱子上,蹲了好一会儿,太阳下山了,心里一个声音对她说,回吧,回了吧。 “方琬瑜,那个人我们是不是认识?” 黄包车过了桥头,停下来的时候,车上下来两个人,并不高的身形,手挽着手。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就站在她面前。 “我记得你,开学那天,你叔叔同我姨娘打过招呼”雏烟开口“你怎么了?” “方少爷,沈小姐”璧郁想逃走也逃不掉了,只好开口。 “我想问,明德女中在哪儿吗?” “在省城的,离这儿好远。要走上三天的。” 她苍白着脸,低低的点了点头。 “对了,你一个人来的这儿吗?天太晚了,很危险。” 璧郁仍是摇着头,不敢看他,生怕抬起头来望一眼就哭得收不住了。 “你家在哪儿?”方琬瑜问。 “城北”她低低地答。 “那也太远了”雏烟道。 “我们送你回去好不好?你爸妈见不着你,该着急的。” 璧郁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天太黑,她已经不能像之前那般容易能找到回去的路了。 她要继续呆在这里么? 她只好点点头,任方琬瑜叫回来车夫说,送这位姑娘回去,家在城北,多少钱云云。 她坐上车,狭小的空间里仿佛还存着两个人坐着时候的味道,可一切又是那么的不可捉摸。经过一条条巷口,她可以看见一家家,富裕的则闪着灯火繁盛,贫寒的,则早已经熄灯寂去,入眼里,不断地变换着,直到,入眼的全黑突然变得闪亮。车夫停下来,告诉她城北的巷子口到了。她道 分卷阅读4 雏烟雨 作者:离晏 了谢走下来,正看到二叔家厅堂里新装的闪亮的电灯。灯光昏黄,然将屋子里照得什么都很清楚。二妈在吃饭,二叔和堂哥们都不见了。 “你去哪儿了?一家人四处去,满城在找你。”二妈劈头就问。 “我转了转,你又不是没见到我出去。” “吃饭。碗筷自己拿”二妈不说别的话,继续吃饭,她把碗盆敲得山响,璧郁不受影响的,继续吃。 将近深夜,二叔和两个表哥拖着沉重的身子回来了,看见她,马上紧紧抱住。“你去哪儿了?小郁,我和你哥找了你一晚上。” “我和你二妈说了,今夜你还找回不来,就去警署司报警。” 璧郁低着头,紧捏着衣裳,一句话不说。 二妈在一边不住气歪了鼻子。“瞧瞧,瞧瞧,你养的什么白眼狼!” 她没再提起成绩的事情,那天的事,二叔叮嘱她注意安全以外也没再多提。可是在这之后的无数个夜晚,她每每被噩梦惊醒。梦里是明德女中的样子,那儿比现在的学堂要大许多许多,有高高的楼房,宽阔美丽的山水,男男女女,穿着同样的衣服走着,其中两个人手牵着手朝她面前走来。其中一个张口道,你怎么了? 第三年的时候,雏烟和方琬瑜已经考走了,四年的学业,两个人只念了两年半就考上了,据说还是在鼎鼎的名次,着实成为学堂里的一段传奇。大家说,“青城有雏烟”这句话果然名不虚传,沈家的小姐和方家的少爷,从小就是相配的…… 璧郁想, 雏烟小姐她,大概不晓得吧,她的骄傲,曾经逼得一个女孩儿,生生喘不过气儿。 三年里,除了寒暑,她已经很少回二叔家,她每晚读书,强迫自己一遍遍习得冷僻的字和式子,她已经能傲视同班的同学了,她真的努力了,真的尽力了…… 第四年期末,她打听好考中学的门路。拿着攒了三年的钱,和二叔说也没说,一个人搭乘马车就去了省城。后来想来,那时候的胆子,真真大地滔天。她又没有一个人可值得托付,只知道要去哪儿,明德中学,要带什么,□□和成绩。至于该走什么路,吃什么,准备什么防身,她当时万万忽略了。一个在路上有不测呢?大概觉得,每走一步,哪怕死在外面,都比什么都不干忍受安排好过太多,她太过迫切地想找另一片天,一片好好呼吸的天地。 后来的日子里她就呆在家里等候消息。家里并没有人管她。她回过头来才记起,那段日子不止家里,整个青城都乱得厉害,二妈和堂哥们惶惶的,每天都在收拾东西,变卖钱物。那时候大总统死了,南方和北平断了联系。二叔跟的段将军在和其他两派争抢地盘,兵马在城里四处走动,打得不可开交。这些她当时并不晓得。只一门心思地等在家里。六月二十八号那天,有邮递上门,送了一封信。开头就是“喜报”两个字: 学生唐璧郁亲启…… 末款是,C省明德中学,民国四年陆月二十柒日。 她考上明德女中了!还是半免的学费。她不必给二叔带很多麻烦了。她是不是也可以作自己的主,可以和沈雏烟一样,一样优秀,骄傲地走在众人前面,不再是一株萤火,可以像星星明月那般耀眼。她是不是,也可以站在方琬瑜面前。 她的哭和笑都是他的。 那少年。 从第一眼见到就如飞蛾扑火般喜欢了的少年,他们是不是,也可以,靠得近一点。有一天,像看雏烟一样看着她。 那样的日子有多久还能实现璧郁究竟没有数过。当她把录取书拿给二叔的时候,二妈冷笑一声,当场抢过来撕掉了。 薄薄的一张,顷刻化作了无数雪片在她眼前盘旋,停不下的,璧郁努力的想要抓住其中一个,却一个也抓不住,有一张落到她脚边。是半个红底的“喜”字。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她张开口,拼了命地咬住二妈的胳膊,眼泪毫不顾忌地流出来,二妈肥圆的胳膊滚了滚,把她拖到墙上。 “你个祸人精!家里都这样了你还要去上学,你还有没有心!” 她哭着喊着看向二叔,二叔只低了头跟她解释。小郁,这个学,你真的不能去上了。省里现在乱得要命。二叔的人跟北方结了仇,咱们全家都要往南方撤,青城现在根本呆不得…… ☆、第四章 那般恍恍惚惚的,璧郁跟着二叔一家,在南方流落了有三四年的时光。她和二妈住在一起,有两年是在江西的山里,另一年在浙江乡下,虽然衣食不必担心,可还需要四处躲藏。 生活了十余年的青城印象,那山水,那眉眼,于她就好像一场梦一般,越来越远了。 方琬瑜,沈雏烟…… 学堂门口栅栏那儿她趴着看到过的种种,原来都不见了。就只有眼前,二妈粗鲁地拉扯着床褥,唤她,天亮了。 第四年秋里,二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她躺在床上,发了烧,浑身滚烫。那天下午 分卷阅读5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大张旗鼓地,家里门被推开,许许多多穿着黄军装的人闯进来,她移动也不能动,心想,就这么死了算了。却不想,第一个见到的,是二叔的脸…… “小郁,小郁!” 再醒来的时候,她躺在杭州市医院里,周围围满了医生护士,离她最近的是二叔。 “二叔……”她迷蒙着眼睛,流出眼泪来。 “唐先生,贵千金醒了。”戴着口罩的医师对他道。 “你们务必要好好照顾她。”唐乾吩咐道。 “是,唐先生。”。 “丫头,从今以后二叔再不让你受委屈了。”二叔搂住她,擦干净她脸上的泪水。 十年后, 方夏,太阳还没完全跳出来,生闷的热氲却已经再升腾了。旧时上海早晨的铺子前满飘着油条豆浆的白气,半开半谢的栀子花垂在枝头,隐隐的飘着的香味,行人来去匆匆。还是八点,整个——城市,已经完全醒了。 上海码头,各色的人拥挤攒动着,国人,西洋人,黑眼珠,异色眼珠,马褂,西服……拖着行李背包,中间夹着叫卖声音,商定契约的声音,更多的是辞别的泪花和重逢的惊喜。这时候, “嗡——”汽笛声音响起来,那一班轮班驶进港口里。 “唐璧郁” 一条黄幅被人举着,高高地,举到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位置。 “我在这儿。” 女人的声音循着横幅拥过去。走近了,见到一个穿黑衣的男人,眼神态度虽然严肃却很是尊敬,他身后是四个跟班和两辆汽车。前面那辆宽敞又豪奢。 “你是我二叔说的那个阿华?” “是,唐小姐。督军让属下在这里接你,以后我负责贴身照顾你的安全。”阿华恭敬地道。见到璧郁,他立地上前,替她接下行李,打开车门。 “那麻烦你了。” 璧郁含着笑,解了外套坐上去。她化了妆,白皙的肌肤衬上樱红的唇,显得眉眼格外大方。头发是烫过的,深乌色,拿一只珍珠发圈束了一半,另一半斜斜垂了下来,闪着亮丽的光。 她穿一件洋红色的连衣裙,微微的呼吸里丰润有致的身材顿现,膝上扣着一只精巧的手包,脚下踩一双青色小靴,虽不是十分的绝色,可是一举一动都是足足地明艳精致,连影频里摩登的女星也比不上。 这是阿华第一眼透过车窗视镜窥见的璧郁。也是十年滋养生长出的自信又神采飞扬的唐璧郁。 璧郁透过斜斜的视线,看见高高耸起的西洋楼,来往走过的皮鞋西装,街前晃亮的灯和巷口扬声器传出的甜美女音……这里的风俗光景和十年前临走时候见到的又是另一番不同了。也好,她回国适应起来也容易些。 “二叔近来可还好么?”她张口问道。 “回小姐,督军的身体一直很好。至于其他,属下不敢多言。” “督军说,一切请小姐放心。”阿华又加了一句。 璧郁晓得,二叔来信的时候提到,他又要结婚了,新娘是一个当红的影星,朱丽莉。 阿华大概担心她因为这件事不开心吧。 她想,这个人真的是二叔心腹里亲近的人。他知道家里许多事情,却又很有分寸。 她又想起来,十年前,在浙江乡下的事情。因为不堪被人追杀,二婶背叛二叔嫁给了乡下一个屠夫,将她丢在一个破庙里等死。还好二叔及时赶来把她救了。 “丫头,二叔,你想不想去国外读书?” 那一天,二叔坐在她病床前,这么说。 “我也想了,这边确实不安稳,索性把你送出去,你总还是个孩子,耽误不起年纪的。” 她回答了什么,只记起头顶闪着的大大的白白的灯光。她也实在是忘了,当时是什么心情,只垂下头来,笑笑。 十年的光景,实在是苍老了许多事情。 汽车行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后停下来。马上有人替她打开车门。于是璧郁出来第一眼就看见那健硕威武的中年人。 “二叔。” 她丢了体面,飞似地跑上去抱住,在唐泉华的侧脸上亲一下。 “二叔,丫头想死你啦!” “瞧瞧哟,这像个什么样子,咱们这边儿可不兴这个。”他佯装发怒,可对象不是秘书下属。实在把握不了在这个侄女儿身前该有的的威武严肃样子,把场面搞得亲密又滑稽。 “是,你的不象样的侄女儿,现在变得又聪明又漂亮,还从国外给你摘了两个学士回来。”二堂哥唐杰玉从后面走过来,酸酸调侃道。 “死丫头,都不知道想你二哥。” “都想,都想啦。” “还算你有良心,大哥去北平了,人不在,不然,我非” “多大的人了,跟你妹妹计较!”二叔故作冷厉地喝了一句。却又开始叹气。“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二叔都没有好好照顾过你。我倒宁愿你平安健康长大,要什么学位,给自己添什么烦恼!” 分卷阅读6 雏烟雨 作者:离晏 “您又说这些干什么,我不是都回来陪您了。没有您,我六岁都活不过。” 璧郁低头,摸一摸眼里涌起的雾气。 ☆、第五章 “小姐,这是老爷十年前就备下的房间,知道您回来,又找名设计师重新布置的。老爷说了,小姐要的都是最好的。”女管家引着璧郁上了二楼。房间一打开,和厅堂里整体的设计风格并不相同,却也不是完全的西洋风格。中西之间,呈现出一种热情而深沉的色调。她的书桌和壁柜是浅白色的木料,地毯是又厚又软的伊朗羊绒,床上的纱幔和四周墙壁被浓烈的洋红色所充盈,细碎处则被一簇簇精致的人造七彩小花填满。窗台缠了黑黑的一束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温柔又可爱,房间里,立地布满了生机。 房间里的陈设用具,皆是现代化的。就连衣柜里的衣服,也是外面最时兴的样子,什么都在手边,又处处充满情趣,她真的没有一样不满意了。 “真好。”璧郁赞了一句。 管家替她放下行李出去了,她躺在床上,头顶传来的,是微微的香气,只觉得一天的疲惫都消解了。她伸手,够到一只香囊。里面除了香料,还标了一张铅笔小笺: “仲夏夜配方:桔梗,洋甘菊,风信子……”最后两味是桂花,白荷花蕊。 末尾是这么一句:你眼前的阳光正好,你手边的时辰永驻。——伊 她忽然,很想见见这个“伊”姓设计师了呢。 晚餐的时候,她终于见到了二叔在电报里提到的电影明星朱丽莉。她的身量并不高,却格外丰满,一件金色刺绣的旗袍被前胸挤得紧紧的,很有肉感,皮肤是雪一般的白色,丰唇,微微笑着,全身带着慵懒又甜蜜的气息,叫人讨厌不起来。 “这是你丽莉姐。” 还好二叔开口解了尴尬,不然她真不知该怎么称呼眼前的女人。毕竟,看上去,两个人的年岁差不了多少。 “丽莉姐好。”“小郁好。” 两个人坐下来,朱丽莉看了一眼二叔,而后热情地给她布起菜来,璧郁也大方地受了。有十年,她都没有吃过家乡菜了。想想又生又冷的西餐,她觉得自己现在吃下的每一口都是美味。 接下来,二叔就开始宣布,明晚在唐宅会举办一场宴会来欢迎璧郁,至于场面,就交由朱丽莉和二堂嫂郭云嘉来主持。 “我要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唐天华的侄女儿,我要让我的璧郁丫头,必须在s市体体面面的。”璧郁刚想开口拒绝,这么被二叔挡了回去。 第二天,璧郁觉得什么都还没准备的时候,二叔已经替她准备得差不多了。场地是朱丽莉和二堂嫂亲自布置的,邀请函也早就发了出去。而衣服鞋子现在就摆在她面前任她挑选。 她想,若不是在国外参加过几次这样的宴会,她是肯定招架不住的。 晚上八点,客人们已经来得差不多,郭云嘉和朱丽莉正在厅前热情地同人攀谈。甜蜜的华尔兹配乐自周遭缓缓放出来的时候,璧郁打理好自己走下楼梯来。她穿一件鱼尾裙,银白相间,下摆堆满了繁复的纱朵,一直垂到脚边。头发盘起来,斜斜嵌了一顶白色礼帽,半边黑纱隐隐遮住红唇,美艳不可方物。 “好漂亮的女孩子。” 有艳羡和欣赏的目光投过来,她听见有人这么赞她。二嫂走过来拉着自己,向大家介绍自己的身份,接着有男士来请自己跳舞,璧郁含着浅笑,大大方方地接受。 她等了许多年,许多天,许多时辰,来站在人前,接受万众的瞩目。开心的,不开心的,这才是她,一个骄傲的唐璧郁该有的,绝不是在贫民区,在乡下,不受人关注,寂寞到死。 一舞结束,酒兴半酣。璧郁坐在窗前,贪看着舞池里衣香鬓影的男女。隔了一丛红玫瑰,几瓶香槟,她看见离自己近的一个男士。他穿一件黑色风衣,坐在那里弹钢琴,他的手白玉一般削长干净,悲伤神秘的情感自琴键上流水般倾泻出来,把周围气氛笼罩地很浓很黑,正是肖邦《升C小调夜曲》的第二段。 男士弹完第二段后,做稍稍顿了一下。这时候璧郁刚好能看到他的侧脸:轮廓深邃而立体,眉眼的每一处都是干净英挺的,他的眸光清淡,却很温柔,此刻怀着不知名的情愫,暗暗酝酿着,璧郁看着看着就被他吸引了进去。 仿佛也感同身受地,她的情绪也萎败了。 “您弹得真好,是很喜欢肖邦么?” 她不相信,一首曲子的时间都过去了,那男子还没有注意到她。 男子并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他坐在那里,神色有些疲惫。 “我记得,我也曾经想过,如果我早生一百多年,要么在波兰的小教堂里,要么在巴黎皇宫里,一定要亲自去见他一面,去听一听他的演奏——听说是万人空巷。可惜,我走过他生活教授过的巴黎,走过他巡游过的欧洲大陆,都寻不到他的足迹。我们——这一代人,赶上的,是最坏的时代不是?” “他有个独立的 分卷阅读7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灵魂,并不要人喜欢仰慕的。”男子忽然开口。 他又问她,你去过欧洲? “曾在英国求学,呆了多年。”她含笑,挺胸,得体地答。 男子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了。 璧郁又说,“我也欣赏贝多芬的作品,从《命运交响曲》到《欢乐颂》,无一不是激情澎湃的,牵人心弦又让人震撼。如果肖邦的灵魂是独立自由的,那贝多芬的,该是无拘无束的。最起码,嗯,他战胜了耳聋。”璧郁内心有些窘迫,毕竟她现在说话,已经用上了对音乐知识的所有了解。 “这些都是我幼稚的见解,您不必在意的,毕竟我专修的不是音乐,也没有音乐天赋,只是个外行而已。”加完这句话,她有些调皮地吐吐舌头。 “你说的很好。”男子也冲她温雅一笑,恰似三月春风的和煦。“如果你对戏剧音乐感兴趣,这个地方应该适合你。”他站起来,气魄和风度不输于在场的任何一个男子。“抱歉,我现在要走了。”他施一礼,翩翩走开。 男子给她的,是一张名片,上面写着:青桥学社,新月桥皇冠路53号对过。每周周三会晤。 璧郁看着他,穿过花园的身影很快消失,她连挽留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觉得心上忽然空了一块。 ☆、第六章 “我就是看不惯朱丽莉那个贱人春风得意的样子!” 身后,她听见一个女人来了后花园,在骂骂咧咧的声音里大发脾气。 “他们朱家的女人是不是都是狐媚转世托生的?就喜欢巴巴地去勾引人家,贴住不放。我就不信,嫁给唐家这个老男人她就升天了?” 又一个年轻男声劝道:“妈,你这么骂,岂不是连我嫂子也牵进去啦。” “我骂的就是她。叫什么嫂子,连门都没过,算咱们方家什么人,以后有没有牵扯还不一定呢。” “那不是你从小让我这么叫的。” “行了,行了。”那夫人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琬亭,你现在不要缠着我,有时间去找找你哥,他是不是又走了。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叫我省心。” “我知道了。”听语气,男子并不情愿。 两个人声音离璧郁越来越近,直到,完整地出现在她面前。是一个打扮华丽的贵妇人和一个年轻公子。 “这不是唐督军家里刚留学回来的那个小姐?” “您是?” 璧郁被抓着听人说闲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干干笑着。 那夫人却没这么觉得,她拉住年轻公子,走上来,笑意盈盈,有一瞬间,璧郁觉得,刚刚那些话,并不像眼前温柔亲切的人说出来的。 “你还没有见过我。我夫家姓方,这是我的二儿子,方琬亭。” 方家,方琬亭…… 璧郁看着眼前这个还没有完全长开的男孩子:他的容貌跟当年的方琬瑜竟是惊人地相似,只是更为青稚活泼,眉眼里带着慵懒,浑不在意似的,能看出来,是个受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她心里忽然涌起一个惊异的想法,方琬亭的大哥会不会就是方琬瑜? 如果是,那她的宴会上,他是不是来过? 璧郁脑子里闪过宴会上遇到的所有男士,只一张脸最让她珍惜难忘。 果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么? “方夫人,方少爷。”一时间,她忽然紧张起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两位。 “那么说可不是见外了?你叫我琴姨就好,这个是你琬亭弟弟。”方夫人热情地牵住她的手。又打发方琬亭“还不快去把琬瑜找来。” 果然——她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儿。 “咱们进去,坐着说话?” 璧郁有些羞赧地点了点头,跟着走了。 在贵宾席上,方夫人告诉她,她还有一个儿子,叫琬瑜,刚从德国留学回来,还没有结婚。 “他修的也是商学,你们见了呀,一定有很多话可以说的。” “那我很期待得到他的指教。” “你们已经见面了呢。”二嫂郭云嘉走过来,向方夫人敬了一杯酒。 “谢谢您能来捧我们家璧郁的场。” “璧郁这个孩子,乖巧漂亮又懂礼义,还有满腹学识傍身。真不愧是唐督军家里出的女儿,真真愧杀了外头那些名媛淑女,我一见面就喜欢的不得了。” “是夫人谬赞了。”郭云嘉替她回道。 “这是我和她的缘分。”方夫人不改亲热,拉住璧郁的手,自手包里拿出一串珠链。“我也不晓得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这个只当我一点心意。” 郭云嘉对她说,她运气很好,得到了方夫人安琴的青睐。她又说,方家是当今s市在当今商界数一数二的豪门,论地位和咱们唐家也不相上下,方家的公子风采翩翩,前程似锦。你得到了方家的喜欢,其他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璧郁整晚都恍恍惚惚的,只觉得,所有的心愿 分卷阅读8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在今晚,仿佛都要实现了。方家的人居然来了s市,那个让她一再动心的男子,就出现在她面前。 是,她认出来坐在她面前弹钢琴的那男士就是方琬瑜——那个让她再一次心动的男子,他在像她心目中向往的那个模样生长着,而她,终于能够自信地站在他面前,不再以远远地,仰视着的卑微姿态。 小时候他说,不要哭,拿去买糖吃呀。 现在他问,你也去过欧洲吗? 他说,你说的很好。 方琬瑜三个字就像一粒蛊,深深种在她心里;又像一片海,她深陷其中,挣不开,逃不过,只好选择溺毙。 无论生死,她都心甘情愿。 ☆、第七章 就那么辗转地,璧郁从周一捱到了周三。她记得方琬瑜给她的那张青桥学社的名片上写着每周周三会晤,她可以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见到他。 她叫了辆车,上午八点出唐府,只坐了半个小时就到了皇冠路。学社在一座剧院,不是周末,往来的观众很是稀疏,她很轻易就上了二楼。听见激烈的争论声音。 “扣扣” “请问蒋陈珂小姐在吗?”“请问您哪位?” “我姓唐,周一和蒋陈珂小姐电话联系过的。” 给她开门的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穿洋棕色格子长裙,看上去精明干练,冲她浅淡一笑,“你就是唐璧郁小姐吧?我是蒋陈珂。” “欢迎你加入我们。” “我很荣幸。”璧郁也笑着,握住她伸来的手。 “大家停一下,下面,我给大家介绍一个新成员,她是由方琬瑜学长推荐来的唐璧郁小姐。她刚从英国留学回来,对音乐的见解独到。大家热烈欢迎。” 掌声过后,成员们走过来和她握手。成员以大学生为主,一个个面容都很和善,却因为才气,带着骨子里的清高自许。那是璧郁曾经觉得最可怖的眼神,她觉得别人从身家上歧视她无所谓,最是那种从骨子里的轻视把人贬低到死。可是见得多了,如今反觉得有些可笑了。 她笑着,拿出一盒提子曲奇来。 “大家好,我是唐璧郁,请多多关照。初次见面,请收下我的一点心意。” 曲奇是s市最好的点心店“鲜众”做的,一直是店里的招牌,即便价格叫人咋舌,每天也是有人上赶着排队去买,生意简直火爆。这么一大早就带来的,更不知道费了多少麻烦。 一盒曲奇就让有些成员动了动心思。不过,蒋陈珂倒没有多少反应,只是继续说: “咱们学社的理念就是:新形式,新思想,新文学。青桥欢迎一切新的事物,音乐,诗歌,戏剧,你来,这里就是你的舞台。” 她又说:“咱们每个板块每周轮着来的,这周是话剧,负责音乐的方师兄没来,没有音乐活动的安排,有些抱歉啦。” “没关系呀。我来这里就是想认识一下大家。我刚回国,本来就无所事事,对咱们这边的形式也不了解。大家都是兴趣相投走到一起来的,你们不介意多一个观众吧?” “当然不介意啦。” 大家聚在一起,领了点心,对璧郁的身份高看了不少,也更亲切了不少。一个扎学生头的女孩子凑过来,小声对她说:“我认识你,你是唐督军的侄女儿。我爸爸是他的下属,我叫金巧巧。你的宴会上,我哥哥也去了。” 金巧巧有点惋惜,毕竟家里只收到两张邀请函,都轮不到她去呢。 “你好呀。” 璧郁的态度不即也不离,让人捉摸不透。金巧巧同她聊了一阵有的没的,就接着去排练了。 “对了,巧巧,不知道金府和我们家近不近,回去的时候,我可以一道载你吗?” “顺路的,真的谢谢你啦。”得到了督军侄女儿的青睐,她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今天他们排的是萧伯纳的《华伦夫人的职业》。全剧的梗概是:从剑桥毕业回来的薇薇小姐,回到家里,被母亲华伦夫人逼婚嫁给一个老爵士。华伦夫人很有钱,女儿却不知道钱是怎么来的,后来发现竟是母亲开设妓馆,压榨穷人所得。薇薇与母亲决裂,自食其力过上了正直道德的生活。据说这部作品前一阵子在剧院上映过,不过因为台词翻译方面有些问题,演出效果并不是很好,因此今天主要是想集中改一下剧本。扮演主角薇薇的正是金巧巧,演薇薇母亲的人是蒋陈珂,另一个叫杜鸣的男孩扮演克罗夫男爵。 几个人接着璧郁来的时候争论:薇薇作为女儿决绝地跟母亲决裂,是在有悖伦理,可是作为新女性,她必须和堕落的母亲以及罪恶的社会决裂。 杜鸣一拨人觉得,可以考虑观众的感受对结局进行修改,让华伦夫人醒悟,薇薇回家;蒋陈珂和金巧巧则支持不改剧本大体,与母亲决裂是她走向新生必须经历的一步,坚决不能动。两边争得激烈,互不相让。 璧郁这时候才感觉到,她刚刚来的有多不是时候。 “璧郁, 分卷阅读9 雏烟雨 作者:离晏 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蒋陈珂把战火烧到了她身上。 璧郁之前在剧院看过这个话剧,但是是全英文的,当时看也没有多少感触。可是现在看了国文版,不免觉得有些别扭。 “不,我觉得,这个并不冲突。” “怎么说?”大家围坐在一起,听璧郁道:“咱们手里的译本,华伦夫人都是顽固,嚣张的形象,苦情是副线,咱们可以试试把苦情现在最后突出一下,这样,” “这样,我们能多多照顾到观众的情绪,而且当时社会的疯狂和命运的不公也被凸显出来了。”蒋陈珂拿过来说道。 “这真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商定了,我来改罢!”杜鸣主动举手。 “好。” 大家一致表示同意。 “都知道你是个大文学家!”蒋陈珂啐他一句。 杜鸣的文采确实不错,不到两个小时就把剧本改好了。大家传看了,也不再有异议。 “那我们就按照这个来排吧。前面没有问题,我们从最后一幕开始排起。” 杜鸣的渲染手法很高,末尾只改动了几句台词,加了一段独白,情感气氛就大不相同。从决绝到决绝里带着苦情。华伦夫人最后那一句“我首先是个母亲啊。”歇斯底里里透着绝望。薇薇最终还是选择与母亲决裂,转身离开的背影,半哭半笑里,伤心地颤抖,叫人心疼。 演到最后,金巧巧自己都深陷情境之中,她半哭半笑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其他人也都眼前一亮。 “我觉得,我看完之后,可以挺着身板,倔强又自豪地走出来。”一个叫何粤晴的社员说。 “就是这种感觉呀,笑中带泪,像浴火出生的凤凰,光彩是自己的,生命也是自己的。萧伯纳真是一个伟大的剧作家。”杜鸣这么说。 “我觉得当代女性就该像薇薇那样站起来,咱们做这个话剧,不就是为了唤醒更多的女性,一起开创新的思想时代么?” 一场排练完,大家眼睛里都闪着坚定的光。 已经是下午了,大家用完下午茶,准备告别。 “璧郁,今天真的谢谢你了。”“举手之劳而已,能帮到大家我就很开心了。”“那以后咱们话剧这边有活动你也要多多参加呀,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好啊。” 名利从来都是些锦上添花的东西,你站到那个合适的位置,它自然会来寻你。 大概比如曾经的沈雏烟,如今的唐璧郁。 金巧巧拉住她的手,一边贪看着汽车里的陈设。 “我没想到,你的才华确是这样的真好。果真真的,出去留过学的人和咱们就是不一样。” “哪里的话,我在外修的又不是这个,跟着些有什么关系,都是大家捧我才那么说的。若说真正有才华,该是琬瑜学长。宴会那晚我见到他,他钢琴弹得真好,能教人陶醉。” “是啊,我和他认识一年了,他的相貌好,琴弹的好,书画学问也好,为人也谦虚和善,当初,大家推他当社长,他却大方的让给了陈珂,只做了一个干事,可是力却没少出,大家有事他都肯帮的。” “他待人还是那样一贯的好,”璧郁在心里想。 “不对,他平时很少在这些场合出现的,他去了,是不是方太太也去了?”金巧巧叹了口气。 “方太太去了有什么不对吗?” “s市都晓得,方家太太安琴,和电影皇后朱丽莉最是不对付的。” 这个璧郁却不知道了,这样想来,方太太见到唐家人,也应当不太高兴,可是那天见到她却很喜欢,现在回想来,不禁有些奇怪。 “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恩怨?” “这个嘛,却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事了,对了,老提方家做什么,我都不舍得,咱们就这么分别了。” “那有什么,你想我,即可来唐府找我就是了,我一个人也没有别的事情,正愁没有朋友呢。” “那说定了。” 临近分别,金巧巧开心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第八章 回到唐宅的时候,管家告诉她,二叔已经回来了。 璧郁洗了淋浴,来书房敲门。替她开门的是朱丽莉。 “丽莉姐也在?” “我来给老爷送莼羹。你们说事,我先出去了。”她始终都是甜甜地笑着,仿佛没有心机,也没任何烦恼忧愁似的。 “丫头,出去疯回来啦?”二叔招呼她 “您说的什么话,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今天出去,参加了一个学社,社员们都很赏识我呢。”璧郁吐吐舌头。 “那我家丫头很厉害咯。”“当然。” 璧郁把莼羹端到二叔面前,一一喂给他。 “说吧,想要什么了?” “二叔……” “我想出去工作。”璧郁开口。 “你才刚回来,不多休息几天 分卷阅读10 雏烟雨 作者:离晏 ?二叔舍不得你受累。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受欺负怎么办?” “我喜欢的,又怎么会累。” “而且不是有您唐大督军在吗?怎么有人敢动他的侄女儿。我的英明神武,聪明无敌的叔叔,您就答应吧,我不会出事的,您放心。” “好好好,我答应你。”二叔被她戴高帽子戴得哭笑不得。 “你想去哪儿工作?” “我修的是法学和商学,在您这儿也帮不了什么,我去外面公司上班好不好?” “外面……方家怎么样?方家家大业大,咱们家和他们家关系不错,我去打个招呼,你应该能去。” “那好啊,谢谢二叔。” “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周末,璧郁携了礼品,来到方府。为了讨方夫人喜欢,她特意戴上那天送的项链,换了件和项链相配的泽兰色旗袍,踩一双黑色细高跟。娇媚的风姿里平添了几分端庄高贵,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饶是这样,她一路上心里都是小心翼翼的。她紧张自己如果真的见到方琬瑜,那里表现得不得体,不合仪。 商家讲究四通八达。方府落在另一条更为繁华的新华街上,是一座独栋的别墅,豪华程度和督军府不分上下,甚至于,在细节上更为玲珑巧致。从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的安排,到下人仆从的行动做派,透着足足的“讲究”二字。 人说,江南方家,是正经的商人里的绅士。 璧郁的车子停下来,立刻就有方府的管家来迎她。 “唐小姐,夫人已经在等您了。” 璧郁的车子停下来,立刻就有方府的管家来迎她。 “唐小姐,夫人已经在等您了。” 安琴在s市贵夫人的圈子里,容貌气质绝对是数得上的。她是老爷方卓清的元配,四十多年的岁月对她简直是厚爱,在她脸上几乎没留下多少痕迹。初见时,在厚重成熟的装扮下,璧郁一直以为她只有三十岁,到今天再见,她只穿了一件极居家的蜜色长裙,慵懒处又带着优雅。就璧郁,她看起来简直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琴姨好。”璧郁放下礼物,恭恭敬敬问好。瞧着房间厅堂里一切的一切,心头的紧张简直达到了极致。 今天来,她会遇见方琬瑜么? “要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来坐呀,丫头。”安琴坐在沙发上,亲热地招呼她。 客厅的玻璃茶几上,摆满了招待她的精致点心。 “要喝什么?家里都有的。”“咖啡可以吗?”璧郁轻轻地问。 安琴叫了女仆去煮两杯咖啡来。 “从那天见了琴姨我就天天记挂着,原早该来的,可是一直没空下来,总算是捱到今天才来看您。”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客套。这方家的大门敞着,你要来随时来,我都喜欢。” 方夫人拉住她的手,“你要工作的事儿,唐先生已经派人和我说了,你放心,琴姨已经帮你打点好了,你就去百货公司,那儿适合你的职位多,而且琬瑜也在那儿,他方便照顾你。” “琬瑜?” “是啊,琴姨跟你说过的,我的大儿子方琬瑜,他在百货公司里做总经理。你还没见过他吧?” “我……” 璧郁低着头,微微摇了摇。方夫人没看出来她如履薄冰的心思,只在上下相看里,对她越发的满意。 “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外头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一个个花枝招展的,除了勾引别人什么也不会干。不像你,年纪轻轻就满腹才华,一点儿也不靠家里背景。这才是新女性该有的样子嘛。” “璧郁,你来做我的干女儿好不好?”方夫人的眼睛里满含着期待。 “我很早就想要一个女儿,可惜只生了琬瑜跟琬亭两个臭小子,如果不是碰见你,我今生的心愿恐怕都落空了。琴姨就想找个女孩子,一起吃饭说话,一起逛街,娇娇地宠着。你答应琴姨好不好?” “琴姨……我……我当不起的。” “琴姨喜欢你你就当得起。”安琴的态度坚决。 她的眼眶不禁红起来。 “我爸妈早没,二叔可是悉心照顾我多年,可是,除琴姨之外,还没有哪个女人对我这么温柔慈爱过……” “快别哭了,我可怜的孩子。从今以后,我就是‘干娘’,不许再叫琴姨了,咱们方家,也是你家。” 璧郁含着泪点了点头。 ☆、第九章 安琴留了璧郁在方府吃晚餐。她又吩咐女仆道:“打电话给大少爷,就说今晚家里来了贵客,无论如何叫他早点回来。” “你两个今晚上见一见,也好明天见了不认识,这样反倒不好了。对了,他应该比你大一年,你叫他哥哥就好了。” 怎么会不认识呢?璧郁在心里说。她面上仍是微微笑着,面对安琴。 晚上六点,宴客厅里,安琴和璧郁都坐好了。楼下传来汽车驶过来的声音 分卷阅读11 雏烟雨 作者:离晏 。 “咦,已经都在等我了吗?”是方琬亭的声音,璧郁刚提到嗓子眼的紧张有落回心里 “谁要等你,你爱回不回。”安琴嗔怪了她一句。 “这是璧郁。我刚认的女儿。” “璧郁姐姐好。”方琬亭乖乖问了个好,伸手拿了盘啤酒鸭,自顾跑回三楼房间里去了。 “他刚刚下课。”安琴说。 “你不必在意,他在家人面前一向这个混样子。” “他是弟弟,我喜欢他还来不及。” 这时候门又开了,璧郁抬起头,正看见一抹海蓝色的身影朝她走过来,越来越近。 “妈。” 方琬瑜把外套摘下,走进来,正看见璧郁抬起头来,吃吃望他。 是他…… 方琬瑜。 “贝多芬小姐,你怎么在这儿?”方琬瑜认出她来。 “是你啊,肖邦先生。”璧郁笑着答,她忽然间笑着站起来,走向他,故做了一点好奇。 “怎么,你们两个已经认识了?”安琴被两个人一见面忽然的反应弄得很奇怪。 “是那天在二叔家里见到的,他弹了首钢琴曲子给我,后来匆忙就走了,我还没来得及打听姓名。原来,你就是琬瑜哥哥。” “琬瑜哥哥?请问你……” “她是璧郁。我新认的干女儿,晚宴上要你回来,咱们家里人见面认一认。”安琴替璧郁抢着答。 “那晚,我原想带着你去见她一见,可你着急,早早走了。我却没料想,你俩早就有见面,却都还蒙在鼓里,现在好了,全都明白了。” “原来你就是唐小姐。” 方琬瑜终于认出她来。 “是。”她坦率承认。 餐桌上,方夫人提起来璧郁工作的事,叮嘱他好好照顾,又说了她许多的好话,譬如读过多少书,拿了多少学位,走过多少地方云云,连璧郁自己听得,仿佛也那么真切似的相信了。 实际上她哪里有那么能干呢? “唐小姐能来方氏百货,我自然是十分荣幸的。” 今晚的方琬瑜,举止动作优雅,温和地简直不像样子,和那晚忧郁疏冷的他,是截然的不同。好似是无忧无虑的,年轻人的活泼明朗,和琬亭的浑不在乎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的。 可是一想到这是面对她有的情绪,她立刻释然了,起码,他注意到她了,他对她和旁人是不同的。 她又想起那一年,他在舟上,也是那般亲和地笑,和雏烟手牵手无忧无虑的影子…… 可是,还有沈雏烟。 不知, 他和雏烟可还联系,亲密着么? 安琴一早给唐家回了电话,叫他们不必来催璧郁回去。直到晚上九点半,收拾完晚宴,璧郁提出来告辞,安琴便撺掇琬瑜开汽车送一送璧郁。 “她一个女孩子,这么晚离开,咱们家里是要负责任的。又况且,她如今认了你当干哥哥,以后你照应她的日子还长呢。” “好罢,我送你,唐璧郁小姐。”琬瑜没作他想就同意了,他笑得轻快又爽朗。璧郁也点点头,致谢,心中自是求之不得。 汽车驶出方家,立地没了影子。 一路上,琬瑜不懂风情,只顾一路开车,并不开口说话,只丢给璧郁一个挺俊的后背。车内十分宽敞,可是璧郁呆呆坐着,只觉得环境压抑地厉害。 她主动开口道:“我听干妈说,琬瑜哥哥已经拿到博士学位了。” “是有这么回事的,不过太久了,我都差不多忘记了。”他好似忽然想起来的,有些懊恼,越发像个大男孩。 “这个也可以忘记吗?我原还想,请教琬瑜哥哥德文的。” “你想学?我可以荐你令去一个地方。咱们市郊北有一座小红楼,那里住着几户犹太人……” “我好奇而已,不必劳烦琬瑜哥哥了。” 方琬瑜只道了一声好,不再说话了。 璧郁有些恼他不懂风情,奈何又不能发作,只好闷在心里,面上还是温柔绷着。 “对了,多亏您给我的那张名片,上周三我去青桥学社,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呢。” “是吗?” 提到青桥,琬瑜就变得有兴致多了。璧郁不由庆幸,这些日子,她费了这么多力气来找两个人的共同语言,现在终于有了回报。 “他们最是一群热情和善的朋友,也都各有所长。青桥里,文采最好的是杜鸣,表演天赋最高的是金巧巧,场景安排则归蒋陈珂,她为人也最特立独行。对了,还有一个程霁,你上周三见不到他,他的音乐水平最高,最擅长钢琴,你们见了面,一定会互相欣赏。” “……那,好啊。这周三你也要去吗?” 璧郁手心里纂着手绢,拿侧脸看向他,生怕他一个不同意。她怕他知道,却又好想告诉他,她去青桥,去方氏,不为别的,都只是因为一个人…… 忽而他 分卷阅读12 雏烟雨 作者:离晏 说,我例行去的。既然一起要去,我可以载你。 ☆、第十章 他说,夜太晚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再见,晚安。 她说,好。 不知道怀了怎么样莫名的心情,她下车,走进家里。高高的鞋跟踩在月光投射下变得洁净透明的石子路上,步子并不是很稳,东一脚,西一脚,最后干脆脱下来,赤脚走。凉风微醺,把她的脸颊羞赧成夹着路两边开放的红蔷薇的颜色,芬芳又热烈。 “啪嗒——” 璧郁刚走到二楼,看见厅堂里灯被人忽然打开了,足足给吓了一跳。 “谁?” “是我。”正是二叔穿着暗金色的睡衣坐在沙发前。他抽一支短烟,烟灰缸里还灭了几个烟头。想是等了许久。 “二叔,你吓我一跳。” “都这么晚啦,丫头你还舍得回来?”“家里有您,我怎么不舍得?干妈不是给您打过电话?我好好的,您不用担心的。” “我不担心你的安全。” 下一刻二叔说的话却叫她提起胆子来。 “我担心我的亲亲侄女儿被坏小子给拐走喽。” “您说什么呢?二叔。” “你敢说你对方家的那个大儿子没有意思?”二叔这时候拿出了平时的威气,给她震慑地不轻。 “我没有……” “你拿你二叔发誓。” “我……”璧郁再开不了口否认了。她只好说了句“二叔,我是为了你才没有发誓的。” “你要去方家上班,也是为了他?” 二叔却不管,哈哈地笑起来。 “我终于想起来,我的丫头啊,已经23岁了,就算二叔愿意养你一辈子,她还是要恋爱,结婚,成家,这一天已经不远喽。” “二叔……” 璧郁被他这一番打趣的话说的脸羞红。 “方家的小子么?我也知道些。”二叔磨了磨下巴。“在咱们城里面,算是顶优秀的一个,从国外留学回来,学历不输于你,一年以来又做成了许多事情,我记着许多家盯着他来当女婿,你的眼光确实不错。” 二叔说,你是我唐华权的侄女儿,你要追,二叔便支持你追,追得到才算本事! 能得到二叔的首肯并且支持,璧郁当然是欢喜的。只是她有点奇怪,她表现得有那儿明显么?她只说要去工作,还没干什么,二叔就全看出来了。 那,方琬瑜看出来了吗? 在家歇了一天之后,周一早上七点,璧郁从柜子里收拾出一件精致利落的衬衫出来,给自己盘了个头发,干净正式却又没那么刻意死板,一张娇嫩的脸上,爬满了生机。 璧郁坐在计程车里,看见巴士上挤着的男男女女,和她差不多的打扮,拎一份饭,在半路上给解决掉。原本早就该熟视无睹的画面,原来在s市并不多见,甚至算一道独特的风景。一早只两三趟,有人专程来,挤在车站参观。车里的人被围着,像猴子一样窘迫。 她禁不住笑了。 最终车子停在方氏百货面前,她付钱下车,正看见方琬瑜也走过来,他还是昨天的打扮,很精神地,亲和地同员工打着招呼。 “总经理。” 璧郁追上他,上前鞠一躬,甜甜一笑。 “早上好啊,方经理。” “来这么早啊。”琬瑜也笑着回她。 “要上班的人了,怎么也要勤快些不是?” “正好,你跟我上楼去,我来跟介绍你的职务。” 其实都是一些很细碎又很简单的事情,无非是些接听电话,传送文件,安排应酬之类。琬瑜几乎是哭笑不得的,“以你的学历,明明可以找到更好的职务,本不必来我这里屈居做一个秘书的。” “我只当是锻炼了,从最简单的做起罢,还要感谢方氏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呢。” 后来方琬瑜不在,只留她一个人在自己狭小的办公室里适应环境,一天的时间,她的业务基本上掌握熟练了,和他配合的也算默契。临近下班,她去他办公室问他。 “总经理,本月15号临江饭店举办一场爱国华商集会,上面没有标识重不重要。” “唔……该是我亲自去的。对了,你15号有空么?” “如果有空的话,你可以作为嘉宾陪我出席吗?” “我,有空的。”璧郁小心翼翼地,半侧过脸来看他,生怕被瞧出一丝心意来。 “那也好,今晚你回去准备准备,或者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 “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谢谢你,总经理。” “你谢我做什么。” “没什么……” 她给弄了个红脸。 琬瑜只觉这一幕有趣,他平时不是个爱玩笑的人,这一下也不禁笑了,薄薄的唇角微微抿起来,淡绛色的。 他真真好看,璧郁心想。b 分卷阅读13 雏烟雨 作者:离晏 r ☆、第十一章 回去的那几晚,璧郁恶补了一些音乐知识,所幸,那天宴会上,她见琬瑜,并没有说出什么错来,不然,真真叫人笑话了。 周三一早,方琬瑜果真来唐家寻她姓名。她出门,看见他,不禁好生欢喜。 比之在百货公司和之前所见,他今天的打扮很奇怪,短发偏梳过去,上身只一件蓝白色相间的衬衫,下身配一件黑色洋布料的长裤——并不是十分贵重,却是校园里学生常穿的样式,整个人英朗年轻多了,情绪神色也轻快多了,简直是个学生一样。 她有些庆幸自己和她心有灵犀,今天并没有很浓艳的打扮,也是同样的简便素淡。 更让她更庆幸的还在后面,琬瑜并没有开车来,他提议两个人乘坐巴士去青桥。 “这样也好,不必再劳烦司机一趟了。”她笑了笑,面对他时,心中总有一份忐忑。 两个人携手走到车站,正巧,巴士开过来,人很多,琬瑜怕她被冲散了,急忙里拉住她的手,两个人晃晃悠悠被挤上车。 “到青桥剧院,两个人。”他对售票员说道。 “六角。” 付了钱,他才反应过来竟是一直紧抓着人家姑娘的手,连忙松开,对人道歉。 “没关系的,我还要谢谢你。”璧郁还在想,他的手也是和人一样,温暖坚厚,让她一下子就有了安全感。 “我没想到,你真是个随和的人。”琬瑜对她笑道。 “怎么,我看起来不好相处吗?”他这么认为,她却疑惑了。 “也没有,只是和想象中有些出入罢了。” 她刚想具体问怎么出入的,售票员提醒到站了。 青桥每周的活动照旧,只是这一次璧郁比之前见到了更多陌生社员,才华出众,比上周更为亮眼,有一个叫汪青的女生,眉眼干净,皮肤雪白细嫩,水洗过一般葱茏灵慧,是练芭蕾舞长大的,身材气质自是没挑。饶是璧郁自己也觉得跟她难分高下;还有那个程霁,他果然就坐在那个唯一的钢琴座位上,练习一首舒伯特的圆舞曲,意气风发的样子很叫人神往。 程霁出身音乐世家,多年苦心钻研练习,又比琬瑜大两岁,水平自然在琬瑜之上,可是璧郁究竟不喜欢他那副高傲的样子,其他人也是。 琬瑜却不在意,挑出一只口琴来,轻轻吹奏,声音悠扬,正和它相和。 忽然“当当——”一声,程霁停下来,把手砸在琴盒上,把其他人吓了一跳。 “你漏了一个音,第二段第八个拍。” 本来也没什么,可是这样直戳戳地指出来必定丢脸,若是其他人早就和他吵开了,可是琬瑜没有,他作一揖,赔笑道。 “多谢程兄锤琴警示。” 程霁拿他没办法,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气氛忽然变得轻松了。 璧郁早知社员里音乐高手多,光一个程霁就叫人难以招架,索性不打算出头,有人来打招呼就温和应着,其他的都不理。 还好,今天琬瑜没有像蒋陈珂那样给她戴高帽子,不然,她必定下不来台。 两个人结伴走在回去的路上,琬瑜忽然说,你今天却和蒋同学说的有些不一样,是大家的态度怠慢了你?还是你更喜欢话剧? 这叫人怎么说? 璧郁本就是因为他才来的青桥学社,无奈音乐这方面实在不怎么精通,学社里又都是拔尖的人,她多说了,说错了,被人活吃了都有可能。 她只好含糊地摇摇头。 方琬瑜就更加抱歉了。 “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孤独,我们走不进人家的孤独,也没必要为了走进去委屈讨好。” 这番话是安慰,可是在璧郁听来却汗涔涔的,心头闪过从未有过的慌乱。 仿佛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委屈的,讨好的。 “怎么了?”琬瑜问她。 “说这个太沉重了”她想换点别的话题。“对了,今天回去还早,咱们要不要去看个电影?有一家影院也在青桥,离这里只两条街。” “好,不过如果今天只有朱丽莉小姐的电影,那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你不喜欢她?” “不是,”琬瑜苦笑一声,“你还不知道,朱丽莉小姐印过方家每一个人的肖像,连远房亲戚也没放过,贴在每一家影院门口,凡是她的电影,一个也不许放进去,连碟片也不许卖。” “这未免也太绝了。” “方家比她做得更绝,凡是有她出演的片子,方家一个也不许投资,连传录也不给。” “这又太荒唐了。”璧郁想,“这样下去,对两家都没有好处。” “确实够荒唐。”琬瑜说。 “什么样的恩怨让两家人都干出来‘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琬瑜却摇头。“愁是那么结下来的,一两句说不清。” 两个人走到影院门口 分卷阅读14 雏烟雨 作者:离晏 。正看见布告牌挂出来: 今日影片《南方佳人》 主演:朱丽莉石川 票价:七元五角 左边附着一张朱丽莉的海报,烫发,穿一身亮丽的宝红色旗袍,捧一支玫瑰花,做着妩媚的姿态轻轻笑着,牙齿像含了珍珠一样,整个人简直贵不可言。 果然,影院门前,售票人拿着一叠照片和顾客比较。 “不是,进去吧。” 那人被放进去。 “今天再没有第二场电影了。”他摊摊手,表示无奈。 “还真是多亏了朱小姐,方家现在每个人的知名度现在都快赶上电影明星了。” ☆、第十二章 璧郁觉得,15号的宴会,于琬瑜来说,大概是重要的。自她做了他的秘书,从未他亲自参加过某个活动。哪怕再重要,他也只是多费心思做一份方案,叫下面人去执行而已。这一次却不同,他竟决定自己出席,还带上自己做伴。 应该是一场隆重的活动。 可是若真的重要,为什么没有标识呢? 她不知道那天究竟该怎么打扮,思来想去,只好给琬瑜打电话。 “我不知道15号那天该穿些什么。” 和他相处了些时日,璧郁也明白,这人性子直,在他面前扭捏作态是不大可能了,你要什么做什么就说出来,否则他永远都搞不明白,白白费力气。 “要正式一点。”那头答道。 “要非常正式吗?” “和在公司差不多就好。” 这算什么正式!璧郁简直要呕血。 她不得已,又去服装店买了一套女士西装,通体黑白的,临走挽了个厚重的发髻,粉黛厚厚地施,打扮地老成稳重一些,总不会出错吧。 说起来,临江饭店并不是一家饭店,更像是一个组织,因为密密地开在松江两岸,一眼望去,“临江饭店”有一只手抓不住的个数。民国年间大抵商标法还并不完善,又正逢中央崩坏,简直四分五裂,正忙着争权夺利,哪有人费心去管这侵不侵权的小事! 璧郁却想,大概因为大家都临江,饭店又有这么多家,追究起根源底细来,没有一家是能捞着好处,又或许是民风淳朴,没有人想到此处侵权,都乐呵地开着……可是,这实在给他们一行带来了许多麻烦,满眼的“临江饭店”,若不是有详细地址,简直给他们找花眼了。 他们要去的这一家临江饭店,既不是这里面最豪华最昂贵的,也不是最简陋最便宜的,店面不算大,可是格调分外高雅:中式的装修风格和菜品加上西式的周到服务,甫一进门就给人一种格外亲切踏实的感觉。 “你去登记处帮我签个到,我先过去。”琬瑜指了指偏角那写着“签到登记处”的地方。 待她拿请柬签字追过来,看到琬瑜已经在和别人谈笑风生了。 可是在平时,对于这些事情,他从来都是浑不在意的。璧郁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这些场合,可他的在公关这一方面,能力简直是个白痴,别人问什么说什么,他都照实答,有时候弄得两方都不愉快,他后来也就不说话了。 可是现在,他和别人讲话,竟一点拘束也没有…… 琬瑜来叫她,“过来,我给你介绍人。” 他对说话人礼貌地笑了笑。 “这是唐璧郁小姐,我的秘书。” “这个是谭经理,国华实业公司的老板,著名的义商,也是咱们这次集会的发起人。” “说那么多虚的做什么!”谭老板摆摆手。 “谭凯,江苏人,35岁,大龄青年,这不就得了。” “谭哥,你这么说,人家都要以为你是来这里相亲的。” “瞧你说的,伊莱文,我就是来相亲,也绝不敢肖想唐督军的侄女儿。” “您知道我?” “唐督军的侄女儿,璧郁小姐,有多优秀,s市谁不知?只可惜,唐先生给你办宴会那一晚我人不在市区,没见到你还遗憾了很久。” “我很荣幸能见到您。”璧郁微笑,同他握手。 璧郁在英国主修商学,学的就是怎么长袖善舞,在那边又参加惯了这样的大小宴会,应酬起来自是如鱼得水。接着琬瑜又带她见了几个人,也都是年轻的俊才。奇怪的是,各色各界的,什么人都有,都叫他“伊莱文”。这时候她脑袋里忽然闪现出一个“伊”字,她见惯了琬瑜写钢笔字,拿那个“伊”,和她床头挂着的小笺一校对,果然就契合了。 难道她房间的设计跟他有关?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她就忙着去应和别人了。 璧郁的亲和气质和言谈吐字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好感,一个接一个地跑过来对琬瑜交口称赞。 “我却没想到,你的业务能力是这么好,做我的秘书当真委屈你了,我应当提携你更高的职务。” “不必了。”璧郁连连拦住他“总经理,这都是我应当做 分卷阅读15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的,我觉得秘书这一职位已经足够把我锻炼的很好了。” 她连连推辞,生怕琬瑜将她推开来。 这时候谭凯走上台来,对大家致一礼。 “谭某万分感谢诸位的到来。” 台下涌起来纷纷的掌声。 “如今江山破碎,国家危难,又奈何北方政府软弱无能,任人可欺,又有军阀割据,年年征战,混噩不堪,仁人志士奔走呼号以救国图强,……人心不齐,何以拒外敌,我辈励志,以实业救国,正如今,北伐战争在即,正是用人用钱之际,谭某不才,愿献上全部家当20万元。也恳请各位慷慨解囊,救国于燃眉,拯民以危难。” 20万,这简直是一笔巨款! 璧郁只当这人是疯了,原不过是走走过场的东西,怎么肯把全部的家当都献出来。 更叫她吃惊的是,每个人都上前去,捐了一笔不小的款数,琬瑜竟然捐了5万元整。 她更加弄不懂他了。 ☆、第十三章 琬瑜今晚格外高兴,他喝了酒,可是并不怎么胜酒力,只片刻就上头了,白俊的脸上飞了润红,一双瀚如星海的眸子恍惚飘着,有一种不知名的魅惑。 “璧郁,你知道,我要提拔你,一是我要向你道歉。” “你道歉做什么?” “你只知道,方家是s市里数一数二的企业,我是方氏的总经理,风光无限;可是你不知道,我的二叔,掌管着家里煤矿生意,三叔掌管着纺织厂,我姑姑的儿子在方氏百货当着我的副总,我的家人亲戚一个也不落都在方氏上班,权和利都掌握在自家人手里是不错,可是我最痛恨的就是这群人庸庸碌碌,鼠目寸光,为点利益就开始窝里斗,吃着拿着榨干净方家的骨血。家族企业的结局,大都如此,方家的发展,大概就到顶了。” “许多年前,我大抵早已经看透了这一切,那时候我想,我大概可以改行去做一名医生,一个建筑师,唠叨的学士也好。对了,我母亲对你那么好,她一定没告诉过你。” “琴姨说什么?” “我在德国,拿的是哲学博士学位,而不是商学。” 安琴确实没有告诉过她,事实上,她也没有告诉过别人,这件事情早就是封死了的。 “你喜欢哲学吗?”她问。 “我不知道,只记得当时选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就不得不……算了,已经不重要了,不过是摆脱不了的事情,我注定还是回来做了方氏的总经理。所以后来,唐先生把你介绍到方氏上班,我竟以为你是和他们一样的人,怠慢了你,我应当向你道歉。” 这是璧郁不知道的事情,她一直以为琬瑜是天生的性子冷,却不想一直在误解她。 也好,今天误会已经解开了。 “第二件事,是我要请你帮忙。” “帮忙?” “是,我能力不济,仅能把方氏维持到现在这个样子,实属不易。我很希望能够找到一个真正懂商,适合经商的人来替我经营方氏,现在我终于找到了,璧郁,你有能力也有手腕,总经理这个位子,你要比我适合的多。如果你愿意,方氏的总经理就由你来做好么?” “这……总经理,我当不起的。” 璧郁要怎么回答,告诉他,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加入青桥,来到方氏,直到今天晚上……这一切,你不做总经理,我还留在方氏做什么? 她说不出口…… 琬瑜也没有强逼她,只说让她再考虑考虑。 “你以后不要叫我总经理,叫我琬瑜就好。我们做朋友好么?” “当然好啊。” 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若是能再亲近一些,就更加好了。 他欣慰于她干脆地答应了,却没能低低头,于是错过了璧郁眼波里顾盼流转的神采。 宴会结束地挺早,汽车开到方家的时候,琬瑜手表显示还没到九点半。 “琬瑜,我问你件事。” “你是不是给人做过室内建筑设计?”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琬瑜自己家里包括他弟弟琬亭都不清楚。 “二叔说,我的房间是专门找设计师再设计过的,我窗台的纱缦上,曾经附过一张字条‘你眼前的阳光正好,你手边的时辰永驻’,落款是个伊字,和你平时签字的笔迹是一样的。” “原来,唐先生叫我设计的,竟是你的房间,这也太巧了吧。” “是啊,真巧。”是我俩天生的缘分。璧郁在心里这么说。 “你要不要上去坐坐?我那儿有几个建筑的奖杯,你可以看看。”他提议。 “好哇。” “有一段日子不见你,我妈一直在我耳边念叨。你这个干女儿,倒比亲儿子还受宠爱,琬亭都要忍不住抗议了。” “是吗?那说明,我这个干女儿比你两个亲儿子还要贴心,别人说,女儿才是小棉袄……” 分卷阅读16 雏烟雨 作者:离晏 两个人正说笑着走上楼梯,忽听见“砰砰——”,花瓶接连摔碎的声音传过来。 仆人们一个个地逃出来。 “发生什么了?这么惊慌。” “大少爷,先生回来了,正和太太在书房吵架呢。” 璧郁站在客厅里,忽然觉得尴尬极了。 琬瑜只好先送她回去。 两个人一路无话。 回到唐府以后,璧郁找了二堂嫂郭云嘉。 “方家先生和他太太关系不好吗?” “是s市都晓得的事儿。两个人当年是包办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来就没多少感情基础。方太□□琴气量小,好妒,手段又毒,前些年方先生还能忍她,这几年嫌她颜色旧了,就在外面玩,拈花惹草的,家也不回……两个人连面也不轻易见。” “两个人也不离婚吗?若是没感情,早就该分开的。现如今不都是婚姻自由?旧式的早教人唾弃死了。” 郭云嘉却呵呵地笑起来。 “我的妹妹呀,你可也太单纯了些。” “婚姻自由是不假,可方家跟安家还是商业联姻。方家家大业大不错,安家也不是吃素的,方太太又有了两个儿子,在方家早把脚跟站稳了,这个婚,无论如何也离不了的。” 原来,方家竟然是这个状况。 她不好意思再问二嫂朱丽莉和方家的关系,毕竟,朱已经是她名义上的二妈,郭名义上的婆婆。 也生怕再问下去,郭云嘉看出端倪来。 隔天正是周天,早晨,方太太忽然很着急地打电话过来。 “小郁,今天上午,你有没有空来一趟‘琼伊咖啡馆’,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是关于琬瑜的婚事的。” 琬瑜的婚事…… 璧郁恍如惊醒了一般,来不及思考就下床去,连梳妆打扮也没有,披上衣服就开始叫车。 她到的时候,安琴已经在了。 “好孩子,你来的这么急。”安琴拉住她的手。“干妈问你,你是喜欢我们家琬瑜的吧?” “干妈,我……” “只这一次,你告诉我实话,若不是喜欢,这件事干妈不告诉你,可就由真算是放了他去跟别人结婚了。” “是,我喜欢他。” 到了这个份上,她也再没什么说出口的,生生怕他真的飞了去跟别人结婚。 安琴叹了一口气。 “原不过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没想瞒着众人,谁成想这么多年以后又给翻出来了,还当了真……我们家的根原是在青城,十年前才搬来s市的,当年他奶奶好糊涂,仗着两家交好就给琬瑜私定下亲事。如今老太太人在青城,病重,临走前认死了也要两个人把婚完了……” ☆、第十四章 “怎么会这样呢,这对他不公平!”璧郁焦急道。 “谁说不是啊,这都什么形势了,老太太非要搞盲婚哑嫁那一套。沈家那丫头能长成什么样子!她是什么家世,就能配上我的儿子?” “干妈,您说什么也要拦一下。” “我又哪里有位置说话?他爸爸更是个软骨头,老太太一张嘴,他就不敢反对,如今这事怕就是要成了。” “小郁,干妈拜托你。你去劝劝琬瑜好不好,老太太从小疼他宠他,只要他心意坚决,老太太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最起码,你也该为自己争取一下。” “我知道的,干妈,我会把我的心意告诉琬瑜,尽力劝住他的。” “那就好,那就全拜托你了。你不知道,我当初认你做干女儿的时候,就希望你做我们方家人了,咱们婆媳关系一定是最好最亲的。” 璧郁脸跟着羞得赧红,忽然记起来自己头也没有梳,脸没有洗,外套里面还是睡衣,简直狼狈极了。 “对了,干妈,你刚才说,跟琬瑜定亲的女孩子叫什么?” “是青城一桩小户人家的女儿,姓沈,沈雏烟。又提她做什么,生生来败坏兴致!” 璧郁刚安下来的心“咯噔”一沉。 她也总该想到是她的。 从“琼伊”出来,璧郁就开始满城地找琬瑜。安琴说他不在家里,也不在公司,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也不见踪影。 命运就这样被左右安排,他的心情大概不会好吧。 可是他能去哪儿呢? 接近黄昏了,阿华传过来消息说,在码头边上的一所酒吧里发现了方家的车,是琬瑜常用的那一辆。 璧郁立刻就赶了过去。 汽车已经被停在沙滩上,主人则坐在车顶上,神色恍惚,面前搁一排啤酒。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沙滩和海,陷落在一望无际的黯寂里,浪花高高低低地翻涌过来,对夜色吞吞吐吐,车声,繁华,人来人往都淡却了,只剩一两只航船在海面上飘忽,伴着海和夜的,有前方一只隐约的灯塔。 在这样的安静里 分卷阅读17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只叫人觉得,万物众生都低了,小了,卑微而短暂。 “我离开家里十年,整整十年没有回来过……” 琬瑜给自己灌了一口啤酒,颜色微醺,却也还是淡淡的脾气,仿佛毫不关己。 “有整整十年,我没有见她,实在忘了,她是什么颜色,脾气,姿态。也实在忘了,牵挂她,关怀她的滋味……明明,我们可以一辈子不再见面的。” “沈—雏—烟——” 他忽然跳下车来,扯起嗓子对着大海喊道。 “对—不—起——” “我实在忘记了,怎么来喜欢你。” 最后一句,换他在心口里低低地呢喃。 原来他都已经忘记了…… 他的神色过于痛苦,璧郁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口抓疼。 璧郁在心里想,这样琬瑜也不是她的,她总可以和雏烟公平竞争一场罢。 “琬瑜,你本可以不必这么做的,这样对你根本不公平,凭什么,祖母她老人家一句话就把你的未来给钉死了……” “你不晓得。”琬瑜抢白道。 “我是不晓得,可是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方琬瑜。可听得明白?” 她的眼眸大胆地对上他,在乌漆的夜里,晶白分明。 为了这一份深藏的挚爱,她走历了许多许多的坎坷,才来到他面前。她好想告诉他,告诉他因为他才发生的一切。 可是现在真真切切说出来的,压抑了十余间之久的,在她心腔里的,原不过就是这几个字,而已。 她嘴唇动了好久,才挣扎着好久才终于发出声音来。 “我现在说,是不是晚了些?” “你怎么会……” 从琬瑜眸子里读出来大大的惊讶和不可置信,简直刺痛了她的眼睛。 “为什么不会?你大概不晓得你有多好,许久许久以前我就喜欢你了。” “我记得,那一年还是在青城,你去福禄寺给祖母烧香祈福,在水路上见到落魄的我娘和我,把所有的香火钱都给了我们,你说,莫哭,那时候你多亲和多好看……我记得,我记了你整整一十四年。琬瑜……” “后来你晓得,我觉得自己是那么幸运能再遇见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弹琴,到后面,我当了你的秘书,成了你的社员,我越是刻意努力接近了解你,就会越发现你的好,可是琬瑜……我走不脱……” “你瞧,这么容易我就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了,真真是不争气。” 璧郁很努力很努力地笑着,美丽的眼眸里闪着晶莹的光,她扬起头来看他,不教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尽管她此刻已经紧张地全身颤抖。 ☆、第十五章 【月亮被隐在重重的乌云之外,几度徘徊,都不能冲出来障魇。】 自她听见琬瑜那句“谢谢你”的时候,心里就开始一阵阵发冷。 他说,谢谢你喜欢我。 谢谢你让我知道,还有人这么纯粹地喜欢过我。 “那你呢?你对我又是什么心意?” 他苦笑一声,“从昨晚起,我才正视我们是朋友的关系,抱歉,我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实在是太仓促了……” “是啊,”她说,“事情发生的太仓促了,如果没有祖母病重,可能我还要过一阵子再告诉你,你或许又要只拿我当一阵子朋友来看待……可是那样,我也是情愿的。” “对不起。” “这是我祖母临终前仅有的要求。” “可究竟那不是你愿意的,你的感情还没有开始!你在西方修过哲学,你是新时代里一个有思想有感情的活人,你不该接受命运摆布的。你连新娘子也还没见过,这对她也不公平。” “我也不相信,老夫人是这么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我们去找她,站在她面前,去把道理讲清楚,我们可以讲清楚的对不对?” “琬瑜,”她流着眼泪走向他,“现在起,为什么不试着考虑考虑我?” 那是琬瑜始料未及的事情,璧郁紧抱住他,一张红唇,紧咬住他的不放,吮夺走了他身上所有的气息。 璧郁感觉到他的慌乱,于是缠缚得更紧。 像在战场上,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刀枪相对地厮杀,只是第一回合胜负还未分的时候,她就被人生生推开。她喘着粗气,半条命像从生死关头夺回来一样。 一种羞辱感立地袭上心头。 “我不能更加对不起你。”琬瑜说。 他也喘着粗气,还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那滋味并不好受。 “你是个好姑娘,璧郁,也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实在不必在我身上受委屈的。你的情,琬瑜担不起,也还不了的。” 他就那么走了。 头也不回地,车也不要了。 滚烫的泪水自她脸颊 分卷阅读18 雏烟雨 作者:离晏 滚落下来,一寸一寸地冷却,落到手心,成了薄凉。 临近清晨,阿华来这边接她,正看到她跌坐在沙滩上,神情恍惚。 “小姐,你为什么不到车里去?夜里吹了海风可是会发烧的。” “你为他这么做,不值得。” “真巧,”璧郁冷冷笑一声。 “他也是这么说的。” 璧郁这第一回合正大光明的追求正式宣告失败。 可是阿华的话却是真的应验了,璧郁坐着,吹了一夜的海风,回去就开始头疼恶心,第一次试体温是40度。用唐二叔恨铁不成钢地讲,怎么不狠狠心,把自个儿给烧死? 璧郁这一病,可算把唐家所有的人给招来了。也都知道了自己追求人失败的事情。 “二叔,你记得帮我给公司里请假,这几天我是去不得了。”昏睡了几天以后,璧郁醒过来张口就这么第一句,差点没把身边人给气死。 “对了,我睡了这些天,他,可曾来看过我?” “哎呀,我的傻妹子。” 郭云嘉守在她身边几天,最是看不下去。 “你还不晓得,这几天方家老家出了事,方家人举家回了青城,咱们家里,他一次也没来过,他哪里给过你什么音信!” “青城……” 璧郁又念了几遍。 “岂有此理,我唐泉华的侄女儿,岂能容他们方家任意糟蹋。丫头,你放心,这个公道,二叔帮你讨回来!” “不,二叔。” 璧郁卧在被子里,望着二叔的眼睛晶亮又分明。 “我要去青城。” “我自己的男人,我要自己亲手抢回来。” 她一字一句吐道。 【譬如孩童时候玩游戏亲手埋下的宝藏,多年以后,你再打开,它没有变,可是你的新奇惊喜已经不在,收藏住的,不过仅一段回忆罢了。】 譬如某些人某些物,譬如青城。 璧郁绝不会想到,多年后的某一天,她再回到青城——那个教她几度魂牵梦萦的地方——它还是多年以前那个样子。肖极了宝藏挖出来以后吹开那一层浮土所呈现的样子:当年人家在那里,现在也还在,有几棵树还是几棵树,几弯流水还是流水,乌篷的排船还没有改作蒸汽带动,亮起电灯的,也永远是那几条街…… 她走在路上,服装打扮对青城来说太过摩登了,简直格格不入,引起来路人一阵阵徘徊回首。 “是谁家的小姐丫头,打扮地这般漂亮?” “不是咱们这里的吧?我从来没见过。” “好大的排场,走路逛街、都有三五个保镖陪着。” “扭捏作态,跟妖精似的。” 说她什么的都有,不过璧郁并不在意,她在意的,首先是别人的眼光在不在她身上。她在意的并且享受的,从来都是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在城北的房子,二叔多年前就派人重新翻修过,不但把昔日的平房改修成三层别墅,水电家具也都安排得好好的,她在城里,并不愁没有地方安顿。 一顿饭的功夫,阿华打探消息回来。方家的老太太肺癌晚期,已经病入膏肓,无法回天。方家为了冲喜,将于三天后迎娶沈家女儿,举行婚礼。 “小姐,方家还有三天就要举行婚礼,咱们这时候来,还有什么用?不如……” “一纸婚约算什么!” “那根本就不是他情愿的。他订婚也可以退婚,结婚也可以离婚,现在抢不来他我可以等,我一定要带他走出这桩囚笼来。” 璧郁冷冷一笑。 “我唐璧郁,绝对不许他方琬瑜的心落到旁人手里去。” ☆、第十六章 拜会的帖子递上去之后,璧郁又在家里歇了一日,第二天一早,提了特地从省里带来的健康营养药品直奔城南。 她穿一件宝蓝底绣春棠的旗袍,从裙摆到袖口堆了繁繁复复的百花和叶片,娇嫩而生意盎然,鬓发使珍珠箍子簪一半,留一半,立刻和昨日的美又是另一番不同了,从罂粟芍药似的华丽浓艳立刻就变成了梅兰的温存娴慧,工笔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每一步的姿态、颦蹙都是极尽了的端庄高贵。 “方宅”外面,层层环抱的,那绿茵,又浓又密了一些,可是她却不是十年前的她了。十年前教她望而却步的高门大户,已经结结实实为她敞开了大门。她曾经以为高贵到此生触碰不及的那些山水亭榭,迎来送往,见得多了,原来也可以道一句,不过如此。 毕竟眼前的一切,也太古老,太陈旧了。 安琴听说她到了,立刻就跑出来, “哎哟,我的璧郁丫头,走的时候我还听说你病着,怎么不好好休养就来了?” “还劳您挂念着,已经全好了,干妈。” “您常说,我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如今老太太病了,我作为您的干女儿,老太太的干孙女,理应当在她面前尽孝的。 分卷阅读19 雏烟雨 作者:离晏 ” “好,我家璧郁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带你进去见老太太,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阿妈,阿妈——” 安琴牵着她的手进门,领到方老太太的床前来。 屋子里侍候着的——方家人都在,方先生,琬瑜,方琬亭,以及几个还在青城的本家儿女,全都静静站着,任由安琴将这一份安静打破。 “阿妈,这是璧郁,我跟你说的女孩子,她特意从省城赶来看你的。” “祖母好。” 方老太太躺在床上,紧笼着薄被,她七十多岁,头发已经全都白了,松皱斑黄的脸简直是削瘦,一丝人色也无,除了那眼睛,圆圆的,鼓鼓的,挺着精神。 病床上的味道当然不怎么好闻,不过她只能忍着,一边忍住一边含着盈盈笑意。 “她呀,可真是个孝顺孩子。您不知道,她来这一次,给您带多少东西。” “我只希望祖母的病能快一些好起来。” 安琴句句不离地夸她,可是老太太究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隔了许久,老太太清了清嗓子,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动弹。 “咳咳……璧郁小姐,你今天穿的真好看,可是——” “你晃到我的眼睛了。” “抱歉,我……” 璧郁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老太太一句话,就把她的罪过定的死死的,连身子也近不了。 “这,怎么会呢,阿妈……” 安琴脸上也不太好看,为了掩盖过去,她只好换个话题。 “阿妈,你该喝药了吧。” “怎么回事,这药到底煎好了没有,咱们府里下人是怎么办事的。” 终于是琬瑜忍不下去了,开口道。 “妈,祖母现在最需要静养,你不要在这里吵吵闹闹。” 安琴被儿子的话气得脸色一白。 正在这时候,厅堂里,重新有人走进来。 女孩儿穿一件月牙白色的旧式绸单裙,钗环装饰都是极简单极保守,却把整个人衬托地干干净净的,仿若一尘不染地,捧送了药碗过来。她低眉敛眼,眸子里抹的也是匀淡的最好的月光的颜色,温觉乖顺——来去身上环了一周的冷清浅淡。 璧郁与她擦肩,能嗅到她身上幽淡的药香。 至于隐约远去的足履,盈盈也不过三寸。 真真是个妙人儿。 璧郁第一个念头便是,方家不愧为百年大户,调教出的下人也是这般知礼懂事,模样出挑。 “祖母,我来喂你喝药。”琬瑜捧着刚接过来药碗,跪坐到老太太床边上。 璧郁的想法到中午就破了。安琴留她下来吃午餐,午宴刚刚摆好,那女子又进来了,端一碗清粥,也是直直奔向老太太房间里。 经过主人,也不需要打招呼请安吗?这就不太守礼了。 她乱想着,只听见安琴冷哼一声。 “真是岂有此理,我们在这里吃饭,她上赶着去喂粥,倒显得我们这些人不孝敬了。” “妈,不是……”琬亭想说,在安琴的瞪视下不再开口了。 隔了一刻钟的工夫,琬瑜和那女子一起从老太太房间里走出来。 “小雨,你照顾阿妈也辛苦了,跟我们坐下吃一些吧。”方先生主动劝她道。 “谢谢叔叔,不过,我要先回去了。” “你瞧,这孩子,自家饭怎么还吃不得了?小时候琬瑜经常带你来呀,怎么要成了一家人了,你反倒外道了。” “对啊,嫂子,你快过来坐啊。”琬亭也跑过来劝她。 “没有的,叔叔。是药铺有一点急事,二叔刚刚派人来找我。” “那这样啊……琬瑜,你快开车去送小雨回家,事情解决了再载她回来。” 琬瑜答应一声,先走出去了。 璧郁这才彻彻底底明白过来。 她不是方家下人。 原来,她就是沈雏烟。 ☆、第十七章 【原来骨子里的伶俐是抹煞不掉的,她一见了她,非要锋芒毕露不可。】 秋雨蒙蒙,落在院子里,枝叶坠地摇撼,倍添一份凄寒苦冷。 璧郁起床推开房门的时候,隔着走廊,瞧见雏烟正蹲在墙角,那一棵木槿树下,收拣着什么东西。 花,叶,还有雨,纷纷地,落了她满头满身。嫣粉,碧绿,月白三色和在一起,格外好看。璧郁也终于看清了雨中的红颜,不想却不得不承认,原来真真有这样的相貌,仅一眼就足够惊为天人。 只是平素,她过于孤瘦,清淡,才不显眼。 “淋着雨,不到屋子里去,在这里做什么?”琬瑜忽然走过来,把手里撑的伞递与她,两个人之间无言的气氛实在默契地叫人眼热。 “没什么……”雏烟刚刚开口,就被一串爽脆的笑声给打断了 分卷阅读20 雏烟雨 作者:离晏 。 “琬瑜,嫂子,原来你们在这里呀,叫我好找。” 璧郁独自撑一把伞,走到走廊才合了,而后亲热的走到琬瑜身边来。 “你叫我?” 她的声音也是极轻极软极淡的,恍若一场凉雨洒在人身上,只是,听着过于卑怯,软懦。 “是啊,是你,你要嫁给我琬瑜哥哥,自然也就是我嫂子了。” 璧郁极自然地,一双手自刚刚抓过的琬瑜的肘上移开,亲热地握住雏烟的。 “这是妈刚认的干女儿,唐璧郁。” 琬瑜解释道。 雏烟点点头,诺诺回了句好。 “嫂子,后天你们俩个结婚,我就来作伴娘可好?” 雏烟又有些不解地看她。 “婚礼是按照旧式青城的规矩来办的,并无伴娘。”琬瑜道。 “那原来是这样啊,我在国外,见惯了人家结婚,想当然就觉得一场婚礼需要一个伴娘了。对了,嫂子,你可也曾出哪个国家游学过吗?” “没有的。”雏烟摇摇头,低下来,声音仿佛更加怯弱了。 “并不像唐小姐,雏烟出门少,能见识的机会并不多。” “是这样啊。”璧郁捧胸作惋惜状。 “嫂子,你有空,应该多出去走走的,如果没有人陪,你叫上我,我随时可以奉陪的。” “好,那多谢你。” “对了,璧郁,你来找我,可是有事要说?” “是有事情,我要告诉你,琬瑜,你请求我的第二件事情,我答应了。”当着雏烟的面,她故意说的更加隐讳亲密些。 “真的么?”琬瑜简直喜极不能自胜 他说,谢谢你,我很欢喜有人愿意为我分担这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担此重任的。 “你欢喜便好。”璧郁展开笑颜,明媚灿烂简直逼人。 眼睛则是紧紧地黏注在琬瑜身上。 她不相信沈雏烟看不出来。 【大约她也觉得无趣的,像一拳头打在棉花里,费了许多力气,竟是一点反应也无,多年前和她天壤之差,如今两个人的身份地位却反转过来,雏烟身上竟再觅不到一点当年的影子。这些年,在青城,在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逮住两个人独处的机会,琬瑜来问璧郁。 “你回来青城,只是来帮妈照顾祖母和回答我的请求的?” “当然不是,我来看看你的新人。”她入鬓的俊眉长长一挑。 “我来看看究竟是怎么样的小姐教你拒绝了我,投入她的怀抱。可是昨日今日见了,不过如此。” “琬瑜,”她紧咬着下唇开口,但听见墙角有轻悄的脚步近了,一角素淡的月白白衣裳飘过来,上前去紧紧抱住他。“你就真的甘心自己的一生的情爱,婚姻都牺牲在她身上?一个旧式的封建女子,没见识也没眼光,你们两个人压根儿就不适合的……” “璧郁,是你太激动了。”琬瑜推开她,平静地讲。 “这是琬瑜欠祖母的,琬瑜自己还。” 那我呢? 璧郁在心里嘶哑地问,不过面上还是任由自己温和笑着。 “那好,我不逼你,我就在你身边,帮着你,守护你,有一天你后悔了,想通了,想要走出这座囚笼,一转身就能看到我。” “谢谢你。”他说。 看到那片素色身影转身离开,背过来的她不禁勾唇浅笑。 “不过琬瑜的话,从不说第二遍,也请你自己珍重,唐小姐。” 他说完,转身离开,连头也没回。 璧郁整个人浑身骨血被抽干也似的僵住。 生生疼。 接下来的几天里,方家开始分两拨人做事,一拨负责伺候老太太,一拨负责布置婚礼。整个府里被喜气洋洋的红色所围绕,也有生机了许多。 璧郁不讨老太太喜欢,也不愿意在她跟前忍受病气儿,就跟着安琴,负责起府里婚礼彩排来。 老太太坚持要办旧式的婚礼,安琴跟璧郁两个人,一个是在半洋半中的省城里养尊处优,一个在纯西式的环境里饱浸了十余年,哪里懂得该如何安排布置,又况且,两个人对这桩婚事本就十足地不看好,哪里肯尽心尽力,不过任由管家吆喝指挥,图轻快躲得远远的。 不过方家人到底是巨富人家,三天里,就把新房婚礼铺置地井井有条。 那一天正是吉日,也是秋日里难得的晴天,大早晨,沈家门口鞭炮“轰隆”一响,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就给人送去了方家。 那一派方府的匾额,门前那两只石狮,以及每一棵古树,身上都披了热闹的彩红。方老爷穿一身暗棕色华府,戴一只礼帽,站在那里,迎来送往,忙活不迭。 太□□琴则坐在内室里,由璧郁陪着,同本家的媳妇和贵客夫人们聊天喝茶打牌。 那一个说,那小子惦念了十多年的姑娘,如今真真是娶到手了。 分卷阅读21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另一个说,两个人当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还有人夸安琴的干女儿璧郁,人美嘴巧,招人喜欢。 安琴并不喜欢这个旧式的儿媳妇,可是虚荣心上来了,众人的奉承她自然也高兴受着。 雏烟的小妈何凤沅也在——朱勤勤死后,她父亲一只没有再娶,家里女人该干的事,都是由几个婶娘一手操持大的。小时候送雏烟上学的时候,璧郁也见过她的,当年的摩登女郎如今颜色旧了,也不肯放弃,出门不忘刻刻调弄打扮自己,如今在一众年纪相仿的妇人里,仍旧是风韵犹存。 “叫你们家琬瑜可不许欺负我家小雨。” “瞧太太说的,我们哪儿能呢。” 安琴并不高兴何凤沅的话,她的儿子,是由着他们沈家来高攀的,怎么对方还端着架子,敢开口要求些什么。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何凤沅又转过来,一边笑,一边盯住璧郁,一双丹凤眼睛实在是要活吃人一般。 那气场实在是强大。 自小时候,璧郁就怕她的样子,又爱又怕。 忽然,她又变作笑眯眯地。 ☆、第十八章 “女孩子有多大了?” “二十三岁。”璧郁回道。 “哟,比我们家小雨还要大两岁呢。” “也可又心属的人儿了?”何凤沅眼尖儿一晃,登时锋芒毕露。 璧郁要怎么回? 有。 那个人是方琬瑜…… “人家出国留过学,又是在省城里有职业的。,新女性,眼界见识自然比咱们高,是要好好挑的,哪里急着要嫁人?”安琴抢着替她答道。 “哦。”何凤沅深笑一声 “那我在这里先提前恭喜唐小姐,事业有成,早日找到如意郎君了。” “多谢沈太太。”璧郁越说着,越发不敢看她的脸。 正闹着,丫头小四小环笑着跑过来报。“少爷迎娶少夫人的花轿到门口了。” 入目是红色,漫天的红,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聒噪的声音入耳,窄小昏暗的礼厅里,燃了喜烛,那光焰摇摇坠坠,活泼跳跃……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停过。而现在,礼厅里围满了人,认识的,没见过的,全都喜气洋洋地,有的头上还簪着花来恭喜叫好,抢夺糖和果子,吵吵嚷嚷简直不像样子! 这不是她想要的婚礼。 她想要的,应该是在教堂里,坐着的,都是她亲密熟悉的身边人,整个礼堂安静而温馨。她应该穿一袭白色婚纱,圣洁地捧着鲜花,等她的新郎缓缓走来。由神父宣布他们的婚誓和结合。绝不是现在这样,任由他人抢了她婚礼的男主角! 璧郁愤怒烦躁的心情达到顶点,大概就在司仪那高高的一声。“迎—新—人——” 琬瑜牵着璧郁缓缓地进场。 两个人皆是满身的红色。琬瑜穿祥云纹长身礼服,配黑色腰带,戴一顶嵌孔雀羽毛的礼帽,全身绣锦,面如冠玉,光彩地恍若神人。雏烟则是一袭流水的长裙,云锦的质地,裙摆曳地,满绣了凤穿牡丹,盖头则是龙凤呈祥。那绘彩和姿态灵动饱满而又栩栩如生——青城习俗,新嫁娘的嫁衣都是要自己裁自己绣。 她也太瘦了,在嫁衣的衬托下越显温婉娇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两个人携手,对着上坐的方老太太一拜。 “好,好。” 老太太今日也是难得的面色红润,穿一件绣红的百寿衣,乐呵呵笑着,慈祥温蔼。 “夫妻对拜——” 璧郁看着堂下的他,任由司仪指挥行动着,英俊深邃的面上,没有什么神色动静,无悲也无喜,仿佛毫不关己。 他成婚了。 他并不快乐。 璧郁的心狠狠一揪。 “礼——成——” 待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了。 “好孩子,快过来。” 老太太对两个新人招手,待都到面前了,紧攥住两人。 “老身这辈子最后的心愿,就是我家琬瑜和小雨能在一起,如今这心愿,终于是圆了……咳……琬瑜,你要,好好照顾她……咳……” “祖母,您不必说了,我都答应。”琬瑜赶紧倾身,上前去搀住。 “扶老太太回房休息!” 接下来,雏烟被送回新房里,琬瑜则留下来敬酒。 方家家大业大,虽说婚礼一切从简,但长子结婚,毕竟不是小事,只青城里来的客人就不在少数。 管家担心琬瑜不胜酒力,特意请来两个小伙子来替酒。一个是琬瑜当年的同窗赵则然,一个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海量周辰,两个人替琬瑜抵挡着,总算能应付过来。 敬到女宾这一桌,璧郁早早等着,却只等到两个小伙子过来,一个高高的,戴着眼镜,白净斯文, 分卷阅读22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另一个则黑黑瘦瘦,精壮模样。 “方大哥去族长那一桌了,咱们来跟你喝,就当他来敬酒了。” “好,看咱们谁先喝倒。” 璧郁一出豪言,站起来,弃了小杯,换做大碗,当着一桌人的面一饮而尽,当即把碗摔破,赢了满堂的喝彩。 晚上七点钟,璧郁就会到方宅自己的房间里去了,而婚礼却闹到后半夜。 她也忘了自己喝了有多少酒,毕竟是家酿的黄酒,提不上来劲儿,只记得一碗一碗地干了,喝得越多,脑袋越疼,却越是清醒。 这就是他的新婚夜了。 从此他和雏烟在一张床上,无论做什么,她是不是都管不了了? 恶心的味道,忽然就排山倒海而来,璧郁止不住地呕吐。 “小姐,你可还好吗?” 阿华拿过木桶来,替她收拾了残局,关切地问道。 “用不用我去请医生来?” “不必了,我静一静就好。” 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丝挣扎也没有。 一夜未眠…… 第二日,璧郁一早就起了,拿浓妆掩盖下自己的疲惫,也换上一身素淡的紫色衣服——自老夫人那日不喜就开始如此。 “少爷和少夫人房间里的电灯,竟是一夜没灭。” “看来两个人真真是恩爱地紧呢。” “什么呀,两个人一起呆了一晚上都没有圆房。” “看来咱们那位名声在外的少夫人,也不过如此。” “你们说什么。” 璧郁抢走到两个丫鬟面前来。 “回璧郁小姐,我听伺候新人的小四说,今天一早,她去少爷房里,见少夫人坐在喜床上,少爷睡在桌子上,两个人一晚上什么也没做。” ☆、第十九章 璧郁来到上房里,安琴身边来伺候,正赶上雏烟奉茶的时辰。 婆婆病重,不能在场,就只有安琴和方先生坐在那里。 “新婚夜连个男人也留不住,原来,她也不过这么点本事。”安琴在她面前哼道。 这时候,雏烟端着沏好的茶进门来了。 和那日在老太太房中端起药碗的姿态相同,只不同的是,她今日换了件嫣红绣春桃的衫子,乌黑且长的柔发全都梳了起来,换作妇女的装束,上了妆,黛眉弯浅,樱唇薄抿,粉面略施腮红,越发叫人觉得可怜可爱,真真的面若桃瓣,她就那么走上来,带着暖柔的风,仿佛春天到了,春意横生。 可是人仍旧还是那么单薄,那么瘦…… “婆婆请喝茶。” 款款的,她端茶走过来,低腰给安琴,方先生奉上。 方先生先接了,赞了句好。 安琴哼了一声,作势要接,一翻手,把茶碗打碎,滚开的热水全折在雏烟手上。 “你是怎么奉的茶,这么不小心,不是要烫死我吗!” 璧郁看着她,一双春笋纤嫩的手手面给烫出好几个水泡来,却还是不发声地,默默任由安琴给数落着。 安琴又借机教训了她一通才肯罢休,连方先生也插不得嘴。 “好了好了,你下去吧,我这儿不要你伺候。” 安琴摆摆手,终于算是放过她。 璧郁瞧着,她离开的时候,整个人身子颤巍巍的,几乎就要倒了,却还是面上含笑,淡淡的,叩了首。 【她不晓得,究竟是该嫉恨她还是该同情她,只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是她唐璧郁作下的,结果却不是她愿意料想的】 “嫂子!” 璧郁追上她问,你要到那里去。 去看看祖母,我听说她的病更加重了,我很担心,她道。 那我同你一起去好么?璧郁开口。 雏烟点点头,好。 璧郁便换一只她没受伤的手攥住,加快了步子。 老太太的房间里,也处处是耀眼的红,琬瑜琬亭正在她床边守着。 “祖母,我和嫂子来看你了。”璧郁进门先开口道。 “你来得正好。”老太太说。 “我老早听见下人们嚼舌头根子了。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琬瑜就在这里。” “好孩子,你放心,我一定叫他给你个交代。” “祖母……” 雏烟低下头。 “祖母,昨晚我们……” 琬瑜要开口,却被雏烟给抢先了。 “大家都在为了您的事情担心着急,哪里还有心思去做别的,昨晚我们两个都太累了,连喜福也没脱就睡了,祖母,您别见怪。” “真是这样吗?丫头,你告诉祖母实话,可不许教他欺负了你去。” “祖母,他没有欺负我。”雏烟脸色羞了羞,笑开好似真的那般一样。“他昨晚安慰了我到半夜才肯睡的。您放心,有您在,他不敢的。对不对,琬瑜 分卷阅读23 雏烟雨 作者:离晏 ?” “是,我会好好待她的。”琬瑜看见她的眼色,也赶快应承道。 老太太身边的老妈妈也跟着道:“所以呀,老太太,您就更加应该保重身体了,儿女的洪福呀,都在后头呢。” “这话不错。”老太太颔首道,伸出手来抚着雏烟的脸庞。 “我的丫头哇,你今天这身衣裳穿的真好看。” “我记得,琬瑜带着你,第一次来咱们家里,你就是穿了一身桃红的,才多大,三岁的人,简直是拿羊脂玉雕出来的,咳……” “如今你呀,是咱家的人了……咳……” 老太太最后咳了一嗓子,身边的老妈妈赶紧会意,开口道。 “璧郁小姐,这明明大喜的日子,您干嘛穿那么丧气来见老太太?” “我……”璧郁真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她不喜欢她穿艳色的,她改了,现在反这么说,原来,不对的人做什么都是错的! 和老太太讲话的时候,雏烟全程都在把手背过去……直到被赶出门,到最后,雏烟和琬瑜两个人出门来,个个分别,璧郁都没发现一丁点儿她要诉苦的迹象。 可以忍耐到这个地步吗? 却是有点可笑了。 她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回去之后,璧郁就同金巧巧通了电话。 “咱们做话剧的几个社员最近有空吗?” “有没有空都是一样的,最近学校里,老师要罢讲,学生在闹罢课,出去也是要游行,根本无事可干,你问这个做什么?” “想请你几个来青城演场话剧,我离开这里十余年了,这儿的人还是那么陈旧封建,顽固不化,我觉得太需要一场解放,来让新的风气吹来了,我们现在做的,不正是这样的事么?你可愿意来?” “去乡下呀,唔……听起来没什么吸引力,那儿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风景不错。” “可以。”金巧巧答应道。 “我去帮你说动陈珂还有杜鸣他们几个。” “人越多越好,你们来我食宿管够。” “对了,主题咱们要定什么。” “我却也说不清了,这儿弊病太多,十年八年也数说不完,我暂且先想起来一个,就是‘妇女的解放与思想启蒙’,到了咱们再商定,你看好么?” “真有你的。” 两个人花一上午的时间,就把要来的人给联络妥了。 ☆、第二十章 下午,璧郁到了雏烟房里。 恰好琬瑜不在,雏烟坐着正翻开药瓶涂抹伤药。 “唐小姐,你来了。” “你叫我唐小姐,我叫你‘嫂子’,咱们俩个,也太见外了,不如以姐妹相称可好?我比你大两岁,你叫我璧郁姊姊,我唤你妹妹可好?” “璧郁姊姊。”雏烟点点头。 “好妹妹,你的手可还好么?” “,我涂了药,没有大碍,过两天就会好的。” “那就好。”璧郁握住她另外一只手。“妹妹可是精通医术?” “算不得精的。小叔家里开着药铺,忙的时候我去帮忙看一看,再加上伺候了老太太汤药这么多年,只能算是长了见识” “你也太谦虚了些,对了,我还不知道,妹妹读的哪一所大学,修的哪一门课?” 雏烟摇摇头。 “只在省城师范学校上了二年,见习中文。” “妹妹这样岂不是白白可惜了天资的聪颖。” 雏烟摇摇头,不再多说。 “对了,我找妹妹,是来邀你参加我们后天下午的话剧沙龙的。” 雏烟不说话,翦水的秋瞳一眨也不眨,带着疑惑。 “是青桥学社表演话剧的一些成员,明天要来咱们青城采风,顺便进行文艺汇演,我负责招待他们,你同我一起,去见见他们可好?” “这……” “没关系,他们都是群阳光上进的人,很好相处的,琬瑜也是学社成员呢。妹妹,你别老闷在房子里,该多出去走走的。” “那我给祖母熬好药,也还来得及么?” “完全来得及的,你随时要来都好。那就这么说定啦。” 雏烟点点头。 次日上午十点,璧郁要阿华在码头接的人已经全部到了,除了熟识的蒋陈珂,杜鸣,金巧巧还带了四个人来,一个是一起演话剧的蒋冰莹,一个是上个周三那个让人见之难忘的汪青,另两个是宣传干事萧梓桐和杜铱,队伍算是十分热闹了。 “欢迎大家来青城啊。”璧郁早就等在唐宅门口,吩咐下人一个个来搬运行李。 “嚯,多亏你来告诉我,我原来都不知道,还有一处这么美的地方。” 金巧巧首先从车里跳出来。 “是啊,这儿跟省城美得不同。”蒋陈珂也说。 分卷阅读24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其余人也陆陆续续下车,璧郁先带他们参观了唐宅各自该住的房间,之后,开始让下人准备午餐。 都是一些青城本地的独有菜色,璧郁吃惯了,只觉得稀松平常,其他人没尝过,只觉得异常鲜美珍贵,一场午餐吃得格外尽兴。 “我还不知道,咱们这位新社员,原来是个正正经经的千金小姐。”席间,璧郁听见杜铱悄悄对金巧巧讲。 “那可不,唐督军的亲侄女儿,从小拿女儿疼爱的。”金巧巧回道。 汪青却不高兴,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璧郁只当没听到,仍旧笑着,热情招待。 午餐后没什么安排,几个人先去休整收拾,独独的,只有杜鸣精力充沛,按捺不住游玩的闲心,要出去逛一逛。 “你出去做什么?” “你不晓得,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翩翩的公子在清冷的小城里邂逅佳人,再来一场旷世的恋情。本公子现在要出去邂逅佳人了。”他扛上画夹欲走。 “一脸痴相。”杜铱骂他。 “叫他走吧,这儿地方这么小,搞不丢的,若是迷了路,只消找个路人来问一问就能回来的。” 璧郁的话打消了杜铱的担心。 孰料想,杜鸣这一出去,就是一个下午,直到黄昏了,才失魂落魄的走回来。 “怎么,翩翩公子,你的佳人呢?”杜铱作势就要去翻他的画夹。 “不许碰!”杜鸣冷着脸,把画夹搁在胸口,紧紧藏着。 “怎么,还真叫你给遇着了?” 杜鸣不说话,皱着眉头走回屋里。 汪青也不高兴,冰冷着一张脸离开。 “两个人这是怎么了?”璧郁问道。 “你还不晓得,两个人是好几年同窗,汪青她呀,”说罢,杜鸣朝汪青的房间看了一眼,小声说道: “她喜欢杜鸣。” 杜鸣仿佛是受了伤,什么也不说,更不爱出门了,璧郁也没法子管。 几个新式的青年大学生来到一座近乎是封闭的小城里游赏玩乐,衣饰佩戴和言谈举止实在足够新奇有趣,加上璧郁,八个人刚好凑成一幅生动活跃的风景,在街上吸引足够了行人的眼球,也给这座小城,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气。 “果然是省城里的学生,和咱们的行动做派是不一样的。” “哎呀,那一个我是认识,她家在城北,跟二叔住在一起,就是那个武官的头头,听说现在在省城,官当大了。” “这么多年了,原来长这么漂亮了,瞧那模样身段,连雏烟也不输。” 这个是璧郁晓得的,她们几个来了几日余,后来青城就重新流传开这样一句话。 城南有雏烟,城北有璧郁。 几个人风景人物看也看够了,地点和民情——情况和当初来之前的设想一样——也考察的不差,把排演的地点定在了青城唯一一家剧院里,至于表演主题和剧目,则是他们经常来的那一幕《玩偶之家》。 “大家,我说一句,今天下午三点,咱们商定细节的时候,我带一个人来好不好?” “这不好吧,咱们排演的时候,从没叫过外人来场的。”蒋陈珂道。 “她可不是一般的人哦,她是——琬瑜新成婚的太太。” 在场的人全都惊讶地说不出话。 ☆、第二十一章 在大家设想过许多许多中情景里,琬瑜的太太或者应该明艳动人温婉娇羞,或者应该阳光活泼才华横溢,又或者,标新前卫特立独行,可是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是面前的这一款: 默默无闻又怯弱唯诺。 面前简单古板至极的梳妆打扮以及足下那三寸金莲以及明明白白地显示。 她是个旧式女子。 “是你。” 一见了她,杜鸣丢了的魂儿好似立刻找回来一样,立刻上前来。 “你,你怎么会是……” 璧郁却不管他的不可置信,拉着雏烟走到前边来“妹妹,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雏烟见过各位。”她稍稍弯身,紧接着是盈盈一礼。 客厅里在安静了一秒之后,立刻爆出哄堂的笑声。 “你这算什么见过?也太隆重太奇怪了吧。”金巧巧捂着肚子笑道。 “只要一个握手就好啦。”谢冰莹也道。 “城南有雏烟。我来青城,在路上就总听人这么说。是不是你?我现在算是见着啦。”蒋陈珂也笑着道。 “你真是个美人呢。”杜铱也说。 雏烟低下头,自觉面对这样的场面有些无能为力。 “好啦,不说闲话,现在咱们开始排练伊孛生的这部《玩偶之家》吧。” 客厅里,璧郁早就吩咐人把舞台给拉好了,现在屋子里除了最后面一排沙发之外,其余完全按照剧本里的场景布置来安排。 “一间屋子, 分卷阅读25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布置得很舒服雅致,可是并不奢华。后面右边,一扇门通到左厅。左边一扇门通到海尔茂书房。两扇门中间有一架钢琴……” 蒋冰莹扮演的旁白,一边念的时候,璧郁就拉着雏烟坐在沙发上为她讲解剧情。 《玩偶之家》为挪威著名剧作家伊孛生的代表作。剧中的女主角娜拉在八年前为了给丈夫托伐·海尔茂治病,瞒着丈夫伪造签名向柯洛克斯泰借钱,无意中犯了伪造字据罪。八年后,作为银行职员的柯洛克斯泰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以此要挟娜拉向担任银行经理的丈夫海尔茂求情,海尔茂知情后勃然大怒,痛斥妻子虚伪自私,破坏自己的前程,而当危机解除后,对娜拉的态度立刻又恢复到从前温情蜜意。娜拉终于认识到自己在家中“玩偶”般的地位,看透丈夫的虚伪面目,心灰意冷,断然离家出走。 在剧中,金巧巧扮演女主角娜拉,汪青扮演她的同窗林丹太太,萧梓桐扮演无赖柯洛克斯泰。杜鸣本来扮演娜拉的丈夫海尔茂,不知怎的,临上场偏要和杜铱换了,坚持要扮演那位好心的患了绝症的阮克医生。 舞台上,娜拉正说到“托伐,快出来瞧我买的东西”的时候,蒋陈珂忽然叫停。 “巧巧,你的情绪不对,身为妻子,你的表情动作应该娇柔活泼些,看着丈夫的时候不要那么冷硬。” “可是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是进入不了状态呀,陈珂姐。” 金巧巧撇了撇嘴巴,无奈摊摊手,走向沙发来,坐下。 “夫妻平等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那么,身为丈夫,他为什么可以对我那么不敬?” “那我天生就像一个扮演自私无情的丈夫人么?”杜铱也笑了,也摘了道具坐过来休息。 “那或许是一个时代的悲哀”他说。 “所以说,旧式的女子才应当走出来。”金巧巧忽然彻悟了似的,挺着肩膀,捏着嗓子大声叫道。 除了雏烟,大家全都被她逗笑了。 “我的好姐姐,这不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么?”璧郁笑道。 “不不不,我觉得不仅如此。封建的家庭,封建的婚姻大家从一开始就是被诅咒不幸福的,因为你也不愿意,我也不愿意——不排除一厢情愿。这时候女人如果不放手,大家彼此为难着彼此,都不会放过对方。以后丈夫,儿子的怨恨都会是你自己作来的,一点儿也不值得同情,甚至于——” “甚至什么?”大家问道。 “甚至是可憎的。因为你不光自己不幸福,你还妨害了别人幸福。” 大家齐齐点头都说有理。 “所以说,自由的恋爱婚姻才是最高尚神圣的。” 金巧巧大力呼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睛笑道。 “另一个要紧的是女人一定要受高等教育,要思想清楚,不然你自己都配不上人家,哪里来的底气有这么多要求,又有什么好眼光,到哪里去找好男人?”蒋陈珂补充了一条。 “还有就是要独立,倘使我又靠男人养着,我又要自由,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我是一定要有一份事业干的。又或者我的眼光不好,自由恋爱也找到男主角这样的丈夫,我出走了是一定要能养活我自己的,不然我的骨气不就白白有了么?”杜铱也跟着补充道。 “好哇,原来你们一个两个,竟都成了哲学家了。”璧郁笑道。 “是哪里的事,分明是金丫头读了十一二年书,原来只要为找一个贴心男子作归宿用的。” “赶明儿叫杜鸣他们杂志社专门给巧巧开一个专栏,唔……就叫‘巧巧说情话’好了。” “好哇,蒋陈珂,你敢拿我寻开心。”金巧巧跑过来就要抓她痒。 蒋陈珂受不住,却仍不想投降,哭笑着大叫道。 “我没有,杜鸣,你来评评理,你快来!” 大家见杜鸣不说话,齐齐朝他那儿看去。 他的目光正关注着雏烟,含着不知名的情愫,一寸也不离,纹丝也不动,仿佛成了雕像。 厅堂里忽然安静下来。 只见角落里的人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一张樱唇死死咬成浓绛色,含了秋波的瞳水红了再红。 “嘶——” 不知是谁要匆忙开口,忽然咬疼了舌头。 注: 1伊孛生:易卜生,挪威剧作家。此处用作“伊孛生”,为民国年间译外文的常用版本,鲁迅《伤逝》《娜拉出走后》等作品中可考。其中《伤逝》作为一部小说,也反映了作者对民国时期男女独立爱情的思考。 2《玩偶之家》:挪威剧作家易卜生所著剧本。1918年传入我国,在《新青年》杂志社刊出,当即反响巨大。娜拉勇敢反抗命运断然出走的行动鼓励许多女性敢于主动提出离婚,走出家庭。作品将女性在家庭地位中的问题一再升华,成为成为解放女性运动的重要思想工具。 但是此处讨论是璧郁有意利用其中片面内容,借机误导金巧巧来奚落为难雏烟,剧情需要,并非对原著的不敬,敬请原谅。 分卷阅读26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第二十二章 这一场演出在第二天举行,效果自然是大获成功的,一行几个人成了明星一样,在小城里收到了热烈的欢迎。 璧郁却已经达到目的,一周以后,就送他们走了。 “唐小姐,你和雏烟住在一起,能不能帮我把这幅画交给她?” 杜鸣临走之前交给璧郁一幅画,托她转交给雏烟。 “原不过是个痴情的种子。”璧郁叹道。 “如果你转身投入到杜鸣的怀抱,我有我的琬瑜,我们互不为难,该有多好。” 轻轻翻开精心裱好的卷轴,横跃于纸上的,是一张油画。 画中背景正是沈家门前那弯秋水湖,石桥凛凛,两岸是正当季的开的团团簇簇的黄金菊和丹桂,桥那畔有人走来,一把纸伞,半面蓝空。 画上人——是雏烟穿着现代的装束,半倚在石栏上。一件嫣红色丝质旗袍,仅仅及膝,臂膀,腿和锁骨都半露出来,在艳色的衬托下越发显得莹白如玉,依旧是浑瘦,却是玲珑有致不失肉感(sexy)。她也烫了发,任墨浸了般的发卷儿俏皮地垂下来,耳际戴一只大大的蝴蝶结,有金色的流苏坠着,风吹,仿佛也在随着飘动。脸上则是点了淡妆,眸如星子,灵动含情,红唇边含了浅浅的笑,近乎媚色无边。 明明是她,形象和性格却又完全地不肖。 她本来,或者就应当这么打扮的。仅一眼就叫人心神摇荡,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原来世间有百花乱眼,终抵不过你千金一笑。 璧郁拿画去见人的时候,方家正乱作一团,上下不迭。 丫头小四领她到房间里,告诉她道,老太太已经开始在留遗言了。 “怎么会忽然病这么厉害?” “得了癌症本就是在捱着,是老太太的大限到了。” 病床边上侍着三五个医生,西医,中医,外科内科都给凑全了,也都在纷纷摇头。 方先生和安琴守在一旁,一边说话,一边呜咽。琬瑜跪在地上,一字不发,雏烟也不出声,只是两只眼睛已经全肿了。 “你们……不用为我伤心……我这一辈子,究竟没留什么给你们……这个宅子,你们想拿去……便拿。” 老太太说话有气无力的,可是神色依旧很平静。 “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小雨……我走了以后,你们……不许亏待她……琬瑜……” “我知道,祖母,您别说了。我好好待她,我一定。”琬瑜一开口,登时眼睛里有许多清泪滚下来。 “不,祖母,我要守着您,一辈子守着……”雏烟扑跪到她面前来,哭得不能自已。 老太太不说话,顿一顿脑袋,平静闭上眼睛。 房间里传来一阵长恸。 后来的丧事璧郁是不方便参与的,她只呆在城北唐宅歇着,偶尔看见送丧的队伍自家门口过去。 过了有二十几日,阿华打探消息回来。卅七已过,方家人正准备收拾东西回省城。 “她本不愿意走的,坚持要为方家老太太守孝。” “可是方少爷坚持要带她回省城去,连方老爷和方夫人也说不动。” “我确是没想到,她原来是这么不识趣的一个人。”璧郁冷笑道。 “好,她也该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她唐璧郁,七岁父亲醉死,八岁又遭母亲抛弃,十几岁因为兵难落魄流浪几年之余,又在国外孤身打拼数十年,天堂地狱的滋味原来早就一一尝遍了,她怕甚么,又顾忌甚么。 和我作对有什么下场! 有些东西,她沈雏烟也该一一亲尝的。 璧郁在这厢煞费苦心的时候,却不知道,s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蒋氏率领的国民革命军和二叔对峙,二叔的唐家军不敌,被革命军队全部收编,二叔从督军改作了s市市长。自此,省城开始由国民政府亲统。 二叔一家不能再有往常日中天的自由了。 ☆、第二十三章 渔家傲 (北宋)欧阳修 为爱莲房都一柄。双苞双蕊双红影。雨势断来风色定。秋水静。仙郎彩女临鸾镜。 妾有容华君不省。花无恩爱犹相并。花却有情人薄幸。心耿耿。因花又染相思病。 “这就是方家太太?真真是花容月貌啊。张某在这里敬你一杯。” “抱歉,张老板,我不会喝酒。” “方太太,你不喝就是不给我张某人的面子。” 璧郁站在楼上,正瞧见楼下,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老板,色迷迷地举一杯酒,端到雏烟面前来,逼她到角落里。雏烟则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愿意接又不敢拒绝,简直快要哭出来。 “雏烟。” 正巧安琴一句话,解救了她。 “你刚刚在跟 分卷阅读27 雏烟雨 作者:离晏 谁眉来眼去?”安琴走过来,盯着她的一双眼睛愈发伶俐。 “我没有,妈……” 雏烟刚想开口,就被安琴给斥了一顿。 “你嫁过来也有两年了,孩子生不出来,丈夫的心也留不住,现在跟我出来应酬也什么忙都帮不到,你说,我们方家娶你来你做什么用?白白落一个笑柄!” 雏烟不说话,任由安琴训斥。一年来,璧郁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只在这里静静等着,也不过去。 等安琴骂够了,她才缓缓走下楼梯来扶住安琴。 “干妈,您先消消气,我想妹妹她呀,不是故意的,你且宽恕她吧。”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来气我。”安琴还不依不饶。 璧郁扶她到沙发上坐下。 “多亏有你,我的小郁。那一对儿夫妻,性子简直是像天生拿模子扣出来的一样,一个是软弱无用,一个是万事不理,真真要气死我了。多亏有你帮衬着公司,还一直体贴照顾我,今天这场宴会,没有你,我恐怕都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安琴提到琬瑜,又怨了一句。 “他好好的总经理不当,去当什么大学老师,真真是中了邪了。” “有一天他总会想通的。”璧郁只能这么劝道。她也实在想不通,为何好好地,他就要去当老师了呢?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简直叫我心烦。”安琴看见雏烟就来气。 方宅后院花园, 璧郁一路跟着雏烟走到湖边的亭子那儿,旁边是一间半敞开的小屋,原是给琬亭学习音乐建的,现在他都出国好久了,也就给闲了下来。 雏烟沿着夜色走进去,悄悄开了电灯之后,就坐在那钢琴凳子上,对着黑白的琴键发呆,又时不时拨弄两下,似乎是在,复习些什么曲子。 “弹惯了古琴的手也可以弹钢琴吗?” 她忽然闯进去,惊到了她。 钢琴忽然发出“砰——”的一串怪声。 “我只是忘了些什么。”雏烟神色有些痛苦,似乎在努力回忆些什么。 她的手颤悠悠抚上琴键,挨个的点着,是一串破碎的调子,正是肖邦的那首《升C小调夜曲》。 琬瑜听出来,心口不禁一窒。 “错了,你弹错了。”璧郁捉住她的手,俯身在琴键上重新一个个按下去。 “是这么着?” 雏烟仿若醒悟一般点点头。 “这是他亲手弹给我听的,在我回国来的第一天。” 璧郁说,你还要再执迷不悟吗? 你不是已经尝足了苦头,没有自由恋爱,而且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从来都是不幸福的。 “为什么不选择放手,就像那一天你也听到的,包办的婚姻,不仅不值得同情,而且更加令人可憎。因为你自己不幸福,还妨害了别人的幸福。” “你是说?我和他结婚妨害了他和别人的幸福?” “你不这么觉得?他不爱你,可是为了你,去担上了莫须有的‘丈夫的’责任和义务,莫须有的孩子,家庭。他在外面有事业,忙一天回家来也不得闲,还要去应付你和干妈。他心爱的青桥学社,娶了你之后,因为丢脸,就再不参加了。你不觉得,他太苦了些?他本可以爱上我,不过都是因为你……” 回城以后的第二个周三,大家聚会的时候,因为话不投机吵了起来,琬瑜从此心灰意冷,不再参加,这也成了他们最后一次集会,这件事,璧郁也给算在雏烟头上。 “因为我。” 她喃喃念了一句,开口道。 “我不晓得,唐小姐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开口劝我,仅凭一句‘他本可以’就站在这里,雏烟可以不听,也可以不理?毕竟,身在婚姻里的人是雏烟,做着方琬瑜太太的人也是雏烟,我享着做方太太的权利地位和声誉。如果他真的爱你,唐小姐有立场,可是我在十余年前就与他有了婚约,此事他知,成婚之时你来了,也知,现在却跑来指责雏烟,岂不是介入了人家的婚姻,唐小姐就很道德么?” “没有爱情的婚姻算什么婚姻,充其量只是一个形式罢了,你们叫他活得如形似走肉,就连法律也不会支持。” “既然是个形式,怎么会真的束缚了他,唐小姐又何必放在心上?更何况——” “唐小姐相对于我,还没有那一层的形式。” 雏烟不再低头看她,只一心一意摆弄钢琴。 “好你个沈雏烟,你原是个伶牙俐齿的。”璧郁咬牙切齿地道。 “那我就给你那一天,等我成了唐太太,再正大光明地站在你面前指责你。” 有了这一段谈话,雏烟回家的时候,心情并不愉快。 朱丽莉正坐在客厅里,等她回来。 “老爷在书房等你呢。”她引她上楼。 进门时候,二叔的脸上,并不高兴。 “您怎么了?” “今天上午有一个叫谭凯的人在菜市口被捕。 分卷阅读28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国军那边查出来他就是一年前来暗杀我的那个刺客,还是个活跃了多年的地下党,一直靠联络商人在跟咱们作对。此事牵涉到去年8月在临江饭店一次商业集会。方琬瑜也参加了?” 璧郁的心思猛地一沉。 “是。您怀疑他是……不,二叔,他只是被人的演讲给蒙蔽了,当场只是跟着捐了款就走了,什么都没做。那天我作为秘书,也跟着去了的,完全在场。我可以肯定他不是……” “真的?你肯定?” “真的。方家的人也都知道的,因为这事,安家太太和先生还骂了他。而且,二叔,您知道的,他一直是个热情正直的人,就是有时候太过单纯。好好的,他做什么去当地下党?” “有时候太过正直单纯不是件好事。” 直到二叔把疑思沉重的目光放下来,她才松一口气。 “二叔现在的处境不比以前,一举一动都要受人牵制,丫头,你自己在外面,要小心。”唐泉华不住叹了口气。 “万一……你马上去跟他断了联系,听到没有。” “我知道的。二叔” 璧郁倾身上前去抱住他。 ☆、第二十四章 璧郁睡在床上,只觉心乱地厉害。 如果此事真的与琬瑜有关,她该怎么办? 以后两个人,又该怎么相处? 第二天一早,璧郁就驱车去了c大。地方算是离市中心不远,琬瑜在那里教政治课。 冬日的清晨,还算是雾气蒙蒙的,校园里并没有几个学生走动,很是清冷,教室办公楼也很落寞,甚至,有几分陈旧,唯有几块公告栏处,挤满了花花绿绿的大字报。 她跟门房打听了,寻到办公室来敲门。 琬瑜还在上课,并不在,另一位老师替她开门。 “请问小姐,您是?” “我是琬瑜的朋友,来找他有些事,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在这里等一会儿他?” 那老师答应了。嘀咕了一句,刚走了个如花似玉的太太,现在又来个千娇百媚的朋友,看来方老师艳福不浅。 “您是说,雏烟刚刚来过?” “你认识她?”那人一脸惊异。 “这是自然。她来做什么?” “来给方老师送饭。”那人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就不明白了,有这么一位如花美眷在侧,方老师怎么就耐得下性子,忍心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呢?” “大概是因为两个人的婚姻都是家里一手包办的,您能看出来,雏烟她,是个旧式女子,而琬瑜,一向又泾渭分明。”璧郁含着轻笑道。 “难怪,怎么会有人天生脚就长三寸?走起路来步子也迈不动,风一吹要倒了似的。方老师也算家门不幸了。” 正说着,下课钟声响了,走廊里传过来一阵喧动。 琬瑜推门进来:“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没去上班?” 两年前,方家人回到s市,琬瑜辞职,琬亭出国留学,方氏百货总经理的位子就落到了她手上。 “我找你来有点事。” 刚巧,后三节课正轮到那位老师,他出去,两个人就在办公室坐下来。 琬瑜冲了一杯咖啡给她。 “谭凯被抓的事情你可知道了?” “我知道的。”琬瑜点点头,眉宇间泛出一抹酸涩来。“他是个有勇有谋壮士,实在令人钦佩,可惜就这么……” “他怎么敢去策划行刺督军这种事情!”璧郁简直觉得荒唐。 “你告诉我,琬瑜——”她上前去,紧捉住他的手。“说实话,你是不是也参加了这件事?你告诉我,求你,你告诉我一句实话。” “没有。”琬瑜垂着头。“那时候正被家里的事务所缠绕,没能脱身,并没有机会参与。” “那可是要犯死罪的啊。你就这么不惜命么?” 琬瑜错了! 璧郁如今越发看不懂琬瑜了,他怎么会想要冒险去干这种糊涂事!刺杀军政要员,还慷慨捐款,这简直就是荒唐! 他疯了么?一天到晚竟去想这种事! 不过, 他慢慢抽出手来说道, 明年冬天,我准备参军。 他说,我见惯了世情的浑暗丑恶,与其做个聋子哑巴偏安一室,倒不如,给一腔热血找一生托付。外寇入侵,家国耻难,生灵涂炭,如今已经打进了省内,沿海各地战争告急,迫在眉睫。我且随军去战斗,死生为民国拼出一线希望回来。 他要去随军…… 璧郁究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去的,那时间脑子里浮现的,是他整个的阳光从容的脸,坚定地挺着身子,披满了神圣的光辉,如苍松俊柏,凌霜傲立,仿佛能托起整个世界一样。 她又想起来金巧巧那时评价他说的话:他是个难得仁厚善良的人,又实在是个单纯的人,只是不要拿来做情郎,他的心是拿来 分卷阅读29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系挂所有人的,你,留不住。 原来,到头自己忙活一场,还是白白费了力气的。 原来他究竟也不属于自己,是吗? 璧郁伸手揩了揩自己脸上,竟抹下一串冰凉的泪珠来。 “唐小姐,是你在这里吗?” 蒋陈珂自宿舍楼那边走过,认出她来。 “你怎么也来学校了?” “我,我来看看你们学校,还有,琬瑜学长。”说起来确是有些难为情的。 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来谈话。两年没见,人事都沧桑了许多。上次分别以后,杜鸣见习结束,留报馆做了编辑;程霁继承祖业,飞去维也纳做了钢琴手;汪青毕业,被一家电影公司录取,蒋陈珂则留在学校里接受毕业考核。 “来上课的都是我们高年级的,只为混一张毕业文凭,至于低年级的,整天就在政府门前□□示威。你二叔是市长,一定早都忙得焦头烂额了吧。”蒋陈珂漫不经心得道。 “这,我却从没听他说起过。” ☆、第二十五章 “扣扣——” “进。” “唐总,那位纪先生又来了,扬言一定要和您谈话,正在楼下呢。”秘书小田走进来,把文件放下。 “让他上来。另外,准备两杯咖啡。” 战争造就了许多家族,许多企业,许多人神话般一夜崛起,也有同样的,一夜破败。纪准就是这样一个人物,菜市里的混混出身,之后又勾结上青帮,靠□□发家。s市被伪军包围,这人从政府那里狠赚了一大笔钱,接着就是办厂置地,买进卖出,将赚钱行业的股票都紧攥在自己手里。只三五年的时间,这个在s市人人都瞧不上的商痞,就掌握了省里大半的商业命脉,和方家分庭抗礼,连政府都要向他投诚,简直是炙手可热。 “唐小姐。” 和在商业报上见到一张黑白照相不同,面前站着的人,英武魁壮,将近一米九的身高,逼得人不得不仰视来面对他。这人戴一只眼镜,镜片下一双丹凤眼睛,薄唇含笑,脸色肤色白得近乎死人,阴柔里带些斯文——像一匹狼,无情无义又狡诈多疑,时刻紧盯着待宰的猎物,野心从来都是昭然若揭。 此刻,璧郁自他琉璃黄的瞳眼里瞧不出一点儿来这儿的底细。 “不知纪先生来此,有失远迎,是璧郁的错。” “唐小姐说哪里的话,是纪准自己要来,也没跟唐小姐打声招呼,还要恕我唐突之罪。” 这时候,秘书端了两杯咖啡进来。璧郁招待他坐下。 “不知纪先生来此,有何指教?” “是这样,”纪准轻笑一声,“纪家现有一批货物,从济南运到西安,北方生意的运输,季家不如方家伸的手长,不如咱们合作,你帮我把这批货运到,所得利润咱们二八分成,也算有个交情了不是?” “我能不能冒昧问一下,纪先生要跟方氏合作的,到底是什么货物?一般货物只要不违禁,到方氏的柜台办理运输即可,费用比二八分要更划算的。” “是一批应急物资,走正常渠道我并不放心,我听说,方小姐和济南那边政府是有关系的,所以——” “纪先生不必说了,恕难从命。” “方家与纪家生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纪家的那方面的生意,方家并不想染指。纪先生愿意走正常渠道,方家当然欢迎。但有的事,方家无意跟纪家分一杯羹。” “这么说来,唐小姐是不愿意给纪某这个面子了?” “不是不愿。璧郁虽然做的是总经理,却也只是秉承公司章程办事,不是真正拿主意的人,纪先生这是在难为璧郁了。若是您真的有意合作,不妨去问问董事们的意见,他们同意了,事情也好办不是?还望您见谅。” “纪某领教了,唐小姐。”纪准冷笑一声。 “原来旁人说的不假,他娘(和谐)的就属你们斯文人的事儿难缠。”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连骂脏话也是温和的,就仿佛,刚才那话不是自他嘴中说出来的一般。 “纪先生,您这是何意?” 纪准却不答她,转身摔门离开。 “总经理。”秘书小姐踩着脚尖儿进来。“可算是送走那尊瘟神了。” “谁知道他会不会再来?”璧郁扬一扬眉毛。 “纪准的狼心若揭。你去看董事长在不在,把这件事告诉他。” 璧郁伏在办公桌上,只觉自己头痛得要命。 战争年代的生意并不好做,正如琬瑜两年前所说,方氏能继续维持就不错了。不清不白的生意,方家是断然不肯碰。资金市场不稳,如今做的最好的,一是药材,二是布料,却也走得步步维艰。 “铃铃铃——” “哪位?”璧郁接过电话来。 “是你二叔。家里来了个重要客人,是丽莉失散多年的亲戚,你今晚回不回来?” “今晚没事 分卷阅读30 雏烟雨 作者:离晏 ,我回去。” “那好,”二叔在那边说。“照顾好你自己,不许太累。” “我知道——” 朱丽莉作为公众人物,私生活一直是近乎透明,况且,嫁到唐家都有两年了,哪里来的重要亲戚? 简直就是蹊跷。 晚上八点, “我当年见你的时候,你抱还在姨娘的怀里哭呢。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还出落得这么漂亮。” “我没想到,你竟然是丽莉的表妹,实在也太巧了。” 璧郁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幅画面:二叔正拉着雏烟的手叙旧。 她擦擦眼睛,觉得自己简直看错了。 她,她竟和朱丽莉有亲? 也对,她娘姓朱,是当年的青城第一美人,况且两个人长得又都不差,怎么就不能凑在一起? “可不是。我都不知道,她来省城两年了,若不是今天在‘方氏’百货门口遇见,恐怕又要错过了。” “对了,现在住在哪里,可曾嫁人了?” 雏烟低头,红着脸,不肯说话。 “瞧我,这么问唐突了不是?饭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璧郁回来咱们就开饭。” 朱丽莉也拉住她的手,笑道。 “璧郁?” 雏烟□□了一遍,睁大眼睛抬头看到璧郁站到她面前来。 “你……我……” “是我。”璧郁接下她的话来,坐到沙发上。 “我也没想到,你是莉莉姐的表妹,你瞧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叫你了。” “怎么,你们认识?”朱丽莉也是一头雾水。 “她就是琬瑜的太太。” 璧郁很平静地,面上近乎带着笑意。 唐宅里的人都知道,璧郁喜欢琬瑜,即使结婚了,也还死守着非卿不嫁的地步。 有那么一刻,客厅里忽然陷入死寂。 ☆、第二十六章 四 还是在客厅里,朱丽莉发出一串轻笑来给打破了沉默。 “难怪,你和他本来就是娃娃亲,是我看着长大的。” 晚饭过后,朱丽莉一定要留雏烟来过夜。 “我不管,客房都已经吩咐收拾下来了。安琴那里我去说。” 她走着,已经开始拨电话。 “唐宅,我是朱丽莉,我妹子雏烟在这里,她今晚不回了。” 说罢,也不管那边答不答应,径直挂了电话,拉起雏烟的手。 “走,去客房。有话,我要单独讲给你。” “这就走啦?” 二叔有些呆呆地追问一句,有些遗憾自己今晚要独守空房。 直到深夜,雏烟出来倒水,开灯就看见璧郁坐在客厅里,好似正在等她。 “干妈和丽莉姐之间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她说。“追究起根本来,有几分错处还是怨我的。” “到底因为什么?” 雏烟摇摇头,太多了,一两句说不清。 “你既然都知道这件事,现在才来认亲,说,对我们家有什么企图?” “没有。”她摇头。 “我原以为,懿茹姐早就……没想到,她就是国民明星,大名鼎鼎的电影皇后朱丽莉,直到今天。” “对了,你还没有见过我的房间吧,是琬瑜亲自设计的,实在是贴合我的喜欢,我领你去看。” 璧郁想抓住她的手,却被死死挣开。 “夜深了,唐小姐早点睡吧。” 触及到那人眼里一抹黯然,璧郁不禁勾起唇来。 过几日正是圣诞节,家里人对洋节并不感冒,可是公司员工却很新奇活跃,也刚好接近年终,新年总结会和圣诞晚会放在一起,可以省去一笔开销,活动也能更热闹隆重些。 就在都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下楼,刚巧听到两个员工在茶水间嚼舌头。 “我听说今年方家六爷要回来,说不定是让董事长叫回来任总经理的。” “可不是,儿子不争气,这一份子家业也不能落到外人手里?亲弟弟总比唐经理这个外人好吧。” “方家这么做就太不近人情了,这些年,咱们唐经理怎么说对公司都是任劳任怨。” 正说着,“砰——”地一声,茶水房门给人大力踹开。 “总经理。” 两个女孩一见了人,手里捧的杯子登时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不去做事在这里嚼什么舌头!” 璧郁训了一句又摔门离开。 回去之后,她立刻给秘书小田打电话,要她过来一趟。 “给我说说方家六爷的事吧。” “你是不是担心……”小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璧郁威冷的眼神给镇住,重新说道。“方六爷是董事长的幼弟方廷晟,据见过他的人说, 分卷阅读31 雏烟雨 作者:离晏 方六爷的相貌俊美非凡,性情潇洒风流,很有书生才气。因为老夫人生得晚,年龄小,自小受宠爱长大,不用继承家业,也不受管束,过得像个浪子。几年前因为一件事,他和家里大吵一架,闹坏了,一直侨居在东南亚。不知怎么,今年老爷又把人给找回来……听说是……” “我知道了。”璧郁摆摆手。 她越发觉得自己心凉。三年了,她给方家效力,功劳苦劳算是全占了,如今一个书生回来就要全部占去。 这又算什么? 原来,她也不过,是个外人。 她气极,猛一挥手,甩走桌上全部的文件。 忽然剩下一张纸片缓缓飘落下来。 上写着: 纪准民生实业公司 S市英雄路东街3号 电话:1xxxxxxxxxx 忽然有一股子念头涌上头来,惊得自己浑身发颤。 不,不,她也不想的,谁叫方家是一伙儿无情无义的人!谁叫方琬瑜至今也不愿意看自己一眼。 谁叫,她是个外人! 她总也要为自己打算的。 璧郁推开办公的椅子,自个儿蹲到桌子下面去,抱着头,简直痛不欲生。 “喂,是纪老板吗?我是方氏——” 晚上, 璧郁下班回到唐宅的时候,雏烟还没有离开,可是琬瑜却到了。 “回去了就好好待她,哪一天你变了心,她娘家就算在我这里,我绝不轻饶你。” “你说的哪里话。”琬瑜不自觉去,牵住雏烟的手。 “对了,”他说,六叔回来了。 哦。 朱丽莉点点头,好似什么也没听到一般。 “天晚了,路上注意一些。” “丽莉姐。” 璧郁却拦住朱丽莉送人的步子。 “我有话问你。” “大小姐尽管开口就是。”朱丽莉护着腰身,天天笑道。 “丽莉姐也认识方六爷吗?” “认得。”她道。 “方六爷是近十年间里全国享誉最盛的电影导演,我们这一行里无人不识。” “不过,如今我已怀孕,准备歇影,与他从此再无瓜葛。” “你怀孕了?” 璧郁这才注意到,一直以来性格都唯我至上的那个电影皇后丽莉姐脸上忽而现出一抹母性的光辉,比之从前的甜蜜更甚。 “你还想问,他回来,会不会跟你抢公司总经理的位子?我跟你保证,不会的。他天生就不是这块料,又是一副轻浮孟浪的性子,绝不愿意亲手把自己放回笼子里拘着。方廷昀叫他回来,绝不是要他继承家业。” “你和他究竟,你们……” “我和他之间的事,老爷都知道,又况且,本就没有见不得人。” 朱丽莉说完转身回径走回卧室去了。 ☆、第二十七章 这么说,方家叫方六爷回来不是接替她总经理的位子的? 璧郁简直大喜过望。 果然,九点半,方家打电话过来,明天给六爷接风,邀她赴宴。 “哈哈哈哈——六叔,六叔,你抓我痒——哈哈,六叔——”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璧郁决不会相信,眼前这个满脸拿墨水画着乌龟,和琬亭厮抓着,滚在一起的人就是那个秘书口中的有书生意气,那个丽莉姐口中才华横溢的导演方廷晟。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丽莉姐敢跟她保证,这人绝不是来抢着坐总经理的位子。 “还来不来?” “不来,我再也不跟你打牌了,你输了还耍赖,还抓我痒。”琬亭坐起来,在榻上捂着肚子笑出来眼泪。 “不行,我不服气,再来一局。”方廷晟却捉住他不放。忽然抬头来看见璧郁正捂着眼睛。“铛——”地一声,毛笔给掉在地上。 “这位姑娘是?” “这是璧郁姐,唐家督军的侄女儿,也是我妈的干女儿。” “唐家的人。”方廷晟念了一遍,随即推开琬亭,自己迅速整理衣装。 “廷晟不才,让唐小姐见笑了。” “哪里,久闻方六爷风流潇洒,不拘小节,璧郁见教了。” “唐小姐这么客气做什么,你是大嫂的干女儿,自然就是一家人,你叫我六叔就好。” “六叔。” 璧郁答了一句,心道这人真是,上赶着来占便宜,明明瞧着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琬亭也回来了?” “是了,是六叔坚持要带我回来的。”琬瑜也把衣裳穿好了,只是那一脸墨汁瞧着实在滑稽。 “两年没见,你果然稳重了许多,做人的棱角也都磨刻出来了。” “在外不易,什么都要一个人扛着,我担心,他再不回来,过两年就跟琬瑜一样不可 分卷阅读32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爱咯。”方六叔俊眉一挑,无奈摊摊手。 “琬瑜不好吗?他性子冷,可是心地纯善。” “你不觉得,我比他更有风情帅气,更有魅力?” 璧郁:“六叔您真会说笑。” 这一次,安琴还请了她本家的表妹安嘉楠。 这个人璧郁说不上熟,见过两次,生得不错,千金的小姐,含羞带玉,只是脾气性格过于刁蛮了些,来方家每每都是作贱雏烟的,对自己倒还是客气。 这一下,璧郁终于明白,原来她是喜欢方廷晟的。 自他来了,安嘉楠好似变了一个人,温柔小意了些不说,一对眼珠子黏在他身上就没有关注过旁人。 “廷晟哥。”她站起来,跟方六爷打了个招呼。可惜他似没有听见一般,不回头也不说话,一点反应也不给。 席间,他一一拿出来送给大家的礼物,给琬瑜带了一架小型照相机,雏烟是一个翡翠小吊坠,给琬亭了一柄美式军刀。 “抱歉,璧郁小姐,之前不知道你在,这一瓶香水,我拿来赔罪可以么?” “谢谢。” 璧郁接过来,看着弯腰致礼的他,忽然觉得,像个绅士。 “廷晟哥,那我和表姐……”安嘉楠扁了扁嘴。 只听地“嗖——”一声,一发子弹自厅堂里冲出去,打中了墙上一幅壁画,半边墙已经给打穿。 仆人们听见,立刻摔掉了手中的盘子,尖声逃窜。 此刻,桌上人再无一个随便出声吭气儿。 安琴同安嘉楠两人几乎吓破了胆,那表情就凝在那里,一变不变。 琬瑜跟雏烟两个人则是各吃各的,头一抬也不抬。 “大哥,这是六弟送你的礼物,只是——小心走火。”方六爷笑着,吹了吹硝烟,缓缓道。 “我不想听你说话,你叫长华饭店的总经理来,你问问他,方氏这一场年终集会,他能不能给我办了?连个舞台流程都搞不通畅,我看他是不想干了。” “铃铃铃——” “你好,方氏。” 璧郁刚撂下电话,又有接着一串的打进来,临近年终,简直给人忙得焦头烂额。 “方小姐,咱们刚见过面,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电话那头,阴测测的声音响起。 是纪准。 璧郁听出来声音那一刻就把电话给扣掉了。 当初找上纪准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只是如今,并不怎么需要了,却成了烫手的山芋。 她这算不算引火上身? 想了想,她打算重拨回去。 “纪老板吗?我是唐璧郁。不好意思,刚才掉线了。” 那边扯了一句嘲讽的话。 “唐小姐,咱们之间说好的合作,你不会忘了吧?” “怎么会呢,纪老板。只是……” 好容易出言解决了纪准,璧郁现在简直是心神俱疲,却不料想,又一番电话打进来。 “唐小姐,我是彼得医生。方太太又到我这儿来拿药了,剂量比前一阵子都大。” “她的抑郁症又加重了?” “是的,不出您所料。” 使阴招就该绝一些,要她沈雏烟悄无声息地自己解决了自己,才是上上策。 “那您看,接下来我应该……” “她去拿药你就给,要你开导治疗你就多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总之把她的病情进展给我盯死了,有情况随时报告我。” “好的,唐小姐。” 那厢挂了电话。 等了这么久,终于听到一个叫人舒心的消息,璧郁不禁展了展眉头。 ☆、第二十八章 临近下班,小田送过来两张电影票。 “这是方六爷买的,说是今晚在皇冠影院请您看电影。” 璧郁接过来,刚读了第一行字就笑了。上写着: 《浣纱女》主演:朱丽莉霍昕 “他请我看电影做什么?他忘了,凭自己的肖像,肯定要被人家拒之门外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说,晚上七点半,他会在影院门口等您。” “好。” 她倒要瞧瞧,方六爷有什么本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放进影院里去。 晚上七点十五,璧郁被汽车司机给放到皇冠影院门口,正看到方六爷站在剧院路口对角。 S市的冬天并不算很冷,即使是年关了,街上也还是人来人往的,灯火不息。 他就站在繁华正中,穿一件黑色风衣,捧一束白色玫瑰,朝自己走近,却和微蓝的夜色风格分明,一样明朗,一样深邃。璧郁才真真觉出来他生的真好,目如苏堤之波,色如中秋之月,皎白,可是又没有足足的丰润,离近了看,肌理细腻地简直可以和女人媲美,和琬瑜的清澈肃正不同,他简直是不羁的,没有哪一样模子能与他相 分卷阅读33 雏烟雨 作者:离晏 扣;还带股子邪气,那日宴会上,一枪开出来,连自己也不由得一悸,可是又和纪准不同,绝不阴柔。 这么些复杂气质在他身上都糅合地很好,相比,他是个经历了许多的人。 真真个奇怪的人。 “六爷,让您久等。” “无妨,我也是刚到。给你的。” 他把手里的玫瑰花递过来送给她。 “谢谢。对了,六爷刚回来,怕是不晓得这里看电影的规矩,女主角是丽莉姐,这件事恐怕有点难办……” “这个好说。”他摆摆手,自口袋里掏出一把假胡子和一顶皮帽来,乔装打扮之后立刻就变成了一副彪悍凛凛的样子,和刚才完全不同了。 “这个怎么样?”他问。 “不许方家人看她主演的电影是安琴那女人跟懿茹结怨定下的,爷干嘛去去背她作下的锅?” “真有你的。”璧郁瞧他那扮相,果真是滑稽地紧。 果然,走到门口的时候,收票员拿着方家九族的照相一一比对,最后扬声对着那张络腮胡子脸喊了句“进——” 璧郁差一点没有笑出来。 场子里的人很多,能抢到一两个位置并不容易,后排是大片的人站着挤着来看,却也不吵闹,全都安安分分等着。 《浣纱女》并不是一部新片子。只是临近年关了,片方图省事把一部经典卖座的老片重新给搬了上来。 这个故事说起来也是家喻户晓:春秋时期吴越征战,越过战败,国中浣纱女西施容貌绝代,被送到吴国求和取宠。吴王夫差为西施美貌所倾,不理朝政,昏庸无道。越王卧薪尝胆,十年后终于打败吴国,西施成就了国家大义,也得以和爱人范蠡还乡,相忘江湖。 刚看了开头介绍导演那一栏,赫然就是方廷晟。 “这部电影是你拍的?” 他点点头,叫人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 璧郁接着往下看,越看越觉得去当初的剧情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电影把勾践塑造成了一个为追名逐利不择手段的小人,范蠡懦弱事事,吴王夫差纯善执著,迷上西施之后在越国君臣的一场场愚弄设计里迷失自我,也丢了江山;西施完全是个冰美人,最初的一腔爱国心血到步步怀疑,直到被勾践沉塘之前也没能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夫差又错在了哪里…… 早已经过了黑白时代的影片,却依靠出色的剧本和足够力度的表演再一次打动人心,放到最后,影院里被悲怆的气氛所围绕,干脆响起来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泣声音。 璧郁也终于相信,原来那时候的瘦起来的朱丽莉,也是一样的好看,着古装,娇娜的风姿弱柳扶风,眸子里又带一点微微的疏冷,真真是我见自怜。 现在的丽莉姐丰肥得天然,看身量并不像是那般瘦过的人。 “丽莉姐那时候减过肥?” 方六爷摇头。 “她那时候就是如此,正合出演这部戏。” “也对,她跟我说,你们有过合作。” 他点点头,沉默了许久,又道。 “她嫁入你们唐家,这些年过得,可还好么?” “所以,那天您送我贵重的香水,今晚又请我看电影,只是为了问这一个问题?这是我们唐家的事,请原谅,我无可奉告。” “我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问候她,没有别的意思。” 她很好,已经怀孕了。 她道。 她听见他轻轻应了一声。 正像那日丽莉姐听说他回来的反应一样。 农历腊月二十九日,长华饭店,晚上七点半。 璧郁已经穿好了一身正红色长袖礼服来准备主持今晚晚会的开幕,现在单等着安琴和方老爷进场压轴。 “总经理,少夫人来了,现在人在大厅。” “沈雏烟来做什么?” “她不说,只是要见你。” “把她带过来吧。” 她想不通,今天晚会上,沈雏烟要来做什么。况且,她一向害羞胆小,在这种场合除了出丑还是出丑。 “妈叫我来帮衬你。她的病没好,现在连床也还不能下。”她说。 “还没好么?” 自那日方六爷放了一枪,安琴就好像给吓丢了魂儿,日日做噩梦,醒来也大呼小叫的,每逢吃饭时候上吐下泻,连饿带吓已经瘦脱了人形,成日里在床上躺着。 安琴多重脸面的一个人,平日大小宴会她无一个错过,如今脸面也没露,确是真的病了。 “你来帮衬我?”她扯了扯唇。“这会场上下哪一样不是由我亲手操办亲自主持,你又想白白出哪里的风头。” “我没有的……”雏烟急匆匆想要辩解。 “算了,你去包房里休息吧,看场面你也应付不了,早回去跟干妈也不好交待。”她摆摆手。 “小田,你带她去我的休息室。” 安琴没来,都这个时间, 分卷阅读34 雏烟雨 作者:离晏 估计今晚方先生也来不了了,宴会的流程要重新安排,她想。 还好,她有两手准备。彩排的时候曾经叫人了一个抽奖的盒子,后来因为整个宴会流程太多时间不够给去掉了,现在刚好可以顶上董事长、董事长太太的讲话。 一切准备就绪,直到主持人提高情绪说道“下面,有请为我们这一年任劳任怨的总经理唐璧郁女士为我们讲话”的时候,她准备好笑容,提着裙摆走上台去。 这次年终集会不得不说,是一个大场面,从方氏总公司股东员工,到许多挂名股份的小企业代表,将近五百人聚集在这四楼大厅里,资历见识自然都可以与她不相上下。 她面上始终挂着得宜的笑,面对台下鞠一躬,从容开始她早就准备好的演讲,余光所见,是越来越多的对她认同赞赏的目光。 她讲演完毕,台下立刻响起雷鸣的掌声。 紧接着是舞会,优秀表彰,未来展望,直到最后抽奖,一切进行得格外顺利。 晚上十点,那股子兴奋劲头过去,璧郁又累又困,回到自己三楼46号休息室,却不见沈雏烟的踪影。 而此刻,一桩电话急匆匆地打来。 “唐小姐,你叫我今晚九点半去陪纪准,可是我在二楼49号房根本没见着那个纪准,影儿也没有的事,你是不是耍我!” 那边简直气急败坏。 这是她从夜上海请过来的一个小(和谐)姐,当初给纪准的运输合作说败了,璧郁亲自联络,帮他促成了和另一个商家的一大笔药材生意。为了表示歉意,就叫了个人来陪他一晚。 “不可能,我和他说都是好了的。” 璧郁却在心里紧张,这件事情再弄坏了,惹恼了纪准可怎么办。 她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拨过去纪准的电话,那边却找过来了。 “唐小姐,怎么,当初说好了给我的猎物,你们还安排她反抗我,逃跑了这一串环节吗?我没兴趣跟你玩这一套,明天一早你最好把她交出来。” “你相信我,纪老板,我是诚心诚意要跟你合作的,我绝对没做这件事。可是,见鬼了不成,我安排去的那个人刚刚找到我,她说,她根本没见到你——” “唐璧郁,你拿当老(和谐)子当猴耍呢。” 会不会是…… 璧郁不管那边如何咆哮,脑子里忽然涌起一个想法,一想起来,整颗心就扑腾腾往下坠。 “总经理。” 小田在外头拍门,都快要急哭了。 “我犯错了,咱们宴会承包的是西边楼梯,有人堵着,我带少奶奶走的时候,是从东边下的。 “49号房间的牌子松了一块钉子,成了46,那屋子里门也没锁,我就把她给送进去了!” 璧郁听见她在外面哭诉,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大了一圈。 ☆、第二十九章 璧郁脑袋简直都快炸了。她不知道,怎么跟电话那天解释,也不想管现在雏烟去了哪里,只想把这些都赶走,完全落一个清净。 可是她又不能。 “纪老板,你听我解释,之前是有人误闯进了49号房间,我给你安排的人在九点半到的,她去的时候你已经走了。你不信,可以去夜上海查,她就叫魏紫。” “这完全是一个误会。” 那头不说话,空气就这么冷着,璧郁隔着电话也觉得心颤。 过了好一会儿,那头才骂了一句。 “这样,纪老板,咱们再约一个日子,就当我给您赔罪了。” “免了,唐小姐,你若是真的诚心道歉,就把一开始从我房间里逃走的那小妞儿给找出来,再送给我,怎的?” 他看上雏烟了。 璧郁整颗心咯噔——一沉。 “纪老板,这可是件难办事。” “之前误闯进你房间里的,不是旁人,正是方家的少夫人。” 春节过后, 璧郁回到方家,正赶上沈家雏烟的小叔小妈来省城探亲。 安琴病着,方先生,琬瑜又不在家,就只有雏烟负责接待。 璧郁走进客厅里,见桌上只搁着几杯清茶,二老脸上并不好看。 尤其何凤沅。 璧郁倒有些同情雏烟了。在这样的人手底下生活个十几年,若搁在她身上,真真比死过一回还要可怕。 “我说丫头啊,家里也养你这么些年,你就不能念着家里的恩情来帮小叔一帮。” “小叔小妈,此事休再提了,我在家里,本就没有说话的份儿,若是有,此乃徇私,我也是万不能答应的。” “你这是要气死我。”小叔猛一拍桌子。 “我看呐,我们沈家,真真是养出来一个白眼狼。” 何凤沅把茶杯一摔,翻了翻眼皮。 “哟,这不是唐小姐吗?” “给沈家叔叔阿姨问好。”璧郁作了一揖。 分卷阅读35 雏烟雨 作者:离晏 “二位远道而来探望雏烟妹妹,实在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何凤沅首先站起来,转作笑容。 “今天沈家铺子这事解决不了,我们两个就不走了。” “莫非二位前来,还有别的要事?” “这就是唐小姐操不着的心啦。看着小雨丫头好好的,我们就放心……”沈家叔叔正说着,被何凤沅掐了一把,赶紧改口。 “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要走的。” “二位有所不知,”璧郁笑着坐下来,又替两个人重新倒了杯茶。“家里的事情都是太太在管,如今她病了,雏烟妹子是亲儿媳,心急照顾,自然顾不上说别的话。倒是公司里的事情,都是我在管,太太面前,我也有几分面子,二位不妨先告诉我,我也好替二位斟酌呀。” “是为家里药铺的事。”何凤沅首先开口。 原来国(和谐)军和伪军作战,战火已经从南边烧到了北边,战事吃紧,青城倒成了紧急关要,如今那边药材军火都实在紧缺,沈家的药铺供应不及,两个人前来,原是特地请求方氏新增一些货源。 两个人来这里,却不是来胡闹的。 璧郁又想到,新春季节,琬瑜已经瞒着家里,投了军去,奔的就是青城卫家军这一路。 他只是放心不下家里,就把事情只告诉了自己一人,原始想作托付…… “这是件好事啊,方氏如何不会答应,我还要在这里谢谢你们呢。” “真的,你答应了,这事就真的作数?” 何凤沅简直大喜过望,紧紧攥住璧郁的手。 “难怪这城里,人人都传着唐家小姐能(和谐)干呢,我瞧瞧你呀,真比我亲生侄女还要有用多了。” “不像她,是非不认,黑白不辨。” 一番话自是羞得雏烟抬不起头来。 璧郁做主,安排酒店招待了两个人一顿丰盛的午餐,之后联系股东,在方氏的办公室里把事情正式说下来。方氏为沈家提供三分之二的药材来源,沈家在当地负责联络军方和商户,负责销售。 签定合同,打发两个人欢欢喜喜回去。 这事大约过了半个月之久,沈家派人传过来消息,销售渠道已经全部打点好了。 “很好。告诉他们,我立刻过去视察。” 再次来到青城,又是一副和童稚时,二年前完全不同的景象了。 若说二年前见到的流水人家只是蒙了一层灰的话,如今见到的,却是那一层灰给人完完全全吹去了,却又重新拿火烧了,拿烟撩了,变作完完全全的灰败。 汽车开进城里的时候,正有卫兵死死把守着,三四道关口,全无巨细地一一检查过后才肯放人进去。 路上的平民甚少,有的背着重厚的全部行李家产,全家老小挤在一起预备逃难,有的则是面黄黑眼,神情凄惶;过路的军车一辆接着一辆。 ☆、第三十章 沈家的药铺算是在城中,前几年绣房,酒店生意都不行,如今战火连天,几间药铺却是值了钱了,一家人还是守着祖宅,日子也算能过得去。 璧郁被安排住在沈宅。 也就是那个,她童时,梦寐里,羡慕着的,由一辆汽车自教堂学校沿大路径直被带过去的有百年光景的豪华的宅子。 正是所见到的,如今沈家全家仆小出动,稀稀落落站在那里期盼着,等待着来迎接她,身后立着的那一栋。 究竟也没有怎么样。比之她在英国住的公寓,回省城来二叔家的别墅,方宅的气阔,究竟也太陈旧孤僻了,仿佛连人气儿都是老天看眼色随意施舍的。 管家早就准备好了,迎过来接了行李,引她到上方里去。 说是上房,也不见得有多好,只是电灯电话,沙发淋浴给齐全装备了,凭空的古董里多出一些西式的东西来。 却有些不三不四的意味。 “对了,今天怎么不见大小姐的父亲?” “你说她大伯?” 何凤沅接过来话道。 “这些年,她大伯在官场不得意,一直靠醉酒过活。这不,年前就醉死了。” “原来是这样。”璧郁跟着叹了句命运弄人。 接着她又去看了雏烟出阁前住的屋子。在后院,并不起眼的,一间小小的脚屋。因为过去时间太长,无人打理,已经落满了灰。 可是拂开绣帘那一刻,还是能感受到,之前主人的细腻格雅心思。绣床卧榻,纹的是栩栩的五彩花鸟——虽然现在已经黯淡了颜色;雕窗漆凳,摆的是水仙蕙兰——虽然已经干萎了枝叶。那书架上给堆得满满的,电灯下面还撇了一卷。 璧郁走过去翻看封面。正是李义山的文集。 另一侧有两张褪了颜色的小笺,红色的钢笔墨迹斑斑驳驳的。吹了灰,依稀能辨出来那文字。原是一首小诗: 抽思 分卷阅读36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对镜孤灯下, 薄绡揩泪匀。 无计问圆月, 谁使长别离? 另有一首:临江仙·四月十四 别后音容两逝,一去讯息全殒。从来两地易销魂。隔帘曾把盏,中心念子衿。 思量劳人神乱,深闺空念时辰。乱红飘自小苑深。更逢花事了,凄雨倍伤春。 那字真好。虽远不及当代名家,亦不能看出入木三分的气力,可是娟秀委婉,满腹柔思,全跃在纸上了。 词句也好,捧著仿佛余香犹在(这段话当我没说)。 她忽然想起来,四月十四正是琬瑜的生日。 两天的时间,璧郁已经考察完了沈家药铺的基本情况:不能说差但也够叫人头疼的。沈家的生意,用的原是最传统的经营方式,师傅,掌柜,伙计,帮佣……身份地位又杂又乱,方氏这边用的是企业,要签合同,有明确职务安排,论工资发放薪酬,两方对接起来,有不小的难度。 不过,以沈家这样的体制,能发展到现在,倒也教她小看了。 全部安排妥当之后,璧郁立刻约见了在青城前线的卫家军的统帅。 论卫家的起源,最早能说得上的是清末时期的淮军。当年由总督李鸿章带领,威震三省,鼎鼎的英武,后来甲午惨败,淮军步步衰落,一部分流入袁氏,直到军阀兵败销声匿迹;另一小支遂还乡重新务农经商。另有江南巨富卫家,一心为国雪耻,于是买马置枪,将这些人及其后代重新招募来,竟成了气候,割据皖南一方。 后来和二叔一样,卫家被蒋家军队收复。卫家嫡子卫达昌仍旧统帅旧部,改订军规,革新武器,军中士气一改往前。在两场对(和谐)日(和谐)的抵御战争里,卫家军一点阵仗勇气也没输给,遂在全国军队里有了名气,人人称颂。 这次和伪军对峙,正是卫家军主动请缨。 只是,如今战况惨烈,生死如何,谁都不知。 璧郁要见的卫家军首领,正是卫达昌。他还是很年轻,只有三十五岁,就已经开始统帅十几万兵马,战功卓著,在三军里也威信赫赫。 他生的很是高大,面庞和眉宇都是宽长的,透着英气,全身罩着的军装,不算是破旧,却也能看出饱经了年月。璧郁是见惯了场面的人,在他的气场威严下,也自觉格外局促紧张。 “唐小姐,敝人多谢贵公司的慷慨相助。今天你来这里,我一定要叫人好好招待你。”卫达昌却很热情,抓住璧郁的手来,紧紧握住。 一张大掌,又粗又粝,带着十足的温烫,把她吓了一跳。 璧郁随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稳住呼吸,笑着道: “没关系的,咱们都是为家为国,况且,方氏也从中得利不是?” “对了,今天我来找卫军长,有一件事相求,还请您多多帮忙。” “你请说。只要卫某能办到的,绝对不辞。” “是这样,我来军中找一个人,不知道他在哪个营房哪路军队,所以,麻烦您帮我找一下。” “找人?” “对。他叫方琬瑜,s市人,年前才来投的兵。” “他么?” 卫达昌摸了摸下巴,笑了。 “我知道,他是个斯文人,看着病病弱弱的,却有些胆子和勇气,已经做到十五营指挥官的位子了。” 那是璧郁从没见到过的琬瑜:他搬一个破木板凳,正坐在营房前面,翻一本外文的兵书。一身浅灰的军装,没有洗,上面尽是斑斑驳驳的黑迹。他黑了许多,也精瘦了许多,不过带了勃勃的生气。 警卫员跑过去告诉他,有人来看你。 他抬头,淡笑。笑是真诚的,单纯的,酒窝里储满了阳光。 你怎么来了。他说。 ☆、第三十一章 九 “我来看你。” “这里战火连天的,太危险。我没有什么好看的,你快回去。” “我不怕,我要同你一起。” “你疯了!” “我没疯。”璧郁奔上前去,抱住他。 “我等了你若许年,等不来你要与我远走高飞,也等不来你为我回心转意,那样的日子我再也等不及了。”她在他怀中流泪不止。 “我说过的不会改,有些事情琬瑜自己来承担。” “这就是你承担的方式?一个人跑到军营来?这些年你没有碰过她,你过得究竟不幸福。” “所以我更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这个只有咱们两个人待着的地方。我生死也不会离开,你听好,我不放你去死,我也绝不独活。” 她含着眼泪望他,一双带水的眸子里扑满了倔强,教人心疼。 “你不值得如此。”他说。 “我说值得,我心甘情愿。” 周围的战友们也早不做活了,都站起来围看他俩,见琬瑜不说话了,红着脸,遂围跳 分卷阅读37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着鼓掌起哄。 “兄弟,艳福不浅。” “我要是有这么个美人儿为我死心塌地,我死了,下九重地狱也值。” 忽然间军中号角吹起来,寒飒飒的,响彻云霄。 “集合——” 一时间热闹的场面顿消,所有人丢下手头里东西,会营帐里装备好,按队列整齐跑出去。 “你在这里等我。无论如何,一切等我回来再说。”琬瑜丢下她,身影越发远了,直到消失。 “你要平安回来——” 璧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他喊。 她究竟不知道生死如何,又不能陪他上战场。一个慌神里,跌在地上,纵声大哭起来。 “你跟我来,” 后勤营房里忽然走出一个长身白净的身影,正色,带几分亲切和气。 “是你?” 璧郁认得他。 他是琬瑜结婚那日找来替酒的少时同窗,赵则然。没想到,两个人参军,竟又聚到了一起。 “欸,我以为是雏烟妹子,没想到是你。”赵则然开口揶揄了一句。又叹气道:“罢了,卫军长已经知道你俩的事儿,如今教我,在军营里给你好生安排。” “琬瑜去哪儿了?”璧郁揩干了眼泪,站起来。 “我要去找她。” “姑奶奶,那可是战场,枪炮可不是长眼的,哪能由着你胡闹?” “你懂得排兵布阵,刀枪枪武艺?不过好好呆着,有什么要紧的,一切等他回来。” 璧郁不说话了。 垂着头跟赵则然走。 军中哪有什么女人住的地方?不过是卫达昌在琬瑜的住处附近收拾出一间柴房,洒扫地板,新铺了被褥枕头而已。就这样,条件已经比男兵那边好上很多。 接近日暮,璧郁站到瞭望处,但见远去的残阳如血,城户破敝,一丝人迹也无,不觉心酸不已。 “大小姐,你就回去罢,在这里苦捱着做什么。”赵则然劝她。 不两天里,璧郁茶饭不思,面色几近焦黄,瞧着都叫人心疼。 “我要等他回来,我,我等着。”她闭着眼睛,什么也不看,也不愿想。 “没有尽头的。” 第二日下午,十几辆飞机忽然冲着营地飞过来,低低的,像一只只巨大的蚜虫,覆盖在上空,紧接着盘旋。 “他们的的飞机过来了!” “我带你走。”赵则然一边指挥剩余兵士撤离,一边背起她,到防空洞里去。 紧接着的两天,整个战区被一场大雨覆盖,电闪雷鸣地,状况出奇地邪怪。 再没有飞机过来轰炸了,可是后方跟前方的联系也中断了,生死未卜。 第八天,早是春雨零星,璧郁躺在床上,高烧不退,浑身发烫,她迷迷离离地,两只眼睛竟也看不清东西。赵则然去替她置药,除此之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竟像是,回到了那一年,浙江的乡下。她躺在破庙里,被全世界给遗弃的样子,没有一个人来管顾。 “琬瑜,琬瑜!”璧郁张开唇来,想要大声疾呼什么,却什么也喊不出声音来。 眼泪更似瀑雨,自纸白的脸上滚落。 “我可在的,是我。” “是我……” 视线早已被泪水洗得模糊了。她努力要睁大眼睛,只见了那一抹灰色,眼睛一黑便昏了过去。 ——————分隔线———— “我在这里,你本大可——放心,合作里该办的,我都已经——交代给小田,哪怕我不在,方氏也会好好运转下去——” “你别要我走,好不好?” 她醒来就是这几句话,双手紧攥住琬瑜不放,泪如泉洗。 你好好休息,他说。 “那你别要我走,求你——” “求你了——” 那头叹息一声,说了声,好。 璧郁就晓得,她赢了。 她的心情好了,军中人本就不敢怠慢,殷勤治养着,从不怠慢,十天里,璧郁的神采总算慢慢恢复过来。 琬瑜的事务处理好了,就坐到她床前来照顾,这天正坐着,璧郁一低头,瞧见他左肩顶一块白色绷布崩开,有殷殷血迹。 “你怎么了?” “只是子弹擦伤而已,不碍事。” 璧郁作势就要扒开他的衣裳。却被他护住躲开,神色慌忙。 “你怎么啦?”她正色。 这样,不好。他说。 害羞啦?璧郁吃吃笑起来。 “你是不是说过?等你回来,务必要给我个交待。” 提及此,他越发严肃起来,两只手推开她,忽然站得远了。 “我还是说,这对你不公平。” “你……” “可是你说的也对,我总不该就教自己总沉没在一桩宛如行尸走肉的婚姻里,我应当走出来。” 分卷阅读38 雏烟雨 作者:离晏 他继续道。 “这一次我们打胜了,抵住了赵家走狗。眼看和日军的合约也要签订,s市和平在望,可是全国哟,还是遥遥无期。 “这一阵子我也有时间,不放告两天假,回去做一个了断。” “你真的肯同她离婚?”璧郁简直大喜过望。 ☆、第三十二章 【琬瑜说,既要决定重新开始,就应该一切都是公平的。她说,她信他。】 却不料,又过三天,赵则然找到璧郁两个人,说到卫家军营门口,来了个太太,携着数口子人在门口怨骂,言语简直难听至极。 “你去问问,若有缘由,就接进来说话,若没有,着人赶出去就是了。” “我可惹不得。” 赵则然摊摊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那太太说,她是你妈。还有你那元配沈雏烟。” “我妈?” “干妈,她怎么来了?”璧郁接过话来。 “怎么会?早该来了。”赵则然冷飕飕晾着他。 “你还不晓得,如今外头把你俩传成了什么样子!如今青城人人皆知,卫家军里,卫家军长的得力指挥官,身边得有一红颜相伴,生死不离。青城人还说,那红颜,那娇娘,是如今唐家的大侄女儿,鼎鼎有名的美人儿唐璧郁。再过几日,我看那城墙根下,摆卖劣书的摊子里,说不定就有卖你俩个的传奇!” “此事早已满城风雨,方家怎有可能不知,又怎么不会寻来?你们俩个,尽管好自为之罢。” 赵则然走了。 “你怎么想?”璧郁问他。 “无论如何,也应该见一面的。” “那我来招待她俩。” 璧郁胸中却在吐快:两个人来得正好,正好主动撞上来。安琴一定是支持自己的,沈家小叔如今也要倚着自己的手腕,她就不信,这一次,沈雏烟这婚还能离不了! 安排招待的地方是琬瑜住的房间,地方不大,三人一间。璧郁就在炉上炖了热茶,亲自自关卡处接到人。 “干妈,雏烟妹妹。” “你们怎么来了?” 岂料,第一个不给她面子的就是安琴。她一手摔开璧郁的亲热,将茶碗桌凳全部拂到地上,被褥书本也是。呼剌剌地,狼狈成一片。 给璧郁也吓到了。 “干妈,您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安琴连脸色都没舍得给她。冲雏烟喝道:“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帮我把这个狐狸窝给铲了!” “难不成,你还真乐意你亲老公被这狐狸精给抢走?还不过来!” 雏烟任她喊着,连门也没迈进来,只敢站在门口小声劝。 “我不懂,到底发生什么,干妈,我怎么忽然就成狐狸精了?” “你撺掇我儿子,把他弄到手里,教他抛了家业,来这中地方来送死,还不算狐狸精?” “我没有……”璧郁只觉得百口莫辩。当初他从军,自己知道,早是木已成舟了,有况且,自己哪里能劝住。 安琴继续骂,那骂声像一盆盆脏水倒在她身上,叫人喘不过气来。 “我猜得不错,下一步,你该要叫他回来闹离婚了罢?” “也是,如今他在军中,翅膀硬了,听从不了我们的了。可你记着,你是逼我的儿子上了死路。有我安琴在的一天,你唐璧郁,死了也别想进我们家!” “妈,妈,你们在干什么!” 琬瑜一进来,就瞧见安琴抱住璧郁厮打在一起,璧郁不说话,流着泪,身上衣裳都快给撕破了。 雏烟只是站在门口,一边流泪,一边干着急。 他上去,把两人分开,脱下外套来护在璧郁身上,又叫人赶紧来,把两个人分别看住。 “你随我来,我们谈一谈罢。”他对雏烟说。 璧郁就抱着那衣裳,一句话不说,坐在床上等。身边的安琴仍是骂骂不休,还好有人拦住,她没机会冲过来。 安琴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只是参了军么,把脏水都泼在自己身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莫不是病好了,人又糊涂了? 她静静等着,等琬瑜去和雏烟谈话,等他们谈得明明白白了,回来把好消息告诉自己。 过了有一个小时,那边屋子里忽然传过来凄厉一声惨叫,紧接着又沉静下去,再没有一点动静了。 璧郁的心,跟着悬了一下。 又过了约莫有半个小时,两个人的影子朝这里来,越来越近,雏烟整个人的魂魄仿若给抽干了似的,跌跌撞撞的,站也站不住。琬瑜想扶住她,被她推开。 雏烟的眼睛,给泪水洗得桃肿。 “手续并不好办,我先把报告打上去,在此期间,你若想通了,也好及时通知我,办起来更省便。”他说。 “对了,财产你想怎么算。” “你说了就 分卷阅读39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好。”她道。 “你这个性格不好,以后在外面免不了吃亏。” 他还没说完,雏烟就早早越过他,走到屋自里去。 “我要回去了。”她对安琴说。 语气是故作的倔强,简直叫人害怕哪一刻她就会哭出来。不过她仍是没有,说毕,她转身,弃了所有人离开。 那背影孤瘦得叫人心疼。 “你这是什么意思,眼睁睁就不管他们了?”安琴不住地冲雏烟追喊道,一边喊,一边又指着琬瑜和璧郁骂个不休。 “家里养育了你十几年,又花钱送你出去读书,原是抚养了你来忤逆我们的?你在家里,好好的经理不干了,把家产拱手给别人,如今又跑到这里来送死……” 琬瑜却是不再管她,转过身来,问候璧郁受伤。 “没事的,干妈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了,我不怪她。” 她笑着道,眼里身上分明含了满满的委屈。 “难为你。” 琬瑜带着愧色,抱住她。 方宅, “为什么不同意和他离婚?你不是看见了,也亲耳听他说了,他就站在你面前,一字一句,开口和你讲,你们离婚。” “你曾说我不道德,你看清楚,如今是你阻碍了我们两个相爱,你给了他,给了我,我们两个都不公平。我们两个可以重新,完全地开始,没有你。” “你看,这房间多华丽,多好,可是就是没有第二个人来光顾,你一个人守着,守一辈子,受到死,你就好过么?” 她对雏烟说。 雏烟冷笑,既已经此,那我为何又要遂了你的心愿? “不是遂我的心,是放了他,放一个根本就不属于的人。沈雏烟,你莫叫我恶心!” 璧郁抛下话走了。 回到自己房间里,她最早给阿华去了封电话。 “省报那边你给我安排的怎么样了?” “一直是杜鸣在做主编,他把文章压着,一直发不出去。” “那就把报社给我买下来!你给我入股,千万是最大的股份,把主编给我换了,我要他们把沈雏烟给我贬到死!” 她咬着牙道。 ☆、第三十三章 十一 【殷勤自与行人语,不似流莺取次飞。】 老天爷并不教人安宁。连着几日的大雨,把个山地浇得稀透,天空也灰蒙蒙地,密密地,教人喘不过气来。 军中更惨,本来士兵打仗结束应该好好修养一番,没想到遇上这等阴潮环境,可是天气又实实在在热着,又湿又热,就有人开始患病,初起时只有一两个,后来越染越多,竟蔓延成片了,成了件性命攸关大事了。 “咱们治寒热的药还没到么?” “单这一个病,这么大生病范围,本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又有人又跟着继发了其他许多病,更加应付不过来了。一半的路都把在敌方手里,且这几天天气不好,交通不好走,更加难供应了。” 琬瑜整日里为这事忙得焦头烂额,璧郁跟着也急得团团转。 “我去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无论如何给送过来。” “也是难为你。” “我们试过拓展别的渠道吗。可如今这边多日下雨,线路已经给淋坏了,电话连打出去都是问题。” 这一边命令下来,琬瑜又要去视察病情。 璧郁无法,只好无奈叹一声倒楣。 却正赶上赵则然撞进来。 “你不妨试试中药。” 他身上披着绿色军式雨衣,却还是性子太急了,头发裤子全给浇透了,一副狼狈相。身后背一顶竹筐,也给淋个湿透,丢在地上,给地板上也弄得到处是水。 筐里盛的,是茵陈碧绿。 “你疯啦?”璧郁道。 “哪里来这么堆野草?” “弄这么堆野草来做什么!” 熟养在乡下,这东西她当然认识,是田间垄头常有的野草茵陈蒿,农人见了连放都不放在眼里的。 “这是药单。” 赵则然不理她,自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来:取茎上三寸幼苗,热汤煎剂,可治寒热…… “你在哪儿发现的?”他问。 “不是我发现的,是有人送来的。她说,‘军中热雨天,易发热,此单或许对你有用’,说完就走了,对了,她还留了个字叫我给你。” 赵则然又掏出一张字条来,上写了两串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那纸条被人看毕,随手撇下。 璧郁却瞧见那字迹,娟秀温婉,分明同那日在雏烟房中所见一样! 琬瑜忽然却好似头疼发作一般,蹲坐在地上,表情十分痛苦。他挣扎着站起来,对赵则然道,你按药方煎了,给士兵们送过去。交代完毕就匆匆跑 分卷阅读40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出去。 “你去哪儿?”璧郁拿起来两件雨衣,紧追着他。 他在雨中,跑的并不快,可是表情很不对劲。 他说,我好像忘了什么。 我究竟忘了些什么。 军营本就离城南最近,是下游了。两个人顺着山谷一步步低下去。最后,璧郁跑不动了,看着他的方向,在雨里一点点模糊,变远,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越来越不祥的一种预感在自己心头涌起。 雨小一些了,等她休息好,站起来,没走两步,即看到琬瑜低头,立在一棵树下,身子给淋个干净。 入目是大片的茵陈,碧绿的,干净的,直逼人的眼睛。 他的手因为刨泥给弄得很脏,手上拿一个小木箱,打开的,原是一片黑色衿带和一块碧佩系在一起,也给雨水淋得湿透。 琬瑜的脸给冲得苍白,看不出一点喜怒的表情。 旁边是一株白杨,长得已经合抱了,上拙稚地刻着: xx年xx月,夫方氏琬瑜,妻沈氏雏烟在此共结连理,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璧郁的心,跟着狠狠一坠。 那一剂中医下去,果然是有效的,不几天里,士兵的病情就有大半的好了。又况且如今找到了药源,最普通的茵陈,原来遍地都是解药,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了。 又半个月,雨停了,太阳跳出来,晒一晒,整个营地的气象都重新改一遍,终于有了生人的气息。 璧郁却开始日日计算着琬瑜请假回省城,离婚的日子,却不想临到最后,雏烟给她来这一件事。 那时候,他结婚前夜,他坐在沙滩上,他说他都忘了,忘了和雏烟的爱情。 那现在呢? 他若是想起来可是怎么? 若是现在想不起,万一有一天呢? 璧郁跌坐在地上,越想,只觉得慌张。 阿华,对,阿华,她交代的事,阿华可办好了么? 抑郁症还害不死她,那就再给添一把火。鼎鼎有名的方家大少,娶的太太原是个传统女子,你任外人怎么说!她要看她沈雏烟自己还怎么有脸立足。 她的想法还没实施,阿华就自己打电话过来了。 “大小姐,你还没得到消息罢。”他说起话来,急匆匆的,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你怎么了?” “是你不知道——”他又急匆匆,大喘了一口气。 “那帮日(和谐)本兵从海上打来了,如今已经到了港口,城里人都忙着逃难。” “你说什么!” 璧郁简直觉得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呢?在陆地上不是已经打完了,琬瑜马上就能得到准假了。怎么会忽然又从海上冒出来一支,还直接面对的就是省城? 莫非——她心里忽然涌升起一个想法来。 日(和谐)军的目标本就是省城,不是青城。 “军方那边也知道了吗?” “应该知道,就是今早的事,消息传过去差不多要早一个小时。” 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 那接下来—— 璧郁究竟不晓得该走哪一步了。 “那我至少要回去一趟,事情属实的话,方氏马上就要搬迁。” “大小姐,这也太危险了,老爷让我保护你安全,你且在青城,千万不要……”阿华还要说,天空中传过来几声乒乓的□□声音,电话就断了。 就这样没了消息。 省城情况情况怎么样了? 她急得要死! 璧郁出门要找琬瑜,却被告知他已经带人去了省城救急。 “你快带我去,都火烧眉毛的份儿了,我要回方方氏准备改迁公司!” 她只好找到赵则然。 卫家作为主力往省城对抗,另有一支国军来这里青城守着,三两天后才能到,所以留下赵则然负责和胡氏军队交接,这样还好,不然,连怎么回去都是个问题。 另:茵陈确有治疗寒热的功效,具体见百度百科。 另:茵陈的描写可见汪曾祺先生的《葡萄月令》,勿怪。 ☆、第三十四章 的第一件事则是要安抚人心。现在,方氏公司里人心惶惶,争着闹着要离职逃难,要求发薪。好在璧郁回来了,主动站出来,减少了员工一些躁动。 “怕什么!国家不是已经派兵去镇压抵抗了么?怎么,你们不相信他们可以打赢么?” “我二叔还是当今市长呢,我可以确切地正告你们,政府的意见是,帮着咱们公司一路南迁,到达浙江的莞城,那儿安定,到时候衣食住房全都给你安排妥贴了。你们可愿意?” “你们要求发薪水咱们就发。不过只有十天半月的,领了从此给我滚出方氏,人我从浙江招就是了。” 她的笑明明地扬着,带着威气,不许人侵犯反驳半句。 分卷阅读41 雏烟雨 作者:离晏 不多时刻,方氏大厅里响起来如潮的掌声。 仅仅两天的时间,整个s市就差不多已经给搬迁空了,除却一些垂死绝望的乞丐浪汉。只见白天街上门门户户紧闭,空无几人。到了夜晚,楼房栋宇,一应全黑,正是深秋时节,秋雨飒飒,秋风烈烈,俨如鬼蜮。 这几日的忙碌周折,璧郁简直分不出身来休息。保证员工全部到了,她要忙着调整职位,安顿方家人,和其他公司生意的往来,要考察继续,运输线路,更是要重新改写……等在莞城安定地差不多了,她开始担念一去无消息的琬瑜了。 可这次不比在青城,蓄谋已久,来势汹汹,又是外敌,只恐凶多吉少。 她去不得,线路的药材也供应不上,她真真想不出法子来如何帮他了,最好就是每日盯着快报,探听战况,最怕的就是那四方纸片的某一角里忽然刊出来“本次对外抵抗,东南卫氏之十五营方姓指挥官英勇……” 她又等了三天,琬瑜那厢终于有一个电话打过来。 “我这里一切都好,你那边呢?我从报上看到,你们首战告捷。怎么样,快结束了么?” “遥遥无期呢。”那头叹了一句。 “雏烟和妈都还在青城,我已经派人去接他们来莞城了。战火怕是要烧遍全省了,待在青城也不安宁。” “我应当谢谢她的。若不是她的茵陈,我们恐怕在夏天就度过不了难关了。” 沈雏烟。 又是沈雏烟! 璧郁咬着牙齿挂了电话。 他这样挂在口头心头,有一天真的喜欢她,不愿离婚了可怎么的! 从今起,我的恶毒你都要守着,因为都是你自找的。璧郁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念着,力度过大,指甲已经在自己手心里掐出血来。 “喂,纪老板,最近生意可还好?” “我关照你一件事,若是成了,从今起,方家在西北的运输线路我分你一半,黑白我全不管。” “我要你把军火卖给青城的赵家伪军,无论如何叫他把青城给我破了。” “有一个叫沈雏烟的女人,还有她婆婆安琴,如今都在青城方家,两个人,你一个也不要给我留下。事情做得越干净越痛快越好。” ——————分割线—————— 三日后,赵家伪军卷土重来的消息传到莞城来,前来交接的胡氏军队,一则初到本地,水土不服;本就是一群草包,实力不济,青城很快就沦陷了。 “你再说一遍,到底发生什么了?” “小姐,您让我们处理的那几个人,有一个受伤跑了,我担心他可能会回省城报告。” “怎么回事!” “本来他们都已经中了枪。是他装死让我们大意,数尸体的时候我才发现不对劲。” “他应该逃不远。你们接着找他,琬瑜那边有我。” “是,大小姐,你多加小心。” 挂了电话,璧郁立刻就叫人装了五大车的药品,火速开往s市。 “总经理,您要亲自去?不行,这也太危险了。”秘书劝道。 “我自有办法。” 我要的就是这个危险,越危险才越好。 沈雏烟,这一次我拿命跟你比,我看你赢得过我否? 运输车分两路开到城外,璧郁坐的一路在最前面走着,忽然有一列逃兵横追着车子来,手里各抱着一支枪,另两个手里拿一只白旗以示威胁。 “总经理,咱们车上只有两支枪,……” “这可怎么得了。”司机被当前的阵仗给吓坏了。 “你听我说。”她好似预料到的一般,很平静,眼睛一眨也不眨。 “再快一些。咱们已经快到军区了,这两只枪你拿着,你记住,万不得已的时刻,你千万保全的是自己。” “总经理——” 司机听见她的话,顿时怔愣了一下。 随即,车子以最快的速度驶出去。 有二三十支枪子儿同时朝车子飞来,落在车前玻璃上,车窗上,车胎上,落声密集如雨点儿。 璧郁探出头来,又立刻缩回去,闭着眼睛,拿手里的枪朝外面放了一子。也不知打中没有,就被紧接而来密密麻麻的枪声淹没。 有一个子弹飞来,擦中了她的左臂,立刻血流如注。 “大小姐,车胎被扎坏了,我恐怖……” “我知道。” 就是这个时机!她吩咐司机开到最大速度。远远甩开这群人。等差不多到军区了,车子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地停在原地,再也不走了。 这时候,后面一辆车紧跟着过来。车上坐满了人,约有二三十个,个个身穿警察制服。 “原来总经理早就算好了。” “这是我管二叔借的人。”璧郁的左臂衣裳被她完全撕开,鲜血淋漓的,她疼的满头是汗。 “你快,带我去找他,快带我去,快呀……” 分卷阅读42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她已经吩咐好阿华,就在军营附近守着,发现那个人的踪迹就立刻解决,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拖住琬瑜。 又一架担架给急匆匆抬到医帐里去。 琬瑜赶来的时候,医生正在给她取弹片,所幸筋骨伤得不重,可毕竟也是女人,脆弱些,能活动是三个月后,痊愈差不多要花半年。 “你瞧,如今我也算是参战了不是,也留了战争的痕迹呢。” “我不是不叫你来,你又来,何苦作践自己?” “我担心你,你们是不是缺药品,我来给送。” 她任人切除着腐肉坏血,嘴巴咬得乌青,眼泪也在眼眶里转转,可是还是倔强地仰头看他,一双眸子晶亮。 “我想你。”她的唇上蘸了血,还是笑着,樱花一样。 琬瑜究竟说不出话来了。 ☆、第三十五章 三五天过去,并没有多少雏烟的音讯。她既来不了军营,也没有听她的人说到了莞城,估计在两军夹击里,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至于安琴,现在更是无所谓了,她不支持自己和琬瑜,如今是更好。 她的,琬瑜只能是她的。 再没有人能阻止她和琬瑜在一起了。 十多天里,璧郁没有走,跟在军营里养伤,身体能动了,偶尔也帮着做一点医务。战争依旧是激烈,两方僵持不下,没有结果。 可是她隐隐能感觉到,我方是在一寸寸向后退的,士气也在动摇。 她实在害怕…… 可是她的害怕还没怎么发作,蒋氏却在这天早上要求停战,准备议和签约。 全国上下顿时一片哗然,骂声如潮。 这不是丧权辱国,同那无能的晚清帝国一样么? “他只说,他们有更长远的大计,只消忍辱负重。” “我们有成千上万的热血男儿,都为此一战,拼上性命也不惜,可惜了,可笑!” 琬瑜大笑道,他解了军装和枪,眼睛里全是嘲讽。 “我们原来只是些卖命的愚蠢的东西,有些事情,你要我想,我一辈子也该想不通的。这省城,海滩,明天后天还会是洋人的,东洋人的地界!” “我晓得。”璧郁想过来抱住他,可是另一只手还是不济,她用力一扯,血忽然流出来。 “你快回去歇着罢。”琬瑜赶快安顿她上(和谐)床止血。 这时候,赵则然跑进来说。 “你妈和雏烟回来了。” “什么!”璧郁忽然自床上坐起来,用力过大,刚补好的包扎又给挣开了。 她怎么还活着! 她不是和纪准说好了,要两个人死! “他们怎么来了省城。我已经派人去把他们接到莞城去的。对了,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报复我。”琬瑜也好生迷惑。 “一言难尽,你见到了就知道了。”赵叹了一口气,开门去领了两个人进来。 一见面却是真真给吓坏了。 眼前的人,究竟是雏烟么? 浑身骨瘦如柴,头发糟乱,嘴唇眼睛乌肿,一张脸上简直没有人色,已经失了人形,站在那里,纸片儿似的,风不吹也要倒了。 璧郁瞧见她左手手腕上,好像有一道伤口,给缠得紧紧的,那双手就握着绷带,死死握着。 她的眼睛——璧郁简直不敢去看,那是淬了毒,淬了冰,冰雪骨头碴子丢在一起,十倍百倍也没有她刺人。 雏烟盯了盯琬瑜手里的绷带,走过去拿了,先开口道。 “这么着处理伤口总没有得法,还是我来罢。” 她走到璧郁床边,主动替她解了余下的绷带,拿起旁边的酒精灯,重新擦洗消毒,一下下动作,做得跟机械样板一样,到最后,拿绷带一圈圈替她缠上。 全程下来,也是一丝表情也都没有。璧郁笑着同她搭话,她也不回。 雏烟也实在是蹊跷,让她心里不住发凉。 “你怎么也来省城了?对了,一路也还好么?”琬瑜问她。 “回这边也好,马上就要停战了,咱们还是都要搬回来的。” 话一落地,首先有反应的却不是雏烟。 安琴似疯魔了一般,呆呆的,忽然似洪水决堤,抱住琬瑜,纵声大哭起来,拉都拉不住。 “到底怎么了?” “妈——” 琬瑜一连追问都问不出来一句话,雏烟更是一句话也不说。 赵则然待安琴情绪稳了,把琬瑜拉了出去。 璧郁躺在床上,听到赵则然对琬瑜说。 “她俩个根本不是跟你的人来的。我打听清楚,两个人从青城逃出来的时候,落到了纪准那个军火贩子手里,雏烟被他……” “她为了保护你妈,被他用(和)强……” 他说到此处,眸光一转,两滴热泪滚落下来。 琬瑜听得 分卷阅读43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立刻就呆了。 璧郁不知等了多久,才见他进门。 长途奔波,安琴已经睡下了,雏烟还站在原地。 他简直不敢看她,只好侧过身去。 “我有话要对你说,咱们出去罢。” “不了罢。”她道。 “现在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能当着别人说的,唐小姐自然也不例外。” 琬瑜却不说话。 一个字也张不开口。 “你不说我说罢。” “我回来原不是要继续待在方家,我们之前说好的。” “你的报告请下来了,我们离婚。” 她看着他,眸子平静,俨如古井。 丝毫不惧,也丝毫不动。 “我不能……” 琬瑜想说些什么,冲出口来,因为顾及着璧郁,又放下了。 ☆、第三十六章 一个惊雷就这么在大家中间炸开。 却是谁都不再想提,也不再敢提。 璧郁却是在心里着急。一面在庆幸,这辈子沈雏烟再也配不上方琬瑜了,再无人跟她争抢,一面却在生气纪准,他怎么就没按照约定把她给弄死了干净! 她这样子回来了,离婚还不晓得要怎么提起。 她若是知羞耻,偷偷自杀了也好罢。 对呀,她本来就有忧郁症,那天见她手腕上帮个绷带,想必是已经自杀过给救回来了,她还可以再自杀一次的。 她为什么不再自杀一次呢? 不止她,几乎所有人都提防到了这个问题。尤其是琬瑜。自雏烟回来了,他就多派了几个女仆给伺候着,饭菜衣食,以至在她面前说话做事都样样小心,生怕她有一个想不开,办了错事。 可是跟大家想的完全不一样。 回来以后的日子里,雏烟表现得异样的平静,没有说沮丧的话,也没做一件危险的事,反而的,给照养得逐渐恢复了,还是一样,可是比之前更甚,整个人,皮肤白皙凝脂,面容姣美如玉,出门也多了,见了人也还带着笑,真真没有一件不妥当。 那天,她路过厅堂,穿着一身宝蓝色杭绸的旗袍,身材肥瘦,剪裁得简直完妙,脸上敷了淡脂粉,粉雕玉琢一般,眼波里光彩流动,更添了几分娇娆风流,抬头挺着胸膛面对人淡笑的样子真真的美,璧郁之前跟她比着不分高下,如今打扮起来简直是羞杀愧杀了,越发连站在她面前的勇气也没有了。 第二天,璧郁又同她打招呼,她又已经烫了发。 一切跟之前没什么不同,可是又全都变了。 那幅画。 璧郁忽然间想起来,杜鸣辞别青城前托她转交给雏烟的那幅画。 如今竟像是,完全应验了。 战争过去了,璧郁这边开始准备方氏的回迁工作,未来日子里,s市仍会是国家的经济重地,方氏原先的基础就在这里,机会和人脉都比浙江那几个省要强很多。她要跟二叔联系说明,还要联系在莞城的秘书,公务一重重的,又都堆来了。 差不多半夜,她拖着身子回到方家,推门正听见琬瑜在卧室跟人吵架,杯碗都摔了,好像很激烈的样子。 “我都说了,每晚我会回家,回来陪你,你究竟想怎样?你想做什么!扮成这样子,你要把自己毁了。” “我不会同意的!” “我们不离婚!” “咣当——” 璧郁听见那句“我们不离婚”,一个冲动,把房门给推开了。 里面的人是雏烟。 原来是极难得的事,两个人竟然同时在。 结婚这么多年了,方家的卧室从来都只有雏烟一个人睡的,她也守了那么些年,大家也都习惯了。 “抱歉——我听见你们吵架,我害怕……”璧郁面上带一点尴尬。 “我们没关系。”雏烟道。 “你还要出门?”琬瑜问。 原来雏烟已经换了一件紧身的丝质黑裙,脸上面纱缺了一块,像给人撕碎了。她化了浓妆,嘴唇涂成深色,全身笼着黑紫色的魅惑气息,当初那点子单纯清澈给褪得干干净净。 她抓一个玫瑰花瓣手包,脚上踩一双七寸的高跟鞋,俨然黑夜女王一般,贵不可攀。 “雏烟,你这个时间还要出门?”璧郁也问。 “我困了睡觉不行么?” 僵持了一阵子,雏烟最早放弃了,低眸,丢个白眼,扔了手包踢掉鞋子跑到床上去。 “你也该收拾洗漱一下……”琬瑜又要说。 她立地坐起来,骨碌着两只眼珠子看他。 “你俩要睡还是我要睡?你俩睡这里我便出去,我从来一个人,有人在,我不习惯。” “雏烟,你这是说什么。” 可是雏烟连璧郁的话闻也不闻,转身出门去了。 “她,她……”她怎么了? 分卷阅读44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璧郁问他。 琬瑜也不说话。 两个人沉默到后半夜,他说。 我们来谈一谈罢。 璧郁知道他要谈什么。 可是一开口她就哭了。 “对不起。”他说。 “我一辈子,连而立还不到,就已经亏欠了人许多,但最多的人是你。” “这一次,我真的不能给你什么了。” “为什么?你答应的,你答应过我的。” “你说过……” “我不能对不起雏烟。她的人生已经毁了,因为我,因为我们方家,我爱护她,照顾她,这是我的命,我拿我的一辈子赔她。” “琬瑜认命了。” “璧郁,”他哽咽道。 你的青春还很好,爱你的人还会很多,不要再为我了,不要了。 你就当琬瑜欠你,你要什么,他做牛做马还你。 可是独有一样情爱, 他再给不起了…… “为什么?”璧郁跌坐在地上,眼泪一齐流出来,纵声痛哭。 他走了…… 方家二楼卧室的电灯,亮了一夜。 第二日,方家大少夫人在逃难里给匪徒强(和谐)暴的消息传遍了s市。 “可惜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长成这样子做派,我看,绝不像是良家妇女。” “哟,这上面还写,她身穿性感华服,夜总会密会情人呢。” “不是还说,她和方少爷是父母之命做的包办婚姻呢。” “这么说,方家少爷没错,都是她的错儿咯。有钱人家的事儿,有几件清白?” 说什么的都有,消息一下子给传得满城风雨。原本低调的方宅,现在一下子给记者围得死死的,进出都成了困难,方家的股价更是因此大跌。 “唐璧郁!” “是不是你做的?” 琬瑜闯进她房间里。 见她躺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笑,时而尖叫,眉头上挤满了豆大的汗珠,情状委实不对。 “你怎么了?” 琬瑜近她的身,摸了眉头,竟是滚烫。 “喂,杭医生……” “小姐得的是失心疯,原本小时候就有了,一直隐了十多年才发作,情况怕是严重,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叫她受刺激,清养着,或有恢复的可能。” 璧郁清醒过来,听见医生这番话,气血上涌,不禁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第三十七张 【从高高的云端摔到泥地底端是什么感受? 倘使,从一开始的开始把你从平地里捧起来,捧得高高的,再给狠命一摔。又当如何呢。】 安琴那时候在青城受的苦不多,主要是惊吓,再加上年前的旧病复发,这才神思恍惚,不太正常,在医院里好好养了几天,身子就好的差不多了。 只那一件事让璧郁受宠若惊。那一段日子里,安琴不管大呼小叫,都对雏烟亲密得紧,干什么都要和她在一起,形影不离的,如今清醒了,却不是了。 安琴醒过来第二天,璧郁去看她,她还专门回了问候,和在青城的疯狂冷漠不一样了,又回复作之前的温柔慈爱模样。 安琴拉住她的手,满带着关切。 “你体谅体谅,我也不是不同意他们离婚,只是小雨嫁来家里这么多年了,她也是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又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她留下来,哪怕给琬瑜做暗的也好,总是你为大不可么?” 这是要劝她和雏烟共事一夫? 荒唐,简直荒唐! 这还是什么的年代?安琴疯了么! 不可能,她绝对不可能接受。她要他这个人,要的是完完整整的,绝对不容许任何人来分享染指。 这个时候,仆人跑进来说,琬瑜办完事情回来了。 “他来了正好,我正要跟他讲这件事,却该是皆大欢喜的。” 璧郁应了一声,心道若是琬瑜今天听了,能答应才是见了鬼了。 “妈,你叫我上来有事?” 琬瑜踏进门来,坐在璧郁旁边,翻看着她的诊断书。 “你回来了,我要跟你说一件喜事。” “今天璧郁在这里,你跟雏烟说清楚,把婚离了,她这个残破的身子,压根儿不配做咱们家……” 安琴还要说,琬瑜却站起来,满脸正色。 “我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听着,我只说一次,我不会离婚。” 他说完毫不留恋转身走了。 ————————分割线—————— 床头上搁着璧郁的病历单。 而现在,她就迭坐在床上,在电灯下,一动不动地盯着末尾那一串钢笔的草字,看着那诊断结果。 分卷阅读45 雏烟雨 作者:离晏 那嘴唇刚好咧开一个弧度,可是笑也笑不出来。 外头忽然叮铃哐啷传来又一阵吵架摔东西的声音。更难听的,是安琴的骂声。 “你们瞧一瞧我的家,如今是什么家,我们家里招了什么妖孽浪货来哟,我活着要遭这样的罪——” “我这是糟了什么罪哟,家里招了这么一个……” 璧郁终于摇摇头笑开。 女仆敲门进来道。 “小姐,没有吵到您罢,是少爷,少夫人还有夫人又在吵架,我们正收拾呢,你放心,一会儿就好了。” “我晓得。”璧郁眼皮也不抬一下,叫她下去了。 有多少天了? 一个月,两个月? 这个家里一贯是这么折腾着。雏烟竟是完全不在乎了,外头新闻日日播报着,她妖精打扮,日日去那夜店洋场,无非是跟些男人喝酒调情跳舞,名声狼藉。 只要是琬瑜在部队无事了,一回家里来,见她出门,两个人必定是要吵起来,什么东西都摔,安琴则在一般哭骂。 她还出房间去做什么? 三个人中间,讨不得一点的好,倒不如叫他们自己吵,烦了倦了,最后也就散了。 “你听我说,这一阵子军队里太忙了,我有任务在身,根本无暇回来,璧郁又生了病,受不得刺激,我现在根本分不得身……你等一等,等过一阵子,缓过来了,我一定跟你一个交待,你信我好么?” 她也困了,迷迷糊糊地,又听见雏烟。那声音冷冷的,带着刺,一丝温度也没有。 “我等你做什么。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回来?我怎么回来的?” “我跟他说,我回来必定同他离婚,你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娶我作姨太太?” “你说,他既喜欢我,迷恋我,又有权有势,我为什么不遂了他?你不放我走,岂不是害我么?方琬瑜。” “我们还是离婚,各自解脱?” 外头厅堂里传过来一阵很大的吼声。 璧郁什么要不想像,支持不住,昏睡过去了。 两个人终究是离婚了。 正像她想的那样。 她没有身份,自然不晓得当中细节,只见那一天,雏烟来叫了辆车,素面朝天的,收拾了自己两件贴身衣裳就走了。那一年她来方家,究竟也什么都没带来,如今是什么也不留恋就走了。 她近来那混迹欢场的珠宝衣服,妆饰脂粉,都好好地放着。 那几年,她住进来,方家仿佛没更增加一个人的份量,她走了,也是这般轻飘飘没有痕迹。 那一天晚上,琬瑜喝醉了,在他俩个的房间里,发了好大一通酒疯。把她踏过的痕迹全都丢了砸了扔了。 “她说她还有她的荣华富贵,叫我不要阻碍了她,哈哈哈……” 因为酒精的缘故,他的脸给涨得通红。 “我万不想,原来她也变了。原来,她要的是荣华富贵。她变了……”他低低的笑。 “那我该是去了哪里呢?” “可是她一个女子,孤孤弱弱的,叫人欺负去可怎么成,我真是混蛋,我为什么不拦住她,只要她愿意,我也可以对她说……” 璧郁拼命地敲门,可是那一厢就是没有反应。 “你若是有一天想起来,该叫我怎么办?” 她跌在门前,眼泪纵横。 雏烟离开了。 她回了青城,还是继续在省城留着?有哪里还有别的生活可去。她又能做什么职业来谋生?难不成还真是她热衷的跳舞陪酒么? 方家少爷离婚这件事在省城也传得沸沸扬扬的,大家也都对雏烟的去处费劲了猜疑。总之她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有的人说她遭遇抢劫,死于歹徒刀下,有人说,她自甘下贱,作了暗娼,纷纷纭纭…… 可是在时光面前,一切都可以远了,淡了。正像雏烟琬瑜两个人年幼的时候那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情,正像是她从s市人满城风雨的话题人物最后湮没了无痕迹。 正像是那一年里日军的大举进攻毁了一座城,一个省,正像是璧郁的二叔投降了日军和她决裂正像是方家在内迁以后经营不善走向破产…… 动荡的年代变化太大,而你,来不及…… ☆、第三十八章 六年后,山城。 碧意盎然的小苑,池水悠悠,有几只绿萍自镜面似的水面飘着,悠悠荡荡的,格外有趣。 “陈先生请,”温宅的管家引着琬瑜,一路走来。 沿石壁再走着,见那云水叆叇的地方,立了一座小亭子,袅袅的,四角朝天,是最传统的中式建筑,亭边有一眼泉,汩汩滚着雪沫,私处飞溅。从静入动,可是那清凉的意味却深了,饱带着诗情画意。 真真是个好所在。 可惜,只在这没有动乱的后方才有,才长久罢。 那东方呢?他的流离失 分卷阅读46 雏烟雨 作者:离晏 所的兄弟儿女呢,他的家呢?有的人可以安然在这里响了,有的人要在前线拼杀生死,公平么……越走着,琬瑜越觉讽刺罢了。 渐渐的,远方咿咿呀呀,好像有唱腔传过来,那唱词唱腔清丽圆润,轻飘如絮,仙乐一般自云里遄飞来。 琬瑜侧眼看了一眼管家,见他对歌声没有丝毫反应,也没有多问。 再走了几个拐角,迎面见一个漆朱的大门,管家自己上去,摁了门铃。 却原来是带了电的现代玩意儿。 “不要再按了,太太身上不舒服,已经歇下了。”里头有女仆道,语气态度听起来格外。 “小姐,是我,温荣。太太要找的画像师老爷已经找到,叫我领到了门前来看你。” 那边不作声了。 隔了一会儿,“吱呀——”一声,好强一串光线自门里射出来,走出来一个小丫头,横着眼睛看人。 “进来吧。”她道。 “动作要小心些,没见过世面的,不要贼溜溜的眼睛到处看,吓到我们太太。” 琬瑜好一会子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连连说了声是。 原不想,自己还有这样的一天。 温荣管家堆着褶子赔笑道。 “小西姑娘,你且放心,陈先生是如今咱们山城里最好,最体贴的画师了,他都懂的。随便的人咱们不敢往太太眼前领。” 那丫头哼着,也不应答,硬硬的拖着他们走。 那院子原是一间二层小别墅的模样,有些旧,可是正带了恰到好处的古意。 房间给电灯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隔着水晶帘,琬瑜隐约看到一个妇人坐在厅堂前,穿一身旗袍,身材挺瘦,全身珠光宝气。妇人见到自己就站起来了,笑盈盈的。 “妾身这厢有礼。” 琬瑜忽然能清楚看见夫人的旗袍,是上好的蜀锦,刺绣呢,是淋漓招展的梧桐花,好大一幅,青紫色的,浓郁份芜地开着,那颜色在夫人白玉的臂膊衬托下,却显得活泼了,鲜艳了,好像一幅雨中模糊的山水,又好像一团青紫的火,她浑身呢,罩着流动灵毓的光彩,贵不可言。 他还一礼,答应了,抬起头来看她。 那张脸——那是——那——原来…… 那也是她的声音…… 琬瑜只觉得自己心口猛停。 忽然有什么鲜活的东西,跳出来,从心脏,到血液,见她的第一眼,那笑脸,忽然全都复苏了。 她走的时候冷漠决然,她浑瘦的身姿背影,她的轻佻讽刺的话,更早的以前,她的素白的淌了月光的衣裳,她的羞怯如桃的低头不语,她的乌黑如墨的鬓发……那更远更远的以前呢? 他忽然变得局促紧张起来,究竟不晓得下一句该怎么说了。 他也究竟辨不清,这浑身的紧张喜悦是来自除了璧郁之外见到另一个青城的故人,还是那六年萦萦若絮的暗暗牵挂终于实现了。 她很好,住在很华美的房子里,起色也还很光润,可是他,可是……他究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咪呜——” 一只浑身雪白的波斯猫自矮凳上蹦跳下来,咪咪地叫着,像是在邀宠撒娇。雏烟唤了一声,低身就给钻到怀里去了。那波斯猫躺在她怀里,极慵懒地,眯着眼睛,雪白的毛皮在灯光下显得水滑。 “小西,给先生看座。” 她抬抬手,手上碧绿的镯子自手腕滑至肘部,明明一道光彩,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管家,有的事,你都告诉他了罢。” “回夫人,陈先生,先生已经知晓个差不多了。今天带给你看,老爷说,若相中了,咱就留着。” 当初温家温荣找上他,原是为给他家主人的一个太太聘请西洋画师。那太太生完孩子有一年之余,却是整日闷闷不乐,到如今也没恢复,医家称作“产后抑郁”,学画画,原是给那太太解闷。 却没想,那太太原是雏烟。 前夫作了前妻的洋画老师,不知有一日那温家主人知晓真相又会作何反应。 可是雏烟却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拿陌生的,柔顺的眼光看向琬瑜。 “先生是什么意见?” “能为夫人效劳,陈钰受宠若惊,不敢有异。”他道。 “那好,今日妾身就来考考先生。你来画四样,一为乌云敝月;二为百花争春;三为时光刹那;四嘛——是我的肖像。明日一早画出来,我就用你,画不出来,还请先生自便。” “陈钰听得。” 他却是真真领了。 管家带他去往在温府的暂住处时,却是嘀嘀咕咕了一路。 “不瞒你说,咱们府里的人,都是温和的。只有六太太——就是眼前这一个,是咱们府里头一个难缠,性格刁钻古怪,活活难为死个人。是老爷爱她青春绝色,才供了进来叫咱们受罪。” 她难缠刁钻些好,琬瑜心道。 总不至于叫人欺负受了气去。 分卷阅读47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她变着儿法儿要这四样东西,你就是会,明一早也哪赶得及,陈先生,我是佩服你的,你敢应,有才气。” “哪里那么容易呢。”琬瑜苦笑。 琬瑜住的地方叫作南斋,和雏烟以及温晗的院子都离得不远,房间装饰都装饰地极为古雅洁净,然用具设备一应的现代化,尤其画具。 琬瑜洗了个澡,端笔就开始思索那题目。 南斋的电灯,亮了一夜。 清早七点,他打着呵欠带着题目开始敲那院子的门。 小西开门的时候也带着呵欠。 “做什么!我们太太还没起呢。” “太太给的题目我做好了。” 那厢接了作品,脸上并不挂着开心。披开卷轴来,见到内容,更是一哂而过。 “太太让你画四幅画,你只交了一幅。” “都在这里了,姐姐交给太太便是。” 那厢冷哼一声,道了句“谅你也考不过”,转身走开了。 隔了有半个小时,小西忽然走出来,细眯着眼睛道。“随我进来罢。真不知道太太怎么想的,就要了你。” 客厅小几上正撇着他刚刚递进去那张画,上面画了乃是四样。 一则面前是一片清晨时刻的大海,沙滩晶莹;二则是一朵玫瑰,含苞欲放,鲜研的油彩娇艳欲滴;三则为一双手掌,做虔诚状捧托;四为半张女人脸庞,乌发如云,眼睛紧闭,睫羽安沉。下面拿细楷题了四行小诗: 一粒沙里看见世界 一朵花里窥见天堂 手掌里捧住无限, 一刹那即是永劫。 说不上有多中巧,却也正合了她出的四题。她问他答,乌云敝月,百花争春,时光刹那,还有世人眼中的貌美,原不过都转瞬即逝。 既如此,又何必苦苦留恋? 正沉思着,里间里忽然传过来孩子的哭声。 “你哭什么?小宝宝。” “渴了还是饿了?” 那厢传过来嘤嘤的软语,孩子的声音软,她的也软,断断续续的,却是如软玉一般,落在人心头上,温温的,娇娇的,痒痒的,说不清。 她究竟已经作了人母。 而自己呢,今年又三十几岁了? 一转眼就要孑孓半世了…… 她出来见琬瑜,抱着孩子。盛夏湿热,孩子身上只裹了层单衣,却是浑身都软软的,白皙可爱。 孩子两只红红的眼睛里还噙着泪珠,整个人水做的一般,肖极了那时的她。一边鼓着眼睛看他,一边两只手也不清闲,胡乱抓住雏烟的头发撕扯吃进去。 雏烟给他扯痛了,佯怒,拍了一下他放肆的指爪,却也只是轻轻的,点水一样。 这一幕看得琬瑜心里柔软了。 家是什么样子?可有温度? 原来他究竟从没有体会过。 “他不认生?” “不认。是个小魔星,越见了生人,越来劲儿了。” “是什么名字?” “云哥。只是个小名儿,大名满三岁才起。” “他有多大了,可会说话?” “一年零七个月,话说的咕咕哝哝,总也不全。” 雏烟低头,被孩子分去了心,并不认真同他说话。 云哥闹得起兴,雏烟招架不住,径直抱他回了里间,隔了好一阵子,她才出来,满头的汗珠。 “叫你久等了。”她道。 “无碍,我的职业本就是陪你消遣,等多久也无妨的。” “哟——这却不是你当初的语气了,那个倔强的意气的年轻人,如今能说出这番话来,你的经历,一定不一样。”她揶揄道。 “你……”琬瑜张开口,惊异地看她。 原来她认得他,也都记得,毫不避讳,也没有半点否认和不悦。 原来只有自己一个人放不下么? “我怎么?”她说“倒是你,好好的方家少爷不做,跑去了军营,现在呢,又跑来作了画师,我却想来究一究原因了。” 他张开口好久,却是一个字也解释不出。末了,只是叹气。 “咱们究竟有好长时间没见了。” ☆、第三十九章 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临别之前,她曾经绝情地道,她变了,变得贪慕荣华,于是转而投进了纪准的怀抱里,叫他不要耽搁自己的路。 可是她走了,和纪准两个人在省城举办了一场空前隆重盛大的婚礼,可是三个月后,纪准忽发暴病亡命。呼剌剌一个庞大的纪氏被几个手下争抢,就那么分了,裂了,倒了,散了。这时候的雏烟忽然消失,再无踪迹。 她自说她变得虚荣了,他不信。 不然,何以在那之后的年月里,那牵挂和担心在心头,自此化作堂前那一丸皎皎白白的月光,明明地照耀。 分卷阅读48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离她越远,相思愈切。 之后她去了哪里呢? 为何又转嫁,去作了那个人的姨太太,为他生儿育女? 可是……她一定知道自己的底细罢。 倒是这温府,这一趟他却是来怯了。 她的经历,她不说。 他的来历,他也不说。 两个人就这么静默坐着,倒是最后雏烟先开口道:“你既然来这里且合格了。那这门课便开始罢。你想怎么教,把规矩尽管告诉我。” “哪里说有什么规矩,你我学画教画只为消遣。时间空间都很畅快,咱们尽管放开就是。” 她捧着扇子,扑哧笑开。 “怎么,当日里一本正经的百货总经理,大学教师,前营指挥,如今也会学着奉承人,开始讨巧了?” “没有讨巧。”他说。“家国俱碎,如今只够以此营生,孑孓半世,如今是都看透了。我辈人,不过都在苟且里了却残生罢了。” “家?国?” 雏烟把团扇掷在地上,捂着肚子,笑得越发猖狂。 “家是谁的家?” “原是你们方家。” “国又是谁的国?” “是唐璧郁二叔的、是省长,市长们的国。” “而我呢?谁是我的,我又是谁的?家,国与我,不过都是一场烟云罢了,明朝灭了有清,清灭了有民国,如今又是打仗,聚聚散散的有意思么?” 她笑,琬瑜也同她笑。 笑得凄然,眼泪也流出来。 可是琬瑜的心是酸的。 他不但为他的家国命运悲哀,也悲哀眼前的人。她是何等的无知无畏。她怎么懂阵前战死的生死壮烈,来为眼前一寸寸山河捍卫着的英勇果敢,她怎么懂?她嫁给了亲日的军火头子,她彻彻底底地成了一个庸俗的人。 那六年前,他亲眼见到的那双干净得一眼能往到底的眼睛,眸子,如今眼角、睫羽已经描画了相宜的浓妆,勾了桃花的妩艳,梨蕊的芳馨,化作绝色的妖媚。没有忧虑,可是更看不见人间苦楚,更看不见尘世喧嚣。 于是她跟过往完完全全不同了。 于是他笑,笑自己天真,笑往事苍白残忍。 笑他看透了眼前的人,看透了自己无妄的挂念和怜惜。 “我如今姓陈,陈钰。和往事也都断了。往后在温老爷面前,还是不要说见过了。”他说。 “这是自然,说不清的就不要说了。”她爽快回道。 那样子,浑不在意,仿佛天真至极。 晚上的时候,管家叫他不要着急回去。温晗老爷听说太太情绪好转,大喜,已经准备了酒宴来请他做客。 原来这就要见着了。 来到主楼里走的时候,琬瑜一边听着管家道这府里的规矩忌讳。他说温老爷祖家山城,几辈子的爵位利禄,荣华富贵一代代传下来,长盛不衰。只奈何上一辈里,家族人丁寥落,只他一个所出,他这一辈,四十多岁才只有云哥一个男丁。 “别的房里也没有所出么?” “哪有别的太太了,只她一个还一百个不依。原是个下贱的娼家,老爷着了迷,要聘她作正室,她不愿意,却甘心做小,说甚么六太太叫起来好听,一定要当六太太,依了她才肯从。这不是荒唐是甚么。” “是荒唐。”琬瑜也不禁笑起来。不做大的,偏偏要做小。这是哪里的道理? 他又想起来朱丽莉那个女人,那个在s市呼风唤雨十余年的女人,曾有着绝代的风华,和他们方家对着干,作出的荒唐事还少么? 不曾受伤,又怎么会痛? 再后来是雏烟…… 他们朱家的人,一贯都是如此的品性么? “这女人美貌手段都备全了,她进了家门,不出二年就生了儿子,又极会讨巧笼络人心,如今盍府上下全都笼着她转了。这些事,不堪说……” 老管家叹了一口气,领他进了温家的宴客厅。 那个男人大了雏烟多少? 整整二十岁。 她还是芳华的年纪,可是他已经阅足了人事沧桑,染了暮色了。故而他见了琬瑜的第一面,呈现出很温厚祥和的样子,和得到的讯息里,那个阴毒狠绝的军火头目很不相同。 如果不是顺着纪准这一条线,他们根本查不到温晗头上来,也不会知道,这个拿金山银山铺建成的温家,到底,荡涤了多少肮脏罪恶。 可笑的是,这个头,自雏烟而起,如今又关键地系在了她身上。 她是知道自己参过军的,就算无意里说起来,温晗也起了疑心呢? 他不能不提防。 他望着伊的眼睛,和他对上,温和的,没有一丝锋利,甚至还带了几分诚惶诚恐。 太过镇定了反而不好。 席上,温晗问了他好,礼貌地,一一问了他的身世经历。琬瑜按照早准备好的一一答了,言语态度很是得宜 分卷阅读49 雏烟雨 作者:离晏 ,仿佛暂时教他打消了疑虑。 “陈先生是位有真见识才华的人,那么太太的郁结,以后要多劳烦先生尽心开导了。” “受君所托,忠君之事,琬瑜自然不敢推辞。”他站起来,鞠了一躬。 温晗怀里的云哥,看着两个人举动,止不住乐呵呵地蹦跳哼唱起来。 “你也欢喜?” 温晗拿筷子蘸了白酒,递到嘴边来来逗他。 琬瑜几乎脱口而出‘不可’,可是到嘴边了,究竟没有甚么立场,生生给咽了回去。 云哥却是不觉,被捉弄了,皱着小眉头捶打温晗,扯他的胡子。 “冤家生的!” 温晗骂了他一句,继而忽然大笑了,十分豪爽。 “这是叔叔。”温晗指着琬瑜。 “叔……” 云哥只蹦出来一个字,就再不肯吐字了,指着杯碟碗筷,在温晗怀里逞起凶来。 父子两个,陡然看,像隔了一辈的爷孙一样,可是毫无隔阂。 如此远远看去,温晗脸上更多的是慈父的光辉。 是得了这个儿子使然么? 成功进驻温府,见到温晗并没有使他开心,他反而心里空落落的。那一家三口聚在一起,欢乐团圆的场面,生动的,活泼的,不是十足的可憎,可是,无论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弄不清,有一种莫名情感,是空缺了这些年到现在突然才滋生出来,还是压抑了许久到现在才迸发出来? 可是,总归是再见到她以后才有的。 ☆、第四十章 一个晚上,他喝了不少酒,一脸醉态。 温晗打发两个仆人扶他回去,夜色低迷,路上正经过水边那亭子处,他忽然打发两个人回去。 “此处离我的斋房很近,我在这里坐一会儿清醒清醒再回去。” 他沿着铁桥,走到那亭子。瞧见月亮挂在正天,很大的一轮,在水里也一个,明明晃晃的,随着微波轻漾。从这里,刚好能望到雏烟住的院子,那二层的小别墅,灯还亮着几具,把一切照彻地十分飘渺。 对镜孤灯下,薄绡揩泪匀。 无计问圆月,谁使长别离? 这是谁写的? 他脑子里恍惚蹦出这几句诗来。 一片稚嫩却翩袅风流的剪影立刻飞入他的脑海里了。 “方琬瑜——” “方琬瑜——” “方琬瑜……” 有稚嫩娇柔的声音跑进来唤他,一声一声的,止不住地唤着,赶也赶不走。 “小雨,小雨——”他试着唤了下那久不曾唤过的名字,那陌生感觉他自己猛然也觉得可怕。 那是十多年间里他梦寐着唤过无数遍的名字。 那名字的主人有一张娴静明净的脸,轻轻笑起来,含羞,远远的,似极了初秋丹桂时节,方府门前那泓秋水。可是靠近了,却看到那脸上坠着泪珠,两只眼睛望他,惶惑又无助,生生地,揪人心疼。 “你懂我吗?” 他冷笑着,对水面问道。 “为什么一连十年里,连讯息也不来一个呢?我那时候在德国苦苦等着,给你去了无数封信,我思念你,书也都不好,吃睡都不好,为什么就是等不来你的消息?那十年,你究竟经历过什么……” “我总说过,一长大了就回来娶你。可是那时候,我都回来一年多了,被百事缠身,又怕见你,又思念你。可是终于,我们确实已经都变了,我们变成了彼此最不希望见到的样子。” “后来就是我妈,是璧郁,是国家受难。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可是我终于……” “我终于失去你了……” 空气是湿热的,有风夹着水汽吹过来,他给吹得头痛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那轮明月还在水里。 第二日是十五,温晗准了他的假回家“探亲”。 其实哪有什么亲人呢,方氏破产以后,一家人四处漂离,父亲死于急病,安琴不堪大计,精神恍惚,现在寄在别人名下,在一家精神病院里度日,只一个璧郁在身边。 后来,唐二叔的政府投降了日(和谐)军,甘心作了走狗,璧郁站在自己这里,和家里决裂,变作无依无靠,现在住在这里,由自己供养。 她帮了自己那么多,又因为自己失心疯复发,于情于理都不该不管。这样也好,他还有个“亲人”做借口。 太过孤单诡谲的身份行动反而令人生疑了。 他们的“家”在山城城中,在一条叫“荣盛”的商业街里,地段不算豪华,鱼龙混杂的,干什么的在这儿活动。 他的“亲人”,如今被安排在一所中学里教数学。 他推门,正正巧是璧郁自院子里走出来,两个人四目相对。 她穿一件素净的滢蓝色的外衣,鬓发都梳挽起来,不事一点妆饰,干干净净地,从前的 分卷阅读50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秾艳华丽都不见了。“城南有璧郁”这句话跟眼前的人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战争曾经改变过许多的事,美好的,丑陋的,完结的,未完的,可是在那一刻,那一天,那一年全都定格于一个画面,一个镜头里,能留下的,就只有活着的人无尽哀追…… 正像眼前的,因为孤独被迫聚在一起取暖的两个人。 可是,他却不能料想到原来也还有一个雏烟在…… “你怎么回来了?” 璧郁见他,眸子里不禁流露出惊喜来。 “今天是团圆的日子,我特向温府里告了假。怎么,你要出门?” “没有。我出来看一看……”她低头,忙着招呼他进去。 原来菜早就做好了,鸡鸭鱼肉,荤的素的,圆圆满满的,摆了一大桌子。 她一个人,怎么会做这么多? “原来你在等,你……” 璧郁却安顿他赶快坐下,拿碗筷来堵住他的嘴。 她依旧低头,羞着脸。 “我在想,总是你回来了就好,今天是个团圆的日子,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总不成。你快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她数着琬瑜爱吃的东西,都夹到他碗里。被这么对待,琬瑜实在怪难为情的,可究竟没有拒绝她一片热诚,都一一接受了,一边吃一边赞她手艺。 “在这里住着,一切可还好么?”当初璧郁坚持要跟着来这里,琬瑜实在担心于她的病情不好。 “都好的,你且安心。” 她笑嘻嘻望着他,眼睛里带着企盼和天真,仿佛对一切还不曾知道,又好像完全地接受了。 “那就好。” “对了,” 他说,他今天见到雏烟了。 那厢听了这个名字,如遭雷击,立地变了脸色。 “她已经作了温晗那卖国贼的姨太太,还为他生儿育女。” 琬瑜在陈述这事的时候,语气里带了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嘲讽愤怒。 “是么?” 听到她嫁作人妇的消息,璧郁的心又立刻放松下来。又听说,她如今已经站到琬瑜对手那面去,嫁了个老丑的男人,又生出几分幸灾乐祸来。 “哎呀,她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去嫁了温晗那男人,这不是生生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么?” “她一走这么多年,也没有消息,我还一直掂念着,真不想竟堕落到这种地步。可是,琬瑜——” “她嫁给温晗,以后岂不是要与你为敌?” 那厢却阴沉着脸,沉默起来,再不肯说话了。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琬瑜留下要托付的消息,即匆忙离了荣盛街。 温家的团圆宴一直要办三天,从商界同僚到远亲近邻,但凡有些身份且爱好热闹的人都给请到了。唱戏的,打鼓的,新的旧的给荟萃在一起,纷纷攘攘的,简直叫人眼花缭乱。整个山城,有此财力和威望的,但只温晗一人。 琬瑜到的时候正是欢宴第二天正午,正是府邸里最热闹的,时候,但见屋梁栋宇,处处都张灯结彩,那歌声戏词娇柔婉转,在人耳边响个不绝。琬瑜是见惯了热闹也受住了寂寞的人,对温晗这般大肆庆祝并无多少感觉。他仍旧戴了笑,上去用温顺的言语恭喜他。 温晗怀里的云哥,什么也不懂的样子,咯咯地冲他笑。 “你喜欢他?那给你。” 温晗大笑着,把怀抱里云哥托付到琬瑜手里。 小小的一个人,也并不重,那骨肉水做的一般清灵透澈,那眉毛眼睛,和雏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接到他手上的那一刻,琬瑜的心,忽然给坠得生疼。 一众人立刻围上来,对着琬瑜怀里的人一通谄赞夸炫,什么神仙童子,白鹤下凡,前途光熠,福寿万年,那声音近乎将他给淹没了。 琬瑜的古文功底深厚,更兼饱识西学,也便胡诌了几句来奉承云哥,温晗听得高兴了,一一给了赏,邀请琬瑜入席。 席间,琬瑜作了两首颂词,文采斐然,压了一众宾客的风头,温晗大喜,与他痛饮了几大杯,酒兴尽酣。 琬瑜酒力不胜,告了醉,由一个仆人扶着自角门里出来醒酒。温府很大,居室,花园,书房,仓库,零零总总加起来,占了近乎千亩的地。 故而人说,在巴掌大的山城,走来走去,走到哪儿都邻着温府。 “小子,这个是哪儿?” 他饧着眼睛,指着手边不远处那座紧闭的小阁。 “这是沉香阁,是岁末咱们祭天的时候,老爷站在那里上香祝祷词。” “那个呢?”他边走,指向另一所房子。 “这是揽彩苑,是账房先生们工作的地方。” “那个……” “那是仓库,哎,您当心点,咱们这边走。先生醉得太厉害了。” “那……” 分卷阅读51 雏烟雨 作者:离晏 他指了西角一栋荒僻的所在,是很平庸朴素的建筑,没在日色里,近乎没有一般。 “咱们走罢。” 那人却不肯说话了,拉着他往回赶。 琬瑜走的路都很巧,一来一回,路线没有一丝重合,逛完了温府里近乎一半的所在。最后,两个人跌跌撞撞,走到后花园了,只听见一阵清妙的琴声传过来,悠扬的,明澈的,叫人沉醉在中,其乐融融。 琬瑜摇一摇脑袋,顿时觉得,心中的迷醉给这琴声冲洗得干净了,清醒了。 “这是雨荷亭,是六太太在跟夫人们取乐呢,咱们还是别过去了好。” 他讷讷应了一声,掉头回去。却忽然被一个出来的富家太太给叫住。 “前面的,太太们要吃新鲜莲蓬,你们快去湖里采一些来。” “对,就是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那太太抱着狗,一边磕着瓜子,冲着回头看的两个人命令道。 “怎么,还使唤不得了?” 那仆人刚要发作,却被琬瑜拦下。他应了一声,拉着仆人下了篷舟。 那舟原供主人在湖里泛水取乐之用,除了舟楫,只清零零一条,并无采莲的工具和任何设备,又加上叫得突然,两个人反应过来,已经走到湖心了。 “这种活怎么能叫先生来干,小的来就好。” 那仆人先道。 可是琬瑜已经先他一步去摘了。 “两个人做总比一个人做要好,我老家也在江南水乡,这种事,我常见,自然也做得。” 这几日的天气并不算好,雾气湿潮,荷叶菱草,花叶上拒是露水,两个人荡舟过来,一路上衣裳给露水打个湿透。那莲蓬也并不好摘,生了老梗,一个不小心给茎边的棘刺扎得满手流血。 两个人采回来,进园子托盘上去的时候,样子都实在狼狈至极。最先发命令的那位太太,见两个人回来,首先咧着嘴来嘲笑,也惹得众太太笑着来围观。 雏烟搁了琴,顿息,抬头正看见双手捧着金盘进送莲子的琬瑜。他的头发蓬乱,双手带血,目光却是平静如许,丝毫不为眼前所撼动。 “这是陈先生不是?”她故作惊讶道。 “怎么有如此的兴致想去水里摘那莲蓬了?你想吃,叫下人们去就好了。” “这是周家太太叫俺两个摘来亲自送给夫人们尝鲜的。” “先生摘的,雏烟尝鲜不起。”她站起来,继而深欠一礼。 她还没往下说,刚才那位发号施令的周家太太立刻就坐不住,猛地变了脸色。 “那么是谁担当得起,就请那一位站出来。”她垂了眸,语气和声音化作冰冷,和之前的亲热随和完全不同了,还没发怒,那威气立刻慑得人浑身发抖。 “是,是我……”那太太颤颤巍巍走出来,再没有之前那一份嚣张气焰了。 那太太后来的下场究竟怎样,琬瑜并不想知道,他还是双手捧着那莲蓬,目光淡淡地,落在雏烟手上。 他还记得,那一次,她自杀不成,腕上留下粗深一道疤痕。医生说,伤到了筋骨,恐怕从今恢复无望了,连提重物都有问题。 如今那手,拨动琴弦也可以了,真好。 雏烟被他看得不自在,接了那盘莲蓬,讪讪打发两个人回去。 “夫人的心肠真好。”那仆人盛赞道。 “怎么个好?” “对下人们很宽恕,从不发火气,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护着咱们的。” “她长得也很好,聪慧,才华也丰富,天上人间,再找不到一个和她一样美满的人了。” 琬瑜听他溺在自己的陶醉里,忽然就1想起来温荣管家的话。 她善笼人心,很会讨巧,上上下下都是全都护着她,给个府里弄得乌烟瘴气。 哪一个是她呢? 还有,自分别后,她那手腕,究竟如何又好了? 两个人错过了太多太多,他忽然想全都知道,事无巨细地知道。 ☆、第四十二章 琬瑜首先教雏烟素描的入门。 两人执了炭笔,来在窗台下,铺展开素描纸,就着窗外那疏胧的树影开始描起轮廓来。 她实在聪慧灵巧,稍一指点就能做得很好了,与至于,照书图谱,读一遍就贯通得差不多了。他站在她身边,觉得自己近乎多余。 “你很有学画的天赋,只是这一笔,你的手腕势有些歪了。”他一面赞她,一面矫正她握笔的姿势。 “好。” 雏烟也焦急,第一次摆弄这些东西,手足无措地,那碳棒,乌漆的颜色便伴着汗水全都抹到脸上去了,看着又狼狈又滑稽。 只是那一笔,却怎么都画不好了,雏烟手腕用力的方向总是不对,越发着急了。琬瑜也跟着她着急,刚欲去捉她的手,正看见那皓腕上一道狞厉的疤痕。他给猛地吓了一跳似的, 分卷阅读52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立刻就放下了。 午间,那阳光透过林梢照过来——在山城的,很稀有的阳光,带着碧绿的,温柔的波色,微微荡漾着,投射到雏烟身上,使她全身都笼了一层润玉的光辉。 她的臂膊,脸庞,白腻近乎羊脂一般,在阳光下,那肌骨几乎是透明的,清水凝注。 她的眼眸,睫羽忽扇着,仿若还是天真不谙世事的样子。 琬瑜看见她身上纨素的白色旗袍,那被柔碧色笼罩着的细腻精致的文绣,他看见她玲珑有致的胸部,那一双手掐过来的腰身,那散落的乌曲的长发,那因为心急微微起伏的呼吸,她周身散着的,温淡的香气,他近乎迷醉…… 阳光似乎也忽然变地毒热一些,琬瑜觉得周身都变热了,尤其脸上,心上,抑制不住地加快跳跃,是从未有过的心慌意乱。 他这是怎么了? “先生,先生?” 雏烟却还没有觉察出他的不对劲,连连唤着他。 那两句“先生”忽然将他打下人间来。他清醒了,透彻了,忽然明白自己的境地。 “你叫我先生?”他问她。 “怎么,你不舒服么?” “我……没有。”他说。 “今天暂且练到这里好么?不可贪多,我还有事,先告辞。” “对了,前一日你在荷花池边,演奏的那首曲子误了一个调子。” “是这么?” 雏烟忽然咯咯笑起来。 “他们听的是我,又不是我的琴声,我弹成什么样子,他们总归是跟着叫好就是,正误又干系么?” 她肆意笑的样子他并不喜欢。 太妖。 妖艳放纵,近乎失真。 晚上的时候,仆人给琬瑜这里送过来一壶酒,说是温家酒庄里自产的,今天是开封的吉日,特地送来给贵客嘉宾尝一尝。 仆人温了一壶酒并半盘子蟹钳来捧送到他书桌上。 “你也来坐。” 他吩咐他。 仆人应了一声,恭恭敬敬来坐下。 “可成家了?” “还没有,俺娘已经替俺相看好一个了,今年十月下聘,年后就接过来。” 他说时,黝黑朴实的脸上忽然迸出了光彩,温和的,羞涩的,红彤彤,那笑太过温柔幸福了,也太遥远了。远得琬瑜根本抓不住,也看不懂。 他的幸福微小而实际,恰恰是别人最羡慕不来的。 他要说什么,要对着他,相对五年前大学的讲台上,对着一双双青涩活泼的眼睛,大声高呼着“婚姻自由,恋爱自由”么?还是劝他早日脱离了家庭,寻得自身的解放? 到哪里去找解放?去找自由? 在这个连偌大个国家都不自由不幸福的年代? 他觉得真真可笑。 那时的他可笑,从前的挣扎和反抗好像也是可笑的。 可是那时候逆来顺受呢,他绝不会甘心的。 可是最起码,他和雏烟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又问仆人,喜欢过别的姑娘吗? “俺喜欢的姑娘要是和六太太一样,俺就能死心塌地一辈子爱她喜欢她。” 他想问,她究竟好在哪儿,可是他住口了。 从太多人口里得到过太多同样的回答,他们说不厌,他已经听厌了。 她好么? 他心里似鲠了一根刺,就刺在心口上,动脉静脉交换相连的那一块,教人死不了,只是生生发疼。 几杯酒下肚,仆人也醉了,开始胡说八道自己的身世。他大概也挺惨的,小时候没了父亲,由母亲一个人抚养长大,总之是从小到大都在受气,讲到最后,又在抱怨,一边喝一边说,咕咕哝哝的。 琬瑜等他醉烂了,脱去他的粗布外衣,交换穿了,又扣上一柄黑帽子出斋去。仆人平日里跟他一起走,他认识的人琬瑜自然也差不多认识,守夜的,检查的,他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愣是没叫人瞧出来端倪。 琬瑜也似巡夜一般,绕着温家开始走动,一开始都是大路——就雏烟养的那条猫的夜间经历来看,越是隐蔽处,机关警报越多。主要关卡和路线摸熟以后,他就开始一点点往那细节处探寻——他总怀疑那日见到的温家禁地,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穿过雨荷亭子,再往前是一片竹林,他再要往前走,忽然有两道电筒亮光照过来,他下意识躲开,一低身,忽然被人拉进池塘里,被重重的藕花藕叶围着。 琬瑜回头,见水里那人却是雏烟。 “谁在?” “是谁?” 水面上有人叫喊,乒乓乓乓给放了几枪之后,竹林里窜出来一只猫眯,呜呜地,叫声尖利,不肯停住。 “坏了,是太太的猫,这下可招惹到祖宗了。” 琬瑜在水下听那个人说道。 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危机渐渐解除。这时候琬瑜才察觉出来,原来一程,两个 分卷阅读53 雏烟雨 作者:离晏 人都是抱在一起的。 他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雏烟首先推开他,转身欲走,却忽然被他死死捉住了,不肯放开。拖着她,泅到无人的地方去。 “你要带着我,咱们现在是一棵草叶上的蚱蜢,我被人发现了,死了也要带着你不安生。”他耍无赖道。 “疯子。”雏烟骂一句,挣脱他,可是那怀抱越挣越紧,他圈着她,两个人的身子紧紧贴着,单隔一层布料。 他的气息呼来出去,渐渐变得粗重,雏烟能感觉到他浑身的发热。他的唇滚烫的,贴到她耳际处。 “为什么救我?” 他低低地问。 ☆、第四十三章 她急急促促骂着,一边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可那厢的身子铜铁做的一般,怎么捶都撼动不了半分,反倒越来越烫,越来越硬。 她手酸,放弃了,孤雁一般跌倒在他怀里。全身的平衡只靠他一个人维持着。 月光低低斜斜地照过来,照过繁芜的草际,照到迭迭的藕田里,那青碧色,藕荷色,笼了梦幻的光辉,倾泻在两个人只露着脑袋的鬓发上。 他低着头,低低地望着她的唇。 她满身纯净地,不带一点妆饰,是最好最美的样子。那几年的日子,仿若没有过去一般,可是又更像他们长大了,初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她钦定了一般,还是他的。 “我一定吻过你的。”他说。 “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 她别过头去,不去睬他,眸子里划过的无边的嘲讽。 他却邪邪地笑开了。 “所以真的有过,对么?” 两个人的身子还是在水里,通湿了,紧紧缠绕着,两条水蛇一般。 他轻轻地,稳稳地托起她来,缠着她的腿,到了腰际。他能感觉到,突然没了重心的那一刻她的慌乱。可是他,紧紧的捉住她的腰身,迫使她正对着自己。 两唇相贴,四目正对。 那濡湿的,浑软的感觉简直太好,太过于曼妙了,以至于他起了玩心,一触再触,却不管她,圆睁的怒目。 “方琬瑜,你混帐……” 她压低了嗓子来骂他,可是最后,连声音,呼吸也给淹没在最后那一场深吻里。 夜来有风,吹落了藕花,那碟子花瓣花蕊,粉白红黄,倾数落在她发上,额上,实在美极,可是又痒痒的,她连伸手过来拨开的力气和机会也没有了。 琬瑜亲眼瞧见他怀里的人,那眼神只是看他,渐渐地愤怒到迷离,朦朦胧胧地,漾了媚色。 后来的事情却是每个男人生来就会的,不必细说。 可是在琬瑜,那销魂滋味却是第一次尝到,他说不清,可是这辈子大概也忘不掉。 眼前的人是谁,什么身份,眼前什么处境,无论如何他也不想管了,也不想顾了。哪怕下一刻死了,醉了。 可是他看不见了。 在最迷醉的时候,他看不见雏烟渐渐恢复清明的眸子。 后来,天亮了。 他睁开眼睛,慵懒地,拢一拢怀里的红衾翠被。她睡得很安,锦缎的乌发铺展在他臂上,莹秀的眉眼全都舒展开,没有一丝忧愁的样子。 他看着她,只觉得心里柔软地一塌糊涂,柔软到心疼。 “小雨……”他张开唇来呼唤她,可是又不敢出声音,小心翼翼地,可是又无比满足。 他看着她,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直到她也睡足了,醒过来。 “你的衣裳干了,我让小西带你回去罢。” 她说。 那眼睛里,声音里饱带了薄凉,冰碴子一般就扎在他心里。 “我们……” “我们什么也没有。” 她恶狠狠命令道。 “你若还想在府里呆着,咱们两个都要活命的话,就把昨晚的事忘了,一个字也不要再提!” 她不再理他,赤脚下了床,坐到梳妆镜子前,洗了把脸,开始梳头,上妆。 “我知道了。”他黯黯道。 “醒醒,醒醒。” 回到斋里,那仆人还在酣睡。琬瑜脱下他的衣裳,重新换回来,才把他叫醒。 仆人见自己躺在主子床上,自是惊恐万分,登时跌在地上告饶。 琬瑜只作大度的样子,告诉他昨夜两人都喝醉了,他是由自己亲手扶到床上去的,也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让他不必害怕。 一番话自是让仆人感激戴德,哪来得及去想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对了,先生,您今天怎么没去见太太?” “我已经见过了,她心情不好,就叫我先回来。” “对了,今天我还要先回家,劳烦你帮我在管家面前告一个假。” 仆人自是一一应下来。 琬瑜提了 分卷阅读54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包点心,走自街上。只见别处没有什么,就是那报摊书社,火爆的简直不成样子。那人群拥着挤着,都快到街口了。 路上两个人在抢一本书,动手开始厮抢,几乎快要打起来。 “这是怎么的?” 他找了个路人来问。 “楚狂生的书今天出版了,大家都在哄抢呢。” 楚狂生者谁?琬瑜是认识的。 他是近两年来国内最火的作家、评论家之一,当年以一篇文章讽刺当局而出名,作品一只畅销不衰。他的文风,时而嬉笑怒骂,时而飞遒潇洒,对时局和战局的眼光惊人地犀利,那论证的言语逻辑叫人叹为观止,不过他的政治倾向更偏向□□,当局也因此对其愤恨在心,多次暗杀未成,其作品也屡禁不止,此人名气也因此越来越大。 可见,此人来头却系不小。 琬瑜却从不忍心看他的书。 原是为一段心酸的往事:他昔日最为投机的朋友杜鸣,在一二·八事件当日,为求一个公道,在报纸上对当局大放厥词。事后不久,他即遭到了暗杀。 楚狂的文风,正和杜鸣的相仿。 从来都是桀骜不驯,笑谑自如。 他很欣慰,世间还存着这样有良心的正直人,可是又害怕,有朝一日,他也重遭了杜鸣的结局。 世间有许多事情,多少怨多少恨,到头来谁欠了谁,捋算不清的。 ☆、第四十四章 琬瑜沿着回去的街,进了一家叫做“周庄”的酒店。进雅间,里面坐的正是乔装打扮好的赵则然。见他来,赵立刻站起来,鞠了一躬。 “这么说,这段日子以来,你过得可是比我清闲多了,我的陈钰先生。” “你说哪里的话。”琬瑜苦笑着,把手里拎的点心推到他面前去。 “那一边还是要辛苦你了。” “那你不怕……” 赵则然顿了顿,接着开口道。 “你忘了。咱们当初为什么继续跟着蒋氏即使卫家军覆没了,即使杜鸣死了,太多太多恩怨了,你我在军中的位置一降再降。我总觉得现在正是一致对外的时候。” “只是,温晗这个祸害不除,东南这一块的动脉就得被日(和谐)军那帮汉奸死死掐着。咱们反攻就没有希望。哪怕此事成了,我回去受了惩罚……” 两个人深深看了彼此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深深的坚定。 他说,我现在打听到的消息都在这里了,什么时候动手我会再通知,你们记得做好准备。 赵说,我支持你,那边我替你应付着,你尽管放心。 “对了,我遇到雏烟了,她,已经作了温晗的太太。” 那厢,赵则然听见,骂了句脏话。 “那可真够巧呵。” 继而他又说,她怎么那么想不开就…… “那你现在跟她?” “我想带她走。” “你疯啦?她是温晗的老婆,你能带她去哪儿?咱们这个处境,生死都不知道,你带了她能去哪儿?” 琬瑜不说话了。 赵则然又骂了句脏话。 “方琬瑜,方琬瑜,你是多香一块饽饽,两个女人因为你伤成这样还死心塌地跟着你?” “早知道现在,当初何必作孽闹着离婚。” “那璧郁呢?你拿她怎么办?” “傻子他妈(和谐)的都知道她喜欢你!” 琬瑜回家来的并不是时候,璧郁邀请了学校里几个女老师,正在厅堂里举办宴会,欢歌笑语,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一见他进门来了,女郎们立刻端酒杯,笑嘻嘻围上去。 “男主人回来啦。” “在温家作绘画教师呢,真是一表人才。” “刘我们璧郁一个人在家里,真真是该罚。” 琬瑜被她们的热情搞得简直一头雾水。他不明情况,又不好大声呵斥,只好委婉地道歉,推辞,饮了几杯才勉强被放过。 他看向璧郁。 对方眼里满带着抱歉。 这阵哄闹结束,所有人都散了,她才道歉。 “以前学校里有单身男老师来请我吃饭,我拒绝几次拒绝够了,就跟他说我已经结婚。这样她们都知道了,就闹着要来看你,今天就全都来了,抱歉,我以后不会了。” “是这样。” 他说,没关系的。 “对了,你不满意那位男老师么?” 被他突然这么一问,璧郁的脸色“刷——”的白了。 两个人一起住着,虽然有些必要的时候会以夫妻相称,可是男女有别的礼节还在。每和她在一起,琬瑜总守着必要的距离。 可是如今,那一段距离他也不想保持了。 他对她没有别的,唯有感激。感激她在曾经的日子里给自己鼓励警醒,还有,她为自己付出的所有, 分卷阅读55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因为不能偿,他常常愧疚,又不能远离。 可是今天赵则然说的对,雏烟来了,她和璧郁如何处呢? 她的病情才稍稍稳定。 雏烟呢? 她愿意懂得,理解自己么?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小雨你瞧,这块矜带是我的,这块碧玉是你的,咱们俩系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开,好不好?” “呸!不害臊,谁要跟你系在一起。” “是方琬瑜,方琬瑜跟方沈氏!你冠了我的姓了,就是我的人。” “谁说只有你一个姓方?我以后说不准就嫁给方六叔,嫁给琬亭么,也有可能。” “不许,六叔是懿茹表姐的,琬亭还在吃奶呢。你只能嫁我,只能嫁我,好不好?” “好。” …… 他坐在室内,门外数着星星月亮,一夜也不能寐。 温家正在举办云哥两岁生辰的庆典。 小小的,软软的一个孩子,在他手里,忽然就变成两岁了,两个月来看着长大的,牙齿又多了几颗,头发又浓黑了一些,咿咿呀呀地,话也说得更清楚了。然给宠出来的脾气不好,不高兴,不如意的,碰着就摔,就抢,很能磨人。 他是雏烟生的。 自那一夜,琬瑜对他也有了别样的情愫。 这一天温晗也很高兴,他摆了很隆重的宴席,请了许多嘉宾来参加宴会。云哥在他怀里给抱着,怀里坠了四五把长生锁,金的玉的,紫檀碧玺,花花绿绿的,很是耀眼,他本就生得白嫩,眉心点了一颗朱砂,被这么夸张地一收拾,活像个神仙童子。 “可曾抓周了没有?” “抓了。小公子一岁的时候,老爷在他面前摆了百样的物什,他左抓抓,右看看,一把子给全抓起来了。”老管家说话的时候,带着欣慰的笑,脸上的褶子一层一层的。 这时候雏烟从走至花园里来,见了云哥,先把几个锁子给撤去了。 “你也不怕他脑袋坠歪了。”她怨温晗道。 “不怕,他的福泽比他爹深厚,坠不歪呢。”温晗笑呵呵的,又有些不舍把孩子重新递到她手上。 “他近来又重了。” “你不抱他,天天不在他身边,他长了多少,你都觉得重。” “你这话怎么的?我在外面忙多少,将来不都是他的?再说……”无人处,他拉着她耳语,不知是说了什么,惹她笑了,狠狠锤了他一下,怀里的云哥也跟着笑颤。 秋天的木芙蓉开在水边,粉的,白的,成群的,孤单的,和嫩绿的枝蔓一起,高高擎着,很有美人的风姿。 琬瑜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绿粉深处的画面,心里觉不出什么滋味。 他很想冲上去问一句,这算什么? 她跟温晗算什么? 他们之间,那一夜,算什么? 可是全身的力气仿佛在眼前都用尽了……他用尽了去想怎么把温晗的尾巴给揪出来,怎么把任务完成,怎么的,带她离开温府,还有云哥,他会把云哥当成自己的儿子来养,还有璧郁…… 现在,他们,一家人,很好,很美满。 不需要了。 ☆、第四十五章 雏烟房间, “做什么你!” “方琬瑜,你疯啦!” 雏烟捂住自己带血的嘴唇,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滚出去!” 她指着他。 “我不滚呢?”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跟他亲近,为什么!” 他看着她,赤红的眼睛。 “你去把全温府的人叫来,叫他们看一看,他们府里的正经太太跟我睡了,你叫他们都来看一看。” “哎哟——”雏烟拨了拨眼眉,忽然笑起来。 “你醋啦?” “我还真没见过堂堂正正的方琬瑜吃醋的时候呢。方家少爷,方老师,方指挥长?” “当初是我求着你睡的我么?我也可曾允诺过你什么?我有丈夫有儿子我做什么还一心系挂在你身上?守身如玉么?” “抱歉,你知道”她说。“那东西我五年前就没有了。” “你不知道么?我只等这一天来羞辱你。我怕什么!我这张床上睡过多少男人我自己都数不清了,我死一个,换你一个,这交易不吃亏。” 她说这话,格格笑着,坦坦荡荡的样子,唇边犹带着血,眉眼都舒展开,浑不害怕,那鬓发,全都舒展开,勾引着无限的风情。 “下贱!” 他苍白着脸,刺了这一句,放开她,转身走了。 下贱的又何止她一个,他不是也迷了心窍一般,巴巴送上去? 原来,到底是自己一厢情愿么? 她说得对,五年前本是他对她不起。爱上一个人的感觉 分卷阅读56 雏烟雨 作者:离晏 ,他究竟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他今日受这心疼肠断的事,那日原她为他也受过。只是他原以为,时间会把他们抚平,她已经原谅了,看透了。 可是他错了,时间愈久,思念逾深。 恨亦愈深。 只是,上天大概再不会给他一个能忘掉她的十年了。 他跌跌撞撞地,自花园那厢走出来,那边的欢宴依然在继续。他也不问礼数,坐下来,夺了酒壶往自己嘴边灌。 很少有人能这么恣意地豪饮了。 于是他的举动引来一波又一波叫好。 大醉使他昏睡了一整晚,并且头疼了一整个上午。好在温晗心情好,在云哥的生日里,并不追究这些。 仆人为他送过来醒酒的茶。 “先生,”仆人说,“昨天您饮酒的兴致真好。” “真好么?”他摇一摇头。 这时候忽然另有一个仆人人冲到厅堂里来。“陈先生,有个青城的远客来,他说昨天见了你,认出你来,要同你叙旧呢。” “老爷现叫我带你去回话。” 他如今是陈钰,北方人。又哪里来的青城熟识? 琬瑜顿觉出一种不祥预感来。 “哪里来的青城人和我相识?”他作不解道。 “小的也不晓,还是请您跟我在老爷面前走一趟。” “好啊,既如此,我倒有兴趣,要跟你去见见他。”他理好鞋袜,扶着额际,还作着宿醉未解的样子。又及其大度豪迈地,跟在那仆人后面。 二人走至温晗的书房,仆人停下来请他进去。 那案几两边坐的,一个是温晗,脸色正中和的样子,看不出喜怒。另一边坐的,是个涎着嘴脸的男人,穿着一身西装,戴一顶礼帽,仍旧显得很不稳重的样子。 琬瑜确系没有见过他。 “方先生,久违了。” 那人也不害臊,先上前来同琬瑜亲热地问好。 “方先生?”温晗不解道。 “就是方琬瑜先生啊,您不知道?几年前,s市那鼎鼎有名的方家,他们家的大少爷方琬瑜。留过洋回来的,那学问,还参过军,那气派!他太太,不对,他前妻,就是您家里六太太,您不知道?” 此一番话说出来,温晗的脸色都变了。 琬瑜却先笑了。他鞠一躬,对那人。 “抱歉,打扰一下,我问一下,您说的人是,我?” “正是你。” “方琬瑜,我,六太太的,前夫?”他指了指自己,纵声大笑起来。 “抱歉,是我失态——哈——可是,这未免也太荒唐——哈哈……” “这位,仁兄?让我来告诉你,在下乃济南人氏,姓陈,名钰。家世没有那么好,仅以卖画为生,你实在是认错了。” “不可能!我认得你,你就是方家少爷,七年前在s市,我在你们家酒会上见过你,那时候你跟六太太还没离婚,不会错的!” 琬瑜摇头,接着笑,却只看向温晗了。 “七年前的事你就敢笃定?越说越没谱了。老爷,这样的事在下应付不起,还请您来给个公断。” 他挺起胸膛来,不欹不倚地,还带着微微的慵懒。 “昨天的酒醉还没有全醒,若是没什么事,在下先告退了。” 温晗看了眼他,又看了眼管家。说了声且慢。 “你去把太太叫过来,叫他认一认。” 琬瑜这边站着,作不经意,打了个呵欠。心里的担子却一直没有放下。 过了约有二十分钟,雏烟款着步子进来了。 “这么早把人叫过来究竟有什么事啊?” 她也打了一个呵欠,浑身慵懒地,鬓发凌乱,浓妆还未褪的样子,露在披风外的袖子还是皱皱巴巴的,显然还没睡醒。 “陈先生也在吗?” “是。”琬瑜还是笑着。 “有个人从青城来,要来见一见你,他说……”温晗话还没说完就被琬瑜抢去了。 “他说,他见过你我,我俩原是夫妻,都系青城人,要来认一认你。六太太,这样滑稽的话,你可信。” “我信。” 雏烟把笑容敛了,眸光一闪,霎时间锋芒毕露。 “我信——那就是信了鬼了。” ☆、第四十六章 “先生,你要看清楚,我是沈雏烟。” 雏烟到那人面前来,站定,拿正眼也不给瞥他一眼。 “没错,夫人,我认得您。” “抱歉,可我不认得你。” “小人从前人微言轻,哪能常常到夫人跟前来走动?只是远远地看见过您一眼,还有您身边这一位。” “你说他?”雏烟指了指琬瑜。 “对,”那人到温晗身边来跪下。 “回老爷,在下的话句句属实,还请您明察,六 分卷阅读57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太太,还有她前夫都呆在你身边,这明显就是对你图谋不轨啊,请您明察。” 他越说,温晗的脸色越发变得凝重起来。 “太太,你怎么说?” 他看向雏烟,眸子深深的,黑黑的,仿佛带了愠色。 雏烟却是不管他,扯着唇角笑了。 “我倒要问老爷怎么说。她说的你便信了?就凭一面之词?你怀疑陈先生,何必把我也给叫来,直接辞了就是,人是当初你们找来的,跟我有什么干系!我看着可用才留下了的,我留了就是我有错了?我看老爷分明是厌弃我了,才找这么个人来胡闹,你把妾身赶走就是,又何必费了心思来泼我脏水?你索性说,‘哥儿’也不是你养的,让我们娘俩一死了之好了。” 她看着他,越发笑着,越说眼泪留下来,淋漓地,收也受不住,几乎伤心倒地,搀扶不起。给温晗看得立刻就心软了。 他陪笑,双手过来抱她,被她狠狠甩开。 “你想到哪里去了,夫人,我怎么会这么做。” “你没做,你把人都堆在这门口了,你没做这事?你没做,那就是慕凤琴,你是不是又想起她了,好哇,你把她叫过来就是了,左右是家里地方大,别说她一个,十个八个都容得下,我们娘俩走。” “夫人,跟她没有关系,你想到哪里去了。” 雏烟却笑了。 “你最近还是见过她了对不对?” “我……” “我只是见她近来生活可怜……” 温晗不再出声了,眸子里现出浓浓的愧色来。 “她可怜所以妾赶走她是罪大恶极了?所以妾就该请她回来,她还是作原配,我做小,她不会害我,因为老爷从没见她拿着把刀枪戗到妾的脖子上来。前年那一次,去年冬天,你把她带来,就在你面前,云哥差点死了那一回,她不是说,什么都没做……”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有。小人还有报纸为证,xx年xx月,你和方先生在一起出行活动,娱乐报上拍到你和他的照相,我这里有。” 他自怀里掏出来,递过去。 “老爷您看,这就是他们俩。” 在此,琬瑜的心事终于算是放下。因为方家的门风严谨,他也并不愿意面对观众,所拍的,不过都是些背影或者生活照,简单而模糊得很,那时候照相技术不好,说是谁都有人信。再者,已经过去多年,他的形容相貌早就大变,跟当年的真人摆在一起也难辨出来,何况是照片。 照片的确是那些照片,温晗看了,也并没有多大的触动。 “我瞧瞧!” 雏烟拿过来,像是见到什么惊喜之物一般,眉眼顿开,津津有味地,把他们都摆开来,同温晗分析着。 “这一张是冬天,他没回来,我自己一个人代替家里去的,后面是他的红颜知己唐璧郁,旁边是他的妈,我记得那时候的天真冷……” “这个是春初,他们逼着我参加一场慈善晚会,我什么也不懂,出了很多丑,他提前走了……” “那是他去参军的时候拍的……” “那是……” 雏烟好像完全地陷在了回忆里,目光深沉地,对着那一张纸照片开始点评。真奇怪,他就站在她身边,她一眼也不肯看,仿佛在说一个漠不相关的人。 “你瞧瞧,都已经罗织地这般齐全了,怎么不会是有备而来,哪里来的突然造访,又是哪里来的突然认出来。” “她还不是早就去过我的家乡,弄到了我的照相,陈先生的还不好弄么?他人就在这里,偷偷拍两张,送到报馆里去,修修改改,就敢混到这里面来,老爷,我的过去你全都知道,所以你还是信了她,要我把伤口重新撕开,都呈到你面前来?” “原来三载夫妻,也不过如此。” 她从照片中间挑出几张酷似琬瑜的照片来,砸到那人头上。 温晗不说话,红闷的脸上憋着盛怒。 “来人呐,把他给我拖出去!” 他指着地上那人大喊道。 那人,就连琬瑜自己也不晓得,事情还没有弄明白究竟怎么温晗就变了主意。 “老爷,老爷你信我,我说得句句属实啊,老爷。” “老爷,你信我。” 雏烟看着他被人拉出去,眼睛一眨也不眨。屋子里都安静了,她才跪在地上,把照片一张一张拾起来,她的动作很慢,一边拾一边说。 “老爷,这些照片还是留给妾身作个纪念可好?” “你说的哪里话,夫人。” 温晗看了琬瑜一眼,苦哈哈地,对着雏烟陪笑。 “陈先生,是我对不住你。” “当着外人的面,你给我留一点面子也好。” 岂料雏烟一点脸面也不给,把话大声嚷开了。 “谁要给你面子,你不是说我跟陈先生有私,既然如此,那还算什么外人,你干脆把慕凤琴也叫来,你把她 分卷阅读58 雏烟雨 作者:离晏 也接回来,咱们一起过日子。” “我已经和她离婚了,太太。都是我的不是,你且饶了我好罢?” “我饶不了老爷,错都是妾身的,妾身哪来的胆子要饶了老爷。” “这这……” 温晗看着琬瑜,情态着实尴尬。 “请陈先生今天先回去歇着?” “好啊,你叫他走!你要他走了,就永远别请他回来。” “你又在说气话,瞧瞧。” “我不说气话,人是你招来的,现在你又要赶走,你拿我当什么,玩意儿么。今天陈先生出了温家的门,你就永远不要再给带到我眼前来。” ☆、第四十七章 后来两个人的争吵内容是什么,琬瑜并不知道,老管家进来,把他给带出去,看他失落的样子,开始劝慰他。 “咱们太太一直是这么个脾气,你放心,过几天她的气消了,老爷自会来请你,你且在家里待着歇息就好。” 琬瑜道了声谢,同他在温府门口分别。 丢了这一份差事固然难过,总能再重新找一个机会进去。可是她的样子着实叫人心疼,他实在无法想象从前一个在人前连大气都不出一声的姑娘变成了如今这个精明强悍的样子,中间到底经历过多少,他连想也不敢。 她究竟还对自己有心么? 为什么两个人欢好,她明明是意愿了的。 为什么在今天,温晗面前,她至始至终袒护自己至此。 可是又为什么,那天她醒了,转身就作不认得他了? 她这样子,忽冷忽热的,越发叫他不晓得该怎么办。 他过了街,找一间宾馆来住下,再此度了四天,第四天早晨,终是温府的人沉不住气了,按地址找到璧郁那里。 当着管家的面,琬瑜摆了好大一圈子谱才重新把教画的差事应下来,薪金比之前多要了一倍。 那是在第五天,琬瑜又给带到雏烟面前来。 他也思她念她整整五天。他想知道那场争吵到最后究竟发展成什么样子了,她和温晗之间好不好,她有时候可也想着自己?相思的苦,如今算是足足地尝到了。 可是眼前的人,跟来这里第一面所见并没有什么改变,她高高地,上坐着,态度不即不离,仿若平生初见,从没有认识过他一般。对了,秋来天凉,她新添了一重衣裳。 他低下头来,作一个揖,向她道谢。 “多谢夫人慷慨解围,夫人的恩情,陈钰感激不尽。” “我知道你是有事情要做的人。”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当年的事,咱们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一个败露了,另一个也好过不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也不想妨碍你,至于说救你,倒不如说自救,陈先生不必如此客气。可是无论针对你针对我,这一刀把厉害刺得太准了,就我知,慕凤琴还没有这么大的手段,以后还望先生行事多留些心。” “慕凤琴?” “是他的前妻,怎么,你不知道?也是,他俩已经离婚四年了,瓜葛不多。” 她说这话,并不像在说她的丈夫,语气平淡如水,却像是在陈述门外路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那你和她,还有温晗,究竟……” “我嫁进温家门那时候,那两个人还没有离婚,她是正妻。他们不是说了,我是六太太。” “你以为这些年我在温府就过得容易,这里头哪一个不是人精?没有云哥儿,我站得住么?刚开始,慕凤琴对我,跟正室对那些狐狸精的手段没有什么两样,你在方府多年,安琴是怎么对待你爹外头的人,你应该也耳濡目染了不少罢。我要活下去,就得跟他们斗,我能活下去,只要——我想。” 她的眼睛里和手腕里是浓浓的狠辣和风情,像大宅子里饱浸了阴私的女人,这对他,太过陌生了。 他原想问她,那一夜呢?她可还记得否,可还放在心上? 现在他不想顾忌那么多了,遂挺直了身子站起来,上前抱住她的腿。 “我爱你。” 他说。 “你说什么?” 她被他这话惊住了,要站起来,可是挣脱不得,只好重新坐下。在雏烟,她像是一辈子也不曾想过,这话能自琬瑜口里再说出来,且是对着她。 “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他说。 “我不愿意看到你跟温晗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在你们面前像个外人。你走了,江南失守,我一路漂泊,这五年来,最不敢承认的就是一直在思念你,我隐着忍者,直到到了这温府,我再见了你,我知道我放不下。小雨……” “你不许这么叫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叫她,使她陡然生出这么大的怒气来。 “这个名字我不许你叫,从今只有你不许!”她指着他,恶狠狠地。 “你不快乐。”他却不惧 分卷阅读59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地,对上她的眼睛,定定的。 “我以前总是这么叫你的,家里人也都是,我渐渐能想起来以前的事,很早很早以前的,只有咱们两个的。我也明白,从前的一切都是我对不起你,我但求你肯给我机会补偿你,我会把云哥视若己出,一辈子都对你好好的,只要咱们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你要我做什么?” “温家是日军在西南活动颇为重要的一环,只要他毁了,反攻就能指日可待。温晗发的,都是卖国财,他长久不了的。你等着我,等尘埃落定之后,我要带你走,到时候,你也可以有打入敌人内部的功劳。” 琬瑜想,等温家的事情平定了,他带着她,光明正大地回去。 “好哇。”她回答道。 “你,真的愿意?” “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唐璧郁小姐可还活着罢?我要你杀了她,把尸首陈到我面前来。” “你若应了,这件事我也答应。”她说。 ☆、第四十八章 她这话一出,琬瑜脸上的笑忽然凝住。 “小雨,你怎么?” “你这话不会当真的对不对?” “我说真的,信不信随你。” “可是,这是咱们两个的事,跟璧郁无关,她是无辜的,天你怎么会提出这个要求来?” “在你眼里,她是无关的?”雏烟好似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冷冷笑出声来。 “你这么觉得也好。我是无理取闹的人,那么从此你便走吧,别来找我,也别再见我。” 琬瑜只好悉悉劝道。 “这么多年,我同她相处,从没有越过雷池半步。她的为人,我也清楚,除了要强,究竟没有不好的地方。她当初对你不好,这么多年,锋芒也都收了,你放心……” 他还没有说完,雏烟就叫人来,挥挥手把他带了出去。 两个人究竟是不欢而散。 琬瑜想不明白,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璧郁究竟哪里不好,她一定坚持要求置她于死地,并全那么坚决地,毫不遮掩。他总以为,两个人之间的过错,全由他一人造成,尽管糊里糊涂地模仿就是。 他还在为这事想,却惦记着联系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在温家安排了钉子。 那是一年前的事,当年s市失守,和s市相邻的另外几个,f省,d省也都相继失守,温晗这个老狐狸就从水里渐渐浮出影子来。他有心把此人除了,而这时候刚好有人愿意为他做这件事,他言他在温家做事,每月定期送信给他。 只是他不知那人究竟系谁,什么身份,什么来头,一概不晓。他来温家时日也不少了,生的熟的面孔悉数见过,竟是连那人的一点蛛丝马迹也没寻到,那人却将自己的行动摸得一清二楚。 他担心,如果此中真的有诈,那么他的此行确是真的危险了。 他从未想到,他的预感来得如此真实,又如此快。接近傍晚,都已经是休息的时间了,他房间里突然又来这么一伙人,还是前几天的几张面孔,却明显地粗鲁狰狞了些。 “你们要做什么?” 他佯装坐在床上被窝里,刚刚被惊醒,睡眼惺忪的样子。 “绑!” 那人没同他废话,只一个字,那群人就开始动手将他从床上架起来结实地绑住。到底发生了什么,琬瑜不敢妄动,他们怀里都带枪,一触即发的样子。 他被蒙着脑袋,一路变换着路线,给送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天已经是黑漆漆的,那房间也是黑漆漆的,他于蓦然里,瞧见雏烟和温晗的脸。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温老爷,太太。” 温晗笑笑,摆一摆手,方琬瑜先生,你老人家来在我府里,真真是好雅兴。 “方先生是谁,我还是不懂。那一天您不是已经知道的,那个人纯粹是在捏造事实,我根本就不是方琬瑜,怎么今天还要问起来了” 他又看向雏烟。 “太太,那天你也亲在现场,怎么也陪着老爷犯这样的错误” “没错,那天的话却系我说的。可是今天的话也是我说,我说方先生,别来无恙。” 她陪在温晗的身边,神情淡淡的,微笑,和他所见的,从前的,这些日子以来的人都不一样,冷酷又陌生,眸子里布满了嘲讽。 她是那个站在他眼前指控的人。 “你,你怎么……”琬瑜当即就变了脸色。 “太太,你也要来说玩笑话来拿我开心么?” “我开不开玩笑先生自己知道。咱们两个虽没有夫妻之实,毕竟一同长大,也同床共枕过,我不爱你,可是恨你入骨,方先生化成灰我也是认识的。只是我忽而不知道你怎么了,” 她望着他笑一笑,一字一句说道。 “忽然对我也生出什么子虚乌有的恋恋不舍来,居然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蒙您的 分卷阅读60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福,我才终于知道你来这里的秘密——方指挥长?” 后来她言的每一句,对琬瑜,都是字字的诛心。他错了,错的好生离谱。他原以为时光再怎么改,她连民族大义也是识得的,却不想她和温晗,早就做了一丘之貉。 他想争辩,可是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只有两个人的笑容在他眼前来,阵阵地回环荡漾,叫人头晕目眩。 一切都结束了。 “你,你很好。”他望着雏烟笑道。 那笑容苍白又勉强。 方琬瑜犯了他这一生中第二个致命错误。第一个是他用冷漠近乎仇恨的态度伤害了天真单纯还喜欢着他的雏烟,第二个,是他无可救药一般醒悟爱上了她还指望着她还等在原地。自那次之后,但凡瞧见她和温晗有稍稍亲密之举,他的理智一把火就给烧光了,他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什么国家民族大义,在她面前,他全都抛弃不管了,只单纯企盼着,拿什么能获得她的原谅,能感动她唤回她,找回两个人当初的样子,殊不知,这一切早就被人牢牢地控在股掌里。 他的错疯狂而离谱。 他的地位不低,故而温晗于他有用,暂不会杀他,只将他软禁在温府的后园里。只是生活待遇从此不同了,门出不得,饭菜饮食也是尽管的恶劣凑合。他想自杀,但凡整个屋子里,连一样尖锐锋利的器物都没有。 ☆、第四十九章 “方先生,你也稍微用一些饭吧。” 后来在这边照顾他的,也还是一直在温府里侍候他的那个下人。他才终于知道,从最开始的开始,他们相见第一面,雏烟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来报复他,以至于后来的种种,从来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怨不得旁人。 “谢谢。” 他接过那饭来,勉强填塞了几口,思虑着往后的生计。他自己昏聩,已经把自己的身份败露给了温晗,温家的铜墙铁壁一步走不出,又无法与赵则然取得联络,情况着实不好。唯一能做的是走一步看一步。近日有报称,日军占领山城,遭到国民拼死反抗,计划受阻。温晗估计要为这奔忙一段时间,他的命运,究竟就决定在这场战役的胜负里了。 他正拌着拿饭,只觉得口中嚼着了什么骨鲠的东西一般,牙硌得很。他吐出来,是半截指尖长的竹笺。可是这时候,那仆人像是识趣了一般,走开,忽然就不再看他了。 “我吃好了,要休息。”他擦擦嘴,把桌碗都推到那人面前来。 随机就躺到床上去,作假寐状。 直到那人的脚步声远了,他才睁开一只眼来,藉那微弱的光。读那纸上的字: 已讯知他人勿动。后日君必受审,牢门内,卒第三可信。 读毕,那团纸也随着他那手心的动作逐渐碾成细碎,最终斑驳,留一团白,消失不见。 那人已经出现了,一切还有救。 他觉得自己的心渐渐苏醒过来,又恢复了跳动。借那夜光,能看到琬瑜的脸上含着坚定与冷。过了不久,他又觉得自己疯了,那人是敌是友还不知道,就把希望孤单地寄托在一个人,一张片面之词身上,简直是太天真。可是他好像能笃信一般,那个人不是一般人,也是有故事的,他也,命不该绝。 温晗把捉住琬瑜的消息在山城放出去有半个月的时间了。然而除了自己这一边有些庆祝躁动以外,国军那方根本没有多少动静,仿佛没有琬瑜这个人存在过一般。共军那一方也更没有回应。 多方打听,才渐渐有消息传出来:苏皖失守以后,方琬瑜等人就因为指挥不利已经被撤职处分了,至于现在情形究竟怎样,国军态度很是模糊。 温晗多疑,越是模糊愈是不信,那边越沉得住气,不给出什么结果来。果然,在琬瑜收到那信的第三天,温晗果真将他押到了伪军司令部的监狱里。 “方先生,软的不吃,你可就别怪温某心狠手辣了。” 温晗站在监狱外面,当着他,阴恻恻地。他于琬瑜,是有旧恨的,那根原在雏烟身上。她是他的第一任妻,第一个付出了真心真爱,只换来一场竹篮打水的人。她恨他,温晗却能感觉到,藏在雏烟心里的,那一副独特情感,只有面对琬瑜时候才有,她笑的,哭的,苦的,恨的都是真的,才有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温晗恼极这种感觉。 他越盯着琬瑜,越有一种要将这人千刀万剐的冲动。 “温老爷——” 又部下冲进来说,温家的六太太到了。 “雏烟来这里做什么,她不是在家里好好看着云哥。你去跟太太说,让她回去。” “太太已经闯进来了,她带着枪。我们怕伤着她,没敢乱动。” 那人正说着,雏烟已经走进来了。一袭旗袍款款,盈盈地笑着。 “怎么我就来不得?我前夫就要死在我面前了,我来送他一程不可以么?不枉我们自幼相识,交情一场。” “请便。” 琬瑜已经给抽打 分卷阅读61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得遍体鳞伤,他冷冷地,扯了扯唇,偏过头不去看她。 “烟烟,你疯了不成!” “我怎么?” “你不晓得,”温晗拉她到一边去,小声说,“赵子霆那个狗东西一向好色,我怕你叫他看见了……” “看见怎的,你怕他?” “我怕他么?” “那不得了,你不怕他,怕我留在这里作甚么?” “我担心这些事太血腥了,看不下去,反而脏了你的眼睛。” “无事,死个人而已,能有多大的血腥。我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能说手段都学会了,见识总是有的。”雏烟牵住他的手,小心偎依着,那模样风情,引逗地温晗大笑。 “那好,就照着刚才的分量,给方先生接着来。” 那守在琬瑜身边的人,应了句是,就拾起鞭子来,接着剥开琬瑜的衣服,露出来那已经给抽打地血淋的胸膛,和背,专拣那伤口,一道一道抽打下去。 琬瑜自己咬着牙,脸色憋闷地,铁青色,反笑着看看她,一个字也不出。 我输了,输得一塌糊涂……原来从开始到现在,你沈雏烟算计着要的,不过是他一条命,他活生生一颗心送给她,她不要。 这时候雏烟也在望他。在温晗的怀里,那神色和笑是讥诮的,讽刺的还是得意的,他看不清。只是越看着他,雏烟忽然皱起眉头来。 “停下——” 落鞭子的人应声而停。 “谁教你打的鞭子,没吃饱饭么,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换一个。” “老爷——”那人看向温晗。 温晗却同意再换一个人进来。 那人的力气比之前大了更多,雏烟还是不满意,直到换了第三个。 “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连个女人的力气都不如,叫我来,你们看着!”她站着训斥那接连来的三个人,从那人手里把鞭子夺过来,走进他,狠狠抽着。 只落下去第一声,叫人看也不忍看,只觉得那力气要打到骨头力气,析离皮肉。 “太太,他昏过去了。” “是么?” 雏烟放下鞭子来,想要试探他的鼻息。只见那捆缚住他的绳子忽然应声落地,琬瑜睁开眼睛来,抬起手来一把掐住了雏烟的脖颈。那第三个人,琬瑜和他用眼睛示意,他就倒地,腰上掉出一只枪来。 “都别动!” 琬瑜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放开了嗓子冲着众人吼道。 “不然我就杀了她。” ☆、第五十章 大概琬瑜这辈子也没能想到,后来的她和他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面对。他的手死死抵在她的脖子上,她的体温,她的瑟瑟发抖,全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以活命为名。 “老爷,救我……”雏烟含着眼泪望着温晗,浑身发抖。 “方先生,你与烟烟也算旧识。” 温晗见雏烟在他手里,不由乱了阵脚。 “你放开她,咱们好说!” 琬瑜不知道。 什么样的旧识能设计好了千百种手段把你骗进温柔的沉溺里以后又把你轻易掷弃,他为阶下囚的上一刻她还带着笑,拿着利器对着他生生的折磨? “不许过来,都往后退!”他命令道。 那群人看看温晗,默默后退了几步,不敢上前。 这里全都是温晗和赵子霆的人,即使他挟制着雏烟,也免不了担心那群人将她牺牲,又何况,他身上有伤,压根儿就走不远。接下来该怎么对付,他究竟还没有办法,只好强打起镇定来。 那个人究竟是什么都算到了,大概不会想到,最后他走到这一步,他自作自受的这一步。 “我要出去,你让他们不许跟上来!” “好好,只要你别伤害烟烟。”温晗满口答应,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琬瑜挟着她,一直退到监狱出口。 “我已经答应放你走了,你放了烟烟可以吧。”温晗哀求道。 “好。” 琬瑜说着,抓着她的那手腕稍稍松了一寸,温晗一个示意,就有人冲上来,围住他。忽然,只听天空中“砰”的一声信号,重新有一队人冲进来将他们围住。 里面外面,琬瑜和赵则然以目会意。琬瑜那手重新抓住雏烟,死死卡在她的脖子上。他另一只手持枪,忽然迸发出全身的力气,带着她,在包围里冲出一条血路来。 温晗自己也在包围里,究竟不敢轻举妄动。 “我说老兄,你出来一场是那命在胡闹哇。”一见到他,赵则然立刻就揶揄道。 “先撤退,别管那么多,这女人,你给我死死看住他。” 说完他竟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琬瑜的皮外伤严重,又受了两处枪伤,说不上有多少大碍,可是也要好一阵子不能活动。他躺在病床上,身上缠满了纱布 分卷阅读62 雏烟雨 作者:离晏 ,赵则然则坐在一边笑他。 “她呢?”琬瑜张口问他第一件事。 “走了。”赵则然浑不在意地说道。 “不可能,她走不了的,她去哪儿了?”他作势,就要下床来寻她,被赵则然一把拉住。 “她没走。” “方琬瑜啊,方琬瑜,我是从没想到你用起情来是这个样子,什么你也不管不顾了。” “我恨她。”他说。 赵则然当然是不信的。 “她在军医那边。” 夕阳西下,在一片片升起的的白色纱布和帐篷中间,他看见她站在那里,身边围着一群小护士,她在教她们怎么清洗那带血的军装,怎么注射,怎么给人包扎伤口,剪纱布,在一群年轻如花的容颜中间微微笑着,干净如水的脸上闪着金色的光。 他见过很多很多面雏烟的样子,她青涩时候的,她娇媚的时候,她温柔似水的时候,她狠辣绝决的时候,很多很多多面,两个人相处的时候,爱的,恨的,眼前的这画面,又是她新的一面。 就是那样心曲微微荡漾的样子,一次又一次,让他奋不顾身,又想到后来发生的种种,心口不禁一阵钝痛。 “沈姐姐,你好厉害哇,我要向你学习。”一个小护士握着她的手,目露崇拜。 “这没什么的啊,我二叔家以前是开药坊的,这些事从小做惯了。” 她抬起头来,正看见走过来的他,笑容不由凝住。 “指挥长。”那护士立正,积极地敬一个礼。 琬瑜颔首,表示领受,目光却从未分给旁边半分。她自觉尴尬于是报告说还有事先去忙了,临走时候不忘拿眼睛偷偷在雏烟琬瑜身上瞄两眼。 琬瑜自己找话题说, “我也还不知道你有这个手艺,我记得那时候,家里还是最宠你,什么都不让做。” “是你走了之后的事情。”她自血水里捞出军装来,拧一拧晾上。“那时候,家里不行了,一家子人都在忙活着生计,哪有功夫管我,我下了学也跟着能帮一帮就帮一帮。” “那你当初……”他想问,当初知道你医术好,护理也娴熟,你嫁来家里,找一件事出去做也好,总是哀怨地呆在家里,走在最后,两个人也本可以不必那么绝望。 “方家不会容许一个女子出去抛头露面做医生的职业的。”她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更何况,我也总觉得自己可以,婚姻一场就像过家家一样,我扮新娘当真了,抱歉。” “也是我不好。那段时间我走不出来,痛苦得厉害,却从来没想到,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在苦苦挣扎。对不起,我们扯平好不……” 琬瑜那话没说完,赵则然跑过来打扰他说,璧郁来了。抬头,他看见雏烟。 “哎呦,你这左拥右抱的福气,我真真是羡慕呵。” “胡说什么!”琬瑜连着撞他一下肋骨。 那厢立刻就不说话了。 “是唐璧郁小姐来了吧?”雏烟回给他一个盈盈的笑。 “正是呢。” 赵则然不顾琬瑜威胁回答道。 “也好,我有好久没见过她了,现在就跟你们一起去见她可以么?” 琬瑜刚想拒绝却被赵则然给抢先答应了,满口的诺诺。 他却想起来那一次两个人不欢而散就是因为璧郁。 “好呀,你去杀了唐璧郁,你杀了她我就原谅你,我现在就跟你走。” 两个人之间究竟有过什么恩怨,雏烟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实在不知道。 ☆、第五十一章 十四 那是时隔六年以后两个人的再次相遇,在军营里,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和立场。 或许,两个人这辈子都不愿意再碰见彼此。 可是中间隔着方琬瑜这样一个男人。 可是岁月太厚爱两个人了,又或许是岁月只偏爱雏烟一个人,六七年了,两个人的容貌都没有太大的改变,“城南有雏烟,城北有璧郁”两句话萦绕在人的耳际,可是雏烟整个人是有神采的,眉眼到处,充满了生机,反观璧郁,时间已经把她整个儿的改变了——她变得原来越像当初的雏烟,在琬瑜身边六年的等待把她变得绝望而脆弱,两只眼睛一刻也没有放过雏烟,红彤彤地,叫人心悸。 “好久不见。”她勉强笑出来,率先打招呼道。 回应她的是一个巴掌。 这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事,于是谁也没有来得及阻拦,那一个巴掌打得结结实实的,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在空气里发出响脆的一声。 璧郁被那力道带得跌倒在地上,一半的脸登时红肿起来。 “你做什么!”琬瑜拦下她的时候雏烟已经收手了,带着浑身的平静,如同死水一样的气息看他。 就好像,刚才那一下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一样。 “不做什么,见到她还活着我 分卷阅读63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真开心。” 雏烟弯腰,贴近地面笑道。 “所以万望你好好活着,好好收着我回报给你的一切。” 璧郁被赵则然扶起来。整个人都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受了那一下脑子疼得快要炸开了一般。再反应过来时,是赵则然站在她身边,琬瑜正紧紧抱住雏烟,不让她紧身。 “雏烟妹妹,你怎么……”她眼睛里噙着泪珠儿看她。对方则一脸浑不在意的样子。琬瑜呢,说是在拉着她,谁知道不是在护着她不让靠近。 “我怎么的?” 雏烟推开琬瑜,靠近她。 “打便打了,我又没有不认。有些话我想和你单独说一说,你不同意,有些话我便不说。”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琬瑜担心她再对璧郁出手,这里是军营,不是随便撒泼斗殴的地方,有处分下来,大家都不好看。 “你要听,留下来就好,我想,有些事情我开口了,唐璧郁小姐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她似乎意有所指。 当年的事情作下的太多了,一件两件,璧郁自己也摘不清楚。 “怎样?” 璧郁勉强笑笑。“我跟雏烟妹妹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就从我走那一年市报的主编开始换人,或者从给我治病的那位医生说起……” “这么不重要的事情就不必说起了罢,要不雏烟妹妹,咱们换一个话题,还是先请他们出去……” 她冲她使了眼色,万望她不要当着琬瑜面说出来。 琬瑜带着赵则然退出去以后,房间里终于剩下她们两个人。 璧郁想要伸手把那一巴掌还回来,可是率先被对方发现,死死卡住她的腕肘,一寸也不得靠近。璧郁发现她的力气真大,像是专门经过武术锻炼过一样。 “你不是已经和他离婚了,还回来做什么?”她承受不住率先开口,腕骨被她卡地生疼。 “回来找你,顺便拿回来我该得的东西。唐小姐,六年前我是怎么走的,今天我就怎么回来。” “你一个残花败柳,根本就配不上他!” 璧郁想到什么,忽而一笑。 “你不是已经嫁为人妇了?是那个大汉奸温晗的六姨太,他做你爹的年龄都够了,你的日子过得可好么?我听说,是琬瑜把你当人质给带回来的,充其量,你也是个物件罢了。” “我这残花败柳怎么来的唐小姐你还不清楚么?是,我一介残花败柳是上不得台面,可是,让唐小姐失望了,这几年,我过得快活极了。对了,你自诩清高贞洁,大概还没被琬瑜碰过吧?” “你说什么!” “我说,唐小姐在这里跟我牙尖嘴利地争风吃醋,大概还没体会过跟他抵死缠绵的滋味吧?那天晚上是他主动来找的我,我们两个人,在水里,一整夜……对了,他后来跟我说,他喜欢我,他爱我,他从来都没有碰过你,对你有过别的想法。” “你说这好笑不好笑?我们两个人都离婚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嫁人生子,他跟我说这个,呵呵……” 沈雏烟不是会出诳言的人,她说是,便是真的了。 璧郁听着,整颗心像是被人剜空一般,脸色早已经坠成纸白。 “我本来不在乎这些的,可是想来能叫你生气一些,却也觉得有趣了。我这次是情愿跟他来的军营,你说,他要是当着你的面跟我亲热,想必你这心里不会好受吧。” “你不要多想,我来这一遭没有别的目的。你和方琬瑜欠我的,我要讨回来而已。” 雏烟贴在她耳际轻飘飘说道。 出来的时候,门口就只有琬瑜在那里站着,他上前来,紧捉住她的手腕。 “你说的那个凯文医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晓得么?当年我进了方家第二个月起就患了忧郁症,一直都是那位凯文医生主治的。” 她也不介意他抓着,抬步欲走,却轻蔑地睨他一眼。 “也对,当年的方大少爷一心只想着革命,怎么会顾忌着他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来的妻子的心情?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医生,早就受了唐璧郁小姐的收买,一步一步误导我往自杀上走,甚至不惜开大剂量的安眠药。你看,这就是你那无辜无关的唐小姐作下的事。” “那你是为了这个要杀她么?” “呵呵。” 一句话落下来,在雏烟心里似浇了火一般,再看琬瑜,她只觉得受了侮辱,奋力甩开他的手走远去。 她这一甩,立刻牵动了琬瑜全身的伤口,可是他只觉得心口最疼。 没有医那儿的药。 第二天,温晗的回信就到了,他们提出的几个主要条件他都答应了,钱,军备,还有山城小部分军事基地的地图,他都会亲自送到,前提是不让雏烟受到伤害。 交换日期就在三天以后。 他和赵则然说好了准备计划。根据那线人的可靠消息,他们已 分卷阅读64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经找到了温氏和赵氏的老巢,并且请求增援的兵马也到了,到时候就兵分两路,一路负责保护琬瑜安全交换人质并且打好掩护,大部分兵力负责一举捣毁温家,彻底瓦解两个人的合作。 在后方受人牵制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琬瑜心里确实充满了期待,眼下却有一场硬仗要打。 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虽然他私心里,并不想把雏烟牵涉进这样危险的局面,也不想让她再和温晗有什么牵扯。等尘埃落定之后,他会把想说的话,都说给雏烟,他会告诉她,有他在,以后一切都会好好的。温晗没有了,他会好好照顾她和云哥,曾今犯下的错误,他愿意用以后余生来弥补。 “三天以后对么?我知道了。” 雏烟知道这消息还挺开心的。当着他,说了声谢谢,感谢他做了这么多优待俘虏的举动。 “那这两天还是要麻烦你照顾我,不过过两天咱们应该就没什么牵扯了,方先生。” “沈雏烟!” 琬瑜看着她,猩红了眼眸。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方先生不会以为咱们那一夜之后,还会有什么牵扯吧?这你就想多了……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琬瑜强吻住。 “方琬瑜,你做什么!” “你不是说咱们从此以后不再有什么牵扯么?那么咱们两个的牵扯就从今天开始。” 他邪邪笑了,打横抱起她来,丢到床上。 空间和床都狭小地叫人窒息,他就站在那里,教她无处可去。衣装都褪解干净了,他才覆上她,狠狠吻住。 “你是我的,这辈子都会是。” “小雨……” 空气中的温度很快上升,暧昧的气息布满了整个房间,他动人的话就流连在她的唇际耳际,一遍一遍地,雏烟看着他,看他,满眼的戾气渐渐地消解了,化作柔软,着迷似的望她。她只是轻轻笑着,那动作不主动也不反抗,千娇百媚的眼眸里布了万仞的寒冷。 都给了她,他恨不得把自己全部都给她! 那个晚上他们挥霍得很快,做了什么,怎么做的,琬瑜都忘了,可是那感觉,恨不得死在她身上的感觉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很快天就亮了,那一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袭遍了琬瑜全身,越来越强烈,他必须要抱着她,一寸也不能离开。可是他太累了,止不住疲惫地倒在她的身边,沉沉睡过去。 ☆、第五十二章 大清早的时候,琬瑜的营房前面,就站着赵则然和一个小士兵,在那里似是“窃窃私语”。 “赵副官,咱们都听说,指挥长从温家带回来一个女人,安排在他房间里,恐怕不太合适吧?虽说指挥长的为人,大家都知道,可是这事说出去,毕竟不好听。” 赵则然望窗户里瞅了几眼,没听见动静之后大声说道。 “这个,我悄悄跟你说啊,咱们方指挥长跟他房间里那一位,是前夫妻的关系。” “哦” “那,不对啊。”那人反应过来,“都是前夫妻了,那两个人还有什么关系?” “笨!” 赵则然又看了看,指了指着房间里那位。 “咱们方指挥长这一次凭什么能成功完成任务,还带回来人质,还不是靠人家‘以身伺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琬瑜开门出来的时候,就是两个人在那儿笑的正欢的时候。两个人一回头,吓得收了笑,赶紧散开跑走了。 刚才两个人说什么,他可全听见了。 赵则然这混蛋,肯定是一早找好了人来这里羞煞他的。 他还好,那些话都叫雏烟听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发作…… 琬瑜一抬头,墙角里几双眼睛迅速收了回去。 他黑着脸把门闭了。 雏烟还躺在床上,伸手盖着被子,只一个脑袋露出来,一双星子的眼睛骨碌着,叫人猜不透在心思。可是想必是已经醒透了。 “方琬瑜,”她叫他一声,骨子里带着说不出的娇懒。 “哎,我在。” 他差点以为,那就是一辈子了。 “他们说的,都是玩笑话,你别在意。” “我饿了。”她说。 语气里没有分毫的不悦。 琬瑜亲自带了饭给她,看她吃过就去忙了。他大概要到晚上才能回来看她。明天就是带她去见温晗的日子,有些事他要和赵则然务必要做到万分的把握,期间,听说她又去璧郁的住处去了一趟,听说没有发生纠纷也就没管。这件事情结束了,他就去查明白当年和璧郁有关的事情。 那时候什么都不在意,现在想来,即使璧郁真的没做什么,他和她之间的亲密关系怕是也已经伤到了雏烟。若真的有,璧郁欠她的,届时他会帮她还回来。 只是现在璧郁还动不得,唐华泉在当年日军入侵的一 分卷阅读65 雏烟雨 作者:离晏 战中为s市殉城,如今唐家军队的当权人是他的大儿子唐天临。虽说杀父之仇横在面前,可是此人行事一向胆小儒懦,这几年做事态度又多是暧昧不明,保不齐会迫于压力叛国,他需要雏烟作为唐天临的牵制。 和温晗约定的地点是在山城的南郊,那一片林木葱郁,又有山势掩绕,琬瑜早就派人做好了埋伏,进来不容易,出去就更难了,温晗再狡猾,也难以从这里施展开拳脚,最坏的结果就是两方同归于尽。 雏烟被做出拘着,蒙面的样子。一步步往前走。“老爷,” “救我,老爷!” 琬瑜牵着她,一寸也不肯放开。 惊泣的声音一声一声传出来,颤巍巍地,任谁都能想到那面具后面娇恐的样子,温晗听地不由心疼。 “方先生,咱们之前的条件都说好了,我把东西带来,这边就放人,你可别反悔才是。” “这是自然,咱们走到中间来,我数到三,一起交换东西,你太太的命还在我手里,你不要耍想什么诡计。” 琬瑜挟着雏烟,一步步朝着温晗那边走,一边数着一和二。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把积蓄的全部力量传递给她,想教她也知道此刻的紧张心情。 数到三的时候,他刻意放大了声音,像是发射了一声信号一样,山谷里想起此起彼伏的冲杀声音,有温晗的人,也有他们的人。温晗是老狐狸,怎么可能就叫他们轻轻松松得手,不过他们也是有备而来。 两边的枪声炮火声震天,就在这林子里开打起来,原本寂静出尘的一个所在就这么给染遍了鲜血。琬瑜拿着枪,挟着雏烟,朝温晗开了一枪,给他躲开,再要攻击,就失去了最好的机会,温晗也在反击,并且那枪法绝对不比他弱。到后面,两方都是拼了命上的。 琬瑜的胳膊中了一枪,加上手臂裂开旧伤口,一个疼痛松开了雏烟一把,还没来得及抓紧,她已经挣脱开,逃到温晗那边去了。 “老爷,老爷救我!” 琬瑜看在眼里,只觉得一颗心坠成了冰凉。 他倒下的时候看到,雏烟扑到温晗怀里,柔媚地,巧笑地唤他。 不想了,他便再也不想了。 也好,从此以后,他便再没有念想了。 只是在下一刻,雏烟的手自温晗怀里,渐渐上移,不知从哪里什么时候弄出一把枪来。 琬瑜看着温晗倒下,满脸的血,眼睛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究竟发生了什么。琬瑜自己也是不敢信的。 她在战火中间笑开,展扬着唇角,半带着天真的,半带着妖冶地笑容,在这中间,像一朵红色玫瑰,在死亡的边界,徐徐绽放。 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 这场战斗双方都损失惨重,本来他们已经露了败势,可是温晗突然的死涣散了他那群手下的心,很快局面被扭转过来,他们最终赢了这片战场。 那一边赵则然也传来了好消息。他已经拿下了赵子霆和温晗这边的军队,并且顺利攻破了几个军事基地,伪军的败势就在眼前,山城还有临近几个城市的解放有望了。 可是琬瑜受了重伤,已经支持不住倒下去了。雏烟也中了一枪,倒在他的身边。 ☆、第五十三章 琬瑜究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自己还是昏昏沉沉的,闭眼之前的景象在他的梦里来来去去,第一眼在山城见到的雏烟,两个人第一次的欢好,她是怎么背叛的他,在山林里,她一枪结束了温晗的命,真的还是假的,浮浮沉沉的一切,将他的头挤得好疼,快要爆炸了。 睁开眼呢,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说是病床,其实就是几块拼凑起来的破木板,眼前可见的,是打起的简易帐篷,纱布和血混在一起,周围是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他要挣扎起来,赵则然赶紧拉住他。 “行了也别动了,你脱离危险没多久,小心伤口,不然,一个意外咱们这次行动可就得不偿失了啊。” “去你的,赵则然,你个乌鸦嘴!” “对了,她呢?” “谁?” “你明知道。我昏倒之前见她也受了伤的。” “她回温家去了。” “你说什么?” 赵则然说,雏烟处理好伤口以后,已经回了温家。温晗死了,温家乱了,可是百年的基业还在那里搁着,还有些气候,如今正是回去掌握大权稳定人心的时候,更况且,云哥还在那里。 反正那天跟着温晗参与争斗的人都死光了,她又弄了一身伤回去,有谁知道就是她杀了温晗? “她到底想干什么?” 琬瑜也是真真弄不懂她了。若是恨温晗,为什么又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若失爱他,依从他,为什么那时候明明已经脱手了,却反手给了温晗一枪,把他置于死地? 自从他们再见面以来,从来都是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给你希望,却又彻底抓不住。 分卷阅读66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忽然间一个念头冒出来,在他心里一闪而过。 他更加不安了。 赵则然则在他边上叹一句:“我不知道,不过这女人狠起来,可就没男人什么事了,你想想,人家表面里笑着,依从着,在你最不防备的时候给你致命一枪,想想我都觉得温晗真够惨的,你可也也小心点,别重蹈了他的覆辙,我是再不敢招惹她们了。” 忽而又觉得不对。“她现在战斗力这么强悍,怎么当初在你家的时候,那么受你妈和璧郁的气?不敢怒还不敢言,说到底,现如今,还是人家不爱了吧。琬瑜,我比不得你,出国留学十年,我生在,长在青城,雏烟人怎么样,我敢说,我比你还了解她。你一走就是那么多年,一点消息也没有,她等了你整整十年,为了照顾你祖母,她都放弃了省城里读大学的机会。当初你们两个那么好,她那么温良一个人,变成现在,你是少不了一份功劳的。” “你不懂。” 琬瑜苦笑道。 “那时候,她变了,我也变了。” “她没变!我看着她长大,我敢说她没有!”赵则然很坚决地回他。 琬瑜的笑容忽然凝住“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除掉了温赵,山城的局势就彻底归琬瑜这边的军队掌控了,开始的事务很多,可是都是琐碎的,有赵则然帮着,他省了不少力气。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有余,身体差不多能彻底活动了,他们也已经制定好了攻打下一个城市的计划,也做好了就此和日军正面冲突的准备。 正值深秋,他再次经过温府的时候,整个宅子的气候萧条了不少。一个百余年的家族不可避免地走向覆灭了,或许从今以后,温氏一族在山城留下的痕迹就只有这么一栋宅子。 他走到门前的时候,看见几个来往的人,进进出出府门,都带着一张陌生的脸,上前打听才知道,温府中间新加了道院墙,一分为二,偌大的府邸已经有一大半给卖出去,属了别人,那温府的牌匾还没来得及给摘取。 沿着外墙,他才看见,那后园的方向,又新添了一个小门。雏烟刚好走出来。 她穿了一身秋蓝色的襟子,着同色下裳,梳一个简单的发髻,素净的脸上不着粉黛,皓齿明眸,那般干干净净地走出来,洗去了所有的铅华,像是一捧清水,清沁的触觉直直地透进人心里。 那般模样,真的同他们成年后初次见面好像。 他就站在对面。 多少年了。 雏烟后面还跟一个女人,穿一身布衣,看上去比雏烟老上许多,她怀里还抱一个孩子,正是云哥,那女人一边同雏烟说话,一边注视着怀里的孩子,那目光温柔又慈爱。 下一刻,雏烟正停在他的面前。 “有事吗?”她问道。那态度并没有多少友善,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就在这儿说可以吗?我觉得们没有必要再见面了。” “有些话我只想跟你说。” 雏烟只好对那女人开口:“芸姐,要不你就先带孩子回去,我稍后到。” 女人抬头,警惕地看了琬瑜一眼,确定没有危险以后才对着雏烟行了个礼告辞去了。 雏烟带着他,重新开门来,带他进去。 一入眼就是那亭榭,山石,池水,还有雏烟自己的小角楼。再也不必跟着那管家绕路,走了好久才能看到,可是再没了当初白云叆叇,仙气缭绕的销魂模样,菡萏凋谢在水里,众芳哀秽,有些落魄。 “有什么话就说。”她露出不是很耐烦的样子。 “半个月以后我就要走了。” “是吗?那多多保重。” 她那反应像听见随便一个路人要走了一般。 “我想带你一起走。” “算了吧,我并不愿意。” “沈雏烟!你有心吗?” “先生何出此言?没有心,人怎么会活,我活着,当然是有心的。” “我什么意思你明白,利用了我就这么算了?在你眼里,感情都是可以随便玩弄的么?” “先生错了。我和你可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毕竟温家倒了,温晗和赵子霆死了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目的,我可是帮着你达到了。再说,这样的世道,先生还来谈论真情,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天真可笑么?毕竟,咱们两个之间,可是你占便宜了。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一步。” 琬瑜伸手想要抱她,被她狠狠甩开。 “我告诉你,沈雏烟,咱们俩没完,这辈子都不会完,我永远都不会放手的!” 他在后面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第五十四章 琬瑜离开前的十天,山城就传遍了消息。 国军驻扎山城的第三统帅第xx师指挥长迷上了温家温晗的寡妻,情容和形状说得如何如何细致,两个人是少年相识,前场夫妻,某指挥长甚至可以为了她 分卷阅读67 雏烟雨 作者:离晏 接手温晗的儿子,如何如何痴情,这话传得满城风雨。 琬瑜和雏烟,成了全城的议论对象。 可是他们大概想不到,这消息,是琬瑜自己亲手放出去的。 “方指挥长,你这么做可真够损的。真不怕人家提着枪上来找你?”赵则然在边上调侃他。 “不过是想告诉她,无论如何,我俩这辈子都脱不开关系罢了。”她要是真能找上门来,琬瑜还求之不得呢。 正说着,部下传过来消息,有人约他今天下午在饭店见面。 “楚狂生,那个惯会骂人的酸秀才,你跟他认识?” “我知道他,可是我们两个从来没打过交道。” 琬瑜倒是好奇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两个人相约在杜林饭店,下午一点,琬瑜在那里坐着的椅子旁边突然坐下一个人。 “阁下就是楚狂生?” 琬瑜抬起头,站起来,却看到那墨镜缓缓摘下的一张一样熟悉的脸。主人穿一身白色西装,三十岁上下,相貌颇俊,白面,骨鲠清秀,上衣口袋别一支钢笔,满身的书生意气,只是他右眉角上突兀露出来一道疤,破坏了那五官刚好的和谐完整,凭空多出来几道草莽气息。 那张脸,那一笑,琬瑜清清楚楚地记得,只要一笑,满身的热络气息扑面而来,那张嘴啊,叭叭地就从没有听过,他会跟你讲道理,喋喋不休地讲起,直到你听倦了,厌了,服输了,他就得意地笑起来,还像个孩子…… 他说,他叫杜鸣,遇不平则鸣。大道在天,我为天下人申之。 那时候,他刚调到了西南,就听说s市的战地主编杜鸣因为言语太过肆意猖獗,被当局忌恨,派人暗杀。他想救的时候,已经晚了。 可是此刻,他又出现在他面前,以楚狂生的名义,也对,只有他,敢发敢说那些嘲谑的话,引得街头巷尾的百姓如此轰动。 只见那一眼,琬瑜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杜鸣……” “方指挥长。” “你这是生生折煞我不是?我叫你杜鸣,你却叫我这个,咱们当年有多好你都忘了?这些年我都没有变过。杜鸣,再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我那时候也没想着能再活下来。现在我是楚狂生,索性是不怕了,这条命是我捡来的,想说什么就说,笔杆子想讨伐谁就讨伐谁,多喘一口气儿,我总也不会叫他们如意的。” “唉,你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也没什么。对了,你大概想不到,是雏烟救的我。” “是她?” 琬瑜的脑子里忽然回想起那日赵则然的话。 “你以为如今的沈雏烟有多清白,你恐怕没查过她的底子,温家别说温晗死了,就是整个倒了败了她都倒不了,这女人不光和山城里的土匪强盗有勾结串通,在□□那边恐怕也有点关系。” “你以为她是怎么当上的温晗的老婆?温晗之前有一个正室,叫慕凤琴,跟了温晗十几年了,家里背景挺厚,生不出来孩子,性格又泼悍善妒,小老婆和丫头生的她一连弄死了五个。沈雏烟来了,把温晗迷得七荤八素不说,生了儿子,把那正室也给斗败了,从此再没有翻身的机会,现如今又弄死了温晗,你说这女人会是简单角色么?她的手腕怕是你也抵挡不住。” 现在杜鸣说,他的命也是雏烟救的。 那女人,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就是那个当初咱们在一起,谁也瞧不上的方家少夫人,沈雏烟。你确实没有变,从当年到现在一直不余遗力地伤害着她,矢志不渝,琬瑜兄,你也真叫我佩服。我本来不想见你,可是从你在报纸上散播的那些舆论起,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必要再见一面,最后一面。我不想让她再受麻烦,有一天主动找到你门上来解决这事,所以这报纸我给截了,毕竟我能为她做的就只有这些。从今往后,再有这种事情,我绝不会客气。” 杜鸣放下话,转身欲走,只听见他在背后大吼了一声“我爱她!” “这个世界上最不配爱她的人就是你,方琬瑜!”杜鸣望着他,冷冷一哂。“你说你爱她,就是让她置于全城的流言面前?你说你爱她,那当初她痴痴等你十年的时候你在哪儿?她家道败落,来到你家里,被你母亲刁难的时候,你在哪儿?她在青桥学社,被唐璧郁领着一群矫情的人在哪里围着羞辱的时候你在哪儿?她被人设计羞辱没了贞洁,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在哪儿?你方大公子学成归来,追求的是什么?是高尚纯洁理想自由的爱情,看不上那小门小户父母之命的安排,你要追求的是你那崇高的,伟大的革命解放事业,怎么能让区区的家庭阻挡了你前进的脚步呢?” “你说你爱她,每一次都是她成了你的牺牲品。你说爱她,就放任唐璧郁一次一次给她羞辱。也对,她在你的心里,恐怕是高高在上的月亮吧,漂亮,高贵,有才华,你不知道之中间有多少事是你那干干净净的白月光促成的,她在省报上,买通了人给雏烟造谣。是她,一步步 分卷阅读68 雏烟雨 作者:离晏 安排好怎么把雏烟毁了,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还护着她,把捅他心口的那把刀好好的藏在你怀里,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你爱她。” “方琬瑜,爱上你的代价真高……” 那一天下了雨,从上午开始的,从那场谈话时间开始变大,到后来,越下越大,竟是有停不下来的趋势。琬瑜昏昏忽忽地走出那饭店,他忘了杜鸣是什么时候走的,也忘了什么时辰,忘了撑伞,忘了叫车,雨点子打在他的身上,历历地,犹如子弹穿心一般地疼。 所以不是她变了,是他活该。 活该如此。 ☆、第五十五章 他淋着雨在街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温府。 那小门拿布条系了,并不严实,也没有人把守,轻轻推就开了。 进去之后就看见整个府邸都沐浴在打湿了的碧色里,静寂静寂地,萧瑟地不成样子。 琬瑜忽然间想起来,雏烟就是在这么一个烟雨天里出生的,家里人都唤小雨作她的乳名。 也就想起那一年来。 也是下着雨,祖母生病,他带着人去寺庙里祈福上香,去时买了药和雏烟喜欢的糖画,回来时候,一个大意,弄丢了祖母的药材却把那糖画带了来。父亲气得拿杖打他,罚他跪在祠堂里,那时候还小,也不晓得对错委屈,在祠堂里一跪啊,就睡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雏烟躺在自己怀里,小脸上挂满了泪痕,眼睛晶莹,一看就是哭过,他那身上啊,顿时什么疼都笑了。 对了,唐璧郁说,她心系上自己,也是因为,那去时施舍给她的几块银元,从此却招来一段孽缘。 雏烟就坐在那亭子里,一袭缥碧色轻衫,挽起了袖子来弹琴。她的技艺很好,远远看去,只见玉指抚丝,弦弦掩抑,那琴音就悠扬地传来,什么曲子他没有印象了,只是觉得很合眼前的景,手边的人。 弹琴的人见他走来,琴音乍停。 “出去。”她说。 他却没听她的话一般,走近她,坐到她身边来。 “滚出去!还要我再说第三遍吗?” 雏烟站起来,抬手想打他一巴掌,却被他紧紧握住两手。 “方琬瑜,你混蛋!” “是,我混蛋。” 他抱着她,紧紧地,任凭她打骂,半个身子都淋在雨里,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那种不顾一切来抱着她的感觉真好。 “对不起。”他说。 “杜鸣来找过我了,我都知道了。” “璧郁的事情,还有我妈,总之都是我对不起你,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叫你受到任何伤害。” “小雨,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她打骂得累了,也就住了手。两个人这么频频地动作着,浑身都生了热,烫得要命,雏烟想甩开他,可是一点力气也剩下了。 “你放开我,我给你好好说话的机会。” 两个人想濒死的鱼一般她在他怀里,大口地吞咽着空气。 “……你不能走。” “我想走你拦不了的。不如现在就说清楚,有一个了断,也省得以后再多纠缠。” “你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你的心意我也领受了,请问还有什么要说吗?” 她坐下来,水清的眸子不曾掠起过一丝波澜,好似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又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就仿佛,他刚刚开口说过的话,跟今天天气如何如何一般稀松平常。 “你当真不在意了?前一阵子你还不是这样的,你忘了我们在温家……”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雏烟现在的生活得很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的日子安闲又自在。” 琬瑜的心里空落落地,越听见她这般说,越觉得什么也抓不住。 她淡笑了笑“你瞧瞧,你还是走不出来不是?你说你见到了杜鸣,你够聪明,也能猜到在温家和你暗中联络的那个人就是我。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她抬头望一望天。眼睛里的幽深晦暗一眼望不到底,可是面上仍是笑着。 “那时候我觉得一辈子都毁了,我的丈夫要跟我离婚,他的红颜知己在一边助纣为虐,亲手把我推进火坑里,我的家没有了,我的身子毁了,我不知道我能去哪,谁还会要我,我也没有颜面再活在世上。我死过,割腕,不止一次。最后一次的时候,我躺着地上,血流了一地,我就静静地看着我自己,我的头发,身子,衣服,没有一处不是脏破的,那些害我的人呢?他们好好地,干干净净地,高高在上地站着,我就这么死了?呵呵,他们还好好的,反倒成全了他们的心愿,一文不值。” “我回去的第一件事是和你离婚,为了报复我嫁给了纪准,得到了他的信任之后,一点点下药弄死了他,又弄垮了他那群手下,纪氏的事情根本就没完,纪准只是一个傀儡,真正操控着他的是汉奸赵子霆还有温晗,他老婆慕凤琴也不是什么好货,拈酸吃醋背后里 分卷阅读69 雏烟雨 作者:离晏 杀了不少人,我从她手下救了芸娘的时候,芸娘已经怀了云哥,我就借着云哥进了温家。等了这些年,要下手的时候,你和唐璧郁来了西南,也刚好,报复唐璧郁是我这计划里最后一步,我让她看着你喜欢我,她最想得到的东西还不是被我毁了?也正好我用你的力量灭了温家。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从今后,你不必内疚,别人欠我的我都一分不少地讨回来了,我不欠人,人也不欠我。” “可是我爱你,我想给你我的弥补,我想一生一世都对你好,我说过,我没有不爱你,只是那时候离开得太久,突然回来,我对你,对青城都很陌生,我不敢认你……” “恐怕还有抗拒吧。毕竟一走就是十年,中间一点联系也没有,你变了,我也变了,我能理解你……” “我给你写过信的,刚到慕尼黑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给你写一封,有时候好几封,每半年邮过来一次,整整写了八年,三千多封。” “后来你一直没有回过我,母亲来信说你忙,家里变故多,怕是没空回我,我才慢慢放弃的。” 雏烟仿佛受了巨大的震撼,一个失手,没有撑住跌在地上。 一张脸顿时失了颜色,变成惨白。 “十年以来,我这边从没有收到过你一封信。” “你说什么?” 他看着她,两行眼泪痛苦地滚出来,顿时只觉得什么也听不见了。心里有万仞的巨川,在此一刻,轰然坍塌。 ☆、第五十六章 19xx年5月3日,微雨 一路乘着船,向南,再往西走,我在海上度过了我的一天,也是第一次,我要离你这么远这么久,小雨,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或者说,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我要去德国,去那里读高中大学,可能还会读得更高一点,我要在这里读五年,十年?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会一直想你,走的时候,我看见你哭了,我也哭了,可是我不能叫你看见,你见了,心疼了,我就更加走不成了,我离开,是想要变得强大,有一天足够我保护你了,我就回来,你不许忘了我!你要是忘了我,嫁了别人,我就冲到他们家里去,把你抢回来,我要告诉全世界,你是我的。 我今天在甲板上见到了几个真正的德国人,我听见他们说了纯正的德语,有一句我要说给你听: Ich liebe dich !(我爱你) Mich heiraten !(嫁给我) 19xx年3月5号,晴 读了差不多一年的预科,我已经能很熟练地说德语了,在这边跟别人交流完全没有障碍,谁说咱们中国人愚笨落后的?你都不知道,我在班里成绩有多争气。你当初要是也来了就好了,咱们就能一起读书,让他们看看,中国的女孩子也是不能让人轻视的。你现在来也好,我给你当向导这一年,我差不多把德国都逛遍了,它可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到处都是楼房和工厂,你知道吗,当初咱们上学坐的那辆汽车就是这儿产的,这儿的风景也好,你来了,我带你去爬山,带你去小酒馆,给你买百褶的连衣裙,你要是害羞不肯穿的话,我就抓你痒,我把你带出去,介绍给我那帮外国舍友,告诉她们,你是我的女人…… 我好想你,想青城,你要是想我了,一定要写信给我,我想说给你的话都攒了半箱子了…… 19xx年9月15日,阴雨 我今天去给你寄了信,都三年了,你怎么也不说回我一个? 我这句话可绝对没有埋怨的意思,我想你,心里甘之如饴,我想见你,好想好想,现在一想起你来,满脑子都是临走时候你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我的心就好疼。我听我妈说,你们家出了变故,我不在,你在那边可要照顾好自己,你别难过,我们家就是你的家,我母亲也喜欢你,你这个儿媳妇提前去婆婆家里,她高兴还来不及。 我就是想跟你说,你还有我…… 对了,我今天收到了好几个大学的通知书,你说我去哪一个好?要是你说不让我去,我肯定不去,你在那边,也要上大学了吧?以后要做什么呢?我们家有一个公司来着,有一天我继承了家业,你就去给我当小秘书好不好?不行不行,我就希望把你藏在家里,别人都不许看,你是我一个人的。 19xx年2月1日,暴雨 今天想去给你寄信,可是雨太大了,又折返了回来。 我现在的日子过得空虚极了。拿过几个奖,每天除了读书上课就是漫游,这边没有人瞧得上中国人,我也没有话跟他们说。我想在这里读博士,可是不想读商学,不想以后做一个庸俗的商人,我觉得现在的中国正是危难的时候,我想读一些真正能拯救它的知识,我该怎么选,你来了,一定能给我答案的对吧? 咱们现在都长大了。离开你这么久,我脑子里还只有你小时候的样子,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了?我在梦里老是梦到你,我不喜欢看德国的姑娘,外国的还是中国的都不喜欢,我只喜欢看你一个…… 分卷阅读70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等着我好不好,小雨? 19xx年8月,多云, …… 为什么连一封信都不回我,我在这边只能通过父亲母亲还有琬亭来知道你。 我最近不常给你写信了,我害怕。 我好害怕,害怕回去之后你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个人,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回去的日子越近我就越恐慌。 小雨,你在哪儿,我求你,你回回我。 …… 三千多封书信,全都来自慕尼黑一个地方,地址也是,中国青城城南沈宅。包扎的紧紧鼓鼓地,整整有七箱。 每一张纸上都写满了对她疯狂的思念,也写满了他的整个青春历程,如何如何地想她念她,自己又如何如何地变了,如何如何地失望不再想念。他一封一封地寄过来,全都被他母亲安琴给扣住了。 我想起来了,小雨。 我想起来我曾经有多喜欢你了。 我们错过了整整十年。 也对,他怎么就想不到,沈家败了,安琴那个势力的样子怎么可能还会容忍这一段亲事再安然无恙地进行下去,也难怪,她对璧郁是那么的好,自己就不曾想到,就这么任凭他们伤害着她。 “少爷……”方管家看着琬瑜赤红的眼眸,不禁下身发颤,开始辩白。 “这,这都是夫人吩咐我去干的,我实在冤枉啊我。” 琬瑜站起来,把信封们重新装好,捆扎好,放进箱子里,摆放地整整齐齐,这箱子里,仿佛装了他毕生的信仰。 至于他,琬瑜从头到尾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想起已经发疯的安琴,他的眸色再次变暗。 “来人,把这些箱子,都送到山城温宅,务必给我亲自送到沈雏烟小姐那里去。” 这是他最后要留给她的东西了。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很快就要再次投入战斗,至于前程,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好说。 回江南去! 无论如何,他想撑住,反攻回到江南去,回到青城。回到一切一切开始的地方。 “小雨,你能等到我吗?” “有一天青城收复了,我就回来找你,要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你也千万要好好活着。” “指挥长,” 来人穿一身军装,对他敬了一礼。 “我们把东西亲手送到沈小姐面前。她问了一句箱子里是什么东西之后,就吩咐我们把东西带回来。我们没答应,她就当着我们,把东西全都烧了。” “她没看一眼么?” “没有。她还说,这些灰烬我们若是不带走,她就要都丢出去。” “我知道了。” ☆、第五十七章 琬瑜很久很久没有喝醉过了。这些年的军旅生活繁忙压抑,根本没有时间放纵休息,再加上他本来就是自我约束很好的人,本身不喜饮酒,必要的时候在一些场合碰杯算是客套。 现在算是终于发现,酒,真真是个好东西,能解人忧,能断人肠,能忘凡间事。 “琬瑜,琬瑜你醒醒,别再喝了……” 模糊里,琬瑜看到璧郁走到他身旁来,抱住他,哭得很是伤心。 “你为了她不值得的,你还有我,我还在你身边,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他抬起头来,感觉到周遭的寒气,一轮圆月高高地悬挂在中天之上,清冷凄凉。 “我们结婚吧。”他忽然说。 “你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来望他,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这一份等待实在太久太久了,久到她本以为再也不可能实现,而现在…… “我说我们结婚,你应该知道我留你在身边的目的,除了名分,我不可能给你什么。” 他冷冷说道,冰冷的眸子里没有意思情愫。 璧郁一颗心,刚刚回升到人间的,现在又给打入了地狱,万劫不复。 “我答应你,能陪在你身边我很满足了,琬瑜,我相信有一天你总会看见我……” 话还没有说完,琬瑜以及撇开她,一个人走了。 “琬瑜……” 三个月后,方指挥长和唐家小姐的婚礼如期举行,作为新娘这一方,唐家大少,s市市长唐天临亲自参加。全西式的布景,婚礼从规模,到往来人物,盛大的场面轰动了全城。 璧郁在她三十岁之后才终于实现了她那年轻时候天真梦寐过的理想,她的礼服是全中国最美最高贵的,她的新郎英俊倜傥,温柔多情,可是他不爱她,她的周遭充满了冰冷。 从二十五岁到如今,这一天的实现是她踩着鲜血和硝烟一步步走来的。 愈行愈远,越没有尽头和回头的余地。 彼时,山城,白云庵。 “施主,你真的心意已决,彻底放下红尘了吗?我这一刀下去,可就再没有悔改的余地了。”师太手里拿着剃刀和剪刀,看着 分卷阅读71 雏烟雨 作者:离晏 眼前的人,怎么都觉得惋惜。 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人,无论如何来走这一步 雏烟没说别的。伸手把簪子抽了,千丝万缕的,头发,柔软的,乌漆的,已经完全看不到烫染的人工痕迹的,就这般泻下来,一点留恋也没有了。 雏烟闭了眼睛,耳畔传过来剃刀贴过头皮的声音,沙沙的,有些发痒,睫羽止不住地,一颤一颤乱动。 外头一片云彩移走了,忽地放晴,有阳光照过来,漫过她的脸颊,眼角,还有眉心。 她忍不住笑了。 万花过眼,也没有这般绝美。 叫人忍不住屏了息,凝了神地仰首看众生在此的膜拜。 正值青城解放的那一年,琬瑜正孤军冲在敌人前面。他还不知道雏烟已经皈依了佛门。无论如何,他都还想着教她看见,有一天青城解放了的样子,他想带着她回家里去,让她看看,他为她解放了的家。 他知道这么做已经违反了上级命令,全国解放在即,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想着跟那几个负隅顽抗的残兵纠缠,而是先占领后方,取得先机和绝对优势,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这么多年,这么久,他已经等不及了,他多想亲眼,亲手……回到青城来…… “军长!” 琬瑜有人在呼叫他,他想闪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一个炮弹飞过来,落在他的身边。 好了,现在,现在是离她最近最近的时刻了。 他马上就可以见到雏烟了,告诉她,我把青城还给你了。 她一定会是笑着的。 到时候大概就会考虑到底要不要原谅他了。 抱一抱他好不好…… 就一下。 他好累了…… ————————分——隔——线————————— “沈雏烟!沈雏烟,你出来!” “你害死了他,还躲在这里,想一走了之,你想得美,你给我出来!” “你不出来我今天不会走的。” 那一天,璧郁在山下,带着琬瑜的尸骨,来在白云庵门口叫骂。一边哭着,一边叫嚣着要她偿命。 “师父,已经是第三天了,她还是不肯走。您要不要出去看一看。” “她要找的人是沈雏烟,这里没有这个人。她累了就会走了。”雏烟戴了一串珠子,口中念念地没有停下,并没有因为这事丝毫改变情绪。 “徒儿知道了,这就去回她。” “施主,我们师父说了,这里没有沈雏烟这个人,你还是回了吧,吵吵闹闹的,影响了我们佛门清净。” “她还是不肯出来对吗?你有没有告诉她,这里面装的人是她丈夫,他是怎么死的,从今后她也能安心地活下去。” “阿弥陀佛,施主,请节哀。” 小徒弟走了之后,山中骤地变冷,忽然间就下起了雪。璧郁又等了一阵子,还是没有人再出来应她,又加上寒冷难耐,终于动身走了。 “施主且慢!” 她已经走了一段路之后,那小尼姑又追出来叫她,递给她一包东西。 “你做什么?” “这是师父给施主的,她说山中寒冷,留给施主御寒。山中路滑,施主走的时候务必多加小心。”说完便走了。 璧郁接了东西,回头望那山寺,茫茫地,被雪色覆盖,在视线里已经渐渐模糊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