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红衣》 分卷阅读1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古言】《风尘红衣》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文案(c6k6.com): 一个顽石意外得到凤凰灵魂注入石内,又遇太乙真人传授三卷天书,修炼数百年,修成人型,投胎入红尘,历经一段坎坷感情经历。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奇幻魔幻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世宝,王春花,张敏 ┃ 配角:赵云秀 ┃ 其它:红尘本自烦恼多,可笑世人看不破。 ====================================================================== 第1章 顽石入红尘 风尘红衣 在上古时期蛮荒之中一个顽石屹立在渤海之滨,每天日晒雨淋海浪拍打,周围飞翔的小鸟,海鸥在石头上筑巢,休息,太阳祥和的洒在海面上,照得周围暖阳阳的。 这块石头高三百六十五寸,周围阔十二寸,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二月。形状四方合四季。 忽然有一日,一只凤凰飞来站立石上休息,天空中一道闪电劈下,刚好把凤凰之头劈破,顿时血流在石头上,凤凰死后灵魂进入石中,与石头混为一体,朝餐日光,暮食残阳,夜吸月光,早饮晨露,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又经过了百万年。 自经修炼之后,灵性渐通,来来去去,可大可小。常常变换飞鸟,或变走兽,或变人,游戏世间, 一日正玩耍之际,俄见一道长远远而来, 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来到这海边遇到一老农,席地坐谈。见大石现出本像立在岸边。 那道长笑道:“你看那个大石,好个灵物,若得我教它三卷天书。修炼些时日,定能上天入地。成无上正果。” 实在是妙哉。须得再镌上个名字,使大家见了便知你是件灵物,等你练至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有些道行,那时在去 昌明隆盛之处、诗礼簪缨之帮、烟尘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家去走一遭。”石头 听了大喜,问道:“不知可镌何名字携到何方望乞明示。”道人笑道:“你且莫问, 日后自然明白。”说毕,便拿起宝剑在石头上刻下三个大字,风尘石,然后给石头讲了三卷天书,让它好生修炼。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向何方。 又不知过了几百年几度春秋,因有个道人访道求仙,从这大海边风尘石下 经过。见石头上写着风尘石,猛然想起,这是自己数百年之前曾,刻字,授予三卷天书。就唤风尘石道:“又修炼了这数百年,你可与我去人间走一走了,” 风尘石道:“好呢好呢,我正想去人间走走。”说完变做一个小童儿,随着道人一起走了。 幻人形入世,被那茫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中、引登彼岸的一块顽石 进入堕落之乡、投胎之家,共写一段闺阁闲情。 有一偈云: 顽石本自天地生,凤凰栖息被雷劈。 魂入石中再修炼,今得人身戏世间。 有个开州城,城中东门,最是红尘中富贵风流之地 城中大南街,街内有个好吃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宽阔来往闹热,人都叫做 “大觉寺”。寺旁住着一家官宦,姓张名家福,妻罗氏,性情温柔贤淑,深 明礼义。家中虽然不算富贵,然而当地也推他为尊了。因这张家福禀性恬淡虚无,不争强好胜。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种草、酌酒吟诗,弹琴画画,倒是过的逍遥快活赛神仙。只是一件不称心满意: 年过四十,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名叫张小翠,年方五岁。 炎炎夏日,张家福于书房闲坐,困倦抛书于地,伏案盹睡,朦胧中走到一处地方, 不辨是何方胜景。忽见那边来了一道长和一个童儿,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欲往何处投胎去来”。 那童儿就是红尘石道:“只去那红颜,美女云集之地,好好快活一番,也不枉为人一世了。” 那道人道:“正该你有此红尘劫难,难满方得成正果。” 那道人随把红尘石带到阎王殿,给他著名。竟去投胎去了。 却说张家福听得明白,遂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位仙师请进屋喝茶。”那道长 也忙答礼。张家福说道:“适闻仙师所说之事,实在世间罕闻,但弟子愚笨, 不能明白。希望道长给我讲讲,备细一听,弟子洗耳, 。”道人笑道:“此乃天机,不可泄漏。”张家福,不好再问,笑道:“天机固不可泄露,说说又有何妨。” ”那道人说: 红尘俗世多烦恼,偏偏俗人往里跳。 一朝阎君来索命,才知皮囊不够硬。 张家福意欲也跟着过去,刚抬步时,忽听一声霹雳响好似山崩地裂,张家福大叫一声,飒 分卷阅读2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然惊觉。 揉目看时,只见烈日炎炎地生烟,芭蕉冉冉把头点,梦中之事便忘了。又见奶妈抱着小翠,在屋里吃奶。张家福抱过小翠, 见女儿越发生得粉肤玉质,乖巧可爱,和女儿玩耍了一会。 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道,一童子。那道长头戴道冠,身着灰布道袍。腰挎一把太啊宝剑,后面跟着个眉清目秀,头挽发髻,指如青葱,穿一件白色衣衫。好道童 那道人,走至近前,说道:“把你女儿与我做个徒弟吧。” 张家福听了,十分生气,也不理睬他。那道人又说:“把你女儿给我罢!给我罢!”张家福十分恼怒,便抱着女儿转身。才要进去,那道人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是: 红颜生来多薄命,可笑痴人不听训。 元宵佳节亲情断,父女相见再也难。 张家福听得明白,心里十分犹豫,意欲问他个破解之法。只听道人说道:“你我就此别过”,童儿道:“最好最好” 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影子。 张家福心中此时自思:这两个人必有来头,很该问他一问,如今后悔却已晚了。 张家福正在痴想,忽见隔壁大觉寺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郑名开 郑开原系成都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家。因他家逐渐衰败,父母祖 宗家业弄得磬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无钱进京求取功名,所以流落到了开州大觉寺。自去年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文作字为生,故与张家福交往甚密。 郑开见了张家福,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街市上有甚新 闻么?”张家福笑道:“没有。适因小女啼哭,抱她出来玩耍,正是无聊的很。郑兄来得正好,请入寒舍,正好叙话。”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携了郑开 来至书房,丫鬟奉茶。方谈了一会话,忽家人飞报:“赵老爷来拜。”张家福慌忙起身谢道:“恕罪恕罪,且请略坐,弟即来奉陪”。郑开起身也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无妨。”张家福随到前厅去了。 这里郑开且翻弄诗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嗑嗽声。郑开站起身往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洗衣服,生的仪容秀丽,眉目清纯,虽无十分姿色,却也动人心魄。郑开不觉看得呆呆傻傻。那丫鬟洗完衣服正欲走时,抬头看见窗内有人:黄敝巾黑旧服,虽是贫窘,却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这丫鬟忙转身回避,心下自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我家并无这样 贫窘亲友。想他定是主人常说的什么郑开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每每 有意帮助周济他,只是没什么机会。’”如此一想,不免又回头看了一两次。郑开见她回 头,便以为这女子心中对他有那个意思,心里狂喜不已,自谓此女子必是个有眼光的、红尘中之知己。丫鬟进来,郑开打听得前面留饭赵老爷,一时半会完不了呢,遂从后门出去了。张家福待客既散,知郑开已去,便也不去再邀请。 到了中秋佳节,张家福家宴已毕,又另摆一席于书房,自己步至庙中来邀 郑开。原来郑开自那日见了张家丫鬟曾回顾他两次,自以为是个知己,便时刻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对月有感,因而口里作诗一首: 孤身一人栖庙舍,举杯把酒劝明月。 常思红颜成伉俪,功名富贵没有戏。 郑伟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又对天长叹,复又作一联云: 金在泥中光难闪,龙困井中雨难行。 张家福走来听见,笑道:“郑开兄真抱负不凡呢!”郑开忙笑道:“不敢,不敢。胡作两首打油诗而已,兄过誉了。”随问:“兄何兴至此?”张家福笑道:“今夜中秋,团圆之节日,想尊兄旅寄寺院,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情意否?”郑开听了,并不推辞,便笑道:“既蒙谬爱,何敢拂此盛情。”说着便同张家福过这边书院中来了。 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是款酌慢饮, 渐次谈至兴浓,不觉飞觥献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笙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郑开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作一诗云: 一轮明月挂仓穹,街市人家灯笼红。 与兄共饮团圆酒,且把他乡作故乡。 张家福听了大叫道:“妙极妙极!弟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今所作之诗句,真是才高八斗。不日定可高中状元之才。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杯酒为贺。郑伟饮干酒,叹道:“非弟酒后狂言,若论时今之学识,晚生也或可去充数做个县令。只是如今行礼路费一概无有,举步为艰。 京师路远,非赖卖 分卷阅读3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字撰文即能到得。”张家福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弟已久有此意思,但每遇兄长时并未谈及,故未敢唐突。今既如此说,弟虽不才:‘义气’二字却还知道;且喜明年正当大比之期,兄宜作速入京,春闱一捷,方不负兄之所学。其盘费馀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丫鬟进去速封一百两银子。两套棉衣,又道:“十九日乃黄道吉日,兄可即买舟东上。待高中状元,明冬再会。 岂非大快人心之事!”郑开收了银子棉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那天已交二鼓,两人方散去。 张家福送郑开去后,回房一觉,直睡至日上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写荐书两封与郑开带至京中去,使郑开投谒个仕宦之家为寄身之地。因使人过去请时,那家人回来说:“和尚说,郑爷今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达老爷, 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张家福听了,也只得罢了。 正是闲处光阴易得过,转眼又是一年元宵佳节。张家福令家人元让抱了小翠,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元让因要小解,便将小翠放在厕所门口站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小翠的踪影急的元让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元让也不敢回来见主人,便逃往他乡去了。张家福夫妇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好;再使几人去找寻, 回来皆云影响全无。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去,何等烦恼,因此昼夜啼哭, 几乎不顾性命。 看看一月,张家福已先得病,夫人罗氏也因思女成疾,日日请医问卦。不想这日 三月十五,大觉寺庙中炸供,那和尚不小心,油锅火逸,便烧着窗纸。此方人家俱用竹篱木壁,也是劫数应当如此,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了,如何救得下直烧了一夜方息,也不知烧了多少人家。只可怜张家在隔壁,早成了一堆瓦砾场了,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急的张家福惟跌足长叹而已。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住。偏值近年水旱不收,贼盗蜂起,官兵剿捕,田庄上又难以安身,只得将田地都折变了, 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唤赵彪,本贯重庆人氏,虽是务农,家中却还殷实。今见女婿这等 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张家福还有折变田产的银子在身边,拿出来托他随便置买些房地,以为后日衣食之计,那赵彪便半用半赚的,略与他些薄田破屋。张家福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发穷了。赵彪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不会过,只一味好吃懒做。张家福知道了,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暮年之人,那禁得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了那下世的光景来。 可巧这日拄了拐扎挣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道人,身着灰布道袍,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 人人都道神仙好,却把名利忘不了。 古今帝王将相家,一样黄土荒草下。 若是都把身修道,跳出轮回逍遥笑。 儿女情长夫妇伴,无偿来时魂梦牵。 男女情浓恩断时,方知岁月催人老。 生时具说恩情浓,死时各自把命送。 儿孙自有儿孙福,累己操劳死不知。 张家福听了,便迎接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么子哦” 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具是如此。 张家福一闻此言,心中早已悟彻,因笑道:“且让我作一颂去:“ 昔日富贵荣华娇妻伴,小女却被贩子赚。拐卖人口真可恨,千刀万刮未解愤,防火防盗很重要,一朝大火把家烧,所有家产全烧掉。今日看透红尘事,跳出五行脱轮回。 那道人听了,拍掌大笑道:“说得好,说的好”张家福便说一声“走罢”,竟不回家,同着道人飘飘而去。当下哄动街坊,众人当作一件新闻传说。罗氏闻知此信,哭个死去活来。只得与父亲商议,遣人各处访寻,那讨音信无奈何,只得依靠着他父母度日。幸而身边还有两个旧日的丫鬟 伏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帮着父亲用度。那赵彪虽然每日抱怨,也无可奈何了。 这日那张家的大丫鬟在门前买布,忽听得街上喝道之声。众人都说:“新太爷到任了!”丫鬟隐在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一对一对过去,俄而大轿内抬着一个身穿官服的大汉来了。那丫鬟倒发了个怔,自思:“这官儿好面熟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于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至晚间正待歇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的门响,许多人乱嚷,说:“本县太爷的差人来传人问话!”赵彪听了,唬得目瞪口呆。 不知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2章 却说赵彪听见公差传唤,忙出来陪笑启问,那些人只嚷 分卷阅读4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快请张爷出来。” 赵彪忙陪笑道:“小人姓赵,并不姓张。只有原来小婿姓张,今已离家一二年了, 不知可是问他?”那些公人道:“我们也不知什么‘张’不张的,既是你的女婿, 就带了你去面禀太爷便了。”大家把赵彪推拥而去,赵家各各惊慌,不知何事。至三更时分,赵彪方才回来了,众人忙问情况。赵彪道:“原来新任太爷姓郑名开,是成都人,曾与女婿旧交,因在我家门首看见丫头买布,只说女婿移住此间,所以来传。我将事情讲明,那太爷伤心感叹了一回;又问外孙女儿,我说元宵节看灯丢了。太爷说:‘不妨事,待我差人去,务必找寻回来。’说了一回话,临走又送我二两银子。” 张家娘子听了,不觉感伤掉泪。 次日,早有郑开遣人送了五百两银子、一车锦缎,送予张家娘子;又一封密书与赵彪,托他向张家娘子要那丫鬟作二房。赵彪欢喜得哈哈大笑,巴不得去奉承县令,便在女儿面前尽力游说。当夜用一乘小轿,便把丫鬟送进衙内去了。郑开欢喜不尽,当夜就圆了房,又封百金赠与赵彪,又送张家娘子许多礼物,令其且自过活,以待访寻女儿下落。却说那丫头便是当年回顾郑开的,因偶然一看便弄出这段奇缘,也是姻缘巧合之事。谁知他鸿运当头,承望自到郑开身边,只一年便生一子,又一年郑开嫡配忽染疾去世,郑开便将他扶作正室夫人。正是: 昔年无意送秋波,今得富贵福把酒喝。 原来郑开因那年张家福赠银之后,他于十六日便起身赴京。大比之期,十分得意,中了举人,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县县令。虽才干出众,未免贪酷异常,且恃才傲上,那些同事们一般做官的皆侧目而视。不上三年,便被上司参了一本,说他貌似有才,性实狡猾,又题报了一两件徇私舞弊、欺压乡绅之事,龙颜大怒,即命革职。部文一到,本府各官乡绅无不喜悦。那郑开虽十分恼怒,面上却全无一点怨恨之色,仍是嘻嘻哈哈笑;交代过了公事,将历年所积的金银,并家属人等,送至成都安顿妥当了,自己一个人游山玩水,览天下胜迹。 那日偶又游至湖广地方,闻得今年煤政点的是王大河。这王大河姓王名大河 ,乃是前科的举人,今点矿部大夫,本贯湖北人氏,钦点为巡煤御史, 到任一年多。原来这王大河之祖也曾袭过侯爵的,今到王大河,业经六世。起初只袭五世,因当今隆恩盛德,额外加恩,至王大河之父又袭了一代,到了王大河便从科第出身。虽系官宦之家,却是书香之族第。只可惜这王家支庶不盛,人丁有限,虽有几门亲戚,却 与王大河俱是堂兄弟,没甚亲支嫡派的人。今王大河年已五十五,只有一个五岁之子,又于去岁亡了,虽有几房姬妾,奈命中无子,亦无可奈何。只嫡妻杨氏生得一女,名叫王春花,年方六岁,夫妻爱之如掌上明珠。见他生得聪明俊秀,也欲使他识几个字,不过假充儿子养,聊解膝下荒凉之心罢了。 且说郑开在旅店偶感风寒,愈后又因盘费用尽,正欲得一个居停之所以为息 身之地。偶遇两个旧友认得新煤政,知他正要请个老师教女儿读书,遂将郑开荐进衙门去。这女学生年纪幼小,身体又弱,功课不限多寡,其余还有两个伴读丫鬟,故郑开十分好耍,正好养病。看看又是一年有多,不料女学生之母杨氏夫人一病而亡。王春花奉侍汤药,守丧尽礼,过于哀伤心痛,本来就体质弱,因此旧病复发,有好些时日不来上学。郑开闲居无聊,天气清明的时候,饭后便出来闲逛几步。 这一日逛至郊外,意欲赏玩那山村的风光。行步至一山环水绕、茂木翠竹之地,林中有座寺庙,门口颓败,墙壁剥落。有额题曰“青云寺”。门旁又有一副发白的对联云: 肚饱尤争锅中栗, 道旁行人肚中饥。 郑开看了,因想道:“这两句文意虽浅,其意很深。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倒不曾见过这种对联,其中想必有高人瘾士在此也不一定呢,不如进去一访。”走入看时,只有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僧在那里煮稀饭。郑开见了,却不在意;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僧既聋又哑,又齿落舌笨,所答非所问。郑开不耐烦,仍退出来,意欲到那村店中喝酒。喝三杯,以助兴趣。于是移步行来。刚入店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来,口内说:“奇遇,奇遇!”郑开忙看时,此人是京中字画行中伙计姓钱名江,旧日在京中相识。郑开最赞这钱江是个有作为的人,这钱江又喜欢郑开斯斯文文的,故二人最相投机。郑开忙也笑问:“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缘也。”钱江道:“过年的时候到家,今因还要入京,从此顺路找个旧友说一句话。承他的情,留我多住两日。我也无甚紧事,且耍两日,等到十五六号就起程。今日朋友有事,我因无聊走到此,不期这样巧遇!”一面说一面让郑开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 二人闲谈慢饮,叙些别后之事。郑开因问:“近日京中可有新闻没有?”钱江道:“没有什么新闻,倒是杨家出了一 分卷阅读5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件小小的异事。”郑开笑道: “有何异事快快道来”钱江笑道:“说来也是怪哉”郑开问: “怎么的?”钱江笑道:“杨府中!”郑开道:“原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家族人丁却自不少,汉唐宋杨家以来,派别繁盛,各省皆有,人口之多。若论京城杨家,却是显赫。何等的荣耀。”钱江叹道:“先生休这样说。如今的这杨家、,也衰败了呢了,不比先时的光景!”郑开道:“当日杨,宅人口也极多,如何便衰败了呢?” 钱江道:“正是,说来也话长。”郑开道:“去岁我到京都时,因欲游览皇城宫殿,那日进了王府井,从他宅门前经过。街东,街西是杨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外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边一带花园里,树木山石,也都还有葱蔚洇润之气,那里像个衰败之家?”钱江笑道:“亏你是举人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似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人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人口日多,事务日盛,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荣,运筹谋画的竟无一个,那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节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没倒,囊中却也尽上来了。这也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儿,如今养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郑开听说,也道:“这样诗礼之家,难道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杨宅,是最教子有方的,何至如此?”钱江道:“正说的是这杨家呢。等我告诉你:当日这杨家一母同胞弟兄两个。长子,生了两个儿子。长子死后,长 子杨宗玉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子名杨正光,八九岁上死了,只剩了一个次子杨正宇,袭了官,如今一味好色,只爱美女姬妾,别事一概不管。幸而早年留下一个儿子,名唤杨德禄,因他父亲一心只爱美女,把官倒让他做了。他父亲又不肯住在家里,只在京中城外和那些娼妓缠在一起。这杨德禄也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七岁,名叫杨光明。如今杨正宇不管事了,这杨德禄那里干正事只一味高乐不了,把那杨府竟翻过来了,也没有敢来管他。说杨府你听:方才所说异事就出在这里。 自杨宗万死后,长子杨正福袭了官职,娶的是京中世家冯侯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名杨少海,次名杨少江。如今杨正福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子杨少海袭了官,为人却也好善,也不管理家事;惟有次子杨少江,自幼酷喜读书,为人端方正直。祖父钟爱,原要他从科甲出身,不料杨正福临终遗本一上,皇上怜念先臣,即叫长子袭了官;又问还有几个儿子,立刻引见,又将这杨少江老爷赐了个额外主事职衔,叫他入部学习,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这杨少江的夫人赵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叫杨兴国,十五岁进学,后来娶了妻、生了子,不到二十岁,一病就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就奇了。不想隔了十几年,又生了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胞胎,手里便捏着一块鹅卵石,石头上刻着三个字,是风尘石,你说奇怪不奇怪!” 郑开笑道:“果然奇怪,只怕这人的来历非凡,或者是石头成精也不可知。”钱江冷笑道:“人都这样说,他祖母却爱如珍宝。周岁时,杨少江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世上所有的东西摆了无数叫他抓。谁知他一概不抓,伸手只把刀笔来拿,左手拿刀右手拿笔,把个杨少江老爷喜欢的不得了,说这孩子长大以后肯定文武双全。 因此把做个命根子般。 如今长了十来岁,淘气异常得很,聪明乖觉,百千个不及他一个;说起话来也奇,他说:‘女孩子清新悦目,男孩子却臭秽难当。我见了女儿便清爽, 见了男子便觉浑身难受。’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也是个色鬼呢!” 郑开笑道:“非也!可惜你们思想太庸俗了。竟然以□□色鬼看待。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者,不能知也。”钱江见他说得这样有根有据,忙请教。郑开道:“天地生人者,除大仁大恶,余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朱、张,皆应运而 生者;女蜗、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天下为善,大恶者扰乱天下为恶。清明灵秀者,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持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持也。今当岁永运隆之日,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自朝廷,下至草野,比比皆是。所馀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惠及四海之滨。彼残忍乖邪之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下,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中。偶因风荡,或被云摧,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逸出者,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如风□□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致搏击掀发。既然发泄,那邪气亦必赋之于人。假使或男或女偶秉此气而生者,上则不能为仁人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千万人之中, 分卷阅读6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千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然生于贫穷寒门,甚至为优,为名娼,亦断不至为走卒健仆,甘遭庸夫驱使。如前之曹操、懂桌、刘备,关羽,张飞,李逵,宋江,宋仁宗、李白、杜普、苏秦、张仪、孔子、墨子, 王维、白居易,再如李龟年、王安石、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此皆易地则同之人耳。” 钱江道:“依你这样说,‘有才学的都是人物俊美的了’?”郑开道:“正是这意思。你还不知,我自革职以来,这两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见两个异样孩子,所以方才你一说这杨世宝,我就猜着了也是这一派人物。不用远说,只这京城内张家,你可知道?”钱江道:“谁人不知!这张府就是杨府亲戚,他们两家 来往极热的。就是我也和他家往来非止一日了。”郑开笑道:“去岁我在京城, 也曾有人荐我到张府处馆。我进去看其光景,谁知他家那等富贵,却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倒是个难得之馆。但是这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费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美女陪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上也明白,不然我心里自己糊涂了。’又常对着跟他的小孩子说:‘这美女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瑞兽珍禽、奇花异草更觉希罕尊贵呢,你们这种浊口臭舌万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要紧!但凡要说的时节,必用燕窝,鱼翅漱口;丫鬟,童子若犯错,便要用钳子拔牙,用铁勺子剜出眼珠,当泡踩。’其暴虐凶顽无以复加,种种异常;只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美女们,其温厚近人、聪敏文雅,竟变了一个样子。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手,狠狠打过几次,竟不能改。每 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美女’‘美女’的叫起来。后来听得里面小姐们拿他取 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美女作什么莫不是害色痨病,你岂不羞愧!’他 回答的最妙,他说:‘急痛之时,只叫美女美女,这心里眼里就全是美女了,也就不觉得疼痛,因叫了一声,果觉疼得松些。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美女起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为他母溺爱,没法教育,我所以辞了馆出来的。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基业、从师友规劝的,长大后也是个酒色之徒。只可惜他家几个好姊妹都是少有的!” 钱江道:“便是杨府中现在三个也不错。杨少江老爷的长女名贤花,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官去了。二小姐乃是杨少海老爷姨娘所出,名杨梅花。三小姐杨少江老爷庶出,名桃花。四小姐乃杨德禄老爷的胞妹,名芙蓉。因冯老夫人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听得个个美貌,人人聪慧。”郑开道:“这女儿家尽是些春,花‘红’‘香’‘玉’等艳字。何得杨府亦落此俗套?”钱江道:“不然。只因几位小姐从小生的花容玉貌,所以都以花命名。 今你贵东家王公夫人,即杨府中少海、少江二公的胞妹,在家时名字唤杨兰。不信时你回去细访可知。” 郑开拍手笑道:“是是是。我这女学生名□□花,他读书凡遇‘兰’字他皆念作‘君字’ ,写字遇着‘兰字就写个君字呢。我心中每每疑惑,今听你说,是为此无疑了。 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凡女子相同。度其母不凡,故生此女,今知为杨府之外孙,又不足罕!可惜上月其母竟亡故了。”钱江叹道:“老姊妹三个人,这是老幺的,又没了!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了。只看这小一辈的,将来的东床何如呢。” 郑开道:“正是。方才说杨少江公已有一个握石之子,又有长子所遗弱孙,这杨少海竟无一个不成?”钱江道:“杨少江公既有石儿之后,其妾又生了一个,倒不知其好歹。 只眼前现有二子一孙,却不知将来何如。若问那杨少海老爷,也有一子,名叫杨德官,今已二十五岁了,亲上做亲,娶的是杨少江老爷夫人赵氏内侄女,今已娶了五年。这位杨德官老爷身上现捐了个学政,也是不务正业的,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得,所以今现在杨少江老爷家住,帮着料理家务事。谁知自娶了这位奶奶之后,倒上下无人不称 颂他的夫人,杨德官老爷倒退了一舍之地: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郑开听了笑道:“可知我言不错了。你我方才所说的这几个人,只怕都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未可知也。” 钱江道:“正也罢,邪也好,只顾算别人家的账,你也吃杯酒才好呢。”郑开道: “只顾说话,就多吃了几杯。”钱江笑道:“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正好下酒,即多吃几杯又何妨。”郑开向窗外看道:“天也晚了,我们慢慢进城再谈,怎么样。”于是二人起身,算还酒钱。方欲走时,忽听得后面有人叫道:“郑开 兄恭喜了!特来报个喜信的。” 郑开忙回头看时,——要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b 分卷阅读7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r 第3章 却说郑开忙回头看时,不是别人,乃是当日同僚一案参革的周发魁。他系此地人,被罢官以后一直在家,今打听得京中有人奏准起复旧员之事,他便四下里寻情找门路,忽遇见郑开,故忙道喜。二人见了礼周发魁便将此信告知郑开,欢欢喜喜,忙忙叙了两句,各自别去回家。钱江听得此言,便出主意,让郑开央求王大河,向京中去央求杨少江帮忙。郑开领其意而回,回至馆中,忙去打听真确有其事,次日就去找王大河。王大河道:“也是机缘来了。因婆娘去世,京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照顾,前已遣了丫鬟,童儿来接,因小女身体欠安,故尚未起行,此刻正思送女进京。因向蒙教训之恩,未经酬报,遇此机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弟已预筹之,修下荐书一封,托内兄帮忙去通通关节,方可稍尽弟之意诚;即有所花费银钱,弟于家信中写明,不劳吾兄多虑。”郑开一面行礼,谢不绝口,一面又问道:“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只怕晚生草率,不敢进谒。”王大河笑道:“若论舍亲,杨公之孙:大内兄现袭禁军之职,名杨少海,二内兄名杨少江,现任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之流。故弟致书烦托,否则不但有污尊兄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郑开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钱江之言,于是又谢了王大河。王大河又说: “月初五日小女入京,吾兄即同路而往,岂不两便?”郑开唯唯听命,心中 十分得意。王大河遂打点礼物并饯行之事,郑开一一领了。 那女学生原不忍离亲而去,无奈他外祖母必欲其往,且兼王大河说:“汝父年已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扶持。今去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正好减我内顾之忧,如何不去?”王春花听了,方洒泪拜别,随了奶娘及杨府中几个老妇登舟而去。郑开另有船只,带了两个丫鬟,依附春花而行。 不日到了京都,郑开先整了衣冠,带着童仆,拿了名帖至杨府门上投了。 彼时杨少江已看了妹丈之书,即忙请入相会。见郑开像貌魁悟,言谈风雅,且这杨少江最喜的是读书人,礼贤下士,拯溺救危,大有祖风,况又系妹丈致意,因此优待郑开,更又不同。便极力帮助,题奏之日,谋了一个复职。不上两月,便选了京都应天府,辞了杨少江,择吉日到任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王春花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杨府打发轿子并拉行李车辆伺候。这王春花常常听得母亲说,他外祖母家与别人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的仆妇,吃穿用度已是奢侈,何况今至其家,都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要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恐被人耻笑了去。自上了轿,进了城,从纱窗中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稠密,自非别处可比。又行了半天,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不开,只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京都杨府”四个大字。春花想道:“这是外祖的长房了。”又往西不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杨宅”,却不进正门,只由西 角门而进。轿子抬着走了一箭之远,将转弯时便歇了轿,后面的婆子也都下来了, 另换了四个眉目秀洁的十七八岁的小童子上来,抬着轿子,众婆子步下跟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那小童子俱肃然退出,众婆子上前打起轿帘,扶春花下了轿。春花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弯弯游廊,正中穿堂过,当地放着一个紫檀丝绸红屏风。转过屏风,大大五间厅房,厅后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两边弯弯游廊接厢房,挂着各色灯笼。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都笑迎上来道:“刚才老太太还念叨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帘子。一面听得人说:“王姑娘来了!” 春花方走进房,只见两个人扶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祖母迎上来。王春花知是外祖母了,正欲下拜,早被外祖母一把抱住,搂入怀中,“心呀肝呀肉呀”叫着大哭起来。当下丫鬟们无不下泪,春花也哭个不休。众人慢慢安慰,那春花方拜见了外祖母。杨母方一一指与春花道:“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前杨兴国大哥的媳妇兴国大嫂子。”春花一一拜见。杨母又叫:“请女孩们。今日远客来了,可以不必上学去。”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两个。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妈并五六个丫鬟,拥着三位姑娘来了。第一个肌肤白皙赛雪,身材匀称,腮凝红霞,鼻腻膏脂,温柔沉默,观之可爱。 第二个细腰薄臂,胸脯高耸,长挑身材,鸡蛋脸,杏眼弯眉,顾盼勾魂,谈吐文雅,清新脱俗。第三个童颜稚气,年龄尚小。衣服配饰,三人皆是一样的妆束。春花忙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认识,归了坐位。丫鬟送上茶来。不过叙些春花之母如何得病,请医服药,不治身亡。免不得杨母又伤心起来,因说:“我这些女孩儿,所疼的独有你母亲。今一旦先我而亡,不得见面,怎不伤心!”说着携了春花的手又哭起来。众人都忙相劝慰,方略略止住。 分卷阅读8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众人见春花年纪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貌虽弱不胜衣,却有一段风流体态,便知他有不足之症。杨母问:“常吃什么药来为何治不好?”春花道:“我从小来如此,从会吃饭时便吃药,到如今,经过多少名医,总未见效。那年我才三岁半,记得来了一个道人,说要化我去做个道姑。我父母自是不愿意,他又说:‘既舍不得她,她就一辈子疾病缠身呢!若要好,除非从此以后在不见男人,除父母之外,凡有外亲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生。’这道人就这么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 也没人理他。如今还是吃十全大补丸。”杨母道:“这正好,我这里正 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些就是了。” 一语未完,只听后院中有笑语声,说:“我来迟慢了,没得迎接贵客!”春花想道“这些人个个皆严肃如此,这来者是谁,这样无礼?”心下想时, 只见一群媳妇丫鬟拥着一个美人从后房进来。这个人打扮与其他姑娘们不同,彩绣放光,犹如天仙下凡。头上戴着金钗,绾着发髻,项上戴着黄金项链,身上穿着彩线绣成百鸟朝凤红段长衣,外笼一件金丝银线绣成富贵如意绿褂,下着粉红薄纱百叶裙。凤眼圆睁,柳叶眉,身才苗条,韵透风骚,粉面含春勾人魂,红唇两片上下横。春花连忙起身施礼。杨母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妇,叫’泼妇’就是了。”春花正不知以何称呼,众姊妹都忙告诉春花道:“这是杨德官的媳妇二嫂子。”春花虽不曾识得,听见他母亲说过:大舅杨少海之子杨德官,娶的就是二舅母赵氏的内侄女;从小就是个假小子,学名叫做赵云秀。春花忙陪笑见礼,以“嫂”呼之。 这赵云秀携着春花的手,上下细细看了一回,便仍送到杨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漂亮的美女!我今天才算看见了!况且这一身的气质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嫡亲的孙女儿一样,怪不得老祖宗天天嘴里心里放不下。只可怜我这妹妹这么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帕抹泪。杨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又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别再提了。”赵云秀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了老祖母,该死,该死!”又忙拉着春花的手问道:“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身体还好吗在这里别想家,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也只管告诉我。”春花一一答应。一面赵云秀又问人:“王姑娘的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屋子,叫他们歇歇儿去。”说话时已摆了果茶上来,赵云秀亲自布置。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完了没有?”赵云秀道:“放完了。刚才带了人到后楼上找布匹,找了半日也没见昨儿太太说的那布。 想必太太记错了。”赵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裁衣裳啊。等晚上想着再叫人去拿罢。”赵云秀道:“我倒先料着了。知道妹妹这两日必到,我已经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赵夫人笑笑,点头不语。 当下茶果已撤,杨母命两个老嬷嬷带春花去见两个舅舅去。杨少海之妻陈氏 忙起身笑回道:“我带了外甥女儿过去,到底便宜些。”杨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那陈夫人答应了,遂带着春花和赵夫人作辞,大家送至穿堂。垂花门前早有众小童拉过一辆翠幄清油车来,陈夫人携了春花坐上,众老婆婆们放下车帘,方命小童们抬起。拉至宽处,驾上骡子,出了西角门往东,过杨府正门,入一红油漆大门内,至里门前方下了车。陈夫人挽着春花的手进入院中,春花暗想此处必是杨府中之花园隔断过来的。进入三层里门,果见正房、厢房、游廊,悉皆宽阔敞亮,不似那边的峻美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好。及进入正室,早有许多艳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陈夫人让春花坐了,一面令人到外书房中请杨少海。丫鬟回来说:“老爷说:‘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伤心,暂且不忍相见。劝姑娘不必伤怀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是和家里一样的。姐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作伴,也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别见外了才是。’”春花忙站起身来,一一答应了。再坐一刻便告辞,陈夫人苦留吃过饭去。春花笑回道:“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是还要过去拜见二舅舅,恐去迟了不恭,异日再领:望舅母容谅。”陈夫人道:“这也罢了。”遂命两个嬷嬷用方才坐来的车送过去。于是春花告辞。陈夫人送至仪门前,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去了方才回来。 春花进入杨府,下了车,只见一条大路直接出大门来。众嬷嬷引着便往 东转弯,走过一座东西穿堂、向南大厅之后,里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耳门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各处不同。春花便知这方是正内 室。进入堂屋,抬头望见一个黄金边框大匾,匾上写着斗大三个字,是“福寿堂”;后有一行小字:“是写的建造年月”。 分卷阅读9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花梨木雕书案上设着五寸多高青绿古铜鼎,悬着一幅秋郊仕女野戏图,一边是个砚台,一边是白玉盆。地下两排十六张红木靠椅。又有一副对联,乃是红布挂着 道是: 坐上贵客满屋站 堂前丹青妙笔现。 下面一行小字是:杨少海手书。”赵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也不在这正室中,只在东边的三间耳房内。于是嬷嬷们引春花进东房门来。临窗大 炕上铺着大红毛毯,正面是绿色鸳鸯绣枕,一床锦被绣日月,两边设一对桃花式油漆小茶几,左边几上摆着文王鼎,鼎旁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摆着汝窑美人觚, 里面插着芙蓉芍药。下面西一排四张大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 两边又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其馀陈设,不必细说。老嬷嬷让春花上炕坐。炕沿上却也有两个锦褥对设。春花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就东边椅上坐了。 本房的丫鬟忙捧上茶来。春花一面喝茶,打量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与别家不同。 茶未吃完,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绸虎纹背心的一个丫鬟走来笑道:“太太说: 请王姑娘到那边坐。”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春花出来,到了东南三间小正房内。 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上面堆着书籍茶具,靠东壁西设着半旧的红缎靠背引 枕。赵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也是红缎靠背坐褥,见春花来了,便往东让。春花心中料定这是杨少江的坐位,因见挨炕一排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花椅袱,春花便向椅上坐了。赵夫人再三让他上炕,他方挨赵夫人坐下。赵夫人因说:“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只是有句话嘱咐你:你三个姐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偶一玩笑,却都有个尽让的。我就只一件不放心: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往庙里还愿去,尚未回来,晚上你看见就知道了。你以后总不用理会他,你这些姐姐妹妹都不敢沾惹他的。”春花素闻母亲说过,有个内侄乃握石而生,顽劣异常,不喜读书,最喜在内府鬼混,外祖母又溺爱,无人敢管。今见赵夫人所说,便知是这位表兄,一面陪笑道:“舅母所说,可是握石而生的在家时记得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叫世宝,性虽调皮顽劣,说待姊妹们却是极好的。况我来了,自然和姊妹们一处,弟兄们是另院别房,岂有沾惹之理?”赵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和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和姐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姐妹们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若一日姐妹们和 他多说了一句话,他心上一喜,便生出许多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理会他。他嘴里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没日,疯疯傻傻,只休信他。”春花一一的都答应着。 忽见一个丫鬟来说:“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赵夫人忙携了春花出后房门, 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小路,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抱厅,北边立着 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个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屋。赵夫人笑指向春花道:“这是你赵云秀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去,少什么东西只管和他说就是了。”这院门上也有几个才总角的小厮,都垂手侍立。赵夫人遂携春花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是杨母的后院了。于是进入后房门,已有许多人在此伺候,见赵夫人来,方安设桌 椅。杨兴国之妻胡氏捧杯,云秀安箸,赵夫人进羹。杨母正面榻上独坐,两旁四张空椅。云秀忙拉春花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春花十分推让。杨母笑道:“你舅母和嫂子们是不在这里吃饭的。你是客,原该这里坐。”春花方告了坐,就坐了。杨母命赵夫人也坐了。梅花姊妹三个告了坐方上来,梅花坐右手第一,桃花第二,芙蓉第三。旁边丫鬟站着,云秀立于案边;外间伺候的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饭毕,各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当 日王家教女以惜福养身,每饭后必过片时方吃茶,不伤脾胃;今春花见了这里许多规矩,不似家中,也只得随和些,接了茶。又有人捧过漱盂来,春花也漱了口,又盥手毕。然后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杨母便说:“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说话儿。”赵夫人遂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儿,方和胡氏、云秀二人去了。 杨母因问春花念何书。春花道:“刚念了《五经》。”春花又问姊妹们读何书, 杨母道:“读什么书,不过认几个字罢了。”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报道:“世宝来了。”春花心想,这个世宝不知是怎样个人呢。及至进 来一看,却是位青年公子:头上戴着束发玲玲黄金冠,齐眉勒着红布上写努力金字抹额, 一件白衫上秀团花,束着红丝银线绣成白腰带,外罩黑色锦缎褂,登着牛皮粉底小靴。面若案上未烤白面烧饼,色如桃花,鬓如乌碳,眉横两道,鼻走一条大路,睛放电光,嬉笑无常,见美人脉脉含情。项上一条大金链,又有一根红丝绦, 分卷阅读10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系着一块鹅卵石。春花见了便大吃一惊,心中想道:“好生奇怪,真是一表人才。”只见这世宝向杨母请了安,杨母便命:“去见你娘 来。”即转身去了。一回再来时,已换了衣服,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 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脚。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大金链子、鹅卵石、 下面半露松绿撒花绫裤,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傅粉,唇 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若笑。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有诗曰: 无事生非有主张,遛狗斗鸡戏姑娘。天生容颜英俊貌, 懒读诗书光荫耗。 风月场中状元郎, 花钱使性手段强。 却说杨母见他进来,笑道:“外客没见就脱了衣裳了,还不去见你妹妹呢。” 世宝早已看见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孩,便料定是王姑妈之女,忙来见礼。归了坐细看时,真是与众各别。只见: 两弯似皱非皱柳叶眉,含笑带悲杏仁眼。面中愁容惹人怜,娇态病容。 泪光点点,娇喘嗯嗯。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随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世宝看罢,笑道:“这个妹妹我好喜欢。”杨母笑道:“别胡说了,她是你妹妹呢” 世宝笑道:“就娶了不是更好,心里欢喜”杨母笑道: “好,好!这么更亲近了。” 世宝便走向春花身边坐下,又细细看,因问:“妹妹可曾读书?”春花 道:“不曾读书,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世宝又道:“妹妹尊名?” 春花便说了名,世宝又道:挺不错”春花道:“那有。”世宝笑道:“我送妹妹 两句话”桃花便道:“快闭嘴吧”世宝道:“诗经上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 桃花笑道:“你就知道这两句”世宝笑道:“我还会《四书》,看的书多着呢 ”因又问春花:“可有石没有?”众人都不解。春花便想道:“因他有 石,所以才问我的。”便答道:“我没有石。你那石也是件稀罕物儿,岂能人人皆有?”世宝听了,登时发作起狂病来,摘下那石头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破玩意,要它何用。”吓的地下众人一拥争去拾那块鹅卵石。 杨母急的搂了世宝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世宝满面泪痕哭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儿;如今来了这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杨母忙哄他道:“你这妹妹原有石头来着。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可处,遂将他的石头带了去,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的孝心;二则你姑妈的阴灵儿也可权作见了你妹妹了。因此他说没有,也是不便自己夸张的意思啊。你还不好生带上,仔细你娘知道!”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他带上。世宝听如此说,想了一想,也就不生别论。 当下奶娘来问春花房舍,杨母便说:“将世宝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里,把你王姑娘暂且安置在碧纱厨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给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世宝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厨外的床上很妥当。又何必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呢?”杨母想一想说:“也罢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余者在外间上夜听唤。一面早有云秀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锦被缎褥之类。春花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己的奶娘赵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名唤海鸥。 杨母见海鸥甚小,一团孩气,赵嬷嬷又极老,料春花皆不遂心,将自己身边一个小丫头名唤麻雀的与了春花。如梅花等一般,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 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盥沐两个丫头外,另有四五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 头。当下赵嬷嬷与海鸥陪侍春花在碧纱厨内,世宝乳母胡嬷嬷并大丫头名唤梅香的陪侍在外面大床上。原来这梅香亦是杨母之婢,本名翠莲,杨母因溺爱世宝,恐世宝之婢不中使,素喜翠莲心地纯良,遂与世宝。世宝因知他漂亮,也很喜欢她。 却说翠莲倒有些痴处:伏侍杨母时,心中只有杨母;如今跟了世宝,心中又只有世宝了。只因世宝性情乖僻,每每规谏,见世宝不听,心中着实忧郁。是晚世宝胡嬷嬷已睡了,他见里面春花海鸥犹未安歇,他自卸了妆,悄悄的进来,笑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歇?”春花忙笑让:“姐姐请坐。”翠莲在床沿上坐了。海鸥笑道: “王姑娘在这里伤心,自己淌眼抹泪的,说:‘今儿才来了,就惹出你们哥儿的病来。倘或摔坏了那石头,岂不是因我之过!’所以伤心,我好容易劝好了。”翠莲道: “姑娘快别这么着!将来只怕比这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若为他这种行状你多心伤感,只怕你 分卷阅读11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还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春花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又叙了一回,方才安歇。 次早起来省过杨母,因往赵夫人处来。正值赵夫人与云秀在一处拆京都来的书信,又有赵夫人的兄嫂处遣来的两个媳妇儿来说话。春花虽不知原委,桃花等却晓得是议论京都城中居住的张家姨母之子——表兄张伟,倚财仗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如今舅舅赵云升得了信,遣人来告诉这边,意欲唤取进京之意。 毕竟怎的,下回分解。 第4章 王春花同姐妹们至赵夫人处,见赵夫人正和兄嫂处的来人计议家务,又说姨 母家遭人命官司这些事。因见赵夫人事情多,姐妹们就出来了,至寡嫂胡氏房中来了。 原来这胡氏即杨兴国之妻。兴国虽夭亡,幸存一子,取名杨世文,今方六岁,已入学读书了,每天读诗经,孝经,论语,弟子规,宋词。 这胡氏亦系京都名宦之女,父名胡适,原是大理寺尚书;家中男女无不是饱学之士。 至胡适这人以来,便说“女人要三从四德,读什么书又不考科举”,故生了此女不曾叫他十分认真读书, 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读读,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了。却以纺绩女红为主要的,取名叫胡静,所以这胡静虽青春丧偶,且居处于膏 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不问不闻,惟知侍亲养子,闲时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今王春花虽客居于此,已有这几个姑嫂相伴,除老父之外,也没事可忧虑了 如今且说郑开授了应天府,一到任就有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却是两家争买 一女,各不相让,以致打死人命。彼时郑开即拘原告来审。那原告道:“被打死的乃是小人的主人。因那日买了个女子,不想系人贩子拐来卖的。这人贩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银子,我家主人原说第五日方是好日,再接入门;这人贩子又悄悄的卖与了张家被我们知道了,去找拿卖主,夺取女孩。怎奈张家原系京都一霸,倚财仗势,众叼奴将我小主人竟打死了。凶身主仆已皆逃走,无有踪迹,只剩了几个局外的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作主。求太老爷拘拿凶犯,以扶善良,存殁感激大恩不尽!” 郑开听了,大怒道:“那有这等事!打死人竟白白的走了拿不来的?”便发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家属拿来拷问。只见案旁站着的师爷,使眼色不叫他发签。郑开心下疑惑,只得又停了手。退堂至密室,令从人退去,只留这师爷一人。师爷忙上前请安,笑问:“老爷一向加官进禄,□□年来,就忘了我了?”郑开道:“我看你十分眼熟,但一时总想不起来。”师爷笑道:“老爷怎么把出身之地竟忘了!老爷不记得当年大觉寺里的事么?”郑开大惊,方想起往事。原来这师爷本是大觉寺里一个小和尚,因被火把寺庙烧了之后无处安身,可巧衙门里缺人,就托个熟人进了衙门做起师爷来了,蓄了发。郑开那里想得是他便忙携手笑道:“原来还是故人。”因赏他坐了说话。这师爷不敢坐,郑开笑道:“你也算贫贱之交了,此系内室,但坐不妨。”师爷才斜身着坐下。 郑开道:“方才何故不令发签?”师爷道:“老爷初到贵地,有所不知,这张家势力庞大,与杨家赵家具有亲源,你得罪了张家却不是得罪了杨家,我听说老爷又是煤政王大河,王大人举荐,托了杨家的关系才得以补官。者张家的人如何拿得。 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不保,只怕连性命也搭进去!方才所说的这张家,官府都因碍着情分脸面,所以如此。” 有童谚语云:张王赵杨京中霸, 百官见之连拍马。 人人奉承个个夸, 若是不顺敢犯颜, 家破人亡方肯罢。 郑开听师爷说完,忽闻传点,报“赵老爷来拜”。郑开忙整衣冠接迎。有顿饭工夫方回来,问这师爷,师爷道:“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今告打死人之张家,不单靠这三家,他的世交亲友在都在外的本也不少,老爷如今拿谁去?” 郑开听说,便笑问师爷道:“这样说来,却怎么了结此案你大约也深知这凶犯躲的方向了?”师爷笑道:“不瞒老爷说,不但这凶犯躲的方向,并这拐的人我也知道,死鬼买主也深知道,待我细说与老爷听。这个被打死的是一个小乡宦之子,名唤粱兴,父母俱亡,又无兄弟,守着些薄产度日,年纪十八九岁,是个男男同性恋,不近女孩。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见这女孩,他便一眼看上了,立意买来作小老婆,发誓再也不搞同性恋,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所以郑重其事,必得五日后方进门。谁知这人贩子 又偷卖与张家,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逃去。谁知又没走脱,两家拿住,打了个半死,都不肯收银,各要领人。那张公子便喝令下人动手,将粱公子打了半死,抬回去三日竟死了。这张公子原择下日子要进京城去,既打了人夺了女孩,他便没事人一般,只管带了家眷 分卷阅读12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走他的路,并非为此而逃:这人命些些小事,自有他弟兄奴仆在此料理。这且别说,老爷可知这被卖的女孩是谁?”郑开道:“我如何晓得?” 师爷冷笑道:“这人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他就是大觉寺旁住的张家福老爷的女儿,张小翠。”郑开骇然道:“原来是他!听见他自七岁被人拐去,怎么如今才卖呢?” 师爷道:“这种人贩子专门拐幼女,养至十二三岁,带至他乡转卖。当日这张小翠我们天天哄他玩耍,极相熟的,所以隔了七八年,虽模样儿出脱的漂亮,然还是有些旧模样未改,所以认得,且他嘴角边上有拇指大一颗红痣,从胎里带来的。偏这人贩子又租了我的房子居住。那日人贩子不在家,我也曾问她,说是打怕了的,万不敢说,只说人贩子是他的亲爹,因无钱还债才卖的。再四哄她,又哭了,只说:‘我原不记得小时的事!’这无可疑了。那日梁公子相见了,兑了银子,因人贩子喝醉了,张小翠自叹说:‘我今日罪孽可满了!’后又听见五日后才过门,他又转有忧愁之态。我又不忍,等人贩子出去,又叫内人去解劝他:‘这梁公子必待好日期来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况他是个风流公子,家里颇过得,素性又最厌恶女子,今竟重价买你,后日肯定对你好。只耐得三五日,何必忧闷?’她听如此说,心里才又宽慰些,自谓从此得所。谁料天下竟有不如意事,第二日,他偏又卖与了张家!若卖与第二家还好, 这张公子绰号,‘花花太岁’,最是好色成性,,而且挥金如土。,生拖死拽把个张小翠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这梁公子空喜欢一场,反花了钱,送了命,岂不可叹!” 郑开听了,也叹道:“这也是他们的因果遭遇,亦非偶然,不然这粱兴如何偏只看上了这张小翠这张小翠受了人贩子这几年折磨,才得了个出头,且又是个多情的,若果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这段事来。这张家纵比粱家富贵,想其为人,自然姬妾众多,□□无度,未必及粱兴定情于一人。这正是梦幻情缘,恰遇见一对薄命儿女!且不要议论他人,只目今这官司如何决断才好?”师爷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今日何反成个没主意的人了小的听见老爷补升此任,系杨府赵府之力; 此张伟即杨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做个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也好去见杨赵二公。”郑开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正竭力图报之时,岂可因私枉法,是实不忍为的。”师爷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自是正理,但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说的:‘大丈夫相时而动。’又说:‘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依老爷这话,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 郑开低了头,半日说道:“依你怎么着?”师爷道:“小人已想了个很好的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凶犯自然是拿不来的,原告固是不依,只用将张家族人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报个‘染疾身亡’,合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请一个道姑,在此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了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道姑便说:‘乩仙批了,死者粱兴与张伟原系夙孽,今狭路相遇,原因了结。今张伟已得了无名之病,被粱兴的魂魄追索而死。其祸皆由人贩子而起,除将人贩子按法处治外,余者不累及……’等语。只把人贩子大刑伺候,他熬不了刑法,就把他来当场打死,众人见人贩子以死,祸首以除,自然不在苦诉。张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粱兴家作烧埋之费;那粱家也无甚至亲的人,不过为的是钱, 有了银子也就无话了。老爷细想此计如何?”郑开笑道:“却是好计,就这么办。 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干有名人犯。郑开详加审问,果见粱家人口稀少,不过赖 此欲得些烧埋之银;张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郑开便徇情枉法, 胡乱判断了此案,粱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话说了。郑开便疾忙修书二封与杨少江并京都赵云升,不过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之言寄去。此事 皆由大觉寺内小和尚所为,郑开又恐他对人说出当日贫贱时事来,因此心中大 不乐意。后来到底寻了他一个短处,将其充军发配新疆牧羊去了才罢。 且说那买了张小翠、打死梁兴的那张公子,也是京中人,本 是书香继世之家。只是如今这张公子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些,遂致老大无成;且家中有百万之富,现领着朝廷钱粮,采办杂料。这张公子学名张伟,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个字, 终日惟有斗鸡遛狗、游山玩景而已。虽是一个小官,一应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旧日的情分,挂个虚名支领钱粮,其余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寡母 赵氏乃现任京都户部尚书赵云升之妹,与杨府杨少江的夫人赵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五十上下,只有张伟一子。还有一女,比张伟小三岁,名张 分卷阅读13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敏,生得肌白似雪,举止端庄。当时他父亲在日极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十倍。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安慰母亲,他便不以书字为念,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代劳。 近因今上崇尚诗礼,征采才能,降不世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在世宦名家之女,皆得亲名达部,以备选择,为宫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自张伟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卖买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张伟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几处生意渐亦销耗。张伟住在郊区好久没去城中,正思一游,便趁此机会,一来送妹待选,二来望亲,三来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其实只为游览风光之意。因此早已检点下行装细软以及馈送亲友各色土物人情等类,准备起身,不想偏遇着那人贩子,买了张小翠。张伟见张小翠容颜娇媚体态阿挪,立意买了作妾,又遇粱家来夺,因恃强喝令奴仆将粱兴打死,便将家中事务,一一嘱托了族中人并几个老家人,自己同着母亲妹子竟自起身进城去了。人命官司他却视为儿戏,自谓花上几个钱没有不了的。 日中进城,又听见母舅赵云升,升了八府巡案,奉旨出都查边。张伟心中暗喜道:“我正愁进京去有舅舅管辖,不能任意挥霍,如今升出去, 可知天从人愿。”因和母亲商议道:“咱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着租赁给人住,须得先着人去打扫收拾才好。”他母亲道: “何必如此招摇!咱们这进京去,原是先拜望亲友,或是在你舅舅处,或是你姨父 家,他两家的房舍极是宽敞的。咱们且住下,再慢慢儿的着人去收拾,岂不消停 些?”张伟道:“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自然忙乱起身,咱们这会子反一窝一拖的奔了去,岂不没眼色呢?”他母亲道:“你舅舅虽升了去,还有你姨父家。 况这几年来你舅舅姨娘两处,每每带信捎书接咱们来。如今既来了,你舅舅虽忙着起身,你杨家的姨娘未必不苦留我们,咱们且忙忙的收拾房子岂不使人见怪你的意思我早知道了:守着舅舅姨母住着,未免拘紧了,不如各自住着,好任意施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却要住几日。我带了你妹子去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张伟见母亲如此说,情知扭不过,只得吩咐人夫,一路奔杨府而来。 那时赵夫人已知张伟官司一事亏郑开就中维持了,才放了心。又见哥哥升了 边缺,正愁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过了几日,忽家人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城在门外下车了。”喜的王夫人忙带了人接到大厅上,将张姨妈等接进去了。姊妹们一朝相见,悲喜交集,自不必说。叙了一番契阔,又引着拜见杨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过,又治席接风。张伟拜见过杨少江,又引着见了杨少海,杨德禄等。杨少江便使人进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年纪,外甥年轻,不知庶务,在外住着恐又要生事:咱们东南角上院子空着,那一所房十来间,叫人请了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赵夫人原要留住,杨母也就遣人来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张姨妈正欲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儿,若另在外边,又恐纵性惹祸,遂忙应允。又私与赵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给,一概都免,方是处常之法。”赵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遂也从其自便,从此后,张家母女就在院子住了。 原来这院子乃当日杨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数间房舍,前厅后 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张伟的家人就走此门出入;西南上又有一个角门,通着夹道子,出了夹道便是赵夫人正房的东院了。每日或饭后或晚间,张姨妈便过来,或与杨母闲谈,或与赵夫人相叙。张敏日与王春花、杨梅花姊妹等一处,或看书下棋,或做针黹,倒也十分相安。只是张伟起初原不欲在杨府中居住,生恐姨父管束不得自在;无奈母亲执意在此,且杨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暂且住下,一面使人打扫出自家的房屋再移居过去。谁知自此间住了不上一月,杨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都是那些风流公子,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聚赌□□,无所不为,引诱的张伟比当日更坏了十倍。虽说杨少江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则族大人多,照管不到;二则现在房长乃是杨德禄,彼乃府中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都是他掌管;三则公私冗杂,且素性潇洒,不以俗事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况这院子相隔两层房舍,又有街门别开,任意可以出入,这些 子弟们所以只管放意畅怀的。因此张伟遂将移居之念渐渐打灭了。 日后如何,下回分解。 第5章 王春花自在杨府,一来杨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世宝,把那梅花、桃花、芙蓉三个孙女儿倒冷了些;就是世宝春花二人的亲密友爱,也较别人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常常在一起玩耍,情投意合,似漆如胶。不想如 分卷阅读14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今忽然来了一个张敏 年纪都大差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美丽,人人都说春花不及。那张敏却又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春花孤高自许,目无下人,故深得下人之心,就是小丫头们也多和张敏亲近。因此春花心中便有些不忿,张敏却是浑然不觉。那世宝也跟个小孩一样,比较单纯,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兄弟皆如一体,并无亲疏远近之别。如今与春花同处杨母房中,故略比别的姊妹熟惯些,既熟惯便更觉亲密,既亲密便不免有些不虞之隙、求全之毁。这日不知为何,二人言语有些不和起来,春花又在房中独自垂泪。世宝也自悔言语冒撞,前去俯就,那春花方渐渐的回转过来。 因东边花园内梅花盛开,杨德禄之妻吴氏乃治酒具,请杨母、陈夫人、赵夫 人等赏花,是日先带了杨光明夫妻二人来面请。杨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园游玩,先茶后酒。不过是杨府亲眷家宴,并无别样新文趣事。 一时世宝瞌睡来了,欲睡午觉。杨母命人:“好生哄着,歇息一回再来。”杨光明媳妇夏氏便忙笑道:“我们这里有给世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给我就是了。”因向世宝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世宝叔跟我这里来。”杨母素知夏氏是极妥当的人,因他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的人。见他去安置世宝,自然是放心的了。 夏氏引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世宝抬头看见是一幅画挂在上面,人物很好, 其故事乃是“铁杵磨针”也,心中便有些不爽。又有一副对联,写的是:“铁杵磨针功夫深,学必贵专有大成。”世宝本来是个不爱学习的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也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夏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往那里去呢要不就往我屋里去罢。”世宝点头微笑。一个嬷嬷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媳妇房里睡觉的礼呢?”夏氏笑道:“不怕他恼,他能多大了,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有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和世宝叔同年,两个人要站在一处,只怕那一个 还高些呢。”世宝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他你带他来我瞧瞧。”众人笑道:“隔着远呢,那里带去见的日子有。” 说着大家来至夏氏卧房。刚至房中,便有一股浓浓的花香。世宝此时便觉筋软骨麻,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杨世成画的一幅骏马奔腾图,两边有杨世成写的一副对联云: 骏马奔腾势如虹 跨上飞驰游仓穹 案上设着一面铜镜室中设的花瓶,一边摆着梳妆盒,盘内盛胭脂粉末。上面设着红纱幔帐的宝榻,两边挂着红丝彩穗。世宝含笑道:“这里好,这里好!”夏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皇帝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新绵衾,移过红枕。于是众奶姆伏侍世宝卧好了,款款散去,只留下梅香、荷露、清风、冬雨四个丫鬟为伴。夏氏便叫小丫鬟们好生在檐下看着狗儿打架。 那世宝才合上眼,便恍恍惚惚的睡去,犹夏氏在前,悠悠荡荡,跟着夏氏到 了一处。但见朱栏玉砌景色新,古树老柏清溪流,真是人迹不逢至,飞尘罕到来。世宝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地方儿有趣!我若能在这里过一生,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管束呢。”正在胡思乱想,听见有人作歌曰: 冬去春来梅花开, 顽石梦游仙境来。 □□迷心胡思想, 空自却把元阳丧。 世宝听得,是个女孩儿的声气。歌音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美人来,身姿袅娜, 与凡人大不相同。有赋为证: 阴阳和合生美人,踏步清风体态生。头盘乌丝,颜如雪掩桃花,朱唇含齿香。纤腰搂之肤滑滑,销魂蚀骨,丧元阳。 世宝见是一个仙女,赶忙来作揖,笑问道:“仙女姐姐,不知从那里来,如 今要往那里去我也不知这里是何处,望乞携带携带。”那仙女道:“此来琅琊仙宫也,你今天有缘,得神游仙地,可以好好游一 游,”世宝听了, 喜跃非常,便忘了夏氏在何处了,竟随着这仙女到了一个所在,忽见前面有一座石牌,上书“琅琊仙宫”四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 红尘如梦莫痴迷, 早早脱身参大道。 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着五个大字,道是“凡尘姻缘宫”。也有一副对联,书云: 情难断,意难酬,风月之地不可留 恨别离,求不得,情乱人心空悲切 世宝看了,心下自思道:“原是如此。但不知何为‘情乱人心空悲切’,又何为‘风月之地’ 倒要看看究竟。”世宝只顾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色魔招入心里了。当下随了 仙女进入二层门内,只见两边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几处写着的是“痴情宫”、“怨女宫”、“悲伤宫”、“痛苦宫”、“春囍宫”、“秋思宫”。看了, 分卷阅读15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因向仙姑道:“敢烦仙姑引我到那各宫中游玩游玩,不知行不?”仙姑道:“此 中各宫存的是些天下痴情女子簿册档案,你现在也看不懂,看也是白看。” 世宝听了,心里不服,又再四的恳求。那仙女便说:“也罢,就在此宫内随便让你看看罢。” 世宝喜不自胜,抬头看这宫的匾上,乃是“薄命宫”三字,两边写着对联道: 朝思暮想泪沾襟, 可惜红颜多薄命。 世宝看了,心里感伤。进入门中,只见有十数个大书架,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有各省字样。世宝一心只拣自己家乡的封条看,只见那边架上封条大书“京都红颜簿籍”,世宝因问:“何为‘京都红颜簿籍’?”仙女道:“京中的美女也,”世宝道:“京都这么大,不知记录多少人如今单我们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个女孩儿。”仙女微笑道:“京中女子固多,不过择其 紧要者录之,两边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便无册可录了。”世宝再看下首书架,上写着“京都红颜二册”,又一书架写着“京都美女第三册 ”。世宝便伸手 先将“京都美女第三册 ”书架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看时,只见这首页上画的既非人物也非山水,不过是水墨画,满纸胡乱画些。后有几行字迹,写道是: 清风吹荷露,佳人湖边驻。心高气傲,命格贱。风流丽质主母怨。灾祸只因美艳生,情浓公子没法争。 世宝看了不甚明白。又见后面画着一朵鲜花,也有几句言词写道是: 鲜花绽放红妆新 仓松不老绿常青 一遭风雨摧残至 丽质红妆随风逝 世宝看了,也解说不出是何意思,遂将这一本册子搁起来,又去开了“第二册 ”。拿起一本册来打开看时,只见首页也是画,却画着一枝梅花,下面有一个堰塘, 其中水涸泥干,泥里几条泥鳅,后面书云: 梅立岸边花绽放,塘枯水干鳅命危。 数九寒天年关近,布衾破缝风吹絮。 世宝看了又不懂。又去取那“第一册 ”看时,只见头一页上画着是两株松树,木上悬着一围腰带;地下一把弓,旁边一本书。也有四句诗道: 王谢堂前飞彩燕, 春花沐日人人羡。 张弓一箭射双雕, 敏捷不及命送掉。 世宝看了仍不懂,待要问时,知他必不肯泄漏天机,待要丢下又舍不得。遂往后看, 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一个香蕙。也有一首诗云: 弦牵首尾不自由, 拉弓发箭射雕虬。 闲挂墙上绿霉生, 拉弓暂时却无人。 后面又画着两个人锄地,一条大河,一只小船,船中有一女子坐弹琵琶。画 后也有四句写着道: 春风吹绿河岸柳, 仕女春游把琴奏。 两个农夫锄地忙, 二十四节细参详。 后面又画着几缕彩云,一湾秋水。其诗曰: 云霞满天飞白鹤, 秋水长天映日辉。 富贵之时手撒漫, 贫囧困穷无白面。 后面又画着一块石头在泥污之中。其词云: 石掉泥中需水涤, 心明性洁不染泥。 后面忽画一恶虎,追一美女,欲食之意。其语云: 天生丽质体态骄, 袅袅飘飘身材俏。 不见风流公子哥, 闪出斑斓猛虎啸。 后面便是一所寺庙,里面有一美女在内看经独坐。其词云: 荒山古寺人丁稀, 十八罗汉庙中立。 富贵王侯将相女, 今伴佛前念啊弥。 后面便是一片雪山,上有一只凤凰。其诗云: 风吹瑞雪笼山顶, 雾罩长空锁树林。 凤凰鸣叫寻配偶, 却闻野狗林中吼。 后面又是一处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织。其诗曰:背靠青山面绿水,屋前肥田飞秧鸡。村妇独自纺绩麻,酒肆却自人喧哗。 诗后又画一盆兰花,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女。也有诗云: 春风吹得桃花开,历经盛夏鲜果来。 常笑痴人不知趣,却在家中把兰栽。 诗后又画一座楼房,上有一美人悬梁自尽。其诗云: 春风过后酸风来,公子只知酒色嗨。 明里暗斗争风流,祸端起处世宝求。 世宝还欲看时,那仙女知他天分聪明、性情颖慧,恐泄漏天机,便掩了卷册笑向世宝道:“且随我去游玩奇景,何必在此看书。?” 世宝恍恍惚惚,不觉弃了卷册,又随仙女来至后面。 分卷阅读16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但见画栋雕檐,珠帘绣幕,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好所在也。正是: 彩光十色地放光,亭台楼阁灯火煌。 又听仙女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一言未了,只见房中走出几个仙女来,个个貌美,红衣飘舞,娇若芙蓉,媚眼勾魂。见了世宝,都怨仙女道:“我们不知系何贵客,忙的接出来!姐姐曾说今日今时必有灵珠的生魂前来游玩,故我等 久待,何故反引这色魔来污染清净女儿之地?”世宝听如此说,便吓的欲退, 果觉自形好色不堪。仙女忙携住世宝的手向众仙姬笑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杨府去接灵珠,偶遇杨公之灵,嘱吾云:‘吾家自朝廷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流传,已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我等之子孙虽多, 竟无可以继业者。惟嫡孙世宝一人,禀性乖张,用情□□,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子偶来,望先以□□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他跳出迷人圈子,入于正路,便是吾之幸了。’如此嘱吾,故发慈心,引彼至此。先以他家上中下三等女子的终身册籍令其熟玩,尚未觉悟;故引了再到此处,遍历那饮馔声色之事,或冀将来一悟,未可知也。” 说毕,携了世宝入室。但闻一缕幽香,不知所闻何物。世宝不禁相问,仙女笑道:“此香乃尘世所无,尔如何能知!此乃采集百花之精气合八卦运阴阳炼出此香,名为‘百花露’。”世宝听了,自是羡慕。于是大家入座,小丫鬟捧上 茶来,世宝觉得香清味美,迥非常品,因又问何名。仙女道:“此茶出在开县鸡鸣山,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的宿露烹了,名曰‘鸡鸣五鼓茶’。”世宝听了,点头称赏。因看房内瑶琴、古筝、古画、新诗,无所不有 壁上也挂着一副对联,书云: 仙家宝地藏美玉 琼楼玉宇住娇娥 世宝看毕,因又请问众仙女姓名:一名痴情,一名钟情,一名愁怨, 一名思思,各各道号不一。少刻,有小丫鬟来调桌安椅,摆设酒馔。正是: 美酒飘香引人醉,浓香薰得人欲睡。 世宝因此酒,香冽异常,又不禁相问,仙女道:“此酒乃以百花,之汁,加 百种粮食酿造,因名为‘百花酿’。”世宝称赏不迭。 饮酒间,又有十个舞女上来,请问演何调曲。仙女道:“就将《滚滚红尘》 唱演上来。”舞女们答应了,便轻敲檀板,款按银筝,听他歌道是: 仙女道:“此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 南北九宫之调。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若非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曲,反成嚼蜡矣。” 说毕,回头命小鬟取了《滚滚红尘》原稿来,递与世宝。宝玉接过来,一面目视其文,耳聆其歌曰: 开天辟地,多少痴男却只为美色。奈何红颜,伤怀心。 以为是好姻缘,却是孽姻缘。岁月如歌,春夏秋冬雨雪飞,终不忘娇媚寂寞时。叹人间无情无义。纵然美若天仙,总有暮年色衰。 一个是琅琊仙子,一个是顽石修真。若说没姻缘,怎么就能遇见; 若说有缘,如何空自咨嗟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自牵挂。一个是空中月,一 个是园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日日流夜夜洒,四季流不完! 却说世宝听了此曲,散漫无理,未见得好处;但其声韵凄婉,竟能销魂。 因此也不问其原委,也不究其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因又看下面道: 喜荣华富贵,恨大限到,眼睁睁魂归地府,命入黄泉。 望乡台上望家乡。儿女哭断肠:有缘来生聚!,无缘至此别, 风风雨路漫漫,抛弃骨肉家园,断肠人魂断天涯,黄泉下相会,姻缘前身注,离合皆分定。 歌毕,还又歌副歌。仙女见世宝甚无趣味,因叹:“痴儿竟尚未悟!”那世宝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觉朦胧恍惚,告醉求卧。 仙女便命撤去残席,送世宝至一香闺绣阁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仙女在内,其鲜艳妩媚大似张敏,袅娜风流又如春花。正不知是何意,忽见仙女说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那些淫污公子与流□□子玷辱了。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解,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耳。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色魔也!”世宝听了,唬的慌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幼,不知‘淫’为何事。”仙女:“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 分卷阅读17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就是个好色的人。久后才得顿悟。 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虽可为良友,却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 见弃于世道。故引子前来,醉以美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字夏雪者许配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之风光尚然如此,何况尘世之情景呢。从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 于经济之道。”说毕,便讲了些淫污之事,推世宝入房中,将门掩上自去。 那世宝恍恍惚惚,依着仙女所教,未免作起淫污的事来,也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软语,与夏雪难解难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玩之时,忽然至一个 所在,但见荆榛遍地,狼虎同行,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之 间,忽见仙女从后追来,说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世宝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仙女道:“此乃地狱,深有十八层,内有恶鬼无数。中无路可通,只有一个马车,黑无常驾车,白无常引路”话犹未了,只听地狱内响如 雷声,有许多夜叉鬼将世宝拖将下去。吓得世宝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夏雪救我!”吓得梅香辈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世宝不怕,我们在这里呢!” 却说夏雪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狗儿打架,忽闻世宝在梦中唤他 的名儿,因纳闷道:“我的名儿这里从无人知道,他如何得知,在梦中叫出来?” 未知何因,下回分解。 第6章 夏氏因听见世宝梦中唤他的名字,心中纳闷,又不好细问。刚才世宝迷迷 惑惑,若有所失,遂起身揉眼整衣。梅香过来给他系裤带时,看见内裤上湿了好大一片,以为是世宝尿床了,用手一摸,只觉冰冷粘湿的一片,才知不是尿液,吓的忙褪回手来,问:“是怎么了?”世宝红了脸,把她手拨开了。梅香也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偶尔也听到些男女情爱之事,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况且年纪又比世宝大几岁,近来也春心荡漾。今见世宝如此,心中一阵鹿撞,砰砰跳个不了,不觉把个粉脸羞的通红,也不在问。仍旧理好衣裳, 随至杨母处来,吃过晚饭,过这边来,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内 裤与世宝换上。世宝搂住梅香道:“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梅香也含着羞悄悄的笑问道:“你为什么——”说到这里,把眼又往四下里瞧了瞧,才又问道:“那是那里流出来的?”世宝道:“你说呢?”,梅香却只瞅着他笑。迟了一会,世宝才把梦中之事细说与梅香听。说到淫污私情,羞的梅香掩面伏身而笑。世宝也喜梅香柔媚姣俏,遂强拉梅香在床上行起淫污之事,梅香自知杨母曾将他给了世宝,也无可推拒的,半推半就,无奈何,只得任世宝随意摆弄一番。自此世宝经常和梅香行云布雨,梅香服侍世宝尽情发泄。 且说杨府中合算起来,从上至下,也有四百余口人,一天也有一二十件事,竟如乱麻一般,没个头绪。正思从那一件事说起,却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杨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杨府中来,因此便就这一家说起,倒还是个头绪。 原来这一家,姓赵,乃本地人氏,祖上也做过官,昔年曾与赵云秀之祖赵夫人之父认识。因贪赵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那时只有赵夫人之大兄云秀之父与赵夫人随在京的知有此一门远亲,余者也皆不知。目今其祖早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赵猛,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乡村中住了。赵猛也相继身故,有子小名猪儿,娶妻黄氏,生子赵贵;又生一女,名唤赵倩:一家四口, 以务农为业。因猪儿白日间自作些生计,黄氏又操井臼等事,赵倩赵贵姊弟两个无人照管,猪儿遂将岳母黄姥姥接来,一处过活。这黄姥姥乃是个久经世代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子息,只靠两亩薄田度日。如今女婿接了养活。岂不愿意呢,遂一心一计,帮着女儿女婿过活。 因这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猪儿未免心中烦躁,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里闲寻气恼,黄氏不敢顶撞。因此黄姥姥看不过,便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家儿,那一个不是老老实实,守着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呢!你皆因年小时候,托着老子娘的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了!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 脚下。这京都城中遍地皆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罢了。在家跳蹋也没用!”猪儿听了道:“你老只会在炕头上坐着胡说,难道叫我打劫去不成?”黄姥姥说道:“谁叫你去打劫呢也到底大家想个方法儿才好。不然那银子钱会自己跑到咱们家里来不成?”猪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做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就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黄姥姥道“这倒也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分卷阅读18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咱们谋到了,靠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京都赵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就和他,才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家的二小姐着实爽快会待人的,倒不装大,如今现是杨府二老爷的夫人。听见他们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的了,又爱斋僧布施。如今赵府虽升了官儿,只怕二姑太太还认的咱们,你为什么不走动走动或者她还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只要他发点好心,拔根豪毛,比咱们的腰还壮呢。”黄氏接口道:“你老说的好,你我这样嘴脸,怎么好到他门上去只怕他那门上人也不肯进去告诉,没的白打嘴现世的!” 谁知猪儿利名心重,听如此说,心下便有些活动;又听他妻子这番话,便笑道: “姥姥既这么说,况且当日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为什么不你老人家明日就去走一遭,先试试风头?”黄姥姥道:“哎哟!可是说的了:‘侯门似海。’我是 个什么东西!他家人又不认得我,去了也是白跑。”猪儿道:“不妨,我教给你 个法儿。你竟带了赵贵先去找门房向大爷,要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这向大爷 先时和我父亲比较熟,我们本极好的。”黄姥姥道:“我也知道。只是许多时 不走动,知道他如今是怎样——这也说不得了!你又是个男人,这么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的媳妇儿,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副老脸去碰碰,果然有好处,大家也有益。”当晚计议已定。 次日天未明时,黄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又将赵贵教了几句话。五六岁的孩子, 听见带了他进城逛去,喜欢的无不应承。于是黄姥姥带了赵贵,进城至王府井大街来。到了杨府大门前石狮子旁边,只见满门口的轿马。黄姥姥不敢过去,掸掸衣服,又教了赵贵几句话,然后溜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门上,说东谈西的。黄姥姥只得蹭上来问:“老爷们好啊。”众人打量了一会,便问:“是那里来的?”黄姥姥陪笑道:“我找门房向大爷的。烦那位老爷替我请他出来。”那些人听了,都不理他,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那墙畸角儿等着,一会子他们家里就有人出来。”内中有个年老的说道:“何苦误他的事呢?”对黄姥姥道:“向大爷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们奶奶儿倒在家呢。你打这边绕到 后街门上找就是了。”黄姥姥谢了,遂领着赵贵绕至后门上,只见门上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玩耍的,闹吵吵三二十个孩子在那里。黄姥姥便拉住一个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向大娘在家么?”那孩子翻眼瞅着道:“那个向大娘 我们这里向大娘有几个呢,不知那一个行当儿上的?”黄姥姥道:“他是太太的门房。”那孩子道:“这个容易,你跟了我来。”引着黄姥姥进了后院,到一个院子墙边,指道:“这就是他家。”又叫道:“向大妈,有个老奶奶找你呢。” 向阳家的在内忙迎出来,问:“是那位?”黄姥姥迎上来笑问道:“好啊向嫂子。”向阳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黄姥姥,你好你说么,这几年不见,我就忘了。请家里坐。”黄姥姥一面走,一面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了,那里还记得我们?”说着,来至房中,向阳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向阳家的又问道:“赵贵长了这么大了么!”又问些别后闲话。又问黄姥姥:“今日还是是那阵风吹得到此?”黄姥姥便说:“原是专门来瞧瞧嫂子;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就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 向阳家的听了,便已猜着几分来意。只因他丈夫昔年争买田地一事,多得猪儿他父亲帮忙,今见黄姥姥如此,心中难却其意;二则也要显弄自己的体面。便笑说:“姥姥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叫你见个真佛儿去的呢。论理,人来客至,却都不与我相干。我们这里都是各一样儿:我们男的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闲了时带着小爷们出门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皆因你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我竟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儿去。但只一件,你还不知道呢:我们这里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不理事,都是杨德官媳妇当家。你打量德官二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儿,大舅老爷的女孩儿,赵云秀。”黄姥姥听了,忙问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日就说他不错。这么说起来,我今儿还得见他了?”向阳家的道:“这个自然。如今有客来,都是云秀姑娘周旋接待。今儿宁可不见太太,倒得见他一面,才不枉走这一遭儿。”黄姥姥道:“阿弥陀佛! 这全仗嫂子方便了。”向阳家的说:“姥姥说那里话。俗语说的好:‘与人方便, 自己方便。’不过用我一句话,又费不着我什么事。”说着,便唤小丫头:“到倒厅儿上,悄悄的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小丫头去了。 这里二人又说了些闲话。黄姥姥因说:“这位赵 分卷阅读19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云秀姑娘,今年不过十八九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可是难得的!”向阳家的听了道:“!我的姥姥告诉不得你了!这赵云秀姑娘年纪儿虽小,行事儿比是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儿似的,少说着只怕有一万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的男人也说不过他呢。回来你见了就知道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说着,小丫头回来说:“老 太太屋里摆完了饭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向阳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黄姥姥:“快走,这一下来就只吃饭是个空儿,咱们先等着去。若迟了一步,回事的人多了,就难说了。再歇了午觉,越发没时候了。”说着,一齐下了炕,整顿衣服,又教了赵贵几句话,跟着向阳家的,逶迤往杨德官的住宅来。 先至倒厅,向阳家的将黄姥姥安插住等着,自己却先过影壁,走进了院门,知赵云秀尚未出来,先找着云秀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静儿的。向阳家的先将黄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所以我带了他过来。等着奶奶下来,我细细儿的回明了,想来奶奶也不至嗔着我莽撞的。”静儿听了,便作了个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向阳家的才出去领了他们进来,上了正房台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知是何气味,身子就像在云端里一般。满屋里的东西都是耀眼争光,使人头晕目眩,黄姥姥此时只有点头咂嘴念佛而已。于是走到东边这间屋里,乃是杨德官的女儿睡觉之所。静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黄姥姥两眼,只得问个好,让了坐。黄姥姥见静儿遍身绫罗,插金戴银,花容月貌,便当是赵云秀了,才要称“姑奶奶”, 只见向阳家的说:“他是静姑娘。”又见静儿赶着向阳家的叫他“向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体面的丫头。于是让黄姥姥和赵贵上了炕,静儿和向阳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们倒了茶来吃了。 黄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很似打罗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似的,却不住的乱晃。黄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呢?”正发呆时,陡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倒吓得不住的揉眼睛。接着一连又是□□下,欲待问时,只见小丫头们一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静儿和向阳家的忙起身说:“姥姥只管坐着,等是时候儿我们来请你。”说着迎出去了。黄姥姥只屏声侧耳默坐。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个妇人,脚步声渐渐走近,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三两个妇人,都捧着大红油漆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道“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去,只有 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忽见两个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 桌上碗盘摆列,仍是满满的鱼肉,不过略动了几样。贵一见就吵着要肉吃,黄姥姥打了他一巴掌。 忽见向阳家的笑嘻嘻走过来,点手儿叫他。黄姥姥会意,于是带着赵贵下炕。 至堂屋中间,向阳家的又和他咕唧了一会,方蹭到这边屋内,只见门外铜钩上悬 着大红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条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的靠背和一个引枕,铺着金线闪的大坐褥,傍边有银唾盒,那赵云秀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 围着那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面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静儿站在炕沿边, 捧着小小的一个红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儿。赵云秀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那灰,慢慢的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向阳家的已带了两个人立在面前了,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向阳家的:“怎么不早说!”黄姥姥已在地下拜了几拜,问姑奶奶安。赵云秀忙说:“向姐姐,搀着不拜罢。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儿,不敢称呼。”向阳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个姥姥了。”赵云秀点头,黄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下了,赵贵便躲在他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赵云秀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黄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到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瞧着也不像。”赵云秀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托赖着祖父的虚名,作个穷官儿罢咧,谁家有什么不过也是个空架子,俗语儿说的好,‘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向阳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向阳家的道:“等奶奶的示下。” 赵云秀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就罢;要得闲呢,就回了,看怎么说。”向阳家的答应去了。 这里赵云秀叫人抓了些果子给赵贵吃,刚问了几句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儿管事的来回话。静儿回了,赵云秀道:“我这里陪客 分卷阅读20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呢,晚上再来回。要有紧事,你就带进来现办。”静儿出去,一会进来说:“我问了,没什么要紧的。我叫他们散了。”赵云秀点头。只见向阳家的回来,向赵云秀道:“太太说:‘今日不得闲儿,二奶奶陪着也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要是白来逛逛呢便罢;有什么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黄姥姥道:“也没甚的说,不过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向阳家的道:“没有什么说的便罢;要有话,只管回二奶奶,和太太是一样儿的。”一面说一面递了个眼色儿。黄姥姥会意,未语先红了脸。待要不说,今日所为何来只得勉强说道:“论今日初次见,原不该说的,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 这里来,少不得说了……”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小大爷进来了。”赵云秀忙和黄姥姥摆手道:“不必说了。”一面便问:“你杨光明大爷在那里呢?”只听一路靴子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段苗条,美服华冠,轻裘宝带。黄姥姥此时坐不是站不是,藏没处藏,躲没处躲。赵云秀笑道:“你只管坐着罢,这是我侄儿。”黄姥姥才扭扭捏捏的在炕沿儿上侧身坐下。 那杨光明请了安,笑回道:“我父亲打发来求婶子,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儿请个要紧的客,略摆一摆就送来。”赵云秀道:“你来迟了,昨儿已经给了人了。”杨光明听说,便笑嘻嘻的在炕沿上下个半跪道:“婶子要不借,我父亲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要挨一顿好打。好婶子,只当可怜我罢!”赵云秀笑道:“也没见我们赵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别看见我的东西才罢,一见了就想拿了去。”杨光明笑道:“只求婶娘开恩罢!”赵云秀道:“碰坏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静儿拿了楼门上钥匙,叫几个妥当人来抬去。杨光明喜的眉开眼笑,忙说:“我亲自带人拿去,别叫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这赵云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向窗外叫:“光明儿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请光明大爷回来呢!”杨光明忙回来,满脸笑容的瞅着赵云秀,听何指示。那赵云秀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脸一红,笑道:“罢了,你先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 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杨光明答应个是,抿着嘴儿一笑,方慢慢退去。 这黄姥姥方安顿了,便说道:“我今日带了你侄儿,不为别的,因他爹娘连吃的没有,天气又冷,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贵儿道:“你爹在家里怎么教你的打发咱们来作啥事的只顾吃果子!”赵云秀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因问向阳家的道:“这姥姥不知用了早饭没有呢?”黄姥姥忙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赵云秀便命快传饭来。一时向阳家的传了一桌客馔,摆在东屋里,过来带了黄姥姥和赵贵过去吃饭。赵云秀这里道:“向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一面又叫过向阳家的来问道:“方才回了太太,太太怎么说了?”向阳家的道:“太太说:‘他们原不是一家子;当年他们的祖和太老爷在一处做官,因连了宗的。这几年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了,却也从没空过的。如今来瞧我们,也是他的好意,别简慢了他。要有什么话,叫二奶奶裁夺着就是了。’”赵云秀听了说道:“怪道既是一家子,我怎么连影儿也不知道!” 说话间,黄姥姥已吃完了饭,拉了赵贵过来,舔唇咂嘴的道谢。赵云秀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方才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论起亲戚来,原该不等上门就有照应才是;但只如今家里事情太多,太太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是有的。我如今接着管事,这些亲戚们又都不大知道,况且外面看着虽是烈烈轰轰,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给人也未必信。你既大远的来了,又是头一遭儿和我张个口,怎么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作衣裳的二十两银子还没动呢,你不嫌少,先拿了去用罢。”那黄姥姥先听见告艰苦,只当是没想头了;又听见给他二十两银子,喜的眉开眼笑道:“我们也知道艰难的,但只俗语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还大’呢。凭他怎样,你老拔一根豪毛比我们的腰还壮哩。”向阳家的在旁听见他说 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赵云秀笑而不睬,叫静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串钱,都送至黄姥姥跟前。赵云秀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们作件冬衣罢。改日没事,只管来逛逛,才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不虚留你们了,到家该问好的都问个好儿罢。”一面说,一面就站起来了。 黄姥姥只是千恩万谢的,拿了银钱,跟着向阳家的走到外边。向阳家的道:“我的娘!你怎么见了他倒不会说话了呢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就是亲侄儿也要说的和软些儿。那杨光明大爷才是他的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个侄儿来了呢!”黄姥姥笑道:“我的嫂子!我见了他,心眼儿里爱还爱不过来,那里还说的上话来?”二人说着,又到向阳家坐了片刻。黄姥姥要留下一块银子给向家的孩子们买果子吃,向 分卷阅读21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阳家的那里放在眼里,执意不肯。黄姥姥感谢不尽,仍从后门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7章 向阳家的送了黄姥姥去后,便上来回赵夫人话,谁知赵夫人不在上房,问 丫鬟们,方知往张姨妈那边说话儿去了。向阳家的听说,便出东角门过东院往内院来。刚至院门前,只见赵夫人的丫鬟杨梅和那一个女孩儿站在台阶 儿上玩呢。看见向阳家的进来,便知有话来回,因往里努嘴儿。 向阳家的轻轻掀帘进去,见赵夫人正和张姨妈长篇大套的说些家务人情话。向阳家的不敢惊动,遂进里间来。只见张敏淡妆打扮,头上只把头发挽了,坐在炕里边,伏在几上和丫鬟画眉正在那里描花样子呢。见他进来,便放下笔,转过身,满面堆笑让:“向姐姐坐。”向阳家的也忙陪笑问道:“姑娘好?”一面炕沿边坐了,因说:“这有两三天也没见姑娘到那边逛逛去,只怕是你世宝兄弟冲撞了你不成?” 张敏笑道:“那里的话。只因我那宗病又发了,所以且静养两天。”向阳家的道: “正是呢。姑娘到底有什么病根儿也该趁早请个大夫认真医治医治。小小的年纪儿倒作下个病根儿,也不是玩的呢。”张敏听说笑道:“再别提起这个病!也不知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花了多少钱,总不见一点效验儿。后来还亏了一个道士,专治疑难杂症,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先天生成,幸而我身体壮还不碍事,要是吃药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个仙方儿,又给了一包末药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他说犯了时吃一丸就好了。倒也奇怪,这倒效验些。”向阳家的因问道:“不知是什么方儿姑娘说了,我们也好记着说给人知道。要遇见这样病,也是行好的事”张敏笑道:“不问这方儿还好,若问这方儿,真把人琐碎死了!东西药料一概却都有限,最难得是‘麻烦’二字:要春天百花露一斤,夏天蚊子心半斤,秋天的蚂蚱腿八两,冬天黑熊胆两个。 将这四样东西一起在锅里小火慢熬制干,然后捣末,一齐研好;又要惊蛰这日的 雨水一碗……”向阳家的笑道:“这蚊子心半斤,要多少蚊子才够半斤,这么说就得几年的工夫呢。倘或惊蛰 这日不下雨,可又怎么着呢?”张敏笑道:“所以了!那里有这么可巧的雨也只好再等罢了。还要立夏这日的雨水一碗,立冬这日的雪,大寒这日的雨水一碗 。把这四样调匀了,丸了拇指大的丸子,盛在旧陶瓷坛里,埋在松树底下。若发 了病的时候儿,拿出来吃一丸,用一两黄莲煎汤送下。” 向阳家的听了,笑道:“阿弥陀佛!真巧死了人。等十年还未必碰的全呢!” 张敏道:“竟好。自他去后,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如今从家里带了来,现埋在院子里松树底下。”向阳家的又道:“这药有名字没有呢?”张敏道:“有。也是那道士说的,叫作‘阴阳太极丸’。”向阳家的听了点头儿,因又说:“这病发了时,到底怎么着?”张敏道:“也不觉什么,不过只咳喘些,吃一丸也就好了。” 向阳家的还要说话时,忽听赵夫人问道:“谁在里头?”向阳家的忙出来答应了,便回了黄姥姥之事。略待半刻,见赵夫人无话,方欲退出去,张姨妈忽又笑道: “你且站住。我有一件东西,你带了去罢。”说着便叫:“白苇!”帘栊响处,才和杨梅玩的那个小丫头进来,问:“太太叫我做什么?”张姨妈道:“把那匣子里的花儿拿来。”白苇答应了,向那边捧了个小锦匣儿来。张姨妈道:“这是宫里头作的新鲜花样儿红纱花,五枝。昨儿我想起来,放着可惜旧了,何不给他们姐妹们戴去。昨儿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儿来得巧,就带了去罢。你家的三位姑娘拿去分了罢。”赵夫人道:“留着给敏小姐戴也罢了,又想着他们。”张姨妈道:“姨太太不知,张敏怪着呢,他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 说着,向阳家的拿了匣子,走出房门。见杨梅仍在那里晒太阳,向阳家的 问道:“那白苇小丫头子可就是时常说的,进城时买的、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个 小丫头吗?”杨梅道:“可不就是他。”正说着,只见白苇笑嘻嘻的走来,向阳 家的便拉了他的手细细的看了一回,因向杨梅笑道:“这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 们府里的杨光明老爷的媳妇夏雪的样子。”杨梅道:“我也这么说呢。”向阳家的又问白苇:“你几岁投身到这里?”又问:“你父母在那里呢今年十几了本处是那里的人?”白苇听问,摇头说:“不记得了。”向阳家的和杨梅听了,倒反为叹息了一回。 一时向阳家的携花至赵夫人正房后。原来近日杨母说孙女们太多,一处挤着倒不便,只留世宝春花二人在这边解闷,却将梅花、桃花、芙蓉三人移到赵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内居住,令胡静陪伴照管。如今向阳家的故顺路先往这里来,只见几个小丫头都在内默坐,听着呼 分卷阅读22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唤。梅花的丫鬟书香和桃花的丫鬟唐诗二人,正掀帘子出来,手里都捧着茶盘茶杯,向阳家的便知他姐妹在一处坐着,也进入房内。 只见梅花、桃花二人正在茶几上对弈围棋。向阳家的将花送上,说明原故,二人忙住了棋,都欠身道谢,命丫鬟们收了。 向阳家的答应了,因说:“四姑娘不在房里,只怕在老太太那边呢?”丫鬟们道:“在那屋里不是?”向阳家的听了,便往这边屋里来。只见芙蓉正同威灵庵的小尼姑慧根两个一处玩耍呢,见向阳家的进来,便问他何事。向阳家的将花匣打开,说明原故,芙蓉笑道:“我这里正和慧根说,我明儿也要剃了头跟他作尼姑去呢。可巧又送了花来,要剃了头,可把花儿戴在那里呢?”说着,大家取笑一回,芙蓉命丫鬟收了。向阳家的因问慧根:“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师父那秃驴那里去了?”慧根道:“我们一早就来了。我师父见过太太,就往孙老爷府里去了, 叫我在这里等他呢。”向阳家的又道:“十五的月例香供银子可得了没有?”慧根道:“不知道。”芙蓉便问向阳家的:“如今各庙月例银子是谁管着?”向阳家的道:“孙红管着。”芙蓉听了笑道:“这就是了。他师父一来了,孙红家的就赶上来,和他师父咕唧了半日,想必就是为这个事了。” 那向阳家的又和慧根唠叨了一回,便往赵云秀处来。穿过了夹道子,从胡静后窗下越过西边围墙,出西边门,进云秀院中。走至堂屋,只见小丫头丽娟坐在房门槛儿上,见向阳家的来了,连忙的摆手儿,叫他往东屋里去。向阳家的会意,忙着蹑手蹑脚儿的往东边屋里来,只见奶妈拍着大小姐睡觉呢。向阳家的悄悄儿问道:“二奶奶睡午觉呢吗也该清醒了。”奶妈笑着,撇着嘴摇头儿。正问着,只听那边微有笑声儿,却是杨德官的声音。接着房门响,静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人舀水。静儿便进这边来,见了向阳家的,便问:“你老人家又来作什么?”向阳家的忙起身拿匣子给他看道:“送花儿来了。”静儿听了,便打开匣子,拿了二枝,抽身去了。半刻工夫,手里拿出一枝来,先叫霞光来,吩咐:“送到那边府里,给夏雪大奶奶戴的。”次后方命向阳家的回去道谢。 向阳家的这才往杨母这边来,过了穿堂,顶头忽见他的女孩儿打扮着才从他婆家来。向阳家的忙问:“你这会子跑来作什么?”他女孩儿说:“妈,一向身上好我在家里等了这半日,妈竟不去,什么事情这么忙的不回家我等烦了,自己先到了老太太跟前请了安了,这会子请太太的安去。妈还有什么不了的差事手里是什么东西?”向阳家的笑道:“嗳!今儿偏偏来了个黄姥姥,我自己多事,为他跑了半日。这会子叫姨太太看见了,叫送这几枝花儿给姑娘奶奶们去,这还没有送完呢。你今儿来,一定有什么事情。”女孩儿笑道:“你老人家倒会猜,一猜就猜着了。实对你老人家说:你女婿因前儿多喝了点酒,和人争起来,不知怎么叫人放了把邪火,说他来历不明,告到衙门里,要递解还乡。所以我来和你老人家商量商量,讨个情分。不知求那个可以了事?”向阳家的听了道:“我就知道。这算什么大事,忙的这么着!你先家去,等我送下春花姑娘的花儿就回去。这会儿太太二奶奶都不得闲儿呢!”女孩儿听说,便回去了,还说:“妈,好歹快来。”向阳家的道:“是了罢!小人儿家没经过什么事,就急的这么个样儿。”说着,便到春花房中去了。 谁知此时春花不在自己房里,却在世宝房中,两人正在搂搂抱抱亲嘴呢。向阳家的进来,笑道:“春花姑娘,姨太太叫我送花儿来了。”世宝听说,便说:“什么花儿拿来我瞧瞧。”一面便伸手接过匣子来看时,原来是两枝宫制红纱新巧的金钗。春花从世宝腿上站起身撇了一眼,就世宝手中看了一看,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向阳家的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春花冷笑道:“我就知道么!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呀。”向阳家的听了,一声儿也不敢言语。世宝问道: “向姐姐,你作什么到那边去了?”向阳家的因说:“太太在那里,我回话去了, 姨太太就顺便叫我带来的。”世宝道:“张敏姐姐在家里作什么呢怎么这几日也不过来?”向阳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世宝听了,便和丫头们说:“谁去瞧瞧,就说我和王姑娘打发来问姨娘姐姐安,问姐姐是什么病,吃什么药。论理,我该亲自来的,就说才从学里回来,也着了有点感冒,改日再亲自来看。”说着,冰心便答应去了。向阳家的自去无话。 原来向阳家的女婿便是郑开的好友钱江,近日因卖书画,和人打官司,故叫 女人来讨情。向阳家的仗着主子的势力,把这些事也不放在心上,晚上只求求赵云秀姐便完了。 至掌灯时,赵云秀卸了妆,来见赵夫人,回说:“今儿张家送了来的东西,我已收了。咱们送他的,趁着他家有年下送鲜的船,交给他带了去了。”赵夫人点点头儿。赵云秀又道:“开州伯老太太生日的礼已经打点了,太太派谁送去?”赵夫人道:“你瞧谁闲着,叫 分卷阅读23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四个女人去就完了,又来问我。”云秀道:“今日德禄大嫂子来请我明日去逛逛,明日有什么事没有?”赵夫人道:“有事没事都碍不着什么。每常他来请,有我们,你自然不便;他不请我们单请你,可知是他的诚心叫你散心散心。 别辜负了他的心,倒该过去走走才是。”云秀姐答应了。当下胡静桃花等姊妹们也都定省毕,各归房无话。 次日赵云秀姐梳洗了,先回赵夫人毕,方来辞杨母。世宝听了,也要逛去,云秀姐只得答应着。立等换了衣裳,姐儿两个坐了车。一时进入杨府,早有杨德禄之妻吴氏与杨光明媳妇夏雪,婆媳两个带着多少侍妾丫鬟等接出仪门。那吴氏一见赵云秀,必先嘲笑一阵,一手拉了世宝,同入上房里坐下。夏雪献了茶。赵云秀姐便说:“你们请我来作什么拿什么孝敬我有东西就献上来罢,我还有事呢!”吴氏未及答应,几个媳妇们先笑道:“二奶奶今日不来就罢,既来了,就依不得你老人家了。”正说着, 只见杨光明进来请安。世宝因道:“大哥哥今儿不在家么?”吴氏道:“今儿出城请老爷的安去了。”又道:“可是你怪闷的,坐在这里作什么何不出去逛逛呢?” 夏雪笑道:“今日可巧:上回世宝叔要见我兄弟,今儿他在这里书房里坐着呢,为什么不瞧瞧去?”世宝便去要见,吴氏忙吩咐人小心伺候着跟了去。赵云秀姐道:“既这么着,为什么不请进来我也见见呢?”吴氏笑道:“罢,罢,可以不必见。比不得咱们家的孩子,胡打海摔的惯了的。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没见过你这样泼辣货。还叫人家笑话死呢!”赵云秀姐笑道:“我不笑话他就罢了,他敢笑话我?” 杨光明道:“他生的腼腆,没见过大阵仗儿,婶子见了,没的生气。”赵云秀啐道:“呸!臊!他是哪吒我也要见见。别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带来,打你顿好嘴巴子。”杨光明溜湫着眼儿笑道:“何苦婶子又使利害!我们带了来就是了。”赵云秀也笑了。 说着出去一会儿,果然带了个后生来:比世宝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 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更在世宝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些女儿之态,腼腆含糊的赵云秀姐请安问好。云秀喜的先推世宝笑道:“比下去了!”便探身一把攥了这孩子的手,叫他身旁坐下,慢慢问他年纪读书等事,方知他学名叫夏雨。早有赵云秀姐跟的丫鬟媳妇们,看见云秀姐初见夏雨并未备得表礼来,遂忙过那边去告诉静儿。静儿素知云秀和夏雪厚密,遂自作主意,拿了一条大金链子,两个“锦绣香囊”,交付来人送过去。赵云秀还说太简薄些。夏雪谢毕,一时吃过了饭,吴氏、赵云秀、夏雪等打起麻将来。 世宝、夏雨二人随便起坐说话儿。那世宝自一见夏雨,心中便如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个呆想,乃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的人物!如今看了,我竟成了丑物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要也生在寒儒薄宦的家 里,早得和他交个朋友,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比他有钱,但绫锦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皮囊;羊羔美酒,也不过填了我这肚子。”那夏雨见了世宝形容出众,举止不凡,更兼金冠绣服,艳婢娇童,——“果然怨不得姐姐素日提起来就夸不绝口。我偏偏生于清寒之家,怎能和他做个好朋友一番,也是缘法”。二人一样胡思乱想。世宝又问他读什么书,夏雨见问,便依实而答。二人你言我语,十来句话,越觉亲密起来了。一时捧上茶果吃茶,世宝便说: “我们两个又不吃酒,把果子摆在里间小炕上,我们那里去,省了闹的你们不安。”于是二人进里间来吃茶。夏雪一面张罗赵云秀吃果酒,一面忙进来嘱咐世宝道:“宝二叔:你侄儿年轻,倘或说话不知轻重,你千万看着我,别理他。他虽腼腆,却脾气拐孤,不大随和儿。”世宝笑道:“你去罢,我知道了。”夏雪又嘱咐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赵云秀姐儿去了。 一时赵云秀吴氏又打发人来问世宝:“要吃什么,只管要去。”世宝只答应着,也无心在饮食上,只问夏雨近日家务等事。夏雨因言:“业师于去岁辞馆,家父年纪老了,残疾在身,公务繁冗,因此尚未议及请师,目下不过在家温习旧课而已。再读书一事也必须有一二知己为伴,时常大家讨论才能有些进益——”世宝不待说完,便道:“正是呢!我们家却有个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师的便可入塾读书,亲戚子弟可以附读。我因上年业师回家去了,也现荒废着。家父之意亦欲暂送我去,且温习着旧书,待明年业师上来,再各自在家读书。家祖母因说:一则家学里子弟太多,恐怕大家淘气,反不好;二则也因我病了几天,遂暂且耽搁着。如此说来, 尊翁如今也为此事悬心,今日回去,何不禀明,就在我们这敝塾中来我也相伴, 彼此有益,岂不是好事?”夏雨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师一事,也曾提起这里的义学倒好,原要来和这里的老爷商议引荐;因这里又有事忙,不便为这点子小事来絮聒。二叔果然度量侄儿或可磨墨洗砚,何不速速作成,彼此不致荒废,既可以常相聚谈 分卷阅读24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乐,岂不是美事?”世宝道:“放心,放心!咱们回来告诉你姐夫姐姐和德官二嫂子,今日你就回家禀明令尊,我回去禀明了祖母,再无不速成之理。” 二人计议已定,那天气已是掌灯时分,出来又看他们玩了一回麻将。算帐时,却又是夏雪吴氏二人输了戏酒的东道,言定后日吃这东道,一面又吃了晚饭。因天黑了,吴氏说:“派两个小子送了夏雨家去。”媳妇们传出去半日。夏雨告辞起身,吴氏问:“派谁送去?”媳妇们回说:“外头派了李三,谁知李三醉了,又骂呢。” 吴氏夏雪都道:“偏又派他作什么那个小子派不得偏又惹他!”赵云秀道:“成日家说你太软弱了,纵的家里人这样,还了得吗?”吴氏道:“你难道不知这李三的连老爷都不理他,你杨德禄大哥哥也不理他。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出来了,才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给主子吃;两日没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尿:不过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都另眼相待,如今谁肯难为他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的好酒,喝醉了无人不骂。我常说给管事的,以后不用派他差使,只当他是个死的就完了。今儿又派了他!”赵云秀道:“我何曾不知这李三到底是你们没主意,何不远远的打发他到庄子上去就完了!”说着,因问:“我们的车可齐备了?”众媳妇们说:“伺候齐了。” 赵云秀也起身告辞,和世宝携手同行。吴氏等送至大厅前,见灯火辉煌,众小厮都在路边侍立。那李三又恃杨德禄不在家,因趁着酒兴,先骂管家钱钟,说他:“不公道,欺软怕硬!有好差使派了别人,这样黑更半夜送人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李三太爷跷起一只腿,比你的头还高些。二十年头里的李三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把子的杂种们!”正骂得兴头上,杨光明送赵云秀的车出来。众人喝他不住,杨光明忍不住便骂了几句,叫人:“捆起来!等明日酒醒了,再问他还寻死不寻死!”那李三那里有杨光明在眼里反大叫起来,赶着杨光明:“光明哥,你别在李三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李三装老爷呢。不是李三一个人,你们作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个家业,到如今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再说别的,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赵云秀在车上和杨光明说:“还不早些打发了这没王法的东西!留在家里,岂不是害亲友知道,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规矩都没有?”杨光明答应了“是”。 众人见他太撒野,只得上来了几个,揪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李三益发连杨德禄都说出来,乱嚷乱叫,说:“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众小厮见说出来的话有天没日的,唬得魂飞魄丧,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 赵云秀和杨光明也遥遥的听见了,都装作没听见。世宝在车上听见,因问赵云秀姐道: “姐姐,你听他说‘爬灰的爬灰’,这是什么话?”赵云秀连忙喝道:“少胡说!那是醉汉嘴里胡说八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说没听见,还倒细问!等我回了太太,看是捶你不捶你!”吓得世宝连忙央告:“好姐姐,我再不敢说这些话了。”赵云秀哄他道:“好兄弟,这才是呢。等回去咱们回了老太太,打发人到家学里去说明了,请了夏雨学中念书去要紧。”说着自回杨府而来。 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8章 世宝和赵云秀回家,见过众家人,世宝告诉杨母要约夏雨上家塾之事,自己 也有个伴读的朋友,正好发愤;又着实称赞夏雨人品好,人又帅,最是招人喜欢的。赵云秀又在一旁帮着说:“改日夏雨还来拜见老祖宗呢。”说的杨母喜欢起来。云秀又趁势请杨母一同过去看戏。杨母虽年高,却极喜欢看戏。后日,吴氏来请,遂带了赵夫人、春花、世宝等过去看戏。至中午时,杨母便回来歇息。赵夫人本好清静,见杨母回来,也就回来了。然后云秀坐了首席,尽欢至晚而散。 世宝送杨母回来,待杨母睡午觉,还要回去看戏,又恐搅的夏雪等人不 便。因想起张敏近日在家养病,未去看视,意欲去看看。若从上房后角门过去,恐怕遇见别事缠绕,又怕遇见他父亲,更为不妥,宁可绕个远儿。当下众嬷嬷丫鬟伺候他换衣服,见不曾换,仍出二门去了,众嬷嬷丫鬟只得跟随出来。还只当他去那边府中看戏,谁知到了穿堂儿,便向东北边绕过厅后而去。偏顶头遇见了门下房客相公沈发、蔡庆二人走来,一见了世宝,便都赶上来笑着,一个搭了肩,一个拉着手,道:“我的大帅哥儿!我说做了好梦呢,好容易遇见你了!”说着,又说了半日才走开。老嬷嬷叫住,因问:“你们二位是往老爷那里去的不是?”二人点头道:“是。”又 分卷阅读25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笑着说:“老爷在风月阁书房里睡午觉呢,不妨事的。”一面说,一面走了,说的世宝也笑了。于是转弯向北奔飘香院来。可巧管库房的总领熊道真和仓头周良,同着几个管事的头目,共七个人从帐房里出来,一 见世宝,赶忙都一齐垂手站立。独有一个买办名唤汪小华,因他多日未见世宝,忙上来行礼请世宝的安,世宝含笑伸手叫他起来。众人都笑说:“前儿在一处看见二爷写的对联儿,越发好了,早晚赏我们几幅贴。”世宝笑道:“在那里看见了?”众人道:“好几处都有,都称赞的了不得,还和我们寻呢!”世宝笑道:“不值什么,你们要只管去书房找梅香就是了。”一面说,一面前走,众人待他过去,方都各自散了。 世宝来至飘香院中,先见张姨妈来,见张姨妈打点针黹与丫鬟们呢。世宝忙请了安,张姨妈一把拉住,抱入怀中,在世宝脸上亲了两口笑说:“这么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来!快坐。”命人沏滚滚的茶来。宝玉一边掏出手绢搽了搽脸上的口水因问:“哥哥没在家么?”张姨妈叹道:“他个败家子,天天在外面鬼混,那里肯在家里呆着?”世宝道:“姐姐身体好了没?”张姨妈道:“可是呢,你前儿又想着打发人来瞧她。在里间,你去瞧。她那里比这里暖和,你那里坐着,我收拾收拾就进来和你说话儿。” 世宝听了,忙快步来到了里间门前,只见吊着半旧的红绸软帘。世宝掀帘一步进去,先就看见张敏坐在炕上作针线,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秀发,红色的棉袄,夹杂着紫色碎花,外边一件背心,葱绿色棉裙:两条腿露出在外十分好看, 性感妖娆。斜眼观瞧,秋波暗送;不言不语,见者频举。世宝一面看,一面问:“姐 姐身体可好?”张敏抬头看见世宝进来,连忙起身含笑答道:“已经好多了,多谢惦记着。”说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下,即令画眉:“倒茶来。”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娘安,又问别的姐妹们好。一面看世宝头上戴着九龙夺宝黄金冠,额上勒着白字努力红抹额,身上穿着大棉袄,系着一根莽蛇皮腰带,项上挂着指头粗细黄金大链子、两耳各有一个金耳钉,里边有一根红绳子拴着从娘胎里带来的鹅卵石。张敏因笑说道:“都说你的这块鹅卵石是个宝贝,究竟未曾细细的看过,我今儿倒要瞧瞧。”说着便挪近前来。世宝亦凑过去,便从项上摘下来,递在张敏手内。张敏托在掌上,只见大如麻雀蛋,白色的,不透明,光滑如脂,有些花纹缠护,上刻有红尘石三个字。 这就是海边那个大石头变化而来,也是世宝的真身。 混沌初开天地分,清气上浮天青青。 浊气下沉化为地,走兽飞禽林中戏。 无极动静阴阳生,凤凰石上把命倾。 真人秘传书三卷,修成人身戏世间。 石自到阎王处挂了名,投胎人间。真身也随着一起从娘胎出来。 张敏看毕,又来来回回在石头上摸来摸去,说来也奇怪,张敏虽是摸的石头,可是世宝却感觉张敏在自己身上摸一样,口里念道:“好姐姐别摸了,摸的我浑身痒痒的,乃回头向画眉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画眉也嘻嘻的笑道:“我看小姐只管摸个不了,我也想摸摸呢。”世宝听了,忙 笑道:“来来来,我干脆脱光衣服让你二人摸个够吧”张敏道:“你们胡说什么话。”世宝道:“好姐姐,你怎么还生气了呢!”张敏道:“在胡说,我告诉老祖母去,看不打烂你屁股”, 世宝看着张敏道:“姐姐和我真是一对。” 画眉笑道:“你这么喜欢小姐,就赶快来提亲。”张敏不等 她说完,便嗔着:“还不去倒茶!”一面又问世宝从那里来。 世宝此时与张敏挨肩坐着,只闻一阵阵的香气,不知何味,遂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没闻过这味儿。”张敏道:“我最怕熏香。好好儿的衣裳,为什么熏他?”世宝道:“那么着这是什么香呢?”张敏想了想,说:“是了,是我早起吃了阴阳太极丸的香气。”世宝笑道:“什么‘阴阳太极丸’,这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呢。”张敏笑道:“又胡说。一个药也是混吃的?”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说:“王姑娘来了。”话犹未完,春花已摇摇摆摆的进来,一见世宝,便笑道:“哎哟!我来的不巧了。”世宝等忙起身让坐。张敏笑道: “这是怎么说?”春花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张敏道:“这是什么意思?”春花道:“什么意思呢:来呢一齐来,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明儿我来,间错开了来,岂不天天有人来呢也不至太冷落,也不至太热闹。姐姐有什么不解的呢?”世宝因见他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襟褂子,便问:“下雪了么?”地下老婆婆们说:“下了这半日了。”世宝道:“取了我的斗篷来。”春花便笑道:“是不是我来了他就该走了!”世宝道:“我何曾说要去,不过拿来预备着。”世宝的奶妈韩嬷嬷便说道:“天又下雪,也要看时候儿,就在这里和姐姐妹妹一处玩玩儿罢。姨太太那里摆茶呢。我叫丫头 分卷阅读26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去取了斗篷来,说给小丫鬟们散了罢?”世宝点头。 韩嬷嬷出去,命小厮们:“都散了罢。” 这里张姨妈已摆了几样细巧茶食,留他们喝茶吃果子。世宝因夸前日在府里杨德禄媳妇大嫂子的泡鸡爪最好吃了。张姨妈连忙把自己做的取了来给他尝。宝玉笑道:“这个就酒才好!”张姨妈便命人灌了上等酒来。韩嬷嬷上来道:“姨太太,酒倒罢了。”世宝笑央道:“好妈妈,我只喝一钟。”韩妈道:“不中用,当着老太太、太太,那怕你喝一坛呢。不是那日我眼错不见,不知那个没□□的只图讨你的喜欢,给了你一口酒喝,葬送的我挨了两天骂!姨太太不知道他的性子呢,喝了酒更弄性。有一天老太太高兴,又尽着他喝;什么日子又不许他喝。何苦我白赔在里头呢?”张姨妈笑道:“老货!只管放心喝你的去罢。我也不许他喝多了。就是老太太问,有我呢!”一面命小丫头:“来,让你奶奶去也吃一杯搪搪寒气。”那韩妈听如此说,只得且和众人吃酒去。这里世宝又说:“不必烫暖了,我只爱喝冷的。”张姨妈道:“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颤儿。”张敏笑道:“世宝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要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要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拿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改了呢。快别吃那冷的了。”世宝听这话有理,便放下冷的,令人烫来方饮。 春花磕着瓜子儿,只管抿着嘴儿笑。可巧春花的丫鬟海鸥走来给春花送小手炉儿,春花因含笑问他说:“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我了呢!”海鸥道:“诗雨姐姐怕姑娘冷,叫我送来的。”春花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了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呢。”世宝听这话,知是春花借此奚落,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了一阵罢了。张敏素知春花是如此惯了的,也不理他。张姨妈因笑道:“你素日身子单弱,禁不得冷,他们惦记着你倒不好?”春花笑道:“姨妈不知道:幸亏是姨妈这里,倘或在别人家,那不叫人家恼吗难道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儿的打家里送了来不说丫头们太小心,还只当我素日是这么轻狂惯了的呢。”张姨妈道:“你是个多心的,有这些想头。我就没有这些心。” 说话时,世宝已是三杯过去了,韩嬷嬷又上来拦阻。世宝正在个心甜意洽之时, 又兼姐妹们说说笑笑,那里肯不吃只得屈意央告:“好妈妈,我再吃两杯就不吃了。”韩嬷嬷道:“你可仔细今儿老爷在家,提防着问你的书!”世宝听了此话,便心中大不悦,慢慢的放下酒,垂了头。春花忙说道:“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只说姨妈这里留住你。这妈妈,他又该拿我们来醒脾了!”一面悄悄的推世宝,叫他赌赌气,一面咕哝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那韩妈也素知春花的为人,说道:“王小姐,你别助着他了。你要劝他只怕他还听些。”春花冷笑道:“我为什么助着他——我也不犯着劝他。你这妈妈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了一口,想来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吃,也未可知。”韩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王小姐,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利害。”张敏也忍不住笑着把春花腮上一拧,说道:“真真的这个丫头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张姨妈一面笑着,又说:“别怕,别怕,我的儿!来到这里没好的给你吃,别把这点子东西吓的存在心里,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有我呢!索性吃了晚饭去。要醉了,就跟着我睡罢。”因命:“再烫些酒来。姨妈陪你吃两杯,可就吃饭罢。”世宝听了,方又鼓起兴来。韩嬷嬷因吩咐小丫头:“你们在这里小心着,我家去换了衣裳就来。”悄悄的回张姨妈道:“姨太太别由他尽着吃了。”说着便家去了。 这里虽还有两三个老婆子,都是不关痛痒的,见韩妈走了,也都悄悄的自寻方便去了。只剩了两个小丫头,乐得讨世宝的喜欢。幸而张姨妈千哄万哄,只容他吃了几杯,就忙收过了。作了酸梅海带汤,世宝痛喝了几碗,又吃了半碗多小米粳粥;一时张王二人也吃完了饭,又闷闷的喝了几碗茶。张姨妈才放了心。海鸥等几个人,也吃了饭进来伺候。春花因问世宝道:“你走不走?”世宝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同走。”春花听说,遂起身道:“咱们来了这一日,也该回去了。”说着,二人便告辞。小丫头忙捧过斗笠来,世宝把头略低一低,叫他戴上。那丫头便将这大红猩毡斗笠一抖,才往世宝头上一合,世宝便说:“罢了罢了!好蠢东西,你也轻些儿。难道没见别人戴过等我自己戴罢。”春花站在炕沿上道:“过来,我给你戴罢。”世宝忙近前来。春花用手轻轻笼住束发冠儿,将笠沿掖在抹额之上,把那一颗鸡蛋大的红绒冠珠,颤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已毕,端详了一会,说道: “好了,披上斗篷罢。”世宝听了,方接了斗篷披上。张姨妈忙道:“跟你们的妈妈都还没来呢,且略等等儿。”世宝道:“我们倒等着他们!有丫头们跟着就是了。”张姨妈不放心,吩咐两个 分卷阅读27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女人送了他兄妹们去。 他二人道了扰,一径回至杨母房中。杨母尚未用晚饭,知从张姨妈处来,更加喜欢。因见世宝吃了酒,遂叫他自回房中歇着,不许再出来了。又令人好生招呼着。忽想起跟世宝的人来,遂问众人:“韩奶妈怎么不见?”众人不敢直说他家去了, 只说:“才进来了,想是有事,又出去了。”世宝踉跄着回头道:“他比老太太还受用呢,问他作什么!没有他只怕我还多活两日儿。”一面说,一面来至自己卧室。只见笔墨在案。荷露先接出来,笑道:“好啊,叫我研了墨,早起高兴,只写了两幅对联,扔下笔就走了,哄我等了这一天。快来给我写完了这些墨才算呢!”世宝方想起早起的事来,因笑道:“我写的那两幅对联在那里呢?”荷露笑道:“这个人可醉了。你头里过那府里去,嘱咐我贴在门上的。我恐怕别人贴坏了,亲自爬高上梯,贴了半天,这会子还冻的手僵着呢!”世宝笑道:“我忘了。你手冷,我替你握着。”便伸手拉着荷露的手,同看门斗上新写的两幅对联。 一时春花来了,世宝笑道:“好妹妹,你别撒谎,你看这两幅对联那一幅好?”春花仰头看见是“上联:数九寒天年关近。下联:天降白面满人间。横批:家家包饺子”,笑道:“都好,怎么写的这样好了!明儿也替我写两幅。”世宝笑道:“你又哄我了。”说着又问:“梅香姐姐呢?”荷露向里间炕上努嘴儿。世宝看时,见梅香和衣睡着。世宝笑道:“好啊!这么早就睡了。” 又问荷露道:“今儿我那边吃早饭,有一碟野猪肉的包子。我想着你爱吃,和 德禄大奶奶要了,只说我晚上吃,叫人送来的。你可见了没有?”荷露道:“快别提了。一送来我就知道是我的。偏才吃了饭,就搁在那里。后来韩奶妈来了看见,说:‘世宝未必吃了,拿去给我孙子吃罢。’就叫人送了家去了。”正说着,廖茜捧上茶来。世宝还让:“春花妹妹喝茶。”众人笑道:“春花姑娘早走了,还让呢。”世宝吃了半盏,忽又想起早晨的茶来,问廖茜道:“早起沏了铁观音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这会子怎么又斟上这个茶来?”廖茜道:“我原留着来着,那会子韩奶奶来了,喝了去了。”世宝听了,将手中茶杯顺手往地下一摔,豁琅一声打了个粉碎,泼了廖茜一裙子。又跳起来问着廖茜道:“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不过是我小时候儿吃过他几日奶罢了,如今惯的比祖宗还大!撵出去大家干净!”说着立刻便要去回杨母。 原来梅香未睡,不过是故意儿装睡,引着世宝来找她玩耍。先听见说字问包子,也还可以不必起来;后来摔了茶钟动了气,遂连忙起来解劝。早有杨母那边的人来问:“是怎么了?”梅香忙道:“我才倒茶,梯子上有雪,不小心滑倒了,失手砸了钟子了。”一面又劝世宝道:“你诚心要撵他也好,我们都愿意出去,不如就势儿连我们一齐撵了,你也不愁没有好的来伏侍你。”世宝听了,方才不言语了。梅香等便搀至炕上,脱了衣裳,不知世宝口内还说些什么,只觉口齿缠绵不清,眉眼愈加困盹,忙伏侍他睡下。梅香摘下他身上的项链,和石头,用绢子包好,放在褥子底下,恐怕次日带时冰了他的脖子。那世宝到枕就睡着了。彼时韩嬷嬷等已进来了,听见醉了,也就不敢上前,只悄悄的打听睡着了,方放心散去。 次日醒来,就有人回:“那边杨光明大爷带了夏雨来拜。”世宝忙接出去,领了拜见杨母。杨母见夏雨形容标致,举止温柔,堪陪世宝读书,心中十分喜欢,便留茶留饭,又叫人带去见赵夫人等。众人因爱夏雪,见了夏雨是这样人品,也都欢喜,临去时都有表礼。杨母又给了一个玉石佩饰和一个金戒指, 咐他道:“你家住的远,或一时冷热不便,只管住在我们这里。只和你世宝叔在一处,别跟着那不长进的东西们学。”夏雨一一的答应,回家禀知他父亲。 他父亲夏宜现任礼部郎中,年近八旬,夫人早亡,因年至五旬时尚无儿女, 便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谁知儿子又死了,只剩下个女儿,名叫做夏雪。长大时,长的美若天仙,性格风流,因素与杨家有些瓜葛,故结了亲。夏宜却于五十岁上得了夏雨,今年十岁了;因去岁业师回南方去了,在家温习旧课,正要与杨亲家商议附往他家塾中去。可巧遇见世宝这个机会, 又知杨家塾中司塾的乃现今之老儒杨正气,夏雨此去,可望学业进益,从此成名, 因十分喜悦。只是宦囊羞涩,那边都是一双富贵眼睛:少了拿不出来。因是儿子的终身大事所关,说不得东并西凑,恭恭敬敬封了二十两进见礼,带了夏雨到杨正气家来拜见,然后听世宝拣的好日子一同入塾。塾中从此闹起事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9章 夏宜父子专候杨家人来送上学之信。原来世宝急于要和夏雨相遇,遂择 了后日一定上学,打发人送了信。到了这天,世宝起来时,梅香早已把书笔文物收拾停妥,坐在床沿上发闷, 分卷阅读28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见世宝起来,只得伏侍他梳洗。世宝见他闷闷的,问道:“好姐姐,你怎么又不喜欢了难道怕我上学去,撂的你们冷清了不成?”梅香笑道:“这是那里的话念书是很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辈子了,终久怎么样呢但只一件:只是念书的时候儿想着书,不念的时候儿想着家。总别和他们玩闹,碰见老爷不是玩的。虽说是奋志要强,那功课宁可少些,一则贪多嚼不烂,二则身子也要保重。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好歹体谅些。”梅香说一句,世宝答应一句。梅香又道:“大毛儿衣服我也包好了,交给小子们去了。学里冷,好歹想着添换,比不得家里有人照顾。脚炉手炉也交出去了,你可逼着他们给你笼上。那一起懒贼,你不说他 们乐得不动,白冻坏了你。”世宝道:“你放心,我自己都会调停的。你们也可别闷死在这屋里,长和王春花一处玩玩儿去才好。”说着俱已穿戴齐备,梅香催他去见杨母、杨少江、赵夫人。世宝又嘱咐了荷露清风几句,方出来见杨母。杨母也不免有几句嘱咐的话。然后去见赵夫人,又出来到书房中见杨少江。 这日杨少江正在书房中和门客们说闲话儿,忽见世宝进来请安,回说上学 去。杨少江高兴的说道:“宝贝读书别太劳神了,要注意劳逸结合,课余时间还是要运动运动的,虽然功名是重要的事,也不要太操心了。”众门客都起身笑 道:“老世翁真是教导有方。今日世兄一去,二三年就可显身成名的,状元及第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呢。天也将饭时了,世兄竟快请罢。”说着便有两个年老的携了世宝出去。杨少江因问:“跟世宝的是谁?”只听见外面答应了一声,早进来三四个大汉,打千儿请安。杨少江看时,是世宝奶妈的儿子名唤韩富的,因向他道:“你每天陪着世宝读书,也别闲着,多学习勤奋些才好。正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别虚度了光荫!”韩富忙双膝跪下,摘了帽子碰头,连连答应“是”,又回说:“老爷教训的是。”众门客具称赞,杨少江笑了。因说道:“要多读读《诗经》,也是‘修养自己的人格’,正是偏偏君子之意。你去请 学里太爷的安,就说我说的:《诗经》、古文,都要好好的仔细教,特别是学习 《四书》一齐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韩富忙答应“是”,见杨少江无话,方起来退出去。 此时世宝独站在院外,屏声静候,等他们出来同走。韩富等一面掸衣裳,一面说道:“哥儿可听见了老爷要我们大家都好好学习呢。人家的奴才跟主子就是好玩,我们这些奴才还要跟着主子一起学习。从此也可怜见些才好!”世宝笑道:“好哥哥,你别委屈,我明儿请你吃酒去。”韩富道:“小祖宗,谁敢望‘请’,只求听一两句话就有了。” 说着又至杨母这边,夏雨早已来了,杨母正和他说话儿呢。于是二人见过,辞了杨母。世宝忽想起未辞春花,又忙至春花房中来作辞。彼时春花在窗下对镜理妆,听世宝说上学去,因笑道:“好!这一去,可是要‘好耍了’!我不能送你了。”世宝道:“好妹妹,等我下学再吃晚饭。等我放学回来好好给你按摩按摩。”唠叨了半日,方抽身去了。春花忙又叫住,问道:“你怎么不去辞你敏姐姐来呢?”世宝笑而不答,一径同夏雨上学去了。 原来这学校也离家不远,原系当日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力不能延师者,即入此中读书。凡族中为官者皆有帮助银两,以为学中柴火之费;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师。如今夏雨和世宝二人来了,一一的都互相拜见过,读起书来。自此后二人同来同往同起同坐,愈加亲密。兼杨母爱惜,也常留下夏雨一住三五天,和自己重孙一般看待。因见夏雨家中不甚宽裕,又助些衣服等物。不上一两月工夫,夏雨在杨府里便惯熟了。世宝终是个不能安分守理的人,一味的随心所欲,因此发了癖性,又向夏雨悄说:“咱们两个人,一样的年纪,况又同窗,以后不必论叔侄,只论弟兄朋友就是了。”先是夏雨不敢,世宝不从,只叫他“兄弟”,叫他”,夏雨 原来这学中虽都是本族子弟与些亲戚家的子侄,俗语说的好:“一龙九种,种种各别。”未免人多了就有龙蛇混杂、下流人物在内。自夏雨和世宝二人来了,都生的花朵儿一般的模样,又见夏雨腼腆温柔,未语先红,怯怯羞羞有女儿之风;世宝又是天生成惯能作小服低,赔身下气,性情体贴,话语缠绵。因他二人又这般亲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嫌疑之念,背地里你言我语,胡说八道,布满书房内外。 原来张伟自来赵夫人处住后,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子弟。偶动了想找个男的来搞个男男同性恋,因此也假说来上学,不过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白送些学费礼物与杨正气,却不曾有一点儿进益,只图结交些契朋友。谁想这学内的小学生,图了张伟的银钱穿吃,被他哄上手了,也不消多记。又有两个多情的小学生,亦不知是那一房的亲眷,亦未考真姓名,只因生得妩媚风流,满学中都送了两个外号,一个叫“小猫”,一个叫“鹦鹉”。别人虽都喜欢、只是惧怕张伟的威势,不敢来沾惹。如今夏雨和世宝二人一 分卷阅读29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来了,见了他两个,也不免喜欢爱惜,知系张伟相知,未敢轻举妄动。小猫和鹦鹉二人心中,一般的留情与夏雨和世宝,也有心要搞搞男男同性恋:因此四人心中虽有情意,只未发出。每日一入学中,四处各坐,却一门心思想些淫污之事,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遥以心照,却外面自为避人眼目。不料偏又有几个滑贼看出来,都背后挤眉弄眼,或咳嗽扬声,这也非止一日。 可巧这日正气有事回家,只留下一幅对联,令学生对了明日再来上书,将 学中之事又命长孙杨明友管理。张伟如今不大上学点名,因此夏雨趁此和小猫 弄眉挤眼,二人假出小恭,走至后院说话。夏雨先问他:“家里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一语未了,只听见背后咳嗽了一声。二人吓的忙回顾时,原来是同学名桂勇的。小猫本有些性急,便羞怒相激,问他道:“你咳嗽什么难道不许我们说话不成?”桂勇笑道:“许你们说话,难道不许我咳嗽不成我只问你们:有话不分明说,许你们这样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事我可也拿住了!还赖什么先让我来爆了你们菊花儿,咱们一声儿不言语。不然大家就翻起来!”夏雨和小猫二人就急得飞红的脸,便问道:“你拿住什么了?”桂勇笑道:“我现拿住了是真的。”说着又拍着手笑嚷道: “贴的好烧饼!你们都不买一个吃去?”夏雨和小猫二人又气又急,忙进来向杨明友前告桂勇,说桂勇无故欺负他两个。 原来这杨明友最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每在学中以公报私,勒索子弟们请他;后又助着张伟图些银钱酒肉,一任张伟横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约,反助纣为虐讨好儿。偏那张伟本是浮萍心性,今日爱东,明日爱西,近来有了新朋友,把小猫和鹦鹉二人丢开一边;就连桂勇也是当日的好友,自有了小猫和鹦鹉二人,便见弃了桂勇,近日连小猫也已见弃。故杨明友也无了提携帮衬之人,不怨张伟得新厌故,只怨小猫和鹦鹉二人不在张伟跟前提携了:因此杨明友桂勇等一干人,也正醋妒他两个。今见小猫和夏雨二人来告桂勇,杨明友心中便不自在起来,虽不敢呵叱夏雨,却拿着小猫作法,反说他多事, 着实抢白了几句。小猫反讨了没趣,连夏雨也讪讪的各归坐位去了。 桂勇越发得了意,摇头咂嘴的,口内还说许多闲话。鹦鹉偏又听见,两个人隔坐咕咕唧唧的斗起口来。桂勇只一口咬定说:“方才明明的撞见他两个在后院里亲嘴摸屁股,两个商议,定了一对儿。”论长道短,那时只顾得志乱说,却不防还有别人。谁知早又触怒了一个人。你道这一个人是谁原来这人名唤杨明志,亦系杨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杨德禄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杨光明生得还风流俊俏。他兄弟二人最相亲厚,常共起居,杨府中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说他两人搞男男同性恋。杨德禄想也风闻得些口声不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杨明志搬出杨府,自己立门户过活去了。这杨明志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敏,虽然应名来上学,亦不过虚掩眼目而已,仍是斗鸡走狗、赏花阅柳为事。上有杨德禄溺爱,下有杨光明帮助,因此族中人谁敢触逆于他。他既和杨光明最好,今见有人欺负夏雨,如何肯依如今自己要挺身出来报不平, 心中且忖度一番:“桂勇杨明友一等人,都是张大叔的相知,我又与张大叔相好,倘或我一出头,他们告诉了老张,我们岂不伤和气呢。欲要不管,这谣言说的大家没趣。如今何不用计制伏,又止息了口声,又不伤脸面。”想毕,也装出小恭去,走至后面瞧瞧,把跟世宝书童钟明叫至身边,如此这般,调拨他几句。 这钟明乃是世宝第一个得用且又年轻不谙事的,今听杨明志说:“桂勇如此欺负夏雨,连你们的爷世宝都干连在内,不给他个知道,下次越发狂纵。”这钟明无故就要欺压人的,如今得了这信,又有杨明志助着,便一头进来找桂勇。也不叫“桂相公”了,只说:“姓桂的,你什么东西!”杨明志遂跺一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看看日影儿说:“正时候了。”遂先向杨明友说有事要早走一步。杨明友不敢止他,只得随他去了。 这里钟明走进来,便一把揪住桂勇问道:“我们的屁股,管你什么相干 横竖没你□□□□!说你是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钟大爷!”吓的满屋中子弟都 忙忙的痴望。杨明友忙喝:“钟明不得撒野!”桂勇气黄了脸,说:“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只和你主子说。”便夺手要去抓打世宝。夏雨刚转出身来,听得脑后飕的一声,早见一方砚瓦飞来,并不知系何人打来,却打了杨勇杨军的座上。这杨勇杨军亦系杨府近派的重孙。这杨勇少孤,其母疼爱非常,书房中与杨军最好, 所以二人同坐。谁知这杨军年纪虽小,志气最大,极是淘气不怕人的。他在位上, 冷眼看见桂勇的朋友暗助桂勇,飞砚来打钟明,偏打错了落在自己面前,将个磁砚水壶儿打粉碎,溅了一书墨水。杨军如何依得,便骂:“好家伙伙!这不都动 分卷阅读30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了手了么!”骂着,也便抓起砚台来要飞。杨勇是个省事的,忙按住砚台,忙劝道:“好兄弟,不与咱们相干。”杨军如何忍得住,见按住砚台,他便两手抱起书箧子来照这边扔去。终是身小力薄,却扔不到,反扔到世宝夏雨案上就落下来了。只听豁啷一响,砸在桌上,书本、纸片、笔、砚等物撒了一桌,又把世宝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那杨军即便跳出来,要揪打那飞砚的人。桂勇此时随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狭人多,那里经得舞动长板。钟明早吃了一下,乱嚷:“你们还不来动手?”世宝还有几个小厮,一名管红,一名詹平,一名方世华,这三个岂有不淘气的,一齐乱嚷:“泼妇养的!动了兵器了!”方世华遂掇起一根门闩,管红詹平手中都是马鞭子,蜂拥而上。杨明友急得拦一回这个,劝一回那个,谁听他的话肆行大乱。众顽童也有帮着打太平拳助乐的,也有胆小藏过一边的,也有立在桌上拍着手乱笑、喝着声儿叫打的:登时鼎沸起来。 外边几个大仆人韩富等听见里边作反起来,忙都进来一齐喝住,问是何故,众声不一,这一个如此说,那一个又如彼说。韩富且喝骂了钟明等四个一顿,撵了出去。夏雨的头早撞在桂勇的板上,打去一层油皮,世宝正拿褂襟子替他揉,见喝住了众人,便命:“韩富,收书,拉马来!我去回太爷去!我们被人欺负了,不敢说别的,杨明友反派我们的不是,听着人家骂我们,还调唆人家打我们。钟明见人欺负我,他岂有不为我的;他们反打伙儿打了钟明,连夏雨的头也打破了。还在这里念书么?”韩富劝道:“哥儿不要性急,太爷既有事回家去了, 这会子为这点子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显的咱们没礼似的。依我的主意,那里的事情那里了结,何必惊动老人家。这都是杨明友大爷的不是,太爷不在家里,你老人家就是这学里的头脑了,众人看你行事。众人有了不是,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如何等闹到这步田地还不管呢?”杨明友道:“我吆喝着都不听。”韩富道:“不怕你老人家恼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是,所以这些兄弟不听。就闹到太爷跟前去,连你老人家也脱不了的。还不快作主意撕掳开了罢!”世宝道:“撕掳什么我必要回去的!”夏雨哭道:“有桂勇在这里,我是要回去的了。”世宝道:“这是为什么难道别人家来得,咱们倒来不得的我必回明白众人,撵了桂勇去!”又问韩富:“这桂勇是那一房的亲戚?”韩富想一想,道:“也不用问了。若说起那一房亲戚,更伤了兄弟们的和气了。” 钟明在窗外道:“他是府里白大奶奶的侄儿,什么硬挣仗腰子的,也来吓我 们!白大奶奶是他姑妈。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儿,给我们杨德官二奶奶跪着借当头,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样主子奶奶么。”韩富忙喝道:“偏这小狗杂种知道,有这些乱嚼!”世宝冷笑道:“我只当是谁亲戚,原来是白嫂子侄儿。我就去向他问问。”说着便要走,叫钟明进来包书。钟明进来包书,又得意洋洋的道:“爷也不用自己去见他,等我去找他,就说老太太有话问他呢。雇上一辆车子拉进去,当着老太太问他,岂不省事?”韩富忙喝道:“你要死啊!仔细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后回老爷、太太,就说世宝哥儿全是你调唆。我这里好容易劝哄的好了一半,你又来生了新法儿!你闹了学堂,不说变个法儿压息了才是,还往火里奔!”钟明听了,方不敢做声。 此时杨明友也生恐闹不清,自己也不干净,只得委曲着来央告夏雨,又央告世宝。先是他二人不肯,后来世宝说:“不回去也罢了,只叫桂勇赔不是便罢。”桂勇先是不肯,后来经不得杨明友也来逼他权赔个不是,韩富等只得好劝桂勇,说:“原来是你起的头儿,你不这样,怎么了局呢?”桂勇强不过,只得与夏雨作了个揖。世宝还不依,定要磕头。杨明友只要暂息此事,又悄悄的劝桂勇说:“俗语说的:‘忍得一时忿,终身无恼闷。’” 预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10章 桂勇因人多势众,又兼杨明友勒令赔礼道歉,给夏雨磕了头,世宝方才不吵闹了。大家放了学,桂勇自己回到家中,越想越气,说:“夏雨不过是杨光明的小舅子,又不是杨家的子孙,附学读书,也不过和我一样。因他仗着世宝和他相好,就目中无人。既是这样,就该干些正经事,也没的说;他素日又和世宝鬼鬼祟祟的,只当人家都是瞎子看不见。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撞在我眼里,就是闹出事来,我还怕什么不成?”他母亲曾氏听见他咕咕唧唧的,说:“你又要管什么闲事好容易我和你姑妈说了,你姑妈又千方百计的和他们府里杨德官二奶奶跟前说了,你才得了这个念书的地方儿。若不是仗着人家,咱们家里还有力量请的起先生么况且人家学里茶饭都是现成的,你这二年在那里念书,家里也省好大的伙食费用呢!省出来的,你又爱穿件体面衣裳。再者你不在那里念书,你就认得什么张大爷了那张大爷一年也帮了咱们七八十两银子。你如今要闹出了这个学房,再想找这么个地方儿,我告诉你说罢,比登天的还难呢!你给我老老实实的玩一会子睡 分卷阅读31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你的觉去,好多着呢!” 于是桂勇忍气吞声,不多一时,也自睡觉去了。次日仍旧上学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他姑妈原给了杨家“明”字辈的嫡派,名唤杨明柏,但其族人那里皆能像杨府的家势原不用细说。这杨明柏夫妻守着些小小的产业,又时常到杨府里去请安,又会奉承赵云秀并吴氏,所以赵云秀吴氏也时常资助资助他,方能如此度日。今日正遇天气晴明,又值家中无事,遂带了一个婆子,坐上车,来家里走走,瞧瞧嫂子和侄儿。说起话儿来,桂勇的母亲偏提起昨日杨家学房里的事,从头至尾,一五一十,都和他小姑子说了。这杨明柏大奶奶不听则已,听了怒从心上起,说道:“这夏雨小杂种是杨门的亲戚,难道桂勇不是杨门的亲戚也别太势利了!况且都做的是什么有脸的事!就是世宝也不犯向着他到这个田地。等我到府里瞧瞧我们杨德禄大奶奶,再和夏雨的姐姐说说,叫他评评理!”桂勇的母亲听了,急的了不得,忙说道:“这都是我的嘴快,告诉了姑奶奶,求姑奶奶快别去说罢!别管他们谁是谁非,倘或闹出来,怎么在那里站的住要站不住,家里不但不能请先生,还得他身上添出许多伙食费来呢!”杨明柏大奶奶说道:“那里管的那些个等我说了,看是怎么样!”也不容他嫂子劝,一面叫老婆子瞧了车,坐上竟往杨府里来。 到了杨府,进了东角门,下了车,进去见了吴氏,那里还有大气儿殷殷勤勤叙过了寒温,说了些闲话儿,方问道:“今日怎么没见夏雪大奶奶?”吴氏说:“他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月事有两个多月没有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到下半日就懒怠动了,话也懒得说,整天爱发呆。我叫他:‘你且不必拘礼,早晚不必照例上来,你竟养养儿罢。就有亲戚来,还有我呢。别的长辈怪你,等我替你告 诉。’杨光明哥儿我都嘱咐了,我说:‘你不许烦她,不许招他生气,叫他静静儿的养几天就好了。她要想什么吃,只管到我屋里来取。倘或他有个好歹,你再要娶这么一个媳妇儿,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格儿,只怕打着灯笼儿也没处找去呢!’他这为人行事儿,那个亲戚长辈儿不喜欢他所以我这两日心里很烦。偏偏儿的早起他兄弟来瞧他,谁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看见他姐姐身上不好,这些事也不当告诉他,就受了万分委曲也不该向着她说。谁知昨日学房里打架,不知是那里附学的学生,倒欺负他,里头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话,都告诉了他姐姐。婶子你是知道的:那媳妇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的,他可心细,不拘听见什么话儿都要思量个三日五夜才算完。这病就是打这‘用心太过’上得的。今儿听见有人欺负了他的兄弟,又是恼,又是气。恼的是那狐朋狗友,搬弄是非,调三窝四;气的是为他兄弟不学好,不上心念书,才弄的学房里吵闹。他为这件事,索性连早饭还没吃。我才到他那边解劝了他一会子,又嘱咐了他的兄弟几句,我叫他兄弟到那边府里又找世宝儿去;我又瞧着他吃了半钟儿燕窝汤,我才过来了。婶子,你说我心焦不心焦况且目今又没个好大夫,我想到她病上,我心里如同针扎的一般!你们知道有什么好大夫没有?” 桂氏听了这一番话,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团要向夏雪理论的盛气,早吓的丢在爪洼国去了。听见吴氏问他好大夫的话,连忙答道:“我们也没听见人说什么好大夫。如今听起大奶奶这个病来,定不得还是喜呢。嫂子倒别教人混治,倘若治错了,可了不得!”吴氏道:“正是呢。”说话之间,杨德禄从外进来,见了桂氏,便问吴氏道:“这不是杨明柏大奶奶么?”桂氏向前给杨德禄请了安,杨德禄向吴氏说:“你让大妹妹吃了饭去。”杨德禄说着话便向那屋里去了。桂氏此来原要向夏雪说夏雨欺负他侄儿的事,听见夏雪有病,连提也不敢提了。况且杨德禄吴氏又待的甚好,因转怒为喜的,又说了一会子闲话,方家去了。 桂氏去后,杨德禄方过来坐下,问吴氏道:“今日他来又有什么说的?”吴氏答道:“倒没说什么,一进来脸上倒像有些个恼意似的,及至说了半天话儿,又提起媳妇的病,他倒渐渐的气色平和了。你又叫留他吃饭,他听见媳妇这样的病,也不好意思只管坐着,又说了几句话就去了,倒没有求什么事。如今且说媳妇这病,你那里寻一个好大夫给他瞧瞧要紧,可别耽误了!现今咱们家走的这群大夫,那里要得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话儿说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大家商量着立个方儿,吃了也不见效。倒弄的一日三五次换衣裳、坐下起来的见大夫,其实于病人无益。”杨德禄道:“可是这孩子也糊涂,何必又脱脱换换的。倘或又着了凉,更添一层病,还了得任凭什么好衣裳,又值什么呢,孩子的身体要紧。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 值什么。我正要告诉你:方才伍仁来看我,他见我有些心里烦,问我怎么了,我 告诉他媳妇身子不大爽快,因为不得个好大夫,断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妨碍没妨碍,所以我心里实在着急。伍仁因说他有一个幼时从学的先生,姓夏名磊,b 分卷阅读32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r   学问最渊博,更兼医理极精,且能断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给他儿子科举打关节的,现在他家住着呢。这样看来,或者媳妇的病该在他手里除灾也未可定。我已叫人拿我的名帖去请了。今日天晚,或未必来,明日想一定来的。且伍仁又回家亲替我求他,务必请他来瞧的。等待夏先生来瞧了再说罢。” 吴氏听说,心中甚喜,因说:“后日是太爷的寿日,到底怎么个办法?”杨德禄说道:“我方才到了太爷那里去请安,兼请太爷来家受一受一家子的礼。太爷因说道:‘我是清净惯了的,我不愿意往你们那是非场中去。你们必定说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些众人的头,你莫如把我从前注的《文昌帝君阴骘文》给我好好的叫人写出来刻了,比叫我无故受众人的头还强百倍呢!倘或明日后日这两天一家子要来,你就在家里好好的款待他们就是了。也不必给我送什么东西来。连你后日也不必来。你要心中不安,你今日就给我磕了头去。倘或后日你又跟许多人来闹我,我必和你不依。’如此说了,今日我是再不敢去的了。且叫催铁来,吩咐他预备两日的筵席。” 吴氏因叫了杨光明来:“吩咐催铁照例预备两日的筵席,要丰丰富富的。你再亲自到西府里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杨德官二婶子来逛逛。你父亲今日又听见一个好大夫,已经打发人请去了,想明日必来。你可将他这些日子的病症细细的告诉他。”杨光明一一答应着出去了。正遇着刚才到伍仁家去请那先生的小子回来了,因回道:“奴才方才到了伍大爷家,拿了老爷名帖请那先生去,那先生说是:‘方才这里大爷也和我说了,但只今日拜了一天的客,才回到家,此时精神实在不能支持,就是去到府上也不能看脉,须得调息一夜,明日务必到府。’他又说:‘医学浅薄, 本不敢当此重荐,因伍大爷和府上既已如此说了,又不得不去,你先替我回明大人就是了。大人的名帖着实不敢当。’还叫奴才拿回来了。哥儿替奴才回一声儿罢。”杨光明复转身进去,回了杨德禄吴氏的话,方出来叫了催铁,吩咐预备两日的筵席的话。催铁答应,自去照例料理,不在话下。 且说次日午间,门上人回道:“请的那夏先生来了。”杨德禄遂延入大厅坐下。茶毕,方开言道:“昨日承伍大爷示知老先生人品学问,又兼深通医学,小弟不胜钦敬。”夏先生道:“晚生粗鄙下士,知识浅陋。昨因伍大爷示知,大人家第谦恭下士,又承呼唤,不敢违命。但毫无实学,倍增汗颜。”杨德禄道:“先生不必过谦,就请先生进去看看儿妇,仰仗高明,以释下怀。”于是杨光明同了进去,到了内室,见了夏雪,向杨光明说道:“这就是尊夫人了?”杨光明道:“正是。请先生坐下,让我把贱内的病症说一说再看脉如何?”那先生道:“依小弟意下,竟先看脉,再请教病源为 是。我初造尊府,本也不知道什么,但我们伍大爷务必叫小弟过来看看,小弟所以不得不来。如今看了脉息,看小弟说得是不是,再将这些日子的病势讲一讲,大家斟酌一个方儿。可用不可用,那时大爷再定夺就是了。”杨光明道:“先生实在高明,如今恨相见之晚。就请先生看一看脉息可治不可治,得以使家父母放心。”于是家下媳妇们,捧过大迎枕来,一面给夏雪靠着,一面拉着袖口,露出手腕来。这先生方伸手按在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凝神细诊了半刻工夫。换过左手,亦复如是。诊毕了,说道:“我们外边坐罢。” 杨光明于是同先生到外边屋里炕上坐了。一个婆子端了茶来,杨光明道:“先生请茶。”茶毕,问道:“先生看这脉息还治得治不得?”先生说:“看得尊夫人脉息,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虚而无神。其左寸沉数者,乃沉脉乃是肾脉,沉数者是有寒毒攻心。而热重;左关沉伏者,乃肝家气滞血亏。右寸细而无力者,乃肺经气分太虚;右关虚而无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克制。心气虚而生火,应现今经期不调,夜间不寐。肝家血亏气滞者,应胁下痛胀,月信过期,心中发热。肺经气分太虚者,头目不时眩晕,午时间必然自汗,如坐舟中,伤寒寻经脉而走,必定不思饮食,精神倦怠, 四肢酸软。据我看这脉,当有这些症候才对。或以这个的为喜脉,则小弟不敢闻命矣。”旁边一个贴身伏侍的婆子道:“何尝不是这样呢!真正先生说得如神,倒不用我们说了。如今我们家里现有好几位太医老爷瞧着呢,都不能说得这样真切。有的说道是喜,有的说道是病;这位说不相干,这位又说怕冬至前后:总没有个真著话儿。求老爷明白指示指示。” 那先生说:“大奶奶这个症候,可是众位耽搁了!要在初次行经的时候就用药治起,只怕此时已全愈了。如今既是把病耽误到这地位,也是应有此灾。依我看起来,病倒尚有三分治得。吃了我这药看,若是夜间睡的着觉,那时又添了二分拿手了。据我看这脉息,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但聪明太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偶感伤寒,又思滤过渡,伤寒寻经至肝木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大奶奶从前行经的日子问一 分卷阅读33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问,断不是常缩,必是常长的。是不是?”这婆子答道:“可不是!从没有缩过,或是长两日三日,以至十日不等,都长过的。”先生听道:“是了,这就是病源了。从前若能以养心调气之药服之,何至于此!这如今 明显出一个水亏火旺的症候来。待我用药看。”于是写了方子,递与杨光明,上写的是:桂枝芍药知母汤 桂枝 芍药甘草 麻黄生姜 白术知母 防风 附子 杨光明看了说:“高明的很。还要请教先生:这病与性命终久有妨无妨?”先生笑道:“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了;吃了这药, 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杨光明也是个聪明人,也不往下细问了。 于是杨光明送了先生去了,方将这药方子并脉案都给杨德禄看了,说的话也都回了杨德禄并吴氏了。吴氏向杨德禄道:“从来大夫不像他说的痛快,想必用药不错的。”杨德禄笑道:“他原不是那等混饭吃久惯行医的人,因为伍仁我们相好,他好容易求了他来的。既有了这个人,媳妇的病或者就能好了。他那方子上有桂枝,就用前日买的那些好的罢。”杨光明听毕了话,方出来叫人抓药去煎给夏雪吃。 不知夏雪服了此药,病势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章 杨正宇的寿辰,杨德禄先将上等好吃的东西、桃子梨子花生瓜子,装了十六大木盒,让杨光明带领家下人送与杨正宇去,向杨光明说道:“你留神看爷爷喜欢不喜欢,你就行了礼起来,说:‘父亲遵爷爷的话,不敢前来,在家里率领合家都朝上行了礼了。’”杨光明听罢,即率领家人去了。 这里渐渐的就有人来。先是杨德官、杨明志来看了各处的座位,并问:“有什么好玩的小妞儿没有?”家人答道:“没有没有,本来请太爷今日来家,怎么敢在家里喊窑姐玩,成什么话。前日听见太爷不来了,现叫奴才们找了一班小戏儿并一档子耍猴的,都在园子里戏台上预备着呢。”次后杨少海的夫人陈氏、并赵夫人、云秀姐儿、世宝都来了,杨德禄和夫人吴氏接了进去。吴氏的母亲已先在这里,大家见过了,彼此让了坐。杨德禄吴氏二人递了茶,因笑道:“老祖宗真是精神头好,越来越年轻了,今日大家聚在一起真是热闹,这个日子也好,艳阳高照,天气和暖。满园桂花飘香真是沁人心脾,难得的好景色,看看众儿孙热热闹闹的,是这个意思。你老人家多吃点水果,好好将息身体。”云秀姐儿未等赵夫人开口,先说道:“老太太昨日还说要来呢,因为晚上看见世宝弟吃桃儿,他老人家又嘴馋,吃了有大半个,五更天时候就一连起来两次。今日早晨略觉身子倦些,我把她老人家强拉来的,今天只说好吃的要几样好好补补。”杨德禄听了笑道:“我说老祖宗是爱热闹的,哪里会有个不来的,就是精神头不好,还是强撑着也来了。” 赵夫人说:“前日听见你大妹妹说,光明哥媳妇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么样?”吴氏道:“他这个病得的也奇怪。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玩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到了二十日以后,一日比一日觉懒了,又懒怠吃东西:这将近有半个多月。经期又有两个月没来。”陈夫人接着说道:“不要是喜罢?”正说着,外头人回道:“大老爷、二老爷并一家的爷们都来了,在厅上呢。”杨德禄连忙出去了。这里 吴氏复说:“从前大夫也有说是喜的。昨日伍仁荐了他幼时从学过的一个先生,医道很好,瞧了说不是喜,是一个大症候。昨日开了方子,吃了一剂药。今日头晕的略好些,别的仍不见大效。”云秀姐儿道:“我说他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日这样日子,再也不肯不挣扎着上来。”吴氏道:“你是初三日在这里见他的。他强扎挣了半天,也是因你们娘儿两个好的上头,还恋恋的舍不得去。”云秀姐听了,眼圈儿红了一会子,方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点年纪,倘或因这病上有个长短,人生在世,还有什么趣儿呢!” 正说着,杨光明进来,给陈夫人、赵夫人、云秀姐儿都请了安,方回吴氏道:“方才我给太爷送吃食去,并说我父亲在家伺候老爷们,款待一家子爷们,遵太爷话,并不敢来。太爷听了很喜欢,说:‘这才是。’叫告诉父亲母亲,好生伺候太爷太太们。叫我好生伺候叔叔婶子并哥哥们。还说:‘那《文昌帝君阴骘文》叫他们急急刻出来, 印十万张散人。’我将这话都回了我父亲了。我这会子还得快出去打发太爷们并合家爷们吃饭。”云秀姐儿说:“杨光明哥,你且站着。你媳妇今日到底是怎么着?”杨光明皱皱眉儿说道:“不好呢。婶子回来瞧瞧去就知道了。”于是杨光明出去了。这里吴氏向陈夫人赵夫人道:“太太们在这里吃饭,还是在园子里吃去有小戏儿现在园子里预备着呢。”赵夫人向陈夫人道:“这里很好。”吴氏就吩咐媳妇婆子们快摆饭来。 门外一齐答应了一声,都各人端各人的去了。不多时摆上了饭,吴氏让 分卷阅读34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陈夫人赵夫人并他母亲都上坐了,他与云秀姐儿世宝侧席坐了。陈夫人赵夫人道:“我们来原为给大老爷拜寿,这岂不是我们来过生日来了么?”云秀姐儿说:“大老爷原是好养静的,已修炼成了,也算得是神仙了。太太们这么一说,就叫作‘心到神知’了。”一句话说得满屋子里笑起来。 吴氏的母亲并陈夫人、赵夫人、云秀姐儿都吃了饭,漱了口,净了手。才说要往园子里去,杨光明进来向吴氏道:“老爷们并各位叔叔哥哥们都吃了饭了。大老爷说家里有事,二老爷是不爱听戏,又怕人闹的慌,都去了。别的一家子爷们被杨德官二叔并杨明志大爷都让过去听戏去了。方才安乡候、两江总督、刑部尚书、驸马都蔚四家老爷,并吏部尚书朱府五家、九门提督府,霍府等二家,都差人持名帖送寿礼来,俱回了我父亲,收在帐房里。礼单都上了档子了,领谢名帖都交给各家的来人了,来人也各照例赏过,都让吃了饭去了。母亲该请二位太太、老娘、婶子都过园子里去坐着罢。”吴氏道:“这里也是才吃完了饭,就要过去了。”云秀姐儿说道:“我回太太:我先瞧瞧光明哥媳妇儿去,我再过去罢。”赵夫人道:“很是。我们都要去瞧瞧,倒怕他嫌我们闹的慌。说我们问他好罢。”吴氏道:“好妹妹,媳妇听你的话,你去开导开导他我也放心。你就快些过园子里来罢。” 世宝也要跟着云秀姐儿去瞧夏雪。赵夫人道:“你看看就过来罢,那是侄儿媳妇呢。”于是吴氏请了赵夫人陈夫人并他母亲,都过花园去了,云秀姐儿世宝方和杨光明到夏雪这边来。进了房门,悄悄的走到里间房内,夏雪见了要站起来。云秀姐儿说:“快别起来,看头晕。”于是云秀姐儿紧行了两步,拉住了夏雪的手,说道:“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的这样了!”于是就坐在夏雪坐的褥子上。世宝也问了好, 在对面椅子上坐了。杨光明叫:“快倒茶来,婶子和二叔在上房还未吃茶呢。” 夏雪拉着云秀姐儿的手,强笑道:“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家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你侄儿虽说年轻,却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 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从无不和我好的。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心一分也没有。公婆面前未得孝顺一天;婶娘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顺的心,如今也不能够了!我自想着,未必熬得过年去。” 世宝正把眼瞅着那《铁杵磨针》并那杨世成写的“铁杵磨针功夫深,学必贵专有大成。”的对联,不觉想起在这里睡午觉时梦到“琅琊仙境”的事来,正在出神。听得夏雪说了这些话,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觉流下来了。云秀姐儿见了,心中十分难过,但恐病人见了这个样子反添心酸,倒不是来开导他的意思了,因说:“世宝,你忒婆婆妈妈的了。他病人不过是这样说,那里就到这个田地况且年纪又不大, 略病病儿就好了。”又回向夏雪道:“你别胡思乱想,岂不是自己添病了么?”杨光明道:“他这病也不用别的,只吃得下些饭食就不怕了。”云秀姐儿道:“世宝弟,太太叫你快些过去呢。你倒别在这里只管这么着,倒招得媳妇也心里不好过,太太那里又惦着你。”因向杨光明说道:“你先同你世宝叔叔过去罢,我还略坐坐呢。”杨光明听说, 即同世宝过花园去。 这里云秀姐儿又劝解了一番,又低低说许多衷肠话儿。吴氏打发人来两三遍,云秀姐儿才向夏雪说道:“你好生养着,我再来看你罢。合该你这病要好了,所以前日遇着这个好大夫,再也是不怕的了。”夏雪笑道:“任凭他是神仙,‘治了病治不了命’。婶子,我知道这病不过是挨日子的。”云秀姐说道:“你只管这么想,这那里能好呢总要想开心了才好。况且听得大夫说:若是不治,怕的是春天不好。咱们若是 贫穷的人家,也难说了;你公公婆婆听见治得好,别说是些普通中药,就是仙丹也要买来你吃。好生养着罢,我就过园子里去了。”夏雪又道:“婶子,恕我不能跟过去了。闲了的时候还求过来瞧瞧我呢,咱们娘儿们坐坐,多说几句闲话儿。”云秀姐儿听了,不觉的眼圈儿又红了,道:“我得了闲儿必常来看你。” 于是带着跟来的婆子媳妇们,并杨府的媳妇婆子们,从里头绕进园子的便门来。只见: 桂花飘香,绿柳迎风。小桥之下鱼吐泡,园中牡丹频频笑。假山之山青石立,山泉流水潺潺滴;枫叶红红赛牡丹,芍药盛开竞争艳。秋风送爽,蝉先觉;黄雀飞舞,不停歇。 遥首东盼,亭台楼阁笼瑞气;回首但见,雕粱画宇户接荣昌。管萧齐鸣,歌盛世,竹板轻弹,唱太平; 云秀姐儿看着园中景致,一步步行来,正赞赏时,猛然从假山石后走出一个人来,向前对云秀姐说道:“请嫂子安。”云秀姐猛吃一惊,将身往后一退,说道:“这是杨明友大爷不是?”杨明友说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云秀姐儿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想不到是大爷在这里。”杨明友道:“也是合该我与嫂子 分卷阅读35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里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这不是有缘么?”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观看云秀姐。 云秀姐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个光景,如何不猜□□分呢,因向杨明友假意含笑道:“怪不得你哥哥常提你,说你好。今日见了,听你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这会子我要到太太们那边去呢,不得跟你说话;等闲了再会罢。”杨明友道:“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云秀姐又假笑道:“一家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杨明友听了这话,心中暗喜,因想道:“再不 想今日得此奇遇!”那情景越发难堪了。云秀姐儿说道:“你快去入席去罢。看他们拿住了,罚你的酒。”杨明友听了,身上已木了半边,慢慢的走着,一面回过头来看。云秀姐儿故意的把脚放迟了,见他去远了,心里暗忖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这样禽兽的人他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于是云秀姐儿方移步前来。将转过了一重山坡儿,见两三个婆子慌慌张张的走来,见云秀姐儿,笑道:“我们奶奶见二奶奶不来,急的了不得,叫奴才们又来请奶奶来了。”云秀姐儿说:“你们奶奶就是这样急脚鬼似的。”云秀姐儿慢慢的走着,问:“戏文唱了几出了?”那婆子回道:“唱了□□出了。”说话之间,已到花园后门,见世宝和一群丫头小子们那里玩呢。云秀姐儿说:“世宝兄弟,别忒淘气了。”一个丫头说道:“太太们都在楼上坐着呢。请奶奶就从这边上去罢。” 云秀姐儿听了,款步提衣上了楼。吴氏已在楼梯口等着。吴氏笑道:“你们娘儿两个忒好了,见了面总舍不得来了。你明日搬来和他同住罢。你坐下,我先敬你一钟。”于是云秀姐儿至陈夫人赵夫人前告坐。吴氏拿戏单来让云秀姐儿点戏,云秀姐儿说:“太太们在这里,我怎么敢点。”陈夫人赵夫人道:“我们和亲家太太点了好几出了。 你点几出好的我们听。”云秀姐儿立起身来答应了,接过戏单,从头一看,点了一出 《武松打虎》,一出《三叉口》,递过戏单来,说:“现在唱的这《贵妃醉酒》完了,再唱这两出,也就是时候了。”赵夫人道:“可不是呢,也该趁早叫你哥哥嫂子歇歇。他们心里又不静。”吴氏道:“太太们又不是常来的,娘儿们多坐一会子去,才有趣儿。天气还早呢。”云秀姐儿立起身来望楼下一看,说:“爷们都往那里去了?”傍边一个 婆子道:“爷们都出去了,不知道那里吃酒去了。”云秀姐儿道:“在这里不便宜,背地里又不知干什么去了!”吴氏笑道:“那里都像你这么正经人呢!” 于是说说笑笑,点的戏都唱完了,方才撤下酒席,摆上饭来。吃毕,大家才出园子,来到上房,坐下吃了茶,才叫预备车,向吴氏的母亲告了辞。吴氏率同众姬妾并家人媳妇们送出来,杨德禄率领众子侄在车旁侍立,都等候着。见了陈赵二夫人,说道:“二位婶子明日还过来逛逛。”赵夫人道:“罢了,我们今儿整坐了一日,也乏了,明日也要歇歇。”于是都上车去了。杨明友犹不住拿眼看着云秀姐儿。杨德禄进去后,郑顺才拉过马来,世宝骑上,随了赵夫人去了。 这里杨德禄同一家子的弟兄子侄吃过饭,方大家散了。次日仍是众族人等闹了一日,不必细说。此后云秀姐不时亲自来看夏雪。夏雪也有几日好些,也有几日歹些。杨德禄、吴氏、杨光明甚是焦心。 且说杨明友到杨府来了几次,偏都值云秀姐儿出去了。这年正是十二月二九日小寒。到交节的那几日,杨母、赵夫人、云秀姐儿日日差人去看夏雪。回来的人都说:“这几日没见添病,也没见大好。”赵夫人向杨母说:“这个症候遇着这样节气,不添病就有指望了。”杨母说:“可是呢。好个孩子,要有个长短,岂不叫人心疼死。” 说着,一阵心酸,向云秀姐儿说道:“你们娘儿们好了一场,明日大三十,过了明日,你再看看他去。你细细的瞧瞧他的光景,倘或好些儿,你回来告诉我。那孩子素日爱吃什么,你也常叫人送些给去。” 云秀姐儿一一答应了。到初一日,吃了早饭,来到杨光明府里,看见夏雪光景,虽未添什么病,但那脸上身上的肉都瘦干了。于是和夏雪坐了半日,说了些闲话,又将这病无妨的话开导了一番。夏雪道:“好不好,春天就知道了。如今现过了小寒, 又没怎么样,或者好的了也未可知。婶子回老太太、太太放心罢。昨日老太太赏的那山药馅的桂花糕,我吃了两块,身体好多了。”云秀姐儿道:“明日再给你送来。你到你婆婆那里瞧瞧,就要赶着回去回老太太话去。”夏雪道:“婶子替我请老太太、太太的安罢。”云秀姐儿答应着就出来了。到了吴氏上房坐下,吴氏道:“你 冷眼瞧媳妇是怎么样?”云秀姐儿低了半日头,说道:“这个就没法儿了。你也该将一应的后事给他料理料理,——冲一冲也好。”吴氏道:“我也暗暗的叫人预备了。 就是那件东西不得 分卷阅读36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好木头,且慢慢的办着呢。”于是云秀姐儿喝了茶,说了一会子话儿,说道:“我要快些回去回老太太的话去呢。”吴氏道:“你可慢慢儿的说,别吓着老人家。”云秀姐儿道:“我知道。” 于是云秀姐儿起身回到家中,见了杨母,说:“光明哥媳妇请老太□□,给老太太磕头,说他好些了。求老祖宗放心罢。他再略好些,还给老太太磕头请安来呢。” 杨母道:“你瞧他是怎么样?”云秀姐儿说:“暂且无妨,精神还好呢。”杨母听了,沉吟了半日,因向云秀姐说:“你换换衣裳歇歇去罢。” 云秀姐儿答应着出来,见过了赵夫人,到了家中,静儿将烘的家常衣服给云秀姐儿换上了。云秀姐儿坐下,因问:“家中有什么事没有?”静儿方端了茶来递过去,说道:“没有什么事。就是那五百两银子的利银,牛儿嫂子送进来,我收了。还有杨明友大爷使人来打听奶奶在家没有,他要来请安说话。”云秀姐儿听了,哼了一声,说道: “这畜生合该作死,看他来了怎么样!”静儿回道:“这杨明友大爷是为什么,只管来?” 云秀姐儿遂将九月里在杨光明府园子里遇见他的光景、他说的话,都告诉了静儿。静儿说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人伦的色鬼东西,起这样念头,叫他不得好死!”云秀姐儿道:“等他来了,我自有道理。” 不知杨光明来时作何光景,且听下回分解。 第12章 云秀姐正与静儿说话,只见有人回说:“杨明友大爷来了。”云秀姐命:“请进来罢。”杨明友见请,心中暗喜,见了云秀姐,满面陪笑,连连问好。云秀姐儿也假意殷勤让坐让茶。杨明友见云秀姐如此打扮,精虫上脑,色咪咪着眼问道:“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云秀姐道:“不知什么缘故。”杨明友笑道:“别是路上有人绊住了脚,舍不得回来了罢?”云秀姐道:“可知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也是有的。”杨明友笑道:“嫂子这话错了,我就不是这样人。”云秀姐笑道:“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杨明友听了,喜的抓耳挠腮,又道:“嫂子天天也闷的很。”云秀姐道:“正是呢,只盼个人来说话解解闷儿。”杨明友笑道:“我倒天天闲着。若天天过来替嫂子解解闷儿,可好么?”云秀姐笑道:“你哄我呢!你那里肯往我这里来?” 杨明友道:“我在嫂子面前若有一句谎话,天打雷劈!只因素日闻得人说,嫂子是个利害人,在你跟前一点也错不得,所以唬住我了。我如今见嫂子是个有说有笑极疼人的,我怎么不来死了也情愿。”云秀姐笑道:“果然你是个明白人,比杨光明兄弟两个强远了。我看他那样清秀,只当他们心里明白,谁知竟是两个糊涂虫,一点不知人心。” 杨明友听这话,越发撞在心坎上,由不得又往前凑一凑,觑着眼看云秀姐的胸脯,又问:“戴着什么肚兜?”云秀姐悄悄的道:“放尊重些,别叫丫头们看见了。”杨明友看了看周围的丫鬟,忙往后退。云秀姐笑道:“你该去了。”杨明友道:“我再坐一坐儿,好狠心的嫂子!”云秀姐儿又悄悄的道:“大天白日人来人往,你就在这里也不方便。你且去,等到晚上起了更你来,悄悄的在后边花园穿堂口儿等我。”杨明友听了,喜欢的眉分色舞,巴不得把日头从天上拉下来,忙问道:“你别哄我。但是那里人过的多,怎么好躲呢?”云秀姐道:“你 只放心,我把上夜的小厮们都放了假,两边门一关,再没别人了。”杨明友听了,喜之不尽,忙忙的告辞而去,心内以为得手。 盼到晚上,果然黑地里摸入杨府,趁掩门时钻入穿堂口。果见漆黑无一人来往,杨母那边去的门已倒锁了,只有向东的门未关。杨明友侧耳听着,半日不见人来。忽听咯噔一声,东边的门也关上了。杨明友急的也不敢则声,只得悄悄出来,将门撼了撼,关得铁桶一般。此时要出去亦不能了,南北俱是大墙,要跳也无攀援。这屋内又是过堂风,空落落的,现是腊月天气,夜又长,朔风凛凛,侵肌裂骨,等了个把时辰不见云秀来。知道被算计了,只得在屋角处蹲着避避风,苦挨一夜差点被冻死。好容易盼到早晨,只见一个老婆子先将东门开了进来,去叫西门,杨明友瞅他背着脸,一溜烟抱了肩跑出来。幸而天气尚早,人都未起,从后门一径跑回家去。 原来杨明友父母早亡,只有他祖父杨正气教养。那杨正气素日教训最严,不许杨明友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有误学业。今忽见他一夜不归,只料定他在外非饮即赌,□□宿妓,那里想到这段公案因此也气了一夜。杨明友也捻着一把汗,少不得回来撒谎,只说:“往舅舅家去了,天黑了,留我住了一夜。”杨正气道:“自来出门非禀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私自去了据此也该打,何况是撒谎!”因此发狠,按倒打了三四十板,还不许他吃饭,叫他跪在院内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工课来方罢。杨明友先冻了一夜,又挨了打,又饿着肚子,跪在风地里念文章,其苦万状。 此时杨明友邪心未改,再不想到云秀捉弄 分卷阅读37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他。过了两日,得了空儿,仍找寻云秀。云秀故意抱怨他失信,杨明友急的起誓。云秀因他自投罗网,少不的再寻别计令他受罪,故又约他道:“今日晚上,你别在那里了,你在我这房后小过道儿里头那间空屋子里等我。——可别冒撞了!”杨明友道:“果真么?”云秀姐道:“你不信就别来!” 杨明友道:“必来,必来!死也要来的。”云秀姐道:“这会子你先去罢。”杨明友料定晚间必妥,此时先去了。云秀姐在这里便点兵派将,设下圈套。 那杨明友只盼不到晚,偏偏家里亲戚又来了,吃了晚饭才去,那天已有掌灯时候;又等他祖父安歇,方溜进杨府,往那夹道中屋子里来等着,热锅上蚂蚁一般。只是左等不见人影,右听也没声响,心中害怕,不住猜疑道:“别是不来了,又冻我一夜不成?”正自胡猜,只见黑地里进来一个人。杨明友便打定是云秀,不管青红皂白,那人刚到面前,便如皂雕追紫燕、饿虎咽羊羔,双手搂腰抱住,叫道:“亲嫂子小宝贝,可想死我了!”说着,抱到屋里炕上就亲嘴扯裤子,满口里“宝贝”“心肝”的乱叫起来。那人只不做声,杨明友便扯下自己的裤子来,掏出家伙硬帮帮就想往里顶。忽然灯光一闪,只见杨明志举着个蜡台,照道:“谁在这屋里呢?”只见炕上那人笑道:“杨明志大叔也进来快活快活!” 杨明友不看则已,看了时羞臊难堪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道是谁却是杨光明。杨明友回身要跑,被杨明志一把揪住道:“别走!如今德官二婶子已经告到太太跟前,说你调戏他,他暂时稳住你在这里。太太听见气死过去了,这会子叫我来拿你。快跟我走罢!”杨明友听了,吓得魂不附体,只说:“好侄儿!你只说没有我,我明日重重的谢你!”杨明志道: “放你不值什么,只不知你谢我多少况且口说无凭,写一张文契才算。”杨明友道:“这怎么落纸呢?”杨明志道:“这也不妨,写个赌钱输了,借银若干两,就完了。” 杨明友道:“这也容易。”杨明志翻身出来,纸笔现成,拿来叫杨明友写。他两个做好做歹,只写了六十两银子,画了押,杨明志收起来。然后撕掳杨光明。杨光明先咬定牙不依,只说:“明日告诉族中的人评评理。”杨明友急的直磕头。杨明志做好做歹的,也写了一张六十两欠契才罢。杨明志又道:“如今要放你,我就担着不是。老太太那边的门早已关了。老爷正在厅上看南京来的东西,那一条路定难过去。如今只好走后门。要这一走,倘或遇见了人,连我也不好。等我先去探探,再来领你。这屋里你还藏不住,少时就来堆东西,等我寻个地方。”说毕,拉着杨明友,仍息了灯,出至院外,摸着大台阶底下,说道:“这窝儿里好。只蹲着,别哼一声。等我来再走。”说毕,二人去了。 杨明友此时身不由己,只得蹲在那台阶下。正要盘算,只听头顶上一声响,哗喇喇一净桶尿粪从上面直泼下来,可巧浇了他一身一头。杨明友嘴里控制不住“嗳哟”一声,忙又掩住口,不敢声张,满头满脸皆是尿屎,浑身冰冷打战。只见杨明志跑来叫:“快走,快走!”杨明友方得了命,三步两步从后门跑到家中,天已三更,只得叫开了门。家人见他这般光景,问:“是怎么了?”少不得撒谎说:“天黑了,失脚掉在茅厕里了。”一面即到自己房中更衣洗澡。心下方想到云秀玩他,因此发一回狠。再想想云秀的模样儿漂亮,又恨不得一时搂在怀里。胡思乱想,一夜也不曾合眼。自此虽想云秀,只不敢往杨府去了。 杨光明等两个常常来要银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难禁,况又添了债务,日间工课又紧;他二十来岁的人,尚未娶亲,想着云秀不得到手,自不免有些“时常夜梦遗精的症候。”;更兼两回冻恼奔波:因此三五下里夹攻,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内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发花,晚间发冷,白日无神,下溺遗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于是不能支持,一头躺倒,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胡话,惊怖异常。百般请医疗治,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穿山甲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 又腊尽春回,这病更加沉重。正气也着了忙,各处请医疗治,皆不见效。因 后来吃“石斛汤”,杨正气如何有这力量,只得往杨府里来寻。赵夫人命云秀姐秤二两给他。云秀姐回说:“前儿新近替老太太配了药,那大部份太太又说留着送九门提督的太太配药,偏偏昨儿我已经叫人送了去了。”赵夫人道:“就是咱们这边没了,你叫个人往你婆婆那里问问,或是你杨德禄大哥哥那里有,寻些来凑着给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们的好处。”云秀姐应了,也不遣人去寻。只将些渣末凑了几钱,命人送去,只说:“太太叫送来的,再也没了。”然后向赵夫人说:“都寻了来了,共凑了二两多,送去了。” 那杨明友此时要命心急,无药不吃,只是白花钱不见效。忽然这日有个道人来化斋,口称专治冤孽之症。杨明友偏偏在内听见了,直着声叫喊,说:“快去请进那位菩萨来救命!”一面在枕头上磕头 分卷阅读38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众人只得带进那道士来。杨明友一把拉住,连叫“菩萨救我!”那道士叹道:“你这病非凡药可医。我有个宝贝与你,你吃了它时,此命可保矣。”说毕,从随身的带着的一个葫芦里拿出一粒丹药来,说道:“此丹乃是海外蓬莱仙岛,张果老用千年何首乌秘制而成,今与你吃下可救你性命。但是你不能在思邪淫。若是在思邪淫把元阳泄去必死无疑兮。”说完道士就走了,杨明友苦留不住。 杨明友服下了丹药,倒在床上又睡下了,不觉恍恍惚惚见云秀姐来至床前脱衣解带就上床来和自己云雨起来,完事以后云秀起床离去,一觉醒来原来是做梦。杨明友自觉汗津津的,底下已遗了一滩精。心中还在回味梦中情景,尤觉得心有不足,不觉又用手磨弄起来,境自又放了一个手铳。觉得神疲乏力,又昏昏沉沉睡去只见云秀姐招手叫他,他又走过去一把搂抱住行起云雨之事:如此三四次。到了这次见两个人走来,拿铁锁把他套住,拉了就走。杨明友叫道:“让我和云秀姐说会话再走——”只说这句就再不能说话了。 旁边伏侍的人只见他头歪在一边,双眼紧闭,只见床上一大滩湿湿的。便不动了。众人上来看时,已经咽了气了,身子底下冰凉精湿遗下了一大滩精。这才忙着穿衣抬床。正气夫妇哭的死去活来,大骂道士:“是何妖道!”遂命人准备后事。只听空中叫道:“可惜了我的灵丹,予了愚人,到底没能救了性命。”。正气出门看时,却还是那个道人,眼看着他飘然去了。 当下正气没法,只得料理丧事,各处去报。三日起经,七日发引,寄灵大相国寺后。一时杨家众人齐来吊问。杨府杨少海赠银五十两,杨少江也是五十两,杨德禄有五十两,其余族中人贫富不一,或一二两、三四两不等。外又有各同窗家中分资,也凑了二三十两。杨正气家道虽然淡薄,得此帮助,倒也丰丰富富完了此事。 谁知这年冬底,王大河因为身染重疾,写书来特接春花回去。杨母听了,未免 又加忧闷,只得忙忙的打点春花起身。世宝大不自在,争奈父女之情,也不好拦阻。于是杨母定要杨德官送他去,仍叫带回来。一应土仪盘费,不消絮说,自然要妥贴的。作速择了日期,杨德官同着春花辞别了众人,带领仆从,登舟往湖北去了。 且听下回分解。 第13章 云秀自杨德官送春花往湖北去后,心中实在无趣的很,每到晚间不过同静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这日夜间和静儿灯下拥炉,早命浓熏绣被,二人睡下,屈指计算行程该到何处。不知不觉已交三鼓,静儿已睡熟了。云秀姐方觉睡眼微蒙,恍惚只见夏雪从外走进来,含笑说道:“婶娘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儿们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娘,故来别你一别。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娘,别人未必中用。”云秀姐听了,恍惚问道:“有何心愿只管托我就是了。”夏雪道:“婶娘,你是个女中豪杰做事干练,连那些读书识字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生悲,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诗书旧族了?”云秀听了此话,心胸不快,十分敬畏,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夏雪冷笑道:“婶娘好痴也!‘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所能常保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也可以常远保全了。即如今日诸事俱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 一行,则后日可保无患了。” 云秀便问道:“什么事?”夏雪道:“目今祖坟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坟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也没有典卖诸弊。便是有罪,己物可以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的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的俗语。若不早为后虑,只恐后悔无益了!”云秀姐忙问:“有何喜事?”夏雪道:“天机不可泄漏。只是我与婶娘好了一场,临别赠你两句话,须要记着!”因念道: 春去冬来百花凋,群芳遭难苦难逃。 云秀姐还欲问时,只听院内传出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将云秀姐惊醒。人回:“杨光明大奶奶没了。”云秀姐吓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只得忙穿衣服往赵夫人处来。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闷,都有些伤心。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 分卷阅读39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之恩,莫不悲号痛哭。 废话不多说,却说世宝因近日春花回去,剩得自己落单,也不和人玩耍,每到晚间只搂住梅香睡觉,办些□□之事就睡了。如今从梦中听见说夏雪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感觉真是扎心了老铁,不觉的泪流满面,嚎啕痛哭几次晕死过去。梅香等慌慌忙忙解劝,扶着问:“节哀呀!”又要回杨母去不知怎样安慰。世宝道:“没事,我哭会儿就好了。这事情太扎心了。”说着便爬起来,要衣服换了,来见杨母,即时要过去。梅香见他如此,心中虽放不下,又不敢拦阻,只得由他罢了。杨母见他要去,因说:“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干净。二则夜里风大,等明早再去不迟。”世宝那里肯依。杨母命人备车多派跟从人役,拥护前来。 一直到了杨光明府前,只见府门大开,两边灯火,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哀怨悲凉。世宝下了车,忙忙奔至停灵之室,痛哭一番。然后见过吴氏,谁知吴氏正犯了胃气疼的旧症,睡在床上。然后又出来见杨德禄。彼时杨正气、杨正印、 杨少海、杨世史、杨世才、杨少江、杨世秀、杨世状、杨世翠、杨明志、杨世科、杨世举、杨世仁、杨世高、杨世中、杨世芳、杨世芙、杨世元、杨世蓉、杨世棠、杨勇、杨军、杨世清等都来了。杨德禄哭的泪人一般,正和杨正气等说道:“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又哭起来。众人劝道:“人已辞世,哭也无益,且商议如何料理要紧。” 杨德禄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正说着,只见夏宜、夏雨、吴氏几个眷属吴氏姊妹也都来了,杨德禄便命杨世翠、杨世英,杨明志三个人去陪客,一面吩咐去请道士下葬事来择日。择准停灵九九八十一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这八十一日,请三十六僧人在大厅上“做水陆三十六周天大道场”,超度前亡后死鬼魂;另设一坛于后花园,是一百五十个道士,做二十日道场。然后停灵于后花园中,灵前另外二十众高僧、二十位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那杨正宇闻得长孙媳妇死了,因自为早晚就要成仙,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红尘将前功尽弃呢。故此并不在意,只凭杨德禄料理。 且说杨德禄恣意奢华,看板时,几副杉木板皆不中意。可巧张伟来吊,因见杨德禄寻好板,便说:“我们木店里有一副板,说是武当山上出的,作了棺材,万年不坏的。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的,原系大内太监总管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用。现在还封在店里,也没有人买得起。你若要,就抬来看看。”杨德禄听说甚喜,即命抬来。大家看时,只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声如磬石。 大家称奇。杨德禄笑问道:“价值几何?”张伟笑道:“拿着一万两银子只怕没处买;什么价不价,赏他们几两银子作工钱就是了。”杨德禄听说,连忙道谢不尽,即命解锯造成。杨少江因劝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殓以上等杉木也罢了。”杨德禄如何肯听。 忽又听见夏雪之丫鬟,名唤翠鸟,见夏雪死了,竟然一头撞死在柱头上。此事更为可叹,合族都称叹。杨德禄遂以孙女之礼殡殓之,一并停灵于后花园之迎仙楼。又有小丫鬟名小玉的,因夏雪无孩子,乃愿为义女,请端灵牌,等事宜。杨德禄甚喜,即时传命,从此皆呼小玉为“小姑娘”。那小玉按未嫁女之礼在灵前哀哀欲绝。于是合族人并家下诸人都各遵旧制行事,自不得错乱。 杨德禄因想道:“杨光明不过是黄门监生,灵幡上写时不好看;便是执事也不多。”因此心下甚不自在。可巧这日正是守七第四日,早有大内宫掌宫内监宋官,先备了祭礼遣人来,次后坐了大轿,打道鸣锣,亲来上祭。杨德禄忙接待,让坐至正堂献茶。杨德禄心中早打定主意,因而趁便就说要与杨光明捐个前程的话。宋官会意,因笑道:“想是为丧礼上风光些?”杨德禄忙道:“老内相所见不差。”宋官道:“事倒凑巧,正有个美缺:如今五百员禁军侍卫差了两员,昨儿顺天府老爷的兄弟老三来求我,现拿了二万两银子送到我家里。你知道,咱们都是老相好,不拘怎么样,看着他爷爷的分上,胡乱应了。还剩了一个缺。谁知湖州知府要求与他孩子捐,我就没工夫应他。既是咱们的孩子要捐,快写个履历来。”杨德禄忙命人写了一张红纸履历来。宋官看了,上写着: 京都顺天府黄门监生杨光明,年二十岁。曾祖,原任京都望风候世袭一等爵禄 武安候杨宗玉。祖,丙辰科举探花。父,世袭望风候三等爵禄杨德禄。 宋官看了,回手递与一个贴身的小太监收了,道:“回去送与户部孙员外,说我拜上他起一张四品御前禁军的票,再给个执照,就把这履历填上。明日我来兑银子送过去。”小太监答应了。宋官告辞,杨德禄款留不住,只得送出府门。临上轿,杨德禄问:“银子还是我到部去兑,还是送入内相府中?”宋官道:“若到部里兑,你又吃亏了。不如平准一万两银子送到我家就完了。”杨德禄感谢不尽,说: 分卷阅读40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待服满,亲带小犬到府叩谢。”于是作别。 接着又听喝道之声,原来是九门提督霍夫人,带着侄女霍小雨来了。赵夫人、 陈夫人、云秀姐等刚迎入正房,又见镇边候、宁国侯、建宁候三家祭礼也摆在灵前;少时,三人下轿,杨德禄接上大厅。如此亲朋你来我去,也不能计数。只这八十一日,杨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 杨德禄令杨光明次日换了吉服,领凭回来。灵前供用执事等物俱按四品职例,灵牌疏上皆写“诰授杨门夏氏宜人之灵位”。后花园临街大门洞开,两边起了鼓乐厅,两班青衣按时奏乐,一对对执事摆的刀斩斧截。更有两面朱红销金大牌竖在门外,上面大书道:“防护内廷禁道御前侍卫禁军。”对面高起着宣坛,僧道对坛;榜上大书“世袭杨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御前侍卫禁军杨门夏氏宜人之丧。华夏中之地,奉天永建太平之国,总理虚无寂静沙门僧录司正堂文、总理元始正一教门道纪司正堂武等,敬谨修斋,朝天叩佛”以及“恭请诸伽蓝、揭谛、功曹等神, 圣恩普赐,神威远振,八十一日销灾洗业平安水陆道场”等语,也不及繁记。 只是杨德禄虽然心意满足,但里面吴氏又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惟恐各诰命来往,亏了礼数,怕人笑话,因此心中不自在。当下正忧虑时,因世宝在侧,便问道:“事事都算安贴了,大哥哥还愁什么?”杨德禄便将里面无人的话告诉了他。世宝听说,笑道:“这有何难,我荐一个人与你,权理这一个月的事,管保妥当。”杨德禄忙问:“是谁?”世宝见坐间还有许多亲友,不便明言,走向杨德禄耳边说了两句。杨德禄听了,喜不自胜,笑道:“这果然妥贴。如今就去。”说着拉了世宝,辞了众人,便往上房里来。 可巧这日非正经日期,亲友来的少,里面不过几位近亲堂客,陈夫人、赵夫人、云秀姐并合族中的内眷陪坐。闻人报:“大爷进来了。”唬的众婆娘“唿”的一声,往后藏之不迭。独云秀姐款款站了起来。杨德禄此时也有些病症在身,二则过于悲痛,因拄个拐踱了进来。陈夫人等因说道:“你身上不好,又连日多事,该歇歇才是,又进来做什么?”杨德禄一面拄拐,扎挣着要蹲身跪下请安道乏,陈夫人等忙叫世宝搀住,命人椅子与他坐。杨德禄不肯坐,因勉强陪笑道:“侄儿进来有一件事要求 二位婶娘、大妹妹。”陈夫人等忙问:“什么事?”杨德禄忙说道:“婶娘自然知道:如今孙子媳妇没了,侄儿媳妇又病倒。我看里头着实不成体统,要屈尊大妹妹一个月,在这里料理料理,我就放心了。”陈夫人笑道:“原来为这个。你大妹妹现在你二婶娘家,只和你二婶娘说就是了。”赵夫人忙道:“他一个小孩子,何曾经过这些事,倘或料理不清,反叫人笑话,倒是再烦别人好。”杨德禄笑道:“婶娘的意思侄儿猜着了,是怕大妹妹劳苦了。若说料理不开,从小儿大妹妹玩笑时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在那府里办事,越发历练老成了。我想了这几日,除了大妹妹再无人可求了。婶娘不看侄儿和侄儿媳妇面上,只看死的分上罢!”说着流下泪来。 赵夫人心中为的是云秀姐未经过丧事,怕他料理不起,被人见笑;今见杨德禄苦苦的说,心中已活了几分,却又眼看着云秀姐出神。那云秀姐素日最喜揽事,好卖弄能干,今见杨德禄如此央他,心中早已允了。又见赵夫人有活动之意,便向赵夫人道:“大哥说得如此恳切,太太就依了罢。”赵夫人悄悄的问道:“你可能么?”云秀姐道:“有什么不能的。外面的大事已经大哥哥料理清了,不过是里面照管照管。便是我有不知的,问太太就是了。”赵夫人见说得有理,便不出声。杨德禄见云秀姐允了,又陪笑道:“也管不得许多了,横竖要求大妹妹辛苦辛苦。我这里先与大妹妹行礼,等完了事,我再到那府里去谢。”说着就作揖,云秀姐连忙还礼不迭。 杨德禄便命人取了杨府的对牌来,命世宝送与云秀姐,说道:“妹妹爱怎么就怎么样办,要什么,只管拿这个取去,也不必问我。只求别存心替我省钱,要好看为上;二则也同那府里一样待人才好,不要存心怕人抱怨。只这两件外,我再没不放心的了。”云秀姐不敢就接牌,只看着赵夫人,赵夫人道:“你大哥既这么说,你就照看照看罢了。只是别自作主意,有了事打发人问你哥哥嫂子一声儿要紧。”世宝早向杨德禄手里接过对牌来,强递与云秀姐了。杨德禄又问:“妹妹还是住在这里,还是天天来呢若是天天来,越发辛苦了。我这里赶着收拾出一个院落来,妹妹住过这几日,倒安稳。”云秀姐笑说:“不用,那边也离不得我,倒是天天来的好。”杨德禄说:“也罢了。”然后又说了一回闲话,方才出去。 一时女眷散后,赵夫人因问云秀姐:“你今儿怎么样?”云秀姐道:“太太只管请回去;我须得先理出一个头绪来才回得去呢。”赵夫人听说,便先同陈夫人回去,不在话下。这里云秀姐来至三间一所抱厦中坐了。因想: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二件,事无专管,临期推委;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四件,任 分卷阅读41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无大小,苦乐不均;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能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此五件实是杨府中风俗。 不知如何处治,且听下回分解。 第14章 杨府中都总管钱钟闻知里面委请了云秀姐,因传齐府里的大小人役,说道:“如今请了杨德官府里二奶奶管理内事,倘或他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小心伺候才好。每日大家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息,别把老脸面扔了。那是个有名的泼辣之人,脸酸心硬,一时惹恼了不认人的!”众人都道:“说的是。”又有一个笑道“论理,我们里头也得他来整治整治,都忒不像话了。”正说着,只见牛儿媳妇拿了对牌来领呈文经文榜纸,票上开着数目。众人连忙让坐倒茶,一面命人按数取纸。数目点对明白方交与牛儿媳妇自己抱去了。 云秀来了以后开始点对册簿,即时传了钱钟媳妇,要家人口花名册查看,又限明日一早传齐家人媳妇进府听差。大概点了一点数目单册,问了钱钟媳妇几句话,便坐车回家。至次日一大清早,便过来了。那杨德禄府中老婆媳妇早已到齐,只见云秀和钱钟媳妇分派众人执事,不敢擅入,在窗外打听。听见云秀和钱钟媳妇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诸事由得你们。再别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么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一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清白处治。”说罢,便吩咐王长河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叫进来看视。一时看完,又吩咐道:“这一对个分作两班,一班五个,每日在内服务亲友来往接待,别的事不用管。这边这些人也分作两班,每日只管人役亲戚茶饭,也不管别的事。这十几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随起举哀,也不管别的事。这二个人专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要少了一件,几人分赔。这五个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自己赔。这八个人单管收祭礼。这管祭祀注意了,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札,我一总支了来,交给你们几个人,然后按我的数儿往各处分派。这些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这下剩的按房分开,某人守某处,某处所有桌椅古玩起,至于痰盒掸子等物,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问这看守的赔补。钱钟家的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打架拌嘴的,立刻拿了来回我。你要徇情,叫我查出来,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如今都有了定规,以后那一行乱了,只和那一行算帐。素日跟我的人,随身俱有钟表,不论大小事,都有一定的时刻。横竖你们上房里也有时辰钟:五点钟我来点卯;十点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只在中午时分;晚上九点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第二日还是早上五点正过来,说不得咱们大家辛苦这几日罢,事完了你们大爷自然赏你们。” 说毕,又吩咐按数发茶叶、油烛、鸡毛掸子、笤帚等物,一面又搬取家伙: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一面交发,一面提笔登记,某人管某处,某人领物件,开的十分清楚。众人领了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迷失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紊乱无头绪:一切偷安窃取等弊,一概都没了。 云秀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因见吴氏犯病,杨德禄也过于悲哀,不大进饮食,自己每日从那府中熬了各样细粥,精美小菜,令人送过来。杨德禄也另外吩咐每日送上等菜到内宅,单预备云秀。云秀不畏勤劳,天天按时刻过来,点卯理事,独在内宅内起坐,不与众妯娌合群,便有女眷来往也不迎送。 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延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神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二众青年尼僧,搭绣衣,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那云秀知道今日的客不少,凌晨四点正便起来梳洗。及收拾完备,更衣盥手,喝了几口牛奶,漱口已毕,正是五点正了。牛儿媳妇率领众人伺候已久。云秀出至厅前,上了车,前面一对明角灯,上写“杨德禄府”四个大字。来至杨府大门首,门灯朗挂,两边一色路灯,照如白昼,白汪汪穿孝家人两行侍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退去,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云秀下了车,一手扶着丽娟,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照着,撮拥云秀姐进来。杨府诸媳妇迎着请安。云秀姐款步入会后院中迎仙楼灵前,一见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院中多少小厮垂手侍立,伺候烧纸。 云秀吩咐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鸣,诸乐齐奏,早有人请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云秀姐坐下,放声大哭,于是里外上下男女接声嚎哭。 杨德禄、吴氏忙令人劝止,云秀姐才止住了哭。牛儿媳妇倒茶漱口毕,方起身,别了族中诸人,自入内宅来,按名查点。各项人数,俱已到齐,只有迎送亲友上的有一人未到,即令传来。那人惶恐,云秀姐冷笑道:“ 分卷阅读42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原来是你误了!你比他们有体面,所以不听我的话!”那人回道:“奴才天天都来的早,只有今儿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初次。”正说着,只见杨府中的赵达媳妇来了,往里探头儿。云秀且不发放这人,却问:“赵达媳妇来作什么?”赵达家的近前说:“领牌取线,打车轿网络。”说着将帖儿递上,云秀姐令王长河念道:“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共用大小络子若干根,每根用珠儿线若干斤。”云秀姐听了数目相合,便命王长河登记,取杨府对牌发下。赵达家的去了。 云秀姐方欲说话,只见府里的几个执事人进来,都是支取东西领牌的,云秀姐命他们要了帖念过,听了一共五件,因指两件道:“这个开销错了,再算清了来领。”说着将帖子摔下来。那二人扫兴而去。云秀姐因见乔路在旁,便问:“你有什么事?”乔路忙取帖子回道:“就是方才车轿围子做成,领取裁缝工银若干两。”云秀姐听了,收了帖子,命王长河登记;待赵达交过,得了买办的回押相符,然后与乔路去领。一面又命念那一件,是为世宝外书房完工,支领买纸料糊裱,云秀听了,即命收帖儿登记,待乔路缴清再发。 云秀姐便说道:“明儿他也来迟了,后儿我也来迟了,将来都没有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就难管别人了,不如开发了好。”登时放下脸来,叫:“带出去打他五十板子!”众人见云秀姐动怒,不敢怠慢,拉出去照数打了,进来回覆。云秀姐又掷下杨府对牌:“罚革他一个月的钱粮。”吩咐:“散了罢。”众人方各自办事去了。那被打的也含羞饮泣而去。彼时杨府两处领牌交牌人往来不绝,云秀姐又一一开发了。于是杨府中人才知云秀姐利害,自此俱各兢兢业业,不敢偷安,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世宝因见人众,恐夏雨受委曲,遂同他往云秀姐处坐坐。云秀姐正吃饭,见他们来了,笑道:“好长腿,跑得这么快很久不来陪陪,上哪里疯去了,快上来罢。”世宝道:“我们来了。”云秀姐道: “在这边外头吃的,还是那边吃的?”世宝道:“同那些浑人吃什么!还是那边跟着老太太吃了来的。”说着,一面归坐。 云秀姐饭毕,就有杨府一个媳妇来领令牌,为支取香灯,云秀姐笑道:“我算着你今儿该来支取,想是忘了。要终久忘了,自然是你包出来,都便宜了我。”那媳妇笑道:“何尝不是忘了,方才想起来,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说毕,领牌而去。一时登记交牌,夏雨因笑道:“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倘别人私造一个,支了银子去,怎么好?”云秀姐笑道:“依你说,都没王法了!每人拿牌去支取物件,或者钱粮都有登记,谁敢冒领,到月底查账岂不是就要败露。”世宝道:“怎么咱们家没人来领牌子支东西?”云秀姐道:“他们来领的时候,你还做梦呢。我且问你,你们多早晚才念夜书呢?”世宝道:“巴不得今日就念才好。只是他们不快给收拾书房,也是没法儿。”云秀姐笑道:“你请我一请,包管就快了。”世宝道:“你也不中用,他们该做到那里的时候,自然有了。”云秀姐道:“就是他们做也得要东西,搁不住我不给对牌,是难的。”世宝听说,便猴急着向云秀姐身上立刻要牌,说:“好姐姐,给他们牌,好支东西去收拾。”云秀姐道:“我乏的身上生疼,还搁的住你这么揉搓你放心罢,今儿才领了裱糊纸去了,他们该要的还等叫去呢,可不傻了?”世宝不信,云秀姐便叫王长河查册子给他看。正闹着,人来回:“湖北去的催铁来了。”云秀姐急命叫进来。催铁打千儿请安。云秀姐便问:“回来做什么?”催铁道:“二爷打发回来的。王姑老爷是十月初二丑时没了。二爷带了王姑娘同送王姑老爷的灵到老家宜昌,大约赶年底回来。二爷打发奴才来报个信儿请安,讨老太太的示下。还瞧瞧奶奶家里好,叫把大毛衣裳带几件去。”云秀姐道:“你见过别人了没有?”催铁道:“都见过了。”说毕,连忙退出。 云秀向世宝笑道:“你春花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世宝道:“了不得,想来这几日他不知哭的怎么样呢!”说着蹙眉长叹。 云秀见催铁回来,因当着人不及细问杨德官,心中七上八下。待要回去,奈事未毕,少不得耐到晚上回来,又叫进催铁来,细问一路平安。连夜打点大毛衣服,和静儿亲自检点收拾,再细细追想所需何物,一并包裹交给催铁。又细细儿的吩咐催铁:“在外好生小心些伏侍,别惹你二爷生气。时常劝他少喝酒,别勾些混帐女人,更不要去那烟花之地。我知道了,回来打折了你的腿!”催铁笑着答应出去。那时天已四更,睡下,不觉早又天明,忙梳洗过到杨德禄府来。 那杨德禄因见发丧日近,亲自坐车,带了阴阳先生往大相国寺来踏看寄灵之所,又一一嘱咐住持慧通法师好生预备新鲜陈设,多请名僧,以备接灵使用。慧通忙备晚斋。杨德禄也无心茶饭,因天晚不及进城,就在净室胡乱歇了一夜。次日一早,赶忙的进城来料理出殡之事,一面又派人先往大相国寺,连夜另外修饰停灵之处,并厨茶等项,接灵人口。 云秀姐见发丧日期在近,也预先逐细分派料理 分卷阅读43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一面又派杨府中车轿人从跟赵夫人送殡,又顾自己送殡去占下处。目今正值延边王夫人亡故,陈赵二夫人又去吊祭送殡;锦州知府寿诞,送寿礼;又有胞兄赵义连家眷回老家,一面写家信并带往之物;又兼梅花染疾,每日请医服药,看医生的启帖,讲论症源,斟酌药案。各事冗杂,也难尽述,因此忙的云秀姐茶饭无心,坐卧不宁。到了杨德禄府里,这边自己府里的人跟着;回到自己府里,那边杨府的人又跟着。云秀姐虽然如此之忙,只因素性好胜,惟恐落人褒贬,故费尽精神,筹划的十分整齐,于是合族中上下无不称叹。 这日伴宿之夕,亲朋满座,吴氏犹卧于内室,一切张罗款待,都是云秀姐一人周全承应。合族中虽有许多妯娌,也有言语钝拙的,也有举止轻浮的,也有羞口羞脚不惯见人的,也有惧贵怯官的,越显得云秀姐洒爽风流,典则俊雅,真是“鹤立鸡群”了,那里还把众人放在眼里挥霍指示,任其所为。那一夜中灯明火彩,客送官迎,百般热闹自不用说。至天明吉时,一般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铭旌上大书:“诰封一等望风候公孙妇防护内廷禁军道御前侍卫享福禄杨门夏雪宜人之灵柩。”一应执事陈设,皆系现赶新做出来的,一色光彩夺目。小玉自行未嫁女之礼,摔丧驾灵,十分哀苦。 那时官客送殡的,吏部尚书朱府,等官僚具来人送丧。 延边王夫人亡故,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堂前也共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顶小轿,连家下大小轿子车辆,不下百十余乘。连前面各色执事陈设,接连一带摆了有三四里远。 杨府门前路上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各家路祭:第一棚是两江总督府的祭,第二棚是安乡候府的祭,第三棚刑部尚书的祭,第四棚便是驸马都蔚的祭。原来这四家,当日惟驸马都蔚官最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现今驸马都蔚的儿子荣年未弱冠,生得美秀异常,性情谦和。驸马都蔚因闻杨府冢孙妇告殂,因想当日彼此祖父有相与之情,同难同荣,因此也来吊唁,前日也曾探丧吊祭,如今又设了路奠,命麾下的各官在此伺候,自己五更入朝,公事一毕,便换了素服,坐着大轿, 鸣锣张伞而来,到了棚前落轿,手下各官两旁拥侍,军民人众不得往还。 一时只见杨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早有杨府开路传事人报与杨德禄,杨德禄急命前面执事扎住,同杨少海杨少江三人连忙迎上来,以国礼相见。驸马都蔚轿内欠身,含笑答礼,仍以世交称呼接待,并不自大。杨德禄道:“犬妇之丧,累蒙郡驾下临,荫生辈何以克当。”驸马都蔚笑道:“世交至谊,何出此言。”遂回头令长府官主祭代奠。杨少江等一旁还礼,复亲身来谢。驸马都蔚十分谦逊。因问杨少江道: “那一位是握石而诞者久欲一见为快,今日一定在此,何不请来?”杨少海忙退下来,命世宝更衣,领他前来谒见。 那世宝素闻驸马都蔚的贤德,且才貌俱全,风流人物,不为官俗国体所缚,每思相会,只是父亲拘束,不克如愿。今见反来叫他,自是喜欢。一面走,一面瞥见那驸马都蔚在轿内,好个仪表,果然十分帅气,四方脸浓眉大目,身穿九蟒袍腰着玉带,脚蹬朝靴,头戴管帽。 不知近前又是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第15章 世宝探头探脑的仔细看着这驸马都蔚,头上戴着红色珠宝缨银翅王帽,身穿一件红色五爪龙蟒袍,系着一个八宝镶嵌珍珠玉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世宝心里寻思,这个人满身珠光宝气,随便拿下一件来,也能让一个普通百姓富贵一世。真是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驸马身上到是没闻到臭味,细细闻时还有一股奇异的香味,不晓得又是熏了什么香,我闻过麝香,龙延香,各种花香,就是没闻过这种香味,果然是皇家人物,用的东西就是不一般,也许是公主身上的体香,也不一定,早上出门的时候跟公主搂搂抱抱那还不得多多少少沾上些味道。 世宝站在哪里只顾胡思乱想时,驸马都蔚从轿内伸手来搀。世宝赶忙回过神来赶紧行礼。驸马都蔚细看世宝见他头戴着束发金冠,勒着红布上面还写个努力两字抹额,忍不住有些想笑,但是这种场面如果笑出来,还是有失体面的。在看他身穿着白色绸缎衫,围着一条貂皮毛尾巴,面若桃花心里暗笑,这就是算命的常说面泛桃花,眼露春水。驸马都蔚笑道:“真是一表人才,果然不是凡种。’驸马都蔚说完这话心里有些觉得不妥,毕竟说人不好用这个种字,但是话已经出口了也不能收回来了。 驸马都蔚又好奇的问世宝:“可把那块石头与我看看。”,世宝连忙从衣内取出,递与驸马都蔚细细看了,又念了那上头的字,因问:“这都是天生成的”y杨少江忙道:“正是,却是从娘胎中带来,未曾经过人公镌刻。”驸马都蔚一面极口称奇,又说了些奉承的话。仔细看了好半天,才把还给世宝,又抓着手问世宝几岁了,现读什么书。世宝一一答应。驸马都蔚见他语言清朗,谈吐有致,一面又向杨少江笑道:“ 分卷阅读44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令郎真乃是人才,他日必为栋梁之才,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将来‘定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兰更比一兰青。前途未可量也。”杨少江陪笑道:“犬子岂敢谬承如此褒奖。赖恩相以后多多关照,岂敢自以为有才,以后能有所作为报效朝廷。全仗恩相抬举。”说完又忙施礼。驸马都蔚被杨少江这些恭维的内心又膨胀起来,表面还是镇定的又道:“只是一件事情,你家世宝虽然说是个男子,但是你看看这面容,皮肤这么白嫩,比人家姑娘皮肤还好,这手摸起滑腻如脂,可以想得到你们家对他是百般溺爱,娇身惯养,如此以后怎么吃的苦,难成大器了,若是还任性不喜欢读书,就会养成个花天酒地,只知道玩女人,别说什么报效朝廷,恐怕以后家业都守不住,依我见不如去我府里读书,我府里请得几个好老师,教训极严,有我来管束定不叫他亲近女色。若是不好好读书严厉惩罚,正是玉不琢磨难成大器。不知你肯不肯?”杨少江忙躬身答道:“是。”驸马都蔚又将腕上一串念珠卸下来,递与世宝道:“今日初次见面来的仓促没有准备,这窜珠子虽然不值得多少钱,可是上次圣上所赐,权为贺敬之礼。” 世宝连忙接了,回身递给杨少江。心里想到我又不念佛,要这珠子啥用。就是值钱的东西我也不差这几个钱。杨少江带着世宝谢过了。于是杨少海、杨德禄等一齐上来,叩请回舆。驸马都蔚道:“逝者已登仙界,非你我碌碌尘寰中人。小王虽上叨天恩,虚邀郡袭,岂可越仙而进呢?”执意要让送丧的队伍先走。杨少海等见执意不从,只得谢恩回来,命手下人掩乐停音,将殡过完,方让驸马都蔚过去。不在话下。 且说杨府送殡,一路热闹非常。刚至城门,又有杨少海、杨少江、杨德禄诸同寅属下各家祭棚接祭,一一的谢过,然后出城,竟奔大相国寺大路而来。彼时杨德禄带着杨光明来到诸长辈前让坐轿上马,因而杨少海一辈的各自上了车轿,杨德禄一辈的也将要上马。云秀姐因惦记着世宝,怕他在郊外纵性不服家人的话,杨少江管不着,惟恐有闪失,因此命小厮来唤他。世宝只得到他车前。云秀姐笑道:“好兄弟,你是个尊贵人,和女孩儿似的人品,别学他们猴在马上。下来,咱们姐儿两个同坐车好不好?”世宝听说,便下了马,爬上云秀姐车内,二人说笑前进。 不一时,只见那边两骑马直奔云秀姐车来,下马扶车回道:“这里是休息的地方,奶奶请歇歇更衣。”云秀姐命请陈赵二夫人示下,那二人回说:“太太们说不歇了,叫奶奶自便。”云秀姐便命歇歇再走。小厮带着轿马岔出人群,往北而来。世宝忙命人去请夏雨。那时夏雨正骑着马随他父亲的轿,忽见世宝的小厮跑来请他去打尖。夏雨远看着世宝所骑的马,搭着鞍笼,随着云秀姐的车往北而去,便知世宝同云秀姐一车,自己也带马赶上来,见前面一庄户人家,都下来同入一庄门内。 那庄农人家,无多房舍,妇女无处回避。那些村姑野妇见了云秀姐、世宝、夏雨的人品衣服,只觉得人物风流。云秀姐进入茅屋,先叫世宝等出去玩玩。世宝不知她是何意,也不好就问,只得带着夏雨和带了小厮们各处游玩。看见庄家动用的锄头镰刀什么的物件都觉得稀奇,俱不曾见过的,世宝见了,都要拿起来细细把玩半天,不知何名何用。小厮中有知道的,一一告诉了名色并其用处。世宝听了,因点头道:“怪道古人诗上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正为此也。”一面说,一面又到一间房内。见炕上有个纺车儿,越发以为稀奇。小厮们又说:“是纺线织布的。”世宝便上炕摇转。只见一个村妆丫头,约有十七八岁,走来说道:“别弄坏了!”众小厮忙上来吆喝道:“你这不知好歹的小丫头,就是弄坏了赔你就是,你喊个毛线!”。世宝也住了手,说道:“我因没有见过,所以试一试玩儿。”那丫头道:“你不会转,等我转给你瞧。”夏雨暗拉世宝道:“此女长得蛮漂亮有些味道呢。”世宝推他道:“再胡说,我就打了!”说着,只见那丫头纺起线来,果然好看。忽听那边老婆子叫道:“二丫头,快过来!”那丫头丢了纺车,一径去了。 世宝怅然无趣。只见云秀姐打发人来,叫他两个进去。云秀姐洗了手,换了衣服,问他换不换,世宝道:“不换。”也就罢了。仆妇们端上茶食果品来,又倒上香茶来,云秀姐等吃了茶,待他们收拾完备,便起身上车。外面牛儿预备赏封赏了那庄户人家,那妇人等忙来谢赏。世宝留心看时,并不见纺线之女。走不多远,却见这二丫头怀里抱着个小孩子,同着两个小女孩子,在村头站着瞅他。世宝情不自禁,然身在车上,只得眼角留情而已。一时电卷风驰,回头已无踪迹了。 说笑间,已赶上大殡。早又前面法鼓金铙,幢幡宝盖,大相国寺中僧众摆列路旁。少时到了寺中,另演佛事,重设香坛,安灵于内殿偏室之中,小玉安理寝室为伴。外面杨德禄款待一应亲友,也有坐住的,也有告辞的,一一谢了;从公、侯、伯、子、男,一起一起的散,至到旁晚时方散尽了。里面的堂客皆是云秀姐接待,先从诰命散起,也到下午五点多时上下方散完了。只有几个近亲本族,等做过三日道场方去的。那 分卷阅读45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时陈赵二夫人知云秀姐必不能回家,便要带了世宝同进城去。那世宝乍到郊外,那里肯回去只要跟着云秀姐住着,赵夫人只得交与云秀姐而去。 原来这大相国寺是杨府以前捐资过的,现今每日香火顶盛,京中达官贵族但是有人死了都把灵柩停在寺中,寺里专门有人管在此停灵的事宜。其中阴阳两宅俱是预备妥贴的,好为送灵人口寄居。其中贫富不一,或性情参商。有那家道艰难的,便住在这里了,有那有钱有势尚排场的,只说这里不方便,一定另外或村庄或尼庵寻个下处,为事毕宴退之所。 即今夏氏之丧,族中诸人,也有在大相国寺的,也有别寻下处的。云秀姐也嫌不方便,因遣人来和水月庵的姑子脱尘说了,腾出几间房来预备。——原来这水月庵和明静寺一势,因他庙里风景秀丽,文人墨客经常来寺里,离大相国寺不远。当下和尚工课已完,奠过晚茶,杨德禄便命杨光明请云秀姐歇息。云秀姐见还有几个妯娌们陪着女亲,自己便辞了众人,带着世宝夏雨往水月庵来。只因夏宜年迈多病,不能在此,只命夏雨等待安灵罢,所以夏雨只跟着云秀姐世宝。一时到了庵中,脱尘带领智识、虚空两个徒弟出来迎接,大家见过。云秀姐等至净室更衣净手毕,因见虚空越发长高了,模样儿越发出息的水灵了,因说道:“你们师徒怎么这些日子也不往我们那里去?” 脱尘道:“可是这几日因冯老爷府里产了公子,太太送了十两银子来这里,叫请几位师父念三日《血盆经》,忙的就没得来请奶奶的安。” 不言老尼陪着云秀姐。且说那夏雨世宝二人正在殿上玩耍,因见虚空过来,世宝笑道:“虚空来了。”夏雨说:“理他作什么?”世宝笑道:“你别假装正经了!那一日在老太太屋里,一个人没有,你搂着她作什么呢这会跟我装正经还哄我!”夏雨笑道: “这可是没有的话。”世宝道:“有没有也不管你,你只叫她倒碗茶来我喝,就撂过手。”夏雨笑道:“这又奇了,你叫她倒去,还怕她不倒何用我说呢!”世宝道:“我叫他倒的是无情意的,不及你叫他倒的是有情意的。”夏雨没法,只得说道:“虚空倒碗茶来。”那虚空自幼在杨府走动,无人不识,常和世宝夏雨搂搂抱抱一起玩,现在正是情窦初开,跟夏雨早就勾搭在一起,夏雨长得风流倜傥,那夏雨也爱她抚媚,二人虽是经常搂抱亲嘴只是还没有行云雨之事,却已情投意合了。虚空走去倒了茶来。夏雨笑说:“给我。”世宝又叫:“给 我。”虚空儿抿着嘴儿笑道:“一碗茶也争,难道我手上有蜜!”世宝先抢着了, 喝着,方要问话,只见智识来叫虚空去摆果碟子,一时来请他两个去吃果茶。他两个那里吃这些东西略坐坐仍出来玩耍。 云秀姐也便回至净室歇息,老尼相伴。此时众婆子媳妇见无事,都陆续散了自去歇息,跟前不过几个心腹小丫头,老尼便趁机说道:“我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请奶奶的示下。”云秀姐问道:“什么事?”老尼道:“阿弥陀佛!只因当日我先在云阳县秋月庵里出家的时候儿,有个施主姓金,是大财主。他的女孩儿金乐,那年都往我庙里来进香,不想遇见京都太爷的小舅子胡少爷。那胡少爷一眼看见金乐就爱上了,立刻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乐已受了原任京都守备公子的聘定。金家欲待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已有了人家了。谁知胡少爷一定要娶,金家正在没法,两处为难;不料守备家听见此信,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来吵闹,说:‘一个女孩儿你许几家子人家儿?’偏不许退定礼,就打起官司来。女家急了,只得着人京都找门路,赌气偏要退定礼。我想如今京都节度秦老爷,和府上相好,怎么求太太和老爷说说,写一封书子,求秦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他不依。要是肯行,金家那怕倾家孝顺,也是情愿的。”云秀姐听了笑道:“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这些事。”老尼道:“太太不管,奶奶可以主张了。”云秀姐笑道:“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的事。”脱尘听了,打去妄想,心里寻思看来好说她是不得答应,只得用激将之法。假意半晌叹道:“虽这么说,只是金家已经知道求了府里。如今不管,金家不说没工夫、不希图他的谢礼,倒像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似的。” 云秀姐听了这话心中不忿,便发了兴头,说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两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老尼听说自知得计,喜之不胜,忙说:“有!有!这个不难。”云秀姐又道:“我比不得他们扯篷拉纤的图银子。这三千两银子,不过是给打发说去的小厮们作盘缠,使他赚几个辛苦钱儿,我一个钱也不要。就是三万两我此刻还拿的出来。”老尼忙答应道:“既如此,奶奶明天就开恩罢了。”云秀姐道:“你瞧瞧我忙的,那一处少的了我我既应了你,自然给你了结啊。”老尼道:“这点子事要在别人,自然忙的 不知怎么样;要是奶奶跟前,再添上些,也不够奶奶一办的。俗语说的:‘能者多劳。’太太见奶奶这样才情,越发都推给奶奶了。只是奶奶 分卷阅读46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也要保重贵体些才是。”脱尘一路奉承,云秀姐越发受用了内心瞬间膨胀起来,也不顾劳乏,更攀谈起来。 谁想夏雨趁黑晚无人心里想虚空,来寻虚空。刚到后头房里,只见虚空独在那儿洗茶碗,夏雨猴急的上前便搂着亲嘴两只手就伸进裤子里边往哪里摸。虚空急的跺脚说:“这是做什么!”就要叫唤。夏雨道: “好妹妹快让我快活快活,快要憋死我了,硬帮帮的就要往里顶!口里叫道:“你今儿再不让我弄进去,我就要憋死了。”虚空道:“你要怎么样,我现在是尼姑出家之人,怎么能跟你做得夫妻,只除非还俗。”夏雨道:“这也容易,只是‘远 水解不得近渴’。”说着一口吹了灯,满屋里漆黑,将虚空抱到炕上。那虚空 百般的扎挣不起来,又不好嚷,夏雨只管扯去衣裤,两手乱摸。骑在虚空身上就把那玩意顶了进去,正在快活之时,说时迟,那时快,猛然间一个人从身后冒冒失失的按住,也不出声。二人唬的魂飞魄散。只听“嗤”的一笑,这才知是世宝。夏雨连忙起来抱怨道:“这算什么?” 世宝道:“你弄完了,让我也来快活快活。”羞的虚空趁暗中跑了。世宝拉着夏雨出来道:“你现在还说没有什么,今天被我捉个正着?”夏雨笑道:“好哥哥,你只别嚷,你要怎么着都可以。” 世宝笑道:“这会子也不用说,等一会儿众人睡下了。咱们再慢慢儿的算帐。” 一时宽衣安歇的时节,云秀姐在里间,世宝夏雨在外间,满地下皆是婆子们打铺坐,却说等众人睡下,世宝偷偷和夏雨把虚空叫出来,三人一起行起□□之事来 且说次日一早,便有杨母赵夫人打发了人来看世宝,命多穿两件衣服,无事宁可回去。世宝那里肯,正要和夏雨一起跟虚空夜夜□□,好不刺激,世宝求云秀再住一天。云秀姐想了一想,丧仪大事虽妥,还有些小事,也可以再住一日:一则杨德禄跟前送了满情,二则又可以完了脱尘的事,三则顺了世宝的心。因此便向世宝道:“我的事都完了。你要在这里逛,少不得索性辛苦了。明儿是一定要走的了。”世宝听说,千姐姐万姐姐的央求:“只住一日,明儿必回去的。”于是又住了一夜。云秀姐便命悄悄将昨日老尼之事说与来牛儿。牛儿心中俱已明白,急忙进城,找着主文的相公,假托杨德官所嘱,修书一封,连夜往云阳县来。路途千里之遥,十几日工夫,俱已办妥。那节度使名唤秦老爷,久悬杨府之情,这些小事岂有不允之理,给了回书。牛儿回来,不在话下。 且说云秀姐等又过了一日,次日方别了老尼,着他三日后往府里去讨信。那夏雨和虚空两个,百般的不忍分离,背地里设了多少幽期密约,只得含恨而别,俱不用细述。云秀姐又到大相国寺中照望一番。小玉执意不肯回家,杨德禄只得派妇女相伴。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6章 且说夏雨和世宝二人跟着云秀姐自大相国寺去检查了一遍,坐车进城,到家见过杨母赵夫人等,二人各回到自己房中,一夜无话。至次日,世宝见收拾了外书房,约定了和夏雨念夜书。偏偏那夏雨秉赋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风霜,又行了些□□之事,把身体弄的更虚弱了。又或者是淫污佛门子第,当有此恶报。与虚空儿几次偷情胡搞,在佛门清净之地行了淫污之事,触怒神灵也未可知。回来时便咳嗽伤风,饮食懒进,面色蜡黄,形容越见憔悴,只在家中调养,不能 上学。世宝便扫了兴,然亦无法,只得候他病痊再议。 那云秀姐却已得了秦老爷的回信,俱已妥协,老尼达知金家,那秦老爷无奈何,忍气吞声受了前聘之物。谁知爱势贪财的父母,却养了一个知义多情的女儿,闻得退了前夫,另许胡门,他便一条汗巾悄悄的寻了自尽。那秦老爷之子谁知也是个情种,闻知金乐自缢,遂投河而死了。可怜金胡二家没趣,真是“人财两空”。这里云秀姐却安享了三千两。赵夫人连一点消息也不知。这事情云秀办得太过狠毒,本应去让那胡公子罢手才对,今为了胡公子是杨兴国的舅子,就帮着他干出这等欺男霸女的事情,最后逼死金乐,秦公子殉情,这两人的命债当记在云秀头上,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莫道暗室亏心无人知,神目如电早先觉。自此云秀姐胆识愈壮,以后所作所为,诸如此类,不可胜数。 一日正是杨少江的生辰,杨府上下人等都齐集庆贺,热闹非常。忽有门吏报道:“御前太蔚洪老爷来降旨。”吓的杨少海杨少江一干人不知何事,忙叫戏班停了,撤去酒席,摆香案,启中门跪接。早见洪太尉乘马而至,又有许多跟从的小太监。那洪太尉也不曾负诏捧敕,直至正厅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说:“奉皇上口喻:立刻宣杨少江入朝见驾。”说毕,也不吃茶,便乘马去了。杨少江等也猜不出是何来头,只得即忙更衣入朝。 杨母等合家人心俱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探信。有两个时辰,忽见钱钟等三四个管家喘吁吁跑进仪门报喜,又说:“奉老爷的命:就 分卷阅读47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请老太太率领太太等进宫谢恩呢。”那时杨母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伫候,陈赵二夫人、吴氏、胡静、云秀、杨梅花三姊妹以及张姨妈等,皆聚在一处打听信息。杨母又唤进钱钟来细问端底,钱钟禀道:“奴才们只在外朝房伺候着,里头的信息一概不知。后来洪太尉出来道喜,说咱们家的大姑奶奶杨贤花,加封凤仪贵妃。后来老爷出来也这么吩咐。如今老爷又往西宫里去了。急速请太太们去谢恩。”杨母等听了方放下心来,一时皆个个喜欢。于是都按品大妆起来。杨母率领陈赵二夫人并吴氏,一共四乘大轿,鱼贯入朝。杨少海杨德禄亦换了朝服,带领杨光明杨明志,奉侍杨母前往。 杨府上下内外人等,莫不欢天喜地,独有世宝置若罔闻。你道什么缘故 原来近日水月庵的虚空私逃入城来找夏雨,不意被夏宜知觉,将虚空逐出,将夏雨打了一顿,自己气的老病发了,三五日,便呜呼哀哉了。夏雨本自怯弱,又带病未痊受了笞杖,今见老父气死,悔痛无及,又添了许多病症。因此,世宝心中怅怅不乐。虽有杨贤花晋封之事,那解得他的愁闷杨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友如何来庆贺,杨府上下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独他一个皆视有如无,毫不介意:因此众人嘲他越发呆了。 且喜杨德官与春花回来,先遣人来报信:“明日就可到家了。”世宝听了,方略有些喜意。细问原由,方知郑开原来在京都为官,前阵在也调去湖北宜昌做知府,他便又托赵云升引见,赵云升累上荐本,此来候补京缺,——与杨德官在湖北遇见,又与春花有师徒之谊,故同路作伴而来。 王大河已葬入祖茔了,诸事停妥。杨德官这番进京,若按站走时本该出月到家,因听见杨贤花喜信,遂昼夜兼程而进。一路俱各平安。世宝只问了春花的信息,余者也就不在意了。 好容易盼到明日午时,果报:“杨德官二爷和王姑娘进府了。”见面时彼此悲喜交集,未免大哭一场,又致庆慰之词。世宝细看那春花时,越发出落的超逸洒脱了,有一种不染俗气的风韵。春花又带了许多书籍来,忙着打扫卧室,安排器具,又将些纸笔等物分送与张敏、杨梅花姊妹、世宝等。世宝又将驸马都蔚所赠手链取出来转送春花。春花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这东西。”遂掷还不要。世宝只得收回,口里说道:“不要乱说,这是皇上赠送给驸马都蔚的,驸马都蔚转赠与我的。你不要就算了,可不要口无遮拦。” 且说杨德官自回家见过众人,回至房中,正值云秀姐事繁,无片刻闲空,见杨德官远路归来,少不得拨冗接待。因房内别无外人,便笑道:“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可赐光谬领否?”杨德官笑道:“岂敢!岂敢!多承,多承!”一面静儿与众丫鬟参见毕,端上茶来。杨德官遂问别后家中诸事,又谢云秀姐的辛苦。云秀姐道:“我那里管的上这些事来!见识又浅,嘴又笨,心又直,人家给根鸡毛,我就拿着当令箭。脸又软,搁不住人家给两句好话儿。况且又没经过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点不舒服,就吓的也睡不着了。我苦辞过几回,太太不许,倒说我图受用,不肯学习,那里知道我是捻着把汗儿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妄行。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那一个是好惹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骂槐的抱怨,‘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声东击西’,‘推倒了油瓶儿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本事,况且我又年轻,不压人,怨不得不把我搁在眼里。更可笑那府里杨光明媳妇死了,杨德禄大哥再三在太太跟前跪着讨情,只要请我帮他几天。我再四推辞,太太做情应了,只得从命。到底叫我闹了个马仰人翻,更不成个体统。至今杨德禄大哥还抱怨后悔呢。你明儿见了他,好歹赔释赔释,就说我年轻,原没见过世面,谁叫大爷错委了她呢。” 说着,只听外间有人说话,云秀姐便问:“是谁?”静儿进来回道:“姨太太打发白苇妹子来问我一句话,我已经说了,打发他回去了。”,杨德官笑道:“正是呢。我才见姨妈去,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子刚走了个对脸儿,长得好齐整模样儿。我想咱们家没这个人哪,说话时问姨妈,才知道是打官司的那小丫头子,叫什么白苇的,竟给张大傻子作了屋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张大傻子真玷辱了他!” 云秀姐把嘴一撇,道:“哎!往湖北走了一趟回来,也该见点世面了,还是这么见了女孩子就一副色咪咪的嘴脸。你要爱他,不值什么,我拿静儿换了他来好不好那张老大也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这一年来的时候,他为白苇儿不能到手,和姑妈打了多少饥荒。姑妈看着白苇的模样儿好还是小事,因他做人行事,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儿的主子姑娘还跟不上他,才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给他做了屋里人。 过了没半月,也没事人一大堆了。”一语未了,二门上的小厮传报:“老爷在大书房里等着二爷呢。”杨德官听了,忙忙整衣出去。 分卷阅读48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这里云秀姐因问静儿:“方才姑妈有什么事,巴巴儿的打发白苇来?”静儿道:“那里来的白苇!是我借他暂撒个谎儿。奶奶瞧,牛儿嫂子越发连个算计儿也没了!”说着,又走至云秀姐身边,悄悄说道:“那项利银早不送来,晚不送来,这会子二爷在家,他偏送这个来了。幸亏我在堂屋里碰见了,不然他走了来回奶奶,叫二爷要是知道了,咱们二爷那脾气,油锅里的还要捞出来花呢,知道奶奶有了体己,他还不大着胆子花么所以我赶着接过来,叫我说了他两句,谁知奶奶偏听见了。 只得撒谎说是白苇来了呢!”云秀姐听了笑道:“我说呢,姑妈知道你 二爷来了,忽剌巴儿的打发个屋里人来。原来是你这蹄子闹鬼!” 说着杨德官已进来了,云秀姐命摆上酒馔来。夫妻对坐。云秀姐虽善饮,却不敢任兴。正喝着,见杨德官的乳母王妈妈走来。杨德官云秀姐忙让吃酒,叫他上炕去。王妈妈执意不肯。静儿等早于炕沿设下一几,摆一脚踏,王妈妈在脚踏上坐了,杨德官向桌上拣两盘肴馔一个宫爆鸡丁,一个红烧蹄髈与她,放在几上自吃。云秀姐又道:“妈妈很嚼不动那个,没的倒硌了他的牙。”因问静儿道:“早起我说那一碗火腿炖肘子很烂,正好给妈妈吃,你怎么不拿了去赶着叫他们热来?”又道:“妈妈,你尝一尝你儿子带来的诗仙酒。”王妈妈道:“我喝呢。奶奶也喝一钟怕什么,只不要过多了就是了。我这会子跑了来倒也不为酒饭,倒有一件正经事,奶奶好歹记在心里,疼顾我些罢!我们这爷,只是嘴里说的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们。幸亏我从小儿奶了你这么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两个儿子,你就另眼照看他们些,别人也不敢呲牙儿的。我还再三的求了你几遍,你答应的倒好,如今还是落空。这如今又从天上跑出这样一件大喜事来,那里用不着人所以倒是来和奶奶说是正经。靠着我们爷,只怕我还饿死了呢!”云秀姐笑道:“妈妈,你的两个奶哥哥都交给我。你从小儿奶的儿子还有什么不知他那脾 气的拿着皮肉,倒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贴。可是现放着奶哥哥那一个不比人强你疼顾照看他们,谁敢说个‘不’字儿没的白便宜了外人。我这话也说错了:我们看着是‘外人’,你却看着是‘内人’一样呢!”说着,满屋里人都笑了。 王妈妈也笑个不住,又念佛道:“可是屋子里跑出青天来了。要说‘内人’‘外人’这些混帐事,我们爷是没有的;不过是脸软心慈,搁不住人求两句罢了。”云秀姐心上有些恼她,面上笑道:“可不是呢,有‘内人’的他才慈软呢!他在咱们娘儿们跟前才是刚硬呢!”王妈妈道:“奶奶说的太尽情了,我也乐了,再喝一钟好酒。从此我们奶奶做了主,我就没的愁了。” 杨德官此时不好意思,只是讪笑道:“你们别胡说了,快盛饭来吃,还要到杨德禄大爷那边去商量事呢。”云秀姐道:“可是,别误了正事,才刚老爷叫你说什么?”杨德官道:“就为省亲的事。”云秀姐忙问道:“省亲的事竟准了?”杨德官笑道:“虽不十分准,也有□□分了。”云秀姐笑道:“可是当今的恩典呢!从来听书听戏,古时候儿也没有的。”王妈妈又接口道:“可是呢,我也老糊涂了!我听见上上下下吵嚷了这些日子,什么省亲不省亲,我也不理论;如今又说省亲,到底是怎么个缘故呢?”杨德官道:“如今体贴万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在贵贱上分的。当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岂有不思想之理且父母在家,思想女儿,不能一见,倘因此成疾,亦大伤天和之事。所以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初一,准椒房眷属入宫请候。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赞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谕旨,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关国体仪制,母女尚未能惬怀。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初一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者,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尽骨肉私情,共享天伦之乐事。此旨下了,谁不踊跃感戴!现今李贵妃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修盖省亲的别院呢。又有赵贵妃的父亲赵世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这岂非有□□分了?” 王妈妈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这样说起,咱们家也要预备接大姑奶奶了?”杨德官道:“这何用说不么这会子忙的是什么?”云秀姐笑道:“果然如此,我可也见个大世面了。可恨我小几岁年纪,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没见世面了。说起当年□□皇帝微服私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我偏偏的没赶上。” 王妈妈道:“嗳哟!那可是千载难逢的!那时候我才记事儿。咱们杨府正在开州 一带贩卖盐业,为朝廷收税银,只是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花的像淌海水似的!说起来——”云秀姐忙接道:“我们赵府里也预备过一次。那时我爷爷专管户部钱粮的事,凡有地方上的人来,都是我们家住着。粤、闽、滇、浙所有的进京官员都是我们家住的。” 王妈妈道 分卷阅读49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那是谁不知道的如今还有个俗语儿呢,说:‘门前车水接马龙,踏破门槛日兴隆。’这说的就是奶奶府上了。如今还有现在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了,想当年那府里真是堆金积玉!那银子放在后院里整个几间房子全是一箱一箱的全是金锭银锭。要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也不信的:别讲银子成了粪土,凭是世上有的,没有不是堆山积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云秀姐见王妈妈在哪里喋喋不休的讲个没完没了,说道: “我常听见我们太爷说,也是这样的。岂有不信的只纳罕他家怎么就这样富贵 呢?”王妈妈道:“告诉奶奶一句话:也不过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 正说着,赵夫人又打发人来瞧云秀姐吃完了饭不曾。云秀姐便知有事等他,赶忙的吃了饭,漱口要走,又有二门上小厮们回:“府里杨明志和杨光明二位哥儿来了。”杨德官才漱了口,静儿捧着盆盥手,见他二人来了,便问:“说什么话?”云秀姐因亦止步,只听杨光明先回说:“我父亲打发我来回叔叔:老爷们已经议定了,从东边一带,接着府里花园起,至西北,丈量了,一共五里半大,可以盖造省亲别院了。已经传人画图样去了,明日就得。叔叔才回家,未免劳乏,不用过我们那边去,有话明日一早再请过去面议。”杨德官笑说:“多谢大爷费心,体谅我,就从命不过去了。正经是这个主意才省事,盖造也容易;若采置别的地方去,那更费事,且不成体统。你回去说:这样很好,若老爷们再要改时,全仗大爷谏阻,万不可另寻地方。明日一早,我给大爷请安去,再细商量。”杨光明忙应几个“是”。杨明志又近前回说:“去人口市场请聘教习,买些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大爷派了侄儿,带领着钱钟家两个儿子,还有熊道真、周良两个,一同前去,所以叫我来见叔叔。”杨德官听了,将杨明志打量了打量,笑道:“你能够在行么这个事虽不甚大,里头却有藏掖的。”杨明志笑道:“只好学着办罢咧。” 杨光明在灯影儿后头悄悄的拉云秀姐儿的衣裳襟儿,云秀姐会意,也悄悄的摆手儿佯作不知。因笑道:“你也太操心了!难道大爷比咱们还不会用人偏你又怕他不在行了。谁都是在行的孩子们这么大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大爷派他去,原不过是让他跟着学习学习,难道认真的叫他讲价钱会经纪去呢。依我说,很好。”杨德官道:“这是自然。不是我驳回,少不得替他筹算筹算。”因问:“这一项银子动那一处的?”杨明志道:“刚才也议到这里。钱钟爷爷说:竟不用从家里带银子去。湖北张家还欠着我们十万银子。明日写一封书信会票我们带去,先支八万两,剩二万存着,等置办彩灯花烛并各色帘帐的使用。”杨德官点头道:“这个主意好。”云秀姐忙向杨明志道:“既这么着,我有两个妥当人,你就带了去办。这可便宜你。”杨明志忙陪笑道:“正要和婶娘讨两个人呢,这可巧了。”因问名字。云秀便问王妈妈。彼时王妈妈已听呆了,静儿笑着推他,才醒悟过来,忙说:“一个叫王孝,一个叫王顺。”云秀姐道:“可别忘了,我干我的去了。”说着便出去了。杨光明忙跟出来,悄悄的笑向云秀姐道:“你老人家要什么,开个帐儿带去,按着置办了来。”云秀姐笑着啐道:“别放你娘的屁!你拿东西换我的人情来了吗我很不希罕你那鬼鬼祟祟的!”说着,一笑走了。 这里杨明志也问杨德官:“要什么东西,顺便织来孝敬。”杨德官笑道:“你别兴头。才学着办事,倒先学会了这把戏。短了什么,少不得写信来告诉你。”说毕,打发他二人去了。接着回事的人不止三四起,杨德官乏了,便传与二门上,一应不许传报,俱待明日料理。云秀姐至三更时分方下来安歇。一宿无话。 次早杨德官起来,见过杨少江杨少海,便往杨德禄府中来,合同老管事的家人等并几位世交门下庄客相公们,在府中地方四处巡视,谋划省亲殿宇,一面参度办理人丁。自此后,各行匠役齐全,金银铜锡以及土木砖瓦之物,搬运移送不歇。先令匠役拆府中后花园的墙垣楼阁,直接入府中东大院中。杨府东边所有下人一带群房已尽拆去。当日杨德禄,和杨少江二宅,虽有一条小巷界断不通,然亦系私地,并非官道,故可以联络。杨少江府后花园本是从北墙角下引了来的一股活水,今亦无烦再引。其山树木石虽不敷用,杨少海住的乃是杨府旧园,其中竹树山石以及亭榭栏杆等物,皆可挪就前来。如此两处又甚近便,凑成一处,省许多财力,大概算计起来,所添有限。全亏一个傅木匠,一一筹画起造。 杨正光不惯于俗务,只凭杨少江、杨德禄、杨德官、催铁、钱钟、周良、熊道真、汪江湖、陈中国等几人安插摆布。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一应点景,又有傅木匠一手筹划,杨正光闲暇,不过各处看望看望,最要紧处和杨少江等商议商议便罢了。杨少海只在家高卧,有芥豆之事,杨德禄等或自去回明,或写略节,或有话说,便传呼杨德官钱钟等来领命。杨光明单管打造金银器皿。杨明志已起身往湖北去了。杨德禄钱钟等又点 分卷阅读50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人丁,开册籍,监工等事,一笔不能写到,不过是喧阗热闹而已,暂且无话。 且说世宝近因家中有这等大事,杨少江不来问他的书,心中自是畅快;无奈夏雨之病日重一日,也着实悬心,不能快乐。这日一早起来,才梳洗了,意欲回了杨母去望候夏雨,忽见钟明在二门影壁前探头缩脑。世宝忙出来问他:“做什么?”钟明道:“夏大爷快不行了!”世宝听了,吓了一跳,忙问道:“我昨儿才瞧了他还明明白白的,怎么就不行了呢?”钟明道:“我也不知道,刚才是他家的老头子来特告诉我的。”世宝听毕,忙转身回明杨母。杨母吩咐:“派妥当人跟去,到那里尽一尽同窗之情就回来,不许多耽搁了。”世宝忙出来更衣。到外边,车犹未备,急的满厅乱转。一时催促的车到,忙上了车,郑顺钟明等跟随。来至夏家门首,悄无一人,遂蜂拥至内室,吓的夏雨的两个远房婶娘、嫂子并几个姐妹,都藏之不迭。 此时夏雨已发过两三次昏,昏迷多时矣。世宝一见,便不禁失声的哭起来。郑顺忙劝道:“不可,夏哥儿是弱症,怕炕上硌的不受用,所以暂且挪下来松泛些。哥儿这一哭,倒添了他的病了。”世宝听了,方忍住近前,见夏雨面如白蜡,合目呼吸,展转枕上。世宝忙叫道:“夏雨!世宝来了。”连叫了两三声,夏雨不睬。世宝又叫道:“世宝来了。” 那夏雨早已魂魄离身,只剩得一口悠悠余气在胸,正见许多鬼判持牌提索来捉他。那夏雨魂魄那里肯就去又记念着家中无人管理家务,又惦记着虚空尚无下落,因此百般求告鬼判。无奈这些鬼判都不肯徇私,反叱咤夏雨道:“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岂不知俗语说的:‘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我们阴间上下都是铁面无私的,不比阳间瞻情顾意,有许多的关碍处。”正闹着,那夏雨的魂魄忽听见“世宝来了”四字,便忙又央求道:“列位神差略慈悲慈悲,让我回去和一个好朋友说一句话,就来了。”众鬼道:“又是什么好朋友?”夏雨道:“不瞒列位:就是杨府的杨世宝,手里握着石头出身的那个。”那判官听了知道世宝的来历,本是一块顽石得了道行,在阎王处挂名投胎人间的,完了以后便要归入仙班,也是一个太艺散仙,忙喝骂那些小鬼道:“放他回去走走罢,这世宝本是太乙散仙,还是要给他个面子的。”众鬼见都判如此,一面又抱怨道:“你老人家先是要捉人,‘风急火撩的’,原来见不得‘世宝’二字。依我们想来,他是虽是太乙散仙,我们是阴间鬼差,怕他怎么,又不服他管辖。” 毕竟夏雨死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章 正在纠结不了,判官要让夏雨回魂和世宝道别。可是小鬼不放,这时候其中一个小鬼道:“那个人想死呢,少不得儿女情长,奈何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放你回去和世宝道别了,一会儿又来个朋友相知,岂不是又要啰嗦。判官老爷,你要卖人情,误了时辰,回去阎君追究起来,大家跟着挨罚。”判官只得作罢,锁了夏雨魂魄竟奔阴间去了。 世宝见夏雨已经死了哭了半日,郑顺和几个家人在旁解劝,旁晚才回了杨府。杨母听说夏雨死了,着家下郑顺送去了一百两银子,外又另备奠仪,世宝去吊祭。七日后便送殡掩埋了,自此夏家算是在这一代上绝了根,家产都被叔叔辈分了去。世宝日日感悼,思念不已,然亦无可如何了。又不知过了几时才罢。 这日杨德禄等来回杨少江:“园内工程俱已告竣,大老爷已瞧过了,只等老爷瞧了,或有不妥之处,再行改造,好题匾额对联。”杨少江听了,沉思一会,说道:“这匾对倒是一件难事。论礼该请贵妃赐题才是,然贵妃若不亲观其景,亦难悬拟。若直待贵妃游幸时再行请题,若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任是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众庄客在旁笑答道:“老世翁所见极是。如今我们有个主意:各处匾对断不可少,亦断不可定。如今且按其景致,或两字、三字、四字,虚合其意拟了来,暂且做出灯匾对联悬了,待贵妃游幸时,再请定名,岂不两全?”杨少江听了道:“所见不差。我们今日且看看去,只管题了,若妥便用;若不妥,将郑开请来,令他再拟。”众人笑道:“老爷今日一拟定佳,何必又待郑开。”杨少江笑道:“你们不知:我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的,如今上了年纪,且案牍劳烦,于这怡情悦性的文章更生疏了。便拟出来,也不免迂腐,反使花柳园亭因而减色,转没意思。”众庄客道:“这也无妨。我们大家看了都要写,各举所长,优则存之,劣则删之,未为不可。”杨少江道:“此论极是。且喜今日天气和暖,大家去逛逛。”说着,起身引众人前往。杨德禄先去园中知会。 可巧近日世宝因思念夏雨,忧伤不已,杨母常命人带他到新园子里来玩耍。此时也才进去,忽见杨德禄来了,和他笑道:“你还不快出去呢,一会子老爷就来了。”世宝听了,带着奶娘小厮们,一溜烟跑出园来。方转过弯,顶头看见杨少江引着众庄客来了,躲之不及,只得一旁站住。杨少江近来闻得杨正气称赞他专能对对,虽不喜读书,却有些歪才,所 分卷阅读51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以此时便命他跟入园中,意欲试他一试。世宝未知何意,只得随往。 刚至园门,只见杨德禄带领许多执事人旁边侍立。杨少江道:“你且把园门关上,我们先瞧外面,再进去。”杨德禄命人将门关上。杨少江先秉正看门,只见正门六间,上面琉璃红瓦,那门栏窗俱是细雕时新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青石墙, 下面白玉台阶,凿成二龙戏珠,百鸟朝凤,。左右一望,粉墙雪白,下面大理石砌成纹理,不落富丽俗套,自是喜欢。遂命开门进去。只见一带翠松挡在面前。众庄客都道:“好山,好山!”杨少江道:“非此一山,一进来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更有何趣?”众人都道:“极是。我们都只顾观望,焉能想到这里。”众庄客一顿奉承,都尽道杨少江眼光独到。继续往前,见白石,或如鬼怪,或似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斑驳,或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杨少江道:“我们就从此小径游去,回来由那一边出去,方可遍览。” 说毕,命杨德禄前导,自己扶了世宝,逶迤走进山口。抬头忽见山上有光滑汉白玉石一块,正是迎面留题处。杨少江回头笑道:“诸公请看,此处题以何名方妙?”众人听说,也有说该题“翠园”二字的,也有说该题“锦园”的,又有说“生紫烟”的,又有说“赛泰山”的,种种名色,不止几十个。原来众庄客心中,早知杨少江要试世宝的才情,故此只将些俗套敷衍。世宝也知此意。杨少江听了,便回头命世宝拟来。世宝道:“古语有云:‘情由境生,这题咏之事,当从此情此境中找源头。’因这里并非主山正景,题得太过,则是主次颠倒了,此处不过是探景的一个通道门户。莫如书一个‘南天门’在上,倒也吉利。”众人听了,赞道:“是极,好极!世宝兄天分高,才情远,不似我们读腐了书的。”杨少江笑道:“不当过奖他。他年小的人,不过寻章摘句而已,取笑罢了。再俟选拟。” 说着,进入石洞,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阔,两边高楼矗立,雕梁画栋,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但见青溪泻玉水,石磴穿云过,白石为栏杆,环抱池沼赛先岛,石桥三港,兽面衔吐。桥上有亭,杨少江与诸人到亭内坐了,问:“诸公以何题此?”诸人都说:“杜甫有诗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寒士具欢颜。 ’不如就叫广厦亭。杨少江道:“词意虽佳,但此亭徬水而建,还须偏于水题为称。依我之意,李白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竟用他这一个飞流”有一庄客赶紧奉承道:“最妙最妙。竟是‘飞流’二字妙。”杨少江拈须寻思,因叫世宝也拟一个来。世宝回道:“老爷方才所说已是。 但仔细思想,似乎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更有气势。今日此亭本是为贵妃所建,若是尽写些飞流之语,不甚吉利。依我之见,不若取名,凤翔亭”杨少江笑道:“诸公觉得怎样,刚才你说取名当从景中取,现在我们从景中取名,你偏说我们这字样不吉利。真是口若悬河。张嘴就来。”众庄客又奉承世宝口才好。世宝见如此说也抿嘴笑道:“若是觉得不满意,也可叫做会芳亭如何?”杨少江拈须点头不语。众人都忙迎合,称赞世宝才情不凡。杨少江道:“匾上题来容易。再作一副七言对来。”世宝四顾一望,意境就上来了,乃念道: 曲径绿柳曜日翠, 佳人才子亭上偎。 杨少江听了,点头微笑。众人又称赞了一番极力奉承世宝之才。 于是出亭过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着意观览。忽抬头见前面一带粉垣,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众人都道:“好个所在!”于是大家进入,只见进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三间房舍,窗明几净,里面都是红木的茶几书案。从里间房里,又有一小门,出去却是后园,有大株梨花,阔叶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水穿流而过,由此进入花园,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小溪而出。杨少江笑道:“这一处倒还好,若能月夜至此窗下读书,也不枉虚生一世。”说着便看世宝,唬的世宝忙垂了头。众庄客见世宝如此,会意,忙叉开话题。又有庄客说道:“此处的匾该题四个字。”杨少江笑问:“那四字?”一个道是:“青水翠竹。”杨少江道:“俗。”又一个道是:“蓬莱仙岛。”杨少江道:“也俗。”杨德禄在旁说道:“还是世宝兄弟拟一个罢。”杨少江道:“他未曾做,先要议论人家的好歹,可见是个轻薄东西。”众庄客道:“议论的是,也无奈他何。”杨少江忙道:“休如此纵了他。”因说道:“今日任你狂为乱道,等说出议论来,方许你做。方才众人说的,可有使得的没有?”世宝见问,便答道:“都太俗气,没有新意。”杨少江冷笑道:“怎么又俗气?”世宝道:“这是第一处行走歇息之所,必须颂圣歌德。若用四字的匾,又用古人现成的,何必再做?”杨少江道:你既然这么说,你且做来?” 世宝道:“既然是为贵妃省亲别院,就取名:凤栖”众庄客都哄然叫妙。杨少江点头道:“却也合情合理,只 分卷阅读52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是觉得不是十分新奇。”因命:“再题一联来。”世宝便念道: 有风来仪栖宝地, 皇恩浩荡照吾家。 杨少江摇头道:“也未见长。”说毕,引人出来。 方欲走时,忽想起一事来,问杨德禄道:“这些院落屋宇,并几案桌椅都算有了。还有那些帐幔帘子并陈设玩器古董,可也都是一处一处合式配就的么?”杨德禄回道:“那陈设的东西早已添了许多,自然临期合式陈设。帐幔帘子,昨日听见杨德官兄弟说,还不全。那原是一起工程之时就画了各处的图样,量准尺寸,就打发人办去的;想必昨日得了一半。”杨少江听了,便知此事不是杨德禄办理的,便叫人去唤杨德官。 一时来了,杨少江问他:“共有几宗现今得了几宗尚欠几宗?”杨德官见问,忙向袖筒内取出一个账本来仔细看,然后才,回道:“窗帘被套、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三十架,昨日得了九十架,剩下的暂时还哟等几天。帘子二百挂,昨日俱都送来了。外有猩红毡帘二百挂,湘妃竹帘一百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一百挂,黑漆竹帘一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每样得了一半,也不过秋天都全了。椅搭、桌围、床裙、杌套,每分一千三百件,也都送来了。” 一面说,一面走,忽见青山斜阻。转过假山,隐隐露出一带青石墙,墙上皆 用盖琉璃瓦。有几百枝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间正房,外面却是桑、榆、 柏、松柳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泉井,旁有辘轳打水之用吊桶等物;下面几亩田地,佳蔬菜花,一望无际。杨少江笑道:“倒是此处有些意思。虽系人力穿凿,却入目动心,未免勾引起我也想去种菜之意。我们且进去歇息歇息。”说毕,方欲进去,忽见篱门外路旁有一石,亦为留题之所。众人笑道:“更妙,更妙!此处若悬匾题词,真是别有世外桃园之意。立此一碣,又增几多文雅之趣。”杨少江道:“诸公请题。”众人云:“方才世宝兄云:‘当依情就景,这里田园风格,种菜栽瓜,不如取名:农家小院”杨少江听了,笑向杨德禄道:“正亏提醒了我。此处都好,只是还少一喝茶的地方,若是在置一石桌石凳就好了,明日竟做一个来,就依外面村庄的式样,不必华丽,就放在这里就好。”杨德禄答应了,又回道:“此处竟不必养别样雀鸟,只养些鹅、鸭、鸡之类,才相称。”杨德禄与众人都说好。 杨少江又向众人道:“‘农家小院’固佳,只是约有些俗气,直待请名方可。”众庄客都道:“是呀!不如世宝兄做一个看,却是何字样好呢?”大家正看,世宝却等不得了,也不等杨少江的话,便说道:“这里虽然是种菜,种瓜和农村庄户人家一样,就取名世外桃园’”众人都道:“好个‘世外桃园’!又暗合‘农家小院的’意思。”世宝冷笑道:“若用农家小院,便俗陋不堪了。那要是院子里在养几只鸡鸭,岂不是要改名养鸡场了。’, 众人听了,一起奉承世宝,越发同声拍手道妙。杨少江一声断喝:“无知 的畜生!你读了几篇诗书就在这里胡言乱语,敢在老先生们跟前卖弄!方才任你胡 说,也不过试你的学识,取笑而已,你就认真了!” 说着,引众人步入茆堂,里面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杨少江心中自是欢喜,却瞅世宝道:“此处如何?”众人见问,都忙悄悄的推世宝教他说好。世宝不听人言,便应声道:“不及‘风栖阁’多了。”杨少江听了道:“咳!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佳,那里知道这清幽气象呢终是不读书之过!”世宝忙答道:“老爷教训的固是,但古人云‘浑然’二字,不知何意?”众人见世宝钻牛角尖,都怕他讨了没趣;今见问“浑然”二字,众人忙道:“哥儿别的都明白,如何‘浑然’反要问呢浑然者,浑然天成之意也,不是人力之所为的。”世宝道:“却又来!此处置一田庄,分明是人力造作成的: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无脉,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那及前数处有自然之景,风水上称之为绝地。 理当用以自然之趣,虽种竹引泉,亦不伤穿凿。古人云‘浑然天成’四字,正恐非其地而强为其地,非其山而强为其山,即百般精巧,终不相宜……”未及说完,杨少江气的喝命:“出去!”才出去,又喝命:“回来!”命:“再题一联,若不通,打烂你嘴巴!”世宝吓的战兢兢的,急得抓耳挠腮半日,才憋出几句,念道: 山青水秀景色佳, 溪水环绕蹦青虾。 杨少江听了,摇头道:“更不好。”一面引人出来,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走过几处葡萄架,过了几片芍药园,园中芙蓉盛开,牡丹争艳,到蔷薇院,傍芭蕉坞里盘旋曲折。忽闻水声潺潺,出于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众人都道:“好景,好景!”杨少江道:“诸公题以何名?”众人道:“再不必拟了,正是‘百花园’三字。”杨少江笑道:“又落实了,而且没新意。”众人 分卷阅读53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笑道:“不然就用‘时人不识人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就用;偷闲”二字世宝道:“越发胡扯了。‘意不对景了。如何使得莫若‘润物阁’三字。”杨少江听了道:“更是胡说。” 于是杨少江进了港洞,又问杨德禄:“有船无船?”杨德禄道:“采莲船共五只,座船一只,如今尚未造成。”杨少江笑道:“可惜不得入了!”杨德禄道:“从山上盘道也可以进去的。”说毕,在前导引,大家攀藤抚树过去。只见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加清溜,溶溶荡荡,曲折萦纡。池边两行垂柳,杂以桃杏遮天,无一些尘土。忽见柳阴中又露出一个青石九孔拱桥,走过桥去,有路可通,便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白墙。那一座假山竟然穿墙而过。杨少江道:“此处这一所房子,有点意思。”因而步入门时,忽迎面一块黄色大山石,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且一树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岭,或穿石脚,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摇,或如金绳蟠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香气馥,非凡花之可比。杨少江不禁道:“有趣!只是不大认识。”有的说:“是爬山虎藤。”杨少江道:“爬山虎腾那得有此异香?”世宝道:“果然不是。这众草中也有爬山虎藤。那香的是云木香腾,那一种大约是天冬腾,这一种大约是红葛藤,那一种是木耳菜腾,这一种是紫藤,红的自然是紫芸,绿的定是青云香腾。想来那《本草纲目》、《神龙本草》所有的那些异草:都有记载,能治病呢。还有什么莲花,下边的藕节,还能治疗血郁之病呢,什么柏树叶,叫做东向侧柏叶,能治疗跌打损伤,只是没人去使用,所以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了。”世宝只顾在哪里指着这些花花草草絮叨个不了,一旁的众庄客,也随身附和的有之,杨少江没有言语,看他要说到什么时候方罢休。世宝还在哪里说个不休, 未及说完,杨少江忍不住喝道:“谁问你来?”唬的世宝倒退,不敢再说。 杨少江因见两边俱是超手游廊,便顺着游廊步入,只见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清雅不同。杨少江叹道:“此轩中煮茗操琴,也不必再焚香了。此造却出意外,诸公必有佳作新题以颜其额,方不负此美景。”众人笑道:“莫若‘碧潭云阁’贴切了。”杨少江道:“也只好用这四字。其联云何?”一人道:“我想了一对,大家批削改正。道是:‘潭水千尺泛碧波,阁迎九天祥瑞气。’”众人道:“妙则妙矣!只是‘千尺’二字不妥。”这湖水不过几尺深浅,你却说千尺,太言过其实了。”众人云:“都道要改”又一人道:“我也有一联,诸公评阅评阅。”念道:“日光映耀波万道,清风拂水浪条条。”杨少江拈须沉吟,意欲也题一联。忽抬头见世宝在旁不敢作声,因喝道:“怎么你应说话时又不说了!还要等人请教你不成?”世宝听了回道:“此处并没有什么‘千尺’、‘祥云’、‘九天’之类,若要这样说来,就题几百联也不能完。”杨少江道:“谁按着你的头,教你必定说这些字样呢?”世宝道:“如此说,则匾上莫若‘湖心小阁’四字。对联则是:‘傍水品茶观风景,闲看水中鱼追虾。’”贾政笑道:“这是作的些什么打油诗。文意太浅’,不足为奇。”众人道:“王维‘山居秋暝’之作,‘鹿柴’。只要套得妙。如今细评起来,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韵味真是优雅”杨少江笑道:“正是此理。” 说着,大家出来。走不多远,则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兰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杨少江道:“这是正殿了。只是太富丽了些!”众人都道:“要如此方是。虽然贵妃崇尚节俭,然今日之尊,礼仪如此,不为过也。”一面说,一面走,只见正面现出一座玉石牌坊,上面龙蟠螭护,玲珑凿就。杨少江道:“此处书以何文?”众人道:“必是‘瑶池天宫’方妙。” 杨少江摇头不语。世宝见了这个所在,心中忽有所动,寻思起来,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一般,却一时想不起那年那日的事了。杨少江又命他题咏,世宝只顾细思前景,全无心于此了。众人不知其意,只当他受了这半日折磨,精神耗散,才尽词穷了,再要留难逼迫着了急,或生出事来,倒不便。遂忙都劝杨少江道:“罢了,明日再题罢了。” 杨少江心中也怕杨母不放心,遂冷笑道:“你这畜生,也竟有不能之时了。也罢,限你一日,明日题不来,定不饶你。这是第一要紧处所,要好生作来!” 说着,引人出来,再一观望,原来自进门至此,才游了十之五六。又值人来回,有郑开处遣人回话。杨少江笑道:“此数处不能游了。虽如此,到底从那一边出去,也可略观大概。”说着,引客行来,至一大桥,水如晶帘一般奔入。原来这桥边是通外河之闸,引泉而入者。杨少江因问:“此闸何名?”世宝道:“此乃涌玉源之正流,即名‘涌玉闸’。”杨少江道:“胡说,偏不用‘涌玉’二字。” 于是一路行来,或清堂,或茅舍,或堆石为垣,或编花为门,或山下得幽尼佛寺,或林中 分卷阅读54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藏女道丹房,或长廊曲洞,或方厦圆亭:杨少江皆不及进去。因半日未尝歇息,腿酸脚软,忽又见前面露出一所院落来,杨少江道:“到此可要歇息歇息了。”说着一径引入,绕着碧桃花,穿过竹篱花障编就的藤洞门,俄见粉垣环护,绿柳周垂。杨少江与众人进了门,两边尽是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几本芭蕉,那一边是一树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金缕,葩吐丹砂。众人都道:“好花,好花!海棠也有,从没见过这样好的。”杨少江道:“这叫做‘红海棠’,乃是稀有之种,是楼兰古国进贡之物’,花最繁盛,——也是荒唐不经之说耳。”众人道:“毕竟此花不同,‘楼兰’之说,想也有之。”世宝云:“大约文人咏士以此花红若施脂,不似普通海棠,所以才说出这外帮进贡来之说,世人以讹传讹,都未免认真了。” 众人都说:“领教!妙解!”一面说话,一面都在廊下榻上坐了。杨少江因道:“想几个什么新鲜字来题?”一客道:“‘海棠’二字妙。”又一个道:“‘红光映日’方妙。”杨少江与众人都道:“好个‘红光映日’!”世宝也道:“妙。”又说:“只是可惜了!”众人问:“如何可惜?”宝玉道:“此处海棠遍地,其意暗蓄‘红’字在内,但只说海棠,又有些孤独了点。”杨少江道:“依你如何?”世宝道:“依我,题‘海棠春’三字,方合时宜。”杨少江摇头道:“不好,不好!” 说着,引人进入房内。只见其中收拾的与别处不同,竟分不出间隔来。原来四 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玉的。一一,或贮书,或设鼎,或安置笔砚,或供设瓶花,或安放盆景。其式样或圆或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倏尔五色纱糊,竟系小窗;倏尔彩绫轻覆,竟系幽户。且满墙皆是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如琴、剑、悬瓶之类,俱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众人都赞:“好精致!难为怎么做的!”原来杨少江走进来了,未到两层,便都迷了旧路,左瞧也有门可通,右瞧也有窗隔断,及到跟前,又被一架书挡住,回头又有窗纱明透门径。及至门前,忽见迎面也进来了一起人,与自己的形相一样,——却是一架大玻璃镜。转过镜去,一发见门多了。杨德禄笑道:“老爷随我来,从这里出去就是后院,出了后院倒比先近了。”引着杨少江及众人转了两层纱厨,果得一门出去,院中满架蔷薇。转过花障,只见青溪前阻。众人诧异:“这水又从何而来?”杨德禄遥指道:“原从那闸起流至那洞口,从东北山凹里引到那村庄里,又开一道岔口,引至西南上,共总流到这里,仍旧合在一处,从那墙下出去。”众人听了,都道:“神妙之极!”说着,忽见大山阻路,众人都迷了路,杨德禄笑道:“跟我来。”乃在前导引,众人随着,由山脚下一转,便是平坦大路,豁然大门现于面前,众人都道:“有趣,有趣!搜神夺巧, 至于此极!”于是大家出来。 那世宝一心只记挂着里边姊妹们,又不见杨少江吩咐,只得跟到书房。杨少江忽想起来道:“你还不去,看老太太惦记你。难道还逛不足么?”世宝方退了出来。至院外,就有跟杨少江的小厮上来抱住,说道:“今日亏了老爷喜欢,方才老太太打发人出来问了几遍,我们回说老爷喜欢;要不然,老太太叫你进去了,就不得展才了。人人都说你才那些诗比众人都强,今儿得了彩头,该赏我们了。”世宝笑道:“每人一吊。”众人道:“谁没见那一吊钱!把这荷包赏了罢。”说着,一个个都上来解荷包,解扇袋,不容分说,将世宝所佩之物,尽行解去。又道:“好生送上去罢。”一个个围绕着,送至杨母门前。那时杨母正等着他,见他来了,知道不曾难为他,心中自是喜欢。 少时梅香倒了茶来,见身边佩物一件不存,因笑道:“带的东西必又是那起没脸的东西们解了去了。”春花听说,走过来一瞧,果然一件没有,因向世宝道:“我给你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想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说毕,生气回房,将前日世宝嘱咐他没做完的香袋儿,拿起剪子来就铰。世宝见他生气,便忙赶过来,早已剪破了。世宝曾见过这香袋,虽未完工,却十分精巧,无故剪了,却也可气。因忙把衣领解了,从里面衣襟上将所系荷包解下来了,递与春花道:“你瞧瞧,这是什么东西我何从把你的东西给人来着?”春花见他如此珍重,带在里面,可知是怕人拿去之意,因此自悔莽撞剪了香袋,低着头一言不发。世宝道:“你也不用铰,我知你是懒怠给我东西。我连这荷包奉还,何如?”说着掷向他怀中而去。春花越发气的哭了,拿起荷包又铰。世宝忙回身抢住,笑道:“好妹妹饶了他罢!” 春花将剪子一摔,拭泪说道:“你不用合我好一阵歹一阵的,要恼就撂开手。”说着赌气上床,面向里倒下拭泪。禁不住世宝上来“妹妹”长“妹妹”短赔不是。 前面杨母一片声找世宝。众人回说:“在王姑娘房里。”杨母听说道 分卷阅读55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好, 好!让他姐妹们一处玩玩儿罢。才他老子拘了他这半天,让他松泛一会子罢。只别叫他们拌嘴。”众人答应着。 春花被世宝缠不过,只得起来道:“你的意思不叫我安生,我就离了你。”说着往外就走。世宝笑道:“你到那里我跟到那里。”一面仍拿着荷包来带上。春花伸手抢道:“你说不要,这会子又带上,我也替你怪臊的!”说着“嗤”的一声笑了。世宝道:“好妹妹,明儿另替我做个香袋儿罢!”春花道:“那也瞧我的高兴罢了。”一面说,一面二人出房,到赵夫人上房中去了。可巧张敏也在那里。 此时赵夫人那边热闹非常。原来杨明志已从湖北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事来了,那时张姨妈另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飘香院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又另派了家中旧曾学过歌唱的众女人们,———如今皆是皤然老妪,着他们带领管理。其日月出入银钱等事,以及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帐目,就令杨明志总理。 又有王守义来回:“采访聘买得十二个小女孩、小姑娘,都到了。连新做的衣服也有了。外又有一个年龄大一些的,本是成都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 因自幼多病,长得十分娇柔可爱,貌美如花。今年十八岁,取名海棠。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自愿来此,文墨也极通,经典也极熟,模样又极好。因听说京都中热闹,一心想要来京都之中走走,就随了我们一起来了京城。到此以后不是做丫头的,我们权且认做兄妹,明天就差人去接进府里和夫人见见。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章 负责建造的钱钟来回,工程上等着糊东西的纱绫,请云秀姐去开库;又有人来回,请云秀姐收金银器皿。赵夫人并上房丫鬟等皆不得空儿。张敏因说道:“咱们别在这里碍手碍脚。”说着,和世宝等便往杨梅花房中来。 赵夫人日日忙乱,直到十月里才全备了:监办的都交清帐目;各处古董文玩, 俱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自仙鹤、鹿、兔以及鸡、鹅等,亦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饲养;杨明志那边也演出二三十出杂戏来;一班侍女、丫鬟也都学会府里的各种规矩和如何洗衣烹茶。于是杨少江略觉心中安顿。遂请杨母到园中,色色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些微不合之处,杨少江才敢题本。本上之日,奉旨:“于明年正月十五日上元之日贵妃省亲。” 杨府奉了此旨,一发日夜不闲,连年也不能好生过了。 转眼元宵在迩。自正月初八,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燕坐, 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带了许多小太监来各处关防,挡围幕,指示杨宅人员何处出入,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马司打扫街道,撵逐闲人。杨少海等监督匠人扎花灯烟火之类,至十四日,俱已停妥。这一夜,上下通不曾睡。 至十五日五鼓,自杨母等有爵者,俱各按品大妆。此时园内帐舞蟠龙,帘飞绣凤,金银焕彩,珠宝生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悄无一人咳嗽。杨少海等在西街门外,杨母等在杨府大门外。街头巷口,用围幕挡严。正等的不耐烦,忽见一个太监骑着匹马来了,杨少江接着,问其消息。太监道:“早多着呢!未初用晚膳,下午一点多还到玉灵殿拜佛,下午四点初进朝阳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晚上八点多才起身呢。”云秀姐听了道:“既这样,老太太和太太且请回房,等到了时候再来也还不迟。”于是杨母等自便去了。园中俱赖云秀照料。执事人等,带领太监们去吃酒饭,一面传人挑进蜡烛,各处点起灯来。 忽听外面马跑之声不一,有十来个太监,喘吁吁跑来拍手儿。这些太监都会意,知道是来了,各按方向站立。杨少海领合族子弟在西街门外,杨母领合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半日静悄悄的。忽见两个太监骑马缓缓而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幕之外,便面西站立;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隐隐鼓乐之声。一对对旗蟠招展。旌旗对对,雉羽宫扇,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木柄九凤金黄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执事太监捧着香巾、绣帕、漱盂、拂尘等物。 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鹅黄绣凤銮舆,缓缓行来。杨母等连忙跪下。早有太监过来,扶起杨母等来,将那銮舆抬入大门往东一所院落门前,有太监跪请下舆更衣。于是入门,太监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着杨贤花下舆。只见苑内各色花灯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上面有一灯匾,写着“皇恩垂照”四个字。杨贤花入室更衣,复出上舆进园。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影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景象,富贵风流。 却说凤仪贵妃杨贤花在轿内看了此园内外光景,因点头叹道:“太奢华过费了。”忽又见太监跪请登舟。凤仪贵妃杨贤花下舆登舟,只见清流一带,势若游龙,两 分卷阅读56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的如银光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却用各色绸绫纸绢及通草为花,粘于枝上,每一株悬灯万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诸灯,亦皆系螺蚌羽毛做就的,上下争辉,水天焕彩,真是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船上又有各种盆景,珠帘绣幕,桂楫兰桡,自不必说了。 已而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灯,明现着“湖心小阁”四字。你说为什么用这 湖心小阁”及“凤栖”等字,皆系上回杨少江偶试世宝之才,何至便认真用了想杨府世代诗书,自有一二名手题咏,岂似暴富之家,竟以小儿语搪塞了事呢只因当日这杨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杨母教养。后来添了世宝,杨妃乃长姊,世宝为幼弟,杨妃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独爱怜之。且同侍杨母,刻不相离。那世宝未入学之先,三四岁时,已得杨妃口传教授了几本书,识了数千字在腹中。虽为姊弟,有如母子。自入宫后,时时带信出来与父兄说:“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祖母之忧。”眷念之心,刻刻不忘。前日杨少江闻塾师赞他尽有才情,故于游园时聊一试之,虽非名公大笔,却是本家风味;且使杨妃见之,知爱弟所为,亦不负其平日切望之意。因此故将世宝所题用了。那日未题完之处,后来又补题了许多。 且说杨妃看了四字,笑道:“‘湖心’二字便好,何必‘小阁’?”侍坐太监听了,忙下舟登岸,飞传与杨少江,杨少江即刻换了。彼时舟临内岸,去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写着“瑶池仙宫”四大字,杨妃命换了“凤仪行院”四字。于是进入行宫,只见庭燎绕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 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杨妃乃问:“此殿何无匾额?”随侍太监跪启道:“此系正殿,外臣未敢擅拟。” 杨妃点头。礼仪太监请升座受礼,两阶乐起。二太监引杨少江,杨少海等于月台下排班上殿,昭容传谕曰:“免。”乃退。又引杨府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亦退。 茶三献,杨妃降座,乐止,退入侧室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至杨母正室, 欲行家礼,杨母等俱跪止之。杨妃垂泪,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挽杨母,一手挽赵夫人,三人满心皆有许多话,但说不出,只是呜咽对泣而已。陈夫人、胡静、赵云秀、梅花、桃花、芙蓉等,俱在旁垂泪无言。半日,杨妃方忍悲强笑,安慰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这时不说不笑,反倒哭个不了,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能一见!”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陈夫人忙上来劝解。杨母等让杨妃归坐,又逐次一一见过,又不免哭泣一番。然后杨德禄和杨少江两府执事人等在外厅行礼。其媳妇丫鬟行礼毕。杨妃叹道:“许多亲眷,可惜都不能见面!”赵夫人启道:“现有外亲张赵氏及张敏春花在外候旨。外眷无职,不敢擅入。”杨妃即请来相见。一时张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凤仪贵妃降旨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又有原带进宫的丫鬟秋香等叩见,杨母连忙扶起,命入别室款待。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人等,杨德禄府及杨少海那宅两处自有人款待,只留三四个小太监答应。母女姊妹,不免叙些久别的情景及家务私情。 又有杨少江至帘外问安行参等事。杨妃又向其父说道:“田舍之家,盐布帛,得遂天伦之乐;今虽富贵,骨肉分离,终无意趣。”杨少江也含泪启道:“臣草芥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华,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杨少江夫妇。且今上体天地生生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岂能报效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伏愿圣君万岁千秋,乃天下苍生之福也。杨贵妃切勿以杨少江夫妇残年为念。更祈自加珍爱,惟勤慎肃恭以侍上,庶不负上眷顾隆恩也。”杨妃亦嘱以“国事宜勤,暇时保养,切勿记念”。杨少江又启:“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世宝所题;如果有一二可寓目者,请即赐名为幸。”杨妃听了世宝能题,便含笑说道:“果进益了。”杨少江退出。杨妃因问:“世宝因何不见?”杨母乃启道:“无职外男,不敢擅入。”杨妃命引进来。 小太监引世宝进来,先行国礼毕,命他近前,携手揽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吴氏、云秀姐等上来启道:“筵宴齐备,请贵妃游幸。”杨妃起身,命世宝导引,遂同诸人步至园门前。早见灯光之中,诸般罗列,进园先从“南天门”、“海棠春”、“世外桃园”、“芳草地”等处,登楼步阁,涉水缘山,眺览徘徊。一处处铺陈华丽,一桩桩点缀新奇。杨妃极加奖赞,又劝:“以后不可太奢了,此皆过分。”既而来至正殿,降谕免礼归坐,大开筵宴,杨母等在下相陪,吴氏、胡静、云秀姐等捧羹把盏。 杨妃乃命笔砚伺候,亲拂罗笺,择其喜者赐名。因 分卷阅读57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题其园之总名曰“梧桐园”, 正殿匾额云“永沐春风”,对联云: 四季常春芳草地,百花迎春齐争艳。 皇恩照耀光万丈,飞来凤凰落梧桐。 又改题:“枫栖”赐名“腾云阁”。“海棠春”改作“春色满园”,赐名“春芳园”。“世外桃园”赐名“桃花岛”。“芳草地”赐名“白泉庄”。正楼曰 “梧桐楼”。东面飞楼曰“观凤楼”。西面小楼曰“迎凤阁”。更有“落凤楼”、 “荷花楼”、“浮萍岛”、“河之州”等名。匾额有“芙蓉出水”、“凤栖梧桐”、 “冰清玉洁”等名。又命旧有匾联不可摘去。于是先题一绝句云: 清泉环绕润百花,奇石矗立真堪夸。 皇恩照耀满园红,凤凰瑞降落梧桐。 题毕,向诸姐妹笑道:“我素乏才思,且不长于呤咏,姐妹辈素所深知,今夜聊以塞责,不负斯景而已。异日少暇,必补撰《梧桐园记》并《省亲颂》等文,以记今日之事。妹等亦各题一匾一诗,随意发挥,不可为我微才所缚。且知世宝竟能题咏,一发可喜。此中芳草地梧桐楼院二处,我所极爱;次之落凤楼浣荷花楼庄;此四大处,必得别有章句题咏方妙。前所题之联虽佳,如今再各赋五言律一首,使我当面试过,方不负我自幼教授之苦心。”世宝只得答应了,下来自去构思。 梅花、桃花、芙蓉三人中,要算桃花又出于姊妹之上,然自忖似难与春花和张敏争衡,只得随众应命。胡静也勉强作成一绝。杨妃挨次看姊妹们的题咏,写道是: 芳草地(匾额)  杨梅花 翠竹掩映楼几间,画栋雕粱耀眼帘。 木椅书桌尽名贵,人间那家胜此般。 随笔题咏  杨桃花 信步穿行过天门,满园芳草尽是春。 海棠红艳争春来,芍药芙蓉遍地栽。 丝瓜茄子并青菜,鸡鹅嬉戏胜蓬莱。 神仙路过偷降落,若比仙宫又如何。 游园随笔  杨芙蓉 山横梧桐自天然,碧水湖心景不凡。 满园奇花迎凤凰,凤仪贵妃本姓杨。 有感随笔  胡静 能工巧匠建芳园,奇石清泉自天然。 妙夺造化神鬼功,人间奇园是梧桐。 芳园赞  张敏 园建人间风水地,瑞气祥云凤来栖。 罗列奇石堆如山,清泉喷涌出石间。 翠竹掩映小楼新,满屋器皿皆黄金。 书香门第文风尚,人人斗才不相让。 世外桃园王春花 淡看山水秀,闲把百花摘。 石桌围炉暖,饮杯自解馋。 韭菜炒鸡蛋,绩麻做衣穿。 藤架丝瓜挂,采回把面下。 杨妃看毕,称赏不已,又笑道:“终是张敏春花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所及。”原来春花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不想杨妃只命一庄一咏,倒不好违谕多做,只胡乱做了一首五言律应命便罢了,偏偏要她做世外桃园庄的诗,只得写些农家小院的风格出来。 时世宝尚未做完,才做了“芳草地”与“海棠春”两首,正做“梧桐楼”一首,起稿内有“海棠春色满园香”一句。张敏转眼瞥见,便趁众人不理论,推他道:“贵人因不喜‘红香字样’四字,才改了‘白泉庄’。你这会子偏又用‘红香’二字,岂不是有意和对扯在说那园子里除了海棠还有翠竹,几多假山奇石,再想一个改了罢。”世宝见张敏如此说,便拭汗说道:“我这会子总想不起什么佳句出处来!”张敏笑道:“你只把‘香’的‘香’字改作‘芳’字就是了。”宝玉道:“芳字’到也可以”张敏悄悄的咂嘴点头笑道:“亏你今夜不过如此,将来金殿对策,你大约连‘节物相催各自新,痴心儿女挽留春。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秦观的三月晦日偶题都忘了呢!宋代王安石咏夏日诗句:‘晴日暖风生麦气,绿荫幽草胜花时’都忘了么?”世宝听了,才觉得张敏原来如此喜欢卖弄文采。不觉笑道:“该死,该死!眼前现成的句子竟想不到。姐姐真是‘一字师’了!从此只叫你师傅,再不叫姐姐了。”张敏也悄悄的笑道:“还不快做上去,只姐姐妹妹的!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呢。”一面说笑,因怕他耽延工夫,遂抽身走开了。 世宝续成了此首,共有三首。此时春花未得展才,心上不快。因见世宝构思太苦,走至案旁,知世宝只少“梧桐楼”一首,因叫他抄录前三首,却自己吟成一律,写在纸条上,搓成个团子,掷向世宝跟前。世宝打开一看,觉比自己做的三首高得十倍,遂忙恭楷誊完呈上。杨妃看道是: 桃花岛  世宝 芙蓉出水绽,不争春自艳。 叶开似蒲团,鱼虾丛中钻。 春来桃花开,春去桃压歪。 异草满园栽,静坐读书来。 白泉庄。 分卷阅读58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清泉绕屋前,翠竹杵屋掩。 静心屋中坐,案前书两篇。 黄鹂林中啼,欢叫觅伴侣。 充耳不闻音,读书为面君。 梧桐楼 雕梁画栋映日辉, 堆金积玉惹人醉。 周遭一带百花绕, 梧桐楼上贵妃俏。 河之州 淑女本自贵,枉自惹人醉, 生成倾国容,得沐皇恩隆。 满园春色芳,海棠红眼晃。 富贵自荣华,那得似吾家。 杨妃看毕,喜之不尽,说:“果然进益了!”又指“河之州”一首为四首之冠,遂将 “梧桐楼”观风楼,写诗。又命杨桃花将方才十数首诗另以锦笺誊出,令太监传 与外厢。杨少江等看了,都称颂不已。杨少江又进《省亲颂》。杨妃又命以琼酪金脍等物,赐与世宝并杨勇。此时杨勇尚幼,未谙诸事,只不过随母依叔行礼而已。 那时杨明志带领一班女戏子在楼下,正等得不耐烦,只见一个太监飞跑下来,说:“做完了诗了,快拿戏单来!”杨明志忙将戏目呈上,并十二个人的花名册子。少时,点了四出戏:第一出《贵妃醉酒》,第二出《苏秦拜相》,第三出《十五贯》,第四出《三叉口》。 杨明志忙张罗扮演起来,一个个歌有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虽是妆演的形容,却做尽悲欢的情状。 刚演完了,一个太监托着一金盘糕点之属进来,问:“谁是杨明志?”杨明志便知是赐自己之物,连忙接了,赶忙叩头谢恩。太监又道:“贵妃有谕,说:‘说你编排的戏文极好, 再做两出戏,不拘那两出就是了。’”杨明志忙答应了,因命戏班做《穆桂英挂帅》《孟姜女哭长城》二出。杨明志自为此二出定能讨贵妃欢喜,。杨妃看完甚喜,命:“继续打赏”额外赏了两匹宫绸,两个荷包,并金银锞子之类。然后撤筵,将未到之处复又游玩。 忽见山环佛寺,忙盥手进去焚香拜佛,又题一匾云“慈航普度”。又额外加恩与一班幽尼女道。 少时,太监跪启:“赐物俱齐,请验按例行赏。”乃呈上略节。杨妃从头看了无话,即命照此而行。太监下来,一一发放。原来杨母的是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杖一根,枷楠念珠一串,“富贵长春”宫缎四匹,“福寿绵长”宫绸四匹,紫金“笔锭如意”锞十锭,“吉庆有馀”银锞十锭。陈夫人等二分,只减了如意、拐、珠四样。杨少江、杨少海、杨德禄等每分御制新书二部,宝墨二匣,金银盏各二只,表礼按前。张敏春花诸姊妹等,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新样格式金银锞二对。世宝和杨勇是金银项链各一根,金银锞二对。吴氏、胡静、云秀等皆金银锞四锭,表礼四端。另有表礼二十四端,清钱五百串,是赏与杨母赵夫人及各姊妹房中奶娘众丫鬟的。杨德禄、杨德官、杨世元、杨光明等皆是表礼一端,金银锞一对。其余彩缎百匹,白银千两,御酒数瓶,是赐杨德禄,杨少江两府及园中管理工程、陈设、答应及司戏、掌灯诸人的。外又有清钱三百串,是赐厨役、优伶、百戏、杂行人等的。 众人谢恩已毕,执事太监启道:“时已十二点了,请驾回銮。”杨妃不由的满眼又滴下泪来,却又勉强笑着,拉了杨母赵夫人的手不忍放,再四叮咛:“不须记挂,好生保养!如今天恩浩荡,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见面尽容易的,何必过悲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不可如此奢华糜费了。”杨母等已哭的哽噎难言。杨妃虽不忍别,奈皇家规矩违错不得的,只得忍心上舆去了。这里众人好容易将杨母劝住,及赵夫人搀扶出园去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19章 杨妃回宫,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 银等物以赐杨少江及各椒房等员,” 春花听了,翻身爬起来,按着世宝笑道:“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编派我呢。”说着便拧。世宝连连央告:“好妹妹,饶了我罢,再不敢了。春花一把抓住世宝下边的东西,笑道,现在东西被我握在手里,看他还怎么那个去。你还那个不那个了,快说呀。” 一语未了,只见张敏走来,笑问:“你们在讲什么呢我也听听。”春花忙起身穿好衣服,起来让坐,笑道:“你瞧瞧,还有谁真是稀客怎么今天想起来我这边走走。”张敏笑道:“哦!是世宝弟哟!还在床上躺着呢,没睡醒的样子嘛。是不是前几天做诗累坏了,今天来春花妹妹这里好好放松放松啊!”春花听了笑道:“谁说不是呢!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见他这样来。可知他就这脾气,不玩爽了就不肯起身的。”刚说到这里,只听世宝房中一片声吵嚷起来。 请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觉得我这描写尺度大吗? 第20章 杨妃回宫,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 分卷阅读59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 银等物以赐杨少江及各椒房等员,不必细说。 且说杨德禄和杨少江二府中连日用尽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将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两三天方完。第一个云秀姐事多任重,别人或可偷闲躲静,独他是不能脱得的;二则本性要强,不肯落人褒贬,人前人后忙的不的了。凡事都要亲历亲为,生怕下人们不肯尽心。只有世宝是极无事最闲暇的。偏这一早,梅香的母亲又亲来回过杨母,接梅香回家家去吃饭,刚过了元宵节,因为府里忙,没有回去团聚得,现在忙过了,所以才来接梅香回去团聚团聚。晚上才得回来。因此,世宝只和众丫头们掷骰子赶围棋作戏。正在房内玩得没兴头, 忽见丫头们来回说:“杨德禄府里杨德禄大爷来请过去看戏,放花灯。”世宝听了,便命换衣裳。才要去时,忽又有杨妃赐出糖蒸雪莲来。世宝想上次梅香喜吃此物,便命留与梅香了,自己回过杨母,过去看戏。 谁想杨德禄这边唱的是《哪吒闹海》、 第21章 世宝在春花房中说“荤段子”,张敏撞来,讽刺世宝元宵节做诗文采不及自己,三人正在房中互相取笑。那世宝恐春花饭后又想睡觉,一时存了食,或夜间走了困,身体不好;幸而张敏走来,大家谈笑,那春花方不欲睡,自己才放了心。忽听他房中嚷起来,大家侧耳听了一听,春花先笑道:“这是你妈妈和梅香叫唤呢。那梅香待他也罢了,你妈妈再要认真排揎他,可见老是欺负人。”世宝忙欲赶过去,张敏一把拉住道:“你别和你妈妈吵才是呢!他是老糊涂了,倒要让他一步儿的是。”世宝道:“我知道了。”说毕走来。 只见韩妈妈拄着拐杖,在当地骂梅香:“忘了本的,小娼妇儿!我抬举起你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厮样儿的躺在炕上,见了我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妆狐媚子哄世宝,哄的世宝不理我,只听你的话。你不过是几两银子买了来的小丫头子罢咧,这屋里你就作起耗来了!好不好的,拉出去配一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人不哄!”梅香先只道韩妈妈不过因他躺着生气,少不得分辩说:“病了,才出汗,蒙着头,原没看见你老人家。”后来听见他说“哄世宝”,又说“配小子”,由不得又羞又委屈,禁不住哭起来了。世宝虽听了这些话,也不好怎样,少不得替他分辩,说“病了,吃药”,又说:“你不信,只问别的丫头。”韩妈妈听了这话,越发气起来了,说道:“你只护着那起狐狸,那里还认得我了呢叫我问谁去谁不帮着你呢谁不是梅香拿下马来的我都知道那些事!我只和你到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讲讲:把你奶了这么大,到如今吃不着奶了,把我扔在一边儿,逞着丫头们要我的强!”一面说,一面哭。彼时春花张敏等也过来劝道:“妈妈,你老人家担待他们些就完了。”韩妈妈见他二人来了,便诉委屈,将当日吃茶,冰心出去,和昨日雪莲等事,唠唠叨叨说个不了。 可巧云秀正在上房算了输赢帐,听见后面一片声嚷,便知是韩妈妈老病发了, 又值他今儿输了钱,迁怒于人,排揎世宝的丫头。便连忙赶过来拉了韩妈妈,笑道:“妈妈别生气。大节下,老太太刚喜欢了一日。你是个老人家,别人吵,你还要管他们才是;难道你倒不知规矩,在这里嚷起来,叫老太太生气不成你说谁不好,我替你打他。我屋里烧的滚热的野鸡,快跟了我喝酒去罢。”一面说,一面拉着走,又叫:“菊花,替你李奶奶拿着拐棍子、擦眼泪的绢子。”那韩妈妈脚不沾地跟了云秀姐儿走了,一面还说:“我也不要这老命了,索性今儿没了规矩,闹一场子,讨了没脸,强似受那些娼妇的气!”后面张敏春花见云秀姐儿这般,都拍手笑道:“亏他这一阵风来,把个老婆子撮了去了。” 世宝点头叹道:“这又不知是那里的帐,只拣软的欺负!又不知是那个姑娘得罪了,上在他帐上了。”一句未完,荷露在旁说道:“谁又没疯了,得罪他做什么既得罪了他,就有本事承任,犯不着带累别人!”梅香一面哭,一面拉着世宝道:“为我得罪了一个老奶奶,你这会子又为我得罪这些人,这还不够我受的,还只是拉扯人!”世宝见他这般病势,又添了这些烦恼,连忙忍气吞声,安慰他仍旧睡下出汗。又见他汤烧火热,自己守着他,歪在旁边,劝他只养病,别想那些没要紧的事。梅香冷笑道:“要为这些事生气,这屋里一刻还住得了但只是天长日久,尽着这么闹,可叫人怎么过呢!你只顾一时为我得罪了人,他们都记在心里,遇着坎儿,说的好说不好听的,大家什么意思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流泪,又怕世宝烦恼,只得又勉强忍着。一时杂使的老婆子端了刚熬的药来,世宝见他才有点汗儿,便不叫他起来,自己端着给他就枕上喝了,即令小丫鬟们铺炕。梅香道:“你吃饭不吃饭,到底老太太、太太跟前坐一会子,和姑娘们玩一会子,再回来。我就静静的躺一躺也好啊。”世宝听说,只得依她,看着他去了发钗躺下,才去上屋里跟着杨母吃饭。 饭毕,杨母犹欲和那几个老管家的嬷嬷打牌。世宝 分卷阅读60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惦记梅香,便回至房中。见梅香朦胧睡去,自己要睡,天气尚早。彼时荷露、清风、冬雨、白露都寻热闹,找翠鸟、麻雀等耍戏去了。见丽娟一人在外间屋里灯下抹骨牌。世宝笑道:“你怎么不和他们去?”丽娟道:“没有钱。”世宝道:“床底下堆着钱,还不够你输的?”丽娟道:“都乐去了,这屋子交给谁呢那一个又病了,满屋里上头是灯,下头是火,那些老婆子们都老天拔地伏侍了一天,也该叫他们歇歇儿了。小丫头们也伏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玩玩儿去吗所以我在这里看着。”世宝听了这话,公然又是一个梅香了。因笑道:“我在这里坐着,你放心去罢。”丽娟道:“你既在这里,越发不用去了。咱们两个说话儿不好?”世宝道:“咱们两个做什么呢怪没意思的。也罢了,早起你说头上痒痒,这会子没什么事,我替你篦头罢。”丽娟听了道:“要得。”说着,将文具镜匣搬来,卸去钗,打开头发,世宝拿了篦子替他篦。 只篦了三五下儿,见荷露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酒儿还没喝,就上了头了!”世宝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篦。”荷露道:“我没这么大造化。”说着,拿了钱,摔了帘子,就出去了。世宝在丽娟身后,丽娟对镜,二人在镜内相视而笑。世宝笑着道:“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丽娟听说,忙向镜中摆手儿。世宝会意,忽听“唿”一声帘子响,荷露又跑进来问道:“我怎么磨牙了咱们倒得说说!”丽娟笑道:“你去你的罢,又来拌嘴儿了。”荷露也笑道:“你又护着他了!你们瞒神弄鬼的,打量我都不知道呢!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说着,一径去了。这里世宝梳了头,让丽娟悄悄的伏侍他睡下,不肯惊动梅香。一宿无话。 次日清晨,梅香已是夜间出了汗,觉得轻松了些,只吃些米汤静养。世宝才放了心,因饭后走到张姨妈这边来闲逛。 彼时正月内学房中放寒假,闺阁中忌针黹,都是闲时,因杨世元也过来玩。正遇见张敏、白苇、画眉三个玩骰子作耍,杨世元见了也要玩。张敏素日看他也如世宝,并没他意,今儿听他要玩,让他上来,坐在一处玩。一注十个钱。头一回,自己赢了,心中十分喜欢。谁知后来接连输了几盘,就有些着急。赶着这盘正该自己掷骰子,若掷个七点便赢了,若掷个六点也该赢,掷个三点就输了。因拿起骰子来狠命一掷,一个坐定了二,那一个乱转。画眉拍着手儿叫“么!”杨世元便瞪着眼,“六!”“七!”“八!”混叫。那骰子偏生转出么来。杨世元急了,伸手便抓起骰子来,就要拿钱,说是个四点。画眉便说:“明明是个么!”张敏见杨世元急了,便瞅了画眉一眼,说道:“越大越没规矩!难道爷们还赖你还不放下钱来呢。”画眉满心委屈,见姑娘说,不敢出声,只得放下钱来,口内嘟囔说:“一个做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瞧不起!前儿和世宝爷玩,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剩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子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 张敏不等说完,连忙喝住了。杨世元道:“我拿什么比世宝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说着便哭。张敏忙劝他:“好兄弟,快别说这话,人家笑话。”又骂画眉。正值世宝走来,见了这般景况,问:“是怎么了?”杨世元不敢则声。张敏素知他家规矩,凡做兄弟的怕哥哥。却不知那世宝是不要人怕他的,他想着:“兄弟们一并都有父母教训,何必我多事,反生疏了。况且我是正出,他是庶出,饶这样看待,还有人背后谈论,还禁得辖治了他?”更有个呆意思存在心里。你道是何呆意因他自幼姐妹丛中长大,亲姊妹有杨贤花梅花,叔伯的有桃花芙蓉,亲戚中又有春花张敏等人,他便料定天地间灵淑之气只钟于女子,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因此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浊物,可有可无。只是父亲、伯叔、兄弟之伦,因是圣人遗训,不敢违忤,所以弟兄间亦不过尽其大概就罢了,并不想自己是男子,须要为子弟之表率。是以杨世元等都不甚怕他,只因怕杨母不依,才只得让他三分。现今张敏生怕世宝教训他,倒没意思,便连忙替杨世元掩饰。世宝道:“大正月里,哭什么这里不好,到别处玩去。你天天念书,倒念糊涂了。譬如这件东西不好,横竖那一件好,就舍了这件取那件,难道你守着这件东西哭会子就好了不成你原是要取乐儿,倒招的自己烦恼。还不快去呢!” 杨世元听了,只得回来。王姨娘见他这般,因问:“是那里垫了踹窝来了?”杨世元便说:“同敏姐姐玩来着。画眉欺负我,赖我的钱;世宝哥哥撵了我来了。”王姨娘啐道:“谁叫你去跟他们赌钱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玩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这没意思?”正说着,可巧云秀姐在窗外过,都听到耳内,便隔着窗户说道:“大正月里,怎么了兄弟们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样话做什么凭他怎么着,还有老爷太太管他呢,就大口家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世元兄弟,出来!跟我玩去。”杨世元素日怕云秀姐比怕赵夫人更甚,听见叫他,便赶忙出来。王姨娘也不敢出声。云秀姐向杨世元道:“你也是个没性气的东西呦!时 分卷阅读61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常说给你:要吃,要喝,要玩,你爱和那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玩,就和那个玩。你总不听我的话,倒叫这些人教的你歪心邪意、狐媚魇道的。自己又不尊重,要往下流里走,安着坏心,还只怨人家偏心呢。输了几个钱,就这么个样儿!” 因问杨世元:“你输了多少钱?”杨世元见问,只得诺诺的说道:“输了一二百钱。”云秀姐啐道:“亏了你还是个爷,输了一二百钱就这么着!”回头叫:“菊花,去取一吊钱来;姑娘们都在后头玩呢,把他送了去。你明儿再这么狐媚子,我先打了你,再叫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为你这不尊贵,你哥哥恨得牙痒痒,不是我拦着,窝心脚把你的肠子还踢出来呢!”喝令:“去罢!”杨世元诺诺的,跟了菊花得了钱,自去和桃花等玩去,不在话下。 且说世宝正和张敏玩笑,忽见人说:“霍大姑娘来了。”世宝听了,连忙就走。张敏笑道:“等着,咱们两个一齐儿走,瞧瞧他去。”说着,下了炕,和世宝来至杨母这边。只见霍莫愁大说大笑的,见了他两个,忙站起来问好。正值春花在旁,因问世宝:“打那里来?”世宝便说:“打敏姐姐那里来。”春花冷笑道:“我说呢!亏了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世宝道:“只许和你玩,替你解闷儿;不过偶然到她那里,就说这些闲话。”春花道:“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管我什么事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还许你从此不理我呢!”说着,便赌气回房去了。 世宝忙跟了来,问道:“好好儿的又生气了!就是我说错了,你到底也还坐坐嘛,合别个说哈话晒?”春花道:“你管我呢!”世宝笑道:“那个敢管你,只是你国人把身体弄坏了。”春花道:“老子就作践了我的身子了,我死我的,与你有么子相干嘛?”世宝道:“何必嘛大正月里,‘死’了‘活’了的。”春花道:“偏说‘死’!我这哈哈就死!你怕死,你长命百岁的活到起,好不好?”世宝笑道:“要像只管这么闹,我还怕死吗倒不如死了干净。”春花忙道:“正是了,要是这样闹,不如死了干净!”世宝道:“我说自家死了干净,别错听了话,又赖人别个。”正说着,张敏走来,说:“霍大妹妹等你呢。”说着,便拉世宝走了。这春花越发气闷,只向窗前流泪。没两盏茶时,世宝仍来了。春花见了,越发抽抽搭搭的哭个不住。世宝见了这样,知道劝不住,还是慢慢在旁边赔礼道歉说了好半天,只听春花说道:“你又来作么子死活凭我去罢了!横竖如今有人和你耍,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会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哄着你。你又来作什么呢?”世宝听了,忙上前悄悄的说道:“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回去好好看看三国演义,我虽糊涂,却明白这句话。头一件,咱们是姑舅姐妹,敏姐姐是两姨姐妹,论亲戚也比你远。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从小儿一处长大的,他是才来的,岂有个为她疏远你的呢?”春花啐道:“我难道叫你疏远她我成了什么人了呢我为的是我的心!”世宝道:“我也为的是我的心。你难道就知道你的心,不知道我的心不成?”春花听了,低头不语,半日说道:“你只怨人行动责怪你,你再不知道你怄的人难受。就拿今日天气比,分明冷些,怎么你倒脱了青布披风呢?”世宝笑道:“何尝没穿见你一恼,我一暴燥,就脱了。”春花叹道:“回来伤了风,又该讹着吵吃的了。” 二人正说着,只见霍莫愁走来,笑道:“世宝哥哥,春花姐姐,你们天天一处玩,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理儿。”春花笑道:“偏是喜欢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上来,只是‘世宝’哥哥‘世宝’哥哥的。回来打麻将,又该你闹了。”世宝笑道:“你学惯了,明儿连你也乱叫。”莫愁道:“他再不放人一点儿,专会挑人。就算你比世人好,也不犯见一个打趣一个。我指出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服你。”春花便问:“是谁?”莫愁道:“你敢挑敏姐姐的短处,就算 你是个好的。”春花听了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她。我可那里敢挑他呢?” 世宝不等说完,忙用话分开。莫愁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儿春花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世宝’呀‘春花’的叫!,那时才现在我眼里呢!”说的世宝一笑,莫愁忙回身跑了。 且听下回分解 第22章 霍莫愁说着笑着跑出来,怕春花赶上。世宝在后忙说:“我帮你把段到起了!不用怕?”春花赶到门前,被世宝叉手在门框上拦住,笑道:“饶他这一回罢。” 春花拉着手说道:“我要饶了莫愁,老子就不活哒。”莫愁见世宝拦着门,料春花不能出来,便立住脚,笑道:“好姐姐,饶我这回儿罢!”却值张敏来到莫愁身背后,也笑道:“我劝你们两个看世宝兄弟面上,都撂开手罢。”春花道:“我不干。你们是一同三合的,都来戏弄我。”世宝劝道:“罢呦,谁敢戏弄你你不打趣他,他就敢说你了?”四人正难分解,有人来请吃饭,方往前边来。那天已掌灯时分,赵夫人、胡静、云秀、梅花桃花 分卷阅读62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芙蓉姊妹等,都往杨母这边来。大家闲话了一回,各自归寝。莫愁仍往春花房中安歇。 世宝送他二人到房,那天已二更多了,梅香来催了几次方回。次早,天方明时,便披衣就往春花房中来了,却不见诗雨翠鸟二人,只有他姊妹两个尚卧在衾内。那春花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李花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莫愁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一幅桃红绸被只齐胸盖着,衬着那一弯雪白的膀子,撂在被外,上面明显着两个金镯子。世宝见了叹道:“睡觉还是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膀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替他盖上。春花早已醒了,觉得有人,就猜是世宝,翻身一看,果然是他。因说道:“这晚上就跑过来作么子?”世宝说道:“这还早呢!你起来瞧瞧罢。”春花道:“你先出去,让我们起来。”世宝出至外间。春花起来,叫醒莫愁,二人都穿了衣裳。世宝又复进来坐在镜台旁边,只见诗雨翠鸟进来伏侍梳洗。莫愁洗了脸,翠鸟便拿残水要泼,世宝道:“站着,我就势儿洗了就完了,省了又过去费事。”说着,便走过来,弯着腰洗了两把。诗雨递过香肥皂去,世宝道:“不用了,这盆里就不少了。”又洗了两把,便要手巾。翠鸟撇嘴笑道:“还是这个毛病儿。”世宝也不理他,忙忙的要青盐擦了牙,漱了口。完毕,见莫愁已梳完了头,便走过来笑道:“好妹妹,替我梳梳呢。”莫愁道:“这可不能了。”世宝笑道:“好妹妹,你先时候儿怎么替我梳了呢?”莫愁道:“如今我忘了,不会梳了。”世宝道:“横竖我不出门,不过打几根辫子就完了。”说着,又千“妹妹”万“妹妹”的央告。 莫愁只得扶过他的头来梳篦。原来世宝在家并不戴冠,只将四围短发编成小辫,往顶心发上归了总,编一根大辫,红绦结住。自发顶至辫梢,一路四颗珍珠,下面又有金坠脚儿。莫愁一面编着,一面说道:“这珠子只三颗了,这一颗不是了。我记得是一样的,怎么少了一颗?”世宝道:“丢了一颗。”莫愁道:“必定是外头去,掉下来,叫人拣了去了。倒便宜了拣的了。”春花旁边冷笑道:“也不晓得是真丢,也不晓得是把得别个,镶什么戴去了呢!”世宝不答,因镜台两边都是妆奁等物,顺手拿起来赏玩,不觉拈起了一盒子胭脂,意欲往口边送,又怕莫愁说。正犹豫间,莫愁在身后伸过手来,“拍”的一下将胭脂从他手中打落,说道:“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呢?” 一语未了,只见梅香进来,见这光景,知是梳洗过了,只得回来自己梳洗。忽见张敏走来,因问:“世宝弟那里去了?”梅香冷笑道:“‘世宝弟’那里还有在家的工夫!”张敏听说,心中明白。梅香又叹道:“姐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儿,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张敏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张敏便在炕上坐了,慢慢的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 一时世宝来了,张敏方出去。世宝便问梅香道:“怎么张敏姐姐和你说的这么热闹,见我进来就跑了?”问一声不答。再问时,梅香方道:“你问我吗我不知道你们的原故。”世宝听了这话,见他脸上气色非往日可比,便笑道:“怎么又动了气了呢?”梅香冷笑道:“我那里敢动气呢只是你从今别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伏侍你,再不必来支使我。我仍旧还伏侍老太太去。”一面说,一面便在炕上合眼倒下。世宝见了这般景况,深为骇异,禁不住赶来央告。那梅香只管合着眼不理。 世宝没了主意,因见清风进来,便问道:“你姐姐怎么了?”清风道:“我知道么问你自己就明白了。”世宝听说,呆了一回,自觉无趣,便起身嗳道:“不理我罢!我也睡去。”说着,便起身下炕,到自己床上睡下。 梅香听他半日无动静,微微的呼喊,料他睡着,便起来拿了一领斗篷来替他盖上。只听“唿”的一声,世宝便掀过去,仍合着眼装睡。梅香明知其意,便点头冷笑道:“你也不用生气,从今儿起,我也只当是个哑吧,再不说你一声儿了好不好?”世宝禁不住起身问道:“我又怎么了你又劝我你劝也罢了,刚才又没劝,我一进来,你就不理我,赌气睡了,我还摸不着是为什么。这会子你又说我恼了!我何尝听见你劝我的是什么话呢?”梅香道:“你心里还不明白还等我说呢!” 正闹着,杨母遣人来叫他吃饭,方往前边来胡乱吃了一碗,仍回自己房中。只见梅香睡在外头炕上,清风在旁抹牌。世宝素知他两个亲厚,并连清风也不理,揭起软帘自往里间来。清风只得跟进来。世宝便推他出去说:“不敢惊动。”清风便笑着出来,叫了两个小丫头进去。世宝拿了本书,歪着看了半天,因要茶,抬头见两个小丫头在地下站着,那个大两岁清秀些的,世宝问他道:“你不是叫什么‘桔’吗?”那丫头答道:“叫桔子。”世宝又问:“是谁起的名字?”桔子道:“我原叫甘静,是梅香改的。”世宝道:“正经叫‘甘静’还好听些,又‘桔子’咧!你姐儿几个?”桔子道:“三个。”世宝道:“你第几个?”桔子道:“第三。”世宝道:“明日就叫‘三儿 分卷阅读63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不必什么‘桔’静‘月’俗套。没事就爱瞎改名字没的玷辱了好名好姓的!”一面说,一面叫她倒了茶来。梅香和清风在外间听了半日,只管悄悄的抿着嘴儿笑。 这一日,世宝也不出房,自己闷闷的,只不过拿书解闷,或弄笔墨,也不使唤众人,只叫桔子答应。谁知这桔子是个乖巧不过的丫头,见世宝用他,她就变尽方法儿笼络世宝。至晚饭后,世宝因吃了两杯酒,眼饧耳热之馀,若往日则有梅香等大家嘻笑有兴;今日却冷清清的,一人对灯,好没兴趣。待要赶了她们去,又怕他们得了意,以后越来劲了;若拿出作上人的光景镇唬他们,似乎又太无情了。说不得横着心:“只当她们死了,横竖自家也要过的。”如此一想,却倒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因命桔子剪烛烹茶,自己看了一回《南华经》,至随手翻看一则,其文曰: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澹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也。莫之为而常自然。 逮德下衰,及燧人,伏羲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农,皇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枭淳散朴。 看至此,意趣洋洋,趁着酒兴,不禁提笔写曰: 春日将过,而天寒依旧,今春花不开,敏姐不在,清风追浮云,梅花香已去,荷露那得见,桔子现其前。冬雨随时去,莫愁不见愁,独自一人饮美酒。 写毕,掷笔就寝。头刚着枕,便忽然睡去,一夜竟不知所知。 直至天明方醒,翻身看时,只见梅香和衣睡在衾上。世宝将昨日的事,已付之度外,便推她说道:“起来好生睡,别冻着。”原来梅香见他无明无夜和姐妹们鬼混,若真劝他,料不能改,故用柔情以警之,料他不过半日片刻,仍旧好了;不想世宝竟不回转,自己反不得主意,直一夜没好生睡。今忽见世宝如此,料是他心意回转,便索性不理他。世宝见他不应,便伸手替他解衣,刚解开钮子,被梅香将手推开,又自扣了。世宝无法,只得拉她的手笑道:“你到底怎么了?”连问几声,梅香睁眼说道:“我也不怎么着。你睡醒了,快过那边梳洗去。再迟了,就赶不上了。”世宝道:“我过那里去?怎么就赶不上。”梅香冷笑道:“你问我,我知道吗你爱过那里去就过那里去。从今咱们两个人撂开手,省的鸡生鹅斗,叫别人笑话。横竖那边腻了过来,这边又有什么‘三儿’‘五儿’伏侍你。我们这起东西,可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世宝笑道:“你今儿还记着呢?”梅香道:“一百年还记着呢。比不得你,拿着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了,早起就忘了。”世宝见他娇嗔满面,情不可禁,便向床头拿起一把象牙梳子来,两手用力一掰两段,说道:“我再不听你说,就和这梳子一样!”梅香忙的拾了梳子,说道:“大早起,这是何苦来听不听在你,也不值的这么着呀。”世宝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的急呢?”梅香笑道:“你也知道着急么你可知道我心里是怎么着快洗脸去罢。”说着,二人方起来梳洗。 世宝往上房去后,谁知春花走来,见世宝不在房中,因翻弄案上书看。可巧便翻出昨儿的《南华经》来,看见世宝所写之处,不觉又气又笑,不禁也提笔续了一绝云: 无故徒自乱舞墨,却把古文意弄错。 不思好好把书念,舞文弄墨心生怨! 题毕,也往上房来见杨母,后往赵夫人处来。 谁知云秀姐之女大姐儿病了,正乱着请大夫诊脉。大夫说:“替太太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出痘子,并非别症。“赵夫人云秀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大夫回道:“症虽险,却顺,倒还不妨。开了些中药,嘱咐煎服。”云秀姐听了,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静儿打点铺盖衣服与杨德官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给□□丫头亲近人等裁衣裳。外面打扫净室,款留两位医生,轮流斟酌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家去。杨德官只得搬出外书房来安歇。云秀姐和静儿都跟赵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那杨德官只离了云秀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十分难熬,只得暂将小厮内清俊的选来出火。不想杨府内有一个极不成材破烂酒头厨子名叫张得福,因他懦弱无能,人都叫他作“软柿子”。二年前他父亲给他娶了个媳妇,今年才二十岁,也有几分人材,又兼生性轻薄,最喜拈花惹草。软柿子又不理论,只有酒有肉有钱,就诸事不管了,所以杨德禄阳少江二府之人都得入手。因这媳妇妖调异常,轻狂无比,众人都叫他“浪荡娘妹”。如今杨德官在外熬煎,往日也见过这媳妇,垂涎久了,只是内惧娇妻,外惧仆童,不曾得手。那浪荡娘妹儿也久有意于杨德官,只恨没空儿;今闻杨德官挪在外书房来,他便没事也要走三四趟,招惹的杨德官似饥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小厮计议,许以金帛,焉有不允之理,况都和这媳妇是旧交,一说便成。是夜软柿子醉倒在炕,二鼓人定,杨德官便溜进来相会。一见面早已神魂失据,也不及情谈款叙,便 分卷阅读64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体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杨德官此时恨不得化在她身上。那媳妇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们姐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腌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杨德官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那里还管什么‘娘娘’呢!”那媳妇越浪起来,杨德官也丑态毕露。一时事毕,不免盟山誓海,难舍难分。自此后,遂成相契。 一日,大姐毒尽癍回,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杨德官仍复搬进卧室。见了云秀姐,正是俗语云:“新婚不如远别。”是夜更有无限恩爱,自不必说。次日早起,云秀姐往上屋里去后,静儿收拾外边拿进来的衣服铺盖,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静儿会意,忙藏在袖内,心里却想正好去杨德官处好好卖个人情,以后他还不得什么事情都要让我三分,有了这个把柄在手里,就好比用一条绳子把杨德官的脖子套住了,心里越想越高兴,殊不知,三国里杨修之死的典故呢,知道了别人的秘密越多,自己也就越会招来别人的报复。静儿到底是小丫头见识浅。兴致勃勃的便走到这边房里,拿出头发来,向杨德官笑道:“这是什么东西?”杨德官一见,连忙上来要抢。静儿就跑,被杨德官一把揪住,按在炕上,从手中来夺。静儿笑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好意瞒着她来问你,你倒要硬抢!等她回来告诉了,看你怎么着?”杨德官听说,忙陪笑央求道:“好人,你赏我罢!我再不敢抢夺了。”一语未了,忽听云秀姐声音。杨德官此时松了不是抢又不是,只叫:“好人,别叫他知道!”静儿才起身,云秀姐已走进来,叫静儿:“快开匣子,替太太找样子。”静儿忙答应了,找时,云秀姐见了杨德官,忽然想起来,便问静儿:“前日拿出去的东西,都收进来了没有?”静儿道:“收进来了。”云秀姐道:“少什么不少?”静儿道:“细细查了,没少一件儿。”云秀姐又道:“可多什么?”静儿笑道:“不少就罢了,那里还有多出来的分儿?”云秀姐又笑道:“这十几天,难保干净,或者有相好的丢下什么戒指儿、汗巾儿,也未可定。”一席话,说的杨德官脸都黄了,在云秀姐身背后,只望着静儿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求他遮盖。静儿只装看不见,因笑道:“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一样!我就怕有原故,留神搜了一搜,竟一点破绽儿都没有。奶奶不信,亲自搜搜。”云秀姐笑道:“傻丫头!他就有这些东西,肯叫咱们搜着?”说着,拿了样子出去了。 静儿指着鼻子,摇着头儿,笑道:“这件事你该怎么谢我呢?”喜的杨德官眉开眼笑,跑过来搂着,“心肝乖乖儿肉”的便乱叫起来,静儿手里拿着头发,笑道:“这是一辈子的把柄儿。好便罢,不好咱们就抖出来。”杨德官笑着央告道:“你好生收着罢,千万可别叫她知道。”嘴里说着,瞅他不堤防,一把就抢过来,笑道:“你拿着到底不好,不如我烧了就完了事了。”一面说,一面掖在靴掖子内。静儿咬牙道:“没良心的,‘过了河儿就拆桥’,明儿还想我替你撒谎呢!”杨德官见他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静儿夺手跑出来,急的杨德官弯着腰恨道:“死促狭小娼妇儿!浪上人的火来,她又跑了。”静儿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难道图你舒服,叫她知道了,又不待见我呀!”杨德官道:“你不用怕她!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子打个稀烂,她才认的我呢!他防我像防贼的似的,只许他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说话,略近些,他就疑惑,她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都使得了。以后我也不许他见人!”静儿道:“她防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她不笼络着人,怎么使唤呢你行动就是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她呀。”杨德官道:“哦,也罢了么,都是你们行的是,我行动儿就存坏心。多早晚才叫你们都死在我手里呢!” 正说着,云秀姐走进院来,因见静儿在窗外,便问道:“要说话,怎么不在屋里说,又跑出来隔着窗户闹,这是什么意思?”杨德官在内接口道:“你可问她么,倒像屋里有老虎吃她呢。”静儿道:“屋里一个人没有,我在他跟前作什么?”云秀姐笑道:“没人才便宜呢。”静儿听说,便道:“这话是说我么?”云秀姐便笑道:“不说你说谁?”静儿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说着也不打帘子,赌气往那边去了。云秀姐自己掀帘进来,说道:“静儿丫头疯魔了,这蹄子认真要降伏起我来了!仔细你的皮。”杨德官听了,倒在炕上,拍手笑道:“我竟不知静儿这么利害,从此倒服了她了。”云秀姐道:“都是你兴的她,我只和你算账就完了。”杨德官听了啐道:“你们两个人不睦,又拿我来垫喘儿了。我躲开你们就完了。”云秀姐道:“我看你躲到那里去?”杨德官道:“我自然有去处。”说着就走,云秀姐道:“你别走,我还 有话和你说呢。” 不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23章 杨德官听云秀姐说有话商量,因止 分卷阅读65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步问:“什么话?”云秀姐道:“二十一是张敏妹妹的生日,你准备送点什么礼物?”杨德官道:“我知道送什么礼物你看着送嘛。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你去料理呢,这会怎么想起来问我了呢!”云秀姐道:“大生日是有一定的则例。如今她这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所以和你商量。”杨德官听了,低头想了半日,道:“你竟糊涂了。现有比例,那春花妹妹就是例。往年怎么给春花妹妹做的,如今也照样给张敏妹妹做就是了。”云秀姐听了冷笑道:“我难道这个也不知道!我也这么想来着。但昨日听见老太太说,问起大家的年纪生日来,听见张敏大妹妹今年十五岁,虽不算是整生日,也算得将笄的年分儿了。老太太说要替他做生日,自然和往年给春花妹妹做的不同了。”杨德官道:“这么着,就比春花妹妹的多增些。”云秀姐道:“我也这么想着,所以讨你的口气儿。我私自添了,你又怪我不回明白了你了。”杨德官笑道:“罢!罢!这空头情我不领。你不盘察我就够了,我还怪你?”说着,一径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莫愁住了两日,便要回去,杨母因说:“等过了你张敏姐姐的生日,看了戏,再回去。”莫愁听了,只得住下,又一面遣人回去,将自己旧日作的两件针线活计取来,为张敏生辰之仪。 谁想杨母自见张敏来了,喜他稳重和平,正值他才过第一个生辰,便自己捐资五十两,唤了云秀姐来,交与他备酒戏。云秀姐凑趣,笑道:“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不拘怎么着,谁还敢争又办什么酒席呢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费几两老库里的体己。这早晚找出这霉烂的五十两银子来做东,意思还叫我们赔上!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只是累我们。老祖宗看看,谁不是你老人家的儿女难道将来只有世宝兄弟顶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东西只留给他!我们虽不配使,也别太苦了我们。这个够酒的够戏的呢?”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杨母也笑道:“你们听听这嘴!我也算会说的了,怎么说不过这猴儿你婆婆也不敢强嘴,你就和我七嘴八舌起来!”云秀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样的疼世宝,我也没处诉冤!倒说我强嘴!”说着,又引杨母笑了一会。杨母十分喜悦。到晚上,众人都在杨母前,定省之馀,大家娘儿们说笑时,杨母因问张敏爱听何戏,爱吃何物。张敏深知杨母年老之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物,便总依杨母素喜者说了一遍。杨母更加喜欢。次日,先送过衣服玩物去,赵夫人、云秀姐、春花等诸人皆有随分的,不须细说。至二十一日,杨母内院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戏,昆京两腔俱有。就在杨母上房摆了几席家宴酒席,并无一个外客,只有张姨妈、霍莫愁、张敏是客,馀者皆是自己人。这日早起,世宝因不见春花,便到他房中来寻,只见春花歪在炕上。世宝笑道:“起来吃饭去。就开戏了,你爱听那一出我好点。”春花冷笑道:“你既这么说,你就特叫一班戏,拣我爱的唱给我听,这会子犯不上借着光儿问我。”世宝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儿就叫一班子,也叫他们借着咱们的光儿。”一面说,一面拉他起来,携手出去。 吃了饭,点戏时,杨母一面先叫张敏点,张敏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出《三国演义》。杨母自是喜欢。又让张姨妈,张姨妈见张敏点了,不肯再点。杨母便特命云秀姐点。云秀姐虽有陈赵二夫人在前,但因杨母之命,不敢违拗,且知杨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便先点了一出,却是《三叉口》。杨母果真更又喜欢。然后便命春花,春花又让赵夫人等先点。杨母道:“今儿原是我特带着你们取乐,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他们。我巴巴儿的唱戏摆酒,为他们呢他们白听戏白吃已经便宜了,还让他们点戏呢!”说着,大家都笑。春花方点了一出。然后世宝、霍莫愁、梅花、桃花、芙蓉、胡静等俱各点了,按出扮演。 至上酒席时,杨母又命张敏点,张敏点了一出《八仙过海》。世宝道:“你只好点这些戏。”张敏道:“你白听了这几年戏,那里知道这出戏,排场词藻都好呢。”世宝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戏。”张敏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更不知戏了。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是,说八仙各显神通,和龙王斗法,正是唱打坐念俱全。说是好了,那真是妙极极妙,你何曾知道!”世宝见说的这般好,便凑近了坐在台下认真看戏,一边磕着瓜子,旁边丫头们也跟着看戏。开始上来的是吕洞宾,然后唱了一会,又上来了铁拐李,接着是韩湘子,也是唱,并不见翻筋斗这些,世宝看得有些打瞌睡了。 杨母深爱那做小旦的和那做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益发可怜见的。 因问他年纪,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叹息了一回。杨母令人另拿些肉果给他两个,又另赏钱。云秀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瞧不出来。”张敏心内也知道,却点头不说;世宝也点了点头儿不敢说。莫愁便接口道:“我知道,是像春花姐姐的模样儿。”世宝听了,忙把莫愁瞅了一眼。众人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像她!”一时散了 分卷阅读66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 晚间,莫愁便命翠鸟把衣包收拾了。翠鸟道:“忙什么等去的时候包也不迟。”莫愁道:“明早就走,还在这里做什么?——看人家的脸子!”世宝听了这话,忙近前说道:“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春花妹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分明知道,不肯说出来,也皆因怕他恼。谁知你不防头就说出来了,他岂不恼呢我怕你得罪了人,所以才使眼色。你这会恼了我,岂不辜负了我要是别人,那怕他得罪了人,与我何干呢?”莫愁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语别望着我说。我原不及你春花妹妹。别人拿他取笑儿都使得,我说了就有不是。我本也不配和她说话:她是主子姑娘,我是奴才丫头么。”世宝急的说道:“我倒是为你为出不是来了。我要有坏心,立刻化成灰,教万人拿脚踹!”莫愁道:“大正月里,少信着嘴胡说这些没要紧的歪话!你要说,你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别叫我啐你。”说着,进杨母里间屋里,气忿忿的躺着去了。 世宝没趣,只得又来找春花。谁知才进门,便被春花推出来了,将门关上。世宝又不解何故,在窗外只是低声叫好妹妹好妹妹,春花总不理他。世宝闷闷的垂头不语。诗雨却知端底,当此时料不能劝。那世宝只呆呆的站着。春花只当他回去了,却开了门,只见世宝还站在那里。春花不好再闭门,世宝因跟进来,问道:“凡事都有个原故,说出来人也不委屈。好好的就恼,到底为什么起呢?”春花冷笑道:“问我哦!我也不晓得为啥子。我就是专门给你们取笑的,——拿着我比唱戏的,给众人取笑!”世宝道:“我并没有比你,也并没有笑你,为什么恼我呢?”春花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家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世宝听说,无可分辩。春花又道:“这还可恕。你为什么又和莫愁使眼色这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他和我玩,他就自作自贱了她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民间的丫头。她和我玩,假如我不愿意,那不是她自惹轻贱你是这个主意不是你却也是好心,只是那一个不领你的情,一般也毛躁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说我‘小性儿、行动肯恼人’。你又怕她得罪了我,——我恼她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呢?” 世宝听了,方知才和莫愁私谈,她也听见了。细想自己原为怕他二人恼了,故在中间调停,不料自己反落了两处的数落,正合着前日所看《道德经》内道法自然,无为胜有为,做事就要无为以治天下,自己现在反而弄巧成拙了,,因此越想越无趣。再细想来:“如今不过这几个人,尚不能应酬妥协,将来犹欲何为?”想到其间,也不分辩,自己转身回房。春花见他去了,便知回思无趣,赌气去的,一言也不发,不禁自己越添了气,便说:“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了,也别说话!”那世宝不理,竟回来,躺在床上,只是闷闷的。梅香虽深知原委,不敢就说,只得以别事来解说,因笑道:“今儿听了戏,又勾出几天戏来。张敏姑娘一定要还席的。”世宝冷笑道:“他还不还,与我什么相干?”梅香见这话不似往日,因又笑道:“这是怎么说呢好好儿的大正月里,娘儿们姐儿们都喜喜欢欢的,你又怎么这个样儿了?”世宝冷笑道:“他们娘儿们姐儿们喜欢不喜欢,也与我无干。”梅香笑道:“大家随和儿,你也随点和儿不好?”世宝道:“什么‘大 家彼此’他们有‘大家彼此’,我只是赤条条无牵挂的!”说到这句,不觉泪下。梅香见这景况,不敢再说。世宝细想这一句意味,不禁大哭起来。翻身站起来,至案边,提笔写了几句词: 几家欢乐几家愁,别人看戏我正愁,一心只愿众欢乐,众人只把我来磨。 谁知春花见世宝此番果断而去,假以寻梅花为由,来看动静。梅花回道:“已 经睡了。”春花听了,就欲回去,梅花笑道:“姑娘请站着,有一个字帖儿,瞧瞧写的是什么话。”便将世宝方才所写的拿给春花看。春花看了,知是世宝为一时感忿而作,不觉又可笑又可叹。便向梅花道:“作的是个玩意儿,无甚关系的。”说毕,便拿了回房去。次日,和张敏莫愁同看。张敏念其词曰: 不是我就是你,从来不理解我。一个个只知任性胡为。春去秋来时光荏苒,光荫似流年。屡屡怄气为那般还不如无情无义少烦恼! 看毕,又看那词,因笑道:“这是我的不是了。我昨儿一支曲子,把他这个话惹 出来。这些道书机锋,最能移性的,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存了这个念头,岂不是从我这支曲子起的呢我成了个罪魁了!”说着,便撕了个粉碎,递给丫头们,叫快烧了。春花笑道:“不该撕了,等我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 三人说着,过来见了世宝。春花先笑道:“世宝,我问你:全天下乃世,奇货为宝。你很大吗你很奇吗?”世宝竟不能答。二人笑道:“这样愚钝,还参禅呢!”莫愁也拍手笑道:“世宝哥哥可输了。”春花又道:“你一天尽是乱想,要没得烦恼,那就去做了和尚道士,不理凡尘事,到清净了。’”张敏道:“当和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每天早上五点钟就要起来做早课,然后 分卷阅读67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挑水砍柴,种地,中午又有午课,晚上还有晚课,就如达摩祖师,在嵩山面壁,真是苦呢,你说当和尚容易不容易。春花道:“真是不容易呢,又不能吃肉又不能喝酒,更不许接近女孩子。像你这样。怎么做的和尚了。” 忽然人报娘娘差人送出一个灯谜来,命他们大家去猜,猜后每人也作一个送进去。四人听说,忙出来至杨母上房,只见一个小太监,拿了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专为灯谜而制,上面已有了一个,众人都争看乱猜。小太监又下谕道:“众小姐猜着,不要说出来,每人只暗暗的写了,一齐封送进去,候娘娘自验是否。”张敏听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见早猜着了。世宝、春花、莫愁、桃花四个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写了。一并将杨世元杨勇等传来,一齐各揣心机猜了,写在纸上,然后各人拈一物作成一谜,恭楷写了,挂于灯上。 太监去了,至晚出来,传谕道:“前日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小姐们作的也都猜了,不知是否?”说着,也将写的拿出来,也有猜着的,也有猜不着的。太监又将颁赐之物送与猜着之人,每人一个宫制诗筒,一柄茶筅,独芙蓉杨世元二人未得。芙蓉自以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杨世元便觉得没趣。且又听太监说:“三爷所作这个不通,娘娘也没猜,叫我带回问三爷是个什么。”众人听了,都来看他作的是什么,——写道: 两头尖尖遇到包袱向下弯弯。 一个屋儿窄又窄,里边只住五个客。 众人看了,大发一笑。杨世元只得告诉太监说:“一个是扁担,一个是手套”太监记了,领茶而去。 杨母见杨贤花这般有兴,自己一发喜乐,便命速作一架小巧精致围屏灯来,设于堂屋,命他姊妹们各自暗暗的做了,写出来粘在屏上;然后预备下香茶细果以及各色玩物,为猜着之贺。杨少江朝罢,见杨母高兴,况在节间,晚上也来承欢取乐。上面杨母、杨少江、世宝一席;赵夫人、张敏、春花、莫愁又一席,梅花、桃花、芙蓉三人又一席,俱在下面。地下老婆丫鬟站满。胡静云秀二人在里间又一席。杨少江因不见杨勇,便问:“怎么不见勇哥儿?”地下女人们忙进里间问胡氏,胡氏起身笑着回道:“他说方才老爷并没叫他去,他不肯来。”女人们回复了杨少江,众人都笑说:“天生的牛心拐孤!”杨少江忙遣杨世元和个女人将杨勇唤来,杨母命他在身边坐了,抓果子给他吃,大家说笑取乐。往常间只有世宝长谈阔论,今日杨少江在这里,便唯唯而已。馀者,莫愁虽系闺阁弱质,却素喜谈论,今日杨少江在席,也自然口禁语;春花本性娇懒,不肯多话;张敏原不妄言轻动,便此时亦是坦然自若:故此一席,虽是家常取乐,反见拘束。 杨母亦知因杨少江一人在此所致,酒过三巡,便撵杨少江去歇息。杨少江亦知杨母之意,撵了他去好让他姊妹兄弟们取乐,因陪笑道:“今日原听见老太太这里大设春灯雅谜,故也备了彩礼酒席,特来入会。何疼孙子孙女之心,便不略赐与儿子半点?”杨母笑道:“你在这里,他们都不敢说笑,没的倒叫我闷的慌。你要猜谜儿,我说一个你猜,猜不着是要罚的。”杨少江忙笑道:“自然受罚。若猜着了,也要领赏呢。”杨母道:“这个自然。”便念道: 浑身是毛,褐色挂。打一果名。 杨少江已知是已知是猕猴桃,故意乱猜,罚了许多东西,然后方猜着了,也得了杨母的东西。然后也念一个灯谜与杨母猜。念道: 委在边鬼相连。言在东午在西。打两个字。 说毕,便悄悄的说与世宝,世宝会意,又悄悄的告诉了杨母。杨母想了一想,果然不差,便说:“是魏许。”杨少江笑道:“到底是老太太,一猜就是。”回头说:“快把贺彩献上来。”地下妇女答应一声,大盘小盒,一齐捧上。杨母逐件看去,都是灯节下所用所玩新巧之物,心中甚喜,遂命:“给你老爷斟酒。”世宝执壶,桃花送酒。杨母因说:“你瞧瞧那屏上,都是他姐儿们做的,再猜一猜我听。” 杨少江答应,起身走至屏前,只见第一个是贵妃的,写着。 不能说话语千言,圣人用此教愚贤。打一物。 杨少江道:“这是书吗?”世宝答道:“是。”杨少江又看梅花的,道: 早起戴帽。打一字。 杨少江道:“是草字?”梅花笑道:“是。”又往下看,是桃花的,道: 千揉万揉拉成线,油盐酱醋当衣穿。沸水锅中常锻炼。打一食物。 杨少江道:“是面条。”桃花道:“是。”杨少江再往下看,是春花的,道: 造化生成自阴阳,方位因归庚辛乡。雄性专会知早晚,雌性孕育宝有方。轻拿轻放就数它,家家户户爱不差。打一食物。 杨少江道:“这个莫非是鸡蛋?”世宝代言道:“是。”杨少江又看道: 行走生风枯藤卷,山中狐兔尽藏林,人若遇见把命丧,偏偏挂像在中堂”打一动物。杨少江道:“ 分卷阅读68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好,好!是老虎也,妙极!”世宝笑回道:“是。”杨少江道:“这一个却无名字,是谁做的?”杨母道:“这个大约是世宝做的?”杨少江就不言语。往下再看张敏的,道是: 春来春去花自残,房庭冷落无人烟。 昔年恩爱少年人,冷落悲切难寤言。打一用物。 杨少江看完,心内自忖道:“此物还倒有,只是小小年纪,作此等言语,更觉不祥。看来皆非福寿之辈。”想到此处,甚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只是垂头沉思。杨母见杨少江如此光景,想到他身体劳乏,又恐拘束了他众姊妹,不得高兴玩耍,便对杨少江道:“你竟不必在这里了,歇着去罢。让我们再坐一会,也就散了。”杨少江一闻此言心中更觉不是祥瑞之兆,心里更添烦恼,连忙答应几个“是”,又勉强劝了杨母一回酒,方才退出去了。回至房中,只是思索,翻来覆去,甚觉凄惋。 这里杨母见杨少江去了,便道:“你们乐一乐罢。”一语未了,只见世宝跑至围屏灯前,指手画脚,信口批评:“这个这一句不好。”“那个破的不恰当。”如同开了锁的猴儿一般。春花便道:“还像方才大家坐着,说说笑笑,岂不斯文些儿?”云秀姐自里间屋里出来,插口说道:“你这个人,就该老爷每日合你寸步儿不离才好。刚才我忘了,为什么不当着老爷,撺掇着叫你作诗谜儿这会子不怕你不出汗呢。”说的世宝急了,扯着云秀姐厮缠了一会。杨母又和胡静并众姊妹等说笑了一会,也觉有些困倦,听了听,已交四鼓了。因命将食物撤去,赏给众人,遂起身道:“我们歇着罢。明日还是节呢,该当早些起来。明日晚上再玩罢。”于是众人方慢慢的散去。 未知次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4章 杨母次日仍领众人过节。那贵妃却自省亲回宫去后,便命将那日所有 的题咏,命梅花抄录妥协,自己编次优劣,又令在梧桐苑立了一块石在上镌刻省亲故事,为千古风流雅事。 因此杨少江命人选拔精工,梧桐园磨石镌字。杨德禄率领杨光明杨明志等监工。因杨明志又管着文官等十二个女戏子并行头等事,不得空闲,因此又将杨世科、杨世举、杨世芳唤来监工。一日烫蜡钉朱,动起手来。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梧桐园中建有一寺院,栖云寺并一庵名春芳庵两处,一班的十二个小沙弥并十二个小道士,如今挪出梧桐园来,正想发到各庙去分住。不想后街上住的杨世高之母杨氏,正打算到杨少江这边谋一个大小事件与儿子管管,也好弄些银钱使用,可巧听见这件事,便坐车来求云秀姐。云秀姐因见他素日嘴头儿乖滑,便依允了。想了几句话,便回了赵夫人说: “这些小和尚小道士万不可打发到别处去,一时娘娘出来,就要应承的。倘或散了,若再用时,可又费事。依我的主意,不如将他们都送到大相国寺去,月间不过派一个人拿几两银子去买柴米就是了。说声用,走去叫一声就来,一点儿不费事。”赵夫人听了,便商之于杨少江。杨少江听了笑道:“倒是提醒了我。就是这样。”即时唤杨德官。杨德官正同云秀姐吃饭,一闻呼唤,放下饭便走。云秀姐一把拉住,笑道:“你先站住,听我说话:要是别的事,我不管;要是为小和尚小道士们的事,好歹你依着我这么着。”如此这般,教了一套话。杨德官摇头笑道:“我不管!你有本事你说去。”云秀姐听说,把头一梗,把筷子一放,腮上带笑不笑的瞅着杨德官道:“你是真话,还是玩笑话儿?”杨德官笑道:“家里嫂子的儿子杨世仁求了我两三遭,要件事管管,我应了,叫他等着。好容易出来这件事,你又夺了去!”云秀姐儿笑道:“你放心。园子东北角上,娘娘说了,还叫多多的种松柏树,楼底下还叫种些花草儿。 等这件事出来,我包管叫杨世仁管这工程就是了。”杨德官道:“这也罢了。”因又悄悄的笑道:“我问你,我昨儿晚上不过要改个样儿,你为什么就那么扭手扭脚的呢?”云秀姐听了,把脸飞红,“嗤”的一笑,向杨德官啐了一口,依旧低下头吃饭。杨德官笑着一径去了。 走到前面见了杨少江,果然为小和尚的事。杨德官便依着云秀姐的话,说道:“看来杨世仁倒出息了,这件事竟交给他去管,横竖照里头的规例,每月支领就是了。”杨少江原不大理论这些小事,听杨德官如此说,便依允了。杨德官回房告诉云秀姐,云秀姐即命人去告诉杨氏,杨世高便来见杨德官夫妻,感谢不尽。云秀姐又做情先支三个月的费用, 叫他写了领字,杨德官画了押,登时发了对牌出去,银库上按数发出三个月的供给来,白花花三百两。杨世高随手拈了一块与掌称的人,叫他们“喝了茶罢”。于是命小厮拿了回家,与母亲商议。登时雇车坐上,又雇了几辆车子至杨少江府角门前,唤出二十四个人来,坐上车子,一径往城外大相国寺去了。当下无话。 如今且说那凤仪贵妃在宫中编次《梧桐园题咏》,忽然想起那园中的景致,自从玩过之后,杨少江必定敬谨封锁,不叫人进去,岂不辜负此园况家中现有几个能 分卷阅读69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诗会赋的姊妹们,何不命他们进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却又想世宝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不比别的兄弟,若不命他进去,又怕冷落了他,恐杨母赵夫人心上不喜,须得也命他进去居住方妥。命太监小李子到杨府下一道谕:“命张敏等在园中居住,不可封锢;命世宝也随进去读书。”杨少江赵夫人接了谕命。小李子去后,便回明杨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别人听了,还犹自可,惟世宝喜之不胜。正和杨母盘算要这个要那个,忽见丫鬟来说:“老爷叫世宝。”世宝呆了半晌,登时扫了兴,脸上转了色,便拉着杨母扭的扭股儿糖似的,死也不敢去。杨母只得安慰他道:“好宝贝,你只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了你。况你做了这篇好文章,想必娘娘叫你进园去住,他吩咐你几句话,不过是怕你在里头淘气。他说什么,你只好生答应着就是了。”一面安慰,一面唤了两个老嬷嬷来,吩咐:“好生带了世宝去,别叫他老子唬着他。”老嬷嬷答应了。世宝只得前去,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这边来。 可巧杨少江在赵夫人房中商议事情,杨梅、云霞、栖风、云雀、竹趣等众丫鬟都廊檐下站着呢,一见世宝来,都抿着嘴儿笑他。杨梅一把拉着世宝,悄悄的说道:“我衣兜里有些糖果,我知道你爱吃糖果专门给你留着,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云霞一把推开杨梅,笑道:“人家心里发虚,你还怄他!趁这会子喜欢快进去罢。”世宝只得挨门进去。原来杨少江和赵夫人都在里间呢。王姨娘打起帘子来,世宝挨身而入,只见杨少江和赵夫人对坐在炕上说话儿,地下一溜椅子,梅花、桃花、芙蓉、杨世元四人都坐在那里。一见他进来,梅花芙蓉和杨世元都站起来。 杨少江一举目见世宝站在跟前,神彩飘逸,秀色夺人,又看看杨世元人物委琐,举止粗糙,忽又想起杨兴国来。再看看赵夫人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儿子,素爱如珍;自己的胡须将已苍白:因此越发喜欢,世宝,真是英俊潇洒,。半晌说道:“娘娘吩咐说:你日日在外游嬉,渐次疏懒了工课,如今叫禁管你和姐妹们在园里读书。你可好生用心学习,再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细着!”世宝连连答应了几个“是”。赵夫人便拉他在身边坐下。他姊弟三人依旧坐下,赵夫人抚摸着世宝的脖项说道: “前儿的丸药都吃完了没有?”世宝答应道:“还有一丸。”赵夫人道:“明儿再取十丸来,天天临睡时候,叫梅香伏侍你吃了再睡。”世宝道:“从太太吩咐了,梅香天天临睡打发我吃的。”杨少江便问道:“谁叫‘梅香’?”赵夫人道:“是个丫头。”杨少江道:“丫头不拘叫个什么罢了,是谁起这样刁钻名字?”赵夫人见杨少江不喜欢了,便替世宝掩饰道:“是老太太起的。”杨少江道:“老太太如何晓得这样的话一定是世宝。”世宝见瞒不过,只得起身回道:“因素日读诗,曾记古人云,梅兰竹菊乃四君子,顾取梅花傲雪之姿,芳香宜人。所以取名梅香,自是梅花香自苦寒来,岁寒三友,顽强不屈的精神。”赵夫人忙向 世宝说道:“你回去改了罢。老爷也不用为这小事生气。”杨少江道:“其实也无妨碍,不用改。只可见世宝不务正,专在这些浓词艳诗上做工夫。”说毕,断喝了一声:“作孽的畜生,还不出去!”赵夫人也忙道:“去罢,去罢。怕老太太等吃饭呢。” 世宝答应了,慢慢的退出去,向杨梅笑着伸伸舌头,带着两个老嬷嬷,一溜 烟去了。刚至穿堂门前,只见梅花倚门而立,见世宝平安回来,堆下笑来,问道: “叫你做什么?”世宝告诉:“没有什么,不过怕我进园淘气,吩咐吩咐。”一面说,一面回至杨母跟前回明原委。只见春花正在那里,世宝便问他:“你住在那一处好?”春花正盘算这事,忽见世宝一问,便笑道:“我心里想着还是家里好。我爱家里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幽静些。”世宝听了,拍手笑道:“合了我的主意了,我也要叫你那里住。我就住栖凤楼,咱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二人正计议着,杨少江遣人来回杨母,说是:“二月二十二日是好日子,哥儿姐儿们就搬进去罢。这几日便遣人进去分派收拾。”张敏住了梧桐楼,黛玉住了迎凤阁,梅花住了农家小院,桃花住了湖心小阁,芙蓉住了海棠春,胡静住了绿柳堂,世宝在栖凤楼。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各人的奶娘亲随丫头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至二十二日,一齐进去,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闲言少叙,且说世宝自进园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鬟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意。他曾有几首四时即事诗, 《梧桐园夜雨》云: 春雨不寒催花落,夜静更深徬书桌。 烛台灯火无人剪,窗外清风轻拂面。 风吹烛火泪空落,徒自伤悲向谁说。 夜静神清好读书,不中状元不丈夫。 分卷阅读70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咏夏》云 知了嘶鸣助夏威,烈日当空芳草萎。 砸破西瓜加冰块,大块啃食爽心怀。 难得清风来送爽,挥舞折扇汗直淌。 风云际会遮金乌,雷公打鼓夏雨舒。 《咏梧桐园秋色》云: 枫叶红胜二月棠,不闻知了嘶名堂。 农户匆忙晒黄金,丰收喜悦焚稻薪。 果园磊磊苹果红,信步摘果入林中。 一壶清酒树下饮,边读诗经细细品。 《梧桐园咏冬》云: 肃肃冬日芳草枯,牛羊无草迎风哭。 枫叶别枝遍地红,寒风凛冽再无虫。 白雪掩压竹枝翠,兰花伴雪梅花会。 三友不惧严冬寒,任你风雪乱摧残。 不说世宝闲吟,且说这几首诗,当时有一等势利人,见是杨府十二三岁的公 子做的,抄录出来,各处称颂;再有等轻薄子弟,爱上那风流妖艳之句,也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赏赞。因此上竟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这世宝一发得意了,每日家做这些外务。谁想静中生动,忽一日,不自在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进去只是发闷。园中那些女陔子,正是妙龄怀春之时,坐卧不避,嬉笑打闹,那里知世宝此时的心事那世宝不自在,便懒在园内,只想外头鬼混,却痴痴的又说不出什么滋味来。钟明见他这样,因想与他开心,左思右想皆是世宝玩烦了的,只有一件,不曾见过。想毕便走到书坊内,把那古今小说,并那赵飞燕、武则天、杨玉环,金瓶梅等“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孝敬世宝。世宝一看,如得珍宝。钟明又嘱咐道:“不可拿进园去,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世宝那里肯不拿进去踟蹰再四,单把那文理雅道些的,拣了几套进去,放在床顶上,无人时方看;那粗俗过露的,都藏于外面书房内。 那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世宝携了一套《玉女真经》,走到湖心亭边桥那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玉女真经》,从头细看。正看到“得十分得意”,只见一阵风过,树上桃花吹下一大斗来,落得满身满书满地皆是花片。世宝要抖将不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儿,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儿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湖心亭去了。回来只见地下还有许多花瓣。世宝正踟蹰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世宝一回头,却是春花来了,肩上担着花锄,花锄上挂着纱囊,手内拿着花帚。世宝笑道:“来的正好,你把这些花瓣儿都扫起来,撂在那水里去罢。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了。”春花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儿什么没有仍旧把花遭塌了。那畸角儿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埋在那里;日久随土化了,岂不干净。” 世宝听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春花道:“什么书?”世宝见问,慌的藏了,便说道:“不过是《论语》《四书》。”春花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瞧,好多着呢!”世宝道:“妹妹,要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人。真是好文章!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一面说,一面递过去。春花把花具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不顿饭时,已看了好几出了。但觉词句警人,馀香满口。一面看了,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世宝笑道:“妹妹,你说好不好?”春花笑着点头儿。世宝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春花听了,不觉带腮连耳的通红了,登时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一双似睁非睁的眼,桃腮带怒,薄面含嗔,指着世宝道:“你这该死的,胡说些么子呢!好好的,把这些淫词艳曲弄了来,说这些混帐话,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说到“欺负”二字,就把眼圈儿红了,转身就走。世宝急了,忙向前拦住道:“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遭儿罢!要有心欺负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叫个癞头鼋吃了去,变个大王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儿,我往你坟上替你驼一辈子碑去。”说的春花“扑嗤”的一声笑了,一面揉着眼,一面笑道:“一般唬的这么个样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也是个‘银样蜡枪头’。”世宝听了,笑道:“你说说,你这个呢我也告诉去。”春花笑道:“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了?”世宝一面收书,一面笑道:“正经快把花儿埋了罢,别提那些个了。”二人便收拾落花。 正才掩埋妥协,只见梅香走来,说道:“那里没找到摸在这里来了!那边大老爷身上不好,姑娘们都过去请安去了,老太太叫打发你去呢。快回去换衣裳罢。”世宝听了,忙拿了书,别了春花,同梅香回房换衣不提。 这里春花见世宝去了,听见众姐妹也不在房中,自己闷闷的。正欲回房,刚走到海棠春墙角外,只听见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春花便知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虽未留心去听,偶然两句吹到耳朵内,明明白白 分卷阅读71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一字不落道:“海棠春色耀目开,惹得文士题笔尽展才。”春花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步侧耳细听。又唱道是:“美景美人齐相伴,芳菲尽时皆嗟叹。”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其中的趣味。”想毕,又后悔不该胡想,耽误了听曲子。再听时,恰唱到:“良缘本是天自定,可叹多少不平人。”春花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道“高墙大院佳人怨”等句,越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芳菲尽时皆嗟叹”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良缘本是天自定”之句;再词中又有“桃花漂落随流水,一去东江在不还”之句;又兼方才所见《唐诗》中“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 驰,眼中落泪。 正没个开交处,忽觉身背后有人拍了他一下,及至回头看时,未知是谁,下回分解。 第25章 话说春花正在回味、缠绵固结之时,忽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说道:“你 作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春花唬了一跳,回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白苇。春花道:“你这个傻丫头,冒冒失失的黑我一跳。这哈哈打那里来?”白苇嘻嘻的笑道:“我来找我们姑娘,总找不着。你们诗雨也找你呢,说云秀奶奶送了什么茶叶来了。回家去坐着罢。”一面说,一面拉着春花的手,回屋里来,果然云秀姐送了两小瓶新茶叶来。春花和白苇坐了,谈讲些这一个绣的好,那一个扎的精,又下一回棋,看两句书,白苇便走了,不在话下。 且说世宝因被梅香找回房去,只见猫儿歪在床上看梅香的针线呢,见世宝来 了,便说道:“你往那里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你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还不快去换了衣裳走呢!”梅香便进房去取衣服。世宝坐在床沿上脱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头见猫儿穿着桃红绫段袄儿,青缎子坎肩儿,下面露着绿色绸,大红绣鞋,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围着紫绸绢子。世宝便把脸凑在脖项上,闻那香气,不住用手去身上乱摸,其皮肤白腻不在梅香以下。便猴上身去,涎着脸笑道:“好姐姐,把嘴凑上去要做嘴!”一面说,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猫儿便叫道:“梅香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他,还是这么着。”梅香抱了衣裳出来,向世宝道:“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你到底是怎么着你再这么着,这个地方儿可也就难住了。”一边说,一边催他穿衣裳,同猫儿往前面来。 见过杨母,出至外面,人马俱已齐备。刚欲上马,只见杨德官请安回来正下马。二人对面,彼此问了两句话,只见旁边转过一个人来,说:“请世宝叔安。”世宝看时,只见这人生的脸长就像拉磨的驴儿,长挑身材,年纪只有十八九岁,甚实斯文清秀。虽然面善,却想不起是那一房的,叫什么名字。杨德官笑道:“你怎么发呆连他也不认得他是杨世仁。”世宝笑道:“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因问他:“你母亲好这会子什么勾当?”杨世仁指杨德官道:“找二叔说句话。”世宝笑道:“你倒比先越发出挑了,倒是越来越英俊了。”杨德官笑道:是啊,在过两年也到了该取媳妇的年纪了。”世宝笑道:“你今年十几岁?”杨世仁道:“十八了。”原来这杨世仁最伶俐乖巧的,听世宝说他英俊,便笑道:“世宝叔才是这世上的美男子呢,貌胜潘安,就是潘安也不过是听说,有谁见了,我看也比不过世宝叔这般英俊潇洒。”杨德官笑道:“这孩子就会说吉祥话,看把你世宝叔高兴的。”说着笑着进去了。世宝笑道:“明儿你闲了,只管来找我,别和他们鬼鬼祟祟的。这会子我不得闲儿,明日你到书房里来,我和你说一天话儿,我带你园里玩去。”说着,扳鞍上马,众小厮随往杨少海这边来。 见了杨少海,不过是偶感些风寒。先述了杨母问的话,然后自己请了安;杨少海先站起来回了杨母问的话,便唤人来:“带进哥儿去太太屋里坐着。”世宝退出来,至后面,到上房,陈夫人见了,先站了起来请过杨母的安,世宝方请安。陈夫人拉他上炕坐了,方问别人,又命人倒茶。茶未吃完,只见杨世秀来问世宝好。陈夫人道:“那里找活猴儿去!你那奶妈死绝了,也不收拾收拾。弄的你黑眉乌嘴的,那里还像个大家子念书的孩子?”正说着,只见杨世元,杨勇小叔侄两个也来请安。陈夫人叫他两个在椅子上坐着。杨世元见世宝同陈夫人坐在一个坐褥上,陈夫人又百般在世宝身上头上摸来摸去的抚弄他,早已心中不自在了,坐不多时,便向杨勇使个眼色儿要走。杨勇只得依他,一同起身告辞。 世宝见他们起身,也就要一同回去。陈夫人笑道:“你且坐着,我还和你说话。”世宝只得坐了。陈夫人向他两个道:“你们回去,各人替我问各人的母亲问好罢。你姑姑姐姐们都在这里呢,闹的我头晕!今儿不留你们吃饭了。”杨世元等答应着便出去了。世宝笑道:“可是姐姐们都过来了怎么不见?”陈夫人道:“他们坐 分卷阅读72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了会子,都往后头不知那屋里去了。”世宝说:“大娘说‘有话说’,不知是什么话?”陈夫人笑道:“那里什么话,不过叫你等着同姐妹们吃了饭去,还有一个好玩的东西给你带回去玩儿。”娘儿两个说着,不觉又晚饭时候,请过众位姑娘们来,调开桌椅,罗列杯盘。母女姊妹们吃毕了饭,世宝辞别杨少海,同众姊妹们回家,见过杨母赵夫人等,各自回房安歇,不在话下。 且说杨世仁进去,见了杨德官,因打听:“可有什么事情?”杨德官告诉他说:“前儿倒有一件事情出来,偏偏你婶娘再三求了我,给了世仁了。他许我说:‘明儿园里还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地方,等这个工程出来,一定给你就是了。’”那杨世仁听了,半晌说道:“既这么着,我就等着罢。叔叔也不必先在婶娘跟前提我今儿来打听的话,到跟前再说也不迟。”杨德官道:“提他做什么!我那里有这工夫说闲话呢。明日还要到城外去走一走,必须当日赶回来方好。你先等着去。后日起更以后,你来讨信,早了我不得闲。”说着,便向后面换衣服去了。 杨世仁出了杨少江府回家,一路思量,想出一个主意来,便一径往他舅舅吴良家来。原来吴良现开生药铺,方才从铺子里回来,一见杨世仁,便问:“你做什么来了?”杨世仁道:“有件事求舅舅帮忙:要用冰片、麝香,好歹舅舅每样赊四两给我,八月节按数送了银子来。”吴良冷笑道:“再休提赊欠一事!前日也是我们铺子里一个伙计,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总没还,因此我们大家赔上,立了合同,再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犯了,就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况且如今这个货也短,你就拿现银子到我们这小铺子里来买,也还没有这些,只好倒扁儿去,这是一件。二则你那里有正经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你只说舅舅见你一遭儿就派你一遭儿不是,你小人儿家很不知好歹,也要立个主意,赚几个钱,弄弄穿的吃的,我看着也喜欢,在说了这冰片是有毒的,你拿去乱用惹出祸来。”杨世仁笑道:“舅舅说的有理。但我父亲没的时候儿,我又小,不知事体。后来听见母亲说,都还亏了舅舅替我们出主意料理的丧事。难道舅舅是不 知道的:还是有一亩地,两间房子,在我手里花了不成‘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饭来’,叫我怎么样呢还亏是我呢,要是别的死皮赖脸的,三日两头儿来缠舅舅,要三升米二升豆子,舅舅也就没法儿呢!”吴良道:“我的儿,舅舅要有,还不是该当的我天天和你舅母说,只愁你没个算计儿。你但凡立的起来,到你们大屋里,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下个气儿和他们的管事的爷们嬉和嬉和,也弄个事儿管管。前儿我出城去,碰见你们三屋里的老四,坐着好体面车,又带着四五辆车,有四五十小和尚道士儿,往家大相国寺里去了。他那不亏能干,就有这个事到他身上了?”杨世仁听了唠叨的不堪,便起身告辞。吴良道:“怎么这么忙你吃了饭去罢。”一句话尚未说完,只见他娘子说道:“你又糊涂了!说着没有米,这里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这会子还装胖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吴良道:“再买半斤来添上就是了。”他娘子便叫女儿:“吴金花,往对门赵奶奶家去问:有钱借几十个,明儿就送了来的。”夫妻两个说话,那杨世仁早说了几个“不用费事”,去的无影无踪了。 不言吴家夫妇,且说杨世仁赌气离了舅舅家门,一径回来,心下正自烦恼,一边想,一边走。低着头,不想一头就碰在一个醉汉身上,把杨世仁一把拉住,骂道:“你瞎了眼碰起我来了!”杨世仁听声音像是熟人,仔细一看,原来是紧邻李三。这李三是个泼皮,专放高利债,在赌博场吃饭,专爱喝酒打架。此时正从欠钱人家索债归来,已在醉乡,不料杨世仁碰了他,就要动手。杨世仁叫道:“老三,住手!是我冲撞了你。”李三一听他的语音,将醉眼睁开,一看见是杨世仁,忙松了手,趔趄着笑道:“原来是杨爷。这会子那里去?”杨世仁道:“告诉不得你,平白的又讨了个没趣儿。”李三道:“不妨。有什么不平的事告诉我,我替你出气。这三街六巷凭他是谁,若得罪了我醉老虎李三的街坊,管叫他人离家散!”杨世仁道:“老三,你别生气,听我告诉你这缘故。”便把吴良一段事告诉了李三。李三听了大怒道:“要不是杨爷的亲戚,我就骂出来。真真把人气死!也罢,你也不必愁,我这里现有几两银子,你要用只管拿去。我们好街坊,这银子是不要利钱的。”一头说,一头从搭包内掏出一包银子来。 杨世仁心下自思:“李三素日虽然是泼皮,却也因人而施,颇有义侠之名。若今日不领他这情,怕他臊了,反为不美。不如用了他的,改日加倍还他就是了。”因笑道:“老三,你果然是个好汉!既蒙高情,怎敢不领回家就照例写了文约送过来。”李三大笑道:“这不过是十五两三钱银子,你若要写文约,我就不借了。”杨世仁听了,一面接银子,一面笑道:“我遵命就是了。何必着急!”李三笑道:“这才是呢。天气黑了,也不让你喝酒了,我还有点事儿,你竟请回罢。我还求你带个信儿给我们家:叫他们关了门睡罢,我不回家去了。倘或有事,叫我们女孩 分卷阅读73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儿明儿一早到马贩子王短腿家找我。”一面说,一面趔趄着脚儿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杨世仁偶然碰见了这件事,心下也十分稀罕,想那李三倒果然有些意思,只是怕他一时醉中慷慨,到明日加倍来要,便怎么好呢。忽又想道:“不妨,等那件事成了,可也加倍还的起他。”因走到一个钱铺里,将那银子称了称,分两不错,心上越发喜欢。到家先将李三的话捎给他娘子,方回家来。他母亲正在炕上拈线,见他进来,便问:“那里去了一天?”杨世仁恐母亲生气,便不提吴良的事,只说:“在杨府里等杨德官叔来着。”问他母亲:“吃了饭了没有?”他母亲说:“吃了。还留着饭在那里。”叫小丫头拿来给他吃。 那天已是掌灯时候,杨世仁吃了饭,收拾安歇,一宿无话。次日起来,洗了脸,便出南门大街,在药铺买了冰片麝香,往杨少海府来。打听杨德官出了门,杨世仁便往后面来。到杨德官院门前,只见几个小厮,拿着大高的苕帚在那里扫院子呢。忽见向阳媳妇从门里出来叫小厮们:“先别扫,奶奶出来了。”杨世仁忙上去笑问道:“二婶娘那里去?”向阳媳妇道:“老太太叫,想必是裁什么尺头。”正说着,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云秀姐出来了。杨世仁深知云秀姐是喜奉承爱排场的,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抢上来请安。云秀姐连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只问他母亲好:“怎么不来这里逛逛?”杨世仁道:“只是身上不好,倒时常惦记着婶娘,要瞧瞧,总不能来。”云秀姐笑道:“可是你会撒谎!不是我提,他也就不想我了。”杨世仁笑道:“侄儿不怕雷劈,就敢在长辈儿跟前撒谎了昨儿晚上还提起婶娘来,说:‘婶娘身子单弱,事情又多,亏了婶娘好精神,竟料理的周周全全的。要是差一点儿的,早累的不知怎么样了。’” 云秀听了,满脸是笑,由不的止了步,问道:“怎么好好儿的,你们娘儿两个在背地里嚼说起我来?”杨世仁笑着道:“只因我有个好朋友,家里有几个钱,现开药铺,因他捐了个小官,前儿选着了云南不知那一府,连家眷一齐去。他这药铺也不开了,就把货物攒了一攒,该给人的给人,该贱发的贱发。像这贵重的,都送给亲友,所以我得了些冰片、麝香。我就和我母亲商量,贱卖了可惜,要送人也没有人家儿配使这些香料。因想到婶娘往年间还拿大包的银子买这些东西呢,别说今年贵妃宫中,就是这个端阳节所用,也一定比往常要加十几倍:所以拿来孝敬婶娘。”一面将一个锦匣递过去。云秀姐正是办节礼用香料,便笑了一笑,命丽娟:“接过杨世仁的来,送了家去,交给静儿。”因又说道:“看你这么知好歹,怪不得你叔叔常提起你来,说你好,说话明白,心里有见识。”杨世仁听这话入港,便打进一步来,故意问道:“原来叔叔也常提我?”云秀姐见问,便要告诉给他事情管的话,一想又恐他看轻了,只说得了这点儿香料,便许他管事了。因且把派他种花木的事一字不提,随口说了几句淡话,便往杨母屋里去了。 杨世仁自然也难提,只得回来。因昨日见了世宝,叫他到外书房等着,故此吃了饭,又进来,到杨母那边仪门外绮散斋书房里来。只见钟明在那里掏雀儿窝呢。杨世仁在他身后,把脚一跺,道:“钟明小猴儿又淘气了!”钟明回头,见是杨世仁,便笑道:“何苦二爷唬我们这么一跳。”因又笑说:“我不叫钟明了,我们世宝爷嫌 ‘明’字不好,改了叫‘光’了。二爷明儿只叫我钟光罢。”杨世仁点头笑着同进书房,便坐下问:“世宝爷下来了没有?”钟明道:“今日总没下来。二爷说什么,我替你探探去。”说着,便出去了。 这里杨世仁便看字画古玩。有一顿饭的工夫,还不见来。再看看要找别的小子,都玩去了。正在烦闷,只听门前娇音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呀”。杨世仁往外瞧时,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生的倒甚齐整,两只眼儿水水灵灵的,见了杨世仁,抽身要躲,恰值钟明走来,见那丫头在门前,便说道:“好,好,正抓不着个信儿呢!”杨世仁见了,也就赶出来,问:“怎么样?”钟明道:“等了半日,也没个人过。这就是世宝爷屋里的。”因说道:“好姑娘,你带个信儿,就说廊上二爷来了。”那丫头听见,方知是本家的爷们,便不似从前那等回避,下死眼把杨世仁钉了两眼。听那杨世仁说道:“什么‘廊上’‘廊下’的,你只说世仁就是了。”半晌,那丫头似笑不笑的说道:“依我说,二爷且请回去,明日再来。今儿晚上得空儿,我替回罢。”钟明道:“这是怎么说?”那丫头道:“他今儿也没睡中觉,自然吃的晚饭早,晚上又不下来,难道只是叫二爷这里等着挨饿不成不如家去,明儿来是正经。就便回来有人带信儿,也不过嘴里答应着罢咧。”杨世仁听这丫头的话简便俏丽,待要问他的名字,因是世宝屋里的,又不便问,只得说道:“这话倒是。我明日再来。”说着,便往外去了。钟明道:“我倒茶去。二爷喝了茶再去。”杨世仁一面走,一面回头说:“不用,我还有事呢。”口里说话,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里呢。 那杨世仁一径回来。至次日,来至大门前,可巧遇见云秀姐往那边 分卷阅读74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去请安,才上了车,见杨世仁过来,便命人叫住,隔着窗子笑道:“世仁,你竟有胆子在我跟前弄鬼!怪道你送东西给我,原来你有事求我。昨儿你叔叔才告诉我,说你求他。”杨世仁笑道:“求叔叔的事,婶娘别提,我这里正后悔呢。早知这样,我一起头儿就求婶娘,这会子早完了,谁承望叔叔竟不能的!”云秀姐笑道:“哦!你那边没成儿,昨儿又来找我了?”杨世仁道:“婶娘辜负了我的孝心。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要有这个意思,昨儿还不求婶娘吗如今婶娘既知道了,我倒要把叔叔搁开,少不得求婶娘,好歹疼我一点儿。”云秀姐冷笑道:“你们要拣远道儿走么!早告诉我一声儿,多大点子事,还值的耽误到这会子。那园子里还要种树种花儿,我正想个人呢,早说不早完了?”杨世仁笑道:“这样明日婶娘就派我罢?”云秀半晌道:“这个我看着不大好,等明年正月里的烟火灯烛那个大宗儿下来,再派你不好?”杨世仁道:“好婶娘,先把这个派了我,果然这件办的好,再派我那件罢。”云秀姐笑道:“你倒会拉长线儿!罢了,要不是你叔叔说,我不管你的事。我不过吃了饭就过来。你到午错时候来领 银子,后日就进去种花儿。”说着,命人驾起香车,径去了。 杨世仁喜不自禁。来至书房打听世宝,谁知世宝一早便往驸马都蔚府里去了。杨世仁便呆呆的坐到晌午。打听云秀姐回来,去写个领票来领对牌,至院外,命人通报了,王长河走出来要了领票,进去批了银数、年月,一并连对牌交给杨世仁。杨世仁接来看那批上批着二百两银子,心中喜悦,翻身走到银库上领了银子,回家告诉他母亲,自是母子俱喜。次日五更,杨世仁先找了李三还了银子,又拿了五十两银子出西门找到花儿匠周清家里去买树,不在话下。 且说世宝自这日见了杨世仁,曾说过明日着他进来说话,这原是富贵公子的口角,那里还记在心上,因而便忘怀了。这日晚上,却从驸马都蔚府里回来,见过杨母赵夫人等回至园内。换了衣服,正要洗澡,梅香被张敏拉去玩耍去了,冬雨桔子两个去打水。荷露又因他母亲病了,接出去了;清风现在家中病着;还有几个做粗活听使唤的丫头,料是叫不着他,都出去寻伙觅伴的去了。不想这一刻的工夫,只剩了世宝在屋内。偏偏的世宝要喝茶,一连叫了两三声,方见两三个老婆子走进来。世宝见了,连忙摇手说:“罢罢,不用了。”老婆子们只得退出。世宝见没丫头们,只得自己下来,拿了碗,向茶壶去倒茶。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二爷看烫了手,等我倒罢。”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接了碗去。世宝倒唬了一跳,问:“你在那里来着忽然来了,唬了我一跳!”那丫头一面递茶,一面笑着回道:“我在后院里。才从里间后门进来,难道二爷就没听见脚步响么?”世宝一面吃茶,一面仔细打量那丫头: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倒是一头黑鸦鸦的好头发,挽着发髻,容白长脸面,细挑身材,却十分俏丽甜净。世宝便笑问道:“你也是我屋里的人么?”那丫头笑应道:“是。”世宝道:“既是这屋里的,我怎么不认得?”那丫头听说,便冷笑一声道:“爷不认得的也多呢,岂止我一个。从来我又不递茶水拿东西,眼面前儿的一件也做不着,那里认得呢?”世宝道:“你为什么不做眼面前儿的呢?”那丫头道:“这话我也难说。只是有句话回二爷:昨日有个什么杨世仁来找爷,我想爷不得空儿,便叫钟明回他;今日来了,不想爷又往驸马府里去了。”刚说到这句话,只见冬雨桔子嘻嘻哈哈的笑着进来,两个人共提着一桶水,一手撩衣裳,趔趔趄趄泼泼撒撒的。那丫头便忙迎出去接。 冬雨桔子,一个抱怨“你湿了我的衣裳”,一个又说“你踹了我的鞋”。忽见走出一个人来接水,二人看时,不是别人,原来是红杏。二人便都诧异,将水放下,忙进来看时,并没别人,只有世宝,便心中俱不自在。只得且预备下洗澡之物。待世宝脱了衣裳,二人便带上门出来,走到那边房内,找着红杏,问他:“方才在屋里做什么?”红杏道:“我何曾在屋里呢因为我的绢帕找不着,往后头找去,不想爷要茶喝,叫姐姐们,一个儿也没有,我赶着进去倒了碗茶,姐姐们就来了。”冬雨兜脸啐了一口道:“没脸面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打水去,你说有事,倒叫我们去,你可抢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吗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么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桔子道:“明儿我说给他们,凡要茶要水拿东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他去就完了。”冬雨道:“这么说,还不如我们散了,单让他在这屋里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正闹着,只见有个老嬷嬷进来传云秀姐的话说:“明日有人带花匠来种树,叫你们严紧些,衣裳裙子别混晒混晾的。那土山上都拦着围幕,可别混跑。”冬雨便问:“明日不知是谁带进匠人来监工?”那老婆子道:“什么后廊上的仁哥儿。”冬雨桔子俱不知道,只管混问别的话,那红杏心内明白,知是昨日外书房所见的那人了。 原来这红杏本姓王,王红花,因“花”字犯了春花的名,便改唤他做“ 红杏”,原来是府中世仆,他父亲现在收管 分卷阅读75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各处田房事务。这红杏年方十四,进府当差,把他派在世宝院中,倒也清幽雅静。不想后来命姊妹及世宝等进梧桐园居住,偏生这一所儿,又被世宝点了。这红杏虽然是个不谙事体的丫头。因他原有几分容貌,心内便想向上攀高,每每要在世宝面前现弄现弄。只是世宝身边一干人都是伶牙俐爪的,那里插的下手去不想今日才有些消息,又遭冬雨等一场恶话,心内早灰了一半,正没好气,忽然听见老嬷嬷说起杨世仁来,不觉心中一动,便闷闷的回房,睡在床上,暗暗思量,翻来覆去,自觉没情没趣的。忽听的窗外低低的叫道:“杏儿,你的娟帕我拾在这里呢。”红杏听了,忙走出来看时,不是别人,正是杨世仁。红杏不觉粉面含羞,问道:“二爷在那里拾着的?”只见那杨世仁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一面说一面就上来拉他的衣裳。那红杏臊的转身一跑,却被门槛子绊倒。 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第26章 红杏心神不宁,情思缠绵,忽朦胧睡去,遇见杨世仁要拉他,却回身一跑, 被门槛绊了一跤,唬醒过来,方知是梦。因此翻来覆去,一夜无眠。至次日天明, 方才起来,有几个丫头来会他去打扫屋子地面,舀洗脸水。这红杏也不梳妆,向镜中胡乱挽了一挽头发,洗了洗手脸,便来打扫房屋。谁知世宝昨儿见了他,也就留心,想着指名唤他来使用,一则怕梅香等多心,二则又不知他是怎么个情性,因而纳闷。早晨起来,也不梳洗,只坐着出神。一时下了纸窗,隔着纱屉子,向外看的真切,只见几个丫头在那里打扫院子,都擦胭抹粉、插花带柳的,独不见昨儿那一个。世宝便拉着鞋,走出房门,只装做看花,东瞧西望。一抬头,只见西南角上游廊下栏杆旁有一个人倚在那里,却为一株海棠花所遮,看不真切。近前一步仔细看时,正是昨儿那个丫头,在那里出神。此时世宝要迎上去,又不好意思。正想着,忽见桔子来请洗脸,只得进去了。 却说红杏正自出神,忽见梅香招手叫他,只得走上前来。梅香笑道:“咱们的喷壶坏了,你到王姑娘那边借用一用。”红杏便走向王姑娘院里去,到了青石桥,抬头一望,只见山坡高处都拦着帷幕,方想起今日有匠役在此种树。原来远远的一簇人在那里掘土,杨世仁正坐在山石上监工。红杏待要过去又不敢过去,只得悄悄向王春花的丫头取了喷壶而回。无精打彩,自向房内躺着。众人只说他是身子不快,也不理论。 过了一日,原来次日是赵云升夫人的寿诞,那里原打发人来请杨母、赵夫人, 赵夫人见杨母不去,也不便去了。倒是张姨妈同着云秀姐儿并杨家三个姊妹、张敏、世宝,一齐都去了。至晚方回。 赵夫人正过张姨妈院里坐着,见杨世元下了学,命他去抄《心经》读诵。那 杨世元便来到赵夫人炕上坐着,命人点了蜡烛,拿腔做势的抄写。一时又叫云霞倒钟茶来,一时又叫杨梅剪蜡花,又说杨梅挡了灯亮儿。众丫鬟们素日厌恶他,都不答理。只有彩云还和他合得来,倒了茶给他,因向他悄悄的道:“你安分些罢,何苦讨人厌。”杨世元把眼一瞅道:“我也知道,你别哄我。如今你和世宝好了,不理我,我也看出来了。”彩云咬着牙,向他头上戳了一指头,道:“没良心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 两人正说着,只见云秀姐跟着赵夫人都过来了。赵夫人便一长一短问他今日是那几位堂客,戏文好歹,酒席如何。不多时,世宝也来了,见了赵夫人,也规规矩矩说了几句话,便命人除去了冠带,脱了袍服,拉了靴子,就一头滚在赵夫人怀里。赵夫人便用手摩挲抚弄他,世宝也扳着赵夫人的脖子说长说短的。赵夫人道:“我的儿,又吃多了酒,脸上滚热的。你还只是揉搓,一会子闹上酒来!还不在那里静静的躺一会子去呢。”说着,便叫人拿枕头。世宝因就在赵夫人身后倒下,又叫彩云来替他拍着。世宝便和彩云说笑,只见彩云淡淡的不大答理,两眼只向着杨世元。世宝便拉她的手,说道:“好姐姐,你也理我理。”一面说,一面拉他的手。彩云夺手不肯,便说:“再闹就嚷了!”二人正闹着,原来杨世元听见了,素日原恨世宝,今见他和彩云玩耍,心上越发按不下这口气。因一沉思,计上心来,故作失手,将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烛,向世宝脸上只一推。 只听世宝“嗳哟”的一声,满屋里人都唬了一跳。连忙将地下的绰灯移过来一照,只见世宝满脸是油。赵夫人又气又急,忙命人替世宝擦洗,一面骂杨世元。云秀三步两步上炕去替世宝收拾着,一面说:“这老三还是这么‘毛脚鸡’似的。我说你上不得台面!王姨娘平时也该教导教导他!”一句话提醒了赵夫人,遂叫过王姨娘来,骂道:“养出这样黑心种子来,也不教训教训!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一发得了意了,一发上来了!”那王姨娘只得忍气吞声,也上去帮着他们替世宝收拾。只见世宝左边脸上起了一溜燎泡,幸而没伤眼睛。赵夫人看了,又心疼,又怕杨母问时难以回答,急的又把王姨娘骂一顿;又安慰了世宝,一面取了 分卷阅读76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败毒散”来敷上。世宝说:“有些疼,还不妨事。明日老太太问,只说我自己烫的就是了。”云秀姐道:“就说自己烫的,也要骂人不小心,横竖有一场气生。”赵夫人命人好生送了世宝回房去。梅香等见了,都慌的了不得。那春花见世宝出了一天的门,便闷闷的,晚间打发人来问了两三遍,知道烫了,便亲自赶过来。只瞧见世宝自己拿镜子照呢,左边脸上满满的敷了一脸药。春花只当十分烫的利害,忙近前瞧瞧,世宝却把脸遮了,摇手叫她出去:知他素性好洁,故不肯叫他瞧。春花也就罢了,但问他:“疼的怎样?”世宝道:“也不很疼。养一两日就好了。”春花坐了一会回去了。 次日,世宝见了杨母,虽自己承认自己烫的,杨母免不得又把跟从的人骂了一顿。过了一日,有世宝寄名的干娘刘道婆到府里来,见了世宝,唬了一大跳,问其缘由,说是烫的,便点头叹息,一面向世宝脸上用指头画了几画,口内嘟嘟囔囔的,又咒诵了一回,说道:“包管好了。这不过是一时飞灾。”又向杨母道:“老祖宗,老菩萨,那里知道那佛经上说的利害!大凡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长下来,暗里就有多少促狭鬼跟着他,得空儿就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杨母听如此说,便问:“这有什么法儿解救没有呢?”刘道婆便说道:“这个容易,只是替他多做些因果善事,也就罢了。再那经上还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若有善男信女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保儿孙康宁,再无撞客邪祟之灾。”杨母道:“倒不知怎么供奉这位菩萨?”刘道婆说:“也不值什么,不过除香烛供奉以外,一天多添几斤香油,点个大海灯。那海灯就是菩萨现身的法象,昼夜不息的。”杨母道:“一天一夜也得多少油我也做个好事。”刘道婆说:“这也不拘多少,随施主愿心。像我家里就有好几处的王妃诰命供奉的:相国夫人,他许的愿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灯草,那海灯也只比缸略小些;镇边候的诰命次一等,一天不过二十斤油;再有几家,或十斤、八斤、三斤、五斤的不等,也少不得要替他点。”杨母点头思忖。刘道婆道:“还有一件,若是为父母尊长的,多舍些不妨;既是老祖宗为世宝,若舍多了,怕哥儿担不起,反折了福气了。要舍,大则七斤,小则五斤,也就是了。”杨母道:“既这么样,就一日五斤,每月打总儿关了去。”刘道婆道:“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杨母又叫人来吩咐:“以后世宝出门,拿几串钱交给他的小子们,一路施舍给僧道贫苦之人。” 说毕,那道婆便往各房问安闲逛去了。一时来到王姨娘屋里,二人见过,王姨娘命小丫头倒茶给他吃。王姨娘正粘鞋呢,刘道婆见炕上堆着些零星绸缎,因说:“我正没有鞋面子,姨奶奶给我些零碎绸子缎子,不拘颜色,做双鞋穿罢。”王姨娘叹口气道:“你瞧,那里头还有块像样儿的么有好东西也到不了我这里。你不嫌不好,挑两块去就是了。”刘道婆便挑了几块,掖在袖里。王姨娘又问:“前日我打发人送了五百钱去,你可在药王面前上了供没有?”刘道婆道:“早已替你上了。”王姨娘叹气道:“阿弥陀佛!我手里但凡从容些,也时常来上供,只是‘心有馀而力不足’。”刘道婆道:“你只放心,将来熬的杨世元哥大了,得个一官半职,那时你要做多大功德还怕不能么?” 王姨娘听了笑道:“罢,罢!再别提起!如今就是榜样。我们娘儿们跟的上这屋里那一个儿世宝儿还是小孩子家,长的得人意儿,大人偏疼他些儿也还罢了;我只不服这个主儿!”一面说,一面伸了两个指头。刘道婆会意,便问道:“可是云秀奶奶?”王姨娘唬的忙摇手儿,起身掀帘子一看,见无人,方回身向道婆说:“了不得,了不得!提起这个主儿,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他搬了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刘道婆见说,便探他的口气道:“我还用你说难道都看不出来!也亏了你们心里不理论,只凭他去倒也好。”王姨娘道:“我的娘!不凭他去,难道谁还敢把他怎么样吗?”刘道婆道:“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们没本事,也难怪。明里不敢罢咧,暗里也算计了,还等到如今!”王姨娘听这话里有话,心里暗暗的喜欢,便说道:“怎么暗里算计我倒有这个心,只是没这样的能干人。你教给我这个法子,我大 大的谢你。”刘道婆听了这话拿拢了一处,便又故意说道:“阿弥陀佛!你快别问我,我那里知道这些事罪过的。”王姨娘道:“你又来了!你是最肯济困扶危 的人,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人家来摆布死了我们娘儿们不成难道还怕我不谢你 么?”刘道婆听如此,便笑道:“要说我不忍你们娘儿两个受别人的委屈,还犹可,要说谢我,那我可是不想的呀。”王姨娘听这话松动了些,便说:“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糊涂了果然法子灵验,把他两人绝了,这家私还怕不是我们的那时候你要什么不得呢?”刘道婆听了,低了半日头,说:“那时候儿事情妥当了,又无凭据,你还理我呢!”刘姨娘道:“这有何难我攒了几两体己,还有些衣裳 分卷阅读77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首饰,你先拿几样去。我再写个欠契给你,到那时候儿,我照数还你。”刘道婆想了一回道:“也罢了,我少不得先垫上了。” 王姨娘不及再问,忙将一个小丫头也支开,赶着开了箱子,将首饰拿了些出来,并体己散碎银子,又写了五十两欠约,递与刘道婆道:“你先拿去作供养。”刘道婆见了这些东西,又有欠字,遂满口应承,伸手先将银子拿了,然后收了契。向王姨娘要了张纸,拿剪子铰了两个纸人儿,问了他二人年庚,写在上面;又找了一张蓝纸,铰了五个青面鬼,叫他并在一处,拿针钉了:“回去我再作法,自有效验的。”忽见赵夫人的丫头进来道:“姨奶奶在屋里呢么太太等你呢。”于是二人散了,刘道婆自去,不在话下。 却说春花因世宝烫了脸不出门,倒常在一处说话儿。这日饭后,看了两篇书, 又和丽娟作了一会针线,总闷闷不舒,便出来看庭前才迸出的新笋。不觉出了院门,来到园中,四望无人,惟见花光鸟语,信步便往栖凤楼来。只见几个丫头舀水,都在游廊上看画眉洗澡呢。听见房内笑声,原来是胡静、云秀、张敏都在这里。一见他进来,都笑道:“这不又来了两个?”春花笑道:“今日齐全,谁下帖子请的?”云秀道:“我前日打发人送了两瓶茶叶给姑娘,可还好么?”春花道:“我正忘了,多谢想着。”世宝道:“我尝了不好,也不知别人说怎么样。”张敏道:“口头也还好。”云秀姐道:“那是苏州进贡的上等毛尖。我尝了不觉怎么好,还不及我们常喝的呢。”春花道:“我吃着却好,不知你们的脾胃是怎样的。”世宝道:“你说好,把我的都拿了吃去罢。”云秀道:“我那里还多着呢。”春花道:“我叫丫头取去。”云秀姐道:“不用,我打发人送来。我明日还有一事求你,一同叫人送来罢。” 春花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一点子茶叶,就使唤起人来了。” 云秀姐笑道:“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儿?”众人都大笑起来。春花涨红了脸,回过头去,一声儿不言语。张敏笑道:“二嫂子的诙谐真是好的。”春花道:“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贱舌的讨人厌罢了!”说着又啐了一口。云秀姐笑道:“你给我们家做了媳妇,还亏负你么?”指着世宝道:“你瞧瞧人物儿配不上门第儿配不上根基儿家私儿配不上那一点儿玷辱你?”春花起身便走。张敏叫道:“你别急,还不回来呢!走了倒没意思。”说着,站起来拉住。才到房门,只见王姨娘和李姨娘两个人都来瞧世宝。世宝和众人都起身让坐,独云秀姐不理。张敏正欲说话,只见赵夫人房里的丫头来说:“舅太太来了,请奶奶姑娘们过去呢。”胡静连忙同着云秀姐儿走了。王姨娘和李姨妈两人也都出去了。世宝道:“我不能出去,你们好歹别叫舅母进来。”又说:“春花妹妹,你略站站,我和你说话。”云秀姐听了,回头向春花道:“有人叫你说话呢,回去罢。”便把春花往后一推,和胡静笑着去了。 这里世宝拉了春花的手,只是笑,又不说话。春花不觉又红了脸,挣着要走。 世宝道:“嗳哟!好头疼!”春花道:“该,阿弥陀佛!”世宝大叫一声,将身一跳,离地有三四尺高,口内乱嚷,尽是胡话。春花并众丫鬟都唬慌了,忙报知赵夫人与杨母。此时赵云升的夫人也在这里,都一齐来看。世宝一发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闹的天翻地覆。杨母赵夫人一见,唬的抖衣乱战,儿一声肉一声,放声大哭。于是惊动了众人,连杨少海、陈夫人、杨光明、杨少江并杨德官、杨德禄、杨世仁、杨世芳、张姨妈、张伟并向阳家的一干家中上下人等并丫鬟媳妇等,都来园内看视,登时乱麻一般。正没个主意,只见云秀姐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犬杀犬,见了人瞪着眼就要杀人。众人一发慌了。向阳家的带着几个力大的女人,上去抱住,夺了刀,抬回房中。静儿紫鹃等哭的哀天叫地。杨少江心中也着忙。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说送祟的,有说跳神的,有荐道士捉怪的,整闹了半日,祈求祷告,百般医治,并不见好。日落后,赵云升夫人告辞去了。 次日,赵府里也来问候。接着霍府、陈夫人弟兄并各亲戚都来瞧看,也有 送符水的,也有荐僧道的,也有荐医的。他叔嫂二人一发糊涂,不省人事,身热如火,在床上乱说。到夜里更甚,因此那些婆子丫鬟不敢上前,故将他叔嫂二人都搬到赵夫人的上房内,着人轮班守视。杨母、赵夫人、陈夫人并张姨妈寸步不离,只围着哭。此时杨少海杨少江又恐哭坏了杨母,日夜熬油费火,闹的上下不安。杨少海还各处去寻觅僧道。杨少江见不效验,因阻杨少海道:“儿女之数总由天命,非人力可强。他二人之病百般医治不效,想是天意该如此,也只好由他去。”杨少海不理,仍是百般忙乱。 看看三日的光阴,云秀姐世宝躺在床上,连气息都微了。合家都说没了指望了,忙的将他二人的后事都治备下了。杨母、赵夫人、杨德官、静儿、梅香等更哭的死去活来。只有王姨娘外面假作忧愁,心中称愿。 至第四日早,世宝忽睁 分卷阅读78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开眼向杨母说道:“从今已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打发我走罢。”杨母听见这话,如同摘了心肝一般。王姨娘在旁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省他受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里,也受罪不安——”这些话没说完,被杨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意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作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都是你们素日调唆着,逼他念书写字,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就像个避猫鼠儿一样。都不是你们这起小妇调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他,你们就随了心了!——我饶那一个?”一面哭,一面骂。杨少江在旁听见这些话,心里越发着急,忙喝退了王姨娘,委宛劝解了一番。忽有人来回:“两口棺木都做齐了。”杨母闻之,如刀刺心,一发哭着大骂,问:“是谁叫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来打死!”闹了个天翻地覆。 忽听见空中隐隐有木鱼声,念了一句“南无解冤解结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不安、中邪祟、逢凶险的,找我们医治。”杨母赵夫人都听见了,便命人向街上找寻去。原来是一个道士。那道士是怎的模样但见: 眉若朗星发盘顶,面若美玉红云生。 一袭道袍脱凡尘,手持佛尘步祥云。 杨少江因命人请进来,问他道:“在何山修道?”那道笑道:“长官不消多话,因知府上人口欠安,特来医治的。”杨少江道:“有两个人中了邪,不知有何仙方可治?”那道人笑道:“你家现有希世之宝,可治此病,何须问方!”杨少江心中便动了,因道:“小儿生时虽带了一块石来,上面刻着‘风尘石’,然亦未见灵效。”那僧道:“长官有所不知。那石头原是灵的,只因为声色货利所迷,故此不灵了。今将此石取出来,待我持诵持诵,自然依旧灵了。”杨少江便向世宝项上取下那块石来,递与他。那道士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红尘一别十余载。人世光阴迅速,尘缘未断,奈何奈何!可羡你当日那段好处,然后嘴里不知道念些什么经卷,念毕,又摩弄了一回,说了些疯话,递与杨少江道:“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槛上,除自己亲人外,不可令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好了。”杨少江忙命人让茶,那道人已经走了,只得依言而行。 云秀姐世宝果一日好似一日的,渐渐醒来,知道饿了,杨母赵夫人才放心了。众姊妹都在外间听消息。春花先念了一声佛,张敏笑而不言。梅花道:“敏姐姐笑什么?”张敏道:“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度化众生;又要保佑人家病痛,都叫他速好;又要管人家的婚姻,叫他成就。你说可忙不忙可好笑不好笑?”一时春花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你们都不是好人!再不跟着好人学,只跟着云秀丫头学的贫嘴贱舌的。”一面说,一面掀帘子出去了。 欲知端详,下回分解。 第27章 世宝养过了三十三天之后,不但身体强壮,亦且连脸上疮痕平复,仍回梧桐园去。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近日世宝病的时节,杨世仁带着家下小厮坐更看守,昼夜在这里,那红杏同众丫鬟也在这里守着世宝。彼此相见日多,渐渐的混熟了。红杏见杨世仁手里拿着块绢帕,倒像是自己从前掉的,待要问他,又不好问。不料那道士来过,用不着一切男人,杨世仁仍种树去了;这件事待放下又放不下,待要问去又怕人猜疑。正是犹豫不决、神魂不定之际,忽听窗外问道:“姐姐在屋里没有?”红杏闻听,在窗眼内望外一看,原来是本院的个小丫头小燕,因答说:“在家里呢,你进来罢。”小燕听了跑进来,就坐在床上,笑道:“我好造化!才在院子里洗东西,世宝叫往王姑娘那里送茶叶,梅香姐姐交给我送去。可巧老太太给春花姑娘送钱来,正分给他们的丫头们呢,见我去了,春花姑娘就抓了两把给我。也不知是多少,你替我收着。”便把手绢帕打开,把钱倒出来交给红杏。红杏就替她一五一十的数了收起。 小燕道:“你这两日心里到底觉着怎么样依我说,你竟家去住两日,请一个大夫来瞧瞧,吃两剂药,就好了。”红杏道:“那里的话好好儿的,家去做什么?”小燕道:“我想起来了。春花姑娘生的弱,时常他吃药,你就和他要些来吃,也是一样。”红杏道:“胡说,药也是乱吃的?”小燕道:“你这也不是个长法儿,又懒吃懒喝的,终久怎么样?”红杏道:“怕什么还不如早些死了倒干净。”小燕道:“好好儿的,怎么说这些话?”红杏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的事!”小燕点头,想了一会道:“可也怨不得你。这个地方,本也难站。就像昨儿老太太因世宝病了这些日子,说伏侍的人都辛苦了,如今身上好了,各处还香了愿,叫把跟着的人都按着等儿赏他们。我们算年纪小,上不去,我也不抱怨;像你怎么也不算在里头我心里就不服。梅香那怕她得十分儿,也不恼她,原该的。说句良心话,谁还能比她呢别说她素日殷勤小心,就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只可气荷露彩霞他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伏着世宝疼 分卷阅读79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他们,众人就都捧着他们。你说可气不可气?”红杏道:“也犯不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这两句话不觉感动了小燕心肠,由不得眼圈儿红了,又不好意思无端的哭,只得勉强笑道:“你这话说的是。昨儿世宝还说:明儿怎么收拾房子,怎么做衣裳。倒像有几百年熬煎似的。” 红杏听了,冷笑两声,方要说话,只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走进来,手里拿着些花样子并两张纸,说道:“这两个花样子叫你描出来呢。”说着,向红杏撂下,回转身就跑了。红杏向外问道:“到底是谁的也等不的说完就跑。‘谁蒸下馒头等着你——怕冷了不成?’”那小丫头在窗外只说得一声:“是云秀姐姐的。”抬起脚来,咕咚咕咚又跑了。红杏便赌气把那样子撂在一边,向抽屉内找笔。找了半天,都是秃的,因说道:“前儿一枝新笔放在那里了怎么想不起来?”一面说,一面出神,想了一回,方笑道:“是了,前儿晚上画眉拿了去了。”因向小燕道:“你替我取了来。”小燕道:“梅香姐姐还等着我替他拿箱子,你自己取去罢。”红杏道:“他等着你,你还坐着闲磕牙儿我不叫你取去,他也不‘等’你了。坏透了的小蹄子!” 说着自己便出房来。出了栖风楼,一径往张敏院内来,刚至湖心亭畔,只见世宝的奶娘韩嬷嬷从那边来。红杏立住,笑问道:“韩奶奶,你老人家那里去了怎么打这里来?”韩嬷嬷站住,将手一拍,道:“你说,好好儿的,又看上了那个什么‘仁哥儿’‘狗哥儿’的,这会子逼着我叫了他来。明儿叫上屋里听见,可又是不好。”红杏笑道:“你老人家当真的就信着他去叫么?”韩嬷嬷道:“可怎么样呢?”红杏笑道:“那一个要是知好歹,就不进来才是。”韩嬷嬷道:“他又不傻,为什么不进来?”红杏道:“既是进来,你老人家该别和他一块儿来;回来叫他一个人混碰,看他怎么样!”韩嬷嬷道:“我有那样大工夫和他走!不过告诉了他,回来打发个小丫头,或是老婆子,带进他来就完了。”说着拄着拐一径去了。 红杏听说,便站着出神,且不去取笔。不多时,只见一个小丫头跑来,见红杏站在那里,便问道:“红姐姐,你在这里作什么呢?”红杏抬头见是小丫头苹果,红杏道:“那里去?”苹果道:“叫我带进杨世仁爷来。”说着,一径跑了。这里红杏刚走至青石桥前,只见那边苹果引着杨世仁来了。那杨世仁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红杏一溜;那红杏只装着和苹果说话,也把眼去一溜杨世仁:四目恰好相对。红杏不觉把脸一红,一扭身往海棠院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杨世仁随着苹果逶迤来至栖凤院中,苹果先进去回明了,然后方领杨世仁进去。杨世仁看时,只见院内略略有几点山石,种着芭蕉,那边有两只仙鹤,在松树下剔翎。一溜回廊上吊着各色笼子,笼着仙禽异鸟。上面小小五间平房,一色雕镂新鲜花样,上面悬着一个匾,四个大字,题道是:“海棠春。”杨世仁想道:‘栖凤院’现在也没栖凤了,是不是该把名字得改改呢。 “快进来罢,我怎么就忘了你两三个月!”杨世仁听见是世宝的声音,连忙进入房内,抬头一看,只见金碧辉煌,装修华丽,却看不见世宝在那里。一回头,只见左边立着一架大穿衣镜,从镜后转出两个一对儿十五六岁的丫头来,说:“请二爷里头屋里坐。”杨世仁连正眼也不敢看,连忙答应了。 又进一道碧纱厨,只见小小一张填漆床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世宝穿着家常衣服,着布鞋,倚在床上,拿着本书;看见他进来,将书掷下,早带笑立起身来。杨世仁忙上前请了安,世宝让坐,便在下面一张椅子上坐了。世宝笑道:“只从那个月见了你,我叫你往书房里来,谁知接接连连许多事情,就把你忘了。”杨世仁笑道:“总是我没造化,偏又遇着叔叔欠安。叔叔如今可大安了?”世宝道:“大好了。我倒听见说你辛苦了好几天。”杨世仁道:“辛苦也是该当的。叔叔大安了,也是我们一家子的造化。”说着,只见有个丫鬟端了茶来与他。那杨世仁嘴里和世宝说话,眼睛却瞅那丫鬟:细挑身子,长脸儿,穿着大红袄儿,青缎子坎肩,白绫细褶儿裙子。那杨世仁自从世宝病了,他在里头混了两天,都把有名人口记了一半,他看见这丫鬟,知道是梅香。他在世宝房中比别人不同,如今端了茶来,世宝又在旁边坐着,便忙站起来笑道:“姐姐怎么给我倒起茶来我来到叔叔这里,又不是客,等我自己倒罢了。”世宝道:“你只管坐着罢。丫头们跟前也是这么着。”杨世仁笑道:“虽那么说,叔叔屋里的姐姐们,我怎么敢放肆呢。”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 那世宝便和他说些没要紧的散话:又说道谁家的戏子好,谁家的花园好,又告诉他谁家的丫头标致,谁家的酒席丰盛,又是谁家有奇货,又是谁家有异物。那杨世仁口里只得顺着他说。说了一回,见世宝有些懒懒的了,便起身告辞。世宝也不甚留,只说:“你明儿闲了只管来。”仍命小丫头苹果送出去了。 杨世仁出了栖凤院,见四顾无 分卷阅读80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人,便慢慢的停着些走,口里一长一短和苹果说话。先问她:“几岁了名字叫什么你父母在那行上在世宝叔屋里几年了一个月多少钱共总世宝叔屋内有几个女孩子?”那苹果见问,便一桩桩的都告诉他了。杨世仁又道:“刚才那个和你说话的,他可是叫红杏?”苹果笑道:“他就叫红杏。你问他作什么?”杨世仁道:“方才他问你什么绢帕,我倒拣了一块。”苹果听了笑道:“他问了我好几遍:可有看见他的绢帕的。我那里那么大工夫管这些事今儿他又问我,他说我替他找着了他还谢我呢。才在梧桐院门口儿说的,二爷也听见了,不是我撒谎。好二爷,你既拣了,给我罢,我看他拿什么谢我。”原来上月杨世仁进来种树之时,便拣了一块罗帕,知是这园内的人失落的,但不知是那一个人的,故不敢造次。今听见红杏问苹果,知是他的,心内不胜喜幸。又见苹果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便向袖内将自己的一块取出来,向苹果笑道:“我给是给你,你要得了他的谢礼,可不许瞒着我。”苹果满口里答应了,接了绢帕,送出杨世仁,回来找红杏,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世宝打发杨世仁去后,意思懒懒的,歪在床上,似有朦胧之态。梅香便走上来,坐在床沿上推他,说道:“怎么又要睡觉你闷的很,出去逛逛不好?”世宝见说,携着他的手笑道:“我要去,只是舍不得你。”梅香笑道:“你没别的说了!”一面说,一面拉起他来。世宝道:“可往那里去呢怪腻腻烦烦的。”梅香道:“你出去了就好了。只管这么委琐,越发心里腻烦了。”世宝无精打彩,只得依他。晃出了房门,在回廊上调弄了一回麻雀,出至院外,顺着小溪,看了一回金鱼。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儿箭也似的跑来。世宝不解何意,正自纳闷,只见杨勇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儿赶来。一见世宝在前,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呢。”世宝道:“你又淘气了。好好儿的,射他做什么?”杨勇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做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世宝道:“磕了牙,那时候儿才不演呢。” 说着,便顺脚一径来至一个院门前,看那翠竹森森,竹叶莎莎:正是春花住的院子。世宝信步走入,只见竹帘垂地,悄无人声。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世宝便将脸贴在纱窗上。看时,耳内忽听得细细的长叹了一声,道:“‘头昏眼暗无精神!’”世宝听了,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再看时,只见春花在床上伸懒腰。世宝在窗外笑道:“为什么‘头昏眼暗无精神’的?”一面说,一面掀帘子进来了。春花自觉忘情,不觉红了脸,拿袖子遮了脸,翻身向里装睡着了。世宝才走上来,要扳他的身子,只见春花的奶娘并两个婆子却跟进来了,说:“妹妹睡觉呢,等醒来再请罢。”刚说着,春花便翻身坐起来,笑道:“谁睡觉呢?”那两三个婆子见春花起来,便笑道:“我们只当姑娘睡着了。”说着,便叫丽娟说:“姑娘醒了,进来伺候。”一面说,一面都去了。 春花坐在床上,一面抬手整理鬓发,一面笑向世宝道:“人家睡觉,你进来做什么?”世宝见他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不觉神魂早荡,一歪身坐在椅子上,笑道:“你才说什么?”春花道:“我没说什么。”春花笑道:“给你个栗子吃呢!我都听见了。”二人正说话,只见丽鹃进来,世宝笑道:“丽鹃,把你们的好茶沏碗我喝。”丽鹃道:“我们那里有好的要好的只好等梅香来。”春花道:“别理他。你先给我舀水去罢。”丽鹃道:“他是客,自然先沏了茶来再舀水去。”说着,倒茶去了。世宝笑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春花登时急了,撂下脸来说道:“你说么子?”世宝笑道:“我何尝说什么?”春花便哭道:“现在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也说给我听;看了混帐书,也拿我取笑。我成了替爷们解闷儿的。”一面哭,一面下床来,往外就走。世宝心下慌了,忙赶上来说:“好妹妹,我一时该死,你好歹别告诉去!我再敢说这些话,嘴上就长个疔,烂了舌头。” 正说着,只见梅香走来,说道:“快回去穿衣裳去罢,老爷叫你呢。”世宝听了,不觉打了个焦雷一般,也顾不得别的,疾忙回来穿衣服。出园来,只见钟明在二门前等着。世宝问道:“你可知道老爷叫我是为什么?”钟明道:“爷快出来罢,横竖是见去的,到那里就知道了。”一面说,一面催着世宝。转过大厅,世宝心里还自狐疑,只听墙角边一阵呵呵大笑,回头见张伟拍着手跳出来,笑道:“要不说姨夫叫你,你那里肯出来的这么快!”钟明也笑着跪下了。世宝怔了半天,方想过来,是张伟哄出他来。张伟连忙打恭作揖赔不是,又求:“别难为了小子,都是我央及他去的。”世宝也无法了,只好笑问道:“你哄我也罢了,怎么说是老爷呢我告诉姨娘去,评评这个理,可使得么?”张伟忙道:“好兄弟,我原为求你快些出来,就忘了忌讳这句话,改日你要哄我,也说我父亲,就完了。”世宝道:“嗳哟,越发的该死了。”又向钟明道:“反叛杂种,还跪着做什么?”钟明连忙叩头起来。 张伟道:“要不是,我也不敢惊动:只因明 分卷阅读81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儿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谁知老张和老李他们,不知那里寻了来的: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西瓜,这么长这么大的菠萝苹果葡萄猪、鱼。你说这四样礼物,可难得不 难得那鱼、猪不过贵而难得,这藕和瓜亏他怎么种出来的!我先孝敬了母亲,赶着就给你们老太太、姨母送了些去。如今留了些,我要自己吃恐怕折福,左思右想除我之外惟你还配吃。所以特请你来。可巧唱曲儿的一个小子又来了,我和你乐一天何如?” 一面说,一面来到他书房里,只见沈发、蔡庆、周良、汪小华等并唱曲儿 的小子都在这里。见他进来,请安的,问好的,都彼此见过了。吃了茶,张伟即命人:“摆酒来。”话犹未了,众小厮七手八脚摆了半天,方才停当归坐。世宝见瓜藕新异,因笑道:“我的寿礼还没送来,倒先扰了。”张伟道:“可是呢,你明儿来拜寿,打算送什么新鲜物儿?”世宝道:“我没有什么送的。若论银钱吃穿等类的东西,究竟还不是我的;惟有写一张字,或画一张画,这才是我的。”张伟笑道:“你提画儿,我才想起来了:昨儿我看见人家一幅富春山居图,画的很好。上头还有许多的字,我也没细看,只看落的款,原来是什么‘黄公主’的。真好的了不得。”世宝听说,心下猜疑道:“古今字画也都见过些,那里有个‘黄公主’?”想了半天,不觉笑将起来,命人取过笔来,在手心里写了三个字,又问张伟道:“你看真了是黄公主’么?”张伟道:“怎么没看真?”世宝将手一撒给他看道:“可是这三个字罢其实和‘黄公主’相去不远。”众人都看时,原来是“黄公望”三个字,都笑道:“想必是这三个字,大爷一时眼花了,也未可知。”张伟自觉没趣,笑道:“谁知他是望啊主的!” 正说着,小厮来回:“伍大爷来了。”世宝便知是伍洪之子伍仁来了。张伟等一齐都叫“快请”。说犹未了,只见伍仁一路说笑已进来了,众人忙起席让坐。伍仁笑道:“好啊!也不出门了,在家里欢乐啊 。”世宝张伟都笑道: “一向少会。老世伯身上安好?”伍仁答道:“家父倒也托庇康健。但近来家母偶着了些风寒,不好了两天。”张伟见他面上有些淤伤,便笑道:“这脸上又和谁挥拳来,挂了幌子了?”伍仁笑道:“从那一遭把冯老爷的儿子打伤了,我记了,再不怄气,如何又挥拳这脸上是前日打围,在山林里叫兔鹘梢了一翅膀。”世宝道:“几时的话?”伍仁道:“三月二十八日去的,前儿也就回来了。”世宝道:“怪道前儿初三四儿我在我兄家赴席不见你呢!我要问,不知怎么忘了。单你去了,还是老世伯也去了?”伍仁道:“可不是家父去!我没法儿,去罢了。难道我闲疯了,咱们几个人吃酒听唱的不乐,寻那个苦恼去这一次,大不幸之中却有大幸。” 张伟众人见他吃完了茶,都说道:“且入席,有话慢慢的说。”伍仁听说, 便立起身来说道:“论理,我该陪饮几杯才是,只是今儿有一件很要紧的事,回去还要见家父面回,实不敢领。”张伟世宝众人那里肯依,死拉着不放。伍仁笑道:“这又奇了。你我这些年,那一回有这个道理的实在不能遵命。若必定叫我喝,拿大杯来,我领两杯就是了。”众人听说,只得罢了,张伟执壶,世宝把盏,斟了两大海。那伍仁站着,一气而尽。世宝道:“你到底把这个‘不幸之幸’说完了再走。”伍仁笑道:“今儿说的也不尽兴,我为这个,还要特治一个东儿,请你们去细谈一谈;二则还有奉恳之处。”说着撒手就走。张伟道:“越发说的人热剌剌的扔不下,多早晚才请我们告诉了也省了人打闷雷。”伍仁道:“多则十日,少则八天。”一面说,一面出门上马去了。众人回来,依席又饮了一回方散。 世宝回至园中,梅香正惦记他去见杨少江,不知是祸是福,只见世宝醉醺醺回来,因问其原故,世宝一一向他说了。梅香道:“人家牵肠挂肚的等着,你且高乐去,也到底打发个人来给个信儿!”世宝道:“我何尝不要送信儿,因伍仁兄来了,就混忘了。”正说着,只见张敏走进来,笑道:“偏了我们新鲜东西了。”世宝笑道:“姐姐家的东西,自然先偏了我们了。”张敏摇头笑道:“昨儿哥哥倒特特的请我吃,我不吃,我叫他留着送给别人罢。我知道我的命小福薄,不配吃那个。”说着,丫鬟倒了茶来,吃茶说闲话儿,不在话下。 却说那春花听见杨少江叫了世宝去了,一日不回来,心中也替他忧虑。至晚饭后,闻得世宝来了,心里要找他问问是怎么样了,一步步行来。见张敏进世宝的园内去了,自己也随后走了来。刚到了青石桥,只见各色水禽尽都在池中浴水,也认不出名色来,但见一个个在水里游来游去,好看异常,因而站住,看了一回。再往栖凤院来,门已关了,春花即便叩门。谁知荷露和桔子二人正拌了嘴,没好气,忽见张敏来了,那荷露正把气移在张敏身上,偷着在院内抱怨说:“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忽听又有人叫门,荷露越发动了气,也并不问是谁,便说道:“都睡下了,明儿再来罢!” 春花 分卷阅读82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素知丫头们的性情,他们彼此玩耍惯了,恐怕院内的丫头没听见是他的声音,只当别的丫头们了,所以不开门;因而又高声说道:“是我,还不开门么?” 荷露偏偏还没听见,便使性子说道:“凭你是谁,二爷吩咐的,一概不许放进人来呢!”春花听了这话,不觉气怔在门外。待要高声问他,逗起气来,自己又回思一番:“虽说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到底是客边。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现在他家依栖,若是认真怄气,也觉没趣。”一面想,一面又滚下泪珠来了。真是回去不是,站着不是。正没主意,只听里面一阵笑语之声,细听一听,竟是世宝张敏二人。春花心中越发动了气,左思右想,忽然想起早起的事来:“必竟是世宝恼我告他的原故。但只我何尝告你去了你也不打听打听,就恼我到这步田地!你今儿不叫我进来,难道明儿就不见面了?”越想越觉伤感,便也不顾苍苔露冷,□□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切切,呜咽起来。原来这春花秉绝代之姿容,具稀世之俊美,不期这一哭,把那些附近的柳枝花朵上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正是。 悲切哭声鸟避开,声音婉转韵悠扬。 那春花正自啼哭,忽听吱呀呀一声,院门开处,不知是那一个出来。 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28章 春花正自悲泣,忽听院门响处,只见张敏出来了,世宝梅香一群人都送出来。待要上去问着世宝,又恐当着众人问羞了世宝不便,因而闪过一旁,让张敏去 了,世宝等进去关了门,方转过来,尚望着门洒了几点泪。自觉无味,转身回来, 无精打彩的卸了残妆。丽鹃海鸥素日知道春花的情性:无事闷坐,不是愁眉,便是长叹,且好端端的不知为着什么,常常的便自泪不干的。先时还有人解劝,或怕他思父母,想家乡,受委屈,用话来宽慰。谁知后来一年一月的,竟是常常如此,把这个样儿看惯了,也都不理论了。所以也没人去理他,由他闷坐,只管外间自便去了。那春花倚着床栏杆,两手抱着膝,眼睛含着泪,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直坐到二更多天方才睡了。一宿无话。 至次日乃是五月十日日,原来这日未时交夏至节。尚古风俗:夏至到了就要去山间采玉米叶做米糕,合家都欢欢喜喜的蒸米糕,先把糯米磨细,加入玉米面白糖,经过发酵,约带些酸味和酒香,用玉米叶包裹了蒸熟,吃起来清香味美,所以丫鬟们也拿了几个米糕来给春花吃。 且说张敏、梅花、桃花、芙蓉、胡静、云秀等并白苇与众丫鬟们,都 在园里玩耍,独不见春花,桃花因说道:“春花妹妹怎么不见好个懒丫头,这会子难道还睡觉不成?”张敏道:“你们等着,等我去闹了他来。”说着,便撂下众人,一直往春花住所来。正走着,只见十几个女孩子走过来了,上来问了好,说了一回闲话儿,才走开。张敏回身指道:“她们都在那里呢,你们找他们去,我找春花姑娘去就来。”说着,逶迤往春花住所来。忽然抬头见世宝进去了,张敏便站住,低头想了一想:“世宝和春花是从小儿一处长大的,他兄妹间多有不避嫌疑之处,嘲笑不忌,喜怒无常;况且春花素多猜忌,好弄小性儿,此刻自己也跟进去,一则世宝不便,二则春花嫌疑,倒是回来的妙。” 想毕,抽身回来,刚要寻别的姊妹去。忽见面前一双绿色蝴蝶,大如巴掌,一上一下,哪里来这么大蝴蝶,真是平生罕见,十分有趣。张敏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只见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将欲过河去了。引的张敏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边湖心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张敏也无心扑了,刚欲回来,只听那亭里边嘁嘁喳喳有人说话。原来这亭子四面俱是游廊曲栏,盖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镂十分精美,糊着纸。张敏在亭外听见说话,便停住脚往里细听。只听说道:“你瞧这绢子果然是你丢的那一块,你就拿着;要不是,就还杨世仁爷去。”又有一个说:“可不是我那块!拿来给我罢。”又听道:“你拿什么谢我呢难道白找了来不成?”又答道:“我已经许了谢你,自然是不哄你的。”又听说道:“我找了来给你,自然谢我;但只是那拣的人,你就不谢他么?”那一个又说道:“你别胡说。他是个爷们家,拣了我们的东西,自然该还的。叫我拿什么谢他呢?”又听说道:“你不谢他,我怎么回他呢况且他再三再四的和我说了,若没谢的,不许我给你呢。”半晌,又听说道:“也罢,拿我这个给他,算谢他的罢。你要告诉别人呢须得起个誓。”又听说道:“我要告诉人,嘴上就长一个疮,日后不得好死!”又听说道: “嗳哟!咱们只顾说,看仔细有人来悄悄的在外头听见。不如把这事都推开了, 就是人见咱们在这里,他们只当我们说玩笑话儿呢。走到跟前,咱们也看的见,就别说了。” 张敏外面听见这话,心中吃惊,想道:“怪道从古至今那些□□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这一开了,见我在这里,他们岂 分卷阅读83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不臊了况且说话的语音,大似世宝房里的红杏。他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的丫头,今儿我听了他的短儿,‘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犹未想完,只听“咯吱”一声,张敏便故意放重了脚步,笑着叫道:“春花,我看你往那里藏!”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那亭内的红杏苹果刚一推窗,只听张敏如此说着往前赶,两个人都唬怔了。张敏反向他二人笑道:“你们把林姑娘藏在那里了?”苹果道:“何曾见春花姑娘了?”张敏道:“我才在河那边看着春花姑娘在这里蹲着弄水儿呢。我要悄悄的唬他一跳,还没有走到跟前,她倒看见我了,朝东一绕,就不见了。别是藏在里头了?”一面说,一面故意进去,寻了一寻,抽身就走,口内说道:“一定又钻在山子洞里去了。遇见蛇,咬一口也罢了!”一面说,一面走,心中又好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不知他二人怎么样?” 红杏听了这话,便信以为真,让张敏去远,便拉苹果道:“了不得了!春花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话去了!”苹果听了,也半日不言语。红杏又道:“这 可怎么样呢?”苹果道:“听见了,管谁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红杏道: “要是张敏姑娘听见还罢了。那春花姑娘嘴里又爱克薄人,心里又细,他一听见了,倘或走露了,怎么样呢?”二人正说着,只见白苇、青儿、书香、诗雨等上亭子来了。二人只得掩住这话,且和他们玩笑。只见云秀姐儿站在山坡上招手,红杏便连忙弃了众人,跑至云秀姐前,堆着笑问:“奶奶使唤做什么事?”云秀姐打量了一回,见他生的干净俏丽,说话知趣,因笑道:“我的丫头们今儿没跟进我来。我这会子想起一件事来,要使唤个人出去,不知你能干不能干说的齐全不齐全?”红杏笑道:“奶奶有什么话,只管吩咐我说去;要说的不齐全,误了奶奶的事,任凭奶奶责罚就是了。”云秀姐笑道:“你是那位姑娘屋里的我使你出去,他回来找你,我好替你说。”红杏道:“我是世宝爷屋里的。”云秀姐听了笑道:“嗳哟!你原来是世宝屋里的,怪道呢。也罢了,等他问,我替你说。你到我们家告诉你静姐姐,外头屋里桌子上汝窑盘子架儿底下放着一卷银子,那是一百二十两,给绣匠的工价。等魏裁缝来,当面秤给他瞧了,再给他拿去。还有一件事:里头床头儿上有个小荷包儿,拿了来。”红杏听说,答应着,撤身去了。 不多时回来,不见云秀姐在山坡上了,因见诗雨从山洞里出来,站着系带子,便赶来问道:“姐姐,不知道云秀奶奶往那里去了?”诗雨棋道:“不知道。”红杏听了,回身又往四下里一看,只见那边梅花张敏在池边看鱼,红杏上来陪笑道:“姑娘们可知道云秀奶奶刚才那里去了?”梅花道:“往你大奶奶院里找去。”红杏听了,再往世外桃园来,顶头见荷露、彩霞、桔子、冬雨、清风、唐诗、画眉、麻雀等一群人来了。荷露一见红杏,便说道:“你只是疯罢!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弄,就在外头逛!”红杏道:“昨儿二爷说了,今儿不用浇花儿,过一日浇一回。我喂雀儿的时候儿,你还睡觉呢。”桔子道:“茶炉子呢?”红杏道:“今儿不该我的班儿,有茶没茶,别问我。”彩霞道:“你听听他的嘴!你们别说了,让他逛罢。”红杏道:“你们再问问,我逛了没逛。云秀奶奶才使唤我说话取东西去。”说着,将荷包举给他们看,方没言语了,大家走开。荷露冷笑道:“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就不服我们说了。不知说了一句话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没有,就把他兴头的这个样儿。这一遭半遭儿的也算不得什么:过了后儿,还得听呵。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好的呢!”一面说着去了。 这里红杏听了,不便分证,只得忍气来找云秀姐。到了胡氏房中,果见云秀姐在这里和胡氏说话儿呢。红杏上来回道:“静姐姐说:奶奶刚出来了,他就把银子收起来了;才魏家的来取,当面秤了给他拿了去了。”说着,将荷包递上去。又道:“静姐姐叫我来回奶奶:才牛儿进来讨奶奶的示下,好往那家去,静姐姐就把那话按着奶奶的主意打发他去了。”云秀姐笑道:“他怎么按着我的主意打发去了呢?”红杏道:“静姐姐说:‘我们奶奶问这里奶奶好。我们二爷没在家。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们奶奶还会了五奶奶来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儿打发了人来说:舅奶奶带了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和这里的姑奶奶寻几丸好药;若有了,奶奶打发人来,只管送在我们奶奶这里。明儿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了去。’”红杏还未说完,胡氏笑道:“嗳哟!这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奶奶’‘爷爷’的一大堆。”云秀姐笑道:“怨不得你不懂,这是四五门子的话呢。”说着,又向红杏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说的齐全,不像他们扭扭捏捏蚊子似的。嫂子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随手使的这几个丫头老婆之外,我就怕和别人说话:他们必定把一句话拉长了,作两三截儿,咬文嚼字,拿着腔儿,哼哼唧唧 分卷阅读84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的。急的我冒火,他们那里知道我们静儿先也是这么着,我就问着他:难道必定装蚊子哼哼就算美人儿了说了几遭儿才好些儿了。”胡静笑道:“都像你泼辣货才好。”云秀姐道:“这个丫头就好。刚才这两遭说话虽不多,口角儿就很剪断。”说着,又向红杏笑道:“明儿你伏侍我罢,我认你做干女孩儿。我一调理,你就出息了。” 红杏听了,“扑哧”一笑。云秀姐道:“你怎么笑你的意思是笑话我年轻,比你能大几岁,就做你的妈了你做春梦呢!你打听打听,这些人比你大的赶着我叫妈,我还不理呢,今儿抬举了你了。真是狗肉包子上不了席面。”红杏笑道:“我不是笑这个,我笑奶奶认错了辈数儿了。我妈是奶奶的干女孩儿,这会子又认我做干女孩儿!”云秀姐道:“谁是你妈?”胡静笑道:“你原来不认的她他是王存义的女孩儿。”云秀姐听了,十分诧异,因说道:“哦,是他的丫头啊。”又笑道:“王存义两口子,都是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我成日家说,他们倒是配就了的一对儿:一个‘天聋’,一个‘地哑’。那里承望养出这么个伶俐丫头来!你十几了?”红杏道:“十七岁了。”又问名字。红杏道:“现在取名叫红杏”云秀姐听说,将眉一皱,把头一回,说道:“我去府里说说,你就跟我。” 因说:“嫂子不知道,我和他妈说:‘王存义家的如今事多,也不知这府里谁是谁,你替我好好儿的挑两个丫头我使。’他只管答应着;他饶不挑,倒把他的女孩儿送给别处去。难道跟我必定不好?”胡静笑道:“你可是又多心了。进来在先,你说在后,怎么怨的他妈?”云秀姐也笑道:“既这么着,明儿我和世宝说,叫他再要人,叫这丫头跟我去。可不知本人愿意不愿意?”红杏笑道:“愿意不愿意,我们也不敢说。只是跟着奶奶,我们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儿,也得见识见识。”刚说着,只见赵夫人的丫头来请,云秀姐便辞了胡静去了。红杏自回栖凤院去,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春花因夜间失寝,次日起来迟了,闻得众姐妹都在园中做一起吃米糕会,恐人笑他痴懒,连忙梳洗了出来。刚到了院中,只见世宝进门,来了便笑道:“好妹妹,你昨儿告了我了没有叫我悬了一夜的心。”春花便回头叫丽鹃:“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纱屉子,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一面说,一面又往外走。世宝见他这样,还认作是昨日晌午的事,那知晚间的这件公案还打恭作揖的。春花正眼儿也不看,各自出了院门,一直找别的姐妹去了。世宝心中纳闷,自己猜疑:“看起这样光景来,不像是为昨儿的事。但只昨日我回来的晚了,又没有见她,再没有冲撞他的去处儿了。”一面想,一面由不得随后跟了来。 只见张敏梅花正在那边看鹤,见春花来了,三个一同站着说话儿。又见世宝 来了,梅花便笑道:“世宝哥哥身上好了我整整的三天没见你了。”世宝笑道:“妹妹,我前儿还在大嫂子跟前问你呢。”梅花道:“世宝哥哥,你往这里来,我和你说话。”世宝听说,便跟了他,离了张敏和春花两个,到了一棵石榴树下。梅花因说道:“这几天,老爷没叫你吗?”世宝笑道:“没有叫。”梅花道:“昨儿我恍惚听见说,老爷叫你出去来着。”世宝笑道:“那想是别人听错了,并没叫我。”梅花又笑道:“这几个月,我又攒下有十来吊钱了。你还拿了去,明儿出门逛去的时候,或是好字画,好轻巧玩意儿,替我带些来。”世宝道:“我这么逛去,城里城外大廊大庙的逛,也没见个新奇精致东西,总不过是那些金、玉、铜、磁器,没处撂的古董儿,再么就是绸缎、吃食、衣服了。”梅花道:“谁要那些作什么!像你上回买的那柳枝儿编的小篮子儿,竹子根儿挖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子儿,就好了,我喜欢的了不的。谁知他们都爱上了,都当宝贝儿似的抢了去了。”世宝笑道:“原来要这个。这不值什么,拿几吊钱出去给小子们,管拉两车来。”梅花道:“小厮们知道什么你拣那有意思儿又不俗气的东西,你多替我带几件来,我还像上回的鞋做一双你穿,比那双还加工夫,如何呢?” 世宝笑道:“你提起鞋来,我想起故事来了:一回穿着,可巧遇见了老爷,老爷就不受用,问:‘是谁做的?’我那里敢提妹妹,我就回说是前儿我的生日舅母给的。老爷听了是舅母给的,才不好说什么了。半日还说:‘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践绫罗,做这样的东西。’我回来告诉了梅香,梅香说:‘这还罢了,王姨娘气的抱怨的了不得:正经亲兄弟,鞋塌拉袜塌拉的没人看见,且做这些东西!’”梅花听说,登时沉下脸来,道:“你说,这话糊涂到什么田地!怎么我是该做鞋的人么杨世元难道没有分例的衣裳是衣裳,鞋袜是鞋袜,丫头老婆一屋子,怎么抱怨这些话给谁听呢!我不过闲着没事作一双半双,爱给那个哥哥兄弟,随我的心,谁敢管我不成这也是他瞎气。”世宝听了,点头笑道:“你不知道,他心里自然又有个想头了。” 梅花听说,一发动了气,将头一扭,说道:“连你也糊涂了!他那想头,自然是有的。不 分卷阅读85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过是那阴微下贱的见识。他只管这么想,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姐妹弟兄跟前,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论理我不该说他,但他忒昏愦的不像了!还有笑话儿呢:就是上回我给你那钱,替我买那些玩的东西,过了两天,他见了我,就说是怎么没钱,怎么难过。我也不理。谁知后来丫头们出去了,他就抱怨起我来,说我攒的钱为什么给你使,倒不给杨世元使呢!我听见这话,又好笑又好气。我就出来往太太跟前去了。”正说着,只见张敏那边笑道:“说完了来罢。显见的是哥哥妹妹了,撂下别人,且说体己去。我们听一句儿就使不得了?”说着,梅花世宝二人方笑着来了。 世宝因不见了春花,便知是他躲了别处去了。想了一想:“索性迟两日,等他的气息一息再去也罢了。”因低头看见许多凤仙花,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因叹道:“这是他心里生了气,也不收拾这花儿来了。等我送了去,明儿再问着他。”说着,只见张敏约着他们往后头去。世宝道:“我就来。”等他二人去远,把那花儿兜起来,登山渡水,过树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和春花葬桃花的去处。 将已到了花冢,犹未转过山坡,只听那边有呜咽之声,一面数落着,哭的好不伤心。世宝心下想道:“这不知是那屋里的丫头,受了委屈,跑到这个地方来哭?”一面想,一面停住脚步,听他哭道是: 小桥流水绿柳青,落花飘荡自□□。 众人欢乐我独愁,自坐溪边犹如囚。 双亲驾鹤归极乐,思想成病将药喝。 闲来无事埋花骨,同病相惜谁似汝。 正是一面低吟,一面哽咽。边说边哭,悲悲切切,一个人自言自语,世宝只站在哪里细细听来,一时之间觉得声音好耳熟,左右细听,就是叫不上名字来,这是谁呢,也不不好打扰,又想去问问,听她哭的越来越伤心了。心里越发作急。那边哭的自己伤心,却不道这边听的早已疾倒了。 要知端详,下回分解。 第29章 春花只因昨夜荷露不开门一事,错疑在世宝身上。次日又可巧遇见张敏和世宝等人一起在玩耍,越发悲伤,正在一腔无明未曾发泄,又勾起伤春愁思,因把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伤己,哭了几声,便随口念了几句。不想世宝在山坡上听见,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又听到“年年花落又花开,独我一人将花埋”、“孤身一人无伙伴,心伤却述谁人前。”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春花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春花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张敏、白苇、梅香等,亦可以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张敏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呢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将来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因此一而二二而□□复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时此际如何解释这段悲伤!正是: 花红不过百日艳,天下那有席不散。 那春花正自伤感,忽听山坡上也有悲声,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痴病,难道还有一个痴的不成?”抬头一看,见是世宝,春花便啐道:“呸!我打量是谁,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刚说到“短命”二字,又把口掩住,长叹一声,自己抽身便走。 这里世宝悲恸了一回,见春花去了,便知春花看见他躲开了,自己也觉无味。 抖抖土起来,下山寻归旧路,往栖凤院来。可巧看见春花在前头走,连忙赶上去, 说道:“你且站着。我知道你不理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以后撩开手。”春花回头见是世宝,待要不理他,听他说只说一句话,便道:“请说。”世宝笑道:“两句话,说了你听不听呢?”春花听说,回头就走。世宝在身后面叹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春花听见这话,由不得站住,回头道:“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世宝道:“嗳!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玩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收拾的干干净净收着,等着姑娘回来。一个桌子上吃饭,一个床儿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替丫头们都想到了。我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别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里,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倒把外四路儿的什么‘张敏姐姐’‘云秀姐姐’的放在心坎儿上。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妹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我隔母的我也和你是独出,只怕你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一番心,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哭起来。 那时春花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光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低头不语。世宝见这般形象,遂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任凭我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就有一二分错处,你或是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几句,打我几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儿,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就是死了也是个 分卷阅读86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生,还得你说明了原故,我才得托生呢!” 春花听了这话,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便说道:“你既这么说, 为什么我去了,你不叫丫头开门呢!”世宝诧异道:“这话从那里说起我要是这么着,立刻就死了!”春花啐道:“大清早起‘死’呀‘活’的,也不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呢!”世宝道:“实在没有见你去,就是张敏姐姐坐了一坐,就出来了。”春花想了一想,笑道:“是了:必是丫头们懒怠动,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世宝道:“想必是这个原故。等我回去问了是谁,教训教训他们就好了。”春花道:“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只是论理我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张敏姑娘’来,什么‘莫愁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可就大了。”说着抿着嘴儿笑。世宝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二人正说话,见丫头来请吃饭,遂都往前头来了。赵夫人见了春花,因问道: “大姑娘,你吃那太医的药可好些?”春花道:“也不过这么着。老太太还叫我 吃赵大夫的药呢。”世宝道:“太太不知道:春花妹妹是内症,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点儿风寒;不过吃两剂煎药,疏散了风寒,还是吃丸药的好。”赵夫人道:“前儿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世宝道:“我知道那些丸药,不过叫他吃什么百花玉露丸。”赵夫人道:“不是。”世宝又道:“十全大补丸左归,右归再不就是八味地黄丸?”赵夫人道:“都不是。我只记得有个‘救苦丸’两个字的。”世宝拍手笑道:“从来没听见有个什么‘救苦丸’!若有了‘救苦丸’,自然有‘救难丸’了!”说的满屋里人都笑了。张敏抿嘴笑道:“想是养心丹。”赵夫人笑道:“是这个名儿。如今我也糊涂了。”世宝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救苦’‘救难’支使糊涂了。”赵夫人道:“扯你娘的屁话!又欠你老子捶你了。”世宝笑道:“我老子再不为这个捶我。” 赵夫人又道:“既有这个名儿,明儿就叫人买些来吃。”世宝道:“这些药都是不中用的。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赵夫人道:“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世宝笑道:“当真的呢。我这个方子比别的不同,那个药名儿也古怪,一时也说不清,只讲那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不足。人型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诸如此类的药不算为奇,只在群药里算。那为君的药,说起来,唬人一跳!前年张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给了他这方子。他拿了方子去,又寻了二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银子,才配成了。太太不信,只问张敏姐姐。”张敏听说,笑着摇手儿说道:“我不知道,也没听见。你别叫姨娘问我。”赵夫人笑道:“到底是张敏丫头好孩子,不撒谎。”世宝站在当地,听见如此说,一回身把手一拍,说道:“我说的倒是真话呢,倒说撒谎!”口里说着,忽一回身,只见春花坐在张敏身后抿着嘴笑,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他。 云秀姐因在里间屋里看着人放桌子,听如此说,便走来笑道:“世宝弟不是撒谎,这倒是有的。前日张大爷亲自和我来寻珍珠,我问他做什么,他说配药。他还抱怨说:‘不配也罢了,如今那里知道这么费事!’我问:‘什么药?’他说是世宝弟说的方子,说了多少药,我也不记得。他又说:‘不是我就买几颗珍珠了,只是必要头上戴过的,所以才来寻几颗。要没有散的花儿,就是头上戴过的拆下来也使得。过后儿我拣好的再给穿了来。’我没法儿,只得把两枝珠子花儿现拆了给他。还要一块三尺长、上用的大红纱,拿乳钵研了面子呢。”云秀姐说一句,世宝念一句佛。云秀姐说完了,世宝又道:“太太打量怎么着这不过也是将就罢咧。正经按方子,这珍珠宝石是要在古坟里找,有那古时富贵人家儿装裹的头面拿了来才好。如今那里为这个去刨坟掘墓所以只是活人带过的也使得。”赵夫人听了道:“阿弥陀佛,不当家花拉的!就是坟里有,人家死了几百年,这会子翻尸倒骨的,作了药也不灵啊。” 世宝因向春花道:“你听见了没有难道二姐姐也跟着我撒谎不成?”脸望着春花说,却拿眼睛瞟着张敏。春花便拉赵夫人道:“舅母听听,张敏姐姐不替他圆谎,他只问着我!”赵夫人也道:“世宝很会欺负你妹妹。”世宝笑道:“太太不知道这个原故。张敏姐姐先在家里住着,张大哥的事他也不知道,何况如今在里头住着呢自然是越发不知道了。春花妹妹才在背后,以为是我撒谎,就羞我。” 正说着,见杨母房里的丫头找世宝和春花去吃饭。春花也不叫世宝,便起身带 着那丫头走。那丫头说:“等着世宝爷一块儿走啊。”春花道:“他不吃饭,不和咱们走,我先走了。”说着,便出去了。世宝道:“我今儿还跟着太太吃罢。”赵夫人道:“罢罢,我今儿吃斋,你正经吃你的去罢。”世宝道:“我也跟着吃斋。”说着,便叫那丫头:“去罢。”自己跑到桌子上坐了。赵夫人向张敏等笑道:“你们只管吃 分卷阅读87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你们的,由他去罢。”张敏因笑道:“你正经去罢。吃不吃,陪着春花妹妹走一趟,他心里正不自在呢。何苦来?”世宝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 一时吃过饭,世宝一则怕杨母惦记,二则也想着春花,忙忙的要茶漱口。梅花芙蓉都笑道:“二哥哥,你成日家忙的是什么吃饭吃茶也是这么忙碌碌的。”张敏笑道:“你叫他快吃了瞧春花妹妹去罢。叫他在这里胡闹什么呢?”世宝吃了茶便出来,一直往西院来。可巧走到云秀姐儿院前,只见云秀姐儿在门前站着,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看着十来个小厮们挪花盆呢。见世宝来了,笑道:“你来的好,进来,进来,替我写几个字儿。”世宝只得跟了进来。到了房里,云秀姐命人取过笔砚纸来,向世宝道:“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各色上用纱一百匹,金项链四条。”世宝道:“这算什么又不是帐,又不是礼物,怎么个写法儿?”云秀姐儿道:“你只管写上,横竖我自己明白就罢了。”世宝听说,只得写了。云秀姐一面收起来,一面笑道:“还有句话告诉你,不知依不依你屋里有个丫头叫红杏的,我要叫了来使唤,明儿我再替你挑一个,可使得么?”世宝道:“我屋里的人也多的很,姐姐喜欢谁,只管叫了来,何必问我?”云秀姐笑道:“既这么着,我就叫人带他去了。”世宝道:“只管带去罢。”说着要走。云秀姐道:“你回来,我还有一句话呢。”世宝道:“老太太叫我呢,有话等回来罢。” 说着,便至杨母这边。只见都已吃完了饭了。杨母因问道:“跟着你娘吃了什么好的了?”世宝笑道:“也没什么好的,我倒多吃了一碗饭。”因问:“春花姑娘在那里?”杨母道:“里头屋里呢。”世宝进来,只见地下一个丫头吹熨斗,炕上两个丫头打粉线,春花弯着腰拿剪子裁什么呢。世宝走进来,笑道:“哦!这是做什么呢才吃了饭,这么控着头,一会子又头疼了。”春花并不理,只管裁他的。有一个丫头说道:“那块绸子角儿还不好呢,再熨熨罢。”春花便把剪子一撂,说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世宝听了,自是纳闷。只见张敏、梅花等也来了,和杨母说了一回话,张敏也进来问:“妹妹做什么呢?”因见春花裁剪,笑道:“越发能干了,连裁铰都会了。”春花笑道:“这也不过是撒谎哄人罢了。”张敏笑道:“我告诉你个笑话儿,才刚为那个药,我说了个不知道,世宝兄弟心里就不受用了。”春花道:“理他呢,过会子就好了。”世宝向张敏道:“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没人,你抹骨牌去罢。”张敏听说,便笑道:“我是为抹骨牌才来么?”说着便走了。春花道:“你倒是去罢,这里有老虎,看吃了你!”说着又裁。世宝见他不理,只得还陪笑说道:“你也去逛逛,再裁不迟。”春花总不理。世宝便问丫头们:“这是谁叫他裁的?”春花见问丫头们,便说道:“凭他谁叫我裁,也不管二爷的事。”世宝方欲说话,只见有人进来,回说“外头有人请呢”。世宝听了,忙撤身出来。春花向外头说道:“阿弥陀佛,赶你回来,我死了也罢了!” 世宝来到外面,只见钟明说:“伍大爷家请。”世宝听了,知道是昨日的话, 便说:“要衣裳去。”就自己往书房里来。钟明一直到了二门前等人,只见出来了一个老婆子,钟明上去说道:“世宝爷在书房里等出门的衣裳,你老人家进去带个信儿。”那婆子啐道:“呸!放你娘的屁!世宝如今在园里住着,跟他的人都在园里,你又跑了这里来带信儿了!”钟明听了笑道:“骂的是,我也糊涂了!”说着,一径往东边二门前来。可巧门上小厮在甬路底下踢球,钟明将原故说了,有个小厮跑了进去,半日才抱了一个包袱出来,递给钟明。回到书房里,世宝换上,叫人备马,只带着钟明、詹平、涂瑞、王华四个小厮去了。 一径到了伍仁门口,有人报与伍仁,出来迎接进去。只见张伟早已在那里 久候了,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们,并唱小旦的小玉,飘香院的□□月儿。大家 都见过了,然后吃茶。世宝擎茶笑道:“前儿说的‘幸与不幸’之事,我昼夜悬想,今日一闻呼唤即至。”伍仁笑道:“你们令姑表弟兄倒都心实。前日不过是我的设辞,诚心请你们喝一杯酒,恐怕推托,才说下这句话。谁知都信了真了。”说毕,大家一笑。然后摆上酒来,依次坐定。伍仁先叫唱曲儿的小厮过来递酒,然后叫月儿也过来敬三钟。那张伟三杯落肚,不觉忘了情,拉着玉儿的手笑道:“你把那体己新鲜曲儿唱个我听,我喝一坛子,好不好?”玉儿听说,只得拿起琵琶来,唱道: 两个风流人啊,你呀爱她,他也爱她,想着你来我去互相不舍真是难得啊。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 唱毕,笑道:“你喝一坛子罢了。”张伟听说,笑道:“不值一坛,再唱好的来。” 世宝笑道:“听我说罢:这么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喝一大海,发一个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给人斟酒。”伍仁小玉等都道:“有理, 分卷阅读88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有理。”世宝拿起海来,一气饮尽,说道:“如今要说‘悲’‘愁’‘喜’‘乐’ 四个字,却要说出‘女’来,还要注明这四个字的原故。说完了,喝满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薛蟠不等说完,先站起来拦道:“我不来,别算我。这竟是玩我呢!”月儿也站起来,推他坐下,笑道:“怕什么这还亏你天天喝酒呢,难道连我也不及我回来还说呢。说是了罢,不是了不过罚上几杯,那里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乱令,倒喝十大海,下去斟酒不成?”众人都拍手道:“妙!”张伟听说无法,只得坐了。 听世宝说道:“女孩悲,空度岁月度芳菲。女孩愁,独自空眠卧枕头。女孩喜,天天绫罗换新衣。女孩乐,闲步花间看春色。”众人听了,都说道:“好!”张伟独扬着脸,摇头说:“不好,该罚。”众人问:“如何该罚?”张伟道:“他说的我全不懂,怎么不该罚?”月儿便拧他一把,笑道:“你悄悄儿的想你的罢。回来说不出来,又该罚了。”于是拿琵琶听世宝唱道: 春来红豆地里种,开花结果豆子红。独窝布衾冷似铁,难眠辗转反侧。脑子里如乱麻,想美人心似油煎。展不开的眉头,空思念:呀!有如细细冬雨延绵不断。唱完,大家齐声喝彩,独张伟说:“没板儿。”世宝饮了满杯,便拈起一片梨来,说道:“‘红豆寄相思’。”完了令。 下该伍仁,说道:“女子喜,嫁了风流成龙婿。女子乐,三两个捉虾下河。 女子悲,独自一人望门楣。女子愁,春恨花落玩秀球。”说毕,端起酒来,唱道: 你是漂亮,我多情,真是天生一对好成亲,羡慕神仙也思凡。说不完风流万种,道不完离愁别恨,海誓山盟过耳忘。!唱完,饮了满杯,说道:“‘悲世态’。”完。 下该月儿,月儿便说道:“女子悲,何时才得不受累?”张伟笑道:“我的儿,有你张大爷在,你怕什么?”众人都道:“别混他,别混他!”月儿又道:“女子愁,怎么才脱这青楼?”张伟道:“前儿我见了你妈,还嘱咐他,我要把你买出来呢。”众人都道:“再多说的,罚酒十杯!”张伟连忙自己打了一个嘴巴子,说道:“没耳性,再不许说了。”月儿又说:“女子喜,夏时浣衣向小溪。女子乐,乘舟湖心来摘荷。”说完,便唱道: 春花开放蝴蝶来,飞舞花间把蜜采,都道花香招蜂蝶,却是蜂蝶自己来。蝶爱花也花爱蝶,飞舞从中不停歇。 唱毕,饮了满杯,说道:“‘蝶恋花’。”令完,下该张伟。 张伟道:“我可要说了:女孩悲——”说了,半日不见说底下的。伍仁笑道: “悲什么快说。”张伟登时急的眼睛铃铛一般,便说道:“女孩悲——”又咳嗽了两声,方说道:“女孩悲,出门就遇众土匪。”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张伟道:“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孩出门就遇到土匪了,还不悲伤?”众人 笑的弯着腰说道:“你说的是!快说底下的罢。”张伟瞪了瞪眼,又说道:“女孩愁——”说了这句,又不言语了。众人道:“怎么愁?”张伟道:“闺房藏个冤大头。”众人哈哈笑道:“该罚,该罚!先还可恕,这句更不通了。”说着,便要斟酒。世宝道:“押韵就好。”张伟道:“令官都准了,你们闹什么!”众人听说方罢了。月儿笑道:“下两句越发难说了,我替你说罢。”张伟道:“胡说!当真我就没好的了听我说罢:女孩喜,新婚之夜抱夫婿。”众人听了,都诧异道:“这句何其太雅?”张伟道:“女孩乐,抱着老公只要合”众人听了,都回头说道:“该死,该死!快唱了罢。”张伟便唱道:“一只苍蝇嗡嗡叫。”众人都怔了,说道:“这是个什么曲儿?”张伟还唱道:“两个苍蝇嗡嗡嗡。”众人都道:“罢,罢,罢!”张伟道:“爱听不听,这是新鲜曲儿,叫做‘哼哼韵’儿,你们要懒怠听,连酒底儿都免了,我就不唱。”众人都道:“免了罢,倒别耽误了别人家。” 于是小玉说道:“女儿悲,天涯何处得身归。女儿愁,柴米更无那来油。女 儿喜,身坐轿子被抬起。女儿乐,一家团圆聚和合。”说毕,唱道: 容貌娇媚天生成,身段婀娜迷死人,风流公子把丢了魂,神魂颠倒踏破门。 唱毕,饮了满杯,笑道:“这诗词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见了一副对子,只记得这句,可巧席上还有这件东西。”说毕,便干了酒,拿起一朵木樨来,念道:“‘天子娇子’。”众人都倒依了完令,张伟又跳起来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 该罚,该罚!这席上并没有娇子,你怎么说起娇子来了?”小玉忙说道:“何曾 有娇子?”张伟道:“你还赖呢!你再说。”小玉只得又念了一遍。张伟道:“这 ‘娇子’可是什么你们只问他!”说毕,指着世宝。世宝没好意思起来,说:“张大哥,你该罚多少?”张伟道:“该罚,该罚!”说着,拿起酒来,一饮而尽。伍仁和小玉等还问他原故,月儿便告诉了出来, 分卷阅读89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小玉忙起身陪罪。众人都道:“不知者不作罪。” 少刻,世宝出席解手,小玉随着出来,二人站在廊檐下,小玉又赔不是。 世宝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攥着她的手,叫他:“闲了往我们那里去。还有一句话问你,也是你们贵班中,有一个叫凤官儿的,他如今名驰天下,可惜我独无缘一见。”小玉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儿。”世宝听说,不觉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初会,却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扇坠解下来,递给小玉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谊。”小玉接了,笑道:“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也罢,我这里也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才系上,还是簇新,聊可表我一点亲热之意。”说毕撩衣,将系小衣儿的一条大红汗巾子解下来递给世宝道:“这汗巾子是天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驸马都蔚给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世宝听说,喜不自禁,连忙接了,将自己一条松花汗巾解下来递给小玉。二人方束好,只听一声大叫:“我可拿住了!”只见张伟跳出来,拉着二人道:“放着酒不喝,两个人逃席出来,干什么快拿出来我瞧瞧。”二人都道:“没有什么。”张伟那里肯依,还是伍仁出来才解开了。复又归坐饮酒,至晚方散。 世宝回至园中,宽衣吃茶,梅香见扇上的坠儿没了,便问他:“往那里去了?”世宝道:“马上丢了。”梅香也不理论。及睡时,见他腰里一条血点似的大红汗巾子,便猜着了□□分,因说道:“你有了好的系裤子了,把我的那条还我罢。”世宝听说,方想起那汗巾子原是梅香的,不该给人。心里后悔,口里说不出来,只得笑道:“我赔你一条罢。”梅香听了,点头叹道:“我就知道你又干这些事了,也不该拿我的东西给那些混帐人哪。也难为你心里没个算计儿!”还要说几句,又恐怄上他的酒来,少不得也睡了。一宿无话。 次日天明方醒,只见世宝笑道:“夜里失了盗也不知道,你瞧瞧裤子上。”梅香低头一看,只见昨日世宝系的那条汗巾子,系在自己腰里了,便知是世宝夜里换的,忙一顿就解下来,说道:“我不希罕这行子,趁早儿拿了去。”世宝见他如此,只得委婉解劝了一回。梅香无法,暂且系上。过后世宝出去,终久解下来,扔在个空箱子里了,自己又换了一条系着。 世宝并未理论。因问起:“昨日可有什么事情?”梅香便回说:“二奶奶打发人叫了小红去了。他原要等你来着,我想什么要紧,我就做了主,打发他去了。” 世宝道:“很是。我已经知道了,不必等我罢了。”梅香又道:“昨儿贵妃打发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镜花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 叫杨德禄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端午儿的节礼也赏了。”说着,命小丫头来,将昨日的所赐之物取出来,却是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一领。世宝见了,喜不自胜,问:“别人的也都是这个吗?”梅香道:“老太太多着一个香玉如意,一个玛瑙枕。老爷、太太、姨太太的,只多着一个香玉如意。你的和张敏姑娘的一样。春花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和数珠儿,别的都没有。大奶奶、二奶奶他两个是每人两匹纱、两匹罗,两个香袋儿,两个锭子药。” 世宝听了,笑道:“这是怎么个原故,怎么春花姑娘的倒不和我的一样,倒是敏姐姐的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梅香道:“昨儿拿出来,都是一分一分的写着签子,怎么会错了呢。你的是在老太太屋里,我去拿了来了的。老太太说了:明儿叫你一个五更天进去谢恩呢。”世宝道:“自然要走一趟。”说着,便叫了丽鹃来:“拿了这个到你们姑娘那里去,就说是昨儿我得的,爱什么留下什么。”丽鹃答应了,拿了去。不一时回来,说:“姑娘说了,昨儿也得了,二爷留着罢。”世宝听说,便命人收了。 刚洗了脸出来,要往杨母那里请安去,只见春花顶头来了,世宝赶上去笑道: “我的东西叫你拣,你怎么不拣?”春花昨日所恼世宝的心事,早又丢开,只顾今日的事了,因说道:“我没这么大福气禁受,比不得张敏姑娘,什么‘金’哪‘石’的,我们不过是个草木人儿罢!”世宝听他提出“金石”二字来,不觉心里疑猜,便说道:“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石,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春花听他这话,便知他心里动了疑了,忙又笑道:“好没意思,白白的起什么誓呢谁管你什么金什么石的!”世宝道:“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说,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有第五个人,我也起个誓。春花道:“你也不用起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世宝道:“那是你多心,我再不是这么样的。”春花道:“昨儿张敏丫头他不替你圆谎,你为什么问着我呢那要是我,你又不知怎么样了!”正说着,只见张敏从那边来 分卷阅读90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了,二人便走开了。 张敏分明看见,只装没看见,低头过去了。到了赵夫人那里,坐了一回,然后到了杨母这边,只见世宝也在这里呢。张敏因往日母亲对赵夫人曾提过“金锁是个道士给的,等日后有石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世宝。昨日见杨贵妃所赐的东西,独他和世宝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幸亏世宝被一个春花缠绵住了,心心念念只惦记着春花,并不理论这事。此刻忽见世宝笑道:“敏姐姐,我瞧瞧你的那香串子呢?”可巧张敏左腕上笼着一串,见世宝问他,少不得褪了下来。 张敏原生的肌肤丰泽,一时褪不下来,世宝在傍边看着雪白的胳膊,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若长在春花姑娘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我没福。”忽然想起“金石”一事来,再看看张敏形容,只见脸若玉面,眼同秋水,唇若涂朱,眉似柳叶,比春花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又呆了。张敏褪下串子来给他,他也忘了接。张敏见他呆呆的,自己倒不好意思的,起来扔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见春花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绢帕笑呢。张敏道:“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春花笑道:“何曾不是在房里来着。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张敏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瞧。”春花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的一声飞了。”口里说着,将手里的绢帕一甩,向世宝脸上甩来,世宝不知,正打在眼上,“嗳哟”了一声。 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30章 世宝正自发怔,不想春花将手帕扔了来,正碰在眼睛上,倒唬了一跳, 问:“这是谁?”春花摇着头儿笑道:“不敢,是我失了手。因为张敏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给他看,不想失了手。”世宝揉着眼睛,待要说什么,又不好说的。 一时云秀姐儿来了。因说起初一日在水月观打醮的事来,约着张敏、世宝、春花等看戏去。张敏笑道:“罢,罢,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不去。云秀姐道:“他们那里凉快,两边又有楼。咱们要去,我头几天先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上打扫了,挂起帘子来,一个闲人不许放进庙去,才是好呢。我已经回了太太了,你们不去,我自家去。这些日子也闷的很了,家里唱动戏,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杨母听说,就笑道:“既这么着,我和你去。”云秀姐听说,笑道:“老祖宗也去敢仔好,可就是我又不得受用了。”杨母道:“到明儿我在正面楼上,你在傍边楼上,你也不用到我这边来立规矩,可好不好?”云秀姐笑道:“这就是老祖宗疼我了。”杨母因向张敏道:“你也去,连你母亲也去;长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觉。”张敏只得答应着。 杨母又打发人去请了张姨妈,顺路告诉赵夫人,要带了他们姊妹去。赵夫人因一则身上不好,二则预备杨贤花有人出来,早已回了不去的;听杨母如此说,笑道:“还是这么高兴。打发人去到园里告诉,有要逛去的,只管初一跟老太太逛去。”这个话一传开了,别人还可已,只是那些丫头们,天天不得出门槛儿,听了这话谁不要去,就是各人的主子懒怠去,他也百般的撺掇了去:因此胡静等都说去。杨母心中越发喜欢,早已吩咐人去打扫安置,不必细说。 单表到了初一这一日,杨少江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那底下执事人等,听见是贵妃做好事,杨母亲去拈香,况是端阳佳节,因此凡动用的物件,一色都是齐全的,不同往日。少时杨母等出来,杨母坐一乘八人大轿,吴氏、云秀姐、张姨妈每人一乘四人轿,张敏、春花二人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梅花、桃花、芙蓉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然后杨母的丫头鱼鹰、鹦鹉、绿梅、翡翠,春花的丫头丽鹃、海鸥、黄鹂,张敏的丫头画眉、梅子,桃花的丫头书香、柑桔,梅花的丫头唐诗、墨汁,芙蓉的丫头水墨、彩秀,张姨妈的丫头双喜、富贵,外带,白苇和丫头青儿,吴氏的丫头青菜、白菜,云秀姐的大女儿的丫头静儿、丽娟、红杏,并赵夫人的两个丫头杨梅、彩霞,也跟了云秀姐儿来。奶妈抱着大姐儿,另在一辆车上。还有几个粗使的丫头,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妈子,并跟着出门的媳妇们,黑压压的站了一街的车。那街上的人见是杨府去烧香,都站在两边观看。那些小门小户的妇女,也都开了门在门口站着,七言八语,指手画脚,就像看那过会的一般。只见前头的全副执事摆开,一位青年公子骑着银鞍白马,彩辔朱缨,在那八人轿前领着那些车轿人马,浩浩荡荡,一片锦绣香烟,遮天压地而来。却是鸦雀无闻,只有车轮马蹄之声。 不多时,已到了水月观门口。只听钟鸣鼓响,早有刘法官执香披衣,带领众道士在路旁迎接。世宝下了马,杨母的轿刚至山门以内,见了本境城隍土地各位泥塑圣像,便命住轿。杨德禄带领各子弟上来迎接。云秀姐儿的轿子却赶在头里先到了,带着玉莹等迎接上来,见杨母下了轿,忙要搀扶。可巧有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儿,拿着个剪筒,照管各处剪蜡花儿,正欲得便且藏出去,不想一 分卷阅读91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头撞在云秀姐儿怀里。云秀姐便一扬手照脸打了个嘴巴,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斤斗,骂道:“小野杂种!往那里跑?”那小道士也不顾拾烛剪,爬起来往外还要跑。正值张敏等下车,众婆娘媳妇正围随的风雨不透,但见一个小道士滚了出来,都喝声叫:“拿,拿!打,打!”杨母听了,忙问:“是怎么了?”杨德禄忙过来问。云秀姐上去搀住杨母,就回说:“一个小道士儿剪蜡花的,没躲出去,这会子混钻呢。”杨母听说,忙道:“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唬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惯了的,那里见过这个势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怜见儿的。他老子娘岂不疼呢。”说着,便叫杨德禄去好生带了来。杨德禄只得去拉了,那孩子一手拿着蜡剪,跪在地下乱颤。杨母命杨德禄拉起来,叫他不用怕,问他几岁了。那孩子总说不出话来。杨母还说:“可怜见儿的!”又向杨德禄道:“德禄哥带他去罢。给他几个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杨德禄答应,领出去了。 这里杨母带着众人,一层一层的瞻拜观玩。外面小厮们见杨母等进入二层山 门,忽见杨德禄领了个小道士出来,叫人:“来带了去,给他几百钱,别难为了他。”家人听说,忙上来领去。杨德禄站在台阶上,因问:“管家在那里?”底下站的小厮们见问,都一齐喝声说:“叫管家!”登时王存义一手整理着帽子,跑进来,到了杨德禄跟前。杨德禄道:“虽然这里地方儿大,今儿咱们的人多,你使的人,你就带了在这院里罢,使不着的,打发到那院里去。把小么儿们多挑几个在这二层门上和两边的角门上,伺候着要东西传话。你可知道不知道今儿姑娘奶奶们都出来,一个闲人也不许到这里来。”王存义忙答应“知道”,又说了几个“是”。杨德禄道:“去罢。”又问:“怎么不见杨光明?”一声未了,只见杨光明从钟楼里跑出来了。杨德禄道:“你瞧瞧,我这里没热,他倒凉快去了!”喝命家人啐他。那小厮们都知道杨德禄素日的性子,违拗不得,就有个小厮上来向杨光明脸上啐了一口。杨德禄还瞪着他,那小厮便问杨光明:“爷还不怕热,哥儿怎么先凉快去了?”杨光明垂着手,一声不敢言语。 那杨世仁、杨世芳、杨世高等听见了,不但他们慌了,并杨德官、杨明志、杨世翠等也都忙了,一个一个都从墙根儿底下慢慢的溜下来了。杨德禄又向杨光明道:“你站着做什么还不骑了马跑到家里告诉你娘母子去!老太太和姑娘们都来了,叫他们快来伺候!”杨光明听说,忙跑了出来,一叠连声的要马。一面抱怨道:“早都不知做什么的,这会子寻趁我。”一面又骂小子:“捆着手呢么马也拉不来!”要打发小厮去,又恐怕后来对出来,说不得亲自走一趟,骑马去了。 且说杨德禄方要抽身进来,只见刘道士站在傍边,陪笑说道:“论理,我不比别人,应该里头伺候;只因天气炎热,众位千金都出来了,法官不敢擅入,请爷的示下。恐老太太问,或要随喜那里,我只在这里伺候罢了。”杨德禄知道这刘道士虽然是当杨正宇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封“护国大仙”,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虚幻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为神仙,所以不敢轻慢。二则他又常往两个府里去,太太姑娘们都是见的。今见他如此说,便笑道:“咱们自己人,你又说起这话来。再多说,我把你这胡子还揪了你的呢!还不跟我进来呢。”那刘道士呵呵的笑着,跟了杨德禄进来。 杨德禄到杨母跟前,控身陪笑,说道:“刘爷爷进来请安。”杨母听了,忙道:“请他来。”杨德禄忙去搀过来。那刘道士先呵呵笑道:“无量寿佛!老祖宗一向福寿康宁,众位奶奶姑娘纳福!一向没到府里请安,老太太气色越发好了。”杨母笑道:“老神仙你好?”刘道士笑道:“托老太太的万福,小道也还康健。别的倒罢了,只记挂着世宝,一向身上好前日二月十九,我这里做观音大士的圣诞,人也来的少,东西也很干净,我说请哥儿来逛逛,怎么说不在家?”杨母说道:“果真不在家。”一面回头叫世宝。 谁知世宝解手儿去了,才来,忙上前问:“刘爷爷好?”刘道士也抱住问了好,又向杨母笑道:“哥儿越发发福了。”杨母道:“他外头好,里头弱。又搭着他老子逼着他念书,生生儿的把个孩子逼出病来了。”刘道士道:“前日我在好几处看见哥儿写的字,做的诗,都好的了不得。怎么老爷还抱怨哥儿不大喜欢念书呢依小道看来,也就罢了。”又叹道:“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和当日宇公爷一个样子!”说着,两眼酸酸的。杨母听了,也由不得有些戚惨,说道:“正是呢。我养了这些儿子孙子,也没一个像他爷爷的,就只这世宝还像他爷爷。”那刘道士又向杨德禄道:“当日宇公爷的模样儿,爷们一辈儿的不用说了,自然没赶上;大约连大老爷、二老爷也记不清楚了罢?”说毕,又呵呵大笑道:“前日在一个人家儿,看见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长的倒也好个模样儿。我想着哥儿也该提亲了。要论这小姐的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的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请了示下,才敢提去呢 分卷阅读92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杨母道:“上回有个道士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你如今也讯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儿配的上,就来告诉我。就是那家子穷,也不过帮他几两银子 就完了。只是模样儿性格儿难得好的。” 说毕,只见云秀姐儿笑道:“刘爷爷,我们丫头的寄名符儿,你也不换去,前儿亏你还有那么大脸,打发人和我要鹅黄缎子去!要不给你,又恐怕你那老脸上下不来。”刘道士哈哈大笑道:“你瞧,我眼花了!也没见奶奶在这里,也没道谢。寄名符早已有了,前日原想送去,不承望娘娘来做好事,也就混忘了。还在佛前镇着呢。等着我取了来。”说着,跑到大殿上,一时拿了个茶盘,搭着大红蟒缎经袱子,托出符来。大姐儿的奶妈接了符。张道士才要抱过大姐儿来,只见云秀姐笑道:“你就手里拿出来罢了,又拿个盘子托着!”刘道士道:“手里不干不净的,怎么拿用盘子洁净些。”云秀姐笑道:“你只顾拿出盘子,倒唬了我一跳。我不说你是为送符,倒像和我们化布施来了。”众人听说哄然一笑,连杨德禄也掌不住笑了。杨母回头道:“猴儿,猴儿!你不怕下割舌地狱?”云秀姐笑道:“我们爷儿们不相干。他怎么常常的说我该积阴骘、迟了就短命呢?”刘道士也笑道:“我拿出盘子来,一举两用,倒不为化布施,倒要把哥儿的那块石请下来,托出去给那些远来的道友和徒子徒孙们见识见识。”杨母道:“既这么着,你老人家老天拔地的,跑什么呢,带着他去瞧了叫他进来,就是了。”刘道士道:“老太太不知道,看着小道是八十岁的人,托老太太的福,倒还硬朗;二则外头的人多气味难闻,况且大暑热的天,哥儿受不惯,倘或哥儿中了腌气味,倒值多了。”杨母听说,便世宝玉摘下风尘石来,放在盘内。那刘道士兢兢业业的用蟒袱子垫着,捧出去了。 这里杨母带着众人各处游玩一回,方去上楼。只见杨德禄回说:“刘爷爷送了石来。”刚说着,刘道士捧着盘子走到跟前,笑道:“众人托小道的福,见了哥儿的石,实在稀罕,都没什么敬贺的,这是他们各人传道的法器,都愿意为敬贺之礼。虽不稀罕,哥儿只留着玩耍赏人罢。”杨母听说,向盘内看时,只见也有金璜,也有玉,或有“事事如意”,或有“岁岁平安”,皆是珠穿宝嵌、玉琢金镂,共有三五十件。因说道:“你也胡闹。他们出家人,是那里来的何必这样这断不能收。”刘道士笑道:“这是他们一点敬意,小道也不能阻挡。老太太要不留下,倒叫他们看着小道微薄,不像是门下出身了。”杨母听如此说,方命人接下了。世宝笑道:“老太太,刘爷爷既这么说,又推辞不得,我要这个也无用,不如叫小子捧了这个,跟着我出去散给穷人罢。”杨母笑道:“这话说的也是。”刘道士忙拦道:“哥儿虽要行好,但这些东西虽说不甚稀罕,也到底是几件器皿。若给了穷人,一则与他们也无益,二则反倒遭塌了这些东西。要舍给穷人,何不就散钱给他们呢?”世宝听说,便命:“收下,等晚上拿钱施舍罢。”说毕,刘道士方才退出。 这里杨母和众人上了楼,在正面楼上归坐。云秀姐等上了东楼。众丫头等在西楼轮流伺候。一时杨德禄上来回道:“神前拈了戏,头一本是《白蛇传》。”杨母便问:是什么故事?”杨德禄道:“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第二本是《聊斋狐仙报恩》。”杨母点头道:“倒是第二本也还罢了。神佛既这样,也只得如此。”又问:“第三本?”杨德禄道:“第三本是《吕洞宾飞剑斩黄龙》。”杨母听了,便不言语。杨德禄退下来,走至外边,预备着申表、焚钱粮、开戏,不在话下。 且说世宝在楼上,坐在杨母傍边,因叫个小丫头捧着方才那一盘子东西,将 自己的石带上,用手翻弄寻拨,一件一件的挑与杨母看。杨母因看见有个赤金点翠的麒麟,便伸手拿起来,笑道:“这件东西,好像是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一个的。”张敏笑道:“霍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杨母道:“原来是莫愁有这个。”世宝道:“他这么往我们家去住着,我也没看见?”桃花笑道:“敏姐姐有心,不管什么他都记得。”春花冷笑道:“他在别的上头心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他才是留心呢。”张敏听说,回头装没听见。世宝听见霍莫愁有这件东西,自己便将那麒麟忙拿起来,揣在怀里。忽又想到怕人看见他听是霍莫愁有了,他就留着这件,因此手里揣着,却拿眼睛瞟人。只见众人倒都不理论,惟有春花瞅着他点头儿,似有赞叹之意。世宝心里不觉没意思起来,又掏出来,瞅着春花讪笑道:“这个东西有趣儿,我替你拿着,到家里穿上个穗子你带,好不好?”春花将头一扭道:“我不稀罕。”世宝笑道:“你既不稀罕,我可就拿着了。”说着,又揣起来。 刚要说话,只见杨德禄之妻吴氏和杨光明续娶的媳妇李氏,婆媳两个来了,见过杨母。杨母道:“你们又来做什么,我不过没事来逛逛。”一句话说了,只见人报:“伍将军家有人来了。”原来伍仁家听见杨府在庙里打醮,连忙预备猪羊、香烛、茶食之类,赶来送礼。云秀姐听了,忙赶过 分卷阅读93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正楼来,拍手笑道:“嗳呀!我却没防着这个。只说咱们娘儿们来闲逛逛,人家只当咱们大摆斋坛的来送礼。都是老太太闹的!这又不得预备赏封儿。”刚说了,只见伍家的两个管家女人上楼来了。伍家两个未去,接着王家也有礼来了。于是接二连三,都听见杨府打醮,女眷都在庙里,凡一应远亲近友,世家相与,都来送礼。杨母才后悔起来,说:“又不是什么正经斋事,我们不过闲逛逛,没的惊动人。”因此虽看了一天戏,至下午便回来了。次日便懒怠去。云秀姐又说:“‘打墙也是动土’,已经惊动了人,今儿乐得还去逛逛。”杨母因昨日见刘道士提起世宝说亲的事来,谁知世宝一日心中不自在,回家来生气,嗔着刘道士与他说了亲,口口声声说“从今以后,再不见刘道士了”,别人也并不知为什么原故。二则春花昨日回家,又中了暑。因此二事,杨母便执意不去了。云秀姐见不去,自己带了人去,也不在话下。 且说世宝因见春花病了,心里放不下,饭也懒怠吃,不时来问,只怕他有个好歹。春花因说道:“你只管听你的戏去罢,在家里做什么?”世宝因昨日刘道士提亲之事,心中大不受用,今听见春花如此说,心里因想道:“别人不知道我的心还可恕,连他也奚落起我来。”因此心中更比往日的烦恼加了百倍。要是别人跟前,断不能动这肝火,只是春花说了这话,倒又比往日别人说这话不同,由不得立刻沉下脸来,说道:“我白认得你了!罢了,罢了!”春花听说,冷笑了两声道:“你白认得了我吗我那里能够像人家有什么配的上你的呢!”世宝听了,便走来,直问到脸上道:“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春花一时解不过这话来。世宝又道:“昨儿还为这个起了誓呢,今儿你到底儿又重我一句!我就天诛地灭,你又有什么益处呢?”春花一闻此言,方想起昨日的话来。今日原自己说错了,又是急,又是愧,便抽抽搭搭的哭起来,说道:“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何苦来呢! 我知道昨日刘道士说亲,你怕拦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拿我煞性子!” 原来世宝自幼生成来的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春花耳鬓厮磨,心情相 对,如今稍知些事,又看了些邪书金瓶梅,玉女真经等,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春花者,所以早存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那春花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因你也将真心真意瞒起来,我也将真心真意瞒起来,都只用假意试探,如此“两假相逢,所以误会越大”,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事。即如此刻,世宝的心内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还可恕,难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你不能为我解烦恼,反来拿这个话堵噎我,可见我心里时时刻刻白有你,你心里竟没我了。”世宝是这个意思,只口里说不出来。那春花心里想着:“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金石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人的呢我就时常提这‘金石’,你只管了然无闻的,方见的是待我重,无毫发私心了。怎么我只一提‘金石’的事,你就着急呢可知你心里时时有这个‘金石’的念头。我一提,你怕我多心,故意儿着急,安心哄我。”那世宝心中又想着:“我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你随意,我就立刻因你死了,也是情愿的。你知也罢,不知也罢,只由我的心,那才是你和我近,不和我远。”春花心里又想着:“你只管你就是了。你好,我自然好。你要把自己丢开,只管周旋我,是你不叫我近你,竟叫我远了。” 你道两个人原是一个心,如此看来,却都是多生了枝叶,将那求近之心 反弄成疏远之意了。此皆他二人素昔所存私心,难以备述。如今只说他们外面的形容。 那世宝又听见他说“好姻缘”三个字,越发逆了己意。心里干噎,口里说不出来,便赌气向颈上摘下风尘石来,咬咬牙,狠命往地下一摔,道:“什么劳什子!我砸了你,就完了事了!”偏生那石坚硬非常,摔了一下,竟文风不动。世宝见不破,便回身找东西来砸。春花见他如此,早已哭起来,说道:“何苦来你砸那哑吧东西有砸他的,不如来砸我!” 二人闹着,丽鹃海鸥等忙来解劝。后来见世宝下死劲的砸那玉,忙上来夺,又夺不下来。见比往日闹的大了,少不得去叫梅香。梅香忙赶了来,才夺下来。世宝冷笑道:“我是砸我的东西,与你们什么相干!”梅香见他脸都气黄了,眉眼都变了,从来没气的这么样,便拉着他的手,笑道:“你合妹妹拌嘴,不犯着砸他;倘或砸坏了,叫他心里脸上怎么过的去呢?”春花一行哭着,一行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世宝连梅香不如,越发伤心大哭起来。心里一急,方才吃的香薷饮,便承受不住,“哇”的一声,都吐出来了。丽鹃忙上来用绢帕接住,登时一口一口的,把块绢帕吐湿。海鸥忙上来捶揉。丽鹃道:“虽然生气,姑娘到底也该保重些。才吃了药,好些儿,这会子因和世宝爷拌嘴,又吐出来了;倘或犯了病,世宝爷怎么心里过的去呢?”世宝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春花竟还不 分卷阅读94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如丽鹃呢。又见春花脸红头胀,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不胜怯弱。世宝见了这般,又自己后悔:“方才不该和他较证,这会子他这样光景,我又替不了他。”心里想着,也由不得滴下泪来了。 梅香守着世宝,见他两个哭的悲痛,也心酸起来。又摸着世宝的手冰凉,要劝世宝不哭罢,一则恐世宝有什么委屈闷在心里,二则又恐薄了春花:两头儿为难。正是女儿家的心性,不觉也流下泪来。丽鹃一面收拾了吐的药,一面拿扇子替春花轻轻的扇着,见三个人都鸦雀无声,各自哭各自的,索性也伤起心来,也拿着绢帕拭泪。四个人都无言对泣。还是梅香勉强笑向世宝道:“你不看别的,你看看这石上穿的穗子,也不该和春花姑娘拌嘴呀。”春花听了,也不顾病,赶来夺过去,顺手抓起一把剪子来就铰。梅香丽鹃刚要夺,已经剪了几段。春花哭道:“我也是白效力,他也不稀罕,自有别人替他再穿好的去呢!”梅香忙接了石道:“何苦来!这是我才多嘴的不是了。”世宝向春花道:“你只管铰!我横竖不带他,也没什么。” 只顾里头闹,谁知那些老婆子们见春花大哭大吐,世宝又砸风尘石,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田地儿,便连忙的一齐往前头去回了杨母赵夫人知道,好不至于连累了他们。那杨母赵夫人见他们忙忙的做一件正经事来告诉,也都不知有了什么原故,便一齐进园来瞧。急的梅香抱怨丽鹃:“为什么惊动了老太太、太太?”丽鹃又只当是梅香着人去告诉的,也抱怨梅香。那杨母赵夫人进来,见世宝也无言,春花也无话,问起来,又没为什么事,便将这祸移到梅香丽鹃两个人身上,说:“为什么你们不小心伏侍,这会子闹起来都不管呢?”因此将二人连骂带说教训了一顿。二人都没的说,只得听着。还是杨母带出世宝去了,方才平伏。 过了一日,至初三日,乃是张伟生日,家里摆酒唱戏,杨府诸人都去了。世宝因得罪了春花,二人总未见面,心中正自后悔,无精打彩,那里还有心肠去看戏,因而推病不去。春花不过前日中了些暑溽之气,本无甚大病,听见他不去,心里想:“他是好吃酒听戏的,今日反不去,自然是因为昨儿气着了;再不然他见我不去,他也没心肠去。只是昨儿千不该万不该铰了那风尘石上的穗子。管定他再不带了,还得我穿了他才带。”因而心中十分后悔。那杨母见他两个都生气,只说趁今儿那边去看戏,他两个见了,也就完了,不想又都不去。老人家急的抱怨说:“我这老冤家,是那一世里造下的孽障偏偏儿的遇见了这么两个不懂事的小冤家儿,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真的是俗语儿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几时我闭了眼,断了这口气,任凭你们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他娘的又不咽这口气!”自己抱怨着,也哭起来了。谁知这个话传到世宝春花二人耳内,他二人竟从来没有听见过“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这句俗话儿,如今忽然得了这句话,好似参禅的一般,都低着头细嚼这句话的滋味儿,不觉的潸然泪下。虽然不曾会面,却一个在落泪,一个在对月长吁,正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了。梅香因劝世宝道:“千万不是,都是你的不是。往日家里的小厮们和他的姐姐妹妹拌嘴,或是两口子分争,你要是听见了,还骂那些小厮们蠢,不能体贴女孩儿们的心肠;今儿怎么你也这么着起来了明儿初五,大节下的,你们两个再这么仇人似的,老太太越发要生气了,一定弄的大家不安生。依我劝你,正经下个气儿,赔个不是,大家还是照常一样儿的,这么着不好吗?”世宝听了,不知依与不依。 要知端详,下回分解。 第31章 世宝和春花两个人因为这次吵架以后感觉心里都不是滋味,又放不下脸面去向对方赔礼一直就这么拖着,你不理我,我也不来理你。丽娟看在眼里,就对春花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世宝的脾气,其实心里还是想这姑娘你的,只是一时心急,两个人说话又没说清楚才产生了误会,以至于闹成现在这样,依着我说姑娘就先给他赔个礼。”春花不等丽娟说完啐道:“你这死丫头,胡说,我为什么要去给他赔礼,他为何不来给我先赔礼,那有女孩子去赔礼的,以后传出去,怎么见人,在他面前更把我看得轻淡了。”丽鹃笑道:“你却是不该用剪刀把那石头上的丝穗剪掉,这样把以往的恩情都埋没了,你就是有理也变的没理了,在别人眼里还不说姑娘你冲动任性,蛮横。”春花欲答话,只听院外叫门。丽鹃听了 听,笑道:“这是世宝的声音,看样子是来主动给姑娘道歉来了,你呀一会儿就坡下驴,不要又生出事情来,借此机会正好和解。”春花听了,说:“别去开门,谁想跟他和解!”丽鹃道:“姑娘你就别使小性子了,外面天气这么大,要是把世宝晒出点好歹来,看你怎么在老夫人处相见。” 丽娟口里说着,便出去开门,果然是世宝。一面让他进来,一面笑着说道:“我们姑娘天天在家念叨你呢,你两个就是见面是冤家,不见又牵挂,真是。”世宝笑道:“妹妹这几日身体可好,上次也是我一时冲动,做事不靠 分卷阅读95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考虑才弄的这样。” 丽鹃道:“这几日身体上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整天愁眉不展。”世宝笑道:“我今天就是专门来向她赔不是的。”一面说着,一面进来。只见春花又在床上哭。 那春花本不曾哭,听见世宝来,由不得伤心,止不住滚下泪来。世宝笑着走近床来道:“妹妹身体好些了吗,为何又在哭啼,不知是何烦恼事情惹的?”春花只顾拭泪,并不答应。世宝因便挨在床沿上坐了,一面笑着说道:“上次都是我的不是,不该和你拌嘴,后来惹得你伤心,你也不要在怨我了,你在这里哭别人看见又以为和我拌嘴了,众人来劝时倒显得我两个气量小了。不如你要打就打我出气,想骂就尽管了骂,我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叫我抓鸡,绝不撵狗。”,又把“好妹妹”叫了几十声。春花心里原是再不理世宝的,这会子听见世宝说“说如果别人看见她哭啼又以为两人在拌嘴了。”这一句话,觉得说的也是这么个理,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便哭道:“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花言巧语的来哄我,只当你和我就没认识过。”世宝听了笑道:“咱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如此深厚岂能说不认识就完了?” 春花道:“什么感情深,不深的,只怕是有些人有了新欢,哪里还记得我们。”世宝笑道:“什么新欢,妹妹就是喜欢说笑话。”春花道:“谁跟你说笑话,在说了你和谁好关我什么事情,也和我不相干。”世宝道:“看你说的,什么话,家里就是这么姊妹们,那里又有什么新欢不新欢的,想是妹妹误会了。”春花问道:“那天晚上我来你院子外面敲门为何不开,是什么道理,想是你吩咐丫鬟故意叫她们不开门的,以后我也不会在厚着脸皮去自找没趣了。”世宝只得又把那天张敏半夜来耍,屋里的丫鬟荷露,她们疲乏了有些累,所以使出些小性子来,没想到引起妹妹误会这么大。 春花两眼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气的“嗳”了一声,说不出话来。见世宝别的脸上紫涨,便咬着牙,用指头狠命的在他额上戳了一下子,“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个——”刚说了三个字,便又叹了一口气,仍拿起绢子来擦眼泪。世宝见春花还是气冲冲的不肯原谅,又把那天晚上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解释了好半天;又见春花,自叹自泣:因此自己也急的,不觉掉下泪来。要用绢子揩拭,不想又忘了带来,便用衫袖去擦。春花虽然哭着,却一眼看见他穿着簇绿色纱衫,竟去拭泪,便一面自己拭泪,一面回身将枕上搭的一方绡帕拿起来向世宝怀里一摔,一语不发,仍掩面而泣。世宝见他摔了帕子来,忙接住拭了泪,又挨近前些,伸手拉了她一只手,笑道:“我的头发为这几天和你拌嘴的事情都急白了,你不信近前来看。”春花将手一摔道:“你看你多大的人了,需知道男女有别,叫外人看见,你一个大小伙子,动不动就把人家手来拉着。” 一句话没说完,只听嚷道:“哈哈,两个小冤家!”世宝和春花两个不防,都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云秀姐儿跑进来,笑道:“老夫人,天天在屋里埋怨说你们两个拌嘴,闹的她心里不安,叫我来看看,我说不用看,你们两个过不了三天就会和好的,老夫人说我懒,没的办法我只好来看看,怎么样应了我的口吧,你们两个啊,三天吵嘴三天闹,一边哭一边笑,越长大越像小孩子了”说着,拉了春花就走。春花回头叫丫头们,一个也没有。云秀姐道:“叫丫头们做什么,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一面说,一面拉着就走,世宝在后头跟着。出了园门,到了杨母跟前,云秀姐笑道: “我说他们两个人和好了吧你们不相信,非要我去做和事老,等我走去的时候,世宝正拉着春花的手,两个说私密话呢。我倒成了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了。”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 此时张敏正在这里,那春花只一言不发,挨着杨母坐下。世宝没什么说的,便向张敏笑道:“大哥今天生日,偏偏我身体不争气,生起病来,大哥不知,还要埋怨我不懂事呢,姐姐回去了在哥哥面前帮我带个好。”张敏笑道:“没事你想多了,哥哥听说你这几天身体不好,所以没来打搅,你自己好好休息,保重身体要紧,都是自己家的兄弟,不用这么客气,倒还显得见外了。”世宝又笑道:“姐姐如此说,我心里就安稳多了。”又道:“姐姐怎么不听戏去?”张敏道:“天气这么热,我去了一会,天气太热就回来了。实在受不了。”世宝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讪笑道:“难怪大伙都说姐姐像唐朝的杨贵妃,富贵人就是怕热。”张敏听说,登时红了脸,待要发作,又不好怎么样;回思了一回,脸上越下不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做得杨国忠的!”正说着,可巧小丫头晴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张敏笑道:“张敏姑娘是不是你把我扇子藏起来了,还是还给我吧,你看这么大热的天”张敏,这时候心里正有气,没处发泄指着他厉声说道:“你那只狗眼看见我藏你扇子了,我一直坐在这里动都没动,也来找我要扇子,你刚才和谁一起疯的,你找谁要啊!”说的晴儿跑了。世宝自知又把话说造次了,当着许多人,比才在春花 跟前 分卷阅读96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更不好意思,便急回身,又向别人搭讪去了。 春花听见张敏奚落世宝,心中有些不忿,假意装出笑容,才要搭言,也趁势取个笑儿,不想晴儿因找扇子,张敏又发了两句话,他便改口说道:“张敏姐姐,你喜欢听什么戏下次一起看?”张敏因见春花面上有得意之态,一定是听了世宝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见他问这话,便笑道:“廉颇蔺相如列传,后来廉颇又去负荆请罪”世宝便笑道:“姐姐原来喜欢看这种戏,下次在唱戏的时候我帮你多点些什么三叉口,武松打虎之类的。”张敏笑道:“那可是感谢你的好意了,这么知道疼人,今天也知道疼起我来了一惯的只是疼妹妹,今天怎么又疼起姐姐来。”一句话未说了,世宝春花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云秀姐这些上虽不通,但只看他三人的形景,便知其意,也笑问道:“这么大热的天气赶紧叫丫鬟们准备些西瓜来降降火”众丫鬟,就去吩咐下人准备西瓜来。云秀姐故意用摆手示意道:“没看见那边么”有向春花他们努嘴,世宝春花二人听见这话,越发不好意思了。张敏再欲说话,见世宝十分羞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别人总没解过他们四个人的话来,因此付之一笑。 一时张敏云秀姐去了,春花向世宝道:“你现在知道谁的嘴巴厉害了吧,看你还敢去招惹不招惹了!”世宝正因张敏多心,自己没趣儿,又见春花问着他,越发没好气起来。欲待要说两句,又怕春花多心,说不得忍气,无精打彩,一直出来。 谁知目今盛暑之际,又当早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世宝背着手,到一处,一处鸦雀无声。从杨母这里出来往西,走过了穿堂便是云秀姐的院落。到他院门前,只见院门掩着,知道云秀姐素日的规矩,每到天热,午间要歇一个时辰的,进去不便。遂进角门,来到赵夫人上房里。只见几个丫头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赵夫人在里间凉床上睡着,杨梅坐在傍边捶腿,也斜着眼乱恍。世宝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朵上的坠子一摘。杨梅睁眼,见是世宝,世宝便悄悄的笑道:“你在打瞌睡呢?”杨梅抿嘴儿一笑,摆手叫他出去,仍合上眼。世宝见了她,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赵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牛奶糖掏了一颗出来,向杨梅嘴里一送,杨梅也不睁眼,只管噙了。世宝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和太太把你要来,每天伺候我吧?”杨梅不答。世宝又道:“等太太睡醒了,我就开口说,我要定你了。”杨梅睁开眼,将世宝一推,笑道:“你屋子里那么多美女了,梅香姐姐还伺候不过来你呀,又来这里要我,荷露冬雨她们肯答应,每天只怕吃不完的山西老陈醋,小心打翻了醋坛子。”世宝笑道:“她们是我丫鬟,敢管我的事情,我要谁就要谁,!今天我就中意你了。” 只见赵夫人翻身起来,照杨梅脸上就打了个嘴巴,指着骂道:“就知道勾引爷们,一点不检点!世宝见赵夫人起来,早一溜烟跑了。这里 杨梅半边脸火热,一声不敢言语。登时众丫头听见赵夫人醒了,都忙进来。赵夫 人便叫:“杨梅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杨梅听说要敢她们出去,赶忙跪下说道,夫人要打要骂只管责罚,不要赶我出去,我跟了夫人十几年。请看小人这点情分饶了我吧!”赵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子,今忽见杨梅和世宝在哪里窃窃私语,便误会是杨梅在勾引世宝,她这人平生最恨的就是□□,所以气忿不过,打了一下子,骂了几句。虽杨梅苦求也不肯收留,到底叫了杨梅的母亲杨老媳妇儿领出去了。那杨梅含羞忍辱的出去,不在话下。 且说世宝见赵夫人醒了,自己没趣,忙进梧桐园来。只见赤日当天,树阴匝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刚到了葡萄架,只听见有人哽噎之声。世宝心中疑惑,便站住细听,果然那边架下有人。此时正是五月,那葡萄叶茂盛之际,世宝悄悄的隔着药栏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腾下,手里拿着根别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世宝心中想道:“难道这也是个痴丫头,又像春花来葬花不成?”因又自笑道:“若真也葬花,可谓‘东施效颦’了,不但不为新奇,而且更是可厌。”想毕,便要叫那女子说:“你不用跟着王姑娘学了。”话未出口,幸而再看时,这女孩子面生,不是个侍儿,倒像是那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里头的一个,却辨不出他是生、旦、净、丑那一个脚色来。世宝把舌头一伸,将口掩住,自己想道:“幸而不曾造次。上两回皆因造次了,春花也生气,张敏也多心。如今再得罪了他们,越发没意思了。”一面想,一面又恨不认得这个是谁。再留神细看,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春花之态。世宝早又不忍弃他而去,只管痴看。 只见他虽然用金簪画地,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画字。世宝拿眼随着簪子的起落,一直到底,一画、一点、一勾的看了去,。自己又在手心里拿指头按着他方才下笔的规矩写了,猜是个什么字。写成一想,原来就是个葡萄藤的“葡”字。世宝想道: 分卷阅读97 风尘红衣 作者:牧羊的小男孩 “必定是他也要做诗填词,这会子见了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两句,一时兴至,怕忘了,在地下画着推敲,也未可知。且看他底下再写什么。”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见那女孩子还在那里画呢。画来画去,还是个“匍”字;再看,还是个“匍”字。里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画完一个“匍”又画一个“匍”,已经画了有几十个。外面的不觉也看痴了,两个眼睛珠儿只管随着簪子动,心里却想:“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说不出的心事,才这么个样儿。外面他既是这个样儿,心里还不知怎么熬煎呢看他的模样儿这么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煎呢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 却说伏中阴晴不定,片云可以致雨,忽然凉风过处,飒飒的落下一阵雨来。世宝看那女孩子头上往下滴水,把衣裳登时湿了。世宝想道:“这是下雨了,他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说道:“不用写了,你看身上都湿了。”那女孩子听说,倒唬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花外一个人叫他“不用写了”。一则世宝脸面俊秀,二则花叶繁茂,上下俱被枝叶隐住,刚露着半边脸儿:那女孩子只当也是个丫头,再不想是世宝,因笑道:“多谢姐姐提醒了我。难道姐姐在外头有什么遮雨的?”一句提醒了世宝,“嗳哟”了一声,才觉得浑身冰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也都湿了。说:“不好!”只得一气跑回栖凤院去了。心里却还记挂着那女孩子没处避雨。 原来明日是端阳节,那文官等十二个女孩子都放了学,进园来各处玩耍。可巧小生玉儿和两个女孩子,正在栖凤院和梅香玩笑,被雨阻住,大家堵了沟, 把水积在院内,拿些绿头鸭、花彩鸳鸯,捉的捉,赶的赶,缝了翅膀,放在 院内玩耍,将院门关了。梅香等都在游廊上嘻笑。世宝见关着门,便用手扣门,里面诸人只顾笑,那里听见。叫了半日,拍得门山响,里面方听见了。料着世宝这会子再不回来的,梅香笑道:“谁这会子叫门没人开去。”世宝道:“是我。”清风道:“是张敏姑娘的声音。”冬雨道:“胡说,张敏姑娘这会子做什么来?”梅香道:“等我隔着门缝儿瞧瞧,可开就开,别叫他淋着回去。”说着,便顺着游廊到门前往外一瞧,只见世宝淋得雨打鸡一般。梅香见了,又是着忙,又是好笑,忙开了门,笑着弯腰拍手道:“那里知道是爷回来了!你怎么大雨里跑了来?” 世宝一肚子没好气,满心里要把开门的踢几脚。方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们,便一脚踢在肋上。梅香“嗳哟”了一声。世宝还骂道:“下流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越发拿着我取笑儿了!”口里说着,一低头见是梅香哭了,方知踢错了。忙笑道:“嗳哟!是你来了!踢在那里了?”梅香从来不曾受过一句大话儿的,今忽见世宝生气踢了他一下子,又当着许多人,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一时置身无地。待要怎么样,料着世宝未必是安心踢他,少不得忍着说道:“没有踢着,还不换衣裳去呢!”世宝一面进房解衣,一面笑道:“我长了这么大,头一遭儿生气打人,不想偏偏儿就碰见你了。”梅香一面忍痛换衣裳,一面笑道:“我是个起头儿的人,也不论事大事小,是好是歹,自然也该从我起。但只是别说打了我,明日顺了手,只管打起别人来。”世宝道:“我才也不是安心。”梅香道:“谁说是安心呢!素日开门关门的都是小丫头们的事,他们是憨皮惯了的,早已恨的人牙痒痒。他们也没个怕惧,要是他们,踢一下子唬唬也好。刚才是我淘气,不叫开门的。” 说着,那雨已住了,玉儿和两个丫头也早去了。梅香只觉肋下疼的心里发闹,晚饭也不曾吃。到晚间脱了衣服,只见肋上青了碗大的一块,自己倒唬了一跳,又不好声张。一时睡下,梦中作痛,由不得“嗳哟”之声从睡中哼出。世宝虽说不是安心,因见梅香懒懒的,心里也不安稳。半夜里听见梅香“嗳哟”,便知踢重了,自己下床来,悄悄的秉灯来照。刚到床前,只见梅香嗽了两声,吐出一口痰来,嗳哟一声,睁眼见了世宝,倒唬了一跳,道:“作什么?”世宝道:“你梦里‘嗳哟’,必是踢重了。我瞧瞧。”梅香道:“我头上发晕,嗓子里又腥又甜,你倒照一照地下罢。”世宝听说,果然持灯向地下一照,只见一口鲜血在地。世宝慌了,只说:“了不得了!”梅香见了,也就心冷了半截。 要知端的,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