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天影》 分卷阅读1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楔子.『纤尘』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传说上古苍茫天地间,未知是何时诞生了这一块远古大陆,四周是碧色的大海,惊涛拍岸。视野外围是一片茫茫的雾霭,无止境地蔓延向远方。大陆四分,东多平原,南多沃土,西多山崖,北多戈壁。远古万千神兽,仅有四方驻守于此,四象各分居东南西北四方。 白泽、鹓鶵、讹诞、九婴四象神兽守护其一方水土。白泽神兽居东,羊面狮姿,知天下事,守东方水土;鹓鶵神兽居南,五凤之一,瑞鸟庇民,守南方水土;讹诞神兽居西,人面能言,其状若兔,守西方水土;九婴神兽居北,龙有九头,能吐水火,守北方水土。 亦不知是何处传来的神兽长鸣,引得天地轰鸣,流星陨落,恍惚间仿佛是应龙盘旋于天地,鹓鶵翱翔,九婴咆哮,白泽腾飞,讹诞长鸣,向天归去。刹时大地震荡,南方大陆架西移,临北形成蜿蜒高地,东部平原大陆架分裂,引入海水汇聚成河流,北部内陆分层,形成天然的沙漠化戈壁,由此衍生四国,各统一方。 东梁毗海,奉神兽白泽。 南玥岭南,奉神兽鹓鶵。 西泽毗山,奉神兽讹诞。 北漠统疆,奉神兽九婴。 大陆的异动引发陆地底层的天象变化,冥界天地乌云密布泛着红光,不知是何物搅起忘川河水的漩涡,倒映着三张陌生的面孔…… 那大约是在五百年前,远古的冥地忘川,一片彼岸徜徉。 清澈的忘川河水流过彼岸,待到春夏之交,河岸边是一片似纷纷白雪的春彼岸;夏日春彼岸凋谢,忘川河岸又覆着青叶;再到夏秋之交,河岸是一片妖娆的血色花海,秋彼岸映衬着忘川盛放;待到冬日,又是一片绿荫。 花开叶落,叶生花枯。 年年岁岁不相见,生生世世两相错…… 冥界有灵,彼岸衍生了花妖曼珠,和叶妖沙华,二者相生相克,相爱而不能相见。那个血色彼岸徜徉的花季,他们相遇了,换来的却是忘川的一场劫难。天帝震怒,他们的魂魄和记忆,被各自打散成七块碎片,撵入凡尘…… 被撵入凡尘的,还有忘川河畔三生石的一缕魂魄。 千百年后的这片远古大陆上,有些许年迈老者偶尔提起这个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久远故事。又有老者说,上一世轮回已了,这一世的轮回,将要出现在那鹓鶵大地上,那又将是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 分分合合奈何缘生缘灭;缘尽不散道是缘分不灭。 最后,留下了掌心泪花,一瞬零落成云烟,消失在忘川河畔…… 梦醒时分,只听得那两三句只言片语。 他说,『秋彼岸盛放的时节到了,我想,我也该去了……』 她却道,『走过花开花落,弹指间的似水流年,我还是忘不了你。生生世世轮回里,斩不断的缘劫,仿佛是黄粱一梦,而我孑然一身,只剩下那思不尽的时光。』 ☆、青影 · 第一章 『藜安』 青影 第一章 『藜安』 『岁月清浅,往事如斯。忘却前尘,难断前路。回首顾盼,一生执念』 1 白昼的微茫,敲开了黑暗的隅谷的大门,水面一丝|不挂,一切都像是被从混沌边缘中拉回来的,寂静而无声。远处山涧的缕缕青烟与氤氲的薄雾会散、融合,一片黛瓦粉墙在这迷茫中若隐若现。 三月的藜安,弥漫着杏花的香气。随处可见的杏树,点缀着藜安镇,含苞待放的花朵,陶醉在早春的气息中。 “小姐,我们该回家了!”一个白衣素服的女孩在街上追赶着,微风带起了她腰间裙摆上的飘带,发髻间的银铃簪叮叮作响。 前头奔跑着的那个女孩一席碧色的襦裙,及腰的长发一半挽着发髻,黝黑都发丝间有着些许珠钗,头顶挽起的发髻一侧插着碧血璃珠凰影簪,与腰襟上的琉璃玉珮相得益彰。她像是灵动的水波,系着琉璃珮的墨绿襟带随着她的发丝在风中舞动,透露着初春的欢愉。 “好容易从府里头溜出来,这么早就回去,岂不吃亏!“她回头笑着,一转身却撞上了一个推车卖鱼的老者。独轮木车翻了,一条条鲜活的鱼从车上的竹篓中跳出,散落一地,在地上翻滚跳跃,闪烁着鱼肚白。 “这……这可是我今早才打上的鱼啊……”老者无奈道。 女孩摸摸鬓边的头发,有些许愧疚地笑着,嘟红着脸急忙赔礼,“实在对不住,这些鱼我都翻倍买下,您看可以吗?” 素色白衣的女孩也追上了,气喘吁吁地上气不接下气,“小姐……” “素黓,钱袋!”她头也不回地伸了伸手。 身后那个一席素白色衣衫的姑娘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她取出了银两,交到了老者的手里,老者将钱揣入怀中,笑着摇摇头,推着小车转身离去,一边嘟哝着,“这丫 分卷阅读2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头……” 这些白条鱼至少得有二十斤,全部拉回府里委实也吃不完,反倒还泄露她偷溜出府的这事儿。她抬首见四周围了大约二十来个人,她便将鱼一条儿不剩地分给了赶集的百姓。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百姓自是不胜欣忭。 她嫣然一笑,那笑容,就像轻柔的春风抚过藜安三月的杏花,温厚而甜美。 2 启宁十五年,皇都榆州。 柔和的春风划过王宫,却没有了那分暖意,留下的是徐徐刮过的寒颤。那个戴着朝冠,颈上一串南海明珠,一席黄色绣金龙袍的男人,从侧殿缓缓登上龙座。一时众臣参拜,纷纷跪地。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悠悠绵长的朝拜声在大殿里回响,余韵绕梁。 “诸位爱卿请起。”他的声音低沉,声音里是上了年纪特有的庄严与沉稳。 “皇上,昨日阳郡副使来报,今年黍麦粮食大丰收,除了交供军粮和平日百姓所需,仍余下数万斤粮,阳郡已派车马向榆州方向运送以充国库。微臣以为,此乃祥和瑞兆,恭贺陛下!” 说话的是三品谏议大夫海儁,当朝势力不可小觑的权臣。他看似与左相右相交好,三人却明里暗里相互较量,朝堂的风向也随着三人暗里较劲而实时变化,局势如同被搅浑的海水,混着泥沙。 “那么国库充粮的事情,就交由海卿处理了。”高堂之上的皇帝突然掩嘴猛地咳了起来。 站在诸位皇子对面的,是左相墨倾城,和右相宫浩远。右相突然站出队列,举着玉笏上表,“启禀皇上,”他抬眼看着高堂上咳嗽不止的皇帝,顿了顿,才道,“日前,榆州官府来报,文礼府的李学士在家中遇刺身亡,官兵到李大人府上查看过,没有丢失钱财,也没有丢失官印,只是殒了命。” 皇帝放在左膝上的拳头一紧,“没想到榆州城贵为皇都,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遇刺的还是朝廷官员,贼子猖狂,竟于天子脚下行刺。宫卿,此事定要彻查。” “父皇,儿臣可以协助官府查办此事。”宫浩远还未答一句,站在前排的二皇子景燚突然发话。 “准了。便委你同右相和官府一道彻查此案吧。”皇帝听二皇子这番话,脸色才稍微露出了祥和之态。 “儿臣谢过父皇。”景燚特地抬高了声调,他的余音在朝堂内回响。 “诸位爱卿,无事便退朝吧。”皇帝拂手,从侧梯走向了后殿。 身着赤色雕羽外披的景燚侧颜轻撇了身旁的大皇子,大摇大摆地走出大殿,高昂着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今日在朝堂上受到父亲的器重,令他很是春风得意。更令他欢喜的是他的风头盖过了大皇子景琞——本朝第一个被赐了封号的郡王。若是办好此事,自己一定会是下一个被赐封号的郡王,假以时日大皇子倒台了,继位的就是他了,想着,他得意一笑,一副狂妄的模样走出了朝堂。 为首的大皇子景琞一席低调的玄色狐绒长袍,颈前一串玄色|猫眼石珠坠,冠上仅仅镶了一颗黑曜石,低调的奢华中亦有稳重与成熟。他转身慢慢走向身后靛青色鹅绒朝服的皇子,道:“三弟,走吧。我们去宸阳宫向母妃请安。” 天边泛着胭脂般的霞光,眼看到了皇后宫里的例行请安的点儿,几个位分高一些的妃子挨个儿步入仪鸾宫正殿。为首的菡妃冷氏,一席紫色的芍药刺绣锦缎,发髻上珠翠繁华,每一支雕花金簪映衬着锦缎上绣金的芍药花,她只是轻轻福了福身子,“臣妾携众妃向皇后请安,”她说的漫不经心,“皇后千岁安康。”她也确实从未把皇后放在眼里,在她眼里,这个老女人与皇上是少年夫妻却多年无所,放在仪鸾宫不过是个摆设,以她现在协理西宫的地位,仪鸾宫这地方迟早是她的。想着,她又轻蔑地看了皇后一眼,高高地抬起了头,盯着“正位中宫”的牌匾。 “众位请起,赐坐。”皇后抬起手,温和地说道。皇后慎映兰少时便嫁与当时身是郡王的皇上景琝,多年一同经历风雨,陪伴着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王爷到君临天下的帝王。身为正室的慎皇后,性情却是难得的温和。 菡妃端起茶盏,佯装细品,“皇后娘娘宫里的初春新茶果然都是好茶,糕点也做得精致,只可惜……”她一脸笑意的说道,“只可惜皇上从不曾尝过,哎……还是臣妾宫里的龙井茶和白玉粉糕好,虽不是像皇后宫里这样的上等佳品,皇上倒也喜欢,还吩咐臣妾天天做呢……”她笑盈盈地,嘴角挂着得意的笑颜。 左列为首的云妃细细品茶不敢言语,一旁的文嫔也悄悄低下了头,中宫寂静了片刻,但这毕竟不是菡妃第一次挑衅皇后了,众人也都不再言语。皇后的脸上不易察觉地飘过一丝不悦,半晌,她仍旧温和地笑道,“既然妹妹觉得这茶好,就带些回去吧,就当作是代替本宫敬给皇上的了。” 菡妃的脸色刷地变得紫青,尴尬得不再言语。本是想讥讽皇后,却反倒被皇后倒打一耙,一向高傲地她竟被皇后比作是替代品,心中一时嗔怒得难以言语,少间才道,“臣妾还要去书房盯着燚 分卷阅读3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儿读书,就先行告退了。”起身欲要离开。 “去吧,燚儿是应好好教导的,同是六岁便跟着师傅学习,还是翾儿学得好些,菡妃应是要严加管束了。”皇后淡淡地说道。 菡妃回头满目怒意地瞪了一眼云妃,扶着羽樱扬长而去。 “大家无事就散了吧,初春露重,大家早些回去歇着吧。” 菡妃不在,云妃便是在座除皇后以外位分最高的有些犹豫地领着文嫔和一众宫女站起身道,“臣妾告退。” 皇后多年如此统一后宫,在菡妃如此刁难下依旧能守住正宫之位,亦是有着自己的手段的。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这样温和,不论是在话语或是在处理后宫事宜的手段上,很是果敢,虽不似菡妃般凶狠甚至有些许毒辣,但实力依旧是不容忽视的。今日她能将菡妃对她的怒意转移到自己身上,足以可见她手段很不一般。 出了仪鸾宫,她方才松了口气。文嫔从身后悄悄走进,搭着云妃的手。 “姐姐,”她笑意盈盈,面容娇俏可人且明眸皓齿,温厚的笑容中也透露出她端厚贤淑的性子。文嫔是前些年才入宫的,因为父亲原是朝中镇北将军,夫人去的早,在沙场为国捐躯后留下女儿孤苦一人,皇上见她是将门之后且又是大家闺秀便纳入后宫照拂。她本名文雪滢,听着便是一个娴静婉约的芳名。果然人瞧着也娴静得很,寻常避世也不徒惹是非,宫里没有宴请时便不爱走动,一人独居在清音阁,不是做些女红,就是弹琴作画,偶尔到云妃那里走动,可谓是这皇宫里最闲的人了。好在她看似闲着,却也从未闲着,总是有自己的乐子,来打发深宫里漫长的时日。见云妃好相与,没有菡妃的刁钻刻薄,入宫后也与她更为亲厚些。皇上很少召见她,在入宫那年她二十一岁,没赐字,封了文嫔就住进清音阁了,侍寝后皇上便不常去了,一来她与皇上差了相近二十岁,二来她娴静不太爱说话,皇上不免闷得荒。如今有些年头过去了,在宫里头没有孩子,孑然一身确实孤苦无依,云妃也因此格外照顾她。 “妹妹想念姐姐做的桂花百合羹了,因着午后还有一幅诗画要作,晚上可否到姐姐宫里用晚膳?”她眼睛水灵,有些微馋的样子也甚是可爱,是这样的年华里该有的朝气。 “自然可以,怕你不来呢。”云妃轻轻捏了下文嫔的脸,“丫头嘴馋了,我回去多做些,晚膳后给你带回宫里。” 她温婉笑着,扶着羽竹从北廊回宫了。背影散发着悠然的、仪静的气质,远远看去比榆州城里的大家闺秀们都要端庄几分,端庄得甚至不太像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气度。 对于她的需求,云妃向来有求必应,很是宠溺,将她当做孩子。文嫔只比云妃的长子景琞大了虚三岁有余,而云妃的次子景翾小他的兄长两岁,于她而言,文嫔更像是她的另一个孩子,而非姐妹,才格外宠溺些。 “羽莲,回宫吧,我还要备些新鲜桂花。” 西宫,宸阳宫。 云妃从仪鸾宫回来时几乎是日上三竿了,远远便看见两位皇子依然在正殿里候着。 “琞儿,你这个时辰不是应该在议政殿吗?”秋暮云前脚跨进正殿,便疑惑道。 “儿臣下了朝便带着翾儿来给母妃请安。”说着他便拱手作揖。 “现下都已经过了辰时了,等久了吧,翾儿,竟也跟着你大哥胡闹,教兵法的师傅该等急了,回头晚了宫门就下钥了。如今这安也请过了,快些回去。”秋暮云溺爱地将幼子额角的碎发捋到耳后。 “母妃不留儿臣吃顿便饭?儿臣甚是想念母妃做的枸杞桂花糕呢。”三皇子景翾言笑晏晏。 “呵。”一旁的大皇子景琞冷笑了一声,“翾儿也就是在母妃这儿有些稚气,出了宸阳宫的门,可不又是个面无表情的冷峻王爷了?” 景翾对亲长兄倒也毫不客气,抓过腰间一柄纸扇朝景琞的腿便敲了过去。为兄的倒也一点不忍让,侧身一闪愣是让景翾扑了个空。嘴上不饶人,也报复不得,这便算了,还挑眉一笑,是让人见了都想给两拳的模样。 云妃忍俊不禁,“行了,快些回去。若是想吃,母妃做好差人给你们送到府上,若是耽误了正事儿,你们父皇知道该不高兴了。” “儿臣告退。”二人俯身作揖后,你锤我打推推搡搡地出了宸阳宫。 3 傍晚,落日将天际晕染得绯红,偶尔掠过几丝雁影。藜安镇的每一处都仿佛披上了赤色的薄纱,杏花的枝头也染上了几分红晕。 “小姐,你小心一点……”蹲在屋檐上的素黓嘘声说道。 “嘘!别声张!”她伏在墙头,瞭望着四周,“不碍事的!” 谁料刚翻下墙,一位身着华裳的妇人微笑着站在身后,一旁是脸都气歪了的一席贵服的中年男子。 “爹?阿娘?”连蛐蛐叫声都格外清晰的氛围安静得有些许尴尬。她背过手去拉着侍女素黓的手。 “你这丫头!背着我和你娘溜出去玩,成何体统!”柏淮瑾在一旁火冒三丈,“听说,还出去布施行 分卷阅读4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善了么?家里虽是从商,但也由不得你这般大手笔的挥霍!看来是时候找个人管管你这丫头了!我明天就去和林兄商量婚事,从今日起,没有我允许,不准出府门半步!素黓也是!”语末,气氛地甩袖离去。 “阿娘……”她眼巴巴地望着母亲,方才趴在墙头确是没有看见墙下有人啊。 姝慎抚着她的发辫,温柔地道,“阿璃乖,别再捅娄子了!”说罢也追着出去了。 她知道,父亲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藜安的民俗文化较为封建,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尚未出阁的姑娘没有爹娘的陪伴不能私自离家,若是成天在外抛头露面,则会被视作是青楼花魁那般轻浮女子,嫁不出去不说,这是极丢父母脸面的。柏家从商,父亲柏淮瑾更是好面子,今日的事从集市上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让他很是不悦。因此,父亲说的婚事,怕是动真格的了。她嘟着小嘴,回头委屈巴巴地看着素黓。 “小姐,别不开心了,我们回去吧,今晚素黓给小姐做您最爱吃的杏花糕。”素黓拉着她的手肘,笑盈盈地看着她,发间的银铃簪轻轻响着。 圆月渐渐攀上枝头,窗前的杏树在清零月色下随着晚风摇曳,带着杏花香气的晚风,扬起了窗口的靛色薄纱,飘落的花瓣落进窗台,带着几许微寒。 她知道父亲的意思,父亲口中的“林兄”,是幼时住在隔壁府邸的林世伯,他与父亲是世交,所谓婚事,是要把她嫁给林世伯的儿子林雒。林雒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每日不是在书房舞文弄墨,便是吹起他那管短笛,性子静的像姑娘家。她与林雒一同长大,儿时确实很倾慕这个大了她一岁的温柔哥哥,也曾开玩笑与母亲说道要嫁给林雒哥哥,而等大了些,她渐渐明白,林雒心里住了这样多年的那个人不是她。 她不知道现下她究竟应当如何。 既然他的心不属于自己,用婚姻约束着彼此亦是没有必要,何不放手,让彼此都好过。 柏璃坐在窗前,静默地望着窗外的弦月。阁楼望月,有道是高处不胜寒,杏花微雨,缱绻几何。 4 方才入了夜,云妃便守在宸阳宫正殿。回廊一阵带着青竹香气的疾风飘过,伴着门外一阵脚步声,云妃便起身走到门口,“来了?” 文嫔笑盈盈地跨入正殿,“我给姐姐带了东西,”回头吩咐了一声,“羽竹,呈上来。” “前些日子姐姐说喜欢我锦缎上绣制的云纹,赶巧了皇上赏了我几匹冰蚕丝锦缎,便绣了三匹,大皇子喜欢玄色,三皇子偏爱青碧色,我都在布匹上添了锦绣云纹,这匹绛紫色是姐姐的,我绣上了并蒂莲,姐姐看看可还喜欢?” “有心了,用个晚膳还要带东西来。皇上总共也就赏了你三匹,怎么不自己留着做衣裳?何况冰蚕丝的锦缎昂贵,你又这样赶工绣制,熬坏了眼睛可怎么好?”云妃言语里,是略带宠溺的责怪。 “雪滢觉得三匹锦缎的颜色适合姐姐和两位皇子,便绣了,还望姐姐不嫌弃。” “跟姐姐还如此客气,我明个儿就叫尚衣局将锦缎拿去赶制成衣裳,日日穿着,可别辜负了你一番心血,”云妃笑着牵过她的手,“净顾着说话,入席吧,不然你的桂花百合羹要凉了……” 案席上,皆是精简的家常菜。云妃喜以桂花入菜,宸阳宫里种着两棵参天桂树,半成菜品都掺有桂花,巧的是文嫔也好桂花的清香,常来宸阳宫用膳。今日的餐席,有桂花酒酿圆子,桂香龙井酥,海棠粳米粥,还有文嫔喜欢的桂花百合羹和糖醋粉肉。 “这么多佳肴,姐姐费心了。”这时的文嫔,笑起来才像个孩子,发髻间简约的花饰衬着她玲珑剔透的面容。 “你欢喜便好。”她面露笑颜,眉头却锁了几分,心里有些许不是滋味儿。 她幼时便没有母亲的疼爱,长大了还未找到托付终身的人,父亲也跟着去了,没有皇上的宠爱,一个人在尔虞我诈是皇城里活下去。当年皇上为了照拂她,将她纳入后宫,且不知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窗外月光滢滢,未全的月将庭院的金桂映得发亮,春夜微重的露气带着丝丝缕缕的桂香,月下微动的烛影照着两个清丽的背影,暖了初夜的微凉。 ☆、青影 · 第二章 『静默』 青影 第二章 『静默』 1 阳光透过叶片上的露珠,将光芒折射在树梢上,山涧蔓延着晨曦的味道,伴着淡淡的杏花香。清晨的藜安镇总是分外的寂静。 素黓在门外不停地敲打着,小姐,小姐!快起来,夫人着急要见你! 柏璃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知道了……。掀开荷色绸云锦被,一头棕色的长直发蓬松凌乱,好似被雷击过一般。 半晌,柏璃穿着轻便的素裳,插上白玉金钗随意地挽了个发髻,髻上斜倚两只银勺簪,便出了楼阁。晨间的庭院,花香满溢,徐徐清风混杂着各种芬芳,还有着泥土、阳光和露水的香气。柏璃的母亲姝慎在庭院长廊的一端踱步 分卷阅读5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徘徊。 阿娘,您找我?柏璃三步并两步地跳上台阶。 阿璃,过来,姝慎拉着柏璃的手,我有事儿和你说……她顿了片刻。柏璃好奇地看着她,她却对姝慎即将道出的事情浑然不知,也可以说,她并不知道母亲要说的是那件事儿,亦不知这一天竟可以来的这样快。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邻家林世伯的儿子林雒?姝慎拉过柏璃的手,轻轻拍打着。 “嗯,记得,我们以前经常一起在这院落里玩躲猫猫,还一起上过学堂,后来他们家搬到了镇西那儿,也就没再见了。” “你爹与他的父亲是莫逆之交,在你们小的时候就定下了娃娃亲,你也十五了,雒儿长你一岁,你父亲说,准备操办你们的亲事,约罢,就是这月十五了。”姝慎欲言又止,侧着眼试探着看柏璃。 “其实,你如若不答应这门亲事,阿娘也不阻止。”姝慎顿了下,转身取过身后的黑檀木雕花盒子,轻拨铜扣,只见锦盒里躺着一副云锦绣布的画像,还有一只碧玺色的玉佩,“这是留给你的凤血琉璃佩,还有府上存着唯一的一幅……你生身母亲的画像。” 她放大的瞳孔里映着惊愕。“生身……母亲?您不是……” 姝慎眼圈微红,“遵照辈分,你当喊我一声舅母。你的母亲,是老爷的亲姐姐,柏府大小姐柏书烟。”她抬头用力的眨了眨眼,不让眼泪往下流,“你如今也十六了,不当再瞒你了。当年你的母亲从榆州城归来,生下你后便撒手人寰,也未曾透露你的生身父亲是何许人也,我将她留下的话语用宣纸抄录,装在这锦盒里头。我们……毕竟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做不了你的主,是否要留下来结这门亲缘,你自当考虑下。” 语罢,姝慎攥了攥手里的丝帕,疾步离去,兴许是怕再停留少顷,泪水就将夺眶而出。 柏璃有些出神,恍然忆起几年前…… 那时,她大约是十岁,儿时的他总是和素黓林雒一同嬉玩。林雒家的庭院和她的墨月阁仅有一墙之隔,林雒时常踩着梯子趴在墙头与我们玩闹。记忆里他父亲也常常到府中的庭院与父亲品茶,或是一整日都在父亲书房里对弈,而他们则是在庭院里嬉笑打闹,夫人也总是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微笑的看着他们。那晌,他们在庭院里玩躲猫猫,林雒蒙着眼,她与素黓一同在院中假山躲藏,不料柏璃一转身撞到了新放置不久的太湖石,山石竟意外落下,她推开了素黓,山石径直砸到了自己腿上,柏璃疼得叫了一声,林雒扯下眼罩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但他先扶起的不是柏璃,而是素黓,柏璃诧异且近乎惊异地看着他,眼中却也轻闪过一丝凉意,“素黓她只是个婢女啊!”而林雒却从裳中取出了一条青色绣着翠竹的方巾,这一看便知是林雒早逝的母亲的绣工,他竟一丝不苟认真专心地用那条丝绸方巾为素黓包扎着伤口。柏璃的眼神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直到母亲匆忙奔向庭院扶起了恍惚的她。 而后许久的一段时间里,她总是一个人坐在墨月阁的窗前,数着窗外的花开花落,看着天上流动的云烟。 那次,她伤得不轻,前后断断续续养了半年脚伤才好全。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林雒,即使他已经到了墨月阁门口,也被她一口回绝。不仅是为他们之间腾出一些空间,也是给自己一些时间思考,她这么多年林雒在她心里到底是怎样的角色? 她想清楚了,他们,是朋友;最多,算是兄妹。他的一言一行恭谨,从未对她有情。自己所谓倾慕,不过是少年时对男孩给予过温暖的留恋。她知道,林雒心里住着的那个人,是素黓。两年前林雒来府上,柏璃意外撞见林雒递了一张花笺给素黓。在藜安,递花笺,是表达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心意,倏地,她都明白了,虽说她不曾奢望也没什么念想,但从那时起,她便知道,即使她存着什么念想,都是不可能的了。 她明白,却假装糊涂。 也只能假装糊涂。 素黓自小伴着她长大,无论她心里对林雒是什么感觉,是喜欢,又或者是不喜欢,都不重要了,她不会为了一个对自己毫无情意的人,去伤害至亲之人。 直到林雒父亲为他们请来了教书先生,柏璃才终于又见到了林雒。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林雒也常来柏璃的阁楼庭院,与她一同作诗,也曾在杏花树下琴瑟和鸣,杏花落在柏璃的长琴上,飘落在林雒的发间,很是唯美。偶尔,她们在阁楼里听见了一阵悦耳的笛声,便会一同趴在窗口,看见林雒在杏花树下清秀的身影。 只是心境,再不复从前。 有些人,你很珍惜,但他终将不会是你的。就像八岁那年看见商铺里的刺绣兰绸霓裳,那个时候很喜欢,但明白不能拥有。 也许,是上天认为,你值得拥有更好的。而十三岁那年经过那间商铺,便不再会去留念那件霓裳。那件刺绣兰绸霓裳早不知去向何方,而她也买了一件暮青竹叶襦裙。 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勉强拥有也未必合适。世事错综繁复,合适的未必情投意合,不喜欢的便更不合适。有道是落花有意流 分卷阅读6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水无情,造化弄人的人世中每个人都会成为身边人的过客。 那个夜晚,绵绵的微雨笼罩着藜安,窗外没有了碧色的月,显得有些许晦暗,剔透的雨露点点沾在杏花柔嫩的瓣儿上,映衬着窗内的烛光。 前院。庭院里的杏树在微风中播撒着杏色的瓣儿。夫人房里的烛光透过纸纱窗隐隐摇曳。 “老爷,阿璃的婚事还是让她自己做主吧,毕竟……”姝慎顿了顿,“毕竟,她不是我们的孩子啊!” “姐姐在天之灵,会理解我的。雒儿是个温顺的孩子,他会好生待阿璃的。”柏淮瑾蹙眉,话语里没有一丁点儿商量的余地,端起一杯茶水,抿了一口。 姝慎走近抚着他的臂膀,“老爷,您难道忘了当年那位隐士的告诫了么?” 十八年前的那个夏天,柏府里当家的还是老太爷,就是柏淮瑾年迈的父亲。老太爷年过半百才得了一双儿女,因此七旬了还在操持着家业。他为年轻的柏小姐,就是柏淮瑾的长姐柏书烟,定下了一门亲事,男方是藜安城最大的玉器商刘家的二公子刘煜,坊间传言这刘府二公子风流倜傥处处留情,更是青楼里的常客,最夸张的传言是三月前城中青楼的花魁挺着孕肚大闹刘府,要刘煜将她收房,闹得沸沸扬扬成了藜安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当时的老太爷欲在城里置办一个玉器楼以拓展家业,因而毅然决然地要把女儿嫁到刘家。可这柏小姐倔强得很,死活不肯嫁,在大婚前带着盘缠背着家人逃出了柏府。老太爷知道后,差点没气晕过去,就此大病了一场,不过两月余就去世了,年轻的柏淮瑾方才继承了家业。他派手下家丁四处寻找长姐的消息,却遍寻无果。 五年后的一个清晨,一位穿着残破华服的夫人倒在了府邸前的楼梯上,她的衣衫虽是破旧,但不难看出原应是一件华贵的霓裳,下人们正要将她撵出去,闹出的动静倒引来了柏府的老管家,老管家第一眼便认出这是昔日的柏府大小姐,忙着人通报并扶着小姐回到墨月阁。那时的柏小姐,已然有了八个月的身孕。她一身褴褛残破的衣裳,可细看上面的暗纹,皆是银丝绣的四爪蟒携祥云纹,即便放在整个南玥国,也是没有哪个大户人家敢穿这样的衣裳,而柏小姐却怎么也不肯说出这些年的经历,也不肯透露孩子的生身父亲,就这样虚弱地在床上躺了月余。 也是这样一个蔓延着杏花香气的时节。府里上下皆是忙乱不堪,进出墨月阁的侍婢接二连三,端进一盆又一盆的热水,却又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金色的铜盆在阳光的反射下是那样的触目惊心。阁楼外,年轻的柏淮瑾焦急地徘徊踱步,杏花瓣儿落在他身旁夫人姝慎的发髻间,唯美飘落的杏花在此时也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傍晚,霞光却不似以往,天边绽放着赤色的红霞,藜安城每一片砖瓦都映着红光,云彩从未如此华丽,天边每一缕红色的线条格外清晰,有人说,像是彼岸盛放的曼珠沙华。一群寒鸦从云霞边经过,几声凄戚的长鸣使得那妖艳的霞光更添一丝诡异。 那个寂静的夜晚,安静得连庭院里的蛐蛐声也颇为聒噪。终于,柏淮瑾听见了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年轻的姝慎三步并做两步的跨进墨月阁,可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沦落进深深的彷徨。躺在床上的年轻女子披散着凌乱的长发,在她的身下却有源源不断的血水顺着床沿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那名年轻的女子欲起身,却被姝慎挡下了。她抚摸着酣睡的婴儿,那个熟睡的孩童肌肤胜雪,透着些许红晕,嘴角还微微挂着甜甜的微笑。“弟妹,我自知时日无多,想求你一件事,”她拉着姝慎纤细的手腕,“孩子,我要托付给你了”,她顿了顿,从枕下拿出一个夹杂着朱砂赤的碧色琉璃珮和一只刻着凤凰图案镶嵌着赤色琉璃珠的簪子。“这是凤血琉璃珮和碧血璃珠凰影簪,劳烦弟妹代为保管,在孩儿十三岁那年给她,告诉她,娘亲很爱她……至于她的姻亲……就交由弟弟决定吧,切记,远离皇室贵族,这样才能保住她一世的平安……” “姐姐!”年轻的夫人拉着她的手,眉头紧锁,轻声地呼唤着。 柏书烟轻轻抚摸着她的手,在掌心写下了一个“珩”字。 “谢谢。”她纤长的手从夫人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落在床沿,蘸着醒目的血迹。 在柏府大小姐的祭奠礼上,却毫无预兆地来了一位身着道袍的深山居士。他不顾下人阻拦,径直向柏淮瑾走去,手上提着的铜铃伴着他的步履摇晃作响,“府门前瑞气缭绕,敢问府中是否有位新诞的千金?” 当家老爷疑惑地看着道士。姝慎一年以来的体态并不想孕妇,因此他对柏璃的出生也一直对外隐瞒,并无对府外之人说过。那道人却淡定一言,“可否抱来让我看看?” 奶娘抱着孩子,道士见着,便转身对老爷说,“千金贵体,奈何生辰恰逢彼岸盛放,生不逢时,命犯孤煞,命带缘劫,注定六亲缘薄孤独一生。日后姻亲必克夫,若非遇命盘为天王狐星之人定不可解,即使破解,夫亦早逝。”语罢不再多言,甚至没有讨要一口饭食,毅然转身离去。道士腰间晃动的那铜铃声与奶娘怀中孩童 分卷阅读7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甜美的笑容格不相入,令人寒噤阵阵。 姝慎望着站在窗边的柏淮瑾,那番话如今仍旧响彻在耳畔,余音绕梁。 柏璃十三岁那年,姝慎为她插上碧血璃珠凰影簪,谎称是自己当年的嫁妆。今日她留下了那锦盒,但始终因为慈母的一丝嫉妒,没有舍得告诉她,她的生身娘亲很爱她。 3 夜晚的墨月阁,杏花香气肆意蔓延。 素黓,你进来一下。柏璃站在窗前,独自望着窗外的风,扬起一阵杏花雨。 小姐,有事么? 柏璃挽着素黓的手,旁侧敲击地问道,你觉得……林雒怎么样 素黓沉默了会儿道,人挺好的,很善良,对小姐也挺好的。 那……,柏璃犹豫了一下,突然一笑,那本小姐就把你许配给他! “开什么玩笑!”素黓面色绯红,素黓只想永远和小姐在一起,陪伴着小姐。她摇晃着柏璃的手,撒娇道。 可若是我想离开这呢?柏璃突然正经地道。 那我也随小姐去! 她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彼时被清风卷起的落花。 也许过了今天,很难再看到这样的一树繁花带雨了。 晨间,送早膳的侍婢到柏璃住的墨月阁找寻不到人时,才发现柏璃她们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一张言简意赅的纸笺: 她说,请原谅她的不辞而别。 她说,不是因为林雒不好,而是彼此的不合适。 她想,那是她在懵懂年华曾经倾慕过的男孩了。可有些人有些事,讲究的是一个“缘”字,无缘则已,再喜欢也未必属于自己,唯有放下。 剔透的露水沾湿了枝头的杏花瓣儿,压弯了花蒂,顺着晨间轻柔的风翩然而落,轻轻地落在一方红泥上,夹杂这青草的气息,静躺着。 柏淮瑾从姝慎口中得知柏璃私自跑出府邸,大发雷霆,派遣下人要去将小姐抓回来。姝慎拉住他的手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爷,阿璃和姐姐一样,性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倔强,若是我们强行逼迫她,怕是要走上姐姐的老路了!” 柏淮瑾依旧气愤,甩开了夫人的手,“我叫人将她寻来,就是怕她走上姐姐的那条老路。当年走后,不知是嫁了何人,挺着个肚子回来,孩子生下来就匆匆去了……”他哽咽了,“我若是不拦着她,只怕是日后更会苦了她。” “人生总要自己去经历才品得何为酸甜苦辣,她是个有主见的姑娘,想必在外分得清是是非非。而且我看她现下与林雒两个孩子相互之间并无意,若是强行将他们绑在一块儿,他们不一定会幸福。”姝慎拍了拍柏淮瑾的肩,“各种人生 ,还当需自己体会。” “都是让你惯坏的!罢了。”柏淮瑾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衣物收拾收拾交给下人,若是下人寻到了,就把盘缠给她吧……我去林家一趟,这事儿对林兄得有个交待。”说着,板着脸背着手走出了庭院。 藜安城三面环山,另一面是河道。若是乘船离开,以她藜安首富家嫡小姐的身份,定是逃不过码头眼尖儿的工人。码头的脚夫全部都被聘请为柏府的下人,每月拿着柏府上的例银,他们少主的脸就算是混在人堆里都能让他们找出来。这样一来,她们只能走山路,天还没亮透,素黓就带着柏璃翻墙出了柏府。 晨间烟煴,露水满盈的山路泥泞湿滑。她们匆匆赶路,生怕天亮了以后柏府的下人寻出来。二人行色匆匆,丝毫没有注意到灌木丛里的几双眼睛,正在盯着她们。 那些人行头短褐穿结,为首的身披兽皮,看着当是附近寨子里的山贼。他们抄着狼牙棒、铁斧之类的家伙,悄然逼近。为首的山贼靠近柏璃时,却被不知何处来的毒镖射中了手肘,划出血口子,狼牙棒也“哐当”一下掉在地上。巨大地动静引得二人一转身,看着身后一堆人着实一惊。 跟在那帮山贼后边是运货的商队,一行商队聘了五六个镖师。恰巧看到一帮山贼跟在两个姑娘后边,图谋不轨,客商心善,着令镖师出手救下。 “种了我天策镖局的毒镖,你活不了几个时辰了。”一位镖师身形魁梧,缓步靠近那已然倒地的山贼。余下的几个山贼见势,扛起他们的头头便跑的无影无踪。 客商下了马车。见他一身华贵锦缎,腰间佩金,发冠及银,定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客商笑吟吟地道,“二位姑娘这是往何处去?怎的没有带上小厮陪护?” 柏璃面露窘态,言语支吾道,“我们也不知要去哪……只想先出了这座山。” “鄙人要去往皇城榆州易货,二位姑娘可有意同行?”客商见她们这般,若是两个姑娘独自在这山里头绕,迷路了不说,再遇上什么歹人,命数就未可知了。 见商队一行有十多人,加之有镖师保护,应是比她们这样漫无目的在山里头转悠来的安全。于是便应下,随之去往皇城。 4 未到辰时,二王府被一声摔瓷瓶的声音打 分卷阅读8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破。 “王爷……”一个紫色衣缎的侍女走上前安抚,却被一把推到在地,“走开!”景燚大声喝着。 这个紫衣姑娘虽是侍女的装扮,穿着却不同于王府一般侍女,妆容妖娆浓艳。早年间传言二皇子府上有一名叫鸢尾的侍女,容貌出众,被王爷抬举成贴身的侍寝婢女,看这般花容失色的模样,想来八九不离十了。 旁边的几个穿着官服的臣子低头站成了一排,愣是没人敢抬头看一眼,“你们这群饭桶!”景燚边辱骂着,边随手拿起一个青玉陶瓶砸在地上,“父皇好不容易对本王委以重任,你们却连查个案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他欲要再拿器物出气,可桌上已经空无一物,能砸的都给他砸了,他更火了,顺手就将桌案给掀了。 “王爷息怒……”一个身着蓝衣朝服的官员走上前作揖,想来这应当是当地方官府主事儿的,“不如……” 他顿了顿,“听说三王爷私有一批用于探查榆州秘闻的隐卫……” 借他人之力不折损一兵一将,顺手牵羊这类法子倒是颇合他心意。 景燚扬了扬嘴,提起桌案上的鹿毫笔,“那本王便上一道折子好了。” 果不其然,申时未到,圣旨便到了珞王府和三王府。旨意大致内容是要洛郡王景琞同三皇子景翾加派人手助二皇子查明此案。景燚向来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他在奏折中极尽卑恳,言道自己独自一人查案的不易,谎称因查案得了风寒,皇帝爱子之心又怎会加责于他的办事不利。他又假言自己势单力薄,人手不足,希望已经封王并拥有军卫的长兄协助,又顺带扯了句幼弟聪慧的虚言,皇帝看在他已然病了的份儿上又怎好拒绝,即刻就下了旨意,又加了一道旨意言二皇子景燚因病可不上朝,待到官员暴毙案水落石出之时在上朝进表。 皇帝下完旨意,在殿中徘徊了些许时候。旨意一出,菡妃知晓亲子景燚因为查案而感染风寒,必然要闹上一闹。皇后素来性子沉稳,人也柔和仪静,菡妃平日屡屡以下犯上他不是不知道,若是去皇后宫里菡妃铁定要找上门来;久未见文妃,可文妃与世无争的心性平日里也不少受菡妃的气,她更敢登堂入室了;斟酌不定的景琝干脆躲到了云妃的宸阳宫里,云妃与菡妃不和,后宫皆知,也只有云妃敢与其抗衡两句了,景琝疾步走出上了轿撵,若是还待在胤和殿里,晚些时候指不定菡妃要怎么闹。可笑的是景燚哪有什么病,旨意下达王府时,他还在琼花楼头牌的红帐里风流。 是夜露重,景琞一身便服到访三王府。 “王兄怎不派人通传?我也好吩咐下人做些王兄平日里爱吃的茶点。”景翾彼时还在与慕寂然下棋,仅是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落子。 “你以为本王来找你是为了蹭你一口茶点?”景琞右手甩开了竹扇,犹豫了片刻,“慕兄也在?” 慕寂然也识趣,起身作揖,“今日也晚了,寂然便先回去了。”微微颔首作礼,步出东书房。 景琞瞧了一眼门外,透过纸窗见外头那剪影般的黝黑人像消失在视线中,才缓缓坐下。端起景翾早已为他斟好的雨前龙井,饮了一口。 “王兄似乎很提防寂然?”景翾笑道,斟好杯中茶,遂抬眼看他。 “我这个做兄长的本不该管你交友这般的私事,可是,我总觉得这慕寂然身份背景不明,且眼神里总流露着一股邪意……” 景翾仰首笑道,“王兄想多了罢。寂然自幼父母双亡,隐居深山,去年我上山打猎他救了我一命,在我盛情邀请下才随我下山,如今独居别府。要说背景,确实不明朗,是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但他救过我一命,我愿意相信他。” “但愿是本王多心了……还是谈谈正事吧。旨意可收到了?” 景翾一笑,低头品了品清茗。 他漫不经心,“这差事想来推不掉了,现下也只有帮助二王兄查明此案,方能不负父皇的期望了。我本不想参和此事,只是觉得蹊跷,昨日就让底下的人去查了,探子回报的事情我仍旧没有想通。” “下头人说什么了?”景琞关切得很。 他突然一笑,故弄玄虚道,“王兄想知道?” “听说王兄最近入手了一幅前朝名家书画,若是……”他露出了市井泼皮的调弄之态。 景琞有些不耐烦,又夹杂着无奈,“本王明日亲自送到你府上,可以继续说了吗” “探子说,当时李大人家的主子仆人都暴毙了,唯有一人活下来,那厨子是躲在疱房的柴堆里才捡回来一条命,据他所言,李大人前些日带回一样价值连城的宝物,仿佛是个玉佩,全府上下都知道。那李大人宝贝得很,还请了不少名仕来鉴赏。三日后的夜里,突然从后院闯入一批蒙面高人前来屠宅,带走了那只玉佩,最重要的一点是,那厨子看见了一个因为打斗而扯破衣裳的黑衣人,在右肩下方两寸近腰出,有一刺青,刺了一朵莲花,花旁边还有一个字。只不过这厨子不太识字,没认出是什么字。” “看来李学士是因那宝物而亡,只是不知,那帮人是谋财, 分卷阅读9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还是为了什么别的。”景琞若有所思,却被景翾的一席话打断了本有的思路。 “如若仅仅谋财,又何须屠杀全府上下?或许是这玉佩有什么来历引得这杀身之祸。但若是这帮歹人急于了断干净不留活口也未可知……” “看来明日你我要去会一会这厨子。假使这玉佩有来历,那么……” “那么又有人要死了……”他们抬眼相视,默默端起冒着热气的清茗一饮而尽。 ☆、青影 · 第三章 『榆州』 1 青灰色的苍芎逐渐明晰,化为与大地接壤的一缕青烟。鲜少有人出没的时辰,空气中含着一丝清冷。珞郡王一早便候在三王府门口,退去昨夜那一身净色便装,换上金丝松枝纹理灰湖色长袍,锦绣衣带下坠三尺长的流苏银饰,整齐束起的发冠下系着墨绿色的刺绣飘带,在春日寒冽的风中轻扬。 他右手执一书画锦盒,景翾方才跨出府门他就将锦盒怼到他怀里,没好气的说道了声拿去,撇撇嘴下了台阶,嘀咕道,“可怜我那三千两银子……” 景翾爽朗一笑,将锦盒交与管家,自然地搭在景琞肩上道: “怎么,王兄后悔了?”他今日一席雪白的团花长衫,一双雪白长靴,颈后别着白绸披风,随着步伐的加快而飘扬,身后卷起一阵带着竹香的清风。 景琞嗤了一声,“谁后悔了!”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据隐卫的情报所称,那庖厨姓刘,南方晋州人士,数年前背井离乡来到榆州城做杂工,后来机缘巧合下被招入李府做庖厨,独自住在城西人烟稀少的熙水巷巷尾。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准备收拾包袱离开榆州。 临近那刘厨子家,他们沉默的相视了一瞬,虽是阳光尚未照进这荒凉的巷尾,但此时寒意更甚,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即使是剖鸡宰羊血气也不至这般浓。 景琞拔出腰间的凤凰佩剑,剑锋划过剑鞘的摩擦声在熙水巷里回响。他用佩剑抵开门,映入眼帘的一幕甚是可怖。 刘厨子那庞大的身躯倒在桌边,身上是数不清的刀伤。而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瞳孔里映着极度的恐惧,头颅被硬生生砍下,用麻绳绑着长辫吊在房梁上,地上的残躯在截断的颈部处淌着刺目的血泊。 匪夷所思的是,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景翾跨过血泊,步入屋内翻找。而景琞则在一边验尸——脖颈处虽有断层但截骨平滑,歹人俨然是用利剑砍下的,而胸腹部的刀伤深但刀口不足三寸,应是在刘厨子倒地之后以刀锋刺入的,抬起刘厨子的手肘翻看,在臂弯内侧则用针刺了一个歪歪斜斜的“橱”字。 血点还没有全部变成青黑色,像是匆忙刺上的。 他早知自己逃不过此劫,也知道若是自己死了官府一定会验尸,提前在身上留了印记。 橱——房内与之相对的唯有壁橱。 景翾谨慎地拉开壁橱,橱内空无一物,他敲了敲木板,声音幽幽。他犹豫了片刻,走到壁橱一侧,用劲一推,显现出嵌在墙中的暗格。那是一张黄纸,绘着刘厨子记忆里的那一方宝物,是一只雕花玉佩,那朵花很是熟悉仿佛是在某本古籍里见过;而另一张卷着的黄纸上,绘的是那些黑衣人身上的刺青,莲花就着藤蔓,与之前打探的消息无异。 刘厨子早先知道全府屠宅,事情又闹到了皇帝耳中,查下来之后,不论是让歹人找到,还是让官府寻到,自己必然都活不长了,这才紧赶着要返乡。他总觉得自己要出事,这才留了这两张黄纸。为了防歹人发现纸条线索,特地藏在壁橱后的暗格里,并用烧红的银针在手上刺下血字。刘厨子没有学过几年书,工笔很是拙劣,但依稀可辨别大致轮廓。 景翾沉默了片刻向门外踱去,低声道了一句,“叫手下的人报官吧,让榆州府衙来处理。” 景琞却兀自翻箱倒柜,好容易找到了能拓印的纸。刘厨子是个粗人,家里没有备下笔墨纸砚,唯一找到的纸还是包裹吃食的红棉纸。想来先前的黄纸应是李学士府内库房的粗纸,这种品质较为粗劣的纸是专供府上下人用的。 他将原来那张黄纸附在红绵纸上,用垂糯米的铁垂子碾压敲打,将原图拓印在了红绵纸上,叠好放入怀中,转而将黄纸交与景翾,“我现下回宫里的皇家藏书阁里找找可否有古籍记载其中的线索。” 景翾接过黄纸道,“那我去羽山找找线索。”他脱口而出,显然是早已有了想法。 数年前他的隐卫曾禀报,位于榆州城郊翎山西侧的羽山连绵数里,据说山中隐居住着一白发老者,不入红尘却晓世事,上至庙堂下至江湖,连秘闻都能知晓个大体,只是不知深居何处。要想弄清楚那幅绘制模糊的图腾与玉佩,现下也只有找到那名老者。 他今日本就着素服,混入人群想来也没人能够认出他。榆州城闹市里乞讨者数不胜数,他们无所事事成日倒在街市上闲谈,太守上月新纳的美姬买的是城中哪家织坊的肚兜,威风凛凛的城守贴身亵衣是什么 分卷阅读10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颜色,得月楼花魁昨夜宿在何处,他们竟也无所不晓。 景翾靠近一行乞者,给了他一锭银子,那行乞者便巴巴地带他寻到了为首的行乞者那处。他先给了一根金条,而后掏出怀中的黄纸,“知道这是什么吗?” 乞丐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他也料到了。这帮行乞者熟悉的也不过是榆州城里的秘闻,他叠了叠黄纸,放入怀中,“那么羽山老者可有耳闻?” “那老头儿在深山里躲了十几年了吧?”那满脸胡渣的乞丐笑道,脸上褶子深陷,“年轻时候见过他,在榆州符阳街做算命的,找他得去羽山之东二百三十里的杨树林。” 他抄了近道回到三王府,从后院取了匹快马赶往羽山。 翎山之上飞禽走兽颇多,因而在山顶建造了一处皇家猎场。而羽山毗陵与翎山之东,再向东去二百里左右,是一片清幽的杨树林。不知是不是幻听,总觉似是有萧曲若有若无的萦绕耳畔,听之幽雅清灵,可越是细听,眼前的景物却越是模糊。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抽出了腰间的碧色玉笛。闭眼凝神片刻,睁眼定睛那晌,只见片片杨树叶若暗箭袭袭射来,他没有拔出佩剑,顷刻从马上一跃而起,以马背助力一蹬,以笛为剑快刀斩乱麻。凉意潇潇,不知何处卷来一习寒风,他身后杨叶纷纷落下,而那若有若无的箫声也不复存在,四周归于寂静。 他踏马向前数十米,却不再是方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杨树林,唯有一座简易的茅草房立在围栅之后。他歇马下鞍,系于栅上。茅草房内,那两鬓斑白的老者侧卧在竹藤椅上独自饮酒醉,见他颔首行礼,方才坐了起来,将酒罐放在了桌上。景翾瞥了一眼漆木桌,那酒罐子旁边静置着一把褐色竹箫。 “三皇子果然不如坊间所传的是玩世不恭之徒,不过是韬光养晦地隐藏了实学,没有两三下功夫的人过不了我羽山结界。”那老者随手拿起身边的蒲扇纳着清风。 景翾作揖谦卑道,“略识幻术罢了。”老者虽年迈,但见着他脱口便称三皇子,显然洞悉朝堂内外江湖现下的时事,“晚辈来此,有些许疑问想要请教……” 他抽出贴身放在怀中的黄纸,叠开递上,老者眯着眼端详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若我记得不错,这应当是炎黄时代之前的上古时期遗留下的‘彼岸曼珠萤石佩’,只在孤本《上古遗卷》中有所记载,若孤本还在,许是被皇室或是史学者收去了罢。你不妨回自家藏书阁翻翻?”老者玩笑道,眉眼间的皱纹随着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至于这图腾似的莲花纹案……”老者顿了顿,思虑了些时候,“并非是他国的图徽旗帜,应当是江湖组织的标记。当今江湖上用莲花图案的唯有两个组织,西泽的生莲阁与南玥的灵蝶山庄。西泽生莲阁与一半江湖组织不同,暗卫多为女子,精通暗器制毒,江湖之中并无立场,谁人出的赏金高就为谁卖命。而这灵蝶山庄老朽至今也尚未参透明白,听闻这庄主之位不论男女代代单传,只知前任庄主是已故老庄主独女慕雨鸾,此女阴险狡诈称得上毒辣,若这图腾引向灵蝶山庄,你倒是得自求多福了。” 老者摇头苦笑,抄过桌上的酒罐背过身继续独饮。数十年前他便是符阳街远近闻名的算命先生,自打景翾进门的那一刻,他便以面相窥透了他的命格,命盘使然如何自求多福亦是恐难白头。 景翾俯身作揖,继而快马返程奔向皇宫。 景琞已然一整日不曾吃喝,撇开下人独自在藏书阁里翻找。幸得今日景琝政务缠身并无功夫莅临藏书阁,也无工部使臣前来借阅工物史籍,还算的是清静。 他翻遍名家珍宝典藏、绘本,也不曾寻到蛛丝马迹。他恍惚觉得图上的配饰许不是近代之物,他转而翻找南玥数百年前的古籍古卷,终是在《上古遗卷三》中翻到了完全一致的样式记载。 “王兄!”见珞郡王府的宫人伫立门外,景翾推门而入。 景琞眉眼流转深思,那古卷有道是:彼岸曼珠萤石佩,盖上忘川之冥神以不周萤石而为之,上刻忘川曼珠,予之神力且每日皆佩,然自此忘川之花神曼珠过,贬至人间始,此则亦流落凡世不知所踪。传于不周之墟下有一门,需以此佩嵌孔加以曼珠托身者其血,乃可开。云开此门者,则得古之遗密卷犹得天下。 这翻记载颇为荒谬,仿佛是神话传说当中的片段,可倘若有心人得此秘闻,自当是不计一番周折也要得到传说中拥有之可得天下的古物。 如此一来李学士的死也就了然了,身为文礼府的学士不可能有坐拥天下的野心,喜好收藏古物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花了重金得到的宝贝却成为了终结他性命的利器。 确乎令人唏嘘。 景琞言道,“眼下只有一张黄纸图案,要查这江湖组织更是难以溯源着手,既然李学士之死已然查清,也只有上报父皇就此先结案,给满朝文武百官一个交代。” 景翾将手上的古卷放回书架,边道“暗卫印记我会让手下接着调查,若实是有人居心不良,应早日铲除,以免他日动摇国本社稷。” 云冷 分卷阅读11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杉织就的密林深处愈加漆黑,冬青与南天竺错纵交织,遍地铺就掩盖了本就鲜少人问足的黄土路。此片灌木丛间更有诸如钩吻、见血封喉一类毒草,若不幸被划伤一道口子,是要赔上性命的,如此一来,无人愿意涉足此地。这片林中的灌木便生长得更加肆无忌惮,羊肠小道逐渐被覆盖,久而久之山也荒了,唯有寒鸦在不见天日的枝头凄鸣,冷风呼啸而过,发出犹如魔怪咆哮的“呼呼”声,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越发诡异…… 密林深处,披着黑色头蓬的人影缓缓转身,帽檐遮住了他的面容,手边转动着右手中指戴着的一枚兽面银戒,白色的纱衣被呼啸的风卷起。只听得他阴沉沉地道,“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庄主。”黑衣人毕恭毕敬地呈上。 正是彼岸曼珠萤石佩——在暗无天日的密林里发出一丝光芒。 “现在只差寻到古卷上所说的那个女人了。”他抚摸端详着萤石佩幽幽地说道,极低的声线令人闻之不寒而栗。 “卑职立刻让手下的兄弟们去寻人!”忠心赤肠的黑衣人俯首请命。 “不必了。”那男人背过身,将萤石佩紧握在手上,只见金红色的流苏在手边摇曳,“时辰还未到。” 那男人继而幽幽道,“花神凡世的托身在右肩下三分的臂膀处会有一处呈花形的朱砂痣,要在遇到叶神托身时才会慢慢显现。此佩在暗处只亮了一半,说明她还没有遇见命中注定的叶神托身,也没有成为真正的花神托身,待到玉佩亮起的时候,她的血才有用。”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奸邪,言语中尽是魔性的渴望,“我不仅要拿她的血开阁,我还要以她祭天,骨血炼丹!” 猖狂的笑声回响在光线灰暗的冷杉林中,惊起一阵寒鸦乱舞,在长空中鸦鸦凄鸣。 2 启宁年间的榆州城,在南玥帝景琝的治理下呈现一番盛世繁华。不论是街道上又或是集市上,皆是摩肩接踵的喧闹。背着行囊的远客彷徨在十字街口,挽着孩童的妇人穿梭在街头巷尾;嘈杂的喧闹声里,有商贩的叫卖声,有孩童的啼哭声,有夫人们讨价还价声,有车马疾驰而过的车辙声,如此的喧腾里,不似小乡镇的市井闹热,有的是皇城的盛世繁华。 榆州作为皇城,治安自是比其他县镇要好许多,往来的街市上每过些时辰便有官府的人来巡街,叫花与地痞泼皮也自然比其他线阵少许多。可红楼赌坊依旧,总是少不了些许无赖,只不过皇城的那些个地痞泼皮更有些来头罢了。茶摊上,赌坊外,些许个衣着锦缎的公子哥儿每日都坐那儿嗑瓜子儿,不老实的眼睛瞟着街上的姑娘丫头,遇见了稍有姿色的就上去调戏一番。而那些个姑娘丫头大多没什么家世背景,也只能白白受了屈辱。而大户人家的小姐别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使出了门也皆是轿撵伺候,这些个泼皮根本落不着机会。 押运物资的商队带着他们过了榆州城关卡,将她们卸在了城东街市。 柏璃背着小袋行囊,意欲找个客栈安顿下来,没见过如此繁盛景象的素黓总有些担心,紧紧跟在身后。他们的言行却正巧落在了那公子哥儿眼里。 她转身便被那衣着锦缎的泼皮挡了去路,“哟,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要不要哥哥给你指指路呀?”刚走上前便开始动手动脚。 素黓猛地推开那泼皮,挡在柏璃前,“光天化日之下,想做什么!” 那泼皮许是没见过这皇城里有如此泼辣的女子,与身旁的弟兄大笑着。一时更来趣,“这位小娘子,挺对本少爷的胃口。” 柏璃不过气扯回了素黓,护在身后,“这皇城没有王法了吗?容得你在这里撒野?” “王法?”那几个泼皮又是一顿大笑,“老子就是王法!” 舒记药材铺对街喧闹,透过雕栏木窗似是有人在门外生事。本在检查药材的掌柜大小姐跨步走出商铺,对门外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四五个学徒小厮带着木棍团团围住了那几个公子哥儿。 “在我店外生事,这生意还让不让我做了?莫非阁下是诚心想与我舒家作对?”一位姑娘调侃道,缓缓上前。头上的宝蓝团花珠钗映着可人儿的面容,一身湖水蓝暗花云锦,颈间缀着镂金芙蓉璎珞,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嫡小姐。 那闹事的公子哥儿顿时哽咽了,身边的下人拽着他耳语,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小厮们衣着上绣着“舒”字,在这皇城能有这样衣着排场的怕是只有皇商舒家了。 那厮看着惹不起,甩袖落荒而逃。 “你还好吗?有没有丢什么东西?”那位大小姐倒是没有生分,搭着她的手肘细问。 柏璃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便好。这些个泼皮就是仗着家里有些钱财,日日无所事事到街头败家,有些公子哥儿连府衙也不敢招惹,只能由着他们胡闹。下回出门定要带上些下人比较安全。忘了告诉你,我叫舒瑢,你呢?”那个女孩甜甜地笑着。 见那女孩儿没有拘谨,她也放松了许多,“柏璃。这是我的贴身侍女素黓。” 分卷阅读12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看你不像榆州人,是今日初到榆州吧?若是没有亲戚依靠,可以先来我家,我也能有个伴儿。”那女孩儿倒也不见外,挽着柏璃的手笑道。 “可以吗?家里……”柏璃还没说完,就被拖着衣袖拽走了。 “没事儿,我家空置厢房多得很。” 舒瑢打点好药材铺,挽着她的手一路说笑。原来她是舒家大小姐,这皇城里除了三分之一皇家的店铺,三分之一百姓和官员的私人商铺,剩下的铺子全是他们家的。他们是皇家供应商,舒家老夫人与前朝纯懿皇贵妃嬴玥是手帕交,就是现在的玥太妃,因而舒瑢经常随祖母进宫面见太妃,便也自小认识皇子公主们。 “和我最要好的,就是景翾哥哥和景郦姐姐啦。”她自豪道,笑起来面容仿佛还是个孩子。她也确实还算个孩子,与柏璃年纪相仿。但若算生辰的话,倒比她还要早上五个月。 “你为什么会从那阳远的藜安来榆州啊?”舒瑢不解。 她踌躇了会儿,方才答道,“逃婚。” 舒瑢掩嘴偷笑道,“和你差不多。前几个月那些上门提亲的公子哥儿大多都让我给打了出去,最近倒是无人来叨扰清静的很,如今放眼榆州城大概没人敢娶本小姐了!”她豪爽一笑,“自己的婚事就应该自己决定啊!” 她会心一笑。长街上搭着手的两位俏丽姑娘引得街边的公子哥儿们频频回首。 转角便到了舒府,而舒府果真有皇商的风范,进门便是篆刻石雕玄关,府内的粱木皆渡了红漆,长廊的窗雕刻着梅兰竹菊,庭院里随处可见太湖石摆设,向内的庭堂铺满了花开富贵的红毯,精致不凡。 柏璃的房间就在舒瑢的芳雀苑里,毗邻着她的寝室。舒家虽是皇商,却没有其他皇商那般摆架子,皆是亲和得很。方才打点好,舒家的夫人便带了些薄礼来到寝室,些许糕饼小食,还有女子常用的首饰衣裳、胭脂水粉,更是为她亲手簪上了琉璃珠花。 “簪上珠花漂亮多了。”舒夫人宠溺地拍了拍柏璃的小脸,“打扮打扮让瑢儿带你到城里最好的酒楼里用晚膳吧。” 舒夫人看着是个通情达理的优雅主母,不似其他大户人家的教育方式那样拘谨,纵着女儿家上街打理商铺,因而看着年纪相仿的舒瑢看起来却比自己更独立,也更有主见。 “听瑢儿说,你从藜安来,路那样远两个姑娘家的也实属不易,回头我让下人亲自送一封信回去,也好让家里头宽慰些。”若是寻常人家知晓姑娘独自一人远道而来,怕是都要像瘟神一般给送走了,而舒夫人一席话间眼里只有宠溺和心疼。 柏璃一面担忧着父亲若知道自己在榆州城,叫人来绑自己回去成亲,一面又怕娘亲担心,本欲还拒,看舒夫人慈眉善目的笑容,倏地又想起了娘亲,便点头应了下来。 夜幕降临,待到晚膳时分,都城像是遗落在灯火里的明珠,笼罩在霭霭的暮色里。今日正逢榆州祭春,平民百姓们或是官宦家的夫人千金们都齐齐涌入到了这繁华的夜色里。 云鹤楼内的雕蚶镂蛤,珠翠之珍不计其数,招牌的云鹤烧肉的鲜美自是不必说,更有精致的观音莲,四喜饺,翠竹报春,加之一盅菊花豆腐羹,能称上是所谓饕餮盛宴了。 品过八珍玉食,听了云鹤楼名仕的筝曲,方才余味无穷地步出酒楼。 舞狮在扎堆的人群里上下跳跃,杂耍的技人周身围绕着火光,伴着方才点亮的宫灯照亮了一片天,穿过城中街市的小河倒影着灯火辉煌,点亮的河灯随潺潺流水淌向城外,而酒肆门口的幡布也被灯火晕染上一层红晕,随着时而拂过的清风摇曳。红楼里筝曲远扬,如水波灵动的箜篌声悠然响起,琵琶声更似珍珠落在玉盘上般清脆,花魁舞娘在亭台楼阁上翩然而舞,鲜艳的红色烟罗伴随曼妙的身姿融入到灯火摇曳的夜景里,珠帘罗帐后步步生莲的魅影在朦胧的胭脂色里若隐若现…… 柏璃一袭青白色丝绣竹影襦裙,乌黑的长直发一半斜挽这圆髻,一半及腰的散落着,圆髻上斜簪着白玉长流苏金丝簪,配以白梅珍珠发钗作点缀,额上琉璃眉心坠里映着前方明晃晃的灯光。她和舒瑢挽着手走马观花地逛着街市,素黓和采砚带着一队家丁跟在身后。舒瑢则身着蓝砂绫罗流光锦缎,精编的长发装点着鎏金松枝钗与珠翠华胜,腰间的金丝绣锦囊为配,华然翩翩。 “父亲交代我到家里的首饰铺里去看看,要不你先走走逛逛,我晚些时候去找你?”舒瑢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我再谴两名家丁给你,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她微笑轻喑,嘴角扬着温婉。 ☆、青影 · 第四章 『初见』 青影 第四章 『初见』 1 都城的春日也渲染着繁华,街角巷尾琼花盛放,盘根错节地缠绕在篱前、瓦下。花团锦簇,纯白中带着惊艳。十里长街,却不曾见到一株杏花,心想许是榆州地处偏南,才没有藜安的满城杏花吧。 舒家染坊制了新布匹,舒瑢忙着清点,还带上了舒家年满十五岁的 分卷阅读13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小表弟前去帮忙。舒夫人估摸着她们要叨扰一阵子,在昨夜她们去云鹤楼用膳前就将素黓唤到自个儿的院子里去了,一面筹备着她家小姐合身的衣服、用品,一面跟着舒家丫头们学习舒家的规矩礼仪。如今只能撇下柏璃一人,独自在街上转悠着。喧嚣的榆州有着许多她从前在藜安不曾见过的稀奇玩意儿,市集上,手工纸灯精致无比,还有那镂空的雕花瓷器,花藤摆件,看得她挑花了眼。前方不远处,一位白发老者,在角落摆了个书画摊,有画工精湛的折扇,大手笔的山水画,像是云集了这世上所有的墨宝,更是她从未见过的。她看到了一副翠竹倚梅的书扇,不自觉地要拿起端详,拿起书扇的那一刻,不自觉地书扇被另一方力量制衡住,她一抬头,只见一位年少风度翩翩的公子,与她同时拿起了那副书扇。 那位公子抬头看着柏璃,松手并笑道,“姑娘也喜欢这翠竹倚梅图的书扇?”她放下手中的书扇徐徐道,“这翠竹盈盈,以绿意点缀,透着清新淡雅之意;而翠竹下有红梅相倚,更显的红梅的翩翩气度,与翠竹相得益彰。红梅与翠竹两物本不是一季盛放的,却将这两种一样具有清高气节的植物放在一起,岂不有趣?若是在书画的一角提上诗句,那才堪称完美!”她测了侧头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位公子。 “姑娘说的甚是有理,剖析角度也颇为有趣,想必是出自书香世家吧?”公子笑着,清俊的面容好似夏日山涧的溪流一般清新。 柏璃低头笑着,“不敢当。” 摊主老者起身走上前,捋着胡子,“姑娘与公子瞧着甚是有缘,若真心喜爱这书扇,不如就买下吧。” “敢问老伯这把书扇多少钱?”那公子对年长的老者很是尊敬,“老夫瞧二位有缘,今日这书扇收五文钱便可。” 那公子从怀中钱袋里拿出了五文钱,交给了老者。 “这扇子在下便赠与姑娘了,美人配书扇,柔美中不失风雅气度,更衬姑娘气质。”他依旧是一副笑盈盈的面容。 “那怎么好意思。”柏璃低头笑道。公子将扇子递到柏璃面前,“姑娘且收下,就当是交在下这个朋友了,朋友总得送点儿见面礼吧。姑娘倘若真觉得不好意思,不如就请在下到雅座一叙?” 柏璃这才收下那把书扇,“公子请。” 二人肩并肩走在街上,交谈甚欢,从山水书画讲到诗词墨宝,从旅途游历讲到历史趣事。转眼间便到了茶楼雅座,二人进了茶间,坐在席上。小二赶忙上前迎客,“二位想来点什么茶?小店的茶饮是这榆州城里最全的,应有尽有,客官想来点儿什么茶?” “那就来一壶雪山玉露,谢谢。” “雪山玉露?可是那漠北雪山顶上独有的早春乌龙,取以清晨茶叶叶片上的露珠,加以雪山融化的雪水,最后以第一道沸水冲泡,很是费事,姑娘所说的可是这一味茶?” “正是此味雪山玉露,入口清甜不失风雅之味,刚好与公子相配。”柏璃谦虚地说道。 “让姑娘破费了。”公子笑着,又见他那如夏间清流般的笑容。 “无妨,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母亲经常会冲泡这种茶,我也很是喜欢。看公子风度翩翩,服饰称不上雍容华贵却也很不一般,想着这榆州城里最好的茶馆,唯有最好的雪山玉露方能入公子的眼吧?” “姑娘严重了,”他笑着说,“方才听姑娘说家中常冲泡这种茶,想必姑娘一定是这城中大户人家里的千金,不知姑娘府邸居于何处?” “我并不是本地人,我家远在藜安镇,地处北部,家里又是经商,因而容易得到这雪山玉露茶。公子以为我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许是这一味茶在榆州城里较为名贵。因为榆州地处南方,而雪山玉露产自北方的雪山,运输不易才如此昂贵。这雪山离我们小镇说不远,小镇上算不上常见,但茶楼茶铺里偶尔也会大批进货的,母亲知道我喜这茶的清甜,每逢采茶时节都会备一些。”她微笑着看着他,“忘了告诉你,我叫柏璃。” “在下容陌棽,姑娘不介意的话,唤我陌棽即可,在下既交了姑娘这个朋友,朋友之间又何必拘束。” 柏璃笑得合不拢嘴,“你还说我不必拘束,你一会儿是‘在下’,一会儿又是‘即可’,文绉绉地比我还要拘束呢!”容陌棽脸色微微泛红,垂眉浅笑。 她不知的是,在不远处的另一桌雅座,一双眼睛被她的言语吸引,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店小二端上茶盘大步流星,“二位,茶来了,”他一一放下茶具,“二位请慢用……” 容陌棽为她斟上一杯茶,“你尝尝味道如何,与藜安的雪山玉露可有何不同?”她端起茶碗,嘬了一小口,细品着,“大概是运输路途有些远,露水并没有刚采集的那般清新,风味不够独到,但好在茶馆心细,加入了一味桂花,这样的雪山玉露也很清新,别有一番风味。” 不远处另一桌的雅座上,坐着两位儒雅公子。一位拿着折扇,一身白色对襟绸缎锦袍,双肩加以少许黑貂毛点缀,对襟上的图案以金线勾勒出凤凰,高高束起的发冠上镶嵌着蓝宝石,在雍容中颇 分卷阅读14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有超然屋外之感;对桌坐着一个气宇不凡的公子,头发一半散落,一半以翠玉冠高高束起,额前留着两撮细发,蓝色襟带上绣着四爪银龙,灰蓝色的曳地长袍上勾勒着大气的素色寒梅的图案,外加一件白狐尾曳地外披,烟熏色的外披上勾勒着淡淡的归雁山水图,与长袍上的寒梅图很是相配,腰间别着一把浅碧色的玉笛,挂着墨绿色的长流苏,他坐在席子上,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种傲视群雄的轩昂气度,只是未看清他确切的容貌。 那个白衣公子循着目光也看向了柏璃,以折扇挡住了脸上的笑意,“你在看什么呢?看得这样认真?你手中的茶水都快撒了。” “噢,”他愣了一下,放下了手中半倾的茶杯,“没什么,我们继续说罢。你方才说,在府里打杂宫女的手臂上见到了死士的印记?我府里人事进出内监一向查得最严,每个宫女侍卫的底子早就被大内查个干干净净,不可能混进死士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日未时,我们下完那盘棋,我便从你书房离开,准备回到我的私邸。我府上的松烟墨不够用了,我就一改平常,打算从西廊走到你府里的后门,这样离卖烟墨的铺子近一些,谁知却看到了你府里后院一个打扫庭院的宫女,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正在喂养一只信鸽。你府里的信鸽一直是内监亲自喂养的,怎么可能劳烦一个后院的粗使宫女去做这件事?那个宫女也并未看见我,在她从怀中掏出喂养食粮的时候,我看见她的手臂内侧,纹着一个黑色的印记,那图案仿佛是一只老鹰,亦或是一只黑貂,待我想要走进细看的时候,她发现了我,起身向我问安时,很是紧张,联系种种,我才怀疑是不是有海家的死士混进了你的王府?” “你可还记得那宫女身上有什么其他特征码?”他将手放到了桌案上,反复把玩着茶杯。 “她的装扮与普通宫女无异,就如我方才所说,应是在后院打扫的粗使宫女,我从后院出去的时候,还看见了地上的扫帚。除了手臂上的印记,没有什么不同了。”他皱了皱眉“你要不要回府上查一查,若真是一名死士,不是海家派来偷取你王府情报的,便是领了命要来杀你的。” “倒也不能这样早下定论,朝野当中势力繁杂,不一定是海家,如今盯着我这王府的人多得是。你与我一道回去查一查吧,也好做个辨认。” “那我们这就回府吧。唉,可惜了,还想着难得将你这一尊大佛请出来,以为能到山涧中享受一会儿清逸。”白衣公子将折扇收起,佯装一脸忧伤。 他站起来,抚平了衣衫,白了他一眼,径直走出了茶馆。那个拿着折扇的公子也紧随其后,将银两搁置在桌案上,“小二,不用找了!” “唉,谢谢客官!” 他走出茶馆的时候,柏璃恰巧一回头,看见他大步流星地迈出茶馆,身后的清风扬起了外披,露出了腰间挂着长流苏的玉笛。飘扬的外披带着一股松木和竹子混杂的清香。她没有看清他的脸,只是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有些许出神。 “怎么了柏璃?你在看什么呢?”容陌棽拍了拍她的衣袖。 “那个人……虽说这是春日,寒意还没有褪尽,但身着毛裘加外披,在这南方不会……热得慌吗?” 容陌棽掩着嘴笑道,“那位应该是当今的三皇子吧,这个时节还能穿一身毛裘外披的定是皇亲贵胄,皇族的人要数能来茶楼这种地儿饮茶的怕是只有三殿下了,”他偷笑着,“虽然这已经是榆州城里最好的茶楼了。” “这样啊……”她点点头,又低头饮了一口。 “喝完茶,我带你在这榆州城里转一转吧,也好让你熟悉熟悉。” 她梨涡浅笑,轻轻嗯了一声。 二人并肩在集市上走着,“看你依然有着活泼的天性,我应该要虚长你几岁吧?”容陌棽笑着问。 “过了春天,我就十七啦!”她天真地冲他一笑,“你呢?” “果然,我还是长了你两岁的。” “那我以后就叫你一声陌棽哥哥吧。”她将手搭在容陌棽的肩上,作称兄道弟之势。容陌棽看着她水灵灵的眼睛,默默笑着。 “咦?有镜糕呢!”她朝着街边的糕点铺子跑了过去,像个欢脱的未长大的孩子。容陌棽背着手,低头笑着,清秀的脸庞泛起了绯红。 待他抬头时,却不见柏璃的身影。他顾盼四望,依然没有见到。突然有人从后背拍了他一下,”陌棽哥哥!“,他猛地一回头,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再转身时,看见柏璃手里拿着两个镜糕,冲他笑着。然后拉过他的手,将一个镜糕放在他手上,”尝尝,这是小时候的味道!“ 容陌棽愣愣地,柏璃塞着满嘴的镜糕,含糊糊地说,”想不到这榆州城里还能吃到家乡的东西,我还以为像糖葫芦镜糕这类甜食只有我们北边儿才有呢,嗯……你快尝尝吧,这个特别甜,我小时候最喜欢溜到集市上,买这镜糕吃。” 容陌棽小心翼翼的尝着,“你很喜欢吃甜食吗?” “嗯!开心的时候,我会让家里的下人去买很多甜食,开心的时候吃 分卷阅读15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甜食会更开心呢;若是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偷偷溜到集市上去买甜食,不开心的时候吃甜食才能开心嘛!”她笑着,露出了洁白的虎牙,这样的笑,是容陌棽长这样大,见过最烂漫最真诚的笑容。 2 王府。 二人三步并做两步地跨进王府大门,走在前面的毛裘公子面无表情,一旁的宫女朝他行礼也视若无睹,紧随其后的那位摇扇公子,冲着行礼的宫女点了点头,回以一个春风一般的微笑,相较之下这王府主人还真是不解风情,也因此在他身后这个儒雅公子,一直都是王府里那些妙龄少女的议论焦点,也常拿这二人作比较,哪怕是他的一颦一笑都能让哪个妙龄少女窃喜上大半日。 果不其然一旁的几个宫女正凑在一起讨论那公子,一脸娇羞的绯红,却被一声喝令吓得大惊失色。那公子一进王府内院,便大声的喝令,“内监!给本王把所有宫女家仆一个不差地全部带到正殿!”那声音洪亮沉稳,但王府却开始躁动了起来,他们从来未曾见到性格沉稳安逸的主子发这样大的脾气。 “内监,给本王查,看看有谁手上有纹身或者是烙印,务必一个不差的给本王找出来!” “是。”内监唯唯诺诺的作揖行礼。这内监如今鬓角泛白,想来也约摸是年过半百了,他自打年轻时入宫便在王爷的母妃身边侍候了二十载有余,后来王爷出生,他便被主子派去照料着王爷,侍候他的生活起居,后来王爷十四岁那年,从宫里头搬了出来,有了自己的府邸,内监也就跟着到了王府,做了王府总管。因着是自打出生时就伴随着,如今也有十八个年头了,脾性也最是了解。他自小沉默寡言,醉心诗书,是一管玉笛不离身的儒雅王族。心情不悦之时,最多也就是在庭院里挥刀舞剑作为发泄,鲜少表露在行为和神情上,这回莫不是有什么紧要的大事,必定不会如此。 “你们把袖子全部挽起来!”内监背过手,挨个儿地查着。可是走了一圈,从宫女到家仆,甚至是厨子和侍卫,全部都查了个遍,却没有找到任何一个手臂上有什么印记的人。 他侧过身问,“你确定没有看错?” “王爷不信我 ?”白衣公子魅笑,调侃道。 他将嗓门提高了几个度,“好,那本王亲自查。” 他虽未成婚,可郡王府人丁依然众多,阶级更是分明。从掌事宫吏到杂役宫吏到粗使宫吏,等级制度严苛。宫女太监们挽起长袖,掌事的个个白胖,相较后排的粗使和杂役的皮糙肉厚,倒也能看出王府里的差役福利尚佳。 未曾见过他发脾气的宫女们手哆嗦着,太监们也畏畏缩缩胆怯得很。唯有位列最末的粗使宫女一列,面色平静如水的宫女有些许扎眼。白衣公子身居廊下,眼神一瞥示意,他便漠然向后排走去。他将那宫女的衣袖又向上扯了扯,露出一块红彤彤的疤痕,尚未结痂,显然是新伤。 “这是?”他眉宇紧锁。 那宫女依旧波澜不惊,沉稳道,“方才在疱房打开水烫着了。” 白衣公子自檐下缓步而来,“你衣裙裙摆尾部沾灰,甚至还沾上了后院的梨树叶,王府上下梨树唯有后院杂房西边那一棵,那么你必定是打扫后院的粗使宫女。王府阶级严明,请问你一个粗使宫女又怎能到杂役宫吏的疱房里打水?还正巧烫伤了手腕以下两寸处?莫非是想掩盖你的死士标志?噢,我险些忘了,我们昨日见过。” 那宫女冷笑一声,左手肘关节一抬,反转便要出掌,引得惜命如金的宫吏小厮们四处躲闪。她每一掌都逼向死穴,招招精准确乎是受过特训,奈何他身手敏捷始终难以得手。她定准了他肋下三分的致命痛处,他却一个反身抽出腰间玉笛,扬起了一地落花。以玉笛做引子挡住对方的招数,另一手便快准狠地点中曲骨穴,那宫女顿时满口鲜血喷出。 白衣公子抬手动了动食指,四个武丁上前将她背手压制住,“看好了,别叫她死了,死了可就退不了货了。” 王爷闻之,侧颜浅笑,将玉笛收入腰间,快步走入书房。 3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榆州城里香火最是旺盛的庙宇,庙堂与藜安镇的小寺庙大相径庭,“护国寺”的牌匾是纯金打造,镶上白玉钩嵌,屋顶瓦楞皆是琉璃所制,瓦下的悬鱼在阳光的照射下很是惹眼。相较与藜安红砖黛瓦的香火寺,着金碧辉煌的护国寺有如宫殿一般,委实是国都的皇家寺院。 容陌棽看着驻足观望的柏璃,温婉的问到,“进去看看么?” “嗯。” “这寺院平常香客总是络绎不绝,榆州城的百姓大多都来这座寺庙。这榆州城里有两座庙宇,之一就是这皇家的护国寺,另一座靖远寺在城西,比较少人踏足,城中百姓逢年过节都会来这里进香,因着是皇家寺院,平常还愿的香客自是不少。还有远道而来的香客在这里留宿或者斋戒,只是每到皇家进香的日子总是要封闭这庙宇限制出入,即便是外来的香客也是如此。柏璃你要去上一炷香么?” “既然都来到这皇家的护国寺了,不进上一柱香倒 分卷阅读16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是可惜了。看着这里人来人往如此热闹,想必这寺院很灵验吧?” “自是当然,皇家的人常常进俸,每一座佛都以纯金打造金身,连寺中的柱子也是纯金的裹漆。听说历代知悉血亲皇族排位,除了皇宫的祠堂里供奉着,在护国寺也供奉着一份。天家之气伴着佛祖灵光,自然要比普通寺庙更灵验一些。“说着,递了一支方才点上香与柏璃。 望着大殿内全塑金身的佛像,眉心还以珍贵的红宝石作镶嵌,佛珠皆是从前家里经商时难得一见的南海夜明珠,长这样大的她一共也才见过两次,据说一颗明珠抵得上百亩良田,珠体通透在月夜能照亮整间大殿,及其珍贵,而居中的佛祖手上竟是108颗夜明珠串起的佛珠,嵌于掌心。一旁的神像手上的柳枝是西域特有的碧海翠玉雕刻而成,手中一串麝香红玛瑙也极为耀眼,另一旁的灵兽也是金碧辉煌,嵌上的拂尘是外域进贡的黑梨木所雕刻,加以银丝细细雕琢成白色长毛状,颇附圣光。她潜心地闭上眼,手中握着燃烧的香火,低头许愿。 大千世界,林雒不是最适合她的人。 她祈愿,这一生,能够找到那个对的人。 彼时,一旁柔和的目光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转而闭上了眼,身边这个质朴天真的姑娘,突然间给了他一种从未拥有过的怦然心动的感觉。 “明晚有上元节庙会,你来吗?” 他的笑,温雅如玉。 而她,是潋滟出尘。 “好啊!” 他精致的卧墨眉勾画成一轮新月。他祈愿的是,能守着她一世。 那日以后,容墨棽总是隔三差五地差人搜罗榆州城大街小巷的各种甜食,又遣府上的贴身仆从暗中送甜食,再由素黓偷偷带进舒府后院。素黓总是傍晚从舒府后门溜出府邸,久而久之,舒瑢便察觉到了。她那样精明的姑娘,一些个风吹草动都能马上察觉。 她随着素黓走出府,站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驻足观望。灵动的双眼转了转,忽然想到了什么,会心一笑,从后门回了舒府。 夜晚的蛐蛐儿一刻不停地鸣唱,烛光照着少女窗前的剪影,月光映在她春风满面的脸上,这样清静的夜都生动活泼了起来。 窗外庭院盛放的茉莉花香阵阵,她坐在窗前的桌子上吃着容墨棽托人带的茉莉花饼,绯红的脸上分明映着幸福二字。忽然有人从窗外伸手蒙了她的眼睛,整理被褥的素黓都吓了一大跳。 窗外黑黢黢的,突然冒出一个人影儿,“背着我吃独食,我可要找你收房租了。” 蒙住眼睛的手那般纤细,带着海棠汁子浸润过的香气。 柏璃伸手抓了一块饼,背过手准确无误的塞进了舒瑢嘴里,“吃的能堵上你的嘴了吧?” “这是有情况啊?”舒瑢笑意满盈,“我傍晚看见素黓在后门那儿,一个家仆给了她一个食盒,还有一张花笺。” “老实交代,是哪家公子?”舒瑢捏着她的脸,一字一顿地道,像是严刑逼供。 柏璃伸手去掐她,“轻点儿!脸要让你捏歪了……”又带着些女儿家的青涩,小声道,“是容府嫡公子容墨棽。” “你可以啊!”舒瑢揉着柏璃的脸,揉得都要变形了,“那可是榆州城里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啊!” 看着舒瑢一脸坏笑,柏璃又塞了两块糕点,把舒瑢塞成了金鱼嘴,“吃吧你!” 一径心事随风走,月下疏影。花落红尘弦歌寒,一帘幽梦,心若浮莲,明眸浅笑。 ☆、青影 · 第五章 『雨落』 青影 第五章 『雨落』 1 李学士被杀一案还不曾告一段落,眼下三王府又出了事。海?不愧为当朝权臣,爪子竟也伸进了三王府。这老狐狸已经年过半百,海府上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依然是云英未嫁,他既是添了死士进王府,莫不是要打探王府动态,便是想要景翾做他的好贤婿。 海?这样的老狐狸必定是要敬而远之,找机会除掉的。他既然敢往府里放人,那他也不必顾忌什么礼义敬老。他向海府递了名帖,说什么要送礼,转而将那名死士捆实了装进大口箱子里。沈溪带着若干名王府护卫,将这箱子扛进了海?的府邸。海?正一乐,以为这样的大口箱子通常装的可不都是银票么。谁知一打开,竟是自己数月前安插进三王府窃取情报的死士,正在大口箱子里挣扎。沈溪也毫不客气,打开箱子后给了海?一个带着点儿讽刺的礼貌性假笑,便带着一队护卫扬长而去。 “如何?”景翾背着手站在王府书房前。 “海大夫气得胡子都歪了。”沈溪一本正经还不苟言笑地禀报着。 景翾自是没忍住,连连笑道,“痛快!” “慕公子已经候在正堂了。” “走。本王今日必当喝个痛快,再杀他两局!”景翾笑得爽朗,兀自背手执扇,大步走出书房。 慕寂然白色纱衣翩翩,一支白玉笄穿过半束起的长发,彼时伫立在堂前的廊下,用手中的纸 分卷阅读17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扇拨弄着一株茉莉。 “寂然。”景翾未至廊下,便先闻其爽朗之声。 “三王爷果真是贵主,叫我好等。一个时辰前就在这正堂里了,若不是你府上奇花异草甚多,我便要无聊到睡在正堂里了。”慕寂然总是喜欢调侃他,说话还总是比划他那把爱不释手的名贵扇子。 “请你喝酒还不成!今儿个一应花销算我头上!”景翾笑道,边说着边穿过回廊,过了玄关,二人并肩出了王府。 慕寂然与景翾都是习武之人,沈溪便也不必要带护卫暗中保护。每到二人出门喝酒时,景翾都是深夜才醉得微醺,跌跌撞撞的回到王府。今日王府上众人可算得是休假,几个王府里的护卫推搡着说要喝酒听曲,硬是将沈溪拉进了得月楼。 “今日上元佳节,晚上我可不陪你。”慕寂然饮了一口清酒,把玩着瓷杯。 “哟?这是有情况?”景翾不怀好意地一笑,“这是要去陪哪家姑娘?连兄弟都不要了。” 景翾假装抹泪,“罢了罢了,你的心里没有我啦。” 慕寂然无奈地摇摇头,端起酒杯嗤道,“可真够能演的……” “这酒还是不如我府上的梅花酿。”景翾一边倒着酒一边啐口嫌弃着,“光喝酒也实在无聊,不如咱下两局?” 慕寂然眼眸微抬,弯眉上挑,一抹勾唇,示意他开局。 “定当杀你个片甲不留。”他今日心情大好,落子轻快。 “试试咯?” 慕寂然拂袖落子,镇定的神情和幽邃的目光叫人捉摸不透。香炉中的檀香升起缭绕的白烟,模糊了他骨感分明的侧颜。 2 夜凉如水,街市灯火辉煌。月明星稀,楼阁剔透玲珑。 今夜是上元节,舒家作为榆州城里最大的商号,必定是通宵达旦。舒瑢也到手工铺里帮忙。舒家手工商铺自打上元节前五日便让工人加时赶制纸灯,糕点铺子昨夜更是通宵做了一夜的桂汁元宵。 街市两旁的商铺挂满了纸灯笼,彩色的花纸在烛火的照应下发出幽幽的光,衬得一旁的亭台楼阁更是红火。糕饼铺子和茶楼,近乎是所有馆子都卖起了元宵,姜香的、桂汁的、红糖的……人流济济的街市中心弥漫着元宵的香气。庙会上耍龙灯、舞狮子和变戏法的被围绕得水泄不通。河面上放花灯的大多都是前来祈愿的未出阁的姑娘,也就在这上元时节才得以外出一次,须臾片刻,倒映着万家灯火的河面便星星点点的缀满了各式荷花灯。朱雀桥下,有约的才子佳人相聚月下互诉衷肠。 柏璃带着素黓在街市上转着,她本是有约,想自己出府玩儿的,奈何上元节人山人海,舒瑢硬是要素黓跟着柏璃好护着她,虽有些不便,她也只得带上这个小拖油瓶。忽而她拉过素黓,抿了下嘴,半笑着缓缓道,“素黓,我和容公子有约了……” 素黓见她面颊微红,梨涡浅笑,识趣地笑道,“小姐,我晚膳没有吃饱,特别想去云鹤楼里吃一碗桂花元宵。” 确乎是个识趣的小拖油瓶了。 尔而,她一人在涌动的人海里穿梭,转角的借口挂满了红灯,长线下挂着灯谜,年过半百的老叟坐在棚下,棚边的荷花灯下挂着三行簪花小楷“一谜得三十文,两谜得五十文,三谜得玲珑花灯”。老叟身后挂着的一盏玲珑花灯——铜制的手柄上雕嵌着数朵紫青色的丁香,长绳上缝制的蝴蝶似是在灯上飞舞跳跃,灯沿是鎏金纸做的步步生莲,薄纱裹着木条形成了剔透的八面玲珑,花灯的八角各挂着绛紫色流苏,灯底缀着蓝琉璃青玉流苏。 “冲着这般精致,素黓一定喜欢。”她暗自想着,穿梭在灯谜之下寻寻觅觅。她走至老叟身旁那列灯谜下,扯下一条, “直上浮云间,打一字,那便是……” “去。”身后响着一个陌生男子清冽的声音。 刚要脱口而出却被旁人抢了去,柏璃咬咬牙愤愤地回头瞪了他一眼——那是一个穿着竹影仙鹤云锦锻子的翩翩公子,半络起的长发束着青色的发带,随着拂过的微风清扬。 她没有理会,转身又扯下一张,“能解三秋叶,能开二月花,打一字……” “风。”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几乎是脱口而出。 柏璃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嘴角上扬酒窝深陷,侧了侧头盯着彼时愤怒的她,“你太慢了。” 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想着这家伙多半是有病,这样多的花灯非要与她争一张谜面。她回头扯下另一张,不再理会他。 “缘起相逢共赏春冬,打一……”她一边思索着,缓缓念道。 “地久天长。”他又抢着答了。她愤懑得很,蓦然回首时,看见他幽幽的目光里映衬着自己的瞳孔。他嘴角上扬,邪魅一笑,静默地看着她。 “恭喜这位公子答对了三道谜面,今日这玲珑花灯是您的了。”老叟鼓着掌,悠悠地道。 “明明是他抢我的谜面!”柏璃忿忿不平,水灵灵的眼睛瞪着他。 “那么在下依然是答对了三题。”他独有的清冽 分卷阅读18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的嗓音简洁明了地打断了柏璃的话,另一手接过了玲珑花灯,冲她一笑,转身离去。 “喂……”柏璃不甘心,待他转身却欲言又止,“你……” “别想了,我不会给你的!”他举起花灯朝她得意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 “你一个大男人玩什么花灯!”柏璃不快,在身后喊道。 只闻得的声音在喧嚣的街市里隐隐约约的回响,“拿给我家狗玩,不行么?” 她气不打一处来,身后却有人轻轻碰了下她。她倏地一回头,容墨棽举了举手中玉兔奔月的花灯,温润地笑着。宣纸上绘着的月夜青花水墨图斜倚着一只玉兔,圆纸灯下缀着珍珠青靛色晕染流苏长穗。 “给。”他微笑地看着她,“走吧,我们去朱雀桥下放荷灯。” 她眉宇舒展,接过花灯低头浅笑。清澈如镜的河面映衬着半轮月,时而被流过的荷灯隐匿,在水中若隐若现。 她蹲在河岸,缓缓推出荷灯,由它流向远方。双手合十祈愿,笑容带出清浅的梨涡,容墨棽在她身后,清明的目光注视着她,那是一抹没有半分杂念的目光。 “柏璃。”他轻唤了一声。 “昂?”她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左拳紧握,缓缓伸出右手,轻轻拉过她的手。 “我喜欢你。” “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你。” 借着月光依稀可以见得,他因为紧张而颤抖的面颊泛起绯红,她满脸绯红,在抬眸间许了他眉目含情。 她不知该应下,还是该拒绝。十六岁的年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语,不觉手足无措忸怩不安,直到那人微微走近,垂眸间牵起她雪白而纤长的素手。 花前月下,良辰好景,对影成双。 只是容墨棽没有告诉她,上元节相约在城中朱雀桥聚于月下一道放河灯的男女,都是成双成对的有情人。 3 晨曦笼罩的翎山之畔,湖色静涵疏树,山水照人楚楚。烟雨蒙蒙,青石铺就的泥泞书卷在暮霭中愈渐浑浊,偶尔有背着竹箩的老妪走过,行走的微风吹散了弥漫的氤氲,将闲云野鹤的年华,遗落在时光里。春日漫溢薄雾的山涧,夹杂着特殊的香气。仿佛是山坡低垂下的松枝就着湖畔的玉兰,又依稀和着几朵桃花的芬芳与露水的清甜。云烟笼罩湖面,钓鱼老叟的身影与木舟的轮廓在远处青山的映衬下更加明晰。油纸伞上滴落的雨露,静卧在鸢尾娇嫩的黛紫上,浸染着岁月浅浅。 这两日舒瑢陪着父亲到周边的城镇谈生意,府上只余下她和当家的舒夫人。她寻了个由头一早便去了翊山。不曾相见的小半月,她每日都遣素黓外出,因着与舒瑢天天腻在一起,她实在是难以找到及借口外出相见。舒瑢三日去一次商铺查账,她便隔三差五地要素黓去买发钗买胭脂水粉,借着这由头,去给容墨棽送信笺。而他的回信,则装在绣花锦囊里,黄昏时分从墙根抛入后院,挂在半墙边桑树的树杈上。 她身着孔雀蓝薄纱绫罗,雪白的锁骨上缀着碧水凝露璎珞,腰间束着的藕色薄绸上别着精致的蓝琉璃孔雀坠,就着冰蓝色琼花刺绣翘首鞋,头顶挽起圆髻着云纹银梳,倚两支流苏雕梅长簪,额前钗一对锦绣珠贝银梳,打着松石绿的兰花油纸伞,微棕色的及腰长发随风扬起。 他笑盈盈地走来,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半挽起的长发及一支湖绿色玉簪,一旁的赤金如意呈祥扣下坠着杏色流苏,微风拂起长发上的水蓝纱飘带,乌木色的发丝衬得他白净的面容更是姣好。白狐毛宝蓝长袍,金边钴蓝腰带上扣着赤金麒麟流苏,那人春风拂面,恍若隐仙。 他接过她手里的油纸伞,相视而笑。斜风细雨,剔透的雨露微微沾湿了她额前的碎发,他左手执伞,右手为她轻轻拂去雨露,将微湿的青丝别到编发后。一伞之下,不过是短短一尺之距,被雾气笼罩的周身生出了一丝丝青涩与暧昧。容陌棽浅浅侧头,又靠近她了几分。 一阵马的嘶鸣声打破寂静,马上的人一身绣着银丝蟒纹锦绣呈祥的墨绿色狐裘外氅,翡翠银冠束发映衬着胸前的蟒纹银丝绣,下有红鬃乘骑,面无表情时冷峻凛然。 容陌棽猛的一回头,柏璃也顺着方向望去,看到马上调笑的,分明是前几日上元节那个无理取闹的男人。 “哟!可是在下打扰了?”他双手环抱胸前,“没事儿!不要管我,你们继续!” 柏璃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别过头,拽过容陌棽手里的伞,往他手里塞了早先备下的字条,匆忙跑了。 “哟!这位仁兄,你的小娘子跑了!”他戏谑道,丝毫没有歉意。 看着一脸嬉笑,明白人都知道是故意的。容陌棽有几许嗔怒,指着彼时满面春风的景翾,“你……” “我劝你还是收起你的手指,不要这般指着本王,小心本王去一趟府衙,你今个儿可就回不了家了,让你的好爹爹去衙狱捞你吧。” 他愈加愤怒,愤愤将手背到身后,飞扬的宽袖翻出了松鹤纹的袖口,“你此时出现分明是 分卷阅读19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故意的!” “怎的?此山有一处皇家猎场,本王身为皇嗣竟连自家的猎园都来不得,是何道理?”他扬了扬眉毛,装作无辜。“本王刚刚想起府上仿佛是有什么要紧的公文尚未处理,先行一步。”说罢用力扯了扯缰绳,伴随着马蹄的咔哒声拂袖而去。 明事儿人都能听得出那话语里牵强的理由,实在是扯得很。 他的眉眼随唇角上扬,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天知道他自打那上元节撞到她,便成夜成夜的失眠。白日一如既往地上朝、请安、回府处理公文,可到夜晚在床榻上一闭眼就是她被惹恼时气鼓鼓的神情,有几分俏皮,是他从未想见的。颇为滑稽的是,他曾尝试过读兵书,看诗经,最终只得在书房中踱步,彻夜失眠,昨儿个晚上一夜没合眼清晨五更天就出了门,谁知竟看到了她,一路尾随到翎山,随马藏掖在稀疏的松林里,直到他们相遇,他才刻意出现毁了他们的约聚。他到觉得鬼使神差莫名的关注这个人,细细想来他也觉得自己疯了,但仍旧止不住地偷笑,像是小时候费尽心机偷吃了母妃精心准备的供果般欢愉。 归去时,天明了,雨却越发大了。豆大点的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新生的绿叶上,打掉了初发的玉兰,泛溢着雨水的院落交杂着落下的绿叶和花骨朵,雨中往来匆匆的婢女踏着纷花落叶,使得石子铺就的小道有些泥泞。舒瑢的芳雀苑里伫着一棵参天的海棠,毗邻着玉兰。正值海棠花期,珊瑚色的重瓣海棠肆意散发它沁人的香气,在芳雀苑里缭绕。一场淋漓之后,碧如丝的细草上铺就了一层珊瑚色的花毯,她在窗口呢喃。 “斜风细雨,翠□□流。”青草如碧丝般青绿,葱翠的桑枝倚着墙面低垂。抬眼映入满目翠色,融在细雨中。 想到方才油纸伞下,她的脸蹭地一下又烧得火红,害羞得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挤出脸颊两边微微圆润的肉。先前十六年的光阴里,从来没有男孩儿离得她这样近,用那有着温度的手轻轻牵起她,对她说喜欢自己。柏璃不曾一见倾心,甚至算不上喜欢,却在他给予的温暖里一点点深陷。她羞得趴在窗台边,看着窗外连绵不停的雨,渐渐模糊了视线。 4 午后,雨依然连绵。景琞打一着玄色墨梅油纸伞只身来访三王府。那玄色的墨梅伞一如他的衣裳,一身玄色。束起长发的金冠着了一支竹叶簪,玄色银丝边如意云纹领衬起他脱俗俊秀的脸,坠着碧玺如意佩,玄色长袍外的墨夜薄纱迎着风雨轻扬。 他将墨梅伞递给内监,径直去了王府东书房。 景翾手执兵书,专注地坐在案前抄录重点。他务必在这月熟背下所有兵法,下月月初皇帝要亲自考核三位皇子。大皇子景琞虽是文家出身,庆幸是开蒙早学得东西多,兵书什么的前些年便学完了;而二皇子景燚乃武家出身,不论是纸上谈兵亦或是真枪实战皆是不再话下,二人皆都远胜于他。皇帝为此还专门给他找了军机府有征战经验的官员作为教他兵法的师傅,亲自授学。 “还挺用功。”景琞前脚才进门便脱口调侃。 “无事不登三宝殿,”景翾放下笔,徐徐道,“皇兄来我这儿应不是讨口茶吃的吧?” “我看你是胆儿肥了?敢这么和你皇兄说话?”景琞走近桌案,手搭在他的肩上,暗暗发力,狠掐他的肩膀。 “皇兄此话差矣,”景翾起身别过景翾的肩,反倒将人摁在了椅子上,方才得意一笑,“说的我胆儿很小似的。” 要说大皇子景琞习文,二皇子景燚习武,那么三皇子景翾便是文武双全,论起文史滔滔不绝,练武出手也能一招制胜。他明白身为皇子在朝中能够左右国家局势动向,他对这皇位没有半分兴趣,也不愿意在朝堂上显现才华,甘愿在大皇子身后默默无闻的襄助。 大皇子虽武功差些,不是上战场打江山的坯子,可文史治国的底子在诸位皇子里确是一等一的好,虽不知他们的父皇如何打算,但在景翾心里,论请伦理,这位血脉相亲的皇兄才是最合适的皇位继承人。 方才一招扳回胜局,怕皇兄面子不好看,回头报复他,赶忙亲手倒了杯热茶,狗腿似的递上,“皇兄请。” 景琞本想给他一锤子,看幼弟这般堪称狗腿的傻笑,便也不好打他,接过茶杯,给了他一记栗子头。 景翾揉着脑袋,走到桌边坐下,边揉边道,“皇兄风雨里还专程跑了一趟,是有事儿吧?” 景琞突然严肃地拉下脸来,“榆州城守上了一道奏折,被我给暂时拦了下来。” “什么奏折?” 景琞掏出奏折递上,缓缓道,“我也只能暂时拦下,粗略查个底细再往上呈,如今连坐镇军机府的御国上将军白郢也没见过这道奏折。” 景翾看完奏折后,默然合上,若有所思地道,“若是让白将军看到这奏折,以他的火爆脾性,必定是要亲自携奏折向父皇汇报,这样局势便不可控了。榆州城守既没有充分的证据,也没有拿到人,若我们没有事先查清就上报,闹出什么误会反倒是影响两国邦交。既然不是火急火燎的军情,那我先派手 分卷阅读20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下人去查,皇兄隔一天后再把奏折往上呈。” “可若是按流程向上呈,这道奏折必定会流向文礼府,那么左相右相必有一人会审阅这份奏折。就怕这俩老匹借这事儿掀出什么浪花……” “军机府一应事务可不一直都在皇兄的可控范围内么?”景翾品茶笑道,“那就要看,一向中立清廉的白将军愿不愿意举手之劳相助一把了。” ☆、青影 · 第六章 『蝶舞』 1 不到卯时,景琝便换上了一席皇帝朝服,大监子离在镜前伺候他穿戴。 “皇上您自打月初去过皇后娘娘的仪鸾殿,已经小半月没进后宫了,各位娘娘记挂得紧,隔三差五地来问安……” 子离还没说完,话便被打断。 “依你看,近日朕不入宫闱,后宫是否风浪云平啊?”景琝睨了子离一眼,摆明试探,这对眼一撇看得他心惊肉跳。 他恭谨地垂首,隐晦而小心翼翼地答道,“最近,西宫的风刮得厉害……” “无风不起浪。既是风大,便应有浪推波助澜。”树大招风,其欲静而风不止。他不是不知道,近日冷家上下愈发嚣张,私并粮田克扣赋税收受贿赂,一道道明里暗里弹劾的折子不断从文礼府往胤和宫递,在朝堂上为了给冷氏一族和菡妃留足脸面,他依旧只字未提。 景琝背手在龙腾九天的屏风前踱步,忽而道,“这月初九似是个良辰吉日,宫中许久都没有喜事了。” 他顿了顿,回首对子离道,“文嫔是从前府邸上的旧人了,端庄沉静的心性也当的起正三品皇妃,晋清音阁文嫔为文妃,命文礼府初九册封。” 明面儿上是晋封与菡妃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的文嫔,可实际上是在打压她的权势地位。人人知晓东西宫不和,皇后正位中宫不予插手,而文嫔是东宫的人,这般晋封后东宫便有两个妃位的主儿,而西宫唯有她一位为妃,这般后宫权势就压在了东宫。东宫在云妃的掌持下一向与人为善,云妃的父亲不入朝堂也翻不出什么浪花,这样的背景和为人才最让身为君王的没有后顾之忧。 子离向来与东宫的主子们交好,便即刻会意,退出胤和殿去往文礼府宣旨。 阳光薄薄地覆在胤阳宫的琉璃瓦上,三位二品大员下了朝便侯在胤阳宫外等待传召。左相墨倾城与右相宫浩远并排二立,这两只笑里藏刀的老狐狸此时心中各怀鬼胎,并无多言。御国上将军白郢心性耿直,不愿与这些个笑面虎同行,只是伫立他们身后,冷眼看着。监事总管子离待到皇帝用完了早膳,才传召他们入殿参政。 胤阳宫的殿内弥漫着龙涎香的气味,景琝高坐于桌案前,用朱批圈点着一摞奏章。抬眼看见三个身影走近,才默默放下被朱墨染红的御笔。 三人请安的礼节还未出口,景琝便率先发话了。 “榆州城守递至军机府的奏章你们可都看过了?” 这位皇帝与先前南玥历朝的皇帝不同,私底下是不重礼数的,如此一来,倒使得政见不同的三人陷入了尴尬两难之地,不知是请安好,还是作答好。 沉默了半晌,左相缓缓道,“臣近日忙于国库充粮饷之事,不知晓军机府的奏折。” “哦?”皇帝端起手边的瓷盏,饮了一口人参茶,继而道,“朕以为,左右相虽身为文官,对军机府的事务一概了如指掌才是,如今竟糊涂了?” 墨倾城没敢作答,右相宫浩远俯身作揖,愣是没敢抬头。 白郢脸上毫无表情,不曾理会二人,面不改色地道,“臣见过那奏章了。北漠王庭猖狂,臣奏请出兵围剿。” “不妥。”景琝拿起那本黄灿灿的奏折道,“榆州城守在奏章上强调,北漠密探行踪诡秘,每个夜晚都穿梭于城中大街小巷,尚且没有证据来证明北漠密探来榆州城是窃取国情,若我们就此事出兵,坏了两国和气不说,北漠有可能借此挑起战事,伤及边疆的无辜百姓。北漠国王庭是在马背上打出江山的,论战力我南玥确实不及,出兵解决并非良策。” 宫浩远大抵是听出了二人谈及的内容,出言道,“臣以为,不如就来一出‘瓮中捉鳖’,事成以后放人,既不伤和气,又显得我南玥大气。” 景琝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又有怎么一个‘捉鳖’法?” 右相一字一顿地道,“引蛇出洞,请君入瓮。” 2 朝会后,景燚随着总领军机府的御国上将军白郢策马去往城北军营操练。景琞本是要与文礼府学士议政,闻言景翾要往宸阳宫去给云妃请安,想来时辰尚早,便也随了去。 跨入宸阳宫正门便觉与往日不同,秋暮云素来喜爱梧桐,而今梧桐树最壮实的枝丫上被系上了女儿家喜欢的千秋,宫苑内更是着意添置了不少诸如桃花、月季一类娇艳的花种,云妃向来以芍药这般大气的植被为苑景,宸阳宫如此打点,定是有客到访。 兄弟二人蹙眉相视,犹豫着步入正殿 分卷阅读21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 “姑母——”身着彩衣的俏丽女郎抓着云妃的手撒娇。 她一袭玫红色就黄纱的艳丽衣裙,半绾青丝上一簇粉桃珠花,一对流苏珍珠耳坠随着身动而摇曳。她便是梁国公府的独女梁凪沄,云妃的表外甥女儿。梁国公唯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娇生惯养纵得她有些许刁蛮任性。如今年芳十六,也到了婚配之龄。 宸阳宫里的老人儿都知道,梁国公这个宝贝女儿,对三王爷景翾情有独钟。 瞥见二人步入正殿请安,她方才娇羞道,“见过琞哥哥。” 转向景翾时,面颊泛着绯红,柔柔地道了声,“见过翾哥哥。” 景琞只是轻嗯了声,而景翾却没有说话,就近在左侧座坐下,端起了宫女提前看好的茶。茶盏是去年年末官窑新上的绿釉瓷盏,蒸汽凝结成豆大点的水珠伏在瓷制杯盖上,景翾轻轻敲了敲杯沿,水珠顺势落入茶水中,与一盏白茶融为一体,他端茶细品,对身旁一身粉黛的梁国公嫡女视若无睹。 当朝国公家的嫡女,本就家世显赫,又逢是当今皇妃的表外甥女,身份是何等尊贵。如今放低身段,却被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云妃见梁凪沄面露窘色,出言打了个圆场,“难得凪沄来本宫这儿小住,怎么说也是亲表舅家姑娘,你们两个臭小子得了空多来陪陪她。” 云妃拂了拂扇又道,“听你们的父皇说,琞儿最近忙着文礼府上的大小事宜,抽不开身也就罢了,翾儿成日两袖清风无所事事,如今十八了,也该找个人家收收心性。” 言罢满目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梁凪沄,若无其事地继续拂扇。 景翾合上茶盏轻置于木几上,望着对座的景琞笑道,“大哥都尚未娶亲,我急什么?” 景琞本以为来宸阳宫请个安便算是见过母妃了,也可回去处理公务,没曾想有心陪同亲弟弟来此却被他倒打一耙。瞄着梁凪沄窘迫的面容,他起身作揖,“母妃,儿子尚有公务在身。父皇命儿臣协助文礼府发放开科取士的皇榜,便先行告退。” 他背过身咬了咬嘴唇,挑了下浓眉,狠狠地斜睨了景翾一眼,背手走出了正殿。 景翾面不改色,极力忍着笑意。他想,景琞若像儿时他惹祸事后那般,扬起手作出要打他的动作,他保不齐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起身正想着寻个由头打道回府,云妃抢先发了话,“听说御花园里的蔷薇和紫荆都开了,现下本宫要去更衣,翾儿代本宫领沄儿走走吧。” 没等景翾出言推拒,云妃兀自摇着桃枝刺绣蚕纱扇,由正殿的后门拐进了后院的寝殿。 凪沄水汪汪的眼里透着期待的光芒,他也不好拒绝,只淡淡说了二字,“走吧。” 宸阳宫处在东宫,而御花园处在皇后的仪鸾宫正后方,东西宫交界处。皇后宫中已是百花齐放,若非各宫妃嫔相邀便不会踏足御花园,文嫔喜静不愿出宫,云妃与菡妃也只是偶尔路过,因此平日里游览御花园的也只有岚逸长公主景郦,偶尔会遇见下了朝的景琝,身后随着一大批宫人从御花园匆匆穿过。 出了宸阳宫,径直走途经北侧清静的清音阁,便是御花园。 梁凪沄一路上紧紧拉着景翾的衣袍,像是黏人的麦芽糖。 “翾哥哥你喜欢什么花啊?”她眨巴眨巴眼睛,侧头看着景翾。 可景翾却不愿意看她,目视前方心平气和地道了声,“兰花。” “那翾哥哥有喜欢的颜色吗?” 他沉了沉气,“蓝色。” “听说城南郊外的樱花开了,翾哥哥能陪沄儿同去吗?” “我最近有不少公务要处理。”他平和地道,从他的语气中不曾听到不悦,但这已经是他最严肃的回绝。 没等梁凪沄发话,蔷薇花丛后便传来清丽的女声,“我当是谁呢?” 景郦领着贴身宫女君影从花丛后拂扇缓步而来,“我当是谁如此不要脸面在御花园里勾搭三皇兄,原来是梁国公家的嫡小姐。” “贵府家风可真是好。”景郦摇着扇子轻蔑地道,身后的宫女君影掩着帕子偷笑。 “你……”梁凪沄从小到大何曾受到过这般侮辱,她上前一步愤愤地用手指着景郦。 “本宫劝你收起你的指头!若本宫到父皇那儿参你几句,你就得滚回国公府,云妃娘娘都保不住你!”景郦疾言厉色地道,“不是什么野鸡,都有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命。” 景翾从未见过知书达理的景郦如此疾言厉色。不愧是南玥的长公主,在菡妃凌厉地调|教下确乎有着公主的架势。 但此刻他不能帮梁凪沄,即使她喜欢自己,即使她们是有血亲关系的表兄妹。也正是因为他知道梁凪沄的心思,知道宸阳宫和颐秀宫的利害关系,才上前帮着景郦。 “许久不曾向菡妃娘娘请安,还请皇妹领路一道去颐秀宫请安。”景翾走上前,挡在梁凪沄身前微笑道。 “三皇兄有心,那便一道前往吧。” 景郦不再刁难她,亦算是替她解围了 分卷阅读22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 望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身影消失在御花园的西门,她倔强的眼泪忍不住落下。她是喜欢景翾,可她从来不知道,长公主也倾慕着自己的三哥,以她刁蛮跋扈的性格,见到有人当着面缠着自己倾慕的皇兄,必然要出言讥讽。作为梁国公府的嫡女,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那般娇贵将养大的,何曾受到过这样的侮辱。她也算是个刁蛮任性的主儿了,却不知在阖宫里竟有人比她更加刁钻跋扈。 她几乎是一路哭着回宸阳宫的。初来宫中鲜少四处走动,没有景翾的引路,方才出宸阳宫时又忘记带个宫女,竟不知要怎么回去了。本就受了委屈又迷了路,她恸哭着误打误撞跑进了文嫔的清音阁,最后还是文嫔身边的掌事宫女羽竹给送了回去。 方才从御花园西门穿入西宫,又经过綪凰阁与澜熙殿,不远处外墙装点奢华的便是菡妃所居的颐秀宫。记忆里他只在年少无知的时候误打误撞来过两次,但他依然记得那熟悉的、装点奢华的外墙。 “本王忽然想起府上有客要来访,不能陪郦儿一同向菡妃娘娘请安了,下次本王定当携礼来访同菡妃娘娘请罪。”他向景郦礼貌地笑了笑,似是不曾看见她眼中的疑惑不解,转身向西宫宫门走去。 3 翎山湖畔的渲染着朦胧迷幻的雾气渐渐隐退,山峦的轮廓逐渐清晰。静水流深,一叶扁舟行向远方。湖畔一隅软红娇浅,粉绫罗桃枝刺绣齐腰襦裙的身影几近隐匿在桃花林里。 她只身立在湖畔,手持一柄水墨油纸伞,腰带上别的那把纸扇上的流苏在春风里欢脱跳动。 支着油纸伞的手被温暖的手掌握住,她回眸浅笑,柔声道一句,“你来了。” “良辰好景,怎能负卿?”他俊朗的五官在身后桃枝的衬托下更加清晰,一双浅褐色的眼眸微微闪烁。 山涧的风冷冽,忽而刮起,便成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桃花雨。 今日他的腰间多了一只冰蓝烧瓷的陶埙,柔缓吹起,空灵的乐声响彻湖岸,似是乐符触碰到环山的臂膀,在这翎山山涧回响。 她会心浅笑,放下手中的油纸伞,依着乐曲的跌宕起伏而偏偏作舞。她绘得精致的柳叶眉弯弯,腰肢柔软舞步细碎,飞扬的裙裾或如轻云流动,或如彩蝶飞舞。齐腰襦裙上的薄纱在舞步的翻滚中恍若盛放的红莲。腰肢轻摆,修长的手臂划过白皙精致的面容,薄纱里的玉骨若隐若现。随着乐曲的变奏加快忽而右腿侧踢,左臂将拂着的绫罗顺势推扬。风起云涌下花雨飞扬,花下一舞更似玉洁冰清的凌波仙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他的心弦。 他半倚桃花树下,埙曲悠转长扬。一曲末,她停下流转的舞步,风依旧吹拂着桃枝,抖下花雨。鬢角的青丝沾上几许汗珠,绫罗飘带在花雨下飞腾。 他立身树下,笑道,“此埙曲可称《蝶舞》,如你一般动辄如翩翩舞蝶。” 顾盼生嫣,韶华清浅。 桃花林下他柔肠百转,只听得他步步走近温润而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轻柔好听的声音在桃林一角回荡,“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归时已近酉时,容府门前挂着的红灯笼早已点起,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微弱的光芒。 背后似有人阴沉道,“你还记得自己是容府的人,知道回来?” “父亲?”他猛地回首。 “那是谁家姑娘?”容愠板着脸追问。 他料到容府里的下人受父亲之命,一路尾随他到了桃林,见到了柏璃。他自知瞒不过,便不再掩饰。 “是舒家二姑娘。”这大抵是他生平第一次对父亲撒谎。 “商人家?二姑娘,庶出?”容愠冷哼了一声,“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容家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所有府业的,你的妻子必当是门当户对的官家嫡女,而不是商人家庶出的女儿。” 容愠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紧接着道,“什么也不必说了!今日文礼府下了皇榜,这月十五你便入宫参加科试,得个名次后安心娶亲成家立业,不必再想那个对你将来仕途没有任何帮助的女人了!” “父亲!”冲着容愠愤然甩袖离去的背影,他仍未气馁地追喊道。而他的父亲在廊道拐角处亦不曾回头一眼。 他亦无奈,合上房门执卷挑灯夜读。 他的母亲是容府主母,数十年前生下他不久就因病去世了,庶出的弟弟妹妹都嘲笑他是没有娘亲的孩子。养在府里的嫡子没有娘亲,无疑是失去了半城靠山,为了不被庶子和姨娘们欺侮,他唯有听父亲的话,得到父亲对嫡子独有的宠爱,做父亲喜爱的乖儿子,才能顺理成章地继承家业。他从未因任何理由忤逆过他的父亲,就算是遇见了喜欢的姑娘,他也不敢为此忤逆自己的父亲。 其实他也从未在意过得到多少家产,可若非选择在庞大的 分卷阅读23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家族中夺嫡,他也许早就活不到这个年岁了。他也曾想过抛下一切带她远走高飞,可他不能,也做不到,让她跟随自己颠沛流离。 房中细微的太息声小得或许他自己都听不见。 隐忍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 除了忍痛放下,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庭院一角的窗“哐当”一声合上,烛光的对影下,少年半挽青丝执卷踱步的身影像是幕布下的剪影,彻夜到天明。 容府后花园的鼠洞被容愠命人用石灰泥填上了,塞在洞内仅有的两张字迹秀丽的花纸笺融化在火炉之中,被侵蚀得一点儿不剩。容愠的面容冰冷,如那炉中之火一般无情。 容墨棽的书房里没有一点儿动静。 直到深夜点起烛火,才映着门口放置着的三餐饭食,一粒米都不曾动。容愠背着手立在书房之外,胡茬下的面容依旧冷峻。容府三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熬了些粳米粥送进书房。 他没日没夜地读,不是愚钝。唯有这样,才能阻止自己不去想她,逼迫自己慢慢遗忘她。 桌案凌乱,国史诗藉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几乎要隐匿在纷乱的学术诗稿中。唯有一张素人小像,置于这叠宣纸之上——半束青丝挽起角髻,插着桃花簪,画中之人面容却更胜桃花。 情总是拿起容易,放下很难。 三夫人怕当家老爷看见了,胡乱将小像夹进一本书里,为他披上外衣,轻轻扣上了书房的门。 烛火燃尽,渐渐熄灭。 梦中他紧锁的眉间稍稍舒展,带着淡淡的笑意。 惟梦忘忧,梦醒时分,便又将滑入现实的深渊之中。 ☆、青影 · 第七章 『别离』 1 还是那座桥的桥头,也是从前一般的光景,心境却已不似往昔。 分开这日,不曾烟雨连绵,却也没有艳阳高照。 天色阴郁,连绵的云层厚得透不出一束光。 她顿足桥中,他却在两步开外的桥头,留下一个决绝狠心的背影。“我们,结束吧。”半晌,他就憋出了这样五个冷漠的字眼,声音低沉而无情。 “你今天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冷漠,原本的欣喜瞬间换作平淡,“当初是你先开口的,现在又这样决绝,我不是一件玩物,喜欢就留不喜欢便舍。你为什么……” 他冷漠地打断了她还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吧。” 既然开始就是一个错误,那么就让一切的结局回到那个开始的原点。在这座桥开始,便在这座桥断情。爱着总比恨着艰辛,如果记恨能让她好过一些,那当中因果她也不需要知道了,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此去经年,他也依然会将她放在自己心坎上最柔弱的地方,他只愿恨着自己的她,能有一个比自己更好的人陪伴在身边,与她执手共解韶华。 转身的清风吹起了他的薄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路的尽头。 谁也不曾看见那决然归去的背影,掌心绽开一朵晶莹泪花。 她步若行尸,黯然神伤。手中挽着的飘纱,被风卷到身后,长街深巷唯她只身孤影。她没有想通,却已经走到陌路了。 俶尔落泪,她笑着抬手抹去。 君既惜我,譬如今日朝露以相惜。 君既负我,譬如昨日星辰不可留。 闺阁深处,她挥手便剪去了那用银线绣了一月的兰草香囊,剪得片片零碎。 “你做什么!”舒瑢用劲擒住她的手,“这香囊你绣了一个月的啊!” 她本是想在下月容墨棽生辰的时候送给她,想来,也没有必要了。 弃而去者,再不可留。 往后余生,难乱我心。 2 四月初九这样的黄道吉日,位居东宫偏北的长街一早便喧闹纷纷。自打传旨的监事总管一走,清音阁外的宫人络绎不绝,抬贺礼的队伍都排到了东宫长街上。 清音阁掌事宫女羽竹点算着各宫各院送来的贺礼。皇后出手阔绰,派人送来了迦南木盆景、两匹华丽的锦缎,还有西泽进贡的夜明珠;云妃更是令宸阳宫掌事宫女羽樱亲自将红珊瑚盆景与两套事先做好的妃制华服送来;一向不曾正眼看过她的菡妃也着宫人送来了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名贵香料;还有珞郡王府送来的玉佛,豫郡王府的木刻佛经屏风,长公主府的琉璃手钏和白月玉佩,三王府的精致摆件…… 未曾点算完,济济的宫人拥着方才从仪鸾宫面见皇后的文妃,步入清音阁宫门。她一身宝蓝色着朱雀绣花纹的立领妃服,挽起的汉云髻就着烧蓝百合花金簪,左倚一支朱雀含珠的金步摇。到底是忝居妃位,掌管后宫之事,与从前那小女儿家的打扮自是大不相同。 无孕无子便晋了妃位,文雪滢是南玥后宫史卷上的第一人。而宫中一后二妃的势力平衡随之被打破,本是东西两宫的后妃相争,因着文雪滢晋了妃位,局势动 分卷阅读24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向愈渐微妙。无人不知西宫菡妃与东宫云妃素来不睦,却也无人不晓东宫云妃的至交文嫔亦居于东宫,只不过位分悬殊,菡妃也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而今东宫出了两位身居妃位之人,东西两宫的刮的风也开始走偏。 彼时的颐秀宫,菡妃坐在正殿里,手中端一盏清茗,寻思间不断用杯盖敲打着茶盏杯沿,通透的蓝冰瓷杯盖与杯沿在敲打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荡荡的正点了里响彻回声。 后宫的风再这般刮下去,两宫怕是都要归属东宫携领了。为了稳住她在后宫的地位,冷氏一族在朝堂中的地位,她必须要拉拢一方势力为己所用。攀结亲缘显然是互惠互利的最快方法,只是她膝下唯有豫郡王景燚,与岚逸长公主景郦。若为公主寻驸马,要寻得身份相当,支持冷氏又能为她所用的亲家,一时之间倒没有很好的人选,寻驸马也不是件容易事儿,况且公主也才年十五,还能多留几年。如此便也只有年十九又尚未娶亲的豫郡王景燚。朝堂之上有实力的女儿家,且从未与她冷氏一族公然对抗的,细数之下唯余两家——左相墨家与谏官海家。相较之下左相墨倾城固然是更好的人选,可他的独女墨姼倾慕三王爷景翾早已不是什么藏掖着的秘密了。她又怎能容得下自家儿媳妇心里想着敌手家儿子? 如此,唯有拉拢在文礼府占有一席之地的海氏。闻言海?膝下有两女,长女海珊飞扬跋扈,庶女海祾温婉端庄,姐妹二人性格大相径庭。她深知自己的儿子也是个风流惯了的主儿,若将海珊许给他,岂非要将豫郡王府的屋顶给掀了?而若是海祾,她柔弱的性子又当不起豫郡王府的门面。思来想去,唯一能拉拢海氏一族又巩固自己地位的方法,便是将人送进宫里,助其成为皇上宠妃,既能得了海家的感恩,亦能拉拢后宫人心,何乐而不为? 她起身坐于桌前,执笔书信,又将信纸卷起,拧开冷家精心制作的机关发簪,将纸卷小心翼翼地放入,着冷家带来的亲信宫女将发簪带回娘家,冷家的人与海家也算有些交情,自会带着书信造访海府。 “羽莲,”菡妃厉声喝道,“替本宫更衣。” 俄顷,轿撵一行便出了西宫,停在仪鸾宫门前。身后的宫人们齐齐地端着各式各样的贡礼,随着菡妃的身后步入仪鸾宫正门。 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千娇百媚之声,伴着厚底鞋在宫苑石板上踩出的清脆声,跨入正殿。 “皇后娘娘近来安好?”菡妃一身丁香紫着菡萏丝绣妃服,倾髻右侧簪一朵菡萏,左侧钗两支烫金红宝石勺簪,额前配一珠翠华胜,耳下坠红玛瑙鎏金环,福了福身,自觉地坐在了左侧梨花木榻上,朝身旁的羽莲使了个眼神。 宫人们唯唯诺诺地俯身呈上三盘礼。“这是年前北漠使者进贡的白貂皮,唯一的这么一件皇上赏了颐秀宫,臣妾一直舍不得用,今日借花献佛赠与皇后;还有臣妾母家送来这西泽莒洲盛产的珍珠粉,东梁沄崖的白蝶贝珠钗……” 皇后端起微凉的茶水饮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菡妃今日不去清音阁恭贺,反倒是带人浩浩荡荡地登我仪鸾宫,究竟所为何事?” “既然皇后娘娘都发话了,那臣妾便直说了。”冷菡扶了下倾髻间的勺簪,傲然道,“如今这宫中也唯有娘娘您,与臣妾等三位妃子,实在是冷清得很。臣妾想,不如替皇上操办选秀,广纳后妃,绵延皇嗣,也算是对故去的太后娘娘有个交代。” 慎映兰没有急于应了她的话,而是拿着丝帕擦了擦嘴边的茶水,“这件事儿并非是本宫一句话就能够定下的,妹妹若是诚心,便自个儿找皇上说去吧。” 见慎映兰并没有将她的一席话听进去,转而攻心道,“皇后娘娘乃是一国之母,本就应当统率后宫替皇上分忧,如今皇上膝下也唯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且娘娘膝下并无所出,后宫子嗣稀薄又何尝不是国母之过?广纳后妃一事臣妾等对着皇上也确实难以开口,既是如此,皇后娘娘若做不了主,不妨去求毓贵太妃来主持大局。” 当她故意言说皇后膝下无所出时,慎映兰身子一抖,猛地打了个激灵,掐着指甲将心中的怒火压下。她与皇帝景琝是少年夫妻,她十五岁就嫁进了王府,做了景琝的正妃,可自打成亲后的第三年诞下死胎,伤了母体根本,她就再也不曾有孕,多年膝下无子承欢,因此才纵着景琝娶了冷氏、秋氏两位侧妃,即是菡妃冷菡与云妃秋暮云;过了个把月又封了府上一位长相俏丽的歌女做了通房夫人。因为自己生不出孩子,她也只有容忍,与放纵。 菡妃这番攻心的一席话确是说进了慎映兰的心里,她恍然想起皇帝的生母萧太后在临去先把着她的手,让她替皇帝诞下嫡子,令南玥后继有人。当下局势,掐指一算她也四十有二,今生只怕再难有自己的亲生孩儿,也只有如菡妃所言,充实□□,方能不负先太后遗命。 忍了许久,她淡然道了句,“菡妃有心了,本宫自会与文礼府大臣们商议。” 冷菡唇角魅笑,“如此臣妾就先告退了。” 慎映兰不是不知道,菡妃素来不将她这位皇后放在眼里,今日毕恭 分卷阅读25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毕敬地求她替皇帝广纳后妃,像她这般善妒的女人如何能容忍再有新的女人入宫与她共侍一夫,足以刺激她作出这样的决定,也就只有内心对权柄的欲望。今日文嫔封妃,宫闱内权柄下移是一回事,东西两宫的势力不平衡才真正令她战栗。后宫里的女人,爬不到一国之母的地位,若没有夫君的宠爱,再没有手握权柄的拥护,也就只有老死宫中的结局了。菡妃今日的所作所为,便是要将日后入宫的新人,化作自己的势力,为她做事,保住她西宫之主的地位。 如今的东宫,文妃与云妃已然一体,菡妃也会在西宫培养自己的势力,要保证自己坐稳皇后这把凤倚,也当培养些棋子供自己调度。新人入宫,菡妃首当其冲便会邀买人心,她转念一想,与其将位分低的新人纳入麾下。不如拉拢位分高一些的云妃与文妃,将东宫争取入中宫麾下,与西宫和冷氏一族也更容易抗衡。 3 五月初五,皇城殿试。 他拂笔作书,两袖清风。任那朱衣使者梭巡,他亦泰然自若。芸芸众生,唯他是桂林一枝,昆山片玉。 半月之余,皇榜布告。高步通衢,及第成名。 依着容愠在文礼府有着父辈关系,他轻易入了文礼府做了学士。 金榜题名日,容府张灯结彩。朝堂中六品以上三品之下的官员,无论与容府有否交情,皆送去了贺礼。不为别的,今朝夺锦之才,他日必成重器,官衔高过三品也未可知。有些交情的官家夫人带上了长子嫡女前去恭贺,局外人都能看得出,这是志在世家联姻。古往今来官场商家乐于联谊——甲家成了乙家的亲家,乙家又是丙家的表家,丙家又与甲家有着远方血亲,便是血浓于水,因而官官相护,达到朝堂势力的平衡。 如今容府嫡子高中成名,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们自是倾慕。许学士家的长女,佟少卿家的三姑娘,张太守家的嫡女,右相家的小女儿,甚至是白郢将军的表侄女儿也来了。一时间人丁济济,溢满了容府前院。 容家三夫人守在堂下招呼客人,她时而眼波流转,想着为她最疼爱的嫡公子寻个好姑娘。容府上下,也只有三夫人温氏最疼容墨棽。她在府邸里流逝半生年华,终其无所出,也只有心疼心疼别人的孩子。容墨棽虽不是寄养在她名下,可她一日三餐为他筹备,甚至是里衣外披都亲手缝制,无微不至地照顾下,容墨棽也早已将她视如生身之母。反观堂外的二夫人,却带着她亲生的两位庶出公子,在院中与显贵夫人们谈笑风生,巴不得结上一门亲,好让自己的儿子吃上岳家的一口软饭。 容愠很是中意张太守家的嫡孙女,有家世有背景,长得端庄秀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也颇为知书达理,三夫人只是觉着这姑娘家的性子软了些,但容墨棽温润,琴瑟和鸣,倒也与之相配。 六月初三,容愠就向太守府纳了彩礼,递了婚帖。 六月初十便是大喜之日。容愠急着攀结太守家,着急忙慌地就逼着儿子娶了张家姑娘。迎亲路上,容墨棽全程缄默不语,送亲队伍在新郎官儿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喜庆之意,唯有舒不平的锁眉。 一朝夺锦,继而联姻,这样的旷世美谈在榆州城内,连卖热粥的小贩都能熟知一二,津津乐道。震天的锣鼓声从城东太守府,一路闹腾到城南容府。可讽刺的是,花轿就这样热热闹闹的经过了舒府的大门前。 而她一身白衣,隐匿在容府外的参天榕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侧脸颊早已经湿润。她那颗渐渐冰冷的心,在他抱新妇过容府门槛儿的那一瞬间,行将就木。 福寿堂前礼拜,新妇之名列入祖宗祠堂。容墨棽冷着一张脸,面色有些许铁青。纵使他百般不愿,也只能听从父亲之意,放弃了自己此生最珍重的人。从此枕畔他人酣睡。 过了容氏祖祠的红木漆门槛,他们便穷途末路,再也回不去了。 可谁知,新妇祖祠上香,礼拜时红色的檀香却断了。这般寓意,岂非要断了容家香火?按着南玥的说法,断了香火便是了断子息,没了儿女缘分,这在大喜之日这是极为晦气的。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容家嫡长子无后怎能了得?好在三夫人眼疾手快,换了一支香递上,这次却怎的也点不着。又换了一支香,才刚点上,又熄了。二夫人见此情此景,嘴角轻蔑一笑,她的两个儿子也相看了一眼,没敢说话。三夫人继而又换了五六支香,好容易拜完先祖香火奉上了供桌,身家名字写入宗谱,才算是成了礼入了祖祠。 还得拜过堂,敬过父母茶,才算成了真正的容家媳妇。 新妇敬茶,可茶刚递到三夫人手边,茶碗竟然莫名其妙的碎了。灼热的茶水洒在三夫人手上,顿时起了疱疹。好在三夫人的性子并不是刁蛮的主儿,忍着灼热的疼,用丝绢裹上,直到受完了新妇的敬茶礼才回厢房上药。 下人们都说,大婚之日祸事百出,这新妇是容家的扫把星,给夫家带煞的,连老祖宗们都是不认的。这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日便传进了三夫人的耳朵里,话更是越传越难听、若是传进了东苑,新妇方才进容府大门就受了委屈,太 分卷阅读26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守府和容府的脸面都不好看。她虽不是容家正妻主母,可处置几个下人的权柄自然是有的。三夫人明理,较之爱胡搅蛮缠的二夫人,众人还是趋于信服三夫人。想断绝这漫天的流言蜚语,总得要杀鸡儆猴。于是当夜,那几个始作俑者便被拔了舌头,扔进容府别院做苦役。容府上下数百号人,便再也无人敢乱嚼舌根子,此番也算替嫡长媳立了威。 翌日,容墨棽与新妇堂下请安。容府众人皆至,连向来不谙世事的四夫人也携礼坐入侧席。三夫人将自己当年的陪嫁璎珞为她戴上,朱红的玛瑙作衬托忽的点亮了她温婉姣好的面容。 受过礼用过早膳后,三夫人这才回了房,府里管浣衣琐事的刘妈早已在廊下等待。她也算一把手将容墨棽带大,他的喜与不喜作母亲的都看在眼里。她知道他对张家姑娘无意,不曾放进眼里,一早就让刘妈留了个心眼儿,趁今晨请安的功夫去换了东苑的厢房被单。果不其然,床单干净整洁,没有一丝污秽,更没有新婚之夜婚房床帐上应有的落红。一问下人们才知道,昨个儿新郎官竟是在书房里头睡了一夜,放着新妇枕着一床凉透了的枣生桂子过了新婚之夜。 三夫人转念啊细想,也怕祠堂的香火应验,入夜后硬是将容墨棽锁进了婚房里。 床前二人对视一眼,空气凝滞。太守府嫡孙女自是聪颖灵慧,也谙世事。她笑了笑,拔下发髻上的翡翠金缠丝勺簪,飞快地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任循循溢出的血滴在床单上。 “你做什么?!”容墨棽惊道,忙取出床头柜子里的白纱布为她包扎。 她淡然一笑,“三姨娘看不到床单上的血迹,你明晚还得被锁在房里。” 容墨棽因惊愕而放大了瞳孔。新婚之夜他留她一人独守空闺,如今她还替他着想,心中不禁感叹自己这挂名妻子的胸襟与明理。不愧是太守府的嫡女,本是晦涩的事儿依她的气度说出来,诙谐不失大气。 “今夜我睡榻上便可。”他包扎好纱布,转身去了房中榻上。 既见如此,她便缓缓躺下,一个人睡着偌大的婚床。她刚要睡去,只听他声线温和,轻轻道了声她的闺名。 “诗韵,谢谢你。” 她不知如何作答,闭上眼佯装睡去。 夜色如水,栏窗半合,月光斜斜地打在榻上。他入梦不深,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凉夜里的一丝暖意。她拿来一床被子,轻轻为他盖上。尽管动静轻微,可他已然清醒,只是没有睁眼。 她为他覆上棉被,凝视着他酣睡的沉静面容,俄顷便离开了。 她这样好,可他始终无法倾心相待,因为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甚至是与自己拜过堂的妻子。他只觉对不住她,这样好的女子,此生便要搭在他这早已没了心的人手里。 想到这,他想起身看看她,或许能和她说上点儿心里话。走到床边,见她已沉沉入睡。 容墨棽坐在床沿,他眼底曾有过一丝疑虑,或许她是真的睡去了,又或许她是不想面对自己而佯装睡去,看着她薄唇微抿睡容安详,心中又是不忍,悄悄为她将被子盖严实了些。 这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将会是自己一辈子的发妻。任岁月蹉跎都不会改变一生漫长,她却要每夜守着冰冷的床榻,看着自己丈夫在书房里的身影,度此余生。 不论这个女子心里有没有他,他唯一能确认的事情是,他的心早已经被别人填满,给不了她想要的一颗真心,既是如此,倒不如相敬如宾,在一个屋檐下守着夫妻的名头过各自安好的人生。 “这一生终究是我负了你,”他低声喃喃,“你真的很好,只可惜我们没有早些遇见。既然我的心里有了别人,就不该把一颗不完整的心交给你,让你活在别人的影子里。过了今夜,容府上下任何人眼里我们都是一对真正的夫妻了,可我着实不想拖累你,你若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可以一封休书休了我这个夫君,找一个疼你爱你的人好好照顾你。守在我这样的人身边,不值得……” “若有来生,我希望早些遇见你,这样我的余生,全都是你。”他最后为她掩了掩被子,起身离去。 透过窗子折射进来的月光映在地上,雕刻出他身影的轮廓。只是这样一个决绝的背影,终究是错过了她从脸上滑落的泪珠,滴在枕上,浸润了丝帛,风干在凉夜里。 往后的暮岁年年,却怕是深情错付,染指韶华,离人泪轻湿薄衫…… ☆、青影 · 第八章 『竹韵』 青影·第八章 『竹韵』 1 逢廿五,舒府所有商铺点账,舒瑢必是要在榆州城大街小巷几百个铺子奔走忙上一整日,还叫走了府里几个精明手快的丫头去铺子里审账,素黓天微亮就跟着去了舒家典当行。 芳雀苑今日凄清,只余她一人,几个能在内院活动的贴身侍婢都被唤走了。几只麻雀在回廊上喳喳叫着,忽而又在玉兰与桑枝间欢脱跳跃。 接连下了几天雨,本来糟糕的 分卷阅读27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心情随着这糟糕的天气使得整个人更加阴郁。终日郁郁寡欢的她有时候坐在窗前倏地就笑了,愣是把房里整理绣线的素黓给吓着了。她只是觉得讽刺,她与容墨棽之间就像这场看似下不完的雨,不过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终将会停下。不曾稍停的雨就像那一箩筐断线的珠子纷纷落下一点不剩,成为了谢幕,成为了从今往后不再愿意想起的曾经。 那些时日,她茶饭不思,以往炯炯有神的黑瞳好似坠入了混沌,无神的茫茫一片。她想不通为什么他要来到自己身边,给予过温暖后又视她如路人一般分道扬镳,就像一脚踢开街边一条要饭的流浪狗。就这样转而娶了别人,究竟是他身不由己而或是他一开始便在欺骗自己的感情。她想不通,所以总是愣愣的出神。做刺绣的时候将手扎出血泡,出了厢房从台阶上踏空,若不是素黓扶着早便跌下去了,就连每日书房里练字的落款都写成了他的名字。 恍然如梦,就像闺阁里做了一场满是少女心的梦,终是要醒的。 雨后的空气弥漫着湿润的水汽,混着院落里的海棠花香,飘入西厢房,既是无人,她索性随意盘了发,扣上一只琉璃紫蝴蝶长流苏发夹,侧边夹了蓝琉璃花珠,一身素简的蓝紫色纱裙,从后院出了舒府。 天渐渐晴了。 她怅然若失地独自走在街上,渐渐远离了纷闹的榆州城中心,眼看再向前便是要往城外走了,她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失魂的向前走着。 城北的街道荒凉,住着些独居的佝偻老者,独自守着老宅门。红木漆的门被虫蚁蛀得空洞,透过门洞能看见老院落的台阶上落满了灰尘与枯叶,水缸边布满密密的蛛网,偶尔吹起的一阵春风在凄清的城北显得有些许寒凉,风拂开了老宅门,发出“吱呀”一声,墙角的枯树枝被带下一片叶,躺在厚厚的尘埃上。往来的人渐渐少了,直到剩下她一个人,她却还在走着。 直到墙角伸出的一枝粉海棠映入她的眼帘。夹带碧绿的珊瑚色,衬着黑瓦白墙。 她不自觉地走进院落。晚春一派绿意充斥着这打理得精致的别院。一树参天的海棠在角落静放,花团锦簇的珊瑚色海棠掩盖了新生的嫩绿,望而是一树繁花。松柏与翠竹点缀着满目的青葱,苍翠的松柏下环着兰草,人工铸就的鱼池里有着满塘的锦鲤,啃食着岸边垂入水中的绦绦绿柳,池边的凉亭后种植一排毛竹,几步远的阁楼下一片紫竹更为典雅,柳树后几株桃花与阁楼边的重瓣粉樱以娇红遥相呼应,为数不多的盛红点缀青翠欲滴的碧色。 “姑娘倒是自觉?没打招呼就进了我这别院。”那男子翩翩而来,祖母绿银冠束起一摞长发,额前两缕长至眉锋的细碎青丝,白色锦绣长衫外着水绿色金丝薄纱外披,面容白净,抿嘴一笑,身后扬起清风。 “是你?!”她眼前一亮。 “姑娘可还记得这是我们第几次相见?”他笑盈盈。 她没好气地撇撇嘴道,“第二次!”,一想到上次灯会的事儿她就来气。 “与我而言是第四次了。”见她微微蹙眉,他爽朗一笑。 瞥见他手中反复转动把玩的缀着墨绿流苏浅碧色玉笛,她恍然忆起,与容墨棽初见于茶楼那日,那位身着灰蓝色寒梅曳地长袍外加刺绣归雁山水图白狐尾外披的公子,腰间也是这样一把玉笛。只是那日也未曾在意那位公子确切的容貌。 再见便是恼人的上元灯会那日。 记忆里还有这把玉笛的片段,是朦胧烟雨的时日与容墨棽相约翎山之时,出现那位骑着宝马的“挑事儿”公子,也带着这样一把玉笛。不过当时她羞得很,他又离她有十几米外的距离,慌乱下随意瞟了一眼就匆匆跑开,这会儿忆起,确乎又是他。 她剜了他一眼,只是“呵呵”地冷笑了一声道,“那我们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景翾冷哼了一句,漠然理了理微皱的领口继而调侃道,“你不请自来便罢了,脚下还踩着开春才种上的稀有兰草,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从西泽托人买来的,你踩上这么一脚,坏了这株值五十金的兰草,你是打算现钱赔给我,还是将自己以身相许卖给我?” 柏璃低头一看,紫丁香绣鞋下踩着他家兰草两三片嫩叶,慌忙移步,用手指着他的鼻尖,“你……” “无耻!土匪!”还未曾说完,空中飘扬的柳絮就随风吸入了鼻腔,难受的紧。 他本是背对着她,听她半晌不语,回头正巧瞧见她愣是打了个喷嚏,不经大脑反应手便迅速地解下自己的外披给她系上。任由她在自己怀中扭动推脱道男女授受不亲,仍是一言不发的揽着她的肩穿过紫竹林小道步入粉樱树后的楼阁。 拉开楼阁的推门,铺面而来的是一室兰草馨香,淡雅清质很是舒心,案几上是一壶刚沏了不久的茶,壶嘴还冒着白烟。侧室放着一架古琴,古琴后的墙面上搁着一副“宁静致远”的篆体题字。通室是梨黄色的素纹墙,居室里的摆件也幽雅精致,时分静心,她不由得缄默了。 待到反应过来,他已经为她在白玉杯中沏上了热气腾腾的清茶。 他依 分卷阅读28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旧忙活着手头上的茶具,头也不抬地便道,“东梁御用的乌龙茶,赶紧喝了暖暖身子。” 明明是关心人也这样冷冰冰的,柏璃在心底里冲他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只是这番过后倒使得她有些不知所措。咬了咬嘴唇看着低头不语的他,只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瞧着茶色清淡,想来茶味应是不浓,品后确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一向聪慧的她却没有细想他那平淡的一句“东梁御用乌龙茶”,她只觉得他连五十金一株的兰草都能托人从西泽国带,搞点东梁国御用的乌龙茶有什么难的。可她未曾细想,皇室御用的茶,只能用在进贡它国或是皇室之间互赠,那么更只有皇室中人才能拥有了。 “如何?”他整理完茶具,放下手上的紫砂壶,侧颜浅笑,目光幽幽。 她垂眉颔首似笑非笑地饮着杯中清茶。 他掩饰着刻意,端起茶水看向窗外落花,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这几日都在别院,若是喜欢,明日再来。” “这可是你说的,”柏璃丝毫不含糊客气,“到时候别嫌烦!”她放下茶杯,自然地走向侧室毫不避讳恍若自家别院,轻抚桌案上的枯木古琴,水葱似的指甲染着粉色的海棠花,在琴弦中拨弄流走,在室中回响着空灵的琴声。 指尖拨弄琴弦的响声能判断一把琴是否为好琴。听得琴声沉稳却又空灵,引得她绕过桌案坐下,拨弄试音,继而抚了一曲杏花天影。他露出难得一见的笑颜,酒窝深陷,兀自烹水饮茶。 待到水沸,烹煮过后热气腾腾的山泉水冲入备在壶中的乌龙,被热水冲散开的茶叶在水中翻滚,顿时散出茶香,她方才缓缓起身道,“你这琴不错。” “你倒是不客气。”他将早已为她沏好的热茶端放在她的座前。 “你也从未客气过啊!”她抿了口茶,冲他一笑。 他的眼神凝固在她的笑容中,她身后的窗外,粉黛色的樱花悄然纷落,春风扬起樱花雨,如她的笑容一般纯净,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拂茶水浇灌檀木麒麟,忽而道,“看来你也懂音律。” “小时候学过几年。” “自是能听出有些功底,只是琴艺不精。”他批判的毫无情面,“第三曲目不应是‘托’而应是弹‘擘’,指法不同闻曲便也不流畅,今日也庆幸是我听曲,一首古曲也能弹错了音,你还是回去多练几年吧,省的下次再弹的时候让人家笑话你。” “我这有些上好的曲目,是从前流传下来的孤本,你若有兴趣……”他还没说完的话被她打断,不仅打断,还怼了回去。 “在下愚钝,不劳您费心。” 看着他深呼吸来抑制内心的愤怒,她反倒欣然一笑。是了,从小到大还没什么人怼过她,也几乎没能怼过她,自然,除了柏淮谨。 整个别院没有丝毫一物能够证明他皇室的身份,所以她的话语自是豁然而不拘谨。她不知他所说的曲谱孤本早就存放在皇室藏书阁里,皆是历朝历代流传下来的,珍贵的很,除了帝王以外并非是其他人轻易能够借出的,就算他身为皇子也要费一番周章。 她骤然起身,解下领口扣的结,将水绿色金丝外披塞入他怀里,“还你,谢谢。”留下如此简单的两句话,便转身拉开了半掩的推拉门。 窗外的樱花雨还在浅红纷飞。 “走了。”她莞尔一笑,起身拉开门,欲将离去。 他终究是没忍住,在她左腿迈出阁楼的那一刻叫住了她,“你去哪儿?!” 柏璃白了他一眼,“我能去哪儿?回家啊。” “我送你。”他抱着外披起身。 “不必了。明日再来……备好茶!”她微测了测头,清浅一笑,径直向别院外走去。他在室中遥望着蓝紫色纱裙由着行走的风卷起,裙尾沾上曲径的一地落樱,仍旧随风纷飞的粉樱轻轻地落在她的发髻上,望着那衬着春光的形单影只,须臾间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忽然想要追出去,为她系上外披,然后送她回家…… 他转念又冷笑了一声,为自己刚刚这个愚蠢的想法而冷笑。他觉得自己真是够了,为何要管这么一个跋扈的女人。脑海里又浮现她奏琴时那岁月静好的面容,想着想着他却又笑了。茶香随着腾起的白烟袅袅散开,窗外静谧,花落有声。芳菲四月天,伊人不在侧,她的一颦一笑在他的记忆里愈加清晰,渐渐挥之不去。 归于寂静,唯余一人独坐桌前。他饮下一杯清茶,起身走向侧室。 2 近日坊间总流传着一件人尽皆知的“秘闻”——右相府的书房里藏着一件关乎南玥生死存亡的密函,还没有递交到皇上手里。百姓们议论纷纷,有的说南玥要起战事了,有的说南玥国某某山里藏着能颠覆国库的财产,有的说那是一封立太子的诏书,更荒唐的传言还有说密函上写某某大官员是个断袖的等等。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流言像是止不住的滔滔洪水,时刻能言传出一个全新的版本。 果不其然,天方才暗透,右相府屋顶的瓦片便开始“咔嗒咔嗒”地响。右相 分卷阅读29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宫浩远的书房灯光晦暗,只点了两盏烛火。一份赤金丝封面写着奏折二字的书表放在书桌一角。 瓦片被翻开两块,一条细得看不清的鱼线上刮着极细极尖锐的银钩,从瓦片翻开的缺口缓缓坠入房中。 瓦片翻开的那一角天空,漆黑如墨。 所有奏折封面都是赤金丝缎面的,对于这样一个比鱼钩还要尖细的银钩,自然是微微轻挑缎面,就能勾起的。何况这是北漠皇家密探精制过的银钩,抓物力和承重力自是不必说。 奏折顺着鱼线被勾起,打开一看,竟然是洁白无瑕一个字也没有的奏折。 “上当了!”他看到奏折方才反应过来。 早先埋伏在书房中的白将军将攥在手中的暗线一抽,瞬时间书房顶上的瓦片哗啦啦地悉数落下,房顶上的三人还没反应过来,便随着瓦片坠入房内。 本就是一场设好的局,他们不过是在景琝那儿借来一本空奏折,房顶的瓦片也是改造过的,暗线连接着书桌上空屋顶的每一块瓦片,白将军事先早已埋伏在书柜后,对于房顶往下的视线,是一片视角盲区 ,他们自然看不见他。 白郢将军一身战袍,从书柜后走出,那三人见势靠作一团齐齐后退。前面两人为最后那人打着掩护,可没料到那人还没掏出怀中的□□,就被角落射来的飞镖打中,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埋伏在房中的何止白郢将军,还有他的亲兵白副将,为怕生什么变数,他从始至终便隐匿在书房的另一角,伺机而动。 三人还来不及反应,门就被破开了。一众军卫携兵器冲入房中,将他们三人制住。为防他们保密自尽,白副将将他们手脚绑住,又将三人捆作一团。 墨倾城和宫浩远此时一并步入房中。墨倾城见人已经制伏,便走近道,“九婴暗纹的腰牌,北漠皇室派来的外交使啊?” 他这虚伪一笑,脸上的褶子仿佛是水面荡开的涟漪。 “白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把外交使给请到这种地方,还给人捆了,快快解开。” 白郢瞟了一眼副将,三人身上的绳子才总算是解下了。 “少装了,你们早就埋……”其中一人正欲辩解,被为首的北漠密探拦了下来。 “三位切莫多心,皇上就是怕三位外交使未曾入宫拜访,流落坊间,亏待了你们不是?这就命尔等备下格式锦缎金器,好让诸位带回北漠奉与北漠皇室,也好促进两帮友好交流。”宫浩远挥挥手,一队宫人便奉上各色花式的锦缎,和满满两箱的金器珠宝。 这寥寥几句话可谓是含义颇多。他们一口一个外交使的称呼,没有在众人前捅破他们密探的身份,给北漠皇室留足了脸面。又从国库里匀出了财物,不是奉承北漠,而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北漠派人打探不成反倒拿了南玥的东西,自然理亏,也不好再大肆侵略边疆国土,就只能退兵。 这样既保全了脸面,又达到了退兵的目的,亏两箱金器锦缎也算不上什么了。 直到夜深,右相府才总算清了个干净。墨倾城走出书房,回头还不忘嘲讽一句,“右相这回可算是亏大了,这琉璃瓦的房顶得多少钱呐?” 宫浩远心底也是隐隐心疼,嘴上依然倔强道,“皇上不是说了,会拨款给本相,你操心个什么劲儿!” 本就把他的府邸闹翻了天,临了还被一句嘲讽戳中痛处,宫浩远那是有气也不敢出,一拳砸在了门上。这一拳不要紧,门方才是被破开的,已经摇摇欲坠了,这一拳下去,那酸梨木雕花门“哐当”一声。倒了。 “皇上可只说赔你房顶,没说赔你这门呐。” 右相府的夜终是在墨倾城的笑声里渐渐深了。 ☆、青影 · 第九章 『笙箫』 1 辰时的天格外的阴郁,浓厚的黑云层层叠叠笼罩着榆州城,透过云端的缝隙依稀能见到天际微弱的一道光。阳光不曾赋予大地的早晨,一砖一瓦都显得黯淡无光。 浓云压得更低了,仿佛再过些时候就将暴雨如注。 这样不适合外出的天气,她却决然地只身前往。先前已约,又不得知他的居所,自然就不能传达改日造访的口信,无故爽约更是无理,没过辰时一刻她就出了舒府。 别院已近城郊,不再似城中那般覆着晦暗压抑的浓云。灰蒙蒙的天透着大雨将至前的沉寂,显得此时的琴声分外清亮。 那人倒是闲逸,竹外凉亭里兀自抚琴,琴前的香炉青烟袅袅,熏着与众不同的松香,伴着琴声融进雨前泥泞的气息里。 琴曲如流水般婉转,可见他在声乐方面的造诣不输名师。 “你倒是早。”他注视着琴弦头也不抬,便知道她来了。 “蹭你一口早饭,不行吗?”她没有走进凉亭,而是独自一人站在池边,看着度过了寒冬,方才长出新芽的荷叶尖儿。 她兀自想着,这样漫无边际的荷花池,待到七月又将是怎样的光景。 分卷阅读30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琴声连绵于耳畔不久,曲末便停了。她觉得这琴定是一把好琴,曲末的尾音依然久久萦绕在夹杂着雨味儿的空气里。 “早膳可没有,好茶倒是有一杯。”他斟上一杯清茶,用茶匙舀了一勺桂花,兑入茶水中,桂花的甜香也在茶水的热度当中渐渐晕染开来。 不到卯时,他便披了一层薄衣,踩着梯子,去摘那树梢上最高处的,带着清晨露水的新鲜桂花。又将叶片上的露水抖入采下的桂花里,才放心地拿回房里,用松香熏着。 这一杯炒青乌龙茶,不仅有在唇齿间肆意蔓延的松香与桂花的甜香,还有一分她不知道的情意,溶解在这一杯清茶里。 “如何?”他墨眉轻挑,瞳孔里有着不被察觉的一丝期待。 桂花很甜,仿佛能甜到让人忘记所有的不愉快。她露出贝齿,声音一如桂花般清甜,“我喜欢。” 他的酒窝微微荡漾,眨眼间的清眸里,仿佛就是一眼万年。 不应景的雨,却绵绵密密地下起来。这样绵柔的雨帘,和那日翎山湖畔的雨一样,而她的心中,也渐渐覆上了浓云。 “你能吹笛子给我听吗?”沉默了片刻,她忽然道。 “你想听什么?” “《琴歌》。”那日桃花树下她翩然一舞,她亦通音律,她知道容墨棽吹的那首埙曲,是《琴歌》的变调,那首曲子,听着婉转柔情,却在讲述一段爱而不得的凄婉爱情。 她早将往来信笺与那柄书扇交与素黓,还给容府嫡公子。只想最后听一次这首曲子,往后和他有关的一切,都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世了。 曲声在回忆里重叠,过往的片段历历在目。从初见一面时的好感,到他吐露真心时的不知所措,再到树下一舞时动了的真情,最后却见他抱着红衣新娘入了府邸……无论付了多少深情,终究都如落花跌入溪流,渐行渐远。 泪止不住的流。 尽管这是最后一次,为那个不值得的人恸哭。 她已经有数日不曾好好吃饭,午夜梦回总是往事浮现眼前,而后便彻夜难眠。像孩子一般哭得无力,只觉得整个人都站不稳,腿一软,半跪在了地上。 雨下得更大了,曲声却没有断。景翾陪着她站在雨里,如注的大雨打湿了笛下坠着的流苏,浸透了衣衫。雨水在脸上恣意流淌,打在额间,顺着他清俊的五官淌下,滑过白净的脸庞,最后滴落在地上的水洼中。 雨越下越大,不时雷声轰鸣,她的泪已经流干,浑身都湿透了,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愿,任由大雨溅起地上的泥沙,弄污衣裙。 他脱下外衣,只留一身薄纱似的亵衣,将她裹住,一把抱起便走向阁楼。 绕过阁楼走上楼梯,一直走到二层的里屋,才将她放下。被雨水浸透了的衣衫不停地向下滴水。他略显尴尬地背过身,眼睛不自觉地不停眨巴,吞吐道,“姑娘衣服湿了,穿着未免……寒气入体,柜字里有几件……我的衣衫,如若不嫌弃,就先换上。” 说完就急匆匆地出了里屋,“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她有些茫然,一件件褪去身上的衣服,换上了她的衣衫。男人的衣服,总是逃不掉要穿贴身的亵衣。她略微尴尬的眼色悄然拂过,终究还是换上了。 他的每一件衣衫,都戴着竹叶和着松木的清香,一如他身上弥漫的气息。 走出里屋时,他早已换好干净的一身青衣,松石玉簪半挽墨发,打着莲花伞,候在阁楼下。 她一身男装,披着还未烘干的湿发,滂沱大雨掀起的朦胧意境里,微微圆润的脸颊带着没有擦干净的雨水,英气中带着些许妩媚。 刹那间,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举着伞柄的手不觉一抖。 “走吧,我送你回去。” 寒风穿过别院外的竹林,扬起了他那一头墨发。一路沉默,各怀心事,可她不经意间的一瞥,他清俊的侧颜,恍如书卷里所说那些遗世独立又气宇不凡的少年郎,即使穿梭在这雨帘中,亦然从容。 雨露打在竹叶上,湿润的水汽混着翠竹的清新,是他喜欢的气味。归途中,他一身青衣翩然,一柄莲花伞,穿梭在竹林间,风动带起了他腰间玉佩上的流苏,同墨发轻扬。 慕寂然早已在别院内的凉亭候着,还是一贯的白衣加身。 “今日的雨可不小,怎么想起来别院寻我?”他收起伞,抬手扫了扫衣袍,拂去收伞时溅在身上的雨水。 慕寂然眉目微锁,严谨道,“今天一早的圣旨,二皇子景燚封了豫郡王,改二王府为豫郡王府,携领军机府,赐封邑五百户,并掌朝中十万兵权。” “哦。”景翾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 “白郢将军掌朝中二十万兵权,如今硬是被分出了一半交由豫郡王。且本来由珞郡王携领军机府,现在改为由豫郡王协理军机府。但好在皇上仍旧是倚重珞郡王的,又多了一道旨意,由珞郡王携领文礼府,并掌五万兵权。” “看来父皇是有心要削弱左相、右相和上将军的势力了。这道 分卷阅读31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分封旨意表面上是嘉奖豫郡王彻查李学士被杀一案有功,实际上父皇是畏惧前些日子北漠隐卫探取情报的事情,不过是借了这个点,将从前旁落的权利收回皇家,否则李学士被杀案都过去了数月,又为何时至今日才想起来封赏?权柄放在自己亲儿子手里总比放在权臣手里要安全得多,就算哪一日想起要收回,从皇子手中收回也不至于被朝臣诟病,落下话柄。他老人家依旧是老谋深算,这一招,还真是高。” “像你这样评价自己生身父亲的家伙也是少见。”慕寂然淡然一笑。 “你倒是越发不识礼数了。”景翾的手指在青玉石桌上敲打着,发出清脆的声音,融进了雨声里,“就算我没有两位王兄那样的封号,好歹也是这南玥国的三皇子,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慕寂然与他相识多年,自然不怕他。不屑地朝他手肘撞了一下,景翾抬手便和他过起招数来。衣袍的刮擦、骨骼的碰撞,转身的回旋,扬起了雨中的一树落花。 2 午后的雨愈渐小了,零零星星地拂落着,树枝上悬着的雨水脱离枝叶坠入水洼,在寂静的林间“嘀嗒嘀嗒”地响着。翎山笼罩着一层薄雾,弥漫着雨后潮湿的泥土味儿。 树林深处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夹杂着兽类奔跑在密林里的“沙沙”声。 一个背剑的男子正追赶着一只灵兽——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尾狐,那只雪白的狐狸收起尾巴在林中穿梭,前臂有一处藤蔓形的专属于纯正九尾狐族的印记。 “琉璃!你站住!”那背剑男子边追赶着,一边道。 他亦是一身雪白的素服,半扎起的发丝就着白丝带,在追赶中显得有些缭乱。他的面容算不上俊朗,却很白净,不是在人群当中能一眼被认出的,但让人看着觉得很舒服。他虽是一身素服,但难以掩盖骨子里透出的英气。 前头那只被追赶的九尾狐仍然马不停蹄地奔跑着,倏地一下,蹿进了景翾的别院,隐匿在白蔷薇花丛里,消失不见了。 那男子才发觉,他已然从涂山一路追到翎山脚下的榆州城了。 师命难违。此行若是没有带回他的小师妹,回去师父不知要怎么罚他,只能先在榆州城郊找个驿站暂且住下,再慢慢寻。 他深知这里是皇城。皇城以外的民间乡坊,上至富商医官,下至工匠平民,各个都是见过世面的。城中做酒坊驿站的小厮,打量异乡人的一身行头就能准确无误地说出他们从何处来。他如今一身素服,却免不了素服上绣着的九尾狐族图腾,他虽是一介凡人并非九尾狐族,可若是有人认出了这个图腾,怕是要惹上麻烦。他走到城北于城东交汇的大街时便止步,住进了城北的一间小驿站。 好在驿站小,居于寂静的城北,老板又不曾看出什么端倪,没有引起什么异动,接下来他便要以最短的时间,把他的师妹涂琉璃带回涂山,以复师命。 但私心里,既然到了故土榆州,那么当年的事情他变要借机查清楚。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也没有人会记得当年灭门的睿贤摄政王府,更没有人会想到当年的小世子能够活下来。这十几年里,每每午夜梦回,他的脑海里就会闪过当年的画面,仇恨时时刻刻在警醒他必须隐忍,隐忍到他有能力为父母寻仇的时候。 他并非九尾狐族一类的仙身血脉,他是一介凡人,但他也并非凡人。五岁那年睿贤摄政王府灭门,他先是失去了父亲,而后又与母亲走散,衣衫褴褛的他险些沦为乞丐,幸是遇见了涂山掌门人涂泬,将他带离这是非之地,为他改姓萧,收他做大弟子,教习他武功,才让他平平安安地过了这样多年。 师恩似海,涂泬将他当做自己亲生儿子教养,但他心底深处却从未忘记父仇。他清楚,自己是嬴珩,不是萧珩。他也清楚,父王那样光明磊落的人怎么可能通敌叛国,必是遭小人构陷,他母妃那样温柔贤淑的闺阁女子,一朝被贬为庶民带着他拼命逃亡,而她母亲不但要护着他,还要护着肚子里他的小妹妹。 小时候,父王四处征战,常年不在府邸,母妃便总爱与他说话。他清楚记得,那是一年里的春天,父王征战归来,不忘带上母妃最喜欢的杏花。她从很远很远的藜安来,家里是做经商生意的,母妃的父亲要把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她就破天荒地跑到榆州城来,才遇见了他的父王。他永远记得母妃说话的笑容,很温和,就像她喜欢的杏花一样温和。 在涂山的那些年,他数次委托下山历练的师兄们去藜安打听,他却得知,藜安柏氏的长姐确实在那年回到了藜安,但三个月后便去世了。心灰意冷之际,他推算时间,母妃应当是生下了他的小妹妹才是。他想,就算睿贤摄政王府再难翻案,他也要找到她,与她团聚。 攥在手里的玄夜琉璃佩和赤血玉灼蟒纹笄的光芒幽幽闪烁,却不知这样微弱的光芒又是否能够点燃他心底里的一丝希望。 ☆、青影 · 第十章 『青影』 1 月至卯时,破晓时分,淅 分卷阅读32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淅沥沥的雨渐渐停了,芳雀苑的屋檐仍在点点滴雨。 阴霾重重,云层随着流动的风堆得愈加厚了,眼见晚些的雨必是要比夜里更大。 她素来是过了卯时未至辰时便起了,洗漱打扮便要花上约莫半个时辰。可几近隅中,西厢房都没有动静。舒瑢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见她还在酣睡,本想下一下这只懒猪,掀开纱帘时,却见她面容苍白。舒瑢纤纤玉指轻抚额间,触时仿佛呈好热茶的瓷杯那样滚烫。 昨日冒雨归来,梳洗完就躺在榻上沉沉睡去,睡了□□个时辰了,一直未醒。 “柏璃?”舒瑢将她扶起靠在自己的肩上,拍打着她略微冰凉的脸颊。苍白的面容上挂着几道泪痕,显然昨夜是哭过的。 大抵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她早已烧得不省人事。 舒瑢将她扶靠在床边的镂空雕花木栏上,领着数十名精干丫头,依着榆州城东往城南,经城西而踏遍城北,快马寻遍榆州城,方才请到三名城中远近闻名号称精通医术的医者。返程舒府时,已然过去了个把时辰。 良久,试过施针,按穴,灌参汤等等的诸多法子,烧略退了些,可人依旧面无血色。舒家主母甚至亲自去护国寺请来大师做法驱病邪,仍旧是无计可施。医者们相视对眼,显然是不愿搭上一条人命,纷纷作揖离去。 舒瑢拧了拧凉水中的汗巾,为她拭去额间的汗珠,将青丝缠绕挽于枕后。 城西那位医者临去前曾道,申时前若还未清醒,便熬不过今夜了。既然民间医者没法子可治,也只有请宫中医术更加高明的太医了。现下若是拿着令牌进宫去求毓太妃,再遣人去请太医,柏璃显然撑不到那个时候,要想越过太妃直接将太医请进府里,唯有寻求长公主或三皇子的帮助。 长公主娇纵任性,思来想去,她带着昏迷不醒的柏璃驱车赶去了三王府。 赶巧景翾今日回府。他在别院的蔷薇花丛里发现了一只罕见的九尾狐,身上有几处被蔷薇花刺划破的血口子,浸红了它周身雪白的毛。别院并无疗伤草药,只能先用艾草止血,再带回王府疗伤。 他方才为那只九尾狐上完药,安顿好笼子,便听到舒瑢在王府门口的求救声。 三王府下人还未禀报完,他便奔向王府大门,接过舒瑢扶着的柏璃,不由分说的便将一身单薄亵衣的她抱进王府,宿在他自己的床上,为她盖上棉被。 跟在身边伺候王府总管讶异得说不出话来。景翾从不让人动他的房间,尤其是床。平日里打扫他寝殿的都是小厮宫人,东书院里没有一位婢女。四年前曾有一位婢女误闯了东书院被他撞见,叫人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此后再也没有姑娘家的敢闯王府东书院。而今他竟将人放在了自己的床上,莫不是开窍了,便是对姑娘家有了心思。 他一句话也没说,甚至不曾吩咐下人去备马,一个人奔向马棚,取了马棚中奔跑速度最快的一匹乌雅,在城中疾驰。临宫门口下马后便一路飞也似的狂奔,天公不作美,重云如盖,乌云翻滚了许久终于发作,此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景翾浑身湿透,冲进太医院不由分说地便将专为皇上治病的太医院之首拽出,一路拖着他,不容置喙,硬生生地顶着大雨给拽回了三王府。 太医详细地诊过三次脉后,徐徐道,“姑娘这是寒邪侵体,加之忧愁多思,导致了高热昏厥,这是心病,即使微臣开了方子,依旧是治标不治本,这一贴药饮下固然能清醒,但要好全不落下病根,还得从心病上根治。只是……” “刘太医有话便直说。”景翾背手立于床前。 “只是微臣这一药方里有一味药材,榆州城里怕是没有。樱川深山中的寒天雪莲,能散寒祛湿,是药方中不可或缺的一味。要保证寒天雪莲的药性,必须以新鲜的植株入药,而寒天雪莲生长需低温培育,榆州城里的药铺子不会购入。现下太医院唯一一株寒天雪莲草上月已经给皇上入了药,为今之计也只有拿参汤吊着姑娘的命,差人连夜去樱川一趟,后日清晨前必须入药,否则天神也救不了姑娘。” 往返樱川和榆州,马不停蹄最快也需要三日。亦就是说,他只剩下十八个时辰了。 泛着乌青的云层密不透风,将天空压得更低,窗外阴雨更加连绵。 踢踏的马蹄声在倾泻的瓢泼大雨中渐渐消失。 自从在别院与她再相见之时,他就明白——自己的这一生,不能没有她。 古往今来,两地之间最快捷的路径便是山道。雨中的山道满是泥泞,皆知泥泞的山路略有不慎便会摔下悬崖,粉身碎骨。乌雅的黑影在泥泞小道上疾步飞驰,不断失足打滑,他也不曾稍稍放松手中的缰绳。 他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救她。 他不能没有她。 那两个日夜,马蹄声在山涧回响,奔过晌午灼目烈日下的溪流,踏过黑夜灯火零星的山村。樱川的街道市集,药铺中的雪莲比比皆是,但要寻得寒天雪莲草必然要花上一番功夫。他曾在医术古籍上读到过,所谓寒天雪莲,自 分卷阅读33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然较之普通雪莲长在更为严寒的冰山上,唯有一年中最寒冷的大寒节气,在冰山之顶上盛放。它的根部浸润在冰山冻土之中,汲取冰山之顶的雪水,终日与呼啸的寒风为伴,因此药性更寒,乃是轻易不能使用的救命药。 这寒天雪莲在外观上异于普通雪莲草,一般的雪莲花蕊是明黄色的,而它的花蕊呈嫩粉色;普通雪莲是雪白的六瓣花,而寒天雪莲却是重瓣花,每层都有八瓣花。 他已然两日不曾入睡,甚至没有片刻容他小憩,就这样熬着,一家铺子一家铺子的问,终于在毗陵冰山山脚下的小药铺子中寻得。 他一掷千金,买下了铺子里仅有的三株寒天雪莲。 而后又是一番踏马飞驰,在第三日的近卯时,赶回了王府。天还没有亮,门口的夺目的大红灯笼上写着清晰的“王府”二字,才让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古人言,君子远庖厨,他们认为庖厨的男人都是窝囊而见不得人抬不起头的,然而下人们却见主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拎着药材进了后院厨房。夜里掌灯的宫人小厮忙唤醒了尚在熟睡的厨子,那厨子迷迷糊糊进了庖房,却随手被一个大圆包菜给打了出来。 他笨手笨脚地生火,端出壁橱里上好的紫砂锅,将纸包里的药材悉数倒入,去厨房外亲自打一桶新鲜的井水,注入紫砂锅中。抽出腰间那墨竹画扇,蹲在灶口拂风慢火温煮。 他文火细熬,药香随着蒸汽飘散出,弥漫着微苦的气息。他颔首试药,只觉苦中夹杂着酸涩,略带些回甘,并非是难以下咽,只是叫人喝得眉头深锁。从小娇生惯养的皇子,哪做过这样的是粗活?于是在盛药汤之时,他纠结于是整锅倒在大海碗里还是用勺儿盛在药碗中,这样一来二去地倒腾,最后——他将修长的手指给烫成了红猪蹄。 候在厨房外的宫人小厮看到他如此狼狈,各个都憋着笑,更是没有一人敢去帮忙,毕竟这月厨房买了很多大圆包菜。 熬汤药这么一耗,眼看卯时已过,他甚至没来得及处理被烫得红肿的手,端着药碗守在床边一口一口喂下。虽是良药,但毕竟苦口,好容易喂她喝下一勺,她又给吐了出来,弄得他手忙脚乱,只得拿自个儿的锦袍袖口给她擦拭。他方才发火将厨子轰了出来,现下更是没有人敢帮他,连素黓也只得候在门外。舒瑢每日守着柏璃,但毕竟各家铺子也有事务缠身,不过申时便匆匆离开了。 他坐在床沿,将柏璃扶起靠在自己的身上,这才将药给一口一口灌了下去。他放下药碗,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拨弄着她的碎发。他有些无奈,泼皮地想着: 这个情我可要讨回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勾嘴一笑,用手背抚着她白皙柔嫩的面庞。 听得外头是沈溪轻扣房门的声音,提醒着他到了早朝时间,他恍然忆起自己已经三日没有去朝会了,大概又要被豫郡王的人给参上几本折子。景琞总跟他抱怨,军机府每月私自截下来参他的折子,没有十本也有五本,要是一应流到父皇的胤和殿,他早就被扔到晋州去开垦农田了。 他换上朝服硬着头皮入宫,才走到制造局门口,就被经过的云妃给拦下了,轻拍了下他的肩,以似训非训地宠溺口吻道,“混小子,这几日去哪儿了?连个人影都不见。” “没有……母妃……”他一时没想到说辞,有些磕巴。 “你这手是怎么回事?”云妃紧张地拉过他的手翻看。 他抽回手放过背后,“没什么,茶水烫到的……” “茶水能烫成这样?你当母妃老糊涂了?” 云妃正要出言数落,他便赶紧道朝会要开始了,这才溜之大吉。后宫众人皆知,云妃向来疼她的小儿子,这番几日不见儿子便受了伤回来,她自是心疼,便要好一顿数落教导。若是等这位慈母闲话完了,哪还能早朝?怕是用午膳的时间都要过了。 她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景象有些朦胧,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睁眼的幕帘却是荧灰色的月影纱帘,屋内陈设严谨,显然不是芳雀苑里的厢房,门外院落的光景更不似芳雀苑。倏地只觉得脑仁儿有些疼,半梦半醒的恍惚间,有人将她搂在怀里,身上有着松木的芬芳,又似是竹叶的清香,熟悉的气味一点一点地浸入她的梦乡。阳光斜斜地倚在窗格上,未时都要过了,她无力的起身,四下张望都不曾看见素黓。 那机警精干的丫头见她家主子病了着急忙慌的,此刻定是浸在舒家的药铺子里不肯走。这两年来舒瑢东奔西走,手上掌管着舒家一半以上的家业,自然也包括城里大大小小的药铺子。柏璃病了她自是毫不吝啬,凡是三王府的人来取药一应都用最好的药材。更是每日带血燕、鹿茸、虫草和各种野山参亲自送到王府,吩咐下人熬成药汤,每隔一个时辰灌一碗,这么吊着心脉等候景翾取药归来。而素黓每日午后也定要跑遍城里的舒家药铺子,寻着有什么新进的药材医她家小姐。 王府上下都知道那是谁的房间,里头住着的人在王爷心中有多少分量,是轻易不敢靠近那间厢房。见无人伺候她更衣,她便自个儿翻找着外衣, 分卷阅读34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琢磨着换上新衣晚些时候也好见人。她翻来翻去,却都是男儿家的衣裳,那件银丝蟒纹锦绣呈祥的墨绿色狐裘外氅仿佛是在哪里见过,看起来格外熟悉。 也罢,没有一件女儿家的衣裳,她也不好动别人的衣服,只得作罢。望着窗外阳光正好,申时的阳光不再灼人,只是暖暖的照在她的脸上。院中彩蝶粉黛花香沁鼻,她双眼微闭,嗅着晚春的残留的几许芳香。 2 早朝后,接过他皇兄一个白眼,挨过景琝的训斥教导,罚完了抄书,又躲过守在胤和殿门口的云妃,总算是回到了王府,竟已近傍晚。清风飒起,晚意渐浓,就连天边的云霞也开始点点泛红。 放下公文,他转身便疾步去往后院。晚霞飞满天,心上那人迎着晚风站在紫藤萝花架下,青丝素绾。昂首抚花间,银素簪松落,如瀑的青丝落而及腰,随晚风扬起。待她蹲下身子捡那支银簪时,忽的一阵风,下起了紫藤花雨。蓦然回首,只见他华服加身却孤立出尘,在回廊下浅笑注视。 他走向她,解下玄色披风,为花架下一席薄衣的人儿系上。她有些出神,恍然向后退了一步。 他倒不曾因此拘谨,抱手胸前道,“现在你欠了我一条命。”又贴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打算怎么还我啊?不如……” 耳边热气灼灼。他邪魅地勾唇一笑。 “不如以身相许可好?”他浅声道,独有的清冽音色很是好听。 柏璃白了他一眼,又不禁觉得耳畔有些发烫,推开她跑回厢房,重重地关上门。 看着她有些娇羞的小女儿家模样,他轻眨眉目,嘴角微微上扬。 大病初醒的她尚未缓过神来,靠在厢房的门上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在房中回响。不得不说,他的出尘之姿加上清俊的面容,笑起来很是好看。 她只是恍惚记得,有个人影在她半梦半醒之时陪伴过他,方才他贴近,那身上的气息,竟与睡梦中是那般相似。 而脑海里不断回放那句带着灼热气息的话语。 她拍了拍自己不施粉黛的面颊,耳畔的热度竟蔓延到脸上,她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咬了咬手,把自己埋进被褥中,不再去想。 是夜,她沐浴更衣后坐在榻上,随意翻看着房中的书。她正迷糊着,这客房的摆设如此奢华,柜子上搁着的是冰瓷盏、琉璃瓶等名贵摆器,桌案上刻着竹纹的砚,中间放着块上好的松烟墨,书架上都是些兵书、诗评或是史卷,她忽然觉得王府上的客人还真是……颇有闲情雅趣。 疏窗紧闭,半掩着的门外传来若有若无地笛声。素黓已然在桌,案上酣睡。出于好奇,她蹑手蹑脚地出了厢房,去寻那笛声。 后院的小竹林,毗邻着凉亭,在清明的月光下能看见匾额镌刻着如行云流水的“流觞”二字。那个男子挽着直长发,竹枝簪在月夜中发着微弱的光。他着一身薄透的轻纱,白皙的臂膀依稀可见。 她站在五米开外的蔷薇花丛旁,细细聆听——是那曲《绾青丝》。 那曲婉转悠长,似是诉不尽道不明的长情。本是男女间互诉衷肠之曲,又或作相思曲。唯有一个人在想念另一个人的却又无处诉讼心意时,才会吹起此曲。 一曲罢,那男子将清笛别回腰间。不经意地转身,看见了花丛边的人,月光照着白裳素颜的她更显清婉之姿。 “《绾青丝》?想哪家姑娘啊?”她抱手调笑,缓缓走近,扬起一阵蔷薇花香。 他嗅得她身上沾染的蔷薇花香气,伴着身后墨竹的气息,别有一番韵味。他倏地走近,将她逼退到角落,一只手抵着柱子,另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垂眉浅笑,“我原以为她远在天边,但此刻却是近在眼前。” 他慢慢贴近,身上清逸的气息渐渐将她环绕。 她身上的蔷薇花气息淡去,唯余沐浴后的栀子花香,那样的气息很好闻,他忍不住伸出左手欲抚她的脸庞。 “轻浮!”柏璃推开他的手,从缝隙中钻到他身后,愤愤地说了句。 她欲要离去,却被呼呵声打断。 “喂!” 他想起那个雨天,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 她闻声止步,冷漠地回首一瞥。 “你跟他?” 她知道,他说的是容墨棽,他们是见过的。她情绪没有任何波动,淡淡地说了句,“结束了。” 望着她疾步而去地背影,流动地风带起了襦裙的裙摆,在春日的晚风里浮动。他能感受到,她的话语虽平淡,但依然有些许哀怨之气。其实他早就猜到了,只是想确认一下,或者说,其实他想摆平心中的疙瘩。 他不禁微微一笑,暗自握紧了拳头,背手缓步,消失在凉意飒起的竹林里。 他遇见的,都是她最美好的时刻。 她的清婉之姿,与清丽的面容在他的脑海里日渐清晰。 或者说,已经住进了他的心里,再不能出来了。 ☆、青影 · 十一章 『缘 分卷阅读35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劫』 1 三王府外门庭若市,宾友府上送礼的下人们将贺礼齐齐堆在王府门口,没有沈护卫和内监的点算查验一律是进不了三王府大门的。王府内宫人小厮们忙得不可开交,全府上至厅堂下至疱房都需打扫得一尘不染,所有老旧的粱木牌匾都要定制更换,摆设一应要换成名贵的金器瓷具,廊下屋外都要挂彩系结,府内所有的花草都需整修一新。叶护卫需管着粱木工人作业来确保王府安全,内监又东奔西走地检查瑕疵,府外的贺礼就这样堆着堆着,堆得山包似的,多到渐渐堵了工匠搬运梁木的去路。 因为过了这月廿六,他便十八,到了需受及冠之礼的年纪。 景翾不到辰时就入宫早朝,内监独自领着全府上下打点做活儿。不到辰时便这样吵闹,柏璃亦不能安睡,早早便起了。她身子骨单薄,穿着一身樱花色的粉纱衣,开门便见着宫人们踩着梯子打扫着粱木窗栏。下人们这样多,她本不是王府里的人,待在这儿也有些许尴尬,她系上一件银狐毛小氅,顺着西廊走去后院。 素黓一早就随李厨子去了集市,一来是王府近日需设宴,必得大批量购入食材,有她给李厨子算账目打下手,也快得多;二来是她总想着柏璃大病初愈,得缠着李厨子买些虎骨牛筋什么的来炖汤补补血气。 她顺着后院小路,穿过月季花丛,过了荷塘小桥。病还未痊愈,气血两亏,这样好的初夏,她竟有些许喘不过气来,暂且先坐在梨树下的石椅上歇息。 打理园艺的花匠还在前院忙活,眼下后院一个宫人也没有,偶尔两三名打点王府库房的婢女经过,像她微微福身,便匆匆去了后院的库房。 她虽不是过分拘泥于礼节的人,可作为藜安柏氏家族的嫡小姐,从前的日日在府邸上受下人们的问安礼,她是知晓古礼的——下人们见到府上的主公主母们需行大礼,奉茶需行跪安礼,见到少主需行问安礼,见到管事儿的需行侧礼。方才那几名婢女俯首向她行了问安礼,可她与这王府主人非亲非故,仅能算上是客,向她行侧礼已算是大礼,这般岂非将她视作与王爷有些干系的少主,于礼于情皆是不妥。 在王府上做事多年的下人们确实也是这样想的。能住在王爷厢房里的,不是未来王妃是什么? 舒瑢已经有好几日不曾来王府了,柏璃寻思着待她下次来访时找个由头随她搬回舒府。这样非亲非故没名没分的住在男子的府邸上总归是不妥,何况这男子还是榆州皇城的三王爷,多少姑娘排着队儿地想要嫁给他,在这样继续住在王府里,怕是以后上街都要被姑娘家的泼一瓢水。 晃过神时,大约将近巳时了。 素黓大抵也回来了。想着,她起身准备回东书房。 刚由西廊拐入,她便见景翾站在门外,似乎是在同内监说着屋内的摆设顺序。一旁的换匾额的宫人踩着梯子,小心翼翼地挪动牌匾。 匾额是漆了红漆的黑檀木雕刻的,字还喷了金,很是沉重。那年轻的宫人梯子不稳当,因着每人都有自己做事儿的份额,这换匾额的宫人只能自己个儿扶着梯子换。柏璃瞧见那宫人扶着摇晃的梯子,手无意一松,匾额竟滑落了半边。 景翾正站在那匾额下,眼看匾额就要脱落下来,她也顾不得那样多,冲上前去用单薄的身子护住了他。 十来斤重的匾额“哐当”一下重重地落在她纤薄的身上,景翾忙翻身将她扶起靠在自己怀中。 柏璃被这匾额敲了这么一下,动了肺气,捂着嘴猛的咳了起来,松开时,景翾清清楚楚地看到,掌心瘫着一团幽红的血。 “来人,快请太医!” 他一把抱起她冲进房中,将打扫屋子的宫人全给哄了出去。 他翻着书柜暗格找寻止血药散,终于在二层夹缝的暗格药箱里寻着了,将她抚在怀中喂下此药。她也知男女授受不亲,此刻却没有挣脱他的力气了,只是笑容有些苍白,缓缓道,“你怎知那儿有个暗格?” 他紧张得声音有些失控,大声道,“这是我的房间,我能不知道吗?” “你这么凶做什么?”她话语沧桑而无力。本就病未痊愈,眼看着再养小半月就能好全,这下反倒变本加厉了。 “谁让你护着我了?就算那匾额砸下来我这身子也能扛得住,顶多是淤青浮肿,你身子这样单薄,逞什么能?” 他几乎是用吼的,情绪有些失控。只见怀里那人淡淡地勾了勾唇,被他紧握的手慢慢放开,仿佛是睡去一般。景翾反手搭住她的脉搏,脉息越来越弱,他此刻也顾不得礼仪,将怀中那人裹上风衣,亲自驱车赶往皇宫。 王府马车飞也似的在榆州城城中主道上疾驰,他心悬而未落,也顾不得是否撞倒了临街摊贩,自顾驰骋。 他抱着她一路快步小跑,进了太医院撞见正要赶往三王府的的太医,忙随之将柏璃抱进太医院后院的厢房诊治。 太医诊过脉后,打开药箱取了一颗参丹喂下,继而悬丝诊脉。参丹补了血气后,见脉息强了些,太医才放心地开始写药方。 分卷阅读36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除了必不可少的补肺药,还需每日一碗山参鹿茸,药膳要喝当归补气汤,膳食最好要牛羊肉……” 他倒是不心疼钱的,一应都用最好的药材。 喝下太医院里现熬的补肺药,加之一颗参丹,她渐渐苏醒。睁眼时见他握着自己的手,注目凝望,她只莞尔一笑并无言语——此番他们也算是过了命的交情了。 王府马车虽是宽敞,但二人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不免尴尬。刚服下药的柏璃昏昏欲睡,景翾默默伸出手,将她拥揽在怀,把她的头摁在自己的肩上。 “睡吧!”他的声音温柔沉静。 她喝下药,精神有些不振,但意识依然能够分辨。柏璃抬首拨开他的臂膀,他又复而揽上。 “你又想说‘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景翾斜睨她,“你都这个样子了,省省吧!” 柏璃几欲挣脱,奈何无力,终由着他这样拥揽着自己。 空气安静,她阖目渐渐睡去,错过了他唇边的那抹浅笑。 拐至王府,马车遂停,她朦胧清醒。她独自起身打算下车,听得他在耳边轻唤了一声: “别动。” 他当着满榆州城百姓的面,将她抱出马车,又抱进王府。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拦腰抱起,他又生的那样高,身子悬空又失去重心的感觉委实不好。柏璃的手始终紧紧地环在他的脖颈上。她总觉得这家伙不靠谱,要是一个手滑给自己往地上一扔,也未可知。 三王府门前此事一出,半日功夫就传遍榆州城,说这三王爷有了新欢,王府怕是不日就要有女主人了。百姓们茶余饭后侃侃而谈,而城里头那些个痴心的少女们哭的稀里哗啦的。便是这样传着传着,传进了宸阳宫,传进了梁凪沄的耳朵里。 “你说什么?!”梁凪沄拍案而起,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 “翾哥哥真的抱了一个女人进三王府?” 她仍不愿相信。 “小姐,是真的榆州城里已经传遍了。” 梁凪沄冷冷一笑,透着感伤,“他如此待我,原是有了新欢……” 沉默了良久后,她把着蓝靘的手道,“那姑娘漂亮吗?有没有比我漂亮” “百姓们只道那姑娘一席白衣素裳,长相算不得惊艳,自然比不上小姐倾城容颜。” “那……她有什么喜好吗?比如说……穿着……吃食……” 她的话语里极尽卑微。 喜欢一个人爱而不得的人,终究使她放下身段和脸面,卑微如尘埃。她是高傲的国公府嫡女,多少才子郎君都入不得她眼里,只独钟她的表哥,三皇子景翾。却将芳心错付,捻入红尘。 “她……”蓝靘犹豫踌躇,“王府管家说,那位姑娘喜欢穿一件粉白色的纱裙,胸前绣着一支杏花,挽素髻再就两支桃花钗。” “你让制造局的就着这个样式,给我做一套。” 2 没有阳光的午后,她裹着一条薄薄的锦被,斜倚在榻上静养。 庭院里喧闹得很,黄土的翻动传来了那自地底之下湿润的气息。她被下人们进进出出的嘈杂烦扰得睡意全无,推开门一看,庭院里竟都是人。景翾在水池边的木廊桥上和内监商议着庭院布置,一些下人们忙着拔去院子里原本特地种上的一片蒲公英,侍弄花草的下人则翻动着黄土,边种着桔梗、百合一类的花草。 “你怎么起来了?太医不是让你卧床静养吗!”景翾瞥见了开门的她,怒气冲冲地就走了过来,硬是将她拖回了榻上,“躺着,睡觉!” “睡不着。”她躺下,把脸瞥了过去。 两三个下人端着一盘盘的草药进了庭院。熟地、紫菀、人参,黄芪、五味子、桑白皮,都是些补肺气的药材。药材入了疱房熬煮,浓郁而带着微苦的气味在院内弥漫。 她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道了一声,“药味儿太大了。” “不许说话,睡觉。”他坐在床边,右手翻着一卷兵书。身旁的人用清澈的眼眸盯着他,盯得他心跳微微加速,不知何处安放的左手有些发慌。 他又好面子,生硬道,“看什么啊?我很好看吗?” 柏璃嗤了一声,方才不过是好奇他看什么书看得这样入迷,才多看了两眼。这家伙虽然长得清俊,但也忒自恋了,闭上眼懒得看他。 “你要是再不睡觉,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俯身靠在她的耳畔,声音轻绵,“哄女人睡觉还不容易,累了便能睡了。”他的脸蹭在她的鼻尖,吐露微灼的气息,另一手撑在床板上,钳制住她。 “你干什么……”柏璃抬眼看他。 “你觉得,我想干什么?”他贴着她的脸,束起的青丝滑下,落在她的手肘间。 她双拳攥在胸口,死死地闭上眼,眼皮都挤出了褶子,“我困了。” 离她的唇只有一分的距离,嗅着她身上清甜的气息,他终究一个握拳,忍住了。 为她盖好被褥,悄声掩上房门,才径直去了书房。清风扬起他的发带, 分卷阅读37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方才理智空置着他强忍着不去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忍得额前发丝边青筋暴起。他双手握着拳隐在袖袍里,却难掩静寂长廊下回响着那依然扑腾扑腾的心跳声。 ☆、青影 · 十二章 『凝眸』 1 萧珩花了十两银子,在城北的裁缝店里买了一件素白的斗篷,穿在身上绳结紧系,恰好挡住了身前衣服上九尾狐的图腾,这才敢往城中的方向去。 睿贤摄政王府的旧址在城东,如今那座老宅已是人去楼空,牌匾被卸下,门前仅剩下一地的灰尘、落叶,还有被踩踏得稀烂的灯笼,已经辨不出上面那个篆书的“嬴”字。 他孑然一身,站在王府旧宅前。门上贴了皇家的封条,数十年里无人敢揭下。王府门后,百条冤魂无处去,未入秋日,门前寒意肆起。 “公子无事就莫要站在这门前了。”背着婴孩的大娘驼着背从萧珩身边经过,提醒道。 “这是为何?”萧珩闻声回首。 “这地方冤死了上百人,官府又贴了封条。十几年了,冤死的人就被困在这宅子里,怨气重得很。前几年有个娃娃在这宅子前面捉蚂蚁,回家就高烧不退,没挺住,就走了。人都说是这宅子里的冤魂怨气太满,讨不到公道,就出来索命了。” “不会的。”他漠然道。从前王府里的侍卫、奶妈、总管、婢女,受过摄政王妃的礼教,都是满怀善心的人,隔三差五地就在府外施粥,帮助穷苦的百姓。即使身死,即使有鬼魂之说,也断然不会索一个无辜孩童的性命。 大娘叹了口气,颠了颠背上的孩童,转身离去。 “听您的意思,您也知道这家人是被冤枉的?”萧珩回过神来,追上道。 “这城东百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老太婆我不识字,不知道门上牌匾写的是什么人家。可我也见过,这宅子的女主人温厚得很,时常施粥施药接济穷苦百姓,怎么可能做出什么叛国的事情,全凭那些官的一张嘴,把人家的活路都给堵死了。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这宅子火光缭绕,整个城东的百姓都听见了院子里的人凄厉的惨叫声,下人们全给杀光了,不知道宅子的主人有没有逃过那一劫……哎,总说好人不长命。”大娘叹气道。 萧珩眼睛里满是红色的血丝,有些哽咽地道,“那这旧宅还有什么人活下来了?” “宅子里头的人都死光了。”大娘语气里带着些惋惜,“不过他们家好像有个小公子。城东人家接生都会找住在鹊桥巷的王妈,你不妨去问问。” “多谢。”萧珩握着剑柄,转身离去。 “这事不关己,怎么如此上心,都过去多少年了。”大娘觉得奇怪,嘟哝了一声。 萧珩站在一步之外驻足。 “因为我,就是当年那个小公子。” 大娘没有听清,摇了摇头背着孩子走了。背上的孩子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忽然放声哭了起来,大娘哄着背上嚎啕大哭的孩子,哭声衬着王府外飘摇的枯黄,萧珩与之背道而驰的身影是那样落寞。 “珩小世子?” 王妈一眼就认出,这是数年前,睿贤摄政王府的小世子。 萧珩嘴角微扬,“您还记得我。” “你生下来时便面相不凡,眉似剑锋英气逼人,我记得特别清楚。”王妈徐徐道,转念又想起了王府旧事,不免长叹,“这些年,珩小世子过得还好吗?” “嗯。”他没在多说,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当年的真实情况,您知道吗?” “我男人是从前榆州府衙的书官,说白了就是府衙里头写文书的,你可以问问他。”说罢推开了里屋的门,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伯坐在桌案边研究棋局。 萧珩进了里屋,站在桌案三尺外的地方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前辈,可否告知当年睿贤摄政王府叛国案的实情?” “那年啊——”老伯看向窗外,缓缓忆道,“我还是府衙上的书官,负责整理《榆州府志》的,当年的事情有记录在案。府衙的说法是,晋州一战,主将睿贤摄政王通敌叛变,被敌军乱刀砍死在战场上。副将冷烨爱国情切,告发主将,并领兵抄家王府。” “说是抄家,也是官方的说法,他们一破门就大开杀戒,全府百口人就死在了官兵的刀刃下。记录在案的歪曲了史实,分明就是一场拉睿贤摄政王府作垫背的预谋。” 萧珩棕黑色的瞳孔里满是恨意,嘴角动了动,隐忍着握紧了拳。 “冷烨跟榆州府衙根本就沆瀣一气,真正通敌叛国拿了南玥情报去换得好处的是副将冷烨,他怕东窗事发,在战场上就刺杀了摄政王,回到南玥反咬一口,说是摄政王叛变。那时他的族姐得宠,这副将出门便是横着走路的。他又怕王府里的知情人说出实情,还没等到皇上的旨意,就用敌国给的好处,买通了榆州府衙,连夜杀光摄政王府全家。府衙与冷副将在书房交谈,我恰巧在隔间整理书卷,全都听见了。数十年来我为了保命守口如瓶,王府冤案能否翻案,要看世子 分卷阅读38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的造化了。” “可我没有证据。”他闭眼蹙眉。那样多年过去了,且不说有没有书面证据,知情证人不是冷烨亲信,便也早被杀了,只余像王书官这样一辈子守口如瓶的人,苟且活了下来。 “回王府看看吧,说不定还有什么残留的书信。”老伯的故事说完了,抬手继续着那棋局。 官场黑暗沆瀣一气,关系更是盘根错节斩不断理还乱,要凭一己之力查清,总是艰难。前路迷惘,亲人亦不知在何方。 2 柏璃知道这些天来景翾事无巨细地处处关照,她也明白他的心意,可是经历过伤痛以后,她不愿意再面对任何情感,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景翾。 难得今日艳阳高照,映得庭院里泱泱而立的荷花更是娇艳,采来做些荷花甜糕倒是颇应时节,好给景翾送去。她想着能还他些人情便还他一些罢,不能在他所渴望的情感上补偿他,便也只能在生活上多照顾他一些。 不多时,精致的糕点摆盘好,放进糕点盒子,她独自一人前往东书房。 “你来了!”他惊喜道,眼里放着温和的光。 她打开食盒盖子,端出精致的糕点,“想着你公务繁忙,需要进补,便做了一些糕点,拿来给你尝尝。” 他眼底的迟疑一闪而过,换做浅浅一笑,“好,只要是你做的,我一定吃完。”他动筷后沉默不语,却依然面带浅笑,吃完了整份糕点 。 走出院落的时候,沈溪忍不住感叹了一声,“王爷待姑娘真是好。他本是吃不得辛辣甜腻的东西,沾上一点儿便要咳上一天,今天硬是吃完了整份甜糕,怕是要咳上好几日呐。” 听着东书房中传来两声因怕人听见而极力压制的低沉咳嗽声,心颤抖了一下。她沉默不语,朱唇微抿,攥紧盒子,欲将出东书房,内监疾步走过,匆匆给她见了个礼,又匆匆进了东书房。她正纳闷,转身要走时,景翾拉开东书房的门,侧颜笑道。 “等等。” 她转身看向那个一席紫纱衣的少年郎,带着一股清风向他走近,轻轻牵起她那状若凝脂的玉手,温柔轻言,“谢世子在后院,随本王一道去吧。” 他看到她的脸上像是有两片桃花瓣儿飞到腮上,绯红渐渐蔓延开来。她感觉到面颊有些热辣辣的,猛地抽回手,低声清婉,“那……我回去换身衣裳。” 转身便提着小木盒子就跑,粉色的裙带在身后扬起,似是柔美舞动的灵蛇。 王府后院里满溢着的茶香,混入了徐徐清风由厢房那处带来的草药香,似乎一饮清茗都别有风味。 他才端起茶杯,冷不丁又咳了起来,又极力压制下去。 谢渃洹放下细品后的茶,右手执扇拨弄着桌上的一盏金丝皇菊,“三皇兄的茶里怎的还有草药香气?” “草药凝神静气,不好么?”景翾以竹影扇挑起了谢渃洹手中的纸扇,似笑非笑地撇了他一眼。 “你倒是心疼你这棵金丝皇菊。” “若是掉了一瓣儿花,你愿意赔偿的话,我也是无所谓的。”他的话语里满是调侃的意味。 他俩之间总是这样,喝口茶听个书都要你一句我一句地斗个没完。谢渃洹的父亲是南玥的恭翊亲王谢玹,曾与摄政王一道征战沙场为南玥打下数不胜数的城池;母亲是亲王正妃公玉氏,在父辈的年代可谓是数一数二的大世家。只可惜公玉氏一族男丁稀少,父辈老去后,势力渐渐也就削弱了。他的母妃公玉婈韵曾是公玉氏族长的嫡女,威望颇高,后与亲王联姻,生下王府唯一的世子谢渃洹。他的年纪只比景翾小了不出两个月,爵位也相当,因而谢渃洹总是爱与这个大了他两个月的堂哥肆无忌惮地开玩笑。 谢渃洹欲怼他点儿什么,抬首却看到廊下走过一人,一身藕色长裙,斜挽的青丝上倚一只带荷色流苏的素簪,发髻的另一角添一支白玉杏花钗,素色衬着她沉静的面容,杨柳腰边缀着梅花流苏配,步履间裙摆的刺绣花纹在廊下栅栏的遮隐下跳跃。 她带着花与药草的香气走近,见了生人也不知要怎么称呼,只以微微福身算是见过礼。 “这位是……”谢渃洹晃过神来,挑扇一指。 “柏姑娘是本王府上的一名舞姬。”他端起茶杯莞尔一笑,微抿一口后轻描淡写地道。 “姑娘容色倾城,王兄确有眼福。”世子甩开纸扇,望着柏璃的眼神目光清明。 而她浅笑间神若秋水,盈盈之姿下衣裙的飘带被一阵风带起,她很是自然地端起景翾为她斟好茶,品了一口。身后扬起的一地落花衬得她颇具榆州城里那些凡俗女子不曾拥有的脱俗仙气,谢渃洹与景翾的眼眸也在此刻同时凝固在她秀美的容颜里。 柏璃放下茶杯,仰起头来正好目光与谢渃洹对视,他这才收回神来,笑道,“有道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大抵就是像姑娘这般温婉可人的,便才有了意气书生的‘一日不见兮则思之如狂’啊。” 景翾见谢渃洹的目光如炬,滞于柏璃白璧无瑕的面容上久久不肯离开,他身子僵了僵 分卷阅读39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话语间有些许发酸,很是自然地将手搭在柏璃的手上道,“既是美人也是三王府上的美人,希望谢世子能明白,这是本王的女人。” 柏璃用力挣脱着要抽回,手却被死死摁在石桌上。她只得尴尬地向谢渃洹笑了笑,狠狠地瞥了景翾一眼,嘴里还暗啐着让他放开,他却勾唇一笑,瞳孔深邃得如那看不见底的深渊。 二人将他晾在一边视若无睹,谢渃洹不自在地咳咳了两声,收扇起身道,“母妃还等着我回去用午膳,就先回去了。” 景翾方才放开柏璃的手,纤纤玉指被摁得通红。她起身向世子行了个礼,藕色的衣裳衬得玉手更加通红。 谢渃洹摇了摇头,走进拍了拍景翾的肩,落下一句话,“王兄实在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语罢更拂扇而去。 景翾仿佛是怕柏璃听见谢渃洹的话,挡在柏璃身前,背过手不自在地咬了咬嘴唇。 “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她愤愤地转头就走。 他的手腾空擎住她的手腕,“等等,” 她的身子在空中转了个圈,藕色的衣裙翻飞如同盛放的芙蕖,落入他怀中。他没有一丝犹豫,颔首低眉便覆上她的唇。柏璃被他擎住的手攥紧了拳头,挣脱不了那人渐渐灼热的胸口。 清风吹起琼花雨,伴着树下的一对璧人,将时光推向静水流深,深邃的眼眸中便是一眼万年。 “你干什么!”她用力挣脱开来,用力将那人一推,保持着三尺距离。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抗拒,他的声音渐渐被不足的底气淹没,“我以为,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知道你刚刚经历过一段情伤,我也理解你现在不愿意去接受任何人,你怕心再一次受到伤害。但我也明确的告诉你,我不会伤害你,我想而且我有能力保护你,如果你想清楚了,愿意敞开心扉,尝试着接受我,那么明日未时,我在后院这棵琼花树下等你。” 他的神情是从来没有过的认真。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话锋一转,他却有些哽咽,“我不求你报答我什么,我只求你能……过你想过的生活,即使那样的生活里没有我。” 他咽了咽,有些话终究没说出口。 她毅然转身,裙摆飞扬沾染上了几朵琼花。景翾就那样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地看着映在琼花雨后那人的背影,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后院转角处,也久久不能够收回视线。 他的好,她都明白。他永远都会在她需要陪伴的时候出现,会为了让她开心吃下会让自己患咳疾的甜点,会为了救她舍命连夜奔波求药,甚至在她沉浸于情伤的时候,陪着她淋雨。 他的好,她无以为报。 她可以选择接受。 可是没有人能够那样坦然地,游离在两段感情之间。 即使有的人,已经被永远的放下,近乎遗忘。 但这样的自己,对他来说,是否有些不公平? 因为那颗心,有了一道刀疤,即使愈合,也已经不再完整。 她不能接受的是,自=自己方才放下一个人,又与另一个人在一起,她只会觉得,自己这种做法真的是令人作呕。可面对他的一往情深,她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决定。 那个夜晚,她辗转难眠。 窗外琴声幽幽地扬起,又是那曲——《绾青丝》。她知道是他,令她郁郁纠结的夜晚,他也同样孤枕难眠。她转头向窗外一瞥,这才留意到那件挂起的衣裳,裙摆处有几朵琼花。 那个清冽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如果你想清楚了,愿意敞开心扉,尝试着接受我,那么明日未时,我在后院这棵琼花树下等你。” 她的心弦微微有些触动。 攥紧的双拳,终于也随着悠扬的琴曲,舒展开来。 ☆、青影 · 十三章 『茕茕』 — 1 — 酉时的夕阳,金灿灿地打在琼花树的枝条上,把每一片树叶,照的发亮。 景翾背着站在树下,仰头看着绚烂的霞光流云。听到似是有脚步声渐渐走进,他缓缓转过身来,夕阳的余晖将他的面孔映得朦胧,转身的那一刻仿佛是画中走出来的人。 她轻轻走进,带着一阵紫藤萝的香气。 他也不知是怎的,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什么也没想,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时间似是静止。 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花落的声音。 庭前树下,执手揽佳人入怀。她缓缓睁开禁闭的双眼,纤长睫毛都因为紧张而抖个不停。 这次,她没有再拒绝他。 没有被动,她是愿意的。 茶楼初见、湖畔偶遇、别院小见,一幕又一幕地驻扎在不被想起的记忆深处。或许一开始不曾发现,住进心里的人一直都只是他。她和容陌棽的那段过往,也许是懵懂之时对爱的误解,和容陌棽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曾感受到,原来 分卷阅读40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心可以跳的这样快。景翾抱住她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是跨越了千年万年的熟悉之感,不曾改变。 景翾抬起头满目深情的看着她,“你没有拒绝我,你答应我了是不是?” 他眼神里除了激动,还有几分孩童般的期待。 他紧紧将她抱住,令人动弹不得。她也无奈,半晌,只能轻轻扶上他的腰间,轻柔地道了声,嗓音有几许沙哑,“你怎么那么霸道……” 她白皙的脸庞又泛起了红晕,低下头,娇羞的笑着。 或许面前的青衣少年,才是对的人,是值得她托付终生的人。 往事如烟,浮生若梦,既已了却前尘,又何必圈着令旧事滋长。 往后的地老天荒,你为微风我为流云,相伴走过琼楼玉宇,万丈光年。 2 自打上回菡妃黄鼠狼给鸡拜年,皇后便忧心忡忡,亲自去了文礼府,操办了选妃事宜,精挑细选之下,才选入了两位新妃。下礼册封一应流程后,已然过了快两月。慎映兰起得分外早,梳妆时天都还未亮透。因着今天是新人入宫的日子,她需要梳厚重的发髻,换上皇后的朝服,在仪鸾宫接受新妃的叩拜。礼成之后,还需参加新妃向后宫妃子的跪拜,奉茶等礼数。作为皇后,她还需亲自带新人入居住的新宫殿,为她们揭礼。 发髻高而厚重,象征着皇后在后宫里的权势地位。数十支金簪步摇尽数插在发髻上,朝服是一层添一层,还得配上香囊玉穗,琉璃珠佩,身子重得让她喘不上气儿来。 梳妆完毕后,她步入仪鸾殿正殿,两位新妃早已跪在正殿等候。 左边身段婀娜眉眼如画的是三品谏议大夫海?长女海珊。一身紫纱罗低领绣花霓裳,高挽的侧髻上添了一朵黑牡丹,一边簪着一只紫水晶金蝴蝶坠着流苏,赤金宝石抹额贴于额前,银丝翡翠环衬得她颈肩光滑白皙,令人入眼便生三分垂怜。 一旁衣着较简素的是五品少监乐煦的二女乐萱。那女子虽身着翠绿纱罗,却难以掩盖她眉眼里流露出的媚意。圆髻上浮着碧玉玛瑙华胜,两侧坠下的青丝边是灵雀锦绣长簪,弯弯的柳叶眉中间贴上一只红莲花钿,一抹朱唇娇媚动人。 她坐在高高的雕金凤椅上,慈善的面容里一双沉静如水的眼漠然注视。 到底是年轻的姑娘有资本,经过岁月摩挲洗礼的她,一颦一笑间皱纹都爬上了那原本光洁如玉的脸颊。 受过了三跪九叩的礼,她徐徐道,“三品谏议大夫之女海珊,日后你就是海嫔,入主西宫的澜熙殿;五品少监之女乐萱,封乐夫人,以后便住西宫綪凰阁。既然入了宫,便要守皇宫的规矩,你们的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丢了皇家脸面。往后大家都是宫里的姐妹,要和睦相处多多走动,一家人其乐融融才好。” 海珊声音谄媚地恭谨道,“皇后娘娘是南玥国母,妾身敬重。您说的话,就是妾身的规矩。” 慎映兰身边的宫女得了示意,奉上一柄嵌金的玉如意,一并赏赐了乐萱一座玉观音。双手接过礼,被内侍局派来的两位宫女扶起,呈礼侧立,面见皇后的叩拜礼才算完。此时菡妃才携云妃与文妃入殿受礼。 菡妃依旧是她一贯华丽的金丝绣大氅,满头金银珠翠,精致的妆容下凌厉的神色,威逼得人肃然起敬。文妃虽在妃位,穿着依然如小家碧玉一般清新可人,一身鹅黄色齐胸刺绣妃服,手肘挽着银灰色的月影纱,发髻上钗着一只舞动的青雀,不失端庄。 云妃今日穿上了制造局新做的一身衣裳,妆发优雅面色从容,一支金鹓鶵南珠步摇倚在发间,另一侧耳后就两支祥云如意钗,一双手染了红梅的指甲,很是好看。 受了跪拜礼,菡妃贴身宫女羽樱呈上赏赐——海嫔的是黑檀木嵌金手钏,乐夫人是一把荷花刺绣团扇。出身和位分明摆着,二人的礼也确有差别。云妃命人打造了一对步摇,赏了他们一人一支。而文妃是书香门第,她又不爱与人亲近,没有什么好赏赐的,寻了库房里的一些珍贵墨宝相赠。 皇后方才说道众人须得和睦相处,眼下菡妃便点起导火线来。 “文妃妹妹这礼,也太寒酸了些,衬不上——妃位。”她故意拖长了语调,两位新妃还跪在地上,□□味却已经浓了起来。 “妾身平日只是读书写字,身边实在没有什么能登得上大雅之堂的见面礼,唯有这书画墨宝,是珍贵的孤本,如今赠与两位妹妹,望两位妹妹笑纳。”她新封妃位,不得不料理东宫事宜,日常问话才练就了对答如流的本事。要是放在从前,菡妃一问话,她是一声都不敢应的。 “那妹妹的意思是说,你是读书人,我等都是土包子了?”菡妃有意刁难她,显然是两月前封妃的气还没过。 “妾身没有那个意思。”文雪滢挽着月影纱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强作镇定地答道。 没等菡妃出言,云妃便一句话强势地接过,“见面礼而已,又不拘着送什么。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菡妃又何愁没机会送礼?” 云妃的语气 分卷阅读41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里带着锋芒,不难听出它的另一层含义,这话的间接意思便是,菡妃在拉拢人心,挑拨新妃和东宫的关系。 “你们也起来入座吧,跪在地上寒凉。”云妃不再理会菡妃,转而笑道。 海珊入宫前就得了父亲的授意,早就是菡妃的人了。唯独乐萱拿着赏赐,心里摇摆不定。 宫里的人一般不以荷花做图案,荷花又称作菡萏,犯了菡妃的名讳,出了菡妃本人,连皇后都不以荷花做衣裳的刺绣图样。而如今她赏了一把荷花图案的团扇,莫不是拉自己入伙?人都说菡妃凌厉跋扈,宫里的人犯到她手上,说杀便杀了。前些年有一个宫女盥洗她心爱的一件刺绣大氅,不小心勾出了一条金线,坏了图案,她便叫人把那小宫女给扔进了荷花池子里,直到溺毙。 深宫豺狼虎豹遍地,若无人庇荫,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从她踏入西宫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没有选择和退路。西宫的长街是那样长,金碧辉煌的宫墙让她的心底生出一丝惶恐不安,去往綪凰阁的路那样寂静,静的让人发慌,唯有脚下的高底绣鞋踏在长街的雕花地砖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却不知她正在一路走向穷途末路的漆黑深渊。 有些路,生来就无法选择,出身就注定了一切。就像海嫔拥有高人一等的地位,拥有更加贵气的黑檀木手钏,而她只配拥有夫人的位分,和一把将她引向歧途的绣花团扇。西宫最远的綪凰阁,她只能一步一步自己走,不能行差踏错,她是一颗代表家族荣耀的棋子,她的性命本就不重要,和宫里的高等宫女,本质上并无分别。 清风飒起,天际万缕云痕,阳光正好,铺开在描金华光的宫殿上,惹人炫目,这便是囚禁她一生的贵阁,一朵逐渐盛开的花,不知正在步步走向凋零。 夜还没暗透,菡妃传唤的指令就进了綪凰阁。传旨的宫婢从西宫正中的颐秀宫,领着一路人马,浩浩荡荡地穿过长街,来到綪凰阁。 綪凰阁守门的宫女是西宫里的老人儿了,一看到颐秀宫的人来了,几乎是奔着进了綪凰阁。待到颐秀宫一众人赶到,乐萱已然一身素净衣裳,规规矩矩的跪在正殿门口。 “乐夫人,菡妃娘娘有请。”领事的宫女口气桀骜,耳濡目染,同她主子一般拜高踩低,没有一丝一毫对主子该有的敬重。 “我稍微梳洗一下就去。”乐萱知道这宫婢不过是菡妃派来试探她态度的,回答得恭恭敬敬。 “还请乐夫人尽快,别让旁人说您是故意怠慢了菡妃娘娘。”宫婢丹凤眼流转,傲气凌人。 乐萱扶着侍女羽琼转身进了内殿,取了早上那把荷花刺绣团扇,只带了羽琼一人前往颐秀宫。听方才那宫婢的口气,前方不知还有怎样的泥潭陷阱与豺狼虎豹在等着她。 宫灯微弱的光芒稍稍点亮了前路,搜搜的风扬起乐萱系在颈处的翠色团花狐毛外披,夜里的长街仿佛比白日的长街还要长上许多。 进了颐秀宫,那般点翠奢华与皇后的仪鸾宫不相上下。菡妃斜着身子,坐在正殿的高座上,倚着蚕丝绢花枕,凌气逼人地摇着手中那柄荷花刺绣团扇。 乐萱跪在地上行礼,心扑通扑通地跳着。那柄荷花刺绣团扇除了绣线选用妃子才能用的紫金色绣线,样式外观与自己手中的那柄并无半点区别。 菡妃这是什么意思,怕是君王请臣,不知意在何为。 一把刺刀悬在头顶,她执扇的手紧压在地上,不敢抬头半分。 菡妃冷哼了一身,接过侍女羽莲的一盏茶,故作不紧不慢的喝了许久,直到茶凉了,才不屑地道了声,“起来吧。” “不知菡妃娘娘夜里传唤,有何要事?”她起身回话,微微颔首,抬眼谨言。 “本宫送你这柄扇子,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冷菡嘴角一抹媚笑,衬得那精心绘制的红唇分外精致。 乐萱思虑了半晌,谨慎而小心地答道,“娘娘送妾身这柄扇子,是提拔妾身。” 她的话语严谨得挑不出一丝毛病,既表明她了解扇子上绘图所表达的含义,是菡妃不愿说出口的真实意图,同时也表明了她没有异心,愿入西宫麾下的心意。 其实她选与不选,早已没有任何分别,自己只是刀俎下任人宰割的鱼肉,只有依附颐秀宫,才能在西宫活下去。 见她这样答,冷菡也不好见缝插针的打压她,故而道,“很好,本宫就喜欢你这种聪明的女人。” “只要你愿意为本宫所用,他日你的前程似锦,越过海嫔也未可知。”冷菡把玩着玛瑙珠串,抬了抬手,乐萱便会意,鞠礼后退出了颐秀宫。 冷菡缓缓起身,摇着那柄荷花刺绣团扇走向门口,倏地转身,将团扇扔进炙热的碳炉里。精美的团花缎面一下子就被火舌席卷,只剩下紫竹躯壳。 “娘娘,这缎面是您寻了许久的络蚕丝锦缎啊……”羽莲有些不舍。 她回头剜了羽莲一眼,似是教训的口吻道,“本宫从来不用和别人一样的东西,明白吗?” 一道黑影映着深夜的月光和一掌宫灯,被拉得老长。b 分卷阅读42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r   凄清,且孤寂。 这条命,这颗心,在往后的年华里,将半点都由不得自己。不能再放肆,也不能随自己心意行事,只是旁人成就光辉伟业的一盘棋局上,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或许一念而起,就被覆灭,与那些和自己相同的棋子,一道消失得再无踪迹,仿佛从未走过这一场繁华人世。 初秋的夜里,寒风顺着衣袍的缝隙钻入骨子里,刮过宫墙发出骇人的声音,似是鬼怪哭嚎,在静得让人发慌的西宫深处回响。 3 萧珩自那日从王妈家离开,并没有翻墙回到睿贤摄政王府,而是马不停蹄地返回藜安。 谁知道王府里头有没有当年冷烨留下的机关布阵。再者,当年屠杀王府百余口,若是王府有什么书信证供,也早就被冷烨销毁了。 藜安柏府,依旧如常,只是少了些姑娘家的欢声笑语。 他犹豫地踏入府门,却见姝慎迎面走来。 “珩儿?”她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只记得长姐柏书烟弥留之际,在她的掌心写下过一个“珩”字。萧珩身上佩戴的那块玉佩,与阿璃的那块一模一样,她收了十几年的玉佩,每一处花纹都再熟悉不过。 “姑母。”他微笑着,轻轻唤了一声。 “是送染布的许客商吗?”柏淮瑾走出正堂,搭在腹前的手上挂着一串迦南木珠。 “见过姑父。”萧珩抱拳俯身,重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姝慎多年以来一直对他有所隐瞒,自从她第一眼见到柏书烟身上那件残破的华服,她便知道事情并非想象当中那样简单。全府上下只有她一人注意到,锦缎上那是四爪蟒纹,身为皇亲国戚贵不可言,可想而知三年来她嫁去了什么地方。如果说出阿璃还有一个亲长兄的事实,柏淮瑾必当是重金寻子,柏府基业初起,事关皇家柏书烟又颠沛至此,柏家惹不起任何麻烦。数十年以来她缄口不言,即使将真相告知柏璃时也未曾亲口说出,只是在锦盒里放了一张黄纸,上面写了一个“珩”字。 她终究是有私心,觉得愧对眼前少年,数十年光阴里漂泊无所依。 “珩儿此行,一是为了拜见姑父姑母,二是为了找寻母妃的遗物,查明当年之事。”萧珩坐在堂下言道。 “母妃?阿姐到底是……”柏淮瑾瞪大了眼睛,端着茶盏的手猛地颤了一下,险些将茶撒了出来。 “正一品睿贤摄政王妃。”萧珩从容地接了他的话,“灭门冤案,她才颠沛至此。” 叙了一番话,姝慎带着他去了杏雨阁。阁下梁燕双飞,从前到现在,柏氏两代千金,命运是如此相似,却也不似。 萧珩在抽屉书柜里翻找着,大多都是女儿家的东西,也没有寻到任何属于摄政王府的旧物。姝慎转念想起了那件残破华服,她悄悄收好束之高阁,用不起眼的粗布裹好藏匿在阁楼的杂物间里。 萧珩抚着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是当年他脸颊贴在母妃衣裙上那熟悉的感觉,柔柔的,带着母妃身上好闻的气息。时光无情,没有留下一丁点儿属于母亲身上的气息,终究十六年过去了,那一丁点儿温度和香气都随光阴挥发,消逝。 抚过衣裙的领口处,缎面却微微突起,细压是方方正正的一块。他翻开领口,在外层锦缎和里层绸面之间,夹杂了一张被叠成六折的密函,已经泛黄,刷上了一层琼胶,薄薄的覆在纸上,因而过了这样多年字迹都没有模糊,字迹却没有模糊。 这种琼胶金贵,是用于保存珍贵的书卷文字,使其过十年百年完好如初,不会因为浸湿或虫蚀而破损。只有皇亲国戚每年能从制造局领一盒,有且只有一盒,市面上无论如何是买不到的。从前王府便有这样的琼胶,想必是王妃收到这封密函,特意刷上一层保留字迹的琼胶,临行前作为证物带在身上。 那封密函是副将冷烨传给北漠的回信,上面详细地记载了南玥军队的所有情报。嬴家的亲信将领不只是怎样截获这封密函,遣人秘密送回摄政王府。密函上还有冷烨的独一无二的亲章和将印,得此证据,他是无论如何也赖不掉了。 得到了冷烨通敌叛国的证据,还远远不够。下一步就是要接近皇亲国戚,打听到摄政王的陵墓所在,验证摄政王是被冷烨谋害致死,再上报朝堂,搜查冷烨的府宅,他既然敢勾结北漠,就一定能搜到北漠奉给他的好处。 南玥朝堂里藏了一条吃里扒外的毒蛇,他冷哼了一声。皇权到底是重于兄弟情义,皇帝给了摄政王府名誉却时时刻刻忌惮着摄政王府,不知道那个听信谗言误伤了自己兄弟的皇帝知道了会如何作想。 可他再愧疚,终究换不回那些人命,也赔不起自己多年的孤苦无依。 ☆、青影 · 十四章 『荏苒』 1 景翾毫不掩饰地拉着她的手在榆州城最繁华的集市里逛着,今夜是年半,节日灯火将街旁的河岸照的通明。 柏璃试图要挣开他的手,他却反倒握得更紧了,“景翾……你松手! 分卷阅读43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这儿人多!”她一直别扭地扯着他。 “你是我的女人,谁敢说什么!”他挑着眉,春风拂面。 她还是无法挣脱开他的手,别扭地扯了扯他靛色的衣襟,“松手!谁是你女人……” 他挑衅地看着柏璃,一边手握得比刚才更紧,嘴角勾勒出好看的弧度。柏璃见状,怕他又做出什么事来,忙用另一只手捂住他深邃的眼眸,“好了好了,我依你就是了……”倏地,他却一把抓过她捂住他眼睛的手,顺势将柏璃拉入怀中,紧紧拥抱。 柏璃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后来来往往的人,和身旁河中的一片灯火通明,弥漫着温馨,她没再说什么,闭着眼任由他抱着,手也渐渐搭上了他的腰间。河中的莲花灯渐渐流淌着远去,时间也随着这流水淌向远方。过了许久,他靠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走吧,我们去看花灯。” “嗯。”她淡淡地应和了一声,他便转身牵起了她的手,在前面走着。柏璃没有再挣脱,但她感受到了他掌心的灼热。 萧珩从姝慎口中得知亲妹妹在榆州舒府,又匆匆返回榆州城。 他一席碧色衣衫,手握一把折扇,漠视着月夜来往的人。 蓦然一瞥,他看见那似曾相识的腰佩,在月夜中闪烁着幽绿色的荧光,与那光芒同在的,是发髻间的一支发簪,柔柔地发着光芒。他心里一咯噔,低头一看,腰间的玄夜琉璃珮正相呼应地发出微弱的红光。 她腰间的凤血琉璃珮和发髻间的碧血璃珠凰影簪!与他腰间的玄夜琉璃珮、冠上的赤血玉灼龙纹笄,正是当年母亲打造的一对儿,他仍旧记得当年,母亲抚摸着他的额头,为他系上玉佩,冠上发钗,拉着他的手说,“珩儿,这是母妃在制造局打造的玉佩和发钗,你和你未出生的妹妹一人一对儿,你看,你的琉璃珮上刻着‘珩’,妹妹的琉璃珮上刻着‘璃’呢,以后……”她犹豫地顿了顿,“以后……若是找不到妹妹了,你要记得,凤凰和玄龙永远是一对儿,珩儿一定要保护好璃儿……珩儿的玄夜琉璃珮碰到璃儿的凤血琉璃佩,墨绿色的玄夜会发出红光,赤红色的凤血会发出幽绿的光芒;碧血璃珠凰影簪和赤血玉灼龙纹钗可以拼凑出龙凤呈祥锦绣图。我的珩儿,记住了吗?” “记住了,母妃。“稚嫩的他点了点头。母亲轻轻揽着他,摸着她的墨色的发。仿佛是在那个时候,她就有了预感,预感这座王府要出事,提前打造好了这对一对玉佩。 转而一看,那个姑娘已然走远,他紧忙追上去,却看到景翾牵着她的手。 “见过王爷。”他俯身作了个揖。 “嗯。”他面色不改,云淡风轻地答道。 “敢问王爷,这位是……”萧珩试探性地问道。 “我的王妃。”他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身旁的柏璃却瞪着眼看着他。 “在下萧珩,见过王妃。” 她转头看着景翾,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请起。” “恕我冒犯,敢问一句,王妃可是藜安人?”他放下折扇,背过手问道。 “是,”她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有些好奇,“有什么问题吗?” 萧珩手握折扇,向景翾行了个礼,“王爷,小人有个不情之请,想与王妃借一步说话。” “大胆!”他严厉地喝到,但言语间却没有怒气,也不平和,让人揣摩不出他的心思,“月夜佳节,这大晚上的,你要拐跑我的妻子,到何处去?” 她别过头低声嘟哝,“喂!谁是你妻子……”,熟料他一把拽过他纤细的手腕,淡然一笑,“难道不是吗 ?” 她咬了咬嘴唇,瞪着他,嗔怒的眉宇下是带着笑意的流转的眼神。 他微微一笑。“好了,你们若是有事,就到茶楼里去谈吧,”他轻抚她脸颊边的细发,替她挽到耳后,“我晚些时候去茶楼接你。” “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发了会儿愣。 “王妃请。” 2 榆州茶楼。 “不必客气。我不是册封王妃,你叫我柏璃就好。”说着她便坐下。 “柏璃?你真的姓柏!”萧珩脸上露出了笑意,“你原籍藜安,又恰巧姓柏,你可是有一个琉璃制的玉佩和一支琉璃发簪?” 她解下腰间的玉佩,交给萧珩,两块玉佩放在一块儿,发出不同的光芒。柏璃吃惊地看着他,取下了发髻间的发簪,“那这个……” 萧珩将玉簪和琉璃簪放在一块儿,效仿着儿时母亲的方法,只听“咔哒”一声,两支发簪扣在了一块儿。 她有些惊恐地侧眼看着他,“公子,你为什么会有和我相似的玉佩玉簪?你的的身份到底是……” “你是我的妹妹,曾经睿贤摄政王府的千金,我是你的哥哥,从前睿贤摄政王府的世子嬴珩。” 她有些震惊,一时没答上话。离开藜安时,母亲就告诉过她真相,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世,会与皇家沾上边儿,更意外的是自己竟然是摄政王之女,可相传摄政王府早在数十年前 分卷阅读44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就落寞了啊…… 她看着萧珩一脸认真,所述的应是实情,而她也难以解释这玉佩和玉簪一事,抱着半信半疑的心,低头看着桌上的玉佩,依然在发着幽幽的光,两只簪扣到了一起,成了琉璃和碧玉汇成的龙凤呈祥。 萧珩见她没有答话,继而说道: “藜安柏氏,那是我们母妃的娘家,你现在的父母,算是我们的叔父和婶母。” “你的琉璃珮上应该刻着一个‘璃’字,与我不同的是,另一面刻着一个‘蓁’字,那是母亲为你取的小字,你若不信,大可看看我这玄夜琉璃珮的另一面,是否有与你字体一般的‘珩’字……” 那个‘珩’字与她的一般无二,从字体到大小亦是没有不同,就连环绕着字的蟒纹也是一样。蟒纹是仅次于龙纹之下的,只有皇亲贵戚才有资格拥有,若是寻常百姓家私自打造那就是杀头的死罪,可见眼前这位并不是在开玩笑。 “那……这样说,我的真名应该叫做嬴璃,是吗?” 他欣慰一笑,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真相摆在眼前也叫我们不得不去相信,虽然一时之间,我还难以接受。”她摸着发髻,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我以后,便叫你哥哥吧?另外,我还想知道,关于我们的爹爹和娘亲的事情……” 那年,他大约只有三四岁,关于睿贤摄政王府的记忆淡薄也模糊,隐约记得,他一席小世子的衣袍,在府邸里欢脱地跑着,母妃轻抚着孕肚,站在庭院里,笑盈盈地看着他。时而的午后,王妃总是会带着他在后花园的石桌那儿坐下,陪着他小憩。他还依稀记得,他会趴在娘亲的肚子上轻轻听着,然后一脸稚嫩的抬头问,“母妃肚子里的是珩儿的小妹妹吗?”母妃总会摸着他的头,抱着他。在记忆里,母妃是一个很温柔,性子极好的人,他几乎没有见过母妃发脾气。而他们的父王,就是睿贤摄政王,并不是像其他亲王那般严厉,时常抱着他在庭院里陪他玩耍。 直到那年冬天,王府里的管家说,他的父王为除去叛乱战死沙场,母妃抱着他哭了一夜。再后来,王府不知被扣上了伙同敌军叛变什么的胡乱罪名,被抄了家,同母妃一块儿逃出王府。他跟着母妃准备回到藜安,谁知中途便走散了,身上只留下着两件信物和脑海里依稀模糊的记忆。再后来,他就遇见了涂山九尾狐后人,也就是如今的涂山掌门人涂泬,他见那时的他尚且有些许资质,便收他做徒弟,带回涂山,直到近日机缘下才得以下山。 “我本是准备要去藜安的,没想到在榆州遇见了你——在当年父亲遇见娘亲的地方。果然我们还是有骨肉亲缘的。”他搭着柏璃的手,笑道。 “萧珩你胆子还真不小,连我媳妇儿的手都敢搭上!”门外那个人怒气冲出地走进来,一把拽过柏璃的手,将她拉到身后。 “王爷,您误会了,我和王妃是……”萧珩恭谦地上前,欲作解释。 柏璃却上前打断了他的话语,“我回头和他说。”,转头温和地说道,“景翾,走吧,回去我再和你解释……”,说罢拽着他就要往门外走,他一脸不情愿,想来搭那一下手是打翻了他的醋坛。 “你醋喝多了?”她挽着景翾的手,微笑着抬头看他,眉宇间尽是调侃的意味,言语间,还轻轻扯着他的衣袍,泛着红晕的脸颊娇俏可人。 “醋喝多了又如何,大庭广众之下轻薄我媳妇儿,莫说我是不是这皇城榆州的王爷,就算我是个平民百姓,见着有人当着我的面搭着我媳妇的手,那我也定要将他一顿好打!”他撅着嘴,脸色跟那醋坛子里的黑醋一般。 柏璃笑着,“可他是我哥哥。” “大舅子?那也是不行的……”他顿了顿,“等等,你打哪儿来的哥哥啊?你们不是方才认识的吗?你见着个容貌比我英俊的就认了个干哥哥是吧?”他气恼地说道。 “你可真是榆州第一醋王,你说第二那可是没有人敢称第一的……”她一脸潋滟的笑,“他确实是我的哥哥,我们有着同样的信物,就是我身上的琉璃佩和发簪,与他是一对儿的。” 他冷静地听完,道:“照你这么说,你和他失散多年,他找到你之后也应当回藜安见父母亲吧?” 她有些黯然,“我们的父母亲并不是我叫了多年爹娘的人……” “那你的亲生父母……”景翾侧头看着她。 “这个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等时机成熟了我自会和你讲。”柏璃明白,也许不会有这么一天,当年的案子仍有诸多疑问还要一一查清,这和皇室中人必定脱不了关系,告诉他也是无益,还令他徒增烦恼,在朝堂无法施展手脚,还是决口不提的好,亦或许对他来说她的身世也不是那么重要。 另一则,她没有弄清皇家景氏和摄政王嬴氏是什么关系,这个异姓王若与皇家有血缘关系,那自己和景翾岂不是堂兄妹?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她又将何去何从。 她不敢深想,扯了扯他的竹青绣金披帛,“走啦——”他仍旧疑惑了片刻,揽着她的肩,向王府的方向走去。 “你别动我 分卷阅读45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 “别啊媳妇儿……” “媳妇儿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吗……” “随便你!” …… 月色清冷,拖着他们长长的影子,渐渐远离闹市的寂静小道里弥漫着浓情蜜意,失了夜的寒凉。 3 阳光透过窗纸打进卧房,照射在桌案上,洋溢着清晨的气息。 两日前她从景翾的房里搬了出来,总让他一人睡在书房也不妥,就搬到了相邻的东厢房。 柏璃刚伸了个懒腰,素黟就又来敲门了,“小姐,外面有一位萧公子来找你。王爷已经把他请到正殿了。” “好,我梳洗一下就过去。”她暗自笑着,没想到这醋坛子还算是大度,嘴上说说吃醋总归心里还是想着她的。 她一席莲青色云纹织锦,素简地用琉璃凰影簪挽起朝云近香髻,额上点缀着玉蝴蝶流苏华胜,琉璃凰影簪下并着碧玉滴珠穿花步摇,眉宇轻施木槿黛,拂着冰蓝烟罗绣绫,加上孔雀色叠纱绣鞋,纯朴中透着妩媚清丽,素简中透着温婉华丽,令人一见便觉得气质出众,不由得眼前一亮。 “妹妹今日这一身衣衫很是好看,可见王爷待妹妹是真心不错。”他拍了拍柏璃的肩膀笑道。虽说萧珩是习武之人,但身上依旧有一股子与生俱来的王公贵族气质,笑起来儒雅不凡。 “王爷呢?他不在吗?”她想起昨夜,他抱着她坐在床沿,说要守着她睡去,今晨一早却没了人影。 “王爷留了话,说他进宫上朝了,下朝还要去军机处议事,午后要去云妃娘娘的宸阳宫用午膳,让内监给你备好了膳食,他傍晚就回来。” “那我们后院聊吧。” 王府后院,没有皇宫御花园那般争奇斗艳,却也是入目三分情的唯美景致。园中除了些许晚放的腊梅,最多的是烟霞色的贴梗海棠,满园花香。每棵海棠树下还种着几簇精心栽培的杏树苗儿,枝头点缀着少许嫩芽。 “这是?”萧珩不解,从未见过树下种植这样幼小的苗儿,岂不是与其争夺养分。 “这是从王爷在山上的别院里带回来的杏树苗,他知道我喜欢杏花,而渝州城里难将养杏树,他便亲自培育,以海棠的养分供给杏树苗儿。”她顿了顿,眼神欢喜却也无奈,“希望这杏花真能如期开放,也不劳王爷一番辛苦……” “看来王爷对你也确是真心倾付,如此我倒也放心了,如若是将你托付给王亲贵胄的那些个浪荡公子,我这一生都不安心,幸好你遇见了王爷,”他欲言又止,“可是你的身世,还不能告诉他。” “我已经拍派人去打听当年的事儿了。当年抄家似乎不是皇上的旨意。先皇的纯懿贵妃是父王的亲长姐,后来抚养了幼年的景琝,也就是现在的皇上,所以父王自小和皇上就是玩伴,有着兄弟手足之情,就算父王再如何悖逆,皇上也不会重罚他或者在背后算计他,毕竟还有纯懿贵太妃的情谊在,贵太妃抚养皇至成年娶妻,也算是皇上的母亲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去伤害母亲的亲眷,更何况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所以当年被抄家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而能够做这件事的人必定是当时在宫廷或者朝堂当中有权有势的人,而且推翻摄政王府的王权对他来说是有益的,他才会这样的百般算计。若真是这样,父王的死就没有战死沙场这么简单了,定是有人陷害。”说着说着,他目露凶光,满眼皆是仇恨,“这个害我们家破人亡的人,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找皇上讨回公道,逝者已逝,但我们起码是要洗刷冤屈、恢复名誉、昭告天下,再归还你我的身份。” “那此事又应当从何查起?现在我们毫无思绪,追查十几年前的事怕是不易,若是有些风吹草动让始作俑者察觉,没有身份庇佑我们会很危险,到时候怕是会连累王爷,即使他什么也不清楚。” “若是王爷知晓此事,以他的人脉关系的确可以帮我们不少,对于我们是极其有利的,但另一方面也正成为了我们的弊端。当年能够瞒过皇的旨意在榆州城内一手遮天翻云覆雨的人,必定是在朝堂或是后宫中有些权势和人脉的,若是王爷在调查的时候惊动了他,他必将会有所行动。当年的摄政王他都敢下手,何况景翾还只是个小王爷。你是他最重要的人,叫他如何放心得下,他定会为你出头保护你,若是不慎,断送的可能是他的一生啊……你我都知道,他是最有可能继承 皇位的人,我们不能拖累了他。而妹妹你,若是他日要嫁入王府,必是要入皇室宗祠族谱的,没有摄政王府千金的身份,皇和云妃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所以我们还是要尽快将这件事情办妥。” “哥哥,我何时说要嫁与他了?”柏璃低下头,把玩着刺绣锦鲤长袍上的珠坠,脸庞泛着红晕。 “这便害羞了?”萧珩爽朗笑道,“他可都承认你是他王妃了?” 她嘟哝的声音小得像蚊子,“才不是……” ☆、青影 · 十五章 『素笺』 1 分卷阅读46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城西靖远寺。 “我们来这儿做什么?”被景翾拉着走了一路,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温和地一笑,“今日是月中啊,我要来探望靖远寺的住持师父,他当年救过我一命。” 景翾一路上都拉着她的手,捂得她手心都出汗了,还是没有放开。 “小时候染过一次疫病,整个太医府的医官都没有法子。母妃抱着我跪在护国寺跪了一夜,却病的更重了。几乎所有医官都觉得我没救了,母妃不死心地抱着侥幸心理辗转来城西的靖远寺,遇见了住持师父,用祛病的土方子救了我一命。后来每月月中,我都会带一些米粮、香火钱来靖远寺,听师父讲禅语。听师父一席禅言,必胜读十年诗书。” 他回头一瞥听得云里雾里的柏璃,付诸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别动!我头发乱了!”她伸手去拨开,倒被一个反手抓住了手腕,两手拷在一起,活像个犯人。 柏璃一抬头,死鱼眼儿一般气鼓鼓地瞪着他,对视间,看得他双目渐渐迷离,蒙上一层秋霜。她便趁机脱手,狠狠戳了下他的腰,撒腿便跑了。 等他愣过神,她早就跑远了。可她姑娘家,绝不是景翾这样日日习武之人的对手。没跑多远就被追上了,反身抱过抵在靖远寺外的墙上。 “你还挺能跑的。”景翾眉眼挑逗地看着她,突然揽起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他灼灼的气息撒在她的脸上。那样近的距离,松香与杏香彼此交融。 景翾凝视着她的眼眸,仿佛要将她看穿。 “景翾,不要这样,这里是寺庙。”她推拒着,却被死死抵在了墙上。 “胆敢伤你夫君?”景翾修长的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邪魅地笑道,“那就要付出些代价了。” “喂……”她还没说完,朱唇便被轻覆。 寺庙外的寒鸦识趣地不再鸣叫,静水云深,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在耳畔回响。 枫叶顺着风在空中打转、回旋,轻轻地落在她的青丝间,仿佛是一支钗上去的枫叶簪一般,衬得人儿甜美。 缠绵几许,景翾为她取下了别在青丝间的落叶,又捋了捋碎发,方才用那拿着落叶的手,以手肘抵在墙上道: “还跑吗?” 她吞吞吐吐,毕竟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又是了却红尘事的寺庙,她的脸颊蹭得绯红,还带着些倔强,“那……就不跑了……嘛……” “我认定的媳妇儿,那绝对是跑不掉的了。”景翾凑近她的眼前,近乎是贴着,轻声道。 “走了啦!”柏璃抬腿踢了他一脚,绕过他的臂弯从手肘下面钻了出去。 “你谋杀亲夫啊!”景翾追上去,牵住了她的手,她咬着朱唇憋着笑意,任他拉着向前走去。 从菩提树下的侧门转入寺内,便是靖远寺的后院。两个小和尚在台阶下扫着落叶,树下坐着一个打坐的老师父,一身袈裟,手中转着佛珠,口中微念。 “来了?”老师父还没睁眼,听着脚步生,便脱口而出。 “师父。”景翾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老师父这才睁开眼。 见他们十指紧扣,老师父花白的胡子下漏出了笑意。“师父,我这不是一有好消息就带过来给您瞧了么。”景翾拽了拽柏璃。她才反应过来,带着小女儿见家长一般的娇羞,柔声道: “住持师父好。” 老主持微微颔首,笑着走出了后院,“红尘中觅有情人,如梦如幻且相惜。” 柏璃被这两人弄得一头雾水,“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景翾双手扶着她的肩,有些激动,“师父这是认可我们了。师父是看着我长大的,他这一生阅人无数,但实面相便能透析因果,我曾与师父说,来日找到一个好姑娘,一定带回来让师父帮我看看。” 他钩钩手在她鼻尖一划,“等过了我父皇母妃那一关,你就是我的三王妃了,你就半夜偷着乐吧。” “乐个鬼!”她白了她一眼,“天都快黑了,晚上住哪儿啊?” “住我心里啊。”他一本正经还不露笑颜地答道,见柏璃撇撇嘴,摩挲着双指,忙改口道,“这里有禅房。我明日还得早起听师父讲经文,你要是把我打成熊猫眼,师父会心疼的。” 他这一张泼皮的嘴脸,完全不像是拥有皇族良好教育的三皇子,活像个市井混混。 “你干脆和我住一间得了?”他悄然贴近,挑眉沉声道。 柏璃转头温柔一笑,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径自走回禅房,“砰”地拉上了门。 这一下可不轻,那人在原地抱着脚跳来跳去,有理儿没处说,手愤愤地指了指闭了门的禅房,深深叹了口气,气鼓鼓地嘟着嘴,一个人落寞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木鱼声阵阵,秋风夹杂着落黄,袭卷着寒凉的秋意沁入心脾。一叶一菩提,是那散落在秋风里的记忆,镌刻年华。 2 多情如秋,枯色渐渐攀上 分卷阅读47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树木。长风万里,秋雁南飞。凉风飒起,卷起一阵梧桐雨,一城繁华瞬间落寞了几许。 梁凪沄在一众大臣早朝后,随着一波人流偷偷出了宫。下朝之时,半数没有公务的臣子都需即刻离开皇宫,只留那些为数不多,官品高些且在文礼府、军机府担任要职的臣子,才能留在宫中。因此,选择此时出宫,宫禁查验最为松散,都以为梁国公府的嫡小姐是回府省亲。 出了皇宫不久,她就下了马车。她想起景翾喜爱城东茶坊的炒青茶叶,为避开国公府在皇城里的眼线,她决意徒步走去王府。她今日一身粉白色对襟刺绣纱裙,一改往日华丽的发式而梳一头素髻,斜倚两支点翠桃花钗,手肘挽着的白纱,在秋风里轻轻扬起。远远望去,背影与柏璃甚是相像。 她的身影拐入城东茶坊的街道以后,便没了踪迹。 几个精壮青年穿着家仆的服饰,紧随一辆马车,那马车并无任何图案标记,看着就是普通商贾人家的马车罢了。车上一个魁梧的贼寇拘着梁凪沄,绑了手脚,又拿布条捆了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她担心云妃知道她私自出宫找三王爷的事儿,便让蓝靘留守在宸阳宫,假装她还在房里。贴身侍女不在身边,她此刻孤立无援。 马车便这般轻易地出了城北,一路颠簸而行,她能感觉到这是在往山上去。 她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也说不出任何话。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晚些时候就要用午膳了,云妃肯定会发觉她不在宫里,若是找不到她,景琞景翾必会奉命前来相救。 她的手被合着反绑在身后,她的身后是马车尾部,从座下的缝隙里隐约能见车辙。闺阁里的姑娘,水葱似的指甲蓄得极长,她强忍痛意,将尖尖的指甲掐进肉中,在手上划了几道血痕,狠心地掐着手肘,掐棉花似的挤出血来。 鲜红的血滴子顺着缝隙,一点一点地漏到车外的草地上。 血气不浓重,马车内的那名贼寇也不曾发觉。 马车微微倾斜,又开始颠簸起来,不知要去向何方。 云妃在宸阳宫遍寻不得,逼问之下蓝靘才说了实话。云妃极为了解自己的儿子,今日是月中,他必定不在王府,没有两三日必然不会归家。往返皇宫与三王府之间,左右不过一个时辰,到现在都迟迟未归,必定是出事了。 如今只有去军机府寻景琞,让他带人搜寻。若能找到便好,若找不到还惊动了国公府,就不是儿女情长的小事儿了。 皇宫之内,消息传达到军机府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景琞领着数十名军机府隐卫,出城去寻。 “两个人去三王府了解情况,四个人分别去榆州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排查,看看今日都有哪些车辆进出。剩下的都随本王走!”景翾轻车就熟地分配好任务,带着四名隐卫挨店儿排查。 查完城中和城东片区,依然是一无所获。他们静静地排查,没敢引起太大骚动,国公府的家仆布满榆州城的东西南北,若是泄露了他们府上嫡女失踪的事情,梁国公跑到皇上那儿去闹,那事情便朝堂皆知了。不仅皇帝脸上挂不住,云妃还要受牵连,这也是他只带数十名隐卫出皇宫的原因。 “禀报豫郡王!”排查城北的隐卫抱拳屈膝,“城北的守城将说,一个时辰以前有一辆通商的马车从城门出去了。一般通商的车辆人员会选择从城东和城西走,这是去往东梁和西泽通商最近的道路,城北都是蜿蜒盘山车辆不易通行,因此从城北出去的车辆一日内也不过一两辆。因为有有通关的令牌,也不好拦下来排查,就放行了。” “其他三个城门有什么异常吗?”他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目前没有查到可疑的进出记录。” 景琞握着佩剑的手暗暗一紧,“来不及了,走,去城北!” 已然过去一个时辰,按照马车的行车速度,已经走了几十里了,不是凭人力可以追上的,回府取马又耽误时间。他奔向城北,在城守那儿借了马匹,出城去追。 城北出去只有一条路,顺着那条路一直走,经过几座小城,就几近北漠了。 他顺着那条路,寻着车辙的痕迹。骏马疾驰,踏沙而去。 快马飞奔,大约走了二十里路,经过一片零星点缀小灌木丛的草地,草地上零零星星地附着一些血滴,一路绵延。他似是有某种预感,顺着血滴一路向前,拐进了一片枫叶林。 他紧紧抓着缰绳,紧张的心情致使豆大点儿的汗珠密布额间。 枫叶林里起了一阵冷冽的风,横扫拂下一片秋枫雨,伴着“漱漱”的声响,燃起秋意。景琞勒紧缰绳,绕小路包抄,终在枫叶林深处拦下了马车。 马车骤停。坐在前排几个赶马的贼寇向车内的人扫了一眼,手握长刀,利索地跳下了车。车内的贼寇头子把匕首架在梁凪沄的脖颈上,将她拽下了车。 前面的几个贼寇操刀与隐卫打了起来,那些个贼寇招招出手极快,仿佛是受过特训一般,普通的山贼并不具备这样好的功法。景琞手执一柄长剑,招招抵过了前面几个贼寇,剑锋直指 分卷阅读48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贼首而去。 那贼首一边牢牢架住梁凪沄,一手已匕首相抵,景琞每每出手直指他痛处之时,他又将梁凪沄一把扯过挡在跟前。 僵持了一会儿,眼见前面的几个贼寇大多被隐卫制伏了,他便心急了,将梁凪沄推倒在地,从腰间抽出长刀,与景琞打了起来。 贼首身边没有了梁凪沄,等于放掉了景琞的软肋。她既不再贼人手上,景琞也不再拘泥于打斗是否会伤到她,手中利剑一打转,每一式都向致命处刺去。 他身板一个回旋,闪身忽的绕到那贼首身前,反手腕处执剑,一剑向上刺穿了他的身躯。 肋下一阵钻心的刺痛,他抿唇忍着,走向彼时瘫坐在地上的梁凪沄,温柔地扶起她,为她解开绳索。 “景琞!”她的泪水夺眶而出,紧紧抱住了他。 她从来只唤他“琞哥哥”,可如今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被掳去,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却出现了。她原以为景翾一定会来救她,然而眼前之人却是一直对她毫不在意甚至可称得是默默无闻的景琞。 她抱得很紧。一个深居闺阁的嫡小姐,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更不曾受过这样的惊吓,她方才魂儿都要丢了,没想到穷途末路的时候还能看见他。泪眼婆娑却无言,只有相拥时对方身上的温暖,才让她感受到一切是这样的真实,不再害怕。 景琞也不好推开她,任她紧紧抱着,本想拥住她的手抬了抬,换作握拳轻轻放下。 漫天秋色。又是一阵带着秋意的凉风,身后哗哗地落着枫叶雨,他们就这样在树下紧紧拥着,每分每秒都是寒秋里最柔情的细水长流。 梁凪沄感觉腰腹处一阵温热的湿润,她方才松手,低头一看,血已经浸湿了彼此的衣衫。 “你受伤了为什么不说!”梁凪沄撕下几层裙摆,在他的伤处严严实实地裹了两圈。 那本是她惜心定制的衣裙,样式像极了柏璃平日子的穿戴,今日这般只是为了穿着去见景翾,只是卑微的渴望拥有一点点的爱。如今她也不再顾忌了,望着眼前为自己身受重伤的人,儿女情长顿时不再填满她空虚的内心。 “凪沄,”他伸出手挡下她,“我没有关系。”又强撑着站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向前去。 他将她扶上马,在她身后护着他,领着隐卫返程回宫。 他一路都没有说话,随着马匹行走的颠簸,他颤抖的嘴唇越来越苍白,他依然强忍着肋下传来的一阵阵刺痛。 血还顺着伤口向外流。 就在方才,他的剑刺穿贼首的身躯时,那人也拼尽最后一口气,将匕首深深地抵入他身体,霎时血就溢出来了。 他默默地从身上拔下匕首,玄色的衣衫看不出任何血渍,他也依旧忍着没说。 梁凪沄坐在他身前,不敢回头看,因为她看见了马匹行走时滴在地上的血,是顺着他肋下流到马的身上,才滴到地上的。她不敢回头,怕看到强忍伤痛的他,只能在他身前,悄悄留着眼泪。 她欠他的这一条命,打算拿一辈子来还。 从前的自己那样倾慕景翾,可心中那人却置之不理,国公府的嫡小姐都不要脸面了,换来的却是几句泾渭分明的推辞言语。就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她身边的人,依然不是他。 仿佛心底最后的屏障被击溃得破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支撑自己心底里的执着了。 她的心里,现在只剩下愧疚,和一颗想要弥补的真心。 她的手轻轻搭在景琞拽着缰绳的手上,以自己带着温度的手心,去温暖他渐渐冰冷的手。 ☆、青影 · 十六章 『韶华』 1 景琞一路护着她回宫,她的手也一刻不离地搭在他紧握缰绳的双手上。肋下的刺痛一阵阵袭来,她能感受到他握着缰绳的手在颤抖。 不论多疼多痛,他都只字未提,若无其事地挺着身板强忍痛意,一路护着她进宫。可还没靠近宸阳宫,刚转进东宫的大门,他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撑不住,倒下了。 “景琞!”梁凪沄惊呼了一声,泪水溢出眼眶。 “别声张……”他言语间有些无力,“扶我回宸阳宫偏殿。” 即使已经流了数不尽的血,他还揪心着不能泄露国公府嫡小姐被绑的事儿,一旦景琝知道他受伤的消息,那么前面的种种事件就兜不住了。 入了宸阳宫偏殿,他如释重负,霎时间便昏厥了过去。 云妃虽气恼她这么不顾礼节地逃出宫去,险些酿成了大祸,但看她坐在床边,握着景琞的手不停地哭,也不忍责备。她瞧着凪沄这般,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从脑海闪过,却又放下了。 云妃从太医府唤来了亲信医官,嘴自然封得很紧。施针上药后,开了两副药方子,一副调理刀伤的药方递给了云妃,另一幅写着女子调理容颜的药方子带回太医府留备着。 “洛郡王的刀伤比普通刀伤要深,若再往里一分就会捅破脾脏,所以 分卷阅读49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即使彻底好了也会留下病症。微臣这服药方子温火慢熬一个时辰,一日需服三次,两日后便能好转,半月后伤口逐渐愈合,这段时间切勿剧烈运动,防止伤口二次撕裂。” 凪沄听得会留下后遗症,惊愕地回头看了一眼太医,又默默垂眸,握紧了景琞的手。 “还得劳烦许太医多开一副跌打伤的方子,好过皇上那一关。”云妃在太医来之前已经遣人去胤和殿、军机府,谎称是习武时受了腿伤,不便走动,这才告了半月的假。 羽樱送太医出了宸阳宫,梁凪沄泪眼婆娑地拉着云妃的衣袖。 “姑母……我想留在这里照顾景琞。”她跪在地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云妃心里还是有气,又心疼两个孩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寝殿,算是默许了。梁凪沄忙抹干了眼泪,端了乘满冰水的铜盆,拧了毛巾,为他擦拭额头。景琞受了刀伤,入夜便开始发烧。梁凪沄便一夜没睡,一边用冰毛巾擦拭他的额头,一面翻着医书古籍。 为了降下他的体温,她深夜独自掌灯跑到院子里,连夜在花坛里寻薄荷叶,又捣成薄荷汁子,兑入冰水中,拧了毛巾为他擦拭。他身上灼热滚烫,意识模糊地不停翻动身子。她也无法,为了降□□温,他为他褪去贴身衣衫,以毛巾冰敷身子。 她抓了一把冰块放入冰袋,让他攥在手里。可他意识不清,身体灼热难忍不断扭动,她便握着他的手,将冰袋夹在两人的手中,任由那刺骨的寒凉沁入手心。 秋夜里本就生凉意,为了他,她甘愿手握寒冰。 这是她欠他的,这条命,这颗心,以后便是他的了。 她拥着他深深睡去,直到晨曦的一丝阳光从窗外透入,暖暖地照在他们的手上。被褥湿了一块,冰袋只剩薄薄的一层纱,二人的手却紧紧相扣。 她忽然睁开眼,天已经亮了,景琞烧也退下了。为他穿上衣衫,简单梳洗一番后,她独自去后厨熬药。 温火慢熬一个时辰,她一边熬药一边煮着粥,不知被锅烫了几次,烫红了手指都没有歇息。 她只愿他能够好起来,让她弥补他。 云妃在寝殿里寻不到她,一路寻到了后厨,站在窗外看那姑娘一次次被烫了手指,却又一次次去掀那炉盖儿。 私心里,她希望这姑娘能嫁给景翾,既如了她的意,梁国公在朝堂上也能助景翾一臂之力。可她这样衣不解带的照顾景琞,度过了整个夜晚,于礼于情,就算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什么,她也再不能嫁给景翾了。毕竟她心里想嫁的人,与她衣不解带照顾的人,是一对亲兄弟,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满朝文武那么多张嘴,是怎么都堵不住的,反而坏了姑娘家清白的名誉。她想留住梁凪沄,不只为亲情,更是看中梁国公仅次于两相和上将军之下的权势地位。到底她心里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儿子能不能继承皇位,只要能笼络梁国公的势力,其实她嫁给其中哪一个,也不重要了。 而对于梁凪沄,若能通过某件事成长,能不再固执地去寻一份得不到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学会惜取眼前人,也未必不是好事儿。 她端着热乎乎的白粥和熬了一个时辰的药回寝殿。将他扶起靠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下白粥,又一勺一勺地喂下汤药。没一勺都吹得适温偏凉,才放心喂下。 秋风轻扬,光临了蔓延草药味儿的寝殿,纱帘轻轻地扬起,衬着女孩儿纤弱的背影,伏在床头,守着那人安详地睡去。 层林尽染的似水流年,愿染指韶华,终不会辜负岁月。 两日后的夜晚,他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照顾得悉心,三日加起来总共睡了不到六个时辰,晚膳亲自熬了药膳粥喂景琞喝下,又坐在床榻边看着他,握着他的手趴在床榻边睡着了。 宸阳宫桂花香气浓郁,一年四季皆是如此,不过是合时宜的秋日里更加芬芳。 不知是桂花的香气唤醒了他,或是身边那抹温柔而熟悉的触觉唤醒了他。 他伸手要掀被褥,却发现那雪白的玉指,与自己紧紧地十指相扣。 手指间的脉搏跳动,他能够感受到她平缓的心跳,如她的睡容一般平静美好。 窗外花落,岁月静好。他终是不忍心打破这份美好,扣着她的手紧了紧,闭目睡去。 阳光再次照进寝殿时,她发觉自己身上多了一件外披。她认得这件玄色蟒纹外披,是景琞最常穿在身上的。床榻上空无一人,她心里一揪,将心悬在了颈口。 掀开珠帘,那人面色微微泛白,手执一卷书,坐在雕花木椅上,对她浅笑。 “你醒了……” 三字间,泪湿衫。 他缓缓起身,走向她。清晨照入殿内的阳光柔和,将一双人身影的轮廓,投射在寝殿的地砖上。他伸手拭去她脸上的一滴泪,不施粉黛的面容在三日的担忧下略显憔悴。 “哭什么,笑一个。”他的声音很温柔,仿佛是大哥哥在安慰哭泣的妹妹。 她破涕为笑,晶莹在眼眶打转,看着对面那人,终究没舍得落下来 分卷阅读50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 月未圆,人相对,免作相思,终不负卿。 2 清晨的靖远寺挂满落霜,昨夜窗外风声沙沙,原以为是秋风扫落叶,谁知晨起竟是这样一片白茫茫的光景。草地上覆了一层白霜,菩提树的条条枝叶布满晶莹剔透的霜晶。没有露气的清晨,天很蓝,澄澈通透。院里那一簇珍珠梅,星星点点的花已经被一夜的霜裹住,晶莹得分不出哪朵是梅花,哪朵又是霜花。 穿过后院的禅房,她一早就去后厨端来了吃食,配了两份,带回后院。 左不过是一些素食,还有祭祀过的福泽饽饽一类。 她站在景翾房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推门时,门却自己打开了,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哟!备了早膳等我呐?”他倚在门边,粲然一笑,伸手划过她的脸庞,轻轻挑起下巴,“我上辈子一定积了不老少福报,才能有这么贤惠貌美的媳妇,你说这样好的媳妇上哪找去?” “佛门重地,你干什么呢!”说罢把食盒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要走,却被一道狠劲拽住。 “一道吃吧,吃完早膳陪我听学。”他霸道得很,将她整个个人按在毡垫上。 “我欠你的啊!”她口中愤懑,眼中却带笑。 “对啊。” “你欠我的。”他以扎眼之间的速度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素糕,将身旁之人从座位上扯入怀里,不由分说地俯身用素糕填上了她的嘴。 晨间柔光透过纸窗,洒在桌上。 一室檀香缭绕,不染红尘的佛寺深处,生出了一缕晦涩沉情。 3 “皇后今日好雅趣。”景琝方才不如仪鸾宫,洪亮的声音便在宫内回响。慎映兰站在庭院内,修剪着珍贵的黑金兰花。回头瞥了一眼,又低头修剪起枝叶来,继而婉约一笑: “皇上今日怎么有功夫到仪鸾宫来?”她嫁与他数十年,自从纳了的两位侧妃接连有子,景琝就很少到她那儿去了。再后来景琝继位,她也随之入宫,皇帝国事缠身,除去必不可免的团聚佳节,有时候半年才来瞧上她一次。 “今日早朝,西泽使臣进贡了好些宝物,又一方藤蔓镂金香炉甚是华美,想着与仪鸾宫内殿的摆设相当,就带过来送给你。” “这离南玥朝奉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西泽使臣怎么突然进贡?”慎映兰放下手中的剪刀,虽景琝一道走向内殿,“何况上月西泽不是才向北漠进贡示好,怎么转头又……” “西泽本就是两边倒的墙头草。四国之中,南玥、北漠、东梁三国势力均衡,唯有地处西域的西泽国力较弱,它又只与北漠和南玥接壤,自然是哪国强盛就投靠哪国,与两国都交好,日后若是战事突发,它也能捞得着好处。”景琝品了一口热茶,似乎是烫到了嘴,便撩盖子放下了,“西泽这样的选择想来也无可厚非,以讹诞作图腾的国家,能作出什么举动可想而知。” 慎映兰年少居于闺阁时,曾读过一本西泽国史。西泽是这片大陆最西端的国家,它的皇城邑川距离南玥国的樱川不到四百里,在西泽最南端且毗邻南玥海域有一名为莒州的岛屿,相传岛上拥有丰富的金矿资源,而莒州岛地理位置居于两国管辖海域正中间,也成了数百年来两国分歧的焦点。又因南玥本身统领海域中已有东边的岛屿藤州府,两处海上领地实在难以管辖。因此直到景琝父亲那一辈,才正式将莒州划入西泽地图。西泽国特有一种叫做讹诞的灵兽,外形似是雪貂,却又像是兔子,拥有一对大獠牙,仪态优美的讹诞举手投足间灵气四散,会说人话,偶尔出没在西泽大山深处的密林里。这种神兽鲜少见到这种神兽从来不说真话,言东而西,言恶而善,见到讹诞也必有厄运降临。西泽祖辈将讹诞供奉为图腾,也就世世代代流传了下来。 景琝言语间的意思便是,西泽国国君魏天寒与那讹诞一般,虚伪得很。前些年西泽国君还与南玥传递书信,夸下海口欲让西泽国的嘉和公主魏祤瑈同南玥结为姻亲之好,欲让他们年仅十三岁的祁圣皇太子魏祤来南玥历练学习。可而后的一个月,北漠南玥战事渐起,北漠又接连赢了数场战役,西泽立马就变了脸色,魏天寒夸下海口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臣妾这就传书信给东梁,问问西泽可否对东梁有什么动作。”慎映兰见他眉头锁紧,知道他在担忧些什么。 如果西泽在其余三国,只给南玥上供奉,必生事端。如若这是西泽与北漠一早就商议好的局,那北漠便可借此机会由纷争引出战事,吞并西泽,更大面积地接壤南玥,这样只会让南玥身处险境。且西泽这样的国家,既然是呈上了供奉,必是要讨得什么好处的,即便不是等量的回报,也绝不可能让他国白白受了便宜。 南玥与东梁本是一国,国家初分的年代,这块土地上的统辖者是一对异姓兄弟,为了达到大陆上的势力均衡,他们将国家一分为二治理。景氏一族武斗实力较强,分了三分之二的土地;而资金雄厚的逯氏一族,也自愿统辖仅有的三分之一的土地,而后就形成了四国势力均衡的局面。 分卷阅读51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两国世代交好,合作关系持续了数百年,景琝与东梁国国君逯彧是结拜兄弟,慎映兰与东梁皇后更是闺阁里的姐妹,就连东梁唯一的嫡子荣国皇太子逯甯莀,也是皇长子景琞的至交兄弟。一层扣着一层的关系,也使得两国自成一体,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历代的两国邦交皆是相辅相成,共御外敌。 她会这样开口,也不过是顺着景琝的意思。景琝每每携礼来到仪鸾宫,必定是有事儿。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景琝虽然开口闭口没有提及东梁,可句句不离“交好”二字,分明是在提醒她暗中联系她的手帕交——东梁皇后程霈馫,以此了解现下两国的局势,以便景琝计划下一步国家局势走向。 慎映兰走到桌案前,翻出柜子里特制的墨水,开始书信。这种特制的墨水异常珍贵,是由东梁海域上沄崖岛独有的稀矿研制,只有她与程霈馫二人拥有,用来互通书信。这种墨水写完后,只需一炷香的时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收信人在夜里将书信放在蜡烛上烘烤,才能显现出字迹来。 景琝看她默默书写,不再说话,将带在身上的一块凤凰玉佩轻轻放在了她枕下,静静地去了。 他未曾看到皇后那一个个清丽好看的字,是那样一个个长夜孤枕,才让她练就了这样一手好字。以字静心,心静了,从前渴望而奢求的某种感情,也就成了平淡的过眼云烟,不再是生命里的全部,而是人生长歌里的一段乐曲,曾经聆听过,便也知足。 ☆、青影 · 十七章 『红尘』 1 笼罩着雾气的天边刚刚泛起了鱼肚白,弥漫着露水旖旎的气息。 景翾身着素白四爪龙纹绣金王袍,头顶上束着紫金蓝玉冠,庄重而威严,敲响了柏璃的房门。 “起了吗?” 语罢,柏璃“吱呀”一声拉开了房门,一席素色暗纹宽袖百褶裙外加杏色薄纱外套,青丝挽起簪着白玉杏影步摇,随着流苏飘带,温婉而恬静。 景翾一愣,一把拉住柏璃的手,“走吧!” 前两日才从靖远寺斋戒归来,还没怎么休息,昨夜里,皇宫里的传话宫人就深夜造访。原是云妃授意,说是云妃想看折扇舞,让三王爷景翾带着身边的舞姬入宫。 这一道宫命,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打先前他当街抱女子进府,流言便兴起,而后愈演愈烈,本就不近女色的三王爷身边竟然有了女人,岂不成了茶余饭后的闲谈,传着传着,就传进了宸阳宫云妃的耳朵里。云妃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面又担心是不是那个狐媚子蛊惑了景翾,令他不理政事愈发贪玩,许久都没到宸阳宫请安了,便借口想看舞蹈,实则是敲打三王府里的人。 柏璃一夜没睡好,并不是担心舞不好,她也知道宫命传唤,意不在舞,而在人。那一曲折扇舞,宫里头哪个女子不会跳?但凡是闺阁里学过舞道乐曲的,必定会跳折扇舞,如此授意,她便揪心着一朝失足,可否会马失前蹄,甚至连累景翾。 她特意早起,在脸上擦了些粉,好掩饰眼下那抹晕青。 宫城的墙,被朝霞的光辉映得发亮,一如既往的朱红色在此刻有些许刺眼和钻心。柏璃的手微微的颤抖,手心沁出的汗水抹湿了丝绸锦帕,前额上的汗珠晶莹可见,就连步履都有些许踌躇抖动。景翾望着柏璃,剔透的目光似水波流动,他牵起柏璃的手,温柔地说道: “别怕,有我在。” 柏璃看着此刻深情款款的景翾,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微笑着低下头,没有停下步伐,但心中却有一种温暖的幸福感,如春雨后的幼苗在心田里生根发芽。朝霞的晕彩与初升的红日将他们的背影照的发亮,也照亮了去往宸阳宫的路。 进了宸阳宫正殿,逢云妃正在喝早茶,羽樱不在,只有梁凪沄在身边伺候着。 梁凪沄仿佛有一月未曾见景翾了,心底竟也不天天惦念着了,目光如水一样平静,端着茶水,轻轻福了下身子。 “儿臣携王府舞姬,来给母妃请安。”景翾俯首做作揖,给柏璃使了个眼色,她便恭谨地撩起裙摆平整放下,跪在地上,手肘平举于胸前,一双白嫩的玉手互搭,后向前推放于地面,行了一个叩首礼。 平举于胸前的手肘,两边高度一致,手腕处没有任何的弯曲或突起,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而是长久以往的习惯,显然是在大户人家的闺阁里受过礼教,举手投足稳妥优雅,绝非是舞姬这样的下人。衣裳虽素净,可人底子里的气质掩不住,真实身份一定不简单。 “很识礼数。丫头叫什么,今年多大了?”云妃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她。 “民女柏璃,年十六。”云妃没有唤她起身,她便不敢抬头,跪在地上答话。 云妃见她没有抬头答话,很是识礼节,微微露出些笑容,复而问道,“本宫瞧着你人生的也标致,声音又这样婉转好听,你是哪里人啊?” “民女祖籍藜安。”云妃没有问的话,她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就像小时候逢年过节,到亲戚家给年迈 分卷阅读52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的老祖宗请安一般小心谨慎。 “藜安是个好地方,一方水土养得一方标致的美人儿。本宫记得从前的摄政王妃仿佛也是藜安人,长得水灵又标致,摄政王府的后院可就王妃一人,二人当真是曾经的一段佳话。”云妃拂了拂手道,“起来吧。” 听到景翾的母亲谈论起生母,柏璃的心紧了紧,这才抬起头来,撩起裙摆,双手搭在小腹前,恭恭敬敬地退到景翾身后。 她方才退了两步,便被呵住了。 “等等!”云妃放下茶盏,“你腰间那玉佩是?” “是民女的母亲留给民女的。”表面上她仍旧是三王府的舞姬,今日为了端庄体面,她在腰间系上了玉佩,怕过于素净失了三王府的体面。 “还不忘戴在身上,你倒是孝顺。”云妃话语间眼睛瞟向了别处,显然是另有想法。 “母妃既说想看折扇舞,不如让她跳上一段?”景翾护短得很,只想赶紧了事儿离开这是非之处。 “不必了,本宫乏了,改日吧。”梁凪沄扶了云妃起身,走向寝殿,出了正殿门时,回头叮咛了一句,“翾儿,你还未娶亲,身边有个可心人儿伴着是好事,但要分得清孰轻孰重,别让你父皇替你操心。” 景翾俯身作礼,柏璃便也跟着屈膝福身,直到云妃远去,二人才慢慢起身。景翾什么话也没说,一声不吭地,牵起她的手就往宫外走。 柏璃欲脱开他的手,他反而攥得更紧。 “你撒手,这不合礼数!这里是皇宫!”她柳叶眉微曲,担忧道。 “那又如何?”他像是在撒气,一张冷脸没有任何表情。 他不过是气自己的母亲,明明看出来自己的心意,还当着他的面刁难他喜欢的人,他还不敢插上话。气母妃,他不敢,难道气自己身边这个捧在心尖上的人儿?最后,他只能冲自己撒气。 他拉着柏璃疾步走着,一声不吭。 出了皇宫最后一道宫门,在毗邻东街市集的大街中央,他发泄似的用力扯过柏璃,抱入怀中,俯身狠狠的吻上。柏璃被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拉扯,吓得紧揪着他的衣服,这样一个空档,便被他擒住,愈加放肆的啃吻起来。 他的双手制约着柏璃,令她无法挣脱,只能抱着自己。 风吹拂面,她额前的碎发扬起,轻柔的地贴在他脸上,敏感得像是她在轻抚着他。随着拂面的柔风,他渐渐加深了这个吻,触碰在一起的睫毛下,是用韶华书写的地老天荒。 半晌,他紧紧抱着她,站在这东街口,来往集市的人,穿梭在宫廷间的人,都瞧见了方才那一幕。 “你……”她在那个带着愤意却绵长的吻里,感受到了他的心境,不忍再伤他,犹豫道,“你还好吗?” 他的额头轻轻抵着她略施粉黛的额间,温柔地道,“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我在,全天下都不能欺了你,只有我可以。” 继而却付诸一笑,“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去得月楼用个午膳,用完膳了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 2 山川清灵,空谷幽兰。那山涧是遍地的兰花,清秀的花枝透露着遗世独立的不凡,穿透云间的瀑布顺着山体而向下倾泻,终而流进山中的一方湖泊里。 “我与寂然,就是在这个地方相遇的,”他牵着她的手,沿着山涧的小路蜿蜒而下,“那时我还没有培养自己的隐卫,只身一人来这山谷里赏兰。不知是有财外露而或是暴露了身份,竟然引得一帮黑衣人穷追不止,那时我身边没有玉笛,也没有佩剑,只能徒手搏斗,就在我以为自己就要命尽于此时,树上忽然跳下一人,赤手空拳单靠一柄折扇就打倒了二十余人。为了答谢他的救命之恩,我将皇室令牌交给他,告诉他如有需要,尽可来三王府找我。谁知这家伙愣是不收,我看他隐居山中,便三翻四次地带礼来叨扰他,这样一来二去,便发现志趣相投,在政见上具有独到见解,废了好大一番气力才将这尊大神给请下了山,到王府来帮衬我。” 柏璃柔柔地笑着,踌躇了一会儿,才旁敲侧击地问道,“其实,你对皇位还是在意的吧?” “我只希望大哥能坐上皇位。”他的手指微微蜷起。 只有他们二人,他也不再称呼王兄,私下里,景琞始终是他一母同胞的至亲哥哥。 “如果你不在意皇位,也不会大费周章地请慕公子下山了。”柏璃望着他的侧脸,却在数月的相处间看穿了他所有的心事。 “也许吧。”他爽朗一笑,“随缘了,命里没有的东西,怎么付出都是他人囊中物,不如不争不抢,只求一世安宁。” “那我便伴你一世风华。”她的声音甜美,曲线勾勒的侧颜让人瞥了一眼就不愿移开目光。 他正笑看身旁那人,却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在身后随着。 风声鹤唳,他拽过柏璃,果不其然,一支毒镖从身旁飞过。若是在晚些,那毒镖怕是早就扎在她身上了。 “跑!”他拽着柏璃,一路向前奔去。 幸 分卷阅读53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得这姑娘不是闺阁里娇贵的小姐,竟也跟得上景翾奔跑的步伐,并无落下一分一毫。 他今日入宫,没有携带佩剑,腰间只有一管玉笛,若只是他一人到好解决,可身边带着女子,没有佩剑是万万杀不出这围剿。 身后毒镖利箭,他不敢回头,只凭一双耳朵洞悉身后利器。他一心护着她,替她挡去所有暗箭,自己的左肩却不慎中了一箭。为了不被伤拖累,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折断插入身体的利箭,一刻不停地向前奔去。 “你受伤了!找个地方躲一躲吧!”柏璃看着他折断带血的利箭,急的眼泪都快要落下了。 “那箭无毒,不碍事。”听得出,他在忍着伤痛说话。 在往前就是那片湖泊。 景翾的左肩伤处,血幽幽地向外流着,浸湿了一大片衣袍,所幸地上并无血迹,也不担心暴露行迹,柏璃忽然使劲的推了景翾一把,两人一同落进湖泊。 飘着藻荇的湖泊并不清澈,她托带着景翾像深处游去。在水中撕下衣袍的锦缎,用力扎实了景翾的伤口,不让血污将湖水染红,暴露踪迹。 她用劲扎紧时,景翾疼的抽了下手。因为随着扎紧的同时,抑制住了血,插入左肩的利箭箭头却更加深入体内。柏璃忍着心痛,摇了摇头示意他忍着伤痛,免得水上看出湖底的动静,那就真的逃不掉了。 箭入体内,是怎样钻心的疼痛,柏璃不敢想。在这湖水之中,景翾看不出她因为心疼由眼角流出的泪水,那便很好。 “老大,人跟丢了。”水面有人窃窃私语。 “一群饭桶!看你们回去怎么跟主子交代!”穿紫衣的头目一角踹开了禀报的黑衣人,火急火燎地转身离去。 水面渐渐平静无声了,柏璃仍旧不敢妄动。 她在藜安长大,自幼就是熟悉水性的。可景翾不同,他文史武打皆通,唯一便是不通水性。他这口气憋了许久,身子开始躁动起来,想往上游去。 柏璃担心那群追杀他们的人佯装离去,在水面上埋伏。她在游得飞快,体态柔美更似一条灵动的鱼儿。她游上前搂住景翾的脖子,不带一丝杂念的吻上他,过给他一口气,十指扣紧景翾的手,引着他向湖泊后的暗处游去。 景翾被她这主动的一个吻,亲得有些头昏。没反应过来,被她带着游向湖泊深处,他不熟水性,但他信任她,能带他活下去。 只为她方才许诺的陪他一世风华。 水底的光线愈加暗了,却能感受到一波强大倾泻的暗流在涌动。十指相扣的二人,握紧了彼此的手,强行穿过那波倾泻的暗流,原本涌动的水渐渐平静下来。 与先前不同,此处水底泛着星星点点的蓝光。石壁上、石缝间,都生长着一簇簇的晶体,在清澈的水底发出通透的光。 柏璃扣着景翾的手,将他带出水面。 她猜的没错,那方涌动的暗流正是进入山谷时看到的瀑布,那瀑布之后有水波涌动,且光线偏暗,因此那瀑布身后必定不是石壁,而是一处隐匿的山洞。 她将景翾扶上岸,靠在石壁上,褪去身上湿漉漉的外袍,一面开始寻石头木材用于点火。 洞内潮湿阴暗,仅能从石缝里透出几丝光亮,蕨类植被便在阴暗的角落里大肆生长,她才得以有了支撑火苗燃烧的植被。 这般潮湿的地方,石块也是长年累月浸润在潮湿的空气里,很难擦出火花。即使她知道,却也依旧没有停手,石块击打摩擦的“咯咯”声不停地响着。 不知过了多久,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她将方才褪下的外披烘烤着,忙不迭地去照料景翾。 石块的棱角将她的纤纤玉指磨得鲜血淋漓,所抚之处烙着血红的指印。 景翾靠在石壁上,早已昏睡过去,滚烫的额头上布满一颗颗汗珠。 方才受的箭伤,不得已使其穿入体内,又跳进冰冷的湖泊中,原本伤口已深又触上了浮游在水中的水藻,现下已经感染了伤口,并发了炎症。 体温低得骇人,衣服也寒凉如冰,加上伤口传来一阵阵抽搐般的疼痛,他蜷缩起双腿,身子有些颤抖。 那浸过水的冰凉衣衫是万万不能再穿着了。她踌躇了会儿,蹲在他面前一件件解开衣衫,褪去所有,将方才自己那件烤的温温热热的外披取来,为他覆在身上。 火渐渐暖了阴冷的空气。她一面烘烤着他湿透的衣衫,一面将已经烤得温热的一件件加盖在他身上。 额头沁满的汗珠,随着立体却苍白的面颊流下,“啪嗒”一声滴落在地上。寂静的山洞内,汗珠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引起清明的回响。 所有衣衫都覆在身上了,而人身体的温度却丝毫没有回暖,触碰间寒凉如死尸。 “柏璃……”他烧得厉害,嘴中却呓语着他朦胧间也放不下的人。 晦暗的洞内,只有这衣衫和火光,再没有能温暖他的东西了。 除了,那一颗怦然跳动的,燃起热流的心。 她慢慢解开身上的云锦扣,从颈处的 分卷阅读54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第一颗珍珠云锦扣开始,一颗一颗解下。 衣袍轻轻落在地上,随着坠下的速度,摩挲出布料层层叠积的声音。 拔下那支玉钗,如瀑的发丝骤然落下。 她一件件拂开加盖在他身上的衣衫,紧紧环抱着他,又与他一件件盖上,传递着些许温暖。她身上仅剩下一件杏花刺绣肚兜,薄薄的绢缎,胸口紧贴着他的身子,扑通扑通地心跳声在静谧里回响。 柔嫩的肩颈,如玉般雕琢的锁骨,白皙的臂膀搭上他的肩,以自己身体的温度,融化他冰冷的身骨。 也许她这一生,再不能许给别人了。 这个人,这颗心,从此就是深种在他心里的一朵盛放的娇红,深深埋进了他内心最柔弱的地方。 他的身体在她的怀抱下渐渐回温,匀称的呼吸映着微透血色的脸,缓缓睁开了眼。他的头枕在她的胸口,呼吸的空气里都带着她身上好闻的香气,那般杏花香,任浸过的湖水也隐匿不去。 他勾唇一笑,有些虚弱地道,“我们这样,也算有了肌肤之亲了,对吧?” “都剩半条命了,还胡说八道。”柏璃揪着他耳朵,带些宠溺地道,“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要敢负我,我就把你扔到水里喂鱼。” “你这狠毒的女人,”他咬牙切齿,忽然笑道,“不过,我就是喜欢。” 说完又把脑袋枕在她胸口,留恋那温暖的环抱,和那丝淡淡的香气,“我都舍不得回去了,再待一夜吧。” “不行,你的伤必须马上诊治。”说完她就掀开衣衫一角,欲拉着他起身。 他挽住了她的手,受过伤的声音很轻,忽的认真道,“现在还不行,外头可能有埋伏,且过了今夜再做打算。你帮我把那箭柄□□。” 断箭的箭头已经虽箭柄一同深入左肩臂膀,几乎是嵌在肉里,又怎能拔出。他笑容苍白,无力地向她点了点头。 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也不敢做这样血腥的事。一层层拆开裹好的纱布,触碰到他血肉的指尖微微颤抖,双手摁住了他的手臂,用劲向下一压,鲜血如泉眼里的泉水一般涌了出来。她的眼泪没有忍住,一道道地在脸上磨出泪痕,却不敢停手。 景翾攥紧了拳头,那样的疼痛钻心且刺骨。带着木刺的箭柄随着摁压从血肉中蹿出,他终于没有忍住,发出了低沉的闷哼声。他对自己从来狠心,抓着箭柄,一应将箭头从模糊的血肉中拔出,扔在了地上。 她在一旁触目惊心地看着,都能听到箭摩擦过血肉的声音。 柏璃替他重新包扎了伤口,抿着嘴一言不发。 他是为了自己才受的这伤。若不是为了开解她,让她开心,他们不会来到这空谷;若不是为了护着她,怕他受伤,他不会挨这一箭。 她忽然环抱住他的脖颈,静静流泪。景翾能感受到,滴在胸膛的那抹湿润。环抱的两人,中间只隔了一层画纸般薄的绢缎,檀香与杏香在拥抱间互融与缭绕,生出点点浓情。 ☆、青影 · 十八章 『流觞』 1 弥漫着的云层漾开,下弦月悬于天际,皎洁温柔,映着寂夜的平静与柔和。 “前日让你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吗?”云妃呷了口青茶,茶盖儿敲打着杯壁,发出瓷器磕碰间清脆的声响。 “查到了一些线索,只不过有些蹊跷。”羽樱眉头微皱。 秋暮云敲了敲杯壁,抬了下眼眸,示意她说下去。 “奴婢拿着娘娘那日绘制的玉佩手稿去了制造局查存档。制造局每年做的首饰珠宝摆件挂件不下数千件,奴婢翻了许久,终于翻到了一件相似的物件,是十三年前睿贤摄政王妃在制造局定制的玉佩,是一对儿的。奴婢反复确认过了,那图稿是摄政王妃亲自绘制的,工匠们是断断不敢仿造的,因为花了国库里的琉璃打造的,因此存了图稿和记档。也就是说,那枚玉佩世间独一无二。” “本宫那日便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那枚玉佩,原来是摄政王府旧物。可摄政王府都灭迹十多年了,旧物怎么会跑到一个小丫头身上去?”云妃兀自念叨着,忽然心里咯噔一下,“是呀,都十多年了。” 十六年前睿贤摄政王府被抄家,身怀六甲的摄政王妃带着世子逃出府邸。 十六年,正好对得上她的年纪。 如若不是父母一辈传下来的,一个穷乡僻壤之处出来的小丫头片子怎么会有这样贵重的物件。 “那睿贤摄政王府的档案查了吗?”云妃那是只顾照看两个皇子,无心与朝廷贵妇应酬,与睿贤摄政王和王妃也仅在家宴上有过几面之缘,底细并不了解。 “睿贤摄政王嬴澈,祖籍榆州。是皇上的养母纯毓贵太妃的亲弟弟,皇上的结拜兄弟,十六年前因为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抄了家。睿贤摄政王妃柏氏书烟,祖籍藜安。是睿贤摄政王的发妻,也是摄政王唯一的妻子。” 藜安,柏氏。 全都对上了。 如若 分卷阅读55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她这个大胆的猜想没有错误,那这一消息足以撼动朝堂,再次掀起一阵风雨。 云妃转着手里的南珠手钏,思虑后缓缓道,“你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亲信宫人,拿着我的手令到藜安去,找到摄政王妃的母家,和当初给柏家千金接生的接生婆,让他们当面对质,有本宫的手令在,他们必定不敢说假话。” 夜更深,也更静。秋暮云披着外衣站在窗边,仰望悬在天际的下弦月。 心底里的直觉告诉她,查了也是无用。她管理东宫多年,深知宫中旧物的流向,若非祖传便要收回制造局。既然是睿贤摄政王妃亲自绘制打造的物件,必然是会代代相传的宝物,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出现在一个姑娘身上,又偏巧有着一样的祖籍,一样的姓氏,一样大的年纪。这样的巧合,她的真实身份,只可能是十六年前,王妃身怀的六甲。 当年由朝臣掀起的那波风浪,连景琝也心知肚明,是冤枉了睿贤摄政王府,可景琝刚登基不久,在朝堂的根基不够稳固,竟由着朝臣掀起政治的血雨腥风,枉了数百条人名,十六年的冤魂仍然无处归去。 自己的儿子,心许的姑娘,身份虽然尊贵,但即使景琝和她私下知道那是一场冤案,也无法复她名分,她仍旧是该诛杀的罪臣之女。若是复了当年的旧案,便是在打朝堂上那众数老臣的脸面。但若平反了当年的冤案,世袭制的摄政王位能保住景翾一世的荣华安康,即使不做帝王,也没有人敢为难他。 抱拳的手暗暗摩挲,她杵在窗下,等待着那个心里已经有了底的答案。 2 直到一丝亮光从石缝穿过,打在洞内,她才确定那是天亮了。景翾在他胸口埋了一夜,体温自昨天半夜就早已经恢复正常,这家伙愣是充作酣睡在她怀里恣意睡着,不知是真的还病着,还是刻意吃她豆腐。 那人昨夜埋在她怀中,带着浅浅笑意睡去。 她也不忍再与他置气,只是抱着她,轻轻阖目。 “哎,起来了。”柏璃轻轻拍着他的脸。 他梨涡浅笑,慢慢睁开眼,却还赖在她怀里,不愿起来。分明是面色红润,除了伤口还未处理,早已无事却还装病号。柏璃白了他一眼,兀自起身,便见本来靠在自己身上的那人毫无防备地失去了重心,晃了一下身子险些摔在地上,又好面子,顺势用手撑着地面弹起身来,佯装摸着头发。 撇撇眼见她不说话,独自向石缝外眺眼看着。他便找了个由头跟她讲话,“你看这水里的点点蓝光,像是星光一般好看。” “那是山上留下来的水里含有特殊的成分,遇到山洞里的石壁产生反应,生出来的晶体,应该是什么宝石,你若是喜欢,就采一些带回去,镶在物件上也是很好看的。”柏璃没有回头看他,一人在石缝边翻动着,找那些松动的石块,破开山洞。 “这是一片地下河,唯一的出入口就是昨天我们钻进来的那个通向湖泊的洞穴,这个山洞就像是一个空心的石头,地下河经过的地方遍布着蓝色的结晶,整个山洞就像你屋子里那个石切紫水晶摆件一样。说是河,也不是河,它流到这个山洞就没有出口了。你过来看下能不能推动这块石头,如果能从这个石缝找到通向外面的出口,我们就不必再游回那个湖泊了。” 柏璃也确实心细,自从昨日他们来到这个山洞,她就发现石缝外能看到一片布满芦苇的荒草地。如果能推开两三块石头,就能找到新的出口。 他俯身在岸边,将手伸入水中,折了一簇蓝晶。 晶体通透,泛着蓝光,像蓝宝石一样好看。 他悄悄放入怀中,默然走近。 虽是手上有伤,他气力却不减,用劲将松动的石块一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芦苇地。紧接着又推了了两三块石头,扶着柏璃爬出了洞口,自己翻出洞口后,又悉心将石块堆叠了回去,隐匿住这世外桃源般的秘境。 入了榆州城,回三王府的路上,见到豫郡王府的马车奔着皇宫的方向去了,景翾有些疑惑,但也没再多心,牵着柏璃回了王府。 豫郡王府的马车上挂着令牌,一路顺畅地进了皇宫,换了轿撵才至颐秀宫。 “母妃!”景燚没有行礼,随口唤了一声,径直走到桌前坐下。 “没规没矩的。”菡妃喝着茶,抬眼看着景燚。 “您还守过规矩吗?”景燚不屑道,言语间虽没有对菡妃的不敬,却顽劣得很。 “怎么?今天想起为娘了?是计策败了吧?”菡妃笑道,那带着几分奸意地笑,挤得她眼角的褶子都出来了。 “三王府那个女人还真是命大。手底下那帮蠢货,瞧着身形妆发和那女人相像,竟把梁国公府的嫡女给绑了,险些酿成大祸,要是梁国公的嫡女有个三长两短,查到我头上来,就梁家在朝堂上的根基,我岂不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言罢,景翾愤愤地将茶盏放在桌上,磕得那青玉石桌“咯”地一声响。 菡妃的笑声在内殿回响,“本宫竟不知梁国公府还生出个痴情种。” “梁 分卷阅读56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家那丫头,打小就喜欢她那三表哥,还当本宫看不出来。只可惜神女有梦,君子却无情。将来谁要是娶了这国公府嫡女,那在朝堂上便青云直上,如日中天了。”菡妃瞥了景燚一眼,“燚儿,不如母妃去你父皇那说上一说,向国公府提亲?” 景燚不屑地嗤了一声,笑道,“我堂堂豫郡王,要是靠女人吃饭,岂非成了南玥朝堂上的笑话。再说我若靠国公府的势力,难保婚后那女人会压我一头,管着我王府的家产,那我的底细不就是牢牢地抓在国公手里了?即使他日成王,也要一辈子受他牵制。” “再说,那女人长得一板一眼的,还没有我府上贴身丫头生得娇俏,我也瞧不上。”他讥讽道。 景燚是一个心思极为深沉的人,城府与他母亲不相上下,明明是男儿身,却生得一双与他母亲毫无二致、无时不刻透着奸魅的丹凤眼,笑起来的那目光深沉得连他的母亲也窥不透。 “你若是想要扳倒景翾,也是有法子的。”菡妃眼波流转,又生出一计。 “听说左相府的二小姐墨姼也很是倾慕景翾,咱们跟左相也是有些交情的,我明日就宣她进宫叙话,再将她关在御花园长廊下的偏殿里。你就收买一个面生的宫人,去三王府传话,说是景琞在御花园的廊下的偏殿等他,他不会不去的。再让那宫人盯紧了,景翾一进偏殿就把门都锁上。剩下的事交给本宫就好。”菡妃勾着一卷丝帕,斜倚在正堂的桌案上,凌傲放肆。 左相府的二小姐次日一早得了传召的旨意,即刻就动身进宫了。不愧为名门毓秀,她身着一匹百金的簟清松纱罗,规矩搭于腹前的双手挽着梨色金边纱,长发高挽成宫宴专用的的发髻,一头琉璃珠翠,发髻两边的两支金步摇随着步伐晃动,轻轻擦过耳畔。 “菡妃娘娘找我,为什么不去颐秀宫?”见宫女带着她来了御花园,她忽然止步不前,疑惑了一句。 “奴婢也是按规矩办事,请您在偏殿等候娘娘。”宫女将墨姼带进偏殿的里屋,便退下了。 偏殿里显然是打扫过的,整齐一心,四处错落地放着几瓶精心插好的伊兰花,还在香炉里点上了香,香味特别,很是好闻。 景翾本是走在出宫的路上,却半道被一个宫人给拦下了。 “皇兄约本王,不在王府,更不在军机府,平白无故地去御花园做什么?”景翾半信半疑,走得很慢,一手不忘握着腰间玉笛。 “王爷今日公务繁忙,无法出宫,军机府不好商议要事,因此约在了御花园。”那宫人屈身疾步行走,将头埋得很深,几乎看不到脸。 “能有什么事儿……”景翾嘟囔着跨进了偏殿,身后的门“哐当”一声立即锁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景翾闻声果断抽出腰间的玉笛,可是已然晚了,门从外面被锁上了。 屋内空无一人,更别说有珞郡王。景翾用力扯了扯门,没有打开,眼见入了圈套,他气愤地往门上踹了一脚,懑懑转身。 偏殿正中心的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镂金香炉,一缕缕青烟从镂空的雕花孔钻出,缭绕室内。香炉边还放着一束插得精致的花,朵朵粉嫩透白的花瓣儿上还沾染了熏香的气息。 他从未闻过那种香气。比麝香清幽,比檀香浓郁,还带着几丝说不出的气息,充满异域气息。 他忽然听闻到内殿传来几声,仿佛是因身子病着而喘着粗气的声音,分明是女声。 墨姼瘫坐在塌边,汗珠沁得他额间湿润,鬓边发丝缭乱。口中模糊不清地嘟囔着热,一面褪去身上的衣物,彼时只剩下一件翠色黄雀肚兜,光滑的臂膀一览无遗。 非礼勿视,景翾见之立马转身,往正殿走去。 “三王爷,别走。”墨姼的神情意识已然不清,冲上前便从后背一把抱住景翾,气力大得很,声音却很娇柔。 景翾闪电般地弹开,“墨小姐,请你自重。” 他也隐约中了那熏香,加之方才近距离地查看桌上摆着的鲜花,朦胧间才悟到那鲜花与熏香有问题。可是已经迟了,他已然有些意乱情迷。 “三哥哥……”墨姼攀上他的肩,音色娇柔。 双眼就像蒙上了一层白雾,朦胧间就像心里那人在身边一般,她们的面容在迷惘间渐渐重叠,身子也渐渐灼热起来。 墨姼的脸渐渐贴近景翾,环抱上了他的脖颈。意乱情迷间,他竟将墨姼推倒在了床上,顺着脖颈向下吻去。一路向下,景翾的气力也越来越大,就在他要扯下墨姼的肚兜时,一丝意识将他拉回了现实。 那人身上的气息,分明是茉莉花香,并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味杏香。 他忽然弹起身,抓过内殿的花瓶,将瓶中的依兰花拔起,瓶中之水从头灌下,霎时清醒。又匆匆奔向正殿,用正殿花瓶里的水泼醒了墨姼。 二人彼时衣衫不整,发丝缭乱,相互抑制地喘着粗气。 “墨小姐,对不住,冒犯了。”他喘了许久,平复了呼吸,也不知要怎么开口,还是说了一句歉语,“是我认错了人,我也知道说抱歉不能弥补 分卷阅读57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 “不必说了,”墨姼的声音柔弱,她身上的下裳凌乱,上身只剩那件翠色黄雀肚兜。她拾起落在地上的那件外裳,默默穿上。 “我是自愿的,与你无关。”她的话语里,似是没有一分情绪。 “可我们毕竟……”景翾心里隐隐作痛,想起了还在王府等着她归家的柏璃,他感觉将自己弄脏了,不能再清清白白地见她,红着眼眶忍着泪水,“你……需要我怎么补偿你?” “补偿?”墨姼整好衣衫妆发,坐在床沿笑道,“我们虽有片刻肌肤之亲,却没有夫妻之实,你能娶我吗?” 景翾握紧了双拳,撇过头没有说话。 十岁那年宫宴上惊鸿一瞥,一晃,他就在墨姼的心里住了七年。年年岁岁,就像是一个悬在心尖上的锥,时时刻刻想起便要刺骨。爱而不得,即使今时今日有了这样的举动,他也不要她。 她只能冷笑,心痛到极致。 “今日是个圈套,”她冷笑道,“即使你不要我,为了左相府和三王府的脸面,戏,总得演完。” 她到底还是不忍看他陷入困局。即便她不要自己的清白名誉,让人言传她与三皇子御花园苟且,这样便能顺利地嫁到三王府,即便不是正妻也好。可她做不到,终究不忍心。 明明站在他跟前,可在他的明眸却里看不见自己的倒影。 唯一能够靠近他的机会就在眼前,再不忍心,她也不能不抓住。 她暗暗攥紧了帕子,往床帏深处塞了一物。 “今日御花园里有一处好戏呢。”菡妃攥着帕子,回头笑道。 身后的海嫔笑盈盈地应道,“是什么样的好戏呀?能让娘娘这样欣悦。” “织女与牛郎,金莲会大郎。”菡妃扶着羽莲,放肆地笑着。 “姐姐这是带着我们去抓奸啊?宫中还有这等事,就该把那狗男女抓起来浸猪笼。”海嫔极尽奉承,媚眼嗤道。 自景翾入殿一炷□□夫之后,门外的锁已经悄悄被撤下,殿内的人却浑然不知。 门突然被破开,一强光照入殿内,亮的晃眼,墨姼便拿手挡了挡。见是三位妃子驾临,她便放下了画笔,起身行了个礼。 对座的景翾身为皇子,倒也不必向妃位以下的妃子行礼。他一向礼数周全,却不屑向菡妃这样的人行大礼,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描花。 “菡妃娘娘好兴致,倒这御花园偏殿做什么?” 菡妃没有看到她预想的那般景象,算算时辰,二人应当要中这迷情香,加之依兰花的催化,此时两个人应当是衣衫不整地缠绵榻上,怎么又会若无其事地坐在桌案前描花。 “你们两个在这做什么?”菡妃收起方才的笑容,凌厉地质问道。 景翾继续描花,没有抬头,“翾儿本是要出宫,半道上遇见了要入宫的墨小姐。听说墨小姐金器花样描摹得特别好,就请了墨小姐帮忙描几幅金银花草,好做打样。” 云妃冷哼了一声,“描花样描到御花园来了?” “翾儿不是说了,描的是金银花草,不到这御花园来描,难不成去父皇的胤和殿描?”景翾暗讽道。 菡妃气得张开嘴又说不出话来,甩了袖子转身便走了。 可没曾想,菡妃又留了一手,她一进门打量,就留意到了墨姼脖颈下的淡淡吻痕。又着人等着他们走之后,进内殿搜证。果然在床榻深处,寻到了一支流苏金步摇。 那支步摇精致,榆州城内独一无二,定是制作的时候在金器店打过样式的,一查便是铁证,左相府赖不掉。 这样晦涩的事情,自然是要禀告给处事公立的中宫皇后裁断了。现在东宫两位妃子大过西宫一头,皇后必定会平衡后宫势力,即使再不喜那中宫皇后,这件事也不能污了自己的手,需得借刀杀人。 ☆、青影 · 十九章 『温玉』 1 “皇后娘娘,这事关宫闱,臣妾做不了主,可您不能不管呐!”菡妃恹恹道。 “是吗?还有菡妃你管不了的事儿?”皇后呷了口茶,回敬了一句反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菡妃不过是碍于今日东西两宫的权势地位不等,不好贸然出手,才借皇后的手给东宫施压,又不会脏了自己的手,岂非一举两得。 “您看这支金步摇,还是墨家二小姐留在御花园内殿床榻上的。下人来禀报的时候还说,这步摇还是在床帏深处拾到的,那床榻也是乌七八糟的,您说御花园偏殿那种清冷地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菡妃抬眼瞧着皇后的面色,欲言又止。 皇后面色有些难堪,虽然景翾不是她亲生的儿子,但他若真做了什么有损皇家脸面的事情,她这个嫡母首当其冲便要背上一个管教不严的罪名。 “你也别妄加揣测了,本宫已经叫人去传唤,云妃和翾儿一会儿就来了。”皇后闭眼转着手中的佛珠,不再理她。 片刻,云妃带着景翾进了仪鸾殿,云妃微微行了个礼,就在菡妃对 分卷阅读58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面的梨花木椅上坐下了。 “翾儿,昨日午时,你人在哪儿啊?”皇后居于高座,有些严肃地问道。 “昨日午时,翾儿在御花园偏殿,和墨家二小姐一道描花草金器的图样。”他早已猜到今日传唤他去仪鸾殿的目的,若不如实说,被揭穿了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云妃表情有些不自然,颔目眨了眨眼睛,“怎么没听你说起……” 景翾俯身作揖,沉静道,“只是与墨二小姐描图样,微不足道的事情,儿臣原以为没有上报的必要。” “打扫御花园内殿的宫人在内殿榻上寻到一支金步摇,这又作何解释?”皇后举起了手中那支金步摇,长长的翡翠珍珠坠随晃动而摇曳。 “当时,”景翾顿了顿,“墨二小姐描图样描得有些眼花,儿臣便让墨二小姐去内殿稍作歇息,至于是否是墨二小姐当时落下的,儿臣不得而知。” “三皇子倒是句句有理,说得滴水不漏啊。”菡妃甩了甩手中的珍珠长钏,故意俯身道,“本宫可是听说,内殿的床榻上锦垫那叫一个乱呐,若不是……” “菡妃!”皇后高声呵道,“这里是仪鸾殿,不是你的颐秀宫,说话不要失了分寸!” 菡妃深吸了一口气,正了正身子,背靠着绿檀木雕花椅,昂头垂目,把玩着珍珠手钏。 皇后继而道,“翾儿,今日这里没有外人,你只需说一句实话。暂且撇开昨日之事,不论你与墨家二小姐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且问你一句,你是否对那二小姐有意啊?” “儿臣没有。”他依旧沉静。 “你也到了婚配的年龄,若是本宫去求皇上,将墨家二小姐许配于你作正妃,翾儿意下如何?” “儿臣,已经有了心许之人,断然不会娶墨家二小姐为妻。”他双眸如静潭之水,话语斩钉截铁。 还不等皇后和云妃发话,菡妃又夹缝插针火上浇油的插了一嘴,“翾儿到底是大了,长本事了。皇子联姻向来是天家皇命,何时轮到皇子自己决定了?到底是云妃教子不严,由得翾儿这般自由散漫。” “翾儿。”皇后语重心长地唤了一声,“本宫与你道一句实话。这件事已然传了出去,已经有不少人知晓,人言可谓,为了皇家颜面与墨家二小姐的清白,你不得不娶。墨家二小姐是庶出,原本也是配不上作皇子正妃的,你就当娶一房妾室,置在王府就当是摆设,左右是不过是多添一碗饭,不会伤了你与正妃的夫妻和气。” “皇后娘娘这是默许了三皇子自选正妃?”冷菡拍案而起。 云妃也终于忍不住了,置喙了一声,“又不是二皇子的婚事,你动什么气?” 皇后不再提昨日御花园内殿之事,云妃也护着自己的儿子。虽然达不到拖三皇子下水的目的,但三皇子也难逃娶墨家女儿的结局,算是在三王府替景燚安置了一枚眼线,也不算亏。她冷哼了一声,没有向皇后行礼,起身昂首张扬地出了仪鸾殿。 冷菡早就张扬惯了,慎映兰也管不了,叹了口气,缓声道,“这件事瞒不过你父皇,此番就算定下来了,来日翾儿娶妻之日,必得同时娶了墨家二小姐入府。” “母后!”景翾跪在地上,眉宇微垂。 膝盖磕在仪鸾殿的粉晶地砖上,声音很大。 他很少求人,这是他长这样大,为数不多的一次。 “回去吧。”皇后柔声道,却撇过头不容再议。 景翾出宫的路上,遇见了奉旨入宫的墨姼,向他轻轻福了一下身子。 他本就介怀,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便装作没有看见,兀自径直走去。 只有墨姼自己知道,一切早在她的算计里。左右一对的金步摇,珠坠那样长,既然是自己的饰物,落下一支怎会不知?只有在凌乱的床榻上留下一支属于自己的物证,坐实了她与三皇子的关系,她才能名正言顺的嫁给自己心许多年的人。 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终于等来这样一个机会,可以永远陪伴在他身边,就算是伤了二人情分,就算是要背上一个闺中不检点的污名嫁进王府,也不算亏,为妾为婢她都愿意。 皇家官家,从不缺功于心计的女人。她攥紧袖中的拳头,脸上的笑容不减半分,没有人能看出这样一副好皮囊之下,那颗由爱生贪的浊心。昨日只是小试牛刀,凭着她生得一副人畜无害的孱弱面孔,与命里定下的妃妾身份,不论将来她的正妃是什么人,她都要一步一步向上爬,终有一天成为唯一一个站在他身边与他比肩的女人。 她仪态周正,端着手向深宫一步步走去。就如命数的走向,从来都在她自己的算计之中。 王府廊下,冬意渐起。 “柏璃,翾哥哥他……他跟墨家二小姐……”舒瑢站在她身后,不知要怎么开口。 她看着廊下一对欢腾的喜鹊夫妇,有些黯然,“我都知道了。” 昨日从御花园传起,如今算不上人尽皆,也已经沸沸扬扬。早上景翾出府的时候,偶然间听到布置早膳的几个婢女悄声议论,这才知道。 分卷阅读59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你说,男人是不是一个个都薄情寡义,得到一颗真心,便不再珍惜了?”理智抑制她不再回忆前尘过往,今日种种却相似得引着她又再忆起。 “翾哥哥不是那样的人。”舒瑢的手轻轻搭着她的肩,她却感觉不到温暖。 心渐渐凉了,便就不再觉得温暖。 景翾疾步走近内院,像是要与她解释,她头也不回地,拉着舒瑢的手,与他擦肩而过。 他毅然反手握住了她,“你就不愿听我一句解释吗?” “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详细地就不必多说了,是我太多余。”她抽回了手,景翾能感觉到,她每一丝脉搏跳动得那样快,没想到自己那样端着护着捧在心尖上,终有一天还是伤了她的心。 仿佛不论他心里有多么难过,多么痛苦,面对眼前那人,都能默默忍下,理所当然的认错。即使他被冤,即使他满腹苦水,他也能想都不想地说一声抱歉。 她倏然落泪,背影决绝。 “你……要去哪里?”他声音哽咽,强忍着泪水。 “到底是我腆着脸住在三王府里叨扰,如今是我多余,我要去哪里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心的深处仿佛是贴着一层薄膜,薄到能被一句冷冷的话全盘击溃。 阖目间,一行清泪抹过。 留下他一人,呆呆地立在原地。纸包不住火,况且她性子直率,他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想到她这样头也不回,决绝地离开王府。 一往而深的情,伤起来总是那么的痛。痛到每一寸肌肤,都在抽搐。 连呼吸都是疼的。他疼,却不敢说一声疼,那个能够心疼他的人只留下一身决绝的背影给她。那藏在心深处的柔软,那朵捧在心上的花,原来是朵玫瑰,刺着他的每一寸心壁,却还是不愿放弃。 2 一言不发的静室里,连水滴声都那样清晰,空明得能发出回响。 她在芳雀苑里住了有五六日,就像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人,置若罔闻,任他独居王府,任他睹物思人。 静默,无睹。 就像两枝相互攀援的藤蔓,隐匿在蜿蜒里的刺彼此缠绕,在沉默里互相伤害。 她眼神空洞地攀坐在窗边,明眼看着残阳落入山涧,月色流出夜空复而西沉,清晨朝霞再次布满天际,没有一句言语,一坐便是一日。 他在书房里酩酊大醉,一壶一壶的酒不比泪穿肠。清酒苦涩,却不比流进眼里的泪水苦涩。一行行泪从眼角流出,划过面颊,落入酒盅,饮着仿佛更加苦涩。望着高挂的上弦月,窗外寒风凛冽,将心吹得更加冰冷。他饮酒冷笑,地上的空酒盅繁杂凌乱,泪不自觉一行又一行地流。 夜半,寂静的庭院里只余下蛐蛐儿的鸣唱,伴着朗朗明月和月光映下的落花。她斜倚在窗案上,望着风吹过拂落的花瓣,在月影下显得清雅素净。正是一片宁静时,素黓却在这时轻扣房门,吓得她晃了晃神。 “小姐,三王府上的侍卫沈溪求见。”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她冷冷道。 素黓看了看身旁焦急的沈溪,皱了皱眉,王爷对她家小姐也算是一往情深,那样的用情至深,如今这般,或许唯有一见才能了却误会。她犹豫了一下,帮衬道,“王府深夜造访,想必是有要紧的事儿,小姐要见吗?” 房中安静了片刻,她终究放不下他,起身披了一件薄衣,“进来吧。” “卑职见过王妃。” “我从来都不是你们的王妃。”她冷然。 “那……柏小姐,还请您帮帮我们家王爷。” 她只身踏进三王府,他的书房寝殿甚至是后院都遍寻不得。酒壶掉在松木榻上的声音,将她引导了杏雨阁。阁内窗下,他独自坐在桌案上饮酒醉,不知是为情而愁,还是为国而思。 遍寻不得的人竟醉倒在她已离去的空房里,一句说不出口的原谅,心底、眼眶,早已湿润。 她抢过他手中的琉璃盏,“够了,别喝了!” 他迷糊地抬眼一望,眼前是场景如梦境一般,“你来了……”他摇晃着身子,忽然一把抱住她,醉后的景翾像是三岁的孩子一般撒娇着不肯放手。 “起来!”她抓这他的手,他却抱的更紧了,仿佛是小孩子面对挚爱而不愿意撒手的玩具。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了……”他一身酒气,低沉地声音略带哭腔,紧紧的抱着她。 “我是不想见你了!”她哽咽着顿了顿,“你府里的侍卫来找我说你喝得不省人事,我怕平白无故搭上你这条人命,更不愿欠你,不过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可你终究是来了。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他冷笑了一声,“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没有,你松手!”她挣脱着,“既然你没死,那我也就回去了!” “别走。”他柔柔地说道,“能不能留下来陪我?就一夜……”语罢,便晕倒在她怀里。 分卷阅读60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喂!喂……”她拍了拍他的脸,他却熟睡了过去。 她抱着他,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坐在地上,喃喃细语,“其实,我已经原谅你了。你说的对,我不过是不想承认罢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你需要一个能配的上你身份的妻子,可惜你我无缘。纵然是你先负我,可我也不愿意负你,只能用这种决绝的方式,让你慢慢放下我,忘掉我。” 他突然睁眼,抓住她的手,“你说的是真的?” “你骗我?你根本没晕!”她闪电般地弹开了。 “我要是真晕了,就听不到我璃儿的心里话了,不是吗?”他嘴角微扬笑意,弥漫着微醺的酒气。 “我回去了!”她匆匆地要逃走。 他从身后用温暖的臂膀环抱她,“留下来吧。”他似是乞求,“月就要西沉了,我们从未一起看过日出。” 那样熟悉而温暖的气息在耳畔缠绕,灼热地勒住心弦,虽是心痛到流不出泪,可她难以拒绝。 窗外的花瓣片片飘落,落进房中,伴着花香。夜深人静,他环抱着她伫立在窗前。 耳畔一句“回来好么?”,将她心底预设好的所有防线一应击溃,说不出拒绝。 夜晚陶醉着微醺的酒香,映着滢滢月光,诉说着月下款款情深。 ☆、青影 · 二十章 『未央』 1 萧珩涂山归来,三王府却已经历了一场是非繁华,那双璧人还在眼前,只是情分不似从前,仿佛彼此之间反倒多添了一丝信任。 景翾握着柏璃的手,站在三王府前,二人身后的狐裘披风虽凛冽的风轻摆。经此一事,他的手比之前握得更紧了,在冬意里平添了一丝温暖。 “怎么和妹妹站在风口?”萧珩风尘仆仆,冬日里鬓角的黑发竟也微湿。 景翾自知他心疼妹妹,脑海里一丝愧疚之意一闪而过,转而脱口道,“你身上可有带涂氏一族治湿毒的药?” “没有,但王爷若需要,我对着症状我大概能配出药方。”萧珩将包袱和佩剑递给了王府下人。 “那即刻随我进宫。” 萧珩应了一声,跟随柏璃景翾乘王府的马车进了宫。方才听景翾要带他进宫,他脑海里唯一奔出的想法就是借机洗清冤案,亲自进宫的机会难得,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寻找证据的机会,没问缘由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王府马车宽敞,车外帘下挂着三王府的通行令,一路畅通无阻。窗外宫墙深深,琉璃瓦映着蓝天,格外澄澈明亮。望不到尽头的长街,就是当年父王母妃携手走过的路,皇宫里他们曾经呼吸过的每一丝空气,都是他们曾经共度的霜华。 他的眼眸在笑,心却隐隐作痛。 宸阳宫内,云妃裹着毛毯卧在榻上,殿内漫溢着烧过苍术的气味。景琞和梁凪沄对座在雕花木椅上,显然是等了许久了。 冬日里到了白天阳光覆满宫闱,雪水冰融,湿毒最难痊愈。景翾进了正殿便领着柏璃坐在景琞身边,萧珩走上前稍微俯身见了个礼,便为秋暮云搭脉诊断。 他微微蹙眉,反复搭了几次脉象,结果却都一致。湿毒明显已经缠身好几日,湿气渐渐透进肺腑,看着面容气色姣好,实际上底子慢慢磨得空虚。这样厉害的湿气,并不是天气潮湿所致,而是有人刻意将湿毒虫研磨入吃食,或是放入贴身之物里蓄意谋害。 萧珩起身后退了两步,“湿毒有初入肺腑的症状,靠祛湿汤药和烧苍术不能够控制湿毒蔓延,需要以茯苓、厚朴、佩兰、藿香、生姜加上苍术同时入药,以陈皮薏米辅佐,文火熬制一个时辰饮下,同时添两倍分量的苍术在香炉里燃烧,不出五日,湿毒便能痊愈。” 秋暮云眼角笑意轻扬,吩咐羽莲记下去太医府取药,莞尔笑道,“真是少年有为,本宫很喜欢他,想留他说两句话,你们先出去。” 景琞和梁凪沄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起身走出正殿,景翾挽着犹豫不决的柏璃,随景琞二人出了正殿。 秋暮云没有客套转圜,直接问了话。“可否告诉本宫,你袖口的翠竹灵雀花纹,是谁绣的?” 片刻之前,萧珩搭脉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扯了一下衣袖,翻出了袖口翠竹灵雀的绣样。 “是草民的师娘所绣。” “师娘?本宫见你医术高明,想必是出身于药庄之类的江湖门派吧?” “草民师从涂山。”为了撇清和摄政王府的关系,此时说实话反倒能掩盖身份。 涂山,翠竹灵雀刺绣,一模一样的针法。秋暮云的瞳孔里放着光芒。 “你师娘可是姓秋,表字汐桐?” 一字无误,显然相识。深宫险恶,步步为营,话不能尽实,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若是他说相识,万一二人有仇,自己则会沦为卑微的筹码;若是他说不实,对方显然已经认出他袖口的刺绣,自己说不定会因为掩盖事实而获罪。思量之下,实话的结果总是比谎言的结果来得合宜, 分卷阅读61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颔首道了声“是”。 云妃欣然一笑,眼眶微微泛红,“汐桐暮云,多好的光景,终究天各一方,回不去了。”曾几何时,夕阳也曾照进秋府后院,风吹得梧桐树沙沙作响,衬着天际流光溢彩,两个挽着童髻的豆蔻少女在梧桐树下荡千秋,再好的时光终究随着西沉的斜阳流逝于指缝,所有的美好都终结在分离,终结在姐姐执意孤身嫁去涂山的那一日,从此天各一方,再不相见,而后她嫁给当朝太子,一晃二十几年,耳畔的柔声回忆里的面容都趋于模糊,淡忘在记忆里。 云妃拂开盖在身上的毛毯,起身走到桌案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方绣的再精致不过的云锦绸面香囊,与一张自己的手绘小像,递给萧珩,“你回涂山时,帮我给你师娘带个好,这两件物什你交给她,权当留个念想。” 那香囊上有着好闻的桂花香,与秋暮云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多年以来她那样喜欢桂花,不过是因为姐姐曾经说桂花是岁月静好的象征,二十几年,她心里头唯一的期盼便也是岁月静好。 香气,也是一种被封存的回忆。 “你是姐姐的徒弟,里衣又得她精心绣制,想必是把你当作亲生儿子看待,即是如此,你唤我一声姨母也不为过。”云妃继而笑问道,“有这层关系在,我便开门见山了。你腰间的玉佩,与翾儿府上舞姬柏璃的家传玉佩很是相像。” “姨母。”他恭敬地唤了一声,心陡然一颤。妹妹心许的三皇子,他的生身母亲,竟是师娘的胞妹。他目光澄澈,镇定道,“三皇子身边的柏璃,是我的亲妹妹。” 秋暮云笑了笑,径自走回榻边,又示意他坐下,“据我所知,她的身份并不是舞姬这样简单吧?家传玉佩又怎会是睿贤摄政王府的旧物?” “这次回来,想必是要翻案吧?嬴珩世子。”秋暮云宠辱不惊,用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珠。 “姨母?”萧珩惊起,方才坐下,又从雕花木椅上站了起来。 “看来本宫猜的没错了,那柏璃就是原先王府里的郡主,跟翾儿倒也般配。”云妃冁然而笑,“需要本宫怎么帮你?” 萧珩有些不信,“姨母愿意帮忙?” “当年嬴家之事自然是冤枉的,只是没有人敢违背时事替摄政王说话。如若查清真相,还摄政王府一个公道,他日翾儿娶了王府郡主,只羡鸳鸯不羡仙,倒也是美事一桩。何况你又等同本宫世侄,唤了我一声姨母,本宫又怎能有不帮衬的道理?” “珩儿在此先谢过姨母。”萧珩跪地行了一个大礼,“姨母在宫中行事方便,还请姨母劳心劳力,帮珩儿查一下父王的墓址在何处。” 见云妃不解,他继而道,“父王并没有通敌叛国,真正通敌叛国的是副将冷烨,是他害死了父王,听闻冷家的刀枪都是精制的,刀剑都带有锯齿,整个南玥独一无二,只要验明父王的致命伤口是锯齿状的,他们便赖不掉了。父母之仇不得不报,他冷家是我嬴家世世代代的仇人,既然出手,势必就要扳倒。” 帮助嬴家陈宫平反对她来说只会有利而不会有弊。翾儿对柏璃的心思至深,做母亲的自然能够看出来,就着他的倔脾气,将来一定是非柏璃不娶的。如果嬴家没有成功平反,景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舞姬的,但假如柏璃恢复了郡主的尊贵身份,在爵位之上便与景翾相同,甚至更胜一筹。景琝对当年摄政王府一家灭门本就有愧疚,如此就一定会成全二人,就进一步获得了摄政王府一大靠山,那么对景翾将来皇位的承袭必然有益。菡妃本来就与东宫势不两立,如果能因着冷家叛国借此扳倒西宫,也未尝不是好事,百利而无一害。 “好,给本宫三日时间。” 因着柏璃的关系,萧珩顺理成章地住进了三王府的后院,本应该清闲安逸,他却整日不见踪影,柏璃好几次送吃食过来,都没见着一个人影儿,院里头只有打扫落叶的下人。 他奔走在榆州城各处,甚至徒步走到了城郊只为收集冷烨私吞农田克扣税收的证据,三日以来,他手上收集到克扣赋税、强抢民女、私吞封邑、玷污民妇、霸凌百姓等等罪名,投名状积成了一摞。 宫里头自然也没有闲着,云妃的贴身心腹领着几个从前就跟在云妃身边的可信忠仆,暗中探访摄政王墓址,文礼府军机府甚至是制造局都暗访过,终于将零零星星的线索拼凑在一起,摸索出墓址大致的方位。 三日后,羽莲拿着出宫令牌,便领着亲信宫人、太医,同萧珩一道前往晋州南城郊。当年晋州一战,摄政王嬴澈身死沙场,又因为通敌叛国之类莫须有的罪名,尸身不能运回榆州城安葬。侥幸活下来的亲兵将他的尸首带到晋州城南郊外的一片森林里,寻了一处风水宝地安葬。草草入棺掩埋,连排位都不敢立,只是在木板上刻了一朵代表嬴家往来暗号地八瓣莲,墓志上没有一个字。 墓址那样简陋,一抔黄土,一块刻着八瓣莲的木板,已经被十几年的蹉跎岁月洗礼得模糊。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泪不轻弹的男儿在墓前清泪纵横。 心情复杂,泪一滴一滴地落在 分卷阅读62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黄土上,渗透进去。 宫人和太医向墓行了一个鞠躬礼,便开始动手验棺。 他收了收泪,背过身不忍再看。 半晌,太医有些许悲惋道,“伤口穿过胸膛,呈极深的锯齿状,是特殊刀剑所致的伤口,此外伤患处有明显的中毒症状,根据颜色来看应该是特制的蛇毒混加黑蜘蛛的毒液,药性凶猛,平常的药材无法解这样的毒,应当是把毒液涂在刀剑上,刺穿胸膛,是为受毒剑身亡。” 全部都与猜想一一应验。黑蜘蛛是北漠特有的物种,因此这种毒药必定是北漠皇室特制的,唯有与北漠暗通款曲的冷家才有解药,摄政王受那一剑,必死无疑。如今只欠一个机会,利用皇帝的愧疚之心,彻查冷烨的府邸,找出通敌叛国的贿赂与脏物,以及特制毒液与解药,再核对他的贴身佩剑,证据链齐全,这死罪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多年的愤恨积攒成一股念力,他只欠一个机会,一阵东风。 一阵能够助他平反的东风。 2 寒冬腊月,银装素裹,岁暮天寒,暗香疏影。 御花园里的朱砂梅点缀着一片暮雪皑皑,纯白色的照水梅放眼望去几乎要隐匿在雪景里,几枝腊梅在墙角独自静放,唯有绿萼梅和玉碟梅零零星星地洒落在朱砂梅从中,傲然绽放。 冬月里赏梅煮酒对诗最是有雅兴,景琞一时兴起,在御花园里办了诗会,邀了众多官家公子,皇亲世子来参加诗会,消息还传到了胤和殿里。 官家的公子哥儿三五成群地坐在桌前饮酒谈笑,各色雕裘华服在雪地里格外亮眼。 景翾一早就坐在了雪地里,偏不坐在桌案前的刺绣软垫上,倒是一个人倚在梅树下喝酒,喝得微醺。 “怎么,皇叔的御花园里竟穷得没有一块鹅毛软垫了?叫你喝酒都能喝到树下去。”谢渃洹手执一柄伞,挡着纷纷轻扬的雪。 雪花细碎得打在伞上就化了,诸多公子中便也没有几个执伞而来的。 “这树是你种的吗?坐这儿碍着你了?”景翾捧着酒壶就是一通豪饮,复而讥笑道,“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多大点儿雪,还打伞?你换身裙装再来算了。” 谢渃洹冷哼了一声,扔给他一瓶醒酒药,“你最好醒醒酒,晚点儿让皇叔看到你这幅鬼样子,要你吃不了兜着走。”白了他一眼,便走了。 “洹郡王。”官家公子们看到谢渃洹走来,纷纷起身行礼。 他抬手挡下,温润笑道,“诸位不必多礼。” 殊不知他方才坐下,皇帝就来了御花园,身后跟了大监子离和一众宫人。 “参见父皇。”本是坐在正席的景琞起身禅位,萧珩也跟着挪了地方。下座的官家、贵胄家是公子们伏在地上行大礼。虽是皇亲贵胄,但见到皇帝的机会难得,得到提拔的机会更是万中之一,相较之下此刻伏在雪地上受些寒气也不算什么。 “父……父皇。”景翾头有些晕,走到景琝面前,俯身随意地抬了抬手,算是作了个揖,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 “你这死小子,喝成什么样子!给朕站直了。”景琝嗔怒道。 景翾听后本是要正身,晃了晃,竟倒在了地上,醉晕了过去。 “太不像话了,拖下去!扔回宸阳宫,让云妃好好管教!”景琝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又重重地放下,“都是一个娘教养的,琞儿就很稳重。” 一旁地景琞忙退了一步,身子俯得更低了。 “都起来吧。这诗会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朕就是来凑凑热闹,你们不必拘束。”景琝甩了甩手上的萦石钏,吩咐子离把酒也斟上。 宫人扶着景翾走出御花园,沈溪已经候在了御花园东门外,顺势接过了醉醺醺的景翾。 “王爷,您慢些……”沈溪谨慎搀扶着,让景翾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走了一段路,拐入了鲜少有人涉足的宫巷,景翾忽然直起身,正了正衣衫。 “好了,腰酸了,不装了。”他摆了摆手,沈溪便向后退了一步。 “就一壶酒,还是梅花酒,能醉了?父皇简直老糊涂了。”景翾眉飞眼笑,仿佛是对刚才的一番成功伪装有些快意。 “是,一壶醉不倒。倒是应该像几天前的那个夜里,来上三四打烈酒,月下独酌,才能醉的厉害。”想起数日前特地为他醉酒连夜跑了一趟舒府,身后的沈溪不禁出口讽了一句。 “长本事了你,敢笑话本王!”景翾回首就是一记栗子头敲在额间,疼的他拼命揉着。 “王爷为什么要装醉?” “母妃和皇兄有他们要筹谋的事情,本王瞎掺和什么!” “现下王爷是按皇上的吩咐回宸阳宫?” “酒还没喝完呢回什么回!” ☆、浮生 · 二十一 『琼楼』 1 “朕先起个头,”景琝见一众后生济济,兴致颇高,竟也融进这诗酒会 分卷阅读63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里。“白雪初飞伴春愁。” “堪比絮飞落琼楼。”一旁高座的景琞举起酒杯,竟是对答如流。 “江云无色终归去。”一听便知皇帝在咏雪,下座的世子谢渃洹即刻接上了景琞的酒诗。 传到了左相之子墨塬,他恭谨答道,“散尽人世复归云。” “赏!”景琝赞不绝口,即刻拨下两根金条。 诗酒会的传诗顺序自高座向下,由右列在座的先作诗,依次轮到左列,接不上便要献上才艺或是自家珍宝。而众数官家公子自幼饱读诗书,品诗论酒不在话下,引得他们兴致勃勃地来赴会的,不过是心底里对于名势权利的渴望。若赢得天子青睐,不需十年寒窗金榜题名,就能有一朝登天平步青云的捷径,众公子自然纷至沓来,御花园的门槛儿都要踩塌了。 左相府三公子望着红梅另起新诗,“一隅孤芳借红妆。” “零落红尘伴幽芳。”右相府嫡公子如是道。 “飞来误入九重天。”许大夫家公子应接。 刘侍郎嫡子举杯相接,“哪得冷香赐清闲?” 本以为满了四句算是一首成诗,谁知慕少卿义子竟应承了刘侍郎嫡子的上句,复而道,“满园娇影映北堂。” 诗酒会忽然之间静了下来,这般不按常规对诗,无非是想引起皇帝注意,竟没有人敢接下句。容墨棽彼时正坐在慕少卿义子身边,按照规矩应当是他向下接诗,他踌躇着没有说出口。果不其然,这番对诗引起了高座之上皇帝的兴趣。景琝坐起身,微酌了一口梅花酿,饶有兴致地盯着在座众人。 “寒枝映月夜未凉。”高座一角,男声清冷。 萧珩坐在景琞身后的雅座,目光平淡,没有一缕波澜。 “好一句‘寒枝映月夜未凉’!”景琝拍手连连称赞后生可畏,“上前来!” 景琞随之起身挡在面前故作解释,“父皇,萧公子是儿臣带进宫里给母妃诊治湿毒之症的,是儿臣盛情邀请萧公子前来赴会,还请父皇莫要怪罪。” 这宫里头,没有宫命不得擅入,没有名帖不能赴会,违者都是死路一条,没有两位皇子的保驾护航,他怕是葬身在何处都不知。自然,他们也是有备而来。诗酒会便是云妃同大皇子策划好的一阵东风,只为将他吹到皇帝眼前。他与三王府往来关系密切,为了避嫌云妃吩咐景翾需得特意装作混沌酒醉提前离场,再由景琞找机会将他引荐给皇帝。好风凭借力,想出风头的慕公子反倒是帮了他一把。 “草民萧珩见过皇上!”他跪在地上俯首磕头,礼数一个不差。起身时拍了拍衣衫,轻轻拂了下玉佩上的流苏。 “你这玉佩……”景琝觉得有些眼熟,倏地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瞪大了眼,握紧了攥着碧玺钏的右手,缓缓道,“朕瞧着花纹很是精致,可有什么典故?” 萧珩取下玉佩递给了内监子离,“回皇上,这仅是父母家传,没有特别的典故。” 几十年的书法功底,景琝不必翻看,背手一摸便知背面刻着什么字,这玉佩的重量,是真碧玺无疑。 景琝笑了笑,递给了内监子离,呷了一口酒,半晌道,“想要什么赏赐啊?” 半生为帝他老谋深算。眼前少年若是知晓自己身份,讨得的赏赐无非是重申旧案,若他不知自己的身份,看他讨得的赏赐就能见识他的人品。 “草民别无所求。”萧珩俯身道,再无言其他。 景琞瞥见皇帝面色微微流露着震惊,嘴角轻轻勾勒,心里已经有了谱。 “那就赏百两黄金。这样的才学,不入朝为官实属用才不适,明日起就跟着琞儿在文礼府做事吧。”皇帝最后饮了一口酒,起身离去,身后拜倒一片。 萧珩与景翾相视了一眼,嘴角轻扬,彼此会意。这样一番配合,二人竟已心照不宣,生出默契来。 诗会结束,景琞借口去宸阳宫看三皇子,留萧珩一人出宫,留给内监一个名正言顺请走萧珩的机会。子离在御花园东门等了许久,好容易看着人出来了,还是孤身一人,忙给请到了胤和殿里。 子离将他带到胤和殿内,就关上了大门退了出去,留他一人有些不知所措。殿内寂静无声,檀香缭绕,似是无人。他试探地往殿内走,走到内殿的屏风前,不敢再往前去。 背后脚步声渐渐逼近,一声低沉的男声道: “嬴珩。” 他恍然,“您知道了?” “一别十余载,你眉宇间出落得越发像他了。”景琝背过身,有些伤感。 “你可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罪臣之子。”萧珩答得不卑不亢,“罪臣何尝是罪臣,就像功臣未必是功臣。” 景琝似有所感,当年冤案他并非不知其中微妙的关系,只是登基之初需要冷家势力的依附,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着,却一朝冤了百条人命,他至今心中仍然有愧,不论怎样食素吃斋都换不回心里曾有的宁静,这条皇位之路早已是踏满鲜血,污浊的双手沾染着兄弟的鲜血。 分卷阅读64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景琝兀自走到榻上坐下,闭目静心。 “愿闻其详。” “十六年前晋州之役,骠骑副将军冷烨,为了争抢军功,不惜与北漠皇室暗中勾结,书信往来,通敌叛国,将军方情报透露给敌军,书信被父亲拦下,冷烨发现没有收到北漠的回信,察觉可能是信件被拦截了,随后又遣亲兵亲自送书信给北漠,并带回了北漠特制的毒药,涂抹在了刀枪上。晋州之役,冷烨在背后暗伤了父亲,用涂抹了毒药的□□穿了父亲的胸膛,使父亲客死他乡,还将通敌叛国的帽子扣到了父亲的头上。前日我奔赴晋州,验了父亲尸身上的致命伤,就是冷家独有刀枪所致。冷副将自以为堵住所有知情人的嘴就能瞒天过海,终究还是百密一疏,父亲早就把冷烨私通北漠的亲笔书信寄回府邸,又用隐墨在背面书了陈情,若不是一日夜里照着烛火,断然不会发现那封书信背后还有父亲的亲笔陈情。” 萧珩从袖口拿出那封书信,递了上去,“母亲收到信后深感不安,为了保存这封绝笔,母亲将琼胶覆在了信件上,随身携带着,在故里老宅存了十六年,直到数日前才被翻找出来,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也随着母亲入了黄土。” “兄嫂她……”景琝拿着信的手有些颤抖,他深知这位兄嫂的聪颖过人,手中的书信摸着平整光滑,覆满琼胶没有半分纸质感,可想而知当年她是存着怎样的心情做下的这些后事。 “母亲十六年前生下妹妹后就过世了。” 愈加接近事实的真相,离平反一步一步相近,恨意在心底里燃烧得就愈加越猛烈。 “随着这封书信,和父亲遗留下的几位旧部叔伯,才寻到了当年与王府有关的唯一活口,正是为母亲接生的接生婆子,她的丈夫曾经在榆州府衙手下办事,而当年府衙隔间里,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冷烨亲口说出他私通北漠的真相,冷烨威逼利诱使榆州府衙与他合作,一夜之间屠我嬴家满门。我手上这一叠亲笔投名状,就是冷烨私吞农田克扣税收的证据。仅仅是在冷烨的管辖地域内行走三日,收集到克扣赋税、强抢民女、私吞封邑、玷污民妇、霸凌百姓的投名状就积了整整一摞。皇上即刻就可以下搜查令,相信在冷府的地下室,一定能搜到北漠进献的金银珠宝。” 景琝一张一张地翻看,看得愈加仔细,怒火也愈加旺盛。近数年,冷家的盛焰烧得越来越旺,几次三番连左相右相都压不住冷家的势头,若不是仰仗着西宫菡妃的权势,他们也不敢如此嚣张,只不过景琝一直都找不到打压菡妃的由头,加上二皇子又有军功在身,他忌惮着隐忍着没有出手。这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既可以把冷家的势力连根拔起,也可以为他的兄弟平反。到底是当年他初登皇位处处受到钳制,权柄还旁落在重臣手里,眼看着嬴家出事他却不敢有所主张,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嬴澈军功赫赫又是民心所向,皇位不稳固的他心底确是有猜忌也有妒忌,才任由冷家和众臣这样一环扣一环的绝杀嬴氏一族,十六年来愧疚的苦水一直灌溉在他的心田深处,愧疚、惋惜、后悔、心殇,五味杂陈,只能悄悄藏起嬴澈的那柄佩剑,偶尔睹物思人触景生情时又是一阵苦水翻涌。 “这件事,朕一定会让冷家给个交代,还摄政王府清白。”景琝将罪状物证放在桌案上,语重心长道,“皇侄数年受苦了,不日事情查清楚后,朕就复你位分,世袭你父亲的王爵。” 萧珩紧绷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猛然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你方才说你有一个妹妹,人现今可在榆州城?” “是。妹妹璃儿承蒙三皇子关照,现今小住三王府。” “你若没有居所,可暂时住在胤和殿。”胤和殿,那是皇帝起居处政之所。景琝说的话让萧珩有些始料未及。 “承蒙皇叔关照,珩儿现有住所。” 景琝抬首看了一眼面前玉树临风的少年,就像年少是兵场风流倜傥身姿卓越的嬴澈,二人的影子不断在眼前与回忆里重叠。岁月蹉跎得微微泛白的胡子之下,隐藏了悄然上扬的唇角。 寒夜里没有一丝征兆地,一连数道旨意下发在宫内外各处。制造局奉旨半月之内重新修葺好城西摄政王府,文礼府奉旨拨款三千两黄金送往制造局供摄政王府修葺装点,军机府奉旨收回骠骑副将军冷烨所有的军权政权并且革职收监,右相府受命拟旨将冷氏一族所有在朝官员无论官衔打小一律降四个品级,左相与御国上将军则连夜带着一众军队搜查冷家。 满城皆知,摄政王的遗孤要重回王府掌家,冷家的命数也不长了。 一夜之间,冷家在朝官员皆是七品八品的芝麻小官儿,冷氏一族乱了阵脚彻夜无眠。在府邸上喝得酩酊大醉的冷烨懵然地便被拷上了铁链送往了天牢,嘴中还醉意地骂骂咧咧。菡妃在胤和殿外跪了一夜,求皇帝饶恕她的母家,磕得头都破了,景琝依然没有召见她,反倒是添了一份旨意将她降为嫔位。 搜遍了冷府,终于在地下暗门里找到了北漠送来的金银财宝,其中有不少的九婴金像,九婴丝帛,无疑是私通北漠的如山铁 分卷阅读65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证。 榆州府衙一同被扔进天牢的那一刻,冷烨彻底绝望了,此生再也翻不了身,作下的所有罪孽终有一日是要归还的,为了不拖累冷氏一族和他那位在宫里的族姐,绝望中他畏罪自戕。 冷烨自裁的第二日,景琝便秘密宣召萧珩与柏璃进宫,制造局的绣娘们等着量身制作世子与郡主的华服,文礼府的文士礼官也等着商量迁墓事宜。 “母妃长眠在藜安,她在榆州伴了父王一世,一直没有机会陪母妃会故里看杏花,珩儿希望父亲能陪着母妃长眠在藜安城,他浴血奋战了一生,就让他静静守候母妃一世吧。”放下心中执着多年的冤屈,萧珩目光中不再有恨意,看着身边相伴的至亲,不觉墨眉弯弯。 文士礼官排排伫立在屏风之外,听着这素未谋面的世子所述,便是而后的皇命。 2 世子郡主的华服已定,半月后的春宴便是郑重下诏的日子。 “既然云妃和珞郡王有意瞒着王爷,自然是有他们的打算,你我的身份也不便让他知道了。”萧珩兄妹走在出宫的路上。 “哥哥不如暂且搬去舒府住吧。” “什么?” “舒府,皇商舒家。” 她独自一人住在王府倒也无事,毕竟她在三皇子心里的什么分量,众人也是心知肚明的;可若是摄政王府的兄妹二人都住在三王府,怕是会让皇帝和朝臣觉得,三皇子和摄政王府有什么勾结,又存了勾结权贵撺掇皇位的心思,而云妃与珞郡王偏巧又不让他知道,他们若不分开,这样只会白白害了他。舒府和三王府两个去处,为了避嫌,只能如此。 “舒家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外面等了。” 萧珩叹了口气道,“下次还是要先与我商量在做决定。”虽然柏璃思量得有道理,但是就这样将他一人安置在陌生人家,委实不妥。可他对自己的妹妹又确实宠溺,也只好应下。 宫门外,寒风瑟瑟。 舒瑢背对着宫门,抚着骏马的鬃毛。蓦然回首间,寒风带起了锦缎毛披与她齐腰的长发,那俊朗少年步步向他走来。 她跳进了一步,伸手划了下柏璃的鼻尖,俏笑道,“放心吧,你大哥住在我后院,丢不了!” 柏璃亦是莞尔一笑,难为舒瑢费劲心思藏着。她们二人同为女子,住在一块儿也没什么的,只是哥哥男儿身,同住后院实在不方便,又得防着不能让舒家长辈知道。若是长辈们知道她带名男子住在后院,家法一定是逃不掉的。 目送舒家马车消失在街角视线里,她才徒步走回三王府,本就是瞒着景翾出的王府,眼下也只能从王府后门走了。 谢渃洹在三王府的后花园等了许久,她一拐入后花园,便迎面碰上。 “柏璃姑娘。”谢渃洹一身曳地冰蓝色狐毛大氅,步履间卷起了雪地上的冰花。 “见过洹郡王。”她只是笑笑,轻轻福了一下身子。 谢渃洹嘴角轻扬,露出了两颗虎牙。他从袖口里取出一盒胭脂,递到柏璃手里。 “这是东梁进贡的上好胭脂,粉嫩的颜色很适合你,特地为你留了一盒。” “这胭脂金贵,柏璃受不起。”说着便要还给谢渃洹。 谢渃洹伸手挡下,将胭脂塞入她手中。 柏璃能感受到,那冰凉的五指,就像是在冷窖里冻过一样。昨夜里雪刚停,寒风送衣裳缝不断往骨子里钻,不知道他究竟在这样寒冷的雪地里等了多久。 那样彻骨的冰凉,凉得她的心陡然一颤,有些许感动在心底蔓延。 “谢过洹郡王。” “你既然是三哥的朋友,便也就是我的朋友,叫我渃洹就好。”他浅笑安然。 “明日可有安排?” 柏璃摇了摇头。 “可否赏个脸,随我去赴宴?”谢渃洹说得小心翼翼,“本是相约赏雪,谁料他们竟都要带女伴,我认识的姑娘也不多,第一个便想到了你。” “嗯。”她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若是拒绝,也实在愧对眼前在雪地里傻等了许久的人。 本以为她会婉拒,可她却欣然答应,谢渃洹心里的欢喜怎么也藏不住,笑意盈盈。数十年来,他从来没有对哪个姑娘这样上心,即使是母妃费尽心思安排他见面的世家千金,他也只是赔笑着,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真心笑过。 他也清楚,赏雪宴带着的女伴,大多都是世家公子的或是心仪之人,未婚妻,或是青梅竹马,或是胞妹,明日赏雪宴一见,他对柏璃的心思便会众人皆知,只是心里的那人不会知道了。 待到柏璃走远,他还愣愣地站在雪地里看着他的背影。 天际早已是雪天暮色。 我与你相遇,总在那漫天落日余晖的暮色里。只可惜你的身影如那转瞬即逝的夕阳,亦如掌间流沙般逝于指缝,无论我怎样努力地靠近却怎么也留不住。暮色将你岁月静好的模样照映得澄澈,烙印在我心底最柔软的深处。时光在你的脸上落下痕迹,你的轮廓在我的心里却日渐 分卷阅读66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清晰。只愿你安好,我宁愿默守这一世的无望之爱,看着你和长相厮守之人的海枯石烂天荒地老,那样也好。 ☆、浮生 · 二十二 『零露』 1 恭翊亲王府的马车一早就候在了三王府门口,谢渃洹打着一柄伞,站在漫天飞雪里。他一身青莲色的刺绣长袍,倒是很衬那柄靛青色藤蔓重瓣莲的油纸伞。 素黓打着纸伞,将柏璃送到王府马车前,正要把伞递给柏璃,谢渃洹却走上前来,与柏璃同执一伞。素黓倒也识趣,合了伞交给恭翊亲王府的马夫,径自冒雪回了三王府。 “谢世子今日穿着没有往日的一身素白,很是好看。” “是吗?”他眼角微微上挑,一双剑眉勾勒出些许弧度,薄唇轻抿,勾唇一笑,“你若觉得好看,我以后便常穿。” 谢渃洹看着她的俏丽姿容,有些晃神,半晌才道,“雪有些大了,上车吧。” 雪天湿滑,马车一路缓行。恭翊亲王府的马车宽敞,不亚于三王府,他们坐着并没有挨得很紧,谢渃洹几次想牵柏璃的手,却总是抬了一半又暗自收回。柏璃看着窗外纷飞的白羽,缄默无言。 马车停在了一处叫凌苑的地方,方才下车,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簇又一簇临风彻骨坚韧而生的红梅,裹着些白雪,凌寒独自开。 谢渃洹右手执伞,左手牵起了她,走近凌苑。 柏璃有些许不适,手微微蜷了蜷。想着是来赴会,又是谢渃洹邀请来的女伴,总不能驳了他的面子,手这才稍许舒展,到底还是由着他牵了。 沿着石子路伴着梅香,她却没有心思看。景翾一大早就出了门,听大监说是进宫面圣,虽然没有听说景翾今日要来凌苑,可若是谢渃洹在凌苑牵着自己的事儿传进了景翾耳朵里,她得怎么跟那醋坛子解释。 如今挣脱也不是,不挣脱也不是。 “既然应邀以女伴的身份赴约,应该也没什么的吧。”她没有料到谢渃洹会牵起她的手,只能自己悄悄儿地安慰自己,“也有妹妹随同哥哥赴宴的不是。” 想着,眼前竟已经走到了众人齐聚的赏雪亭前。赏雪亭边,湖水冰封千里,红梅环绕着亭子,是一处既能赏风雪,又能闻梅香的地方。 谢渃洹同柏璃并肩走着,狐裘毛披下双手紧扣。 “哟,谢世子这是?”右相府二公子端起清酒,笑意盈盈。 右相次子身边的姑娘面容可人,爽朗笑道,“看来亲王府不日就要添上世子妃了。” 谢渃洹只是笑笑,温润道,“我来晚了。”扶着柏璃在一处不着风的位置坐下。 众人相视一笑,又三三两两地煮酒闲聊起来。 “冷吗?”谢渃洹握着她被风吹得冰凉的手。 “不冷。”她莞尔轻笑,摇了摇头。 谢渃洹捧起她的手,不断地哈气,想让她冻得苍白的手回暖一些。 “渃洹……”她的手僵了僵,不知道怎么说出拒绝的话,只得转移话题,“我们去折几枝梅花吧,走动走动就暖了。”说罢抽回了手,起身走向亭外。 谢渃洹怕她淋着雪,打着伞又追了出去,留着身后众人洋洋洒洒地笑。 “没想到一向不近女色的谢世子,也有这么一天。” “这下算是一头栽进温柔乡里了。” “看来我回去还得多备一点金银贺礼,怕是亲王府娶亲要随份子钱咯!” 赏雪亭里又是一阵哄笑。 “在笑什么呢?”景琞挽着梁凪沄的手,走进赏雪亭。自从上次景琞在枫叶林里救了梁凪沄,九死一生后,梁凪沄也就渐渐放下了对景翾的执着,伴在景琞身边全心全意地照料他,岁月绵长,竟也生出了情意。云妃有心撮合景琞笼络国相府势力,早已过了娶亲年龄的他,心里只有国事没有情爱,也欣然接受了那份情意。阖宫上下已然清楚二人是为一对,既然收到了凌苑的名帖,自然是要二人成双赴约的。只不过出宫路上遇见景翾,硬是将他拖着作伴。 “珞郡王,三王爷。”右相府二公子领着一众起身鞠礼。 “都坐吧。”景琞为梁凪沄掸去落雪,扶她坐下,“阿翾,你也坐。” “不了,我去外面走走。”赏雪亭里都是成双成对的璧人、兄妹,他孤身一人不知何处安放。 亭外梅花香更加浓郁,层层白雪也折不断梅枝。 梅林深处,谢渃洹为柏璃打着伞,树下的倩影攀折梅枝,手中已然采了一捧红梅。 她攀向高处含苞欲放的梅枝,奈何身高够不着,在雪地里跳了两下,脚下竟一滑,向后摔去。 谢渃洹眼疾手快,抛了伞一把抱住了她。 梅林深幽,落雪纷飞,谢渃洹搂住她柔软的腰肢,时光幡然静止。 几步开外,踏雪声沙沙。柏璃推开了谢渃洹,望向那个身影,面容何曾熟悉。 景翾没有对谢渃洹说什么,只是决绝地转身,一步一 分卷阅读67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步踏雪而去。 “景翾!”柏璃甩开谢渃洹的手,向前追去。梅林雪深,却怎么也追不上疾步的他。 凌苑外一声马嘶,又伴着一阵马蹄声,渐渐远去。 她本是担忧谢渃洹牵她手的事儿会传进景翾耳中,却没曾想景翾也来了凌苑,又恰巧看到了谢渃洹抱住她,她蹙眉冥想,由着谢渃洹在身后的雪地唤她,疾步离去。 苑外又是一阵马蹄声,融进了冰天雪地。 2 停了一会儿雪的夜空依然灰暗,景翾坐在东书房的窗边看书,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我给你煮了梅花粥,过来尝尝。”她知道景翾心里有气,从凌苑踏雪回来以后,就到后院去折梅花,用清酒温过,入了粥,熬煮了许久,才给他送来。 “还生气呢?” 柏璃放下梅花粥,走到窗前。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与渃洹有约?”景翾沉声问道,醋意弥漫得空气都发酸。 “我与他的私约,告诉你做什么?”柏璃手里一边搅拌着梅花粥,一边不解地笑道,碗中的红色花瓣儿在白米中浮沉起落。 “我不痛快!”景翾撅起嘴,撇撇脸小声道,“你知不知道谢渃洹他……” “他怎么了?” “他抱你啊!他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景翾含醋吼道。 “今日不过是我脚下一滑,他恰巧扶了我一下,我若摔断了腿,你就高兴了?况且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什么心思我怎么知道?再说了,你也去了不是?你要去凌苑赏雪的赏雪的事儿不也没告诉我么?” “我……”他最是抵不住柏璃连连的发问,连沈溪都暗笑他是个老婆奴,“父皇让我去胤和殿一趟,右相府又向我递了凌苑赏雪的名帖,我总不能带你去见过父皇再去凌苑吧?” “皇上很少唤你去胤和殿,是有什么要事吗?” 景翾醋意不减,故意出言气她。 “没什么。”他倒了口酒,轻描淡写道,“父皇唤我去胤和殿看画像,想给我指婚娶摄政王的千金。” “哦?那位千金的画像好看吗?”柏璃故意试探他。 景翾想起了画像上的倾城之姿,却怎么也不比心上之人的分量,故意气她道,“比你好看!” “那你就答应你父皇,岂不捡个便宜?” “我告诉你,你若是惹得我不痛快,我就应了父皇,娶了那先摄政王的千金,你可别后悔!” “你有本事就去娶,我也不拦着你。”她别过头偷笑着,看来他的父皇真是什么也没有告诉他,“摄政王千金不是与你这个王爷挺配的么,你管我这乡野丫头做什么?!你要是有胆量娶那千金,就应了你父皇啊,我可听街坊流传说,摄政王的千金真叫一个倾国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要是不娶了她,到头来让你的兄弟们捡了个便宜,岂不是吃亏?”她又调侃道。 “你……你是要气死本王!” 她偷笑着,其实,皇上要为她在皇族当中选一个身份与她得当的指婚,这三个王爷一个世子,在她心里,是唯景翾不嫁的,想来从相遇算起,到底是缘分使然。 “那你就气死好了。”柏璃同样笑得轻描淡写,转身要走。 “你这女人!”景翾咬了咬唇,将她拽了回来,覆身欺上,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她嘴里的味道带着梅花香,很甜,身上漫着用梅花沐浴过后的清香,香气浸入鼻腔,仿佛置身梅园,他双眼有些迷离,渐渐加深了这个吻。 窗外雪又下了起来,静静的飘,没有一点儿声音,随着一阵风,卷入室内,轻轻地落在了柏璃的睫毛上。 他微微睁眼,双目迷离。她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半晌,眉目弯弯,倏然浅笑。 景翾温柔地吻上了她的眼,吻去了那朵雪花。 “你……喝不喝粥?该凉了……”身下声音娇柔。 “喝!为什么不喝?”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喂我,我就喝。” 柏璃起身,端起桌上的梅花粥,用白瓷勺搅了搅,滤起一勺带着梅花的白粥,送到他嘴边。 “欸——”景翾用手轻轻挡下,“用嘴喂。” 柏璃白了他一眼,将粥碗塞到他手里。 “那你自己喝!” “别别别——我喝,我喝。” 纷纷扬扬的鹅毛雪似飘如飞,覆得大地白雪皑皑,枝桠间银装素裹。雪夜微寒,窗下璧人相依相偎,烛火透过屏风映着剪影,生出了点点暖意。 3 芳雀苑东厢房门外响起了三声轻扣。 “你怎么来了?”舒瑢闻声拉开了木门。 “亥时了。开窗看你屋里还亮着,过来看看。”萧珩笑得温润,从袖口掏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这个送你。” 推开精致的云纹木匣,丝绢上安置着一支白玉梨花步摇,镶着金边,雕工细致,栩栩如生。 “怎么想起送我这 分卷阅读68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个?” “在街上闲逛,偶然看见这支梨花步摇,觉得很衬你,就买下了。”萧珩住在芳雀苑里,舒家上下只有舒瑢和几个近身婢女知道,原先芳雀苑的几个洒扫下人,被舒瑢唤去了前院洒扫。萧珩就住在原先柏璃住的西厢房,正对着舒瑢的东厢房,一晃已经住了小半月。白天舒瑢去商铺点账,他就从后院的门出府,趁着酉时舒瑢归家前回的芳雀苑。在芳雀苑叨扰多日,他觉得无以为报,特意上街寻的这梨花步摇。 “谢谢。”梳妆台前,舒瑢与他相视一笑。 门外“哒哒”地脚步声渐渐靠近,看着经过窗前的身形,挽着高高的发髻,髻后钗了一朵牡丹花,仿佛是舒夫人。 现在若出门就迎面撞上了,跳窗动静太大反而会引起注意。 “我娘来了,快躲起来!”舒瑢笑声唏嘘道。 “躲哪儿?”萧珩一向行事光明磊落,就算从前在涂山后山打妖兽时,也从未藏身过。关于藏身,他没有任何经验。 书桌下?衣橱里?窗帘后?还是房梁上? 舒瑢一把扯过萧珩,推进床内,用被子将他捂了个严严实实,迅速脱了外袍衣衫,只留一层月光绢的丝薄亵衣,一同躺进了被窝里。 “舒姑娘,不可……”萧珩嘘声道。 “别动!也别说话!” 萧珩握拳的手有些颤抖,身子动都不敢动。 “瑢儿?”舒夫人推了门便径直走到窗前,“睡了?” 舒瑢故作睡意朦胧,迷迷糊糊睁开刚闭上的眼。 “起来把姜汤喝了,我说你这丫头,都到出嫁的年纪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就知道跟着你爹做生意,来了月事也不知道煮碗姜汤的,这样下去你身子会受寒的你知道吗?以后是要嫁人生孩子的……” “娘,别说了,我喝就是了。”舒瑢有些难为情,赶紧打断了舒夫人的话,毕竟被窝里还有一个大男人,哪里听得来这个。 姜汤热辣,舒瑢却咕噜噜地一口闷了。 “好了娘,您回去吧,我困了。”舒瑢躺回被中,严严实实地掩好了被缝。 每到天凉,她总是畏寒,床榻上常年放置着两床绢被,舒夫人倒也没有生疑,掩实了纱帘,关了房门就回去了,芳雀苑又归于寂静。 半晌,舒瑢才敢掀开被褥。 “那个……我……回去了。”方才的对话,萧珩听得清清楚楚,现下有几分尴尬,话都说不利索了。 “……嗯。” 纱帘紧盖,封闭的空间里,二人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楚。萧珩从未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女孩儿,紧张的有些颤抖,从前面对容貌狰狞的庞然妖兽,他拿剑的手都没有颤抖过,如今却败给了一个姑娘。 掀开被褥起身,跨了两步,谁知掀开的丝绢被缠绕,他竟绊了一脚,倒在床榻上,好巧不巧地落在舒瑢身上。习武之人倒也反应快,迅速用手抵在床板上。 静室之内,软塌之上,二人相对,距离近到彼此呼吸能够相融。 靠的相近,身下之人面容姣好,不施粉黛的面色透着白皙,身上淡淡的梨花香缠绕,沁入心坎上的那处柔软。 纱帘内,没有言语,她眼眸里映着的少年郎,幽黑的眼眸里也映刻着她。夜愈加深,床帏里剩下两阵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抱……抱歉,我回去了。” 通红爬上萧珩的耳根,他倏地弹起身,匆匆回了西厢房。 拂开纱帘,窗外月夜幽深,她不自觉地笑了笑,却不知心跳不减,人早就映入了心。 第二日,舒瑢酉时才回到芳雀苑。对着西厢房的那扇窗开着,窗前放置着一盘褐色的糕点。 “这是谁送来的?”舒瑢唤了院子里的婢女,柔声问道。 “萧公子申时送来的,放在窗口人就回去了。”芳雀苑里洒扫的落花的婢女恰巧看见了那一幕,萧珩不敢随意进姑娘家的房间,将一盘糕点放在窗口,就兀自回了西厢房。 拿起一块糕点,轻咬了一口,绵绵柔柔的,是夹杂着淡淡姜香的红糖糕。 昨夜里萧珩听见了舒夫人的话,才特地寻了这红糖姜糕给她补身子。 脖颈处的热辣攀上面颊。 窗外月色很好,月下的人儿亦然欢欣。 ☆、浮生 · 二十三 『丹青』 1 景翾离开王府后,一位面生的宫人候在三王府外,道是制造局绘了一副丹青让她去取。 素黓不满地嘟哝了一句,“小姐不日就要封郡主了,区区一副丹青为什么要让小姐亲自跑一趟?” “既然是宫命,也不能违背,不是吗?”柏璃只是笑笑,素手在发髻一侧簪上白玉钗。 制造局属于前朝三部之一,宫人却将她往深宫带。 “小姐,这条路怎么越走人越少了……”素黓从背后攥着柏璃的衣服。 下了马车,竟是皇宫的北门,若是要去宫内的 分卷阅读69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制造局,必要穿过御花园,只是那宫人却将她带到了御花园假山下的纳凉亭里。 凉亭里只有六人,三位宫妃身后各立着一个宫女——菡妃怀里抱着新得的狸花猫顺着毛,没有抬眼看她,海嫔拿帕子掩了掩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乐夫人没有讲话,一边喝着茶,视线却从不曾离开她的身上。凉亭之外没有宫人守着,几位宫妃又这样盯着她,她也不能装作没看见了,只能缓步上前行礼。 “如今真真是变了世道,连皇子府上的舞姬都能随意进出皇宫了。”乐萱放下茶杯,一边笑道,引得菡妃也冷哼了一声。 “不过是个跳舞卖色相的狐媚胚子……”海珊嗤了一声,斜睨了她一脸,冷漠而不屑。 两位发话的嫔妃又自顾自的喝茶,把她晾在台阶下跪着。半晌,菡妃才抬眼冷冷道了声,“起来吧。” 身后跪着的素黓起身扶起她,她正打算退下,一回头,那个领路的宫人早就不知去向,她心里一咯噔,偏巧海珊就把茶水洒在了绣花鞋上。 “哎呀——”海珊娇柔造作地惊呼了一声,“本宫鞋子湿了,昨夜里腰疼得厉害弯不下腰,劳烦姑娘帮本宫擦一擦?” “这位娘娘,您身边不是有一位宫女吗?”素黓抬手抓住了正要上前擦鞋的柏璃。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海珊厉声道,“这里是皇宫,不是你这种下贱坯子能随便说话的地方!既然你喜欢替你的主子出头,就该好好教习一下。” 乐萱给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神,凉亭里仅有的三位宫女走了出来,两个人在身后用力的按住素黓,菡妃的大宫女羽樱用夹板套住了素黓的十指,顿时喊叫声不绝于耳。 凉亭吃茶还随身带着刑具,她这才意识到是落入了圈套。她本想着现在身份明了,皇帝随时都会召唤她进宫叙话,想也不想就跟着宫人走了,没想到落入了这样一个圈套,还连累了身边之人。 海珊目光犀利地盯着柏璃,她只能踏着台阶走进凉亭,在海珊面前蹲了下来。 乐萱呷了口茶,“蹲着不合礼数,姑娘以为这是三王府?这位娘娘是嫔位,你得跪下擦。” 柏璃的手蜷了蜷,终究还是提着裙摆跪了下来,拿出帕子轻轻擦拭。 海珊一个抬脚把她的手踩在鞋下,用力的撵了撵,撵得玉指通红。鞋边粘着珠翠,棱角在手背上磨出了几道血口子。 “用——手——擦——”海珊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冷漠得可怕。 她不敢发出任何呜咽声,抬起被踩得通红的颤抖的手,要去擦海珊的鞋,却被一脚踢开。 菡妃怀里的狸花猫“喵”的唤了一声,从冷菡怀里跳下,不知在地上寻找什么,钻入凉亭下的假山丛不见了。假山丛边就是水塘,那猫竟不见了踪影。 “宝月儿——”冷菡娇柔却冷然地唤了一声。 “那就劳请姑娘帮本宫找一下吧。” 水火不容的事态骑虎难下,她只能举步维艰地翻过凉亭护栏。凉亭栏下是一整片的太湖石,没有可以垫脚的地方,虽说从前在藜安没少翻墙,但脚下净是成片的太湖石,若是脚下一滑,指不定摔成什么样儿。 她的手攀得很紧,生怕常年被雨水冲刷太湖石过于光滑,有什么闪失。好容易踩稳了些,那只狸花猫就在脚边太湖石的夹缝里,她向前跨了一步,弯下腰要去抱那只狸花猫时,脚下越发不受控制,重心不稳向后摔去,跌入身后的水塘中。 没有人下水救她,透过有些浑沌的水面,模糊的看见凉亭里三人冷漠傲视的脸。她自知是圈套,却不知圈套一环扣一环,菡妃的衣服上早就熏了百合香,她抱着狸花猫许久,那牲畜自是熟悉那味道,而后那狸花猫惊叫了一声落在地上,不过是因为菡妃用水葱似的长指甲掐了那只猫,那猫吃痛,惊叫着落在了地上,凉亭地上也提前撒了百合香粉,猫便嗅着香粉的气味,一路受指引躲到了太湖石的夹缝里。夹缝外离水塘只有两步之遥,沿水塘边的太湖石上尽数涂抹了桐油,才使得她刚摸到猫就落入水中。 她自然是识得水性,却不知皇宫水塘中常年种植莲花,水底藻荇交横,生生缠住了她的脚,她挣扎着踢了几下,呛了几口水,脚下反倒缠得更紧了。 岸上三人漠然地看着水中挣扎的影子,转身便散了。本来也没有针对她的必要,三王府上一介舞姬,竟能时常受邀进宫,更与东宫往来密切,皇子不能时常进入内宫,近日往来更加频繁,岂非是三王府与东宫传递消息的工具。冷菡忧心东宫合谋在朝堂针对景燚,这才出手灭口。 意识逐渐模糊,心里总是有个直觉,今日大概是回不去了,不知道景翾回府找不到她,会不会担心? 一个落水声伴着四溅的水花,一个白衣公子揽住了她的身子,没有看清面容,眼前便一片模糊,失去了直觉。 2 恭翊亲王府里,谢渃洹浑身湿透,坐在床边从身后抱着她。常年身披的白狐羽毛裘盖在她的身上,时而为她搓手,哈着热气,时而抚摸她的额头,拭去湿发上的水珠 分卷阅读70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早已顾不得自己身上厚重又湿得淋漓的衣服。 府外请来的医官拎着药箱,刚踏入厢房,他便喊着,声音里交杂着焦急与期盼: “大夫,这里!快些!” 他将柏璃平放在床榻上,候在一旁等着医官诊脉。 那是榆州城里有名的大夫,从水中救起柏璃时,她就已经失去了知觉,他抱着她马不停蹄的地奔出皇宫,把身边唯一的侍从遣去请医官。 一向稳重的他从来不曾这般慌乱。 不过是心口有个人却不自知。 “这位姑娘肺里有些积水,只要逼着吐出来就好,只是现在昏迷着,不好自己吐出来……”医官欲言又止。 “积水吐出来就好了吗?”谢渃洹攥着双拳。 “积水吐出来以后,还要保暖,避免寒气入体,醒了以后喝一剂祛寒药,不日便能好。” 谢渃洹向老医官拘了一躬,送着医官出了厢房,坐在榻边,因为紧张又攥紧了双拳。 纵使他知道不能如此,纵使他知道她心里没有半分田地留给他,私心使然,就当作是为了救她,他还是想那样做了。 不过是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自己那颗爱而不得的私心。 此生,大概也就荒唐这样一次。 颤抖的双手覆在颈口,轻轻按压,那人却没有什么反应,他毅然下低头,吻了下去。 微微的窒息感逼出了胸腔的积水,他用袖口一点一点为她擦去。 心境久久不能平复——由于那个卑微的、偷来的吻。 他已经得到了那期盼已久无数次梦境中渴望的吻,却不知为什么,心口很痛,就像是心尖上被扎了一刀,痛得不能自已。 捧着干净新衣的婢女推门进了房,他猛地一个起身,闭着眼走了出去,忽的在门口停了下来。 “派人去三王府,”他有些哽咽,“让三王爷过来一趟。” 他的眼眶有些红。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究总是要还回去的。偷得的东西,他只能偷偷珍藏一辈子,然后烂在肚子里,让这个秘密随风远去。 申时三刻,景翾才心急火燎地赶到恭翊亲王府。推开门,暖意扑面而来。点着暖炉的厢房里很温暖,她静静地昏睡在床榻上,一尘不染的衣裙,苍白的面色,脸颊上有一滴泪。 不是从眼睫间流下的,而是滴溅在她脸上的一朵泪花。 了然只有她一人的房间,但他什么都知道。伸出手,用拇指抹去脸上那滴半干了的泪花,掀开被褥将她抱在怀中,在微凉的春夜里渐行渐远。 回廊下,那个黑影的面容逐渐清晰,谢渃洹提着酒,站在回廊下,望着景翾抱着她远去的背影。春夜里的月光还算明晰,映出了他泛白的面容,脸上的泪痕照映得明朗。 醉得深沉,才知道酒的浓烈;爱得深沉,才越发觉得遥不可及,爱而不得。人总是这样,即便知道得不到,却越想得到。缘分也是如此,只是看了一眼,便看进了心里,把自己绕了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何曾没有想过要去争一争,哪怕希望渺茫,他也试了。可她眼眸里倒影的,不是自己,而是沿路的风景。而看向景翾时,眼里倒映的,唯有景翾一人。她眼里的光,是那种看向心许之人的眼神,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自己每每也是这样看向她。 因为喜欢,眼里才有光。 所以 ,自己只是她生命途中的一道风景而已,与路边的花花草草没有任何区别。 他喝着酒,望着当空明月,不知道在笑些什么,笑着笑着,就哭了。他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味道不是很好,但心仿佛不再那么痛了。 酒,果真是能让人忘却伤痛的东西,似乎比苦口的良药还要有效。 摧残着身体,蹉跎着此生。 他也想忘却,可情起容易,忘情不易。忘字上面是个亡,下面是个,放下她,就亡了心,那个用情守护的,终究成了一辈子都攥在心尖想要遗忘却遗忘不掉的伤痛,想要跨过却逾越不了的一道坎。 眼眸里映衬出三个月亮,越来越模糊,忽然就看不见了,像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 浸泡过冷水以后他一颗心悬在她身上,再没有时间换下湿漉漉的衣服,更深露重的春夜里,他在廊下吹着冷冽的风放肆豪饮。右肩背上的血迹已经干透,有些发黑,映在纯白的云纹华服上,有些许瘆人。他的手凉得彻骨,拿着酒壶的手早就颤抖个不停,仍旧一壶又一壶地灌醉自己,醉得不省人事意识模糊,只觉得身子轻飘,恍惚间失去了记忆。 荷塘里她失去了意识,身子如磐石般渐渐下沉。水中满是藻荇,交错得令他看不清,抱着她的身子愈发沉了,转身重重地磕在水底尖锐的石头上。那突出的石块锥尖,戳入他的后肩背,那伤口很深,血幽幽地向外冒着,像是在白卷上画了点点红梅,痛亦不自知。怀里抱着她,一步一滴血,染红了初春。 陡然倒下,那病得没有血色的脸上,点缀着两道风干了 分卷阅读71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许久的泪痕,即使睡梦里也在流泪,大抵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有多痛。 心痛,远远超越了伤痛,相同之处仅在于都是说不出口的锥心之痛。 那种痛到窒息的感觉,就像是溺水,将你一点一点引向绝望的边缘。可我的此生,绝不后悔遇见你。只不过因为遇见你,我堵上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还要赔上一颗心。 那些云卷云舒的时日,花开花落的时光,每一处风景都有你,酝酿着孤寂,凝结成信念。 纵使只能远远望着,在空气中触摸着那不可得的身影。 只要她一生平安喜乐就好。 2 她昏迷了一夜,醒来已近巳时了。朦胧地睁眼,还是熟悉的杏雨阁只是身边不再是素黓,而是新被指派来照顾她的侍婢。 她不知昨日是怎么从御花园回来的,不知是谁带她回来,更不只是谁救的她。 素黓躺在芜房里,依旧昏睡着,手上的绷带一层缠着一层,听医官说,素黓的双手被夹断了四指,她的眼泪漱地便留了下来,这是她欠她的一条命。 她取出了景琝提前交给它的郡主私印,手书了一份合婚庚帖,静置在素黓的枕畔。只待素黓醒来,她便是林夫人,正八品市署丞林雒的夫人。这是她第一次动用职权,仅是一位八品官员,她还是有这样的权利的。 相伴十数年,最知她的心意。嘴上不应予林雒,可心里已经将他藏得很深很深。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也曾错过一个人,永远失去了一个人,与那人错过了一辈子也让她更加明白什么是“惜”,亦望这与她相伴十数年的少女也能在百味人生里得到些许幸福。 曾经拥有过的风景她没有攥在手上,有幸是那些本以为要错过一世的光年已然有人相伴。百转千劫,一世终究不易,她也淡然了,甚至连那人的轮廓都快记不清楚了,回忆里这剩下他来过自己人生的身影,和辗转而去的背影,仅此而已。 窗前的桃树枝有那么一丝熟悉,她还记得花下有过一舞。努力的回忆那人的轮廓,可大抵是岁月不愿让她铭记,竟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余下回忆里翩翩少年郎吹埙的模糊身影。 身后被覆上了一件薄衣,松香混着檀香的气息熟稔,回首还是那样熟悉的笑容,荡漾着酒窝。 一副未曾得到的丹青,让她看清了一颗相守不弃的真心。 被辜负的韶华,被珍惜的岁月,被守候的光阴,汇集成共度风雪的荏苒时光。 年华苍老,过尽千帆,你我浅笑安然,此生知足。 ☆、浮生 · 二十四 『望歌』 1 李白桃红,杏雨梨云,今日是开春皇宴,未到巳时,景翾便出了后院,在廊下撞见了柏璃。 他今日一身金丝绣双蟒戏珠的云纹华服,腰封上刺绣纹路精致,束发戴上南珠银冠,剑眉下器宇轩昂。 他微微一笑,浅声道,“今日胤和殿设了开春皇宴,我先走了。” 他擦肩而过时,只听她柔声道了一句,“晚些时候见。” 他暗自勾唇,确实是要晚一些了。皇宴过后还得阖宫觐见,又是大半天,回府只怕天都要黑了。听说今日还要与新封摄政王府的世子与郡主共进家宴,身居文礼府的大皇兄对加封世子郡主的旨意闭口不提,他也觉得与他不相干,没有多问。只愿过了阖宫觐见,能早些回府,月下花前,还有一人等他归家。 三王府的马车匆匆而过,马车的窗帘轻扬,东街车水马龙,他漠然看着窗外,拇指不停地转动着另一手的扳指,而萧珩的身影却错失在他的余光里。 巳时,萧珩从后院出了舒府,一辆皇城的马车静候在转角处。 马车宽敞,榆州城的主干道平缓,不似寻常马车那般颠簸,他理了理衣袖,捋平了仙鹤纹团锦华服,纤长的手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笄轻轻戴上——那是一支上品的翠竹青玉笄。 早起洗漱,偶然走过窗前,昨夜没有合上的窗口边放了一支青玉笄,还有一只绣好的兰草香囊。他黑曜石似的眼眸里映着些柔光,眉眼里都是笑意,对窗的厢房里没有人,透过窗口却看见了闺房里静置的一束白芍,插在甜白釉瓶里。那是他前日从郊外带回来,悄悄放在她闺房窗前的。 不过他不知,那只兰草香囊,是她熬了两个晚上才绣出来的。 两扇疏窗,两颗颗心,不知不觉的在岁久年长里慢慢靠近,彼此珍藏,又安然地放在了心上。今日之后身份明了,他能够用配得上她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守护她此生。 转而抬头再看窗外,已然到了皇宫北门。 大殿之上坐满了皇亲贵胄,妃嫔也都身着一袭正式的妃服,众人皆知,继先睿贤摄政王洗清罪名,恢复家族世袭之后,今日是摄政王的世子和郡主回朝的日子。纯懿贵太妃难得从康泰宫出来,为的就是迎这两位盼了多年的侄儿。 居左的是妃嫔,以菡妃为首,继而是云妃、文妃、海嫔和 分卷阅读72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乐夫人,居右的是皇子、皇亲和少数的几位重臣,空留了摄政王府的两个上位,以景琞为首,继而是谢渃洹、景燚、景翾和岚逸,以及左相墨城,右相程珏和海姬的父亲海?。 乐夫人和海嫔在一旁嘀咕,今日皆是一袭绛紫色妃服,二人在发饰装点上亦可谓是别出心裁,美艳招展,这些点心机不过是为了博取位居高堂那人的一眼。 “你说,这郡主会是什么样?若是生的沉鱼落雁,保不齐菡妃娘娘会为二皇子求一道赐婚圣旨,依她的脾性,最好不过的就是和摄政王府强强联手,好保她那儿子登上皇位。” “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海嫔轻蔑地笑道,“听说那位世子可是个不好惹的,再说了,睿贤摄政王府的千金是什么人物?姑母是当朝贵太妃,皇上的养母;父亲是当朝唯一的摄政王,母亲是曾经的一品镇国夫人,哥哥是未来新皇登基后的世袭摄政王,身份是何等尊贵?今日赐了封号,怕是品级都要胜过岚逸公主了,岂是她哥哥豫郡王随意就能娶回家的?论及长幼顺序和皇上的宠爱,不是许给景琞就是许给景翾,哪儿轮得上景燚?” “依我看,景琞虽是长子,也在朝中担着要务,却不及景翾受宠,而皇上也有意要把皇位传给景翾,若是这世子日后要做摄政王,皇上一定会为储君铺平道路,要得到摄政王的鼎力相助,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皇上要是看得起这位郡主,怕是不日就会下赐婚圣旨,到时看赐给哪位王爷,便知道皇上属意谁了。” “你倒是看得通透。”海嫔嘲讽道。 殿外鼓槌声像了五响,胤和殿忽而寂静。 萧珩身着水蓝色长袍,往日披散着的长发高高束起,挽成发髻,配上蓝宝石发冠着以玄色玉簪,衬托着他清隽的脸庞,意气风发;柏璃跟在他身边,一席曳地绣金华服,一头长发轻绾,搭配金流苏紫玉发冠,绣金紫玉步摇,璃珠凰影簪,红玛瑙嵌南珠项链,挽清霜薄纱,凤血琉璃佩以及兰纹锦缎绣鞋,雍容华贵更胜过岚逸。 “她怎么来了?”乐夫人不解。 对座的景翾大惊,手一抖泼洒了酒盏,他终于明白今早他离开王府时,她何以会说晚些时候见。萧珩是他哥哥不假,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是摄政王府的世子,而他心尖儿上的人,昼夜间成为了同他品级相等的郡主,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千金。 “臣嬴珩携家妹嬴璃拜见皇。” 菡妃心里一惊。她不是柏璃,她是嬴璃!果真是摄政王府的千金。放眼榆州,最尊贵的千金小姐也就是她了。 “起来吧。”景琝笑道,鲜少见到这坐在高位上的威严男人一笑,笑起来却也是颇为和蔼可亲,“嬴璃今日大方端庄的很……朕总觉得你表面虽是俏皮可爱,却也有着大家闺秀的温婉沉静,你之前所处的环境并非书香世家权贵豪门,可见这气质确是是与生俱来的。” “谢皇上夸赞。”之前出入过宫闱的她倒也宠辱不惊地回答着。 “她就是摄政王府千金!”乐夫人大惊,扯了扯海嫔的衣袖,“你说我们之前那么针对她,现在她是尊贵的郡主,会不会报复我们……” “我怎么知道!”海珊甩开乐萱的手,言语之中也有些慌意,纵然她的父亲海?是重臣,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可怎么也敌不过摄政王,她略微颤抖的紧紧地攥着裙摆。 “嬴璃先前似乎是住在翾儿府上吧?”景琝笑盈盈地问道,言语间颇有几分刻意“翾儿是朕的儿子,朕看得出来,翾儿对你有意,若是你愿意,朕可以为你们二人赐婚。” 座下的容墨棽攥着琉璃酒盏,几近捏碎。今日是皇宴,四品以上的正级官员才能参加,且坐席是居于宫妃皇亲之后。自从金榜题名,入文礼府就职一年,受了大皇子赏识,加之父辈在文礼府颇有关系,他便像登了云梯似的青云直上,已然到了正四品的官职。他坐在景翾之后,面色泛青,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疼。 一旁的菡妃果然坐不住了,“皇上,您可不能偏心呐,我们的燚儿也不小了,该成家了。” “那也得看看嬴璃的意思,”景琝撇了她一眼,转头看向柏璃,“你觉得呢?” 她悄悄儿地撇了景翾一眼,沉下气小心翼翼地答道,“但凭皇上和哥哥做主。” 皇帝放声笑着,转头看向皇后,“这孩子倒是拘礼的很,先前的活泼竟不知哪儿去了,怕是今个儿人多给吓着了。”皇上看了一眼景翾,他手颤抖着紧张地攥着酒杯,身旁的景燚却显得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好了,这事儿也要看嬴璃的意思,着令文礼府在榆州城东搭建彩楼,一月后城东绣球招亲。二位入席吧,今日重聚,必当是把酒言欢!上歌舞!” 丝竹、罄钟在堂外的湖岸上清脆地响着,伴着悠长悠长的古琴声,和堂前的绫波舞姿。 “你瞧,我就说吧,皇上可还是有意把她许给景翾。”乐萱得意地说道。 “谁知道呢!说是绣球招亲,菡妃娘娘若是想插一脚,你觉得这事儿能成么?”海珊嘲讽似的反问,“现在只求这位千金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否则我们 分卷阅读73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说罢端起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这岚逸长公主都还没有嫁出去,新封了一个芳华郡主就被皇上捧在了手心里,亲自下旨搭建彩楼绣球招亲,亲生的公主都没有这样的殊荣,你说这嬴氏跟景氏到底什么关系?” 海珊斜睨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将手里的白玉酒杯放回几案上,眼神置于柏璃身上从未离开。 柏璃方才坐下,抬眼便看到一边把玩着扳指的景燚冲她邪魅地笑着,景燚身旁的景翾愣愣地看着她,而景郦瞧见景翾的眼神,不由得瞪了柏璃一眼,而文妃也正打量着她。她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感到很不自在,便转头和萧珩说道,“哥哥,这里头有点儿闷,我想出去走走。” “行,但别跑远了。记住,这里是皇宫,有些地方是我们不该去的,别乱跑了。”他轻搭了下柏璃的肩,眼神充满宠溺却也有几分担忧,“快去快回。” “嗯,有素黓陪着我呢。”她轻柔一笑,提起裙摆,绕过众人从堂后经过侧门走了出去。景翾看着她从侧门出了庭堂,起身追了出去。景郦回头喊着,“三哥,你要去哪里!”,云妃听见景郦的声音,顺着门外看了一眼,只见景翾很快的朝着柏璃的方向追了出去。 崇和殿外的花园,兰草依着河畔丛生,花朵似雪白的精灵跳跃于修长的绿叶之上,点缀得清雅。“璃儿!”景翾在身后叫住了她。 “三王爷,这是皇宫,”她手指暗暗指了指,嘘声道,“你这样不合规矩,万一让人听见……” “那我该怎么叫你?芳华郡主?”他愈发理直气壮,“刚才父皇都有意将你许给我了,不如……” 他靠近她的耳边,不正经地笑道,“不如叫你娘子?” 虽是习惯了他偶尔言语像市井顽徒般浪荡,可桃色依旧攀上了面颊,她猛地后退了一步,道了声不知羞,匆匆回了宴席。 谢渃洹在长廊梯间下静默注视,看着二人似是浓情蜜意的背影,心里有些发酸,却也还是溢出几分欣喜。 从前那颗已然放弃,犹如死灰般的心又再度复燃。 她现在是芳华郡主了,也就是说,他也有机会了。从前他是亲王世子,她只是个普通姑娘,就算是以侧妃的身份求娶,老亲王也不可能同意。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是与他品级相同的郡主,又极受皇帝重视,只要他向父王开口,此事也就成了一半。 一个靠近她的机会,甚至是能够得到她的机会,不管她心里有没有自己,不管希望有多渺茫,他都想要争一争。 再庞大的冰山都会随着光年岁华消融,何况是血肉铸的人心。 只要把她留在身边,日月经年,再冰冷的心,终究也会被一点一点融化。 席间一声太息,引来了恭翊亲王的目光。只是他不知道,老亲王已然看穿了他的神色,且绝不容许这门亲事。不只是老亲王,皇帝,乃至朝堂上下都不会容许两家王府联姻。他未来是世袭亲王,享尊位握兵权,南玥唯有的两家王府强强联手,置南玥皇室于何地?岂非志在推翻景氏王朝? 谢玹的眸子又深了几许,举起赤金酒盏敬了敬居庙堂之高的景琝。 2 容府门前灯盏摇曳,已近亥时,容墨棽喝得烂醉如泥,拖着身子,还不忘手里的两坛酒,形单影只的走在凄清的街道上,步履晃得东倒西歪。 入夜后,他一人买酒醉,在酒肆的角落里喝了十几坛酒,直到酒肆打烊,将他请了出来,他才晕乎乎的晃回容府。醉的不省人事,竟也还记得从侧门归家。 仿佛从前与柏璃月下私会时,也是从侧门归家,他记得清楚。 那个温婉的面容,熟悉的笑颜,他也曾经拥有,也曾经牢牢攥在手里,临了却不得不放手,独自痛楚。她如此雍容华贵,终究也是他人之妻,自己高攀不起。当年因为门第之见他们擦肩而过,错过了彼此的一生,他也卑微的想过,如果他再等一等,等她成为了郡主,他们是不是就能够有另外一种结局?转念又冷笑了起来,他不过是商人之子,郡主他又怎么高攀得起。 他在酒肆的角落里忽而哭忽而笑,成了酒客眼里的疯子。 喝醉后,他只记得关于她的一切,面前每个人,都是他心中那个轮廓的样子。 他豁然推开门,整个身子都瘫倒在地上,醉得腿软,挣扎着起不来身。 “墨棽?”梳妆台前方才落下妆发的张诗韵转头看见了他,一身绛蓝色云纹华服,仰面瘫在了地上,酒坛里余下的半坛酒尽数洒了,“你今日怎么会?……”成亲一年有余,他唯有一夜被婆母锁在了房间与她共度了一夜,仍旧是分床而寝,今夜却醉意浓重地闯进了她的房间。 她将他扶起,他却翻身紧紧抱着她。 她惊愕了,瞳孔倏地放大,他从来没有这样抱过她。 从来没有。 “柏璃?是你吗?”容墨棽抱得很紧,酒气沾染到了她身上。 “我……我真的很想你,没有一天是不想的……”他苦笑着,眼泪落在了她 分卷阅读74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的肩背上。 “墨棽,你先起来。”张诗韵费力将他扶起,稍稍站正,“你先等会儿,我去叫你的侍从领你回去沐浴洗漱。” 她方才转身,就被他拉入怀抱,愣愣地看着她,迷离的双眼里,眼前之人的面孔与心中之人别无二致,他攥着拳头,心中燃起了一阵熊熊烈火。 没有给她懵然反应的时间,轻薄的身子就被甩在了床榻上。布帛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内院回响,丁香花色的襦裙随着白纱被甩出床帏,榻边的衣服一件件落下。 他几近疯狂的啃吻着身下之人,唇角,耳畔,脖颈,颈骨,无一处不曾覆上那带着血丝的吻痕,犹如盛开在皑皑白雪间的红梅般刺眼。他的手劲很大,情到深处,愈发攥紧她的臂膀,指甲缝里都浸润着身下之人肩背上的血。 吻痕,血口,划痕,咬痕,体无完肤…… 唇齿交缠的呢喃间,他口中唯有重复着两个字。 “柏璃。” 她咬着下唇,没有说一个字,亦没有发出一声闷哼。身下撕裂般的疼痛,远远不及心里时时刻刻警醒着抽搐着的剧痛——她知道,他不爱她。 可惜那人覆在她身上干柴烈火,已然失去意识。 任由他施为,撕裂般地疼痛随着他的动作不曾歇止,湿润的心痛到麻木。 不知为何,她的眼角渗出了一滴泪,划过面颊,渗入床榻,如臂膀下的那颗守宫砂般,渐渐消逝。 一同渗入床榻的,还有身下的几滴血。 床帏摇曳,夜风飒起,酒气与血腥味交融,在错书上用鲜血又添了数笔。 ☆、浮生 · 二十五 『蔽月』 晨雾缥缈,天色朦胧微明,一夜巫云楚雨,书尽夜月花朝,风流韵事。彼此交缠的衣袍凌乱的挂在一起,她的鸳鸯锦绣肚兜也还压在他的身下。她玉体横陈,熟睡的脸庞带着汗与泪,映衬得更加白皙,被他拥揽着。 身侧之人每晚都在灯火阑珊处夜读,寒凉的月夜里,侧首便能看见薄窗之外对侧书房的烛光,抬手抚枕,竟凉到了心底里。 长夜孤枕,唯有窗口的风铃声相伴,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详地睡过了。 天已亮透,门口传来三声轻扣,容墨棽缓缓睁开眼,见臂膀间环着触而温暖的人身上不挂一丝衣衫,倏地抽回了手,整个人惊坐了起来。颈下枕着的手猛然收回,她也清醒了过来,起身掩着丝绢被,望着那坐在床沿不语的人,亦是静默无言。 寝室里寂静得生出了几丝尴尬的滋味,都不知如何开口,而开口又当说些什么。说抱歉?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将互有隔阂的对方越推越远。 他慢慢蜷起双拳,拾起脚踝边的衣衫默然起身,无意间回首看到了床榻一处,添了一抹渐渐乌黑的血印,心中一震,陡然驻足。 “对不起。”他不知道除了这一句,他还能说些什么。 “你我夫妻……不必……”成亲后,她也不怎么同他说话,一时之间哽咽住了,“我既已嫁入容家,应该的……”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若你愿意,他日一纸休书休夫,我必当还你自由。” 还她自由?可她还能去哪里?回张家,被人耻笑一世? 除了他的身侧,她哪里也去不了,退无可退。 门外的侍婢见屋内许久没有动静,想是少夫人睡过头了,便端着梳洗物件推开了门,见里屋衣衫单薄的少主正背对着少夫人,满室狼藉,吓得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越埋越深。 “少主,奴婢不是有意……”她不知少主昨夜宿在了房里,便如往常那般推门而入,却见那往日面色温和的少主此时脸色泛青,周身笼着些许寒气,吓得跪在地上直打哆嗦。 “出去——”斩钉截铁,毫无波澜的话语里藏着寒意。 已然被侍婢看见,又如何能瞒住容府三夫人。半晌,他默默地叹了口气,缓和了些,“既已如此,一起去用早膳吧。” 庭堂里用膳的桌席已经人丁济济,就剩下少主和少夫人的席位空置,家规在上,嫡子还没有入席,纵使满桌佳肴也无人动筷,二房的夫人和庶子都耐着性子铁青着脸等着。须臾,容墨棽才迟迟而来,面色毫无波澜,与往常不同的是,她的身后跟着容府的少夫人。 一改往常,他们平日都是分房就寝,容墨棽睡在书房,张诗韵睡在二人成亲搁置的房里,容墨棽从不回房里睡,张诗韵又时常早起去侍奉三夫人梳妆,二人来用膳的时间总是不同,今日难得都从后院的方向来,三夫人眼波略转,即刻会意。 “长子架子就是大啊,还要我们这容府上下饿着肚子等着你们夫妻二人用膳。”二夫人语出尖酸刻薄,撇嘴间脸上原本淡淡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容墨棽没有理会她,径直入了席。 桌上的样式斑斓,红枣圆子羹、姜香糯米糕、玫瑰粳米粥、清炒栀子花,碧螺鲜虾汤,他却只是舀了一勺粳米粥,眼神 分卷阅读75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空洞地漠然喝着。 “天儿又不冷,少夫人围着丝巾做什么?”二夫人一面做作的搅拌着碗里的羹汤,嘴上还不饶人地要拨弄是非。 张诗韵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才答,“早起身子不爽,所以……” 自从张诗韵落座,庶出的三子便不怀好意地盯了许久,这才发作,“大嫂你脖子后面怎的都是伤,似是虫咬?” 除了容墨棽,容府上的男丁只有二夫人所出的两个公子,平日里又是好色相,言语刁钻斤斤计较,行为也不甚端正,一对兄弟终日在赌坊青楼里瞎混,竟把他们母亲的坏处学了个透,容愠对这两个顽劣儿子也不抱什么继承家业的期望。 二夫人出身烟柳街巷,自知那是什么“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既能挑事儿又能抹黑嫡子的机会。 “这看起来像是……”二夫人掩了掩帕子,假意咳了咳,“作为嫡长子生活也该有些节制才是。” 容墨棽没有理会,黯然起身,向容愠和三夫人行了一礼,毫无波澜地道,“今日还有些公务傍身,墨棽先行告退。” 没有捎上身边的妻子,张诗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硬生生地熬到了散席,只身孤影地走回后院。 容墨棽出了府,匆匆经过城东,一眼留在那座雕梁绣柱的彩楼上,渐渐凝滞。他知道,那是为她而建的,可他们早已错过,再驻足于此,不过是看一场虐心戏,看她终究成为谁人之妻。 他冷笑了一声,自己已然没有资格再去关心她,确实没有驻足的必要了。 红绸彩结挂满楼,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只为今日摄政王府的郡主招亲。她一身玲珑锦绣碧水绢华服,挽着幽泉清纱,白皙的颈间缀着琼英飞璎珞,扶柳髻上着了几只凝光银步摇,彩蝶明珠钗,钿金花开流苏簪,极尽华贵。 她轻轻挽起华服,一步步踏上彩楼,素黓跟在身后轻轻撩起她曳地的裙摆,这已经是她跟在柏璃身边为数不多的日子了,今日彩楼招亲,他日小姐闺阁出家,她就要循着那份郡主赐婚诏书,回到藜安成婚。 柏璃登上彩楼,推开梨花木门,站在雕花的栏杆边依四层楼的高度向下望,已然是一片人声鼎沸众世家公子济济,连平日里贵足不踏入市井的贵公子也涌入了人群里,毕竟只要入赘摄政王府,便是前程似锦一片光明。 只有诸位皇子、世子,各家正三品以上的皇亲的世袭嫡公子抢到绣球,以及家中为官且从二品以上的官员嫡出公子,方能求娶。纵使要求之高,楼下也已经聚集了百八十人。 楼下的公子可谓是行行色色,各个身着昂贵的绸缎,穿戴华贵,却形态百出。有的平民百姓拥挤着向前,自知抢到花球也不能求娶,却依然好奇想看看郡主的芳容;有的相互拥挤间钩破了衣衫,正扯着嗓子互骂;有的站在人群外围,不屑与众人拥挤,却也想寻着机会抢到绣球;有的贵公子甚至在对面的茶楼里包了有窗户的雅间,准备伺机而出。 可寻来寻去,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自那日皇宴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搭建彩楼的整整一月,她为了避嫌,始终待在摄政王府中,遥寄相思。 她相信,他一定会来,所以她也一定会等。 萧珩姗姗来迟,见世子到了,算是人齐了,文礼府的官员便呈上了那只红色丝绢缝制的簪花绣球。 萧珩拿起绣球递给她,“阿璃,时辰到了。” 她依然站在窗边向下观望,没有回头,更没有接过绣球,只淡淡地道,“再等等。” 一炷香的时间匆匆逝去,她没有言语,仍旧聚精会神地盯着人流涌动的市井,寻着心里那人的身影。 萧珩回头瞥见文礼府的官员一直站在身后惶惶等待,已经过了圣旨规定的时间,再等下去都不好交差。 “阿璃,不能再等了。” 柏璃有些犹豫地接过绣球,若是没有等到他,这一抛出便是错过,错的没有任何一条后路。 “阿璃——” 她闭上了眼,掷出绣球的手一直在抖。 城东与城西交汇的主道传来一阵马蹄疾,景翾踏马而起奔向那只绣球,睁眼间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心里一阵欣喜,岂料茶楼雅间里一个人影闪出,抬手与他争抢。 一身黑红色的蟒纹绣服,是二皇子景燚。 二人从落在了茶楼二层的屋檐上,出掌相搏。景燚从景翾手中抢过绣球,足尖请起只身落在酒肆门前,景翾不遑多让地追上,一掌打落景燚揽在怀里的绣球,攥着便往彩楼方向去,景燚又旋即追上。 二人分毫不让,两位当朝皇子在彩楼外为求娶郡主而争抢绣球,着实比看彩楼下众公子豪夺要精彩得多。 “二皇兄既然心中没有郡主,今日为何又现身彩楼招亲现场?”景翾一面争抢,一面出言。 景燚今日现身,并不是真正喜欢芳华郡主,而是看上摄政王府势力,故此避而不答。“看来三皇弟平日里的资质平庸闲云野鹤都是装出来的,今日一试才让为兄看到了真正的实力。” 分卷阅读76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景燚出手打落绣球,那只簪花绣球瞬间落入了彩楼下的人群里,彩楼上的雕栏间,柏璃的心倏地一紧,不觉攥紧了胸口的衣襟。 绣球在人群里几个跳跃,涌动的人群济济,始终没有人抓住那只绣球,亦不只是谁将那绣球一颠,那抹鲜红瞬时腾空,又回到了景翾的手里。 景翾三两步便落在了彩楼二层的屋檐上。 见事态似是要定格了,景燚又怎会放过这样一个争得靠山的机会,终于露出了凶恶的嘴脸,在人群的掩护下从袖口置出一枚黑色的暗镖。 很明显,那是一枚毒镖,他就没有想让这个有实力与自己相抗衡的皇储活下去。只要景翾中镖,绣球脱手,那今日的赢家便唯有他景燚一人。 居高临下看得自然清楚,萧珩本就是习武之人,对偷袭这类暗招比景燚更为了如指掌。他出手极快,一道银色的弧线划破空气,仅听见两块铁片在空气中击打摩擦而发出的金属声,复而又被喧闹鼎沸的人声淹没了。 那是摄政王府特有的六角银镖,上面还篆刻着一朵重瓣杏花,是从前摄政王嬴澈留下的,不忘在独有的银镖上刻下爱妻最爱的杏花。每只银镖不过掌心那样大,平日里别在腰封中防身也无人能看出。镖身为纯银所造,极为轻盈,一改普通的三角铁镖升级为六角银镖,出手后在空气的摩擦之下旋转,速度更快。 继承摄政王府后,他把旧日嬴澈留下的物件整理了一番,才寻到了这六角银镖,索弦链一类的防身之物。 景燚本来势在必得,见毒镖被打落,寻着方向抬头,与萧珩对上了眼神,便了然于心。 棋差一招,被芳华郡主的长兄发现,他又如何腆着脸再去争抢,就算争抢到那只绣球,依荣烁世子刚正不阿的秉性,回头在父皇那里参他一本,岂不是要他吃不了兜着走。他悻悻地嗤了一声,晃神间再抬头,景翾已然踏上了彩楼穹顶。 文礼府的官员接回那只簪花绣球,俯身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恭喜三皇子。”转室内外便下楼返程回宫,去往胤和殿向景琝禀明,以拟定婚旨。 一盏茶的时间,消息便穿过胤和殿,在东西两宫播散开来。景琞坐在宸阳宫正殿的侧座,高座之上的云妃呷了口茶,总算安下心来。他们母子二人瞒着景翾从一开始便布好了这一局,自从云妃查出柏璃的身世就有意要揭开旧事,一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与摄政王府联姻,二是要让摄政王府东山再起的同时给冷氏一族重重一击。如今每一步棋走得分毫不差,获得摄政王府这座靠山,无论她的哪个儿子君临天下,她都能稳稳当当地坐上太后之位,至于一直与她抗衡的西宫菡妃,出身冷氏一族的背景已经将她拉下了水,无论当年她有没有参与谋害摄政王一案,在皇帝的心里已经烙上了永恒的污点,只要皇帝每每看到她那张脸,心中就会燃起对摄政王一家的愧疚,便会加倍对嬴氏兄妹好,得利地依然是她。 皇族与摄政王府联姻这样的大事,宣读婚旨地也不再是宫里的大监。一辆挂着玉令的华贵马车停在了摄政王府正门口,大皇子景琞带着一卷婚旨踏着阶梯而下。 景琞一改往日狐羽白的素色衣衫,换上了赫红色的刺绣宽领华服,宣读婚旨也颇有几分喜庆。 “鹓生有德,天成之美。皇三子景燚品行贤良,文武并重,已至弱冠,封为汮郡王。今有摄政王遗女芳华郡主,已至及笄之年,德孝有行,温恭端淑,故封为汮郡王妃,月余择日大婚。” 柏璃一身华服跪地叩首,直到她伸手接过了圣旨,摄政王府里的众人才纷纷起身。 荣烁世子一身鹓鶵纹①的金色刺绣华服,站在回廊下,邀这宣旨的“月老”去喝一口喜茶,景琞与柏璃擦肩而过时,驻足停下,在她身边低声轻道。 “另一份婚旨已经送去汮郡王府了,他约你明日辰时别院相见。” 匆匆擦肩,另一份实情景琞怎么也说不出口,这样欢喜的日子如何能平添心口一堵?三皇子的婚旨,一共是为三份,一份由大皇子庄重地送到摄政王府,一份由景琝身边的大监送往汮郡王府,另一份则由文礼府的官员送往左相府。他日大婚,芳华郡主为正妃,而墨家二姑娘为侧妃,同日入府。 当初那桩乌龙本就是避无可避的圈套,且是借口景琞相约才让景翾放下防备入了圈套,才不得不娶这样一个功于心计的女人。虽是与他无关,可景琞始终觉得自己也有责任,若是他那日出了文礼府就去寻景翾,怕是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以至于今日的两难境地。但好在,多添一个不相干的侧妃生活在身边,也不足以使他们的心有隔阂,始终贴在一起。 春意随风在她的心口绽开了几朵芬芳,沁入心底的甜渐渐荡漾开来。 韶华终不负那些等待的光阴。 此去山河,余生有你,便已足矣。 注解: ①鹓鶵(y花n chú):【是中国神话传说中与鸾凤同类的鸟,传说中的瑞鸟,用以比喻贤才或高贵的人。古书上指凤凰一类的鸟,出自《山海经》。】鹓鶵是南玥国的图腾,因此在婚旨、圣旨、懿旨 分卷阅读77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当中都会出现“上鹓”一类的词。衣服上绣有鹓鶵花纹,是皇子、世子,宫妃才能获有的殊荣。 ☆、浮生 · 二十六 『朱砂』 辰时,别院大门被一只机关木锁给扣上了,空无一人,静谧得没有生机。她拨弄着那只精致的木锁,仿佛是遵循着什么特有的算数规律,解了许久愣是没有解开。她悻悻地向四周望了望,空无一人,唯有头顶几只早起的鸟雀飞过,发出扑棱翅膀的动静。 这厮莫不是放鸽子了? 她越想越气,踢了踢墙,一拳砸在门外的松木圆柱上,竟发出了“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划破了原本安逸的长空。 她闻声抬头,瞧见那只熟悉的风铃。 蓝色锦线扎着的鸳鸯扣下系着一只镂空银铃,银铃底部绑了一串流苏,镂空雕花的一脚还系了一张纸笺。从前住在三王府时,在他房里的窗下,柜门上见过不少这样的风铃,似是他自己动手扎的,结扣很是精致。 纸笺上寥寥几笔书道,“院外竹林。” 她放下抚着纸笺的手,回首望向那片翠绿,一条幽深小径夹杂其中。密林入口,依然悬挂着一只纸笺风铃,迎风作响: “此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字迹工整,每一撇每一捺都不曾颤抖半分。 每行走十余步,竹枝上都会挂着这么一只风铃,俨然是曲径通幽处下的一阙竹枝词。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再行数步,已是要穿过竹林,从竹枝缝隙里透出的光束,融成了一片光明。出口处的最后两支风铃,让她心口不再平静。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如此了然的情诗,如此明朗的结婚誓词。让她内心不平静的,是那看起来工整的字体没有丁点儿颤抖,可见写诗之人心头波澜不惊,可不知为什么,看似工整的“思”,下半部分的“心”却被打湿,拨散荡漾开来的水花在纸上晕染开来,模糊了字迹,但还是依稀可见。 似是被泪花打湿的纸笺,柔软地在她心里化开了一抹春江。 竹林外是一棵梨树,树上挂着一颗杏色的绸绢彩球,她抱着试探的心思走到树下,抬首看着一树梨花。昂首间,扶柳髻上的鹓鶵步摇一颤,缀着的珍珠金流苏在弥漫着梨花香的春风里摇曳。 绸绢彩球绑在梨树后的红线轻轻晃了晃,那彩球便如睡莲绽放一般绽开,落下的并非是纷纷扬扬如白雪般的梨花,而是她毕生所钟爱的杏花,且并非是绸绢所扎的假杏花,每一朵娇嫩的芬芳都那么真实。 彩球中的杏花落尽,坠下一张红绸布条,书上的字每一笔都铿锵有力。 “沧海桑田,唯你足矣。” 梨树后缓缓走出一人,俊美的面容和风带来他身上的味道都那样熟悉。 只身穿过风华雪月的数丈光年里,与无数人擦肩而过,何其有幸,遇见了他。 心中那抹湿润难以言语,化作扑向那人的一个紧紧拥抱。 他的胸口扑来一人,猛地一震,复而浅笑,亦是紧紧拥住。 头上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抵着她的发髻,徐徐道,“遇见你之前,我的眼里只有江山,;遇见你之后,从此我的眼里只剩下一个你。往后余生,此去经年之共同度过,沧海桑田,身侧有你一人足矣,我会将你护在心尖上,护着我们往后的那段来日方长。” 千言万语涌出却凝滞在喉,她只是哽咽地唤了一句,“好。” 掌心温暖依旧,偶尔拂过山头的清风,扬起了他的衣衫,檀香混着松木的气息依旧好闻。 走着走着,竟到了悬崖断壁,一片荒草野花之后再无路可走。 “没路了?”她与之相握的手不觉一紧。 “你信我吗?”他探了探悬崖,回首道。 “你要做什么?” 他几乎是用力的攥着她的手,“崖底不知是什么样的境地,也许是深不见底的山谷,也许是能救人一命的一汪清潭,我只问你,你信我吗?” “……信。” 他勾唇一笑,一把揽住了她,向前奔了两步一个腾空,竟真的往下跳了。 跳下去那一瞬间,她的眼睛猛地瞪大,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过往的经历,踏遍千山万水,侥幸解开身世,又经历了一番不宜,终将与心中那人结良缘为眷属之时,脑袋一热竟与身侧之人奋不顾身的跳崖了。 身体向下快速坠落,他的披风扬起,挂在了悬崖峭壁的孤枝上,怀抱她的手没有半分松懈。 “后悔吗?”他的竟还有一抹淡淡的笑。 她只是懵然地摇了摇头。 他揽着她的腰肢,转头盯准了悬崖上的石缝,袖口弹出一只玄铁链长镖,霎时卡在了峭壁缝隙中,定格住了原本将要继续下滑的二人。顺着铁链向上,是一处由石块天然 分卷阅读78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形成的极窄石路,蜿蜒向下到达崖底的一片平川。 “你的披风?”生死边缘捡回一命,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 “不重要了。”他梨涡浅笑,“重要的是,我看清了你的心。” 她有些茫然,转念忽然又明白了过来。明明无路可走便可以原路返回,他却要引着她说出相信他的话语,带着她跳崖不过是要试她的心意,试他在她心里有几分重量,试她是否愿意同他共生死。他早就备了一手,跳下悬崖也不会有事。 “你!套路我?”她戳了戳走在身前的人,戳在他腰上最敏感的一处,他转身闪开,握住她的手,穿入一片密林。 拨开树枝,放眼望去是百里的幽幽杏花林,是一片粉与白的世界。妃色的花在春风的沐浴下蹁跹起舞,浸润着杏花香的空气透露着暖意,随着拂过的清风落起一阵妃色的杏花雨。阳光初照的清晨,每一朵杏花柔嫩的瓣儿上都沾着点点露珠,混杂着杏花幽雅的香气更是清新。晨露打湿了杏花,更打湿了她的心…… “喜欢吗?我特意为你种下的杏花林,每一棵杏树都是我精挑细选种下的,我知道你喜欢杏花,无奈榆州城的杏花难将养,我便将杏花林移到这山谷里,前边就是别院了,种上这片杏花也清幽了许多。”他慢慢向杏花树下的柏璃走近,轻轻挽起她的手,“柏璃,这里的每一树花,都是我对你的心意。” 他一点一点的靠近,眸中映着她青涩的脸庞,泛起阵阵绯红,衬着妃色的杏花。 他一只手托起她的脸庞,轻点朱唇。春风又拂,刮起了一阵杏花微雨,伴随着树下那个青衣少年和羞涩佳人。他的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渐渐地,她也不再思量别的了,将手轻轻搭上了他壮实的肩背。景翾吻上她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是跨越了千年万年的熟悉之感,不曾改变。 景翾抬起头满目深情的看着她,靠着她的鼻尖,杏花林寂静,此时只余下彼此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她白皙的脸庞又泛起了红晕,她低下头,娇羞的笑着。 面前的青衣少年,是她将要托付终生的人。 景翾笑着,把她揽进了怀里,紧紧的抱着,俯身在她耳边温柔地说,“得到你,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事情。” 她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依偎在他的怀抱里,杏花依然在翩翩落着,她感觉仿佛在她温暖厚实的臂膀里,拥揽了一世。 半晌,他牵起他的手,“走吧,带你去新修葺的别院看看。往后只要你喜欢,我们就常来住着。” 她点了点头,脸上的红晕更加浓重。 他拉着她走着,没有言语,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缓缓踱步时,她悄悄侧眼看着他清俊的面容。 这便是她要托付一世的人了,百转千寻,终于找到。 他依然目视前方,嘴角却划开了弯度,“偷偷看本王吗?”此时又摆出了一副王爷架子来。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被他拉了一把,失去了重心,环着在空中转了一圈,靠在了一颗杏花树下。他跨步贴近她的脸,将她的双手死死抵在树干上,温柔细语,“怎么,偷看本王的娘子还没有回味够?”她能感受到他吐气中的温度,柔柔的抚过她的心弦。 “谁是你娘子!”她娇羞地侧过头,赌气地说道。他托起她的脸不由分说的便吻了上去,吻到她的耳边轻声说,“早晚都会是,现在就可以是!” 他一把揽过柏璃,一把一个公主抱,步步沉稳地向别院走去。 “你要干什么!你放我下来!”她敲打着她的胸口,看见他脸上奸邪的笑意。 “我要干什么?!当然是抱我的媳妇儿回家呀!”他满眼邪魅的看着她,“本王要回别院的厢房里娶媳妇儿,至于往后的事,便不可言说了……” 她用力地在他胸口给了一锤,“你无耻!”,他非但没有将她放下来,反而走的更急了,“本王再怎么无耻,也是你的夫君。将你的夫君打疼了,你可不心疼么?再者,本王就依你之言,无耻一回又当如何呢?今日本王便要娶了你这小娘子!”他坏笑着看着他,肩膀靠着他的心坎,那人表面沉稳,愈加慌乱的心跳却出卖了他。她从来不知在外人眼里一向成熟稳重的三王爷也是这样一个会讲情话的风流男子,她羞着脸低下头,手却不自觉地环上了他的脖颈。 映入眼帘的是焕然一新别院,凉亭荷塘依旧,依山傍水,余下的却是满眼的杏花。整合一新的院落虽不是奢华气派,却也是落落大方,着实可见他一贯闲云野鹤的作风,摆设却也不与一川山河有所突兀,能道是风雅的好品味。 “既然到了就放我下来吧……”她在他怀中轻声细语。他竟一反常态没有理会她的言语,直接将她抱进了寝室,把她放在床上,坐在床沿静默注视着她。 她看着那人默默无言却满目深情,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出言,打破原有的那份宁静,“你把我带到房间……要做什么?” 他靠近她,伸手取下那支鹓鶵金步摇,如瀑的发丝瞬间散落,缓缓俯下身将她推倒在床榻,贴在她面前,“娘子觉得本王都把你带 分卷阅读79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到寝室里了,是要做什么呢?” 她的发丝散落在他的绣金鸳鸯枕上,很是好看。在他眼里,萌生了许多情意,一股烈火在他身体里燃烧。他低下头紧紧的咬住了她的唇,她心底里有些隐晦的知道了他想要做什么,挣扎开道,“那你……也先去把门关实了,别叫宫侍女家仆看见了……” “娘子害羞了?这话语像是允了本王提前操办的洞房花烛夜?”他柔情四溢地扬起了嘴角的笑意,“放心,这别院里,就你我二人。” 他低头看着身下双目紧闭的人,睫毛不住地颤抖着,心头一阵柔软湿润。 “那就依娘子所言”,他起身关了房门,掩上了床帏的纱帘,一下变得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轻柔的呼吸声。 “那个……你以后能别总娘子娘子的叫我……行吗……怪别扭的……”她吞吞吐吐地说着,此时没有了往日的跋扈俏皮,余下一脸绯红。 他渐渐靠近,用手背轻抚这她的侧颜,温柔的笑着,“早晚都是”。 她从未想过严肃的三皇子也有满脸绯红之时。 他剥去了清靛色的外袍,脱下里面白色的衬衣,慢慢靠近,趴在她身边与她双目对视。他翻过身解开她的披帛,“璃儿,会有点疼,但你别怕,我在……”。 芙蓉帐暖,春意盎然。 云梦闲情,一场巫云楚雨。 待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阳光透过纸窗暖暖的照在帘子上,透过床帘映射出柔和的光芒。他揽她在怀,抚摸着她不加珠翠粉饰的秀发,她的头埋在他胸前,额间的汗珠捂湿了他的胸口,手搭在他坚实的胸腔上,倾听着他的心跳。 安静了许久,他终究先开口了,“若是这素色床帘与青色锦被都是赤红色,那便也算是新婚之夜了。” “新婚之夜?这还没到晚上吧?”她抬头看着他,满眼赤诚。 “瞧瞧我的夫人还能与我调情,相想必不是很累。”他勾着墨眉深情注视着。 “我哪有……这明明才过了晌午。” 他装作听不懂,“璃儿的意思是本王得等到晚上才有着新婚之夜的欢愉可度?” “我何时说过?我……”她还没有说完,就被翻过身覆上的他狠狠啃了一口,手欲要挣扎,却被他死死按在枕边。缠绵了许久才低声呢喃,“璃儿既然这样有精神,那本王就来打磨打磨你的精神。”语罢又猛地啃了一口,手沿着脖颈缓缓下滑,按住了身下要挣扎的娇俏人儿。 事毕她又是一顿昏睡,他却没有睡去,揽着熟睡中的她笑了许久。醒来一片晦暗,帐外燃起了红烛,已然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今日本王便破例为璃儿做一顿晚膳,权当犒劳本王的好夫人。”他抬起了她的下巴,贴近说道,露着不可言说的笑。 他拉开帘帐出了寝殿,欲要穿衣起身梳洗时,掀开被子看见了素色床帐上一点落红。 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便是守了十几年的自己,从此以后,她完完整整地属于他了。 那个她等了许久的他。 月夜初升。用过膳后她站在亭台水榭痴痴望着远方,景翾冷不丁地从背后环抱住她,“璃儿,” “嗯?”她扣着那双环住她腰的手。 “为我生个孩子吧。” 她懵地回头看他,茫然的双眼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一把又是一个公主抱,“哎,你又要干嘛呀!” “本王乏了,要行周公之礼!”他沉稳有磁性的声音在廊间回向。 “你不是乏了么?喂——” “景翾!” “还没有拜堂成亲你就对我做这样的事,让我哥知道,你就完了!” “完了就完了呗,”他扬了扬头发,“他若是要打我,你可舍得?” “怎么不舍得?唔——” 那一夜,他紧握她的手,始终十指紧扣。还好,流年飞逝与擦肩,我终究没有错过你,你依旧是我所留恋的一世繁华。 那一夜,她嗅到了窗外幽幽的杏花香,杏花瓣儿随风刮入寝殿,落在地上交织着的一席色潋滟的杏色长袍与青衣长衫上。浮生流离所幸找到了他。 从此,他的一世风月繁花,只为她一人驻足留颜。 她的一世倾情,终为他一人相守白头。 纸短情长,余生安好。 ☆、浮生 · 二十七 『情灼』 三月初五,以一贯迎娶王妃之礼的纳采问名。 四月初三,迢迢迎亲队伍来到了摄政王府门前。 景琞没有忍心告诉她真相,但她知道,今日一同嫁入汮郡王府为妃的还有左相府的小姐,她想起昨夜,他偷偷溜进摄政王府,在窗前留了张纸条——汝心似我心。她明白他的心意,不论是梁凪沄还是墨姼,他的心里从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人。 在这个杏花微雨的时节能嫁给他,亦是不负初心了。 摄政王府 分卷阅读80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置办的嫁妆从王府门前一直排到街尾,铺撒着满地的杏花与玫瑰,门前的树枝上挂满了红绸,穿着红衣的喜娘不断往人群里播撒着红枣桂圆糖。 这一路,便是十里红妆。 红纱缠绵的梳妆台前,墨色水瀑似的三千青丝拢到了头顶,乌云堆雪似的盘成了鸣凤髻,发髻双侧簪着一对鸳鸯缀珍珠的长流苏金步摇,圆髻后萧珩亲手为她簪上了一朵金色镂空雕花,扫过黛青色的眉,两颊胭脂轻抹,晕染开来,白里透红平添几缕妩媚。口脂半含,朱唇轻染,最后在额间贴上一朵半生红莲的朱砂花钿,用狼毫抹些许胭脂轻点于眼角之下,那般闺阁少女的娇媚让人望着便能失了魂魄。换上流光溢彩的喜服,套上桃金缎彩流光霞帔,裙摆的孔雀翎泛着轻闪的微光,一如海上升起的一轮皎皎明月,华贵雍容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他没有像其他王爷娶亲那般在府外等待,而是径直进了摄政王府的闺阁,更加荒唐的是,他派了自己的贴身护卫首领沈溪去左相府迎娶侧妃,倒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满榆州城敢如此怠慢左相府的皇亲也就只他一人了。新婚之日还未入夜就叫左相家的小姐受尽委屈。虽说左相小姐位居侧妃,家中在朝堂的势力敌不过摄政王府,但他此举却是分明的划清了界限。左相府硬是要塞一个女儿给他,他便收下,就当做摆设便罢。而左相府就是再委屈也不能说什么,一来那是比岚逸长公主还要尊贵的摄政王府千金,二来那是正妃,三王爷的挚爱,位居正房,王爷亲自求娶旁人能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就算左相上表诉冤,皇帝也不过表面斥责两句说三皇子不懂礼仪,也就敷衍过去了,更不会为这区区左相得罪坐拥南玥半壁江山的摄政王府,即使墨氏一族再委屈也只能咽下。 他推门而入时,正巧对上她的蓦然回首,勾魂的红妆带着懵然的双眼,耳边晃动的金流苏遮掩了她的红妆,他的视线随着摇晃的流苏而摇摆不定,心间却猛烈地跳动,仿佛下一刻便要呼之欲出。他默然走近,蹲在她身前,撩起那流光满盈的喜服,亲手为她穿上那双鸳鸯石榴绣金鞋。取过妆台上的软烟罗,为她轻轻盖上,温暖的掌心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出闺阁。 喜服上的金丝与绣翎擦蹭,步履间簌簌有声。鞋底镂空雕琢一朵荡漾开的莲花,用朱砂浅琢描绘,填满那朵滢滢绽放的红莲。通向三王府的路,她脚下每一步都绽开一朵红莲,步步生莲,蹉跎光年。 足下红莲,纤纤素手,莞尔娇羞。 他抱着她上了喜轿,忽的觉得额间一点湿润,尔而似乎是他的泪水,她欲坐进马车的那一刻,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隔着朱红色的盖头,在她眉宇间轻轻一吻。正房王妃专属的金红色烟罗喜服布满金银华翠,随着旋转的力度在春风中回响着磕碰发出的清脆声。 一步步与她携手走出闺阁,将她抱上花轿,轿前含泪轻吻,成了满榆州城口口相传的一段佳话。 至此一生,万千锦绣江山,也不过相守白头。 迎亲的队列沿着皇城的主道一路从城东到城西,自然也路过了恭翊亲王府。谢渃洹坐在书桌边,心不在焉地勾勒着一副梅花图,不知不觉地想起那日在梅花林里的情景,手中寥寥几笔勾勒出她的轮廓。迎亲队伍一路鼓瑟笙箫,喜娘们沿途撒着鲜花,队伍最后的几名王府侍卫举着燃烧的鞭炮,震天响的炮声和喧闹声,他不是没有听到,可他没有任何法子。 心中不能平静,笔触颤抖,溅出的墨汁污了画作,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羊毫笔。彩楼招亲那日,他还没有出门就被王府的侍卫拦下,被老亲王锁在了自己的房间里,窗户都用钉子钉上了,一日三餐由侍卫送来,连亲王妃都不被允许探望。 他何尝不想去争一争,可老亲王是铁了心不会让他娶芳华郡主的。 父母之命不可违,他没有办法,大概这就是他的命了。 过了今夜,他的禁足就解了。 可过了今夜,她就永远属于别人了。 礼炮声渐远,缘尽于此,往后见面纵使心中再痛,也只能道一声三王妃。 待他们到王府门前时,左相府的轿撵已经在侧门等待。景翾亲自下马,扶着柏璃下轿,更是牵着手步入王府正门,将左相府的二小姐晾在了一旁。护卫轻轻敲了敲轿子,“侧妃,王爷已经进府了,您可以下轿了。” “王爷不是应该亲自来迎吗?好歹我也是左相府的千金。” 护卫没有动容,依旧是一本正经地恭候,“请夫人下轿。”言下之意就是,景翾不会再出来迎她入府了,她不过是同空气一般的存在。 “罢了,早知道回会是这样,终究是我一厢情愿……” 依古礼,她没有摆出相府小姐的架势,而是依照婚俗从侧门入府。在闺阁里的芳华年月里的,她无数次幻想着,有朝一日觅得那丰神俊逸的如意郎君,携手从府宅正门光明正大地走进去,而后幸福地携手一生。怎奈却爱上了一个不可得的人,葬送了曾有的初衷。 待她入了正殿,却瞧见王爷已经与王妃在行拜堂礼了,就把她这样尴尬地干晾着,堂座上 分卷阅读81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的云妃也没有任何表示。 “夫妻交拜!”喜娘扯着嗓子喊道。 俯身轻扣后,喜娘将他们的头发各剪了一撮,用细细的红丝线辫在了一处,放到一个红色的木漆盒子里。 “共饮合卺酒!” 皇室的合卺酒与民间不同,并非是以两个分离的酒杯由二人端起交缠着臂弯饮下,而是用红棉绳系住琉璃盏,新婚夫妇碰杯后各饮一半,再交换酒杯饮下对方酒杯里余下的另一半。 礼罢,景翾抱着柏璃进了杏雨阁——他专门为她新修葺的寝殿,紧挨着他东院的书房。 云妃从堂座上走下,至门口,拍了拍她的肩膀,“是姼儿吧,让掌事送你回寒烟阁吧。”她福了福身,由婢女搀扶着转身离去。成亲之日都已经这样了,以后怕是有的熬呢。 寒烟阁,至于王府的西院最北角,说是清心静逸,倒不如说是余生孤寂。 “寒烟?”她走在微凉的春风里,兀自冷笑道,“以后怕是寒冰了。” 婚房晦暗,梁上挂满的红绸,软烟罗遮挡住的视线,满眼都是朱砂般的鲜红,房中也确乎如此。三五只红烛摇曳,蜡油顺着红烛上的“囍”字缓缓淌下,房里是一片昏暗的黑红色,还带着些许干果香。她盖着软烟罗坐在床沿,床榻上盖了数层红棉被,一层红棉被垫底,铺上寓意早生贵子的红枣桂圆,还夹杂着多子多福的稻穗儿,再铺上两层极厚的棉被与干果隔开,最后铺上一层就寝用的刺绣锦被,伸手摸着床榻下衬垫着的红枣,心里淌着一股暖流。 王府前院的酒席上,景翾被他手下的护卫们灌得醉醺醺的,酒菜没有用多少,硬生生灌了将近五六坛酒,沈溪要扶他回房里,他却又端着酒杯扎堆到宾客席里喝了起来。 入夜,他被几个侍卫搀扶着到了杏雨阁,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惊醒了靠在床边小憩的柏璃。 他跌跌撞撞,走到了窗前。 “璃儿……” 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儿,“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不把自己灌醉,我不敢来见你啊……”他顿了顿,看着像是处在半醉半醒的状态,“感觉这一切都好不真实,我终于还是娶到了你,想不到我最爱的人,最想娶到的人,竟是这满榆州城里最尊贵的女人。” 一边的喜娘还没递上喜秤,他早已扬手掀开那张红盖头,脸颊醉得晕染开来,两个喜娘相对一眼,识趣地带着侍候的下人们关上门退了出去。 他低身俯在她耳边,“我终于得到了这一生,我最想得到的人。” 凝视着她艳丽的红妆,心中的波澜更加激荡。揽过腰肢抱起,所经之处一阵清风,扬起数帘红纱。醉酒后不知力道,略微粗鲁地将她仍在了床上,解开衣带随之覆上,埋在她的脖颈,粗暴地开始拉扯她的喜服。 “你……先醒个酒?”她半推半就。 他抽出袖口里藏着的一块白净的丝绸方帕,在她眼前扬了扬,凑近灼灼道,“不先圆了房,明个儿要怎么交差?” “你说什么胡话?”她红着脸闪躲着他胡乱游走的手,“我们不是已经……哪里来的……落红。” 她吞吞吐吐地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景翾翻身而起飞快的放下了床帏的红鸾纱,再度俯身覆上,在她耳边没脸没皮地道,“只要王妃配合些让本王放肆地一亲芳泽,多忍着些疼,自然还会有。” 被他身上的酒气熏得也微微醉了,如此暧昧的戏谑羞得她把头埋进了锦被里,再后来那场巫云楚雨,单薄的身子被渐渐填满,而后也记不太清晰了。 她只记得这一夜,他不曾从自己的身上离开过半分。 帘外红烛燃尽,灭去月夜春光。帐内杏香满溢,潺潺春迟几许。 晨起梳妆,初为新妇,她将青丝用长簪高高挽起,从前常梳的扶柳髻换成了高顶圆髻,贴花钿染青眉,从前的豆蔻少女地年华再也回不去了,她只知从此之后,她会是他唯一的妻子。 厅堂下早膳早已备好。百年好合莲子羹,如意吉祥八宝饭,比翼双飞素白鸡,连生贵子果仁汤,金腰怀龙腰片粥,白头偕老奉春茶。她入席后端过青瓷碗,舀了两勺勺莲子羹,搅拌匀了放到他跟前。 “有了王妃就是不一样。”他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 她白了他一眼,“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本是笑着,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马上收住了。 他冷然道,“你来做什么?” “下人们唤我来厅堂用膳。”墨姼撇了一眼圆桌,俨然只有两幅碗筷。 “以后就不必来厅堂一起用膳了,碗筷不够用,让疱房做好送去寒烟阁就行了。”他的语气和面色都激不起一丝波澜,可眼神分明不快。 “既然来了,多添一副碗筷也不是什么难事,一起用膳吧。”初次见面,她柔和地笑道,毕竟是要共同生活一辈子的人,柏璃想给她留下一些好印象。 景翾没有讲话,端起柏璃为他盛的莲 分卷阅读82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子羹一饮而尽,俯身在她耳畔道,“我回书房了。”他没有多看墨姼一眼,转身出了庭堂。 墨姼今日同样束起了新妇的发式,朝云近香髻配上精致的雕花红木梳,与那身桃红色的低领妃服很是相称,发髻最高处缀着玲珑碧玉长流苏发钗,可景翾看都不曾细看一眼。就那样尴尬地杵在桌前,柏璃虽是和颜悦色,却没有讲话,默默地舀着果仁汤。她见王妃面目和善,便大着胆子坐了下来,却始终不敢动筷。即使面目再良善,若与她争抢她心许的东西,就必须将她置于死地。墨姼一向是有五成把握才会出手的人,面前的女人是这王府的女主人,权势地位都在自己之上,扳倒她何其容易。 终于还是柏璃先开了口。她知道今日用早膳时会与侧妃碰面,提早便备好了见面礼,侍女呈上一个锦盒,如意扣划开,是一只成色上好的白玉镯子。 “小小见面礼,不知道妹妹喜不喜欢。” 她欣然一笑,“很喜欢。”言罢,竟穿过纤纤素手戴在了手腕上。 柏璃有些诧异,这位侧妃倒也不见外生分。偌大的榆州城,除了素黓舒瑢,她也不常与女人打交道,她只知深宫险恶,却不知王府里的人心也如潭底污泥。只以为对座人是个好相与的。 她亦是有备而来,只不过备的不是礼。袖口里藏着的那包赤洛花粉被悄悄打开,尽数洒在了带着镯子的那只手上,她紧张得手有些颤抖,花粉不太均匀地铺展在白玉镯内壁上。雪白的赤洛花瓣研磨成细细的□□,盖上白纱在阳光底下曝晒十日,加热催化了花中隐含的毒性成分,若沾染在皮肤上,则会有灼伤的刺痛感,在伤患处留下黑色的斑纹,并不会致死,而只有赤洛花的根茎能解这味毒,除去黑色的斑纹。左相府的隐卫人人都备着这样的赤洛花毒,在追查潜入府中的刺客时大有助益。知道用阳光催化花毒的人,除了皇宫太医府,些许江湖老郎中,便只有左相府了。待花粉尽数被手腕处的毛孔吸收,有些灼热感之后,她才抬手装作没事人一般,同柏璃说说笑笑,用完了这顿早膳。 用完膳还亲热地上前挽着柏璃的手,沿路向王府后花园散步而去,在离东书房很近的凉亭里坐着歇脚。才坐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墨姼便扶着侍女的手起身笑道,“我回去加件衣裳,晚些再与姐姐畅谈。” 她站起身走了两步,脚下一软,裙摆像一朵荡漾开的百合,旋身瘫坐在地上。 “主子你怎么了?”墨姼的侍女紧张地蹲在她身边。 墨姼的左手紧紧攥着右手的手腕,“疼……” 侍女将她的袖口拉开,白玉镯下的一圈皮肤已经泛起了黑青色,镯子内壁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的粉末。侍女跪在地上,几近哭腔般的控诉。 “王妃,您怎么能用这样阴毒的手段害我们家主子呢?主子她是真心想与您交好的,您送的东西她二话不说便用上了,可您却在镯子上下毒害主子!您已经是这汮郡王府的王妃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要这般费劲心思的除掉我们家主子?” 柏璃站在凉亭的栏杆边,百口莫辩。被侧妃的侍女一顿控诉,她一时语塞。 凉亭对面,东书房的门被打开,景翾从书房里走出,侍卫沈溪以一步之遥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吵什么?”远远走来,见墨姼瘫坐在地上,身边的侍女抬眼望着柏璃,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走上前挡在了柏璃身前,“瘫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岂非觉得汮郡王府的脸面还不够好看?” “王爷,王妃在白玉镯上下毒害我家主子。”墨姼身边的侍女边哭边道。 “放肆!你知道污蔑王妃是什么罪名吗?” 柏璃很少见到他这般凌厉的样子。 景翾眼神撇了撇瘫坐在地上的墨姼,沈溪即刻会意,蹲在地上拂开侧妃的袖口,白皙的手腕间一圈青黑色的斑纹。沈溪留意到白玉镯上有残余的粉末,像是刚撒上去不久的,还没有完全消融。抬手将袖口外翻,袖口缝合处积了不少粉末。 “王妃这毒下得还真是随意,都在侧妃袖口里留下证据了,看来下次下毒害得狠点儿,得是那种一触毙命的毒才好。”景翾和沈溪对视了一眼,嘴角轻扬,话里有话。 “你若喜欢坐地上,倒是可以回寒烟阁去,任你想坐哪儿没人拦你。” “王爷,我走不动……” “走不动是吗?”景翾瞧了一眼院内打扫的侍从,波澜不惊地道,“就让那几个打扫的下人扛你回去吧。” 转过身揽着一头雾水的柏璃,从长廊往杏雨阁的方向去了。沈溪忍不住轻笑,马上咬唇收住笑容,严厉道,“没听见王爷说什么吗?都过来把侧妃扛回去!” 她已为人妇,却被四个一身尘灰的洒扫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扛着手脚送回了寒烟阁,唯一一点残存的颜面都尽失了。害人害己,终是自食苦果。 景翾拉着柏璃穿过杏雨阁,走到了后花园的桑榆树下才停,扳过她的肩,带着些许责怪的意味,“她这是在害你,你不知道吗?” “我没有在镯子上撒过什么粉末。”那丝善念 分卷阅读83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被人利用,心中很不是滋味。 “你以后离她远一点。” 她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蠢女人。”他俯身覆上那点朱唇,收紧了原本环住她腰的手,任时光静水流深,在白驹过隙里迁延岁月。 ☆、浮生 · 二十八 『霜雪』 容府后院。 梨花淡淡的香气浸润在清晨微微湿润的空气里,院内石桌边的瓷盘上堆拢着许多新鲜梨花。三夫人带着贴身侍女,擀着面做梨花团子。张诗韵一早便来帮忙,只是不知为何一闻到梨花香她就很不舒服,强忍着身体里的翻江倒海杵着梨花汁子。 面色微微泛青,珊瑚色的口脂下毫无唇色。浸泡在梨花香中太久,太阳穴一下又一下的跳动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强烈,为了压下呼之欲出的恶心感,她咽了咽喉咙,手中杵梨花的动作也渐渐放慢。 三夫人余光瞥见她杵着不动,抬眼道,“这是怎么了?身子不爽?” “儿媳昨夜没睡好,不打紧。” “还是叫郎中过来看看吧。” 她心里一揪,若是请了郎中过来,若查出什么病症,三夫人又要责怪容墨棽,犹豫一瞬便追上了刚巧转身的三夫人。 “三夫人,真的不必了。” 三夫人瞧了侍女一眼,侍女即刻会意,转身便出了后院。三夫人应是扶着她回了房间,严严实实地盖上了棉被,又到桌案边倒了一杯热茶,端进了里屋。 门外有两声轻扣,郎中跟着侍女大步流星地走近里屋,容墨棽面无表情地跟在侍女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在书房外整理受潮的书卷,见三夫人身边的侍女带着郎中匆匆往厢房的方向去,他低头兀自翻晒着书卷,忽而停了下来,远远地跟了上去。 郎中微微点头示意后便搭上三指开始诊脉。 他的眉头微皱,反复搭脉确诊后,松开了微皱的眉宇。 “夫人并无病症,只是有喜了。”郎中答得波澜不惊,上扬的八字胡显出微露的喜色。 “有……有喜……了?”她不曾面露喜色,反而有些震惊,甚至难以接受。 “诗韵,你要做母亲了,你不开心?” “没有……没有。”她眼神有些空洞。 是那一夜,容墨棽醉酒那一夜,自那一日起,他再也没有来过自己房里。 容墨棽踏进房门便顿住了,面色冷然,本想回书房去,无奈三夫人转头已然看见了他。 “棽儿,死小子,给我进来!”三夫人起身走到门边,硬是拖着袖子将他拽了进来,“你媳妇儿都有喜了,你不待在房里照顾,还想去哪?” 他被生生拽进去,没有往里屋走,但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床上之人的面色比平常更加青白,看着更加孱弱。 “你这死孩子,不知道疼媳妇儿的。你给我过来……”三夫人攥着他的衣袖给拖了出去。 夜深,张诗韵一人支起身子,倚靠在床边的雕花楣板边。自从诊出有喜后,三夫人便让她躺着,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帮忙,百无聊赖地躺了一整天,身子僵硬,酸痛得很。 烛火映出窗外的剪影,似是有些许脚步声,门外两声轻扣,便被轻轻推开,薄薄的红纱帘后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一身银绣松枝宽领白衣,端着一碗褐色的汤药,犹豫了俄顷,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 汤药很烫,他用勺子轻轻搅拌,舀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不麻烦了,我自己可以。” 容墨棽的手僵了僵,眼神黯淡了下去,将勺子放回碗里,整碗递给她。 那汤药味道不是很好,有些酸,还有些苦,和她的心境一样。 “你不必勉强……来我房里。”她不知该怎么开口,也许容墨棽并不喜欢这个孩子,那一夜不过是醉酒后的一场意外,她试探地道,有些吞吞吐吐,“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要的,我明日就找郎中要一副送子汤……你不必被这个孩子束缚住手脚。” “既然有了,便是天意,就好好护着吧。”他淡淡地道,“府里添个孩子,总归是热闹些的。” 他眉间舒展开来,虽没有露出笑意,但却很温和。她想,她大抵是喜欢的吧。 她的头伏得很低,绞着唇小心地道,“那……你会喜欢他吗?” 他取过她手里的药碗,唇角勾起一抹笑, “会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展露笑颜,且是对她,仅仅对她。心中一抹柔软,眼角几处湿润。 “今夜起我搬回来照顾你。”他扶着她的身子枕在了鸳鸯绣花枕头上,掩好了团花红锦被。 “好。”阖目间,脸颊划过一滴泪,在鸳鸯绣花枕上晕染开来。 红色帘后静香萦绕,他轻轻合上了梅枝雕花窗。掩一层薄被,躺在冰凉的榻上。 夜色沉静,室内一抹馨香,带着些许温柔的气息。从前数十年 分卷阅读84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的夜晚里,长夜孤寂,寒凉得没有一丝温存。 终究是光年荏苒,月华不再留。 他忽然明白从前所思所想的风花雪月也许并不叫守护,终究都会被现实打磨成一缕奢望,而另一种细水长流的相守,也会被岁月雕琢成一种别样的情感。也许不必相悦,也许不曾相识,只知往后余生当需相携,便也足够。 景翾巳时到胤和殿时,景琞与景燚已经带着文礼府和军机府整理的案情开始商议,他并不觉姗姗来迟。他大抵知道是什么事,本不想参和,装作怎么也不知道,奈何一道圣旨传进了汮郡王府,他不想来也得来。 “翾儿来了。” 景琝见他踏入胤和殿,展露些许笑颜。皇帝向来偏爱这个小儿子,何况现今他挚爱的三皇子又与颇具实力的睿贤摄政王府联姻,他自然欣忭。 景燚的眸子沉了沉,到底是与从前不一样了,这个不曾在文礼府或军机府任职的闲散王爷,成亲过后都能参加议政了。本想让出中间的位子,谁知景翾径直走到一边,作揖行礼后便不再说话。 “文礼府不断上报,春日接连大雨,樱川之南的澜城水患严重,农耕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澜城上游河流暴涨,加上雨水近日充盈,而樱川离沿海隔了三城之距,积水无处排放,堤坝挡不住水流,蔓延到了城中。若是要排水清淤,只能向下游城市强行挖渠排水。樱川以南是连绵的山崖,难以开路,樱川县官与文礼府诸臣都商议不出解决方法。” “儿臣愿意领军远赴樱川。”景燚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立功的机会。 景琝眉头微微舒展,只是不语。三个儿子的心性他已然了如指掌,他也明白景燚处处强出头争军功不过是志在皇位,可他锋芒太露,戾气过重,并不是景琝心中最属意的皇位继承人。若是没有皇子成婚,他便也就默许了二皇子的提议。可眼下三皇子已然成婚,联姻对象又是坐拥半壁江山的摄政王府,情势也就不同了。 没有什么比手中拥揽半壁江山更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了。 而今只欠东风。 他需要一些显赫的军功政绩,日后才能稳坐皇位。 手中转动的黄玉玺珠钏忽而停下,他已然有了抉择。 三皇子一直平庸无奇,看起来没有二皇子勤勤勉勉,没有大皇子博学多才,可景琝始终认为三皇子最像年轻时的自己。数载前的午后,正是小憩的时间,景琝没有通传只身前往军机府后的校场,却见景翾脚踏宝马独自驰骋,绕过校场三圈马才停下,而原本装在箭筒里的数十支箭毫无遗漏的正中靶心。 那年景翾十四岁。 实际上不过是他不愿与大皇子一争皇位才故作平淡无奇,实则文韬武略皆为上上乘。 三位皇子幼时,每逢景琝考验,无论是试验文采或是考察兵法,他总是故意写得错漏或是胡乱涂画。他知道,只要自己写得差一些,就没有人能跟皇兄一较高下了。 只是数十年的平淡无奇,终于也瞒不过一位父亲。 “翾儿去吧。”半晌,景琝才徐徐说道,“你们三个只有翾儿还没有外出历练过。” “父皇,儿臣府上……”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归,只要澜城一日水患不止,他就一日不能回家,他不是不愿,只是放不下一人。 “明日就让琞儿接嬴璃小住宸阳宫。”景琝呷了一口茶,态度明确。 他漠然走出胤和殿,已然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回到王府时,夜幕已然挂上了天,月明星稀,照亮了王府月色下的每一寸地。 她披着一席红梅刺绣狐裘大氅,坐在石阶上,手里还把玩着一只草编蟋蟀。 他三步并作两步,穿过月下,伸手揽过一把抱起。 “怎么不回屋里?地上凉。” 怀里的人像一只灵活的小兔子,往他胸口钻了钻取暖,“我看着天都黑了,你还没回家,就想着坐在外边等一等……” “对不起。”他有些黯然。“是我不好,让你在这风里苦等。” “以后不会了。” 他撩了撩她鬓边的头发,梨涡浅笑。 “明天……” “什么明天?” “明天我就走了。” “走了?你要去哪?” “去樱川,治水。” 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难过,脸上却依然笑着“嗯……那里的百姓需要你。” “可你需要我啊。”他抱着她坐在了房中榻上,紧紧搂着。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他离不开她罢了。 窗外月圆星稀的夜色撩人,她坐在他的腿上,靠着的温暖身躯下一颗心温暖炙热。 夜色渐浓,微凉的风吹得镂空花窗吱吱摇曳。 “今天的月亮很圆呢。”她倚靠在他的肩上,望着澄澈夜空上挂着的白玉盘。 月光从窗外钻入,柔和的洒在他的身上,像是裹上了一层银霜。 “…嗯。”他虽然没怎么说话,却早已默默揽上她的手臂。 “ 分卷阅读85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你怎么不说话?”她窝在他怀中,伸出手戳了戳他的酒窝。 触碰间,一袭凉意攀上了他的脸颊,他霎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手怎么这么凉?” 没等她回话,他便将那只冰凉的手攥紧放入衣襟中,人也抱得更紧了一些。 手渐渐回暖,带着身边人身上的温度,还有熟悉的松香。 “景翾。” “嗯?” 她昂着脸,亲吻了他脸上的月光。 胸口的心灼热地跳动着,抱着她的臂膀一环,将她揽过卧在腿上,俯身吻下。 身上的金丝刺绣合欢腰带渐渐松动,蹿入一只不安分的手,倏地解下。 “等等等等等……”她惊了一下,口齿都不清了,“干什么?” 只听得他的声音及其温柔好听: “你挑的火,你来负责灭掉!” “等等!”她的指腹抵在他柔软的唇上。 “又怎么了?” “我还没洗漱!妆发也……” 他拂手带落一支金钗,如瀑青丝随风而落,伴着一丝杏花的香气,渐渐融入松香。 月夜缠绵,一眼即是万年。 露气微重的清晨,她伴着他走到了汮郡王府门口,台阶下马匹已经备好。 仅有一匹白马,此行沈溪并未跟从。他始终放心不下,偌大的王府,即使他不在,也得有人能够护着她。 他的领口有些松了,她抬手整了整,身子贴得很近。 景翾轻抚着她的脸颊,他目光如炬,凝视着柏璃,“对不起。你才刚过门几天,便要你受委屈。”他一身锦绣白衣,金丝绣的四爪蟒纹在白衣上飞舞,长发高高束起,白玉嵌在银冠中,华贵的服饰俊俏的脸庞恍惚间如同仙人下凡,也许仙人也没有他这般俊秀。 “摄政王府的女儿,没有那么娇贵,”她温润地笑着,左手轻柔地搭上他抚在她脸颊的手上,“我知道,在我心里,你的前程比我更重要。在这南玥,你就是我的天。” 她牵过他的手,“这是我特地到护国寺求的平安符,你一定要记得时刻带在身上,我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的日子,切记万事小心,”她将平安符放进亲手绣制的玉竹锦囊,为他系在腰间,神色颇为担忧。凝眸间,她忽然上前抱住他,头枕在他的肩上,带着哭腔,“你是平平安安地走出汮郡王府的,必须完完整整地回来。” 他将她抱的更紧了些,“在家等我,等我回来,带你去看樱花。” 原来分别的味道,是泪水的苦涩。 “嗯。”她笑着,很是用力的点了点头。泪水滑过略施粉黛的小脸,擦过朱唇,落在他的肩上,润湿了一片锦绣白衣。终究,是他先松开怀抱,纤长的手指为她拂去脸上的泪花,没有言语,转身策马离去。 ☆、浮生 · 二十九 『沧澜』 她微微张了嘴,欲言竟又止,不自觉傻傻地追了两步,望着那个白衣身影远去。策马扬起的风吹起了白色衣袍,在西街尽头的拐角处消失不见。 素黓这才缓缓上前,走到她身边,“王妃,我们回去吧。” 素黓扶着她,一步步走上王府门前的石阶,她愣愣地走着,心仿佛是被掏空了一般。 打心底里,她确实是不愿意的。新婚燕尔,景翾此时就该每日陪着她,或是琴瑟和鸣,或是踏尽山水,她本想着嫁入王府一切尘埃落定,便可以岁月静好地相守。奈何他的脚步从未停歇,成亲方才四日,便被皇上紧急派到了樱川视察水患。她是睿贤摄政王府的千金,想想曾经驰骋疆场的父亲,她本不该这样娇弱。可临了,她还是落下泪水,终究是不舍,可惜自己不能陪着他,路途遥远,也不知能不能吃得饱穿得暖,也不知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她坐在他的书房里出神,却看到他挂在墙上的佩剑,那是他最喜爱的剑,当年太上皇赏赐给年幼的景翾,他便时常带在身上。 “遭了,王爷他没带走佩剑,怎么办?”柏璃焦急地拉着素黓是手,掌心捏出了汗。 “王爷这次只是去樱川视察,当地有官府接应,应当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想必因此王爷才没有带走这把佩剑吧。”素黓安抚着她,握紧了她的手。 “不行,我得把剑给王爷送去!”她忽然起身,头一昏,险些站不住。素黓搭了把手,“王妃!” “不碍事。你吩咐下人备马,再问一下沈溪王爷走的是哪条路。” 她一身王妃服制来不及换上骑马的戎装,提着佩剑站在王府门口焦急等着。半晌,素黓才终于把马牵来,“沈溪说,王爷去樱川,走的是榆州城城南匝道……” 她还未听素黓说我完,跨上马疾驰而去。 拿着王府的令牌出了城门,她便调转方向往离城南匝道最近的竹林小道抄了近路走。庆幸王府令牌是王爷和正室王妃才能持有,不然她还得多耗些时间回睿贤摄政王府拿出城手令。 分卷阅读86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算着时辰,应该是能赶在景翾之前才是,可是一路而来,都没能看见他。 她勒马四下观望,也没能看见他的身影,便也只好驾马缓步走着。刚一回头,三五个黑衣剑士将她团团包围。她慌了神,为首的黑衣人拎起剑就朝她挥来,她吓到愣是忘了手上还有着王爷的佩剑。就在她以为剑要落在她身上时,“哐当”一声清脆被另外一件铁器挡开,他骑着玉马一袭白衣,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抱起放在怀中,并迅速拔出她手中的剑与黑衣人对峙。 “景翾?”她抬头望着,诧异得很。 为首的黑衣人发话了,“你终于来了——” “是何人唆使你行刺王妃?”他紧紧揽着受惊后略微失色的她。 “王爷怕是搞错了,主上要我们提着你的人头回去。”黑衣人为了掩饰身份将的声音压得低沉,话未尽,便又提刀挥来。 景翾一边保护着怀里的柏璃,一边与黑衣人挥剑相峙,奈何敌方人多,一不留神,手臂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他疼得轻轻闷哼了一声,此时身后的黑衣人又借机朝他背后砍了一刀,他抱着柏璃从马上跌了下来。 顾不上伤口的疼痛,他迅速爬起来牵着柏璃的手带她沿着竹林向山上跑去。竹影繁密,很快黑衣人便放弃了追捕。 血迹沿路滴落,晕染了白衣。他越跑越慢,终于体力不支倒下了,靠在一块山石上。 “景翾……”她满脸是泪,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可他的手上尽是顺遂手臂流下来的鲜血,将她的手也染得鲜红,“是我拖累你了。” 他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捂住她的嘴,“别说这样的话,他们的目标是我,不是你……对了,你追来做什么?” “我……我就是担心你没有带佩剑,也没多想,就……就追来了。” “你担心我?”他虽身负伤,嘴角上扬时依旧好看。而她嘟着嘴,泪眼婆娑。 他将她的头揽过放在肩上,“没事了,起码现在,我们在一起。” “那你都受伤了,我们还要去樱川吗?” 他缓缓道,“父皇圣旨,不得不从。”看得出,这伤口很疼,疼的难以忍受,以至于一向坚韧的他说话都失去了力气。 “是不是很疼?”她手掌抚在他的胸口,盯着他深邃的眼。景翾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自然是疼的。” 他笑了,“我是心疼你啊,陪我这艰难险阻,苦了你。” 她含泪将脸埋进他胸口,徐徐清风里竹影摇曳,竹叶纷纷扬扬如绿叶织就的雨雪,飘落散在他们周身。 她撕扯下裙摆上的布帛,将捣烂竹叶敷在伤口上,并用布帛包扎好了景翾的伤口。 他只觉伤口无碍便猝然起身,牵着她的手,在竹林里找寻归路。走得步伐略急,她一个没踩稳,崴了脚,牵着手的景翾被她一扯带着滚下了坡,两人滑进一个山洞里。 他并没有责怪她,也并未观察四周的异样,而是下意识地抱着她,“还好吗?有没有摔到哪儿?” “没有,就是……脚好像崴了。” 他挽起柏璃的长裙,脱下她的鞋,轻轻揉着,“我看看。” 他一脸认真地为她揉着腿,神色有些许心疼。忽然,他伸手便要为她褪去外袍,“妃服太碍事儿了,这不,还崴了脚,脱了吧,此地就你我二人。” 她满脸通红,按住了他的手,“不要。” “里面的衣服比较素简,在这样的地方好活动。” 她摇摇头,“可万一碰到了别人……”,其实,外袍里的衣衫是平日里在王府穿的,虽还可看,但未免轻薄了些,光滑的肌肤若隐若现。 衣衫簌地滑落,没有金丝陪衬的肌肤依旧白如凝脂,有着淡淡的杏花香。 他不觉收了收手,将她拥揽得更紧了些。 相拥着愣神了片刻,他方才移开眼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晦暗的山洞,结满绿苔的洞顶上水慢慢汇聚成水滴,然后“滴答”一声落在地面上,时而还有蝙蝠“扑棱棱”的震翅声。面前昏黄色的石门上精细地雕刻着一朵类似团花的图腾。 身后透露微弱光芒的洞口已经快要看不见了,只能看见光亮处穿过枯草洒金几缕光束。滑入洞穴的坡道极其陡峭,还带着下雨天堆集的泥泞、洞中蝙蝠的粪便和湿漉漉的青苔,不慎滑一步便会落入坡道两侧不见底的黑色深渊,想从坡道回去怕是不可能了,何况洞外还有一群来路不明追杀他的人。他走进,欲要推开石门,却被柏璃一把拉住手。 回眸间,纤细的手掌紧紧攥着自己,他淡然一笑,“既然来了,便是缘分,进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机遇线索。” 柏璃拗不过他,只好任由他反手牵住,推开那道石门。 她心生诧异。洞口的隐秘,石门上诡异的雕花,足以说明前路的危险与不可测,第一道拦路的石门,不应当是仅有一名男子使劲儿一堆就能推开的。 过了那道石门,里面又生一道新的石门,门上雕刻的花纹与方才的别无二致,门前左右 分卷阅读87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两方各有一个黑曜石雕刻的图腾,左边是散着星辉的草,右边是绚烂盛放的花,只是这花与寻常的花不同,花朵丝丝缕缕柔美卷曲,妖艳而引人入胜,记忆深处仿佛似曾相识。 “这花,似乎是在哪里见过?是在哪里……在……”他暗自喃喃道,脑海里却浮现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满地这样的花儿连成了一片汪洋的血海,映着遥远天际的赤霞……他头疼的厉害,蹲在了大门前的三层石阶上。 “景翾,你还好么?”柏璃拂了下他的额头,才一会儿功夫便满头冷汗,她心疼地皱了皱眉,拿出袖中的丝帕替他擦拭。 她蹲在石阶上,只听得脚下“咔哒”一声,似乎触发了什么机关。 “小心!”他刚抬眼便看到两支利箭纵横,朝柏璃所在的角度射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他用力一拽手腕将她拉起,在空中旋转了一圈,躲过了那两支利箭。然而滑过空中的那瞬间,箭梢还是略微擦破了她掌心。 景翾的力道稍大了些,柏璃愣是差点儿没让他甩了出去,便摔靠在右侧石墩上,掌心触到了那个黑色图腾,可没有料想到的是,柏璃掌心带血,触摸到黑曜石图腾的片刻,图腾竟被点亮了,发出幽幽红光。 “这……”她看了看图腾,“这朵花应当是这石门上的花吧?”她又疑惑地盯着石门端详。 “都受伤了你还有心情研究这个!”景翾将她另一手的丝帕拿来叠好,包扎在伤口上,轻轻按压伤口周围止血,“疼吗?” 她盯着面前这个为她的伤口万分紧张的男人,心中微许明亮。 他黑着脸伸手敲了敲她额头,“蠢女人,下次再这样我不管你了!” 她咬唇扬了扬脸,“先看看这个吧,刚刚不知道为什么它就点亮了。” 黑曜石圆盘上仍留有她掌心的血迹,而左右两边的黑曜石除了图案不同别无二致,会不会血液是点亮图腾的其中一个要素?现在右边的图腾已经点亮,若是点亮左边的图腾,或许石门就能打开。那么为什么璃儿的血能够点亮?又或是说,图案既是一花一草,就需要一男一女的血来点亮图腾? 他没有犹豫,走向左侧图腾,用腰腹处的匕首划开掌心,让鲜血滴在图腾上,动作快得一气呵成,令身旁的柏璃没有反应过来。 “你干什么景翾!你疯啦!”她奔过去,扯过他的手,话还未说完,只见黑曜石图腾缓缓亮起,闪耀着幽绿色的微光,石门“轰隆”一声向旁侧推开。 柏璃还没看清,便被景翾拉住三步两步跳上石阶走进门内。 难以想象,在这幽森竹林里有着这么个山洞,藏着这样一个惊天契机,内室里竟还结着厚厚一层寒冰。洞顶的寒冰结成了一柱柱冰棱,空气中飘着微霜,咄咄寒气逼人。他们方才进了这冰室,石门又关上了,俨然断了后路。 眼前一片澄澈的冰蓝色,头顶的冰棱反射出墙边的蓝白色。她脱开手,走到墙边,用手轻轻刮下一层灰白,落入掌心,渐渐被体温融成几滴水珠。 “是冰霜。” 南玥地处南方,榆州处于正中心的位置,地域温暖气候宜人,即使是处于深山内,也不应该在这样的寒洞内生出冰棱,甚至在内壁结上一层冰霜。 她后退了两步,只觉脚下松动,稳稳地踩了上去,竟然是一块灵活的地砖。拂开地砖上的冰霜,是三点两线联成的星宿图。 “是娄宿。”他起身环顾寒洞,洞内呈矩形,按地砖的大小丈量,是六列六行,每行五星宿,每列三星宿,除去寒洞正中央雕花地砖少了两星宿,每列一格一空正巧是二十八星宿。 二十八星宿,寒洞便是冬。 要离开这个布满冰棱的寒洞,那就是解寒。 “娄胃雨声天冷冻,昴毕之期天又晴。”他口中喃喃,“天又晴?” 他兀自走到寒洞另一头,先是踩了三列二行,复而踏上二列一行。 三列二行是昴宿,而顺着诗句踩上的二列一行正是毕宿。 寒洞正中心的雕花地砖上的一束冰棱发出白光,地砖滑入夹层,被打开的地砖下方,是一个方形的黑洞。 “走!”他一个拦腰抱起,跳入黑洞。 她紧闭着眼,贴着他的怀,扯着衣服的手越攥越紧。 她垫着他的身子落在了地上,压得他闷哼了一声。 “你要是再重一点,我没有摔死,倒先被你砸死了。”他躺在地上,揽着趴在他胸膛上的人,挑眉魅笑。 咫尺之距,她贴在他胸膛上,右手挽成拳头在他胸口上又砸一拳,砸得他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你还真是狠心,谋杀亲夫。”他捂着胸口昂起头,贴的更近了。 柏璃拍拍手爬了起来,没有去拉他。景翾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方才跳下来之前,他就踢了一块碎冰棱下来,早就通过回声判断出寒洞离地面的高度,不过是从屋檐上摔倒地面的距离,以他的身手并不会受一点儿伤。 长廊晦暗,一端是不知有没有出路的黑暗尽头,而另一端有着些许红光。b 分卷阅读88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r   他起身,自然地挽起她的手,向那萦绕着红光的尽头步步走去。 ☆、浮生 · 三十章 『繁花』 脚下的地砖凹凸有致,走到离红光近一些的三五米处,才看清地上雕刻着的图案。 是形态各异的飞鸟,或立或走或飞或旋,形似腾云而舞的凤凰。 “是鹓鶵。”皇室专用的南玥图腾,亦作国徽。看来这出隐秘之地与南玥皇室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通道两旁的墙顶都置有烛火,摇曳着的幽幽红光照亮了那扇雕花石门。门上古朴的雕花与之前的两扇门别无二致,只是中间多了一块巴掌大的方形嵌孔,被长廊两边的几盏烛火覆上了一层红色的薄雾。景翾向前了一步,踩到了嵌孔正下方的一块雕花地砖,长廊另一头的烛火齐刷刷地亮了起来。 是一模一样的雕花图案,只不过那不是一扇石门,而是雕成石门模样的石壁,远远看着没有任何嵌孔,如出一辙的雕花图案,那一端连雕刻石门都与身边这扇真石门丝毫不差,那上面必定有解开这扇门嵌孔的方法。 景翾移开一步要往回走,脚离开地砖时,另一头的烛火又簌簌的暗了下来,似是有一阵风刮过似的,倏地都吹灭了。 “你别动了,我去吧。”柏璃脱开他的手,连让他叮咛一句的机会也不曾给。 长廊森然,中间那段路并没有火光,只有两段的几盏光亮支撑,勉强能看得见脚下,却晦暗的很,步履扬起一阵尘灰,是积年累月里留下的痕迹。 离身后那人越远,心里就愈加发慌,周身静谧得没有一点儿声音,隐隐觉得背后发凉,不知何处出来的凉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似是有人在她的脖颈轻轻吹气。她的双手攥在身前,微许发抖,幽幽的凉风让人慎得发慌,不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走近才能看清,那是由八块打磨篆刻的大理石片构成的一副九宫格的阵型图,或然需通过移动变幻组成正确的图形,才能取得下解开另一端嵌孔的密钥。 卷起翎毛的凤首,雕工细致的凤尾,加上些许零散的羽毛碎片图,如果猜想得不错,便是要拼出一副鹓鶵的图样。 可地砖上雕绘的鹓鶵图,竟没有一副是一样的。 她拨动着阵型图,石块之间摩擦的沉闷声萦绕耳间。她沿着缝隙组图,凑成了一副凤首朝下凤尾向上的鹓鶵下凡图,不料脚下那片雕花地砖一震,竟然开始下移,连带着她的身子一同下沉。 “璃儿!”另一端传来一声冲破喉咙的嘶喊。 视线再晦暗,他的目光也始终未曾从她身上离开。 她立即调换了拼图的方向,换作凤尾朝下凤头向上的飞天鹓鶵,脚下的地砖才停止了下沉的动作,而那副飞天鹓鶵图中央掉下一片图案,是雕刻着凤羽的图样。 她拾起凤羽转身要回去解开那道石门,两侧的石壁却忽的打开了许多嵌孔,生出根根尖利的铁针,而每隔一米便有一片可移动石壁,两面相对,向中间夹击而来。 “跑!” 彼岸那人的声音响彻长廊,她反应了过来 ,拼了命地向前奔去,方才跑了十数步,那副鹓鶵图石壁却忽的整面墙上移,一颗巨大的火球尾随而来,似是凤凰浴火。 数十米长廊,她一刻也不曾歇脚,方才走过长廊那种阴森幽然的感觉早已抛诸脑后,化作进而不止的狂奔。铁针离得那样近了,最后一刻她侧身一跃,与他扑了个满怀。 景翾迅速与她交手,取过那片凤羽拼图,石门“哗”地一下推开,他揽着她冲入石门,直到身后的石门关上,才停下脚步。 她扶着膝盖弯腰大口喘着粗气,没反应过来,手被身边人揽到他的腰上,紧紧抱住。 那人抱得分外紧,像是捡回了失而复得的东西一般珍贵,攥在怀里舍不得放开,掐的她的手臂生疼。 “如果刚才……”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刚才她若是折在自己眼前,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作出什么,保不齐会奔向火海随她而去。 她是他生命里的唯一。 甚至比性命还要珍重。 “没有如果。”她伸手捂住了他的薄唇,单手搂住了他的后颈,踮起脚尖,在他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印记,带着些许湿润。 情不知何所起,却是由心而发,一往而深。 周身散发着青紫色的光芒,密闭的室内中心这是一座祭坛。圆形祭坛中间有两支立柱,而台阶边的祭坛之下是环形的地面,分别伫着间距相等的六支圆柱。密室内所有圆柱上都雕刻着团花,彼此交缠蜿蜒,在青紫色的光芒下显得有些许不凡与妖艳。 不同的是,立于祭坛中心的两支雕花石柱平面上雕刻着图腾,居左是腾飞鹓鶵叼着几缕仙草,居右则是独舞鹓鶵戏弄着一朵团花,那图案正是所有石门石柱上雕刻着的团花。 如法炮制。 她拆开了原本包扎好的丝巾,攥紧掌心让血滴进右侧图腾,发出红光,而景翾血落 分卷阅读89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进左侧的图腾发出了蓝光,祭坛正中心震动声不断,地上雕花的图案渐渐上移,形成了一副九尺的圆形石棺。 正中心篆刻着的两个刺眼的字——[ 祭品 ] 没有任何出路,密闭的室内,这是生的唯一。 他忽然笑了,一个带着松香的拥抱,耳畔绞磨着温柔、哽咽的呢喃: “如果我回来了,你就给我生一屋子满地跑的娃娃;如果我没有回来,下辈子你可要等我,等我再娶你一回。” 耳根一阵绞痛,留下了两个属于他的牙印。他终是觉得此去也许是刀山火海,留下一个印记,若是有来生,也好找到她。 猛地一下被推开,他一人跳入石棺。棺盖迅速合上,又像之前那般,迅速下降。 没有等到她的眼泪淌出眼眶,脚下的地面竟开始向下碎裂塌陷。裂缝里显出的地面之下,是火红色流淌地熔浆,还在冒着热气,熔浆之上,是一片燃烧的火海。 她眼见他身处的圆形石棺正在向着火海的方向迅速下降,融进火里化为灰烬。 嘶吼破出喉咙,竟然是无声的泣泪。 绝望的极点,便是向死而生。 她向着火海闭上眼纵深一跃,离灼热的火焰越来越近,她只觉得身子更加轻飘,像是一片零落的凤羽,往事如幕一瞬又一瞬地叠加重合闪过眼前,是他们蹉跎光年的一生。 就在要落入火焰的那一刻,那团火焰中腾空冲出一只金色的鹓鶵,而她穿过鹓鶵的翅膀,落在一片血色的花海上。 花枝柔软,一簇又一簇血红的团花将她托起,扬起的金色花粉在空气里缭绕。右手的上臂传来灼烧般的疼痛,渐渐融成了半朵团花的印记,火红色的花印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白皙。 鹓鶵在空中腾飞,落在花海上,化作了一阵金色的烟雾,消失不见。 是幻像。可幻像之下,一个真实的人向她徐徐走来。 身后花海深处,是一座孤坟,立着的石碑之后躺着一只棺材,上面缠绕交至着血红色的团花。 是茯尘冢。 数百年前在这片大陆上第一个发现曼珠沙华的人——茯尘。她本是隐居在药谷里的修仙道人,自从在药谷深处见过那支血色的团花之后,似是中邪一般惜之如命,以花作法炼药,以毒攻毒。同门以为她走火入魔遁入邪道,将她驱逐出师门,从此她一骑绝尘与花相伴孤老,原是寻了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自建坟冢,与这绵延十里的花海相伴,终了此生。 他一步步走到眼前,微微湿润的眼睫里似是能够掐出水来。他蹲在她身前,凝眸了片刻,溘然压住她的肩,向后一推伏在了她的身上。 “还记得刚刚答应过我什么吗?” 她被身上之人盯着,眼神不断躲闪,“什么?” “我已然平安归来,那你就要履行承诺,给我生一屋子的小娃娃,满地打滚。”语末忽然吻住了她,将她的双手压在了血色的团花之上。 “这是前辈的……”她被束缚住手脚,扭动着着道,“这不合适……” “可因为我的王妃太好看,我忍不住了,正巧,让前辈给我们做个见证。” 世间万千繁华盛开,却只为你一株驻足留颜。 花海之上扬起一阵清风,白衣飘飘覆在一片血红上。鸾凤伴双栖,花海微微舞动,隐匿住一处云朝雨暮、搓粉抟朱的春光潋滟。 “汮郡王失联了?”胤和殿内,景琝转动檀木珠钏的手陡然停下。 “是,家妹追出王府,也失去了消息,彻夜未归。” “确有此事。”景琞合掌作揖,“樱川也没有传来确切消息。” “军机府养着数千精卫是干什么吃的?用国库里的前供养着,如今却没有什么作为,真是养狗都比养人好用!”正殿高堂上甩下一本明黄色军机府的奏折,萧珩与景琞都屏息不敢多言。 “燚儿呢?”景琝怒意不减,“都出事了,人到哪里去了?” “儿臣来宫里之前经过豫郡王府,本想叫上燚儿同来,可下人们说……”景琞埋下头,声音越来越低,没敢接着说下去。 萧珩接过话,“听说昨日进了望春楼,就再没出来过。” “望春楼?!堂堂皇子浸淫在风月之地,景氏一族的脸面都被他丢光了!叫人去把他抓回来,禁足豫郡王府,下个月就成婚,就娶菡妃提议的海府二小姐,找个人收收他的心性。”大监子离颔首,从屏风后退下,由右侧殿门往文礼府方向去了。 “樱川的水患不能不治,琞儿办事稳妥,就代翾儿前去,军机府事宜由珩儿代理,务必带领精卫找到翾儿。”景琝大抵是被景燚荒唐的行径气得不轻,右眼下的幽深的黑眼圈不停抖着。 望春楼内挂红披彩,红罗布幔挂满悬梁厅堂,莺声燕语不绝于耳,酒色在风花雪月里蔓延开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风尘女子皆是一席若隐若现的薄纱覆体,妖娆多姿地搂着门客谈笑风生。楼内歌舞升平,靡靡之音伴着纸醉金迷,芬芳得有些刺鼻的香烟缭绕,加之眼 分卷阅读90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前一片红纱,能叫人迷了心性。 芙蓉帐掩,夜拥佳人。隐秘的内殿挂满薄纱,半掩的帘帐之后模糊的身躯依稀可见,伴随着不堪入耳的浪荡言语,连内监这般不算是男人的听着都分外脸红。 “您许久都不来,嫣儿想您想得都茶饭不思了。”红帐内的女人衣不蔽体,妖娆地攀在一个健壮身躯之上,染得艳红的指甲扫过那男子的下巴,娇嗔道。 “想爷了?你是哪儿想爷啊?”说着便翻下身,一双手开始不安分了起来,在那如雕如琢的胴体上似鱼戏水般游走。 红帐里传来些许娇嗔的声音,却在半晌后化作划破静谧的尖叫声。 红帐被刀剑撕扯下,那女子连忙胡乱抓过几件薄衣盖住身子。 挥剑斩红帏的是一名女子,穿着与军机府精卫同等款式的甲胄,只是那一身铁衣在着色上有着几分女子的气息。她名为印青玉,是珞郡王府上的隐卫,只听从珞郡王一人指挥。他隔三差五流连与榆州城各条花街柳巷,一直饮酒作乐相安无事,如今却突然东窗事发,同景琞一定脱不了干系,他想来怒意更甚。 “你们是活腻了吗?敢拿刀剑指着本王!不知道是谁统领军机府吗?!” 大监子离从执剑精卫身后走出,不紧不慢地道,“现在统领军机府的已经不是豫郡王您了,皇上说让您回府上面壁思过,下月完婚。” “您……您是豫郡王?”他身后的风尘女子眼里泛着光芒藏不住欣喜,似是看到了金山银山一般。 “滚!”景燚抬手甩了她一巴掌,将所有愤怒的发泄在这一掌中,那女子的嘴角顿时血流不止,“都是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那女子半裹着薄纱,哭着跑了出去,而景燚也以极为难看的方式,被拘着出了这烟花之地。 城东街道上是满地的爆竹花碎,喧嚣里,芍药软烟纱罗的身影步履坚定地跨进了豫郡王府正门。往前数的十数光年,她因为庶出的身份受尽冷眼,若不是因为家中长姐在后宫为妃,而父亲又与西宫菡妃有所往来,她不会被父亲注意到,被作为一个夺储筹码放进豫郡王府,自然,也没有机会逃出那个被束缚了多年的地方。而今以后,她便是唯一的豫郡王妃。 那是一个性情如水般柔软的女子,只是她未曾想见,往后余生,只会比从前的那段光年更加难熬。与每个闺阁女子一样,她曾对自己未来的夫君抱有美好的幻想,那大抵是一个生得很俊俏的男子,会守护她疼惜她一世,可她错想了。景燚容貌确实是榆州城里派得上名号的俊俏,可心却如刀剑一般冰冷无情。 那人成日留恋于风月之地,尚未成亲府上就有通房的侍女,看上哪个婢女就将人强要了去,而后又不予名分给些银子算是了事,为人城府又深,从不与人真心,冷漠而决绝。 她的这一生,便要葬送在这人手里,度日如年。 拜堂,吃子孙饺的时候她还是满心欢喜,直到入夜后,静谧的后院里传来衣衫撕裂的声音时,终于打破了她对爱情的美好幻想。 只是她遇到的人不对。 只因她是一个渺小又可怜,随时可以牺牲掉的筹码。 没有花好月圆,她被凌虐得身上没有一块儿好地方。鞭痕、吻痕、撞击的淤青,甚至脸上还留有掌印,府上没有婢女知道她的新婚之夜是怎样度过的,那样娇俏可人的新娘昨夜倒底经历了什么。圆房、□□、打骂,他将近日所有的不顺归结到一个弱女子身上身上。 她不是他的妻,只是一个他泄欲和随时可以发泄的出气筒,她不敢反抗,她也尝试过推拒,换来的只有身心上加倍的报复与责打,比通房的婢女活的更加憋屈。 在外,她却还要顾忌皇室与母家的颜面,强装世家贵女,端庄的豫郡王妃。 夜半孤寒,伤痛只能自舐。 布帛撕扯声、茶杯瓷瓶打碎的声音交杂,在数个月夜里不曾停歇。 终于,也再流不动泪。 ☆、浮生 · 三十一 『浮生』 一片徜徉的彼岸花海,仿佛浸身忘川,被血红蒙住双眼。盈盈一水间,花海尽头,是一座鲜花藤蔓织就的桥。推开那扇刻着曼珠沙华的雕花石门,竟是一幅宛若仙境般的世外桃源。 没有盛放的鲜花点缀,却可以看出那曾经是一座盛世辉煌的琼楼瑶台。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的独立宫殿,年久失修的斑驳宫墙上长满苔藓,主殿紧闭的大门上绘着形态各异的鹓鶵,石栏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曾经在风中摇曳的宫灯早已落在了地上,被岁月摧残得千疮百孔。 布满尘灰的琼楼之上,俯瞰百级白玉石阶,成片的枯枝败叶之后是一汪蔚蓝。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里应该就是滕州府了。”他的目光在努力地远眺那一汪蔚蓝的尽头,却不见任何一片大陆或是岛屿的影子。 “藤州府?倒是从未听过。” “隶属南玥的孤岛,在藏书阁里的国史有所记载。皇爷爷曾经在藤州府上建了一座宫殿,供避暑玩 分卷阅读91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乐,后来因为路途遥远而渐渐荒废了,不曾想从茯尘冢经过到达这里,竟比乘船还要快上两三日。” 古老陈旧的木门数百年不曾再被推开,发出陈旧的吱呀声。殿内高堂之后是一副鹓鶵腾舞图,雕工精致的华柱,奢华漆金桌椅有数百张之多,曾几何时高朋满座灯火通明的夜宴究竟是怎样的一番盛景,对酒吟诗的风月无边都随着时间流逝掩埋,成为这宫墙壁瓦的陈年记忆。 殿堂后的寝殿亦是富丽堂皇,曾经的喧嚣被岁月的尘灰覆盖,拨开被水晶珠帘掩埋的过往,是人世里曾有的一段繁华笙箫。那是一位先皇的一生,尽数以片段记载在古老静室之中。 谁也不曾想那立于无人之巅的男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伤也会痛,却不能流露。只能在这一方为人所不知的地方,圈养着一段回忆。 桌案的书卷上零零散散地记载着些许陈年往事。那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君王,一生享尽荣华,却守护不住此生挚爱。他也曾真心待过一个人,在本不懂情为何物的光年蹉跎里学会爱与被爱,可他在皇权与挚爱中选择了至高无上而冰冷无情的皇权,终究失去了生命里曾经璀璨闪耀过的唯一。得到皇权之后他的心渐渐失去了温度,变得冷酷,以君王的孤傲俯视一份真心,在心中那人被迫悬梁之后,他方才尝过此生都不曾体会过的悔意,苦涩得能够沁出血泪。 墙上裱着一副绘制的人像,那女子面容清秀,挽着北漠儿女的发式,额前缀着几串绿松石玛瑙珠,编着满头细辫,碎发遮掩了一双水灵精致的桃花眼,朱唇小巧鼻梁高挺,柳叶眉中嵌一点朱砂,及腰的长发衬得身子曼妙,头戴及地的天青色薄纱,流苏沿边缀着低领绢袖,一身孔雀绿九婴纹纱裙,肤若霜雪,生出几分别样的动人。 书架上,桌案上,书卷中,放着数不清的画像手稿。 一朝错失,余生只能活在无尽的思念中,一笔一笔勾勒那渐渐模糊的人像——或策马寻梅、或花下千秋、或纸鸢逢春。每一笔都是药石无医的懊悔与刻骨铭心的记忆。 他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攥在手里,哪怕是囚禁,哪怕是占有,却不曾想过以失去作为结局。这是他生命里唯有的一次失去,可他失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生命中曾洒过仅有的一缕阳光。 那一段尘封的岁月,一片晦暗,不过是豢养着一个人的寂寞。 得到了万人之上的权位,却要用一生的月夜孤影来交换。身边的娇红每年都在绽放着新的姿容,却没有人能一如当年那个她一般走入他的心里。一副垂垂老矣的佝偻身躯,只能一杯浊酒敬寒月,花前月下对影成三人,却始终不是她的影子。 他一朝谋得至高之位,却不能与心上之人白首偕老,一段跨越国境与地界的情愫,终于在漫天的流言蜚语走到了绝境。临了才明白,居于万人之上,能护住万里江山,却不一定能护住一个人。 有些错过,是沁着血珠不能弥补的终生忏悔。 后来,他老了,渐渐记不住她的样子了。 迟暮之年他杵着拐杖步履蹒跚,倚靠在榻边望着窗外月色。望着望着,低垂的双眼揉出了泪光,那抹月色朦胧出记忆里的光影,终于又忆起了那个脸庞。她在无垠的大漠上奔跑,轻点的足见舞出一柔软光芒。她青色的头纱半掩着脸颊,微风里,在耳畔轻唤着他的名字。 [ 愔儿 ] 宫里的老人说,先皇是在睡梦里走的,似是梦魇般唤着一个叫愔儿的名字。不过,脸上带着老人一生都没见过的柔和笑容。婳愔,就这样如音符一般掠过他的人生,却照亮了一段灰暗时光。 模糊中,他看见她越跑越远,翻身骑上一匹马,向他深处手,轻声道,“走么?” “好。”迟暮老人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柏璃在他身后端详那只精致的瓷雕镂空花瓶,冷不丁被一个转身抱住。 她被紧紧抱着,脸侧在他的胸口,虽然他没有说话,但她能感觉得到,这个拥抱里,有一缕心酸苦涩。 不曾错过的韶华,便是最美的遇见。 “怎么了?”她被他按在胸口,脸挤得有些浮肿,说话的声音带几分滑稽。 “……” “没怎么。”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眼睫中有情,脸微微向她靠近。 她一紧张,手不觉往身后一抓,不知按到了什么东西,书柜竟打开了一条通道。 他松了手,朝一间晦暗的密室内走去,室内空荡没有任何一件摆置,唯有墙面上镶着三丈碧白玉环,八只鹓鶵环成一圈,中心嵌着一只玉令。 玉令上一面雕着鹓鶵祥云图,另一面光滑无瑕,借着室内夜明珠的光芒,透过玉佩在墙上刻印着两个方方正正的篆体。 [ 禁卫 ] 是先祖留下的五千名训练有素的禁卫,家辈习武世代传承,藏在盟国东梁最北毗陵北漠的城郡,历代没有亲眷皇亲寻得这块玉令,渐渐也就成为了不存在的言传。 “没想到这次遇险,竟意外有了收获。”柏璃将手中的玉令理好,放 分卷阅读92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进了他贴身的衣襟。 密室外搁着尘灰的窗撒入夜色,海上的圆月如玉盘一般悬于夜幕,点缀着不计其数的繁星。不曾置于琼楼玉宇,且不知世间真有手可摘星辰的夜景。 “我倒没有见过这样大的月亮。” 她看着身边这人遥望远处的眼神澄澈,欣然扬起笑意。 “小时候我觉得天空就是这样方方正正的,像宫墙一般,束缚在宫墙的圆月,隔得那么遥远,星辰是那样稀疏,夜色漆黑得如打翻了墨水一般,看久了都觉得身上添了几分孤寒。” 她心头一软,想起从前偷偷爬上屋顶,坐在屋脊上看十五的圆月,是他从来不曾拥有的自由。 “矫情什么,”柏璃伸手掐了掐景翾的脸,“以后每个月圆,我都陪你看。” 他笑出了声,“你都敢对我动手了?”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一个脱手,逃到了观景廊尽头。 “我们若是闲谈得大声了些,会不会惊着天上的神仙?” “你不就是天上的神仙么?”他揽着她的肩,嘴角勾起一抹笑,遥望天上的点点星辰。 嫣红攀上面颊,热流涌入心间。他将人揽入衣袍,静拥月夜。 瑶台上看的月,果真很圆。他心里一阵悸动,高处不胜寒,那些孤影邀月的日子,先皇又是怎样度过漫漫长夜的。人说金屋藏娇,可他却在瑶台上藏着一段回忆,一辈子都困在心的牢笼里,再没有走出失去的那段感伤。几十年以后,她会不会抛下自己先走,也许会给自己留下儿孙满堂,却孤身离去。他不敢想,如果没有她,那样迟暮沧桑的年月要怎么度过,他不愿像皇爷爷一样望着独自流淌的星河直至生命尽头,哪怕自私一回。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比我早死。” “什么要求?!”柏璃有些嫌弃,没有理会他。 他俯身贴得更近,话语有种稚气般的执着,“答应我。” “你今天很奇怪啊?”她撇撇嘴,“平日里跋扈霸道,今日矫情个什么劲儿?” “你有没有等过一个人,很执着的等?”他道,“至少我等过。可有的人,是等不到的,就像是踏上了一只远航的船,随着时间的流淌,被越推越远。明知等不到,却还要执着地等下去。” 他沉默了良久,“或许有些东西在岁月铅华里能够等到,可只有死,是越等越远的。” “书上说,无论生前是怎样的英雄好汉或是贵胄名仕,死了之后会去往冥界,灵魂飘荡在黄泉路上,路上没有很好的风景,只有一片血红色的彼岸花绵延数百里,那是此生见过的最后一道风景。黄泉路是尽头是一条叫做忘川的河,跨过那道忘川水,走上一座桥,那便是奈何桥,桥下的忘川河里满是无处归家的孤魂野鬼,而奈何桥的另一头坐着一个名唤孟婆的老人家,她的手里总会端着一碗忘川水熬制的孟婆汤,过了此路的人,或是选择喝下那碗忘却前世情爱尘世、悲欢离合的孟婆汤,或是从奈何桥上跳下,做一只飘荡无依的孤魂野鬼。若是选了不忘前世情爱纠葛,便要跳下奈何桥,日月蹉跎的煎熬里看着桥上的往来人,可曾是心里惦念的人;若是饮下孟婆汤,凡尘也就相伴到此为止,前路便是冥界,再往前,是心底一场轮回。” “我不会喝那碗孟婆汤,”他看着她的眼神澄澈,“我会在奈何桥下等你。” 柏璃笑了笑,“那我也不喝,去忘川陪你。” 她抹了口脂的朱唇被白皙的指腹堵上,那人温柔道,“我希望你喝。” 跳下奈何桥,能在蹉跎光年里等到所想等到的人,可一旦成了孤魂野鬼,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生生世世都是忘川河里的一缕孤魂。他只愿在忘川桥下,伴着她一场又一场的轮回,只愿她每每经过奈何桥时,都能看见那几世前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若是不忘,又何为忘川水? 若是情深,便要用生生世世来偿还。 他的眼神复杂,深情里夹杂着无奈、伤感,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不明白眼前人为什么对一个神话故事这样上心,大抵是亲眼看过那片血色的花海,感触良多。她纤细的臂膀环过厚实的身躯,安慰孩子似的拍了拍景翾的背,紧紧拥着,没有说话。 月色把他们的影子雕刻成良辰美景的画卷,映在布满碎月痕迹的窗格上,微风扬起了裙摆边的薄纱飘带,舞着一曲花好月圆。 “明天,我们便回去。”头顶传来熟悉温柔的声音,她的脸颊侧贴在景翾的胸膛,说话声引得胸腔一阵波动,是她每个月夜里窝在他怀里说话时最熟悉的感觉。 “原路不能走了吧?”她昂起了头,对上那双映着月色的桃花眼。 “谁说走原路了?”他笑出声来,手上一下又一下的动作像是爱抚着一只小猫,“我们走水路。” 他这样一个再聪明不过的人,自从进了他皇爷爷的书房,便知道该如何回去,书架上看似端着的摆件,里面装的却是南玥皇室专用的信号烟花,皇室是水军日日都在海上巡逻,只要发几枚信号烟花,何愁只能遥望那片看 分卷阅读93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不清的彼岸? “请你看烟花?”他笑道,似是清逸的二月拂柳,在月下是那么好看。 “嗯?” 宽大的衣袍从袖口里滑出三个雕花圆筒,泼了墨似的的漆黑夜空绽开几道风景,金灿灿的鹓鶵在夜空里腾舞,照亮了琼楼玉宇上的琉璃瓦,恍若回到了百年前的盛世繁华。 “我有些想念榆州城的桂花糕了。”他被环抱着,依偎在他怀中道。 景翾的下巴顶着她的发髻,言语里带着宠溺,“还有得月楼里的荷花酥。” ☆、浮生 · 三十二 『子佩』 “手臂的伤口恶化了。”略微摇晃的船舱里,景翾揽着她的手臂,她吃痛地缩了缩身子,低头才发现,肩头下两分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不知是什么时候划上的一处彩,干涸的血块贴着被划破的绢纱,周遭白皙的肌肤泛着紫青。 “下了船就是锦州城了,必须找个医馆看一下,再不济回榆州的路上找个江湖郎中看看也成,这伤口再不治可要留疤了。” 她本觉得没什么,可那人握着她的掌心都出了些许汗,便应了下来。 皇城榆州离沿海隔了几个城池的距离,官船卸在了离榆州城最近的墨阦郡。与皇城隔了三座城池的墨阦郡,是先皇时期分封给墨阦郡主自治的城郡,繁华与榆州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泊船的码头车马往来,码头沿岸绵延着几里莲塘,城中街道间挂满了灯笼,楚馆外也坠着鲜艳的红纱,伴着那曲断笙歌悠扬。 远离靡靡之音的医官清静寂然,缭绕着药石的气息。 “姑娘的伤口虽然伤的深,但所幸没有伤到筋骨,外敷上药膏月余便能愈合,眼下需要分外注意的还是姑娘腹中不满两月的胎儿,隐隐有着胎心不稳的征兆。” “什么?”景翾屈在背后的手指微微蜷起,“胎?” 两个月前,城外百里杏林,那座寂寥的小别院。 “这幅安胎的药方每日餐后半个时辰服用,不能再劳顿了,身子更不能再有跌打摔痛。” “啊……好。”她的欣喜夹杂着未知的茫然,红晕由脖颈攀上耳根,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他的手指在她肩上轻轻摩挲了两下,随着医馆的小厮去药房取药。 只是她不曾看见,那人转角绕过屏风,抹去了眼角快要溢出的晶莹,俊朗的面容下一双桃花眼泛着微红。 未免舟车劳顿,墨阦郡守传八百里加急回了皇城,遣来一支皇城精卫,护着一车銮驾。皇室的銮驾不同于普通人家的马车,宽敞华丽,未免颠簸坐下还垫着厚厚的两层鹅绒,透气的丝绢外缀着珠帘,沿途的墨阦郡光景尽收眼帘。未防颠簸劳顿,车夫提着脑袋拽着马车缰绳,两日的车程拖着直到第四日夜里才到汮郡王府。 柏璃的手护着小腹,另一只手被景翾牢牢圈着,夜色映入纱帘,却在他的怀里软软地睡去了。 消息不胫而走,日头才上三竿,帝后和云妃的仪銮驾便到了汮郡王府的门口。景琝风风火火地走进王府,龙袍身后带起了一股清风,飘扬了衣摆。云妃穿着一席正紫色的妃服,满头的碧玉珠翠,颇显得雍容华贵,一手扶着羽莲快步走进王府。最后的銮驾缓缓落地,菡妃随在慎皇后身后数米处,搀着羽樱的手缓步下轿,傲慢招展地走上阶梯。 景翾刚扶起了神色倦怠的柏璃,靠在床沿,皇帝便大步走进了偏殿,云妃也快步紧随其后,景翾忙跪下请安,“儿臣参见父皇母妃。” 床沿边的柏璃掀开被褥,忙跪下请安,儿臣二字还未脱出口,就被景琝一把扶起了身子,“皇嗣要紧,这些虚的礼数往后一应免了。” 景翾搭过景琝的手,扶着柏璃坐下,为她盖好被褥。 “这是朕的第一个皇孙。翾儿,你一定要好好的待嬴璃,你的王妃有着我的孙儿,你务必要照顾好,别让我的孙儿热着冻着!”高高在上的君王露出了久违的慈父的笑容,景翾自从跟了文礼府的师傅读书,已经有十数年不曾看到这样的光景。 第一次为人母,谈及孩子,柏璃怯得耳根都红了。 “这是自然,儿臣遵旨!”景翾的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云妃走进坐在床榻边,拉着柏璃的手,“你这一有了景氏的孙儿,可就金贵了,有什么需求就跟翾儿说,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派下人来宸阳宫转告,母妃给你做。” “谢谢母妃。”声音里羞怯怯娇滴滴,青丝映衬着她灵动的双眼和散发着红晕的脸庞。 “张太医,”云妃转头唤道,“这是宫院的张太医,是本宫母亲的母家亲戚,自是信得过的,以后便由他为你诊脉开方,这样本宫也好安心做阿嬷。” 羽莲送上精致刺绣的龙纹蜀锦盒子,云妃打开第一个黄色的蜀锦盒,“这是你父皇在库房里精选的白玉如意,愿你和孩子岁岁如意,”紧接着打开了紫色的蜀锦盒,“本宫挑的这尊青玉嵌金打造的送子观音,助你安胎。”盖上了蜀锦盒,她又从旁取出一枚金丝珠 分卷阅读94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络步摇,“这是文妃亲手制作的,她今日抱恙怕冲撞了,便没有亲自前来,托本宫捎带给你,说改日再来看望你。” 柏璃笑着,“谢过父皇母妃,母妃还要劳烦您代儿臣谢过文妃娘娘。” 菡妃这才缓缓步入偏殿,侧身向景琝见了礼。羽樱呈上一个打开的雕花木盒子,“这是本宫准备的镶金玛瑙镯,是上回西泽进贡的佳品,皇上赏给了本宫,本宫一直舍不得戴,今日便借花献佛赠与嬴璃了。” “儿臣谢过菡妃娘娘。”她余光瞧见景翾一脸不快,眉宇深锁,便也未再多言。 杏雨阁的偏殿还算宽敞,却聚集了六主四仆,敞亮的殿内顿时也灰暗了起来,坐在侧榻主位上的景琝起了身,“胤和殿还有些政事需要处理,先回宫了。翾儿,记得朕交代你的,张太医你便留下吧!”说罢,背着手走出了偏殿,慎皇后与菡妃也一前一后地便也跟着出去了。 秋暮云靠近景翾身边低声耳语,“待你父皇回宫后,命张太医查一下那玛瑙镯。”她微笑着走进床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母妃回去了,不用起来,好好休息。” “来人,把东西收进库房,”景翾坐在床榻边掖好了锦被,耳语磋磨,“我去去就回。” 张太医唯唯诺诺地跟在景翾身后出了杏雨阁,转入东书房。候了许久的沈溪呈上了方才菡妃送来的镶金玛瑙镯,“张太医,还需劳烦您看一下有无不妥。” 张太医拿起镯子,对着光仔细端详了许久,露出了颇有疑虑的神情。 “如何?” “这……不太好说……臣怀疑……”他将镯子拿到跟前嗅了嗅,连忙跪下,“王爷,若是……若是微臣没有断错,这玛瑙镯是被麝香、艾草和白朮所调制的药酒精心泡制过的,如若已孕妇人长期佩戴,必将导致小产且再难孕育了……” “何以见得?” “玛瑙镯即使是镶铜打磨过也当是玲珑剔透无半分杂质,这外域进贡的也一定是上佳臻品,可这对玛瑙镯对着光看却灰黄暗沉毫不透光,像是被什么暗色的液体浸染过一般,臣方才靠近闻了闻,这里面有着极重的麝香,以及活血的白朮和红花,而镶铜的边角变色,也是铁证。” 景翾背过身走到窗口,合上了那扇雕花窗,沉默了许久,徐徐道,“如果本王记得不错,张太医的母亲姓秋,是母妃表姐的亲弟,张太医家中有着一妻一妾,仿佛还有个及笄的小儿?这样一说,本王倒是要叫张太医一声叔父?” 张太医年过不惑,却吓得腿软,忙跪在了地上,惶惶地念着臣不敢。 “既是如此,张太医还需要记得一句话,今日没有见过什么镯子。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有些话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 “是……是。”张太医提着药箱,惶恐着唯唯诺诺地出了东书房。 “荣硕世子来访,还有皇商舒家的嫡小姐。”待到张太医走远了,沈溪才靠近窗边轻声道了一句,“方才碍于皇上和各位主子娘娘在,就候在后院里了,现下想必已经到了杏雨阁。” 果不其然,景翾重返杏雨阁时,舒瑢已经扶着柏璃走出内殿厢房,坐在了紫藤萝架下的藤椅上,萧珩默默地守在身后,端着几个暖壶。 “怎么让璃儿出来吹风?”景翾几个疾步奔上前,攥紧柏璃的手就要抱起。 “王爷,你懂不懂啊?”舒瑢接过萧珩手上的暖壶放在柏璃手上,笑着调侃道,“有孕的妇人若是总躺着,足月后是要难产的,要经常出来走动走动,将来才有利于生产。” 她又借着补了刀调侃,“再说了,让小世子出来闻闻花香不好吗?王爷再与小璃说些甜蜜蜜的情话听,小世子才不会闹腾。” 柏璃攥了攥她的衣摆,小声嗔道,“嘴上越发没规矩了。” 萧珩还在一旁笑看着,景翾掩饰地咳了咳两声,没再说话。舒瑢摆弄着一旁茶几上的几包药材,还打开了些锦盒,“紫苏、黄岑、砂仁、杜仲、苎麻根、还有几盒桑寄,都是家中药铺里上好的安胎药材,我会让人定时往王府里送。” 舒瑢笑了笑,起身在柏璃下巴挑了一指,“我这干娘当的可不便宜啊!” “哎哎哎,”景翾抓着舒瑢的手就打了一下,“我家媳妇儿你也敢调戏?” “咳咳,”萧珩蹙着的眉舒展开来,“前几日的事情,阿翾还未同我细讲。”于是走近贴着肩头嘘声道,“给小女儿家留些时间叙叙旧。” 萧珩搭着景翾的肩头走得远了,舒瑢在起身坐在茶几上,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咦~” “怎么了?”柏璃抱着暖壶,刚支起身子又被舒瑢按回了藤椅上。 “什么时候‘妹夫’的名号都省了,‘阿翾’?还勾肩搭背的,咦……”舒瑢撇撇嘴道,“还是看紧你家男人,长得那般好看可别让人给拐去了。我记得他之前好像还有一名男友人,经常相伴随侍左右,从前在街上打理商铺的时候时常看到他们,哎,你知道吗……”舒瑢凑近柏璃身边,街坊妈妈似的道,“之前还陪着那位男友人来我家铺子买锦缎做衣裳,竟还 分卷阅读95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帮着裁缝伙计给他量身子,我之前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儿呢。” “你说的都什么呀,”柏璃讪笑不止,“寂然公子是他的至交,平日里比较谈的上话罢了。” “你们婚后倒是很少看到他来王府了,怎么,是心上人娶了美娇娘弃了他,伤心欲绝地走了?”舒瑢那番认真打听又心虚着四处张望的样子又惹得她一顿笑,似乎是打心底觉得景翾和慕寂然是一对儿。 “听阿翾说,寂然公子是住在边地的母亲思念他,回家省亲去了。” “回去也好,可别再来了。”低声啐口道,“人小夫妻蜜里调油,这家伙来了准得坏事儿,小世子还是要个妹妹的。” 柏璃的脸又蹭上了红霞,用脚绊了绊她的绣花鞋,“青天白日的说什么呢。” 午膳过后又挪去了后院说了会儿子话,眼看天边挂起了胭脂色的霞光,景翾才寻着找来了后院,萧珩隔了两步跟在景翾的身后,前边那人寻妻走得急,又将他甩了三四步。 舒瑢还在大口地往嘴里塞着桌上的玫瑰花饼,看着萧珩转进了别院,囫囵一口吞了下去,被噎得咳出了声来。 柏璃侧颜看了看她噎得脸都红了,咬着唇忍住了笑。景翾还没走到她身边,便着急地解下了身上那件银绣松枝薄锦披风,带着行走间那阵松木香,顺势为她披上,走到身前系了,“晚风起了,还不知道加一件衣裳,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儿子也跟着你挨冻。” 他本不是会照顾人的,在积年累月里身边伴着一个捧在心上的人,时时刻刻都上着心。 萧珩笑着走得近了,舒瑢才应是压住了咳嗽声,垂了垂眉站起了身。 柏璃被景翾的披风圈在怀里,两人对上了眼,柏璃才压着笑意道,“今日王府没有备下足够的膳食,就不留你们用晚膳了。” 转头拉了拉舒瑢的手,“你方才不是说想吃得月楼的桃花酥吗?” “哥哥也是有时间的吧?”她眉眼含笑。 舒瑢声音小到快要听不见了,偏是景翾在身后圈着柏璃的腰,听得一字不差,险些笑出来,“我什么时候说过……” 萧珩擦过她的肩,极尽柔和,“走吧。” 得月楼最好的雅间外琴声悠扬,搁着一道兰菊秋景图的屏风,抚琴的绝色若隐若现。月色洒在酒桌一角,映着窗外的连绵灯火。姜香豆黄,芙蓉鲜虾,桃仁鸡丁,鲜蘑豆腐,荷塘莲香,还有那一道她心心念念的桃花酥,萧珩特意嘱咐店小二加了一勺桂花蜜,桃花香夹杂着桂花的清甜,成了一道桂汁桃花酥。 她自是吃得欢愉,对座的萧珩夹了一块豆腐,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的灯火繁华。酒桌寂静,唯有隔间的古琴声悠远阵阵。 “一月未见,你……过得可还好吗?” “……” “嗯……挺好。” “家里……也都还好吗?” “家里最近忙着给我寻亲联姻,安排婚事。” “联姻?”萧珩手猛地一抖,藕片掉在了地上,忙一脚跨过,用衣袍挡住,“你不是总在自家商铺忙碌,为何着急成亲?” 她笑道,“母亲说我到了年纪,不能总在街上抛头露面,即使要照顾家里的生意,找一个夫家做靠山也是好的。” “噢,这样……”他不太自然地端起瓷盏抿了一口,“那家中长辈可有满意的人选?” “皇城里纨绔子弟太多,尚且没有。”她不以为然地继续吃着,面前那盘芙蓉鲜虾萧珩一口没动,却几乎要被她扫空了去。 他轻笑了一声,夹了块着上鲜汁的豆腐放在对面的碗里。 没有就好。 就着月光踏出得月楼,外围的花圃里栀子花香弥漫,在酒肉过后心上平添了一份宁静。街上月影流华,万家灯火与酒肆楚馆外的灯笼照亮了东街的一片天,街边卖莲花灯和陶泥娃娃的流动铺子都映着红光。 “我送你回去。”他一手护着她,浅声道。 人流攒动,熙熙攘攘的月夜里,男男女女与妇女儿童涌成了东街的流水游龙,冲散了并肩而行的他们。萧珩蜷着的手将心迹展露无遗,一双眼在人海里寻着,此生也就这一人能够牵动他的心,让他体会到何为紧张。 还记得去她房里探望的那天,月色同今夜一般好,往后就如一头莽撞蹦跶的小鹿,不知在何时就撞进了他的心上,偷偷藏起那分别的时光里被岁月打磨的想念。 惘然低头,眼前的纤纤玉手上金缠丝藤蔓镯入了他的眼,还有那身绛紫粉烟罗纱裙,本能地牵起了那只手。 既然在茫茫人海里牵住了,那便一辈子也不会再放手了。 掌心的热流交替,传递,她紧张得手又紧了几分,在川流不息中被他无意间的换作了十指相扣。 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走上朱雀桥,成了月夜里最好的一抹光景。 踏上桥,就是一生。 走下桥,便是一世。 紧扣的十指被护在心口,腰间被一只手护住,一抹澄 分卷阅读96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澈的冷月流霜打在身上。眼瞳照映着眼瞳,温热的气息灼灼,被紧扣的五指让他护在心尖上,灼热的体温似是要融化在清寒的月夜里,余下两颗心跳出了一曲回响。 必生听过柔情百转的话,不过就是一句: “等我娶你。” ☆、浮生 · 三十三 『落寒』 夜深人静时,颐秀宫内殿只余下主仆二人,羽莲终于忍不住问道,“娘娘,那个镯子……不会被发现吧?” “哼,”菡妃冷笑一声,“那可是外域进贡的玛瑙镯,况且那还是皇上赏给本宫的,就算是里头有点儿什么东西,那也怪不到本宫头上来,外域人善用香制香,贡品里夹杂着香也不足为过,本宫也不知道那玛瑙镯里有什么,也不过是不知者无罪罢了。” “本宫的燚儿还没有子嗣,纵着老三家那个来日诞下皇孙,岂非叫皇上更喜爱景翾几分,万一皇上瞧着千秋有后,一时兴起立他做了储君,那我的燚儿就没有机会了,她秋暮云什么家世,凭什么母仪天下!本宫岂能让那个孩子有机会睁眼?” 小宫女送进来一盏雨后龙井茶,冷菡呷了一口,不知在想些什么,茶盏晃了晃,茶水斜溢了出来,羽樱上前接住了那盏茶,耳边却听得菡妃呢喃,“这道镯子还不足以保障……” 一声娇媚又凌傲的女声在内殿里回响,“也巧,明天十五了……” 几只黄雀在御花园里嬉笑玩闹,似是戏场子拉开了幕布一般,使得原本沉寂的清晨这会儿也热闹了起来。膳房里的宫女来往穿过御花园,拎着食盒往每个宫里头送,晚些时候,浸润着花香的御花园里便齐齐的堆着赏花人。 每逢十五,除了住在皇城里的宫妃,从四品以上的王妃命妇都要进宫觐见皇后。夫人们穿着匹配官家的华服,坠着环佩朝珠,满头珠翠华饰隐在花丛里能叫人看花了眼。 大皇子尚未娶亲,虽然众人皆知未来王妃必是此时住在云妃宫中的梁国公嫡女,只因没有正式求娶过门,今日也没能前来,而三皇子府上的汮郡王府因为有孕特赦免于觐见,嫡亲的眷属里唯有二皇子府上的豫郡王妃一人。 与往常不同的是,左相夫人身边伴着的不是贴身侍婢,而是嫁入汮郡王府为侧妃的次女墨姼。些许知情的命妇看着她便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趁着汮郡王妃足不出户养胎之时,倒是让她钻了空子风光了一把,从四品的侧妃也符合了觐见皇后的要求,她若说为了撑足汮郡王府的脸面是代王妃前来,纵使再鄙夷也不能说她什么。 她谄媚地扶着左相夫人穿过人群,只听得耳畔有些许作呕似的鄙夷。 “不过是个好爬床算计人的庶女,如今攀上了汮郡王府的高枝,府上的主母王妃又良善,这般让她欺负又出了风头还不知。” “可怜了三皇子被她这样算计,养在府里还污了王妃的眼。” “是了,你瞧瞧王妃是什么人,摄政王府嫡女,这皇城里的郡主。那庶女不过是左相年轻时欠下的风流债,听说她的娘亲还是左相夫人房里洒扫的贱婢。” 三皇子与芳华郡主的那段佳话,中间却插进了这么一个人,冷眼瞧着也着实不舒服。何况那些位高权重时常与宫中往来的命妇,对于她是如何能得到机会嫁进王府的事儿,早就了然于心。加之她的生母出身卑贱,即使自小养在左相夫人膝下,也不曾被那些尊贵夫人高看几眼。 虽是一把又一把的利刃划过心坎,她却只当做没听见,依旧是那副盈春的笑意。 命妇里多是大世家的尊贵嫡女,是最重名利位分的。偏着命妇觐见的座次排列,是先按嫡亲关系,再看嫡亲长幼,最后才按官品等级一左一右的排列。也就是说,嫡亲的皇子里,大皇子没有妻室,坐在一排左侧的主位便是二皇子府上的豫郡王妃,一排居右本是留给三皇子府上的汮郡王妃,眼下竟让墨姼得了便宜,给左相夫人添了好大一番脸面。豫郡王妃之后是沾边儿嫡亲的恭翊亲王妃,豫郡王妃为人柔和谦卑,道是自己年纪轻不够格,数次要礼让一排主位给年过不惑的恭翊亲王妃公玉婈韵,硬是被亲王妃给按了下去 。亲王妃对坐的梁国公夫人并非嫡亲,而往后便是依照左相夫人、右相夫人、一品公爵夫人这样的官级顺序座次递延,黑檀木倚与茶盏排的冗长。 辰时正点的罄钟敲响,二十余位命妇在凤仪前站作两列,俯身三叩,听完慎映兰的训话后,不多时才在御花园里散开。 左相夫人同几位世家夫人在御花园里说话品茶,墨姼便自顾的往御花园西门出去了,却撞见了外出散心的菡妃。 一向孤傲自持的菡妃,今日确是屈尊先开了口,“倒是很少看见老三家的侧妃进宫,今日也得了机会觐见,倒是很给左相府长脸面。” 墨姼福着身子行了一个礼,谁料菡妃竟转身向西宫的方向走去,回头道了声,“杵着做什么?澜亭的茶水该凉了。” 澜亭出于西宫北门,在海嫔澜熙殿的北角,偌大的西宫皆由菡妃的主理,本就清静无人的澜亭四周都 分卷阅读97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被打发了个干净。澜亭外岸芷汀兰,清泉濯濯,赏花抚琴再好不过的清静地儿,只不过人心不静。 “听说你的长姐嫁到了东梁国的临玥郡公府去了,还是个主母?” “是。”菡妃身边的羽莲给她斟上了一盏茶,她却动也不敢动。 “尝尝,新采的雨后龙井,”冷菡端起茶盏,道得漫不经心,“虽不及家中的嫡长姐成了临玥郡公夫人,但好歹嫁进汮郡王府做侧妃,也算是能够留在左相身边,若你做事机灵,倒也能给左相长长脸。” 墨姼心头一紧,人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已然是一场鸿门宴。 “不过身居侧妃,这么多年在左相府被嫡长姐压着一头,想必也不好受吧?若是一朝能坐上汮郡王府的主母之位,左相的脸面也更风光几分,在朝堂上也不比总受右相的挟制。” 她沉下心,强装镇定道,“菡妃娘娘希望我做什么?” “和你这样心直口快的人谈话倒是舒服许多,”冷菡轻蔑道,“若是汮郡王府的长子是你房里的,日后攀上主母之位也会容易许多,只要本宫肯帮你,你便能干干净净名正言顺地掌管王府,若你办得妥当,还能永远出去心头大患。” “菡妃娘娘如此助我,想必也是有条件的吧?” “你只需要把事儿办了,于本宫便是最好的回报了。”她把桌上的锦盒往前推了推,“皇后娘娘新手绣了一只兰花香囊系在了王妃床头,你找个机会把这只香囊换上便可,匣子暗格里有一包分量足够的桃仁,侧妃这样机敏的人,把杏仁茶换成桃仁茶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只需确保不被人发现,后面的事儿本宫自会帮你圆。” 墨姼心道菡妃原是想把皇后从中宫的位子上拉下来,却不知这是一番一石二鸟之计。被人压制数年,忽然得一位高权重之人助她坐上正位,就如在湍急的暗流里攥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如何能不抓住?她轻笑,勾起一抹明艳的红唇,收下锦盒的同时,将杯中的雨后龙井一饮而尽。 自从皇帝来过汮郡王府探望,那日过后景翾便让她把王府账务内务的主事权暂交内监,每日由贴身侍女服侍着,或在床上歇息,或在后院散步,或在东书房替景翾磨墨陪他作画,时而午后躺在紫藤萝花架下的藤椅上小憩,墨姼又远居寒月阁,对于墨姼代她入宫觐见的事情一概不知。 上弦月刚攀上桂树枝头,景翾陪着她用过几道小菜,清粥也没有用完,喝了两口杏仁茶就回床榻上歇息了。 景翾扬了扬手,候在杏雨阁内殿的侍女恭恭敬敬地走上前站在两步开外。 “王妃脸色很差,怎么回事。” “这两日娘娘没有什么胃口,只是小腹有些疼,也没敢告诉您,昨日晌午……”侍女的声音越来越小。 “昨日晌午怎么了?”景翾忽然拉下了脸,声音极冷。 “昨日晌午……还见了点儿血。” 侍女说完话,大气也不敢出。 景翾冷了许久,才道,“明日卯时宫门上钥即刻去请张太医来,把饭菜撤了,偏殿的床榻收拾出来。” 柏璃的眉头微微皱着,却睡得深沉,景翾掖紧了被子不让风透进去,望了须臾,才走向对面的偏殿。 夜半,熟睡的柏璃不知怎的醒了过来,一身的虚汗,口中的声音沙哑无力。近日小腹总是一阵一阵的疼,她总以为有孕的女子受一些苦算是正常,可夜半却生疼得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声音沙哑得快要听不见了,却用尽全力低声唤着,“秋……秋琌”。 她唤了几声,守在帘外的侍女忙撩起帘子,伏在床头。 “疼……”她有些无力,“你……倒些热水来。” 秋琌是在素黓离府后才被指派来陪着她的,却没见过她这般难受,慌不择路地去到热水,瓷杯碰撞的声音吵醒了在偏殿浅眠的景翾。 景翾披了件单薄的中衣,三两步匆匆走到她床榻前,扶起她靠在身上,可怀里柔软的身子疼的发抖,贴着他胸膛的后背湿透了半件衣衫。 他掀开被褥正打算要抱着她奔去医馆,可没有锦被覆盖的身下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的猩红。 他怀抱着的手猝然一抖,心里大抵知道是什么结果了,留在心上的只有一阵又一阵挥之不去的心疼。 “宝……”她没有吐完最后一个字,眼前便一片漆黑,身体轻的像是掉入了无尽深渊。 喝了一碗参汤,又用参片吊着,眼前映入一道白光时,小腹已经不那么疼了,可身子还是软的无力。 只见景翾伏在他床头,眼眶有些水汽。身上盖着的是新的被褥,全是崭新的,房里却隐匿着一股清冷的味道。 景翾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半晌才哽咽道,“璃儿……” “你看,余生这么长……孩子……总还会有的” 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但她能感觉到,有些湿润从眼眶划出,落在绣花枕上,“嘀嗒”一声,耳畔听得真切。不是怪他没有护好自己,只觉得亏欠了一个生命。床榻边的人,心也生疼,攥的不能再 分卷阅读98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紧的手余下颤抖。 “查!给本王查!”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低吼,“日落之前,我要得到结果!” 杏雨阁换下来的纱帘、被褥、衣服,房里的插花,香炉,每日疱房留样的膳食,日常梳妆的用具、胭脂膏钵、房中墙漆的用料,秋琌领着张太医事无巨细地一一查看,不到一个时辰,竟真的查出来了。 景翾依旧在杏雨阁里,无声地伏在她床头,她也不愿意睁眼,就这样对峙着。成亲以后,乃至他们认识到现在,从未这样僵过。 他知道她难过,不知该说些什么,选择了沉默。 失去的同样也是自己的孩子,她不愿说些什么,怕床畔的他更难过。 张太医站在内殿屏风后,秋琌支走了所有的下人,合上了门,他才敢开口,也只是小心翼翼地徐徐道,“回禀王爷,王妃小产确实不是意外,委实是有人故意为之。先是将王妃挂在床头的香囊内芯换成红花,有孕的妇人又怎能用这红花,在床头日日熏着,孩子胎心本就是不稳的,必然保不过四个月。而催化王妃月余就小产的,是平日被动过手脚的膳食。” “王府一应膳食都是后院疱房统一做的,厨子也都是精挑细选才入的王府,签了卖身契的,又有谁敢在王府的膳食里做手脚?” “微臣猜测,并不是疱房里的厨子有问题,而是食材被掉包了却不自知。王妃日日都要引用的杏仁茶,早就被人换作了桃仁茶,由于杏仁和桃仁长得相像,实在难以分辨,做饭的厨子只见密封罐上贴得杏仁的标签就放入了食材,这才让人有机可乘。而王妃平日膳食里的白果杏仁烩豆腐,也被悄悄换作了桃仁,几乎是日日的膳食里都有桃仁,加之母体本就被红花磨得虚耗,才会见血滑胎。” 她隐隐知道,架不住有心人的暗害,那个孩子原也是保不住的。成亲的婚旨一下,他便在百步杏花林里要了她,那一夜便有了腹中这只小球,成亲后又经历了暗杀奔波,茯尘冢里生死攸关,早就与这孩子无缘了。 景翾攥紧的指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她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那人眉宇稍有些舒展,却依然脸色铁青,能明晰看见他双眼之下不停地跳动着。她艰难地支起身子,却反过来安慰他。 “阿翾,会好的。” 张太医忙接过话道,“是了王爷,按微臣的药方调理一月,娘娘的身子就能恢复了,府上还会有小世子的。” 景翾不知想到了什么 ,起身冲了出去,大步流星地往寒月阁的方向去了。 ☆、浮生 · 三十四 『暗香』 “你这毒辣的贱妇!” 墨姼被拧着的手腕忽然脱开,整个人被甩了出去,跪在了胤和殿正殿的丝绒毯上。 “景翾!”高堂上的皇帝忽然喝道,“左相府的二小姐好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侧室,也算是你的妻子,身为皇子口出狂言侮辱妻室,你这是作践皇家的脸面,还是作践景氏一脉的脸面?” “她从来就不是我的妻子,”景翾冷道,“我的妻子从来就只有璃儿一人,她此刻正躺在床榻上,让这个狠毒的女人害得险些丧命!” 他的眼神在没有从前见她那般尊礼敬重,像寒冰一般冷,眼底除了怒意,还有不曾完全褪去的黯然神伤。 “嬴璃怎么了?”景琝正了正身子,手中有一下没一下转着的珠钏也陡然停了下来。 景翾神色又暗了几分,缩在广袖衣袍里的手蜷得很紧。 “她小产了。” 景琝手颤了颤,从高堂的龙座上站起了身,走到雕花漆金护栏边,闷声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夜里。”景翾顿了顿,一鼓作气道,“张太医查了杏雨阁里的一应用度,才发现端倪,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先是将挂在璃儿床头的香囊内芯由安胎的沉香换成活血的红花,在床头日日熏着。先前太医总道这孩子胎心不稳,这才一直静养着,可有心之人却暗里偷梁换柱,将母体气血虚耗殆尽。这般偷梁换柱或许不够保险,还在平日里的膳食中动手脚。疱房里的厨子并无问题,而是食材被掉包了却不自知。每日餐后的那一碗杏仁茶,早就被人换作了桃仁茶,而平日午膳里的白果杏仁烩豆腐,也被换作了桃仁。每日的膳食里都有桃仁,加之母体本就被红花磨得虚耗,如何能不滑胎?” “试问如果汮郡王府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了,得利的又会是谁?任凭是谁人想害璃儿,又如何能躲得过戒备森严的王府,将那脏手伸到杏雨阁和疱房里?除了本就是王府里的人,还能有谁?”景翾冷哼了一声,“你还指望着我的第一个孩子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我就是一辈子不娶妻,出家去做和尚道士,也决计不会碰你这样内心脏污不堪的女人!” “翾儿!”景琝的口气不再像方才申饬他那般严厉,他对汮郡王府这个小玄孙本就寄予厚望,现下一颗心仿佛从天上落到了地上,不如意的神色里有些难过。 半晌,年过半百的沉稳男声才道,“你可 分卷阅读99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有证据?总不能没有证据无端冤了左相府的女儿。” “这便要问父皇后宫里究竟是哪一位母妃对翾儿有所偏见?竟教唆着王府里的侧室,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地去祸害王府主母?” “研磨煮茶的桃仁,加之加入膳食的桃仁,每日的需求量就是八两,一个月的需求量就是二百四十两,试问城中哪个药铺里敢卖数量如此之多的桃仁,加之桃仁具有微毒,更只有太医院里才会有。”高堂之下衣冕堂皇的人带着愤意言语滔滔不绝,景琝只觉得,自己的这个一向寡言少语的小儿子今天莫不是活了过来。 景琝唤了身边人耳语了几句,大监子离顷刻便出了胤和殿,须臾,皇后慎氏与几位宫妃相继聚在了胤和殿中。宫人将镂空雕花窗全都掖上后退了出去,殿外的护卫将门合上,高堂下的台阶边跪着的人一身绫罗,无人敢语的殿内忽的生了几分森然之意。 那只被偷换成红花的香囊静置在仿古漆木盘中,红色云锦薄绢上的芍药刺绣针脚做工很是绵密精致,唯有在宫中浸润多年的大家闺秀,才能有那样精细得堪比绣坊绣娘的做工。 “当日同朕乘撵到汮郡王府送礼的只有皇后,菡妃和云妃,帐帘外挂的祈福安胎香囊都出自你们之手,这只香囊是谁绣的?” 不等云妃答话,菡妃便抢先道了一句,“皇上知道臣妾素来喜欢紫色,送给王妃的香囊自然也是紫色的云纹锦,绣的是紫罗兰,装的也是太医院分发的沉香,并不是这红色云纹锦的芍药香囊。云妃站在臣妾身前,臣妾记得云妃手上香囊的颜色仿佛是汮郡王妃最喜欢的杏色云纹锦,那图案上绣着些杏花的花枝,想来那只香囊也不是云妃妹妹的。” 冷菡数十年来一向与她不合,今日竟出言帮她洗脱嫌疑,秋暮云心里紧揪着,总觉得要生什么事儿,在高堂之下只能低声答了句是。 “皇后?”高堂之上的男人侧颜看了她一眼,排除所有嫌疑,也就只有正位中宫的皇后慎映兰了。 “那只香囊确实是出自臣妾之手。”慎映兰答得宠辱不惊,却不知大殿上只有她一个人深陷泥潭。 景琝忽然抬手掀了子离捧着的漆木盘,香囊同漆木盘一道掀翻在了地上,大监子离惶恐地跪在了地上,见皇帝是真的发怒了,皇后撩了华服的裙摆便跪在了地上,站在她身后的东西两宫主位领着低位的妃嫔们随之跪下。 “太医院里主事的呢?”景琝的脸已然刷的铁青。 子离才敢微微抬头回话,“方才就已经候在偏殿了。” 景琝撇过头扫了扫手,“让他滚进来!” 太医院主事唯唯诺诺地俯首,“回禀皇上,微臣领命查了近两个月的取药记档,进来取桃仁较为频繁的是……” “这里的在座是会吃了你不成?大声说!”景琝严声呵道。 “是仪鸾宫。”答得大气也不敢出。 “皇后不打算辩解几句吗”高堂之上那人的神情令人琢捉摸不透,到底是二十年的夫妻,半生里大多数时候景琝总也是护着他的,不仅仅是护着妻子,也是护着自己的颜面,想着数十年知根知底的枕边人,心里也没有那么的不堪才是。 “臣妾在太医院取用桃仁已有两月于余,想来太医院记档不会有错,母家姐姐同臣妾说桃仁敷脸可美白养颜,仪鸾宫取桃仁不过是日常用来研粉敷脸,想必是没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人能够证明你取桃仁是用来敷脸,别无他用?”景琝撇过头,不再与她对视。 慎映兰作礼的手紧了紧,少时入王府管家到后来的入主中宫,即使是后来东西两宫的妃子再怎么闹腾构陷,景琝也从来没有这样质疑过他。“臣妾宫里的贴身侍女能够证明,平日里桃仁粉也是她们帮臣妾研磨的。” “皇后娘娘此话差矣,贴身侍女毕竟是您宫里的,有什么事儿自然是维护您了。”冷菡酸道。 只此一句,却彻底将景琝心里留有的那层信任彻底划破。 慎映兰顿了顿,抬首看了看景琝,依旧是那般柔和地道,“这是怎么了皇上您从来没有这样疑心过臣妾。” “你做过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高堂上的男人,眼底浮起了些许厌弃,“你已经是皇后了,母仪天下正位中宫,还有什么不满足你是没有亲生的皇子,可他日不论是琞儿、燚儿还是翾儿继位,你都是尊贵的皇太后,母家的弟兄都在朝任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去害老三家的孩子” “翾儿,”慎映兰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景翾,眼神也是那样寒彻身骨,还有跪在地上的侧妃墨姼,虽是觉得事情的苗头不对,却仍是本能的争辩了一句,“臣妾什么都没有做。” 一只茶盏碎在她脚边,跪在她身前的墨姼惊叫了一声扑到了景翾的身前,那人一袭华服不愿被弄污,很是厌弃的向后退了两三步。 “你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做在香囊里放红花,什么也没做买通侧妃把杏仁兑成桃仁这丫头之前还是你举荐嫁入翾儿府里的,你敢说你与她不熟?” “确实不熟,臣妾那会儿举荐这丫头不 分卷阅读100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过是作为皇后,需得维护翾儿和左相府的颜面罢了。” 墨姼转头看了看菡妃的神色,抖着身子带些许哭腔道,“皇后娘娘,妾身是依着您的吩咐做事,您不能翻脸不认账让妾身背着这身罪名啊!”说着那泪变流个没完,景翾最是恶心他这番万年不改的作态,背着手不再看一眼。 慎映兰的眼瞳里,除了诧异,还映着惊恐。 “‘作为皇后’”景琝斥了一声,“你可还有半分皇后的样子滚回你的仪鸾宫,没有朕的宫令,一步也不许出来!” 大监子离将慎映兰和墨姼给请了出去,宫妃们也识趣地尽数褪去,胤和殿里只剩景琝和景翾父子二人。 “那丫头毕竟是左相府的女儿,无论是休了还是杖毙,总是会坏了皇家和左相家的关系,甚至墨氏一族会脱离朝堂的掌控。将来你继位也好,琞儿和燚儿继位也好,都必须记住,左相墨氏,右相宫氏,国公梁氏都是不能吃罪的,墨氏,宫氏,梁氏,景氏四大家族本就是南玥开国世家,世代联姻,这也是当初朕同意将左相次女放在你府里的原因,你恼也好怒也好,要打要罚都随你,只记住不许伤了性命。” 景翾闷了许久才道,“自小母妃便教导儿臣,说什么也不能与女人动手,儿子不会动她。” “你母妃教得很好,你和琞儿也都很出色。”景琝嘘叹道,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 午后出了宫门,他的手上多了两纸诰命,一是加封了汮郡王妃已作告慰,二是以侧妃涉事为由降了位份做侍妾。 用了些清汤寡水的膳食,面色也红润了不少,她也愿意下床走动了。夜里,柏璃站在窗前看月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上还摆弄着原本给小世子准备的布偶球,景翾站在屏风后边看得心疼,取过衣架上的白狐绒缎绣大氅给她披上,从后边拦住她,头在她的披发边猫儿似的揉着,“总会过去的,他会在另一个地方守着你的。”他哽咽了须臾,“就像我守着你一样。” 身前的人轻轻的嗯了一声,小到只有他才能听见。他环在她腰间的手上落下了两滴冰凉,他的心紧紧地揪着,在她身后把头埋得更深了,几乎是溺在她带着杏花香的发丝里。 半晌,那双浸了两滴冰凉的手被轻柔地抚住,他便知道,怀里的人已然放下了,心里的包袱就像落下的两滴清泪,终于归宁。 一室静逸,窗口的两个背影无声的守着那轮弯月,就像是守着那逝去的温暖一般。这样的安逸守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被一阵敲门声打破了。 景翾毫不顾忌地揽着柏璃到门边,沈溪顾及这是王妃的杏雨阁不敢擅入,只敢在门边耳语。 “废后?”景翾惊道,“即使是,可还不至于……” “宫里现在很乱,王爷还是去看看吧,听说文官都聚在胤和殿里,大殿锁着,珞郡王已经去宸阳宫了。” 柏璃大抵猜到是因为她的事情,在他耳畔浅浅道,“我陪你去。” 她的手攥得那样紧,景翾心头一软应了下来。 景翾揽着柏璃到宸阳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宸阳宫却灯火通明,不只是东宫灯火明亮,皇宫中的西宫、文礼府、胤和殿亦如是。 云妃见景翾揽着柏璃进来,放下茶盏就起了身,上前便护住了她,“你这身子怎么还跑出来了,合该躺床上养着。这嘴唇还泛着白,定是翾儿这臭小子没有照顾好你。” 柏璃施了粉黛的面颊盖住了气血虚脱的面色,那浅色的口脂却没有盖住她泛白的唇色。 “儿臣已经没什么大碍,反倒叫母妃担心了。”柏璃只是浅浅笑道,经此一事,景翾已经有些时日没有看到她像从前那般笑了。 云妃将她带到铺着鹅绒毯子的主位坐下,景翾才见着坐在主位边上的文妃,稍稍作了个揖,方才开口道,“府上收到消息便赶了过来,白日里不是已经发落了吗?” 景琞贴在他身边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告发,说是母后害了你的孩子还不算完,本是意图谋朝篡位,扶植她母家的胞弟之子上位,父皇收到密函发了好大的火,文礼府的那些官员都没劝住。军机府带兵搜了慎家的私库,找到了好多黄金银两,甚至找到了私刻的玉玺,证据确凿人赃并获当即就下了废后的诏书,阖宫都知道了,还传到了宫外几位皇亲的府上,我这才收到消息赶过来,进宫的时候还撞上了行色匆匆的梁国公和恭翊亲王夫妇。” 景琞凑在他耳畔小声道,“仪鸾宫不成了,你府上这事只是个苗头,怕是有人早就策划好了这么一出风浪,倒是牵连了你,亏得摄政王府没有卷进来,不然你家夫人……。” 景琞欲言又止,微微叹了口气,扯了景翾在侧座坐下,才缓缓道出午后事发的原委。 不过丑时,仪鸾宫里那本是尊贵的女人一朝变得褴褛不堪,被构陷得百口莫辩的她彼时只剩下一身素服,连夜发配到了无人踏足的北苑,终生□□。 北苑的门重重到扣上,侍卫加了两道铁链后扬长而去,一个披着锦绣大氅的女子身影却驻足在北苑大门外,帽沿压得极低,看不 分卷阅读101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清容貌,声音却很清秀。 “是你?!”慎映兰冷哼了一声,“本宫倒是忘了,你的父亲是前朝四品大夫,还与家父交好,当初就是念在父辈的关系特地选了你入宫,没想到本宫却是自己害了自己!” “您该改口才是,可别忘了现在是什么身份。”那清秀的女声笑道,“若不是我父亲接着送礼的由头,那黄金和玉玺怎么会那么容易流进慎家,要怪也只能怪您的父亲太不当心,太容易相信别人。” “所以你父亲依附的根本不是我慎氏,而是冷氏?” “现在知道晚了些,不过原也不打紧,您的胞弟和侄子明日就要处斩了,父亲和族中兄弟明日清晨就要发配到毗陵北漠的边疆去,臣妾长这样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连夜抄家这样的盛景呢。” “滚!”慎映兰嘶吼的声线里唯有绝望。 “您倒是教会臣妾一句话,‘一失足成千古恨’,臣妾一辈子都会记着这个教训,就当是您作为万人敬仰的皇后娘娘给的最后教导。” 那个清丽的背影转身笑道,只言片语在寂寥的长廊里四壁回响,“这里属于西宫,更是臣妾斓曦殿的辖区,必不会亏待折辱了您,您就安心在这精辟的北苑颐养天年吧。” 北苑里的人失态似的仰天长笑,贵族里的贵女,一辈子端庄昳丽,从来都没有这样不顾身份的失态过,这是第一次,却只怕也是最后一次。 “好像有二十七八年了吧。”她这样想着,抚上自己那不施脂粉的脸,原来早就被无情的岁月打磨得人老珠黄,也不是桃仁粉能够补救得了的,即使是架不住有人暗害,可终归是自己作茧自缚。 眼前浮过一幕幕画面,可叹那个在雪天牵着手为自己打伞的少年郎也终于不在了,留给自己的只有一纸冰冷的废黜诏书,那些倾付的缱绻时光再也换不回来。 她恍然明白,从前所谓坚定不移的情感,在宗室利益的面前,只是如梦幻泡影,那万人之巅的男子,护着的永远只有景氏。她笑着,只不过不再是年少时遇见景琝那般柔和的笑容,笑得眼角起了些褶子,似乎那滑进嘴里的泪水也都不再苦涩了。 北苑外的侍卫从没断过吃食,直到送吃食的侍卫闻到北苑里发酸的馊味儿,才打开了北苑的宫门。自从被关进北苑那日起,一日三餐从狗洞丢进来的饽饽足有九十个,一个也不少,在墙角堆得发馊长霉。 北苑花坛边上倚着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鬓发散乱,面容皮肤被炎阳晒得干瘪褶皱,眼睛几乎是凹进眼眶里,面目全非得难以辨认。 那已经不知道过身多久的妇人,可怖的面颊上,还留着一抹笑。 ☆、浮生 · 三十五 『瑾年』 风波过后,皇城里安逸了许久。 毕竟废黜,也不拘守丧这样的礼数,只是两个月都不再生什么因故事端,前朝后宫比风波之前更加风平浪静,似乎人人都不拘念权贵,活得云淡风轻。皇宫之外在平静后也日渐恢复往常的繁闹,些许胆子大一些的秦楼楚馆也喧闹起来,榆州城里走亲戚串街巷下聘书的昔日繁华盛景也一如往常。 辰时才过,舒府门外便黑压压地堵满了木箱,作为皇商平日里府门外堆满箱子倒也不奇怪,可不同的是今日堆满的木箱无一不系上了红结,分明是一箱又一箱的聘礼,堆满了府外的长街,绵延数十米。 府门前停着华贵的马车,前边骑马的翩翩君子恭恭敬敬地俯身抬手,将马车里白了鬓边的老妇人给扶了下来。 “小姐,又有贵公子来下聘了。”芳雀苑里的侍女已经扣了三回门,才听得房里不太情愿地道: “我梳妆完了就去前厅。”她也只是应付地道,月前宫里出了事,换了天才不到两个月,府里又不消停了起来,几乎是每隔几日都要有提亲的贵公子前来造访。长得英姿飒爽风流倜傥的不过是看上了舒府的金钱,长得肥头大耳的油腻公子更是叫她恶心得紧,或是装疯或是卖傻全都让她给打发了出去。 她一身不太华贵的丁香色合欢银丝绣云锦,挽着盘云髻,倚着两支银素簪,边走边系着腰间的香囊,还没走到正堂,就见着小厮家仆从府外一件又一件地往里头搬,那聘礼已经从正堂里一路堆到了前院的玄关那处。 “谁家出手这么阔绰”她心里暗自嘀咕,几乎是阅历遍榆州里的世家贵族公子,就算是皇亲来下聘,也没有见得哪家出手这样阔绰,都快要赶上舒府半数的家产了。 正堂里,舒家祖母正和一位穿着朴素却贵气的老妇人把手谈笑,她晃了晃神,上前作揖请安。 “玥祖母。”她福了福身,冲着那两鬓斑白的老妇人甜甜地笑道。玥贵太妃身边的高挑公子这才转过身,清俊的面容那样熟悉。 “是你!”她诧异道,嘴角却不禁挂起了笑容。 “若不是珩儿这孩子日日入宫不厌其烦地拉着我的衣袍求我,我必不敢腆着脸来老姐姐这里说亲。”玥贵太妃拍了拍舒家祖母的手,欣然笑道。 “也亏得世子不嫌弃我家 分卷阅读102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这疯丫头,成日跟男娃娃似的往外跑。没一点姑娘家样子,不少贵家公子来提亲都叫她坑蒙拐骗地给请了出去,今日见着世子来提亲倒是笑得这样欢。” “祖母!”舒瑢嗔道,脸上也难得起了红晕。 舒家祖母在太妃耳畔不知说着什么,两个老太太登时便一同笑了起来,引得舒瑢脸上又燃起一片热辣辣羞怯。主位上的老太太笑了许久道,“珩儿是我的侄孙,瑢丫头又是我看着长大的,若是能亲上加亲,那就再好不过了。” “瑢丫头。” 她被自家祖母脸上那抹不知意味的笑瞧得不自在,福身道了句,“全凭祖母做主。” 她的脸上热辣辣一片,不知道是什么颜色,于是这头便埋得不能再低了,作了揖道,“我院里今日做了些鲜花饼,拿来给玥祖母和祖母……还有世子尝尝。” 语罢,蹿得比水塘里地游鱼还快。 “这便是应下了。”舒家祖母端着桌上那盏茶,点头笑道。 摄政王府的牌匾上挂起了红色的绢缎,里里外外的屋门贴满了喜字,挂着半透明的红绢绸,就连侍婢小厮都特许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 “新娘子入府!”喜娘在摄政王府门外高唤了一声,西街上的平民百姓都围了过来,果真不一会儿,侍卫就在阶梯上撒起了铜钱红包。 红包里都是十足十的银票,数量之多几乎是人人都有,妇女老少津津乐道。 “听说这摄政王家的世子娶的是舒家的姑娘,还真是好福气。” “皇商舒家。” “可不是。那姑娘人好心善,穷苦人家去她家的药铺子不论开多贵的药房,皆是分文不取。我瞧过那姑娘,人也生的极美。” 穿过那片喧闹声,拜了祖祠里的牌位,又与玥贵太妃奉了孙媳妇茶,在喜庆的祝福声里被那英俊潇洒的新郎官抱进了婚房。 萧珩再回到筵席上的时候,在坐早已喝成了一片,景翾不知喝了多少,扑上前搂住他的肩头,嚷嚷着要敬他几杯喜酒,柏璃起身扯了扯景翾的衣袖,他这才松开了被勒得颈间发红的萧珩。萧珩才被松开,景琞便招手唤他到嫡皇亲那桌喝酒。 不怎么吃酒的柏璃也端起了那杯烈酒,双手举着敬奉,“恭喜哥哥了。”她近身又道,“哥哥倒是‘如愿’拐走了我的好姐妹,可不许亏待她!” ‘如愿’二字说得十分刻意,萧珩抬手划了一下她的鼻尖,宠溺道,“小丫头。” “哎!干什么!不许动我媳妇儿!”景翾一边同景燚敬酒,眼神却半分也离不开她。 柏璃笑着,酒杯刚送到嘴边,她却顿住了,忽的将酒杯放下,撑着桌子坐了下来,白皙纤细的手掌在胸前不断顺气。 “这是怎么了”一边的豫郡王妃起身扶着她,低头道。 “我看看。”萧珩忽然严肃,扳过手就搭上了脉。搭着那走珠似的脉络,萧珩原本严肃地脸却渐渐转为柔和地笑。 “笑什么说啊!”景翾着急地推搡了两下。 “笑我又该做大舅舅了。”萧珩将柏璃的手放回小腹间,爽朗地笑道,“这傻丫头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自己却还不知道。” 景翾大喜过望,将柏璃揽在怀里,与自家媳妇对视了半晌,忽然又笑了起来。同是嫡皇亲,因此恭翊亲王府上的世子也在,只不过唯有他是只身一人突兀地坐在七人桌上。身边是还未成亲的珞郡王景琞和公认的未婚妻梁凪沄,豫郡王景燚夫妇,汮郡王景翾夫妇,独他孑然一身,目光辛酸地看着心上那人嫁为人妻,又一朝得子,只能奉陪地笑笑,端起身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豫郡王妃笑了笑,扶着桌子坐了下来,景燚要出手去扶她,海祾闪过她的手径自坐了下来。她口味清淡,只是默默地夹着桌上那盘白灼青蔬。 景燚虽是一边敬酒,却也冷眼看着不曾同他讲一句话的身边人。他难得举起筷子,夹了几根青菜放在她碗里,难得柔和道,“喜欢就多吃一些。” 海祾看了他一眼,他便撇过头倔强道,“本王是怕饿着你肚子里的孩子。” 她也已经有喜三月余。自从上次汮郡王妃滑胎那阵风波后,菡妃便叮嘱景燚无论如何都要让豫郡王府先生出孩子,他每日夜里扯下脸皮百般求哄,才同海祾过上了一段略有情感温存的生活。 那是他从未想过能够拥有的平淡日子。晨起抬手就能拥住一处带着香气的柔软,亦有人能够替他宽衣及笄,处理公文时身旁有人一言不发地为他研墨,灯火通明的月夜里能有人与他同享淡菜清粥,月明星稀时能搂着带着自己气息的人深深睡去。日日复月月,向来孤傲不驯的他竟然对这个相貌不算出众的女子动了真心,想着从前的动辄打骂,后悔之意日渐加重,天天寻思着讨她欢心,不是买胭脂水粉便是买给孩子的拨浪鼓小玩偶,枕畔人虽然日日相伴,可脸上只剩漠然,腹中怀着他的孩子心中却早已是一摊再也燃不起的死灰。 景燚瞧着她衣衫单薄,解下披风为她披上,可还没有盖严实,就被她一把拂开,起身去同汮郡王妃讲话 分卷阅读103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了。一边军机府拨来宴请的武官又拉着景燚请去喝酒,他便只好将那灰貂曳地披风就着手弯一叠,轻轻放在了她的坐位上。 近亥时,酒桌上的远亲近邻,世家官员也都所剩无几,兄长娶亲,景翾同景琞放下身段后竟是喝得迷迷糊糊,两人互相搀扶着勾肩搭背,兄弟俩一边说着醉话一边动手动脚地嬉闹着,梁凪沄怕他们撞着柏璃,稍微抬手护着,默默跟在他们身后。海祾到底是给了景燚脸面,披上了那件灰貂曳地大氅,任他一手牵着一手在腰间护着,乘车马回了豫郡王府。 宾客尽数散去,筵席边只剩下打扫收拾的家仆小厮,几个近身的侍卫扶着喝得微醺的萧珩,蹒跚颠簸地走到了婚房外。 从前在涂山习武学艺的十几年,他很少饮酒,直到来到榆州才慢慢练起了酒量。二十几桌筵席他不知喝了几轮,又被皇子世子们拉着喝了几坛,才强撑着送完了所有宾客。 他将门关上,刚穿过屏风,就看见一身大红喜服的姑娘坐在桌前拼命往嘴里塞着糕饼,一桌喜饼喜糕几乎被一扫而空,冰瓷盘里只剩下些许饼皮和碎渣,连床上的红枣桂圆也没有被放过,床榻下满是桂圆壳和红枣核。见同是一身大红衣裳的新郎官儿推门而入,来不及抹嘴,慌忙抓过被扔置在桌边的牡丹刺绣团扇遮住挂着饼渣子的脸。 “你这是饿了多久?”萧珩没有忍住,伏在屏风后笑道,“在下还不曾听说过哪家娶的新娘子新婚之夜一人在房里吃得这般模样。” “我……府里头请来的喜娘不让我吃东西,说是怕喜服穿不下。”她吞吞吐吐道,“从昨夜里到现在,饿一天了。” 柔软的声音里这样道出,有了几分委屈的意味,叫他心间一抹湿润。 他徐徐走进,一手取过她挡在脸前的扇子,坐在她身边温和道,“别遮了,你我还不熟这会儿倒是害羞起来了?” 那双练剑的手慢慢抚上了她的脸颊,拇指抹去了嘴角的饼渣,轻笑了一声。 “还饿吗,小馋猫?” 被一双手捧着的脸晃了晃,咬着抹了口脂的朱唇,脸上起了的红晕盖过略施了胭脂的面颊。 温暖的手掌牵着她略微纤细的素手,走到落满桂圆壳的床榻边坐下,那只手依然没有放开,被他紧握着放在他掌心。 放下纱帘的床帏里,难得向来一本正经的他能够揽着她放下身段说着同床共枕的贴心话。“从你那晚将我藏匿在被褥里,我便诧异这世间竟还有这般胆大不拘礼节的姑娘,芳雀苑里相处的日子里我竟渐渐对你倾心。后来回到摄政王府,见不着你反倒叫我夜里都辗转难眠,只能寻着机会找各种由头哪怕远远地看你一眼。你这般聪慧能干一定能替我掌好这偌大的摄政王府,心里也认定了你会是我摄政王府的世子妃。那日听你说起家中在为你寻亲联姻,我便开始害怕,怕你被别人抢了去,我是下定了决心要让你做摄政王府主母的,只能腆着脸去求着缠着磋磨着姨祖母,好说歹说她去舒府替我说亲。” “可我想即使是你一个人来府上,父亲也不会驳了堂堂世子的颜面。”她靠着萧珩的胸膛,感受着背后那一下又一下坚实有力的跳动,似是在敲打她的心房。 “我怕你父亲不肯把你嫁给我,更怕你不肯,姨祖母与你祖母是闺阁里的手帕交,由姨祖母亲自下舒府说亲,你祖母和父亲又如何能不把你嫁给我” “敢情你是设好了局,就等着下聘那日我一头栽进去”舒瑢抬头剜了她一眼,却见那人带着一身酒气爽朗地笑着。 “你到底是栽进来了,而我人也已经娶回来了,还能让你跑了” 她嘴角微微一笑,撑着床榻就要起身,刚支起半个身子,身后那人有力的臂弯就将她扳了回去,以一个离他面颊更近的姿势,重新摔进了他的怀里。 “早生贵子都让你给吃了那债便要自己还了。” “还什么” 带着醉意贴得更近,情意绵绵纵得声音有些沙哑,“吃了我府上的早生贵子,便是应下了,娘子你说,生还是不生啊” 红色的薄纱帘帐一层覆盖一层,窗口的花落声被此起彼伏的心跳声覆盖,偶尔响的两声烛花爆,在洋溢着酒气的房里又添了一丝喜气。桌角香炉里的松烟冉冉袅袅,漫过妆奁盒上的那支梨花步摇,慢慢融进了那清香里,却是再也出不来了。 ☆、浮生 · 三十六 『阙曲』 看着窗外那枝玉兰从含苞待放到花枝满盈,而今落叶潇潇,终于也熬过了八个月。 躺得腰背酸痛,她才微微支起身子唤来了秋琌,将散落成瀑的三千青丝挽成素发,换上了衣裳,扶着腰一步一步往后院的方向去。秋风将她宽松的衣袍吹起,腹前未系上的丝带逆风轻扬。被风这样一吹,任衣袍如何宽松她的肚子也盖不住了。只是这一胎,似乎比寻常足月妇人的肚子还要大一些。 后院里的金桂正是季节,还不曾步入后院就能闻到那带着甜味的清香。 “方才我去疱房给我家姑娘拿一些糕饼甜汤 分卷阅读104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竟被疱房里的管事给请了出去,说是得先紧着杏雨阁里头的那位,没有多余的吃食给寒月阁。我家姑娘还等着糕饼呢,疱房做了数盘糕饼,杏雨阁里头的那位能吃的完吗?分一盘怎么了?我便上前去拿,你猜怎么着,那疱房管事拿着扫帚把我轰了出来。” “姐姐怎么说也是寒月阁里的管事,那疱房竟如此大胆?”几个小侍女躲在凌霄花丛边碎嘴,秋琌扶着柏璃在镂空花窗外停了下来。 “不就是仗着肚子里头有块儿肉吗?府上什么好的都往杏雨阁里流,偏我家姑娘什么也没有。她也不照照镜子,容貌本就长得不算惊艳,怀个孩子臃肿得跟什么似的,王爷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那小侍女满面春风似是马蹄疾,嘴上愈发没有遮拦。 “这样伶俐的一张嘴,不去秦楼里卖唱说书,待在王府里倒是屈才了?”秋琌扶着柏璃从墙后缓缓走出,她的面色依旧平淡,是不曾泛起涟漪波澜的春水。 几个一同说话的侍女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那寒月阁的管事惊得腿软,随即也跪在了地上。 “嘴太伶俐的,王府不收。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吧。”她的话语,同她的面容一般波澜不惊 。 她也没有什么赏花的兴致了,刚转身要回房里,就看到那人一席竹影墨纹绢袍,倚在廊下笑意盈盈。 他走得近了一些,秋琌便送了手退到了五步之远。只听那人在耳畔温声道,“我的娘子,真是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样子了。” 她轻笑了一声,任由他揽着自己的腰肢,一手抚上了圆滚滚的肚子。 景翾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在后院桂树下徘徊散步,“慢点走,小心点。”他一边扶着,一边替她将碎发挽到耳后。 “我这会儿怎的就娇贵了?到是显得连路也不会走了。”她笑容满面地看着他,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 “你何时何地不娇贵?论榆州城你是尊贵的摄政王千金,论皇室宗亲你又是郡王妃,身份何等尊贵?本王岂不得小心供着?”他肆意地笑着,扶着她上了石桥。 “你……”她又好气又好笑,踏步上石桥时,腰腹传来一阵痛感,“嘶——”她疼得不禁出了声。 “怎么了?”他很是紧张,握紧柏璃的掌心沁出了汗。 “有点儿疼,可能是孩子淘气了……”看了他紧张的面容,微微一笑,“也可能是被你气的!” “我错了不成,我背你回去吧!” 堂堂王爷居然有急得额头沁出冷汗的时候,柏璃在心中偷笑着。 柏璃揉了揉肚子道,“你觉得我如今这个样子可以背得?” 她还未说完,景翾一把打横抱起了她,往杏雨阁的方向去了。 他身后,是清风吹起的一阵梨花纷飞,很是衬他姣好的面容。她掏出袖子里的娟帕,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汗珠。他也低头浅笑,笑容扬起了十月金桂,似是纷纷落雨。 带着小球儿在后院走了有大约两炷香的时间,沈溪一身护卫甲胄的走近后院,候在后院的竹林下,唯一能自由出入住满女眷的王府后院,也唯他一人而已。 “可能是王府有公务代办,我先送你回房里,晚些陪你和儿子用晚膳。”见沈溪立在廊下,景翾将她放了下来,掖了掖披风,一手护着他与孩子,跨过了一道石阶。 “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好。” 景翾三步一回头的撒了手,她倒是不知身后那人眼波炯炯,径自走回了杏雨阁。 “姐姐!”墨姼在正殿里侯了有一会儿,看见柏璃便捧着一个木头锦盒站起身,将锦盒闲置在了桌案上,“妹妹带了一件东西给姐姐,是交差,也是为着方才的事情赔礼道歉。” 柏璃动作极缓地坐在扶椅上,随手拿起搁置在榻上那未完成的绣品,一边替孩子绣着兜肚。 “方才我才出寒月阁,走到前院就看到内监领着侍卫绑了我屋里的管事丫头,要送回左相府,打听了才知道,我陪嫁带进王府的丫头办事不得力,又冒犯了身为王妃的姐姐,实为大不敬,也不肖带回左相府了,直接在前院按原先墨府的规矩处置了,这锦盒里的物什,算是赔礼道歉。” “妹妹客气了,”说着,她起身走到桌前打开了锦盒,映入眼帘的却一对血淋淋的硬生生被剜出来的眼珠。 她摔了锦盒,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料腰部撞到了桌脊,吃痛得失手倒在了地上,猩红随着腿腹在周遭的地面上蔓延开来。 墨姼丝毫没有发现地上的血迹,“这丫头有眼无珠,才冒犯了姐姐,这眼珠子既然拙了,便是无用,合该剜了眼去!”她说的满面笑容,直到端茶进来的侍女看到地上的血迹,慌得摔了茶盘。 墨氏低头看到一地血,惊得说不出话。 腹里这个孩子,刚满九个月。 疼痛将她折磨得湿透衣衫,不断在绣花枕上摩挲的发髻此刻也凌乱不堪,被汗水浸透。 她怕被屋外的景翾听到,一直摇着下唇不发出任何叫喊声,却被一下又一下的痉挛折磨得失声叫了出来。 分卷阅读105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小腹生疼,比上一次滑胎要疼上数十倍,身下已然失血,加之胎位高悬难下,且不知能否平安产子。一阵又一阵的痉挛不断袭来,她本能地顺着力往下,却被稳婆给扼制住了。 “王妃,时辰不到不能用劲!宫口还开不到一寸,这样用劲会伤到腹里的小世子!” 那三名稳婆是早几日就被请进府里备下的,原是估计下个月才会用上,殊不知出了这样的意外。 “很疼……秋琌……”她脱了力,昏睡了过去。 “娘娘,不能睡!”秋琌一边用毛巾擦着她脸上的汗水,一边按压着她的虎口。 她的面容平静得很,若不是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便像是没有了气息那般。 门外嘈杂声不断,隐隐能听到坐立不安来回踱步的声音——也唯有景翾而已。秋琌唤了两个掩帘子的侍女道:“去看看太医来了没有!务必堵着房门不能让王爷进来!” 景翾那颗心简直是交代在柏璃身上的,若是让他看见捧在手心里的妻子为了给他生孩子,虚脱又狼狈得快要搭进半条命,他必然心痛得不能自已。 身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秋琌紧张得回头看了一眼,生怕景翾失控地冲进产房,眼见那是背着药箱的张太医,悬着的那颗心才得以放下。 张太医放了药箱便迅速抽出针灸袋,在虎口和腰腹几处扎了针以后,那一身虚汗的人才迷迷糊糊地睁开朦胧的双眼。 阵痛痉挛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能歇息几分,又一阵痉挛由腹部而起,一下又一下地折磨着她。从前总听老人家道妇人生子无异于在鬼门关走一遭,只有自己亲身体会到那样的痛感,才能理解那句老话。 她疼得颤抖,复而又仰起脖颈,从嘴角淌出难以抑制的□□。 她痛得意识模糊,甚至一度想放弃了。可这是他的孩子,腹里的小团子身上流淌着他的骨血,拼尽了气力,即使要豁出性命,她也得让这个孩子能来到这世间走一遭,看看她曾经游历过那繁华的大千世界。 身下的丝绢被褥已经被抓破,她不得借力,一声嘶吼在产房里荡漾开来。下一刻,门外就冲进了一个人,几乎是奋不顾身地甩过纱帘,伏在了床边。 “阿翾……你……出去……”牙缝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拼尽了气力才挤出来的。 他的眼眶红了,起身坐在床头,将她轻轻抱起躺在自己的胸口,才哽咽着道,“璃儿生的是我的孩子,又有什么理由不让我伴着?” 她勉强憋出的笑容又被一阵痉挛击碎,疼出了泪水。 “呃——”被景翾抓着的手反握得更紧,嵌出深深的甲印。 “宫口开了三寸了,”其中一名稳婆掩了掩被褥道,“可以了王妃。” “王妃,向下用力啊!” 柏璃死死地攥着景翾的手向下用力,却怎么也使不上劲,似乎是方才痉挛了两个时辰,把气力和气血都毫得亏空,她挺了挺身子想要向下顺力,最终却软成一池水瘫进景翾的怀里。 “周婆……”她喘着粗气艰难道,眼眶里打转地泪水似是下一刻就要流出来了,“我……生不出来……” 几个稳婆在床尾嘀咕,“王妃腹里孩子太大了,怕是出不来,要难产。” “让王妃吃下保生丸。”张太医在帘子外边递进一个白玉瓶。 她吞了两颗药碗,又灌了一碗参汤吊着气力,嘴里含住了参片,面色红润了一些,才开始慢慢向下顺力。 她挺着身子用尽全身的气力,感觉到软蠕蠕的一团向下滑了滑,身下又淌出了一滩污血。伴着一阵又一阵的痉挛用劲,孩子也一寸又一寸地被推到了产口,眼看就要出来了,她却体力不支地滑下身去。 景翾一把圈住向下滑的身体,那人的眼睛已经起了雾,像是混沌那样朦胧。 “王妃怕是不好了……” “王妃,您再使些劲,孩子卡在产口久了是要窒息的。”稳婆又顺了顺她的小腹。 她咬着景翾的手臂,赌那最后一把。最后一次用劲,若是不成,就算是命数了。 最后一次拼尽气力的一个挺身,扯下床边的纱帘,一团软蠕蠕的东西擦过大腿,房里响起了清脆的啼哭声。 “恭喜王爷王妃,是位英俊的小世子。” 耳畔稳婆的话已经模糊得快要听不清,笑容来不及挂在脸上,虚脱地落进了景翾的怀里。 窗外的那棵玉兰已经落得一片叶也不剩,秋风拂过又带落了一树金桂,簌簌地下了一树花雨。开了的一扇小窗被拂过的和风吹得吱吱作响,眼看着窗景从暮色走到夕阳,却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醒来。 每个午后他都抱着襁褓里温暖的小家伙坐在床头同她说话,任那小家伙的爪子拽着母亲的头发,他也只是笑笑,继续同她讲着话,尽管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今天是她躺着的第七天了。 他还记得太医背着药箱站在府门口,同他说,若是七天后再不醒来,也许就会永远的睡过去了。 分卷阅读106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他明白那句委婉的话,是什么意思。 伤情无处寄托,他只能抱着襁褓里的孩子逗弄,或是晒太阳,或是抱着坐在床边陪他的母亲讲话,或是带他到母亲常去的紫藤罗花架下,看看他在母亲腹中时不曾见到的风景。他依旧是像从前那样每日在她身边同她闲聊着家常,把每日的所见或所闻,愉悦与不快都分享给她,却总是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泪水掉在地上,也没了声音。 “你看到什么光景了?这样舍不得回来?” “你还没有抱过翙儿吧?要不你起来抱抱他?” “你已经好久没有跟我说话了,也好久没有抱过我了,你起来抱抱我,好吗?” “睡久了头疼,你起来啊——” 最后一句,是带着怨念与哭腔的冉冉情深。 不知所以然的小家伙手中抓着母亲的长发,本是兀自玩弄着,却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起来。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握住那阖目美人的手,冰凉得没有任何余温。 “你是要走了吗?” 他将她揽在怀里,“你回答我一句也好,哪怕说个‘是’字。” 几滴清泪洒在身前人的胸口,几抹斜阳从窗外漏了进来,没有一个深秋像今日这样凄冷。 镀上金黄的残阳里,没有一声回应。 ☆、浮生 · 三十七 『执念』 暮色里揽着冰凉,终于在笼罩着秋意的晚风里沉沉睡去。襁褓里的孩子睡得正酣,在洒入床榻的如水夜色里醒了过来,伸手玩弄着母亲的衣袖,发出哼哼的声音。一周大的小家伙很是好动,在锦褥里扭来扭曲,小手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柏璃。 景翾靠在床边睡着,怀里抱着她,左手圈在腰上,右手放在襁褓边,可耐那好动的小家伙已经挣扎扭动得移开了锦褥,一点一点蹭到了母亲身边。 睡梦里是一片雾蒙蒙的森林,两旁的枯树姿态狰狞,晦暗的树林尽头传来几乌鸦凄厉的惨叫,萦绕着朦胧的林荫道寻不见方向。朦胧深处,依稀可见那个穿着百褶襦裙的少女一如当年,虽然混沌的雾气里看不清容貌,可步履姿态却是那样的熟悉。那少女在尽头看着他,忽然转身,一步一步消失在混沌中,他想追,拼尽全力奔跑,怎么也追不上。跑着跑着,他明白再也追不上了,瘫跪在地上,眼泪落进了尘埃里。 忽然有一只带着些许回温的手覆上他的脸颊,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那只冰凉的手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珠。 那张带着病色的脸看着很是孱弱,依然努力的抬手为他擦泪。 须臾,他哽咽道,“你醒了?” 将人圈得更紧了一些,忽然之间笑出了声,眼眶微红。 小家伙嘴里哼哼地抓着被褥,似是在这静谧的床帏间找寻一丝丝存在感,抓着抓着,攥住了母亲的衣袖。柏璃伸出食指勾了勾小家伙的小拇指,粉面的孩童似是知道面前这位就是怀胎十月将她带到世间的生身之人,竟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白嫩嫩的小指勾着母亲的食指,笑得更欢了。 原本冰凉的身子落在景翾怀里,慢慢地回温,被小家伙逗笑了,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泛着淡淡的红晕。 景翾捋了捋锦褥,将褥子掖好,放进她怀里。粉面白皙,透着几丝英气,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男孩儿,继承了他父亲的容貌,带着婴儿肥的脸却很是好看。 柏璃笑着伸出食指在小家伙眼前,晃着逗弄。那小家伙竟然也伸出了小食指,轻轻地点了一下母亲的食指,咯咯咯地笑着缩了回去,眨巴眨巴眼睛,又轻轻地伸手点了一下,屋内回响着孩童银铃般的笑声。 她抬头看了看景翾,手里摩挲着小家伙粉粉嫩嫩的脸蛋儿,轻声道,“取名了吗?” “翙儿。同我的‘翾’一般,都是飞翔的意思,也愿他日后能如雄鹰一般自由的翱翔于天际,不被皇权束缚。” “你不想他沾染皇权了?”她疑道。景翾一向看着淡泊名利,可身为皇子哪个没有夺得千里江山的心思呢。只是身边这人希望手握江山的心思,不过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若是他同胞的长兄能够继位,他必然是会拱手让出权位,带着妻儿去他乡漂泊。 “还是自由一些好。”他平淡地笑了笑。 淡淡的掩饰,只有自己能明白,活在皇宫束缚里的孩子活得有多艰辛。 他不说,她总也是明白的。 “翙儿,笑一个。”她又用指腹在小家伙的脸上逗弄了两下,小家伙被都弄得痒了,缩了缩脖子要去抓母亲的手,抓了两下都扑了个空,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夜里很静,小家伙在襁褓里头酣睡过去,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像极了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彼时正睡在他的身边,一只手轻轻地搭在裹着他的锦褥上,而日里夜里照顾他的父亲终于放下心睡去,厚实的手臂跨过他抱着他的母亲,双双拥着小家伙睡去。 日头升起来有了一会儿,王府门外 分卷阅读107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就有人陆续递了拜帖。封了郡王不久的谢渃洹只身一人站在府门外,没有家仆小厮跟着,手中提着大大小小的锦盒,系成了一摞,满满当当。秋风吹起了他身后的雪银竹纹狐毛氅,孤零零的身影在冷风中显得格外凄清。 身后一阵车马声渐渐逼近,谢渃洹方才回头一看,侍女放好了楼梯,撩开厚厚的车帘,小心翼翼地扶出一位妇人。 豫郡王妃体态臃肿,略微发福,不似从前那般身轻如燕,孕后脚也肿了,一步一步走得缓慢。 “二嫂嫂身子不方便,怎么还亲自过来了?”谢渃洹颔首微微见礼,他不再亲王府的小世子了,也免于对豫郡王妃的行礼,“二王兄呢?怎么没陪嫂嫂前来?” “你二王兄……他有些忙。”海祾措了措辞,委婉的掩饰了过去。当年的那场彩楼招亲,景燚也是去了的,在彩楼与坊间的屋檐上争抢绣球,榆州城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如今摄政王千金加入三王府,彼时诞下麟儿,他又如何能腆着脸皮来这儿道贺。 内监开了汮郡王府的门,像洹郡王和豫郡王妃行了礼,才默默地跟随在身后。 厅堂里焕然一新,柏璃亦是一身王妃服制,施了脂粉的面容也似是恢复如常。她简单的用了些清粥小菜,就抱过孩子哄着逗弄着,一边地景翾喝着莼菜豆腐羹,满面笑意地看着她逗弄孩子。 “三王兄。”谢渃洹提着两摞贺礼,从容地步入厅堂,尽管彼时他的心境跌宕起伏。心上人同他至亲的堂兄诞下一子,始终都是他心里逾越不过的一道鸿沟,却还要故作坚强。他本不该将自己涉于这样尴尬的处境,可她数日前曾经命悬一线,他无法说服自己不来看他,只要她平安,哪怕看一眼也好。 海祾扶着腰徐徐跟在身后,跨过厅堂门槛都是那样的小心谨慎,生怕惊着腹中的孩子。 “二嫂也来了?快过来看看小外甥。”柏璃见到她便笑盈盈的招呼着,也打破了方才片刻的尴尬。 小家伙见到面前陌生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毫不见外的伸出手要去拉海祾的衣袖,又是一番咯咯咯地笑着,引得面前的两位母亲也笑了起来。 “这是几棵千年老山参,我翻遍了王府才找到这能拿的出手的贺礼,也给……三王嫂补补身子。”谢渃洹点着两摞锦盒,“这是给三王兄的几卷珍藏名画,还有好些补身益气的上好药材。” “许久不见,倒是见外了。”景翾搭着他的肩膀笑着,示意站在一边伺候的乳母去王妃那处把孩子抱过来。 那小家伙离了母亲的怀抱,落在父亲的怀里,面前却是一个没有见过面的陌生叔叔,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一丝不苟地盯着面前的陌生叔叔。谢渃洹冲他笑了笑,那孩子依旧眨着眼睛,片刻又扑到父亲怀中去攥父亲的衣袍了。 景翾外敞的衣领被拽得歪斜,顾不上伸手去整理衣衫,捏着小脸蛋逗弄着。 谢渃洹的心口又疼了起来,那澄澈的眼神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的父子,心里酸涩得又溢出几分苦水。 “害三王嫂的凶手抓住了吗?”谢渃洹忽然问道。 景翾笑了笑,没有抬头,却字字沉稳。 “这次她逃不掉了。” 寒月阁里的人还在更衣梳妆,粉面桃花伴上堕马髻,脸颊的那抹胭脂红叫人望而生怜。可无奈王府的主人不是见色忘义之辈,任她打扮得再怎么花枝招展,在他眼里也只是那水沟子里扑腾个没完的污秽。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墨姼还没插上步摇的手凝滞在半空中,旋即就被人五花大绑扔进了马车,为了防止她胡乱叫喊,嘴里还被塞上了东西。景翾是特意唤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匹夫去绑她的,那写个匹夫糙汉身边也没有布条这样的物什,便脱了袜子塞进她的嘴里,谁知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女子,竟被一双袜子给活生生弄晕了过去。 景翾与柏璃另乘一辆马车,带着襁褓里的婴儿怕颠簸了哭闹,景翾特地命人垫上了五层的灰鹅绒,小家伙在母亲怀里安稳的睡着。小家伙随他母亲,连睡着了嘴角还勾着一抹笑,看着便甜的很,招人喜欢。 柏璃抱着孩子掖好锦褥,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打着。景翾掩上了车帘阖目,不知是在思量着什么。他总以为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意外,定是有人精心谋划好的。此番出事,是冲着柏璃和她腹中孩子去的。凭着墨姼的心思,她仅能想到些许坑害人的小手段,要将局布的这么大,想的这样周全,只怕她一人是不能够。若是她身后的左相府在搞鬼,却也没有理由,汮郡王府并不能威胁到左相府,两家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只因那左相家祖坟冒青烟生出这么个能算计的姑娘,两家才攀上了姻亲,左相巴不得供着汮郡王府,不可能在王府里翻云覆雨。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勾结了宫里的人,企图把汮郡王府搅得一团糟,若是王妃不幸难产离世,王妃母家的摄政王府必然会向汮郡王府发难,他在朝堂上亦不能好过;王妃既然难产,要是生不出孩子,汮郡王府的小世子没了,对谁家又是最有益处? 他忽而想起了方才挺着孕肚缓步前来道贺的豫郡王妃。b 分卷阅读108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r   如果汮郡王府的孩子落不了地,那么豫郡王府的孩子就会是嫡皇孙,南玥继位者千秋有后,亦能成为景燚夺得皇位的极大助力。此番种种若是菡妃谋划倒是能说得通,依她的性子与在深宫摸爬滚打数十年的经验,设出此局不过是轻而易举,要说豫郡王没有从中参与只怕是说不过去。景燚向来是同他与景琞作对的,就算他没有参与到其中的谋划,必然也是知情的。而今日豫郡王妃前来道贺,一心只在柏璃和刚出生的孩子身上,似乎并不知情。 他冥想着,渐渐睡了过去,直到沈溪敲了敲马车边缘,在他耳边轻轻道了几句。 他轻笑了一声,“直接去颐秀宫吧。” 那几名匹夫不能进宫闱,只由沈溪领着几名护卫扛着,将人扔到了颐秀宫主殿里,而后景翾径自走到桌案边,一杯茶水就泼到了她脸上。 “翾儿,你这是做什么!”景琝放下茶盏呵斥道。 “儿臣寻不到父皇,听说父皇在菡妃娘娘这里,就赶过来,讨个处置。”景翾俯首作揖,欠了欠身冷笑了一声,“都在呢,今天倒是聚得齐。” 海嫔轻咳了两声,坐在她身边的乐姬呷了口茶,没说话。 “儿臣也不绕弯子,这便直说了。这左相府教出来的女儿还真是一身好本事,上回里应外合的害我妻子,这回又起了歹念,拿下作的东西来激璃儿,害得她难产,险些母子俱损。上回是父皇不让儿臣插手追究,更是加封了璃儿,因此儿臣才勉强作罢,此番父皇必定是要给出一个说法,我府上可容不下作妖的祸害。” 说着,搭在柏璃肩上的手又紧了紧。而站在身后的乳母也识相,护着襁褓的手狠了狠心,暗地里掐住孩子的小腿,睡梦里的小家伙吓得放声哭了起来。 柏璃脱了景翾的手,护过乳母手中的孩子,不停地抱着哄着,哄了许久小家伙还在吃痛的哭着。 景翾继而接话道,“孩子本就不是足了十月才生下来的,太医说孩子胎里不足,时常便要哭闹,日后大些更是会时常病痛,儿臣敢问一句,这是我汮郡王府的嫡子,更是父皇的嫡皇孙,身份尊贵却因为她人算计要吃这样的苦头,这笔账该怎么算才好?” 这话显然是说到景琝心砍里头去了,他不觉蹙眉,放在膝弯的手渐渐攥成了拳头。 “翾儿,”冷菡抬高了声音唤了一声,又转为一脸和善的笑容,“这么咄咄逼人地跟你父皇说话,恐怕不太合适吧?” “菡妃娘娘就这样着急插手?”景翾一声冷笑,破天荒的将人给噎了回去。 冷菡没有接话,只是冷冷的看了地上之人一眼,地上的墨姼扭动着身子发出几声呜咽,景翾睨了他一眼,把堵嘴的东西给扯了下来。 “请皇上恕罪,”墨姼刚开了口就是一声哭腔,“此事并非墨姼想要害姐姐,而是……” “吞吞吐吐做什么?”冷菡在旁嗤了一声,朱砂色的花钿下眼波流转。 “是乐姬娘娘吩咐我这样做的。” 乐萱猛地站起了身,一脸不知所以然的模样,几欲开口答辩,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乐娘娘,您可不能不认啊,是您当初吩咐妾身找个机会吓一吓王妃,好让王妃姐姐难产,妾身实在不明白您的用意,可您那处了十颗南珠这样丰厚的酬劳,妾身是一时贪财鬼迷了心窍,平日里不得王爷宠爱日子难捱,这才应下的。妾身实在不知您为什么要害王妃姐姐,她与你无愁无怨,你为何要指使妾身这般害她?” 乐萱一时语塞,仍然没有明白过来这是他人强扣在自己身上的罪名,语塞了半晌,才辩解了一声,“臣妾没有。” “乐娘娘,您怎么能过河拆桥,把罪名都扣在妾身一个人身上。当初是您答应妾身,事成之后,将那价值百金的玉珊瑚赠予妾身,还会举荐妾身……做王府的当家人,妾身这才答应帮您的,您现在金盆洗手,妾身倒成了十恶不赦算计主母的下作之人了。” “呵,”景翾在一旁冷笑,小声嘀咕道,“难道不是么?” “那株玉珊瑚,是朕在你去年生辰时的。”景琝的手钏在他手中被摆弄的咔咔作响,怒火隐隐地燃烧了起来,“若不是你的亲信之人,旁人外人谁会知道你寝殿内放了一株玉珊瑚?” “臣妾……” “说啊!”景琝大声的叱责在颐秀宫主殿里回响,站在外头候着的大监宫人吓得纷纷跪在地上。 “废为庶人,关到北苑去!”景琝摆了摆手,些许宫人便移步上前将人拖了下去。 乐萱几乎是半躺着被拖了出去,不明所以地被安了罪名,不断的讨饶声渐行渐远。若不是她先前吃茶时拿那株玉珊瑚说事儿,墨姼怎么也想不到以此借机扳倒她。 “还有你!”景琝的声音拖着长调儿,响彻内殿,“不知好歹的东西!左相一家世代清流为官,怎么出了你这种败坏家风玷污家门的东西?也不必问过左相了,你既然喜欢听从乐氏的命令,就去北苑同她作伴吧!” “皇上,不是……”她还没辩解完,几个宫人就上手将她拖了 分卷阅读109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下去。 “再闹腾,你父亲左相的职务也别想保着了。” 再查,也查不下去了,结果只有赔上乐府上下一百余口的性命作偿,始作俑者依然两袖清风。景翾冷然道,“既然戏也看够了,儿臣便带着璃儿回去了。”不等皇帝发话,他揽着妻儿转身就走,可耐皇帝想看皇孙的话都还不曾出口,应是给噎了回去。 “你信吗?”柏璃抱着闹腾的小家伙,低声问道。 “不信,也得信了。”景翾笑了笑,“西宫既然已经给出了交代,再查也查不下去的。” 所幸往后家中清静,又是唯有他们两个人的小日子,不过多添了一个连接他们骨血的小家伙。 襁褓里的小手按捺不住要扯另一边父亲的手,扯不到又嘟着小嘴。母亲宠溺的在她脸上逗弄了两下,剜了父亲一眼,景翾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手伸过去给小家伙摆弄。 宫道上传来一声吃痛的叫喊。 牙还没张齐的小家伙咬着父亲的手指,糊了小家伙的一手口水。景翾仿佛也回到了孩子心性,吃痛地要柏璃哄她,小家伙在襁褓里咯咯咯地又笑了起来,脸上起了一层粉霞似的红晕。 “我要吃得月楼的烧鸡,还要喝桂花酒,璃儿付钱!这是工伤!” 那抹笑同襁褓里的小家伙一般,果真是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的。 “好。” ☆、浮生 · 三十八 『往惜』 她本以为要花上许多的功夫与心思多加周旋,谁知景翾带着妻儿来颐秀宫闹了不过半个时辰便走了,一向护短的他对景琝作出的惩戒竟也没有半点儿异议,半日就了了事,景琝许是动了肝火,在景翾离开西宫不久后也回了胤和殿,繁华的颐秀宫复而又清静如常。 菡妃斜倚着身子,傲气凌云地坐在主殿的妃位上。挂着紫玉镶金镯的手端着冰瓷茶盏,望着杯中四散开来的青茶,水葱似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地敲着茶盏,心里藏不住的的得意却悄然写在了脸上。幽幽深宫似是一潭浸满泥垢的脏水,深宫里的伎俩就是一处处污泥,数来数去左不过便是那些构陷栽赃。 她也曾是连话语权和封号都没有的内宫姬妾,在这潭深水里摸爬滚打许多年,她只记得一句话——这深宫之中,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不变的真心。攥住一支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地攀住,而后就是周旋在女人的战争里,在手段和伎俩的协衬下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地扶摇直上,很少输过。即使常在河边走偶有湿鞋,她也能凭着自己还尚在的容颜翻身。 精致繁复的烛台搁置在梨花案边,烛光照得妆容精致的面色平添几分红润。她确是生得极美,即使已然诞育一子一女,即使年过不惑,只要略施脂粉颜色,贴上花钿,精细描上青黛,看起来依旧是风华正茂,似是才过三十年华的女子。 一潭深水里的女子,但凡是伺候帝王的,谁能没有几分姿色色,而她比别人多几分的是那九曲玲珑的心思,与可以用狠毒来形容的手腕,数十年来立于财权两握的高位上不曾跌落。 门外脚步声临近,海珊回宫更了衣便忙不迭地前来道喜。 方才进了宫门,原本安静的院落顿时变得嘈杂起来,她一脸阿谀奉承,连忙作揖请安,“恭贺娘娘,娘娘大喜,搬倒了慎皇后,又将唯一能威胁到我们的烂摊子处理干净,娘娘手上又有管领西宫的大权,封为皇后,那便是指日可待了。” 海珊眉眼间笑意潋滟,“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菡妃表面嘴角微微上扬,心里冷冷地嗤了一声。 在这幽幽深宫里,即使是自己信得过的人,也要喜怒不形于色,才不会被别人抓住端倪把柄,何况她不过是自己封后之路上的一枚棋子,棋子不必要知道得太多。 她冷笑一声,“起来吧,只要你跟着本宫好好做事,日后本宫会和皇上说,扶持你坐上妃位,成为西宫之主。” “那妾身就先谢过娘娘了。”海珊依旧笑着,袖口下的双手却相互攥紧。 冷菡自然知晓,若是自己坐上皇后之位,一来可以压制东宫主位,二来定能扶持他的皇儿景燚坐上皇储之位,日后登基。而要坐稳皇后之位,防着秋暮云那个贱人,就必须有稳固的后盾,因此扶持海珊坐上妃位抗衡秋暮云是最好的选择,她手下两个人一个不孕无子嗣,一个愚蠢至极已经成了弃子,有家世更有姿色的海珊无疑是最好的一步棋。皇后慎氏已经废黜许久,前朝参议另立新后的奏折早已满天飞,一本有一本地往胤和殿里砸,皇帝也隐隐的按捺不住了。内宫里的册后打点最早是入秋时分,最晚也不过小年之前,她望着窗外入暮的秋景,嘴角微微上扬。 本是半跪见礼的海珊抬起头,夹杂半分意味地轻笑,不知是在望着高座上的人,还是在望着那人身后雕梁画栋的妃位。 秋暮云回到宸阳宫,坐在侧殿里默默良久。冷菡接二连三地动作,不仅轻而易举地就扳倒了慎皇后,又除去了慎皇后纳入宫中的乐萱,这阖宫之中除了皇后,也只有 分卷阅读110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她和文妃的分位能与之抗衡,文妃没有与冷菡抗衡的胆量,而若非皇上嘉奖,她也只能是和冷菡平起平坐。东宫主事权总是比西宫大的,如此一来便于从前慎皇后在是没有半分区别。若是皇上看在她主理东宫,便将后位予她,那她的琞儿和翾儿岂非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非但不能继位,甚至还会遭到冷菡和景燚的赶尽杀绝,不能留有机会让冷菡触碰到总理内宫之权,哪怕是靠近。 秋暮云抚着前额,靠在梨花木雕花茶几上,紧缩着眉宇。正在思虑时,听见了窸窣的脚步声。 文妃换下了妃服,更上了素日常穿的湖蓝色鸾凤合舞锦绸,一只琉璃梅花簪,一双白玉锦鞋,一身素净。 “没有打扰姐姐吧?”文妃笑起来宛若一江春水,盈盈荡漾。 “怎么漏夜前来?都将近亥时了。” “姐姐是知道我为何漏夜前来的。” “妹妹远居僻静的清玥宫,不辞远道地来到宸阳宫,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告诉我?”秋暮云笑道。 “姐姐果然心思玲珑,”文妃顿了顿笑道,“如今皇后被废,前朝参议立后的奏折一本有一本的地递到胤和殿,每每都惹得皇上厌烦发怒,看这情势定要任命新后或是立一位皇贵妃统领东西两宫,有统领内庭之权的也就只有跻身妃位的你我,和那西宫的菡妃。我自是不必说了,我没有那样的魄力得以统领内庭:菡妃狠毒,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由她统领两宫,我们必定没有好日子过了;所以只有姐姐,能够有这样的能力,统领两宫,与之抗衡。再者姐姐有两位皇子,若哪日得以正位中宫,大皇子和三皇子也能名正言顺地承继皇位,以免遭到菡妃的暗算。” “那依你之见?”云妃反问,她不敢将内心以表赞同的意见说与文妃听,虽然文妃是她东宫的人,平常也安分守己,从前也没有少帮她的忙,可毕竟隔墙有耳,风口浪尖上也不知道宸阳宫里有没有掖着藏着颐秀宫的人,说到嘴边的话便也戛然而止。 “妹妹认爲,应当要使菡妃失去能够正位中宫的权利,只是线下,没有计策。”她的眉眼瞥向右下角,不知是在思虑什么。忽然,文妃双膝跪下,抬头望着云妃。 “你这是做什么?”秋暮云急忙蹲下扶起她,她一脸梨花带雨,“如今雪滢虽然跻身妃位,却也难保时常受到菡妃的欺侮,雪滢也是因为被菡妃勒令喝下红花汤,才失去了这一生做母亲的权利。如今皇后也不在了,没有人能够再与菡妃抗衡。还请姐姐为东宫和两位皇子多加思虑。” 秋暮云瞧见这般,扶着她一同坐在妃位的高座上,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缓声道,“我担待你一声姐姐,就应该帮你解下这个困境,何况帮衬你,也是在帮衬我自己。若他日你膝下清寒,便让琞儿和翾儿唤你一声母亲,让文礼府过继一个宗亲世子到你膝下,也算报答你今日的恩情,弥补遗憾。” “若真有拨云见日的那么一天,我一定倾尽我所能,护着琞儿和翾儿。” 云妃浅浅一笑,拂过桌案将一盏茶递到她眼前。 子时的胤阳宫几盏烛火将息未息。 景琝倚在枕榻边,手中握着竹简,却漠视着被初秋微风撩起的纱帘。 窗边黑檀木柜子上放置着三十本奏疏,有五本是上奏官窑事宜,三本是上奏北地干旱,四本上奏边境纷乱,剩余十八本全是以各种理由催促他尽快立后的。他也知道若是内宫不稳固,则百官多言,于正事也不利,必须尽快立后。可是后宫中实在没有尚好的后位人选,立妃的人选也只有文妃,菡妃和云妃三人。文妃胆小懦弱,常年不谙世事,难以统领东西宫;菡妃心狠善妒,若立为皇后怕是要多生事端,况且皇后谋反之事从事发到废黜似乎太过顺利,他总觉得尚有疑点,直觉仿佛菡妃脱不了干系;因此也只有云妃,没有菡妃的毒辣,有文妃没有的果敢决断,亦有能力统领东西两宫,但美中不足的是于家世而言她不是名门少将之后,于性情而言也并非是秀外慧中可以母仪天下之人,也不适合做为内宫之主正位中宫。要堵住朝廷宦官的幽幽之口,又要震慑住两宫争斗的不良之气,如此权衡之下,也只有先封她为贵妃协领内宫诸事最是合适。待到前朝风波平息,政事繁忙之后,也不会有人再去提起封后这件事。 内侍子离走到他身边轻语,“您该歇息了,近日疲累,该多注意身子啊。” 他默默地捋着胡须,“子离,你传一道旨意。中宫慎氏失德,酌已废后位。但内宫不可一日无主,册立西宫云妃秋氏为云贵妃,掌内宫诸事,赋协领东西宫主权,位同皇后,赐,贵妃宝印,赏绸缎百匹,黄金千两。” “是,老奴明早便到各宫宣读您的旨意。” “再加一道,兹有妃文氏,温顺恭淑检礼仰德,册文氏为皇贵妃,另赐皇贵妃印鉴,赏黄金千两。”过了良久,才徐徐道,“菡妃冷氏,克勤克俭堪为西宫表率,赐黄金百两以作嘉奖。” 子离虽不知他的用意,却也在一旁颔首恭谨的听着,直到景琝摆摆手合上书卷,闭上了双眼,他才放下床榻外的纱帘退到侧殿外。 分卷阅读111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景琝表面佯装不知道自己拨着俸禄养在东西两宫里的女人平日里都使着腌臜的手段伎俩谋财谋权,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她们或是阿谀奉承,或是娇艳明媚,或是看似恭淑,或是性子清冷,参到一块儿去住在一个屋檐下便是没有一个省心的。或是为财,或是为权,或是为保命,面对他时是春光潋滟的笑颜,从来不曾有过半分真心。 相较之下冷菡确是更有作为皇后的魄力,可要数真心,或许她在温婉的年少里曾经倾付过,如今眼里除了钱财便是权位,就连看着他时那双抹着彩黛金粉的丹凤眼都似是在看着一座金山。论及真心倾付她或许连心性清冷的文妃都不及。百般权衡里夹杂着些许私心,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秋暮云。 而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那十八封参议立后的奏折里,有十封是举荐菡妃冷氏的,另外还有三封是冷氏一族在朝远亲上谏的。 已经将手伸到前朝的女人,若再染指后宫权位,南玥怕是便要更朝换代改姓冷了。 加封那道皇贵妃的册封旨意,不过是处于保护一个心性清冷不愿出手争斗的温婉女子。他不是不知冷菡背着他对文氏做了什么,算是补偿也算是压制,将文雪滢封至皇贵妃,在权位上压制她两级,冷菡便不敢再对她轻易动手。给了权位却不给予权利,于云贵妃统领东西两宫更是助益。 他是帝王,生来便是要被索取,但着万里江山,便是要有舍才有得。得到了天下,就要拿永远不被倾付真心来作为交换,在万人之上无人之巅永享孤独,直至终老。 ☆、浮生 · 三十九 『秋梧』 雾色刚刚褪去,朝露在半枯的枝叶上留下痕迹,半盏茶的功夫就融进了晨阳,化作云烟。 剑声潇潇,锃亮银光如月华般映在他温润如玉的面容上,霜雪浮华间气贯长虹,剑气卷起一地枯枝落叶,在落叶成雨中影影绰绰,风姿卓然。衣袂随扬起的秋风蹁跹,却不染一丝尘埃。剑落时亦不曾沾上一星半点儿薄汗,沉静如水的眸子里镌刻着诗酒趁年华的安然静好。 一柄刻着蟒纹的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沈溪接过他的剑收入鞘中,银白色的剑穗在步履间摇晃,华贵中带着一丝飘飘然的仙气。 景翾独自往杏雨阁的方向去,长廊半道下遇见疱房端着预先吩咐好的膳食而来。他卯时起身练剑,绕道去了王府内最偏远的疱房,吩咐煮好一碗排骨清笋汤,辰时送到杏雨阁。 他掀开汤盏盖子看了看,脸忽然阴了下来,“为什么加了葱花?本王不是吩咐过不许往里添葱花么?” “奴婢这就端下去重做。”鲜少到院里做事的后厨侍婢吓得端着雕花木漆盘就跪在了地上。 “不必了。”景翾接过木漆盘放在廊下,蹲着身就着汤勺捞葱花,捞得一颗葱花也不剩了,才起身端进屋里。 他将木漆盘放在床边,轻轻晃了晃背对着他的身子,又俯身在耳畔温柔道,“起来了。” 柏璃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又翻过身将被子一提,捂住了头,又睡了过去。 他将手探进被子里,在半梦半醒的人腰上挠了挠,那人便咯咯笑个不停,扭动的身躯似是砧板上的一条鱼,挣扎着挣扎着就落进了他的怀里。“起来了,你再不起来,翙儿该饿了。” 她推了推被子要起身,却被揉进怀里,头上的人轻笑了一声,“逗你呢,乳母早就抱去喂奶了,小家伙吃饱又睡去了。倒是你,,做母亲的还跟孩子似的,赖在被窝里不肯起。” 他无奈的笑了笑,除了宠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一手舀着汤喂着被自己按进怀里的人儿,看着她满足地一口一口喝着,才温柔道,“喝完汤起身洗漱,今日要穿的华贵一些入宫,午膳是宫宴,要宴请西泽而来的使臣。” “西泽派人来了?” 宫里夹道上车马济济,汮郡王府的车迎面碰上了豫郡王府的车马,柏璃掀开帘子,见着只有海祾一人下了车,嘴里喃喃道,“怎么只有豫郡王妃一个人来了?” “二皇兄去边境了,最近与北漠相连的边境不太平,父皇指派了他去,”景翾难得露出感叹的神色道,“据说王嫂生产那夜差点母子俱损,王兄却不在她身侧,听母妃说是痛了一天一夜才将孩子生了下来。” “不过怕是要让菡妃娘娘失望了,王嫂生的是个女儿。” 柏璃望着窗外许久才道,“今日似乎很热闹。” “官品高于三品的文臣武将都来宴席作陪,自然热闹,还有宫妃宫眷,景氏的嫡亲表亲,各家贵胄不下数百人,宫宴从大殿绵延到殿外直至长梯。毕竟是西泽使臣来访,西泽的嫡公主也来了,我南玥总不能失了面子叫人笑话,大内面面俱到地做足了功夫。”他复而笑了笑搀起她,“下车了。” 柏璃今日挽着的朝云髻上钗了银质嵌玛瑙鹓鶵梳,两边是一对珍珠镂空雕花步摇,发髻后簪着玉昙南珠银丝扣,一席月白银丝绣雀鸟妃服,华贵的裙摆正中嵌入蓝纱缎,缀满了珍珠,腰带下挂了些长坠琉璃珠 分卷阅读112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串,步履间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身边的景翾一身银白丝绣蟒纹皇子服,束起发髻扣上蟒纹嵌蓝砂珠银冠,高覆的冰蚕丝绣蟒纹冠绢下钗了一支双头银笄,两旁坠着水滴似的白琉璃,腰带上绣着的竹影斑驳,两人很是相配。 殿内宫妃,宫眷和达官贵人及家中命妇坐在高堂下的左侧,右侧第一桌留给西泽公主,其后衣着留与西泽使臣,公主之左依次是珞郡王,豫郡王妃,汮郡王夫妇,恭翊亲王夫妇,而后才是些许文臣武将,洹郡王则独自落座在珞郡王之后。景琝一身帝服姗姗来迟,膳房才将宫宴的菜品一一呈上。 殿外几声鼓鸣后,一位约莫是二十岁的女子一身贵服步入殿内,其后跟着两名使臣,以及六名手执贺礼的异服侍女。西泽国内未满二十的女子皆是红纱掩面,头纱下坠满各式各样的玛瑙银片,在南玥东梁颇为昂贵的玛瑙珠子,在西泽却最为常见不过,就像是街边贩卖的珍珠扣子,即使是侍女也能那处一匣子的各色玛瑙来。 西泽公主却随了南玥国的服饰,穿着一袭桃花色的华服大氅,发髻高挽簪上银钗步摇,腰间配上长坠珠串,唯有脸上的妆容还保留着些许异域风情。眼睑下贴着些许银晶,圆圆见着衬出一双水灵的丹凤眼。 令景琝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西泽前来面见不似以往携带贵臣,今日只有使者前来,而前来的不是嫡皇子魏祤,竟是他的姐姐嫡长公主魏祤瑈。 “今日祤瑈带来一支西泽皇室秘传的舞曲,献给皇上。”她不禁人生得水灵,声音也婉转得如黄莺一般。只是眉眼间,有着些许嫡长公主的冷傲。 南玥的乐师不修他国乐曲,而公主作舞若没有伴曲未免尴尬,更显得南玥国不够大气。在座的皇子亲眷修习礼乐的也只有三人——修五弦琴的珞郡王景琞,修长箫的汮郡王景翾,还有修玉笛的洹郡王谢渃洹。景翾已经娶妻显然是不合适的,景琞虽未娶妻却暗里已经定亲,更贵为南玥长子,万不合适,也唯有尚未娶亲的谢渃洹能撑住场面,他又是亲王唯一的子嗣,也不至于失礼。 “洹儿笛曲很是不错,便为公主的舞曲伴奏吧。”景琝笑了笑,呷了口茶掩着茶盏不再说话。 大殿内陷入沉寂,谢渃洹懵然犹豫着是否要起身或是出口婉拒,景琞回头示意了他一眼,老亲王又同景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便只好起身。 异域旋舞伴着悠悠的笛曲,竟也演绎出一番别样的风景。高堂之上的景琝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却被谢玹一应看在了眼里。 身边的公子一身青衣,笛曲萦绕的卓越风姿随着乐符映到了她的心里。美人在侧,旋转起来的裙摆似是一株盛开的佛莲,被舞姿旋绕在中间的吹笛人却纹丝不动,专心致志地吹着笛曲,两耳不闻窗外事般的兀自作曲。 舞尽大殿上便起了歌舞,魏祤瑈落座后,一名文臣悄步走到高堂上,绕过屏风在景琝边上耳语。因着殿内热闹,官眷宫妃顾着敬酒,几乎无人看到高堂之上的光景。 宫外和精卫搜集的零碎消息拼出一副时局,便是北漠与西泽的战事已然迫在眉睫,西泽此番送公主前来,名为交访,实则是送公主前来做质子,公主既来了南玥,回朝时便也只有回礼和使臣,而这回礼,也只能是聘礼。西泽边境已经开始集结兵马,这回礼便会化作协助西泽打仗的银钱。西泽本就不尚兵力,北漠是恰恰相反的崇尚武力,不向他国借兵马又如何能在此役中胜出。与西泽毫无接壤的东梁是隔岸观火,同与北漠接壤的南玥也不好出手相助,此时的西泽国风雨飘摇,与湍急河流中的一缕芦苇叶没有任何分别。此番交访不过是和亲,更是背水一战的托孤。 景琝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平淡的拿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宫宴过后,景翾在宫门口备下了汮郡王府的车马,便同景琞去往文礼府处理公务。她独身刚出了大殿,从殿外左侧的长梯而下,迎面便遇上了一席妃嫔华服的海珊。 她们本是同样的年纪,只因海珊身为皇妃,柏璃却是王妃,便相互低头见了个礼。 柏璃本欲擦身而过,海珊的笑声便在身后响起,“汮郡王妃难道不想见一见险些害得你命丧黄泉的仇人吗 ?或许见过了会舒心一些。” 柏璃转身看了她一眼,海珊不明所以的笑容写在脸上,难以捉摸。 沉默无言的宫道上,萧瑟秋风卷起枯黄,往北苑的路上寒噤噤地,呼啸过宫墙的声音总让人背后发凉。 北苑的门很重,推开后伴着年久失修的沉重声,入目的是满地萧瑟。 “怎么就她一个人?”柏璃诧异道。 “原先你府上的那位也住在这儿,总是夜里惊叫着说看到了先皇后,后来发了疯病,投井死了。” 柏璃顺着海珊的眼神看着破败花坛边的一口井,心中咯噔了一下,周身寒意更重。 “大抵是做贼心虚吧。”海珊笑了笑,“不过后来她也疯了。” 乐姬蓬头垢面,脸颊上尽是污迹斑斑伤痕累累,蓬乱的头发上仍不忘插上那年皇上赏给她的那只南阳玉鎏金珠钗,小腹 分卷阅读113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微隆,在冷宫的后院里疯癫无状。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有了皇上的孩子吗?” “一个疯子怎么会知道。”海姬淡淡的说道,“这个孩子本就来的意外,我们是菡妃的人,她怎么能容许手底下的人争过她的荣宠?她一早就给乐姬下了药,即使有了孩子,至多保不过五个月,于她没有任何威胁。” “那……那你呢?你为何还心甘情愿地追随她?” “我也一样。一早决定追随她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后宫的水,太深了,每个人不过是傍着一棵大树好乘凉罢了。” “若是哪天这棵树倒了呢?”她讪讪地问。 “从前或许我能全身而退,而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我的妹妹已经嫁给了二皇子,若是菡妃倒台了,我海家势必要在朝堂里受人排挤贬斥,她是我海家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还是看不明白当下的局势吗?如今你保全自己的办法,要么离开菡妃淡泊名利,要么协助云妃娘娘,你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如果你依然要跟随菡妃的话,或许有一天,你就和乐姬一样了,你明白吗?” “是云妃叫你来劝说我的吗?”海珊冷冷笑道,“是,如今眼看豫郡王景燚不受重用,这天下不是景琞的,就是你家王爷的,不论是谁登基,云妃都是皇城里最尊贵的皇太后,这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那你想过这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吗?新皇登基,势必铲除旧党羽,你是菡妃的人,你觉得你的日子会好过吗?若是你追随娘娘,他日你海家落魄,你依旧是这皇城里的前朝太妃,何人敢动你?” 她沉默了良久,看着头顶被宫墙束缚住的一块天空,冷笑了一声,“呵,我不过三十,竟也要做太妃了?我这一生,终究不过是家族荣耀的牺牲品罢了……”她眼神里的哀伤深邃,半晌沉寂道,“你告诉云妃娘娘,若是有需要的地方,着人悄悄来我宫里传话便可。走吧,这样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呆。” 疯癫的笑声依然回荡在宫廷最深处,北苑的大门又重重地关上了,“嘭”地一声震了一地落黄,人道是世事无常,谁知昨日的恩宠今日会不会随风东去,最是无情帝王家,莫不过如此了,她回首看着残破不堪的冷宫,身后的绫罗在风中摇曳。 她的内心百感交集。北苑确是寒地,但能让人看清许多东西。 宫廷幽深,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 或许曾经为一丝感动而爱过几分,终究都雁过留霜,独留一身。 乐萱这一生,不过是宫廷深水中一颗微渺的棋子。没有家世背景,没有倾城容颜,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她芳龄二八,托付终生的人却是年过半百的帝王,只有在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么一个念头,才想起自己有这么一个相貌平平的妃子。深宫长夜漫漫,却要葬其一生,她甚至数过綪凰阁的宫墙有多少块砖,殿中的梁上有多少朵云纹。她不曾奢求过帝王之爱,后宫之权,却在飘摇风雨中沦为了宫斗的牺牲品。 而海珊,八面玲珑的心思总是令人捉摸不透。可她同乐萱一样,也不过是一颗华丽一些的棋子,可她是一个聪明而又懂得算计的女人。她曾奢望居庙堂之高的帝王眼神里能留住她算得上惊艳的容颜,却渐渐发现他深邃的眼眸里只写着“皇权”二字,她也想要权利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却只能不甘的存活在别人的庇荫之下,然后任人宰割。岁月蹉跎将她磨得心灰意冷,渐渐地,她也不再奢求虚无缥缈的帝王之爱,和伸手够不到的权位。山雨欲来风满楼,翘楚佳人花溅泪。她徘徊于不知何去何从的人生转角,收起锋芒隐匿尘迹。 似乎掌控着一切的冷菡,殊不知早已一步一步走进自己设计好的棋局之中。她飞扬跋扈的眉眼里,藏着鲜为人知的爱。只不过在她心里,年少无知的时候爱过便罢了,只有权利地位才能保住她和她母族富贵荣华的一生。所谓爱,合何尝不是有利用价值的工具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失去一些情爱也算不上什么。 秋暮云一辈子都在斗,并非是她想斗,想争,寂寞深宫里,若是不去相斗,最终都将成为被埋没的一捧沙,风过无痕。她若是不去斗,便得不到权利地位,便没有足够的能力抚养自己的皇子,便随之会失去很多东西……她算不得奸滑之人,但在生活面前,她放弃了所谓的爱情。她看得清欲得君王之爱便是如履薄冰,她不愿涉险。她是没有皇后那样的家世,菡妃那样的背景,文妃那样倾国倾城惹人怜的容貌,她只有步步为赢,方能为自己的皇子谋得更好的出路。 文雪滢虽与秋暮云走得亲近,性格却是不同。她温婉贤淑,沉静若水,总能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似乎在烦躁之时看一眼她嘴角的微笑便能释然。她不争不抢,惟愿安好。她的入宫除了身家之外,倾城娇颜确是很大一方面的原因。自古英雄慕佳人,何况是贵为一国之君的帝王。与后宫的女人不同,正是她这般娴静才使得她稳步走向更高的地位。人生无处话凄凉,这般娇颜却要在盛放的年华葬在悠悠深宫,随庭院里污浊的秽气散去花季容颜。 若说对帝王的一 分卷阅读114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往情深,莫过于无欲无求的慎映兰。她没有亲子,总不过在帝王百年之后依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太后,依旧比新帝的生母太后要高贵上许多。她只求帝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爱,然而却爱而不得。他们是少年夫妻,多年以来相敬如宾,更多的是陪伴与习惯,所苛求的东西最终也随着斑白的鬓发而静水流深花去也。 到底是流年错付,白发渐渐掩盖青丝,当年当时琉璃瓦下一身华裳的身影早已不复存在。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唯有两鬓入秋浦的妇人,孤身立于秋梧下,用飒飒秋声深藏心头绝口不提的悔恨。 帝王家的爱皆是如此。 即使贵为豫郡王妃的海祾,过得也不甚欢喜。她一介王妃,却要容忍夫君的动辄打骂,将她的款款深情践踏在泥泞里,她却依然无怨无悔地为他孕育子嗣。 那她和景翾又算什么? 有情,无情?放逐,牵挂? 她有几许庆幸自己遇上的人,对自己一往情深。他的有情是深爱,他的无情是另一种守护。最是无情帝王家,在以后的以后他又会不会这样突然抛弃自己,连理枝下余她话一人的死生契阔。 有些人,对于他的喜欢,会渐渐被岁月磨得暗淡;而有些人,对于他的喜欢,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愈加深刻。前者是喜欢,后者却是爱。 阑珊处回首,瞳孔最深处的光芒总是瞒不住人。更多的时候,我们总是趋于做后者,或是相濡以沫,或是爱而不得。 有的人,既入了眼,便是一眼万年。 宫墙一隅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片秋枫,她伸手去借,却完美的错过。 就像掌心里抓不住的阳光,等不到本就的不属于自己,摊开掌心时一切又回到最初开始的模样,爱虽然不能以此为止,而有的人却为了这本不属于自己的爱,赌上了仅有的一辈子。 ☆、墨忆 · 四十章 『沉香』 “公主!那……”一身西泽服饰的婢女跟在魏祤瑈身后,被一个回头的斜睨狠狠剜了一眼,旋即低下头改口道,“姑娘,那是恭翊亲王府的谢世子!” 她在街上寻了他三天,好容易见上了出门采纸墨的谢渃洹。 “谢世子!”魏祤瑈迎了上去,却碰了壁,亦或是说,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 “姑娘是?”谢渃洹礼貌性的点了点头道,数日前的宫宴上他只是奉命为西泽公主吹曲,只是回礼的看了一眼,并不记得公主的样貌。 “谢世子不记得了?”魏祤瑈的眼眸黯淡了下去,转瞬复而又迎上了笑容,“小女魏祤瑈,前几日世子在宫宴上还为我的献舞吹笛伴奏。” “抱歉。”谢渃洹依旧是那般如沐春风的笑着,连一句道歉听着都温柔得像三月的晚风。 魏祤瑈小心翼翼地道,“瞧着我们年级相仿,可以称呼世子的名讳吗?” “在下谢渃洹。”他轻轻点了点头,本是想去东街买纸墨的他现下却不知该从何而去。 “渃洹公子这是要去……”她试探般的欲言又止,身后的婢女也识趣的跟在数十米远的身后。 他背过扇子,安然浅笑,“书房里的纸墨用完了。” 他从来都是这样一脸笑盈盈地,直到错过了一个人,直到当年的一个夜晚酗过一场酒,后来便很少见他笑了。即使再笑,仿佛是自然而然的笑意,那般触碰少女心弦的笑颜里仿佛失去了任何感情。 “祤瑈麻烦公子了。”她神色又黯然了些许,欠了欠身打算要走。 “不麻烦。”他顿了顿道,“……顺路。” 她的脸上又平添了一抹欣喜。她是西泽尊贵的嫡长公主,一人独居西泽语弦宫,往日在众人眼前是不苟言笑高贵冷艳的触之不及,而今却是不同了。 同行一路,谢渃洹有些不自在,但到底出于礼貌没有吐出不悦之色,只是沉默地走着半晌,听得身边人道,“渃洹公子需要纸墨为何不让下人出来采买,何必亲自动身?” “我用惯了东街纸铺的金箔点翠纸,那款纸对厚度有一定的要求,下人们又哪懂这个?”他的言语平淡如水。 “渃洹公子好雅兴。听闻城北流水亭的蓝樱开了,不如一道同去观赏,想必公子会喜欢。” 魏祤瑈的脸上燃起一阵嫣红,身边人不被察觉的微微太息,道了声,“好。” 城北寒凉,住在城北街道的平民百姓极少,达官贵人皇室亲眷更是没有,些许道路甚至透着荒凉之色。而流水亭下溪水潺潺,亭边一树蓝樱,偶尔零落入溪水自向东流。渺无人烟,风雅却自成一派。凉亭前世一树蓝樱垂枝,而亭后是斑驳潇潇的竹影,流水自亭下穿过,夹杂着冰蓝色的花瓣与翠色的竹叶,在流水中沉淀翻腾,时而几声莺啼燕语融进涓流声,又隐匿得静谧无声了。 “春生红樱,秋生蓝樱,终是相错。”大抵是触景生情,脑海里浮过些许破碎的片段,没留意说出了什么。 “渃洹,”她声音柔得堪比亭下涓涓 分卷阅读115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流水。 “我喜欢你。” 他的瞳孔放大,嘴里吐不出半个字。 “公主折煞在下了”谢渃洹后退了三步有余,“我们……才见过一面。” “我们西泽的姑娘,有喜欢的男子必定会说出来,不会藏着掖着扭扭捏捏。”魏祤瑈道,“哪怕……对方不喜欢自己。” 不留一丝辩白和拒绝的机会给他,继而道,“我虽是只见过你一面,可那一面就足够了。那日在大殿上你的笛声悠扬,像极了西泽的瑟箫,似是故人归。” 大殿外吹进一缕清风,我看到你的青白色衣袂飘了起来,些许光亮柔和的洒在你的脸上,就是那一眼,从此一颗心再也不能平息。 “公主厚爱,在下无福,配不上公主。”他俯身作揖,本能的向回城的方向抬腿挪了一步。 “谢渃洹,你跟我回西泽,你就是尊贵的驸马爷,我是父皇最疼爱的长公主,你跟我在一将来也有机会继承西泽皇位的,而你在南玥就只能庸庸碌碌的做一个郡王,你到底明不明白?”她的眼角有泪光。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得不到,除了这份望而不得的感情,叫她碰壁,令她卑微。 他的眼神本是澄澈,彼时回首望的那一眼,却叫她怎么也看不透了。 他的轻笑声,连自己都快要听不清了。只是心里的那个声音,在耳畔却无比清晰。 只要能在守她身边,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他从不奢望能承袭皇位,没有她相伴左右的人生,即使披荆斩棘走上无人之巅也没有半分乐趣。碌碌无为的做一个闲散郡王,偶尔能遥望她的笑颜,却也足矣。 她只能望着那个伸手也抓不住的背影渐行渐远,只有空气中留有一丝证明他曾经来过的气息。 “你说,西泽的嫡长公主递了拜帖?”谢玹一口早茶才咽下,险些吐了出来。 “此刻已经候在府外了。”恭翊亲王府的老管家道。 若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或是达官显贵的千金,一口回绝倒是容易。可此刻在府门外吹着冷风的是邻国西泽嫡出的长公主魏祤瑈,就算是不愿应付,也绝对不能推脱或者婉拒,无论是传到西泽皇帝耳中或是南玥皇帝耳里,恭翊亲王府都会成为讨伐的对象。可他更没想到,西泽公主一介女流,竟敢登门造访出身武家的南玥亲王府。 魏祤瑈一身南玥千金穿的绣锦大氅,一点也不失公主的气度,端着身子一步一步走近正堂。跟在她身后的还有数名西泽使臣,手中端着诸如红玛瑙金象,九星联珠环一般的华贵贺礼,走在最前的西泽使者,手中端的木漆盘中置着红锦绢,上面明明白白用南玥文写着两个字——婚书。 谢玹征战沙场数年,十里外的一只苍蝇他都能执手箭弦精准的射中,何况是数步之遥的一卷红锦绢。他装作没看见,徐徐道,“不知西泽公主携使臣来访,是为何意啊?” “西泽陛下曾有密旨,其实公主此番前来探访是为了与南玥皇室联姻。”为首的使者一身西泽人的服饰,走上前一步作解,身后端着婚书的使者也跟上了一步。 “西泽使臣既然身携密旨,便不应当同本王说,现在宫门还没下钥,往返胤和殿想必也来得及。”谢玹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 “南玥皇室的三位皇子有两位已经娶亲,而大皇子也已经定亲,西泽皇室的嫡亲长公主必不能委身居于妾室,细数南玥皇室,能配上嫡长公主身份的适龄皇亲,唯有洹郡王一人而已。而公主也有意与恭翊亲王联姻,故此携婚书前来拜访。”使臣顿了顿道,“听闻恭翊亲王年轻时在北漠钦城征战时,那时身为亲王的西泽陛下曾经在断崖救过您一名,亲王若与陛下嫡女结上姻亲,亲上加亲自是两国邦交史上的一曲佳话。” 谢玹被搪塞了一番,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了。亲王府若是不娶面前这位西泽公主,不只是王府,整个南玥要负上背信弃义过河拆桥的骂名。 西泽来意分明,提亲也好,逼婚也罢,这是谢渃洹唯一的去处。他堂兄是南玥皇帝,他唯一的儿子谢渃洹便是皇帝的表侄儿,也是独独能承袭恭翊亲王爵位的人。根据南玥历法,他具备袭爵之权以外,同时也具备承袭皇位之权。若是皇帝膝下的三个儿子都不具备条件,那么谢渃洹坐拥江山也是名正言顺。皇帝子嗣稀薄,谢渃洹的存在也是皇帝一直以来忌惮恭翊亲王府的原因。只有谢渃洹与外邦联姻,成了他国的驸马,再不具备承袭皇位的条件时,对于他自己和整个恭翊亲王府上下数百人才是最安全的出路。而与西泽联姻,于整个恭翊亲王府也是百利而无一害。其一,成为西泽嫡公主的夫君,若是将来恭翊亲王府出了什么意外,西泽为了不让魏祤瑈年轻守寡也必定会保下他们嫡亲公主的驸马;其二,纵横朝堂,他并非不知西泽国的命数已近,西泽皇帝命使臣携密旨同公主前来,不过是为公主寻一个夫家傍身,将来西泽若是为北漠吞并,已经嫁到南玥的公主也有了与西泽断干净的理由以保不受牵连,即便西泽不复存在,景琝也会因为恭翊亲王府的儿媳是西泽皇室遗孤而不敢对王府动手,他若是贬斥王府里的任何一 分卷阅读116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人,便会留一个落井下石心胸狭隘的臭名,更是为君记录史册的大忌。 朝堂上下波谲云诡,一步棋差,满盘皆输,稍错一步,摄政王府便是下场。 “公主抬爱。我谢氏一族愿护公主在南玥国的周全。” 西泽使臣借机提出公主身份尊贵却不住在皇宫里,不能保障安全,谢玹便留了她常住,快马向景琝递了婚书,下月婚礼便在王府里操办。联姻的流程顺风顺水,不留一星半点儿时间容他转圜。既已联姻,老亲王盛情难却,魏祤瑈自是大大方方地在王府别院住下了。 谢渃洹一向独自闭在书房里,直到景琝下了婚约诏书,他才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一般愣住。他自后院匆匆疾步去向老亲王讨问,半道却被一句柔声唤住。 “渃洹!” 魏祤瑈提着她不太习惯的大氅裙摆,快步从太湖石假山上的凉亭走下。 “你……”谢渃洹不知说些什么好。 “公主是否听过一句古话,‘襄王有意,神女无梦’?”不得已,他才直白的说出这句明知是要伤人的话,“我对公主便是如此,在下配不上公主千金之躯,还请公主向皇上请旨收回婚约诏书。” “那不知公子是否听过一句‘日久生情’?”魏祤瑈坚持道。 “即便有,也不会了。”谢渃洹一脸肃穆,“我已有倾心之人。” 魏祤瑈强颜欢笑,“既有倾心之人,为何你孑然一身,却不守在她身边?”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已经有人守在她身边了,我又何必横叉中间做那多余之人。” “那你,”魏祤瑈声音愈加小了,“就不能放过自己吗?” “有些人不是你想忘就能轻易忘掉的,年少时遇见的人就像是生在心上的一抹伤,反倒会随着时间的推延愈加深刻,烙印在心上再难以磨去。” 爱得久了,那种爱而不得的滋味就成了一道镌刻在心头的执念,所谓的爱也渐渐变了最初的模样。他从未细想,只是那日微风正好,她清丽的眼眸就看进了他的心里,从欣赏变成了喜欢,而得不到的喜欢,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因为什么被上升为了爱,他多年的守候,不过是小孩子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永远记在心里的执念,只是他执念太深,把自己绕了进去,再也走不出来。 那种喜欢,也似是香炉里袅袅升起的沉香,融进生命里,愈加热烈,愈加浓郁。 “如果你在年少时遇见的是我,你会喜欢我吗?” 她吐出了心底最后的倔强,换来的是浅声却有力的两个字。 “不会。” 魏祤瑈苦笑了一声,傲然的背过身去。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明知道是什么答案,可她还是要问。 明知道会伤心,可她还是想知道。 她对谢渃洹的记忆不多,却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一笔一划的写进了她的心里,她从不觉得阳光可以这样明媚好看。总是以为没有什么是自己想要而得不到的,直到遇见一个人,遇见一个愿意为了他舍弃骄傲的人。眼睛起了一层雾,脚下的每一步都愈加沉重,似是帮着数斤沙袋,那般难行,只可惜,身后的人看不到。 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得偿所愿。在茫茫人海里遇到一个对的人很难,而那个你以为对的人恰好也喜欢你更难,不过是千百分之一的几率。她没有那么幸运,如芸芸众生一般,遇见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还执意将他写在心上,倾付自己的韶华与青春。 镌刻在心底的情感,永远需要以神伤作为代价,明知撞了南墙,明知你心里没有我,却还是喜欢,也还是习惯思念。 ☆、墨忆 · 四十一 『陌路』 玥清三年,毫无征兆地,北漠举兵南下,短短三日踏平西泽北部三十座城池,入城后便烧杀抢掠,劫了黄金银钱,杀了良民百姓,沿街放火烧店铺屋舍,看到略有姿色的妇女姑娘便抢到军中去供士兵享乐,将城池里防守的军卫赶尽杀绝后,砍下城守的脑袋挂在军旗上,便接着踏平下一个城池。北漠的九婴军旗便如那集市上屠夫的铺子一般,挂满了一大串血淋淋的人头。 清晨宫门刚上钥,魏祤瑈一身皇室贵眷面见穿着的庄重曳地翟衣,身后仅跟了一名侍女,焦急却强作端庄稳重,扣响宸阳宫的门。 云贵妃陪着她站在胤和殿门外直到辰时下朝,才见上的景琝。这是她嫁入恭翊亲王府之后第三次面见景琝,令她没有料想到的却是在母国即将覆灭的情况之下。 远嫁到邻国的嫡公主,虽然不是许给嫡亲皇子做正妻,南玥军机府却没有理由不出兵相助。 景翾来不及回到汮郡王府看一眼妻儿,便被传唤到胤和殿去接一道人名为主帅的旨意,而后又去了军机府临时整装,夜里军队便出了城,一路向北与先前驻守北漠边防的南玥镇北军汇合。一年半前秋暮云获封云贵妃不久之后,景琝就加封豫郡王景燚为镇北将军,驻守在南玥与北漠毗邻的城池镇压边界入侵的北漠人 分卷阅读117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没有宣召的一年里从未班师回朝,只是偶尔往豫郡王府寄些寥寥几笔的家书,或是夹带一些北漠边境的小玩意儿,给那不曾谋面的小女儿。 景琝以景琞需要驻于文礼府协助他管领政事为由,这才委任景翾作为支援军主帅协同西泽攻打北漠。实则是他近年来早已经力不从心,属意景翾作为南玥太子继承皇位,借此机会为他添些军功,日后好名正言顺的册封太子。实际上景琞从小舞文弄墨,骑射成绩在景燚之下,更是被景翾所谦,也并无挂帅出征的禀赋。 夜幕刚挂上天际,军机府的两名军卫带着一封没有著名的信件与一支烧蓝瓷玛瑙珍珠步摇,扣响了王府的侧门,秋琌将步摇置于信件之上放入木漆盘后,奔着杏雨阁大步流星地去了。 烛火轻曳,快要两岁的小家伙坐在母亲的腿上,笨拙地用筷子夹着眼前的桂花软糕,乖巧的放到盘子里,然后小口小口地吃起来,还没褪去婴儿肥的小脸儿圆嘟嘟地静静吃着。除了桂花软糕,桌上还有几盘热腾腾的菜肴,甜甜的桂花莲子羹,给小景翙备下的淮山素炒,一道琉璃鲜虾煲,还有景翾喜欢的桂花鸭。 暮色刚起时小家伙便说饿了,吃了些许果饼后,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等到父亲归家,母亲便将他抱在腿上,一面让他先用晚膳,一面等着父亲。 秋琌将木漆盘放置在桌案上,哄着小世子吃完桂花软糕,舀着一碗桂花莲子羹便抱到侧殿去喂食。小家伙乖巧地攀在秋琌肩上,不哭不闹的被抱去侧殿,还回头冲母亲笑着,圆圆的小脸上挂着柔和温煦的笑,像极了他的父亲。 那支烧蓝瓷玛瑙珍珠步摇是他亲手绘制打样——是一朵被蓝蝶采撷的重瓣杏花,而后送到制造局用最好的材料打造的,纯金的钗身在烛火之下格外耀眼明亮。早朝之前他只是顺路到制造局里取了回来,揣在胸口的衣袋里,想着办完公务归家事能亲手为她簪在发髻上,却没有机会了。泛黄的箔金信纸上用叠篆落笔清秀地写着四个字,[照顾自己]。 她将信件和步摇一同收到侧殿的妆奁匣子中,对着铜镜木讷了许久——他从不曾这样一声招呼也不打的离开。身后的小家伙吃完了那碗桂花莲子甜羹,满足地舔了下嘴角,秋琌用丝绢擦了擦,便将他放到榻边的小木马上。 “母妃……”小家伙声音稚嫩,坐在小木马上轻轻唤着。 她双手揉着小家伙的圆脸,像是在揉着猫儿,笑了笑拦腰抱起,“该睡了。” “父王呢……”小家伙耷拉着脸,眼睛却睁得大大地。 “你爹爹今晚不回来了。”她轻轻拍手哄着,放下了床角的纱帘。 三日里,她的发髻上总是钗着那支烧蓝瓷玛瑙珍珠步摇,独自操持着偌大的王府。总是今日打翻一个果碟,明日打碎一个茶盏,后日算错一笔账务,连喂小家伙羹汤的时候都心不在焉,本是一勺一勺的吹凉喂给他,不找在想些什么竟一勺一勺吹凉后自己吃了,惹得小家伙嘟着嘴眼巴巴地拽她衣服,拽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那羹汤的碗却快要见底了。 秋琌匆匆地走进侧殿,屏退了门外和屋内的侍婢女,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了许久。 她倏地抽过衣架上披着的那件一件素白点梅的绣花大氅,只来得及摸了摸小景翙的脸颊,转身匆匆出了杏雨阁。秋琌听得阁外传来一声“备马”,将孩子抱给乳母,旋即追了出去。 马车停在珞郡王府的后门,她穿着素白色的大氅,在廊下疾步匆匆,似是一道略过的银光,随着珞郡王府的侍卫入了内院书房。 “王兄,”柏璃一进珞郡王府的书房,便应声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景琞撇了书卷,绕过桌案将她扶起。 “请王兄将军令状借与我。” 景琞顿了半晌,他大概知道柏璃要说什么,却还想试图隐瞒,轻笑了一声,“女儿家的借用军令状做什么。” “早朝一封八百里加急来报,阿翾的军队一路向西北过了五个城池,临近北漠、西泽和南玥交接傅阳城时,被困在边境的山谷,王兄不会不知道吧?”她的眉眼里只有焦急,似是恨不得此刻如那八百里加急奔去傅阳寻他,“可军机府迟迟不动兵,阿翾困在山谷里,于北漠而言就是砧板上的活鱼,落入手中时刻便能威胁南玥,再不动兵,我怕……” 事关国事,她没敢说下去,私心里,她终究担忧他的安危。 “还不能动兵,我们本是以维护南玥边境的安危为由增援西泽,北漠本就忌惮我朝势力,若是再贸然出兵,北漠会以南玥与西泽暗通款曲为理由顺理成章的攻打我朝边境,现下只能等消息。” “大哥!”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景琞面无表情地道了句,“我还有公务在身,招待不周和,你且先回去吧。” 来珞郡王府的路上,她早已想好了所有的对策,军令状不是那样好借到的,何况是借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室宗亲女子。王府本身就养着一只精锐的队伍,粗略算来至少也有三四十人,追出城去增援应该足够。精兵的武力本身便不同于军机府的一般 分卷阅读118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军卫,而是从小就以近乎残酷的淘汰方式训练出来的暗卫,另一种意义上等同于汮郡王府的死士,只不过因为南玥律法不允许百姓乃至皇室宗亲豢养死士,才编入汮郡王府私属精兵队伍,只供景翾,柏璃和沈溪的调遣。 她停下脚步,在秋琌身侧悄声耳语了几句。 青天白日地领一对精兵出城,没有景琝的旨意榆州城守就算提着脑袋也不敢通融半分放她出城,因此只有夜里守城的士兵较少的时候,用汮郡王府的令牌压制守城士兵,谎称是王府为了查案带着精卫出城。傅阳城里榆州城约莫是有八百余里,连夜策马疾驰,如何能带着虚岁不到两岁的小家伙。沈溪随着景翾去了傅阳,秋琌一人在王府里照看小世子只怕是不够安全,只能在她夜里成功出城以后,让秋琌第二天一早就把景翙送到摄政王府交给萧珩夫妇。若是交给云贵妃照看,那她私自领兵出城的事情就掩盖不住了,只能交给兄长,萧珩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就算是知道以后再生气,也会谎称汮郡王妃身染风寒不便露面,把事情盖下来。 “王妃为什么不今天把小世子送去摄政王府?这样也能向荣烁世子借兵,救出王爷的胜算也大一些。” 她叹了口气淡淡道,“兄长要是知道了,你觉得我还出得了城?” 夜里马蹄疾驰,守城的士兵见到汮郡王府的令牌,便大气也把不敢出的开了城门。 不到子时,谢渃洹换上了一身军装匆匆就要从后门出府。她早就算到了柏璃会按捺不住动用汮郡王府的私兵。那数十名精兵若是还没寻到景翾,就碰上北漠的军队,或是中些埋伏,那是一根尸骨都捡不回来的。 他一身暗色的军装在夜里的王府中疾行,一路避开掌灯的侍婢才走到后院,就被一身月华色里衣的身影拦住,“你去哪儿?” “她一个弱女子领着数十精兵出城去寻三哥了,我不能任她一个人胡来!” 魏祤瑈扯住他的衣袍,眼眶湿润,“你还是喜欢她,对吗?” 谢渃洹神色空洞地目视前方道了声,“是。” “可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啊!”魏祤瑈几乎要吼出来,泪水划过脸庞,无声地落在地上。 魏祤瑈屈尊降贵的嫁给他,一年中谢渃洹从来不曾到过她的房里,更别说是碰她,永远都是一副敬而远之的谦谦君子,比夫妻之间的相敬如宾还要冷淡。只是每每在宫宴上看到她,眼底会泛起一层光,藏在袖口里的手蜷的很紧很紧。 “可我还是很喜欢她……”他温柔一笑,抬眼时眼眶泛红。 一句三嫂,他叫了这样多年。 他多想如景翾那般,唤她一句璃儿,终究理智使他绝口不提。 昂首时,一抹晶莹滑落。他决绝地甩开她紧紧抓着地手,无声地离去。 魏祤瑈跪在地上,丝毫没有了昔日端庄华贵的样子。她终于失声痛哭,在雨中化作一声啜泣。 “左右我才是你的妻,你却一个正眼都不曾给我。” 她是堂堂西泽国嫡长公主,一朝错爱她不顾身份情愿下嫁邻国世子爷。曾经那般冷艳高贵,如今却卑微得入了尘埃。爱至穷时尽沧桑,她曾想若是自己能够早点遇见他,那么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终究是妾有意郎无情,错付了流年。 他执着于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情感,而她又何尝不是? 曾几何时的一面初见,终成了心口放不下的一缕执念。 只能远远地望着那个身影将流光剑佩上腰间,侧身跨上马匹,伴着马蹄声疾驰而去的身影永远消失在视线里。 谢渃洹领着恭翊亲王府私兵追出榆州城的时候,距离柏璃领兵出城相差不过一个时辰,他们一个走官道,一个抄近路,不到次日中午,谢渃洹一行六十人便追上了她。 “洹郡王?”柏璃扯了下缰绳放慢了疾驰的速度,“你怎么在这?” “我若不来帮你,你怕是掉进泥潭都没人来捞你了。”谢渃洹笑着,手上不自觉的也扯了下缰绳。 “那我代夫君谢过洹郡王了。”她礼貌性地侧过脸点了下头。 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疼的像千百只虫子在反复啃咬啄食,疼的不能自已,肋着缰绳的手越攥越紧,在麻黄色的缰绳上抹出了几道血痕。 白日里策马疾驰,月夜里风餐露宿,望着她在岁月沉浮洗礼中依旧姣好如初的容颜,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她同百余名男子一样,靠在林中的树下休憩。 更深露重,她却能在寒夜里睡得安稳。 因为手边握着一只白月玉佩,银丝流苏被月光照出了几抹流霜。 他默默地看着她的睡颜,蜷着的手半晌终于放开,起身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怕扰醒她被她婉拒,几乎是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丝动静地,轻轻覆在她身上。 带着人体的余温,她不知情地蹭了蹭身上的温暖,睡得更加安稳。 鸟鸣声贯穿树林时,她睁开了眼,身边脚步声窸窸窣窣,军队渐渐整装待发。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谢渃洹蹑手蹑脚地起 分卷阅读119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身收回了那件披风,带着她身上的些许杏花香,重新覆回了自己身上。 他一贯爱得小心翼翼。 也一贯爱得遍体鳞伤。 “离傅阳不远了。”她一边攥紧缰绳道。 “还有两百里。前面是一片盘山道,靠近北漠边境了,放慢速度小心行事。”他的叮嘱几乎要被一片马蹄声给压制了过去,身旁那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盘山道里异常安静,除了马蹄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静的可怕,谢渃洹心中嘀咕,许是自己想多了,拉着缰绳放慢了速度。身后的树林里似是有些许窸窣的动静,他猛地勒马,四下张望。 “不对。”他调转马头道,“还有没有别的远道能去傅阳?” “这是去傅阳城唯一的道路。”她也有些许紧张了。 “立刻让所有人原路返回,从雒阳城绕道去傅阳。”他看到了树丛里的□□,可已经来不及了。 四面八方而来的箭声飕飕,他起身一跃将她护在身后,拔出腰间的流光剑,挡下了一支又一支的长弩。树丛里跃出二十余个北漠士兵,想来是北漠军队放到南玥来打探敌情的一支小军队,他们本应该是来打探消息的,区区二十余人不知为何竟要与带着百余士兵的南玥军队动手,难道是误将谢渃洹当做南玥皇子欲劫持到北漠做人质?可只派二十余人要绞杀百余人只怕是螳臂当车。 很快,不等队伍最后的恭翊亲王府精兵动手,汮郡王府仅凭数十名精兵就将这些北漠士兵一应制伏,绞杀了小喽啰只留下两三个领头兵,两个精兵一组用长剑架在领头兵的脖子上,剩下的精兵围在身后伺机而动。 那些北漠士兵或许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活着回去。 “小璃!”谢渃洹一急之下脱口而出,一个旋身将人紧紧护住,猛地一个趔趄,翻身落在地上。 他躺在她的怀里,十指浸染鲜血淋漓却依然微笑如旧,“唐突了三嫂,我……不该那样唤你。” 柏璃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再也止不住。 “小璃,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堂叔的御花园,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是哪家贵府的皇室千金,竟敢在御花园里折皇后娘娘亲自栽培的杏花,后来,我知道你住在堂哥的汮郡王府,或许我一早就知道,与你无缘,可我依然想要靠近你,想努力一下……可我们,依然只能做朋友,最亲的关系,也就是叔嫂关系了吧。每次见到你的时候,我都要唤你一声嫂嫂,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别说了,留着些气力。”她流着泪,为他拨开沾在脸上的发丝。 那支长箭几乎要贯穿他的胸膛,他猛地咳了咳,喷出一口血,像彼岸花般的图案在地上蔓延开来。 “我怕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我多想能像景翾那样,唤你一声璃儿,我多想和我共度一生的人 是你,过着我作诗画你研墨的日子,那样的岁月静好终究只能是在梦中……我等了你一生,你却负了我一世。” “对不起。”她的泪水“啪”滴在他的脸颊上,头发上,还有带血的衣领上。 “别哭……你哭了,我的心会痛,”他伸手去擦拭她的泪水,她的脸上留下了他的血痕,“如果……如果当初在榆州,你最先遇见的人是我,而不是景翾,你会喜欢我吗?”他望着她的眼神真挚而热烈,是她从没有见过的。 他却始终没有想起来,曾经也有人像他这样,问过一个同样的问题。 “我……我,”她一语凝噎,不知如何作答。她从未爱过他,可临了了,却又不知是否应该成全他,哪怕是一句违心的话。 “算了,我知道的。”他的笑颜亦如旧,“小璃,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就算了结我此生的遗憾……” 她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有来生,如果能再遇见,你能不能答应我……一定要等我……这一生,我成全了你和景翾,希望来生,你能够成全我……虽然,这很荒谬……”他又笑了,笑得像春风落雨,却很伤感。 “好。”她也换给他一个笑颜,但却不像她初见她时的烂漫。 他看向远方,“我这一生……能遇见你,足矣……”紧握着她的手也渐渐失去了力度。 她抱紧了怀里的人,那个尚有余温的人,他陪她走完了半生,她却在他心里住了一世。时光流转,没有什么是可以回到过去的,他护了她一生周全,是她还不尽的恩情。 柏璃捧着他的脸,哀伤地看着他,“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意,又何必执着如此?” “我愿意,”他强忍着疼痛,满脸笑容,反手握住了柏璃的手,握得很紧,像是用久了最后所有的气力,“小璃,我还是很喜欢你。最后一段时光能躺在你的怀里,我很开心。” “渃洹,别说了。”她红着眼眶,渐渐哽咽。 “小璃,我知道你喜欢景翾,所以,我不曾伤他半分,哪怕是在朝堂上……”他伤口的鲜血还在汩汩地向外流,一点一点浸湿柏璃素色的碧襦裙, 分卷阅读120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我这一生,付了太多的情,可我们却没有结果……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下一世再遇见我,可不可以……还给我……”他笑着,如同深秋的夕阳,触动心弦。 他慢慢摸出还礼的一支绿松石手绳,无力地伸向柏璃的手,放入她的手心。苍白的指节抚摸着她鬓角的青丝,听见了那句柔声,“好,我答应你……” 在夕阳的余晖里,他纤长苍白的手从她的鬓角间落下,寂静无声。 她轻柔地抚着他略微凌乱的黑发,泪水在他靛色的领口晕染开。 她的心揪得生疼,每一句话都像是锃亮的刀子一刀又一刀划在她心上。愧疚感,负罪感,失重感交集在一起,只剩难以控制的恸哭,却不能说出来,只能偿还一般地紧紧拥着他,在心里对他倾诉。 “对不起,终究是我负了你。能遇见你,我很幸运。希望来生能早一点遇见你,把这一世欠你的,都还给你。” 翠色的绿松石映着金色的余晖,光芒渐渐消失在地平线里。 终于藏了许久的话还是没有全然付出,随着只能随着一抷黄土落入无尽的黑暗中。 [ 我倾尽一生守护你,你没有一点回应,我付你一世深情,终究还是没有结果,只恨你最早遇见的不是我。寥寥残生,我每日过得如残阳汐月,枯燥而空白,只因为你缺失在我生命里。我等了你一世,你却不属于我。这份情不过是落花流水春去也,可我还是……很喜欢你。在下一世,你可以还给我吗? ] ☆、墨忆 · 四十二 『幻影』 “阿璃!”勒马声在头顶萦绕,萧珩口中那句“胡闹”还未说出,硬是吞了回去。 摄政王府领着约莫一千精兵,汮郡王府与恭翊亲王府的精兵都齐齐勒马,左右让开了一条宽敞的去路,只是出了马蹄声,再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染着合欢花指甲的手紧紧握着谢渃洹逐渐冰凉的五指,可再怎么用力攥着,腕部也没有一丝脉搏了。 那支□□从他的身后,贯穿心脏,扎到胸前。即使是神医再世,也无力回天。 密林里静得只剩下嘀嗒嘀嗒的泪水声,滴在没有余温的手上。断断续续的落泪声愈发止不住,终于成了痛彻心扉的嘶吼,曾经那不被察觉的温暖,终于也都失去了。 “人,已经不在了。”萧珩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哽咽着道,“……带他回家吧。” 摄政王府的马车上,他被擦拭过血迹的面色安详,像是浅浅地睡着了一般。而人,已经永远长眠了。 他终于回家了,亦或是说,他以另外一种方式,永远陪在他想要陪伴之人的身边了。 摄政王府数千精兵收编了汮郡王府与恭翊亲王府的数百精兵,萧珩拨了其中两百精兵护送马车回榆州城,自己独自领兵在傅阳的各个山谷里摸排搜查,寻找南玥军队的踪影。 老亲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俯下身抱着自己的儿子,举步维艰地踏上恭翊亲王府的阶梯。征战沙场数年的主帅,不知何时魁梧的身躯也变得像垂朽老人一般佝偻。昔日驰骋沙场的武将,此时不过是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父亲,那一步一步像是踏在刀山火海上,他已经想不起上次抱儿子是什么时候。 魏祤瑈脱了侍女的钳制,冲上前就是一个清脆的巴掌,一个惯性柏璃被打的跌在了地上,公玉亲王妃上前拉扯住魏祤瑈,眼睛红的要溢出血来。 那是自己该受的,她想。 恭翊亲王府合上了所有的门,只有几个小厮出来挂上了白花白丝绢,任她一个人跪在瓢泼大雨里。 那如注的雨愈加不节制,似是要洗脱她的身心与灵魂,却洗不脱根深蒂固的歉疚。 傅阳回榆州的日子里她滴水不进的守着他,在瓢泼大雨里跪了半日,终于如枯竭的花一般软了下去,倒在了恭翊亲王府门前的大街上。 醒来的时候,眼前是陌生的纱帘,冰蓝色的纱帘与柏木香,屋内充斥着陌生的男子气息。 “醒了?”温煦的声线如旧,他抬头瞥见景琞一身玄色四爪蟒纹皇子服,手中的木漆盘上放置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从皇宫回府的路上经过恭翊亲王府,却见你倒在大雨中,便擅自做主把你带回来了。”她支撑着起身,低头瞥见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早已换成了牡丹黄缀纱素服,略微有些不合身的宽敞。 景琞轻咳了两声,“衣服是凪沄给你换的,她在疱房里给你煮粥。” 景琞说罢走近,将木漆盘放在床边,半晌道,“你不该去的。” 柏璃沉了沉眸子,没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景琞待了些许时候,蓦然起身,“皇宫近日不太平,我手上还有公务没有处理,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过几日养好了我派人送你回去。”他走到厢房门口,忽然回头道,“阿翾没有回来之前,你还是不要入宫了。” 她背着手,穿过廊下的一排排雕花宫灯,系在宫灯下的流苏缀偶尔擦过他 分卷阅读121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乌青色的发髻。虽然他方才的一番话语,只是限于他一个人带有感情色彩的偏颇猜想。 朝堂今日内外纷争不断,外因西泽同北漠的战事愈演愈烈,南玥的军队却夹杂其中下落不明,内因数十名朝臣为了拥立太子一事各执一词,前朝似是一淌被搅乱的浑水,他在泥泞里看不清前路。 所谓内忧外患,波诡云谲的朝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是战事,而后是立储风波,接连便是皇宫中最机密皇家藏宝阁失窃。那是一件近乎可以称之为诡异的失窃案,完美到滴水不漏,嫩故在军机府里三层外三层铁桶般的包围下安然逃逸,不留一丝踪迹。唯一残存的痕迹,是一朵藤蔓缠绕九瓣莲的标记,似是故意挑衅一般,屡次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失窃处。 那是一种绝非偶然的出现,时间点又是恰好的有规律,像是计算得刚刚好,每一案都是预先计划中的一环。第一案发生在十日前西泽北漠战事刚起的那个夜晚,藏宝阁里失窃了一件价值不菲的宝蓝色夜明珠,在展架三层五列原本放置夜明珠的檀木窗格里,留下了一个红色藤蔓缠绕九瓣莲的标记;第二案发生在七日前柏璃动身前往傅阳的那夜,毗陵藏宝阁的藏书阁失窃了一册孤本流传的《阴阳五行经》,同样在原本放置书册檀木窗格里,留下了一个红色藤蔓缠绕九瓣莲的标记;第三案发生在四日前的夜晚,已然有所防备的军机府安排数千精兵驻守藏书阁及藏宝阁,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那一亩三分地铁桶般的围了个水泄不通,看似一夜相安无事,晨起文礼府官员清点两阁珍宝时,又失窃了一支皇室流传百年的上古神剑;第四案发生在昨夜,文礼府的所有官员连同上将军白郢在两阁内部守夜,期间只听得房顶传来几声窸窣,并没有看到任何江洋大盗或是偷财小贼的身影,众人起身在阁内四处搜寻,最终在藏书阁发现遗失了四册的《上古遗卷》,毫不意外地,在原本放置书卷的地方,发现了那枚红色藤蔓缠绕九瓣莲的标记。 如果不出意外,下一件失窃案,会发生在明晚。而南玥上下几乎无人能够应对这样一个行迹诡异的窃贼。他有胆量穿过皇宫一层层设卡,进入内宫中心的藏书藏宝阁,不动声色不留痕迹的取走财物,即使是一身武艺的军机府官员也奈何不了他。训练有素又充满仪式感的犯罪,策划得天衣无缝,加之那枚红色藤蔓缠绕九瓣莲的标记,他的背后应该是一个巨大的组织,而且很有可能是与南玥皇室为敌足以大范围骚乱的反叛组织。 这个组织的动作揭示了一点,也是需要深入细想才能留意到的一点——组织中至少有一人,对南玥皇室成员,朝堂体制以及大内皇宫的地形了如指掌,可能是组织里起到关键指导作用的军师,也可能组织首领本身就与皇室成员沾边,能够第一时间了解到瞬息万变的动向。 景琞的背后有些许发凉,这个人也许就在身边。或是朝堂里的大官,或是皇亲,甚至有可能就是生活在身边看似人畜无害的老好人。 那朵九瓣莲的标志似曾相识,血红色的莲花便蜿蜒缠绕着的藤蔓及其鬼魅,而在藤蔓尾部,是一个篆刻的[ 蝶 ]字,埋藏在记忆深处,被大海捞针一般努力寻找与拾起。 [ 灵蝶山庄 ]。 六年前的李学士府灭门案,幸存下来的庖厨断了头,牵扯出了流传在民间的上古神物彼岸曼珠萤石佩,在当年的那一案里,他便是在藏书阁里的《上古遗卷三》里找到的答案。 而六年后整卷《上古遗卷》不翼而飞,连同一道遗失的还有景氏一脉珍藏的上古神剑,不免让人联想到二者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联。 朝堂上下时时刻刻变幻多端,他一向谨慎小心,平日里出了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几乎不与任何人交心,所有皇子中就唯有他一人不近女色,虽然已经定下了王妃,却从来不曾亲近过半分,料想这个两面针般的人物应该不是他所熟悉的面孔。排除他,以及高堂之上更加戒备人心的景琝,能拥有将了解到皇室这样面面俱到的门路,只剩下豫郡王景燚,汮郡王景翾,还有总领军机府负责皇宫安全的御国上将军白郢。白将军一声义正严明,从不与人私相授受,朝堂之上更是一股清流从不结党营私,想来他并不会是反派组织的突破口。二皇子景燚一年半余以前就领兵至南玥边境戍守边关,即使手伸得再长,到底也不能这样细致严密面面俱到地策划这样一出监守自盗的悬案。排除所有,三皇子景翾也许是唯一的可能,他身边常伴着的汮郡王妃此刻正躺在她府上的厢房里,那么便只有一人—— 慕寂然。 景琞并不否认那是限于他一个人带有感情色彩的偏颇猜想,但自从见到慕寂然的第一面,彼此对上眉眼的那一刻,他便觉得这个人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风流潇洒无拘无束的简单。眼睛最能直观反映出一个人心灵深处的模样,而慕寂然眼眸深处浑浊的让人看不清晰。加之这个陌生的面孔身后的背景模糊不清,直觉告诉他,必要的时候还需对他多加提防。 而景琞所了解到的是,慕寂然自从四年前回家省亲就再没出现过,先前几乎是日日登门造访三王府,而景翾与柏璃成亲后她恍若人间蒸 分卷阅读122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发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省亲,至多一年半载,一程省亲就此消失四年,意欲何为?即使徒步至北漠最边疆的地域,四年时间也能来回省亲八趟了,这样的举动着实让人怀疑。而这数次牵动皇室的案件,却多发在他所不在的期间,在某种意义程度上何尝不是与嫌疑人的吻合。 数年前曾听说灵蝶山庄已经由少庄主继位,那是一名及其年轻的男子,少年郎意气风发,在他手上出过不少血腥的命案。而后不知为何,一度失去了这位少庄主的消息,曾在江湖上造成了一段时间的波动,而后流言便被岁月掩埋在黄沙里,再没有人想起这件事,一个人的消失也随落花流水不了了之。 推算时间,江湖上流言漫天的时候,正是慕寂然在景翾身边出入相伴的时日,而慕寂然回家省亲之时,江湖上又再次风平浪静,一桩桩一件件悄然在脑海里重合,记忆碎片零七八落得地拼凑,都将景琞引入的一发不可收拾的记忆旋涡。 晚风从窗口吹入书房,没来得及用石墨压住的书稿被吹得翻飞,须臾间落了一地,恢弘的书法层层叠叠,同他的眉眼一般渐渐迷蒙。 门外响起三声极有节奏的敲门声,断断续续了三次,终于将他从杂乱如麻的思绪中拉扯回来,“进来。” “青玉?”景琞直起身,略微有些诧异。窗外已是三更天。 “能让你漏夜前来的原因大概只有一个?可是查到了?” “灵蝶山庄的前任庄主姓慕,无子,名唤雨鸾。这女子当年颇有名声威望,一己之力撑起了灵蝶山庄的一片天,此人做事心狠手辣不留余地,所到之处所涉之地淫没鲜血,江湖上流传曾经一度令人闻风丧胆。后来老庄主给她议了一门亲事,入赘了一名外姓男子,这段衢药王谷谷主的首席弟子,据说此人的制毒能力无人能及,这才得以入赘到灵蝶山庄。这段衢入了灵蝶山庄后也没能继任庄主,而是直接被告知由他与前任庄主慕雨鸾的儿子继任,也是因此段衢一直都耿耿于怀与慕雨鸾不和,不久就与山庄里的婢女私通,生下了私生子凌湦,一直当作少庄主的贴身仆从养在身边,灵蝶山庄上下都知晓,也都心照不宣的缄口不提。” “没查到任何关于少庄主的信息?” “没有,”印青玉低下了头,果断道,“如果王爷需要,我再去查。” “不必了,打草惊蛇便得不偿失了。” 她微微颔首,动了动嘴角,似乎是想说什么,又硬生生的眼底咽了下去,转身合上门,消失在夜色里。她是珞郡王府里一等一的贴身死士,在涉及安危的政事里,景琞总会带着她在身边。虽为女子,可政事上的心思计谋却一点也不输于男子,武功也是极佳,军机府里除了景燚景翾和御国上将军白郢,几乎没有人能打得过他,偶尔与汮郡王府的沈溪不相上下,若是带兵打仗,必然是奇才。 景琞转动着手中的白玉扳指口中暗自低声呢喃。 “慕雨鸾?慕寂然?” ☆、墨忆 · 四十三 『沉沙』 灰蒙蒙的天空,层叠的卷云压得极低,似是顷刻就要盖下如注大雨,火焰与硝烟在远方弥漫,冉冉升上灰蒙蒙的天,渐渐融为一体,成了阴郁气息最好的催化剂。马蹄声越来越近,刀剑相磨发出锃锃的声响,也愈来愈大。很快,灰蓝色卷云下的那抹黄土,被鲜血覆上了红色的画卷。 萧珩与景翾在沙场最前沿与北漠主帅交锋。萧珩是两天前寻到的景翾,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幽谷里,高谷上满是北漠的士兵,估摸只有三五百人,但他们陷于谷底,若是轻举妄动,便会像渺小的蝼蚁一般,被从高谷滚落的巨石击中,毫无生还的可能,除了发出信号静待增援,作为主将的景翾别无他法。 临近傅阳的这片山谷,萧珩便察觉到这四面环山的谷顶上扎满营帐,这一千余精兵被分成了四队,他独自带领睿贤摄政王府的精兵从正面包围,而军机府精兵、汮郡王府精兵与恭翊亲王府的精兵分作了三队,各自从其余三面包围,从敌军的后方歼灭了全军,融合重编后的军队在傅阳城外便遇上了景燚带领镇守边境的军队,临近西泽边境,花了数日的时间,三人在西泽主帅营帐里会了面。 上过沙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一仗,到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泱泱大国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在更强大的帝国统领下,苟且偷生。如今的所作所为,仅是在为国土割让利益与皇室成员安危做最后的挣扎。 西泽国域面积绝不亚于南玥,只是由于地域的不同,环境便也有所不同,高原阻碍是便长期生活在南玥平原的皇室贵族所难以接受。南玥与西泽同属于这片大陆的南部,南玥偏东,几乎是一马平川,城池里也多是小桥流水人家,唯有靠近西泽的边境山坡高谷才多一些,而西泽却恰恰相反。这里平原的城池不多,皇城邑川和洵乡勉强能算得上是平原城池,其他多是高谷或是山林,就连此刻他们脚下这片溢满黄沙的土地,看是是广袤的平原,实则是建立在一片山谷峭壁上的战场。满是黄沙砾石的战场旁,数千米之外就是 分卷阅读123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一片树林,树林之下又是一片山谷,这样的环境,仅仅对于克服在空气微薄的高原上策马驰骋与敌军周旋还需临危不乱,在南玥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来说,已算是艰苦。 血腥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浓郁的腥味包围环绕似是要沁入每一寸肌肤侵入骨子里。北漠的军队从后方不断增加,添入源源不断的军力,前方的景翾同萧珩已然抵挡不住,身下的两匹战马贴近,两人背对着背,看着眼前不断增加的士兵策马团团包围。 南玥西泽军队的后方主力也被北漠增援军队绕道包围,他们显然早就派过侦查兵将这片沙场附近的地形摸透,甚者可以用极其熟悉来形容。景燚协同西泽主帅亓皛的步伐,策马往景翾萧珩那处聚拢。 “你先突围,我随后就来。”萧珩侧耳同景翾轻声道,眼前军马已是步步紧逼,他本就是练武奇才,这几年来熟读兵书,完全不输于征战数年的大将军,自他们逐渐力不从心地顶不住包围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赢,而是在找寻恰当的时机撤军。 “西北方向三千米,有一片树林,北漠人驰骋沙漠戈壁,你带着前锋军队冲进树林,一旦进入到他们不擅长的丛林战场,他们派出的追兵胜算就不大,你带着他们到林子里兜圈子,我随后突围从他们后方包围。” “你,……”北漠兵已经在眼前包围了两圈,话到嘴边他竟什么也接不上了。 萧珩提剑在他身下马的后臀划了一剑,“走!” 他的身侧擦过两支□□,前方围堵他的北漠兵霎时跌下了马,清干净了他所要经的前路。 他勒着缰绳的手心被蹭出了些许血点,只身率骑穿梭过千军万马,他一向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此刻难得的手中不住颤抖,他心里唯一放不下的不是什么金山银山,而是家中的苦守她归家的妻子和那不满三岁的稚子。 他领着一队前锋冲入树林,引着北漠军队在林中兜圈,他原以为是万无一失,只要等到萧珩与景燚的后援,撤军便不是难事了,可兜兜转转,竟让狡猾的北漠追兵领军追上了步伐。 他反手利刃出鞘,抵不住那重实的铁戟,一步一步节节后退。一个铁戟擦蹭过他的战袍,划去铁甲的同时,鲜血漫溢。对方主将另一手持利刃向景翾身下战马的脖颈砍去,一声马啼嘶吼过后,他重重摔倒了地上。身下源源不断的鲜血是滋生在这片土地上的血色彼岸花,随着战甲上的花纹走向在身下四散开来。 他坠马的那片地,杵着长长一段折戟,顺着下坠的惯性,从身后深入肺腑。 他躺在地上呛出一口血,瞬间染红了唇齿。 而意想不到的是,在他之后,方才伤他的敌方主将中了暗箭,随后也从马上跌落,即刻就咽了气。 那并不是普通的暗箭,那一支又一支泛着银光的利刃组合起来,便是一把杀人于无形的铁扇。 是他回来了。景翾阖上眼前,默默地想。 翩翩公子一席白衣,从数丈高的枝桠上落下,还是如数年前的那般举止翩然,只是换了一席衣装后,仿佛少了些当年相见的坦然脱俗。 慕寂然穿过针锋相对的兵马刀剑,林中秋风萧瑟,仿佛一切凡尘世俗都与他毫无关系,兀自走到血染得鲜红的人身前,一手枕过他的头,另一手揽着他的腰,掖着披风将他抱起。 萧珩从马上翻下,看着方才浴血奋战的人如今却一身浴满鲜血,躺在一个洁白胜雪的怀抱里。 萧珩伸手要接过他怀抱里的景翾,慕寂然似是没有看到一般,擦肩拂过一阵轻风,蔓延着血腥。 萧珩旋身追上,将人往军营中引。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萧珩不免生疑,毕竟这个人,一消失就是这样许多年。 “恰巧路过西泽罢了,正准备回榆州。” “当真是巧。”萧珩道。他既然人出现在西泽,便能排除他这些年一直待在南玥以及南玥以东的东梁国的可能性,那么他只可能居于南玥之北的北漠,以及南玥之西的西泽。而这两个国家不论是自北下南亦或是自西向东,途经荒凉多山丘的傅阳城都无疑是多此一举的绕路之行。 除非,他一直在暗中追随军队。 慕寂然没有再说什么,毫无表情的冷峻面容,看不出心里的任何一丝情绪。 随行的军医用尽了军队里所有上好的药材,外敷加之内服,才勉强将血给止住了。 太医刚出营帐开方煎药,慕寂然便掏出怀中的白瓷瓶,倒出两个丹砂色的药碗,摁入景翾口中服下,萧珩跨了两步却没来得及制止,语气便没有刚才那般谦和了。 “你给他吃的什么?” “止血丹,”慕寂然扶起景翾的身子,让他咽下丹药,平淡道,“我不会害他。” 空气渐渐凝滞,营帐里像是被寒气笼罩住,冰冷到极点,半晌被猛烈的咳嗽声打破。景翾咳得呛出了血,染红了一片白麻被,顺着嘴角淌下。 “寂……寂然?”景翾好容易平复了呼吸,仅是开口说出两个字,便露出了他被血满浸的皓齿,没说完又猛地 分卷阅读124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咳了起来。仿佛每说一句话就要耗尽所有气力。 慕寂然的笑容还是与从前一般,柔和道,“睡吧,回榆州,我再给你开方子调理。” 景翾推开慕寂然为他掖被子的手,支着身子起了身,缓了许久才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一走就是杳无音讯的四年,到底去了哪里?” “远方亲戚家里有些事要处理,脱不开身。”慕寂然只是轻描淡写,便一句‘家事’堵得景翾再不好问下去。 景翾倚着床边,缓缓地喝下那味极苦的汤药,话锋一转道,“你有没有什么药方,让人吃下去能够调剂精神,不露病色?” 他掐指一算,还有两日军队便要返回榆州,路程耽搁最多不出七日,就能回到汮郡王府。 他也大抵是知道自己伤成了什么样子,他不敢想若是被柏璃看到会是怎样的情景。 他生平。最怕她哭。 “有,你需要什么药量?” “回到榆州以后,入宫交接好军务,到胤和殿禀报并与重臣议事,再回王府。”景翾目光沉沉,“你至少得保我过了子时,都完好无事,不能让她起疑心。” “这个药量,必然伤身,会拖延甚至加重你的病情,也有可能成为隐疾埋在身体里。” “无妨。”他垂了垂眼眸,脑海里是她的姿容倩影,还有在围她身边放纸鸢的那个小家伙。 月下凉夜,薄露氤氲开了一抹似有似无的桂花香,杏雨阁的门被重重地阖上,门板磕碰发出的声音在清静的夜里尤为明晰。 景翾关上房门,一身军装战甲缓缓向她走来,脚下却步步紧逼。 “做什么……”柏璃节节后退,背后抵在了床角檀木雕花屏上,退无可退,景翾单手压在雕花屏上,几乎要整个人覆在她身上。 “做什么?”景翾勾唇魅笑,纤长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手肘抵在檀木雕花屏上,另一手顺势就揽上她弱柳般的腰肢,“自然是做夫妻间该做的事情了。” 又贴在她耳畔撒下灼灼热气,足以勾魂,“我走了这样许久,你难道不想我吗?” 他的嗓音愈发低沉,柏璃不禁猛地打了个寒颤,彼时面颊通红,羞得闭上了眼。 他忍着笑意,低头垂眼便覆上绵长的一吻。 “都是做娘亲的人了,还羞什么?”景翾闻道了她的脖颈,她蹙着眉缩了缩,脸上的桃花妆都混了些许。 景翾忽然停了下来,从袖口取出一支折下的石榴花,为她簪在发髻边,又捋了捋她耳畔的碎发,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道: “你知道石榴花的寓意是什么吗?” 她微微摇了摇头,抬手轻抚着那朵石榴花,没有说话。 景翾轻轻拥过她,凑近了些道了一句,“石榴花,是多子的意思,寓意子孙满堂。” 柏璃在她怀里倏地打了个激灵,身子微微颤了颤。 “我们多生几个孩子好不好?”他凑在她耳边小声道,换来的却是被一拳轻捶在胸口,“你今天真好看,簪了石榴花更好看。” 他就像端详一幅传世名画那样看了许久,拦腰抱过她,转身扬起了杏色的薄纱帘,层层合上床帏的纱帐,在只能看到一对剪影的床帏深处,只听得他用极其温柔好听的声音浅浅道,“你挑的火,你来负责灭掉……” 窗口的轻风撩起床帏薄纱,注入夜半时分浓郁的桂花香,身侧的人抚着枕畔睡得深沉,额角挂着一些细细密密的汗珠,睡得深沉,他悄悄抬手用指腹揉了揉她的脸,略微泛红的面颊勾起一抹好看的笑颜,似是怕痒,缩着脖子翻过身睡去了,露出白皙却带着五指印记的后背。 半晌没有动静,他才小心翼翼的起身,用被子护住她的身子,掖好了窗帘才起身出了杏雨阁。悄声关上门以后,脚下蹒跚的每一步都变得愈加沉重,终于再也无法隐忍,呛出一口血,染红了月下的一片青草地。 他抬头望了一眼月亮,又看了一眼地上斑驳的树影,不偏不倚的落在正中。 刚巧子时。 ☆、墨忆 · 四十四 『断情』 晚秋的寒风霎起,如遥江水一般清澈的蓝天点缀着丝丝云烟,一如往昔。景翾晨起携妻儿到宸阳宫请安,过了午时带着柏璃和景翙向宫门走去。走得出神,脑中回忆着方才的种种。 宸阳宫请过安后,他依旧是像往常那样从宸阳宫的后门走宫道去文礼府协同景琞处理公务,还没有走到文礼府的正门,一阵眩晕感不知从何处袭来,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见晨阳照下的些许光斑,路过的宫人忙不迭地上前扶住他,他便倚在宫墙边,呛出了一大口血,染红了一片白石地砖。 他示意几个宫人不要声张,任由他们架着他从偏门进了太医院,安置在无人涉足的后院偏房。 太医院的院首搭了脉,沉默了半晌,没有言语,亦或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就如实的说,不管结果如何,本王都不会迁怒于 分卷阅读125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你。” “您数月前患下的病症本就需要卧床静养,可您忙于政事劳碌奔波,看似好了其实并没有根治,就成了隐疾一直藏在身子里。如今已经深入内里,恐怕再难治愈,若是不测,随时都有可能……”太医抬了一眼,对上了景翾沉重的眼眸,随即低下了头,声音也愈发小声,愈发不稳,“若是坚持服药,最多……不过五年。” “五年?”,景翾冷笑,眼眶却红了。 “看来,当年那个算命先生说的很准,能为他们做的,就只剩下这五年了。” 也许,都看不到第五年的开春。 那年春夏之交,景琝携后妃南下赏春,在南城的皇家别院小住。那是他只有四岁,懵懂地闹着要到街市上玩儿,云妃又宠溺他,拗不过他只好乔装带着他上街市,身后不远处一队暗卫紧紧跟随。南城旧街上应有尽有无所不有,看得他挑花了眼,唯一与这繁华街景格格不入的,是一个花白胡子的白褂老者,静静地摆一个茶水摊子看着来来往往的喧嚣。景翾和云妃经过茶水摊儿时,被他叫住了。云妃向来谨慎,何况这是她所不熟悉的南城,她拽着景翾便要匆匆离开。 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贵夫人请留步,” 秋暮云心中咯噔了一下,她已经将自己和孩子乔装得与当地寻常人家的妇人无异,这位老者又怎能得知自己的身份。 “贵子可是生于启宁十年的秋末?”他捋着白胡,笑得和蔼。 “您又如何得知?” “老叟只能告诉您,这孩子,命三九已矣……”老者言语里拖沓着长音,“娄宿庇护,昔日仙身,今日一见,老叟荣幸之至,怎奈命数已定,这是刻在命盘上的劫难,与那神女托生必有一劫。” 秋暮云欲言又止,心里也踌躇着该不该相信。 毕竟,他说了,这孩子命不过三九。 那白胡老者闭了眼,“不必多言,老叟也只能说道这里,命由天定,难以回还。” 再后来,云妃就瞒了他十三年,直到他继了郡王位那日才知晓于他。 那老者之言果然是应验了,他不明白那老者说的仙身为何意,可大抵和那日在隐夫子墓里以血开墓有些联系,他不愿多想,徒增烦恼。但也不后悔知道,终究让他明白什么是命由天定。 已经秋日了,确切的说,他能陪伴她的日子,就是四年,再加一个冬天,可能熬不到四年,也可能看不见明年的春天。 可是他还是想多陪陪她,与其说是陪她,倒不若说是她陪着他,他终究是舍不得走,只为她留下了一个稚子,反倒让她后半生孤苦无依。 “想什么呐?都出神了。”柏璃在他眼前比划了几下,他方才回过神来。 “我在想,晚上让璃儿给我和翙儿做银耳雪梨羹?”他不打算告诉她,抛诸脑后地与她笑谈。 “这都入秋了,我上哪儿给你找雪梨呀?”她皱着眉头,斜了他一眼。 翙儿却拉着她的衣袂撒娇,“娘亲,翙儿想吃娘亲做的雪梨羹。” 景翾伸手戳了戳她的肩,学者翙儿撒娇,“你看,翙儿也要,你总舍不得把我们爷俩饿着吧?” “你们还真是,……”柏璃应是噎下了后半句话,揉了揉额头,径直走去。 “璃儿,去哪儿?”景翾在身后笑道,拉过翙儿悄声说,“快,把你娘亲追回来。” “去哪儿?去给你们找雪梨啊。” 小家伙凑上前,拽了拽柏璃的衣袖,一面摇晃着。还没有褪去婴儿肥的小脸嘟着,方才还闹着要吃银耳雪梨羹,现在反倒委屈巴巴的,“娘亲生气了吗?” “没有。”柏璃顺势牵过她的手,目光在大街上的徘徊寻觅有雪梨的水果铺子。身后的人快步追了上来,也牵起了小家伙的手,与她并肩走着,没有说话,眼里却是一抹笑意。 “翙儿,想不想吃糖人儿?” 小家伙犹豫了半晌,换了一个笑颜道,“……想。” 还没有褪去稚嫩的幼童脸上挂着些许笑意,侧颜却和身边买糖人儿的俊俏男子如出一辙,就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是那样的刚刚好,柏璃眼前被阳光的金缕照的模糊,恍然间就像看到了儿时的他。 景翾把糖人儿递到小家伙手里,将孩子举了起来抱在臂弯,时不时伸手逗弄着小家伙圆嘟嘟的脸蛋。而小家伙有了甜甜的糖人儿,也甜的没有了脾气,纵着父亲揉捏他的小脸,兀自攥着那蝴蝶糖人儿,吃得嘴角糊了一圈甜甜的糖渍。 小家伙一手攥着糖人儿吃着,另一手搂着景翾的后颈,侧过头,朝跟在身后的柏璃甜甜的笑着,露出几颗白白的乳牙,“母妃吃糖人吗?好甜。” 柏璃笑着摇了摇头,跟上前走在景翾后身侧,一面用绢帕给小家伙擦着嘴角。 景翾没有回头,眼底泛起了一层水光,抬头让那层水光咽了下去,已然有了决定的手越蜷越紧,隐忍着不能爆发出的情感成新添上最疼痛的一抹伤。 月华初升,照映一抹冷霜在桌案上,他愣愣的看着,脑海里不 分卷阅读126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断回忆的都是白日的情景。 他时日无多了,终究还是无法陪伴她走过这漫长的一生,可是,又该如何?他若是离去,她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孩子,该如何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室里生存下去?就算有宸阳宫与珞郡王府的庇佑,也会有人要加害,吞噬他汮郡王府的势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们母子从皇室宗籍里永久除名,让他的孩子永远没有承继他权位的可能,才能保得住他们的一世安宁。 提笔书墨,书写的却是墨染的年华匆匆,终究十几年过去了,最好的年华里,他遇见了她,以为能够陪她走完一生,却怎么也料不到这只是一个在平凡简单不过的美好期许,在他手中成了永远的奢望。 与其让她在自己走了以后以泪洗面,不如以另一种痛心的办法,让她彻底放下过往,重新开始。一封休书,隽秀的字迹下,是心里滴下的血凝成了每一滴笔墨,书写的是十年匆匆流逝的韶华,和他情义绵长的爱。长痛不如短痛,让她陷在恨里总是比陷在爱里好的,爱难忘,恨却不难忘。终究,他以一种让自己受伤痛心的方式保全了她。 笔落,泪水滴落在纸上,模糊了字迹,却淡不去心中的伤。反而每一笔字画都像是一道又一道的利刃,剜着他的心,换作一道又一道的血口,添在心尖。 他就这样愣愣地看着,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地上,所谓情深缘浅,大概就是这样吧。浅浅浮生若梦,怎奈终须一别? 她端着文火熬好的灵芝鱼翅羹进了书房,他急忙用书掩盖了未落款的休书,拭去了脸上的泪痕。 “忙什么呢?”她微笑着把羹汤放在梨花案上。 “没什么。”他淡淡的说道,言语里有些许哽咽。 “我给你炖了灵芝鱼翅羹,趁热喝了吧,”她笑道,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幸福,从鱼翅羹边上端出一小碗甜汤,“你想喝的银耳雪梨羹也炖好了,喝完鱼翅羹才能喝。” 他淡淡地笑着,红了的眼眶强忍着泪水,若无其事地喝着羹汤,头埋在碗里埋得极低。 她走到书架边整理卷宗,边整理边念叨着,“都这么大的人儿了,看完书也不知道要整理的……” 她转过身整理他的书案,拿起卷宗的那一刻,她看见了醒目的两个字。 “这是什么?”她发懵了,拿起了那纸休书。 “璃儿,我……” 他欲言又止,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如鲠在喉。 “为什么?”她懵然地看着他。 “我们,就这样了吧。”他假装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带着和离书,跟翙儿回藜安去吧,找个真正爱你的人,照顾你的余生,永远都不要再回榆州。”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从前的日子再难再苦,不也都过来了吗?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非得是一张和离书?”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从今往后,你再嫁我另娶,男婚女嫁,各自安好,互不相干!”这么多年了,他了解她的脾性,她必定是要问出个原因才肯罢休,可他又怎么能跟她说。只有决绝的抛弃她,才能让她死心。“明天你就带着翙儿走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我不相信这是你的本意,我不会走,你要给我一个理由。”她泪眼汪汪,他见不得她流泪,背过了身,“好,你一定要一个理由是吗?当初我是因为你是摄政王府千金才娶的你,我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做皇帝,然而即使你被封做一品镇国夫人又如何,君临天下的人依然不是我,你对于我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不过是为我汮郡王府传了香火,可我景翾从不缺女人,更不会缺人传香火,明日就请你带上你的儿子离开我王府!” 她沉默了许久,“你说的,可是真心话?翙儿,他也是你的儿子……” 他哽咽了,没有言语。 “当初,我还不是摄政王府千金的时候,我们就……”她的泪水,滴落在桌案的休书上,和他的泪水融为一体。 “当初我不过是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罢了,嗬,像你这样的确实少有,如今我玩也玩过了,已经不需要了!”他顿了顿,“我就撂下一句话,赶紧走!我不想看见你!” 她哭着跑了出去,被打扫廊道的宫女撞见,“娘娘,这样晚了,您去哪儿?” 他的泪水还是没有忍住,冰凉地划过脸,滴在了胸口,他伤她至深,殊不知她的心有多痛,他只会比她更痛。情越深,心越痛。最先放手的人,才应该最痛彻心扉。 长夜漫漫,二月夜里的风很凉,凉进了骨子里,侵蚀着每一寸骨,每一滴血。烛影斜照着他拖沓的长影,落寞地在回廊里远去。今日的夜似乎格外的凉,杏雨阁里,她痴痴地望着窗外,徐徐凉意风干了泪痕,唯有窗外的杏花陪伴着她,悄然零落着;东书房外,他将腿架在雕花栏杆上独自酩酊大醉,仿佛透过瞳孔就能看见他眼底的绝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被寒风掩去。 清晨,寂静如昨,似乎昨夜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一般,不同的是,他们各自分房睡了一晚。与其说分房睡,不如说是分开各自思量。她 分卷阅读127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就这么在窗前站了一夜,而他却醉得似一滩烂泥般倒在书房门口,杏雨阁窗下就是这东书房庭院,她的心隐隐作痛,却又想起了他昨夜里的决绝。她收拾好行装,没有带走任何与他有关的记忆,仍旧是琉璃凰影簪,配上凤血琉璃佩,她换下了王妃服制,桌上撂下了和离书,属于汮郡王府正室王妃的印鉴、宝册、宫牌和钥匙,最后,她取下了头上的杏花步摇,轻轻地放在桌上。清晨的初阳斜斜地照拂在桌案上,一切都如从前那般平淡,就像她刚到汮郡王府一样没有半点分别,与先前不同的是,她不是只身一人离开,她带走与他有关的唯一的记忆,仅仅是一个尚且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 她走到楼下,取下小世子腰间的王府令牌,交给秋琌,“翙儿,我们走。” 孩子的目光如水般清澈,“母妃,我们去哪儿?” “娘亲带你回家。”她哽咽了。 “家?这里就是翙儿的家呀。”孩子疑惑道,目光也依旧清明。 “这里已经不是翙儿的家了。你父王他……不要我们了,娘亲带你,回我们自己的家。”她强忍着痛,微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 “父王怎么会不要娘亲和翙儿呢?”小家伙难过的垂下了头,摆弄着小手,半晌道,“娘亲我们要去的自己家,是舅父家吗?” 她没有再解释,只怕自己再多待片刻,眼眶里的泪水会忍不住流下来,她默默地抱起孩子,向门外走去。 “王妃,您这是要去哪儿?”秋琌手握小世子的令牌在后头追赶着。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强作平淡地道,“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们的王妃了。” 秋琌一怔,痴痴地伫立在原地,望着她抱着孩子远去的背影。 他就这般坐在地上,看着心底最放不下的人,带着和他的孩子,在他生的陌路里,逐渐远去。 秋琌奔着景翾的书房门口去了,“王爷,王妃她……” “她已经不是你们的王妃了……”他眼神空洞愣愣地地说道,脸上还残余着一道浅浅泪痕。 ☆、墨忆 · 四十五 『复兮』 萧珩端着的茶碗险些落在地上,庆幸今日舒瑢不在府中,否则听到这样的变故,必定是要冲到汮郡王府把那宿醉的人揪着领子打一顿。他没有使唤内监备车,而是径直去了马棚,一身湖水色常服跨上玉马便径直去了汮郡王府,推开正要去通报的沈溪闯入了他书房。 “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景翾,而景翾仍旧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的书籍。 “什么解释?”他头也不抬的问道。 萧珩冷哼了一声,“若不是秋琌专程到摄政王府告诉我,你打算瞒多久?” 他走近桌案,一把抓过他的手,护妹心切,他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道,“为什么要伤她?” 景翾抬起头看着他,冷冷地笑了,轻蔑淡然的眼神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你?”萧珩吓得手一抖放了下来,后退了一步,须臾道,“所以,你是故意的?” 他少时在涂山修行,而修行之人必须身负医术,他尽得了涂山掌门涂泬的真传,医术自然是不差,他一把抓过他手时,搭住了脉,脉息微弱,像是久病无医的垂暮老者。 他自知瞒不过他,“我……怕她难过,离开我,她依旧是榆州城里最尊贵的小姐,摄政王府里的郡主,没有我的拖累,她可以过的更好。” “可你早就已经拖累她了不是吗?你觉得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能好过吗?”萧珩的口气终于软了下来。 “她还有你,你是未来是世袭摄政王,她是摄政王府的千金……日子总还是能过下去的。” “你知道你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柏璃这个人,在情感上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一旦彻彻底底地入了心,就是一辈子的白首不不分离,如此景翾这样做,无疑是在剜她的心,也是在剜自己的心。 “你忍心让她的余生,都活在痛苦里吗?” 他沉默了,突然传来一声清脆敲击木地板的声音,他双膝跪在了地上,“我景翾,这辈子从没求过人,只求你,别告诉她,行吗?” 男儿顶天立地,他的性情也算清傲,这一生跪天跪地跪父母,唯一跪过的女子便是在喜堂上明媚正娶相互叩拜的妻子,再无他人。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又如何告诉她。”他望着那人立在窗下的身影仿佛一夜之间消瘦了许多,却依然不顾性命的大口灌酒,愣愣地望着窗外飞雪落霜,萧珩顿时语塞,连离开都显得再静默不过。 生活还在继续,却是窗下孑然一身孤影独立,用政事和公务麻痹一颗行将就木的心。 三日后一个再稀疏平常不过的早晨,摄政王府的家仆来人传话,说是荣硕世子有要是同他商议,他不曾多想,随意换上一身水墨纹纱袍便独自策马。 他刚踏进荣禧堂,便看见萧珩一身狐绒大氅行装,揽着他的肩就 分卷阅读128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要走。 景翾拂过他的手肘反手抓住他的衣袖,“去哪?” “跟我回涂山,我师父可以治好你的病。”萧珩拖着他又要走。 景翾避开话题,像往常一般的口气平淡道,“你不是派人来说有政事要商议吗?” “我师父是涂山掌门,医术绝非宫中太医院可以比拟,此去涂山只要三天……” “没有用的!”景翾几乎是咆哮着打断了他的话,“你能不能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和你有关系吗?我只剩下不到五年的时间,你明白吗!” 他一向恭谨明仪,从不至于这样失态。 他沉寂了许久,哽咽的言语里带着几许对方才失仪的几许愧疚,缓缓道,“就算没有傅阳一役,我也活不过二十七岁的,这会儿白费劲的功夫,不如多处理一些政事,至少……” 他淡淡地笑了笑,“至少能在走之前为榆州乃至整个南玥的百姓多做一些事,至少在我走了以后,史册里会记载,汮郡王府里曾住着一个勤勉为政的皇子,父皇能拥有一个流芳千古值得骄傲的儿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不含一丝伤感,仿佛生死已然置之度外。 牵挂的人早已不在,生死又有什么熙攘之别。 他是这样想,可屏风后面那个渐渐发抖的身影,心思却并非同他一般,攥着水烟袖的手每个指节都在颤抖。暗房的窗格和身边的月影纱遮住了她的面容,那一双好看的眼睛染上红霞,氤氲开的晶莹浸满眼眶。一只手紧紧捂着嘴,生怕泣出声来,难以抑制的泪穿过指缝,无声地落在地上。 “天命既定,又如何转圜?世上本就不存在逆天而行,只会害了身边之人。” 萧珩嗬地一声笑道,似是无奈,“你哪里还有什么身边人?” 他的身边人,早就被他自己亲手推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会离不开一个人,想看她笑,想看她窝在我怀里望月亮,想陪她看尽云卷云舒,想陪她历遍山川万里。我曾经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怕的,后来却发现我最害怕看到的,是她的眼泪。” “所以你就这样伤她?” “长痛不如短痛。”景翾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萧珩身旁的山水静亭木雕画墙被推开,一身杏色水烟裳的纤瘦身影悄然走近,一点点试探地,从身后轻轻将他拥住,双手覆在他胸前的松针刺绣上,感受着有力而真实的心跳。 身后弥漫着熟悉的杏花香,他的心跳得更快了,略微颤抖地手搭上了胸前的纤细手腕。 熟悉的声音哽咽着,努力压下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装作若无其事地道,“这是你第一次骗我,以后若再骗我,就罚你……每日都睡在书房里。” 他抓过那只手反身拥住,似是要将人揉进怀里。 舒瑢牵着小景翙的手推开那扇木雕画墙,望了萧珩一眼,那人解下身上的狐绒大氅系在她身上,揽着她的肩顺手牵过了小景翙,掩上了书房的后门。 同是三日前,荣烁世子同世子妃策马疾驰,榆州城外数百里的官道上,终于截到了那辆要去往藜安的马车。 “对不起,以后,都不会了。”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心间像是打翻了五味杂陈,孑然一身的每个夜晚都是置于冰窖般的凉彻与煎熬,他说不出话来,书房里寂静无声,他将脸埋进柏璃的颈窝,终于嗬地哭出声来。 似乎是所有跨不过去的伤痛都会被时光掩埋,抚平,愈合得再没有一点儿痕迹。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般的宁静浸润着平淡的生活,都能够用陪伴慢慢遗忘。 阳光一寸又一寸地流逝于掌心,渐渐从西风残照叶染秋霜走到雨雪霏霏岁暮天寒。屋外鹅绒似的白雪纷扬,如席如瀑地铺满了皑皑地一片,望去是一片银装素裹,积雪覆满了庭院里的绿植,压弯了桂树枝。 她放下用雪水熬好的汤圆,素手伸出窗外,落在的雪花登时在她温暖的掌心化作一滴清露。素雪拂袖,她忽而心生一计,勾起一抹笑颜。 廊下人影飘过,他一身锦绣华服,执伞而来,步伐愈来愈快,脸上还挂着笑意,搓了搓手,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璃儿,我在后院给你堆了……” 他的满面春风还没有吹起,话音未落一盆蓬松的白雪“哗”地一下扣在了头上。新雪带着水汽,湿哒哒地糊了满脸。 他愣了半晌,拿下扣在头上的木盆,拨开眼前的白雪,才看到那人笑得无力,瘫在了榻上。 景翾似是隐忍地深呼了一口气,以极快的速度走向床榻,一边拨着残留在脸上的白雪,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柏璃要挣脱的手,将人覆在身下。 “开心吗?” 抬头就能见着他挂着水珠的满脸狼狈至极,何曾还有平日半分清风和煦,忍不住想笑,“很开心啊!” 他冷哼一句,“你完了!”便低头覆上,缠绵缱绻间,只听得他在耳畔道,“开心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的脸埋在柏璃颈间,被那丝 分卷阅读129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熟悉的杏花香浸染得沉醉,一不留神覆着的人便像是一条泥鳅一样从他身下一钻,从腰间溜走了。 她拨开两层纱帘,蹿下床榻,走到桌边坐下,端过一碗还冒着热气却已静置须臾的汤圆,道了句,“还吃不吃了?” 他拂了拂衣衫,起身走到桌前,一双眼睛始终都没有从她带着笑意的面颊上挪开,坐在青花圆桌对面,微微勾了勾唇角,端起一碗温热的汤圆,舀了一勺,吹了吹,轻轻咬了一小口,流沙般的馅儿便流了出来——是秋末留下的干桂花,用清露泡开,兑上冬蜜搅拌,裹入雪白圆滚的汤圆里。 一碗白润的汤圆里,却混着些许杂色。他舀起一枚混着点点嫩红印记的汤圆咬了半口,玫瑰的芬芳霎时在唇呛间蔓延开来,鲜嫩的玫瑰花瓣儿裹着蜂蜜,以晨起从松枝上取下的清甜雪水文火温煮,甜到了心尖儿上。 他依然面带浅笑,舀了一勺热乎乎的汤圆送到她嘴边,她亦然浅笑,轻轻地咬了一口,露出金黄色的桂花馅儿。 他一口吞下了那个被她咬了一口的桂花汤圆。 鲜花汤圆做工最是麻烦,为了能让他在冬至的早晨吃上一口汤圆,她定是半夜便起床了。 想着,景翾心口一阵湿润,嘴上却倔强着却忍不住还想欺负她一下。 “你这汤圆馅儿不是很好…” “那你想吃什么馅儿的?” “你做的馅儿的。” 带着桂花香的薄唇忽的吻上了她,芬芳在心间恣意蔓延开来。寒风袭袭,窗外又飘起了飞雪,暖融融的屋内镌刻着一曲风花雪月。 身后一件毛裘覆上了身,纤长的指节从身后为她系上了结,“吃完了,我带你去后院。” 骨节分明的手掩了一条遮光白绸系在她发髻下,眼前的世界茫茫一片,一条白绫束缚着双眼。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他蒙上了她的眼,只留下一句出房左拐,过了庭院向前一百步。 景翾一路牵着她,为她执伞的手被冰冷的空气冻得发红。 身后一只手扯下了那条白绫,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沁入肺腑的梅香逐渐浓郁,映入眼前的是一片烈焰般的火红。 冬至冷锋,漫天霜雪零落,在枝头红果上绽开冰花,凝住些许红梅。 红梅数枝。他将一缕红绸交到她手中,握着她的手,轻扯红绸。 花瓣零零星星地从头上那颗花球中落下,成了漫天的红梅雨。点点红色落在发间,身上,后院一小片梅树林里,他挽着她的腰肢,一对璧人狭小的空间里,梅香馥郁弥漫。 红梅树下,是一只雪砌的白狐,被零零星星地落梅覆上,多了几分柔软俏皮。 是她曾说过想要的雪狐。 “喜欢吗?” 唯有梅花吹不尽,依然新白抱新红。寒香如故,心底那份灼灼燃烧的情,如梅香般比从前更加馥郁。暮雪满城,她微笑着走得更近,将他冰冷的手放在了温暖的心房。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将琴代语,聊写衷肠。 诗度流年,酒染沉香; 年华安然,十里同风。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墨忆 · 四十六 『凉夜』 和玥十五年,开春一场料峭风寒,吹倒了权倾天下的君王,从此一病不起,病气笼罩着胤和殿的寝宫,伴随着浓烈的药草气息。 柏璃随着景翾匆匆进宫,看到的竟是在榻上侧倚的佝偻老人。她不知,曾几何时叱咤朝堂揽天下权的江山帝王,已经是这样一个两鬓斑白的垂朽老人,被病痛打磨的像是湍急漩涡中攥着最后一丝稻草的可怜人。 秋暮云几乎是日日浸在胤和殿寝宫,一面操持着东西两宫一面劳碌着在胤和殿伺候,将一个曾经风韵犹存的贵妃磨得面露倦怠,眼角也多了些许皱纹。 景琝支着手坐起身,从床榻内侧的密匣中取出一道封好的密旨,明黄色绣着龙纹的锦缎上封了一张红纸,用九叠篆方方正正地写着密旨二字。 “鹓生有得,江山荣安,立储元良,以安天下。兹有皇子翾,过颖天资,至孝至纯,堪托重负,得称朕意,可立为皇太子,继朕帝位,布告众臣闻之。” 景翾的手倏地蜷紧,欲出口辩驳几句,云贵妃朝他摇了摇头,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柏璃愣了半晌,在他身后攥着他的衣袍,拉着他跪下接过旨意。 景琞的脸僵了僵,很快便换作了一个欣然的笑颜。他听得身后似是有脚步声,回头望了一眼寝宫门,却只有门内两名宫婢和门外两名宫人,没有任何身影,悻悻地转过头,景翾早已经接过旨意扶了柏璃起身。 胤和殿外的宫道上,一双绛紫色粉莲流苏云台绣鞋疾步走着,步履间显得有些慌乱。 “竟然是他?”冷菡嘴里喃喃道,愈加快的步伐将她心底的不安展露得淋漓尽致, 分卷阅读130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怎么会是他?” “娘娘,您说什么?”羽莲扶着她的手肘,几乎快要跟不上她的步伐。 她原以为就算要立国本,立贤立长也轮不到这年数最小的三皇子,即便自己的儿子没有机会,左不过就是大皇子珞郡王景琞被立为太子。虽然这几年景琝一直重用这个幺子,但论贤德功名当属珞郡王景燚更加堪当大任,论军功政绩也是她的亲子景燚更胜一筹才是,因此这些年她在前朝安插收买的官员总是以景琞为参议对象,却没想到渔翁得利的竟是刚满二十五岁的三皇子。 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想。 照着眼下情势,当朝的君王已经立下了国本,便是知道自己已然油尽灯枯了。若等到皇帝薨了,太子自然就是无法撼动地位的新帝,再想动手将人从太子的位子上拉下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夜里的宫道静的让人心发慌,几盏幽幽的宫灯在宫墙上投照出它斑驳的黑影,映着明黄色的光。冷菡没有带任何随性宫女,穿着一身黑牡丹色的宫妃服制,披上一件黑丝绸斗篷,帽檐压得极低,几乎看不出是白日里地位颇高的一介宫妃。她连手提宫灯都不曾掌,双手交握紧攥一包黄纸裹着的药粉,避开宫人来往的小径,在伸手看不清五指的月夜里穿梭。她特意换下了平日里穿的云台绣鞋,着了一双朴素的平地绣鞋,走路没有一丁点儿声音。 夜晚的春寒更重了,空无一人的夹道小径,身后呼啸过穿堂风,脚下是张牙舞爪的斑驳树影,灯光幽暗地照着前路,惹得人心发慌。 景琝病了以后,为了保证夜里足够静谧,胤和殿从里到外撤掉了大半宫女侍卫,调到了胤和殿宫门守夜,后殿里就只剩下几个打扫宫殿和服侍伺候的宫女,三两个倚靠在寝殿外的屏风后小憩。她很少漏夜前来,只觉得宫人极少,却也没有细想。 床头的黑檀木雕龙四方桌上放置着一碗还微微冒着热气的汤药,床上的佝偻老人头发似乎又白了些许,偏着头昏睡着。 冷菡抬手试了试鼻息,确认人还在昏睡,便慢慢坐在床沿,将手中的那包药粉尽数撒入汤药中,用白玉勺轻轻搅动,药粉很快融进了汤药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她一勺一勺的舀着,一面缓缓道,似是在自言自语。“这种西泽商人的药粉,无色无味,喝下去也不会遭罪,效用也特别好,只要一丁点儿粉末就能安然的往生极乐,臣妾可是寻了好久才寻到。” 她的声音一贯是那样的柔媚勾人,即使已经四十年华,依然风韵犹存,声线里带着媚骨。 “您可不要怪我,谁让您不立我们的儿子做太子?”言罢她忽然上手撬开景琝的嘴,恶狠狠地灌下了半碗汤药,“我们的燚儿那般优秀,一定会成为南玥史上功绩最卓越的君王。” 景琝床榻后的景翾按捺不住要往外冲,被景琞捂着嘴,萧珩架着手硬是按了回去。 冷菡起身将半碗汤药倒进了桌案上矮松盆景中,从袖口抽出一卷提前写好的伪造诏书,换出了书柜密格里原有那封册立太子的诏书。 她小心翼翼地合上密格,刚转身便与景琞四目相对。 “菡妃娘娘好雅兴,夜深人静还在父皇的书房里,这是在赏字画?”景琞笑道,温润的笑意里眼神是突兀的锋利。 冷菡心下一惊,无意间扯落了密格外遮掩的书卷,慌乱的退了一步。 “若只是欣赏字画,您惊慌什么?莫不是我们兄弟二人长得像夜叉?”景翾冷冷地笑着,眼神一转,忽然沉声道,“而或是说,您在这里,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脚?” 萧珩走到书柜密格前,轻轻推开,取出了那卷被替换的继位诏书,解开密旨封条,“鹓生有得,江山荣安,立储元良,以安天下。兹有皇子燚,过颖天资,至孝至纯,堪托重负,得称朕意,可继朕帝位,一统江山,布告众臣闻之。” 合上诏书后,萧珩轻笑,“菡妃娘娘找得文官可真不怎么样,这封诏书都是照着先前册立皇太子的布告诏书改的。” 身后脚步声拖沓,景琞转身扶了一把,却被怒气正盛的拂开,景琝撑着寝殿的展架书柜,起身一步一步拖沓着走到了理政的书房,用尽身上所有气力地抬手就是一掴,冷菡绊倒脚下的书卷,跌坐到地上,两耳轰鸣。 “贱妇!”景琝斥道,还没说完,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冷菡望着那被缠着勉强直起身的男人,和他头顶上的漆金雕龙悬梁,忽然笑出了声,“我是贱妇,您又是什么?” 景翾的眉头锁了锁,手不自觉抓紧了景琝的肩,而那佝偻老人刚出生又猛地咳了起来,坐在地上的冷菡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在剧烈的咳嗽声里猖獗地笑着,“我嫁到你景家二十余年,从来想要什么,都是自己去争来夺来的,后宫中的女人,权利地位从来就不是男人给的,我若是指望你的施舍过一辈子,早就不知道死在宫中哪口枯井里了!” “痴心妄想,不收纲纪的东西!手都伸到前朝来了!”景琝垂垂老矣的声音沙哑,已经看不出是知天命年岁的君王,倒像是个古稀老人,“滚!滚到北苑去!”b 分卷阅读131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r   说完又猛烈地咳了起来,萧珩缠着他走了两步,景琝便呛出一口血,将面前的青玉瓷瓶染得鲜红,腿脚一软倒在了地上。寝殿的门被破开,守在胤和殿正门的侍卫冲了进来,将跌坐在地上的冷菡拖了出去,在月色里留下渐行渐远伴着长笑的凄厉喊叫。 “不是留着一块白纱布吗?”景翾将人打横抱到了床榻上。 汮郡王府门外的太子府牌匾换上不到三日,朝堂里各种批判弹劾太子的奏疏便卷得满天飞,或说太子行事不检点,或说太子独宠女人,或说太子徇私舞弊包庇下属,各种各样理由的奏疏在胤和殿堆积如山,而上书的多是冷氏一族的旁系氏族,或者是被冷氏直系亲眷提携过的官员,更有不少安插在朝中的眼线,冷氏一族虽经过诬陷摄政王谋反一事被抄家,但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又快速在朝中崛起,在朝堂里注入一波又一波的新鲜血液,而这新鲜血液的骨子里,无一不是刻着冷氏的血脉。 斩草要除根,只要冷菡在宫中一日,冷氏一族就永远都有翻身的机会,景琝少时从政,他不是不知道冷氏一族背地里都在做些什么勾当,只是冷家的女儿在后宫里一天,他就不动冷氏全族的一根汗毛,只有装作无视,闭眼纵容。曾经他默许冷氏一族对摄政王府动手,而现今他也默许太子、大皇子联合世子设圈套,一步一步地引君入瓮来一场瓮中捉鳖,而后连根拔起血洗冷氏重整朝堂。 所以也有了那块被默许而事先含在嘴中的白纱布。 “汤药灌得太多了,顺着纱布流入咽喉,毒性已经入了肺腑,只怕熬不过明日卯时。” 景琝笑着拍了拍景翾紧握着他的手,安然的阖上了眼,静静睡去。景翾一身鹅黄色龙纹太子服,点缀龙睛的珍珠扣在幽暗的烛光下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在气氛压抑的寝宫内哑然失色。 景翾伏在床头,看着那个许久不曾再笑过的垂暮老人,曾经不苟言笑地挥袖恣意纵横天下,在尘世里最后一幕终于又是一个展露的笑颜,或许他再睁开眼时,就能见到他想见的人,或许有摄政王,或许有谢渃洹,亦或许有伴着她几十载的发妻一直在奈何桥畔等着他。 天际泛起几度微光,景琝轻轻抬起手,在景翾的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下一个字。 【兰】 临了过往所有的是非,最后都会铸成了原谅。 心里脑海里镌刻着最后的一丝念想,是那人少时的模样,从他亲手把她贬入北苑以后再未梦到过。 老人的眼角沁出一滴泪花,带着他年少时的梦与回忆,得到了永寂。 斜阳照水,冷宫的陈旧的宫墙上站着几只乌鸦,哀伤地啼叫着。秋风萧瑟,风起微凉,“吱呀”一声吹开了宫门,破败的宫苑里还剩下一棵枯死的梧桐树,还在一片片地飘落黄叶。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你认为有这个必要吗?” 冷菡嗤了一声,眼底泛红,“所以,你一早就知道?” “是。” 秋暮云将置了一樽酒的雕花檀木盘放在漆木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彼时坐在殿内漆木椅上的人,再也没有从前的风姿绰约,一夜之前平添的皱纹一道道刻画在脸上,终于也成为了深宫怨妇。幽暗的北苑内殿里,只有一张破败的床榻,一张薄薄的冷席,支一张被虫蚁啃食得摇摇欲坠的木桌,上面置着一盘不知道变味儿多久的糕饼,长满了霉斑,弥漫着腐味。窗外透进一点点幽光,打在冷菡的脸上,显得凄凉而沧桑。 “你的两个好儿子一早就编排好了,早就查到我从西泽商人那里购买了药粉,撤走了那夜寝宫后殿的所有守卫,用继位诏书引我一步一步落入圈套。”她恍然彻悟的时候,已经走入了定局。 “你败给他们的是你的慌不择路,”秋暮云轻蔑地笑了一声,“如果你沉下心,不可能没有留意到,景氏的亲眷里有一位西泽的嫡长公主,西泽子民在南玥的事无巨细能瞒得过她?而你的贴身宫女羽莲为什么连先皇的即位诏书放在何处都能明明白白的查探到,又告知与你。” 冷菡愣了许久,质疑的口吻里仿佛每个字符都在颤抖,“你收买了她?” “每个人都想要活下去。只是她比你聪明,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也知道傍着什么样的主子才能有一条活路。只不过这样的人我也不敢留,轻易能背叛自己伺候了数十载的主子,留在身边指不定那一日也捅本宫一刀,她现在应该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你,给你作伴了。” “我在这深深宫闱里,每日算计人心,终究还是败给你了。”她冷笑了一声,“我的冷氏一族家世显赫,最后竟败给了你这个贱人!”冷菡一席素白薄衣,没有珠翠点缀的素绾发髻下是不施粉黛的憔悴面容,目光却依然如从前身为菡妃时一般凌厉。 “你的失败,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这一晃也算计了大半生,皇后的算计,仅仅是谋情罢了;而你既想谋权,也贪眷着谋情,偌大深宫,若是论一个情字,便不再有什么胜算,你要知道,面对那个君临天下的人,谋生比谋情更重要!” “你知道 分卷阅读132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什么?”她冷笑着,看向窗外。“十六岁那年春末,我随着母亲到王府拜见新封的正妃,在满地落花的王府后院,我看到皇上在树下习剑,那是他已经是太子了,一身明黄色的龙纹服是那么英姿绰绰,我知道他已经有了太子妃,可却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冷菡伸手在漆木椅边的茶几上习惯性地顺手一抓,却扑了个空,那里再不会有一杯清茶玉露,只有些许爬虫贪婪地啃食着漆木,她冷哼了一声,声音是秋暮云数十年来从未听到过的低声哀婉,“我求了父亲许久,他才终于找到太傅帮忙,托人引荐将我的名字写在了侧妃候选的名册上,凭着家世一路顺遂的入了太子府。我本来以为,能和这辈子唯一钟爱的人生儿育女是我心之所求,浸淫在深宫那么多年,皇后专治打压,而我在皇上身边的位置也成了家里所有的指望,我慢慢发现,只有得到权位,才能得到更多想要的东西。燚儿的前途,家中男眷的封爵,父亲在朝堂里的威望,甚至……” 她哽咽着,红了眼眶,“甚至是皇上多加掩饰的虚无爱意。” 风雨半生,她用于算计的七窍玲珑的思那样聪慧通透,一早就知道,后宫中的女子虽多,但景琝心里真正容下的,只有少年夫妻携手相将的慎映兰。即使后来似是不再关心她,甚至最后将她厌弃了,寝宫的床头依然挂着一串玉髓——那串少时,她亲手穿制,打上同心结放在他身上的,带着彼此的气息和念想,成了几十年来的习惯。 “他看似无欲无求心中只有南玥江山,可心底除了慎氏,从来就没有容下过别人,包括你。”冷菡抬头剜了她一眼,找回了些许胜者的姿态。 “都不重要了,至少现在站在这里送你上路的是我,而不是你。”秋暮云端起桌上置着一樽银酒盏的雕花檀木盘,放在她身旁的茶几上。 “喝了吧,喝下去,你的两个孩子就能活命。” 耳畔一声冷哼。她一生桀骜,却要在凄冷幽闭的深宫一隅以一盏毒酒终结此生,大半生的时光里都活在对他人、对枕畔人心思的猜度里,临了竟是半分不得,凄凄戚戚。 “想想你的燚儿和郦儿,如果你在北苑里苟且偷生,她们就要背负罪人之子的头衔,一辈子直不起腰杆做人,如果你死了,翾儿不会因为他们是你的孩子而降罪贬斥,他们依旧是尊贵的皇子和长公主。” 一身华裳的妇人推开门,背影渐行渐远,借着殿外的光,冷菡看到,那是一身赤金色凤纹曳地的太后服制,头顶的凤钗缀着南珠,在夕阳里闪耀着最后的余光。 那是她追逐了一生都没能触及的奢望,剪影般的背影渐渐模糊,消失在北苑的拐角。 她猛然想起来,昏睡着伏在茶几边的清晨,耳畔萦绕着罄鼓钟鸣,是新帝继位的日子。 北苑幽暗的内殿里,银盏落在脚边,残余了些许酒滴一同落在地上,她似乎看到了倚在北苑花坛边化作枯骨的慎映兰,梧桐树下疯癫无状的乐萱,端着一盘桃仁向他步步走来的墨姼,卧在床榻边挣扎这向她索命的景琝,还有拿着珊瑚珠钏冷眼剜着她的海珊,在她害过无数性命的归宿里,成了北苑里新添的一缕孤魂。 ☆、墨忆 · 四十七 『合欢』 [ 宣和元年,景翾继位,收回军令,军政一统。珞郡王景琞晋珞亲王,荣烁世子嬴珩遵先皇遗旨继摄政王位,豫郡王景燚封豫亲王,分封傅阳郡。正妃柏氏为后,入主仪鸾宫,生母贵妃秋氏为太后,居宸阳宫。] 朝后的胤和殿,景翾桌案前堆着两叠明黄色锦绢的奏疏,已经批了大半,景琞从侧殿跨入书房,作了个揖才徐徐走近。 “皇兄这是做什么?”景翾放下点着朱砂的笔,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斟茶。 景琞拂住他的手,接过了倒茶的冰瓷壶,斟满了两倍翡翠青茶,笑道:“本就是缺不得的礼数。怎么,可要为兄背一个不忠不义不敬新帝的骂名才好?” “我说了,我不会在这帝位上坐太久的,”他喝了口茶,放下冰瓷茶盏淡淡道,“这皇位,本就是皇兄的。” 他又何曾不想执手千里江山,铸就从小便期许黎民百姓安康常乐的太平盛世,只是人终究拗不过命。 景琞话锋一转道,“慕寂然回来了?” “傅阳一役,是他从北漠兵的手底下捡回我这条命。”景翾顿了顿又道,“我打算出资重新修葺慕府,在朝中为他谋个一官半职,皇兄你看……” “不可。”景琞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景翾的话,“慕寂然此人,不可信。” 景翾眉头微蹙,眼神疑虑重重。 “从前他遇见你的时候,便说自己没有亲眷,独自居住在深山中,而后在你成亲那一年,忽然说道要去探访远亲,一去就是好几年,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影无踪,没有一丁点儿音讯,你不觉得奇怪吗?既然没有亲眷,又何来远亲?” “或许他的亲眷已经不在了,只有远亲也说不定。”景翾虽然答得风轻云淡,但言语已然有些僵硬。他也曾质疑 分卷阅读133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过慕寂然的来历,可慕寂然多次舍身相救,他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于他,不愿起疑。 “你与嬴珩去傅阳之后,宫内理政的就剩下我和父皇,本就内外纷争卷入西泽北漠的战事,宫内的藏宝阁却频频失窃,此人对皇宫地形与政局十分熟悉,怕就是身边人。我便让青玉带手底下的人去查了,本来打算等你班师回朝就与你商议,谁知桩桩件件接踵而至的诸事繁杂,才拖到了现在。”景琞呷了一口青茶,又端起冰瓷壶一遍道,伴着茶水落入冰瓷盏中清脆的声音。 “由于不能干涉他国政事,仅仅排查了南玥境内所有可能长期藏人的医馆药铺、江湖组织,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一个叫做灵蝶山庄的江湖组织。之所以会集中排查灵蝶山庄,是因为他们的少庄主极其符合慕寂然的身份信息。”景琞接着道,“青玉带着府中精卫,花了重金从江湖人手中买到了灵蝶山庄的据点,在榆州城外九百里的蝶山,据山下的百姓说,灵蝶山庄早已由年轻的少庄主继位,那位少庄主从不曾透露真实容貌,总是一身披风压着极低的帽檐,所有的衣衫都是一系白色,为人处事心狠手辣,在他手上出过不少血腥的命案。而后不知为何,一度失去了这位少庄主的消息,失踪的消息也不了了之。” “让我基本确信的一点是,灵蝶山庄的前任庄主慕雨鸾,正是姓慕,而现今这位少庄主正是她的亲生儿子,年岁约莫二十三四。更重要的是,他失踪那一年,正是九年前你把他带回榆州城的春天。” 景琞又道,“七年前我们参与的李学士被杀案,涉案的杀手便是来自灵蝶山庄,盗走了那块彼岸曼珠萤石佩,你应该记得。” “如若是寂然,且不说他消失数年还能对皇宫地形构造政治时局了如指掌,他盗窃藏宝阁宝物的目的有何意义?潜伏在我身边这么些年毫无作为,又为的是什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景琞轻笑。 午后春光和煦明媚,暖暖的照在胤和殿的杏花树上,树下的清池映着锦簇花团,还有一席赤金丝凤尾华裳的身影,在树下折枝的身影。榆州城本不适合栽种杏花树,因着她喜欢,景翾下了旨意从藜安运来两棵老杏树,每到春风轻拂的花季便是一树不见枝叶的柔嫩杏粉色,花香总能透过雕花窗漫进胤和殿,像极了她身上的气息。 柏璃折了五六枝杏花,转身递给秋琌带回仪鸾宫插瓶。原本仪鸾宫就有一棵杏花树,是先皇后慎氏亲手栽种在殿外池边的,榆州城里的杏花树难将养,那株杏花树在先皇后悉心照料下才得以每年开那么一两簇团花。她还记得刚入宫那会儿还误折了仪鸾宫的杏花,幸是谢渃洹为她担下了折花的罪名。终究物是人非事事休,那棵杏花树在先皇后身故的那年冬天,冻死在了荒凉的宫苑里。 她转身望了一眼内殿,景琞与景翾低头不知手中拿着什么物件端详,她眉眼轻笑,拖着冗长的凤尾后服出了胤和殿,行至与仪鸾宫相交的宫门,她遇见了着一身素白银丝云纹宽袖袍的慕寂然,腰间挂着一枚雕刻着龙纹的特赦令牌,微微躬身向她作揖行礼,又匆匆往胤和殿去了。 “看这鹓鶵纹,雕工比较仿古,像是先朝流传下来的遗物。”景琞接过景翾手中的玉佩,对着门外的光线照了照,碧玺玉佩通透,翠色里夹杂着通透的朱砂色,随着玉石纹路走向变化着色泽,缀着的碧荷色流苏编织着精细的龙纹结。 “朱红色的地方还被雕上了一簇花,看着很眼熟,”景翾偏头打量着那块玉佩,疑道,“像是……曼珠沙华?从前我与璃儿是见过的。” 景翾接过景琞的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回黑檀木盒中,一面理着流苏穗子,“给文礼府和制造局看过了?” “看过了,推测是先朝皇室留下来的。” “会与七年前遗失的那块玉佩是一对儿吗?” “目前还说不清楚,我先将它置在藏宝阁里,安全一些。”景琞端着盒子往外走,迎面遇上了候在门外的慕寂然。相视微微颔首,慕寂然瞥了一眼黑檀木盒,拍了拍衣衫走入胤和殿。 他刚要跪下行礼,景翾搭过他的手将他扶了起来,“怎么?给你的这块特赦令牌用的可还衬手?” “哪敢不衬手?”慕寂然笑道,“我还担心会被你的精卫抓起来,一路从宫门到胤和殿没人拦我,宫人像是见着鬼似的,远远就绕开了。” 景翾轻哼了一声,走到书房侧殿,在摆好的棋局前坐了下来,斟上一壶热茶。 “你急匆匆地召我进宫,就是为了下棋?”慕寂然挑了挑眉,愣在侧殿门外。 景翾与他相谈的口气一如当年般聊赖,“不然呢,难道是想你了吗?” “小心被皇后娘娘听见,我刚才来的路上可是遇到了,折了一束花从胤和殿的方向来的。” 景翾落了一子,不紧不慢又带些小得意地道,“她来给我送汤。” 慕寂然白了一眼这个脸上带着小骄傲的妻管严,在他的黑子边落下一颗白子。棋局走了半场,慕寂然才徐徐道,“方才我进来时遇见珞亲王行色谨慎地从你这里出去,可是有事?” 分卷阅读134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景翾子为落定,摁在棋盘上抬眼看着他,须臾云淡风轻地浅浅一笑,收回棋盘上的手,“没什么,新得了一件古物罢了。” 慕寂然一子落定,呷了口茶,流转的丹凤眼望向窗外,只觉得眼前人似乎与从前别无二致,又仿佛有些不同,直到思绪被眼前人一句话给拉了回来。 “你输了。”景翾黑子落定,抬眸轻笑,“想哪家美人儿呢?” 慕寂然嗤了他一声,“你这像是君临天下的帝王能说出来的话吗 ?” 入夜亥时,景翾一身宽袖龙纹皇袍站在胤和殿书房窗下,望着树梢上一轮澄澈的蓝月。春夜的晚风带着杏花香,吹得屋檐下的宫灯轻轻摇曳,明黄色的灯光一晃一晃地照在他挺拔的鼻梁上,面容被夜色刻画得更加清俊。 若是今夜守在藏宝阁的军机府官员捉拿到的是慕寂然,他绝不会姑息养奸。 手中的龙纹玉佩被一下又一下地摩挲,在月华下显得更加透亮,他回想着午后景琞伏在他耳边假意端详时说的话。 “这块玉佩是制造局仿着七年前遗失的彼岸曼珠萤石佩的图样打造的,用的是掺杂金粉又和着朱砂在里头的假玉石,连夜赶工出来的,我会把它放在藏宝阁阁顶最显眼的地方,你下旨命上将军白郢带着官员守住阁顶,外围由我领兵看守,宫门日落后会全部锁上,宫城城墙上都有军卫把守。” “这次有你在,他应当是逃不掉的。” 景琞的话还在耳畔,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原本悬着的心陡然一惊,手中的玉佩滑入窗外的兰草丛里。 推门而入穿过屏风的是一席水蓝色的身影,景琞疾步走进书房,眉宇紧蹙,沉声道,“人跑了。我们跟着他逃跑的方向追到仪鸾宫,发现……” 景翾听到“仪鸾宫”三个字心便一紧,用劲抓过景琞的手,“然后呢!” “我们撞见了慌忙跑出宫外求救的是宫女秋琌,他从仪鸾宫的窗口翻入劫走了皇后。” 终是触到了他的软肋,景翾略微颤抖地落下一句话,“我亲自去追。”他转身疾步进了寝殿,换上一身战甲,取过悬在书房牌匾下的长剑,匆匆出了胤和殿,脚下的步伐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着去的军机府。 榆州城外九百里的蝶山下,行军车马铁桶似的围了个水泄不通。阴云笼罩着,晨起的雾气在氤氲的空气里愈加浓烈,在他的战甲上也蒙了一层雾气。山林里带着潮湿的泥泞味儿,穿梭在灌木丛生的林荫道里,战甲剐蹭着削落枝叶,惊起隐匿的蓝蝶,成百上千地从满目绿意中涌出,向林中更高处飞去。林中的乌鸦站在老树枝上叫着,声音凄戚,在静谧的山林中发酵出诡异的气息。 钻出丛林,入眼的是山林道的岔路口,路边的枯枝上挂着一支凤尾珍珠鎏金步摇,将人引到右边的岔路上。他取过那支凤钗,收入战甲内侧,加快步伐往山林深处去。 “皇上,”御国上将军白郢情急之下拉住了景翾的手肘,“对方既然敢用皇后娘娘的凤钗做诱饵,走右边的岔道怕是圈套。” 景翾拂开他的手,兀自向山林深处去,脚下的步伐越走越急,眼眶也愈来愈红,像是快要溢出晶莹一般。 直到他看见约莫百里的岔路口枝桠上挂着一件曳地凤袍,再也按捺不住,顺着指引的方向一路狂奔。 “畜生!”跟在景琞身后的萧珩忍不住嗤骂了一句浑话,撇开行军速度受限的军队轻功踏树追上了景翾。 山林尽头是一处石洞,萧珩随在景翾身后入了石洞。二人长剑出鞘,背抵着背,在昏暗中缓步前行。石洞通道的尽头光线越来越清明,转角拐入洞内,入目的是透着血红与幽蓝两色的大殿,靠着山壁的一侧建了五层宫殿一般高的仿古石殿,逐曾巍峨罗列,首层是如牌坊般的仿古建筑,石柱上刻满了花团锦簇的曼珠沙华。 “来了?”带着老成语气的男声道,彼时站在巍峨石殿的牌坊下,一身雪白的披风上以黑金丝在披风曳地处绣满了曼珠沙华和翩然的凤尾蝶。 景翾冷哼了一声,慕寂然藏匿在他身边多年,即使声音沉了许多,也依然能从声线里分辨出来,“果然是你。” “我人已经在这儿了,璃儿与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先放她出去!”语罢将长剑收回剑鞘,一步一步踏上石阶,像慕寂然走近。 “站住,”慕寂然沉声缓缓道,“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七年前学士府满门被屠,半年前宫内藏宝阁的几次失窃,都是你做的?” 慕寂然回眸,望着景翾带着恨意的眼神,忽然笑出了声,“以及你和柏璃在我们相遇的山涧被追杀,还有你去樱川治水患的路上遇刺。” 他一直以为那些贼寇都是景燚的人。 “所以你潜伏在我身边策划刺探这么些年,到底想要什么?” 慕寂然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冷然里带着些隐秘的哀恸,闲话家常似的平静道,“在那山涧可以遇见你,是想接近南玥皇室,方便查探消息;两次在山涧派人刺杀你,只是为了确认你的 分卷阅读135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身份;至于杀人和光临你家藏书阁,不过是拿我想要的东西。” “还真是巧,阴差阳错你竟娶了我一直在找的人,果然命格上定下的东西,就算逆天而行也改变不了。”慕寂然的声音渐渐弱了,低沉得有些凄凉。 “你到底在说什么?”景翾有些沉不住气,他此来不过是想换回自家妻子,而慕寂然却迟迟吊着他。 “你知道为什么你成亲前我突然离开吗?”慕寂然颇有意味的看着他,衣装衬得他的那双丹凤眼魅惑至极,“我离开不过是在等曼珠托身与沙华托身结合后生成印记,复苏体内藏着的神脉。在隐夫子墓的那个山洞里,柏璃的血能点亮曼珠的上古神像,而你的血能点亮沙华的上古神像,你们血液里流淌着的是千百年前这片大陆上的神脉,也只有你们结合后的血液才能打开这些上古遗物。而这样的神像,在这个祭冢里恰巧也有,以你们的鲜血作为祭品,加之四件上古神物,我就能打开身后的山门,得到这片大陆上最至高无上的力量。” 慕寂然已经有些疯魔,癫狂地笑着,没有从前的半分风流恣意的翩然。 “景翾,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慕寂然笑着笑着,忽然回头,沉着眼眸望着石阶下的景翾。 “你这样大费周章不就是想要一统天下吗?”景翾撇过头不与他对视,无情地戳穿道,“你放过所有人,南玥的江山,我可以给你。” “我要南玥的江山做什么?”慕寂然从石阶上走下,用那把再熟悉不过的扇子,挑起景翾的下颚,“打开身后的石门,我得到的就是四国的江山,我要你区区一国的疆土做什么?” 慕寂然一甩衣袖,原本晦暗的石洞一角亮起一片幽红色的光,映出了被铁链禁锢在石柱上一身素白纱衣的纤弱身影。白皙的手腕上烙着一道血口,落下的血滴被禁锢她的石柱贪婪的吮吸着,柱表泛出更加幽红的光芒。围绕着石柱的四个祭坛,祭坛中的嵌孔严丝合缝地嵌入包括彼岸曼珠萤石佩在内的四件失窃古物,而石柱前的脚下,是一片翻腾的熔浆,偶尔喷溅出些许落日色的熔浆,似是在焦灼地等待着吞噬献祭。 ☆、墨忆 · 四十八 『悲语』 腰间长剑出鞘的声音锃亮,景翾抬手顶开了原本抵在他下巴的书扇,长剑划过扇片发出的金属摩擦声刺激着慕寂然的每一根神经,他退至石阶上,手中的扇子抛在空中,划破空气的一瞬间,每个扇片都化作一支锥尖的铁箭,带着刺眼的银光凝在他身后。慕寂然凭空取过一把泛着紫光的长剑,划过寒凉的空气,石洞里弥漫着肃杀的寒气。 数十支铁箭从石阶上向他扫去,长剑在手中极快的旋舞着,泛着银光的铁箭尽数覆在了他身后的石壁上,在坚韧粗糙的岩石上留下道道痕迹。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拿着这把扇对着你。”慕寂然站在高处冷哼了一句,“进了这忘川祭坛,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萧珩脸上的汗珠凝滞成一片,不住地往下流,手中的长剑怎么也斩不断禁锢柏璃的铁链,他甚至用了涂山的仙术,也没能在固若金汤的铁链上留下一丝痕迹。 “都省些气力吧,至少一会儿死的时候不会太痛苦,”慕寂然勾起了唇角,手中与景翾的长剑死死相抵,划过时金属擦落赤红色的铁花,眼眸里倒映着彼此血红的眼眶。 景翾手肘渐渐发抖,身侧曾经书生意气的人一直以来都对他隐藏了所有的实力,深厚的内力在手中的长剑上流转,仅他一人之力便可以匹敌南玥半数将士。 他发软的腿脚渐渐后退,一步一步被逼到祭坛前,身后萧珩单手伫剑,半跪在地上,执剑摧毁上古神物反噬了他四成的内力。 身后抵上了雕着古朴花纹的石柱,再往前两步的脚下便是滚滚熔浆,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眼前的视线,渐渐看不清熔浆池对岸被禁锢在石柱上的人。 穷途末路的孤注一掷,景翾用手肘抵在身前的长剑上,几分气力逼得慕寂然往后退了两步。手肘上的鲜血顺着剑向下滴落,被身后的石柱吞噬,渐渐发出幽绿色的光芒。 慕寂然嗤着他自不量力,长剑又往前退了两分,更深地嵌入景翾的手肘,鲜血如注而下,像是茶水倒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放大了数百倍。 他唇角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扬起,耳内忽然轰鸣着五脏六腑被破开的声音,他低头看去,一柄带着鹓鶵花纹的长剑从背后刺穿,他还没愣过神来,那柄长剑从身体内抽出,复而往心脏的方向由背后刺穿。 慕寂然笑着咳出了血。 他以为今日是一石二鸟之计,人已经落入了自己的环环设计之中,可从他们步入石洞的一开始,自己就已经中了算计。景翾并非没有气力与他相抵,只是将他一步一步引到祭坛,给萧珩从背后下手的机会。 “景翾,你不敢。”慕寂然笑着看他,满口鲜血。 长剑从胸膛中抽出的声音在脑海里放大到无比清晰,景翾在反手一推,他如一片白羽跌入熔浆中,尸骨无存,化作云烟。b 分卷阅读136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r   禁锢着曼珠石柱的铁链也随着那人落入熔浆后从身上脱落,染了半身鲜血的景翾抬手将人接过纳入怀里,刚拾起地上的剑,脚下的熔浆便剧烈地翻腾,随着一阵轰鸣声打开了石壁上的数层石门。石门打开引起的剧烈晃动震落了石壁的建筑,顷刻间石块成百上千的陨落,萧珩护在他们身后,在石洞崩塌前踉踉跄跄地逃回方才的那片山林。 山林的另一侧,灵蝶山庄流淌成了一片血海,军机府的官员一身赤金色战甲候在山脚,在初露的阳光下尤为耀眼。 欲求不满之人,从来都是以悲剧作为人生谢幕。 幸得阳光终究能够照进阴霾,破开层层迷雾。 亦幸得,怀中人能够在肩下的温暖一隅安睡。 御花园荷花初开的时候,景翾卸下了旧邸太子府的牌匾。经蝶山一役,已是军机府将军的沈溪踏马在侧,护送马车一路到了榆州城外两百里的驿站。事实上,在他继位之时就拟好了退位诏书,封存在胤和殿雕龙壁玄关之后,景琞也不再推诿,继位之日,由太后做主娶了梁国公府嫡小姐梁凪沄为后,同日入主仪鸾宫。 身侧无人,幺子带着妻儿原居,着急含饴弄孙的秋暮云见着景琞身侧的贴身暗卫长得标志,看着也是暗自倾慕主上许久,便也做主在继位第二日封了妃,住进澜熙殿。 自此安定,南玥种种便也成了再也与之无关的前尘往事。他十指紧扣着身侧佳人,马车穿梭在竹林中,从窗外蹿入林间的竹香,偶尔落入几片翠绿的青竹,小家伙拾起竹叶编成了几只草蝴蝶,在手上翻转玩弄着。 小家伙刚过了四岁生辰,稚嫩的孩童面庞渐渐透露出同他父亲一般的清俊,手里抓着三只大小不一的草蝴蝶笑道,“这只大蝴蝶是爹爹,最漂亮的这只是娘亲,这只小蝴蝶是翙儿。” 语罢双手举着两只蝴蝶遮眼睛,摇头晃脑地冲柏璃笑着。柏璃微微伸出了手,小家伙便从侧座扑进了她的怀里。 景翾揽着怀中人,揉了揉怀中人怀里的小家伙,已经能够束起来的头发整齐地梳成一个小团子,用水绿色的金丝边绸带简单的系了个结,长绸飘飘然地垂在发髻下。 “爹爹我们要去哪里?”小景翙把手里那只大蝴蝶塞到景翾手中,甜甜地笑道。 “去一个娘亲和翙儿都会喜欢的地方。”景翾扣在柏璃左肩的手紧了紧,把人揉进自己怀中。成亲那年,他曾许诺,带她去樱川赏樱。 他轻笑了一声。 已是夏天了,再过八个月,等到来年开春,就能陪妻儿看到漫山的樱花。 如果明年的樱花如期而至。 如果他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樱川山脚下的那处别院,是他数年前就购置好了的,在种满茉莉花的山谷边,到了伴着蛙鸣的夏夜里,微微干燥的空气中蔓延着清新的花香,植满茉莉的草坡上种着樱花,在夏日里枝繁叶茂,到了开春气息攀上它枝条的时候,春风会卷起簌簌的樱花雨,落在她的肩上。 他这样想着,手中的活儿也更加轻快了起来,前院锦鲤池边那颗参天梨树下,他亲手为小家伙系上了一个千秋。正是调皮爱玩的年纪,小家伙背着竹筐,没有景翾半个巴掌大的小手提着一个小木桶,笑意满盈地说是要到别院外去浇草坡上的樱花树。 “这里没有娘亲喜欢的杏花树,但是有好多好多樱花树,翙儿要去给樱花树浇水,这样等春天到了就会开好多好多花,和杏花一样粉粉的,娘亲一定会喜欢。”稚嫩的孩童声听起来却有几分男子汉的担当,肯定的小表情毅然转身时的侧脸,轮廓渐渐与回首笑望他的父亲重合。 小家伙提着小空桶,抱着一束茉莉花推开别院门时,窗下静置的木桌已经盛好了三菜一汤,趁着朝露新鲜采下的茉莉花苞和着蛋花文火熬煮了清汤,还有清炒野菜,青茶焖肉片,自家梨树上打下的黄梨拌野菌。 小家伙把满满花苞的一束茉莉花塞到母亲怀里,欢脱地爬上的长凳,风卷残云似的吃得满嘴米粒,又拉着景翾陪他去山坡上放纸鸢。 景翾亲手以丹青画上了图样,系好了纸鸢线。小家伙在草坡上恣意跑着,燕子纸鸢飞得很高,像是洒脱桀骜的少年心性。柏璃坐在草坡上,望着父子二人的身影,夏日傍晚炎凉的风吹得她恍了神,在抬头时只见得小家伙一个人拉着纸鸢线恣意追逐,身侧高大的身影却不见了。 忽然一束野花从头上放下,在眼前晃了晃,那人在草坡上坐下,揽过她的肩,压着她的头枕在自己肩上,看着草坡上拉线逐纸鸢的小身影,已经大约有一米高了。 春风拂起她耳边的碎发,景翾伸手挽到怀中人的耳后。照在草坡上的夕阳如金丝般将余晖毫不吝啬的抹在她脸上,映着天际的晚霞,透着些许红晕。四目相对间,眼瞳里倒映着对方的眉眼,还有身后一片晚霞盛景。 景翾一支手微微抬起她的下巴,逐渐迷离的眼神将二人的距离渐渐拉进,他轻轻地吻了上去,遮住了她唇角的一抹耀眼夕阳。 阖目间,有夏日晚风吹来的茉莉花香,混着青草和松竹林 分卷阅读137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的香气,耳畔只剩下早早便为夏夜伴唱的蛐蛐儿轻唤,还有带着凉意拂过耳畔的风。 小家伙攥着纸鸢从身后将二人抱住,在柏璃的脸上亲了一大口。凑在耳畔对景翾道,“爹爹又偷偷亲阿娘。” 景翾起身将小家伙架在臂弯,迎着晚风步伐愈加轻快地跑下了草坡,才敢凑近,嬉皮笑脸地道,“青天白日,可不是偷亲的。” 归家时天际圆月初升,月华梳洗着别院里每一片树叶,在夜里映着滢滢的月光。 侧室里屋的屏风后热气缭绕,空气中夹杂着些许皂角的清新。 “我可以进来吗?”屏风外的门框被轻扣了三声。 “不可以。”景翙拖着长音,带着些奶气道。 门外的人又试探地问了一句,“我可以给翙儿搓澡吗?” 柏璃轻轻舀着热水,顺着孩童柔滑的臂膀微倾,头也不抬地道。 “不可以。” “噢……”他低声呢喃,“那我晚些时候能和你们一起睡吗?” “不可以!”稚嫩的声线伴着柔中带嗔的声音异口同声,临了,一只水木球从屏风后面扔了出来,砸到了他的头。 “爹爹,你出去!”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个失宠的老父亲,兀自捧着件白绸中衣,衬着月色明晰,往后院那汪清泉凉池去了。 阖目须臾,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掠过耳畔,他下意识的睁了眼。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别院能有多大?”她笑道。月下凉夜,她一身月影纱裙,手捧一件薄薄的中衣,月光将她的面容照映得白皙姣好,不施粉黛的面色有几分可人。 她蹲在岸边,用手捋了捋泉水,掌心的寒凉穿到了骨子里。 她猛的抽回了手,轻轻道了声,“水凉,别泡太久了。” “怎么?担心我了?”他挑眉笑道,默默靠近岸边。 “披风我放在后院桌上了,你一会儿披上。”转身走的那一瞬,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她,倏地拽进了寒泉。 寒泉水冰凉,那人的身子却灼灼。她身上的月影纱被寒泉水浸泡后,与他的薄衣相附在一起。唯有薄衣相隔,心却贴在了一起。静谧的夜里,两种心跳声此起彼伏,紧紧相拥传递着的温暖,寒泉亦不再冰凉。 月圆星稀的夜色撩人,她坐在他怀中,带着花香的晚风蹭着面庞拂过。 “今天的月亮很圆呢。”她向后倚靠在他的肩上,望着澄澈夜空上挂着的白玉盘。 他虽然没怎么说话,却早已默默揽上她的手臂。 “怎么不说话?”她窝在他怀中,伸出手戳了戳他的酒窝。 触碰间,一袭凉意攀上了他的脸颊,他霎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手怎么这么凉?” 景翾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边呵着热气,微微蹙着的眉头引得她心间一阵湿润,仿佛夏夜里的风也暖了起来,带着身边人身上的温度,还有熟悉的香气。 “景翾。” “嗯?” 她昂着脸,亲吻了他脸上的月光。 胸口的心灼热地跳动着,抱着她的臂膀一环,将她揽过卧在腿上,俯身吻下。 花前月下,凉夜缠绵,只是一眼便胜却世间万千红尘轻烟,风花雪月。 ☆、墨忆 · 四十九 『九溟』 石雕方拱门上刻着古朴的花纹,拱门正中刻着些不知名的符篆,被身侧一颗百年榆木的枯树枝遮掩着,在朦胧的雾色里愈加模糊。石拱门边些许白莲凭空恣意生长,微黄的花蕊照亮了石门一隅,前路晦暗不清。不知何处而来的力量使然,他明知前路漆黑一片,脚下却不曾止步地徐徐向前。 穿过弥漫着的雾霭,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明。那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夹道两侧静水流淌,水面上飘着许多纸灯纸船,燃着的烛光微亮,向远处水中的石牌坊淌去,过了那座漆红色的石牌坊,便似是融进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化作点点星辰,飘散到空中。他向水岸轻轻伸出手,两点星辰光辉便落在手中,微风吹起他青烟色的衣袂,在跳脱的星辰中轻轻飘扬。 他走近那座石桥,桥下是成片血红色的曼珠沙华,星辰散在空中,落在朵朵血红色的花瓣上,化作薄烟升上灰蓝色天空。他往桥上走去,眼前触手可及的屏障将他弹开了一步,他抬手去抚摸那层望而不见的屏障,竟如涟漪般荡漾开波纹。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灰蓝色的天空风卷残云似的覆上了黑色的云,只有微亮的天际带着血红色的光芒,与桥下绵延数里的曼珠沙华是如出一辙的鲜艳,血红得刺眼。 绵延数里的血红花海随着一阵风化作成片的绿叶,在乌黑的云层下蔓延开来。天空中落下一层薄纱似的云烟,渐渐凝成一个转动的□□,看得他恍了神。似是天际传来轻柔熟悉的声音,在这冥地里回响。 “阿翾。” 柏璃用手中的丝巾擦干他额角的汗珠,“醒了?”b 分卷阅读138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r   他总是每夜都梦见冥地忘川,彼岸徜徉,可无一不例外的是他甫一触及,那片徜徉的血海便会化作一地绿荫,不由得想起慕寂然对他说的话,像是罄钟般在脑海里阵阵回响。 “柏璃的血能点亮曼珠的上古神像,而你的血能点亮沙华的上古神像,你们血液里流淌着的是千百年前这片大陆上的神脉,也只有你们结合后的血液才能打开这些上古遗物……”那凄戚荒唐的笑声犹在耳畔,而在蝶山石洞里,他的血确是引得身后石柱发出幽绿色的光芒,那般颜色就像梦里忘川冥地那片绵延数里的绿坪。 景翾接过柏璃递来的热茶,笑着问她,“你相信命吗?” 他笑着发问的唇白的几乎没有血色,映得他本就俊朗的脸更加苍白。 眼前人走到窗口,打理着前几日采回来的茉莉,沾了满手芬芳,“我们总会拘泥于相信宿命或是放任自如,那究竟什么是命?” “所谓命,大抵就是你睁眼来到这个世上之前,就定下来的东西。”他轻轻放下空杯,起身系了一件竹青色兔绒披风,将窗下的人拢进披风中,圈在怀里,“少年心性的时候,我总觉得,我命由我不由天,甚至是十八岁那年母妃告诉我,儿时我就被高人判过命,说我谜命不过三九,那时我仍然不信命,直到在沙场上生死一线,直到感受地上的折戟刺穿肺腑的时候,我才明白什么是命由天定,好像冥冥之中已经将我引入了一个不可破的生死局。” 怀中圈着的人眼眶有些红,只是伸出温热的手掌搭住他略微冰凉的手,靠后倚着他的肩,看着窗外拿网欢腾的扑着蝴蝶的小家伙。 怀里的人猫儿似的乖巧,头发散发着好闻的花香,温暖的静静窝在自己怀里。前院里欢脱胡闹的小家伙摔了一个跟头,扑进兰草丛里,不一会儿笑盈盈地攥着一只蓝色的蝴蝶,跑到窗下,放进了母亲手里。 他笑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一滴泪水滴落在手心。 最多就剩下三年了。 他忽然有些难过,这一世,是真的不舍得了。 过了小半月,天愈发热得不像话。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景翾蹑手蹑脚地合上了别院的门,独自穿过满是清晨气息的幽谷,走了十里路才到樱川繁华的市集,买回了小家伙和家中妻子最喜欢的甜西瓜。剖开西瓜,清新的果香就肆溢了出来。他悉心的洗净去皮又去了籽儿,才放到冰白瓷果盘上。 “这天儿太热了……”柏璃伏在里屋的青玉石桌上,身边放着一个装满冰块的瓷缸。 “过来,我给你切好了西瓜。”景翾把果盘放在帘外的案几上,温柔道。 “不想动……你过来吧!” “张嘴,”他一手端着果盘,屈膝蹲在她身前,“我喂你。” 他亦是笑笑。知道她怕热,就亲自跑去买西瓜;知道她不喜西瓜籽儿,就用羹勺细细剜去;知道她偶尔会耍耍小脾气,他便笑着容许她的一切。 “西瓜甜吗?”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为他擦去嘴角的汁子。 “甜。”她笑着,泪却不争气地淌了下来。早晨醒来时枕畔冰凉,她慌忙地起身推门,向断断续续地刀声出寻去,看到了那一身白衣的身影,在青玉石桌边用羹勺仔细地剜着西瓜籽儿。他的身影一天比一天消瘦,原本合身的白衣一日比一日宽松。 那西瓜算不上甜,心里却甜得要淌出泪来。 她趴在桌角看着身前喂她吃西瓜的人,已经不再是少年郎的模样,就像他身后随风变幻的云卷云舒,终究都是落花流水春去也,而时光也在平静的微风里熬到了初秋。 初秋的午后清凉,带着山谷了萧瑟秋风,卷起了书房里未被镇尺压好的书画。书房里空无一人,桌案上的香炉里松木香袅袅,雕竹镇尺下压着一张泼了墨的宣纸,用叠篆写了一个“秋”字。 他的字,一向清丽好看。 毛笔静置了许久,不入风的书房里,挂在笔架上纹丝不动。 想来他出门很久了。 她轻轻提起一支笔,点蘸了些许墨水,在宣纸一角临摹他清丽的书法。 临摹得细致,全然不曾留意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 身后温暖的掌心握住了她的手,提笔撇捺,一气呵成。而他的另一只手俯撑在桌案上,禁锢了她所有的去路。 转身抬眼,就是他俊秀的面容。 “怎么,想学写字?” “说得好像我不会写字似的。” “那就是……”他凑在她的耳边,“想研习为夫的字了?” “我才没有。” 嘴犟着不愿承认,任由他靠近拥揽的身子却已经在心间一览无余地招供了。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渐渐覆水难收,一腔暖情流入到微浓的秋意中。 入了十月以后,幽谷里肆意漫延着桂花香。院落中,墙根处,偶尔探出些桂花枝恣意烟煴着清甜的香气。庭院里幽香阵阵,青石桌上的缠丝莲纹碟上盛满了桂花,花枝上还带着朝露,洇开了花香。 自然,还有一 分卷阅读139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坛酒。 桂花顺着她的指尖滑入酒坛中,零零星星的漂浮着,渐渐铺满,复而沉没,酒意夹杂着清甜挥霍开来。 舀一勺桂花酒入酒炉,文火慢煨,桂花在酒香里翻滚沉淀,香气散得幽远。 他从身后揽住她,品了一口温酒,嘴里带着些许清甜的酒气,贴着她灼灼道:“很甜……和你一样甜。” 她耳根微微泛红,手肘挤兑了他一下,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脸上挂着两处桃红粉颊,在煮酒燃起的薄雾氤氲里,很是好看。 他稍稍凑近,贴着她的面颊,嗅着身上的桂花香,愈加靠近她的薄唇。 “娘亲!”闻着酒香的小娃娃从院外跑了进来,已经有小桂花树那般高的个子,跑得一颠一颠地,极为可爱。 “娘亲煮的酒太香了,翙儿也想要!”小娃娃的声音很是好听,带着些许俏皮。 身边那人脸绿得跟青菜叶儿似的,闷闷地端起酒一饮而尽,“来得还真是时候。” 桂树下红锦丝顺着风飘起,一双璧人执手温酒,刻画安之素若的静好年华。小家伙喝得满脸通红,攥着父亲的衣袂笑着闹着要去樱川城里过暮秋节。 暮秋时节,上祀花神,千旄旌幢,花朝月夜。 城里的树梢上、花枝上都被姑娘们用纱罗锦帛挂满了旌条,在锦帛上写下一眷期许,斑斓地随风扬着。而或系上挂着流苏的铜铃,在春风里发出好听的声音。 微风带来琼花的香气,相看无言,牵着一双母子的手从暮色初起走到繁星满天。 花神游船从护城河经过,对岸烟花漫天绚烂,在月明星稀的夜里,被衬得很美。 “阿翾,放烟火了!”她揪了揪他的衣袖,微倚在他身前。 他只是默然看着,任由她胡扯他的衣衫,任由她倚靠,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 河岸祭花神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拥了上来,人流却没有冲散彼此心系的璧人,还有紧紧攥着父亲衣袂,拉着母亲小手的景翙。 因为在人海茫茫里,始终会有一只温暖的手,与她紧紧相扣,给她一片温暖的天地。 而后在愈加寒凉的晚秋萧瑟后,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夜来城外一尺雪。纷纷暮雪掩埋了黛瓦白墙,裹上一层厚厚的白衣,院落里覆着皑皑白雪,唯有松柏在白雪里映着若隐若现的青,窗前的红梅在着了霜雪的枝桠间跳跃。 他的掌心温热,牵着她在雪地里一步步缓行。每行一步,都踩出了一尺多深的雪坑,在去路蔓延开两串并行的脚印。 她垂眉折枝,呼吸间卷入梅花带雪的清冷气息,身后忽然有一双手,轻轻揽上她的腰肢。 “你不是要带翙儿去堆雪人么?”她讶异道。 “不去了。”他揽着她的腰转了个圈儿 ,然后轻轻地吻了上去。 庭中数尺雪,梅下香如故。 “你还真是没心没肺!” “对啊!”他恬不知耻地笑道,“我的心,不是早就落在你那儿了吗?” 她的气息融进了他心里,成为他记忆里最熟悉的香气。 “我的心,完完整整的放在你那儿,拿不回来了,也不想拿回来了。不求你像我爱你一样爱我,只愿你收下我的心,把它放在自己心里,年年岁岁守着我的那颗心,这样便好。” 他一手执伞,温暖厚实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静默里,紧紧贴合的指间,能清晰感受到他每一秒钟脉搏的跳动。 执伞的手微微偏移,她的外披一层不染,他的肩头却早已被春雨打湿。 青梅树下,他遽然止步。 微微勾起的眉下烟波流转,漾着他的笑颜,“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一阵酥麻爬上面颊,她别过脸望着庭院中小家伙的身影,嗔了一句,“不可以。” 他笑了。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那我刚刚说什么了?” 柏璃有些不耐烦地道,“我可以亲你吗。” “当然可以。”那人略微泛白的唇勾出依旧好看的弧度,恣意扬了扬脸,挑眉间尽是得逞的欢愉。 熬过一年里最冷的时节,晚春的樱花便如约而至,谷中微雨,梁燕双飞。 “吃梨了。”景翾端着果盘,踏入杏雨阁。他亲自选的春梨,削了皮,切了块儿,趁着春梨没有着色,就奔向了卧房。他的手上还挂着洗梨时留下的水珠,一滴滴凝聚,顺着手腕流下,划过一道水痕。 晚春食春梨,棠梨需入酒。 柏璃坐在桌前,择着雨后落下的棠梨花,拭净入酒。 纯白的棠梨花片片落入酒缸,伴着酒香漂浮,沉淀,溢出春天的味道。 “我喂你?”景翾轻轻贴着她的身子,在耳畔轻声道。 “嗯。” 梨香满溢,棠梨入酒。微醺的醉意攀上如棠梨般雪白的面颊,缠绕着一室酒香。窗外棠梨拂落,星星点点地落在地面,镌刻着一抹静好的安然韶华。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季节吗?” 分卷阅读140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他侧着头,看似一本正经。 “不知道。” “我喜欢有你的季节。” 他一贯是这样嘴上爱胡闹,虽然心中淌过一股暖流,仍是笑着白了他一眼。 “春有海棠,夏有玉兰,秋有月桂,冬有红梅,你知道四季有什么吗?” “花开四季,可不是都有了吗?” 他摸了摸她的头,仿佛是侍弄着宠物猫一般,“四季有你啊。” 春日共享春茶,夏日摇船采莲,秋日摘桂做饼,冬日踏雪寻梅。掠过数不清的四季,便是年少时曾道来日方长的一生。 当年茶坊惊鸿一瞥,往后却是四季常伴。花灯节上遇见你,谁知余生全是你。 ☆、墨忆 · 五十章 『墨忆』 别院里新种下的一树海棠在略微料峭的春寒里开了满树。 他一身水蓝色云纹宽袖袍,倚在海棠树边,又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琴弦。海棠最是留不住春花,清风徐徐拂过便能摇落一树海棠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他满身,飘落在琴弦上,覆着琴音戛然而止。 在兰草丛里斗蛐蛐的身影忽然站了起来,走到青玉石桌边到了一杯热茶,满面春风地向海棠树下走来,过了这个春天就五岁的小家伙,已经快和院外幽谷草坡上的樱花树一样高了。 “爹爹晚些时候同翙儿一起到草坡上放纸鸢吗?”五岁的小家伙将手中的热茶捧在手心吹了吹,俯下身双手递给景翾,“傍晚回家的时候可以折几枝樱花,娘亲一定会喜欢的。” “好。”景翾有些苍白的面容挤出一个笑颜,“晚些时候带你去。” 小家伙笑着绕了海棠树两圈,拿着织网蹦蹦跳跳地到后院扑蝴蝶去了。 他艰难的支起身,将喝了两口的热茶放在桌上,复而缓缓靠后倚着海棠树做支撑,手指轻轻撩拨着琴弦,不知不觉地弹起柏璃第一次在他别院弹给他听的调子。 从前挥剑拉弓的手渐渐无力,弹琴的手指上覆着薄薄的一层薄茧,白皙得盖住了仅有的些许血色。柏璃从不曾说什么,但他心底里明白,自己这根灯芯,已经燃到头了。 一席烟粉色昙花罗裳的人走到海棠树下,与他并肩坐着,眉眼里带着笑意回头望着他。 他轻轻抬手,将人挽进怀中。柏璃靠在他肩头,一手同侧耳伏在他胸前,越来越轻微的心跳声,她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努力地眨着眼睛,不让泪水留下来。 “外面的樱花都开了,等明日天气好一些,我带你去看。”他的头枕在树上,贴着她的发髻,说话声音极轻,“你带上竹篮,折几枝樱花回来。挑两支放在我们床头,剩下的就给我跟翙儿做团子吃吧。” “好。”她压着声音,努力让他听起来不那么哽咽。 “等到晚春花都开了,你就做些香囊挂在床头,我喜欢兰草的,你得多做几个挂着。过了晚春,庭院里的棠梨该熟了,你去年埋在棠梨树下的梨花酒也可以挖出来,就着棠梨喝,味道应该特别鲜。夏天的时候,咱们可以带着翙儿到城里的市集上买些西瓜回来,前院清池里的藕带也熟了,等到夏末还能收些青莲子熬汤喝。”景翾纤长的手拨着她的鬓发,喘了两口气,徐徐道,“秋天的话,你可以把桂树上的花都打下来,在庭院里煮桂花酒,翙儿喜欢软软糯糯的桂花糖糕,收一些晨露泡着桂花,能做好多糖糕。” 他笑出了声,“说起来,我也许久没有尝到你做桂花糖糕的手艺了,你要是做了可得留几块给我尝尝。” 柏璃埋在他胸口,咬着嘴唇不敢说话,只怕自己要是开了口,眼眶里藏掖了许久的泪便要覆水难收。 “入了冬,自然要收松枝上的第一场初雪,冬日里捧着一杯松针加雪水熬制的茶看雪,再折一些梅花入酒,顺便还可以折几枝放在我的书案上。到了天儿冷的冬夜里,咱们就要掖着窗躲在被窝里,你说好吗?” “好。” 柏璃蜷在他怀里,泪水夺眶而出。兰草香囊,桂花糖糕,落梅煮酒,桩桩件件他都为她安排好了,只是怕她熬不过往后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日子。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离开她的生活,奢望着她永远记得自己。 他低头侧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好久都没有弹琴给我听了,今天能不能再弹一次?” 余音袅袅,如鸣佩环,身后卷起了一树海棠雨,他依旧倚在树下,看着眼前的背影轻揉琴弦,花雨落了满身。 他靠在树上合着眼,不觉浮现了她第一次走进别院为他抚琴的场景,穿着大红嫁衣从正门走入王府的样子,一身凤尾曳地长袍同自己君临天下的满目柔情,还有在夜色如水的街市与他争那盏花灯的模样。 柏璃抚着琴弦的指甲越揉越缓,泪水滴在琴弦上,发出铮铮的空灵声,顺着檀木琴滑落在茶几上。一曲杏花天影抚毕,等她再回头的时候,景翾已经靠在树上睡去了。 他的嘴角勾起从前那样好看的弧度,细长的睫毛伏在眼下,面容依旧是那般俊朗沉 分卷阅读141 杏花天影 作者:白泽 静。 只是这一眠,再也不会醒来了。 她慢慢地靠在他带着余温的肩头,静静地贴着他的胸膛,那里在没有一点回声,她的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似乎要蔓延到永恒的沉寂。 此去经年,再也看不到那熟悉的笑颜,再也听不到那清冽的话语声,再也没人能将她永远护在身后,再也没人能在寒风微起的秋夜把自己拢进怀里。 “你既做到了‘生当复来归’,往后沧海桑田,我自当长相思。”泪珠滴在他的胸口,浸入他那席水蓝色的衣衫,拓出了一隅湿润的泪痕。 再也听不到一声回应。 仿佛在无声的落花里坠入了永寂,直到晚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那人身上再没有一丝残存的余温。 书房里的桌案上早就置好了一张书信,用镇尺压着,还放着一支樱花。 两滴清泪落在书信上,模糊了[ 余生珍重 ]的寥寥几笔。 春日夜里的风凉进了骨子里,将凉意沁入海棠树下的墓碑里,月光在石碑上冷冷的打了一层霜,照着刻骨铭心的两个字。 最后一场杏花还没有落尽的日子,她手中牵着稚子,着一身素白银丝绣团花烟罗裳,回到了故里。她顺着他书信的嘱咐,将他一人留在那棵海棠树下,带着翙儿回藜安,在遥江之畔为她安置好了一处别院。 遥江之畔那棵参天的杏树还再潇潇落雨,在那处院落前铺了一地落红。院外遥江树下,似曾相识的身影牵着和景翙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粉白的杏花衬着他一身水墨色的衣裳。 “是你?” 容墨棽牵着六岁大的女儿,在遥江之畔的杏树下侯了许久,沾染了一身粉白色的杏花。 “你家夫人怎么没有同你一道?”她撒开了小景翙的手,任他带着身侧的小姑娘在杏花树下嬉戏玩闹。 “她生下琅儿不久,就走了。”他说话的样子,还是和从前一样平静。 三日前他收到一封书信,一封没有署名却留下一字落款的临终托付。 落款笔锋柔转清丽,落款只有一字[ 翾 ]。 自己已经走到了终点,可她的余生很长,只愿容墨棽能陪着她能风雨同舟,伴着她相濡以沫,教导他的孩子学会读书做人,过他所期望的岁月静好的日子,哪怕陪着她走完下半程的人不再是自己。 遥江树下一双对影,花落在发间,也早就不再是少年的模样。 她只是欣然地笑了笑,落花依旧,却早已物是人非。就像破碎过的铜镜,即使过了数载光阴磨合,也补不回原来的样子。 时光无情地带走了她毕生所有的温暖,带到了一个她怎么触不到的遥远天际。她那样遥远地爱着,此生都不会再拥有那份回首前尘的温暖,独自沉在回忆汪洋里。 天涯路远,经年数载,她终归还是孑然一身,在花落的日子里,守着一段少时的回忆。 窗寒叶落雨潇潇,离人几许回眸笑?余晖漠,碧桐落,相见复还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