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生》 分卷阅读1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玉人 七生第一次见到时英,是在南沙莆小学的校门口。彼时,她正在那里上小学四年级。 校门外有一根被漆成黑色的木质电线杆,七生就站在那根电线杆旁,撑着膝盖看地上爬行的蚂蚁。 蚂蚁,体小而长,有三对足,雌蚁和雄蚁有两对翅,工蚁和兵蚁无翅…… 类似的文字飞快地在七生脑海中掠过——她总是借此打发无聊的时光。 时英站在电线杆对面的小卖部门前,如有所使般地拾起一枚石子朝七生掷去。那石子就落在七生跟前,惊得蚂蚁们四散逃窜。 于是七生抬头,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在那张脸上,七生恍似还看到了一团濛濛的白雾。 这人……阴气好重。 七生警惕地感知了一番周遭的环境,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于是她重新低下头去,刚好看到那颗石子。那是一块好看的石头,半是洁白,半是透明。 “石英,主要成分为二氧化硅,属氧化硅晶体,是重要的造岩矿物和制作钟表的常用原件……” 这一次,七生把她想到的内容说了出来,带有几分炫技的意味。 时……时英? 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石英”后面的话时英听不懂——毕竟,那时的他才上五年级。而七生在说完那段话后就再没抬过头,他们初次的相遇,也就那样有始无终地仓皇收场。 那以后,时英便时常出现在七生的视线范围内:紫色的运动外套系在腰间,衔一根长长的蓝色塑料软管美美地喝着玻璃瓶装的水晶葡萄饮料;或是衣裳拉链规规矩矩拉到脖颈儿,臂里挟着一两本书。 这让七生觉得奇怪:有那么一个人,你本来从没见过他,可一旦见过了,他忽然就每天都不断地在你眼前晃过来,晃过去。好像他是故意的,又或许,是苍天故意的。 时英是白面浓眉的模样,举手投足间带了一股子书生气,哪怕是不甚正经的样子也像极了唐宋画本里走出来的风流才子。七生第一面见他时就觉着惊艳,见多了则成了喜欢。 “如果真有轮回转世,这人前生该是一块玉吧。”七生想,“还是最清明剔透的那一种玉。” 他确是有着一身辨不清来路的阴气,但没准儿还能以煞制煞,偏偏就压住了我周遭这些个……七生尽量把事情往好处想,给自己多找些接近时英的理由。 知道他的名字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听同桌合欢说起她的邻居楠初有那么一个铁哥们儿,模样长得特别好,名字叫时英——时间的时,英雄的英。 “紫褂子的那个?”七生问。 南沙莆人一贯管上衣叫袄,无论长短厚薄;而七生住的高庄那边是叫褂子。七生算是打远地过来读书的,偏却一素不肯入乡随俗——这使许多人着恼,唯独合欢不在意。 “嗯呐,白皮大眼的,好看。”合欢答复七生。 这也奇怪:同桌的邻居的铁子,她从没跟自己提过,忽然就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给旁人碰到这档子事,或许根本不会细想,可七生身边素常是诡事良多,她便惯是有些草木皆兵。 于是后来的许多次,教七生语文和数学的王老师批作业时,都瞅着七生横格本一角的一个个“SiO2”百思不解。 那是石英的化学式。 鬼伴 七生有一个伙伴,名字叫闵一诺,不是人,是个鬼。 第一次遇见闵一诺时,七生七岁,一个人在当院里玩沙子。她爷爷因贩毒被抓,在高庄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村里的小孩都不愿意和她玩。 闵一诺几乎是用飘地走过来,在七生面前停住。七生抬眼看他,从头看到脚。那双脚离地面得有一搾远,穿着崭新的老北京布鞋,在空中自自然然地垂着。 “你能看见我?”闵一诺说话带着远地的口音,但七生不知何故却很容易地听懂了——大概是她天生就有擅听鬼话的天赋。 “嗯,你是鬼。” 闵一诺就笑了,“对啊,我是鬼。” 那以后,闵一诺就在七生家安了家,白天满世界游荡,晚上就睡在她家院子里的井底下。七生的身上,缠缚着极浓重的鬼气,离她越近,闵一诺的存在就越稳定。 “还以为你们鬼都是昼伏夜出的呢。” “也有那样的,不过不多。” 有一次,七生问起闵一诺生前的事。那时候,七生已经有十二岁了。 闵一诺说:“不记得了。我的记忆,是从变成鬼开始的。” 有时候七生便会想:是不是所有的鬼,都不记得生前的事。可她只认识闵一诺这么一个可以沟通的鬼,所以这个问题她无从考证。 闵一诺这个名字,是七生给他起的。他问为什么姓闵,为什么叫一诺,七生都说没有为什么。 其实,那原本是七生给自己 分卷阅读2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准备的名字。不过具体要用在哪儿,却又不可知。 多年以后,当“一诺”这两个字作为新生儿最常用名字登上网络首页时,七生仍在为自己当年的机智叉腰。 一开始,闵一诺对七生说,他大概可以再陪她个一两年,到她天眼关上之后,她就看不见他了。七生也说,那你就再找个别的小孩儿,别总一个人到处晃荡。 后来,日子一年一年地过,七生还是能看到闵一诺。闵一诺这才明白:七生那不是天眼,而是鬼目,也就是老人们常说的“阴阳眼”。 那天,七生放学回家,跟闵一诺说她今天碰上一个人,阴气特重,也不知道是人是鬼。闵一诺来了兴致,说他明天要跟七生一起去上学。 他以往也跟七生一道去过学校,只是除却七生没人看得见他,七生如若同他讲话,又像是傻乎乎地自言自语,所以七生几乎完全不理他。后来,闵一诺也就不再跟七生一起出门了。 第二天,闵一诺一大早就跟七生来到了南沙莆小学,在时英面前晃来晃去,最后发现时英是真的看不见他。 七生苦笑,“没劲,还以为终于有人和我一样了呢。” 七生到底没能找到和她一样的人类,只有那么一个鬼伴,能在她被一些个魑魅魍魉吓到几乎想要一死了之的时候,给她一点点活下去的勇气。 蝉蜕 七生在南沙莆小学,算是一个外人。 她在高庄小学从学前班一路上到一年级毕业,学校倒闭了,她爹就随大流地把她的学籍就近迁到了南沙莆。 高庄小学倒闭之后,南沙莆就取而代之,成了全镇最烂的小学。说它烂,主要还是因为经费不足,所以添不起设备,也请不起老师。 在高庄,一个老师得教四五门课。南沙莆好一点,一个老师教两三科。体育老师带思想品德和美术,音乐老师带英语,都是先自学成才,再误人子弟。 同窗几乎都是南沙莆本村人,最远也不过是北沙莆人,因为高庄本来就没有几个上学的。七生的一年级,是和六个小伙伴一起上完的。 在南沙莆,七生初来乍到时是备受排挤的。男生们藏她作业本,在她凳子上泼水,女生们也不和她玩——除了合欢。 合欢是圣母心性,见谁落难都要拉上一把,就这,七生最初还不肯理人家。七生觉得,她们不带她玩也好:人多的地方阳气重,她不喜欢。 至于那些男生,七生没辙——她向来是那种极温柔的人,讲话都是蚊蚋一般的慢声细语。 可是,金难掩其光,玉难藏其泽,七生不是池中之物,早晚还是要出头的。 她成绩好,从小听写到大考试,回回满贯,次次第一;数学应用题答得严谨,条分缕析事无巨细;写作文引经据典,笔法老成得惊人;读课文感情充沛声又甜,赛过电台播音。转学后的半年之内,七生就成了整个南沙莆的一枝独秀,无人可与争辉。 七生终于站了起来,成为了当初欺负她的宵小们得不到的爸爸。 演讲比赛、艺术节、书画比赛……借着七生的力量,南沙莆也终于在四汀镇站了起来,敢与镇上的其他小学较量较量了。 七生,成了南沙莆小学的救世主。自然地,在南沙莆,她被正业是开牛场的校长、全校唯一的教导主任和一干身兼数职的人民教师宠得无法无天:考试时她写得慢,就全班延时十分钟,非教她答完卷子不可;一道题同样的解法,她的分数却总能比别人高些,理由是卷面整洁;即使犯了错误也是不妨事的,因为她有能够无限使用的免死金牌。 恃宠而骄是人类的劣根性,何况七生当初曾被压迫得很是不爽。 七生性情的大变,是从她把一个扯她头绳的男生书包里所有的东西从二楼阳台一把扬了出去开始的。那时,七生上四年级。 可巧时英正从楼下经过,险些被铺天盖地的书本砸个满头包。他仰头去找寻作案的罪魁祸首,就看到七生正冷着脸把一个书包从二楼扔下。她穿着颜色很素的盘扣短袄,右襟上有一朵青色的莲花。 打那时起,七生就已经是时英心里头的白月光了。 后来,七生自我反思了一番,觉着祸害书本是不敬先贤,那撒泼的架势也着实太不君子,于是另换了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不服,打。桌子板凳入手就是武器,签了生死契一般不顾命地朝人头脸招呼上去。她给自己立了规矩:不咬人,不抓人,不掐人,不拉扯人头发——那些都是女人做的事。 她七生确乎是胎没投正,成了个女孩,可她不服,她从来就不把自己当女的看。她向来都觉得:她安静,不是小姑娘的文静,而是男子汉顶天立地的“每逢大事有静气”;她细声细气地说话,不是什么闺秀仪容,而是谦谦君子芝兰玉树的美质。 合欢听不懂七生的这些高见,但她会问:“有区别吗?” “有!”七生万分笃定地说。 七生变了。 不只是接近及腰的长发剪成了利落的短发,一年四 分卷阅读3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季不离身的小裙子换成了灰绿色的军装。她正在由花一样的小姑娘,长成刺一样的少年郎。 就像夏蝉蜕皮一样,变化,是一件很快的事。 疑祟 “哎哟,我的哥!”合欢瞪着大大的眼睛,“你这是看书还是吃书啊?” 七生斜乜合欢一眼,一言不发地在竖起的数学课本掩护下翻开一本《在人间》。 “昨儿不还是《童年》么,那明儿你看啥,《我的大学》?” 哼,那有什么办法,反正我晚上又不用睡觉。 七生的生物钟,和普通人类有很大不同。 课上到一半,七生忽然捉过合欢的手臂,看她腕上的表。 八点二十。 七生枕着胳膊趴下,开始了她准时的雷打不动的回笼觉。 八点二十,是南沙莆五年级的一个梗。这个梗,来自时英。 时英是班里为数不多的拥有手表的人,每天都有好多人跟他问时间。时英是绝世好脾气,有问必答,可有些人上课时也要问,还夸张地做口型、打手语、传纸条问,时英就很无语了——他是乖学生,上课不能走神。 后来,楠初给时英支了一招:他们问你时间,你就瞎说。于是,时英就随手选了个八点二十。 这样答过几次之后,八点二十这个词汇就成了大家共同的口头禅,整个五年级但凡有人问起时间,得到的回答一准儿是八点二十。 合欢和楠初住隔壁,两家的院子都是相通的,算是铁得不能再铁的青梅竹马。自然,八点二十的梗也被楠初安利给了合欢。 有天早上,七生睡她的早觉之前,合欢把八点二十的梗分享给了她。 “还挺巧的,八点二十好像就是你每天早上睡觉的点儿。” 这样的巧合越来越多,七生就有点儿慌神。她身边稀奇的事情太多,说不准哪一件,就能让她丢了命。 闵一诺说:“巧合这东西,根本就不可信,这个时英,可疑。我告诉你啊,你给我离他远点儿。” 纸冕 七生喜欢犯险。 河沟边的乱石堆要上,坡顶上的老柳树要爬,三两步顺梯子蹿上自家房顶,还必得打上面跳下来——这是她骨子里带的野。 这时候,七生爹会说:“这才是我的闺女。” 七生于是也颇以此为傲。 本来,这些事是不愿让老师同学知道的。可是后来,老师们都毫无原则地纵容她,她也就明白了:哪儿有什么是非对错啊,你对南沙莆的贡献,才是最硬的东西。 诚然,那些贴在墙上的行为准则,确乎都是空文。 七生索性不扮什么乖学生了,升国旗的旗杆,打篮球的篮球框架子,她都要爬一爬,没人管她。这样一来,女孩子更不和她玩了,倒是男生们,呜嗷乱叫着喊她“大哥”。 于是七生也就真的成了大哥。邻村小学的到南沙莆来踢馆,说:“你们学校谁是老大?” 一群人把七生推出去。那时候,七生十岁,上四年级。 七生迈着外八字一步步向人走过去,“怎么说?” “哟,换人了啊?” 其实,南沙莆已经很多年,没出过一个“老大”了。稍微有点儿觉悟的人家,都把孩子转到比南沙莆强一点儿的小学去了。南沙莆的人,越来越少,那一届的二年级,甚至只有五个学生。 “换什么人呀,自来是我。这位哥们儿,哪个庄的?”七生笑,眉眼都带着桃花。那一瞬间,她忽然就明白过来,应该搞好外交,而不是跟别的学校硬碰。 很快地,南沙莆和别的小学拥有了等同的地位。七生呢,也像历代的校老大一样,干起了类似于收保护费的事儿。 七生仗义,不白拿人钱。一角两角的不要,说嫌少。“纳贡”纳多了呢,必定有好处拿的。 一年级的诤阳,有次孝敬了她五十块钱,她给人写了那年所有的暑假作业,还把他的QQ飞车从三十级刷到一百级。 七生一直清楚:这所谓的“老大”,不过是一顶纸裁的冠冕,遇风即碎。 那年,四汀的这些个小学之间时兴起了“枪战”——用那种仿真程度极高的玩具□□拟战争。 这种东西,城里不见得有,因为不算太合法。可他们那偏远农村,几乎是三不管地界,这些东西就泛滥起来。 自然,买那种玩具枪是要贵些的。七生不缺钱,学校里也总有那么几个花钱手笔大的人,这游戏,便作为一种贵族项目,风靡了整个四汀镇。 若是校内玩呢,通常是四年级对战五年级——太小的七生不肯带,六年级的又在准备小考,不和他们玩。 刚开始玩时,七生劲头足,总冲在最前面,后来玩腻了,就把枪分出去,自己在总后方指挥战斗。 时英总能吸引她的注意。他长得特别好看,头发也比别的男孩子长些,又爱笑,像个小姑娘。端着□□,像模 分卷阅读4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像样地满玉米地飞跑。 校际对决可就关乎荣誉了,七生是一定要亲自上阵的。南沙莆人少,“武器”也跟不上时代大潮,胜败参半已属不易,还是亏得七生带兵有方。 南沙莆成了一个整体,最大的好处就是七生可以和时英一起玩了。不仅枪战,别的也能一起耍。这时候,她也不觉得捉迷藏跳皮筋没劲了,只是觉得一起子男孩子乐颠颠地和她们一班姑娘玩这些个,怪别扭的。 她不知道,那些男生都是时英和楠初拿花片玻璃球求来的。楠初为合欢,而时英为她。 红绫 七生不爱动,体育课上总是在老柳树下坐着看书。那时候体育也没有考试,不会拖她后腿,她自然不肯乖乖地学操、跑步。 后来,七生发现时英是校田径队的,跑1500米长跑,跨110米栏。 所以五年级那年的校运会,七生报了个最长的900米赛跑。 高年级组共有四人参赛,六年级的两个都是被拉来充数的,同班那个却是狠角儿:校队里待了三四年的大手子,镇运会上次次有名次,是体育老师真正的心腹,和七生的关系也铁得很。 900米是三圈,七生一直游魂般地跟在同班那个女生的身后,到了最后5米,紧趋几步超过她。 七生不确定这么做是不是胜之不武,但她没心气想那么多,她在意的是时英——她要进校队。 接着就是男子组的比赛,五年级的两只小奶狗被时英和楠初远远甩出200米。楠初也是游魂一般地飘在时英身后,时不时地卯足劲冲一下,时英却是一如既往地稳,楠初多快他多快,抵死也不让人超过他去。一场校运会,愣是让这俩人跑出了县运会的阵仗。 楠初一个实打实的短跑选手,到底没肝过耐久度满格的时英,屈居第二。 那年校队的冬练招人时,七生如愿地被体育老师钦点去了。 从此就能跟时英一起训练,一起毫无顾忌地笑闹;一起流汗,一起受伤;一起脱外套,练完临走时再一起穿上。 冬运会现场却出了灵异事件:发令枪响,七生刚出发几步,她的鞋就自己掉了。七生纠结了一秒钟是不是该穿着袜子跑完全程,成为南沙莆人民的英雄,最终还是折回去捡了鞋穿好——她怕一不小心,成了烈士。 三两下重新绑好了鞋带,七生开始去追大部队,超过同校的那个姐们儿时,七生甚至跟人打了声招呼。 最后一圈,七生咬着前面仅有的那个挡路的高个子女生不肯松口,却终于没能超过她。 算啦,第二也怪有面子的,那只鞋可让七生被人家落下多半圈。 那以后,七生在四汀镇的小学体育圈,成了一个典故。 回程路上,体育老师眉飞色舞地夸着七生,队友也纷纷给她竖拇指。七生说渴,教导主任那辆破车里却没水,楠初便极自然地把他的玻璃瓶水晶葡萄往她那儿递,与此同时递过来的,还有时英的玻璃瓶子。 七生有点儿不敢接,体育老师就说:“怕啥?校队的都是一家人。”七生就接了时英的瓶子,抽出吸管来对瓶喝。 瓶子被还给时英,楠初眼尖地看到时英把七生插回去的吸管扔出了车窗外。 果然有事情啊……楠初乐颠颠地咬着吸管。 如果说七生是南沙莆风头最盛的姑娘,那楠初无疑是这里最受欢迎的小伙子。后来,他们又常在一起玩,自然地,他俩的绯闻也就传得漫天乱飞。 七生跟楠初确实合得来,他俩都是闲不下来的性子,一起出去,总是抓紧一切机会爬树上房,满世界跑。 合欢和时英就沉稳得多了,时常是在一旁的桩子或旧轮胎上坐着,看另一边跳荡的两人,时不时议论两句。 不过,楠初和七生真的只是好兄弟,他们各自有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美人。 七生向来在舆论的浪尖尖上,对别人说的话全然不在乎,楠初却担忧得紧,生怕合欢误会他什么。 镇冬运会时英发挥失常,没入围县会,县会是七生和楠初去的。参加县运会要做参赛证,他俩都没有□□要用的一寸照片,校长就骑摩托车带他俩去镇上照。 校长骑着车,身后是小小的七生,楠初坐在七生身后,尬笑着薅住她白色连帽衫的帽子。 三楼的两个窗子里,合欢和时英扒着窗台往外看,表情动作如出一辙。 县运会回来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七生和楠初谁也不敢理谁。 半年之后又迎来了四汀镇的夏季运动会,这次的项目要比冬运会多多了。七生在操场,由楠初带着,几乎把所有能上手的项目都试过了一遍,快乐得不行。 楠初练过所有的竞技项目,他说,这是一个男人应有的好奇心。时英上去就是一脚,说我去你的。 运动会第一天上,七生跑1500米,楠初当天没有项目,就直接上去陪跑;时英抱着七生的大白外套在终点等她。 七生还是不紧不慢跟着第一名一米七五 分卷阅读5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的姑娘,两圈之后,楠初嫌她慢了:“你要整得动就冲呗。” “得嘞!”七生换档一般甩下那姑娘跑远了,最后冲线时,倒数第一的小可怜还没开始跑最后一圈。 “6分12秒!”裁判大声喊道。 七生对这个成绩很满意,蹦蹦跳跳地跑到时英面前,接过他抱着的衣服披上,然后接了他的衣服站在终点线旁。 楠初觉得,这电灯泡他当得心甘情愿。 时英开始比赛,楠初继续陪跑。很巧地,时英的成绩,也是6分12秒,不过,他是第四名。 “哟,这缘分!”楠初继续专注他的红娘事业。 时英却不大开心:又没进前三,县运会要是再去不了……啊,如果再让他们两个一起去,我不就……又要绿了吗? 下午的800米,七生又是第一,算是满贯。第二天的110米栏,时英也发了狠,拼死拿下来个第一。楠初的100米和200米,一个第一一个第三,成绩也喜人得很。至于其他人……嗯,重在参与。 可那年的县运会,意外却一个接着一个。 七生跑800米,才出去不到50米就被推倒了,让石碴铺成的跑道擦出了好几处伤。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觉着一片天旋地转。 刚才推她的,恐怕不是人。 县城的操场是400米一圈,七生硬扛着跑完两圈,直接栽在离她最近的楠初怀里。楠初火速把人塞给时英,去叫体育老师。 隔天的1500米,七生带伤上了——劝不住,连时英也劝不住。结果百米之内又摔了,身后几个穿钉鞋的姑娘冲上来,躲闪不及又刹不住车,在七生腿上腰上钉出了不少血窟窿。 那是七生第一次上救护车。 后来,闵一诺告诉七生:“你命里不带福禄寿喜,打比赛走不远的。” “那我做啥能走得远?” 闵一诺沉默几秒,“做啥……也走不远。” 七生自己也不知道,这命,她该不该认。 雁字 楠初和时英是铁子,合欢和楠初是邻居,七生又是合欢最好的姐妹,所以这四个人熟识以后,周末通常是在一起玩的。 有天,合欢跟大家说起她的科学课本:“孟文琛的科学书,那字儿,比咱们王老师的还好看。” 孟文琛,是七生他们上头两届的学姐,也是南沙莆多年以来不可超越的校花。那时候七生五年级,孟文琛那一届刚毕业。 那样的穷乡僻壤,好看的人在十年之内,都不见得会被超越。 七生就笑,“哈,巧了,我的是赵百川的。” 谁都知道赵百川和孟文琛俩人是一对儿。 “谁的?”时英忽然开口问。 “赵百川啊,咋了?” “不咋,我去年使的就是他那本书。” “哦哟,缘分呐!”楠初是最擅长把话题引向感情线的。七生总觉得,那是因为楠初对合欢有意思。 那时候七生还画水彩,有一大盒48色的水彩笔。某天周一她到教室时,第一眼就看到自己桌上有张白纸,上面用鲜亮的绿色写了秀气的“时英到此一游”。 那字迹,和她科学书上的小字一模一样——大字是赵百川的。 七生笑呵呵地把纸折了装进书包侧袋。 周六就翻墙进了学校,爬排水管上教学楼三楼,直奔六年级教室。 又一个周一,时英在自己的数学卷子背面发现了铅笔写的“梦七生”的艺术签名。 那以后,他俩就常这样相互留字,内容也从“到此一游”发展到你画我猜和互讲段子。再后来,干脆也不跳墙了,直接当面传起了小纸条。 大课间做完了广播体操,七生跟合欢一起去上厕所,厕所在操场一角。刚进操场就看到时英站在操场门边,背靠着墙。七生就从膝盖上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好的黄绿色横格纸递给时英,时英接过去,笑。 合欢:“我的天神!你们是商量好了他在这儿等你吗?” “没,正好碰上了。” “正好碰上,你兜里就正好有纸条?鬼信啊?” 七生心说:鬼信不信,你咋知道? “都什么年代了,还鸿雁传书。”合欢嘟囔着,七生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一点酸来。 哈,羡慕吧?七生得意地想。 黄犊 七生记得她在小学阶段唯一的一次崩溃。 那是五年级时的事,当时,镇里办的艺术节有她两个节目,一歌一舞;镇演讲比赛的稿子她已经交了上去,学校也批了,叫她争取脱稿;县运会录取了她两个项目,学校要求她在日常训练之外每天加练一小时。 七生觉得累,可她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她习惯了,也便觉得这样是应该的了:南沙莆应该由她独当一面,把一切的排面都撑起来。 接着,艺术节的手语操节目被刷下去 分卷阅读6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了一个人,音乐老师叫七生顶了上去。 七生连夜对着视频补手语动作,觉得自己就快撑不下去了。 这时,福音来了。 镇里领导来视察艺术节的节目排练情况,太差劲的就直接取消。视察时,七生一个也没好好演,心想总得被淘汰一两个吧,那样可就轻松了。 当天下午,七生无比轻松地跟小伙伴们说:“我以后可不用再拼死拼活地练那套东西了。” 谁知隔几天通知下来,她们学校的三个节目全被保留了。 七生本就在崩溃边缘,楠初又好死不死地笑了一句:“前几天谁说的不用练歌练舞了来着?” 七生汪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这一哭,就止也止不住了。 合欢和楠初大眼瞪小眼,最终,一起看时英。 时英愣了半天,到底什么也没说,任七生哭够了,到合欢家洗脸,然后走五里地路回家。 七生觉得,她就像那田间耕耘的黄牛,除非被压榨到不留一丝剩余价值,不会有人放过她。可她又只是个孩子啊,所以,估计只能算是一头“黄犊”而已。 她记得,有一次她在办公室给校长背演讲稿听,周围的老师聊着闲。王老师说:“孩子也挺不容易啊,成天里这么多事。”接着是另一道声音:“能者多劳嘛。” 那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能者多劳”,七生准备记一辈子。 白桦 南沙莆小学的操场里,有一小片林。六十多岁的体育老师说过,相传那片林里栖息着一条金纹大蟒,天气好的时日,会爬出洞府来晒鳞。 七生知道这个传说是假的,因为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条蟒,她第一次到这操场来时就该见过了。 在那些白桦树上,一夜之间被刻了许多字:勉强能看出是心形的框子里,歪歪扭扭地安放着七生的大名;特意竖写,还分成了两行的“一生一个七姐姐”;或者干脆就是简单粗暴的“七生我爱你”。 七生从合欢那儿知道这个消息时,这件事已经传遍了十里八乡。 怪不得,近来上下学时,总有些大人拿看狐狸精的眼神不横不竖地看着自己。 七生趁大课间找到三年级的教室,拉出诤阳来审。那年,七生十二岁,上六年级。 “操场树上的那些字儿,你带人刻的?” “没,我就刻了我那句,他们都是自己要刻的。” 七生无语,无奈何这群野鹜做什么都要组团——就好像他们是一群羊,而诤阳,就是那匹头羊。 诤阳在升旗仪式和儿童节庆典上看了七生三年,觉得她是他的女神。谁料他的弟兄们也跟着他一起这么想,一个个都说自己喜欢七生,活生生地把这出偶像剧演成了荒诞剧。 有一次,诤阳从镇上商店里给七生买了个能感温变色的指环,遇着高温就由黑色变成彩色,还带一圈“爱你一生一世”的字和两个桃心图案。接下来的几天里,七生就陆陆续续收到了三年级全体男生送的指环。 七生正为这事烦着呢,合欢却又给她拿来一个指环,说是时英给的。 七生紧忙着把东西接过去,捧在嘴边呵一口气。字显出来了,是“爱你在心口难开”。七生觉得,这句话特别符合时英那欲说还休的古典气质。 后来有一天,诤阳去参加他表姐的婚礼,没来上学。就在那一天,七生被三年级全体男生——统共是十一个人,堵在了楼梯里。 前前后后的男生蜂拥而上,推搡的推搡,扯衣服的扯衣服,更有甚者直把手往七生胸前抓。七生满地乱转,却怎么也逃不出这趟楼梯去:他们人太多了。 直到七生把其中一个人甩得滚下楼梯,她才趁他们慌神的时候跑掉了。 这件事,七生自然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失份儿。 那以后,七生对楼梯,就有了恐惧。她不敢再一个人走楼梯,而且只要一上楼,她手心的汗就冒个没完。 “白桦林里,怎么就没条蟒,把你们都吃了呢?”落叶堆上,七生握碎一把枯叶,一颗眼泪掉进脚下的土里。 孩提 2012年,七生上六年级。那一年,她终于不负众望地跟校门口那个小卖部老板的孙子打了一架。 那个男孩叫同辉,和诤阳同班,仗着自己的奶奶在校门口开店,一向在南沙莆作威作福,只是还从未欺负到七生头上。 那天,七生刚从小卖部出来,就遇上同辉拿着一根竹竿舞动青春。他见七生出来,脱口就是一声嘹亮的“呔”,竹竿也朝七生挥了过来。七生八倍速切换到战斗模式,飞起一脚踢掉同辉手里的竹竿,又一脚,把同辉踹得嵌进了学校的围墙。 其实并没有那么夸张,同辉只是后脑勺磕在墙上,起了个大包。 同辉娘闻风赶来,狺狺诘问是谁打了她家孩子,七生一脚踏上路边石堆,“我打的,咋?” “咋?你还要点儿脸吗你,我儿子才多大,你都这么大 分卷阅读7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了你好意思打他……”同辉娘噼里啪啦说开了,七生没听几句,直接调头走人。同辉娘见状要追,却是诤阳从人堆里冲出来,拦下了同辉娘。 “婶子,消消气。我都看见了,是咱辉儿先动的手,人家姑娘那也是正当防卫。” “我去她奶奶的正当防卫!你看她那个样儿,哪里像个姑娘……”同辉娘不依不饶,到底被诤阳劝住了。倒是时英,全程围观,一言不发,像个鸵鸟。 七生小学毕业那年,诤阳才上三年级。 七生对他说:“你以后结婚记得叫我,我去给你接媳妇。” 诤阳露出一种他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惆怅表情,“姐,我想娶谁你心里清楚。” “你还小。”七生到现在都觉得,这句台词简直烂毙了。 “对啊,我实在是太小了,”诤阳耷拉下脑袋,无奈地叹了长长的一口气,“等我能结婚的时候,你都二十五了;我娘二十五的时候,我都五岁了。” 七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她说:“放心吧,我二十五的时候,应该还没嫁人呢。”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对这个过分早熟又过分执着的孩子说些什么。 她有不能辜负的人,所以除他以外的人,她只能选择辜负,一视同仁。 小学毕业后的很多年里,七生都没再见过诤阳。再见到他时,是在七生升上高三之前,在县城里上补习班的时候。 那个寄宿制的补习班,是诤阳的婶婶办的。 诤阳在那个补习班里上中考复习班,那时,他还没上初三。 那时的诤阳已能俯视七生,吃饭时总是端着餐盘到七生对面坐,遇到不会的初中数理化,就央着七生讲给他。 七生也乐意给他讲题,还每天都把自己的晚饭分给他。同寝室的姑娘调侃七生:“你怕不是恋儿癖?” 其实呢,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小伙子,七生确实有种自家儿子长大了的悲喜交织的别样情绪。 “姐,你现在有对象吗?” “没有了。” “那你跟我好呗?” 七生就笑,笑自己徐娘未老。 “你呀,还小呢。”她说。 眷属 网瘾少女七生在逛网页时看到,狗尾草的花语是:暗恋。于是她准备送时英一支狗尾草,作为她文艺范儿十足的告白仪式。 于是就有那么一天,楠初被合欢神神秘秘地叫到她家院子里——其实也是楠初家的院子。 看合欢那个紧张兮兮的样子,楠初几乎以为合欢要跟他表白了。 “楠初哥,能帮我个忙吗?” “嗯,啥事?” “把这个给时英,就说七生给他的。”合欢递给楠初一棵连泥带叶的狗尾草——七生从教学楼墙根随手拔来的。 “这……” “谢谢你了!”合欢转身就跑,剩下楠初愣在原地。 楠初把狗尾草给了时英。时英拿着那棵狗尾草,饶有兴致地看了许久,还是不解其意。 想得明白才有鬼呢:七生的心思,可不就是鬼心思吗? 四年级下半年时,七生以一种较为迂回的方式,通过合欢找了楠初,终于得到了时英的QQ号码。 他的头像是系统随机分配的小提琴图片,网名是“天下第一”,七生第一次看到时笑了好久,尔后瞥一眼自己的昵称:鬼瞳猫又。现在想想,也怪中二的。 时英很少在线,偶尔才会回一回她的消息。 而七生也一直固执地坚持一次最多给时英发三条消息,而且每一条都不长。 傲娇是一直的,再动心也不会改变。 七生就是从那以后,开始沉迷于网络的。 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盘膝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静静地听着音乐。 通常,是小提琴独奏。 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可等的究竟是什么,谁都不得而知。 七生的这点心思,楠初是在他和时英六年级快毕业时才知道的。他直接问了七生,是不是喜欢时英,而七生供认不讳。 楠初又一次把他的红娘事业提上了日程。 “你就跟他挑明了说呗。”楠初在QQ上给七生发消息,没人回。 于是他继续发:“再不说人都走了。” “你不说,我可替你说了啊。” 七生在外面野够了,回家后看到QQ消息时,最后一句已经变成了:“生,我是时英,我很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吗?” 七生用颤抖的手在键盘上拍下一个“嗯”字。 回她消息的是楠初,他说:“恭喜,终成眷属!” 磐铁 七生六年级上半年的时候,曾有个初二的男生专程来找她表白。那哥们儿叫李朝,小学时暗恋了七生多年。 他托小卖部闲待着的小男生去学校里叫七生,好巧不巧,找的是诤阳 分卷阅读8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 诤阳跟七生说:“姐,这人不地道,你别信他。” 七生下楼,到校门口,跟李朝面对面站着,不远处是李朝的电动车,再远,是围观的三年级群众——除了诤阳。 李朝捋起袖管,给七生看他胳膊上血糊糊的字:孟七笙。他不怎么会说话,撂下一句我喜欢你就走了,但在他身上,七生能看到一种认真。 后来,李朝加了七生的QQ,每天缠着她聊天。七生不是白莲花,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给李朝任何机会,所以当李朝向她亮明了身份之后,她直接就没再理人,过了不久就删了他的好友。可李朝屡删屡加,七生拉黑他,他就换个新号继续加,最后,七生终于向恶势力低了头。何况,看着电脑上闪烁得孜孜不倦的QQ消息图标,七生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删人家。 李朝听说,七生喜欢一首叫《预谋》的歌,就千练万练练好了发语音条唱给她听。七生承认,他唱得很好听,她也知道,李朝对她是真的好:那些她看不见的事,闵一诺可以替她看见,然后来告诉她——他喜欢她被他爸知道,挨了好一顿骂,他爸说你喜欢谁不好非喜欢这种不三不四的人,他为此和他爸打了起来,被赶出家门好几天;他为她和人打了架,打赢后放话说我李朝的女人你们想都不用想;他每天一顿饭,拼命地攒着钱,要给她买县城最大的金店里那朵镀金的玫瑰花…… 七生还记得,最后让李朝死心的,是这么一句话:我不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我一样坚定。 那句话,七生在某一天里,在不同的时间对李朝说了三遍。那之后,李朝终于不再纠缠她。 七生的绕指柔肠,向来不曾轻易赋予过哪个人,更多的时候,她心如铁石,从不为谁动摇。 远念 时英上了初中,七生却仍在上小学。 不过,时英每天上学时,都会先经过南沙莆小学操场后面的那条路。 七生只要早一个小时到学校,爬上操场的围墙,就能看到时英骑自行车经过。 时英每天都会看到早早坐在墙头的七生,她是那么漂亮又灵动,像天使或是精灵。 “嘿,你在那儿干嘛?” “等你啊。” 时英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七生的汗,却在那些个凉风习习的清晨,一次次打湿她瓦白色的羊毛衫。 时英每天都会在操场的墙外跟七生说两句话,虽然内容往往是“小心点儿,别摔下来”。 那天,七生看电视时,看到了一个雪女传说,讲的是雪女为心爱的男子亲手缝制一个银色的香囊,在里面装满雪山最高处的白雪,藉此祈求能够和爱人长相厮守。 七生脑子一热,决定也给时英做一个。 布料是七生从她娘留下的一件连衣裙上剪下来的——七生偷翻了她娘的遗物。没有人知道七生是如何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做出那个小巧可爱的香囊的。最可怕的是,她的双手连一个针孔也没留下。 所以,当时英托合欢给她带来一板创可贴时,七生内心的骄傲可想而知。 楠初把香囊交给时英时,后者正在自家院子里和邻居家的应娜踢毽子。 时英是北沙莆人,他家离楠初家,其实不算近。 时英看着那个精致的银白色物事,红着脸不好意思去接,回头却看到应娜意味不明的眼神——酸酸的。 于是他满不在乎地抄手拿过那个香囊,在应娜眼前晃晃,“羡慕吧?” 应娜喜欢时英,这事也有不少人知道。 七生曾在QQ上问过时英:你觉得我们会在一起多久? 时英秒回:永远。 七生认为这是一句情话。 第二天,时英骑车上学,路过南沙莆小学的操场时,没有看到七生。 他在七生常坐的那段围墙前停了下来。 紧接着,他注意到墙上被人刻上的英文字母。 FOREVER. 意思是:永远。 时英抿嘴一笑,踩上车子走了。 这是英语好的人才能玩的游戏。 墙内,七生用她班主任的iPad玩着俄罗斯方块,嘴角微扬。 七生终于毕业了。 最后一次返校那天,时英来见她。 那天,他们沿着南沙莆的大小道路并排走了不知多远,七生走在里侧,时英推着自行车走在外侧。 暑假,时英常骑车去七生家——七生爹要上集卖糖炒栗子,不怎么在家。北沙莆到高庄的五里路,对他来说已属很远,只比从他家到四汀初中的路近了不到一里。而七生每天上下学都是用走的,时英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有一次,时英来找七生时,七生正在洗衣服。 洗衣服这种事时英做不来,只好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坐着,拿一把葵扇给七生扇凉。 衣服洗完,时英就帮七生把它们晾起来。除了衣服,还有床单,桌布,挂了满满一竿子 分卷阅读9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 七生把盆和洗衣液送回屋里,顺手给时英和自己拿了两根冰棍出来。 时英接过冰棍咬一口,就从身后拿出一把狗尾草,说要给七生编个兔子。 七生于是饶有兴味地看他编。 兔子编好了,时英把它递给七生,然后给她看他的银色香囊,上头多了一排金色的字:Forever. “这可是我的护身符。”时英说。 一个暑假就在这样飘满粉红色泡泡的气氛中度过了,而在那之后等待着他们的,无疑将会是别离。 毕竟:永远,是很远的东西。 相失 七生家离南沙莆小学远得紧,一个来回就要一小时,那还是七生连走带跑。 七生走路惯常是眼盯着地的,她怕摔。可就算盯着地,她还是一样地摔。 在南沙莆,另一个天天摔跤的人,是楠初。他心思重,走路时总是神游天外。 有那么一次,七生周末到南沙莆找合欢玩,俩人一起翻墙进了小学校园。刚从学校里跳出来,七生就被一样普通人类感知不到的东西绊倒了。 七生那天心里不快活,所以提前回了家。 在楠初的奶奶家门前,七生停下了脚步。 她听到了时英的声音。 “是26个英文字母,不是24个……元音字母a、e、i、o、u发元音时才用an,所以是‘a UFO’不是‘an UFO’……” 得,这人怎么和我一样,尽爱说些煞风景的话。 从那以后,七生周末一有空就会到楠初的奶奶家去。她在不惹人注意的墙根蹲下来,一听就是半天,直到夜色浸染天空,时英在楠初奶奶家吃过晚饭,做完作业,背着书包要回家时,她才从阴影里站起来,跺一跺麻了的脚,甩一甩酸了的手臂,装作不经意地路过此地,走出一段路再回头盯一会儿那人的影子消失的路口,然后一步步地往家走。 夜风扬起七生的黑发,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女孩的心里充满了落寞,内心却仍期盼着下一次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在和时英玩到一起之前的很长时间里,七生四年级的许多周末,都是在偷听楠初奶奶家的墙角中度过的。 那是小小的七生经历的最令人难过的事情之一。 当然,她不知道,时英总是在转过那个拐角之后,从墙后面探个头出来,偷偷看着七生一个人站在路上看着他这边,最后转身离开。 时英会一直看着她,直到她消失在那条路上。 其实啊,他会时常去楠初的奶奶家玩,也是从他知道七生放学回家时会经过那里之后才开始的。 年少时的喜欢就是这样,各怀心事,三缄其口,温柔而又无邪。 七生觉得她少年时代做过最疯狂的事,就是骑自行车追汽车,还每天追,追了一个多月。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初中一年级的期中考试正在进行。上午的科目结束了,初中生们三五成群地走出校门。 “哥!”合欢远远地跑过来,“你听说了没,时英下楼时崴到脚了!” 晚上,楠初发来消息,说时英似乎不是崴了脚,而是摔断了腿。 隔天又听学校里的人说,时英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的,现在生死未卜。 慌了一周之后,七生在上学路上看到了时英爹的车。黑色的伊兰特,车牌号是009VU,七生帮时英挑的——她喜欢三的倍数,时英就撺掇他爹选了这么个三的三倍。 车是开往学校方向的。 行动先于思想,七生已经紧蹬几步,骑车追了上去。 风从耳边刮过,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但七生好似全都听不见,她只知道前面那辆车里,有她惦记的人。 车停在校门口。七生岔着自行车站在车的后面,披挂着一身淋漓的汗。 时英果真从车上下来,紧接着下来的,是应娜。 七生怔怔地看着时英拄着双拐,由应娜扶着走进学校,走进教学楼,看着他们有说有笑,似乎无人可以介入其中。 七生狠狠抹一把汗,眉间现出难掩的颓唐。 这些天,七生每天早早等在南沙莆那个岔道口,跟着时英爹的车送时英上学;放学后,她埋伏在校门口,然后跟在时英爹的车后面,送时英回家。 她告诉和她约好了放学一起回家的哥们儿,她近期要自己走。 本来,七生是想和时英一起结伴上下学的。可是时英怕被村里人瞧见,委婉地拒绝了七生。 七生为这事犯过嘀咕:为什么小学时可以一起到处耍,现在一起上个学就不行了?可她没跟时英说过。 直到那天下午,七生走出教学楼时,恰好看到时英亲昵地揉着应娜的头。 那天的阳光很好,金灿灿的日光把时英镀得像个小金人。 楠初给时英带来了七生要求分手的消息。 “为什么?” 分卷阅读10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楠初说,他也不知道。 这世上总有些心高气傲的姑娘,因为容受不了一小段岁月里过多的失望,而与意中人失之交臂。 但是,如果再给七生重来一遍的机会,她还是会转身离去,绝不驻足。 傲娇是一直的,无论代价多大。 草头 黑洞般的天幕,上面是钩子一样的下弦月。月光清冷,映照着冰封的海面。七生站在海岸的崖上,纵身跳下。片刻之后,她从方才的冰窟窿中鱼跃而出,身着一袭黑色斗篷。 七生站在蓝莹莹的冰面上,看着月亮周围一道道飞舞的黑影。“来玩儿呀!”“一起玩儿呀!”她们对她说。 那是七生的梦。 她时常做些稀奇古怪的梦,半夜里醒来时,汗珠子密密地排了一头一脸。 偶尔她会梦到时英,在那些梦里,才会有暖暖的阳光和清凌凌的河水。 南沙莆有段时间时兴拿刀在胳膊腿上刻字。诤阳他们班的男生们,右臂上一水儿都刻了七生的名字,像什么邪教组织一样。而七生,也想刻个“时英”玩玩。 和时英分手之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在七生的生命里突然消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突兀。 很多年以后的某一天,七生见过时英在徐家店的中老年活动中心打篮球。那时他已有一米八的身量,举手投足洒脱大气,模样也硬朗许多,少了小时的女气,正是偶像剧里的男主配置。 几个小姑娘嘁嘁喳喳地议论着,说那紫色跨栏背心的男生是怎样怎样的帅,远远地看到七生慢悠悠地闲逛过来,都伶俐地喊“生姐”。 一会儿便有人问:“姐,紫上衣的那个男生你认识不?” “认识,咋?” “不咋,就是看他长得好看……” “好看?”七生冷笑一声,“都是我玩剩下的。” 七生抱着胳膊,她在想,小臂上那个未完成的“英”字——那个草字头,还瞧不瞧得出来。 成书 冬生是七生初一刚开学时的斜前桌,寡言少语,喜欢转笔拧魔方,整天头也不抬,从没引起过七生的注意。 直到有一天,班主任要统计全班同学的身份证号。 班长池轩站到冬生面前:“记身份证号了吗?”她不肯让大家自己传着表格写号码,因为嫌别人的字没她好看。 冬生头都没抬,也不吱声,淡定地在书桌里玩手机。七生看着池轩尴尬地站在那儿,心里暗爽——她看池轩不顺眼很久了。 “王冬生。”池轩又叫了一遍。 “没记。” 池轩恨恨地在冬生的名字后面做个标记——这严重破坏了这张表格的整体美感。谁知冬生的下一句话更差点活活噎死她。 “我会背。” 池轩压着一肚子火气记冬生的身份证号。 七生刚才的注意力都在这儿,没办法不听到冬生报出的身份证号。听着和自己身份证号一模一样的前13位,七生觉得很不可思议。到了第十四位,冬生是3,七生是4。 这意味着,七生和她这个惜字如金的斜前桌,生日只差一天。 1999年的12月14日,是农历十一月初七,所以七生叫七生。 农历十一月,在民间又叫冬子月,所以冬生叫冬生。 池轩到七生那儿时,七生故意把身份证号念得很大声。 果不其然,冬生回头了。七生的眼神早已准备好,迎上冬生的目光,一眼万年。 冬生是丹凤眼,眼神凉凉的,带着点儿淡淡的忧伤;七生是杏眼,圆圆的,像天真纯良的孩子。 故事的开端,往往都是无巧不成书。而七生遇到的每一个巧合里,其实都潜藏着引导她走向深渊的杀机:除非她还能抽身而退。 可她确乎总能找到办法抽身而退。 上课没几分钟,就从冬生那边飞过来一封信——七生觉得它应该被称为一封信:精致的64开小信纸写的,纸上印着复杂的古风插画,还带一股香。信上的字却奇丑,鬼画符一般:下课出来一下。 多浪费啊!这么好的纸。七生惋惜极了。 下课后跟在冬生身后出门去,冬生站在门边开门见山:“你这眼睛,是阴阳眼吧?” 七生给他唬了一跳,这是她十年来头一回遇到懂行的人。 冬生冷眼看着她,“我是高庄窠捉妖的。” 七生不知道捉妖的是干什么的,但她知道高庄窠——她的邻庄。 “那我是高庄的妖。”七生一歪头,一笑,满眼桃花。 冬生感觉,自己好像被调戏了。 俩人一前一后回教室,冬生忽然又来一句:“你回家从徐家店往东走还是往南走?” “南。” “搭帮。” “成。” “放学等你。” 对话简短扼 分卷阅读11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要。 放学后,合欢扶着车子等七生,却等到一个一米七五的高个儿小伙子。那是七生的后桌,贾正绫。 “七姐跟她爷们儿走了,妹子你自己回去吧。” 七生和冬生一起回家这事儿,在四汀引起了轰动——那年月,可没有男女生单独一起搭帮的。 可七生没娘管,冬生叛逆期,都不管别人怎么说。 弗成 有天周五,冬生和七生晚上回家时,发现冬生的车胎被人扎了。那是辆几千块的变速车,七生那原价380的杂牌根本比不了。 那天晚自习前,冬生给七生一封信,装在信封里那种。他说,回家再看。 七生很有兴致陪他玩这种游戏,把信揣进书包就没再管。 21世纪初,卷县已经鲜少有靠书信交流的地方了。 七生陪冬生去修车:冬生把车子放在修车的大爷那儿,带七生进了台球厅。 七生是第一次去那个地方,但她挺容易适应。冬生扶着手腕教她打台球,把她整个人直往怀里塞。七生觉得,这个人有点儿图谋不轨。 回家看信,果不其然是封情书。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纸,语言优美,语法通顺,字写得整整齐齐但还是盖不住丑。最后一段是: 前面的都是抄的,怕写太少显得没诚意。不管答应不答应,都给我个回话。 七生记得,那天是2012年9月15日,距离开学已有半个月,距离她跟冬生认识,刚好七天。 七生深吸一口气,把冬生的漂亮信纸塞回信封就扔到了书包里。 她往往给人一种很整洁的印象,衣服干净,书桌整齐。其实,常换衣服是因为她必须穿白色镇鬼,而白色不耐脏;至于书桌,那完全是因为她东西太少,就那几本书,怎么摞起来都是整齐的。她不像冬生,强迫症到骨子里。 自习课,七生写数学题,想画个圆,没圆规,于是抬头喊声“冬”。 冬生嗯一声,手里转的魔方没停。 “圆规。” 冬生就暂且把魔方放书桌里,拉开书包找圆规。他书包里的东西齐齐整整,圆规有三个,一个不锈钢的,一个铁的,一个塑料的。 冬生背着身递给七生那个不锈钢的圆规,然后继续拧魔方。 同款的不锈钢圆规冬生本来有两个,七生喜欢,所以就给了她一个。可惜七生不仔细,三天两头忘带,所以还是借冬生的多。 在七生眼里,冬生的书包可是个百宝袋,要什么,有什么。 七生不是白莲花,也不想扮什么好学生乖宝宝。她喜欢冬生,从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上了。她不怕别人说,也不怕给老师逮到,至于她爹——他向来只要自己闺女开心就好。 可七生还没忘呢,她有个男朋友,叫时英。时间的时,英雄的英。 所以,冬生到底还是没能等到七生的回话。 七生放学后依旧跟冬生一起回家,上课依旧跟冬生传纸条。 前桌王越因为违反校规,被班主任调到了最后一排,七生也因此前进一个桌位,成了冬生的同桌。 那天,正绫在七生身后说:“恭喜二位。” 七生:“你恭喜啥呢?” “你想让我恭喜什么?终成眷属怎么样?” 七生:“……” 冬生曾对七生说:“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哥。” 七生白眼一翻:“不就大一天?” 冬生:“一天零一个时辰。” “去!不就五分钟。” “你是申时的,我是未时的。你能有什么办法?”冬生每每这时便嘚瑟起来。 后来,冬生和七生一起看唐家三少的《斗罗大陆》,看到里面的小舞管唐三叫哥。 那时候,七生已经和时英分了手。 冬生又开始让七生叫他哥哥了,而七生这次也没再反驳。 哲学家正绫再次一语道破天机:“奈何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 那时候,合欢和楠初已经在一起。 七生倒一点不羡慕他们。 兄妹就兄妹,可比情侣关系牢靠多了。 镜像 七生怕镜子:她能从镜子里看到另一个世界。 七生小学野惯了,刚到四汀时没少闹大事。 新学期的第一节英语课,她走着神不知道想着什么,冷不防地就被英语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 英语老师叫了第一遍,七生没听见;第二遍,后桌的正绫拉了七生一把。 七生皱眉,一拍桌子站起来。 “干啥呀?上课走思你还给我甩脸子?以为我怕你?”英语老师也把讲台桌一拍,那声音比七生响。 冬生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手里拧的魔方顿住了,乌黑的眼滴溜着转到英语老师身上。 “There is a UFO……”七生一边说 分卷阅读12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一边又想起了时英。 这个知识点,当初还是听他说的呢。 英语老师只让造个句,七生倒带出来一个重难点,英语老师惊喜地对七生一顿夸,那不计前嫌的劲儿,倒把七生惊着了。 后来,七生慢慢发现:南沙莆的老师个个是怂包,四汀的却个个有性格。 像这个英语老师,有次英语课前,值日生忘了擦黑板,她拿起粉笔就直接在黑板上的粉笔字上摞起了新的粉笔字;但她也会拿出一整节课来教班里的孩子们唱歌或是做菜,像个亲人一样。七生第一次上她的课时就跟她剑拔弩张,最后倒跟她成了忘年交。 别的老师情况也差不多,他们都喜欢七生这种脑子好使又有灵性的孩子。 班主任发善心,拿出两节课给二班和四班看电影,看的是赵薇演的《花木兰》。开场三分钟七生就睡着了,被一片嘈杂声吵醒时,就看到投影幕上花木兰和文泰(拓跋弘)正一起在水里泡着。这时又听到二班那条所谓的班草嚎了一嗓子:“冬生是文泰,孟七笙是花木兰!” 这玩笑很低级,搁平时七生听也不听,可这会儿她起床气上来了,一把就掀倒了班草面前的桌子。七生随即站起来,脖儿梗得气人。 班草也不甘示弱地起来,连同他旁边的好哥们。冬生立马也起来,挡在七生前面。 这时,班主任推门进来了。 一分钟后,一排人站在了走廊里。 “怎么回事?” 七生先发制人,指着二班那两位,“他俩骂我。” “骂你什么?” “说得太难听了,我不好意思说。”好家伙,欲盖弥彰欲擒故纵。 “那你呢?”班主任问冬生,显然没想给二班那两位发言的机会。 “他拉架呢。”七生继续抢答。 于是最后的处理结果变成了:二班那两位倒霉蛋在走廊里罚站,七生和冬生回教室看电影。 “你这样的,在宫斗剧里准能活到最后一集。”事后,冬生调侃七生。 初中不像小学那样谁都让着七生,七生就三天两头跟人干架。仗着有班主任和英语老师罩,照样称霸一方。 “扫地恐伤蝼蚁命。” 以前,冬生总以为这是夸张,直到他见到了七生扫地。 门柱子下是一窝蚂蚁,她就真的不往那儿扫,躲得远远的,还在那儿放两粒大米饭;一只蛾子直往她面脸上扑,她光躲,不伤它。 冬生惯会煞风景,“你这么着,蚂蚁越养越多,门柱嗑坏了,你爹换新的,不把这一窝蚂蚁全挖了?” 七生却胸有成竹:“蚂蚁一辈子统共能活多久?到冬天全没了。多活一天是一天。” 冬生沉默了。 他觉得她说得对。 “你连人都往死了打,对它们倒是挺好。” “那可不,人都是多面体,翻过一个面儿去,就是另一副相。” “嗯,众生百象,世界是个镜子。” 现世 七生的记性很好。学前班时老师教的儿歌,她听上一两遍就能自己背;小学时那些要求背诵的现代文名篇,她没搞错过一个字;到了中学,那些不知所云的文言文,她也能说话儿一样地背出来。 她记得很多两岁以前的事:高高的红门,穿浅青色旗袍的大美人,胡同里的刀光剑影……可惜,这些画面不足以拼凑出整个的故事。 七生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定不简单。不过她倒不惜得钻那个牛角尖——人啊,打哪儿来的什么要紧,左右将来要去的,不都是同一个地方? 冬生常说,他想养猫。他说,他前世大概是只猫——他实在是太喜欢那冷艳而又充满灵气的生物了。 “你前世啊,是个闺秀小姐,养的那只大白猫,就是我。后来,你等的书生科举没考中,不肯回家,你就只好跟我过一辈子。” 冬生给七生讲这个故事时,高庄窠的桃花开得正艳,远远瞧去,是一大片水红色的云。冬生站在纷纷扬扬满天飘洒的桃花瓣儿里,说出的话无端端地让人信服。 “傻丫头,不会信了吧?”冬生伸手在七生面前晃晃,“哪儿有什么前世啊,都是活人编出来的。” “啊?”七生很惊讶。 这种话从任何一个唯物主义者口中说出来都不奇怪,但被冬生这个见惯了怪力乱神的捉妖道人说出来,却奇怪极了。 “对啊,”七生说,“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不几天,冬生又开始讲新的故事。 “你前生是个军医,在战壕里救了我的命……” 七生一面听着,一面刷着英语模拟卷。 “你抱着我哭,我就那么死了,浑身是血……” 七生捶冬生一下,“就不能有个好点儿的结局?” “我是实话实说呀。”冬生眯着眼笑。 “滚。”七生实在无法判断冬生这些话哪些真哪些假,一不 分卷阅读13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留神就着了恼。冬生却淡定,凉凉的手指慢慢顺着七生不长的头发。 七生的风湿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见了苗头的:一到天凉或是有雨时,两边膝盖就疼得让人直想撞墙。 她身上阴气重,最怕湿冷,偏偏青春期的孩子又不肯多穿衣裳,爹又管不到那么多,慢慢地也就成了痼疾。 冬生偶尔给她两贴膏药,治标不治本。想劝她穿厚点儿,看看自己零下五度时那一条牛仔裤,心说还是算了。 七生说,她才不管老了坐病那直子事呢,她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个问题。 冬生约七生出去玩,在他们村后面那片桃树林,冬生第一次抱了七生,然后抡了她十三个圈——那年七生十三岁。 放下七生,冬生的脸色全变了。 没重量。 “你这是……鬼身啊。”冬生摁住七生双肩,“七,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人?”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知道了。我从来没见过我妈。兴许是我爸捡来的,又兴许我妈她不是人。”七生冷静地分析。 “你是一直都能看见‘那边’的东西吗?” “嗯,但是只有左眼可以。” “那应该就是人鬼混血了。” “那我的身世还真是离奇哈。” 冬生他爹是买卖人,四汀的首富。 冬生娘当年是下嫁来的高庄窠。人是江南的闺秀,据说出嫁时,金银珠宝成箱成箱地用货车拉过来。 冬生爹有脑子,冬生娘的嫁妆一到,他有了本钱,自然就中年发迹。 没人能想通,冬生娘怎么就看上了冬生爹。北方偏远农村的幺儿,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相貌不算特别周正,一只眼睛还不大好,岁数更是比冬生娘大了整整十一岁,“人没人,个儿没个儿”。 冬生跟他爹他娘关系都好,知道他爹是捉妖道人,他娘的外公也是。 七生十四岁生日,冬生还送了她一支簪子,真金的,是冬生娘的嫁妆。七生也就收着了,说算你给我压岁的了。 斩棘 2012年的县运会,南沙莆只去了七生一个人。那一年,她上六年级。 比赛第一天的中午,四汀镇和相邻的三河镇的几个小学凑钱去卷县的饭店里吃了一桌菜。就是在那次的席上,七生认识了云松。 忘了是哪个姑娘瞧上了云松的美色,主动问他的名字。云松不肯说,那姑娘就退了一步,只问他姓什么。 “我姓王。”云松信口胡诌。 “你该不会排行第八吧?”七生不知抽了什么邪风,突然加入战局。 云松还没反应过来,云松身边的哥们儿白鸿先爆出一声“王八”,然后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哈哈哈哈。 云松个暴脾气当时就火了,直接把手里的筷子朝七生甩过去。七生侧身躲开,神色如常。她什么阵仗没见过,哪里会怕这飞来的两根筷子。 云松见七生那挑衅的小样,争胜的心遂起了,从座位上下来就往七生那边走去。老师们都在邻屋喝酒,无暇管照他们这边。 白鸿没拦云松,安静看好戏,别的人不认识他们,也都坐着没动。 云松走到七生跟前,拎起七生胸前别的参赛牌看她的名字。七生有点儿懵,本打算站起来的,此刻只好改了主意,稳稳坐在那里。 七生也瞄了一眼云松的参赛牌:罗庄小学,六年级(1)班,白云松。 她记得这个名字。 白云松,罗庄小学的老大,三河镇小学圈的霸主。 “孟七笙,”云松显然也听过七生的名号,“我知道你。” “好说。”七生拆了一双新的一次性筷子,掰开来递给云松,一脸的乖样。以卵击石的事,她从来没干过。 七生一直觉得,一个人最大的本事,不在大杀四方,而在干戈化玉。 云松用左手接了筷子,右手却没松开七生的参赛牌。 “松,你还在那儿摸啥呢?不怕我告诉嫂子啊?”白鸿远迢迢地喊过来。 云松嗖地一下收回手,拿着七生给的筷子回了自己的座位。 得,还是个妻管严。七生装着闷头吃饭,心里却乐不可支。 当天下午,云松就请示了自己的体育老师,把罗庄小学的据点搬到了南沙莆旁边。 “一会儿我跑四百,记得给我加油啊。” “这咋加?” 七生还真没给人加过油。 白鸿出来补刀:“你就喊,王八,加油,王八,加油。” 七生和云松一起笑。云松跑四百时,七生在隔离带外大声喊着“白云松”,一遍又一遍。 那场400米赛跑,云松拿了个全县第一。多年以后,白鸿再提起那天的事时,还说云松那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小升初的暑假,七生畅快地打着电脑游戏,打累了,挂上QQ瞅一眼,看有没有时英的消息。 有个姑娘 分卷阅读14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申请添加她为好友,七生接受,那姑娘便火速发来两个字:小三。 接着便噼里啪啦地骂了开来。 七生为这事,还险些跟时英闹得不愉快,后来白鸿出来解释,她才明白那是云松的前女友来踢场子的。 被这件事一闹,七生和云松也就互相加了QQ。七生半夜上线诈他:“看看你前任,忒能闹啊,我这个精神损失,你打算怎么赔?” 云松秒回:“把我自己赔给你,咋样?” 七生倒给他唬了一跳,“你这么晚不睡?” “我每天都玩到这个点。” 那以后,七生几乎每天晚上都跟云松聊天聊到很晚,因为她晚上睡不着。他们都是社会人,开起车来不含糊,聊得熟了,暧昧得不像话,甚至比真正的情侣还要腻歪。 云松像没认识七生之前一样,换衣服似地换女友。七生不当事,照样每天睡前给云松在QQ空间留言:晚安。 有云松压着,新女友们敢怒不敢言。 终于有一天,云松一位名叫松盈的女朋友,在她的QQ空间挂着云松的空间留言板截图骂起了七生。 云松看到那条说说,立马跟松盈分了手,叫她赶紧删说说,否则有她好看。 云松对七生说,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你是我兄弟,哪能让个女人这么欺负你。 七生说,手足可以断,衣服不能换;再说了,谁能欺负到我啊。 松盈不是软柿子,她的姐妹团联合了云松之前那些前女友的姐妹团,避开云松的耳目,在网上把七生黑了个天昏地暗。 七生眼看着那起子人连她和云松一起去开房的房间号都煞有介事地编出来,觉得这班三八真是脑洞无极限。 才特么十三四岁,开个板板的房哦?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七生早就见识过了。是非之人的那张恶口,惯能颠倒黑白。左右是恶名昭著,倒不如你们怎么说,我便怎么做了,也好凑个实至名归。 “小松啊,要不咱俩处个对象吧?” “成!”云松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那时候,七生刚过完十四岁生日,早已和时英壮别天涯。 历史课上,七生正在打盹,冬生从旁递过来个手机。 冬生知道七生的QQ密码,俩人的QQ号也一向是关联着的,七生有什么消息,往往是先到冬生那里的。 七生接过来一看,是云松的消息:我到你们镇派出所有点事,现在在你们学校门口呢,你能出来吗? 七生回个“能”,把手机塞给冬生。 “老师,”七生举手,“我要上厕所。” 老师无奈地点了头,七生就飞快地冲了出去。 翻墙出了学校,溜达着来到校门口。云松见了七生就一把抱上来,七生屈膝一矮身,往旁边一错,愣没让云松抱到手。 都说美色误人,云松觉得,他确实是让七生给误了。不然他怎么会在七生离开他的时候,还能那么宽容地说出祝你幸福这样的话呢? 总的来说,我们的冬生同志,又一次排除路障,卫冕成功。他在七生心中的位置,永远都是无可取代的至高。 三千 七生爹早就金盆洗手了,不过跟道上老朋友偶尔还有联系。有天七生爹喝了点酒睡下了,七生替他接了一个电话,通讯录里存的是“老象”,七生不确定这“象”是人的姓还是外号。 “钢子,老大在西河这边跟警察吵起来了,我们谁也劝不住,你来看看吧……” 七生犹豫着接腔:“伯,您先别急,我去叫我爹。” 把电话交给她爹前,七生摁了免提。 “行,我这就过去了。” “对不住啊兄弟,你这么多年不混道了,今儿还非要把你牵扯进来……” “说什么呢,家里的事就是我的事。”七生爹挂了电话,对七生:“姑娘,抄家伙,跟爹走。” “诶。”七生往裤兜里扔了一把折叠刀。 唉,瞧瞧这这兴师动众的架势,咱家哪儿有什么家伙啊。这话,七生不敢说出来。 到了地方,七生爹飞快地冲出去扶住一个张牙舞爪的中年男人。那人很瘦,个儿也不高,长得挺斯文,却一身桀骜不驯的痞气。他就是老象口中的“老大”,角鹿。七生倒觉得自己的气质跟他有些像。 角鹿余光瞥见七生爹,整个人就安静了一大半,现在七生爹半扶半抱地拦住了他,他就完全冷静了下来。周围的人,包括警察在内,都松了一口气——角鹿犯起疯来,实诚可怕。 “别闹了啊。”七生爹在角鹿耳边嘀咕。 “凭什么呀?”角鹿一眯眼,他声音很低沉,带着浓重的戏弄意味,就那么压在七生爹耳膜上,也被七生一字不落地听去。 “行,你想怎样都行。”七生爹哄着角鹿,超温柔。 “象,这儿交给你们了啊。” “好嘞。” 分卷阅读15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七生就那么目送着他爹和他爹的前老大搂搂抱抱地走了,把她丢在一帮警察和地痞流氓之间。 七生见识广,这点事儿不至于让她接受不了,她也没兴致多探究。倒是七生爹,有时候喝高了要吹个牛逼:“卷县角鹿,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我孟志刚一身。” “呵,怪不得没见你给我添个娘呢,合着我一直在外头有个爹啊。” 后来,角鹿就成了七生家的常客。七生还知道了他的名字,跟他的相貌一样文气,叫鹿斯年。 七生当了执勤组长,每周四坐讲台桌前看着大伙儿上自习。平时谁敢惹她,她就记谁名字,而且从来不记冬生。 王越阴阳怪气地嘟囔:“唉,有些人啊,就会护着自己的爷们儿。” 英语老师是市级模范教师,经常给大领导们上示范课。这次,英语老师准备在英语课上带同学们做沙拉。 做好了,老师让大家一起吃,正绫乖觉地端了一盘给坐在后黑板下的一排领导尝。剩几个橘子,七生摸过去一个剥开,一瓣一瓣往冬生嘴里喂。 冬生吃橘子不吃那些白色的筋络,但这是七生剥的,他也就不那么计较。 有午休的时候,冬生会睡在七生腿上,七生安然地坐着刷题,不时低头看他一眼。有时候老师们会来巡视,虎视眈眈地盯着冬生,七生就头也不抬地做题,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快上课时,七生才会叫醒冬生。 “起来了。” 冬生哼唧着不肯动,七生就一遍遍地叫他。这时,地理老师从他们身边路过,重重地咳了两声。 七生周末早上去找冬生时,后者也往往是起不来的。七生把车子停在高庄窠的村委会,翻过冬生家的院墙,过两道门帘,就能到冬生床前。 冬生睁一睁眼看看,又重新睡回去,七生就坐在冬生身边等他起来,偶尔催他一催。 冬生穿衣服时,七生就那么坦荡荡地在一旁看着。 冬天,冬生说七生手太冷,要牵着她手上课。 数学课上,七生右手捏着笔,左手在冬生的右手里,暖得很。阳气源源不断地中转过来,把她骨头里顽固的寒劲儿化开那么一二分。 初一升初二的时候,正绫组织了一次聚会,全班的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嗑瓜子。七生在人群外坐着,一颗一颗给冬生剥瓜子。剥了满满一把,冬生就伸手都接过去,一仰头全倒进嘴里。 初三了,七生换了电动车,那时,冬生已骑电动车骑了一年。 忽然有天早上,冬生找到王越家,“越,我今儿不骑车,你带我上学。” “咋了?车坏了?” “没,不想骑。” 晚上,冬生就坐上了七生的电动车。 合欢从他们旁边经过时,看到的是这样的情景:冬生坐在电动车后座,双手环在七生腰上,头也靠在七生背上;七生翘着二郎腿,右手扶着车把,左手拉着冬生搂在她腰间的手;俩人正聊着什么,喜形于色。 合欢冲冬生喊了一声“嫂子”,一拧车把,绝尘而去。 冬生有时候跟七生闹脾气,正绫就老气横秋地劝他:“你可知足吧,谁见过七姐像对你这样对别人好啊?” 正绫敲一敲七生的桌子,“是吧七姐?弱水三千,您只取一瓢饮。” 棋路 七生骑车很飘。 打架打不过时,她得骑车跑,所以练出来了。 冬生和七生一起回家,没少陪她逃过命。 听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走吧,今晚带你去亡命天涯。” 有好几次,七生都差点出了事。 第一次,迎头撞上一辆货车,七生跳了车,人落在路边的柴禾垛上,毫发无伤,自行车也还能用。 第二次,撞着一辆大货车,七生又跳了一次车,就地滚了几圈,稳稳地站起来,车子却报废了。 可她没能再逃过第三次。 七生住院了。出院后,冬生已经有了女友,而且,居然是池轩。 那时候,七生已经前前后后搞过十几个对象,正绫常作哲学家姿态总结:“孟七笙是个肮脏的游戏,王冬生是个肮脏的玩家。” 七生听说了冬生的伟大事迹,什么也没说。 正绫在身后叫她:“七生同志,” 七生没精打采地回头。 “鸠占鹊巢,作何感想?” 他说话还是那么一针见血。 “这哪儿叫鸠占鹊巢啊?人池轩现在可是我嫂子。” 哲学家正绫又开始总结:“忽然有一天,游戏变得纯洁,而玩家依旧肮脏。” 七生只问过冬生一句:“你和轩儿,现在算啥关系?” 冬生:“情侣。” 七生到底不是吃素的,自己没说出口的心上人,总不能让这个自己百看不爽的女人说抢就抢了。她隔天就扯了几尺蓝绒布,滚上金边做了条围巾,给冬生在脖子上绕 分卷阅读16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了两圈。 池轩知道了,闹得比七生想象的还凶,好像冬生和七生已经被她捉奸在床。她终于站在道德制高点跟冬生提出了分手,七生乐见其成,而冬生也丝毫不恼。 池轩心里长草,满脑子都是怎么找个新的男朋友跟七生抗衡,左挑右挑,选中了孟文彦。 谁料却被七生捷足先登了。 那天中午,初一(2)班的学生们吃饭的吃饭,出去玩的出去玩,文彦收到了池轩托人给他带去的口信儿,坐在桌前没动。 池轩如约而至,不想七生也在她之后进了门,径直坐在文彦面前,池轩只好僵硬地在一旁站着。 “兄弟最近单身啊?” “啊,七总有事儿?”文彦叫七生跟别人不一样,他管七生叫七总。 “给你说一个。”七生把池轩拉到文彦跟前,“看看,咋样?” 文彦沉默一小会儿,“七总,我觉得,你有心思给我介绍对象,还不如你来给我当对象呢。” 一切都在七生的计划之中:文彦心里那点儿小九九,她比谁都清楚。 文彦是冬生同村的伙伴,从小玩到大的,冬生和他的感情,甚至比和王越还要好——他俩对脾气。七生总到高庄窠找冬生玩,自然少不了见着文彦。一来二去,文彦就被七生迷了魂。 她太潇洒太落拓,让人一见就爱上。 就这样,七生和文彦搞在了一起,狠狠摆了池轩一道。七生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但关系到冬生的事,于她算是逆鳞,触之则死,不是她死,就只能是触鳞的那一个死。 冬生知道这事儿以后,暗地里恼了七生好些日子。那段时间,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那次他们全村的男生在一起打篮球。 他不擅长篮球,满场被文彦带人追着盘。就在最狼狈的时候,他看到七生跟合欢双双走进高庄窠的中老年活动中心。 冬生一走神,被文彦一个篮球当头砸中。 周围的男孩子起一阵哄,都往外围让,准备看好戏。冬生被逼得没办法,继续跟文彦死磕篮球。 合欢叹气,“看着他们在这儿争风吃醋,你是不是觉得特有意思?” “合欢你偶像剧看多了。”七生风轻云淡地按一把合欢的头,“走吧。” 那天晚上,冬生一宿没睡——头疼,不敢沾枕头。 孟七笙,你可以的,你抢了池轩看上的人,顺道让我跟我的好兄弟反目,还真是一石二鸟啊! 瞧瞧你下的这一手好棋,不愧能跟孟文琛齐名呢。冬生冷笑,觉得生气,但又拿七生没办法。 孟七笙,你还不是仗着我喜欢你? 七生和文彦故事的开始,可以说是个意外。 池轩能和七生平分秋色,也不是好惹的。她在四汀的圈子不小,而且都是上层知识分子。像正绫、雨欣这些吃惯了老师小灶的人,都是池轩面子上好得很的朋友。当然了,她的女性朋友简直屈指可数。 文彦一直是池轩的重点发展对象。可惜,七生很清楚文彦偏爱哪种类型的女生:反正,绝不是池轩那种。 不是所有的黑帮老大,都会喜欢清纯校花的。 七生横刀夺爱,抢了池轩的意中人。她本只是想折腾这么一场就跟文彦肃清了关系的,可这次她偏偏算漏了一点:文彦,是孟文琛的叔家弟弟。 孟文琛听说了文彦和七生的事,亲自到初一(4)班的门口堵了七生。 “你挺能耐啊,勾搭完我的干弟弟,又勾搭我亲弟弟。” 七生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她说的干弟弟是指正绫。七生都忘了,当初巢威有意盘她,正绫为了护着她,对外放出去了消息说他们是一对。 孟村花的消息,着实不灵通啊。七生觉得有些好笑。 “姐。”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么叫了一声。 “别,受不起。”孟文琛小手一挥,“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跟我弟分手,打死你那个姓王的小白脸。” 姓王的……冬生! 七生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 我唾,刚谁说孟文琛消息不灵通来着? 孟文琛说完就红尘作伴潇潇洒洒地走了,剩下七生在心里骂娘。 七生只好暂时安定下来,和文彦装模作样地搞对象。 文彦对七生,一开始就认了真,无缘无故的。通俗来讲,其实就是中了邪。 2014年,七生爹在徐家店开了烧饼店。文彦每天晚上放学后,都和七生一起去她爹店里帮忙,然后捎几块烧饼回家。 双方的父母见过面,文彦的爹娘嘴上不说,心里却不乐意他们好。七生的名声太差劲:十里八乡打架闹火时常有她,四汀更是把她跟孟文琛并称“双孟”,还说她那个“骚”劲儿还要赛过孟文琛。 七生爹问七生意见,七生说,爹我跟你说实话,我就玩玩。 七生爹沉默一会儿,“行,你高兴就行。” 七生是听王越说的:文彦是他爹娘捡回来的孩 分卷阅读17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子。他二老四十岁了还没有儿女,偏生就在村头那片桃树林里发现个孩子。这能不是天意吗?他们立即把孩子捡回了家,当自己的孩子养起来。 在七生的梦里,七生甩文彦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雨。 “我被命运折磨,所以不信鬼神。我被父母抛弃,所以不信亲情;被兄弟背叛,所以不信友谊。” 文彦在雨里吼得歇斯底里:“孟七笙,我谢谢你,让我连爱情也不信了!” 七生站在雨里,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想不通他为什么非要拉着她跑到雨里去。 而实际上,七生只是在QQ上轻描淡写地告诉文彦:“分了吧,我不喜欢你。” 文彦接近死缠烂打地挽留了她好几番,得到的回答都是不行。最后,他给七生留下了那段话——那是他真正的心里话。 其实,还不止。 他是弃婴的事,是由七生揭开的窗户纸,从此,文彦开始对亲情患得患失;他和好兄弟冬生反目,也是因为他们爱的是同一个姑娘。 是七生毁了他的一切,以她惯有的,随心所欲的姿态。 忽然地,七生又想起一件事。 七生有次戏言,问合欢怎样分手最合理。合欢说:“以我多年看偶像剧的经验,下大雨时分最好。” “为啥?” “哭起来看不出啊。” “卵用没有,我又不哭。” 但是,对方会哭啊。 七生表示理解。她又想起更远的一件事。 那时候,七生初二才毕业,在正绫的安利下上了他阿姨家的补习班,文彦二话没说就也报了那个班。 他每天都在高庄村头等七生一起上补习班,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七生看一眼外头的天,关上窗就睡倒在床上。她风湿,雨天打死不出门,连学都可以不上。卷县雨水少,她因天气旷课的次数倒也不多,所以并没引起校方的大幅不满。 文彦在雨里拄着村前那棵老槐,等到地老天荒。 从中午十二点半等到一点,文彦不得不出发去补习班了。回家后就发了高烧,几天都没好。 初三要分班,文彦满怀期待。他希望初三能和七生分在一个班。 然而上天却跟文彦开了个莫大的玩笑:七生,冬生,正绫,王越,雨欣,全在初三(1)班,而他,在五班。 造化弄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本来就抓不住的人,现在好像更留不下了。 七生喜欢水,文彦就常陪着她到河边去逛。在河边的乱石滩上吃七生爹做的烧饼,喝成打的啤酒。 有时候下了雨,文彦会把外套给七生披,自己穿T恤回家。七生心安理得地披着文彦给的衣裳,回家后帮他洗净晾干。 他们有许多身情侣装,许多双情侣鞋,都是文彦操持着买的。甚至七生中考时穿的那件,都是和文彦的情侣背心。 文具也都是情侣款,一般是七生用白的,文彦用黑的。 但七生的笔袋里有一支很旧很旧的自来水笔,白色的,笔盖上顶着一颗萌萌的小骷髅。那也是情侣款,不过它的另一半,在冬生那里。那是七生从初一用到初三,且之后一直用了下去的。 七夕节,七生会和冬生煲两小时的电话粥,然后告诉文彦:她困,要睡了,不跟他出去玩了。 他们在一起十五个月,文彦花在七生身上的钱和心思,数都数不清。可是七生啊,到底还是不领情。 自然地,七生根本懒得告诉文彦,那次跟他去KTV,她险些就被人给强上了。那天,是冬生把她救了出去。 她知道这事怪不得他,但她还是觉得,这段徒有其表的恋爱,该结束了。 那时,孟文琛已经嫁人,早不是当年的混世小毒后了。 七生就那样,在冷雨中离开了文彦,只留给后者一个决绝的背影。 谢谢,你很好,但是,我不要。 予命 冬生周末通常是出门捉妖:就在他们村那片桃林,里面什么都有。七生跟冬生混熟了以后,也时常去看他捉妖,有时候穿着正经八百的金色道袍,有时候拿着桃木剑。其实七生知道,他只是为了好看。 有七生在的时候,冬生的捉妖就成了单方面的碾压。七生那一身的煞气,人类感知不到,其他东西却敏感得紧,很多道行不高的小妖,碰上她直接就化了。关键是七生的阴阳眼,能看清妖怪的具体方位,不像冬生,要一大把一大把地烧符纸定位。 七生总想不通,冬生为什么一定要捉妖:人和妖两界,明明是可以互不干涉的。 冬生说,祖传的手艺,不能丢了;总不练,手会生。 七生很小时就知道一个成语:屠龙之技。 就像我们不能因为世间不再有龙就看不起屠龙的勇士一样,降妖除魔的人总是要有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哪一天,他们就会被世界所需要。 在七生的外援下,冬生的任务会提前完成,然后,他们可 分卷阅读18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以相当清闲地待在一起消磨时光:在阳光晒得暖暖的蔬菜大棚的土坯上,两个人双双仰面躺着,七生枕着冬生的肩头。他们各种神侃,说六界,聊《山海经》,讲伏羲的八卦图,也说校长的秃头和教导主任考试不及格的儿子。他们毫无隔阂,他们懂彼此所说的一切。 初二那年,分班了。 七生进了教室,四下里看了一圈,只觉得这屋子不地道,于是打算今晚过来定一定风水。 晚上来看,情况却也还好,虽有几只小妖精,但没什么大威胁,不像早先的初一(3)班,黑板里蟠着好大一条螭,搞得她连他们班的门口都不敢接近。 冬生不出所料地也跟也来了,没穿道袍,但带了一把符纸,摆明了不放心七生。 七生把带来的纸钱点上,跟冬生啰啰嗦嗦怨着分班的事,冬生听着,慢慢揉她头发。 分班了,他也不乐意,但这时候他不能说。 她不高兴的时候,他就是再不高兴,也不会说。 定完了风水,俩人一起翻墙离校,又到街边的烧烤摊子上一起吃了顿宵夜。 七生喜欢抢冬生的零食吃。但冬生发现,他爱吃的膨化食品,七生其实不爱吃。 “不爱吃就别吃了呗,看你嚼得费劲的。你想吃啥,给你买。” “不用,”七生又搁一片薯片到嘴里,“吃你吃过的东西,能收你一点儿阳气。” “你缺阳气啊,”冬生惊着了,“那你直接从我这儿拿啊。”冬生朝七生摊开左手——他是左撇子。 “那多伤元气。”七生不依。 最后到底还是把右手交到冬生左手上,让他给自己渡了阳气,她那段时间真的是太虚了,连阳光都怕见。 一起吃晚饭,冬生喝着三块一碗的蛋花汤,看着七生连吃两屉冒着油花的小笼包。 “你身上是不是有饿死鬼?”冬生的眉毛紧紧拧起来。 “没有,”七生囫囵咽下半个包子,“我爹说,我是胎里带的弱症,娘走得又早,小时候是喝羊奶长大的,断奶后吃啥吐啥,他就找游方道士给我请了个馋仙儿附体。这馋仙儿啊,喜咸厌甜,还好荤,带了十多年了,不想要也没辙。” 可七生始终觉着这馋仙是个掣肘,有她在,自己就不能想吃什么吃什么——实诚点儿讲,七生好佛,想吃素。 “我给你请走。”冬生说得斩钉截铁。 七生:“……” 第二天,冬生就着手给七生送馋仙。不知道年代的大陶碗,倒满满一碗米酒,让七生一滴不剩全喝了,然后边烧符纸边叽叽咕咕地和馋仙对话。仙请走了,七生却也醉了,冬生就把人背回家,喂掺了水的香炉灰醒酒。 七生从小就喝香灰水,喝这个比喝油炒面还自如,让冬生服得五体投地。 七生说:“哥,我这命都是你给的。” 冬生:“没那么严重。” 七生无比坚决:“有。” “行,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对吧?” “嗯呢。” “那你以身相许呗。” “得嘞。” 星期天,冬生在自己房里安安静静转魔方,书桌上摆着动也没动的周末作业。桌上的笔忽然自己动了,悬空后在冬生的作业本上写下了“七生”两个字。 冬生挑眉,视线来到纸上。那笔继续动着,写下了一个地名。 冬生看着那笔慢慢倒下,不再动弹,回身拿了件外套出门。不一会儿又折回来,在袖里藏了把弹/簧/刀。 七生跟文彦他们一伙人去泡KTV,男男女女醉得七七八八,七生一个人去上厕所。刚出来就被一块抹布捂了嘴,拖到一个小间儿里,然后那人就上来扒她衣服。 抹布上怕是有药,七生动弹不了,说不出话,连眼睛也睁不开。 就在七生犹豫着待会儿结束之后是跳楼还是一头撞死时,冬生提着刀踹开了门。也是幸好,那门坏了,锁不了。 冬生是被闵一诺叫来的——七生这次出去,没和冬生说,那鬼本是想看场好戏,结果倒救了七生。 作案的人往外跑,冬生没追,也没想报警。七生的名声本就不好,要再传出去这么个事儿,只怕以后要嫁不出去。 冬生把刀收了,关上门,“衣服能自己穿吗?” 七生吃劲地摇头,“动不了。” 冬生就坐到她身边去,捡起地上的白色蕾丝胸罩给她套上,把人抱在怀里,扣背后的搭扣,然后是白衬衫——带一个鞋印,拍不掉了。 扣好了衬衫扣子,把还没脱完的条绒裤子提回来。拉上拉链,扣上扣子,腰带也给她系好。 七生肚子里一阵热,眼前一片白,她喉咙里咕哝了一句什么,听不清,冬生就把耳朵给她送过去。 她又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有药……给我贴个符。” 冬生反应过来七生是被下了不正经的药,差点儿把牙咬碎了,兜里扯出一张黄符纸往七生面门一拍,隔一会 分卷阅读19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儿揭下来,又塞回兜里,这才打开门,把七生抱了出去。 那符是镇鬼用的,冬生只做了一道,循环使用,因为他是极少遇到道行高的鬼的。 七生醒时,人在冬生屋里的炕上。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串串的千纸鹤,从屋顶上悬着的一个大铁架子上垂下来。她以前还看到过冬生睡在那个铁架子上。 冬生坐在七生旁边,七生坐起来,低头就看到了冬生家的地砖,和自己家的纹样一模一样。 “哥……” 冬生将七生搂过去,把她头摁在自己肩上,“没事儿,他什么也没干成,而且这事儿除了我谁也不知道,不算数的。” 赎命 冬生喜欢河图的歌。他有一把吉他,也能自己编一点调子弹。 七生知道,他是有那么一个音乐梦想的。 有一次,冬生跟七生说:“你作文次次47,啥时候给我写首歌词啊?” “我47那是判卷老师认识我的字,给的友情分。”七生这么说着,却真的开始着手给他写词。 一首三段式的古风歌词,七生废寝忘食地写了半个月,还是不满意,但也写得不耐烦了,就先放在那儿,又隔了一星期,准备直接交稿。 七生把歌词揣在兜里,却被文彦先翻了出去——七生跟文彦换外套穿来着。 文彦是七生那时候的男朋友,他看了那词,问七生:“这啥?给我的?” “嗯呐。” 就这样,那首词被文彦拿走,不几天就搞丢了。而且,七生早把词忘了,又没有草稿。 七生听河图的歌,听了很多年。2017年,当她再见到冬生时,后者已经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那是在冬生的家里,还是他那个挂满了千纸鹤的屋里。 听王越说,冬生的近况不太好,所以,七生逮着个回家周的机会就到高庄窠去看他。 七生讶异地看着冬生:嶙峋的瘦骨,支撑着一层亦青亦黄的皮;大而无神的眼睛显然失了焦,一眨不眨;一头脏兮兮的乱发散散蓬着,竟见了几线白色。 看着白花花的生气自冬生鼻翼两侧飞去,七生忽而灵光乍现般地明白过来,冬生这是什么状况。她不由分说地开始翻箱倒柜,很轻易地就找出几袋白色粉末。 “这啥?” “开他敏。” 七生真想给他一个大耳刮子。 “K粉就K粉,你还给老子开他敏!吸毒你还有理了,啊?”七生把冬生书桌上的灯拽下来往地上一摔,稍微消了一点气。她慢慢地,慢慢地在冬生面前跪下来,“哥,别嗑了,还有救。” “别说了。”冬生烦躁地说。 七生就红着眼嚎:“哥,你这样,嗓子得废啊!” 冬生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遥不可及的事,眼神清明了一阵子,最后却还是摇头,“为这,我欠着人两万块钱呢,一分拿不出来,活不久了。” 七生安静了,临走时就问了一件事:“我叔我婶知道吗?”冬生摇头。 七生瞒着所有人去接了个活儿:帮一个中医做实验,测试他治疗皮肤病的独家配方。若实验成功,则能分到他专利费的两万元钱;若失败,非但得不到好处,还有可能赔上小命。 七生先被打上一针烈性病毒,全身便开始长疮,脸上也有,更有甚者长在眼睛里。 衣服每天往破裂的皮肉上粘,七生都是直接狠心撕下去,然后忙着洗衣服,再由着新换的衣服重新往肉上粘。每天早上起来,枕套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血点子。那些疮她不能动,得任其自由发展,观察治疗药方的疗效。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七生的病终于有起色了,旧的疮一点点好了,新的也没再长。七生跟合作的中医商量了之后,开始主动出击,把疮挑破,动手一挤,脓和黑糊糊的血,就像大肉虫子似的爬出来。太顽固的还得另想办法:拿一根特制的长针,针尖直往肉里扎,打通那脓血的外放路径。疮要连根拔起,她得治标治本。 那时候,七生听得清清楚楚的,是自己的肉破开时咯吱咯吱的响声。她一边扎,一边啪啪地掉眼泪。任她再能扛,泪腺不骗人。 脓和血都流尽后,拆一包棉花蘸着酒精,往失了血的白花花的肉上点。这时候,七生会拿英语作业本可劲往创口扇风,促进酒精蒸发。 从脸开始,不几天,该清理的都清理完,又半个月,一身的疮彻底好了。 那以后,七生对普通疼痛,几乎没了感觉。 剜肉医疮,壮士断腕,七生豁得出去,自然套得回来东西。 冬生欠的钱还上了,他的毒瘾,也在他拼死拼活地坚持下刹住了车。 “七,我这条命,是你从地府赎回来的。”冬生哑着嗓子说。 那会儿,正是冬生的变声期。他的嗓子,恐怕再也不会好了。他再也……不能唱歌了。 七生希望,这世上真的有轮回。来生,最好能再听冬生唱一次《越人歌》,再 分卷阅读20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对她说一次:心悦君兮,君假装不知。 赊情 初一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了。七生穿着那身旧军装,迈着外八字来到了四汀中学。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附近有几双眼睛在盯着她。这种感觉七生常有,从来也是惯了,也就没多留心。 领完了书,按老师照大小个儿安排的坐次坐下。前面是个自来卷的男生,同桌是个有点儿邋遢的姑娘,后头是块黑炭。 一节课后,后桌换了个人,原来是重名,进错了班。 七生也由此知道了后桌的名字:贾正绫。 怪好听的。七生莫名其妙地喜欢他名字里的每一个字。 七生性子冷,好些天没跟正绫搭过话,倒是跟对她过分热情的前桌聊得热络。 前桌王越因为七生一句“自来卷多可爱呀”,就每天拿电夹子拉直了头发才来上课。而正绫也就是从那时起就敏锐地发现,自来卷的王越同学,分明是暗搓搓地喜欢七生的。 正绫心道:哥还没上手呢,轮得到你吗? 于是就有了正绫和七生的那次历史性会晤。 说来也没啥惊天动地的,但这场对话,他们两个都等了太久。 明明都是话痨,非要装什么大尾巴狼? “英语作业交吗?我给你带过去。” 七生听了正绫这句话,就利落地从书包里翻出个黑白皮的英语本,给正绫递过去,整个过程还是一言不发。 正绫也没恼,迈着方子步把作业本给英语课代表送过去,又迈着方子步回去。 英语课代表有个响亮的名字,叫金陵。对此,七生嗤之以鼻:我特么还十三钗呢。 那天下午的大课间,正绫就收到了来自七生的薯片。 七生不怎么爱吃零食,尤其是甜食和膨化食品,但她时不时也会买上那么一兜子吃的,主要目的嘛,是分给别人。 晚自习,金陵一脸崇敬地拿着七生的作业本扑到她桌前。 “生姐好强啊,空本都敢交?” “一般的强。” 正绫把作业本摸过去翻开来看:可不是吗,整个本子上除了字迹夸张的“梦七生”签名,什么也没有。 呵,有点儿意思。 “你该不会就为了让我帮你交作业吧?” “那你说呗。”七生现场表演一个邪魅一笑,调头看徐志摩去了,剩下正绫一个人,心尖儿被七生刚刚种下去的草芽扎得刺挠。 不几天,初一四班闯进来一伙儿人,给七生送来一兜子零食。为首的是四汀初中所谓的校霸,名字七生没记住。 得,开学那天的眼睛,原来是这帮人。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呢——七生暗自松了一口气。 校霸带着人走了以后。 “你认识他们?”这是七生的前桌。 “认识个栗子哦。” 七生家里,是卖糖炒栗子的。 正绫的段位就高多了,直接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人挺有前途,考虑考虑?” 七生扑哧一乐,摁一把她那印着“唐山同仁不孕不育医院”大字的打火机,“他要是给我送条中华,我倒是可以考虑。” 七生不出意料地惹火了那位大哥,几天后放学回家就被一群人拿着电棒死追——她登自行车,后面一群一米八的汉子骑电动车,愣是追不上。 那边正绫却也行动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四汀一姐孟文琛的QQ号,更稀奇的是,三言两语就开始跟人姐弟相称。 再几天,正绫开始跟孟文琛说,巢威好像要收拾我们班一个小姑娘,姐你给说和说和呗。 孟文琛那边发过来一个坏笑表情,说咋啦,那姑娘,你对象啊? 正绫回过去一个“嗯呢”,面不改色心不跳。 得到了孟文琛打的包票,正绫把消息记录给七生截图发过去。 七生歪着头慢慢看完,给正绫发过去一条语音:“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生给您做鸡做鸭。” 正绫在电脑桌前喝水,听语音时呛了一大口。 “做鸡做鸭就免了,还得我花钱。” 天势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七生觉得,她和正绫的关系也是这样,从来不肯和谐太久。 七生跟冬生好得像亲兄妹,日常传纸条,那些纸条冬生都一张张叠起来带回家,七生就随手塞在桌斗里,放学时顺手扔到教室后门口的垃圾箱里。 有天中午,七生一进门就看到正绫在翻她那些纸条。七生当场就恼了,过去就给了正绫一脚。正绫也不躲,就坐在那儿一直说你消消气消消气,七生则继续在那儿对正绫一劲儿连踢带锤。 这时,漂亮的数学老师推门进来了。 全年级都知道,正绫是数学老师的宠儿。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做数学题时,脑子是开了4G的。 正绫 分卷阅读21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看到数学老师的第一反应,是把七生的纸条藏回桌子里。这一举动,被七生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七生被教育了一顿,到教室后面罚站。 课上了十分钟,正绫做完了课本上的习题,抬头对走下讲台巡视全班的数学老师说:“老师,我有点儿困呢。” “我去后头站会儿啊。”正绫说完,拿起书就走向了后黑板。全班人都看着他,包括数学老师。 七生往一边错身,给正绫让地方,正绫却又多走了几步,站到七生紧旁边的地方。他听课听得依旧认真,回答问题依旧最快。七生也依旧把正确答案往肚子里咽,等着正绫说出来。 也是从那以后,七生才算真的把正绫当成自己人看了,什么纸条作文日记本,尽可着他看。 七生脾气不好,动辄吵嚷,偏偏正绫也是个有骨气的,刚认识的时候,他俩三天两头就闹绝交。 结果往往是七生先理正绫,原因是她睡了一顿饱觉后,就忘记了绝交这件事。 七生是真心不喜欢甜的。每年她过生日,她爹都是给她炖猪肘子。她爹是厨子出身,也混过几年黑社会,据说后来为七生娘从了良。 正绫知道七生过生日从来没吃过蛋糕之后,就一直攒钱,想给她买个蛋糕吃。后来,蛋糕倒是买了,七生也笑着吃了,晚上回家就扒着村头的老槐树吐得昏天黑地。 正绫除了数学,其他各科差得一塌糊涂。班主任是语文老师,自然看不过去。于是某天,当正绫又被逮到上课摆弄七生头绳后,他被班主任安排到了最后一排去坐。 那之后的半天,七生冷漠得有点儿骇人。 冬生识趣地不作声,王越却是个不怕死的,“生姐,想正绫呢?” 七生丢过去一记眼刀,没搭理他。第二天一早,去后排找正绫聊闲。 “你怎么办?就一直在这儿待着?” “在这儿多好啊,大伙儿都抄我作业。人生有价值!”正绫简直有点儿慷慨激昂。 以前,都是正绫抄七生作业的——连数学都抄。 七生眼皮一耷,扭头就走,之后三四天再没管正绫——也不搭理别人。 约莫是第五天上,正绫自己去找班主任谈话了。谈了什么七生不知道,只见到正绫从后门进来,跟他的新邻居们一一告别,然后搬了桌子朝她走过来。 他有些傲娇地对她说:“经过一番苦战,老刘被我征服。” 这附近的人们,又能看见七生笑了。 不过,冬生却有两天没笑。 很久以后,他们分分合合许多次,终于安静了下来,像一对斗累了的促织,安详地一同栖息在曾是战场的地方。 十八岁的夏天,正绫在卷县一中的操场上踢足球,球出了界,滚到场外的跑道上。七生恰好路过,活动一下已经不能进行剧烈运动的脚腕,技巧性地把球踢出去。 球绕过球框,来到正绫面前。可是正绫没去接球,他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大课间扰攘的人海茫茫中。 闻说 实际上,七生第一次见雨欣,该是在二年级时。 雨欣是新来的转校生,和七生一起转来的。他们一起经历过没有课本的尴尬,也一起被班里的男男女女排挤过。 然而,一向记忆力惊人的七生却完全不记得雨欣那时的样子,也不记得他对自己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她只模模糊糊记得这么一件事:有人看到她写在手心里的“雨欣”二字,向老师告发说她和雨欣早恋,那之后不久,雨欣就又转学到别处去了。 其实,雨欣的父亲那段时间工作地点不稳定,他们一家的住处也因之不断改变,雨欣的在读学校,自然也不断地变动着。 再见他时,却是在初三分班后的新教室里——从初一下半年起,他就转学到四汀来了。 说来奇怪,在同一个学校里一年多,七生居然好像从未见过雨欣。 看着雨欣手里提着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墨绿色书包,七生忽然觉得,这个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看座次表时,七生看到“姜雨欣”这个名字,本以为是个女生,及至雨欣把书包放在椅子上,人也闲哉闲哉地坐下,然后拿出课本看起来,七生还是没有缓过神来。 她就是觉得,这所有的场景,都像重演。 后来,她问闵一诺,为什么她怎么也记不起过去关于雨欣的事,偏又觉得现在发生的和雨欣有关的所有事,都熟悉得让人毛骨悚然。 闵一诺说,我只是个新鬼,算起来比你年纪还小,你指望我告诉你什么? “还不如去问问你那个好老哥呢。” 冬生啊……七生是不会问的。问了他,他恐怕就要不开心,虽然他不会明说,可七生看得出。 雨欣的父亲辗转了几个县当官,现在是本市的教育局局长,母亲则是四汀的初三年级物理老师兼团支部书记。 还真是让人高攀不起呢。 分卷阅读22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初三(1)班的教室里,七生和雨欣姿势统一地坐在班里为数不多的椅子上:脚踩着桌子前腿之间的横木,背后垫着书包。那样制式的桌子,全班就只有两张。 没几天,七生又跟雨欣撞了衫。关于他俩的传言,也终于有了市场。 可是传言,到底只是传言。 那时候,七生和文彦已经稳稳地在一起超过一年。至少从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一切正常。只不过,七生作为传说中的“赛孟文琛”,总要承受那么些脏水。 雨欣是个好相处的人,作为一线之隔的同桌,七生也很快就知道了他喜欢的人——却是应娜。 雨欣小心翼翼地说出那个名字的瞬间,七生真的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儿阴魂不散。 雨欣学得最好的一科是英语,原因竟是英语老师名叫李应娜,与应娜一字之差。 七生自认为是个过来人,这其中的深情她能懂。 雨欣的妈妈就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对他的学习又特别在意。因此,雨欣永远处在他妈妈的严密监视之下,过着和七生截然不同的生活。 他当然不能想着谈恋爱,更不能像七生那样满镇子游逛,甚至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交朋友。七生是他梦里梦外都想成为的那种人:不仅是生活状态,还有她的学习成绩,都是那么的让人眼红。 雨欣无论怎么努力,都要比七生少考几十分。 他气。 单箭 头就像这样:杜甫爱李白,李白却爱孟浩然。 在这里,单箭头是:七生喜欢雨欣,雨欣喜欢应娜。这两份喜欢,都真挚得不行。 彼时,七生还有一个名存实亡的男友,那就是文彦。所以七生没说过她喜欢雨欣,她甚至连看都不会多看雨欣一眼。 七生说:那不是妇道,那是信义。 雨欣其实并不能免俗,七生那么打眼的一个姑娘坐在他身旁,他没办法不多看;她犀利又带几分俏的话,他没法不去回味。 可他固执地认为应娜才该是他唯一的意中人,他不能轻易变卦。更何况,七生是朵有主的宫花。 他是俗人,但他也有原则。他希望能像诗里面那样:一生只够爱一人。 在雨欣的梦里面,应娜的模样,渐渐地就越来越像七生,直到和七生别无二致。 在梦里,他身边的人就是应娜,但其实,毋宁说他只是希望着,他不遗余力喜欢着的人,就是他身边的这一个。 那些有雨欣作陪的一朝一夕,都是七生的青春胶卷里灼灼生光的片段——虽然雨欣极有可能并不是自愿如此。 距离初三的体育加试还有刚好一个月。七生她们训练,七生被鬼藤萝绊着,摔着了,崴到了脚。脚踝肿老高,走不了道。早上她爹给她送到楼下,她自己一步步蹭上去,晚上她一步步蹭下来,都有合欢扶着。 平时八百米训练,她能甩身后女生半圈;跳远过的是男生的线;实心球倒是只能勉强满分。正绫总笑七生,“七姐成天太操劳,腰不好。” 于是七生只能在教室消磨训练的时光了。也就是这期间,她才发现雨欣也时常不去训练,留在教室做题,也不知道是不是自愿的。 七生刷数学真题的间隙里,会悄悄儿看他。有时候,正撞见他看她。这些时间,就在他们沙沙沙的写字声和交错的目光中流过。 七生记得那时候她的日记:你在阳光下的样子,像一个天使。 物理化学实验考核时的训练,雨欣就没怎么练过——他妈妈是物理老师,小姑姑是化学老师,该掌握的他都没问题。但他坚持要和同学们一起练,他妈妈以为他是上劲要强,没反对。 实验课上,七生站在试验桌里练习做实验,雨欣就蹲在七生的桌前,和她说一节课的话。 物理老师转悠过来,雨欣假装在找掉到地上的玻璃棒,夸张地大呼小叫。 七生在送给班里同学的明信片上写歌词,写一张,雨欣在一旁说出一组歌手加歌名。七生稀罕得不得了,说你娘管你管这么严,你还有时间听歌啊。雨欣就告诉她,都是小学时听过的,初中三年都没怎么听过歌。 七生写的这些,确实都是三年前的歌。说起来,她也已经有三年不听流行歌了。 其实啊,在那些油盐粥饭般的朝夕里,雨欣的箭头,也早就指向了七生。 可是谁又能想到,单箭头其实是双箭头呢? 人生中的很多事,也就是在这些自以为是的“单箭头”中,一经错过后,便与你,渐行渐远渐无书。 求次 初一升初二的分班结果让七生有点儿心慌。 所以干脆旷了半天课。 七生爹接了班主任的电话,淡定地说七生发烧了在挂点滴,然后把人从玉米地里抓回家。 “又发啥神经?” “分班了。” “分班咋了?” “正绫不在我们班。” 分卷阅读23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那不还在一层楼吗?” “那上课不能玩儿了呀。” “跟你新同学不是一样玩儿?” “我不。”七生丢下一句话,收拾书包上学去了。 班里人都认识她,还有几个狗腿的小痞子立正敬礼喊生姐。 浑浑噩噩了几天,正绫来她们班门口找她了。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正绫给了她一张大大的A4纸就走了。纸是对折的,写满了字。七生边往回走边打开,慢慢地看。 总结起来就是池轩对正绫表了白,正绫问七生这个对象该不该搞。 七生是不想同意这事的,但苦于找不到正当理由。沉默了几天,就得到了正绫拒绝了池轩的消息。 七生开心了,当天中午就喝了三罐啤酒。 后来再见面时,七生装模作样地问正绫:“我觉着池轩还行啊,你咋不和人处呢?” “玩儿去,”正绫开口,是纯正的北京腔,“我有你这个相好儿还不够?” 正绫管七生叫相好儿。初一上半年的周末,有次七生到镇上找正绫玩,回去后她爹就问她,和哪个相好的鬼混去了。七生把这事讲给正绫听,正绫就认上了“相好”这个词汇。 有那么一堂数学课,数学老师叫金陵回答一个问题。 金陵不会,尴尬地站在那儿,正绫就自发地起来给她解围,说这题他刚好有两个解法,想说。 说完了,老师也是心情好,随口调侃了一句:“金陵你看看人家,一个‘假’的‘绫’都会,你个‘金’的都不会。” 那个梗,在初一(4)班流传了不少日子。金陵呢,也借此和她惦记了许久的正绫成功地建立了外交关系。 升初二时,正绫终于和七生分开了。和正绫分在一个班的金陵正蠢蠢欲动,就听说池轩跟正绫告白了。 于是金陵决定先按兵不动观察一段,结果不几天就听说正绫拒绝了池轩,因为七生不乐意。 金陵立刻就颓了:果然啊,争不过就是争不过。 正绫熬了三年,愣没熬出头——七生还在满世界换对象玩。金陵终于沉不住气了,装着大冒险输了跟正绫表白。 正绫知道她是认真的:喜欢这种事,瞒不住的。 他也不是没想过退而求其次,跟池轩或是金陵在一起打发打发时间,也让自己写小情诗的愿望有个着落。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没能说服自己。 他知道的,若说处对象,只要他开口,七生必同意。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等,等到七生真的知道什么是爱情。 他说:“生活可以将就,生活也可以讲究。”后来,《何以笙箫默》大火的时候,他这个预言家也因此风光了好一阵。 何以琛说得没毛病啊,遇见那个人之后,其他的所有人都成了将就。而我,不将就。 纸桅 这是七生每每提及雨欣都必须要讲的故事。 卷县一中的校际运动会,三年才开一次。也就是说,每届学生高二那年,都会赶上一次运动会。 那段时间,七生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她没办法去参赛,只能异常悲戚地坐在看台上,看着场下热闹得不像话的盛景。 班主任安排她整理本班的广播稿,她没什么心思,边整理边拿写得不好的稿折纸船。 她没留意到这些船在某个时刻少了一只,但那天的下午,她看到雨欣在她们班的观赛区来来回回地走,手里拿着一只纸船。 七生可以确定,那是她折的船。 于是回忆的闸门崩了,过往便如潮水般涨起。 那大概是初三那年的事了。 雨欣从窗口看到应娜的班在上体育课,借口上厕所下了楼,在楼梯上遇见了迟到的七生。 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雨欣简直要晕过去。 七生的烟瘾和酒瘾都很重,日常带着一身烟草味来来往往。现在,多半最后那一口烟还滚在喉咙里没吐出来呢。 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早就黄了好大一片。 其实,雨欣本以为他身边那些冲鼻的烟草味,来自被班主任安排在讲台桌旁的冬生。 至此他才知道,那让他日日难受的源头,却是七生。 雨欣恼了,一言不发地绕过七生,直奔操场。 那之后,七生再想从雨欣那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便不再可能了。 雨欣会说:“你自己绕道去,又不远。” 七生生气了,找班主任调位置,去了第一排,一抬头就是冬生的后脑勺。 看着七生冬生又开始整天大聊佛怒唐莲,雨欣迷茫了。 雨欣上物理课时折纸船玩,正绫折飞机玩。他俩的东西同时被物理老师发现后没收,放在讲台桌上。 “行啊你们俩,罗盘兄弟?姜雨欣你咋不叠个坦克,跟他凑个舒克贝塔?” 物理老师绕到教室后面时,雨欣急急地对冬生低语:“老王,快把那个船 分卷阅读24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给我拿回来。” 接着又补了一句:“那里面有字!” 冬生没怠慢,把船给雨欣偷了回去。 下课后正绫支使王越把雨欣骗出教室,偷偷拆了他的纸船来看。 不一会儿,他把摊开的纸铺到七生桌上,纸上是一行英文:Would you please pardon me 那是上一节英语课上,阅读理解题里新讲的一句话。七生还记得,老师翻译完这句话时,雨欣还跟着重复了一遍:“你能原谅我吗?”那一句,在死气沉沉的教室里显得很突兀。 “给你写的。”正绫说。 七生不说话,一个人走到窗户前。 雨欣从教室外面回来,就看到七生正从窗边走回第一排。窗玻璃上有字,写的是:Yes,I will. 七生用算数学题的草稿纸叠了一只纸船,被雨欣拿去放在自己桌角,又被正绫“不小心”拂落到地上,再由王越“不小心”踩上一脚。 纸船进了垃圾箱,雨欣的眼神暗了一点点。 第二天,姜雨桐跟七生说:“生姐姐,你叠的纸船真好看,给我也叠一个,好吗?” 姜雨桐是初三转到四汀的,城里来的姑娘,人美声甜,很招七生喜欢。 七生本以为,姜雨桐可能是对雨欣有什么想法。这姑娘大概也是教师子女,因为她和雨欣他们一样,每天都在各科老师的小灶中苦苦挣扎。想来她接触雨欣的机会很多,喜欢上他也合情合理。 对于漂亮小姑娘的请求,七生是极严谨的,专门找冬生要了一张干干净净的A4纸,折了一只棱角分明的特大纸船。 姜雨桐欢天喜地地拿着船走了,隔了一两个星期,忽然又鼓足勇气似地来找七生。 “生姐姐,我告诉你件事。” “嗯。”七生微微笑。 “那个船,其实是姜雨欣让我跟你要的……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儿吧!” 姜雨桐扭头就跑,七生在风中凌乱。 完了完了,要开心死了! 这就是纸船的故事。 知弦 四汀初中的秋季运动会是件盛事,男男女女们报名都踊跃得不行。 七生见了人多就不想掺和,最后让知道她底细的体育老师卖了,被逼着报了个跳远。 晚自习都去训练自己的项目,七生死活不肯去,说她要写作业。 开玩笑,姐姐我回家还要打游戏呢,哪儿有空跟你们去操场犯二? 体委感叹: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 结果真到比赛上也不含糊,轻轻松松进决赛,跳得一次远过一次,到最后已经三米二十几,毫无悬念地拿下了第一。 正得瑟呢,又听说报了110米栏的姐们儿把脚崴了不能上。跨栏属于技术项目,班里一群人谁也不会,只能干着急。 七生早先在小学的田径队里,几乎玩过所有的运动项目。这会儿本来准备眯着装孙子,结果正绫倒蔫悄地到她旁边来了:“贫僧掐指一算,你应该练过这个。” 七生警惕地看他一眼,她对“掐指一算”这类词精神过敏。 “上呗,又不是干不过她们。”正绫把七生往班主任那边一推。 于是七生就去了,去了就又拿回来一个第一。 其实,她不乐意跨栏还有一个原因:时英当年也是跨110米栏的。卷县的记录,他两年里破了三次,之后就保持到现在。 所有项目都比完了,大家回教室上晚自习。正绫帮着收拾完场地回去时,七生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胳膊底下压着一沓草稿纸。 正绫凑过去瞄一眼,回到自己座位,用铅笔在他自己的草稿纸上写下两个英文单词:time,hero。这是七生草稿纸上的全部内容。 后半节课,七生醒了,悉悉索索地收拾书包——今天没作业,她可以直接回去打游戏。正绫在身后拽一把她的大红色兜帽,递过来一张纸。纸上只有字形夸张的两个大字:时,英。 七生一个哆嗦,数学书差点掉下去。 “人名?”正绫在后方补刀。 七生不吭气。她从来不骗人,有话不想说时就只能保持沉默。 那是初三快毕业的时候了,七生新翦了馋仙,胃忽然就坏了起来,好像反噬一般。冬生忙着给她翻典籍找方子,三天两头不上学,正绫就一肩挑起了照顾七生的担子。 七生又开始吃什么吐什么了。 于是就有传言,说七生怀孕了,孩子是谁的不知道。 七生惯不在乎这些,而且她多少得准备中考,没时间管那些幺蛾子。直到有一天,七生听到有人说:贾正绫就是个傻子,被绿成那样了,还那么惯着她。 当时,七生正捧着正绫给她买的奶茶喝着。她淡定地揭开奶茶杯的塑料盖,把一整杯奶茶兜头泼向了说出那句话的男生。 “是我太他娘的给你们脸了?” 分卷阅读25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那之后,就再没人造过七生的谣,更没人敢说正绫。 七生也没想到,高中还能和正绫一起上。正绫一向偏科,以他的成绩,本是不大可能考上太好的高中的。七生无法想象,中考前最后的三个月,他是怎样的努力。 他们上了卷县最好的高中。七生是1班,也就是所谓的培养北大清华苗子的北清班,正绫是21班。 卷县一中的高一年级,统共二十一个班。 上了高中以后,数学鬼才正绫改喜欢历史了,并且正正经经地写起了现代诗。 于是七生也写。 正绫油腔滑调:“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上下五千年,只有你,是我的知音。欲得七郎顾,小贾误拂弦。” 七生和正绫算是青梅竹马,小时候见过,还在一起玩过,只是七生不记得。 她爹是市集上卖糖炒栗子的,正绫娘呢,在七生爹对铺卖五香瓜子。 十四岁上,正绫和七生一起去学中医,拜的是同一个师父。 七生高二时,有段时间不知为啥缺钱缺得厉害。正巧儿老中医在搞一个皮肤科的专利实验,缺实验品,说是实验成功了就有八万专利费,到时候要给实验品两万。七生跟老中医合作了,每周被打一针病毒,一个月后,开始接受解药注射。 病毒和解药都是背着正绫打的,正绫闹不明白七生是什么毛病,找师父问,师父也是含糊其辞。 正绫那边天天看医书,给七生抓方子配药。七生来者不拒,转手就把正绫给开的药扔村头大坑里。 实验期间,她连感冒药都不敢吃。她不采取任何形式的治疗,包括消炎,甚至连生的疮流了血和脓也不擦。七生爹发现这事儿晚,发现了也只当她这是青春痘,不在意。 那是七生最颓的一段日子。整个人碰哪儿哪儿疼,眼圈一直是红的。睡不着又不清醒,课是一点儿听不进,交际应酬也一概不管,苟而不安。 正绫就像她漂在大海里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给她渺茫却又无可取代的希望。 他给她想方子,一宿一宿地熬,成绩嗖嗖地掉,被他爹打了好几顿。可他看不得七生那半死不活的样子。 后来,七生的病又说好就好了,正绫知道里面有鬼,但他松了一口气,又开始陪七生紧赶着复习。 七生报的是文科,除了数学全拿手;正绫是理科,语文和英语能把他膝盖跪碎。 周四下午的活动课,周二第三节1班和21班一起上的体育课,七生和正绫聚在一起互相讲题,一刻小差不开。三个月,硬把落下的课追回来,七生的校排名还前进了几位。 正绫一直都知道七生和别人的不一样。有时候,她会从校园里的石凳上捡起一朵在他看来根本不存在的蓝色小花,别在他的耳边,笑言着“鸦鬓簪花一朵”,而他,也装作那花真的存在一样。 他,就是七生的知弦周郎。 俎藕 高二文理分科,雨欣报的是文科。七生得到消息,就也报了文科。 后来雨欣知道这事儿,对七生说了一句“谢谢”。 这声谢谢,就像卡进七生喉咙里的一根刺,融不进去,拔不出来。 这时候的雨欣比初中时期更加沉稳安静,讲起话来严丝合缝头头是道,俨然是个大人了。七生却比当年话多了些,曾经的锋芒毕露,早已悄蹑地转为滴水不漏的圆滑。 七生到毕业时才告诉雨欣:“你带到班里的那盆多肉是我摔碎的。” 七生迷信,总觉得这样他们俩的羁绊就深了。现在想想,还真是自欺欺人。 当时,那盆多肉在上课时从窗台上掉下来,花盆摔得粉碎,可怜的小植物也化成了水。 这件事一度成为高三(2)班的一桩悬案。 其实,是七生把花盆压在窗帘一角,借着风力把它推下窗台的。 那时,高三(2)班有个无人不知的狠角儿,叫粟伽,撒泼骂街无所不能。 七生本想安心复习,不怎么在意那人,偏生班主任就把她和那女生安排成了前后位。 这个五毒俱全的女人,上课总是自我陶醉地絮絮叨叨,言不对题地回答老师们的提问——这种人其实十分常见,七生见是见多了,但还是感觉好烦。 作为七生的同桌,雨欣自然也是烦的,但教养不容许他有所表露。 粟伽见除了雨欣,周围人都不理她,自然而然地黏上了雨欣。她是住宿生,雨欣走读,她便三天两头地叫雨欣帮她从校外买东西。 开头几次,雨欣给她买了水果和文具,甚至没跟她要钱。 七生那段时间被鬼莞缠得厉害,走不了三步两步就要摔着,一次在楼梯上被一根藤拉了一把,整个人就滚了下去,直到撞在了楼道的墙上。 她的脚又崴了,这一次,是伤筋动骨的那种。 在家休息了一天不到,第二天,七生又出现在高三(2)班的教室里。 闵一诺本是死活不让 分卷阅读26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她去的:“现在那些鬼莞都盯着呢,就是想吞你辛辛苦苦修出来的佛光,你再到一中那边晃太不安全了。” “那也不能不去啊,高三了,谁耽误得起。” “那你至少把伤养好了。” “诺,你听我说,”七生放慢了语速,“我爹嘴上说让我在家休息,心里急着呢,恨不得我摔了也别看医生,直接就上课。我家这么几代就出了我一个秀才,就算是做做样子,我也得给他们做。” 闵一诺实在是无语,为这不算理由的理由,七生的右脚脚踝落下了永不可愈的后遗症——习惯性扭伤。 是的,她大概,再也上不了操场了。 除了冰敷,没有采取任何医疗措施,在家休息的半天,是坐在书桌前看了半天的书。以她的身体条件,若没有后遗症,才是有鬼。 这还不算完,七生刚能放下双拐自己走路,就又被鬼莞拖走了。这次真的是被直接拖在地上走,而后被活活拧偏了左脚的脚踝骨。 这下,七生的双脚算是废了。眉心上那点佛光,也全被抢了个干净。 就在这时候,逢着雨欣生日,粟伽给雨欣送了份礼物。是什么七生不知道,但她忽然就找到了供她撒气的对象。 粟伽再次在英语课上没话找话乱提问,让七生喜欢的英语老师下不来台时,七生回头,冷冰冰地对她说:“上课别那么多话行吗。”陈述句。 粟伽根本没理七生,继续絮絮叨叨。 下课了,七生一拍粟伽桌子:“你特么是不服吗?” 不等粟伽说话,七生抬手就掀翻了粟伽的桌子,书本文具满天飞,最后铺了一地。 雨欣第一个上来,帮粟伽捡东西。 七生早就知道,班里的摄像头,根本是个摆设——没有人来追究她掀了别人桌子的事。 大家都不知道七生为何突然跟粟伽发这么大的火。 其实,这也算量变引起质变吧,粟伽的所为,着实不招人待见。 有了七生牵头,班里大部分人的戈矛便开始齐齐指向粟伽。不过,也有不少关爱“弱势个体”的圣父圣母,这其中,就有雨欣。 七生更着恼了。 粟伽跟雨欣哭诉,说七生针对她,都是因为她喜欢他们班的班长,而班长和她粟伽关系好。 七生简直觉得好笑,不知道粟伽是怎么编出来的故事。而他们的班长,更是在知道这件事后当着全班的面站了队:“没事儿,七生,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七生简直感动得要哭:孙班长,一个最该保持中立的人,支持了她,还是以那样近乎决绝的方式。 七生也不怕事大了,约冬生带人来要打粟伽一顿。粟伽从雨欣那儿得到了风声,到班主任那儿告状。 班主任叫了粟伽的室友问情况,证词却让班主任大吃一惊。 “老师,我觉得粟伽不太正常,她有一次把洗脚水倒进暖壶,然后倒在杯子里喝了。” “老师,粟伽经常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半夜还从床上坐起来,吓我们一大跳。” “粟伽啊,她好像常给一些空号打电话,然后就那么对着听筒,什么也不说,怪吓人的。” “……” 班主任有点儿慌,又找粟伽的女同桌,得到的结果更是骇人听闻。 “她说要和我结婚。” 班主任联系了校长,而校长,直接联系了市里的精神病院。 检查结果出来了:粟伽,精神病。 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是粟伽没病却硬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还是七生逼疯了她,但他们都知道了七生的厉害。 七生坐在轮椅上指点江山的样子,雨欣一幕没落。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当有人问及雨欣为什么一直不怎么待见七生时,他这么说:“这个人呀,心眼儿太多了,跟块藕似的。” 俗子 高三下学期开学,七生看着窗外,追忆着她一去不回的寒假。 手边,是她新买的那本漂亮的记事本,海蓝色的封面上粘着满满的银粉,外罩一层透明塑胶保护套,在阳光下反射出极其炫目的光芒。 雨欣第一次见这个本时,皱着眉头说:“太艳了。” 他的潜台词是:这不像你。 但这像她的心事:熠熠生辉,却格格不入。 打从2016年起,七生在正绫的影响下,开始写现代诗。 在那个海蓝色的笔记本里,七生写下了她想送给雨欣的一首又一首小情诗。 那天,七生正写着一首诗,班主任在门口叫她,她忘记合上本子就出去了,那诗就被坐在她身边的雨欣看了去。 七生回来后,雨欣对他说,你或许可以出一本诗集,十七岁的少年作家,多优秀。 “诗集……算了吧。” 其实她的诗,只要有他一个人看到就够了。 那本情诗写满的时候,七生把那个笔记本放在了雨欣的 分卷阅读27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桌子里,附了一张便利贴,上面写:诗,一直都是写给你的,希望你能看一看。 夜里,雨欣在自己床上翻了无数次身,忽然猛地坐起来,堪称暴力地把床前的窗户推开。 他心中默念着七生的一句诗,大意是同样的月光照耀着各怀鬼胎的我们。 雨欣有点儿惆怅地望着月亮,还没开始思考人生,他的妈妈就开门进了屋。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干什么呢?窗户也不关……” 雨欣关了窗躺进被子里,“没有,我已经睡了。” “不是看到什么了吧?” “没有。” 月光下,雨欣可以很轻易地看清他母亲藏不住的白发。 雨欣妈把窗帘拉上,“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嗯。” 怎么可能没有压力呢?他的妈妈,对他寄予了那么真挚而又沉重的期望。高考在即,他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再想那些不相干的事。 第二天,七生的笔记本回到了她的桌上。她怀着极端不祥的预感打开它,看到扉页贴了一张惨白色的便利贴,上面是三行小字: 有些话,求你不要说,没结果。 喜欢谁是你的事,可以与别人无关。 其实,我是俗人,你是诗人。 七生旷了两节课,到操场看台上吹凉风。临走跟班主任说的是呼吸困难,得出去透透气。她心脏机能衰竭的证明已经开出来,现在又离毕业不远了,班主任也没拦她。 课间,七生回了一趟教室,把她那个笔记本拿走了。 她把笔记本抛到操场的铁栏杆外,然后动身翻跃那个栏杆,出了学校。她没费心机找什么监控死角,心说不就是处分吗,我梦七生什么时候怕过这。 不远处就有小商店,七生去买了一个打火机——学校里不卖这种东西。接着,她回到了操场附近的那片荒地,把那个看起来还很新的笔记本拎起来点燃。烧不完全就等火灭了再重新点,直到它完完全全地化烟化灰。 七生把打火机随手扔在那里,再次翻越铁栏杆回到学校。 她本不是什么诗人,但她以后,再也不是为情所困的俗人了。 如山 正绫觉得,在成为七生的第一顺位这条路上,有他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的万水千山。 当年和初一(2)班一起看电影,七生在放映教室里跟2班的班草干了一仗,被班主任逮个正着。七生连忽悠带卖可怜,化险为夷。冬生一脸懵逼,对七生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是你行!” 七生打个哈欠,“我行啥啊行,刘姐护短呗。” 正绫站在七生旁边,“护短是幌子,还不是全校第一的免死金牌吗?” 这时,年级主任也来了。 “刚才什么动静?” 这时候反应最快的自然是正绫:“老师,刚有俩捣乱的。” “哦,几班的?” “都是2班的!”正绫大声回答,引来2班几个女生的白眼。 主任走后。 “还是你行。”七生老领导一般拍拍正绫的肩膀。 课后,被七生摆了一道的2班班草带着一干兄弟找正绫讨说法——谁都知道,七生在四汀是由正绫罩的。 “消停点儿吧,她要是跟老刘表演一个一秒装哭,你们就不是站走廊这么简单了。”正绫轻描淡写一句话,樯橹灰飞烟灭。 七生一面和冬生阿哥阿妹,一面换衣服一样地换对象时,正绫常作哲学家姿态总结:“七生是个肮脏的游戏,冬生是个肮脏的玩家。” 后来,冬生在七生出车祸住院的半个月里,和七生的死对头好上了。正绫又开始总结:“忽然有一天,游戏变得纯洁,而玩家——”正绫对着冬生,恶狠狠地:“依旧肮脏!” 他恨。 初三的实验课上,七生站在实验桌前往烧杯里倒水,紫檀木的佛珠和玻璃烧杯撞得叮当响。 物理老师转悠过来,“孟七笙,你那珠子下次给我摘了。” “诶,好嘞!”七生答应得不含糊,隔一周的实验课上那手串却还是戴着。物理老师不再管那事儿:“哟,干啥呢这是?和水玩儿呢?” 可不嘛,七生正拿她的玻璃棒猛劲儿搅和量筒里的水呢。 七生还没说话,物理老师又瞅见了正拿酒精灯点燃自带的蜡烛的正绫:“好啊你们俩,一个玩水一个玩火!” 七生和正绫,大概是物理老师最喜欢的两个学生了——他俩一个什么都会,一个什么都爱学,让人高兴给他们讲课。 雨欣看物理老师走远了,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水火不容啊!” 正绫:“白磷在水中是可以燃烧的。”怼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 七生有时是真的看不透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整天里不是你来我往的明枪暗箭,就是言过其实的互吹。乍一看,像是好基友之间的互损;可七生分明从 分卷阅读28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他俩的对话里嗅出了浓烈的硝烟味。 王越从初一起就跟着正绫混,被他的亲叔叔冬生称为“卖国贼”。 一开始,王越对七生也是动过脑筋的,可后来明显感受到了竞争压力,也就识趣儿地选择放弃,安心辅佐正绫打江山。 七生跟合欢出去旅行,回来时绕远路从正绫家门前过。到家就发说说:跋山涉水万里奔波,只为从你门前经过。 正绫不知怎的就悟出了禅机,问七生:“你今儿从我家门口过了?” “你咋知道?” “我看见了。” “滚!” 七生知道他看不见——她在公交车上,有合欢挡着,还拉着车窗的帘子。 “跋山涉水的,一直都是我啊!”正绫在日记本里写下,“我的姑娘。” 敌不动,我不动。 正绫沉得住气,不说就是不说。 中考后的那个暑假,他和七生每天在QQ上聊得热火朝天。 正绫他表弟趁他不留神翻几页聊天记录,说哥啊,我嫂子说话真硬。正绫就摸摸小表弟的头:“现在还不是呢。” “那她都能跟你这样了,你还等什么呢?” “等柳暗花明。”正绫特哲学地说。 七生喜欢雨欣,初中时也曾闹得全校皆知满城风雨,高中时则瞒天瞒地兀自苦着一颗心。 最后,雨欣给七生写了那么一页“你喜欢谁,是你的事,不要说出来”的便签纸以后,七生终于放弃了。那个周日,给正绫发过十几条QQ消息之后,七生在四汀初中门口卖肉夹馍的小店里一罐罐喝着冰镇的雪花啤酒。 七生打开QQ空间发说说:下一秒你会不会出现。正绫,就在那条说说发出去的时刻进门。 他在七生对面坐下,朝着七生笑,从她面前拨几罐酒到自己这边,麻利地拉开一只易拉罐的拉环,举起罐子和七生相碰。 苍天悯人,让我在千山万水之后,遇见柳暗花明。 啮骨 七生记得那么一种妖兽,每当村里有人要死时,那东西就蝗虫似地满村子蹿,铺天盖地。 冬生告诉她,那是乙九,专门吃死人骨头的。 七生有个表弟弟,不很听父母的话,却跟七生无话不谈。他从小穿七生穿过的衣服长大,由七生带着满村耍。 后来他长大了,越来越不像话,不成器倒也罢了,还屡次和家里人大吵大闹。七生恨铁不成钢,和他翻了脸,赌气说:“我要是你爹,明儿就挖个坑把你埋了。” 结果,七生这话才说出口不几天,她表弟就真的被埋了。 那天,七生本来要出趟远门,到市区参加一个作文竞赛。她从家里往村头汽车站一路走,一路看着满地的乙九,虽然看过很多遍,却还是觉着瘆得慌。 那种生物状似蜥蜴,血盆大口中长满了水泥搅拌机里的铁刃子那样的尖牙,猩红色的舌头一伸一卷,看了就让人不寒而栗。 七生逃难似地离开了高庄。路上,手机铃声响起,七生接了,就听到对面传来一阵哭天喊地。 她表弟被羔子河的水卷走了,目前下落不明。 “都十分钟了,这么宽的河,可咋找啊……”七生的婶子几乎要背过气去。 听到“十分钟”这几个字,七生的心就凉了。 没希望了。 七生即刻回程,下了车就换电动车往河边赶。 她到现场时,全村的青壮年男人都已下河打捞,不过还没找到人。 七生站在河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河面。忽然,她眼睛一亮,直直朝水里跑了进去。河岸上的老大妈死命拉着她,可惜拉不住。 到达一定深度后,七生开始用游的,衣服糊在身上,虽然是夏装,却还是重得很。 七生叔见她下河,马上过来拦她,七生却扑腾着伸出只手来,定定指着一个位置,“那儿,那儿呢,叔!” 七生弟的尸体,就是那么找到的。 葬礼上,七生婶哭晕过去三次。 七生总觉得,她弟的死是她那句把他埋了的话作祟,所以对她叔叔一家,她永远充满了无法清算的愧疚。 那件事之后很久,七生的魂魄都不太稳固。 有时候好好地走在校园里或是大街上,七生会突然地对冬生做个口型,内容是“扶着我点儿”,冬生点个头,他并没动作,却有一股劲儿穿过七生两腋之下把她人架起来,托着她飘飘悠悠地走。 没有冬生的时候,就会比较麻烦。 半夜,七生出门去接在外吃醉了酒的她爹。一阵妖风嗖嗖刮过来,七生作势扶一把她那不到100度的眼镜,暗中捂了一下左边镜片,手放下时,镜片上就升起了一层白雾。等她所见的路灯上七色的光圈散了,便有一团白气一圈圈地顺着灯柱子蜿蜒而下,直蹿到七生脚下,缠绕着她的身子爬上去。 七生不住脚地往前走,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青森森 分卷阅读29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的手却紧握成了拳。她能清楚地听到:黑夜里,乙九的磨牙声此起彼伏。 七生的额前忽而迸出一点金光,将那团白气炸得支离破碎——那是她戒杀放生,苦苦修来的护体佛光。 闹场 新来的生物老师一身煞气,而且总爱找七生的茬。起先,七生怀疑他是什么打鬼道士,经闵一诺刺探,发现并非如此。 “那他为啥总针对我?”七生郁闷地把头埋进生物课本,今天的生物课上,生物老师说了明天要专门提问她。 “生长,分/裂,分化。” 时至今日,七生已不能想起当年生物老师问了她什么样的问题,但还记得这个答案。她在全班同学仰望英雄的眼神中慢慢坐下,脸上是波澜不兴,心头是风起云涌。 生物老师是个厉害的角色,每天一副冗务缠身的达官贵人相,据说是四汀初中的一个什么主任;他只教七生她们一个班的生物,讲课倒是极有意思,不过仍是鲜有人爱听。 初一四班的生物,永远是年级倒数第一。七生的生物,也鲜少在全年级排上名次。 七生说:青春就是一场场的闹剧,仓促开始,仓皇终结,却也有头有尾;有声有色,有喜有悲,但从来没有无路可退和悔不当初。 她从小看网络灵异小说和血腥鬼故事,一贯对那些作者无中生有的想象力十分服气。到了初中,这个习惯也没变。 合欢每每要劝她,说这东西对你没有好处,你不是挺喜欢读世界名著的么,就别看这些个了。七生不听,说多了就跟合欢喊“绝交”。 冬生不一样,他知道七生喜欢鬼故事,街上闲逛时就到书店去给她挑那一类的书。七生至今还记得,她十四岁生日时,冬生送了她一本精装的恐怖故事。 封面上是个古风美人,头上戴着繁复的冠饰,穿着凤穿牡丹的华美红衣,乍看之下并无异状,仔细瞧了才看出那长袖中探出的手,确是一架嶙峋的白骨。 七生打个冷战,浑身一激灵。 她开始读这本书,从下课到上课。语文老师抱着周测的语文卷来了,趁课代表发卷子的时候,先夸七生这次考了108,又diss正绫写作文像下段子,然后开始讲评试卷。 约莫是讲到阅读题时,七生的书啪一声摔到地上。语文老师瞅她一眼,没作声——她打从一上课就发现七生在看杂书了,因为这位大侠桌上除了折起来撂在一旁的语文卷子就只有这本书。在这里,她已经肆无忌惮了太久,久到连她自己都忘了她本无权如此。 七生被书里的一幅插图吓着了:那是一张脸,瓷一样裂开了网似的纹,看去,血淋淋的。 七生白着脸抖过了后半节课,从此再没看过鬼故事。长久以来,文字从来不能使她真正感到恐惧,而在今天,图像做到了。七生这才恍然想起,她这些年来,其实从来不敢看恐怖电影。 她对神神鬼鬼这些事的盎然兴致,原来皆是一重伪装,目的是为说服自己接受无可逆转的现实。 可惜到最后,不过是一场观众寥寥的破落戏码。 故事的结局,是正绫对合欢说:“看到了吧,她这种人哪是用话能劝住的?学学人家吧,因势利导,水到渠成——这就是小王治水的故事。” 样标 今天,坐在七生对面,写一个关于蒲公英的故事。 七生对“英”这个字永远有着释不掉的情结。从她十一岁起,蒲公英这种植物就成了她唯一喜爱的一种花了——倘它勉强还可被称为花的话。 七生不喜欢花,相形之下,她更喜欢树,哪怕生得再细弱,也是枝是干,而不是茎;哪怕生来是个笋包,也总有一日要拔节抽条,长成一片娑婆的阴凉。 她偶然听到过那么一首歌,《蒲公英的约定》,开口第一句就是“小学篱笆旁的蒲公英”,把七生戳得几欲落泪。末句是这样的: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七生知道,她分得清。那是她的爱情,真实却不合时宜的,爱情。 今天的七生,你跟她谈“初恋”,她会先想到冬生,那个一直和她兄妹相称的,没名没分的少年。思量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她的初恋,甚至是在遇到冬生之后才结束的。 她曾在阳光灿烂的午后逃课,到北沙莆杳无人烟的荒地里去。走那样长的路,只为看一看那里海一样荡漾的蒲公英。她在蒲公英花丛中一睡就是一下午,醒来时往往已有些低烧——她的体质远没有她刻意表现出来的那样好。 她是知道的:逃了课之后,她完全可以在隔壁教室的窗前看到时英的脸,白皙的,清秀的,在有如天赐的阳光下,宛若一位天使。 实际上,七生会那样喜欢雨欣,我私心认为,也和雨欣长得有些许像时英脱不开干系。至少他们是同一类型的人,而除却他们二人,七生感情生活中的那些过客们,几乎就再不能找到共同点。 她像收集标本一样消费着爱情,使那成为可以陈列的 分卷阅读30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珍藏,最终,她成为我的标本,被我在和自己拨闲扯淡时,回味在茶余饭后。 后来,当我听到那首名叫《因为你爱上他》的歌时,我不由得想起了她。幸而那个执着于梨花烫的十八岁女孩,仿佛已经看破了红尘万丈,欣欣然地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痛饮狂歌,飞扬跋扈。 她不需要同情,也不在意批判,她只是站在那里,观音一样地端端站着,举重若轻地,把人生的险象环生踩成了朵朵白莲。 放马 云松稍大点儿后,衬衫就成了标配。那以后他再跑圈时,跑一圈就解一颗扣子,直到跑完。训练时动辄跑五圈十圈,若是五圈,跑完时就成了敞怀;若是十圈呢,解完再一圈系上一颗,跑完也就又重新全部扣好。 比赛时是要穿垮垮的大背心和让七生反感之极的小短裤的(七生每每在那短裤里套上条丝/袜),因此没有扣子可解。好在云松最长也就是跑个四百,不过就那么一圈,即便偶有参赛地的操场是三百米乃至二百米一圈的,也都不算太多,故此也两不相碍。 《狂浪》在抖音火了以后,七生给我唱了一首《狂浪生》。她是娃娃音,和她那头姬里姬气的绿色短发不是很搭,和她黑白撞色的大码男装更加不搭。 七生至今记得他们的QQ号,冬生的,正绫的。她甚至不记得她自己的。 人家都说:不经苦厄,不信神佛。 可七生信,她没受过什么苦时就信。山寺里不点香时,她也能看见缭绕的佛烟,金光闪闪的,她无端地知道,那是自佛祖的发间升起的。 云松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嘴里常嚷的是中二兮兮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七生对唯物者向来没有态度:人家看不见,在他们的世界里便是没有,无可厚非。 但七生受不了的是这样一种人:在他们的世界观里,好似信了鬼神之说的都是脑残;凡与宗教沾了边的东西,无论如何都只是封建糟粕,毫无意义。 “其实嘛,那可是文化里带来的东西。”七生说。 她是颇有些文化自负的,总认为中国的文化是世上顶顶好的,甚至佛教也是传到中国以后,才变得这样好。 早先上体育课时,体育老师一进门,七生准保第一个跟白头发的体育老师打招呼:“林哥来啦?” 她是南沙莆多年不遇的女体委,广播操下了,接着要上体育课,七生站在队伍最前头,把手一招,“走!”接着第一个走向操场。 上课了,青林老师说她:“跟个土匪头子似的。” 七生就是喜欢当土匪头子,她喜欢青林老师放马式的教学方法。 “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七生嘀咕着。你很难知道她说见不到的,究竟是青林老师,还是那些爱放马的人们。 “我把这些事告诉你,算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从今往后,我也就可以马放南山了。” 与夺 那阵子时兴一套话,其中有一句:终是庄周梦了蝶,你是恩赐也是劫。 七生不吃这套,按她的说法,应该是:终是庄周开了荤,昧着良心炖了鲲。 可那到底是嘴硬。七生的这个劫,从她丁点小的时候,跟着她爹去卖糖炒栗子时,就已是逃不掉的了。 “渡我,弃我,予我,夺我。从前,我不欠着他的,往后,我也不缺着他的。” 这是七生讲完她和正绫的故事时,所作的总结陈词。 我不懂,她对正绫,何以来的这样深切的恨——她甚至不恨从头到尾让她白瞎了好一份心气的雨欣。 大抵爱情这回事上,总需有爱才有恨罢,我想。 七生,六道隙里的鬼娘子,三魂不受日月星光辉照耀,七魄不带福禄寿喜知财色,没命跟人间要这要那。 所幸她并不在“情深不寿”之列,不致把自己闹成一派狼狈相。 多少年前,正绫就对她说过:“你的心,直等于石头。” 听听,是直等于,不是约等于。 可是七生知道,不是。 其实正绫也知道,不是。 可他那样说了,七生也就那样认了。 那一天,距离高考还有42天。七生接到他爹的电话,她的爷爷没有了。 七生哭得天崩地裂,但还跟这么些年来每一次都一样,抱着被子,无声无息地。她一面舍不得爷爷,一面忧心她爹,急得两眼直冒星星。 班主任已经批了她的假,可时间太晚,已经没有回高庄的车,七生只能明天再走。 那时,七生正因一些些事跟正绫断着联系。 她哭,哭,眼泪哭没了,就打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来,摁亮了,上QQ,搜索正绫的QQ号。 她记得,她从来都记得。 正绫就在那个半夜,拄着脑袋看她一大片一大片的消息,昏昏欲睡。 后来,很多年以后,这个模式也还没有被打破。 分卷阅读31 七生 作者:朝灯不空 最丧的时候,七生的世界,就只有正绫是彩版的。别的一切,都是铅版。 她已太久没有碰过画笔,画不出正绫如今的样子;诗也许久没有写过,荒废成旧时光里蜡黄色的零碎书角。 她还是深深地吸中华烟,通宵打游戏,可你再也见不到,她当初那些意气风发的神采,与恃才傲物的狂性。 她再也写不动情书,遇见喜欢她的男男女女,也只好微笑着说声“抱歉”。她没有力量,去相信,去动容;她没有力量,去爱。 原来成长,是一件这样可怕的事。 这是七生的一个梦: 她拾级走上高入云霓的方台,见到阎罗殿里执锐端坐的冥王。那个人,长着一张和正绫一模一样的脸。 “他会夺去我的生命。”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