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荆》 分卷阅读1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 书名: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乱世子卿系列】第一卷 “一切罪孽,都由我一力承当。” “师父,如果一切可以从头来过,豫儿宁愿从来没有遇见你。” 当时间的黄沙将历史掩埋,当那个曾经盛极一时的朝代被刀光剑影所覆灭,兴亡谁人定?盛衰岂无凭? 那是北氏一族的恩怨情仇;那是关于为王者对江山仁义的取舍;那是百年世族的你来我往;那是江湖之中的血雨腥风;那是前尘往事纠葛之间的爱恨;那是小爱与大爱的生死权衡。 一统为周的九州大陆,终又将化作曾经的乱世,分久必合合久分的天下,究竟,谁是赢家?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暄景郅,北豫 ┃ 配角:洛彬蔚,暄景函,曲清妍 ┃ 其它:帝师,权谋,政斗 第1章 楔子 楔子 九州大陆,雁门水之南一片土地,大周王权下极南所在,毗邻番禺,湿热难耐,山高地远故自古以来便是流放发配的胜地。 能被流放之人,除去些老弱之辈,自多的不是善茬;又因其地利缘故,朝廷鞭长莫及,经多年积淀,已渐渐有山大王之势,故世人皆对此地心有隔岱。 越往北去,湘水之畔。 天子山下,济贤观内。 少年便是被朝廷遣送到此,总角之龄被押送至此,如今已近三载有余。 室内昏黄烛下,男子身着一袭浅灰素袍,墨发束起以冠固之。长身坐于书案之后,手执卷书,目光落在字里行间专注而认真,然而若要细看过去,眼底深处,却是藏了一抹焦虑与担忧,那书页,自始至终便没有翻过。 他在等,等他自己过来,华亭之事他早已知晓,却正是因为知晓的清清楚楚,而不能去找他,他跟随自己两载,亲近,却敏感。 终于,在片刻后,“吱呀”一声传进,门被打开,一少年侧身而入,男子闻得动静,眼底的忧心陡然减轻,提在心口的大石也缓缓落下,冷风灌入房中,本就不亮的烛火便更生摇曳不定。 少年站在门边,只垂头望着脚下目光所及的两三分地板,被冻得通红的双手不自觉的揪着腰带垂下的丝绦。本被玉簪束起的发丝稍显凌乱,红肿的双目垂眸之下隐隐透着些晶莹亮光,随即便慢慢越蓄越多,直到本就浮肿的眼眶再也盛不下溢满的泪水。 “啪嗒”,一滴泪珠落下砸在地上,散成四溅的小水滴。“啪嗒,啪嗒”泪水接二连三落下,少年也没有抬手拭去。 寂静无响的室内,只有少年掉眼泪的声响,靠窗的台案之上一只三脚铜鼎上方一股极淡的白色流烟缓缓盘旋而上,檀香厚重之感入鼻,直觉心宁。 须臾功夫后,男子终于平了心神,放下手中的书卷,看向门边少年,少年察觉到男子目光,也不曾有动作,只任凭眼泪继续掉落。男子看着少年,眉间不自觉划过一丝无奈,到底还是出声: “你这孩子,便是这般倔。” 听到男子声音,少年讷讷抬首,一张面庞早已爬满泪痕,望着三丈之外的的男人,半晌才嗫嚅唇角,发出沙哑的音色: “他......就这般恨我么......” 男子闻言,眉间骤然蹙起,眼中闪过一丝略带冷厉的意味不明。起身走至门边,少年看着男人走近,双足却往后退了几步,奈何,本在门边,又能退至何处,男子眼看少年足下抵在门槛边,一时重心不稳,整个身子便往后倒去,忙探出手去捞住少年。一个转圜,男子就将少年拢在怀中,一手关了房门,一手轻轻拍着少年的背,也不言语,只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少年的背,给他以坚定的倚靠。 半晌也没听见少年再出声,低头看去,小人已经哭的泣不成声,小小的身子缩在男子怀中微微颤抖,本就瘦削的肩头因忍着哭声而一耸一耸此刻便更是显得格外瘦弱。男子叹口气,抱起少年,缓步行至塌边。 将少年放在塌上,看着他抱膝坐在榻上,双目无神呆呆看着远处,周身毫无生气的样子,男人负在身后的手微微紧了紧,这样的小孩,只在两年前初遇之时见过,那是如死人般的绝望和冰冷......不,比之当年,却是好了不少,最起码,如今的小孩,还会哭...... 终究,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行至一旁取了块方巾替少年细细拭去面上的泪痕,泥垢;随即便重又将孩子拢在怀里,少年的额头靠着男子的下巴,感受到来自男人温暖的怀抱,小孩酸涩难忍,眼泪便又大颗大颗涌出,男子也不讲话,只缓缓抚着少年单薄的脊背。少年终于按捺不住,两只小手紧紧抱在男子腰间,泣不成声: “师......师父,长姐,长姐她......” 少年靠在男人怀中低声抽泣,有些沙哑的哭 分卷阅读2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声教人入耳难心,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却无端遭祸,他这之前所受,只怕是多少人终其一生都不曾有的境遇;便是一百姓之子,此刻也该是伴在父母身侧承欢膝下,一介皇子之尊的北豫却被发配至此,终年关在观内,不见天日,若是没有自己,只怕早已葬身山野...... 可是,若非自己,他可还能落到这般田地? 阖上双目,男子掩去了眸中所有情绪,无论当年,无论以后,如果有罪,这罪孽,便由我一力承当,不论他人...... 第2章 然却巧簧五灵脂 大周统治之下,京都皇城之中,多得是富商巨贾,世家显族,笙箫管笛繁花似锦一片盛世繁荣之态。这般繁华之地,便更是寸土寸金的人声鼎沸,奈何城东的一处宅院,便是如鸡立鹤群一般的存在。 这处府邸,荒废已近十余载,若要按常理来论,早该被官府亦或者富商购下;之所以会搁置多年而无人问津,一非风水,二非人祸,全因这处宅子,是前任礼部侍郎的的府邸。 不过,不论往日如何,而今这处宅子却又重新布置,昔日颓败萎靡之态,顿时不复存在,都道是多年前便辞官的暄侍郎归来,便重又落居于此。 京城中人都知,这处府邸十年前是何等气派,前任礼部侍郎暄景郅当年的宅子,多少年来,在众人心中都是当年鼎盛时的模样。 暄景郅,当年时任正三品侍郎之位时不过年方二十,区区弱冠之年却稳居三品之位,总管礼部,自是身怀几分本事的。 然而最教人咂舌的还是其出身,暄氏,是大周立朝以来的百年世家,若真要追本溯源,其家族底蕴之厚只怕媲美皇室也未必能逊色到哪里去,大周皇权在九州大陆建立也不过百年,而暄氏宗宅所属,位于番禺的炎熙山庄便有近两百余载的历史。 这般世家,虽荣耀风光,却也树大招风,稍有不慎,便可能与皇室走向对立,从古至今,世族与皇权,便是相辅相成,却又极度敏感的存在。暄氏,自乱世纷争到九州归一,似乎从未被天下之势所扰,这样的世家,莫说本朝,便是放眼古今,也是为数不多。 暄氏一脉,虽入仕者也是如过江之鲫,不过,单论五代以内的暄氏子弟,百年来却从不踏入庙堂半步。故而,虽有暄姓为官者,但真正的暄氏与朝堂之间,却是干干净净,最起码,表面上看来,是没有瓜葛的。 不过,凡事也没有绝对,却不知那一年皇帝北祁往京郊闲游,偶遇暄家大公子,具体谈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一月后这位颇为清高,以其才气享誉京城的大公子便入了仕,三月之内,便稳居了礼部首位。 暄家大公子,便是暄景郅。 暄景郅的确有治世之才,昔日温润如玉的大公子,入的朝廷其手段却令满朝上下无不叹服。八年之后更是以雷霆之势参与料理了当年祸及前朝后宫的江氏之乱,世人皆以为借此一事,其升任尚书,甚是就此登上相位也是意料之中,却不想江氏之事一毙,他却就此辞官,甚至是连他弟弟,身为暄家主的暄景函也就此回了番禺。 暄氏,似又回到当年不问世事的淡泊之态。 十一载岁月匆匆滑过,就在皇城中人都已逐渐淡忘这位暄侍郎之时,暄景郅却又返京了,这无疑是给表面平静如水的京城投了一记巨石,掀起层层惊浪。 暄景郅回京半月后便入宫面圣,若说暄景郅重任侍郎之位本是意料之中,但一跃至左相之位,位居百官之首,便的的确确出乎意料。 还不止于此,皇帝竟在一月后召了当年被他弃之如履的长子北豫回京。此举一出,朝野震惊,皇长子之事多年来谁敢提起。皇帝更是对之不闻不问,对外也从不提及,这一番举措立时引得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到底是天家之事,群臣到底不敢大肆议论,只心知肚明,此番一事,只怕是这位昔日的侍郎大人,如今的左相居功至伟。 暄宅内 暄景郅长身立于书房窗边,一手负在身后,一手随意敲着窗棂。无论是当年艳才绝世的大公子,还是手段凌厉一心辅佐皇帝的暄侍郎,温润如玉,临风玉树从未在他身上远去。只是十年过去,更是给暄景郅添了些尘霜,沧桑;一旁的北豫双手下垂规规矩矩立在一旁候着。半晌之后,暄景郅合上窗子,缓步走至书案前坐下,端起茶盏合盖抿口。眼也未抬,只道: “用的什么药?” “......” 北豫哪敢回话,只低着头默默,自前月回京,暄景郅便早早告诫过他,切不可操之过急。时机未到,只能伺机而动。 可北豫,看着当年弑母逼死姐姐之人如今安然稳坐龙椅,看着他对自己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想起当年在济贤观中所受之辱便恨不能将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挫骨扬灰。 他十年来随暄景郅习文练武,暄景郅本也颇通歧黄之术,故也曾授其医道,他深知,何种草药相斥、何种药物不可多量、何种药物要以其相对之性药物相互钳制药性方能使用,稍有不慎便能良药变成毒物。 分卷阅读3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故而他只是在,北祁每日所食汤药内加了一味药的剂量,本也查不出什么,这服药的由来,大概也能猜到,师父五年前的布置,他又岂能丝毫不知,这药本就是为了逐渐渗透坏其根本而不被人有丝毫察觉。是以,不过就是一味药量的加重而已,本也是万无一失的,但是他却忽略了最致命的一点: 暄景郅亲自下的药,用量必是恰如其分,故而早朝之时,北祁便忽然昏厥在朝堂之上,出此一事,自是要大肆彻查;至此,北豫才心生悔意,若稍有不渝,只怕多年的苦心孤诣,便要毁于一旦。 故所以现下的北豫更是不敢答话,然而,他也知道在师父这里,是从来没有蒙混过关的机会的。 暄景郅见人久不回话,面色渐渐冷下来: “如今是话也不会回了?” 北豫嗫嚅,绞着衣带的手不时蹭在衣袍之上,渐生汗意。 他九岁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斩首示众,随即就被北祁送往济贤观约束教养。那时候,暗无天日的日子让他一度想了结了自己,雁门水以南便多得是江湖中人,更不乏穷凶极恶之辈,即便是道观,也未能免俗。 不过,却也不能怪那时的观主苛刻,宫里的意思:“北豫此人,不必当为人待之。如有怠慢,便是欺君之罪。”莫说这到底是不是北祁的旨意,即便是一个喽啰的阳奉阴违落井下石,济贤观上下又焉敢有丝毫违逆,何况,世风如此,人性又向来便是欺软怕硬,何况北豫这一只落了毛的凤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便是道观佛寺又能如何,若是对上朝廷,官府随便寻一个契机发兵围剿,这一众道士僧尼该去往何处?故而,即便是观主当真心存不忍,却也不曾有意免他杂役,或者有心对他稍有好颜色,只也不刻意为难就是了。 然,拜高踩低乃是人之常情,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观主不发话,观中一派其他道士便个个欺负至他头上,剩饭馊水,砍柴洗衣,洗刷夜壶,他自幼本就养尊处优,皇子之尊,如何做的了这些活计;故而动辄打骂,饿饭罚跪便是家常便饭。 那些阴暗的日子,早已把他身上的棱角磨平,他不会在据理力争,更不会与之起冲突。更多的时候,他就坐在观外的青石阶上,望着远方出神;想母妃,想姐姐。母亲在泉下大概会很开心吧,可以和外祖,舅父,姨母他们相会了......姐姐,被命落发出家永世不得还俗,不知她会不会如自己一般遭人欺辱...... 那天,他被人踢出观外,脸上是极为明显的指印,唇角被扇的开裂。他万念俱灰的想自那山崖上落下,从此,就解脱了吧...... 小小的身子轻飘飘的落下,本以为落地之后便解脱了,谁料却被人拦腰救下。 那人,便是暄景郅。 暄景郅是他昏暗日子里唯一的一丝曙光,是暄景郅给了他生的希望,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给了他......复仇的决心。在北豫的生命里,暄景郅就是他最大的靠山,是胜似父亲,超越血亲的存在。 多年师徒相处,北豫对暄景郅的敬畏是刻在了骨子里。故而此时,听到一句暄景郅的问话,微扬的语气,他便知暄景郅的耐心即将告罄。 “不......不敢。我......学生,只是加了五灵脂的分量,并未掺其他药物......” 暄景郅闻言,只眉头轻蹙,嘴角慢慢滑出一丝哂笑的意味,手指无意识的扣着桌案 “真是我暄某教出来的好徒弟,心思这般通透,便是我这为师的也自愧不如。” 北豫哪里受得了暄景郅这般语气,略带讥笑的嘲讽,便是比掌嘴还要让他无地自容,他急忙跪倒在地: “学生不敢,学......学生知错。” 第3章 是非无措 暄景郅抬眼,淡淡扫过地上的北豫,唇角哂笑更甚,一丝上扬的语调滑出,狠狠烙在北豫心上。 “哦?你知错…….错在何处啊?” 北豫不敢抬头,只低着声道: “学生,学生不该下药......” “圣上诛你母家满门,逼栖梧长公主跳江自尽,故你对其恨之入骨乃人之常情,如今这番盘算倒也算不得错去,你心思灵透,自是一早便察觉那方子是何人所开…….” 北豫闻言身子轻轻一震,猛地抬头对上暄景郅的眸子,一时有些慌乱又急忙勾下头,早前自太医院细细瞧过那补药的方子便觉有异,五灵脂虽性甘温,入得肝经;但是现正逢冬季,五灵脂却入了那补药之方,未免有些突兀,再接之前所疑,他自是已经猜的七七八八,却也正是因为猜到,他方才下定了决心去一气呵成。 太医院之人皆是年年通过层层甄选方才收入做事,医术自是考校要点,但要入宫做事,只有一身耿直医术只怕早就埋在太医院的草药堆里了,是以伴君如虎之道只怕无人比这些太医做的更为熟悉。 如一疾,重药三剂可愈,却偏要开六剂温 分卷阅读4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补缓愈;明明伤风轻病,偏生要扯出血脉不通,寒气淤积;也莫怪的太医摇唇鼓舌,只是医药之事,谁敢担得万无一失,终其所咎,也不过一个自保的法子而已;歧黄之术千万变化,各家自有各家的道理所在。有时药量轻变,甚至煎法不同,煎药器皿有异,其作用便可能相去甚远,合论一味本就无毒的五灵脂呢。 故而,严格意义上去查,也查不出什么异样,北豫在此中做的手脚,虽论不上万无一失,却也盘算的实是精妙,放眼内廷,也没有几人的心思能及一二,但是,若是身为暄景郅的学生,却只能做到如此,就难逃鲁莽二字了。 他自幼便深知师父用药习惯,也沿袭了暄景郅在药量上斟酌细思的优点,故而当日心中只是存了有些笃定的猜疑。便寻了御前侍奉的一內监,只每日稍加其量,本想只不过推波助澜一把而已,却不想,药性猛烈之至,以致北祁直接在朝堂昏厥。 在暄景郅的面前,北豫是万万不敢有所隐瞒的,他自幼被暄景郅教导,细节观微,做事周到更是打小就养成的习惯。 “我,我只,只是有疑虑。此番一事是我鲁莽了……” “呵…….” 暄景郅闻言却是笑出声来,只是这笑声落在北豫耳中,却生生刺的他浑身一凛,伴师多年,他知道,师父,这是生气了。 “北豫,你尽可以与我在此打太极,你鲁莽?呵,暄某的弟子今日这般与我面前斡旋,可真是为师的好弟子,好门生。” 言尽于此,暄景郅语气已尽是嘲讽哂笑,眼中的冷厉却与面上的皮笑肉不笑相去甚远。言罢,却不再开口,随手提起桌上搁置的狼毫蘸墨在纸上勾写起来,只晾北豫在一旁跪着。 北豫此刻已是冷汗涔涔而下,他深知暄景郅要的是什么答案。可,这又要他如何开口,多年来,暄景郅在他心中便宛如神抵一般的存在,亦是他唯一的依靠,幼时曾一度觉得,即便是这天塌下来,只要有暄景郅在,他就什么都不怕。 这样的信赖,或者说依赖,在他稍大些时暄景郅便是动辄教训,要成长为一代君主之人,怎能有半分依赖侥幸存于心中? 然而,时至今日,他,到底还是仗了势。 若说此番之事是他失了思量,还不如说他本就猜定了暄景郅的方子,他,是有恃无恐。 叩首而拜,缓了缓心神,不自然的撇了撇唇角,暗自腹诽,早知是躲不过的,何苦周折半天,若按着规矩,细细列举,逐条认错,今日只怕是三层皮也不够鞭挞的。 “师父,我......知错了。” 暄景郅闻言,手上一停,放下蘸满墨汁的笔,看向北豫,静待下文。心思,若是这番还敢巧舌如簧顾左右而言他,便是敲断他一双腿亦不为过。 北豫偷偷看了暄景郅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才道: “其一,遇事太过急躁,未曾思虑周全便鲁莽行事,更是不知周折退后而亲自遣人谋事。其二,学艺不精,估错了剂量致此事大而化之。其三......我,因有师父在侧,故而,故而肆无忌惮不顾后果行事,若日后有不妥,欲…….欲以师父替学生收拾残局。其四,学生不该事后摇唇鼓舌妄图逃罚而顾左右言他......师父,请师父责罚。” 暄景郅闻此言,也未置可否,重又扫过北豫一眼,察觉到暄景郅目光,北豫头垂的更低,不敢吭声,暄景郅随手抄起桌上镇尺,冷道: “过来” 闻言,北豫便知,这认错,师父算是让他过了;心下不由的松了口气,从小到大,这认错的过程便是最难熬的。他有时真的搞不明白,明明就是很小的一件事,在师父这里,却总能列举出好几条来。 这期间,暄景郅从不提点,想不出来,便跪着想罢,何时列举完全,才开始逐条责罚;若是因责罚或认错误了当天课业,那便是当天所有课业翻倍,第二日亦是一样。 曾有一段时日,因着暄景郅欲传他剑法,叫他五日内记下全套的三十六式心法口诀,五日若是不会,超一日则抄写十遍,两日,则为二十,依次叠加,为了背会那三十六式的心法,北豫便整整抄了六十遍。 抄书,本来是一件极耗费时间而又无用功之事,但是,暄景郅的要求,却从来都是与众不同些,如果抄的是课业,那么抄写几遍,定要写出几种不同的见解与道理,若是纯粹的抄书,那么,字体端庄,便是最基本的要求。 是以,北豫十三岁时,便将各种字体书法了熟于心,待到十五岁之后,暄景郅不再罚他抄书之时,他方才明白,暄景郅一片苦心。 但是,若要论及授业冷脸时的暄景郅,北豫深觉此人简直就是冥顽不灵,动手之时,哭闹撒娇,婉声求饶,全不顶用,说好的数目一下不少,该用的力度一分不减。不过,也正是也因着暄景郅的规矩,北豫九岁之前在宫中养的拖延毛病硬是改的完完全全。 跪在暄景郅面前,看着暄景郅手上的镇尺,北豫到底是怕的,他自十岁起便受暄景郅的教导锤楚,但是,怕疼却是一如既往,并不因时日的长短而有所增 分卷阅读5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减,更何况师父手中的板子从来都不好捱。 “伸手” 北豫伸出双手向上摊平,面红耳赤的等着镇尺落下,到底已是快及冠了,不再是幼时顽童,因顽皮被夫子打手板。如今跪在这里伸手等着师父教训双手,怎么也觉得有些难为情。 冰凉的镇尺贴在北豫的手掌上,黑檀木的质地格外厚重,片刻后,镇尺离开手掌,随着暄景郅的手举起。 “啪” 第一下狠狠落在手上,打的北豫双手往下沉了沉,一瞬间的麻木之后便是火烧火燎的疼痛传来,北豫倒抽了一口凉气又立刻把手抬回原来的高度,等着暄景郅落第二下。 暄景郅却是不着急再落,将手中镇尺放在北豫举高的双手之上,压着方才打下的肿痕。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北豫,少年长成,容颜俊朗,虽生长于江湖,皇家的傲气却存于眉宇间丝毫不弱,细瞧眉眼,精致的五官是像极了他母亲的...... 当年之事......北祁啊,你真不愧是个帝王,一招借刀杀人将错就错用的真是毫无纰漏。只是,稚子无辜,终究是你的帝王心成就了这个孩子,也为你自己了掘坟墓。 “你既认错,我且问你,此次为师携你入京所为何事,为师十年远离庙堂,今朝重回官场又是为何?” 暄景郅目光似要穿透北豫一般,拿起镇尺,抬手便又是五下落在手上,看着北豫因疼痛而微微颤抖的双手,继续道: “你日后定是要为上位者而令天下,为师当日授你岐黄,策论,武略等之才是要你弱者自强,你当日如案上鱼肉,如不自强便只有自戕......” “啪!啪!啪!啪......” 暄景郅顿了顿,手腕抬起,不间断的十下硬生生敲在了北豫的手掌之上继续道: “可今时今日既已回京,你便要学会驭下,君主的权衡之术,统揽总局而置身事外才是你应该做的,为师从不责你做事,只是,此番一事,你能瞧出那五灵脂的不妥,他人便瞧不出其中端倪么?你只一心思量是为师所开之方,可曾想过若是有人诱你落入圈套,有想过如何转圜的法子?今日若你为被动,他人为主动,你可曾想过退路?” 言语间,暄景郅手中的镇尺已经落了二十下有余,本还算白嫩的手掌早已通红肿起,硬生生逼得北豫红了眼眶。 “北豫,即便如今让你登上皇位,如此思量,你认为你能坐稳那把龙椅否?” “啪!啪!” 又是极重的两下敲在北豫手上,更是敲在北豫的心上。 第4章 法外有情 一番话问的北豫哑口无言,他本是心思聪颖之人,暄景郅如此一语早就点的他耳目顿时清明,此刻,他确实是心服口服,权衡之术,他,错的到底还远。诚心诚意的举高手中的镇尺,向着暄景郅: “我......还请师父......重罚。” 前前后后,北豫双臂已举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此刻早已酸痛难耐,双肩更像是被钉住了一般一动不敢动。暄景郅瞥了眼他额上细密的汗珠,接过镇尺,又是不余遗力的十下狠狠砸在北豫手心中。 终是耐不住了,十下刚落,北豫双手便放下握拳在身前揉搓,眼泪汪汪的看着暄景郅,目中的哀求意味分明,分明有了些水汽的目光教暄景郅手下一滞,意味不明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北豫,不辨喜怒,只用镇尺点了点北豫的胳膊,含义分明。 终是无法,北豫到底还是把红肿的双手颤抖着摊平伸出,眼中的水雾愈来愈重,双膝也跪的发麻,身子有些摇摇欲坠,此刻上身已经坐在腿上,满含的看着暄景郅: “别……” 暄景郅的板子,从不含糊,他若真想动手,便是铁了心思不留丝毫情面,一便是一,二便是二,方才的举动只怕是已经被归为逃罚了,按着规矩,那便是要重头来过的......不过,此刻,暄景郅却也不曾有多言语,只是望着北豫,手中镇尺的一角不轻不重的点着北豫有些弯曲的掌心,不带丝毫感情的开口: “伸直” 手上的痛楚经过方才的一番揉捏缓冲,已经缓解些许,但是火烧火燎的皮肤却变得格外敏感,镇尺边角虽打磨的光滑,却也锐利,此刻戳在手掌,无疑是疼痛的加剧,不敢再有所拖延,北豫将双手重新绷直,等着镇尺再度落下。 暄景郅瞧了一眼北豫,手中镇尺不疾不徐的在北豫手上摩擦,木质纹路的触感将北豫心中的紧张逐渐放大,扫过北豫有些湿漉漉的双眼,只道: “一错十挞,总计五十,有问题没有?” 什么,自己方才明明只道四错,何来五十之数,师父责罚,向来算得清楚。除却偶尔犯了规矩加罚之外,从不加数;可为何今日偏生要挨五十...... 自己只不过加了些药量,皇帝也并未就此归西,至于后续之事……虽说不是自己料理的,但是暄景郅亲自出手,又能有何尾巴遗漏。何况之前已经挨了二十多板,越寻思,北 分卷阅读6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豫竟觉得有些委屈,猛地抬头对上暄景郅幽深,却又似笑非笑的眸子,方才眼中还含的些委屈在看到暄景郅的眼睛时果断的全部压下。 暄景郅似是早就料到他心中所想,此刻,面上竟挂上了些许笑意,只是这笑意在北豫看来却是头皮一麻,只听暄景郅开口: “你很聪明,以身犯险不计后果一条,你当真的便能蒙混在其中一并罚过了?” 话音未落,本还停留在暄景郅手上的镇尺便骤然抬起“啪!啪!啪!” 三板忽然落再柔软的手指上,手指顿时抖得厉害,意料之外的痛楚格外难捱,北豫始料未及的溢出声响: “额......” 虽然痛的双手发颤不已,双手却动也不敢动,紧紧的抿着双唇,合上双眼,再不想去看,紧绷着身子,静静等着镇尺。谁知却迟迟不见板子落下,睁眼去看,却见暄景郅似是轻轻叹了口气,正以为暄景郅是不是心软的时候,镇尺便凌厉落下。 “啪!啪!啪!啪!啪!” 接连五板不间断的落下,方才本已经快没有知觉的手掌此刻却像是被唤醒了所有神经一般,旧伤新痛加剧袭来。北豫只觉得要昏死过去,他当时一定是吃错了药才不听师父的话,脑子是进水了,才会去加那么多量。 又是十五板子一下一下咬上北豫的双手,眼看着原本红肿的双手此刻已经青紫,更多地方甚至是出现了斑驳的血点儿,想必是表皮的血管都破裂了。这下北豫可真的是熬不住了,在第二十一下落下之前,快速的撤回了双手背在身后。 “呼……” 暄景郅的板子扇着空气而过,落空了。暄景郅也是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多少年来,这小子敢在自己罚他的时候躲开的次数便是数着一只手也算得过来。今日敢躲,只怕是真的疼的紧了,不过,该教训的定是不能放水,眸光流转间便定定的看着北豫。 北豫也是吓坏了,方才一举,师父没有追究已是大幸,如今这般,无论如何也是够的上躲避二字了,可是......他不敢去想暄景郅会有什么反应和举措,是否会按着规矩重来......此刻脑中混沌的他,已经无暇去分心想这许多道理,往前膝行几步,扶着暄景郅的双腿,颤抖着音色道: “师父,师父…..” 暄景郅握着镇尺的手指微微一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念头抬手去抚北豫柔软的发丝,但是,到底也只是心中的百转千回,面上,却丝毫不显有任何动摇,或者是情绪的波动。 北豫,这条路,必是艰难的,荆棘,杀戮,你皆要一一经历,将近十载的师徒,为师授你的,是你傲立世间的资本。真正的帝王权术,这风波诡谲的朝堂才是你最好的恩师...... 我暄景郅此生已经违祖训,又能伴你走到几时?若来日没有为师在你身后,你必要学会自己去波谲周旋…….. 无论暄景郅的心头已经转了多少念头,但在北豫看来,却是师父一如既往的淡定......与说一不二。这般的动作,也不过是亲近之间无意识的撒娇,尽管,自小到大,暄景郅责罚时的一板一眼从来没有商量余地,可私心里总是对师父的信任和骨子里的依赖,而暄景郅与他之间的种种过往,又岂是一句师徒便能说得清道得明的。 暄景郅的沉默,逼得北豫有些脸红,撤回双手,无意识伸好,抿着双唇想说些什么,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该说些何语,那一板,是实实在在的落空,缩回的手,也是明明白白的事实。 沉默的摄人程度,在某些时候,其实是比任何训斥都更加诛心,寂静无响的室内,那没由来的恐惧便被无限放大,就像那窗边金鼎上方盘旋而上的烟雾,逐渐在北豫的心头不断上升,然后,慢慢散开。 “躲?” 终于,随着暄景郅的出声,北豫心上不知间堆砌起来的恐惧没有继续累积,但是一个单音节的问字,也生生逼得北豫浑身一抖。不敢答话,艰涩的字眼卡在喉间,到底也只是垂着头看着自己眼前的三寸地。 好在,暄景郅也不在刻意为难,只是用手中的镇尺将展开的双手向上托了托,不咸不淡的道了一句:“重来。” 无意去理会北豫的反应,手中的镇尺点了点北豫的滚边海纹绣样的袖口:“把袖子挽起来,手翻过放好。” 陈述的语句,没有刻意冷淡的语调,没有寻常的温意,北豫却再也不敢有丝毫忤逆,也不敢有字眼再冒出,青紫高肿的双手此刻动起来还是抖得厉害,不曾有丝毫的耽搁,便整整齐齐的挽好了衣袖,露出结实白皙的小臂。 幼时暄景郅也曾教他习武,不过到底还是从文多些,故而北豫的小臂比一般书生的要结实,比之习武之人却又白嫩些许。没有多余的言语,暄景郅抬手便是一板下去,小臂皮肉到底嫩些,一板下去不到片刻便如面团发酵一般肿起。 “啪!啪!啪......” 没有丝毫停顿的十下落在右臂上,紧挨着第一道伤痕,登时北豫的右小臂便红肿连成一片,翻过北豫右手,在小臂另一面又落下十余板 分卷阅读7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方才绕过右臂。 暄景郅左手扶着北豫的左手,右手手起板落,不间断的十五下落在左小臂之上,登时方才还白嫩的两条小臂便也红肿不堪,北豫已经说不上话来,只大口大口吸着冷气,待到罚过二十余下,左臂的红肿又何止一指。 整个期间,没有言语,没有责问,甚至没有一个眼神,此刻,暄景郅终于挑眉看着北豫,将他双手手背向上并在一起摆好。 “啪!” 贯穿两只手背的最后一下宣告了惩罚的结束,手背到底肉少,这一下便像是打在骨子里一般,看着师父收了镇尺,北豫一颗悬着的心方才放下,这才察觉到浑身的冷汗和双手双臂此刻如针扎般的剧烈痛感。 “今日便小惩大诫,若再有下次......” “定不会了!” 看着北豫点头如捣蒜一般的脑袋,暄景郅摇头叹了口气,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北豫 “上药罢。” 前前后后,总也跪了一个将近时辰,膝上早就从先前的痛楚转为麻木,双腿猛的站直,根本毫无知觉,一个趔趄,就往暄景郅的腿上栽去,也亏暄景郅双手稳稳扶着北豫的腋下,否则北豫定是要滚在地上。暄景郅扶着北豫站好,一手拉开书案边的抽屉,取出一瓶青玉制的瓷瓶,一手摊开北豫的双手。 北豫皮肤本生的白嫩,九岁以前亦是千娇万贵长大的皇子,虽后来入了济贤观做了些活计,到底也不过多久便遇到了暄景郅,因而通身的气度,比起如今那位风头正盛的五皇子也并无逊色到哪里去,反而是身在江湖,见惯了世态,比之宫中长大的皇子,北豫身上有多了股旁人学不来的洒脱。 第5章 风雨欲来 常年跟在暄景郅左右,吃穿用度比起宫中也未有不及,到底也是天家的血脉,十年来养的举手投足,颇有些当年暄家大公子的姿态,比之当年的暄景郅,北豫身上的清冷之气更甚,甚至,是多了些冷厉掺杂其中。 不过,那也只是外人眼中的大皇子,暄景郅跟前的北豫,到底是一分扭捏,两分撒娇,一个实打实的少年郎罢了。 北豫双手已经青紫不堪,一双小臂也是通红高高肿起,本还能入眼的手背亦是横贯了一道镇尺的板痕,看着暄景郅熟练的在瓶中倒了些药液,动作轻缓的涂在自己掌心,又轻轻的抹匀,温柔的好像与方才不是同一人。 肢体触碰间,手上难免还是传来阵阵刺痛,看着自己不堪入目的两手,北豫不知是何心思,只默默在心中感慨:“好难......” “你说什么?” 暄景郅头也未抬,只淡淡的问道,平静的听不出言语中有丝毫情绪的波澜,北豫暗叫一声,方才竟是将心中腹诽在嘴里面念叨出来,有些尴尬的冲着暄景郅笑了笑,本能的想伸手挠挠头,却被暄景郅一把抓住,淡淡挑眉看着北豫: “动?不疼?那便重头来过再一起上药?” 吃瘪似的,眼中带了两三分湿漉漉的委屈与恳求,眼珠动一动,怯生生的神色便呈在了暄景郅的眼前:“别......疼......” 暄景郅这才瞪他一眼继续低头上药,片刻后不咸不淡的继续问道: “你方才说什么?” “没,没,没说什么。” 暄景郅也未再继续深究,只把北豫挨过板子的地方仔仔细细上了药后,才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药瓶,起身净手。北豫站在书桌旁,双手上过药早就没了方才火辣辣的痛楚,这药,原是暄景郅自己制的,或者说,专为他制的…… 幼年长居天子山,吃穿用度从不欠缺,暄景郅自己又通晓医道,故而,在对北豫动过几次手后,便自己寻了些草药配了一方外用的伤药,北豫怕痛,暄景郅是了然于心的,所以这草药也是着实花了些心思,消肿止痛,灵的不得了。 当时还不曾涉猎草药行当的北豫自是不甚清楚这药有何足珍贵,待到稍稍与针草药罐打过交道,便知晓了其中道理,这一方药配制下来,寻常人家的一年收入也只够去买个三五瓶之数......不过,好在这药自打配出,也只有他北豫一人用过,不曾外传,即便真的是价值连城,但在师父眼中,却是从不吝惜。 幼年时的北豫时常会想,像师父这等人,便是日后靠着卖药为生,日子肯定也是过的差不到哪去。 此刻,虽是已经两股颤颤,但不听到暄景郅发话,他到底是不敢自己自己坐下,即便是倚着桌子都不敢,只规规矩矩挺腰站着。仪态得体,举止大方是暄景郅初始便用板子教得他这辈子都牢记于心。 暄景郅净手回来看北豫站的分明极为辛苦,却也到底不曾失去一分一毫他该有的仪态,唇角的笑意不知不觉的缓缓勾起,到底不忍再苛责便扬声吩咐道: “坐吧” 北豫闻言如蒙大赦,赶忙坐下,本想揉揉膝盖,手上却被镇尺敲得伤痕累累,有些哀怨的抬头看着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暄景郅。暄景郅也不做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放轻了力道给北豫缓缓揉着膝盖,不 分卷阅读8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咸不淡的开口: “今番之事谅你是回京第一遭,也不为难于你,本身处俗世,再来论些什么君子之道未免矫情,你便就《帝范》细细抄写,自己领会,日后查问……不过,看你今日这般,为师觉得,融会贯通犹嫌不足,还是将其背下的好,你觉得如何?” 看着暄景郅幽深的眸子,和他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北豫绝望的应声道: “我觉得,甚好。” 其实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说要细细抄写,一遍定是不够,自己今日这般惨状,如何能握的了笔,虽未规定时日,可要是哪日抽问没有,或者不会,一顿戒尺加身总不会比握笔写字来的舒服。明明是想借机责罚,却偏生要让自己说出,似乎是自己跟着暄景郅身后巴巴求来的赏赐一样……. 从小到大,他就被暄景郅拿捏的死死的。 想起前事,犹豫了许久,北豫才有些别扭的开口: “那个,师父,给......的那方药,是不是,是不是您故意......” 暄景郅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人儿,唇角的笑意若有似无,道了一句:“故意什么?” 径自接口道:“只想看看那位少年是何态度罢了,不过,你若是毫无动作,不曾疑心,你以为今日吃一顿手板便能过去吗?” 听到这句话,北豫不知是悲是喜,早知师父的手段缜密,却不料想却会如此渗透其中,若是来日大事得成,能一直下去自然是好,若是...... 瞧着北豫渐深的眸子,暄景郅的眼中亦慢慢变远,似是在看着眼前的人,又像是穿过了层层阻碍,望向了遥遥的远方,遥遥的以后。 记得前月北豫浮梁回京,满朝上下见到这位传言中极不受宠的皇长子,未免不暗自咂舌。本以为乡野间成长,左不过一介莽夫,又能成什么气候,只不过兴许是这位新上任的左相起了些作用,皇帝才肯把其召回京中。 不过,谁也未曾料到的是,北豫身上的冷厉,眉眼中的傲气,举手投足中些许潇洒,些许自持的气度,又岂是现在宫中几位皇子能比的,明明只有弱冠之年,却偏生给人感觉饱经世事,不一样的沧桑老成。 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终是长成了他预期的模样,果敢,缜密,气度,心思,样样不缺,自然,也少不了作为一个帝王最应该有的......多疑。 若要一世安逸,足矣;但若要王冕加身,却犹是不足。这其中的千难万险,待他一一尝过,便自会明了,待到那时,自己,又何去何从? 他亦不忍心教他背上那么重的担子,可是,不成功便成仁,这是宿命,是他生为江氏后人不得不扛起的责任,不是他愿不愿的问题,是必须,是一定。 其实想来,他暄景郅和北豫有什么差别呢,不过都是老天的棋子罢了…… 他北豫自是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懂得如何用自己周身的优势,去做些不必费心力便可以做成的事。只是,在自己身前,到底还是存了本真的他,这幅时时刻刻的面具在自己面前总是摘下来的,十年的师徒之情,如何忍心教他一个人走在那条路上,若真是天意,那来日的报应不爽,又该落在谁的头上? 这条路若是这般艰难,就让自己再用师父的身份,陪着他,走一段吧。 第6章 天下前尘话往事 京城名咸阳,是先周便定的城名,百余年来,沿用至今。而南街,便是皇城中极热闹繁华的所在,碧瓦金墙,笙歌燕舞,此一带的商铺,便多的是达官贵族的逍遥之地,茶肆,酒楼,青楼,雅间,无所不有。不过,此中最有趣的,朝中要员与各地的游学士子最聚集的,莫过于临仙居为首。 临仙居一处,有茶,酒,棋三道,内设大盘棋台,亦有雅座,来往客人可自选其中一道以作消遣解闷,亦可开大盘棋局,于厅中棋台切磋见教以论棋道。 其中布置极是清幽,待客方式又颇是与众不同,故而吸引了各方士子与文人,自然,朝中任职的便服官员也是此地的常客,长此以往,这临仙居,便成了各方消息灵通,各种策论交汇之地,若是想听些什么天下奇闻,异地趣事,亦或者有心之人欲知些朝中之事,除却此地,别无其他。 二楼的临窗雅座,两衣饰颇为华贵的男子相对而坐,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出的骄矜便暗示了二人身份,两人身后一扇六合檀木的屏风将二人席位隔开,却挡不住外间宾客交谈的络绎不绝。 若说近日这临仙居有何事是众人或有心或无意而去津津乐道的,那也是舍左相与皇长子其谁。 “你可听说了?空悬了十余年的相位如今有人了” “如何不知,暄相回京,好大的排场,连带着大皇子,这咸阳城上下还有不知的么?” “这暄相也不知是打的什么算盘......” “皇长子都回来了,你还看不透?” “可这亲任老师一事,亦是圣上亲自裁决......” “......”b 分卷阅读9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r   招摇回京,已是树大招风,再加上一道圣上快马从宫中传出的谕旨,无疑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任左相为皇长子豫之师。” 仅仅是这一句话,便足以叫京城中人好好的闲话上几日了。更何况,是朝廷中人了,这其中,最为费脑的当属顾言之与燕离墨,也就是如今雅座间相对而坐的两位先生。 顾燕二人,是十八年前暄景郅入朝之前便立于朝中的老臣,此二人手段了得,经多年经营,如今已是位极人臣,分任兵部与户部两部尚书,不可不谓是握着朝中两大命脉。而当年与之并立,甚至是超过二人的江氏一族,却早已销声匿迹,自然,若是没有当年的江氏之乱,又何来如今的皇长子与暄左相。 多年尽享了万事皆在手中之感,如今却生生被被暄景郅接二连三动作搅得满盘混沌,彼时相对饮茶的两人,虽看来闲适,然而眸中闪烁出来的森森阴戾,硬生生把二人周边的气压降低了几分,只不过,身处临仙居之中,也到底无人在意。 顾言之晃着杯中茶水,半晌后只道: “他究竟想干什么,他若要位极人臣,当年就可以,今日这般,是想扶那个孽障上位不成,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么……” 燕离墨双目望向窗外,眼中的戾气丝毫不必顾言之差,幽幽开口: “我看未必,那位向来行事狠辣,敢在他眼皮之下这番动作,不怕那个小畜生就此命丧黄泉么……莫不是为了当年之事? 顾言之闻言身子一震,杯中的茶水轻颤,对上燕离墨幽深的双眼: “当年之事虽是你我二人一手布置,奈何至今有许多疑点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他,当年也是参与的,要真为此事,他觉得那个孽障,日后能放过他吗?” 言尽于此,两人深深对视一眼,都默契的不再开口。 大周皇权自这块土地之上建立已近百年,百余年前四方势力割据,九州大陆大致便呈一分为三的格局。 雁门水以南为南烜国,东西之分则各为东陵和西周,而西周就是如今大周朝的前身,当年虽呈三国鼎立之势,但国力一事,到底还是有强弱之分。 南烜称王建都最早,又是前朝世家贵族的后裔,盘踞于雁门水以南,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故而领土最为广阔; 西周始于千年古都咸阳,自古多得是王侯将相,百家争鸣之地,前朝君主暴虐,后渐渐势起; 东陵起始则是前朝分封给当时外姓吴王的封地,后前朝大厦将倾,吴王亦随出力相助,终使前朝彻底倾颓。 而暄氏一族,便是在此时初露头角。暄氏始出于番禺南烜国统治下,初建炎熙山庄,经过多年经营,直到天下三足鼎立的局面将被打破之时,暄氏已经成为当时乱世的一大世家。 三国乱世持续百年之久,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几国之间交战纵横百余年, 正谓乱世出雄才,各方谋士将帅皆摩拳擦掌以图一番大作为。 不同于其他世家勋贵的观望局势伺机而动,暄氏对外世却是一直抱以且把冷眼看世态之姿,经过百年沉淀,暄家早已脱离了南烜本国的国力依托,自在番禺之地撑起一方天地。 暄氏一族,如果说自那时起便是琢磨难定,那还不如说自暄氏建炎熙山庄开始态度便一直晦暗不明。百年来,其从不曾搅入三国之间你来我往的权衡之术,始终以一派清冷傲态存于当时的乱世。 能在乱世之中苟全性命已非易事,更何况要保一大族地位巍然不动,要说这暄氏果真两袖清风,没在鼎立的局面中插上一足,莫说当时的三国之主存疑,便是随便一个谋臣士子也定是不会相信。 奈何,不论如何猜疑,无论是谁打听,派下了多少明里暗里的探子,却丝毫打探不出暄氏一族的丝毫动作,仿佛还真正端的是一派高风亮节。 以暄氏当时的实力,若要助力任何一国,那么三国的版图只怕是不日便要重新划分了,但是,到底要怎样划分,倒是还有待考量。 不过,暄氏纵然是底蕴雄厚,若要以一己之力抗衡一国,甚至是三国之力自是讨不到什么好处去,暄氏自身自是也相当清楚其中关系,所以近百年的时日,硬是不被牵连其中。 暄氏一族的势力的确是一块肥肉,不过,要动这块肥肉,却是不易,更何况暄氏本身也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暄氏若是独独立于这趟浑水之外,三国君主自是无暇顾及暄氏这一朵奇葩的存在。毕竟,无论是东陵,南烜,还是西周,都是以吞并其他两国在这片土地之上重建一个新的统一政权为目标,一个暄氏还不足以叫三国君主频频侧目,左右谁也不帮,说到底就是一个世家,也越不过天上去。 倘若暄氏稍稍涉及任何一国,那么就要做好抗上其他两国的准备,同样的,暄氏偏帮的这一国,也要做好和其他两国联手对战的局面,如果真到那一步,无论暄氏偏帮的是哪一国,便要做好成为弃子的打算。 同样,三国没有拿下暄氏的胆量,更是没有除去的胆子,谁敢 分卷阅读10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先动,那么其余两国合纵讨伐便是师出有名..... 这,便形成了一个比较诡异和平局面。 所以,在当时战火纷飞的乱世,暄氏一族的存在既是偶然,也是必然。更甚,暄氏无意中便成了制衡三国的一块鱼骨,说是无意,但究竟如何,时过境迁,谁人知晓。 左右三国都没有请动暄家的本事,也没有吞下暄家的谋划和实力。 也是当时的暄家主看的清楚,故而虽未立下“凡我暄氏后人世代不可为官”祖训,但是后来的暄氏嫡系总脉一支的子孙,到底也是心照不宣的半步也不踏入仕途。 而暄景郅,就是打破这世代以来默契的第一人。 自古以来,真正的世家望族到骨子里便是尽是些傲骨铮铮两袖清风之姿,从不愿为朝廷所驱使,他们总是有自己以冷眼旁观的姿态立足于这世间,端的尽是世家的不屑和傲气。 然,只有他们自己明白,除了世代相承的清高之外,更多的,实则更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法子;政局之事,诡谲变化,风云难料,可一旦摄入,再想抽身,便是难上加难,可若真正做到什么丝毫不染指,亦是不行,试问一个无有人脉与靠山的世家,会兴荣多久? 故而,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便在一个“度”上面,这一点,暄氏,无疑是做的极其出彩。而到了暄景郅这一辈,暄家大公子的手段便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世家王族,自是极重嫡庶长幼之分,故暄氏历任家主,皆系正统嫡亲的暄氏一脉嫡长子世代沿袭。自大周皇权建立,这暄氏嫡亲一脉,便长居落户于京城,然,至暄景郅这一辈,却似乎打破了暄家百年传袭的规矩。 无论是当初的入仕官拜侍郎,还是江氏之乱后的辞官,甚至是一举调遣暄氏一族在京中势力,再到今日这般,携着实际上已经被废弃的皇长子突然返京官拜左相。 暄景郅做过的这些事,没人看得明白,就如几百年来没人能看得透暄家到底所谋为何,是一样的道理。 第7章 茶酒棋论生 暄景郅到底是不是暄氏这一任实际掌权的家主,没人知道。毕竟,就目前所有的情势来看,暄景郅的胞弟暄景函虽然是暄家公之于天下的家主,但是,实际上暄景郅的一声喝令便足以教暄氏全族听命。 这块家主令到底在何人手上,还真是个未知之数。暄景郅行事诡异,处事圆滑之风,即便是现今可谓一手遮天的户部尚书顾言之和兵部尚书燕离墨,也看不明白,猜不清楚。 早年以才气名满皇城,在游历天下后,这暄家的大公子之名可谓是传遍了天下。 一时间,引得文人学子皆以大公子为榜,要说孔门中人皆以圣贤为标榜,那么暄景郅便是现世的,活生生的标杆。 也曾有多少学子慕名而来,不求能够拜入门下,只要稍稍有所提点,便是甘之如饴。 奈何,暄景郅此人,一贯是一派温和有礼,端的是世家公子的风范,只一双明目看着你温和的,道上一句:“在下才疏学浅,如何敢当?” 看似是自谦推诿,实则无形的压力便缠绕而来,叫人望而却步。 是以,多少年来,无论是在京城的那些年,还是辞官后的那些年,暄景郅门下,从来没有一位学生。 老一辈的夫子学究,仗着自己有几分年龄的优胜纷纷议论:“白白废了一身的学识,竟是要带着进棺材么,真真是辱没圣贤……” 谁都不曾想到,十年后归来的暄景郅竟然收了门生,而且,还是当今陛下的长子。 临仙居对坐的二位,仿佛听不见一旁嘈杂,低沉着音色,言之交谈。 燕离墨一手笼在袖中放在膝上,微眯的双眼透着些利刃的光: “无论当年如何,他当初既敢收容那个孽障,今日便注定难容......” 顾言之只用两指举起茶盏,若是细看去,眼中的戾气丝毫不弱,只是又多些不可言说的晦暗不明,幽幽开口: “若是有变......可安置妥当?” 燕离墨接过顾言之手中茶碗,只压低声音道了一句: “自是尽皆缜密,可保无虞。” 心照不宣,在不开言,只相对饮茶。 不论他暄景郅究竟谋的是什么,扶北豫上位,定是清晰无比。 若真到日后行事再被人掣肘,应对之策便要以不变应之万变。两人联手数十载,从来便是大局在握,像今番之事,竟脱离掌控,自然是绝无仅有。 本以为皇五子登基已是板上钉钉,如今却又是风云不定,暄景郅啊,你当真是好得很,只要你在朝中,便没有个安生的时候。 临仙居的三道,颇是寻味,自古便有以茶论人,以棋论势,以酒论生之俗。 相府内的暄景郅与北豫,便是分坐两席,执棋而论。 今日的暄景郅,一袭玄色直裾,只用同色的混金线绣的海纹样腰封一束,发丝全部拢起,用一金冠束起。外披墨色鹤氅,宽大衣 分卷阅读11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袖垂在身侧,眉目间的不怒自威,竟能生生逼得人望而却步。 暄景郅素日衣着多以素雅为主,如今这般颇为华贵的穿戴,竟生生将平日温润的大公子衬出几分凌厉与......俯瞰万物的气度? 念头一冒出来,北豫心上便是一凌,收了看向暄景郅的目光,落下心思来望着眼前的棋盘。 暄景郅随手一枚白棋落下,眼风扫过对面北豫略有些幽长的眸子,呷一口桌上清茶方才开口,却也只有两个字: “如何?” 这边厢扳回心思的北豫,只微微蹙着双眉看着眼前纵横有致的棋盘,错落满盘的棋子,估量着暄景郅的意思,思索一番后北豫执着一枚黑棋落了,同时也缓缓出声,清冷的语气是北豫一贯之态,不过此时在暄景郅面前,便不自觉的带了一分暖意在其中: “敲山震虎,一石激浪。” 若是问问此刻的北豫心中有没有后悔,那自然是有的。若不是此前自己擅作主张以致北祁受用不住当场倒在朝堂之上,他究竟也不会如此之快的将自己与师父一并推上风口浪尖。 左右各退一步,北祁召自己回京,师父也安心坐于相位。 只是如今,这下药一事,虽然师父已经替自己仔细收了尾,但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掩旁人口目的举动,本也不指望有人真信了去,给一个合理的交代罢了,都是浸淫官场数十载的政客,若是真信了那一套说辞,那才真是有问题了。 师父出手,定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十成以保不测的法子,故而此事最后,无论太医院的人怎么诊,无论北祁怎么查,都干净的没有丝毫蛛丝马迹。 故而,最终,也只是得出个“圣上此前服用过莲心茶,性寒相冲”而已,不痛不痒的发落了几个御前的內侍也便过去了。 ......还有,自己肿了三天没法握筷子的双手。 这几个內侍中,也包括了当初自己亲自谒见的侍者。看着查出来桩桩件件的线索处处都摆明着此事是一个意外,北祁自是气的不轻,再继续深查下去,竟是不知怎的所有的矛头都开始往皇五子北煜的头上转去,这样一来,就算北祁再怎么不甘心,到底也只能作罢。 北煜,北祁的第五子,生母是当今的谏议大夫之女林妍诗。若要论起来,林妍诗和北豫的母亲江瓷当年自深闺至深宫便一直交好,故而在幼时,北豫与北煜的关系还算不错,只是后来江家遭变,北豫一朝沦为阶下囚,两兄弟从此不复得见。 北祁膝下子嗣不多,算上夭亡的也不过只有六子二女。并且年岁相差不大,最大的,也不过是个北豫与皇六子相差四岁而已。 这其中,皇二子早年夭折,皇三子庸庸碌碌只求做一世闲散王爷;皇四子北琛倒是个能干的,结交大臣,结党营私,早在五年前边被圈禁。 皇五子北煜,自小倒是出落的与众不同些,再加上其母林妍诗也是个极会斡旋的妙人,故而北煜自小便颇受北祁喜爱。 北祁此人,做事极端极其分明,是以多年来虽未立北煜为太子,不过朝中百官心知肚明,北煜登上储君之位是迟早的事……当然,这个的前提是没有暄景郅带着北豫搅局。 皇六子北辰,虽年不过十六,但是却颇有将帅之才,故而自小便被北祁送往军中跟着上将军沈逸历练了。 至于皇长子北豫,在今年以前,其实可以完全忽略…… 余下的两女,皇长女名唤栖梧,是北豫同胞亲姐,却在十年前受江氏案牵连,与北豫一道,被遣送至华亭,两年后不堪其辱,跳江自尽,尸骨无存。 皇次女文茵,生母只是北祁身边一贵人,自小存在感便极低,待长大后,也只是待字闺中,不关大局。 暄景郅行事向来以务实为主,既然下药之事已经做了,便要早早做好两手打算。坦白的说,北豫此次的做法,暄景郅还是比较满意的。 就如他自己所说,如果北豫不曾察觉那药中有异,那才真是白白教导了他十年。此番之事,顶多,就是善后之事没有做妥当罢了,自己本有意试他,而效果却也不错。 但,仅仅是不错还是欠缺的太多,他北豫,谋的是整个天下,是以万事都不可以衡量常人一般去要求他。 当看到北豫面上闪过一丝不虞自责时,暄景郅本来还挂着一抹温熙微笑的面上立时便稍沉了沉,做了便是做了,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就算已晚,再设法就是,愧疚,自责,后悔于敌,于己,于事,都没有丝毫用处,最大的用处不过就是白白浪费辰光而已。 “你若此时只想着当初之事,我便只当你是前日的手板轻了。”暄景郅不咸不淡的开口。 北豫头皮一紧,自知方才犯了暄景郅大忌,优柔寡断,心思全然放在无用功上。是以赶忙接口道:“师父恕罪,学生,学生只是在想……” 暄景郅双眉一蹙,抬眼时眸中已带了些愠色看向北豫: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话。” 第8章 零落 分卷阅读12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终归尽 回话的规矩,即便是今时今日想起来,尚是记忆犹新。幼时的他,总是一副半死不活自暴自弃的样子,左右不过就是在此了此残生,不做他望。 纵然是那日寻死被暄景郅所救,他也只是一贯的沉默,是以面对暄景郅的关怀也好,问话也罢,只以一副似是不通俗事的仙人姿态应对。 抛去平日在外的雷厉手段,向来以温润君子示人的暄景郅,饶是耐心再好也是被北豫磨的一干二净,更何况,他最见不得自怨自艾的样子。天下的事,再难也总有他解决的法子,再不好过的坎,也终会过去。但是,这一切,不会因当事者的怨艾而有丝毫改变,这世间万物,从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怜悯谁...... 于是乎,那一通板子足足让北豫三天没能下的来床...... 从北豫见到暄景郅开始,暄景郅就永远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温润,举手投足间的潇洒大气是他见过许多的朝廷中人不会有的。 彼时的他自然不知,在改变他人生轨迹的那件事上,暄景郅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只知道,在全天下都弃他而去的时候,只有暄景郅愿意拉他一把。 暄景郅的口气算不上严厉,却带着逼问的味道,对于师父本能的敬畏还是让北豫下意识的一颤。 不过,思量着心中早有的盘算,北豫捏着手中白子,迎上暄景郅的目光,定定的吐出几个字:“师父觉得,若要动手,时机成熟否?” 手中一顿,抬眼淡淡扫过面前不过年方二十的少年,眼中顿时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长。 莫说暄景郅是在何种的环境中成长,又在官场沉浮十载,喜怒不形于色早成了他无意识中的习惯,是以此刻,他也只是不咸不淡的道: “几成把握?” “七成?” 犹疑的问句,让暄景郅瞬间蹙了眉,面无表情的定定看着北豫,眼中犹如一口深井幽深,不辨喜怒,片刻后,暄景郅饮空杯中茶水,抬手将桌边的棋盒扫落在地。 “哗啦”一声,黑白两盒棋子顿时滚落在地,就这一个动作,骇的北豫头皮一紧,立刻站起身子,垂手恭立,不敢再抬头。 “捡” 一字出口,语气平静的泛不起丝毫涟漪,暄景郅闲适的靠在椅上,将视线挪开,望着窗外的两三丛竹叶。 拢在袖中手微微渗出了汗意,北豫轻抿双唇,手松开再握,握了再松,如此反复几次,终究双膝一弯,撩起袍角跪在地上,垂着头应声: “是” 四散的棋子,布满房内各个角落,方才的棋局,落子也不过三分之一,是以将近二百五十枚棋子错落的散布颇是矿大的书房,呈着东一枚西一枚的样子。 即便是跪在地上膝行拾子,北豫腰身依然是挺拔如松,当年是被暄景郅一下一下的藤条抽的不敢躬身,如今,便是实打实的习惯,和骨子里傲气。 北豫一步一步跪在地上拾棋子,精良蓝田玉制成的棋子分量着实不轻,一次最多拾起十枚,如此反复。 不过拾至一半,北豫额上便有密密麻麻的细汗遍布,膝下被光滑坚硬的大理石砖地硌的生疼。每次将棋子拾回棋盒时,暄景郅甚至连目光也不曾给他,只静静的端着茶盏合盖轻抿。 待全部拾回,北豫将两盒棋子分好,双手奉回桌案上,面上已是汗流不止,抬手用袖子拭了拭汗水,跪侍一旁静待暄景郅发话。没有晾他多久,暄景郅右手拨弄着茶盖,漫不经心的重复了一句先前的问句: “几成把握?” 这一次,不再带有丝毫的犹疑与不定,北豫眸中如炬,此时此刻,他若是还不知暄景郅用意何在,也是枉为其徒,是以坚定地语气不假思索的出声: “十成。” 闻言的暄景郅也不置可否,只道了一句:“继续,把这盘下完。” “是。” 起身重新坐回席上,捻起黑棋继续方才未完的棋局,此时,再不复方才的思量和犹豫,每次落子,只稍加思索,便手起棋落,黑白两方,势头破竹,丝毫不相上下。这番动作,暄景郅自是清楚北豫已然明了其中道理,遂,待到暄景郅再度落子时,终于又再次开口: “出其不意,先发制人。” 北豫手中一顿,缓缓落下手中的棋子,后起身揖礼躬身:“学生告退。” 师徒间的相处,这点默契总是心照不宣,不待暄景郅应声,北豫便拱手离开,望着远去的身影,暄景郅双目微眯,好一个北豫。有些事,总要你亲手料理,帝王的心么……残破不全是应当的。 暄景郅手中捏着一枚黑棋,看着面前纵横交错的弈盘,三百六十又添一个叉点几乎摆满,难分伯仲,唇边微微勾起冷笑,两指携着黑子快速落在一点,棋局顿时明了,白棋一子之差,满盘尽输。 看着已然胜负分明的棋盘,良久,暄景郅轻轻扣了桌案,两个身披黑衣身形颇为矫健的身影闪过跪在暄景郅面前: “主子,燕顾二人于临街茶楼对饮,燕 分卷阅读13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尚书亲信却手执令牌自尚书府内而出往兵部,后又往宫内而去,五殿下自前次圣上昏厥之后便未见其踪,顾言之还未见动作……” 暄景郅一贯带着几分温意的眸子骤然闪过一抹冷厉,手上一子一子的撤回棋盘上的棋子,燕离墨,顾言之,这么些年户部与兵部也让你们坐的太舒服了些,独霸朝堂的滋味你也该尝够了,当日江家灭门惨案遗下的骨头也总该啃得太久了。 顾大人,你还真不愧是当年左右周旋的谏议大夫,如今与燕离墨一手遮天数载,我暄某人倒要看看你二人的情义果真坚比顽石么……呵,莫非你真以为借燕离墨之手便可重现当年之事又置身事外? 这趟浑水,你顾家是趟定了。 暄景郅起身自书架暗格中取出一封蜡油密封过的手信,交于黑衣人,清冷的声音与平日的温润完全判若两人: “交于沈逸。” 看着黑衣人领命退出,暄景郅重新坐下摆开棋局,左手执白,右手执黑。微蹙的双眉泛着森森的冷意;北祁,当年斩草根未除,如今十年光阴过去,人事皆更变,你以为还来的及么…… 你们想推北煜坐上龙椅,也要看我暄某人许不许。 紫宸殿 紧闭的殿门挡住了室外的光亮,殿内一片昏暗沉静,偌大的殿中只有多年未曾相对的父子二人此刻一坐一立。 北豫负手立在北祁桌案前,看着北祁坐在椅子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北豫面上滑出一抹温熙却分明带着冷意的微笑,幽幽开口: “父皇可思量妥当了?五弟的命,要不要全在父皇您一念之间。” 北祁坐在椅子上,一手扶着桌案,一手扣在椅子扶手上紧紧攥着浮雕细刻的花纹,冷冷的看着北豫,一忍再忍,直到能够保证面上不流露出已成习惯的厌恶,方才定定的看着北豫开口: “你便如此恨朕?可小煜,他是你的亲兄弟呵……” 北祁此时自然是没有与北豫摊感情牌的心思,当年之事,彼此之间皆是心知肚明,此刻,不过就是拖延时间,他在等,等燕离墨带着兵部的人围剿。 今番之事,他思虑许久方才定下,一为有意打草惊蛇,二为设局,原以为此事谋划皆在算计之中,唯一没有料到的,便是燕离墨的人迟迟不来,而北豫,却来的如此之快。 至于北煜的命,北祁自认是极为妥当,跟随自己多年的上将军沈逸,不可不为心腹,有他护得北煜周全,北祁自认万无一失。 不见北豫开口,北祁兀自讲了下去,讲到君明臣贤,讲到父慈子孝,讲到兄友弟恭,动情之处,甚至是还假意掩面。 北豫只冷冷看着北祁口若悬河,直到北祁似乎再无话可讲,北豫方才随意抬手掸了掸袖口,不咸不淡的开口,眼中带着三分不屑六分嘲讽,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父皇说完了?那么儿臣便问您一句,您可知燕离墨为何迟迟未到?” 北豫随意拿起桌上的一方镇纸,望了一眼北祁逐渐发白的面庞,手腕轻抬,力道十足的掷在北祁面前。 “啪!”的一声响,扰了殿中原本的静谧,自然,也扰了北祁所有的心绪。 北祁稳坐帝位几十年,若是此刻还猜不到其中关窍,那这几十年的皇帝也究竟是白做了,他不愿相信,不愿相信他自以为是的一场局,竟成了自己给自己设的局中局…… 没有让北祁失望,北豫深深的看着北祁逐渐绝望的双眼,径自接口道:“沈将军的手下的御林军给父皇带了份大礼,还请父皇一观……” “啪!啪!”北豫两下击掌,本紧闭的八扇殿门一时间全部敞开,御林军统帅沈逸身着戎装进内,一挥手,便见数个御林侍卫拖了数十具尸首进内,血腥气顿时充斥殿中。 第9章 君父莫惹血样情(上) 被抬进来的尸首无论是从装束还是行头上看,无一不透露出他们生前皆是兵部之人。显然是被杀还未多久,尸体还汩汩冒着殷红的血渐渐铺满紫宸殿的大地。 “你……你们放肆,放肆!” 强作镇定的北祁终于拍案而起,看着底下的数十具尸首若说恼怒,只怕更是绝望至极。一个踉跄,胸中气血上涌,几步后退,竟然狠狠的向后跌去。此刻,暄景郅的方子、北豫下的重药,便一齐派上了用场,北祁倒在地上,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再无力起身。 北豫只悠悠的踱步至北祁面前,随手用手中折扇挑起北祁的下巴,对上北祁的双眼,带着三分冷厉的笑意,幽幽开口: “可还好看?当年江氏一族被诛杀之后流出的血,也是这般红的鲜艳呢……哦,对了,当年的血比这个好看,当年还有你的妻子,江瓷的血活在里面,有亲人的血,自然是更加漂亮,当年父皇让儿臣亲眼所见的场景,儿臣总要让您亲眼重见才是…..” 话音刚落,北豫一个眼风扫过沈逸,后者便抬手示意身后的副官出去。 在看到沈逸的一刹那,北祁便知,北煜只怕情况不妙, 分卷阅读14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他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的就是沈逸。 这个自己亲手栽培提拔上来的上将军,竟会临阵倒戈。脑中的激愤愈积愈烈,北煜,是他花了十几年心血培育的人,是他浇灌了所有心力去培养的太子人选,今日,只怕亦难逃一死...... 不,他即便是拼尽全力,都要保北煜一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信,只要北煜活着,总有一天会拿回自己给他留下的江山...... 转圜间,殿外的二人已被押解进殿,对着殿外刺眼的强光看清来人,北祁的心顷刻间沉到了谷底,狠狠攥紧拳头,转眼定定的望向北豫: “你到底想怎么样,朕给你,朕马上便写诏书,你放了小煜……” 北豫眯着眼对着北祁的目光看了过去,唇边的笑意更甚:“父皇啊,可怜你一世为君,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要你的诏书还有何意义么?不过,你既说了,便成全于你,来人,笔墨伺候。” 北祁只阴阴冷笑:“你真不愧是朕的儿子,朕这道诏书到底有无意义,你我心知肚明,这把龙椅,没有朕的诏书,你焉能坐稳?” 北豫眯眼瞧了一眼北祁,眸中冷意更甚,站起身,示意沈逸将纸笔交给北祁。 诚然,北祁说的就是事实,即便事已至此,自己逼宫至紫宸殿,但若是没有立储诏书,朝中心怀不轨之人便可能以拨乱反正之名而反。大周如今并非没有内忧外患,到时一发不可收拾,后果,不是他北豫可以承担的,所以,如此这般,北祁的这道亲笔诏书还真是十分重要。 事到如今,北祁反而压下心上激怒情绪,虽依旧倒在地上,但到底是撑着坐直了身子。做了几十年的上位之人,其气势到底不容小觑,眼含了几分讥讽看着沈逸递过的纸笔,意味深然的恻恻一笑: “沈将军,你当真叫朕刮目相看,兔死狗烹,你好自为之。” 沈逸面无表情的将纸笔放在北祁面前的地上,随后退下,对北祁的言语充耳不闻,狡兔死走狗烹么?他不怕,他此身、此命,从没有属于过自己,也许,这便是宿命,没得选。无谓其他,即便是刀山火海,只要是主子所托,他沈逸,绝没有二话。 北祁转眼看着北豫,眸光渐深,不轻不重的道出口:“只要你保小煜一世无虞,朕这道诏书便可让你稳坐皇位,没有阻碍......否则,哼,你休想安稳坐上龙椅!” 小煜!又是小煜,父皇啊,我也是你的儿子,你为何从来都不看我一眼,自从那年北煜出生,你可曾记得我才是你的长子啊,我才是啊...... 本平静的眸子陡然闪过冰冷的杀意,却也到底在他人发觉以前快速隐下,他北豫,从不受人威胁,从不。 有了这道诏书的确名正言顺,可若真是没有,他必是早有打算,先前暄景郅罚他跪地拾棋,十成的把握自是已有破釜沉舟的打算,有暄景郅在,他不怕。 但是,之前在看到北煜哀哀哭泣唤“皇兄”之时,仿佛是内心最柔软的一根弦被人拨动,他无法否认心中被撩拨起的悸动,脑中如走马灯一般过往的,是九岁之前在宫中的手足情深,是二人幼年无知时的真心相待......五弟,他究竟,也没有对自己做什么,一切,都是北祁的错! 此时此刻,不是北祁带着威胁的交换,而是,一番心理的角逐,究竟是感情占了上方,他,不想杀他...... 北豫双手负在身后,虽袖中攥的拳已是紧了又紧,虽心上已经划过千万念头。但是,面上,依旧是冰冷的看不出丝毫波澜的样子。定定的望住北祁,目光如刀,直刺的北祁本就不太笃定的心头越发不安,方才收回眼神。 忽而便勾唇一笑,瞥了眼跪在一旁的北煜母子后,漆黑的眼底深处,到底是划过了一丝情绪。缓缓走至桌案后,提笔在帛书上落了痕迹,平静的没有任何异常,可只有北豫自己知道,提笔的手是怎样的颤抖...... 一面勾写字迹,一面狠狠定着心神,他不知道这一纸凭证,究竟定的是北祁的心,还是为了捆住暄景郅......或者说,是自己的手。快速写完最后几个字,从袖中取出私印,染了朱砂落在帛书的末尾。 北祁再不言语,只趴伏在地写着作为北豫等价交换的——遗诏。 林妍诗母子被捆着身子塞了嘴,跪在众多尸首中的血泊之间,北煜哀哀的哭着,北豫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只觉熟悉。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他十分清楚北煜是何感受,十一年前,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这般的看着那桩惨案却无能为力。 江山?美人? 由始至终,北祁便对林妍诗未提及半个字眼,心心念念的,只有小煜。呵......不管是江瓷,还是林妍诗,亦或者,是早夭的皇后,还有那些终生锁在碧瓦赤墙内的白头宫娥...... 无论是谁,她们曾经为了一个人肝肠寸断、她们为了一个人,从不谙世事的少女成为善于算计的妇人、她们为了那个人斗的你死我活,她们为了那个人,从至交好友走成陌路仇人。 可是最终 分卷阅读15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那人,在面临江山的抉择之间,却未想到一分一毫与他同床共枕了几十年的女子......这一切,值得吗? 这寂寂深宫,埋葬的,又何止是女子的云英年华。骨肉手足间的亲情,夫妻间的爱信,还有寻常人家的的天伦之乐......在皇家,都是镜花水月,求而不得。岂不闻太宗的玄武门之变,岂不说明成祖靖难之役,又怎会不知晓......亲人之间的流血与变戈,在皇家,早已是最常见的心照不宣。 也或许,只有这样的皇家,才能历练出一个手握天下的君王...... 拿了北祁写好的诏书,北豫便取了国玺交给北祁,右手握着北祁的手腕发力,便迫使北祁在诏书之上落了印记。收好诏书,北豫神色不明的看着地下的三人,摆了摆手,微微攥紧了袖中的瓷瓶,手心中的汗滑腻几乎让北豫脱手。 冷冷的把瓷瓶甩在北祁面前,眸光微闪,背着双手带了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颤抖踉跄快步走向了门边。 弑父弑君,他北豫终于做到了这一步,母妃,舅父,姐姐,你们泉下有知,该瞑目了。北祁,我这就送他下黄泉路,我做到了…… 第10章 君父莫惹血样情(下) 看着远方即将落下的红日,犹如在心中狠狠划过一道撕裂的伤,印射在北豫的眼中缓缓荡出了一丝晶莹:“空牵归兴惹离情,梦云楼阁豫章城。小豫,这是你父皇替你取的名字……” 幼时,他的记忆中也是温柔的,那声小豫,他从不知为何就变成了小煜......他的父亲是皇帝,可是对他却不因其身份,有任何差别。直到林妍诗的孩子出生,同姓谐音,他不知道父皇为何要起一样的名字,为何能在北煜六岁之时便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为何他不相信自己的母亲而要去相信林妍诗…… 不过,都不要紧,今朝一过,往事尽勾销。 北祁倒在地上望着不远处北豫的背影,眼中逐渐平静。北豫,他今时今日也许永远也想不明白当年之事,可是,等到他登上皇位,很快就会明白。 无论是江瓷,亦或林妍诗,自己此生已负了太多人事。若今番之事是报应不爽,可是,他北祁何曾信过天命? 他一生,为了大周江山,机关算尽。他二十五岁登基,掌玉玺近三十五年,平外患、压诸侯、削封地...... 十一年前的那桩事,他亦知有不妥,可是,他不敢,不敢拿自己的皇位,不敢拿这北氏一族的江山去赌,宁可错杀,也绝不能放过!这,是他作为君王的决断,可是,若要是北祁呢?他不是不记得,那年的斜阳疏影,他与江瓷因雨结缘......大周的皇帝,不能留下江家后人,可,北祁却能留下那枚玉佩。 北豫和北煜,他怎会不知这其中的缘由,他曾自认为这一生没有动过真情,那么,此时脑海中尽数皆是江瓷的种种,又作何解释? 他,还是爱过的吧...... 江山与美人,其实他一早便做了决断,他是大周皇室的后人,他要挑起的,是大周的天下,坐在皇帝之位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论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江瓷那样的女子,为何愿意抛却一方自由明快而入深宫;也只有他明白,林妍诗为何能为他生下北煜,皇后,又为何会早夭...... 颤抖着手探进怀中取出贴身的那枚玉佩,死死攥在手中。那是他还未登基的时候,与江瓷的聘物定情,他无法忘记江瓷在临斩首的前一晚,两人在天牢之中,江瓷的眼神,平静,深情,一如当年初见时的她。 若说,江氏一族的结党营私等种种罪状皆是莫须有,那么,他自己的顺水推舟也是居功至伟,凡此种种,皆在他的意料之内。却唯独,废主立幼,宫政勾结是他万万不曾想到的,他不会因为江瓷而怜悯江家,亦不会因江家迁怒江瓷......这,是他一开始的打算。 但是,他却忘了,江瓷若是没了江家,又怎能安心居在后宫,继续做那个婉转承恩的毓妃。若真是如此,她又岂还能是江瓷? 所以,后面的事情便几乎脱离了他的掌控,他真的不知是谁去坐实了废主立幼的铁证,他唯一料到的是,江瓷的心如止水甘愿认罪。 那天,阿瓷静静看着他:“放过栖梧和小豫,我成全你的帝业。” 江瓷的血,重新洗了他的一颗心,他不知如何去面对阿瓷留下的一双儿女,其实,瞒天瞒地,他瞒不过自己的心,当真没有存疑么?当真相信江瓷么?呵......天知道。 若是真的信了,他还能放任顾言之与燕离墨去做事么? 回忆,如走马灯一般缓缓在北祁的脑海中一幕一幕掠过,闭眼吞下药液,耳边充斥着林妍诗和北煜被堵嘴后发出的痛哭呜咽声,他不甘心,不甘心此生的运筹帷幄竟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他不甘心自己死后北煜的下场。 他更害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之时看见十年前就赴死的江瓷,那双饱含幽怨却又深情的眸子,质问他:为什么连他们唯一的儿子也不愿善待, 分卷阅读16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为什么要逼得他们的女儿尸骨无存...... 为什么?没有哪一个皇帝愿意自己的位子被人夺走,谁都不可以!记忆忽闪间,是林妍诗的一句话:“江姐姐通晓起卦易数呢,未进宫时她曾与臣女玩笑说日后定是梦熊有兆,结果第二天,就遇见陛下了......当真是一段佳话......” 也是那一日,他第一次对皇后的死有了疑心,那颗种子,便就此埋在了心中。他不敢,也不愿去查,可是,林妍诗的每句话,却像毒蛇一般缠绕而来,预料之中,江瓷的安好与否,顺利与林妍诗挂上了钩......于是,林妍诗的巧笑嫣然与伶俐,让他半推半就的应允了她入宫,再后来的种种,北煜的降生,让他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是他的帝王心在作祟,他可以杀了江家,他可以杀了江瓷,但是,却不能湮灭他对江瓷的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执着,他以为,他不会动情;他以为,他永远不会对江瓷动心,却终究,算不过老天...... 凭着这份执着,他把北豫送往济贤观,把栖梧送往华亭。尽管,他知道这根本就是养虎为患,日后恐有大祸。却,终究做不到,做不到将阿瓷留下的唯一血脉彻底湮灭。 他是天子,可他亦是一个父亲,如果江家满门的血还不足以叫他心痛,可阿瓷的死,让他再也接受不了更多的杀戮和失去,他终究,终究不忍心这一双曾经身陷废主立幼的儿女就此命丧。 可,他终究太自负,曾经,他以为他能掌控得了暄景郅,却终究算错了道理。他低估了暄景郅,与暄景郅的博弈,是他自己害了自己......其实早该猜到,暄景郅当日回京的言语字字戳在他的心头,召回北豫,真的是暄景郅没有道出口的要挟吗? 他亦想看看阿瓷与他的孩子,栖梧已经再没有机会,他想见他曾经寄予厚望的长子。可是,真当他看到北豫时,却又是前尘往事如潮水般的涌来,更何况,北豫也早已不是当初软软糯糯叫他“父皇”的孩子,父子之间,终究,走成了彻底的陌路。 若是他当初真的足够绝情,今朝之事哪有暄景郅可插手之份,意识完全湮灭之前,他忽然脑中一亮,如果这一切都是命,他也该补偿一点北豫,拼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你记着,暄景郅他,不能信……你的母亲,就......就......” 言未尽,北祁倒在地上,再发不出声响。 虽是未曾言尽的语句,可到底是拨了心上的一条重弦。北豫回身,看着地上的北祁,又冷冷扫过跪在一旁的林妍诗母子,唇角动了动,到底没有张口。那纸承诺,只要出了这殿门,便可永远成了秘密,可是......不得不说,父皇,到底是狠狠捏住了自己的软肋,明知不妥,可亦要去做。 师父的意思,是要斩草除根,可......闭了闭眼,将那帛书交给了北煜,随后到底也只是挥手命侍卫将二人押下。 圣上龙驭宾天,不消半刻,消息便会传出,虽早布置妥当,不过,这兵部尚书逼宫谋反一事到底也不是小事。 压下心头所有情绪,北豫把北祁的尸身安放在塌上,随后撩袍跪在塌侧,不知何时进来的黄门内侍以及殿内一众侍卫皆全部跪下,尖细的嗓音响起: “皇上驾崩!” 二十七声报丧金钟传遍京城,圣上薨逝。 相府中 暄景郅右手放下最后一枚黑子,意料之中黑棋又赢。 轻轻阖上双目,陛下,是臣对不住您,来日黄泉路...... 陛下,最适合坐上位的,是北豫。我会尽我平生之力去扶他看好你的大周...... 第11章 出其东门 有女如云 三月的天气,若是在江南,便该是草长莺飞的万物复苏,嫩蕊吐绿,一片生机昂然,桃李争艳,梨花赛雪,端的自成一方山明水秀。 不过,地处西北的咸阳城却截然相反,今年的春风迟迟不愿度过函谷关。严冬似乎是还未吐尽凌冽,二月初二已过去一月有余,寒风一日赛过一日,暗沉的天色竟有落雪的征兆。 北豫披着一袭墨狐皮毛制成的披风大氅,墨发用银冠束在顶上,眉眼清冷,长身玉立,缓步走在长条青石铺就的小径上。 忆起十一年前的自己,想起一月前的自己......时光匆匆,当真是能改变不少,十一年前,黯然出宫,受尽苦楚。而今时今日,自己已然是九五之尊走在这条路上,当真是如幻如月有意思的紧。 因着今春晚来,此刻的御花园还稍显萧条,先帝驾崩不足一月,国丧未完。故而,惯例的年关除夕国宴也一并免了,国丧在前,百姓人家也不敢张灯结彩,这样一来,今年的新春,竟像是记忆中最冷清的一年。 世事无常,变化难料,能亲手弑父弑君的他,自然从不信什么天命地命,他能走到今日,全靠自己一步一步登上......此时的北豫,面目中已多了几分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冷厉。 也许日后 分卷阅读17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这样的冷厉会愈来愈重,愈来愈深,他身上那几分与暄景郅如出一辙的温润,亦会愈来愈淡...... 事实上,北豫也好,暄景郅也好,还是朝中其他官员也好,自北祁驾崩以来,便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恨不得一人分做三人用,讲真起来,谁有那个闲心去理什么除夕宴席。 北祁死了一月不到,忙着稳定局势,忙着善后,忙着料理燕离墨余下的旧党,忙着时时注意顾言之的动作。北豫在宫中坐镇,暄景郅便理所当然的以百官之首的名位去平定外朝,尚书叛国、皇帝驾崩,这样的大事压下来,然却只因内有北豫,外有暄景郅,朝野硬是没有丝毫乱起来的样子。 暄景郅行事作风,比之当年更甚。雷厉风行,果断干脆,十年的江湖岁月,倒是把暄景郅的手段磨的愈发独到。如此这般的种种举措逐条下来,硬是压的满朝上下噤若寒蝉,未敢有丝毫异动。 当日北祁驾崩消息传开后,朝中便如煮沸的热水一般炸开了锅,说是朝野动荡也不为过。朝中上下对北祁的死揣测纷纷,各方明暗势力蠢蠢欲动,甚至是当日被圈禁的北琛也开始活泛起来。 然,兵部尚书燕离墨的倒台,无疑是一记重击,压下朝野中所有的言论揣测,一时朝中上下噤若寒蝉,一夜之间,昔日辉煌的尚书府便人去颓唐,燕氏一门近亲九族之内总计两百余口男丁一律诛杀,女子未满十四者则充入宫中及官窑之内世代为奴为妓。 这般重判酷刑,若非叛国欺君的大罪也是轻易动不得的。更何况,是朝中树大根深掌管兵部的燕尚书。曾经的北祁,也不是没动过收拾顾燕两族的念头,奈何二人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加之江氏一族的倒台,放眼朝中竟是无人能够与其掣肘一二,是以,在有心,也终归无力。 不过,有些东西,本就论不清楚。说到底,当年江氏的案子三人心知肚明,北祁到底也是顾忌,只能任由这掌管着两大国本命脉的尚书越发树大招风。皇帝尚不敢轻易动手,朝中上下又能焉有动摇? 人算本就是些虚无缥缈的未定之事,谁也想不到,猜不到的是:此一番名为意外,实为宫变的动荡,乱臣贼子的名头竟然落在了燕离墨的头上。 当日的情形没人知晓到底如何,只是隐隐听说打翻的药瓶中是见血封喉的鸩毒。燕大人亲信带着兵部的人马逼宫,幸有大皇子与上将军带着御林军及时赶到救驾......然,还是迟了一步,彼时圣上已被强制灌毒驾崩,在御林军杀了所有兵部的人后,手执燕离墨令牌之人当场招认,事情明了,关系重大,大皇子当时就下令拿下尚书府。 之后,百官进宫,国不可一日无君,中书令杨千御当场便请出一道北祁密诏:北祁亲笔明文书写由大皇子北豫继承大统。 兵部东窗事发,便暂时由左相接手。如此种种雷厉风行的强硬手段,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沈逸兵权在握,暄景郅与杨千御坐镇朝中。 大局已定,最起码,眼下,便没有翻盘的可能。 自然,还有些压在背后的消息,诸如:据说当日户部尚书回府之后便口吐鲜血晕死过去,府中告假的由头则是:不堪先皇薨逝之痛,特此告假。自然,这种冠冕堂皇的由头也只是搁在明面上好听罢了,放眼朝中谁人不晓他顾言之与燕离墨的关系。偏偏,这事情查下来,却与他没有丝毫干系...... 北豫的雷霆之势将燕氏一族连根拔起,斩断其在朝中各方势力的盘根错节,此等厉害手段无一不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短短二十多天,北豫每日上朝议事,高坐龙椅,底下硬是维持了昔日的秩序,丝毫未变。 自然,除了坐在龙椅上的人,除了告假的户部尚书...... 国丧一月已近尾声,明日,便是新帝继位的登基大典,北豫缓缓穿过太液池,望着不远处的一簇一簇凌寒而开未曾凋落的红梅,眉头微蹙,这世间的事,从来都没有如果...... 红梅,幽香袭人,红得入心、艳的刻骨,在冬日一派万物皆萧索的寂寥中独秀一枝傲立枝头,白雪红梅是古来今往多少文人墨客极尽笔墨歌颂之物。不知是不是燕家的血染就这簇蔟红梅,今冬的梅花,竟是红的有些妖异,有些触目。 北豫伫立在一株梅树旁,久久凝望着一朵朱红,至亲的血,总是最红的...... 几许离人愁肠百转回,几分金戈铁马猿哀鸣,几回笑问尘世嗔怨多? 感觉到脸上传来的冰凉,原来,竟是不知何时又飞起了白雪......星星点点的白落在地上,落在身上,落在花上,落在琉璃瓦的宫墙上,似乎是要掩盖什么,白色,总是最纯净的。 漫天的雪花俞下愈大,白雪却嫌春意晚,故穿庭树作飞花。侧耳凝神细听不远处传来的琴声铮铮,却原来是一阙《梅花引》: 梅花一弄,断人肠;断的是千丝万缕父子情。 梅花二弄,费思量;思的是碧落黄泉亲缘孽。 梅花三弄,风波起;起的是高位孤寒冷眼看。 循着琴声走过,穿 分卷阅读18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过丛丛暗香浮动的梅树,掠过枝条压低,入眼的,是一袭月白衣衫的女子抚琴而坐,纷纷白雪落下,女子竟像是要与那飞雪一般融入一体,悠悠的琴音继续响起,伴随着女子低低的吟诵: “云烟深处,水茫茫......” 北豫长身立在不远处,双手垂在两侧,似是要将那抚琴的女子看穿一般,雪愈下愈猛,愈下愈烈。女子一曲奏罢,一双素手探袖而出,接住了自空中落下的飞絮,飞扬的雪花落在女子的发间,衣上,宛如一位将要乘风而去的广寒仙子,脱俗的不染丝毫尘埃...... 梅园所在,暗香浮动,白絮纷扬,雪景如斯,仙子如画。北豫本透着些迷茫的眼中逐渐汇聚成一点,抬手折下了一支身旁的梅枝,隔着似雾似迷幻的重重大雪梅影,向那女子走去。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响,本侧身而坐的女子宛然回首,朱唇皓齿,双瞳剪水,左不过十五六左右的年纪,一双眼中却没有寻常少女的的天真灵动,反而眉梢眼角流露出的却是不一样的沉着,不一样的静默。 三千青丝,只脑后的些许发丝随意挽成髻,剩下的墨发垂在身后,以一条发带拢住,除此之外,再无饰物,双鬓垂下些许细长的发丝衬的一副容颜格外空灵脱尘。 对上那一双如水明眸,北豫停在那女子的三步开外之处,不自而语。一刹那间,北豫方觉,即便是那曹植一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又何足道哉! 北豫袖中握着梅枝的手紧了紧,一步一步亦趋亦近,女子起身,缓缓弯腰屈膝一福;宽大直裾衣裙只用腰封自腰间一束,尽显身姿玲珑。 二人靠的极近,北豫也不出声,只用手中的梅枝挑起了女子下颌,女子顺势而起,只听北豫有些深沉却又透着几许清明的声音响起: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北豫手腕一翻,将梅枝斜簪在女子脑后发髻之上,再言:“方才姑娘所奏梅花引,清若溅玉,在下以折枝梅花赠卿,不知卿可愿再奏一曲” 女子定定望了一眼北豫,轻启朱唇,声音泠泠而出:“却之不恭。” 重新坐下,素手轻按在七条琴身之上,中指划过琴弦,一手按弦,一手轻拨,古琴特有的苍劲深沉之感便缓缓流出。 北豫负手站在一旁,阖目细听,颤龙浅吟。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乱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一首短词,反复而奏两遍,琴声清冽,却似饱含离愁,更使其调耐人寻味。 一曲终了,女子旋身站起,微微弯腰一礼:“时辰不早,先行离去。” 北豫却是有些急,眼见女子已经抱琴走开,声音不自觉的带了一分急切:“姑娘可否告知芳名......”漫天的雪雾中,女子身形渐行渐远,只有渺茫的一句:“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 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彻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 。陆机的文赋,写意姿狂......取一字曰彬,取一字曰蔚,彬蔚...... 第12章 艰险从至为君始 北豫站在原地久久不动,风雪卷来,雪粒刚劲的打在面上,有些微的痛感,遥遥的雪雾中,只见那一袭月白的袅娜身影逐渐隐去。 垂下的手指仿佛还残留着那一枝梅花的余香,许久,许久不曾这样出神。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自小在宫中见惯了浓艳素雅,瞧多了环肥燕瘦,却从未有像这女子一般直入心间。她指尖流出的些许清音,已足够教心上豁然明朗,那一身干净到底的脱俗,是他见过最纯净的身影。 彬蔚,能够颂出《文赋》之人的,委实不多,更遑论是为女子。本朝并未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但女儿家的才情到底也只是浅尝辄止,未有深究,只这般的信手便可奏上一曲李后主的清平乐的,只怕更是凤毛麟角。 事实上,莫说女子,即便是自视甚高的文人士子,也多偏爱幼安子瞻些,若说豪放浪漫,自是首推李太白。婉约派的诗词读在口中,总有颇多伤春悲秋之感,士子多热血,自然不愿读些国破山河的语句,不过,若真是论起离愁之情,只怕又是舍易安与钟隐其谁。 暄景郅从不干涉北豫读什么书、读谁的词,只你把你分内的融会贯通,了熟于心,剩下的,他从不多言语,即便是他自己,对世人不屑一顾的柳三变,还经常临摹一阙《八声甘州》。故而,北豫除了那些经史典籍,也到底读了不少诗词歌赋,有时兴致所在,更是愿意写上几首打油诗,直抒胸臆。 诗词读的多了,自然感性颇多,是以此时的北豫,轻轻握着手指,似是要握住那一丝似有还无的梅香,彬蔚,她是谁,为何能在宫中这般出现,却又走的那样匆匆,她若是宫中之人,为何这样的女子却入了宫,若是宫外,又为何能够出现于此...... 百思不 分卷阅读19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得一解的北豫也不知在梅园立了多久,直到暄景郅身边的小厮,以及仪元殿内的大监循迹而来,方才惊醒梦中人。 “陛下,相国正在仪元殿中候着,着臣来寻陛下......” 语未尽,北豫心上便是一跳,呵,暄相在仪元殿中候着,自己该是嫌近日琐事还不够压身,才敢让师父在殿中候着。面无表情的转过身,紧了紧肩上的大氅,抬步便往前走去,身后的一队人即刻跟上,北豫走在前方,丝毫看不出情绪,只在眼波流转间,无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女子倚过的梅树,随后大步向前,再不回首。 仪元殿东暖阁的地龙烧的正热,暄景郅坐在一旁的首位抿着杯中茶水,没有在朝堂的那般与身俱来强势,极其随意银灰长袍,闲适的靠在椅上,仿佛还真是只为品茶而来。 听见不远处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暄景郅眼皮抬了抬,慢慢合着手中的茶盖,终于在北豫进来之后,不轻不重的把茶盏放在一旁的案上。北豫自是极有分寸,早在进来之前便遣去了殿中人,此刻静谧的暖阁中,只有其二人相对而处。 北豫褪下肩上大氅,拱手施礼:“师父。” 暄景郅倚在椅子上,眼风微抬扫过北豫,也不言语,起身行至了上位的书案之后,抬手取了抽屉中的檀木戒尺,回身又取下书架上的一本书,掷在桌上,戒尺在书上虚点了点,意味分明。 北豫握了握已经逐渐生出汗意的手心,缓缓走过,伸出双手撑在桌上,却听见暄景郅一句极平静的言语: “把下裳褪了” 有些怔愣的回头看向暄景郅,眸中多的是几分不可思议,仪元殿,是他自住进宫内的住处,他不愿住紫宸殿,于是便将寝宫迁往此处,他每日在这里会见大臣,处理政事,今日,却要在此处,褪衣......受责。且不论受责的痛楚,即便是褪衣,已经教他羞愤难堪。 见北豫许久不动,暄景郅抬手便是一下抽在身后,伴之而来的,还有他的声音:“你非让我说第二遍?” 突然而至的疼痛打断了北豫所有拖延求饶的心思,终究是拗不过,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探向腰后,解下了腰带,脱了外衫,随后缓缓解下下裳,暄景郅不叫停,北豫自然也不敢停,闭眼拉下底裤,翻开案上的书册,双手撑在桌上。 温热的皮肤骤然暴露在空气中,冷热的交替让北豫心上骤然拉伸腾空,强忍下要打冷颤的本能反应,双手按在桌案的边缘,凝神细看那翻开的书页。 白皙的皮肤上面,横亘着一道淡粉的印记,隔着衣物的不留余力与直接抽打在肌肤上的痛楚自然是天壤之别。暄景郅用戒尺的一端挑着北豫的上衣往上撩,冰凉的触感让北豫身子陡然一颤,死死的扣在线条简单的案上,压着言语中所有的紧张,张口念起了书上的文字: “疑行无名,疑事无功,君亟定变法之虑,殆无顾天下之义之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 “啪!”的一下,打断了北豫的声音,严丝密合的盖在方才的一道痕迹之上,先是发白,后迅速转为通红,然后渐渐肿起。 身后火辣辣的的痛感让北豫瞬间蹙了眉头,定了心神,缓缓接口:“固见负于世,有独知之虑者......” 暄景郅翻手又是四尺不留余力的甩下,逼得北豫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后面的字句便是硬生生的卡在了喉中,却又不得不顺着字句逐个念过,似这般动手时的暄景郅,一向话少,更是怠于说教。精通岐黄的他自然明了,身后剧痛的状况之下,任何的言语皆是枉然,但是,自己口中一字一句硬磕出来的篇目,会牢牢记在心上。 伴随着北豫断断续续念出的声音,暄景郅手中的戒尺高抬高落,力道十足,于这般的情状,暄景郅下手从不会放水。没有既定的数目,北豫此刻的一副精神,皆在一片未知的恐惧,感受到落在身后的戒尺传来的钝痛,然后就是蔓延开的麻木,也不消片刻,就是一番刻骨铭心的剧痛铺天盖地的袭来。 疼,真的疼,刻骨铭心的疼,即便是如此,北豫却也丝毫不敢松懈口中的逐字逐句,面上因紧张,疼痛,忍耐而不断流下的汗水不消片刻就迷蒙的双眼,然后顺着重力的作用一滴一滴滴落在面前的案上。 “ 今恃多官众吏,官立丞、监......”啪!啪! “夫置丞立监者,且,且以禁人之为利也......”啪!啪!啪! 《商君书》通本有二十六篇,篇篇精髓,贯彻的是法家治国的精要思想,自古以来,便一直被各国通令封锁,非等闲之人不得擅自观看。自然,这通篇论的皆是帝王之道的书,除了储君之外,又有谁能有幸观之,是以,满朝上下,也只有太子傅在授业之时,才可对未来的帝王拆解通读。 不过,虽是如此,这本书,北豫也倒是读的了熟于心,拆的清字句,写的了中心,辨得过主旨,甚至是揉了法家另一本著作《韩非子》,还能写出几篇自己浅见的策论来。北豫也曾疑虑,自小在皇家长大的他自然清楚这《商君书》是个什么东西,按理说除了皇家的书阁之外,是不可能在江 分卷阅读20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湖见到的,既然连见也不会见到,这讲了君王权术的书,暄景郅又是如何通读过的...... 北豫自幼读过的书,不敢说有五车,却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经史典籍,诗词歌赋,样样不差,不过,却也难怪,暄景郅年轻时最享有盛名的,可不就是才子之名么,既是才子的门生,又岂能差去哪里。暄景郅对他,是手把手的言传身教,琴棋书画,德行举止,无一不是面面俱到。 偶尔闲时,北豫也会悄悄下山往城中最热闹的街市去凑热闹,对此,暄景郅从不横加阻拦,甚至是赞同,是默许了的。民间生长的北豫说是不幸,其实到底也够得上万幸,自幼亲眼所见的民情民风,到底也是有助于日后的治理国家,一揽总局。 自古以来的圣贤,多得是市井之中磨砺出的才学,自然,身为君王,知人善用便可,但是,若要为明君,为民所重,这民间的所见所闻才是真当的铭心二字。 只有一次,暄景郅亲自去了街市将人提回山上,夕阳斜照的天子山上多了些寒气绕梁,北豫被暄景郅勒令跪在门外足足两个时辰,直跪的月上枝头,寒鸦惊起,才被许进了房门,也是那一次,暄景郅教会了北豫什么叫大隐于市,行不外露。 这一次,暄景郅从头至尾便没有多余的言语,只在北豫腿弯之时,狠狠一板打在腿上,腰身伏起来之时,在那腰际补上一下,虽然没有言语的威胁,但是警告的意味却是十足十的压下来。 身后左不过就是那些地方,二十六篇还未诵过一半,就已经被一道一道盖下来的戒尺照顾了几轮有余,北豫死死的扣着桌案撑在那里,额上的冷汗已经流遍了面颊,手心中的滑腻几乎让北豫扶不住面前案沿。 暄景郅未曾说过要诵到何处方止,自己自然也不敢停,只能逐篇的念下去,此时此刻,北豫已经分不出哪怕一分一毫的心思去思量其他的东西,除了口中念出来的文字再次清清楚楚的刻在脑海中,剩下的,就只有疼,铺天盖地的疼。尽管如此,两条手臂却不敢有丝毫的动摇,真真是用尽了全部心力去支撑这个难捱的姿势。 啪!啪!“人......人君有爵行而兵弱者,有禄行......而国贫者......”啪! “师,师父......” 随着北豫一声轻唤出口,暄景郅手中的戒尺应声而停,似是在等待接上下文。撑了许久的手臂,此刻已经僵直,手心触感的汗渍滑腻,只能依靠五指来牢牢抓着桌案。 方才接连不断的责打让北豫已经感受到的是大半的麻木,此刻戒尺虽然停了,但是先前已经六十几下的戒尺似是要发挥出其所有的余威,短暂的麻木之后,便是一阵险些让北豫咬舌自尽的痛席卷而来。 肿胀,麻木,暄景郅手下的戒尺像是要打碎身后的皮肉一般,是从内向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痛,像是针刺一般的刻骨铭心的痛。 “可......可否容我换个地方......” 眼神不明的暄景郅退后一步,抬手将案上的文书奏折扫在一旁,然后敲了敲刚刚腾出的空间。北豫会意,缓缓直起腰身,陡然站直,身后的伤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叫嚣,一阵闹过一阵。待到重新撑好,面上的冷汗已然又是多了一层。 再次开始,不高不低的诵读声伴随着戒尺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北豫多少次几乎要跌倒在地,却又多少次靠着脑中仅存的意念牢牢的咬牙撑住,不论颤抖的多厉害,暄景郅的板子总是准确无误的抽在身后的肉上,已然顾不上叫嚣的伤,此刻,北豫只想,只想尽快停止这无休无止的责打。 阖目闭眼,凭着脑中清晰无比的记忆,张口接上上一句未完的段落字句: “朴足以知法令之谓者,以天下为正,则奏天子。天子若则各主法令之。皆降,受命发官,各主法令之。” “啪!啪!啪!” 自进门始,暄景郅就从未说过一句多余的话,从褪下外披的大氅,到撑在桌上挨打,统共也就只有须臾的时间。没有解释,亦没有训斥,甚至,暄景郅由始至终便看不出有生气的征兆,只有平静,平静的好像平常授课之时的样子,然而,今日,却是持着板子让北豫痛的不可言状。 即便是如今,北豫也并不能完完全全知晓自己因何受责,打死他也不相信,是自己让师父在宫中等了片刻便能为自己赚来这百余下的板子。 自己真的不知道吗?呵......笑话,只是不愿相信,不愿面对而已。燕氏一族,虽已满门料理干净,但是北煜与林妍诗,至今还关押在各自的宫中,没有丝毫的举措。至于他写下的那纸北煜的保命符,暄景郅至今到底知不知晓,他自己心中也没有底...... 那日的举措,说白了,根本就是政变逼宫,只不过,呈现给天下人的,是燕离墨意图谋朝篡位,他北豫,是锄奸之人,拨乱反正。 其实,一句谋朝篡位,也不过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这种皇家密事,自古以来皇室与众臣,便多得是彼此心知肚明,却也心照不宣,毕竟,君王家的事,你知道的多了,那就是嫌命长了。 分卷阅读21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原本,暄景郅给燕离墨定的罪名是:废主立幼,意图总摄国政。这样的罪名定下来,自然是连带着五皇子北煜也一并料理了,可是,真到那天与北煜相对时,北豫的心,到底没能一硬到底...... 伴随着北豫的声音,暄景郅手上的戒尺依旧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以及那足以让北豫记忆犹新的力道。 “万民皆知所避就,避祸就福,而皆以自治也。故明主因治而终治之,故天下大治也!” 随着北豫口中最后一个字的吐出,暄景郅的板子也立时放在了北豫身旁的案上,不轻不重的力道,发出“铿”的一声响,把北豫那颗几近崩溃到底的心重新拉回现实。 没有一字一句的说教,更是没有丝毫的宽慰之语,只道了一句“起来”,暄景郅随即便行之带风的离去。 第13章 决绝霸业 丁酉年二月初八,惊蛰,春耕新启,黄道吉日。 三记扬鞭凌厉扫过空中尚有些稚嫩的晨光,抽打在宣室殿赤白汉玉栏杆围成的空地,甩起的鞭尾带着几许浮沉扬在空中弥漫。逐渐耀眼,逐渐刺目的阳光道道打在斑驳的大地,映射着大周天下的万里河山,照耀着九州大陆的波澜壮阔。 咸阳城十二街今日早已净水泼路,黄土垫道。十二声金钟自东方宫室内缓缓传出报喜,钟声回响,响彻皇城主街,传进咸阳的每一条弄堂巷尾,新皇登基,万民同庆。 北豫端坐在仪元殿中,听见外面传来的声响,一张无甚表情的面孔,缓缓地,勾起一丝弧度......终于,终于到这一日了! 展臂,看着两侧宫人执着玄色冕服缓缓套上双臂,右衽系过,金线缂丝绣成的五爪蟠龙飞耀其上,水德为厚,本朝从来便是尊水为上,五行之中,水德成黑。故而,大周子民皆以黑为尊,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着衣用具,皆循此色。 同色绅带缓缓系在腰间垂下,一条白玉绶带紧随而来轻扣其上。上好的乳色羊脂玉纯净的没有丝毫杂质,精湛的雕工将其琢磨成一条龙形盘旋,端的是一副浑然天成,不见丝毫跳刀的痕迹。 玄色冕旒缓缓戴在束好的发髻之上,十二帘白玉珠旒瞬时便遮了北豫半副面孔,自然。也挡住了他狭长眸中流出的冰冷,与阴鸷。面色沉静如一汪死水,不见一分一毫的波澜,由着先前在北祁身边伺候的黄门内侍王竟轩引出,过路处,似是无意,眼神在其身上随意扫过,后者本躬起的身子便立时一颤,骇的头也不敢再抬。 若是仔细算算,北豫如今尚未到二十岁的生辰,也未行过冠礼,故而平时多梳的是披肩发,只用玉簪亦或者银冠束在头顶略作收拢,似今日这般,规矩礼行的将发全部束起,到底还是头一遭。 身着君王冠服的北豫,此刻是从骨子中透出来的,是俯瞰天下的气势,举手投足间或有意,或无意流露出的,是足以叫天下人伏拜脚底的行云流水。线条轮廓本还温润的面部,此刻微微一肃,那周身不自觉降低的气压便能生生的叫人浑身发冷。 出门上辇,一路行经过宫里的内侍永巷,赤红色的宫墙一如当年,一片一片翘首排列的琉璃瓦也是十年如一日,物是人非的的时光匆匆似乎从未在这些物什上留下任何斑驳,只是,岁月无情,却已经在北豫的身上,一刀一刀,刻画下不可磨灭的的痕迹。 呵......我要你们如何从我手里拿走的,就如何还回来,并且,加倍奉还! 昨日,在挨过百余下的戒尺之后,暄景郅自始至终便没有说话,更没有许北豫上药,临行前只道了一句:“明日便是登基大典,今日便权当让你记清楚你今后的身份,至于旁的事,我等你自行来与我辩个道理。” 言罢,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层冷汗盖过一层,一阵痛楚甚过一阵的北豫。暄景郅勒令下的不准上药,北豫自然是不敢阳奉阴违,其实,被暄景郅言传身教过的北豫也是不屑于做此等之事的,更何况,从小到大受了罚,便是师父替自己上药,若是抹下面子叫别人来,北豫还没那么心大;若是自己亲手来,医者不自医,故而,如此这般,也只能生生的捱着。 不曾上药,身后的百余下的戒尺留下的伤便整整磨了北豫一宿,自然,也包括现在。不用看也知道,青紫肿胀,定是不堪入目,衣料的摩擦,行动的牵引,此刻的北豫若不是暗暗运了内功压制,面上定是一片惨白,冷汗涔涔。不过,尽管北豫的面部看不出有丝毫的异常,但是,只有他自己感觉的到,贴身的小衣,已然被浸湿了一片,忍的辛苦,却不敢,也不能有丝毫表露,着实不易...... 然而,这也才是开始而已。 思绪辗转间,已然到了宣室殿前,百官叩拜在地,俯首帖耳,恭迎新君。 暄景郅身着一袭墨色朝服,手执笏板,配戴了不足一尺高的顶冠,双目微垂,敛手躬身跪在百官首位,此刻尽显人臣之态。对比前日暄景郅身穿同色衣衫却流露出的王霸之气,今日,完全相反,北豫自外殿一步一步走入,眼神自后向前荡去,师父... 分卷阅读22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他,永远捉摸不透...... 宣室殿,是咸阳宫最大、最恢弘、占地面积最为广阔的一处殿宇,六尺高的星台依次递进,宽进总也有十来丈之远。 三进三出六合阶梯被两侧回廊相围,角度适宜的漫坡上,第一层是工匠用尽心血雕刻成的蟠龙凌云,气势非凡;往上递进则有天罡北斗七星象错列有致的排布,帝者,主北极紫微星是也;最后一层,则镶嵌的是道家的太极八卦阵法图,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四极方位则分别雕的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上古四大神兽坐立守护。 咸阳宫,自北向南,由高渐低,无论是相比较前朝,还是三国鼎立时期,大周的宫室由始至终便修的是高台壮阔。坐拥渭水之北,泾水之南,雄视关中、陇西、汉南、北平郡四方地势,稳居龙脉,居高临下,凡此种种,无一不展露当年北氏一族的政治抱负。 北豫昂首,缓缓地走上恢弘肃穆的星台,玄色冕服拖曳在身后,随着行动而轻微摇动的白玉旒帘发出轻微的声响。 大殿前,方才抽鞭的空地上,此刻摆了一方六尺阔有余的青铜案几,其上祭的是三牲首级,一只铜鼎摆于其前方,烟雾缭绕,百官朝臣分跪两旁,只有负责击鼓鸣钟奏乐之人立在其后,满场庄严肃穆,无有一丝其他的气氛掺杂其中。 ...... “小豫,你记着,无论发生何事,答应母妃,你与你姐姐都要好好活着......” “子豫与栖梧分别送往天子山济贤观与华亭白云寺教养,无诏不得离开半步。” “呵呵,你是皇子?哎呦,我等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生怕的得罪了您这位娇滴滴的皇子呢!” “母妃,姐姐,你们带小豫走吧......” “北豫,我告诉你,即便是这天下人都弃你而去,你也不可自暴自弃!永远不可以!” “豫儿,来,师父给擦擦汗。” “皇兄,皇兄,你,你回来了......去看过父皇了吗......” “父皇......驾崩!” 历历在目的过往,自北豫脑海中一幕一幕的划过,脚下稳稳的踏过青白大理石的阶梯,缓缓地向前方走去...... 北豫,便这样,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了那气势恢宏的宣室殿,走向了他人生的巅峰,走向了他的另外一段人生。 大周一统的天下,终究在廿三年后,迎来了新的主人。 当年前朝尚存之时,西周还只是一诸侯小地,当时的帝都定于秣陵,这函谷关外的关中之地自然也便成了西陲边塞。据传,当时分封至此处的第一代诸侯,是当时帮着前朝定天下的肱骨,战将出身,自然成的是一派沉静肃杀。 在天下初定之后,其便自请镇守西塞,上交虎符,皇帝感其功勋,特敕封其为忠胤侯,爵位世代承袭,将函谷以西的关中之地圈为封地,自此,北氏一族便彻底退出政治舞台,再不过问任何庙堂之事。 兔死狗烹,自古以来便是君王惯有的手段,是以,分封至此处的北氏一族,在当时看来是被发配边疆。然而,塞翁失马,却焉知非福?离开庙堂,撒手兵权,却正是躲开了朝廷之中的君主疑心,群臣之间的尔虞我诈。如此这般,不但保了自己一族的一世无虞,更是成全了今日这般的宏图伟业。 几百年转瞬即逝,在今日看来,当时北氏一族的种种举措,不可不谓是上上之策。咸阳之地,龙蟠虎绕,地势之高俯瞰关中,乃至于天下。关中土地,沃野千里,岁稔年丰;渭水觞觞,鱼盐航运之利水到渠成,实乃是天赐佳地,此为地利。前朝新定,忙内政,平外患,此期间自可治理服帖,待百年后朝廷势微,此时起事,自可一举得成,此为天时。代有明君良臣,无刚愎自用混淆视听耳,此乃人和。 有此三道,图霸天下,足矣。 撩袍,缓缓跪在青铜案几之前,对着宣室殿正方,手执三柱清香,祭天祭祖及神灵。司礼监老太师一字一字铿锵有力的诵过祭文,再由中书令杨千御读过先帝遗旨,百官以额触地伏拜,待钟鼓响过三遍,礼乐声奏起,北豫率先起身,几步走上案几后的星台之上,面对下面的齐声的山呼万岁,右臂甩袖微抬: “众卿平身。” 甩过衣袍,北豫双手一负向殿中走去,暄景郅等人随后起身,循着北豫身后走入大殿。十二根大柱撑起的宣室殿内,北豫已然端坐上首,众臣各自立在席位旁垂手恭立,静待上言。 暄景郅一人立在龙案台阶下的首位,微垂眸,眼风偶尔不经意的扫过上首的北豫,心下的欣慰,和他没由来便涌上的骄傲便充斥了胸膛。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孩子,他的豫儿,终于坐上这个位子了...... 第14章 且道君威首立势(上) 昨日的戒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是怎样的力道,而今日,他又勒令撤去了椅上的锦垫。是以,此刻,北豫便是硬生生的坐在坚硬的实木之上,身后的伤处是结结实实的的压在硬 分卷阅读23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木上。但是,尽管如此,他端的气势,却看不出有丝毫的破绽,于此,暄景郅很满意,这样的欣慰和骄傲,大抵,便是一平常的父亲看着儿子有出息时的欣喜吧。 望着北豫分明冷硬了不少的面庞,暄景郅只觉得,他与当年天子山上的少年,越行越远。这条路,是自己亲手带着他走上的,可是,未来如何,前路如何,他,不知道,亦算不到...... 沉静的大殿没有分毫的声响,殿下的朝臣个个垂眸敛目,龙案旁侍立的王竟轩双手捧着拂尘站的谨小慎微,生怕,生怕这位新君一个不妨,就会拿自己开刀。 老太师站在上首道礼,众臣再次分跪两列,三拜九叩,大礼参拜,新君即位礼成。 北豫端坐上位,面目似是不怒自威的严穆,又像是含了一丝似笑非笑的戏谑,不过,若是仔细看去,其实是无甚表情,就连眼波流转间的情绪,也是若有似无。一副面孔在冕旒的遮挡下,更是不甚清楚,自然了,这满朝文武,若是谁敢去捉摸一下北豫的面色,若非吃了熊心豹胆,只怕也无人敢去触这霉头。 众臣伏跪在地,北豫也未叫起,眼风似是无意一般,一一扫过案上的摆设,整齐堆放的一众典籍自左手边外,由细至粗的一排狼毫错落有致的挂在笔架之上,一叠空白帛书自是卷好在前。虽然今日是初登大宝,然之前已有一月在此理事,故而堆砌更多的,是一众奏章文书,再过眼处,一方石墨砚台端放。 很好,万事周全,却,唯独,少了一印玉玺。 北豫心中早已有底,面无表情的抬眼缓缓扫过下首的一众人,目光逐渐拉近,打量着身旁站的小心翼翼的王竟轩,倏然,便勾唇轻笑了一声: “都起吧。” 感受到来自身后之人的一道凌厉目光,王竟轩身后竟然不自觉的冒出了一层冷汗。他隐隐约约的感受到,这目光里缠之而来的凌厉杀气,自从北豫回京,他便日日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破绽马脚,便让北豫捉住自己的痛处,更怕当年之事若要水落石出,他该是怎样的死无葬身之地。 按理说,这王竟轩是跟在北祁身边伺候多年之人,更是身领正五品黄门内侍大监一职,论起品阶来,比之下首的一众官员,也逊色不到哪里去。又跟在皇帝身边数十年,怎样身份的人不曾见过,怎样的场面不曾经历过,更甚者,比起前几任的大监来说,他更是“荣幸之至”的参与了先帝的驾崩。 但是,今日,或者说,跟在北豫身后的这一月,他都日日如芒在背,坐立难安。若要真的论起道理来,即便是北豫周身的气度强些,也不至于如此的畏如虎狼,自然,这其中是藏了缘由的。 身为宦者,旁的本事如何,暂且不论,但是这见风转舵、左右逢源、狗仗人势的活计,只怕放眼内宫也无人能比他们做的更加熟稔。王竟轩心里清清楚楚,当年,五皇子的生母林贵妃是如何巧笑嫣然的暗示他去跟押送北豫与栖梧的侍卫做了交代,还有,栖梧长公主到底是为何投江的,无人比他知晓的更加仔细。 他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在很多时候,他说的话,就等于是皇帝说的话,更何况,是一众侍卫中争着抢着要讨好他王总管的兵差呢。是以,他也只是言语之中随手暗示了下去,自然便有成千上百的人愿意去干此等美差。 一路上的折辱暂且不提,济贤观中传下去的话也暂且不说,偏就是他安排下去,找了几个华亭本地的壮汉去侮辱长公主一事,只这一件事,就足够他挫骨扬灰,万劫不复。更何况,还有她被熏瞎的双眼,被毁的面容...... 其实,夜深人静之时,他亦曾思索:为何林贵妃偏要对栖梧长公主这般心狠手辣,对一个当年不过十五岁的姑娘用如此手段,即便是他自己,亦觉得不齿。比起对长公主的种种举措,对皇长子的,那可真就是九牛一毛了。 按理说,能威胁到她母子二人地位的,是北豫更甚。直到,直到大皇子回京,他那日受命前往林贵妃的宓秀宫,在殿外候旨时,才隐隐听到,只因长公主像极了从前的毓妃,尤其是那一双明目,顾盼生辉,与毓妃如出一辙,因此,先帝对其几乎已经宠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有她在,就必有死灰复燃的生机。 更甚者,自然还有那女子的妒忌心,有时,真的能够令人发指。还有那栖梧二字,便取的是凤栖梧之意...... 这天下,能用凤者,自然只有国母之尊......其实,跟在北祁身边多年,王竟轩自然心如明镜,若不是这位林贵妃,只怕毓妃娘娘,早已是与帝同尊的皇后了。 前事的种种此刻在眼前像回廊马灯一般缠绕而来,御前失神,本是大忌,此刻,王竟轩竟然完全听不到北豫与众臣间的言论,唤他醒过醒过神来的,是北豫一句不温不火的问话: “王内侍,案上的国玺现在何处?” 旷大肃穆的宣室殿之中,北豫的声音并不算大,没有刻意放出来的气势,看似一句平常的问话,却逼得王竟轩不知该如何作答。 其实,上朝的案上没有国玺,询问执掌内宫的总领,看 分卷阅读24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似是在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吧? 可是,有趣就有趣在,这玺印,已于三日前,便被暄相门前的客卿,如今的相府执事书吏夏燕青执着北豫的手信取走了。今日却又在众目睽睽,满堂文武皆在的情况下,张口便问自己国玺的去处...... 久经官场与内宫的王竟轩只微微一想,便能猜个所以然出来,国玺,与先帝被下药却得出个意外的结果一样,都只是为了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的一个由头罢了。今日新君首朝,要做的第一件事,可不就是敲山震虎吗...... 这夏燕青,年不过三十添几,却被相府上下尊称一声先生,暄景郅回京首开相府,这位夏先生俨然端的就是相府总领执事的架子,不久之后便由暄景郅亲自任命为相府门前首席客卿,也是相府门下的唯一一位客卿。 本朝的客卿,地位颇是尊崇,大周立朝以来,便废除了前朝遗留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传统。经过百年的发扬兴盛,如今百家争鸣的境况一如几千年前春秋战国时期,是以,国君对各家的士子,尤为尊重。 为让百家之长能为国所用,更是有定,凡本朝官阶在三品以上的朝臣,皆可开府招收士子,每府一位首席客卿,不同于其他士子,这首席客卿,是有阶品的,若是本府大人同意,还有上朝的资格,夏燕青,便任的是相府的首席客卿之位。 虽然客卿无诏不得入宫,但是......这几月以来,夏燕青出入内廷,面见陛下,已然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可是,如今这叫自己如何答话......难不成还讲出夏燕青一事?客卿无诏入了内宫,自己这个黄门总管怎么也逃脱不了关系,平日心照不宣,睁眼闭眼做的事,自然是见不得光的,如今,他堂而皇之的提出,自己除了吃这个哑巴亏,似乎别无他法...... 可这哑巴亏,又该如何吃呢...... 犹豫转圜间,上首的北豫倒是也未出言去催,只左手覆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上好檀木质地的案几,毫无章法的声音将王竟轩的一颗心搅得更加七上八下,慌忙跪下,却不知该如何回话。 “臣......臣......” 大皇子发难自己,其实也早该料到,参与了先帝驾崩一事的他,自然十分清楚自己的的下场,浸淫宫中多年,他见多了来往官场的政客封口的手段。 十六年前,暄相还是当时的礼部侍郎,入仕也不过区区两年,那段时日,他告假回了番禺的暄氏总舵——炎熙山庄。值此之机,礼部的一个总书便开始不安分,正巧,南疆的边陲有一邪教打算起事造反,而这位总书竟将企图要把这叛逆山匪的帽子扣在暄相的头上,但是最后,这位总书竟被人刺瞎双眼,削了舌头,挑断了四肢经脉,由上将军沈逸押送回京...... 自那之后,放眼满朝,无一不对这位年轻的侍郎刮目相看,暄相的手段,由此便可见一二。 而大皇子,是暄相唯一的门生,当日紫宸殿中的情形,虽知道的不尽清楚,但是隐隐约约,也是猜得到的,大皇子,比之当年的暄相,只怕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北豫微眯双眸,双睫微垂便盖住了眼中的神色,不咸不淡的发出一个上扬的语调: “嗯?” 冷汗涔涔,心中却像是吃了黄连一般,有口难开:“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是臣之过,臣......” 跟在北祁身边多年的王内侍,只怕已经许久未曾被人逼成如此模样。 第15章 且道君威首立势(下) 当日暄相临朝,皇长子回京,二人联手势如破竹的雷霆手段逼得朝堂硬是换了个样子。他王竟轩多年来察言观色、斡旋世事,其实比有些朝臣官员瞧的更加清楚。于是,当日他以极快的姿态便去对暄相表了立场,这,也是为何他作为北祁的亲信却能够活到今日之原因所在。 其实,他根本不指望能如从前跟在北祁身边一般春风得意,这一切,归根究底,都只是拖延时日罢了。 为给自己留些时间以作安排,自先帝薨逝这一月来,他已耗尽毕生所得将自己的后路安置妥当,只待大皇子登基之后,便能全身而退,明日,就在明日...... 却不料,北豫偏偏就选在今日发难,只差一天,就差一天...... 呵......原也是痴心妄想,自己心中的这点盘算,又如何斗得过如今稳居龙椅的大皇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多少年来,许多人皆以此是为愚忠,但是,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君要你死,你不死,那便只有比死更加痛苦的下场。 事到如今,他只盼,当年他替林贵妃做的那些事,永远成为秘密......他王竟轩此身难再苟活于世,但是,他只求能够保他王氏全族的性命。 “混淆视听,欺君罔上?今日首朝,规矩不得不立......”北豫手掌着面前桌案,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扣,狭长的眼睫掩去了眸中冷意,语音出口依旧是没有波澜的不温不火: 分卷阅读25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朕,便赐你一个好去处罢......来人,杖毙!” 王竟轩骇的手脚冰冷发颤,跪在地上只会拼命的磕头求饶命。谁想死?除了那些真正义薄云天的侠士,满腔热血的士子,谁会心甘情愿将自己的性命拱手让出?王竟轩不是侠士,更不是圣人...... 眼神忽高忽低间,便看到了殿前内监抬着红木刑凳,执着刑杖进内。 原来......他竟要在满朝文武面前,将自己活活打死...... 由始至终,北豫便端的是一派轻描淡写,谈笑间的几句话,就结果了王竟轩的性命。不过,饶是如此,其眉梢眼角,却甚是儒雅温润,哪怕是道出“杖毙”二字时,也是一派不惊波澜的随意,但,恰恰是这般,无需刻意便自成的气场,硬是将一招敲山震虎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红木刑凳落在地上颇是震慑,掌刑的一众内监脚步声在肃然的宣室殿竟显得掷地有声,北豫不发话,自然无人再出声,阶品低的,是不敢,阶品高的,是不愿。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这政局,波谲未定,谁也不想冒然出头去做这墙头草。更何况,这王竟轩,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内监罢了,当日其跟在北祁身边之时,自是要鼎力巴结拉拢,如今,狗仗人势的主子都没了,一条狗的死活,又关乎自己何事? 看着已然吓软双腿的王竟轩被拖在刑凳压好,北豫忽然便挥手示意执杖的人停下,就在众人都以为北豫另有打算之时,一句话,便令殿中的气氛直降到冰点: “给王总管宽衣。” 下首的内监也不过就是一愣,随即便面无表情的照吩咐做事,宣室殿前伺候的人,自然最擅察言观色,做下人的,按照主子的吩咐做事便是,不该问的,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王竟轩被强架起按在刑凳之上,掀起身上的官服下摆,直露的便是雪白的中裤,二话不说,厚重的廷杖便高抬高落的砸下。 不同于有数目的惩罚,杖毙,本就是一道酷刑:不必掂量下手的力道,更不必查着要打的数目,把人打到断气,就算完了。当然,打多少断气,打多久断气,又是个值得推敲的问题,更何况,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施刑。 分立两旁的内侍也是顶会察言观色,一板一板,落得不疾不徐,只是这掖庭刑杖的厚重,每落一下,便能让王竟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褪衣受责,本就饱含了羞辱意义,没有掩口,自然按捺不住从心底发出的哀嚎。此时此刻,几月前还风光得意的王竟轩,只在须臾间,便狼狈如斯。半尺阔的廷杖,一下下去,便高高肿起,两道重叠,登时便是皮开肉绽,不消十下,便是一片血肉模糊,没过几下,王竟轩的身后便晕染开了一片刺目的鲜红。 北豫坐在上位,身后的伤在硬木的凳上压过这许久功夫,已然是痛进骨髓,几近麻木,没有波澜的双眸望着底下的王竟轩,终于,在眼底深处,泛出了微不可见的情绪。 这,只是开始,当年江氏案牵涉其中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燕离墨、林妍诗、顾言之,即便是让这三族满门的血来还,他犹嫌不足...... 今日王竟轩的命,不过就是沧海一粟,我北豫,会叫你们一笔一笔,还的清清楚楚! 王竟轩的声声哀嚎回荡在宣室殿内,撕心裂肺的凄厉狠狠的划过在场每一个朝臣的心。身后那片血迹,愈来愈大,最后直接渗透了轻薄的中裤,血滴便顺着刑凳一滴一滴,拉着血丝,滴落在墨色青石拼接的地上。 在刑杖落下将近百数过后,王竟轩已然气息奄奄昏死过去。不必等北豫吩咐,自有人将一桶冷水浇下,如此之后,刑杖落下的部位便开始往上挪,落在腰腹部的位置。只要是稍通经脉之人便知道,打在臀上,百下之内,根本不会登时要命,这腰部才是致命的关键,这前一百下,不过,就是活活遭罪罢了...... 空气中不多时便弥漫开了血腥味,如果说,之前还有人幸灾乐祸,隔岸观火,那么如今,便是真真切切的被骇住了。身为政客,手上自然不会干净,但是,若要像今日这般,亲眼看着一个活人被生生打死,只怕多数人依旧是心惊肉跳。 明知是为君者的杀鸡儆猴,然,对北豫的敬畏之心却依旧陡增几分。诚然,人心便是如此,从他人口中听到的震慑远不及亲眼所见之感,这一点,北豫多年随暄景郅研习,无疑是在今日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哪怕是带兵多年的沈逸,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的开始后心发凉,燕离墨首当其冲,王竟轩紧随其后,那么下面,又该轮到谁? 这一场你来我往的恩怨纠葛,江山仁义的政治变革,究竟要流多少血才能罢休? 不论众人心中是何思量,暄景郅由始至终看着事端,连眼风也未抬一下,只是偶尔抬首,对上北豫的眸子,心下了然。 今日的登基大典,暄景郅看到的北豫,已经不能单单用欣慰二字描述。北豫九岁时便一直带在自己身边,吃穿用度从不会少了他,他是暄家的嫡长子,自幼被暄家最优良的家教督促长大的 分卷阅读26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他自然清楚,世家的底蕴和从小条件的优渥才能真正将一个人的气度培养出来。 什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其实暄景郅对儒家的那一套老刻板很是嗤之以鼻。若是他自小被放在乡野中经受所谓的磨练,那么十八年前的他,又如何能够当的住大公子之名?故而,他给北豫的,俨然就是暄家嫡出公子的用度,更是动辄便领着他来往各种觥筹交错,在潭州的暄宅内,教他如何当一个主子...... 什么体会民间疾苦?他只需知晓便可,至于亲身体会,那不是他北豫应该做的事。 由是,今日北豫由内自外透出的王者之气着实便是这十余年来的环境所致,谁言君王必历凡间苦?人人生于世间,皆有其命定之数,为民者自有其安居乐道,为君者然有天下重任。莫道民贵君轻,亦莫言君重民贱...... 所谓,鸿鹄枉有凌霄志,徒惹燕雀笑春风啊...... 转圜间,殿中的惨叫声不知何时已然停下,众兵士拖着一片血肉模糊的尸身鱼贯而出。 夕阳如血,残阳如梦,王竟轩的尸首拉出一条血线,自宣室殿拖出,人命,就在顷刻间...... 暄景郅望着那逐渐干涸的血迹,随众人走出宣室殿,站在高高的星台上,依稀便能将咸阳周围的城池尽收眼底。 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北豫,是皇室子弟,那么,运筹帷幄心思缜密就是他应该做到的;百姓,生在民间,那么为生计奔波却能安享天伦,便是民间百姓的宿命。而他暄景郅,是暄氏的嫡长子,那么,他的命数,又是什么? 他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来做的,是对还是错。他也不知道,身为暄氏嫡长子,手握家主令的他,会不会为了北豫那一声“师父”,而付出代价。 “我暄景郅此生,生为暄氏而生,死为暄氏而死,如若有违此誓,愿天诛地灭,身陷雷火炮烙之刑!” 当年毅然入仕之时,他跪在祠堂中盟的字字铿锵誓还言犹在耳;当日对景函的声声嘱托之词还历历在目。还有小弟,十年的光阴,早将一个女子的云英年华埋葬......他这一生,可曾值得? 人算天算,命数未尝,只愿,天遂人愿...... 只愿,上天莫辜负。 第16章 华峰师徒论幼微 大周,是个极其与众不同的朝代,作为统一皇权的朝代,却对各家各派的思想容纳颇深,对于儒家的那一套千古流传经典,却像是不屑一顾,历代君主的作风颇有法家的做派,却又是融了些兵家的要素,对民,却又带了些儒家的那一套仁义道德。 本朝从未对千古遗留下“士农工商”的传统有过多的沿袭,因而,大周的商场,颇是繁茂,商会的兴盛自然带动了大周贸易运输的发达,是以,本朝的经济繁荣之至,竟像是达到了顶峰,比之当年的盛唐,也未有丝毫的逊色。 再加之思想的开放,引得各家士子高谈阔论。朝廷甚至还为其提供场所来交流思想,想要入仕,没有逐条逐列生搬硬套的科举制,发挥你所长之处,这仕途,自然有你进去的路。没有满清皇帝视为谋反的文字狱,这天下的文人士子便极尽所能的发挥所长,用尽毕生之学以保国君,只为着那一句士为知己者死! 若说对于孔孟之道还有值得所用所取之处,那么对于先宋朱熹流传下来的一套理论,本朝的掌权者是直接弃之如履。于是乎,本朝的思想文化,也是达到了前人几千年,乃至于往后数百年也许都不可能达到的巅峰。 尊崇士子,也不轻视商人;容百家之长,弃百家之漏;统一皇权,但是皇权却并非高高在上,最起码,这咸阳宫的守卫,便没有居高临下的盛气凌人,只要国君允准,即便是庶民,也能朝见当今的丞相,乃至于天子。如此刚柔并济,容纳百家下来,竟是一番从未有过的崭新局面。 经济贸易的繁荣,文化思想的开放,百家争鸣的昌盛,内安外攘,大周达到的高度,也许是是前人后人,在难以企及的巅峰。 五月初五端阳节前夕,距北豫登基已近两月,过了立夏时节的咸阳城,终于开始万物复苏,当空的炙阳一日红过一日,万里无云的碧空纯净的没有分毫杂质,宛然就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碧玉。 这样的天气,自然引的城中百姓竟相出游。结伴而行,而这位于宁秦县的华山,便是首当其冲的好去处了。 身居五岳之首的华山以其山势险峻、山陵高耸、东峰观日之景而闻名于天下,从古至今便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来此游览,也因此留下了许多壮丽诗篇;又因其是道教文化发源圣地,华夏文明起源之根,故而世人对此皆有一种顶礼膜拜的神圣感,于是,位于华山之上的道宫便是常年香火旺盛,络绎不绝。 华山险峻,难以攀登,其高耸入云,一天的功夫,也是不易上山下山走一个来回。故而,更多的游人,是打算了三五日在这山上游玩消遣的,这般下来,山上的茶棚酒家自然不必再说;这旅店客栈就如雨后春笋一般,一茬接一茬的立起。 分卷阅读27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更有甚者,还有官府在此所设的官驿,叫来往的游人应接不暇,不必担忧住宿之地,自然了无牵绊。而这山间四时之景不同,乐亦无穷,春看繁花夏看水,秋扫落叶冬日雪。如此下来,一年四季,不论酷暑严寒,这华山的游人便是从未断过。 暂时理过了朝中大小不平、又顺了一干不安分之人的心思、处理过了堆积如山的奏疏折表、也一一按礼回写了各诸侯国呈上的贺辞。这两月来,北豫忙的便是在睡觉时也不忘拿着手中的奏折,好容易,将种种的杂事琐事一一剥丝抽茧的处理妥当,已然到了四月的下旬,即便是地处西北的咸阳,这春光,也早已消逝的无影无踪。 打着为国祚祈福的由头,北豫随暄景郅也一同上了华山。不同于其他游人的打尖住宿,也不同于香客的暂居庙宇,暄景郅与北豫一路上山,也未曾对周身如斯的美景有过多流连,一路便登上了华山的南峰,也是五岳之中的最高峰,而位于此处的玉泉院,便是他二人最终落脚的地方。 南峰玉泉院,是华山最高的一处道观,而作为拥有“华山元首”之称的南峰,其绝顶天近咫尺,星辰可摘,举目环视,便是群山起伏,苍苍莽莽,黄河泾渭之水缓缓流淌,如丝如缕,漠漠平原如帛如棉,尽收眼底...... 其实,只有站在此处,才能真正将五岳之首的高大雄伟领略于胸。但是,古来今往,华山的游人来来往往,能登上南峰的,却少之又少,所以,玉泉院,是个颇为人迹罕至的地方。 蜿蜒崎岖的山路走在脚下,北豫忽然,便有一瞬间的恍神,似曾相识的此情此景,是十年前的天子山,那时的他还是长在师父身边的幼童.......却不料,转眼间,便已是十年过去,沧海桑田......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玉泉院中种着的,自然没有颇为妖艳的桃李。 院中常青的松柏翠竹,四周与天子山上如出一辙的布置,处处显示着此处的主人是谁。其他的倒也罢了,只这不合时宜开放的梅花,倒是引了北豫的目光,不同于宫中的红梅,此处的梅花,是一簇一簇的绿梅,似是水墨画一般浅尝辄止的浅碧色,实在是不能不叫人眼前一亮。 心中一动,便没来由的浮现出那日风雪中的倩影,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 这两月来偶然得来闲暇,北豫也曾叫人下去仔仔细细的查,却从未查出那日在梅园碰见的女子到底是谁,仿佛那人便是北豫凭空想象之人一般,若不是手中残留的那一缕梅香,北豫都会恍然,那天的种种,究竟,是不是梦...... 一时间兴之所至,北豫便抱了一张琴走过,席地坐在重重梅影之下。碧梅的花香不同于红梅,没有香的那么刻骨;亦不同于腊梅,香的有些甜腻的叫人目眩。绿梅的香,仿佛是从冰雪深处的裂缝中传出的一缕清冽,那是一股清冷到底,幽香绕鼻,却又仿佛若有似无的味道。 阖目,手指轻拨,便信手而出的是一支极耐听,却不知是何名目的曲子。 师承暄景郅,北豫便学的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暄景郅,又是一个极擅音律,极会泼墨写诗的风雅之人,故而,笙箫管笛,只要是北豫愿意学的,暄景郅自是乐得倾囊相授。所以,多年的功底积淀,他只是在闲时随意拨弄了几声琴弦,便将《文赋》谱出了一支简单的曲子,不知名,却极耐听。 众多乐器之中,只有琴箫是暄景郅让北豫必须学会的,而且,必须精通。习武之人,乐战,无疑是必不可少的必备之能,用内功奏出的乐声,往往能攻人于无形,琴弦有韧,箫声聚气,而在纷杂的乐战中,此两样,无疑又是战中王者...... 世人都知暄景郅是官场中老道的政客,是大周名扬的风流雅士,是暄家身份贵不可言的大公子......但是,只有北豫知道,师父的武功,哪怕是放眼江湖,只怕依然可以称得上是顶级高手,只不过,这些事,朝堂中的人是永远不会知道的。除了自己,这外间,凡是知晓暄景郅会武功的人,都永远闭上了嘴...... “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始躑躅于燥吻,终流离于濡。”陆机的这篇《文赋》不是诗歌,亦不是词曲,作为一篇赋,其实通篇讲的是写作的立意方式,自然是不适合用作谱成曲子来弹奏,北豫也不过就是循着韵律,信手弹过几个最平质的音调,便将其中一段变得朗朗上口。 斜阳绿树碧梅下,北豫一袭月白衣衫,阖目轻轻抚着手下的七条琴弦,竟像是一副画卷,教人挪不开双眼...... 不自不觉,眼前便仿佛出现了彬蔚的那一抹倩影......不由自主,手上的曲调已然转成了《凤求凰》:“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手下微微一滞,一曲终了的尾音便收的有些滞涩,仿佛有些意犹未尽,手指犹还抚在微微 分卷阅读28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颤动的琴弦上,似是,想要握住什么一样;眼前,犹自还探索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袅袅娜娜,不愿睁开。 “你倒是好兴致。”暄景郅一身素衣,用发带随意绑起的发丝随着微风轻扬,唇边噙着一抹笑意,盈盈的看着北豫。 像是被人戳穿了心事一般,北豫面上竟不自觉的挂上了一抹局促,起身见过礼,唤了一句“师父”。 暄景郅望着北豫双颊还未来及褪下的潮红,唇角的弧度越勾越大,眼神故意荡过方才被北豫放在一旁的琴,成功的又将北豫眼中的局促重新勾出。一本正经的负手上前几步,认真的盯着北豫的眼睛瞧了瞧,然后又是一脸认真的朗诵出口: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刻意的抑扬顿挫,登时便将北豫闹了红脸,略顿了顿,暄景郅看着北豫的眼睛又道:“陛下......可是有钟意的女子了?” 避不开暄景郅的眼神,北豫索性转过身紧走几步:“我可听不明白......” “你听不懂?唉......”暄景郅仰天长叹:“为师苦心孤诣多年,竟教出来个呆瓜?” 暄景郅脸上的笑意不加丝毫掩饰,所谓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若是叫第三人看去,定是会痴痴的再不知天地万物为何物,可怜大周多少官宦世家出身的女子,用尽浑身解数,也见不到暄景郅对他们展露笑颜,此刻,在没人能见到的地方,暄景郅却笑得如春风化雨一般...... 暄景郅紧走几步,伸手在北豫的身后不轻不重的一拍:“能让我们豫儿动心的女子,得闲可要让为师见见。” “在梅园遇见的,只知道她叫彬蔚,连姓什么也不知晓呢......” 彬蔚!电光火石间,暄景郅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在御花园遇见的......自然是出身宫中,也许,只是巧合...... 第17章 风萧雨夕(上) 暄景郅是谁,历经两朝国君,一手拿下燕离墨,更是稳居三品之位多年后又一举登上相位之人。是以,喜怒不形于色俨然已成了日日在面上的习惯,即便只是在这一刹那,心中荡过万层的惊涛骇浪,但是面上,依然还是那副四平八稳。 绕过北豫,径自向不远处的垂柳走去,口中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又似是带了些许长辈对小辈的之间的絮叨: “若是有缘,那女子自会与你再见,彬蔚......呵呵,不错,不错啊。”嘴上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折那柳树垂下的万千丝绦。 “你也老大不小了,何时终身大事能有着落,麟儿绕膝,为师也能稍微舒心些。” “此乃家事,不急在这一时。” “不急?”暄景郅回身,手中已着了十多根约有一尺多长的柳条,本还是一副闲话论天的暄景郅忽然便正色起来: “家事?你是一国之君,何来家事国事之分?国君之子嗣乃是国之根本,若是社稷后继无人,你要它何用?还是你打算恢复上古旧制,禅让君位?” “若是如父......如他一般,后宫搅闹以致前庭失策,我情愿这后宫清净如斯。” 这,倒是北豫的真心话,不过,虽然嘴上如是说,心中却也明白,这种种事端,其实,与后宫根本没有干系。平时,暄景郅也多传他帝道,但是真正登上君位,北豫才更加明了何为君王之道。 为上位者,用人、权衡、筹划此等一番君王必会之能,样样皆要学起,之前所学,皆为纸上之谈,若真用付之实用,有待打磨之处自然还需仔细斟酌。 是以,此刻的他已然清楚明了,当年林妍诗也好,燕离墨也好,顾言之也罢,都只不过是猜准了北祁的心思而已,江氏一族既有文臣,亦有武将,甚至连当今天子的长子的身上,都流着江氏的血,身为君王,又如何能够忍耐江氏一族如这般势头发展下去,故而除之后快,是必行之策。 今时今日的他,对北祁,其实再不复当初的恨之入骨。倒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只是他自己成为王之后,方才恍然明白,这,其实是身为国君的无奈和必须,没得选择,也没什么道理可言。 寡人寡人,孤家寡人啊.....不知不觉,他已经没了当初对外祖一家的的不忿和怜悯,甚至,他已经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该死....... 如果说仍有道坎儿,那便是北祁对自己母子三人的狠辣...... 自然,此时还没拥有一颗真正的帝王心,他自然不会明白,北祁当初,其实还是手软了...... 暄景郅双眼一眯,径直负手踱步至北豫面前,伸手敲了敲北豫的额头,面上倒是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 “若他真是这般昏庸无能之人,你觉得为师当日还能入仕?” 北豫嘴角一抽,是啊,师父,他为何会入仕,为何? 暄景郅一路走回房内,头也不回的吐出两个字: “进来。” 方才声音还暖的如这迎面而来的春风一般,一转身,怎的就登时 分卷阅读29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降至了冰点,北豫此刻,亦是一头雾水,也未曾多想,只随着暄景郅的步伐上前。 进了房中,暄景郅已经坐在书案之后,动手理着案上的柳条,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韧性十足的柳条上的柳叶一并掳下,再细细挑过上面的细刺,然后随手扔在案上一角瓷盆中的冰水里,如此这般,一根一根的处理,条理分明...... 北豫进了房中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师父竟然将这些柳条带回了房中,随着暄景郅的动作,和那水盆中逐渐堆积的柳条,北豫已然由先前的茫然镇定转为忐忑不安,站在案前,死死盯着暄景郅的手上。 北豫的目光如火如炬,这般炽热,暄景郅焉有不曾察觉之理,只不过,北豫不开口,他肯定不会去主动释疑,其实就算北豫出声,他也未必会答。两人都不说话,室内便显得格外安静,即便是刻意压制,北豫愈来愈重的呼吸声也变得格外清晰。 身为一国之君,面对百官朝臣尚面不红心不跳的北豫,却在面对暄景郅时紧张的手脚也不知往何处安放。好不容易要出声相问,却又被暄景郅的一记眼刀给生生斩下,看着暄景郅将水中的柳条重新捞出,被凉水泡过的柳枝韧性极好,两头向下一折,便弯成了一条极好的弧度,抬手在空中一甩,“嗖......啪”一声,像是抽在心上,北豫心头便是狠狠一抽。 “您,您这是做什么?”北豫僵硬的扯了扯唇角,勉勉强强的勾出一抹弧度,望着暄景郅,眼中不自觉的便带了一丝讨饶恳求。 暄景郅取过一根柳条握在手中,缓缓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向北豫:“哦?你不知道要做什么?” 微微一顿,抬手便是一下抽在北豫的后背,隔着衣物,倒也不是很疼,但北豫却着实被暄景郅这一下给吓住了。 “你既不知道,也无妨,我这便告诉你......” “嗖......啪” 又是一下抽在北豫背后:“褪衣,收拾你。” 不曾动作,北豫回头,眸中的恳求意味更甚,然而回应他的,是接二连三落下的柳条,方才在庭院中尚还轻松温馨的气氛霎时便烟消云散,执着藤条的暄景郅,一副公事公办不容商量的样子宛如一位手执刑具铁面无私的执法者。 北豫磨蹭,柳条便立时立刻的抽下,不留分毫喘气的间隙,暄景郅内力深厚,只稍稍催动些许灌注在手腕之上,那柳条抽下的力道便另是一番滋味。 颤抖着抬手伸向身后解开腰封,今日的穿着倒也不似平常在宫中一般繁琐,是以很快便褪下了外袍、下裳,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北豫还是下意识的一抖,师父并不曾说要撑在何处,北豫也自然不敢乱动,只能站的直挺,纹丝不动。 “嗖......啪”凌厉的一鞭斜着抽在了大腿上,登时便是一条楞子红肿鼓起,先是钻心尖锐的疼痛凝聚在一点,而后渐渐散开,北豫只觉得那一片皮肤都已痛的没有知觉,咬住牙床死死的抑制自己不出声音,而后便听见暄景郅又惜字如金的吐出两个字: “衣裳。” 再不敢有分毫的停顿,颤抖着双手开始解上衣的系带,暄景郅不说停北豫手下也不敢有丝毫停顿,待只剩一件贴身中衣,暄景郅才叫了停。 “嗖......啪” “站好,我问,你答,答不好,你便仔细着。”暄景郅面无表情的把玩着手中柳条。 眸中惊惧愈发深重,半晌挤出一个字:“是” “宓秀宫中现下住的是何人?” “林妍诗和北煜。” 闻言,暄景郅显然是动了气,抬手便是不停顿八下狠狠落在北豫的两条大腿上,冷笑着再次出声:“不是你的林母妃和五弟吗?” 此话问的刁钻,也极其刻薄,北豫自然清楚暄景郅语中的戏谑之意,不敢答话,双手握拳死死地忍着,却不料暄景郅根本没有放过的意思。 “嗖啪,嗖啪,嗖啪。”三下完完全全的重叠在之前的肿痕上,伴随着的是暄景郅不带丝毫掩饰的冷笑:“怎么,当了王了,现在是连话也不惜的回了?” “嗖啪,嗖啪......”这次接连抽下的十余鞭落得毫无章法,背上,肩上,臀上,腿上,无一不受到照顾,柳条落得迅疾,北豫也完全插不上话,更甚者,是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忍痛上。经不住如此受力,这柳条再一次落在北豫身上时便断在了当口。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间隙,北豫连忙开口:“是......是” 在案上重新取过一根柳条,挥在空中,再次走向北豫:“不急,今日我有的是时间与你耗。” 一如往常的沉静,却不复往日的谦和温润,微微沉下去的面庞,眉梢眼角不自觉便挂上了几分严厉,暄景郅执着第二根柳条走在北豫面前,手腕一抬,便是三鞭落下,柳条撕裂空气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惊心。 “啪,啪......” 细长的柳枝落在雪白缎衣上掸出几道褶皱,柳枝本算不得刑具,比之藤条其不知逊色到哪里去,但是在暄景郅手中,这柳条抽打下 分卷阅读30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来的滋味丝毫不比藤条差多少。 腕上轻抬,肌肤上宛如割裂一般的痛楚便登时晕染,几下重叠,隔着中衣,却硬生生的将皮肤抽出了口子。 额上的汗珠一颗接一颗滑出,紧紧攥着双拳,绷紧的肌肤便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上迸裂的伤口有液体缓缓渗出。若说方才还有一丝疑惑,那么如今便是心下明朗,那一纸文书,到底没能瞒住,若非那封落了自己印章的东西,恐怕师父也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可即便事到今天,北豫依然不觉自己所做有错,他,只不过是想留五弟一命,当年也好,如今也罢,北煜只是被无端搅在其中的人,哪怕是那日在紫宸殿上,北煜依旧将一双眼睛投在自己身上,饱含哀求...... 他怎么忍心,那是与他流着一条血脉的亲弟弟啊! 第18章 风萧雨夕(中) 他北豫弑父弑君,却不想如北祁一般绝情到底,赶尽杀绝。 如若......如若他真的将北煜也送上黄泉,那么他北豫与北祁又有什么分别?他曾经恨毒了北祁的辣手无情,年幼时也曾咬着被子枯坐到深夜,为什么,为什么他一定要将母亲斩首,那......不是他的妻子么?为什么一定要将姐姐逼死在华亭,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的父皇,怎么就能如此狠心! 今时今日,同为君王,他其实完全可以理解当初北祁铲除江氏一族的举措,却终究无法不怨。他怨他对自己、对姐姐、对母妃的手段;身为天子,若是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容不下,若非太过阴狠,那便是懦弱,在北豫看来,他显然是前者。 所以,他可以亲手杀了北祁,却无法对北煜下手,同样身为国君,他与北祁,不一样...... 他是大周的国君,可,他不想在这个位子上迷失了自己,他做的了上位者的行云流水,他亦做得了重情重义的北豫...... 王权、江山、仁义,他可以做得到...... “你想做好兄长?” 随着第二根柳枝断下,北豫周身便像是从水中捞出一般,顺着颌骨的轮廓,透明的的液体一滴一滴的滚落,滑进口中,颇是咸涩的味道也不知是汗还是泪。 不必说下半身纵横交错的血口肿痕,便是身上雪白的中衣已经如犬牙交错般的印出道道的血迹已叫人触目惊心。两根柳条打断,已然挨过了四十有余,暄景郅下了狠手,道道落得刁钻狠辣,皮肤上渗出的汗渍湮在伤口上,便入盐水泼过一般,两股颤颤,北豫便是将拳头捏碎,也再难忍耐。 “不,不是的,我,我就是想留他一命,仅此而已......” “呵......仅此而已?” 暄景郅随之便取来第三根,二话不说便重重抽在北豫已然伤痕累累的臀上,刻意加重的力道让北豫始料未及,一个趔趄便跨出了一步,下意识的动作,本就发自身体的本能,待脑中跟上身体,北豫便急急的退回了原地。 “啪!” “我......不,师父,放过他吧,他是我弟弟,与他无关,留他一命,师父......我求你,豫儿求您......” 意料之中,话音未落,下一鞭便抽在小腿上。紧随而来的便是如雨点般落下、毫无停顿、毫无章法的十几下,暄景郅的耐心似是已然全部用尽,伴随着“嗖啪,嗖啪”的抽打声,暄景郅接下来的言语更是狠狠敲打着北豫的心。 “我今日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不可能!你最好连这个念头都不要动!杀他,是必然,道理这些年来于你讲的够多了,既是好好与你言语不听,那么今天这顿打你就记住,你就给我记住了,北煜,必须死!” 暄景郅从来便是坐怀不乱,宠辱不惊,今日这般含着怒火的语气,显然是动了大怒,灌了内力、夹着风斜抽上去的柳条,落在北豫身上,道道血口。 柳条再韧,也抵不过如此的力道相压,不过须臾,又是几根便断在了北豫的身上,几道血口逐渐被接连落下的鞭打撕扯开来,臀上落得最多最重已然是皮开肉绽,北豫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两条腿滑下,身后像割开一层油皮般撕裂的疼痛让北豫的脑中几近麻木,比之更麻木的,是胸腔中的一颗心...... “你当着沈逸之面写下那封密诏是想如何?绑住你自己的手脚还是牵制我?我今日就告诉你,我要让他死,即便你在宣室殿上颁旨,他也必死无疑。” “不,我可以周全,他,他不会构成威胁,不会的......我能做到。” “不可能,国政之争,不是你死便是他亡,斩草不除根,是当政之大忌” “不......不,他心性纯良,不会养虎为患......” “儿女情长,这就是我这十年来教给你的?” “嗖......啪!” 没有意料之中落在皮肉之上的声音,却是北豫伸手在空中握住了柳条,两方用力,柳条便生生断在了空中...... 不知多久未 分卷阅读31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曾哭过的北豫此刻眼中的泪水却扑簌而下,望着暄景郅,泪水溢满眼中已是,模糊的瞧不清楚,但唇角,竟然僵硬的勾出一丝弧度,不断落下的泪水丝毫盖不住唇边透着悲凉的冷笑: “您,是想叫我变成北祁?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传在庭院中,显得空洞又扎耳,北豫依然执着那断掉的半根柳条停在空中,泪眼婆娑,看不清暄景郅的面庞神色,只对着那人的方向,豫手中柳条的一端指着暄景郅,伴随着身体的伏动微微颤抖: “哈哈哈哈哈......北祁......哈哈哈哈......” 北豫手上一松,柳条便掉落在地,全身似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随即便软软的滑落在地。暄景郅的神色愈发清冷,望着浑身皆是鞭痕,身后道道血口的北豫,神色始终也未有一丝的回转,那断在空中的柳条早被掷在地上,负着双手便走向了窗边,临窗而立再不开口。 不论是从小的教养,还是骨血中的傲气,纵是泪已千行,北豫却也只是将所有的抽泣和委屈狠狠的嚼碎咽进肚中。周身的伤口叫嚣的愈发厉害,便这样僵持了许久,终是暄景郅再次出声打破了室内尴尬僵持的气氛。 “没得商量,北煜,必须死,而且,是你亲自动手。” 许久的沉默,久到让北豫几乎以为是暄景郅已然退了一步。毕竟,从未有过,从未有过这样的场面。暄景郅本不是独断专行之人,除了分内必须的,也甚少强迫北豫去做他不喜不情愿之事,只是今次,这般的强硬态度,让北豫始料未及。 “为什么......” 为什么?方才压制下去的怒气登时便被重新点燃,骤然回首,眸中愠色陡增,阴沉着脸,甚至连走过案上去取柳条都等待不及,在掌心中聚气,五指微曲起,掌风所至,便隔空将案上剩余的几根柳条拿在手中,双手几个来回便将七八根柳条拧成一股拇指粗细的藤鞭。 “嗖啪!”没有任何前奏,暄景郅手中的柳鞭就狠狠抽打在北豫的背上,上好缎面的衣料登时便撕扯开来,皮肉耐不住巨大的压力,也随即迸裂,鲜红的血浸在中衣之上,不多时便晕开了一片血迹。 “好一个为什么,我告诉你,没有道理,就是我,暄景郅,今天要你杀了他!” “嗖啪!嗖啪!嗖啪......” 接二连三落下的藤鞭让北豫已然压抑不住喉中的叫喊,铺天盖地袭来的疼让他几乎昏厥,鞭子落得毫无章法,身上唯一一件蔽体的衣物已然是被打的如破布一般,脑中的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 无休无止的鞭打让北豫嗅到了一股绝望的味道,那是那年在济贤观中他被人几乎打死、连日高烧才有的绝望。那次,本以为晕厥之后便能见到已然身首异处的母妃,却到底没能死掉,不知被谁所救,才有机会活着遇见暄景郅,活着走到今日...... 可今日,又有谁来救自己? 他有什么错,连自己的父亲都亲手杀了,他只想保全自己的弟弟而已,他不想变成如北祁一般为了王权,为了江山,可以不顾一切。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也迷蒙不堪,恍惚间,是师父巨怒之下的声音: “早知今日,我当日何必苦心护你回京,潭州城中一世安逸,你也不过如此,是我太高看于你,天将大任,你担不起!连北祁的儿子你也不配做,如何做我的学生。” 不是的,不是的......想反驳,却无力张口,北豫受得住这藤条戒尺的鞭打洗礼,却受不了暄景郅的失望。即便是此事他不愿让步,却也从骨子中害怕师父对自己的否定,他更受不了暄景郅说他不如北祁,如果说,他这一生最在意的比过,那也只有北祁一人,那是同为君者的角逐...... 浓重的委屈再也压抑不住,唇齿开合间含糊出了一句: “既不配,您打死我便是了。” “好好好,你死在我手上,也比来日死在北煜手上要好,便当我十年心血,尽付流水了。” “嗖啪!嗖啪!嗖啪!嗖啪!” 暄景郅手中一下狠过一下,北豫脑中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甚至他觉得,也许今日,便要死在这玉泉院中,如果就此死在师父手中,也算报他十年来的养育栽培之恩...... 在意识完全陷入深渊之前,房门被外面“咚”一声踹开,北豫心上一松,便彻底昏了过去,也许在昏迷之前他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又是谁惹的哥动怒了?” 有些昏暗的房中骤然自门外打进一道亮光,抬目看去,来人便像是自带着光辉走入房中。 手打着一把折扇,一手负在身后缓缓踏进,一袭浅灰直裾显得恣意闲适,眉目之间与暄景郅有五六分相似,周身的气度比之暄景郅却更是温润许多。 不同于暄景郅身上若有似无的凌厉与强势,暄景函是真真正正端的一派世家公子,名流雅士的气势。嘴角噙着的一抹浅笑在看到地上的北豫时顿然便僵了僵。 “啪”的一声合了折扇,伸 分卷阅读32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手一探便用其拦下了暄景郅停在半空中的手,两力相抵,暄景函顿时感受到暄景郅手上的力道,本有预料,却不想如此强烈,强烈到暄景函几乎抵抗不住哥哥手上灌注的内力。 “哥!” 兄弟二人对视许久,终是暄景郅缓缓撤了力度,柳鞭落地,甚至还有赤红的血液顺着鞭梢流下。 北豫早已昏死过去,惨白的脸色就是比之死人也好不过哪里,身上深浅不一,长短不齐的伤口一道一道显得触目惊心,一件中衣也早被抽成了破褂裹在身上堪堪垂着。任是谁来看,也绝对料想不出此人就是每日在宣室殿上把满朝文武逼得冷汗直流的当今天子。 “你把他当犯人审吗?你别忘了,就算是你学生,他也是现今稳掌玉玺的国君!” “就是因为他是当今天子,我才要教他应该做的事。”暄景郅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好像方才动怒发火之人不是他一般。 “你就不能好好说吗,好好的一个人,被你打成什么样了。你瞧瞧,你来瞧瞧,这是不是你当年当成眼珠子一样宝贝的小徒弟?” “你出去。” 暄景函也不再搭话,只是脚步未走向门外而是迈入了里间,待他取了榻上的一张薄毯走出时却是看见暄景郅已然褪了自己身上素白的外袍将北豫裹得严严实实,打横将北豫抱在怀中,稳步踏出房门,只留下一句让暄景函不知作何感想言语: “今日你什么都没看见,记住。” 绕过几厢回廊,走回北豫住的院子,抬脚踹开了房门,将北豫小心翼翼的安放在床上,身后从肩到腿,没有一处好地,伤最重的臀上,有几处几乎是连着皮肉抽下来的。 一把撕扯开北豫的中衣,将衣物全部取下,再取过药箱,拿出一众瓶瓶罐罐,拔出瓶塞,眼也不眨的便倒了下去。暄景郅手下极快极稳,虽是如此,动作却轻柔的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般,仔仔细细的给每一道伤口上过药,哪怕只是一开始的红肿也没有放过。 心知今夜必定高烧,便又替北豫把过脉,开好药方,吩咐人煎好。 温水淘过方巾,轻轻替北豫拭去脸上的汗水,望着北豫趴下的睡颜,脸上没有丝毫血气,就连唇上也惨白如纸身后的伤根本不能盖任何的织物,谁能将这样的北豫和那日谈笑间杖毙王竟轩的人联系在一起...... 伸手捋了捋北豫的发丝,唇角微动,却终是坐在一旁,不再吭声。 第19章 风萧雨夕(下) 两天,整整两天,北豫的高烧才堪堪完全退下。 两天两夜暄景郅不眠不休的守在北豫身边,每日夜里喂水喂药,暄景郅都悉心的像是在照顾自己的孩子。朦朦胧胧间,北豫也曾醒来过几次,像是看到了床边最熟悉的身影想说话,却也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最终是一极温暖的手扶着他重新躺回床上,伴随着不太真切的声音,也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 “乖,师父在这儿呢。” 如此反复几日,待北豫完全清醒过来,眼前却空无一人,转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球,却望到书案后正执着一卷书在看的暄景函。想要开口,却发现喉中干涩的发不出音色,抬手举了举,身上覆着的一层轻薄云丝被便将将要滑落。暄景函抬眼看见北豫醒来,立时便放下书卷走过,倒了一杯清水扶着北豫喝下,长舒了一口气,才坐在床前对着北豫笑: “陛下可算是醒了,若是再不醒,我都不知如何应付每日的使臣。” 刚刚清醒过来的北豫脑中还有些空白,骤然看到暄景函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待想起他晕倒之前的场景,心中苦涩的像是要溢出来一般,听着暄景函明显打趣的话,极勉强的在唇角勾起一抹笑: “小叔,你怎会来此的?” 暄景函却是眼睛一瞪,手中的折扇点了点北豫的额头:“得了,你还是别笑了,比哭还难看,我去给你取些吃的来。” 打开房门,意料之中的看见暄景郅立在窗下,手中还端着一碗白粥几碟小菜。唇角一抽,暄景函眼神向门内一荡,意味分明,暄景郅面无表情的将手中的托盘交给暄景函,在窗边望了望屋内俯卧的人,最终,也只是转身离去。 暄景函轻轻摇头,望着哥哥的背影,最终也只能长叹,总是这个样子...... 细绵的小雨一串串打落在房上的竹节瓦片,然后再顺着凹槽不断流下,落在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颇是细密的雨帘落得不疾不徐,雨水落地碰触之间的轻柔声音,竟有些安神的味道。 窗外的丛丛新竹松柏被这绵柔的雨水洗礼的更是亮绿出尘,山中多植被,这几日连绵的阴雨便使得周遭升起一层挥而不去的薄雾,玉泉院中本就是香雾缭绕,颇有些江南之风的白墙青瓦便更是如幻如月,就活脱脱便是戏词中:“雾中蓬莱神仙境”中的场景。 其实地处西北的咸阳城很难见到如斯样子,初夏的雨水,总不同于盛夏的雷震骤雨,小家碧玉般的浅尝辄止,无声的滋润着这块龙脉之上的土地。 分卷阅读33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将养了数日,北豫的伤已好了不少,该结痂的结痂,该愈合的愈合,每日早晚一次的准时上药更是将伤口愈合的速度提到格外喜人的程度。 只是到底大病一场,高烧两日,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每日里的饮食虽都是格外悉心搭配的药膳食材。但到底是带着伤养病,几日过去,北豫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红润,苍白羸弱的面庞只靠在那,便能让暄景函蹙着双眉埋怨。 这些日子,暄景郅一次也没有来看过北豫,井然有序的处理朝中每日按时送来的奏疏,淡然如斯,毫不关心的样子仿佛那两日不眠不休,寸步不离照顾北豫得人不是他一样。只是,暄景函却是早已心知,每夜他房中的烛火,从未在子时之前灭过。 “再让您替我端几次吃食,只怕我要折寿不少。”本靠着软枕打量着窗外的雨帘的北豫,听见动静迫不及待回头,见是暄景函进来,眸中的期待顿时黯淡下去,隐去眼底的失望,还是向暄景函笑道。 “呵......有闲情在此说嘴,看来是真的好了。”捕捉到北豫眼中的神色变化,暄景函心下了然,也不点破,亦是勾着浅笑与北豫打趣。 自儿时起,每每见到北豫,暄景函总是打着马虎与北豫谈天说地的笑闹,暄景郅倒也是乐意自己弟弟与徒弟去天南海北的胡扯,没有北豫应该学的帝王权术,没有绕口难懂的经史子集。心底最畅快的直抒胸臆,于他们来说,却是最求而不得的轻松自在。 暄景函,是暄景郅一母同胞的亲弟,暄氏二公子,亦是面向天下人的暄氏家主。说起来,暄家的家主向来是有嫡系一脉的长子继承,偏偏到了这一辈,大公子暄景郅入仕,本也不冲突,倒是暄景郅在他加冠成年之时通晓天下,于是,暄景函这个嫡幼子便承了家主一位。 不过,这位暄家的二公子完全不同于大公子,平日里尽做些饮酒赏雨,作词写诗的风雅事,与其兄长相像的容貌,又多添几分平易近人,想当年也是许多闺阁小姐提起名字便能脸红的人。 两人相对而坐在窗下的桌边,诸如油盐炒豆芽儿等的几碟精致小菜,配上碧粳粥,再搭上四碟儿样式不一、口感各品的点心,也是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一餐饭吃了许久,终于在北豫第三次望着窗外失神之时被暄景函唤回神游的心思。 “想什么呢?” 北豫缓缓一笑,却是平白添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哀伤与遥远,眼神不由自主的便漫过了重重雨帘,没有焦点,平静的开口: “若是人永远也长不大多好,年幼时,总是盼着长大,盼着懂事。总想着,长大,定是顶有趣的,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可有些东西,大抵是会变的,你瞧,这院落,像极了那时的济贤观,那时候,即便是几下戒尺,师父也会陪着我闲看花落......物是人非,大约就是如此吧?” 暄景函难得的收起眼中玩笑的意味,深深望着北豫的面孔,北豫,他不知道哥哥为他担负了多少。 世人都以为他才是家主,可族中长老与一些各部首领却是清楚,真正手握家主令牌的人,其实是暄景郅。大周的相国与暄家的家主,其实是两方至死的冲突敌对,若是来日......他甚至都不敢想哥哥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你可记得明日是何日子?”不待北豫接口,暄景函径自接了下去:“五月廿七,夏至,是你的生辰。” “他召我来,便是要替你做加冠礼,你已是国君,加冠礼本该在朝堂为盛典,只是他说皇帝是皇帝,豫儿是豫儿......” 一根半残堆积着许多蜡泥的红烛立在窗前,摇曳烛火的映射下,暄景郅与暄景函相对坐在案边饮茶。 茶道,极风雅又耐人寻味的一件事,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名流雅士,或者是官员政客,几乎无一不通宵茶艺。 想来临仙居中那三道,茶道一门,便占了不少位子,不同于棋,茶是真正的品百味,人生苦短,莫不爱恨情仇,悲欢离合,想来无论甘苦,一道茶水,已是说尽了人生百味,世态炎凉。 高抬水壶,一道冒着白气的水柱倾斜流下,一一浇过盘中的茶具,放茶洗茶过后,又是一壶沸水倾注而下,手腕轻抬轻落,水柱高低不一,壶口三点,是极娴熟的“凤凰三点头”。壶盖拂去茶沫,重盖好壶盖,热水浇注壶身,木夹取出两只品茗杯,再将壶中茶汤注进公道杯中,分过两杯。暄景函伸手端起其中一杯奉给暄景郅,浅笑盈盈: “请。” “心疼吗?” “什么?”暄景郅眼也未抬,拿起水壶又将沸水浇灌在茶壶周身。 “那日为他梳头,你心疼吗?” 眉间轻皱,端起茶碗轻抿:“男儿之身,几鞭子罢了,何来心疼一说......”顿了顿,又接口道:“儿时瞧那族中长老动家法,哪次不是皮开肉绽。” “是了,哥自然是不会心疼的,也只不过是彻夜未眠,又调出一方万金之数的新药罢了。” 暄景函仰天长叹:“哎......哥 分卷阅读34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若是当年肯分出如今日这般三分的心来怜惜我,我也不会在塌上一养便是一月。那小子,也是有福气的很呐。” “你与他不一样,你有母亲,更有我在,他有什么......” “你既知道他什么都没有,还出这么重的手?我若不到,你还真想让大周再换皇帝?” “孽障......” 暄景函按捺不住,竟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如此牛饮做派,真是从未在他身上见过,话一出口,甚至还有些气急败坏的味道掺杂其中: “你们也不愧是师徒,那日加冠,偏是谁也不出声,好像这及冠的人是我一样,总是这幅样子,就不能好好说出口,偏生这样别扭着,合来我这次上山便是找气受的!” 暄景郅终于抬眸瞧了一眼有些炸毛的弟弟:“你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我怎么跟小孩子一样了?你......” “去看着豫儿把药喝了,记得捎上一包蜜饯。” “我不去......” 暄景郅瞧着暄景函,眸中冷意分明,唇边却笑得越发深:“你今日很是跳脱。” “......” 暄景函出门后,暄景郅的眼中逐渐变远,想起那日弟弟同自己所说得话,心下不知是何滋味,暄景函一语便刺透了自己的心......是啊,何故要自己竟然失了理智,即便北煜活着,有自己看着,只怕他即便要做什么,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即便是引君入瓮又有何不可,太多法子...... 可是,他不想让北豫涉险,他更想让他知道什么是帝王心......或许,是他太心急了...... 豫儿,师父只想替你拔去荆棘,让你一世无忧...... 翌日清晨 玉泉院东方后门,暄景郅手拉缰绳,一匹通体雪白,没有丝毫杂毛的照夜玉狮跟在其身后,四只马蹄踏在清晨的山间小路上,“哒,哒”的声响衬的四遭格外穆静。 暄景函负着双手,差了半步走在暄景郅的身边,目光落在前方蜿蜒盘旋的路径上:“这么急?” 一向是云淡风轻的暄景郅今日倒是与往常一样,只不过若是细细看去,眼底深处却藏了一丝凝重。 “他们,耐不住了。” 眼风划过暄景函,眸中的郑重逐渐显露出来,暄景郅看着暄景函道: “记住,是暄家主进京。” “是。” 继续向山下走去,山风鼓鼓吹过,抬首望天,目光穿过丛丛遮天蔽日的树枝望向一碧万顷的空中,连日来的阴雨绵绵,却在今日赫然便艳阳高照,暄景郅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 “今夜,还会有雨。” 抽出布带将两臂宽大衣袖绑好,翻身上马,背上一柄长剑,白色缎带将一头发丝绑成马尾束好,风吹过,便扬的四散,一袭素色白袍加身,外罩同色纱衣,足上亦是绢白缂丝綉成的长靴。今日的暄景郅,赫然便是一副江湖人的打扮,与朝中的暄相,截然相反。 看着暄景郅将一方青铜的半脸面具取出扣在脸上,暄景函登时便愣了愣,旋即也便是又一声轻笑: “萧宫主,要入京?” 暄景郅已手举马鞭跑出一段,只在风中传来暄景郅有些缥缈的声音: “明日宣室殿,陛下会亲临早朝。” 望着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暄景函眼中极少见的收起了那一副玩世不恭,如果,如果让他来替哥哥选择,他宁愿他是萧九卿,是炎熙宫的宫主...... 哥,我没有你所在意的那么多,也没有你所担负的那么多,景函,只想你好好的...... 第20章 初尝人欢天命尽 时光流水,岁月悄悄在手边滑过,总是最不经意的一瞬间。 也许,事事周全,也许,天算未定,谁能看的到以后,谁能算得清未来?奇门遁甲,柳庄术法,也不过就是几个铜钱、几方星斗之间那些看得到,却又摸不透的规律纠葛罢...... 人生何其短暂,生老病死,细细算来,也不过就是匆匆的数十载光阴。这数十载的岁月,却要一一尝遍“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蕴盛”。 欢喜吗?值得吗?谁又能说得清究竟是苦涩多一点,还是甘甜多一点?终了一生,也不过就是八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王族的血,是冷的,冷的干脆,冷的彻底,冷的好像本该就是这样。可是谁又能记得,当初乱世纵横天下之时,本是存着救世水火的心思的,谁能记得,天子朝臣,不过就是一个风水转的规律罢了。 窗外竹叶被风吹的飒飒作响,走过这片不深不浅的竹林,绕过几厢回廊,便是与仪元殿遥遥相对的宓秀宫。 半年了,六个月的时间,北豫从未再提过宓秀宫中的两个人,满朝上下也皆是噤若寒蝉,绝口不提,曾经烜赫一时的五皇子,似乎从此便息了所有的光华,在没有一丝一毫 分卷阅读35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的动静,自然,这也只是似乎而已。 朝政之事,若非暄景郅亲力亲为的帮衬,北豫也是心余力疲。到底是生疏,就算暄景郅教得再好,毕竟十年时间远离庙堂,一切的事务,等于是将将染指。只是,当所有批过的奏疏皆要由暄景郅过目之后才可分发的时候,北豫内心慢慢开始有了些微微妙的变化。 仪元殿前殿,暄景郅自岸后缓步退出,拱手施礼: “臣,告退。” 上座的人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无言,只是抬手轻挥,可是,曾几何时,是北豫作揖拱手道着学生告退,曾几何时,是暄景郅眼含笑意坐在首位看着北豫...... 半年来,师徒之间是真正的君臣相处,一句冷冰冰的“暄相,陛下”便是硬生生的将所有的情分斩断在思绪中,是在别扭吗?二人极默契的绝口不提,其实又何尝不是心照不宣,北煜,是一道鸿沟,对方的不肯退让,便这样冷了许久。 暄景函停留在京数月,瞧着哥哥波澜不惊的样子,只能暗自叹息。北豫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哥哥做了多大的让步,半年前的事,暄景函至今还历历在目,在咸阳宫门前,北豫已经进了内殿,哥哥却是身披着一层染了血的纱衣一步一步踏进...... 若是没有那一晚,只怕...... 那一夜,咸阳宫门前的空地上是一层厚厚的血,那一夜,是北祁留给北煜的人马葬身的日子。那一夜,不眠的,除了北煜、林妍诗,还有玄霄宫的宫主——萧九卿。 他北豫自然不知道那一夜究竟是何凶险,北祁培养的杀手,丝毫不亚于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萧九卿纵为武林泰斗,也是凶险万分。 那一夜,他不知道哥哥是怎样凭一己之力杀了那数十人,可身上几处致命的刀伤却是瞒不了人的...... 他管不了哥哥与北豫之间的事,他只希望,北豫,不要辜负了兄长...... 仪元殿 北豫靠在窗棂沉思,深锁的双眉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没有通传,殿门被打开,一个人影缓缓走进,抬眼望去,却是夏燕青款款行来。 噙着一抹笑意,夏燕青拱手笑道:“参见陛下” “夏先生,不必多礼” “陛下终日愁眉不展,可是要闷出病来,臣,此次前来,特为献宝。” “哦?是何宝贝?” “啪!啪!”两下击掌,门外便聘聘婷婷走进一人,眯眼一看,竟是那日在梅园中弹琴的女子,彬蔚,洛彬蔚! “陛下可还满意?” 一双眸子早已被门外行来的女子引得目不转睛,这一刻,暗藏心中多日的丝丝情愫如蛇尾一般紧密缠绕而来。好似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与其存在的意义,北豫的眼中心中,都是来自彬蔚的巧笑倩兮与那早已散去的梅香。 夏燕青勾着一抹笑意,眸中尽是一片些微促狭的意味,拱手施礼:“陛下,陛下?” 被夏燕青的声音打断思绪,北豫眉眼中不加掩饰的染上了几分不耐,抬手轻挥: “退下” “是” 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夏燕青旋身走出仪元殿。美人亦乎江山?身为臣下,自该两样皆操心。 一抹斜阳将落未落,陛下,你该把持住才好...... ......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呵......不早朝啊......” 杨千御斜靠在凭几之上,身下是三层软席,一旁的案上摆着几色干果小菜,做工精巧的壶中乘着后味儿无穷的西凤酒。一手执着卷纸页泛黄的词集,一手端夹着酒杯肆意轻晃,眼风扫过对面坐着的暄景郅,唇角含笑,好一派悠然自得。 午后的相府,处处透着一股慵懒闲适之意,方才一场急匆匆的雨,洗的绿叶初新,凉风习习,倒是格外的醒神。暄景郅爱竹成痴,相府也好,别苑也罢,甚至是道观中的一处小院,都是处处种满了翠竹,竹叶独有的味道便充斥各处,连带着暄景郅身上,也有一股像是从骨子中透出的淡竹清香。 比之杨千御的闲懒慵适,暄景郅便多了几分正肃规整: “七日了......” 噙着笑抬手替暄景郅将面前酒盏斟满,目光复又放回在书页上,带着几分慵懒的语调缓缓滑出: “行了......到底也就是个半大的毛头小子,贪玩儿些也是寻常事,几日朝会也无大事,你又何必揪着不放......” “......” 杨千御抬手将酒盏送至唇边,见暄景郅眼中愠色分明,半晌也不接话,不由得失笑,将书卷随意丢在案上,正了正身子: “你带大的人,自己还不了解?半年来,我是日日瞧着他别扭,你更别扭。明明已经顺了他的意思,偏就是不肯说一句软话,做长辈的,跟一个孩子死犟,你也是有趣的很... 分卷阅读36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顺手端起酒壶再斟,目光再次扫过暄景郅,杨千御不由得彻底哑然。 “老秦西凤酒,味浓,后劲极大,不比你番禺米酒的甜糯,初尝不适,若是饮的多了,却是喝不惯那甜酒了......想来十八年前,你暄大公子那股倔劲可是比之他更甚呐......” 杨千御一只手扣上暄景郅的手腕,微微用力,望着暄景郅: “当初,你既为他抛下一切去了天子山,便要做好今日的准备,甜酒也好,秦酒也罢,皆是你自己的选择。” 望着将近并肩相处近二十载的人,暄景郅非但没有平息,语音出口竟是带了许多气急败坏掺杂其中: “日日沉溺声色,我就是这么教他的,与我呕了这半年的气,也都随他去了,现下可真是长能耐了,朝会不来,不就是仗着有我在为他撑腰吗!” 不惑之年的杨千御听着暄景郅这一番毫无城府得言语,不由得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暄相,你的城府呢?” ...... 洛彬蔚,真不愧是北豫相中的人,凝脂玉露,纤腰堪握。满腹才情自是不必言说,颇是外向的性子,便与后宫三千人大是不同。 兵部侍郎洛绪清的庶妹,虽自小不在京中生长,但是养的一番气度,学识,才情便是赶之皇室也未有逊色,连日来醉卧美人怀中,北豫算是初尝人欢,未免就失了分寸。 北豫自登基以来便是勤勉克己,故而这几日的朝会虽未露面,众臣却皆以为是身体不适,左右暄相主持,也未有差错。只不过,北豫这连日来的举动,于暄景郅而言,无异于一波接一波的拱火...... 就算是初懂人事,北豫却不是个太失分寸的人,这其中,若说没有故意的成分,暄景郅只怕是要将自己的名字倒着写了,公然拿着国家社稷挑衅,暄景郅只觉得要忍耐到极点。 “陛下,陛下,相国在前殿等候,陛下您......” 背上一惊,登时便出了一层薄汗,师父来了......他终于来了......急忙起身系起衣衫上散乱的系带,洛彬蔚自在后面替他理顺了散乱的发丝。半年了,无论之前如何期待,真的到了今日,却到底是拔在心口的......畏惧...... 踏着有些急乱的脚步进殿,却是空无一人,眼风扫过,自有机灵的內监上前回话: “暄相,他在后院的竹林中。” 仪元殿在咸阳宫内算是一处比较独特的殿宇,历朝历代以来多是太子居于此处,北祁登基后便一直闲置,直至北豫登基,废弃了紫宸,自居仪元殿。因其并非历代君王所居之处,故而殿中陈设自没有金龙凌云等图案,小叶紫檀所造的一应设施,将殿宇衬的大气斐然。 而这后院的一处竹林,其实是供历代储君在此习文练武的。这其中,上至石案石榻,下至凉亭水榭一应俱全。北豫走进的时候,暄景郅斜倚在亭中雕梁画栋的栏杆上,周身都透着一股慵懒随意。 第21章 一虫引风霜 在北豫的印象中,师父是很少有这般姿态的。 世人都道暄家大公子豪放不羁,然而事实上,只有朝夕相处的北豫明白,师父,其实是个对自己要求近乎苛刻的人,外表的肆意狷狂之下,其实是一板一眼的沉稳自持。就如他的字一般,狂洒挥毫只是表象,工正方圆却是基础...... 没有过多的沉默,听到脚步声暄景郅便转过身来,微眯着双眼,上上下下将北豫扫过。就这么一刹那间,后者便惊的一身薄汗虚虚冒出,眼神不由自主的滑向别处: 一汪清泉自御花园中的太液池引来,顺着蜿蜒曲折的假山缓缓流进池中,青苔荷叶铺就的水面上,偶尔有几尾赤红的锦鲤穿梭游过,鱼尾轻拜,鱼身轻跃,扫出一波一波的涟漪。 暄景郅的目光不转,北豫被看的越发不自在,只觉得一颗心被高高吊起,跳动的也越发频繁。 两百多日,没有这样的相对而处,半年来的君臣相称,不外乎便是将两人的距离拉的愈来愈远,一道一道的奏疏,一封封的折表,横亘在二人面前,似是也将什么东西隔断在中间。 清泉石上的潺潺水声,没有庙堂上的山呼万年,没有朝堂的波谲风云,亦没有朝上一干老世族的夹枪带棒,静谧的林子中,微雨刚过,日头始出。北豫恍然便觉,那是在济贤观时的温柔岁月,那样的干净纯粹,岁月静好的师徒相伴。 不过,就是过去了一年的时光,竟像是,走了一世那般长久。 望着身着常服的暄景郅,北豫仿佛真的回到了天子山上悠悠的孩童岁月,师父抱着他坐在山边,讲着九州大陆的你来我往,讲着金戈铁马的王朝更替,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的书写着他自己的未来。 那时候的暄景郅只是师父,不是大周的相国,更不是当朝帝师。 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有那样的日子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有些日子,过去了,就永远过去 分卷阅读37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了。如今,北豫不再是天子山上的孩童,而是大周王朝的君主,而暄景郅,从天地君亲师的师父变成了当朝左相。 终了,前尘往事不可追,一切变故,始料未及。 “闹够了没有?”暄景郅语音甫出口,不带丝毫火气。 好似多日潜藏在心中的委屈被猛然勾起,脱口而出便要跟着呛:“我没......”闹,终究在暄景郅透着凉意的眼神中瘪下了嘴,望着暄景郅分明有些风霜的面庞,心中一动,上前几步就拉住暄景郅的衣袖: “还以为您一直不打算理我了。” “不理你?” “哎呦,哎呦,师父,师父,您轻点......” 暄景郅一手捏着北豫的耳朵,转过半圈然后向下撕扯,顺着暄景郅的力道,北豫腰弯的像个虾米,久违的亲密,久违接触,北豫的鼻中竟多了几分酸楚。 手上力道不减,暄景郅不咸不淡的问:“痛不痛?” “疼疼疼!” “还知道痛,跪着。” 松软的土地,其实跪下也无甚感觉,只是北豫却说不来心中是何滋味。他如今已是大周天子,并非再是天子山上只能依靠暄景郅度日的少年,今日这跪,怎么也难掩心中的不情不愿。为什么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为什么一定要这般难为与他...... 看着北豫低眉顺眼的跪好,暄景郅便松开了右手,转身踱开几步:“上次的伤可是好了?” “是”半年时间,便是真的打断了腿也该痊愈了...... “怪不得,原是欠收拾了。” “师......” 吐出一个字,北豫便接而发出一声惨叫: “啊,师父,师父,有虫子,虫子......” 说时迟那时快,北豫一转身便蹦跶起来,拉着暄景郅的衣服躲在其身后,定睛看去,方才的地上爬过几只黑色的蟑螂。 暄景郅表情古怪的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徒弟,忽然就有些头疼。北豫,怕虫子,大周天子,害怕虫子?笑话! 北豫害怕虫子一事,若要真的追本溯源,恐怕就连他本人也是无奈至极。蛇虫一类自是不必再说,若要看见便像是要了命一般,便是鼠妇蟑螂一类也能吓得他大惊小怪。少年长在天子山,地处潮湿多雨,又是多水多草木之地,自然少不了什么蛇鼠虫蚁,是以他与暄景郅所住的院中,随地可见的尽是些雄黄,艾草之流。 暄景郅不辩神色的看着吓得满脸血色尽褪的北豫,难得唇角几次抽动,连着唇边两撇胡子也颤抖的厉害,终究......还是没有笑出来。 方才还能镇定的北豫此刻却是再也镇定不下去,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地上那几只黑色的可怕生物慢慢移动。莫说发出声音,便是动一动手指也不敢,手心出的冷汗几乎要将暄景郅的衣袖给濡湿,手指越攥越紧,仿佛要将那一块布料揉碎一般。 管他什么大刑廷杖,去他什么戒尺藤条,一切比之虫子二字而言通通都微不足道。若是有人将北豫捉去,不消动什么刑,只要捉着虫子往他面前一放,什么礼教嘴硬就通通不复存在,只怕是要问什么,他早就会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漏的一干二净。 要说这世上有暄景郅很想知道,却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那么,大概北豫害怕虫子就是他这一生都想不通的难题。虽然,他也很讨厌虫蚁一类,可他真的不明白,为何北豫会怕到如此地步...... 面对数十条人命还能谈笑风生的北豫,居然害怕虫子?少时也便罢了,只是如今都已然是个加过冠的成年人,还能怕成这个样子......暄景郅神色不虞的看着北豫,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吗? 地上黑色的生物终究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暄景郅也收回了下意识护在北豫身前的右手,只是衣料拉扯间,北豫还是紧紧地攥着不放。看着北豫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暄景郅偏过头,一忍再忍,忍了又忍......才将弯起的唇角压成直线...... “许你起来了?” “没......没有,可是,真的太可怕了......”北豫心有余悸的盯着地面,一双明目竟是挂上了水珠,可怜大周天子,竟是被两只蟑螂吓哭了...... 其实,北豫忘了一件事,蟑螂,不但会跑,它还有翅膀,是会飞的。 当目光碰及空中两只小黑点向自己迎面飞来时,北豫真是眼泪登时便刷的落了下来,转身就绕着暄景郅跑: “啊,师父,师父,怎么办,啊......” 北豫已经是六神无主,思维混乱。拉着暄景郅的衣袖一个劲儿的后退,人在极度恐慌之下的力气大得惊人,更何况北豫的武功也是不差的,暄景郅被北豫拉的重心不稳,接连往后倒了几步,终究是忍耐不住,出声轻斥: “你动什么!” “噗通!” 两人所站的后方,便是水池,荷叶青苔铺就的水池......暄景郅到底是身处江湖的老手,对 分卷阅读38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危险有发自本能的辩察度,双足站定,硬是没有被身后的北豫拉入池中...... 可北豫......额,就算是闭着眼睛说瞎话,也不能说他是失足。 如果说,方才暄景郅还没有多大火气,如今,北豫可真真是成功将他的火拱起来。 北豫是有武功的人,在他九岁之时便悉心教他调息内力,五感之触皆在常人之上,像今日这般,竟是比普通人还要弱上几分,若非是自己传艺不精,便是他自己近日偷懒懈怠了,显然,北豫是后者...... 荷花池不深,却也不浅,不过,就是比这在深上个几丈,按理说也难不倒北豫。可是,看着北豫几番挣扎的无力,暄景郅到底是几步上前将人拉上岸。肢体的碰触,暄景郅一惊,随即便伸出三指搭上了北豫的脉...... 虚浮至此,竟还如此纵欲,难怪方才不妨落水,这周身的元气竟是已衰弱至如此程度,北豫,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此时此刻,暄景郅竟是勾起了笑意,可这笑,怎么看也冷的叫人发憷。 恍惚中落入一人的怀抱,久违的接触。淡淡的竹叶香充斥鼻中格外的踏实,随后,便沉沉的陷入黑暗...... 也不知那两只蟑螂究竟是缘还是孽。 暄景郅抱着北豫回寝殿时,洛彬蔚正身着一袭齐胸罗裙,外罩一素色褂子靠在塌上。发丝散乱,一支乌木钗将发髻松松挽起,容颜娇美之至,竟是堪比曹植笔下的洛神。这,倒也难怪了,北豫会流连床笫之欢七日之久。 要说这洛姑娘,也当真是玲珑剔透的紧,看见暄景郅进来不疾不徐的下榻,端正见过一礼后就要伸手去扶。性情如此别树一帜,与寻常女子大相径庭,莫道是宫内之人,便是一寻常百姓家教养的裙钗,也不该是如此作风...... “多谢相国送陛下回宫,陛下乃是臣妾夫君,余下的,由臣妾照拂即可。” 不然怎说这洛姑娘委实是位妙人,丝毫不提为何北豫会浑身湿透,却在言语间便将暄景郅噎的话死。敢跟暄景郅这般讲话的,恐怕这外间洛彬蔚还是头一个。 手下一顿,抬头向洛彬蔚看去,当四目相对看到这位洛姑娘时,暄景郅向来淡然的眼中很难得的盖着一层探寻,不加丝毫掩饰,洛彬蔚,到底是不是她?是不是? 第22章 江山亦美人 谁言初相试 望着面前女子一双纯净的没有丝毫杂质的双眼,冥冥中,暄景郅总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也许不是她。 不过,他没有根据自己的直觉下定论的习惯,耳听未必是真,眼见亦未必是实。 夏燕青,他收于府下已有大半载,此人心思灵透,处事圆滑,论政独到,偶尔写出的策论也是与寻常士子相去甚远,别有一番味道的政见在如今千篇一律的折表中尤为出彩。平日里几番浅尝辄止的谋划,多数是能得他赏识的,几番试探下来,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一番心思倒是看不出来有二,这洛姑娘经他引荐入宫,应当,不会有太大差池。 左右,北豫身为国君,莫说是一个洛姑娘,便是再多上几位又有何妨,子嗣昌隆,方是国祚之本。 只不过,洛彬蔚的出身倒是值得推敲一二。洛绪清自幼养在江南的庶妹?这等话,也就是放在台面上好听罢了,北豫不知,旁人不知,暄景郅也可能不知,但是萧九卿不可能不知:前朝都城,钟家,世人都知其是秣陵的商业巨贾,水路航运的龙头老大。 可身为玄霄宫的宫主,萧九卿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江湖势力泠渊阁的掌权人,姓傅,而本代少阁主,就叫傅彬蔚,而傅姓,不过就是钟家掩人耳目的化姓罢了.。 泠渊阁在江湖中的地位与玄霄宫不分上下,只是其最闻名武林的,还是女子当家。泠渊阁与玄霄宫分立华东与华南,颇有一股坐镇江湖的味道。但是,两派除了每年必要的会师切磋之外,别无他交,是以,玄霄宫的萧氏与泠渊阁的傅氏,从来便端的是各走各路,不问因果。 不过,两方都是彼此知晓,萧氏身后有暄氏一族,傅氏之后有钟家撑腰,两大门派势力是否平衡,其实更取决于两大世家是否和睦。双方都是清楚,世家之间既要相互制衡,亦是互为依托,不可打压过甚,更不可贪心吞并。朝廷,可以容忍两大世家互为制衡的存在,却绝不可能允许一家独大。 这颇有些熟悉的局面,与当年三国鼎立的乱世何其相似? 洛彬蔚的一双眼顾盼生辉,眼波流转间便是千样的风华,万样的风姿。偏还不是狐媚妖艳之流的品貌,诗书气由内向外的气韵,到底是多少男子都不会有的。礼数周到,言语得体,进退有度,夫君?呵,暄景郅忽然便觉,自己是真的老了,连豫儿都已成了别人的夫君,不再是当初需要自己面面俱到的孩童了...... 时光啊,可曾绕过谁? 冲着暄景郅微微颔首见过一礼,连膝盖也不曾弯一下:“陛下如今这幅样子只怕是无暇招待相国,如此多有不便,还请相国先行。”言罢眼风便扫过侍立殿 分卷阅读39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外的內监,扬言道:“来人,宣太医。” 定定的盯着洛彬蔚的双眼看了许久,终是撤了已经搭上北豫手腕的右手,缓缓走出。 立在外殿,狠狠的在袖中攥着已经拿出的药瓶,呵......暄相是外臣,即便是帝师,亦是外人,自当是不便的,呵。 “砰!” 青玉瓷瓶掉落在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坠地,浅碧色的药液溅落一地,草药的清香味顿时充斥开来,很浓郁。他有了女人在侧照顾,自当不再需要自己这个师父,宫中杏林高手多如过江之鲫,又怎能再瞧得上自己这野方配来的药?罢了罢了。 玄色翘首鞋缓缓踩过,暄景郅负着双手走出仪元殿,殿外西边的一轮红日缓缓落下,残阳的余晖红的像火,像血,洒在暄景郅的身上,竟,格外的落寞。 一只鹰展翅自天边的苍穹飞过,目光逐渐随着那快速移动的黑点远去放空,他长大了,自然是要飞的,该放手的,又如何抓的住呢? 一旁的拐角处走出一个身影,唇角淡然的笑格外的凝重:暄景郅,你已经忘了你是谁,若是来日报应不爽,你今日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是否值得? 斜阳夕照,昏昏暮沉。东街的相府被一片散去了犀利的夕阳笼罩,青瓦重叠铺就的翘尾房檐映射出一道一道斑驳的树影。暄景郅负着双手披了一身未曾褪去的夕阳,推开了相府的朱红漆木的大门。 “主子,曲公子来了。”耳房内的侍卫拱手禀报,眼皮也不抬一下,自是一派耳聪目明。 “知道了。”微抬手示意人下去,面上逐渐泛起喜色,不加丝毫的掩饰,似乎是想要掩去唇边的笑意,却怎么也盖不下那勾起的唇角。 迫不及待的,暗暗提着一口气足尖轻点过回廊的雕梁画栋,便回了所住的院子。站在门口,遥遥便看见院中一清丽袅娜的身影坐在院中紫藤架下...... 万年不变的暄景郅,登时便模糊了双眼,踏着满地因焦阳而落下的树叶,一步一步向那身影走去,十年,十年不曾见过,他的小弟是否一如当初? 几丈远的距离,暄景郅走到曲清妍的身后,伸手按住了她将要回身的双肩,开口,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暄......” “别动,别睁眼。.” 双手自背后绕住曲清妍的身子,将人拢在怀中,缓缓蹲下身。久违的怀抱,久违的温度,曲清妍即便是闭着双目,也难抑制眼中的珠泪。暄景郅走至曲清妍身前,执着曲清妍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脸上,眼中亦是湿漉漉的一片: “小弟......” 双手在面前人的脸上一寸一寸的拂过,熟悉的触感让曲清妍再也按捺不住,缓缓张开双目,泪眼迷蒙间是最熟悉的那个身影,是多少次午夜梦回见过的那个身影,此刻,就蹲在自己身前。 “暄郎......” 久违的相拥,十年光阴,沧海桑田。 含泪看着眼前的人,笑得好似一派云淡风轻:“怎么都蓄须了。” 亦是闪着泪光微笑,似是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梗在喉头,出口只有两个字:“老了” 十年的如梭时光,十年的风霜变迁,终究,只化作两个字:老了。已经藏了些霜白的两鬓、眼角处分明的纹路,暄景郅不再是十年前那般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而曲清妍,也早已是人妇打扮,再不见当年少女的青涩。 含笑带泪,曲清妍伸手掩住了暄景郅的的唇:“回来就好。” 抬手扣上唇边的纤手,眸光流转对着曲清妍的双手:“不走了。” 十年,物是人非,人生不过数十年,区区算开,又能有几个十年? 曲公子,曲清妍,是临仙居的主人,亦是曲氏商社唯一的后人,只不过因经营临仙居,又生性多爱棋茶酒,故而多以男装示人。因而,曲家、临仙居、包括一些与曲氏商社有生意往来的客贩皆尊称曲清妍一声“曲公子”。 似暄景郅这等风流雅士,早在十八年前便与曲清妍在临仙居相识,彼时二人正是韶华之年,相知相许却终不曾成亲,直至暄景郅入仕,离京......再无机会。暄景郅离开的十年来,曲清妍如昔日般守着临仙居,若非曲清妍,暄景郅恐怕也无法将京中的状况了如指掌。 十八年,暄景郅最有力的后盾不是暄家,而是曲清妍。如果说,这世上最了解暄景郅的人,除了曲清妍之外,绝无仅有。 芙蓉帐暖的卧房中,两人相对而坐: “小弟,北豫尚且君位不稳,待我扶陛下坐稳皇位,便与你行婚嫁之礼,归隐山林。” “不,十年了,我不想再等,暄郎,我并不在意嫁娶俗礼......曲清妍,现在就要做你的妻子。”定定看着暄景郅,双手紧紧扣着暄景郅地手:“暄郎,人世瞬息,你我,还能有几个十年可以等,十年前你离京,我不能随你而去,今日,若是再错过......”恐怕,此生便再无机会。 抿唇一笑,看着曲清妍转向内室,幔帐缓缓垂下, 分卷阅读40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一室温柔。 仪元殿 北豫身着一袭素白寝衣,坐在铜镜前由着洛彬蔚为他梳发。黄铜模糊的镜面上,北豫眯着双眼,手指轻扣在桌案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 “是你嘱咐相国出宫的?” “陛下龙体欠安,臣妾当然要令闲杂人等退避了,再说了,相国,本来就是外人。” 霍然回首瞧了一眼洛彬蔚,北豫轻笑一声: “哼,相国脾气不好,朕都不敢公然顶撞他,你哪来的胆子?” 猛的就跪起身一手拍掉了洛彬蔚拿着木梳的手: “对朕的恩师不敬,我看你是活的太舒坦了。” 洛彬蔚轻笑:“恩师由又如何,陛下是臣妾的夫君,陛下与臣妾才是肌肤之亲,至于胆子,臣妾的胆子,还不是陛下给的......” 扯着北豫的袖子坐回原处,洛彬蔚又拂上了北豫的发丝,北豫阖起双目,轻言喃喃: “你倒是灵透,也罢,也罢。” 巧笑嫣然的今夜,自然是无法预料明日的山雨欲来。今日的种种情状,他苦心孤诣的多日筹谋,不过就是试探中的警告罢了。他不知这么做是否会伤了师徒间本就有了裂痕的情分,只是,身为国君,他不敢冒险。习惯了天下人伏拜脚底的行云流水,他北豫端的自是一派帝王的威仪。 第23章 冰化终道缘起时 暮色笼罩下的咸阳城总带着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咸阳,十三朝古都,据传是两千多年前秦国孝公自古都栎阳迁都来此之时,由大良造商鞅定下的都名。咸阳之地,既于九嵕之南,又位渭水以北,山南为阳,水北亦为阳,山水俱阳,故名咸阳。 两千多年的世事变迁,两千多年的更朝换代,在咸阳这片土地上,依稀还能寻到一丝当年虎狼之秦的踪迹,却道是,物是人非。 莫不过一句“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在漫长的历史变迁长河中,你,我,终究只能埋葬在最深处成为一粒砾石。当初秦王扫六合,六代雄主的图强霸业,终究,也只化成了书简之上的寥寥数语。能在史书工笔之上,哪怕留下一个名字的,放眼过去,又能有多少人呢?今时今日,我们丝毫体会不到当初场面的波澜壮阔,只有在那薄薄的竹简书页上,品味不及当初万一的残留。 北豫立在暄景郅的书房外,望着天边暮色下的一队孤雁,不由得感慨万分。经年之后,不知大周的史书,又或者说,下朝的史官,又会如何来记述自己这位“谋朝篡位”的皇帝呢?自然,是名正言顺的遗诏,可遗诏之下,谁又能知道是北豫逼死了他的亲生父亲,谁又能知道,是大周的相国调兵逼宫? 皇室之中最见不得人的血腥相残,终究,会被一切冠冕堂皇的文书所掩盖,后人看到的,也只是身为胜者书写的历史真相而已。 都知玄武门李世民斩杀了自己的手足,逼着父亲退位,何其狠厉?可究竟,是谁逼着谁踏出了这一步,又有谁说得清楚?又或许,若非是当年李世民的狠,只怕,被取下项上首级的,便是他自己了。 权利之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也许,师父,是对的? 历史背后的历史,永远只能掩盖在黄沙之下,被人遗忘,成为千古也解不开的悬案。 抬手轻轻扣响了书房的门,阖目盘膝静坐在榻上的暄景郅却是连眼也未睁。他怎能不知,北豫踏进院内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知晓。有谁,能比他更熟悉北豫的脚步声,有谁,能比他更了解他。 呵,他忘了,也许从前没有,可如今,却是有了。 扣门不开,北豫心下了然,即便是心中已有的隔阂,但是也隔不断师徒十年来的心意相通,他心中无比清楚,师父肯定在里面,就如暄景郅不用看也知晓来人是北豫是一样的。这种默契,是多年的打磨而成,是朝夕相处的陪伴练就。 “师父,豫儿求见,您,您开开门吧。”言语之中已带了些恳求之意,扣门的手也略微带了些急促,而称呼,也有些微妙的变成了:豫儿。 豫儿,房中的暄景郅终究是动了动眼皮,从前,也只有自己这般唤他......他至今尚无子嗣,满腔的慈爱终究是通通都给了北豫,可有些东西,大抵,变了便永远变了。 许久扣门不应,北豫戳在房门口咬着下唇,望了一眼天边将落得夕阳,好似带了一丝茫然的无措,终究退后三步,掀起下袍缓缓屈膝跪下。书房门口的青石地面上雕刻了许多繁复的花纹,立面精工的雕刻直面,只有一层中裤相隔直接铬在膝上,只一接触,便是敏锐的痛感传来。 那日,洛彬蔚对暄景郅的一言一语,他都是知道的。那日,师父关心则乱,没有诊出其实自己是借呛水之势用内力打乱了经脉。这么做,也许,是想逃,也许,只是想让师父关心,更甚,其实是他对暄景郅的试探。 如果说洛彬蔚与暄景郅的面见纯属偶然,还不如说,这根本就是他,是他自 分卷阅读41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己一手操纵的。洛彬蔚的七窍玲珑心自然能够猜得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想借洛彬蔚告诉暄景郅:他是皇帝,是天子。 天子,是有权做任何决定的! 但是,北豫到底还是北豫,这几日反复思量,会不会就此伤了师父的心? 会伤吗?暄景函立在过路的回廊处看着北豫跪立的背影,不辩神色。他不知道那日哥哥进宫发生了什么,只是后来问起时,他浅笑着道了一句:他长大了。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兄长有如那日一般的黯然。他的兄长,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从来都是手揽总局的自信,何曾,有过那样消沉的样子。 曲姑娘回来了,兄长自是每日难得的多了几分笑颜。可是,不经意间,他总能捕捉到哥哥眸中一两分一闪即逝的落寞。虽已尽全力掩饰,却是更加叫人心疼,他暄景函何时见过兄长伤情? 但是,他管不了,他从来都管不了哥哥的事。 没错,手握家主令之人可以调动一切暄家势力。只是,家主的立废,家主的德行,还有族中的三大长老牵制。 十年前,江氏案尘埃落定,不顾自己的阻拦,哥哥毅然决然的辞官南下。彼时,暄家嫡系一脉正盘踞京中,顶着族中三大长老的压力,跪在祠堂盟誓:所做一切均为暄氏一族,若违此誓,定受雷火炮烙之刑! 声声誓言,言犹在耳,可如今呢?一桩桩,一件件,为了北豫,甚至连玄霄宫的萧九卿都已经出现在京中,兄长,你要景函如何是好? 斜阳残破,终究带着一抹未尽的心思,存着一丝莫名的遗憾滑落在西边的山下。天边的云彩被映的通红,仿佛是一眼万里的遥不可及。 北豫跪在暄景郅的门前已经是汗水涔涔,时辰一分一厘的悄然流逝,伴随着天色愈来愈暗。直至天空像是泼了墨一般的完全漆黑,正北方的北斗七星一颗一颗探出脑袋,东边的月亮初挂柳梢。 整整三个时辰,北豫,从未跪过这么长时间。从前,暄景郅也会罚跪,跪在书房,跪在墙角,跪在院中.......为了长记性,被罚跪在树下背书、为了练字,被罚跪在地上抄书......但其实更多时候,暄景郅罚他是为了静心。 少年时的北豫,总是动辄便嚷着回京,于是,跪在院中的墙角下蘸水写字,什么时候能够完整的写下一篇文章,什么时候起来。水渍,在墙面上总是挥发的格外快,一首词,常常是刚写到下阙,上阙便就干了个彻底。而文章的长短,便视暄景郅而定,短到可以是几个字,长到可以是一篇《滕王阁序》。 或者,跪立双手高举端着一杯茶,凉了便换,一刻钟蓄一次滚烫的热水,如此反复。每次这般罚下来,北豫的双手总是被烫的通红麻木,双臂像是废了一般......可,不管怎么罚,从来都是暄景郅在一旁看着的,或坐或卧,总是陪伴。 像今日这般不闻不问,还是头一遭。其实,暄景郅也没有罚他的跪,早在他跪下一刻钟之时,便吩咐了人起身回宫。 大周的天子,怎能跪一个区区相国? 膝上的滋味不待言说,开始是疼,铺天盖地的疼,后来便是麻木,再到后来便又是刻骨铭心的疼,直至范围逐渐扩大,两条小腿由开始的酸痛转为胀疼,再到后来的胀麻。到现在,双脚也没有了知觉,仿佛动一动脚趾都做不到。其实,罚跪,最折磨的是双腿,并不单单是膝盖髌骨那一点地方,这么一跪,只怕是没有三天根本沾不得地。 夜色愈浓,自是露水愈重。更深霜寒,虽然还是初冬,可西北的初冬,怎么也不是好熬的。 额上的冷汗早已被寒气消磨殆尽,双手不自然的拢在袖中,可依旧抵不过手足的冰凉。两只手被冻的通红,相互揉搓也起不了一点作用,也难怪,浑身上下被冻透了,哪来的温度。 有委屈,有不甘,甚至还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恼火,还要他怎样? 说到底,北豫至今也不觉得自己有何处做错,保全北煜,一是不忍自己心中残存的兄弟之情,二是......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如果连一个失势的北煜都看不住,他这个国君也未免做的太过无能!不过,少年人的自信总是没得来由,他忘了,半年前,若非是萧九卿在咸阳宫前血洗几十条人命,他焉能将这帝位坐的如此安稳? 若说一开始还有噬心的愧疚,那么如今便只剩了浓重的委屈。更何况,他不觉得自己有错,自然是怎么跪都跪的满腔怨气。常言有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坐了一年的天子,北豫身上,怎么也有了帝王的贵气。 他今日来此,完全是作为暄景郅亲手培育长大的学生,觉得自己有愧于老师,至于错,如果说兄弟情深也算错,那么世间就没有几个做对之人了。 正难熬沉思间,紧闭的房门被霍然打开,暄景郅站在门边面无表情的将北豫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开口道: “跪在这做什么?” 抬首看着暄景郅倚在门上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不知怎的,梗在喉中的话还未说出口,还未开腔眼中的酸涩就再也 分卷阅读42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控制不住。先是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流,后来便是悲从中来的抽噎,直到最后,北豫缩在地上甚至是呜咽出了声。 第24章 心结终解(一) 寒风中,没有一句话,不过堪堪二十岁的年纪,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抱着双臂哭的像个孩子。这样的场景,暄景郅竟是猛然便像回到了从前,那个时候,不知出于什么,他潜行隐在暗处看着他被济贤观中的一众道士罚跪在殿前的庭院中,开始时的倔强直到所有人散去,便是这个样子,彼时才九岁的他,真的,很...... 从那时起,他便再济贤观旁的一处草屋住下,时时看着少年,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在天子山上建造别苑。北豫身上的傲骨令他坚定了心中的那个信念,可是,那条路,终究是千磨万险,这些日子的磨砺,总是应该。 那日,少年因着多日的劳作衣不蔽体一朝病倒,被扔在柴房中任由命去,他潜行入内用几根银针半碗米汤救回了少年的一条性命,看着躺在地上中伤痕累累骨瘦如柴的人,他几乎便动了将少年带走的心思,但,终究也只能按捺下去。 人,只有在最绝望之时才能激起潜藏的斗志,终究还不是时候。 直至那天,少年终于在受过一顿羞辱挨过一巴掌之后微笑着离开,此一番周身便都透着股死一般的绝望,他紧随其后跟上,终究在崖峭壁之上救下他...... 因果循环,便是自那日种下。 回忆散去,暄景郅看着北豫,也不出言安慰,只回身往房中走,扔下两个不咸不淡的语调:“进来。” 屋内早有备好的热汤茶水,看着北豫扶着地缓缓的伸直一条腿,却终没有支撑住,又倒在地上缓了许久才能堪堪站起,暄景郅平静的眸子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情绪,却也是一瞬即逝。待北豫走进,又将门关好,抬手示意北豫盘膝在榻上坐好,右手掌心运起真力,缓缓搭上北豫的左肩。 房中地龙的温暖一点一点缓着冻僵的肌肤,感受到来自左肩一股温暖缓和的真气灌入,北豫逐渐便恢复了知觉,运功调息片刻,嘴唇也由紫僵慢慢转回了红润。睁眼时,是暄景郅伸手递过的一盏热茶。 四目相触,师徒相对,却是无言以对。 ...... 却道是:寒鸦复起惊层云,黄粱一生沉浮间。 小叶紫檀的雕梁画栋极有古韵,门梁上一丛丛竹叶纹路雕刻的没有丝毫跳刀的痕迹。窗边的玄色桌案上一只远山香炉鼎的上方插着一支上好的倒流香,香柱上方星红一明一暗忽闪不定。烟雾顺着山丘的形状倒流而出,不大的池盘中,便是云雾缭绕之感,随后逐渐散在空中...... 香味悠然,不失深沉,更是闻入鼻中直觉悠长宁静之感......是檀香。 暄景郅素来不喜焚香,因所居之处遍布淡竹,平日里身上的荷包也总是藏着几片竹叶,故而周身自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竹叶清香。但是,室内燃香,又是檀香,这便是少之又少了,众所周知,檀香,是静心宁神的。 而这世间,能把暄景郅心神扰乱的,恐怕也没几人。其他的暂且不论,今日,定是北豫无疑。 暄景郅神色不明的瞧着北豫捧着茶盏饮水,心中到底是辩不清楚何滋味。他,总是习惯的,习惯了事事挑肩,习惯了翻手为云覆手雨,习惯了北豫对自己的信任,也习惯了替北豫铺平前方的路...... 当北豫用洛彬蔚试探自己时,他不知心底到底是何滋味。是该高兴欣慰,还是该直面心底的那一处寒心? 或许,都有。 是自己亲手推他走上的这条帝王路,这其中的曲折变化,也本该便是意料之中。他以为,在他决定的那一瞬间,便做好了准备,可,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这种被自己最珍视的人捅一刀的感觉,很痛...... 自那日回宫,他便变得有些不像自己,终日闷坐房中,不理外间,不问世事。他从来就是个理智的人,似这般能被心情左右,哪怕是放眼他这一生走过的四十载悠悠岁月,只怕也是为数不多。 但是,北豫作为国君伤的是暄景郅的心。不论是暄景郅也好,相国也罢,他都不能因此而置北豫不顾,置大周不顾,在其位而谋其政,这是他不可推脱的责任。 暄家的嫡长子,负担的是整个暄氏一族的兴衰;暄景函的兄长,便要替幼弟撑起一方天空。为了太多的人事,却唯独忘了自己,即便是想以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自己心爱的女人他都做不到,可惜,他没得选,这是他的命。 “早些回宫罢。”陈述的语气,没有怒火,没有失望,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情绪都不曾掺杂其中,只是很平静,很平静的告诉北豫,让他早些回去。 瞧着暄景郅平静的眸子,连日来积压在胸腔中的委屈犹如洪水一般滔滔席卷而来: “您跪也罚了,冻也挨了,现在又叫我回去,我不!” “我何时罚你跪过?” “那也没让我起来。” 瞧着北豫 分卷阅读43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带着委屈,含着倔强的眼神,暄景郅忽然觉得很头疼。他从来不知,原来,这账,还可以这么算。 沉默,长久的沉默,空寂的室内仿佛除了二人的呼吸声便没有了其他声音,寂静无响的倒流香缓缓流淌似乎都能听出声音来。二人,相对而坐许久,眼神不曾相交,却到底不再有当初的那一丝尴尬缓缓缠绕其中。 “师父,您恼我了。”陈述句,无比肯定。 像是心上一根重弦被人一拨,不知名的情绪顿时便被撩拨开来。目光荡过北豫,双唇轻抿: “所以,你来此何为?” “特来请罪。”眼睑下摆,终究还是不敢再对上暄景郅的双眼。 “请罪?”玩味一笑,暄景郅踱开几步,清冷的声音随即接上: “那么,你请的是哪桩罪?” “我......” “数的过来吗?” “惹恼师父,就是当徒儿的不孝。” 闻言,暄景郅竟是轻笑出声:“那还坐着?” 低眉顺眼的下榻跪了,北豫倒是真没想到,暄景郅真的能认可他这一句话。毕竟,那些酸儒写出来诸如《弟子规》一类的迂腐思想,暄景郅一直是嗤之以鼻的,表情苦涩,真是自搬石块压脚背。 与唇角的轻笑大相径庭的是暄景郅眸中冷如三九寒天的冰冷,再开口,依旧是轻快随意,但周身散出的冷意,便硬生生逼的北豫背上冒了一层毛汗。 “你今日做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在讨打。” 犹如三丈玄冰之下的泉水之中陡然升起的寒意,方才被真气疏通经脉的北豫顿时觉得身上又凉了几分。且先不必去论心中这冲击过后是何滋味,就是面上,也难再勾出什么像样的表情。 讨打......究竟是不是讨打? 只不过,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去以国君之令来相处暄景郅。记忆中的那些最温柔,最柔软的地方,从未少了师父,他不想,不想在自己当了皇帝以后便成了冷血之人,连北煜都费尽心力想要留下,又何况是对自己有养育大恩的师父呢? 只是,他长大了,不再是天子山上的少年,他是大周的国君,他的权力,不由人侵犯。谁,都不可以! 北豫,他体内流着北氏一脉的血。王族的血,是不会因外力而有丝毫改变的,皇家本凉薄,天子胜几分啊! 几度欲勾起唇角一笑,却怎么也是哭丧着一张脸,这种话,既然没得回,那,还是不回也罢。 “半载之数,本事不见长,倒是连话也不会回了。” “我......没有。” 半身背靠在书案的沿边,左手十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桌面,唇边的笑意倒是愈来愈盛: “许久不曾动你,脾气倒是见长,委屈了?” “不敢”是不敢,不是不会。 直起靠在案上的身子,负着右手随意踱步至书案背后,轻快随意的语气仿佛是在午后闲聊一般闲适:“不明为何我定要取五皇子性命,亦不晓因此事我便能下如此重手动你。你自是觉得我在逼你,为何这江山与情义便不能两全......是,也不是?” 不曾抬首,暄景郅又接口言道:“为了五皇子,你与我怄气整整半载,心中不安,是也不是?” 终于抬眼扫过北豫的一张面孔,见后者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垂首不语,心下便已经全然明了,不曾给北豫回话的时间,暄景郅径自讲了下去:“不过,若是为此,你不必愧疚自责,我既为你师,便理应担当。责打,也并非为出气之用。” 心下一松,声音自喉间缓缓挤出:“师父不怪就好。” “不过,缘何打你,你自己应当心中有数!”眼风骤然变得冰冷凌厉,声音的温度也陡然降至冰点。北豫骇的浑身一凌,一颗心顿时便被紧紧地拎起。 宓秀宫 身着夜行衣的两个身影自宓秀宫的后门上方的房檐上快速闪过,夜幕掩盖下,不甚分明。 “什么人,站......” 话音未落,八个看守侍卫便被身后脸蒙黑巾的人捂着嘴巴,隔断了喉管。而方才的那两个身影,早已在其他人的掩护下消失在夜色中。 户部尚书府 顾言之敲着窗棂道:“人接出来了?” “是,已经送往京郊别院。” “严密看守,若是出了岔子......”顾言之眼风一扫继续接口道:“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是” 不论是谁,今夜,注定不眠 第25章 心结终解(二) 戒尺骤然落在地面的声音甚是骇人,漆的光亮的尺面似乎还能印出房中摇曳的烛火。暄景郅望着北豫微微一抿唇:“举着” 北豫咬着下唇犹豫了半晌,随即便双手捧起将戒尺举过头顶,两臂伸得笔直,掌心平摊,将戒尺横亘在其头顶上方处,宽大的衣袖顺着伸得笔直的双臂滑落在肩,露出光洁的小臂。 分卷阅读44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走至北豫的身前,右手抬起轻轻弹了弹平放在北豫掌心的戒尺:“既是多年教你的君王之道尽付了流水,那从今日起,我重头教起便是。” 话音刚落,没有任何征兆,暄景郅抬手抄起戒尺便甩了五下在北豫掌心,没有余力的下手,不到片刻便发白红肿起来,感受到来自掌心的热辣疼痛, 戒尺重新放回掌心,只不过此次已经麻木肿痛的双手端的并不平稳,微微颤抖的双臂想要极力稳住平衡,却终究能保住戒尺不掉落已是极限。 “讲” 讲,讲什么?北豫一脸茫然,不过,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便又是五下落在了掌心,倒抽着冷气,北豫终于明白,今日,若是讲不出个所以然,这手板,还有的他挨。 呵气忍痛的须臾间,却是耳中骤然听见几许极轻的脚步声,凭着多年练武的经验,北豫便知来人定是身手不凡。这边却是暄景郅的声音响起: “进来回话。” 来人一身黑衣,若是隐入夜色中,定是极隐蔽的存在。黑衣人进内看见北豫甚至连眼神也未有分毫的停留,得到暄景郅眼神的许可,只拱手回禀: “主子,林贵妃与五皇子被人救走,宓秀宫上下所有侍卫均被斩杀。” 暄景郅神色不虞的挥手,黑衣人便又以极快的速度离开隐去。此刻的北豫,脑中嗡嗡作响,掌中的戒尺陡然落地: “砰”的一声,乱了心神。 北煜被人掳走,他即便是再不通透也知这意味着什么,自负,自信,终是错了,他错了。 戒尺掉落,北豫豁然站起身。好似是不可置信一般,没由来的退后几步,眸中先是诧异,再为自责愧疚。而后,便更是浓浓的不豫,还有眼底深处透过的一丝颇有绝望味道的凉意。 当从来以往一直将其捧的至高的东西被轻而易举的摔在脚下;当胸有成竹的自信被人狠狠捏碎踩形如烂泥。北豫的脑中,像是被抽空了所有血气,似是忘记了掌心的痛楚,双手缓缓的一扣一扣地攥拳紧握,无意间便催动了内力,仿佛要将双手握碎一般。 北煜,他护在心中的最后一方净土,他守在脑海中的仅存的骨肉亲情,终究,随着那一句出逃被揉成齑粉,再也回不到从前。在他最绝望之时脑海中残存的幕幕画卷好似顷刻间便粉碎的丝毫不剩,一颗心洗刷的,又何止是疼痛二字。 毫无章法的催动内力,真气自丹田处涌上而在体内经络中四处冲撞。受真气所逼,血气亦顿时流速快畅,四肢经脉甚至以肉眼能瞧见的样子一波一波的滚动。十指早已穿透了吹弹可破的掌心,细密的血珠一颗一颗的顺着虎口滴落在地。 习武之人强催内力而不自制,若非摄毒身不由己,便是自裁。 暄景郅目光接触到北豫,眸中怒火瞬间便燃至极点,眉间紧蹙,几步上前抬腿照着北豫的双腿膝弯就是一脚。 吃痛之下,北豫便被踹到在地,暄景郅随即手速极快的蹲下身封了北豫全身的穴道,内力骤然被封,不消片刻,北豫的脸上便褪去了可怖的潮红。 “自裁谢罪?” 暄景郅难抑胸中的怒火,不过,越是生气面上却越是清冷淡定,这根本就是暄景郅特有的作风。 抬起右腿朝着北豫后背又是一脚,力度之大以致北豫差点便呕出一口血,脑中逐渐清明下来,北豫的一颗心像是被高高吊起,以致上下唇齿都在哆嗦,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师父已经忍到了极点。 “想死?”暄景郅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北豫,右脚轻抬又是狠狠一下踢在北豫的身后,继续道:“用我传你的内力寻死?北豫,你配吗?”上扬的语调,轻佻不屑的口气字字诛心。 第三脚踢下,北豫再难压制喉中涌出的腥甜,顺势口中便吐出一口暗红血液,连带着血,还有眼中不知何时滚下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东西。 盛怒之下的暄景郅三脚踢的极重,他本是习武之人,即便是没有灌注丝毫内力,但如此这般的怒火之下踢在北豫身上虽不至于伤了北豫,但其中的力道却也到底是足可抵了十余下戒尺。 你配吗?北豫,你配吗?! 只这短短的几个字,北豫就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在心上割搅一般。他能受得了北祁的轻视,对他的弃之如履、他能对天下人的质疑淡淡一笑、他能对满朝文武的蜚语置若罔闻......可,唯独,他受不了来自师父的轻视和失望,他怎么能受得了! 暄景郅自然无暇顾及北豫内心是如何的震动,随手抽出案上放置的一把匕首,拇指轻推,便将刀鞘推出,“铛”的一声落在桌上,暄景郅随即出声:“北豫,你记着,你这条命是我捡回来的,想死,也得问我许不许,不过......” 暄景郅话锋一转,眼中多了几分嘲讽,语调也变得轻扬:“你已经是皇帝,想死我也无权阻拦......” 锋利的刀刃顺映着烛火闪着清冷的光辉,手腕轻抬,暄景郅便将匕首掷在北豫的面前:“不是想死吗?用这个。” 根本不敢抬眼去看地上的 分卷阅读45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匕首,两行清泪瞬时便不由自主,甚至是根本就毫无意识的滑下,挣扎着跪起来,倏然便抬首,对上暄景郅的目光,嘶哑的声音仿佛是自喉底深处发出,亦是来自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我没有!” 眯眼细瞧了北豫半晌,暄景郅踱开几步,随手掸开衣袍下摆,甩袖落座。一手斜搭在椅上的扶手,一手扶在腿上,眼风扫过,再次开口又是一袭清冷语调,夹杂一丝哂笑,灌在北豫的耳中分外刺耳: “你没有?没有什么?没有料到今日的结果?还是没有想自杀?” 远处群山连绵,殿堂庙宇钟鼓迟暮,深夜的蜡烛已是燃了半数之长,焦黑的灯芯四周裹挟着微微跳动的烛火一耸一耸的燃着,昏暗的烛火不如先时明亮,衬的房中本就晦涩沉穆的格调更加的肃穆。 北豫根本克制不住眼中滚滚滑落的泪水,那泪珠便毫无顾忌的顺着北豫轮廓分明的面颊上缓缓落下,挂在下颌处终究承受不过重力作用,一滴一滴的砸落在地面。逐渐模糊的双眼根本看不清楚面前的景物,第一次,他觉得,这国君的位置,这么重。 从前,在天子山,每每想起咸阳之事,他总以为天子是这大周最大之人,这天下没有国君不能做的事。后来,真正的坐上了龙椅,他才知道坐拥皇位手掌天下,却也反受其缚。 很久以前,暄景郅便扳着他的肩一字一句告诉他:王族的血是冷的,说的话是假的,做的事不可渎。那时候,他总以为这是人力皆可扭转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是天意,岂是人力可改变? 撕心裂肺的痛,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抓起,然后在一点点的撕开,顺着伤口,殷红的血一点点渗透,带走温热,带走尚有温度的血...... 拼命的摇头,像是要否定什么,又像是不敢相信,喑哑的声音不断:“我没有,没有......” 是他的自负,他以为留北煜一命无关痛痒,却不知北煜这敏感的身份已足可叫心怀不轨之人垂涎三尺。北煜其身,也许并无过错,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北豫十年前亲眼目睹自己母亲被枭首,身首异处,从此埋下的恨意直到今日也未能消去。如何,如何能叫北煜目睹北祁被杀而心不生怨? 十年的光阴匆匆,人事的变迁早已是沧海桑田,脑海中的兄弟情深,那也只是记忆中的温柔。北煜,是北祁内定属意的太子,他怎么可能十年如一日般的单纯,没有经受家中之变的北煜,也许没有北豫那么阴鸷,却也到底,是被北祁一板一眼的帝王之术教出来的。 朝堂政局,一步之差,便可能满盘皆输。 暄景郅冷眼看着北豫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阖上双目吐纳极力的平息着怒气,盛怒之下动手,恐怕北豫连半条命也不会剩下。 “我不做了,我不做了,我什么也不做了......”蜷缩在地上,北豫暗哑着音色低喃。 国君二字,提笔书写,只有十七划,真正做起来却是难上难。江山社稷的重担,黎民百姓的重担,尽数压在肩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暄景郅睁眼一望北豫,双眉一挑,方才勉强压下的火气登时便重新窜上心头。几步走过,抬手便是一耳光狠狠甩在北豫的左脸上,这一巴掌扇的狠戾,北豫的脑袋登时便被扇的偏向一侧,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下颌被紧紧地箍住,吃痛之下,便被强行拉正了面颊。 暄景郅右手捏住北豫的下颌,左手抬起,不带丝毫情面的甩下:“啪!”又是一耳光掌在右脸,“啪!”速度极快的反手便抽上了北豫的左脸。 “醒了吗!” 手上用劲抬起北豫下颌,俯身,双目紧紧地扣着北豫有些慌乱的眼神,一字一句的清晰出口: “谁教的你用死来威胁我?” “啪!”又是一耳光抽下。 暄景郅眼角少有的挑起,配上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活生生便像是催命阎罗。北豫怕了,是真的怕了,跪行几步上前抱着暄景郅的腿,几乎是要哭喊出来: “师父,我不敢了,我错了,不敢了,师父!” “你不敢了?”甚然,像是在细细咀嚼着话中的含义:“我不信。” 暄景郅挂着一幅从未有过的邪笑继续道: “我会用我的方法让你这辈子都不敢再动这个念头......” 声音重新恢复清冷如斯,暄景郅弯起右手十指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扣: “将衣衫给我褪光。” 第26章 心结终解(三) 月色独皎皎,言之,或曰:以行无事,疑之无功,上善。王者无事之功,天下几分而又言者:不到而人心者,纵伐而控权者,心怀万民而忘之,心怀天下而退之,则王侯者自强。 不因曰小善而行无为之治,岂非弃之则弊。为国家之名,国以民而存之,民托国而安乐,此为相辅相成,国君之分,理当拓土以强国,富国而安民,是为王! 古来今往,能为明君贤君者比比皆是,何曰,俱贤明者却 分卷阅读46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寥寥可数,不顾,帝王之心始也。 暄景郅,是能够将暄氏一族上下收的服服帖帖、眼风微微扫过,便能将面前人摄的抬首不起的人。他的一笑一动,便能牵制着朝堂中的波谲风云,便能叫暄家上下噤若寒蝉。 十八年前,暄景郅不过弱冠之年入朝,便总掌礼部。彼时一向以文墨风流出众的暄景郅自然是不得文武百官服气的,但其却在两月之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雷霆手段将礼部上下收拾的干干净净。 当暄景郅将原礼部主事谢正道扔在宣室殿之上时,看着被割了舌头,削去双耳,挑了四肢经脉浑身是血的谢正道,满朝上下无不明明白白的清楚了一件事:暄侍郎,又何止是手段狠厉四字可以说得清的。谁也想不到,当日以名流雅士自居的大公子能如此心狠手辣,借此,暄景郅硬是将一招敲山震虎用到了极致。 北豫,自然是从未见过暄景郅那般的面孔相对自己。他见到的暄景郅,总是慈父严师的样子,今日,暄景郅只不过拿出了在朝堂之上不及十分之一的气场,今日这番,恐非善了。 连北豫自己都能感受到身子的颤栗,暄景郅眼中,自然就不必再说。他一直知道北豫是怕自己的,但是记忆中的十载光阴,却从未见过北豫这番模样。暄景郅清楚,北豫更清楚,今日,只恐怕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北豫,无疑是挑了暄景郅的底线,而暄景郅,也动了从未动过的肝火。 今日,怎能善了,如何善了? 暄景郅眼角微微挑起带着七分冷厉,微勾的唇角含着三分邪笑。强大的气压之下,北豫甚至连抬首看一眼师父的勇气都没有,心知此事绝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不敢再有拖延,颤抖着手便伸向腰后去解将直裾束起的腰封。 繁琐的衣物一层一层的褪下,待只剩最后一层小衣之时,北豫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看向暄景郅,他不敢哀求讨饶,只想让师父给自己留点脸,可能吗?显然不会。 目光接触到暄景郅笑意越发浓的面孔,北豫心中燃着的最后一根烛火便被彻底浇灭,不敢再犹豫,褪去了身上的最后一层衣物。 暄景郅缓缓走过正门对着的榻上坐下,右手微抬,示意北豫走过自己身前,嘴唇轻抿: “蹲” 不着寸缕的蹲马步,无疑是将惩罚的意味提升了几倍,挺腰下蹲,动作还未到位,暄景郅便从一旁的暗格中取出一根拇指粗细的藤条,黝黑光洁的滑面硬生生叫北豫浑身一颤。 温热的肌肤与冰凉的藤条接触,不过须臾,浑身的汗毛都似是立了起来,暄景郅用藤条挑着北豫的双臂在身前伸平,不轻不重的敲了敲他有些蜷缩的手指,意味分明。 一整副檀木书套的史记放在北豫的小臂上,如此重量直勾勾的压下来,北豫的双臂瞬时便沉了下去。 “啪!”暄景郅甩手一下便抽在北豫的左臂上,一道红痕不过霎时便浮肿起来。吃痛之下,北豫硬是咬着牙将手臂抬回了原来的高度。一只盛满清水的白玉水碟儿放在刻有字迹的书套面上,阳刻的史记二字将水碟托的甚是摇晃,仿佛只需一个轻微的举动便能将碟中几乎要溢出的清水洒出。 不过,既是责罚,岂有按常理之理?暄景郅的规矩:“今日,不计数目,何时为师觉得你能记住了,何时为止。” 藤条掠过书套的上方,缓缓垂落在水碟的一旁,敲了敲木质的书封,然后贴着北豫的身躯一路滑下,藤条的一端戳着北豫的大腿内侧:“水洒出来几次,你这里,便多挨几下。” “嗖啪!”藤条划过空气挥出了声音,夹杂着暄景郅没有刻意减去的力道,狠狠抽在北豫的大腿上。 “嗯......”这一下的速度之快,力道之狠,直接让北豫叫出了声,比之半年前的玉泉院,柳条和藤条,岂可同日而语。虽然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稳住双臂,但终究,微微的颤动还是让玉碟中的水晃动出来。 北豫看见了,暄景郅更是看见了,于是第二下便夹着风斜抽在北豫大腿的里侧。 “嗖啪!”北豫怕畏由来已久,更怕藤条威力下尖锐的疼痛,这一点,暄景郅比他自己更清楚。所以平日动手,多是戒尺多些,细数十年来,能让暄景郅动藤条的次数,恐也为数不多。 习文练武之人比之常人,体力自然更甚。内力真气的依托,蹲上几个时辰的马步亦是习武之人初入门时的必备功课。只是,若是被骤然封了内力,全身六大要穴皆被死死封住,气沉丹田而不得发,其便与常人无异,甚至,比常人的体力更加不支。 将近半个时辰,北豫周身已被汗水打透,脸上挨过耳光的掌印清晰犹在,额上细密的汗珠不多时便滚落而下,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湮进眼中,杀的北豫睁眼都只敢细眯微合。 玉碟中的清水,不过须臾的功夫便不堪摇晃洒出来几次,而每一次的溢出,暄景郅手中的藤条总是毫无意外的抽上北豫双腿内侧的嫩肉上,不过几下打过,白皙的双腿已是遍布红痕。 双臂撑起的高度越来越低,随着暄景郅毫无规律章法的抽打,北豫已然是顾此失 分卷阅读47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彼,无法集中精力稳住双臂,更加无法去消磨一次比一次的狠辣的藤条。颤抖的双腿仿佛已经忍耐到了极致,酸软麻木,没有丝毫的知觉。 终于,暄景郅再次扬起的手臂没有裹挟着风抽下来,手腕一转,藤条的一端便重新顶上了北豫的大腿内侧。两条重叠的肿痕交织在一起,吹弹可破的皮肤下便是许多细密的血点儿堆积在一起,仿佛是一碰便要冲破肌肤一涌而出,更何况,是暄景郅刻意加重几分力道顶在那里。 如此意味分明的动作,无非是警告,警告北豫的姿势。 暄景郅挑眉看向北豫,眸中含义十足的分明,北豫自然是看的透彻无比。可是,已到极限的北豫,又能支撑多久呢?如今的他,体质赶常人也逊色几分,何况是先前已挨过极重的三脚。 “师,师父......我,我撑不住了......” “啪!”回应北豫的,是一下加重力度的藤条。 手腕一甩,极重的一下反手便抽在方才藤条戳中的地方。暄景郅不出声,北豫自然不敢妄自出言,落在身上的藤条一下重过一下,北豫心中的恐惧也被无限的放大。 他害怕的,不仅仅是暄景郅手中的藤条,更是师父的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只有无声无息的责打,铺天盖地的疼。 控制不住发酸的眼眶,单纯是为疼而流出的眼泪,还是因为愧疚害怕流的泪水。他自己也分不清楚。随着他方才的一声呼痛出声,暄景郅倒是停了手中的责打,神色不明的看着北豫。 拢在衣袖中的左手微微有些颤抖,终究,伸手取下了北豫双臂上的重物,命其起身。 “缘何动手?” 今日来寻暄景郅,北豫本是存着心思,受些皮肉之苦从而解开与师父之间的嫌隙。却不料......缘何?他本就是个心思灵透之人,是他太过自负,看守不周。以致,今日,乃至来日大祸。 “我,没有看住他,我......” “呵......”暄景郅冷笑出声,眸中仅存的温意霎时便降至冰点,甚至都不曾起身,左手蓄力运气,掌风所至,便隔空将书案上的一枚锦盒收在手中。 北豫瞳孔骤然放大,抬头便要哀求,却来不及出声就被暄景郅截下话头: “给你机会不愿说,那便不必再开口,含着。” 一枚分量不轻,核桃大小的玉珠自锦盒中取出,冰凉的泪珠挂在面上早已失了温度,颤抖着双手默默将其放入口中,玉球压在舌上,紧闭牙关,再无说话的余地。 暄景郅右手搭在木榻边一侧的雕花木梁上,左手两指夹着藤条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足下的脚床,唇边噙着的一抹笑意似是而非,一双眼意味不明的打量着面前的北豫。须臾之间,唇角轻抿,缓缓吐出一个字:“跪” 方才腿上的酸痛胀麻经过这周转的歇息已经缓解,不过,肌肉的过度拉伸已经将所有的酸软转为一阵胜过一阵的疼痛,两条大腿似是被抽了胫骨一般,没有四号的犹豫停顿便弯了下去,现如今的北豫,宁愿跪,也不愿站着。 “转身”暄景郅手中的藤条移在北豫的肩上,不轻不重的敲了敲肌肤下棱角分明的锁骨。 团着膝盖小心翼翼的转过一周,背对着暄景郅立坐的卧榻,面朝大门跪好。不过方才过去须臾的功夫,北豫口中的玉球便发挥了其作用。 青玉石打磨的圆润,没有丝毫雕工刻刀的痕迹,仿佛端的便是一副浑然天成。虽只有寻常核桃一般的大小,但是,其分量,却是寻常核桃的数十倍之重。青玉的质地,虽赶不上暄景郅其他玉饰那般珍稀名贵,其市价却也到底低不去哪里,寻常人家的全部家当,也就值这枚玉球的一半之数而已。 暄景函曾经笑言:“哥果真是把那小子当成眼珠子一样疼,连罚人的器物,都要是这世上顶好的......” 不错,这般名贵之物,却只用于罚北豫掩口。不过,在暄景郅眼里,凡是给北豫用的,连眉都不会蹙一下,什么暴殄天物,他的豫儿,什么都要用最好的。 因其表面光滑,捏在手中都有随时脱手之险,故而含在口中,又有唾液的浸润,更是滑落不堪。上下双齿丝毫起不到咬合的作用,只有靠面颊两侧的双腮肌肉提着力,如此这般,不用片刻,整个下颌唇部便能酸疼到麻木。 从师十多年,暄景郅用这颗玉球罚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而这玉球只要取出,要再放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27章 心结终解(四) 暄景郅下地,绕过跪着的人走向门边,北豫还未来得及反应,暄景郅便伸手推开了房门。 含着玉球,自然再不敢随意出声,然而眼中的恐惧震惊却顿时便充斥其中。今夜的的北豫,已然无数挑动了暄景郅的底线,此时此刻,即便怕的浑身颤栗,却也终究不敢再动一下。 冰凉的鞭梢压在北豫的背上,缓缓施加着压力,北豫顺着力道弯腰,藤条却始终未离开身后。直至额头贴着地面,双臀顶至最高点,才感觉到藤条的移位。 分卷阅读48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跪趴,无比羞辱的姿势,从未有过的姿势。 双臂背在身后,没有丝毫的支力点,腰身高高的耸起,口中还有那每时每刻都在耗人的玉球。 今夜月色极好,皎洁的月白光辉铺洒在院中,虽不至于亮如白昼,视物却丝毫不成问题。 北豫怕了,真的怕了。闭起房门,他可以只是北豫,是暄景郅的学生,但,打开房门,他就是这天下的主人。内心一块最后的遮羞布被骤然揭开,北豫瞬间便看到了自己的懦弱,不堪,和逃避。 暄景郅一贯清冷的声音缓缓传在屋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北豫,我很失望。” “轰”的一声在脑中炸开,所有愿意的,不愿意的,如开了闸门一般的倾泻而出。 他错在自私,错在自负,错在以一概全,错在不敢面对。留下北煜,根本就是他作为北豫的立场,而并非为国君之分。这昭昭明月的朗照下,将他从头到脚披露的没有丝毫遮掩,大周的万里江山,北氏历代先祖的励精图治,他如何对的起。 一年来,他有意无意不敢面对的内心,在此时此刻霍然被一桩一件的摆在面前。 顶起的后背骤然平了下去,在没有似是抗争一般的起伏。北豫看不到,暄景郅在他身后,终是松了一口气。 “啪!啪!啪......”夹着风的十下狠狠的落在身后,脑中骤然滑过了暄景郅方才的言语:“不计数目......” 藤条掠过的肌肤总会起上一层鸡皮疙瘩、藤条抽过的皮肤总是会变得红肿滚烫。然而,无论是前者亦或是后者,始作俑者却不会因为外力而改变自身的温度。 即使是北豫的浑身上下已被抽打的遍体鳞伤,但,黝黑的藤条,却依旧是那副冰凉无感的样子。 暄景郅右手高举,划破空气挥下之时,依旧发出足以叫北豫心惊肉跳的声响,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只是伏低的后背,被冰凉的鞭梢从上至下的掠过。 肩周处一路至下,北豫额上的冷汗霎时便被惊起了一层,口中含着的玉珠似是越发的难受,双侧的面肌早已失去了知觉,只能靠着舌根处的力量用力顶着口中之物。 可是,如今的北豫,内功被封,劲道被卸,又是被几十下藤条一一扫过去的......这样的他,又还能剩多少力气。 舌尖被压在下颌动弹不得,早已被足够分量玉珠的垂坠之感给压的麻木。双鬓耳后的汗珠,北豫甚至都能感受到汗珠顺着双耳的轮廓滑下,然后滴在木质的地上,逐渐,汇聚成一滩水迹。 暄景郅将藤条搁在北豫的后颈处轻轻点了点,伴随着的,是对如今的北豫来说犹如天籁般的两个字: “起来” 暄景郅说的是起来,而并非是允许北豫将双臂放下,于是在北豫松开紧握两只手臂的双手时,暄景郅反手便是一记藤条抽在北豫的大臂上,白皙的皮肤被打的凹陷进去后又迅速弹起,与之一并而来的便是一道快速隆起的肿痕。 这一记藤条,含义很是分明。动手时的暄景郅,从不用任何语言来提示北豫的姿势动作,即便是真的开口,也只怕更加牢记于心的的提醒,还是他手中的物品:镇尺,藤条。 对于北豫,除却儿时的动辄得咎,其实暄景郅是不轻易动手的。自然,这动手的界限,便区别于是否褪衣。若是打手板,或是隔着衣物受责,在暄景郅看来,根本算不得教训,至多,也不过就是提醒而已。但是,如果事情真的严重到他认为需要褪衣了,那么,这褪下的衣物便不是轻易便能穿上的。 背着双手起身,自然,也只是跪起身,师徒十年间的相处,这点默契,总是心照不宣。不论以后如何,便是今日以前,暄景郅不道“起身”二字,北豫是万万不敢起身的。 顶着身后撕扯般的痛,一双明目包含哀求望着暄景郅,生理心理的双重折磨,终是化作了颊边由滚烫变至冰凉的泪痕。 他真的,含不住了。 探手在身后的小几上取下一方白布方巾递给面前人,北豫自然明了其中意味。双手接过面前之物,手上的动作都颤抖的有些不利落,张口已经毫无知觉的双唇,就着方巾,将口中的玉珠吐出。 口中骤然一轻,人中以下的肌肉似是被切断了与大脑相连的神经,久久的不受控制。舌头恢复自由,却拢不住口中不自觉收缩而泌出的涎水,垂首控制了很久,才将手中包裹着玉珠的方巾放置在一旁。 控制着声音的温度和力道,暄景郅右手轻点着桌案,语重心长的缓缓道来:“你想做好兄长,故而,不论我怎么逼你,你也不愿意杀了五皇子,既身为国君,你又不能将他放出。” 看着北豫的眼神,暄景郅顿了顿继续接口:“所以,你认为,圈禁,是最好的法子。既可保全你为人兄的情义,又可全你为君者之责。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法子,是吗?” “是......是!”控制着唇边的肌肉,北豫囫囵的张口回答。 暄景郅双眉一挑,对上北豫逐渐汇聚的眸子:“只是,如今情势,两 分卷阅读49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者你可有其一做到?五皇子今夜能够被人掳走,若非自身配合,如何能够不惊动其他侍卫,既是他自己想走,北豫,你又全的是何处的兄友弟恭?” “如今埕齐于南蠢蠢不安,西北乌单国几欲生事,朝中势力分支节流,如此之况,倘若天子有任何闪失,内忧外患,你身为君王,自晓得如今国力到底几何,如此,你以为大周可能撑得住多久?” “家国之事如此混淆,身为兄长未尽为兄之责,不行管教之任,你的一片仁义深埋于心,教他如何知晓?身为一国之君,你如此罔顾江山社稷,如何对得起你北氏一族的列祖列宗?” “我养你,教你,十载有余,这便是你北豫做出的事?” 言及此处,话语已是极重了。北豫向来是个心思灵透之人,好鼓,从不需重锤。一张脸早已面红耳赤,心悦诚服的叩头下拜:“我......请师父重罚。” 手指弹过,暄景郅似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只是眉梢眼角依旧是冷意十足。他是天子的之师,是大周相国,至于,北豫那没由来的试探,他却没有立场言明。意料之中的苦涩,意料之外的痛,只是,他不后悔。 “嗯,你以为少的了你的吗?”手指着塌边,冷言:“趴下!” 之后的责打依旧触目惊心,一下下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利落敲打的北豫痛呼出声,皮肉不堪重责,一道道血口迸开的发青泛紫,肿胀的不成样子,最严重处,已然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此时此刻,北豫脑中不是对往事的懊悔自责,更加不是担心暄景郅是否依旧在怪责。身上心上,都只有一个字:痛,铺天盖地的痛,痛的冷汗自额上流出一层又一层,痛的他几乎想就这么死掉。 这种没有任何放水的责打,他根本不晓得能不能熬得过去,下唇咬的血渗的厉害,却也根本抵挡不过身后的剧痛。意识模糊间,控制不住喉间的哀嚎,辨不清口中说了些什么,只隐约知道,他在求饶,哪怕下手轻一点,他甚至已然开始怀疑,今日被打死在这里,也算了得清他一世英名。 暄景郅冷着脸不留丝毫情面的往下抽,全然好似听不见北豫痛呼惨叫,直至后来,已是出于本能的躲避,每一次藤条带着风扫下,北豫的腰身已是下意识的侧向一处躲避,暄景郅索性用力按住北豫的后背,接连不断的五六下重责迅速抽下。 足足五十下重责,道道都是不打折扣的力度,直至挨完最后一下,北豫一声哀嚎昏死过去,暄景郅方才扔下手中的藤条。 待到再次清醒时,身上已经换过一套中衣,屋外的寒风呼啸,倒是屋里的地龙烧的正旺,身上覆着一层薄被倒也是正好,半眯着眼适应了许久,才能勉勉强强睁开眼看清房中的摆设,自己趴在床榻上,却不再是那日受责的书房。 忆起前日受的责打与问话,惨白的脸上不觉就泛起了潮红,想来,是师父抱他回房。翻开身后的薄被,强忍着痛回头看向身后,入目的足叫他心头滴血,裂开的伤口已经结成了暗褐的痂,明显是上过药的,臀肉却依旧僵硬肿胀,四周也尽是一片青紫发黑。 咬着唇重新趴好,北豫勉勉强强颇为自嘲的笑:想来日后这几日定要天天用药酒揉开上药,多疼啊,他怎么就不记得,年少时在天子山,师父的锤楚竟是这般难捱。要不要再求求师父,让他自行愈合吧,或者便继续装晕过去......左右,他是一点也不想上药!疼就疼着吧,总会有不疼的那一天,上药这种事,他真的一点也不想! 正想着,门已被人从外面推开,看见暄景郅手上端着的一众瓶瓶罐罐,北豫哭丧着一张脸几乎要委屈到落泪。看着北豫的面孔,暄景郅也只是淡淡的一句:“自己忍着。” 下手却是极利落的,掀开薄被,倒了药酒上去便上手揉在青紫的臀肉上。北豫疼的眼泪直接飚出来,一迭声的喊:“轻点,轻点,疼疼,轻点。” 察觉到手下的人挣扎的厉害,暄景郅左手加了几分力度按住了北豫后背,冷着声音呵斥:“再动!” 疼,是疼,可究竟除了疼,还有许多比之更甚的东西。北豫,终将在那样的荆条锤楚之下,在暄景郅一手铺就的路上,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第28章 劳燕红尘两离分 问世几多愁与闲,问君何来安与否?不言无奈,不言变迁,只恁花落人意、无可奈何局中局,不言世事笑沧凉。 十八年旧情旧景,十年光阴似箭,四十余载的时光匆匆。 时光流水,已然又走过了一载流年。 丛丛竹叶堆积成一处又一处的绿影婆娑,直节冲天无风华,片叶不与百花争。竹子,真真正正端得是一派高洁云天,两袖清风。那无有丝毫繁枝错节的根茎,那一冲云霄的铮铮傲骨,像极了十八年前名动京城的大公子,像极了数十年如一日般温润的暄景函。 月上柳梢,存着几分格外清凉如水的寒意。盛夏的夜,总带有几分白日未曾消退的暑气,清风徐来,吹散几分心头有些焦躁的炙热,缓缓荡起池塘中的微波涟漪,一 分卷阅读50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圈又一圈的晕染,带着池中几多正盛的荷花,和那早已垂头掩在水中的睡莲。 连日来的艳阳高照,将咸阳城内外击打的格外焦灼,处处充斥着炙阳的味道。哪怕是暄景郅这遍布竹松的园子也难避外间一波胜过一波的热浪。 今夜,月色如水,格外醒神清目。 “刷刷刷......” 剑风自月下之人手中一道一道凌厉射出,瞬时便扫起满地的落叶,剑尖挑起地上一划尘土,手腕轻翻便扬在了空中,洒成一道弧度。 暄景郅右手提一柄长剑,轻提一口气,便顺势起身,足尖微弯借力勾在身后的一支不粗不细的竹枝上。 “刷!”手腕微抬,借力将手中长剑掼在碗口粗细的主茎干上,剑锋所至,将周遭一众竹叶尽数扫下。左足足尖轻踏在树干借力,衣袂飘飞间,暄景郅轻踏旋身而过,反手便握住了插在竹树上的剑柄。 换一口气再次提起,便将左手灌满内力,左足踏在树干上一路下滑,剑式凌厉也便一路向下。 一袭雪白素衣,三千墨发未有任何荆簪束起,只随着夜间的晚风随意飘飞,披着一身带着些微晕染的银白光圈在夜色中顺着竹树滑落,竟像是那九重天宫之上的仙人莅临凡界,俯瞰众生。 顺着暄景郅内功运起的力道,袍角顺势四鼓而起,只听的剑身与竹杆之间的凌厉交锋。不过须臾间,暄景郅双足落地之时,手中长剑已将那一棵高耸入云的墨竹划成两半。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回首看去,正是那一袭倩影盈盈而立,曲清妍立在月色疏影中,素手轻扣一管玉萧,缓缓流淌而出的,是李青莲的《秋风词》。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小弟,如此良辰美景,为何要奏这样的曲子?” 暄景郅抬手将曲清妍揽在怀中,下巴轻抬蹭在曲清妍的额头,这样的温柔娴静,一曲寒鸦深秋的曲调未免就显得悲凉不堪。 不见回应,曲清妍双手自暄景郅的腰间环过,轻轻拥住其腰身,靠在暄景郅的怀中:“暄郎,不论我身在何处,清妍的心,无一时不挂记于你......相思之苦,从不会因时日的变迁而有改变。” 低头,想要去看曲清妍的脸,却被她牢牢的抱住,无奈,只得道:“小弟,这十八年,是我亏欠你,以后,定不会再让你尝这相思滋味” “暄郎......” 夜色逐渐浓重,晚风吹过,竹叶飒飒作响。北豫登基已两载有余,平静如水的两年之下,大有风雨欲来的波涛暗涌。 暄景郅一生最耀眼的平台,不是暄家,不是文墨,亦不是山水间的写意诗情。他是天生的政客,他注定,要去趟大周的浑水。 她曲清妍爱的,是那个杀伐果断的暄相,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大公子,是在波谲诡异的朝堂中谈笑风生的帝师。她爱他的才华、他的凌云之志,而那个属于他的地方,是大周的庙堂。 顾言之蛰伏两载,恐怕按捺不住了、北煜再无消息,只怕是暗中早有筹谋。泠渊阁的人频频与炎熙山庄总舵往来......而暄奚禹,早有消息他重新出山! 她不会成为他的羁绊,不会成为他人拿捏他的软肋,不会成为他的后顾之忧,永远不会,她曲清妍何德何能,能拥有暄景郅一颗完整的真心! 这一载的浓情蜜意,已足以叫她一生回味。 暄郎,待你完成了你所有的责任志向,那么,碧岩山的世外桃源,清妍......和我们的孩子,在那等你。 眸光流转间滑过一丝晶莹,风中,暄景郅打横抱起曲清妍回房,重重的纱帐之下,是临行前最后的温柔。 傍晚的残阳不堪一日高悬的重担,终究带着一丝似乎是未尽的期颐,缓缓地,落在了西面重山叠嶂的背后。一轮明月,旋即而来将要代替了日间的灼热,漫天的星斗一颗一颗挂在那逐渐暗沉铺天盖地的黑幕上。 却,就在这星辰交替的瞬间,毫无征兆的瓢泼大雨,轰然落下。 足有三五粒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想必,是要将连日来的焦灼暑气全部扑灭。这样的力道自空中高落,瞬时便将院中的草木连带着花枝叶片一并砸下,可怜园中百花争艳,百草斗奇,却在须臾之间,便落得一个零落成泥的下场...... 世间的事,总是因缘未果,又有谁能算的清谁的日后? 今天,丁酉年丁未月甲辰日,曲清妍离开的第三日。 没有一点一毫的墨迹,没有只言片语的告别叮咛和嘱托,也没有带走一丝一缕的物什,曲清妍就这样如来时一般,孑然一身的走了。 还有她腹中的麟儿。 曲清妍,是身怀大义的女子,她的气度与胸襟,不亚于这世间的任何一个男儿。若她真为一副男儿身,她的才华,她的学识,丝毫不输给暄景郅。只是, 分卷阅读51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这天下,又有多少事是自身无力改变,别无他法的。 三天前,暄景郅下朝回府,只有夏燕青摇着折扇告诉他:“曲妹往碧岩山养胎待产。” 初为人父的喜悦还未升上心头,便被那“碧岩山”三个字给激地心头一冷。他的家世,他的责任,他的出身,都注定他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不是,也更加不能。 端坐房中一夜,第二日晨起时看不出丝毫离愁别绪,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怎样将自己的心狠狠的沉进深渊,求而不得,爱而不能,他暄景郅这一生,可曾为了自己活过?万般劫数,他从未抵的过天命。 朝堂的风云变化,对手的心狠手辣,都容不得他为私情伤神。曲清妍的离开,也断了他的后顾之忧,孑然一身的他,不会给对手,或者暄家,任何威胁他的机会。时至今日,他早已不配手握家主令,也不配为暄家嫡长子,甚至,连景函的兄长,他也做的汗颜。 故而,此时立在暄奚禹面前时,暄景郅意料之中的愧疚,没来由的有那么些微的心惊。 暄奚禹,身担暄氏一族大长老,位高权重,有决策家主废立之权。亦是暄氏嫡出一脉,是暄景郅父亲一母同胞的孪生兄长,暄景郅暄景函兄弟的伯父。 暄景郅的父亲暄奚嬴,上一任家主,早年因事长辞人世,彼时暄景郅正真是牙牙学语的孩提之年,母亲钟琦陌正怀着只有六月的暄景函。丧夫之痛,却并未将钟琦陌逼上绝路,只在诞下暄景函后,从此便深居简出,空担了暄家主母的名衔。 任谁,再也无法将眼前这个眉梢眼角尽是懦弱柔情的女子与当年那个雷厉风行,将暄氏内阁打理妥帖的主母联系在一起。钟琦陌对兄弟二人,慈母之情未减,却丝毫不教暄景郅和暄景函作为暄家嫡出公子应当承袭学习的课业。故所以,真正管教暄景郅兄弟长大的,是他二人的伯父,暄奚禹,暄家的大宗伯。 也是暄奚禹一手扶植暄景郅坐上家主之位,二十年前,又一力支持暄景郅将家主位传给幼弟。可以说,若是没有暄奚禹,根本就不会有如今的暄景郅和暄景函。 暄景郅的书房内,暄姓三人一坐一立一跪。 暄奚禹右手合着茶盖,看向跪在身前的暄景函:“家主请出萧九卿出世,一不为泠渊阁,儿不为炎熙山庄,三不为暄氏本身......老朽不解,还请家主给个明白解释。” 未待暄景函回话,暄景郅立在一旁紧走几步上前,抬首望着暄奚禹:“伯父,是景郅之策,家主令亦从未到过景函之手,您......” “砰!”暄景郅话音未落,暄奚禹将手中茶盏带着力气掼在案上,一记眼风冷冷扫过暄景郅:“相国有何指教?老朽洗耳恭听。” 一句话,立时便将暄景郅后半句话噎回肚中,暄景郅上前一步,隐隐有挡在暄景函身前的架势,拱手躬身:“景郅不敢。” 暄奚禹收回眼风,重又落在跪地的暄景函身上,再次开口:“江湖第一高手萧九卿重出江湖,泠渊阁上下四大长老立时暗中潜出,山庄之中人心不稳,江湖一夜之间便是翻天之变,如此动静,却只是杀了朝廷中的几十人,若非是他自己愿意,能令萧宫主出世的,只有我暄氏一族的家主令!” 话锋一转,暄奚禹的语气中已尽是凌厉:“家主,你打算与我抗到几时?” 第29章 番禺总舵惊风雨 数十年前,暄景郅还是个人事不知的孩童,暄奚嬴的离世无论是于他、还是于暄家而言,都无疑是翻天覆地的巨变。 上无家主立威压制,族中旁系支脉及三大长老顿时便蠢蠢欲动,暄氏上下动荡不安。彼时的暄奚禹已经由暄奚嬴一手扶植登上大长老之位,其以雷霆之势在三天之内扫平了族中潜存的火明或暗的势力。 暄奚禹连根拔起的强势,令暄氏上下无不咂舌心惊肉跳,如若不是暄奚嬴的遗体尚供奉在祠堂,旁人都要怀疑这根本就是暄奚嬴同暄奚禹设的局,其目的,就是直捣暄氏潜藏的二心势力,将家主大权牢牢控在手中。 钟琦陌和暄景郅身为前任家主的遗孀嫡子,本该是顺利承袭家主令,但彼时的暄家自然不能以常理而论,暄景郅年幼不足成事,堪堪学会说话的幼童,如何能担得起家主重任? 更何况,暄氏一族又岂是一般的世族大家,家主之重任,比之一国之君,也未有逊色到何处去,江湖的势力,与泠渊阁的城府,江南钟家的相辅相成,与朝廷不可在明面言说的丝丝缕缕的牵连,无一不关系在家主身上。 故,本是暄氏身份最为贵重的主母和嫡子竟成了众矢之的,彼时的钟琦陌尚怀有身孕,暄奚嬴的死讯传来,于钟琦陌而言无疑不是晴天霹雳。不过,钟琦陌亦并非是蓬门小户的出身,纵然是心中有刀割般的痛楚,却硬生生的是端出了主母该有的气度做派,与暄奚禹联手将族中大小事宜一一平定。 直到,直到她产下暄景函,直到暄奚禹持着家主令,在暄氏祠堂带着当时只有垂髫之龄的暄景郅向全族宣告,将由他抚育下任家主长大成人,在此之前,由他 分卷阅读52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代理族事。钟琦陌便从此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再不问俗事,只独居在暄奚嬴生前与她一起住过的楼阁中安逸度日,空担着暄家主母的名头。 而钟琦陌诞下的一双麟儿,自然是轮不到她亲自抚养的。日后要承袭家主与大族长之位的暄景郅与暄景函,自然是没有享受安逸童年的资格的 ,身为暄氏嫡系一脉的公子,日后要担起的重任,是一出生便决定好的,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这就是宿命。 暄景郅自五岁起便被暄奚禹带在身边管教,而暄景函则是在钟琦陌身边长到总角之龄才被带到暄奚禹身边。 长子,承担的,总比幼子要多许多。 可暄奚禹到底不是暄景郅亲父,暄奚禹在乎的,是暄氏一族的好怀,为此,莫说是暄景郅和暄景函的安乐,便是要他自己的性命,他也在所不惜。只不过,暄景郅兄弟是弟弟的遗孤,他就算不要自己的命,也不会不顾他们的性命,这是他暄奚禹身为暄姓子弟的的心迹。 比之北豫,暄景郅从不知承欢膝下是何滋味,也从不知什么是撒娇和依靠,他年幼时没有得到的,总要让北豫得到,最起码,给他一个温暖的家。 也许,是他自己亲手毁了这个孩子本该有的安逸,本该有的快乐。其实,他是失败的,做不好暄氏的家主,亦做不好北豫的老师,也许北豫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他就会成为被这天下所唾弃之人。 “老朽在意的是结果,在意的是暄家的得失,在意的是暄家的好坏!家主,如今山庄内人心不稳,玄霄宫内四处攒动,你可知身为家主该担何责?” 跪在地上,暄景函冷汗一层盖过一层,心中却无比坦然,从小到大,都是哥哥替自己撑出了一片天空,如果今日,他能替哥哥挡下这趟家法,他愿意。 “景函甘愿受罚。” 如果说北豫是在暄景郅一板一眼下的戒尺长大的,那么暄景郅根本就是受着暄氏家法锤楚才能历练出今天的模样,暄景郅对北豫尚有那溢于言表的疼爱怜惜,可暄奚禹对暄景郅,却从未有丝毫的耐心。 学不会?根本不存在,体内流着暄氏血脉的孩子,怎么会有天资不足这一说,是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不用心,那么打就是了,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通棍棒解决不了的。 更何况,暄氏的家法,对家主,对未来的家主,总是格外的苛责。 暄景郅不知道自己能护到暄景函几时,不知道能护到北豫几时,可只要他在,就不会允许任何人在他的眼前来动他一心相护的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暄奚禹。 可是,他的背后不能没有暄家,更不能没有玄霄宫,北豫的皇位还没有坐稳,朝中的隐患还没有铲除,景函也好,北豫也罢,他们的路,都还没有铺平。他还没有资本,去抛下暄家这个强大的靠山。 所以,他只能去用自己的血肉之身,替暄景函挡下这外面的风刀霜剑。 暄景郅先一步跨出,自贴身袖袋中取出一方手掌大小、条纹乌木质地的令牌。 古朴的着色,垫手的分量,足以说明此物的价值,令牌正面是由楷书雕刻的一个硕大“暄”字,翻过去,则是繁复小篆所刻的一个文字,仔细辨认,仿佛,是一烜。 暄,烜? 暄景郅右手紧握令牌,眉眼刚毅,冲着暄奚禹道:“暄氏族令,家主信物为此令牌,凡手执此物者,是为家主!伯父,景郅才是手握家主令之人。” 双手捧着家主令跪在暄景函身旁,承向暄奚禹:“这家法,理该由景郅来承。” 见此状况,暄景函在一旁难得的变色急了:“哥!我......” 未待将话吐出,便被暄景郅带着严厉的声音打断:“放肆!本座与长老讲话,何时轮到你在此置喙插嘴!” 这一旁的暄奚禹见此状况,倒是松了面孔,也不多话,只道:“暄氏族令从不轻易示人,家主还是收好为宜。” 眼风扫过跪在地上的暄景郅和暄景函,他今日,要收拾的,本就是暄景郅。一记敲山震虎的招数为难暄景函,本就是诛心而已,亲手教养他二人长大,暄奚禹比谁都清楚,要想真正达到警示效果,暄景郅的幼弟,就是他的死穴,亦是他唯一的死穴。 只不过,眼下却是又多了一人,他的那个小徒弟,只是不知道,他这样回了咸阳,他带在身边十年的小徒弟去了哪里。 “即刻启程,三日后赶回番禺山庄,宗祠庙中,还劳烦家主给族人一个满意交代。” 回番禺的总舵——炎熙山庄,无疑,便是要开祠堂,在众人面前动家法了。纵然是冷静如暄景郅也不由得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如此这般恐怕是得三月都动不得真气内力了。 不过,这家法,他也挨得没有丝毫的怨言,为了外姓人,私自动用玄霄宫的势力,还调了萧九卿出世,即便是暄奚禹要废了他的家主之位,他也无话可说...... 当初在玉泉院决定用萧九卿解决北祁留下的的死士之时,他就料到会有暄奚禹当面质问的一天,却不料想,会如此之快。他做的事,如何能让景函来承 分卷阅读53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担? 来不及对北豫做交代,甚至连嘱咐一声的余地也无,暄景郅与暄景函便跟着暄奚禹连夜出城。 茫茫的夜色中,又是怎样的翻天覆地,血雨腥风? 斗转星移,一轮红日自东面缓缓升起,又沿着那似乎是已经既定的轨迹移向正南,最后,又带着一抹如血的余晖落在西面的山头下...... 如此日夜兼程,待其三人踏进炎熙山庄之时,已然是三日后的巳时。 “恭迎景主,家主归庄!” 暄景郅一人走在首位,暄景函与暄奚禹落后一步分列两旁,三人一行缓步走入山庄正堂。 炎熙山庄,是暄氏一族的总舵,在这里常年驻扎的,皆是暄家历代以来的心腹之人。暄姓子弟遍布大周各个城池,有资格留在炎熙山庄的,却真正是凤毛麟角。当年暄景郅入仕退位,将家主之位传给暄景函之事是天下皆知。 却奈何,只有炎熙山庄的人知道,传位一事,终也不过就是晃天下人的一个喙头罢了,真正掌权的,还是大公子暄景郅。不过,终其所咎,当年传位之时亦是开了祠堂,由暄奚禹亲自首肯,祭过三牲,拜过祖位神灵的,故而,众人都知,二公子这家主,也并非就是个有名无实的空衔,除却必须以家主令来号令之事,其余的,暄景函也是说一不二。 故,在炎熙山庄,景主的权力显然是大过家主的。自然,知道“景主”的人,却也委实不多。左右,出了这山庄,暄姓人只识令牌而不识人。谁也不知道,这手握家主令的人,到底是不是他们昭告天下的家主,暄景函。 暄景郅眉眼肃穆斐然,目不斜视的走过两旁跪地的暄姓子弟,右手执着一把合起的折扇负在身后,三千发丝用银冠端正束起,一袭墨色缂丝暗红条纹的直裾大氅衬的他不怒自威,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一派凌厉大气,手操天下的霸主之态。 甩袖落座,自有下人奉上茶水,众人重又转身跪向暄景郅,低眉垂目,暄景郅不叫起,自是无人敢掖其锋芒。 暄景郅抬眼扫过跪了一地的众人,面无表情的端起手旁茶盏,热气白雾氤氲间,只听得茶盖翻合的声响。 沉默,往往是最有效的立威之法。 第30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 今日能有资格进这正堂跪拜的,都是山庄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自然,愈是位高权重,自然就愈清楚自己面前这位景主的手段,故而,在无人敢出声的沉默间,暄景郅不由分说,便是将几载未归的威信,重申到了极致。 用人之道,暄景郅无疑是将玩弄人心给用到了极点。不过,若真是论起来,这似乎更应该是一国储君要研习的帝王之道。 待到暄景郅抬手唤起,众人的后背已然是出了一层薄汗,暄景郅刻意放出的气势,足以叫这些堂主长老心惊胆战,这样大的基业中,没有谁是干净的。如果,一定要说有,恐怕放眼上下,也只剩下一个暄奚禹。 只不过,今次不同往日,暄景郅此次回番禺,是为了给众人一个交代的。于大部分暄姓人而言,如果身为家主却不能为暄氏一族谋得大业,不能将祖训牢记心头,那么,他们是有权表书的。终究,他们忠的是暄这个姓氏,而并非是家主本人。暄姓可以给他们带来无上的尊荣地位,而家主,无非便是要将这份尊崇无限扩张。 换而言之,家主的死活与他们,如若没有了暄氏这个纽带相连,其实与他们无甚关系。不过,大部分的旁系是不会置喙任何家主决策的,毕竟若是内讧爆起,首当其冲受害的,还是他们自己。 这一点,无人比暄氏人看的更加明朗,这也是暄氏能够在乱世之中,能够在大周的皇权集中统治下还能够安然无恙,甚至是风头愈盛的根本缘由。 “启祠堂,景主会给我等一个交代。” 不同于一般人家的朱红漆木门,暄家的祠堂是一处独门独户的院落,红酸枝作为陈设家具已是极品,历朝历代以来,多少富贵人家尚以此作为推崇,风靡几百年还有愈来愈烈的势头。但,在暄氏的祠堂中却是寻不到其的半点踪迹,便是连两扇数尺高的大门,也是木中极品中的极品——小叶紫檀打造的。 暄氏的底蕴,由此便可见其冰山一角。略微懂行些的人都知道,这小叶紫檀,根本就是有价无市,若是能得些许真品打磨成手串已是极难得,更遑论,是这样堂而皇之的做成大门。除了暴殄天物之外,似乎找不到第二个更合适的辞藻描述。 一般的世族,似启祠堂这等大事都是有一套繁琐的礼教顺序,更何况是暄家这样的世家望族。故,待到所有事毕,暄景郅站在祠堂牌位之下时,已是午时三刻的时辰,暄景郅自是不必再说,众人都心知肚明,这所谓的“交代”到底指的是什么。 待暄奚禹程序化的说教套词念过之后,便是六人抬着刑凳、执着刑杖走进,阔足有半尺余的木杖,饶是暄景郅看着,也足以后心发凉。这世上,没有谁的皮肉,是钢筋铁骨。不过,能有资格在这上面受家法的,自然也非常人。 分卷阅读54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黑檀木质地不凡,市价名贵,多数富贵人家皆以各种渠道购得以做镇宅牌匾之用,高悬梁上,端肃沉重非同一般。如此质地的木材,若是将其打磨成杖木做刑法之用,那么,就不单单是能用沉重二字形容其中道理滋味了。 暄氏家法的刑杖,不同于宫中掖庭,此乃是暄氏立族以来便代代供奉在祠堂偏殿中的,传世足有数百年之久。宫中廷杖虽也十分沉重,却究竟是用于惩戒之用,没有一层家法的笼罩,到底不足以与暄家的黑檀木杖相较。 暄景郅立在不足一人宽的刑凳前,纵是已知自身将要受刑,却也终是面不改色,外披华服早已褪去,只换上一身棉布质的素白直裾,看向下首众人。 无非便是些冠冕堂皇的悔过之语,虽则听来皆是些教条化的用词,但是能在暄景郅口中讲出,那便又是另一番几十年不见的景象。不过,暄氏族规森严,对于家主管束更是能称得上一句苛刻。若是真的能用几句话便能使众人满意,令此事平息,又何至于动如此阵仗,更何况,暄奚禹是铁了心思要动一动暄景郅。 待真正俯身卧上窄凳时,冰凉的触感到底还是激得暄景郅浑身一凌,这细长的刑凳根本不足以卧上暄景郅整个躯体,故而,受刑之人除却要受刑杖之苦,更多的,还要时刻堤防不因剧烈疼痛而翻身掉下。 这,本身,也是一道极磨人的惩戒。能有资格卧在这条凳上受罚的,也只有历代家主。不论是一国之君也好,一族之长也罢,身为上位者,忍耐二字,便是要研习的第一步。自然,作为刑罚,便也少不得苛责二字,这样的重重鞭挞加身,又岂是常人所能受的住的。 “啪!”木杖划过空气,便是极狠辣的两杖落在暄景郅的背后,后背本就没有太多皮肉,杖在后背,便是实打实的砸进骨缝中去。早先便被暄奚禹封了内力,是以此刻的暄景郅便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生生的硬挨这触骨冰凉的刑杖。 条凳是正对祠堂牌位摆的,故而,其后的一众暄家人是立在暄景郅身旁两侧的。说是众人,但在这院中的,却也委实不多,毕竟,能有资格看着家主受刑的,统来,除了几大长老之外,也便只有身居命脉之职的几大堂主。 向来家主受责,便没有放水的先例,不过堪堪十余杖下去,暄景郅背后便晕开了一片殷红。墨发不受控制的滑落两旁,沾着双颊的冷汗,揉成一缕一缕贴在面上。 “啪!啪!啪!啪!” 掌刑之人是有专人历练而出,向来便是子继父业。故而,下手也用的极是巧妙,能将手中的刑杖作用发挥到极致。先时练手之时,这规矩便是木杖击豆腐,要求力道极重而豆腐不损,而这其中的手法精妙,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 暄景郅双手紧握凳腿,牙关紧紧闭合,暄奚禹不肯赏掩口帕子,暄景郅便只能生生的凭着自己的一腔子耐力去忍住不发出任何声音。可是,那黑檀木的刑杖,又岂是好挨的。 接踵而至落下的木杖,每一下都像是要打碎了皮肉,三下便是高肿,六下重叠便能迸出血口,若是十下落同,登时便能血肉模糊。 暄景郅冷汗一层盖过一层,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面庞滑落入眼,带着盐分的水汽蛰的双眼生疼,嘴唇也不受控制的开始哆嗦。 据上次受家法,已有二十年,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刚刚及冠的少年郎,意气风发。彼时的暄景郅的大公子之名享誉京城,本可以如暄景函一般,做个潇洒公子,又是暄家主,在旁人看来,自然是样样都极尽完美。 但是,戏剧化的,暄景郅却偏偏入仕,打破了多少年的规矩,旁人看来,暄景郅是个年少有为的礼部侍郎,深得皇帝北祁信赖,仕途坦荡。但终究只有他们暄家人自己清楚,这样的仕途,是用何等的代价换来的。 当年,百下家法生生挺过,虽好生修养三月,但也是从此便落下了毛病。而今日,足有二十年前的一倍之数,但暄景郅,却再也不是当年的少年郎,已近不惑之年的身子,又该如何,扛得住这凌厉的家法。 转眼之间,刑杖已然打过五十有余,不过才挨了总数的三成左右,暄景郅却已然有些气息不稳。他通岐黄,懂武功,会调息,但是,怎么也抵不过这将近二十年的劳心劳力,替北豫调养生息之时,他也从顾不得自己的身子,是何状况。 暄相国,景主,师父,暄景郅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坚强,刀枪不入。他亦是个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 黝黑漆亮的黑檀木杖,划破祠堂大院中的空气,掠过举头三尺高高悬起的无字牌匾,再划出一条弧线,行过暄氏历代近百位先祖牌位,而后重重地落在暄景郅的身上。 隔着一层衣料,板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便显得稍许沉闷,若说方才的观刑众人还有二心,此刻,却真正能称上一句触目惊心。足足有二百之数,换是旁人来,只怕早已被生生打死,即便是还能剩下一口气,也恐怕早是七魄少五,三魂少二。可偏生,到了暄景郅的身上,总有些不一样的意外。 身为一族之长,更是暄景郅的伯叔,暄奚禹身上担得,其实是双重身份。但 分卷阅读55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是,事实上却根本容不得他去对暄景郅慈眉善目,伯父与父亲,总还差了一个字,更何况,暄奚禹在意的,是暄氏全族的好坏与否,他身上担得,是暄氏列祖列宗留下的基业。 在他看来,身为暄氏子弟,身为暄奚嬴的嫡系长子,暄景郅就是应该担起这些基业。那是他的责任,是他的义务,没有商量的余地,是义不容辞,不容置疑。 哪怕,哪怕这责任重如千钧,哪怕要赔上性命,也必须要承担! 他在意的,只有暄氏一族的利益与好坏,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除却此,旁的盘根错节,他暄奚禹都可以舍去,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第31章 君之重任 南北各安 他之所以能够容忍暄景郅入庙堂,能够放手暄景函登上家主之位,无非,是出于对兄弟二人,更是对暄景郅的信任。从小亲手带大的孩子,他一向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但是,打萧九卿进咸阳的消息传来之后,暄奚禹便知,他暄景郅,恐怕已然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 故所以,这二百杖,也不过是个敲打提醒罢了。暄家的家法,从没有轻易请出的规矩,但只要动了,那也就没有重拿轻放的道理。在他看来,既是要动手,便要足以叫人刻骨铭心,否则,如何能够称的上教训二字。 暄奚禹自己没有挨过,自然不知这其中的滋味,其实就算他知道,也不会留情,你暄景郅应该承担的,扛不住,也得给我扛过去! 又是几十下过去,零零总总的算来,已然是落了百余下。 素白的衣袍早已血迹斑斑,伤最重的地方,殷红的血迹几乎要渗着单薄的衣料湮出,暄景郅昔日一张或是意气风发,或是冷厉沉默的脸,此刻没有半点血色,整副面孔都挂着豆大的冷汗,并且愈积愈多。束发的玉簪早已不堪重负,一头墨发散乱在双耳侧边,是狼狈,还是可怜? 暄景函落后半步立在暄奚禹的身侧,看着哥哥愈来愈弱的气息,双手早拢在袖中攥出了血,眉眼着急间看向身旁的暄奚禹,后者却也依旧是那一副面无表情。他不敢求情,亦不敢出声。 事实上,任何人都不敢出声替暄景郅告饶,不是怕殃及自己,而是那求情的话一旦说出口,暄景郅要受的,就不仅仅是二百杖这般简单。 幼时的暄景函,早已尝够了这样的教训。 是以,哪怕是心痛的要滴血,哪怕是恨不得冲上前去替哥哥挡下那无情的板子,却也只能,只能将所有的情绪咽下肚去,他不能,他不能啊...... “啪!一百六十七!” “啪!一百六十八!” “啪!一百六十九!” 刑杖依旧不疾不徐的往下落,暄景郅狠狠的咬着下唇,几乎是要将那一块肉咬下一般,却也抵不过那身后撕裂的痛楚。由肩至小腿,没有一处完好,斑斑点点的血迹铺在素白的衣物上,尤为的触目惊心。 暄景郅不知,是什么让他坚持到现在也不曾喊出一声痛呼,是景函?还是北豫?当日他戴上那面象征玄霄宫宫主身份的面具之时,便早已料到了今日。自己能在一日,便要替景函挡一日的风刀霜剑,便要替北豫扫去尽可能的障碍。 即便,即便今日这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二百刑杖,是纯为了北豫而受。与此同时,暄景函双眼已是有些控制不住的酸涩,哥,为了那个小子,你值得吗?值得吗? ...... 宣室殿上,北豫一袭朝服端坐上方,眼风似是无意间扫过下首首位暄景郅的空位,面无表情的转回眸子,冷冷扫过下首的一众人,似是带着冰渣的声音缓缓响起:“怎么,我大周相国告假,还得说与诸位所知?”话音一转,继续道:“朕之恩师,也是你一区区六品都尉能够置喙的?” 也许,都是值得的吧。 “一百九十六,啪!” “一百九十七,啪!” “一百九十八,啪!” “一百九十九,啪!” “两百,啪!” 立在一旁的家丁面无表情的报出最后一个数目,立在两旁行刑之人也立时便停了板子。俯在条凳上的暄景郅终于精疲力竭,感觉到口中一股咸腥,模糊间看到了暄景函急急奔来的步伐,张嘴欲说些什么,却是不受控制的呕出一口血。 也不知,是咬破了口中的内壁,还是不堪重罚,自胸腔中呕出的血。 这两百数的惩戒,先不论其本身用了多少力道,挨了多少辰光,这其中的过程,本就是心理与皮肉的双重折磨。今日,若非是暄景郅,恐怕也根本无人能抗得过去,不过,无论有多难熬,也终究熬了过去,就如几十年前,再怎么难过,也终究走了过去。 身子上紧绷的一股劲儿骤然一松,再也没有那样的精气去支撑,一个不稳,便翻滚落地,身后是铺天盖地的痛一浪盖过一浪的袭来,眼前一黑,暄景郅再没有了知觉。 家主受训,本没有这般打完便轻易了结的规矩,本还有跪地听训等事宜,却到 分卷阅读56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底,再繁复的规矩也抵不过暄景郅此刻早已不省人事,家主究竟还是家主,与其他人还有根本的区别之分。 其余一切皆免,一张玄色锦衣盖在暄景郅身后,暄景函亲自看着六名家丁护送暄景郅回房。许是感受到行路的颠簸,意识完全湮灭前,暄景郅一把扯住了身侧暄景函的手,嘴唇蠕动间,暄景函俯身侧耳贴在哥哥的唇边,却也只有一句话:“别叫豫儿知道。” 即便是铁打的人,也终究抗不过这接二连三的锤楚变故,暄景郅,终究是累了。 “哥,哥!”可叹暄景函一介名流雅士,此刻却是仪态尽失,眸光中忽闪的焦急担忧一览无余,其中更是夹了一股深深的隐忧与无可奈何。 北豫,又是北豫,若是这话被伯父听了去,只怕会要了他的命啊!暄家的家主与朝廷的皇帝如此纠葛,这帝师的名位早已事实胜于名头,伯父何等睿智,若是教他察觉当年哥哥养在身边的孩子就是北豫,他又该如何自处。 暄景郅的卧房中,暄景函三指搭在暄景郅脉上,手腕一抬,便聚起内力想要给面前人输去。 却是一阵肌肤间冰凉的触感,暄景函抬头看去,正是暄奚禹沉静的一张面孔。 暄奚禹挥手示意暄景函退下,道:“伤势不轻,我来。” 手心扣在暄景郅的左肩,内力源源不断输入暄景郅体内,片刻之后,惨白的面色却依旧没有半点起色,只不过煞白的双唇倒是回了些许的血色。暄奚禹微蹙了双眉收手看向暄景函:“照方煎药,好生服下。” 转身欲走,却是暄景函拽住了暄奚禹的脚步:“伯父,长兄他,他如今是朝廷的国相,又要处理玄霄宫与山庄事务,您.......景函求您莫要再苛责于他。” 暄奚禹饶有兴致的扫了暄景函一眼,伸手缓缓拍了拍其肩膀,倒是难得语重心长的缓缓出声:“在其位谋其政,景函,你与他不同,他是长子,是长兄,他理该承担这些,若有一日,他受不了了,这责任也便落在你的肩上,我告诉你,这没得选,世间有多少人慕我暄姓族人,却不知这风光背后亦有常人尝不到的辛酸。” 暄奚禹话锋一转,继续道:“世族皇家,骨肉血亲,便是淡薄如水,若是有的选,你我,还有景郅,都未必愿意生在暄家,但既然上天所命,便除却承担,别无二为。” 暄景函自然明白,他又如何能够不明白,只是,他担忧暄景郅已在北豫老师的身份上愈走愈远,他总该,总该要为他做点什么。 咸阳城 顾言之搭着木椅的扶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看向下首之人,唇角抿起一丝似是而非的笑,看向下首:“楠儿此次入京,东西可带来了?” 立在下首的女子却是没有回话,直接单膝跪下双手呈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南鹊枝面上一挂黑色面纱掩了容貌,一条发带将三千青丝整齐束起,约莫二十添几的年岁,身着一袭窄袖裙服,玲珑的身姿,若是不去看她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便是谁都觉得此女子定是闭月羞花之貌,倾国倾城之姿。 只是,她一双本该是秋瞳剪水的明目此刻却黯淡无光,没有丝毫的神采。一个瞎子,身姿再曼妙,也终究是孽。更何况,声音甫一出口便宛如落幕的公鸭一般干涩难听:“父亲放心就是。” 顾言之抬手接过包袱,静静扫过面前的女子,语音出口,无波无澜:“你如今已能看到些微光亮,如今既来咸阳,本阁必定再想法子令你早日复明。暄相师承玄医谷,想来,总有些秘方可用。” “玄医谷?暄相他......” “不错,”顾言之噙着唇边一点不辩意味的笑继续道:“他是玄医谷谷主程灵的亲传弟子。” 顾言之这边厢道得轻巧,南鹊枝心头却是犹如炸开锅一般。都道暄相乃朝堂之上的老到政客,却不料他竟还是医界泰斗的弟子,程灵之名,莫单说杏林,便是传去江湖也是足以叫闻者咂舌的名号。 据传此人终年隐居玄医谷,胜在用方轻灵,用药精到。医术虽高却不问世事,虽每日求医者多如过江之鲫,但程灵却是每日只看前九位,九位之数一到,便是你第十个病的只剩一口气他也不会多看一眼。是以,玄医谷外的客栈日日爆满,甚至是山洞草屋也是人满为患,人人都想排在第二日的前九位,如若是能得到程灵的一张方子,只怕此生都引以为幸。 可无论怎样的传闻,也从未听说过程灵收过徒弟,而这弟子,竟还是名震大周的......暄景郅?压着心中的悸动,南鹊枝只道:“若是此生能医好双眼,我亦再无憾事。” 复明?两个字在心中重重划过。犹记得七年前她在华亭遇到顾言之,彼时她嗓子与眼睛均被熏坏,面颊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灼伤,不知是受过什么重击,脑中亦是一片混沌。她不知她姓甚名谁,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人,看不到外间,亦说不出话。是顾言之将她接在一处府邸中将养医伤,并赠她一名:南鹊枝。 七年,整整养在华亭七年,她日日习文练武。除却武艺上是从头习起,其余的,诗词歌赋,经史子集她却是记 分卷阅读57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得格外娴熟。日日汤药人参不离口的将养,她倒适应的甚是坦然。江南最好的郎中被顾言之重金聘在府中专为她医嗓子和眼睛,内用外敷,针灸推拿,如此七年的时光下来,到底是能开口讲话,而眼睛,也逐渐能看到些光亮。只是,她面上的皮肉被烧伤的太过严重,饶是大夫想尽了法子也不能再恢复如初,是以,她便多年以面纱遮脸,从不将真面目示人。 唯独,她怎么也想不起往事,永远也记不起自己到底是谁。偶尔脑海中划过一个片段,可待要她去追寻时,却已然消逝的无影无踪。只是,也并非全无益处,至少,她知道她从前是看得见的,她从前,亦是读过书的。 瞎了双眼,哑了嗓子,毁了面容,头部遭过重击,如今连记忆都不曾剩下。一个女子最重要的东西通通被毁的一干二净,当初害她的人,当真是好歹毒的心! 后来,顾言之收她为义女,她渐渐知道,义父膝下只有一子养在咸阳。而她,住在这华亭的别苑中,亦是被来来往往的下人称上一句:大小姐。起初义父二字叫得顺畅,顾言之每年必有一段时日要来别苑看她,年节之时也会派人将她接回尚书府中同度佳节,如此这般下来,她也渐渐从义父改口为父亲。 “这次回来,便再府中住下罢,西苑的绣楼本就是为你准备的。待改日得空,我便带你去造访相府。”顾言之难得的有一派舒明之态:“你兄长很是惦念呢。” 待得南鹊枝应下,顾言之唇边的冷笑愈来愈盛,陛下,相国,希望这个礼物还要不叫二位太过惊喜才好,与本阁做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第32章 雷雨之夜风波起 三伏盛夏转眼即逝,淅沥的雨水连绵不断。连带着铺天盖地的雨帘、连带着一阵凉过一阵的微风,浓荫欲滴的草木已然油绿到了极致,于是,微微带了些劲道的凉风一扫,便扫的满地落叶,这天,转眼便飘出了秋的味道。 炎熙山庄总舵,地处城郊白云山腰,周遭清泉绕石,绿树环合,颇有一派世外桃源的逍遥之感。自古以来,各处的高山大川便颇受江湖人的青睐,这地理位置极佳的白云山自然也不例外。 遥想当日北豫在华山之上受过严惩,是暄景郅寸步不离的照料。炎熙山庄内的风景比之玉泉院自然不差,北豫居在其中一养数日,不必理会朝廷政务,亦不必忧心这世外纷扰,暄景郅替他挡下了一切。只每日闲看窗外翠松淡竹,云卷云舒,何等畅快自在。 而今日的暄景郅显然是没有北豫那样的好福气。三日,暄景郅只在塌上堪堪休养三日,便坐上了返京的马车。当日受刑之后昏厥,当晚子时醒来,睁眼便看到的,便是成山的卷宗,即便是再塌上休养的三日,他也未有丝毫的松神,每日趴在榻上审阅卷宗,暄氏的事务、朝廷中事、还有北豫。 沿着炎熙山庄后山的小径一路蜿蜒向上,白云山的凌顶绝壁之处,便是玄霄宫所在之地。白云山风景极是悦目,而玄霄宫作为江湖中的一流门派,硬是处出了与众不同,绝世独立的味道。 二十年前,玄霄宫宫主萧九卿横空出世,在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上碾压众人,一举夺魁,拿下了天下第一的称号。玄霄宫多年避居,不问世事,世人皆以为这新任的宫主能够有一番作为,却不料这萧九卿也是隐居宫内,不理江湖,不问俗事。 若是道他全然隐世,倒也不尽然,二十年间,他萧九卿杀过的人,若是真要计起数来,恐怕也是算不清楚。此人行事诡异,行踪不定,出入之时,常以一青铜面具覆面,江湖中人从未有人见过其真面目,有幸能见之的,只道他一双星目冷厉非常,配上一柄透着寒光的长剑,周身的寒气便能生生的将人逼开几步。 带着一身伤,自然是骑不得马。马车上,暄景郅盘膝坐在铺了几层鹅羽软垫上运功调息。生息自丹田处向天灵盖逐渐涌上,真气循环过一周天,待回至大椎之时,却是出了岔子,滞塞不过,一个不妨,喉间便涌上一股咸腥。 此次受刑大病,体内真气被封之后又受重伤,元气已被全部打乱。若是自身调息的好,内功便会再上一层,若是调不好,便能落个元气大损的下场。而暄奚禹那日给他灌的一脉真气,则是助他一臂之力。只不过,暄景郅看的清楚,伯父究竟是为了暄家,而不是自己。 调养三日,暄景郅面上到底能红润上几分,却也终归离不开惨白二字,感受到经脉的阻滞,便立时睁开双眼,面上冷汗铺过一层,身后的伤亦是被压的撕裂般的痛。 “你就趴下歇一会吧。” 暄景郅点点头,踢了鞋子翻身便趴上身下的锦垫,发丝被冷汗濡湿,滑出银冠,抬手将其撩在一边,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真是老了,这点子事都受不住了......” 斟上一杯茶递给暄景郅,虽极力掩饰,装成一贯的云淡风轻,却也终究挡不住眼眸中流转的担忧心疼:“是啊,当年济贤观中的小子都已长大成人,何况是你我呢。” 暄景郅倒是难得的舒了舒眉头,提起北豫,面上一丝没 分卷阅读58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意识的欣慰划过,轻笑言:“臭小子......” 望着哥哥的脸,暄景函思虑许久,终究是将藏在心中许久的话道出了口:“哥,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入仕之时对伯父盟的誓言?你可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被他们知道这十多年之事,你又要如何自保安身?为了北豫......你已站在了暄家的对立之面啊。” 笑容一滞,阖上双目沉默半晌,再次睁开时,已然是一副沉静如水的肃穆:“景函,当年,是我对不住他。” “政局之事,从无对错之分,就算你对不住他,这些年,总也够了,哥,你该走了......” 回京的路途遥遥,北豫离真正的帝王,亦是遥遥,他怎能,放得了手? 暮霭沉沉的笼罩中,一片厚过一片的乌云霎时间便盖过了夕阳的余晖,阴沉的天色一道胜过一道的压下,压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没有风,一丝微风也无。虽是随时大雨倾盆的前奏,但窒息着粘稠的空气,好像将这一个偌大的咸阳城都罩在一个密闭蒸笼之内。期待着,期待有人能从外面撕裂一道口子,将闷滞的欲望释放。 黑云重重叠叠的密集,彻底将斜阳的光亮掩盖,天色愈加昏暗,街上的商贩早已三三两两的收了东西跑回家中躲避这即将倾盆而下的瓢泼大雨。世事,就是这样奇怪,明明还是未知,明明还是未定,却终究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明明这暗沉的天色之后未必是雨,明明这表象撕碎后亦未必便是臆测所想,可偏就是,这样的不可一世。 “哈哈哈哈哈。” “陛下,陛下......” 二十四扇檀木雕花的立门紧紧闭合,仪元内寝殿三重薄纱将床榻上的身影映的朦胧缥缈。越过重重纱幔,一袭素白寝衣的北豫与只着了齐胸襦裙的洛彬蔚双足缠绕交叠一起,锦被斜搭在身侧,亦是压抑不住北豫自喉间发出的肆意狷狂的笑声。 “霍......嚓!” 一道闪电自天边的苍穹迅速划过,像是将这黑布笼罩撕开了一个口子,后又迅速重新密合,极白的亮光骤然撕裂,映过仪元殿的立门,将昏暗的室内点亮一霎。 黏滞沉闷的空气中,殿内仅存的四盏烛火灼灼生辉,伴随着榻上二人越发撩人的动作,一跳一跳的闪动。 “轰隆!” 伴随着第二道闪电打下,一声闷雷滚滚而来。洛彬蔚半趴在北豫的身上,脑袋靠在北豫的胸膛,白皙的手指绕着北豫自额边滑出的墨发,声音婉转: “陛下,外头可是打雷了呢,只怕是要下雨了。” 北豫斜倚在塌上的靠垫,左腿蹬起,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拢住怀中的娇人,微扬下颌,双目微闭,声音自喉中滑出亦是带着与殿外的天色如出一辙的喑哑沉闷,带着两分阴鸷的幽幽:“飓风过岗,伏草惟存,天之将明,其黑尤烈。选好入口,顽石可破,天意蹉跎,竖子行将坐大......” “朕,等这雨,已许久了。” 言至最后,已尽是凌厉冷意,更是埋着至深的阴狠,此一刻,昏黄的殿内,帝王的一面阴暗在北豫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北豫,不愧是流着北氏一脉的血,不愧是当年北祁的儿子! 似是感受到了北豫没由来的寒意阴鸷,洛彬蔚蜷在北豫的怀中,压下心中旁的几分心思,翻身将整个身子压在北豫的身上:“那位南姑娘也当真是个妙人呢。” “轰隆......霍嚓!” 又一道响雷打过,洛彬蔚娇弱伏在北豫身上,带着一丝挑拨的撩人娇态,左手已顺着发丝拂上了北豫的耳廓:“陛下,臣妾好怕呢,陛下来试试臣妾的心跳的快不快......” “哈哈哈哈,你简直就是个祸水!” “啊......陛下!” 窗外接连不断的闷雷中,北豫放声大笑,抬手便将洛彬蔚按到在榻上。夹杂着洛彬蔚的娇笑声,带着北豫喘息的粗重,相隔着幔纱重重,尤为靡惑。 “哈哈哈哈......陛下,陛下......哈哈哈哈......” “轰隆......哗啦!” 殿外的瓢泼大雨终于撕开了这厚重的黑布,倾泻而下的豆大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掩过了殿中的香艳撩人,也冲开了这宫内的污秽。 顾言之令南鹊枝亲手呈给北豫的东西,的确是精妙,丝丝缕缕的,牵着北豫心中那一丝敏感的神经。一年前北煜出逃,至今音信全无,若是让他相信这其中没有内应,他也是白活了这二十多载。 南鹊枝,自称是华亭江湖人氏,言语间滴水不漏,甚至连那一包东西,也没有丝毫的破绽不妥。瞧着那南姑娘的身形倒是颇为曼妙,只是一张斗篷掩了面容,根本瞧不得其真实样子。暗中着人去查,却是查出了她泠渊阁堂主的身份。举凡大周朝内上下,谁人不晓泠渊阁是何地方,傅家人掌权下的门派,南鹊枝却是首当其冲的堂主。 他北豫回京许久,师父从未离过咸阳,却偏生在这个时候回了番禺,这一切,若是巧合 分卷阅读59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也未免太巧了些。身为王者,他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疏漏! 试探也好,疑心也罢,沈逸,他除定了!当初凡是亲眼目睹他如何弑父弑君的人活在这世上一日,他都如芒在背,做了这两年的君王,他早就动了除之后快的心思。 第33章 陌路离心再相试 咸阳的秋意,总是霎时间便能觉出味道来,本还徜徉在盛夏之中,却不过转眼须臾,便能觉出秋风寒凉,秋雨凄清。连日的阴雨不断,青石铺就的路面湿嗒嗒的几乎要渗出苔藓来,分明是地处西隅的咸阳,却硬是造就了一副江南城乡的样子。 咸阳宫的墙壁经雨水浸透,赤红的漆硬是能透出一股血红。窗外阴雨不断,仪元殿中的气氛亦是愈加凝重,议事前殿中,北豫坐在上首,暄景郅、杨千御与夏燕青等人分坐下首两旁,只道是暄相病愈,首次议政。 “陛下,当真要诏六皇子回京?”杨千御坐在右手首位,声音沉沉。 北豫一手搭在身前案沿,抬眼扫过下首的杨千御,眼风流转间,滑过暄景郅不辨神色的面庞,朗朗开口:“六弟自先帝时便一直随沈将军在外历练,多次领兵与乌单国交手,多大胜而归,实乃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 目光不自觉的再次泠泠扫过左手的暄景郅,这一次,师徒二人颇有默契的,目光交汇,眼神触碰间,暄景郅便将此事猜了五六分,而北豫,到底未能看出师父的心思。看不出,猜不到,那,便只有试探。何况,这接下来的话,亦是他早就打算好的,再次接口时,依旧是那副淡然: “如今沈将军将要往东驻扎,朝中不可无一员大将而立,朕思来想去,便只有六弟最为合适。”拿起手边茶盏,合盖微抿,武夷山产出的上等大红袍,味道极重,待品过其中滋味,再道:“诸卿以为如何?” 自然,这句话中,并非只有六皇子北辰回京是要议的重点,重中之重,根本就是沈逸离京。莫说在座的四人,就是放眼庙堂,众人都心知肚明,若是没有上将军沈逸,北豫当年焉能顺利登基。 而今,据当年已过两载,当初朝中两大盘根错节的顾言之与燕离墨早已掩了锋芒。燕离墨自是不必再提,当初燕氏一门数百条人命血溅京城,震慑了多少怀有二心的朝臣。两年来,顾言之也偃旗息鼓,过着明哲保身的日子。众人皆道,北豫这位新帝的权,当真是收的已然七七八八。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历朝历代皇帝惯用的手段。 夏燕青抬眼扫过上首的暄景郅与杨千御,低头不语,相爷与中书令尚未开口,自是轮不到他一个客卿在此先言。杨千御眼风看过暄景郅,见后者并无开口之意,便开口道:“沈将军要离京?”玲珑剔透如杨千御,自然不会再多嘴问上一句:敢问陛下,是何缘由。北豫是天子,莫说他只是要令沈逸离开,便是他想要了沈逸的性命,他杨千御也绝对不会多嘴一句。 “驻守东南的司马将军年事已高,前日来表请奏,望告老还乡,朕已恩准。”顿了顿,继续道:“东南边境,毗邻南烜,朕不得不重视,只有朕之心腹才可担此重任。” “既是陛下已有打算,臣以为,此一举措甚是妥当,六皇子既是陛下幼弟,在外从军苦寒多年,理该回京安养,帮陛下定这社稷庙堂,只是......”夏燕青沉沉拱手而言,略微一停顿,再道:“只是,臣以为六皇子手中虎符事关重大,合该,由陛下亲自掌管,才更加稳妥。” 言一出,本端着一副不干自身的暄景郅端着茶盏的手骤然一顿,随后又面无表情的继续饮茶。而北豫,亦是心中存了三分诧异,而更多的,则是欣赏,收兵权,是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中意做的一件事。 六弟北辰,北豫有心提携为自己心腹,却终是不敢轻用,若是收权太快,未免落人口实,而夏燕青,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台阶。 “老师以为呢?” 暄景郅由始至终并未开口,直至现在,北豫终究按捺不住,先行相问。 暄景郅抬头,对上北豫颇有些期颐的眸子,目光沉沉,嘴角,甚至是还勾出了笑意,却也终究是如万丈悬冰之下的寒意。 对上师父眼睛的那一瞬间,北豫便知道,师父,已然将自己的心思摸的完完全全,若不是有旁人在,只怕北豫早已躬身侍立。 暄景郅久久不语,杨千御与夏燕青自是极有眼色,躬身离开。 仪元殿中,便只剩了暄景郅与北豫。 北豫抬步走向暄景郅:“师父......” 暄景郅抬眼瞧他,终于开口:“怎么?” 自天子山归来,一路在暄景郅的扶持下登基,再至处理政事由生疏到娴熟。两载余来,北豫也早已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坐的越发得心应手,这天下的男儿,任是谁,都有一股手揽天下的豪情壮志,更何况,是北豫这样的人。 两年多的时光,早已将北豫磨砺的越发大气,举手投足间的凌厉与胸襟,早已是一个帝王应有的气度。自然,每道奏折上的朱砂批文,句句 分卷阅读60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珠玑,字字要害,亦是暄景郅一板一眼一字一句教出来的。 自古以来,储君的课业便没有只是太子傅授业的道理。帝王之道,用人之道,真正的帝王心术,《商君书》中的要领摘要,只有皇帝亲授。是以,从古至今,哪一朝的东宫太子不是日日跟在皇帝身边察言观色,研习帝道。但北豫,显然由始至终便没有这样的机会,天子山上,便是暄景郅再有心,也终究是纸上谈兵,自回京始,才是真正的政局,真正的磨砺。 眼风流转间,暄景郅抬眼瞧了一眼身旁立侍的北豫,起身,慢慢踱开步子。背过身去,北豫看不到的,是暄景郅油然而发的欣慰与赞赏。 坦白的说,今时今日的北豫,他很是满意,甚至夸张而言,用一句“很是欣赏”也不为过。许是他骨子里北氏一族的血脉,又或许,他本该就是那个手握天下的君王......多年来,他从不轻易开口扬他,却终究,那股欣赏与满意随着时日的积累也愈加的不可收拾。 如果没有这江山社稷的阻碍,如果没有江瓷的血刺痛他的双目,如果没有北豫那一双绝望到极点的眸子,暄景郅又怎么忍心再苛责于他。曾经,他也想过,将北豫留在潭州,长伴膝下,师徒二人不再过问庙堂俗事,亦不理外间琐碎。天子山上的那些岁月,是温柔的连他都不愿轻易回想起的时光。 可终究,他是暄景郅,是暄氏一族的嫡系长子,北豫是北祁的儿子,是江家唯一留下的血脉。什么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的岁月,于他们而言,终究是一生求而不得的绮梦。 暄景郅目光一一扫过殿中的摆设,最终落定在上首北豫的书案座椅上,他自然知道,北豫真正想要的答案是什么。沈逸,是在北豫回京时便告诉他可以信赖之人,自然,就是傻子也知道,沈逸根本就是他暄景郅的人。 不过......暄景郅少想了一步,而北豫,却多想了一步。终究,是起了疑心啊。纵然已有人接应,但北煜的出逃,也难免看护之人的失职之罪,追根究底起来,任何一个历经权谋的政客都要疑心,这,真的只是失职吗? 此事,莫说是北豫,连他自己都早已起疑,若说是巧,也未免太巧。北豫起疑心,根本就是必然,其后顺利成章,将火引在自己头上。这一切,定是有人在幕后掌控着全局,其目的,恐怕远不止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若是将自己与北豫之间挑起事端,那么,.一石二鸟,当真,是个不错的路数。也阴狠至极! 只是,令他欣慰的,是北豫并未叫布局之人牵着走,终究用了他自己的法子去试探,试探朝臣,试探自己。身为君王,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自己,这是儿时暄景郅便告诉他的,而今时今日的北豫,暄景郅已然十分满意,然而十分,却也终究不够。 “怕是这套桌椅你坐的不舒服,那,便换一套案席来罢,待你何日想清楚了,便何日再坐。”略顿了一顿,继续道:“至于六皇子的事,培养心腹,自是好的,你做就是,倒是沈逸么......你自己决定吧。” 案席,无非便是先秦时的坐姿,而暄景郅的意思更是显而易见,换句话说,便是:你想不清楚就给我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在起来。 自然,这膝下,是没有席子的。 北豫料事,的确足够缜密,却终究忽略了一点,沈逸将帅出身,武功身手了得,若是真有二心,即便是没了兵权,也未必就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如此草率将其逐出咸阳,一旦判断失误,便是灭顶之灾。 今日他放手北豫去做,无非便是打定了主意,如果能用一个沈逸去给北豫好好的上一课,他自然十分愿意。 看着北豫明显有些委屈的面孔,暄景郅打算着心头的话,到底是张了口:“还有一事,那位洛姑娘得偿所愿,你也该有个度,今日警醒,你还是好自为之,若是到了要我动手教你什么是度的时候,总不会比今日好过。” “是......” 第34章 瀚海化作总是情 “咚......咚......咚!” 宣室殿前的一鼎青铜古钟硕立高挂在汉白玉栏杆正下的青石地面的三尺上方,玄铁构造的链条自钟鼓双侧缠绕着两根漆黑的钟槌而定。分列两旁的六名内侍执着钟槌向前推去,便传出悠悠的响声。 此钟名曰“元鼎”,若是追本溯源,只怕其历史早已有数百年之久。数百年前,有一在史书上记载极少的朝代,号曰为“南晋”。 此钟,据史书记载,是由南晋的开国君王,去往极北苦寒之地的高山凿出一块足有千年的古铜铸造而成。其钟身雕刻,尽皆是由《山海经》中所记载的神兽、相传当年混沌初开之时的盘古氏、大地之母女娲、并有尝遍百草的神农氏等数十位远古上神以及早已不复得见其真容的奇珍异兽所构成。 此钟分量亦是十足,数百人全力相倾才可堪堪抬起,便是两方钟槌也要合三人之力方可推动。耗费如此心血,自然便被奉为了南晋的镇国之宝,贡在南晋的密室古墓内,由掌国大祭司保管。 分卷阅读61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而更有甚者,民间口口相传,此钟其实根本就是远古上神所遗下的神器宝物,有穿越空间时辰,勘测过去未来之效。 自然,数百年的时间早已过去,这片名曰九州大陆的土地亦是不知历经了多少沧海桑田,而当年曾经盛极一时的南晋也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永远沉睡在黄沙中。就如这元鼎钟,不论当年如何神秘,不论其是否有老百姓口中所传的神奇,今时今日,却也只是大周的咸阳宫一鼎告示早朝开始的青铜古钟。 如往日一般,听着殿下的山呼万年,北豫拖曳着身后下裳的燕尾,面色沉静的踏上了最高位。 坦白的说,北豫这几日,心中是比任何时候都盼着每日的早朝,不为别的,只为了,暄景郅那日的一句“撤了桌椅”。其实,说是撤,也未必就真是撤,他北豫身为一国之君,吃穿用度自然是顶上品的东西,实打实的小叶紫檀原料制成的用具,若真的要搬,只怕也是劳师动众。 那日暄景郅随口罚下来,北豫转了转心思,便软着声音弱弱看着暄景郅:“师父,您看这劳师动众,我每日跪一个时辰就是了,又何必......” 暄景郅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北豫,大手一挥:“陛下所言,臣深以为然,既如此,那便......”眼风扫过北豫,接口道:“那便不必撤了桌椅,自在旁边设了案罢,左右你平日望着桌椅想坐,也能思虑的快些,臣这为师的......”伸手拍了拍北豫的肩膀:“也很是不忍叫你跪的太久。” 就如暄景郅所言,望着昔日日日坐过的桌椅,心中自然思虑万千,却到底是何种思虑,却还是有待考量。暄景郅言下之意的罚跪,显然不是每日几个时辰那样简单,每日除了必做之事外,其余时间皆得跪着,跪几日,写几日的谋思,每日由暄景郅亲自点验,一次不合,便是成倍的天数往上叠加。 自然,暄景郅也不是非要将北豫的一双腿废掉,故,以往多的,是用戒尺来换。不过,戒尺便不是成倍加数的规矩了,一旦动了板子,那可就是十倍的数目往上翻。曾经,成百数十的生生捱过,也不是没有的事。 此刻,北豫坐在宣室殿的长榻上与百官议事,为正姿势,一手依旧放在案上,另一手,却是伸到了案下揉着膝盖。近期,能坐的机会显然是如凤毛麟角一般珍贵,而他北豫,也从来不是一个为了能躲避皮肉之苦而说出违心哄人之言的人,经过自己几番反复思量,终究还是将沈逸遣出了京城。 而这样的结果,他不确定是否到了师父所说“想清楚”的程度,是以,终究也只能每日跪着,跪着批阅奏章,跪着朝见众臣。眼明心亮的朝臣自然不会开口相问,若是遇到些经络不清楚的大臣,还要解释一句:朕这几日腰痛病犯,太医言跪坐方可病愈有期...... 自然,这敢问的,纵观全朝,也只有个杨千御。 一番口舌之后,北豫顺利名正言顺的取走了沈逸身上的虎符。重事已了,散朝之后,不用北豫开口,暄景郅便立在了仪元殿中。 换了一身常服,北豫跪在暄景郅的面前,眼神飘忽间紧紧盯着暄景郅的面庞,便是说上一句“神经紧绷”也不为过。 沈逸的事已然是板上钉钉,无可动摇。只是今日,暄景郅的态度,关乎到他要挨多少的问题。而他挨打一事,其实就如沈逸一般,更是板上钉钉,跪了整整五日,五日,没有一日的谋思是过关的,那成百的数目,早已牵动了他内心的每一根神经。 格外的紧张间,北豫甚至是想到,今日之后,自己怕是,要好几日不见彬蔚了? 一把戒尺拍在桌案上,暄景郅看着北豫:“你自己说,该挨多少?” 北豫垂首看着面前目光所及的一亩三分地,手指拢在袖中缩一缩又蜷起,师父又是这样冷冰冰的问话,心头上,不受控制的,就涌起了一番胜过一番的不忿及酸涩。 他委屈,真的委屈。明明暄景郅是要自己拿主意、明明自己每日的思过都是花了心思时间做的,师父也不可能不知道,却偏就是不满意、明明自己已经在暗中做了安排,尾随沈逸出京,不可说十成的万无一失,却也终究是有九成的把握。 北豫,是真的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叫师父如此挑剔而大动干戈的。 就算是因自己的自负也好,大意也罢,北煜至今毫无音信,可却也是付了代价的。更何况,至今为止,他也从不曾觉得自己留着北煜这一举动本身有什么错。就如当日师父所讲,自己既有这个自信将他留下,却又置之不理,不思劝导之行,亦不做教化之责,这才是,他错的根本缘由。 可,既已时过境迁,再思过去又有何用,若不望当下,只怕是日后每天都要活在自责与懊悔之中了。 身为君王,猜度人心的本事自然是必备之能,更何况,他北豫与暄景郅朝夕相处十年有余,那点心照不宣的默契早已是融入骨髓的契合。多年来,但凡师父开口问到责罚的具体数目,只有两种情况,一为怒极,这其二么,自然便是存了恶趣味了。 打量着思索,实在是寻不到师父怒极的缘由,那便只有 分卷阅读62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第二条了。 跪着身子,低着头,也不作声,手却是从袖中伸出来了,白皙的手指缓缓揉着紧挨着地面的双膝。发丝垂在面前,暄景郅自然是瞧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就这么一副低眉顺眼,楚楚可怜的样子,暄景郅不用想也知道,这小子,又是委屈了。 果不其然,北豫软软糯糯的挤着声音:“该罚五百下。” “哦?五百......”暄景郅右手轻点着桌案,口中颇是玩味的咀嚼着这个明显听来匪夷所思的数目。 历来宫中杖毙也不过三百,这小子,看来是真的委屈大了。 “哎,跪了五日,五日,竟是什么也没想到,一天罚你百数,委实也是不冤了你,那,便依了你,褪裤撑着罢。” “师父!”北豫猛的抬首对上暄景郅的眸子,惊惧讶异之下,一双眼瞪的极大,随即,便是如潮水泛上的委屈,一浪高过一浪。 “怎么?打不得你了?”压着唇边将要弯起的弧度,暄景郅挑眉看着北豫。 手指颤抖着伸向腰后,瘪着嘴却是怎么也寻不到那腰封的相连之处。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暄景郅,却终究双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气鼓鼓的退后两步:“暄相国,朕不开心!” “哦?陛下为何事烦恼啊?” “敢问相国,若是帝师吹毛求疵来挑拣于朕,该当何言?” “真是巧了,臣自小养大的门生近日也在与我闹脾气呢,却谁想料,臣根本未曾有责怪之意。” “那便是相国之过了,为何要板脸恐吓于他。” “是了,既是陛下都如此说了,那便是臣的不是了。”暄景郅从善如流。 暄景郅面上挂着微笑,一手拿了戒尺冲着北豫走过:“陛下以为,臣是否应该向那学生道歉?” “不不,天地君亲师,合该是那学生的不是,不干相国之事......” 一句话的功夫,暄景郅便已然走到了北豫的面前,看着暄景郅扬起手,北豫下意识的一合双眼,却未有预料中破风的声音和痛楚,犹疑间,却是右耳被揪起,火辣辣的痛。 “这耳朵不听话,要了有什么用?”暄景郅揪着北豫的耳朵拧了半圈,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恨恨道。 “有用的,有用的师父,您若是在给我拧掉了,日后我岂不是就更不听话了,到时还得怪您拧了我耳朵呢......” 再也掌不住,暄景郅噗嗤一下笑出声音来,松开北豫的耳朵,一手拎着戒尺就给了北豫一下,随后便扔了板子道:“也罢了,这次便饶了你,若是再有下次,看为师怎么收拾你。” 红着耳朵,北豫拉着暄景郅的衣袖:“师父,我不想因身份的缘由而与您有亲疏之别,总觉得,您待我不如那时亲近了......” 暄景郅表情一僵,像是被人狠狠戳中了心窝一般。豫儿,师父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东西,过去了便永远过去了。 难得温柔犹如哄孩子一般的语气:“嗯,你也不如那时顽劣。” 山雨欲来风满楼,飘摇浮沉总未定。若说总有天命所致,也总该的那些报应不爽又将何为? 第35章 目翳医楠 秋风凄清,又隐隐带着些初冬将至的冷厉,伴着一场凉过一场的雨水,硬是将那或浓或淡的草木吹的泛出了黄意。淅沥的雨水自早到晚,时大时小,从未断过,顺着沟沟壑壑的青瓦滑下,拉成一串水珠雨帘,落在天井处的木席上。“滴答,滴答”的声响,令本就清幽的正堂更显道意。 天井正南方的堂内,临窗而放的一只小几之上供着一只三脚铜鼎,盘旋而上的香雾飘入鼻中直觉心旷神怡。淡的几不可闻的气味传来,若是仔细去品,松柏的清冽,竹叶的淡然,还有一道若有似无的梅香。烟雾缭绕间,将高悬小几上方的一副水墨画绕的不甚清楚。 四开的门外,细雨依旧连绵,杨千御微阖双目,鼻翼翕动,片刻之后睁开双眼,右手小指托着茶杯,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岁寒三友,你调香的手法是越发的娴熟了。” 暄景郅与杨千御相对坐在窗边的榻上,上次受完二百刑杖后,便一路奔波劳顿,未有丝毫歇息调养的时间。是以,许是落了毛病,暄景郅竟是越发的受不得寒,不过才堪堪八月下旬的天气,连日来的秋风阴雨,竟是硬生生的逼着他裹上了狐裘。 不同于杨千御的正坐,暄景郅斜倚在一旁的凭几上,身下是三层厚实的兔毛软垫,身上也盖着一床羊毛薄毯。抬手翻了翻身上的毯子,目光轻轻一荡便沉沉望向窗外的雨帘,唇边却是不合时宜的勾出了一抹笑意:“闲来无事,照着古方制的,你若是喜欢,便拿些去府里焚着罢。” 小指与中指托着茶杯将其中的茶汤一饮而尽,遂抬手提壶又蓄水进内,杨千御依旧浅笑: “相国的东西,杨某怎好白拿。” 暄景郅收回目光,对上杨千御的眸子,双瞳深不见底的盯着对方亦是深不可测的目光,片刻后,缓缓荡上了一层笑意 分卷阅读63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自然,本相的东西,岂是白拿的。” 目光交汇,彼此的心思皆是尽皆知晓。杨千御再次端起案上茶盏,目光幽幽的盯着杯中淡黄色的水面:“北凤血染栖梧花,南华莫言鹊踏枝。” 将手中茶杯沉沉放在案上,杨千御亦将目光放在了窗外:“有些事,就算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 暄景郅心中一沉,捏着茶盏的手指便泛着白露出了棱角分明的指节似是想要争辩什么一般:“自回咸阳起,我便从未全心信过他......” “但你终究大意了。”很肯定的陈述句,没有丝毫的犹疑,语气间的不容置疑显而易见。 “此事若动,丝毫也牵不到他那里,但沈逸,是你苦心孤诣一手提拔培养了十余年的人。”杨千御收了玩笑的意味,面色端肃。 暄景郅眸光中隐隐泛着冰冷的杀意,手上一用力,便将上好紫陶的茶杯捏成两半:“敢背叛我,便是早知道下场。” 杨千御手指敲着窗棂,沉沉道:“若是动华亭的人,不必等他们起事,便可料理干净,你......” “不,北煜失踪两载,也该是到重见天日的时候了,此事他若要撇清关系,北煜必定浮出来......”顿了顿,暄景郅接口道:“小豫一直怪我心狠,这次,该看的,就让他给我睁大眼睛看着。” 杨千御打量着暄景郅,想说什么,终究是一声长叹:“你既已有打算,我也不再多言,只是......你忍心叫他看着这皇家最见不得人的事?这孩子,历经世事还能存得三分仁心,实在是难得。” “帝王的仁心,是关乎自己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而非政敌。” 看着暄景郅,杨千御终究在心里长叹:他责北豫太过自负,执念于北煜,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教北豫上一课,竟是不惜这沉重的代价,可待来日,北豫又是否能体谅他一番苦心。手足相残,政变的血腥,终究会将这个孩子历练出来,可待到那时,他暄景郅,当朝相国帝师,又该何去何从? “相国,顾尚书前来造访,现下正在花厅等候。”思量间,门外行来小厮拱手禀报。 心中一惊,暄景郅抬眼对上杨千御同样带着疑惑的眸子。此一番数十年的恩怨纠葛,三人心里都尽皆清楚,无论北祁在时是何样的谋划,但今时今日,坐在龙椅上的人是江瓷的儿子,是流着江氏血脉的后人。不说平日台面上的笑语和谐,其三人既已为对方都明了的政敌,这私下,即便是年节管家互送表礼都从未有过,又遑论,是这亲自登门造访。 猜度人心本是为政者最擅长的本事,不过须臾间,心中几番打量盘算过,却也终究摸不透顾言之此行目的。扶着身旁的凭几起身,平淡的语言出口照旧是一贯的无波无澜:“你且先坐片刻,我去去便来。” 放下手中茶碗,杨千御亦是敛衣起身,只浅笑一声道:“尚书大人亲自登门造访相府,明日临仙居中的士子该是又有了谈资,此等有趣事,若是不知情倒也罢了,但今遭这般巧的碰上了,我又怎能装作不知?”掸了掸衣袖紧走几步冲着暄景郅道:“一同走吧。” 待两人行至花厅后堂,杨千御却是迈着步子行入了一旁的偏房屏风之后,只道:“这是暄相的府邸,杨某只在这背后瞧个热闹便罢。” 花厅之中,顾言之与一女子坐在下首翻着茶盖,抬眼看见暄景郅自外间迈进,立时便搁下茶盏站起身。待到暄景郅走近,一番客套寒暄之后,顾言之便拉过身旁的人道:“楠儿,快见过你暄伯伯。” 其实,不必顾言之开口,暄景郅也早便注意到了这位被唤做楠儿的女子。身姿倩影极是窈窕,却是薄纱拂面,一双明目未见丝毫神采,即便是有屋外照进的强光,眼珠也只是茫然迟缓的转动。凭着经验,只一眼,暄景郅便料定这一双眼睛定是被毒物所毁,并且是生生以毒气熏瞎。却不知这女子到底是谁,莫不是,他顾言之亲自登门,竟是,为了求医而来? “顾楠见过暄伯伯。”顾楠一袭浅碧色宽袖衣裙一福到底,搭着脑后发髻上的和田玉钗,若是忽视她干涩的声音,那便颇是一番大家闺秀的温婉气度。 虽心头早已转过百种思量,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不由分说的抬手扶起顾楠在一旁坐下,语音出口亦是不一样的温和:“顾姑娘身子抱恙,何须见些俗礼。” 着下人再次堪过茶水,暄景郅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看向顾言之:“不知顾尚书今日亲自造访寒舍有何要紧事?今日本是沐休,有何要紧事不能待明日朝上细说?” “相国何须如此客气,实不相瞒,顾某今日特地登门前来并非为了公事”顾言之合着手中茶盏,接口道:“在下,是为一件私事前来。”搁下手中茶盏,顾言之竟是起身双手拱在面前朝暄景郅施礼:“同僚数十载,还望相国莫要推辞。”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暄景郅抬着双手虚还一礼,他本不是个明明知晓意思却要故意装傻之人,更何况,不论他与顾言之在朝堂立场如何,今日既是他顾言之已经在先言过不为公事,那么,他又何必强人所难。是以, 分卷阅读64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或许是出于医者的敏感,又或许是出于内心深处的惋惜,不等顾言之开口,他自己便道出了声:“是为了顾姑娘的眼疾?” “是”顾言之倒也是答得干脆利落,望着暄景郅含着询问的眼眸,顾言之缓缓接口道:“想来你早已听说过,九年前我在杭城游船之时救下一姑娘,瞧她实在可怜便认作义女养在华亭别苑之中,那姑娘,便是顾楠。” 不等暄景郅再次开口询问,顾言之缓缓接了下去:“当初自江边救下她,便已经被毁了面容,只是当时不知道,后来请了郎中令她清醒过来才知道,楠儿眼睛与嗓子也都被毁了,不知是否因呛水的缘由,竟是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当真是可怜。” “后来,想着江南人杰地灵适宜休养,便为她请了江南最好的大夫医治,却奈何,整整七年,只医好了嗓子,这眼睛,却是怎么也看不见。”许是说起前尘往事的回忆伤怀,看着暄景郅,顾言之言辞中竟不觉染上了些微恳切:“二十年前你尚未入仕之时,便曾有人云你幼时曾在玄医谷师承谷主程灵,不知你......” 不等顾言之将后面的话说出,暄景郅便摆手道:“顾尚书不必再言,暄某定当尽力而为。”踱着步子走至顾楠身边:“暄某诊病讲静,还请尚书自屏风后回避片刻。” 不急着挪步,顾言之一把搭上了暄景郅的右臂,转身走入后堂屏风之后,贴着暄景郅附耳轻言:“你医她,并非是为了顾某,更是为了你最在意的那个人,所以,我顾某人不欠你的。你我之间,依旧是敌人,我不会因此而手软。” 暄景郅也只是冷笑:“你既能抬出我恩师之名,想来早已是盘算了许久,医者仁心,我只遵从本心,无论是谁,我都会尽力医治,你何须如此。” “本心?你的本心就是杀了对你有知遇之恩的先帝?那么燕离墨呢,你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你心中有数!” “对弈尚未开始,且看你我谁赢到最后。” ...... 片刻之后,暄景郅收了起脉的左手,微蹙着双眉写下方子,递给顾言之之时开口嘱咐道:“目翳,阳邪炎上,又多时感疫疠,常年情志伤及脏腑,精气不足上注于目。”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道出了口:“应是大火与提纯过的艾草同焚,直接烧在面上所熏,若是早些年治,复明的可能有七八成,只是如今......”只怕饶是他也只有三成把握。 “顾姑娘,必须你亲自煎药,熬制时的热气要熏你双目,不过,切记,不可睁眼。每隔三日来我替你用针行脉,只是,还有一点,切不可动气伤神,亦不可忧思,否则,我亦再无法子医你。” 待顾言之与顾楠出了院门,杨千御才缓缓从偏房踱步而出,面色不再是那般轻松:“你真要医她?这府邸,外人一旦进入,你......” 暄景郅却是负着双手,目光远眺,摇了摇头:“我只怕,不得不医。” 第36章 落幕江柔心枉然 丁酉年的冬,来的似乎格外早些。 咸阳的百姓,早已裹上了夹袄衣衫,秋风一日寒过一日,也只是眨眼功夫的须臾间,秋叶落尽,寒风扫过,瞬间便飘出了初冬的味道。 足有半月的阴雨连绵终于在今日停了,残存的雨水顺着房檐滑下,秋雨凄清,不过霎时,便端了一派更深露重的深秋萧瑟。 北豫一袭雪白单衣,墨发轻束,长身玉立在太液池边的亭中。双眉微蹙,负手在后,面上清冷的看不出分毫情绪,阵风轻轻扫过,吹的其本就单薄的衣袂飘飞而起。深秋的风到底寒凉,卷携着丝丝冰凉打在面上,北豫方才恍然,又下雨了。 双目远眺看向太液池中早已开败的荷花,枯黄的花骨朵残败不堪,任是谁,也无不扼腕叹息几日前还独揽芳华的清高之姿。眸光微眯,眼睫翕动,掩去了眸中的冷厉与那一股若有似无的深沉阴鸷。 两年,他登基已足足两年有余,却只除了一个燕离墨! 去年大旱,今年多雨,果真,都不是个好兆头。不过,他北豫,从不信什么天命所归,若是信天由命,他又何来的今日九五之尊。 万事皆难,事在人为。 “天寒露重,怎穿的如此单薄?”暄景郅一贯带着些温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北豫转身,正对上师父挂着一抹浅笑的面孔。 北豫未曾回答,暄景郅也只是负着手慢慢踏进,清亮的眸子不温不火,只如三月春风般的温熙瞧着北豫。后者被盯的心上惴惴,忍着发毛的后背,握了握冰凉的手指,笑道:“这不是,不冷嘛。” “哦?不冷。”细细嚼过这两个字,暄景郅面上的浅笑越发浓厚:“果然,是记吃不记打。”短短的几个字,却噎的北豫说不出话来, 幼年长居山中,多的是寒凉彻骨,而少年时的北豫却是不愿穿的暖和,先时每每被暄景郅或是从善如流的教导或是板着脸训斥,总是要顶上一句:“孟夫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但往往这种话甫一出口,暄景郅沉下脸 分卷阅读65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便扬起巴掌:“这种酸腐之语再叫我听到你就自己掌嘴罢。”诚然,暄景郅对世代尊崇的儒家学派很是不屑一顾。 暄景郅本也不是个太过计较细节之人,是以北豫不愿多穿衣物这种事,他也懒怠当成个了不得的大事去管。直到有一次北豫着了伤风,风寒袭肺,差点成了肺痨。那一次,暄景郅狠下心将其罚在三九的天于院中跪了足足一下午,进屋后,又硬生生将一根藤条抽断,自那日以后,北豫这毛病硬是被抽的一干二净。 看着师父漆黑如深井的眸子,明明是面上带着笑,眼中却冷如冰碴,北豫终究急忙改了口:“不是,近日事多,没在意,我,我忘了。” “陛下国事繁重,这些旁枝末节自然是留不得神,那便是,伺候在身边的人懈怠了。”眼波一转,暄景郅继续接口道:“臣素闻日日跟在陛下身边的洛夫人极是机敏,怎的这些事也做不好么?”左右,不过就是一件衣裳,暄景郅却有大动干戈之意。 “相国此言,是责怪臣妾侍奉陛下不周了。” 循着声音看去,正是洛彬蔚挪着步子款款而来。洛彬蔚本就生的宛若凌波,自跟在北豫身边以来更是多添几分大气雍容,退却了少女的青涩,如今的她,更是有天家主母的风范。 洛彬蔚行至之前,暄景郅便是挑眉正对上了北豫的双眼。今日之约,本为洽谈沈逸之事,连仪元殿的书房也心有隔代,却为何洛彬蔚能够循迹而来?这其中,若说没有北豫的事,恐怕他暄景郅也是白白活到了不惑之年。 北豫,却是心下了然,甚至还涌上了一丝得意的兴奋。为何?暄景郅想的不错,洛彬蔚,是他言语暗示前来的。目的,不为其他,沈逸是师父的人,为了他自己,为了这万里江山,亦是为了成全师徒情分,有些话,是要叫洛彬蔚,一字一句的敲打暄景郅。 看着北豫明显诧异震惊的目光,暄景郅的心,却倏然,有些发冷。他一手带大的人,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了如指掌,虽然这眼神已演的足够逼真,却终究,是演的。 这出戏,是他一手安排的,而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臣,见过夫人”守着君臣之分,暄景郅躬身施礼。洛彬蔚至今未有封号,是以,众朝臣宫人权衡之下,只唤其一句夫人以做身份。 北豫自登基以来便勤勉政事,未敢差池,是以偌大的后宫,除了些为贺新皇登基之时册封的低等嫔妃,便只有洛彬蔚一人。自然,这其中,能够有幸侍奉圣驾的,也只有这位被群臣恭谨称呼的洛夫人。 夫人一词,实在是,有趣的紧。除开皇室,任何一家的当家女主人自然是配称的上一句夫人,自然,也只有原配正妻才有资格。而这样的称呼到了皇室之中,却是有些看似的格格不入,天子正妻为皇后之尊,其下又有贵妃四妃及贵人,翻遍掖庭的册子,也寻不出一个“夫人”的名号。 而洛彬蔚跟在北豫身边已近两载,却未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封号。审时度势已至登峰造极的朝臣们却是看的再清楚不过,这位洛姑娘,恐怕就是未来的皇后。是以,一句夫人,倒也名正言顺。 洛彬蔚提着裙角缓步走过,一套上好的蓝田玉饰衬的其越发大气斐然,乌黑的长发用上好的玉钗绾成如意髻,几缕碎发随意垂落在光洁的额前,一袭上好缎面的水蓝衣裙更是显得佳人肤白胜雪,贵气雍容。 待人进了亭中,北豫便是一派讶异的蹙着眉道:“朕与相国议政,你来做什么?” 微微欠身朝着北豫与暄景郅致礼,挂着一抹温婉的浅笑:“如方才相国所言,天寒霜重,臣妾来给陛下送衣。” 说着便将手中的披风搭在北豫的肩上,素手皓腕便替其系起了胸前的系带。噙着笑意瞧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暄景郅,随手接过身后侍女的托盘放在石桌上,侍女极有眼力,早已躬身退下。 “臣妾想着近日天寒,陛下与相国又在这水边议事难免要着了风寒,特意温了些薄酒暖一暖身子。” 北豫面色不改,浅笑道:“爱妃有心了。” 一只白玉瓷壶并着三只空酒盏,诚然,这便是洛彬蔚最妙的地方。无论是那次仪元殿的寝宫,还是此次的亭中,北豫从未言明真正要洛彬蔚做些什么。而身为北豫枕边人的心意相通,却总是能够极准的猜透夫君的心思,一两句含着玄机的暗示,就足以叫洛彬蔚摸的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双手捧着酒盏,呈给暄景郅:“相国请。” 暄景郅只是淡笑,也不接那酒杯:“臣怎敢有劳夫人玉手。” 气氛略微有些微妙,却是北豫抚掌而笑:“师父莫要见外,彬蔚是学生的妻子,孝敬师父,也是应当。” 此言一出,暄景郅眼风一抬看向北豫。老师与师父,总还差了个父字,更惶然,北豫从未在第三人面前唤自己一句师父。心上一跳,还未来得及细思,果然,洛彬蔚旋即便婉转接口:“既是陛下唤相国一句师父,那臣妾妇从夫随,也该唤相国一句师父呢,还请相国赏臣妾一个薄面。” 言及此处,暄景郅已然是被推上浪口,不得不应。可笑他 分卷阅读66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暄景郅何时竟成了尖酸刻薄之人,有意要为难一介女流之辈。呵,洛彬蔚,果真不一般。 抬手接过酒盏,淡然一笑:“夫人折煞臣了。” “沈逸三日前动身南下,骑马日夜兼程,想来不日便可到潭州,京中大将暂缺,六弟却要下月才到,朕以为,该当调兵部侍郎暂领上将军一职,以防旁人趁机作乱。” 饮过杯中热酒,北豫接口道:“师父以为呢?” 兵部侍郎,洛绪清,洛彬蔚的同胞兄长,承袭父业,时任侍郎。想来两年前夺位之时,亦是支持北豫的势力之一,接管兵部五年以来虽从未有过差池,却也安身立命,未有招摇。这样的人暂代上将军一位,却也是合乎情理,只不过,这中间若是有了一个洛彬蔚便显得格外有趣了。 心中盘算些许,暄景郅饮下盏中酒:“现如今朝中可用之人皆各司其职,洛侍郎的确也可算上上之选,我亦觉得,并无不妥。”换上一贯云淡风轻的样子浅笑,继续道:“更何况,既是夫人的长兄,也算得你的大舅子,一家人用起来,总比沈逸要来的放心。” 暄景郅这话,亦是怼的极妙。北豫的笑容一滞,便有些局促,到底,暄景郅还从未拿着这种话来讽刺过他。 “臣妾先替兄长谢过陛下与相国的隆恩,臣妾兄长早在入朝之时便对天地立下盟誓:定会唯陛下之命是从,为陛下,为陛下的江山基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如有二心,定受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暄景郅眼皮一抬,深深看向洛彬蔚。五雷轰顶,不得好死?这话倒是极重的,只是说的是给自己听,而非是洛绪清罢了。 豫儿,事到如今,这层层布局严丝密合,你疑我,也是应该的。 第37章 夹板受气口难言 北豫从来都是被暄景郅养的精致,吃穿用度皆上品的他再加上与生俱来的皇室血脉,自小便出落的面若冠玉,气质卓然。而其身旁的洛彬蔚更是宛若惊鸿,两人并肩而坐,便是暄景郅也不得不承认,真的,很是般配。 洛彬蔚话头刚落,便转头淡笑着看向身旁的人,纤细的手指自石桌下勾上北豫的手,声音婉转:“臣妾的身家性命都是陛下的......” 洛彬蔚这厢话音还未落,北豫端着酒盏的手便是一顿,动作突然,杯中清酒洒出些许,急急抬头看向暄景郅。而后者,倒是挂上了一副颇是玩味的笑容看着面前的人,未及开口,洛彬蔚又继续道:“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陛下于这父子情上无缘,想来师父定是要比家兄更为陛下筹谋,臣妾也就只能在宫中侍候陛下饮食起居,尽些妻妾的本分。” 一番话下来,洛彬蔚俨然便是将自己摆在了北豫正妻的位子上,而一声师父,硬是将自己搅进了暄景郅与北豫之间,主权宣誓的很是明显:她洛彬蔚的夫君,不可叫旁人轻瞧了去。放眼宫中,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有洛彬蔚这般的做派,而她洛彬蔚今日所仗的势,无非就是北豫在背后撑的腰。 言至此处,暄景郅倒是搁下了旁的心思,诚然,北豫想告诉他的话,已然是句句到位。他告诉他,既然是他的师父,便只能待他好,既然他是当朝帝师,便只能对他这个独一无二的君王效力。说的好听些,是借洛彬蔚的口告诉他,说的难听些,无非便是敲打的警示罢了。 洛彬蔚做的很好,一番话滴水不漏,一声“师父”将自己逼上梁山,连还口的余地也没有,这声师父,他听得很刺耳,今天这酒,他吃的够憋屈。 “陛下与夫人鹣鲽情深,臣自然乐的见陛下安乐,只是......”暄景郅转着指间的酒盏,含着笑意的眸子看向洛彬蔚:“皇嗣繁衍乃是国本,夫人既知臣与陛下并非只有普通师生之情,定也能体谅臣之心境,故而,夫人要早早为他开枝散叶才是第一要紧事。” 终于将眼风扫向北豫,唇角逐渐勾出玩味的笑:“天子□□,三宫六院,夫人如此识得大体,想来你就是再封上几十个嫔妃也是不打紧的。” 听着自己师父与洛彬蔚的你来我往,北豫脑中早已乱成了一窝蜂般的嘈杂。讪色明显,还未及开口,耳旁便又响起了洛彬蔚宛如黄鹂的语音:“陛下既贵为天子......” 右手放在桌下缓缓移向了北豫的双腿间,两根手指轻轻一动便捏起了一块肉,面上却是状似的一派温婉贤淑:“那,也是应当的。” 两指间微微一收,便能明显感觉到北豫身子狠狠一颤。北豫极力掩饰着已经变了颜色的面孔,对着暄景郅越发玩味的眸子干笑道:“师,师父说笑了。” 两腿间的肉最是细嫩,偏生就是纤细的手指一用力便能觉出绝对不一样的酸爽。洛彬蔚手劲渐松,却忽又加大了力度,北豫一个不妨,直接痛哼出声:“嗯,疼啊......” 本朝民风,素来开放。便是男女之间平白直抒的情话跃然出口也没有什么不对,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尚且如此,那么国君的女人就是再开放些,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北豫额间霎时便出了一层薄汗,以 分卷阅读67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手扶额掩下潮红的面孔,根本不敢去看暄景郅越发玩味、耐人寻味的表情。仿佛过了足有一盏茶之久的功夫,洛彬蔚方才撤开手重新斟满了酒盏,盈盈相敬。而北豫,已经被挑起的欲望,又岂是轻易便能克制下去的,压抑了半晌,才勉强挤出几个字: “朕,朕......” 此刻的北豫,真的有一口咬死自己的心,没错,该说的话的确是点到了位置,可这人,却是将自己给......狠狠的出卖了。师父本就对自己过于放纵有些不满,今日这遭,恐怕是善了不得。 大腿上的嫩肉疼的愈发厉害,比之更甚的则是这分明阴郁的天气竟是浑身都开始燥热难耐。感受到小腹一浪高过一浪的涌动,北豫耳后也慢慢蜿蜒上了一片绯红,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对面暄景郅的目光,只把右手拢在袖中紧紧攥着拳,拼了全身的力气去忍耐心头被挑起的火。 意料之中感受到身边人的颤抖异常,颇具恶趣味的,洛彬蔚将其宛如水葱样的手指再次伸向北豫腿间,有意无意的撩拨掐捏,却是引得北豫痛呼连连,终究是一把用力捏住洛彬蔚的手腕,极是凶狠的看着洛彬蔚,偏就是后者还状似一派无辜的对上北豫明显底气不足的眸子,语音出口,极是婉转:“陛下这是怎么了?” 正所谓哑巴吃黄连,有口也难开,回过头,貌似是求救,又似是无力的掩饰,北豫极勉强的挤出一丝难堪的笑,哀哀唤道:“师父......” 暄景郅未作声,只饶有兴致的看着北豫发白的脸色,唇边的玩味笑意越发浓厚,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眸中的冷如寒冰。他暄景郅也是个不惑之年之人,数十载的阅历总不会连这点门道也瞧不清楚,终是出于人前要给足了北豫面子。是以,不咸不淡的开口:“早先中书令呈了些唐寅的字画上来,臣欲向陛下讨教讨教。” 敛袍起身,暄景郅便头也不回的向仪元殿走去,只留下石桌旁骇的面色苍白的北豫和神色如常的洛彬蔚。 方才看到暄景郅的眼神,北豫便知道,师父铁定是动了气。试探归试探,警告归警告,北豫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论是从前还是当下,平心而论,暄景郅但凡是动了怒,北豫还是畏进了骨子里的。 看着北豫面色大变,洛彬蔚也着实的诧异:“陛下,你怎么了?” 经过方才须臾的平静,到底是静了下来,除了面色依旧有些苍白耳后照旧有些潮红之外也未有太过的情绪泄露,看着洛彬蔚由始至终的一脸无辜毫不知情的样子,北豫终究放弃了与她辩个道理的想法,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赏画” “唐寅孤品多是难得,臣妾至今也只见过唐寅的《落花诗册》呢,今日有了眼福,定要好好向相国讨教一番。” 北豫:“......” 北豫只觉得头疼,难道国君的女人,都是这般的卓尔不群? 咸阳宫,比之前朝的秣陵王宫,委实算不得大,不过,怎么也是天子所居,总也小不到哪里去。太液池到仪元殿的路,算不得太长却也着实不近,若是全凭双足,总也要走个半盏茶的功夫。 空中还飘着细细的雨丝,方才暄景郅是直接走过去的,但到了北豫,总是会有极具眼力的內监撑伞上前。毕竟,无论是北豫还是洛彬蔚,哪一个都怠慢不得。 这边厢的洛彬蔚还未反应过来,北豫便松了她的手,细密的雨帘中,只余北豫一个缥缈的背影,和一句听得不甚清楚的话:“好生照顾夫人回宫。” 约莫怎说北豫此人也是有趣的紧,论起心思来比谁都缜密,处理政事来也是独到老练。却偏生,有些时候,这脑子,就如缺了根弦一样。且说暄景郅动了气自然不会有太多的耐心等着北豫儿女情长,但方才的你来我往,分明是怪着北豫天凉不肯多添衣衫,却偏就是这人,既不撑伞亦不穿斗篷,便是一件单薄的披风就闯进雨里。 这种做派,暄景郅看在眼里,分明就是两个字:找打。 显然,事实证明,即便是谨慎周密如北豫,在面对暄景郅时,脑子也是一团浆糊。西北的雨,不必江南,即便是下的细密,也是带了些力道的,再加之夹着凌冽的西北风,便生生的就能叫人浑善打寒颤。 一路前行,约莫走了一多半的路程之后,北豫方有些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雨,似乎越下越大了。而他,好像,没有撑伞。 视线所到之处,已然能够隐隐约约的瞧见挂着硕大“仪元殿”三字的牌匾,紧走几步,有些绝望的推开了半掩的门扉。 仪元后殿之中,北豫甫一迈进便觉出空气中飘着瑞脑香的气味,暄景郅坐在桌后,执着狼毫不知在勾写着什么,听见人进来,眼也未抬,只是继续专注于手中的纸张。北豫敛着眉目紧走几步,行至暄景郅正坐的对面,揶揄许久,方才攥着手心试探着轻唤了一声:“师父” 显然,暄景郅暂时并没有搭理北豫的意思,状似无意一般抬头,带着凉意扫过北豫略微有些沾湿的衣裳,并未做声,只重又低下头去勾写,只余北豫在桌前站着。 这一站,便是半个时辰。 分卷阅读68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手指拢在袖中蜷曲握紧复又松开,笔直的双腿也早已站的麻木,看着暄景郅只管低头写字,北豫稍稍弯了弯右腿,却瞬时便换来暄景郅带着冷意的眼风,登时便停下了所有动作,双手垂下,规规矩矩的拔肩站好。 眼神飘忽间,瞥到了一旁窗下焚着香的香炉,抽了抽鼻翼,便觉出,这瑞脑香中的冰片薄荷兑的多了,若是盛夏便是正好,若是放在秋天,便显得过于凉爽,更何况,又是这寒雨深秋的季节。 第38章 轻责君王论国策 诚然,冰雪如北豫,也不会蠢到去问上一句:师父,唐寅的字画呢?他就是脑袋再不灵光,也知道师父是在洛彬蔚的面前给自己留了面子。今日在这书房里,讨教的可并非是唐寅的字画,恐怕,是他北豫要好好的讨教讨教师父的板子。 可是,让他头疼的是,洛彬蔚偏就是没了平日的一番善解人意机敏聪慧,方才,分明就是一字一句的将自己怼的没个好下场。 啊,彬蔚! 想到洛彬蔚,北豫脑中嗡的一下炸开,她说,她要来找相国讨教,女儿家的脚程慢,这,若是她闯进来撞见,可怎么是好! 上天庇佑,爱妃啊爱妃,朕明日就封你做皇后!只要,你乖乖回宫去...... “陛下与相国真是走的急,字画呢?” 事实证明,上天的耳朵,可能是今日塞了驴毛。北豫猛的抬头看向暄景郅,弱弱的挤出两个字:“师父”语调婉转,夹着前所未有的哀求,和浓浓的一股委屈。师父生着气,没有发话,他万万不敢擅自动一下。 暄景郅,却是连眼风也未给北豫一个,正待开口,却是洛彬蔚捧着茶盏瞧着北豫道:“陛下站着做什么?” 冷眼看着北豫故作无事的表情,暄景郅忽然,就有些想笑。 “陛下,来坐啊。” 洛彬蔚上前扯住北豫的袖子便要向一旁的椅子边走去。可这边厢的暄景郅还冷着脸,北豫今日已然是触了暄景郅的霉头,此刻便是借他十个胆子也是万万不敢动的,压下心中的窘迫,装着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冷着脸呵斥:“有没有规矩了?出去!” 瞧着两人的拉扯言语,暄景郅自始至终也未曾说话,今日,他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察觉到暄景郅冷下来的脸,北豫的心晃更加厉害。饶是再不伶俐的人也该觉出气氛不对,更遑论是机敏如洛彬蔚这般玲珑剔透的女子。 师徒间的气氛僵持,其二人还未觉得出什么,但身在其中、夹在两人之间的人却最是难过。洛彬蔚品着暄景郅与北豫的表情,心中的那一点猜疑几乎已经落到了实处——她的夫君,是真的害怕相国。 洛彬蔚心中有些不忿,她洛彬蔚钟意的男子,是站在这天下最顶端的人,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王者。犹记得那日在梅树下初见,那般清冷的好似一个腾云欲飞的仙人,见过他处理朝政时的行云流水不容置疑,也瞧过他在朝堂之上的霸道睥睨天下。却唯独,不曾见过这样的他。她心中近乎于完美的夫君,却每每在暄景郅的面前,成了这幅样子。 她实在是,不能理解。 “相国既为帝师,想来也不会让陛下出了任何差池,否则,不是臣妾,相国也无法向这天下交代。”洛彬蔚上前一步,声音泠泠。 北豫立在一旁听着,脸黑的几乎要哭出来:彬蔚啊,你再多说一句话,只怕是你夫君今日得横着回寝殿了。 未等暄景郅开口,北豫便冷着脸呵斥:“回宫去。” 暄景郅,是北豫的授业恩师,有些师徒间的不可言说实际上是彼此之间的心照不宣。就如此刻的北豫,明明暄景郅未曾言明就要他端端在案前站着,但他莫说是坐,便是站着也是动都不敢动一下的。 不是什么生搬硬套的规矩,实打实,就是那点多年相处的默契。自然,一记眼刀就能逼着北豫心惊肉跳的暄景郅心中主意也是打的十分笃定,一个要罚,一个受着。你心不甘也好,情不愿也罢,左右,冲着那点子师徒情分,也不会真有哪里的怨言。 他北豫再混账也明白,师父哪次动手,不都是为了自己好。 看着洛彬蔚的身影转出了殿门,却是半晌也不见暄景郅开口,鼓足了勇气微微抬眼看向书案后的人,却正撞上暄景郅明明含着笑却硬是冷如冰碴的目光。 眉眼恍惚间,看到暄景郅的下巴扬了扬,目光所到之处,北豫抿了抿唇,自觉地紧走几步,取了案上镇纸,双手托平呈向暄景郅,心中郁闷的简直要滴出血来,他自己看中的人,那自然是要护在手下的,可偏生,这好歹不歹的,今遭一切却都是尽皆拜自己亲手所赐。 暄景郅盯了北豫半晌,直盯的他头皮发麻方收回目光,却是提笔继续写起了案上的文书,全当身旁捧着镇纸站立的人不存在。 北豫,是习武之人,可习武之人也并非是铜头铁臂。有血有肉的人,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除了僵硬之外更多的是颤抖酸痛。师父明摆着是要罚,因而也不敢动内力,分量不轻的一方镇纸托 分卷阅读69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在手中,只觉得愈来愈沉。 下次,定要把书房中的镇纸戒尺之流一并收拾干净......整理书房的內监也该换上一批,到底是谁没眼力价的摆上这么一方镇纸,合该用掖庭的廷杖教教他该如何伺候主子。 手中托着的东西越来越沉,双肘间的酸痛压的双臂不断下沉,却又不敢动,只得强咬着牙硬撑,双腿僵直麻木的已经没有知觉,眼看着师父没有半点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北豫瘪着嘴,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今夜,该叫彬蔚给自己好好捶捶胳膊才是,可若是挨了打,就只好歇在自己寝宫了。师父,他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多折磨人的法子来...... “啪!”暄景郅拿起镇纸就往北豫手上狠狠甩了一下,骤然感受到双手先是麻木而后如热油泼过的疼痛,瞬间便将神游的心思扯了回来,有些惊惧的看着暄景郅,而后者只是拿着镇尺不轻不重的点着横亘在双手的那一道肿痕,不咸不淡的道:“你最近怕是过的太舒服了。” 诚然,有些东西若是隔的时间久了,自然是会生疏,但是即便是日日都受着,也是习惯不得。习惯这种东西,并非全然百分之百的要依靠某些东西来培养,这挨打,想来但凡是个常人,无论如何也是不愿习惯的。 他北豫,手握朱砂笔两载之久,竟是连暄景郅的戒尺也觉得生分了?他打小长在宫中,想来江家遭变之前,亦是个千娇万贵的皇子。即便是后来被遣送出京受了些苦楚,却也到底还有暄景郅护着。多年的养尊处优,北豫的手指带着柔性,一板子下去便将原本伸得笔直的手掌敲的曲了指骨,本能的便想抽回手,却终究没有那个胆子在暄景郅明显动了火的眼下动作。 暄景郅也不与人废话,冷着脸举着镇纸便事不留余力的往下砸,于这种事情,暄景郅从不放水,既是已然动手,目的便是给人教训,何来什么留不留情。实打实的硬木,丝毫不打折扣的力道,硬生生抽在手上,不出几下便能叫人生生红了眼眶。 六下戒尺高抬高落,没有丝毫间断落在北豫手上。双手本捧的与下颌齐平,被镇纸不断击落,而后再迅速抬回至原来的高度。暄景郅不曾出声,北豫也不敢张口,掌心早已被镇尺敲得麻木,只是接连不断的击打将之前累积的疼痛不断叠加,直至双手颤抖的已经是出于本能的对疼痛的躲避。 挨手板不比身后,亲眼看着硬木自眼前掠过,再狠狠敲在手掌上的心理冲击,一定是大过直接打在臀上的。明知道这厚重的镇尺敲在手上是什么滋味,却偏生硬要在灼灼的目光下撑着不动,这各中滋味,又岂是一句难过能够说得清道得尽的。 幼时在天子山,暄景郅通常是不加任何解释的大篇课业吩咐下去,一句讲解没有,一字释义也无,通篇背过,再夹着自己读过研习的笔记心得,每篇都要洋洋洒洒写出几页纸来。想来那时不过才堪堪总角之龄的北豫又能有多少底子,不加标点的经史子集连读都读不通顺,更莫说是通篇诵下来,还要加上自己读过的注解。但暄景郅是不管这些的,逐条明目列下来的篇幅,规定的时日若是背不出来、写的课业若是过不得关,罚抄重写便都是轻的,那一顿毛竹板子的滋味,怎么也都是要尝的。 待到稍稍大些,北豫与他亲近了不少,北豫方才敢壮着胆子问上一句:既是国家之治,法家之学乃是固国根本,却为何又要他学那些迂腐不堪的东方经典子集。彼时的暄景郅,也只是翻着书页漫不经心的瞧了他一眼,只道:虽则迂腐,但为王者则不可不知。 暄景郅的回答,在他当时看来,根本就是刁难他的借口。既然本朝尊崇法家治学,为何要多此一举的去读那些迂腐的老刻板。可直到今日真正的坐上高位,方才始觉,暄景郅当时的话,是饱含了多少意味深长。 法家治学重在务实,条条纲纲的律法,须有执法者的铁面手段,国家之秩序兴衰,重在有例可行。可若是要天下臣民心甘情愿的忠心于大周,却是儒家之学首当其冲。大周一朝已是达到顶峰的盛世,不比数千年前的古秦,战时变法,无可奈何。若要长治久安,便要集法圣与儒圣之道,自然,表儒里法,也只有执政者心知肚明罢了。 第39章 蹉跎岁月不饶人 暄景郅蹙眉看着北豫因疼痛不断下挪的双手,眉间的距离愈来愈近,终于在敲下第三十下后扔了镇纸。看着北豫眼中的一片湿漉,还带着明显的畏惧和如释重负,暄景郅不咸不淡的问:“疼不疼?” 双手交叠在身前狠劲的揉搓,麻木的皮肤似是这会才缓过劲来,一波胜过一波的疼痛如层出不断的潮水般涌来,手中通红高肿的发烫,声音却是梗在了喉中久久不应。 其实,北豫的脸皮,是极薄的。无论平常与暄景郅相处的再亲近,但若到了这种时候,却是羞的只觉浑身都在发烫。更何况,是这种“疼不疼,敢不敢”的问题。垂着头盯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北豫只觉,恨不得要钻进地缝去。 含着眼泪点点头,根本不敢去看暄景郅的脸,手上的动作也不敢太大,委委屈屈的模样,实 分卷阅读70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在是,很可怜。 面无表情的看着北豫,暄景郅曲着手指关节在桌面敲了敲,随即出口的话直接让北豫惊的抬起了头:“既是我动手你觉得委屈,那就自己来。” 伸手将镇纸塞在北豫的手中:“你不是能耐的很吗?十数年的辰光,我是白教你这么些年,当时我便提醒过你,习武之人不可多泄精气,你是将我的话尽扔了黄浦江是吧,嗯?说话!”无视北豫惊惧的眸子,暄景郅只是冷笑:“你前次用内力改了脉象,真打量着我不知道呢?本想着你也受了委屈,此事便翻过去,却不料近日来你是越发的变本加厉了?” 多年来,暄景郅总是有这样的本事,可以把几个月甚至几年前的陈年旧事记得清清楚楚,这一点,落在北豫头上,便是一句苦不堪言、战战兢兢。有些不大不小的事,终究不伤大雅。他自己做过了,每日提心吊胆的担心暄景郅发难,却终是不了了之没有下文,但是,却要在某次犯了他大忌之时一并翻出来。 白着脸看向暄景郅平淡的双眸,喉头中不知何时便梗上了一口气,咽不下去,呼不出来,真的是,很憋屈。 但是,不忿也好,憋屈也罢,他亦不能有任何怨怼。自然,暄景郅猜想的分毫不差,那日仪元殿的竹林中,一切都是事实。他惧怕虫子是真的、用内力改了经脉是真的,故意失足落水,亦是事实......他早就料到了洛彬蔚与暄景郅会有一见,亦早就猜准了洛彬蔚会说什么话,也从未想过能瞒得过暄景郅。有些事、有些话,当事之人尽皆心知肚明,却终是说不出口,登不得台面的。 诚然,暄景郅当然是知道的,那次狠罚,也是实实在在的动了火气、下了狠手的。但是,时过境迁的今日,北豫肿胀的右手握着镇纸,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前次落水以图暄景郅不再冷言冷语而用内力改了经脉一事,似乎,还没个明白交代,再加上今日亭中之事,多日来的纵酒欢娱......北豫后心一阵一阵发凉,这可如何是好! 强催内力改变经脉流畅搏动,极耗元气。彼时的他初尝人事,于这风月之事上面自是有些把持不住。精气耗损,如此这般下来,身子定是极差的,最起码,对于要求颇高的暄景郅而言,是蒙混不过去的。 而近日,连绵的阴雨是实实在在的寒气逼人,今日又只着了一件单衣......待理清了这诸多事件的脉络,北豫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师父计较的,自然不是一件衣衫,如今他要死不死的将他所有的火拱起来,老账新账叠在一起,他今日还有能有命在吗? 低下头看着手中握着的戒尺,北豫只觉得心上都在滴滴答答的淌血,他堂堂大周天子,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如今已然加过冠礼,俯身受师长责罚倒也罢了,如今还要自己动手......简直,就是个笑话! 见北豫许久不动,暄景郅的眼中终于闪过不耐烦的意味,手指敲了敲桌案,再次开口之时声音已带了些渗骨的凉意:“今日是臣冒犯陛下天颜,还望陛下恕罪。” 糟了!北豫心中一惊,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 “我打,我打,我打。”北豫跪地连声说道,尽管如此,却也难掩语气中浓重的委屈。 古语有云,蛇打七寸。事实上,暄景郅对北豫真可算上是了如指掌,言语珠玑,字字见血。他总是有办法一言便刺中北豫最薄弱的地方,并且,总能一言到位,绝无错漏。冷眼看着,并不出声,暄景郅只扬了扬下颌示意北豫开始。 有些畏畏缩缩的伸出左手,忍着右手的胀痛握了戒尺,看着左手掌心已经通红高肿的皮肉,心头上的委屈犹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偷着斜觑了一眼暄景郅,终是狠下心来,挥落手中的镇纸。 “啪!”的一声脆响,并未有几分力道,却也逼的北豫眼中一片湿漉,方才已经挨过三十余下的左手,此刻就是微微一碰也是疼的要命,更何况是拿着戒尺击落,又何如,这是自己动的手,这叫他本就极薄的脸皮,如何挂得住呢! 饱含着探求的目光看向暄景郅,后者却只是面无表情的抿了抿唇,意思再分明不过:继续。 “啪!啪!啪......”事实上,没有几个人能真的对自己下得去狠手,身体发肤都是实打实的血肉之躯,一丝一毫的伤损痛的都是自己。随着越落越轻的戒尺,暄景郅眼中温度也一分一分的降下去,直至北豫再一次落下戒尺时擒住其手腕,带着力度狠狠的砸下:“啪!啪!” 这几下落得,极是狠厉,北豫的左手直接被打落下去,骤然加剧的疼痛直接让北豫湿了眼眶,暄景郅略有些戏谑的语音紧随而来:“还敢不敢?你给我继续作啊。” 这种语气,直接让眼中的热泪淌下,已然是顾不得其他,北豫只一迭声的求饶:“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真的错了,错了,疼,太疼了。” 看着北豫抽抽搭搭的捧着双手掉眼泪,暄景郅也不出声安慰,只面无表情的沉声道:“哭够了就起来,把该拟的折子拟了,司马将军的兵符定要妥善处置,若是万一有个闪失,后果不轻,密函即刻写好今日便传出去,以免误事。”顿了顿继续 分卷阅读71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道:“你写,写完呈来于我细看。” 见北豫半晌还止不住抽噎,暄景郅忽然便提了声调:“听见没有!” “是,是!” 之后,天中的乌云渐渐散开,已近傍晚的天色竟是映出了几道斜阳,顺着镂空雕花的轩窗照进仪元殿中,便是这样一番景象:暄景郅坐在右侧首位的椅子上,一手端着茶盏轻轻晃动,一手执着卷书闲闲的翻看。北豫坐在上首桌案后面,红着眼眶平着心神,抖着右手一笔一划的勾写文书。 被打的通红高肿的右手颤颤巍巍的根本握不住笔,手指一曲便是一阵钻心的痛。勉勉强强用左手托着手腕下笔,却终究耐不住方才被重责过的痛,一个不妨手中一抖,点点墨汁便溅在雪白的绢帛上,有些欲哭无泪的瞧着就要写好的一篇批文。对上暄景郅不轻不重的目光,终究是咬咬牙将写坏了的绢帛丢在一旁,重新取过一张从头拟起。 北豫的字,自小按着暄景郅的要求练得颇有几分味道。写的了规矩的工整小楷,亦能写颇有王者之风的行书,但无论是哪种,定是无法在高肿着右手的情况下写的好的。是以,不过堪堪几道折子,北豫却是翻来覆去拟了好几遍。 几道本就微弱的斜阳终究是隐在了云层中再也寻不到踪迹,殿中的光线也渐渐暗沉下去。暄景郅的目光自书本上挪开,起身取过火折子,一盏一盏点明殿中的烛火,目光滑在北豫认真书写的面庞上,不自觉的勾起一丝弧度。许是方才疾走的缘故,几缕发丝自冠中滑出垂在两侧,已经平静下去的情绪丝毫瞧不出起伏,只有尚还微红的眼角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事。心下一时感慨,十数年的光景,豫儿再也不是济贤观中那个分明清瘦却不曾弯一弯脊背的少年。 而他,也再不是当年名动京城,意气风发的暄大公子。时间的痕迹,早已将一切的一切磨砺的物是人非。北豫终究长成了他理想中的样子,在帝王这条路上日渐成熟,翩翩少年郎,温润如玉,却也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君王。却道是,岁月难饶人,几日前他晨起束发,不经意间瞥见了额角的几丝银白,这才恍然忆起,他已经是个年逾不惑的人了呵。 是以,在景函问起时,他也终究只是淡淡的一笑:是啊,老了。若说,这世上有什么公平的东西,那就莫过于时间二字罢。任你多少才华横溢,任你多少位高权重,终究抵不过时光易逝。而那光阴的蹉跎,带走的,又何止是物是人非那般简单。 且看北祁一生,恩怨情仇,终究随着云烟一散而去。江瓷也好,栖梧也罢,都早已随着那光阴无情消散殆尽。若那因果循环都是报应,他一生的罪孽,又是否赎的清楚? 风送钟声,传来隐隐约约的吟唱:“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第40章 鬼夜风雨险产子 天边苍穹的乌云一片一片迅速掠过初初攀上高空的明月,许是节气之原因所在,今夜,是满月,却未有圆月之夜的柔和光辉,凄清的月光竟是带了几分阴冷的味道。 万树凉生霜气清,中元月上九衢明。丁酉年戊申月乙未日,七月十五中元节,又称鬼节。 古之今始,以元字做结之日共数为三。正月十五称之上元,乃庆元宵;七月十五称之中元,祭祀先人;十月十五称之下元,乃寒食之节。 七月半数,放河灯、焚纸钱等习俗古已有之。又言,五行之中,月属为水,又水泽为阴,七月正半,阴月高悬,鬼门大开,魂兮归来,妇孺皆避。各族世家大户自是要请道士来建醮祈祷,百姓人家也都早早紧闭家门。这其中,又以女子与孩童最弱,是以,自然是要更加避讳些。 地处湘潭边界的碧岩山上秋意更甚,连日来的细雨将整座山的四周都罩上了一层薄雾,雾气缭绕,更是将本就掩在半山腰的一处别院遮的纹丝不漏。只不过,昔日清净的园子今夜却偏生大不一样,院中的烛火、房中的烛光硬是将整个别苑晃的亮如白昼。 院中比之平日几乎多了一倍之上的人,众多家丁把守在园子四周,正堂内烛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侍女端着一盆一盆的热水与白色布巾进内,不多时便换回了一盆盆血水,如此反复。每次房门张合时,依稀还能听到女子的呼痛声伴着产婆略有些急切的声音:“夫人,夫人用力啊,再加把劲儿,出来了,就出来了.......” 房外的风刮的越发凌厉,风声扫过树叶沙沙作响,窗棂的窗纸似乎也被吹得一阵一阵呼之欲出。风大,那云自然也走的格外快些,一片一片迅速掠过明月,将本就清冷的月光分割成一道一道,怪风作响,夜色深沉,竟是格外的寒凉渗心。 咸阳城郊的宅子中,一片静谧无声,回廊拐角处,一间极不引人注目的房中,房门大开,顾言之坐在上首,南鹊枝与沈逸分坐两旁。 房中并未掌灯,月光徐徐自门中洒进房内,虽不至于亮如白昼,却也到底能将房中摆设照的一清二楚。 本该出现在东南边境的沈逸此刻却坐在顾言之的别苑中。一袭靛蓝直裾,有些暗沉的颜色将整个人的面色都衬的黯淡了几分。发丝只用一 分卷阅读72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根布条随意绑着,面色如水,难掩沧桑疲态,眼中分明有不甘不愿,却也只能是生生的忍耐,不过须臾的短短几日,便再也无法从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找到一丝昔日统领京城禁卫军的神采。 月色将顾言之的脸衬的更加阴冷,缓缓合了合茶盖,顾言之勾唇微微一笑:“天下政局,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我顾某是个爽快人,看如今北豫当政,暄氏独揽相权,又哪里还有其他人说话的余地,沈将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收你兵权时起你就该明白,这种人,是不配我等去侍奉忠心的。” 沈逸端着茶盏的手攥的紧了紧,目光下意识的看向对面端坐的南鹊枝,后者依旧是一袭白纱覆面,一袭长发垂下,不辩容颜,只那露在外面一双如水却毫无神采的眼睛,沈逸第一眼见到,便觉得格外熟悉,似曾相识。 斜着觑了一眼沈逸,顾言之继续道:“沈将军定是不甘心就此解甲被逐出咸阳,否则,也不会看见顾某的人便随其潜回。既是已经回来,为何又如此拖泥带水,沈将军,你莫忘了,当朝相国的手段,若是司马老将军的虎符落在他们的手里,你觉得,你我可还有起事的把握?” 终究攥紧了右拳,沉沉声道:“我终是不明白,即便是你推五皇子登上皇位又如何,你当真觉得到时能坐上暄景郅的位子?”微微含了一抹似是而非的讥笑看向顾言之:“顾尚书,莫为了他人做嫁衣。” “呵,沈将军,当初逼得你如丧家之犬一般的人,当真值得你为其效力?”顾言之依旧一贯的云淡风轻:“当日官道之上你潜行回咸阳,沈将军是个聪明人,自然是知晓此一举动意义何为,事已至此,本阁不解,将军可还有第二条出路?” 端着茶盏的右手狠狠一僵,对上顾言之一派风轻的眸子,梗在喉中的字句怎么也都讲不出来。诚然,顾言之句句切在要害,多少年来,北祁在时,朝中都以为他是天子的人,但北豫夺位之时,他却是一朝倒戈,如此一来,派别分明。北豫一道诏书,说好听些叫擢升官位驻守边关,可实质上,根本就是逐出咸阳,更何况,还是被缴了兵符的。 宣室殿上他接到诏书的那一刻几乎是懵的,此前竟是毫无风声暗示。是以,他曾在离京前一夜暗中潜行去过相府,听到到的却是暄景郅颇为官腔的言语。好似被人生生自上而下劈头浇下一盆带着冰渣的冷水,沈逸只觉连口中的牙齿都冷的打颤。 顾言之所言分毫不差。暄景郅这般态度无非便是已然起了疑心,并且已是实打实的落在实处。跟随暄景郅多年,他从未怀疑过暄景郅的手段,无论是二十年前的江氏一案,还是如今燕离墨满门抄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暄景郅的狠辣。那晚鬼使神差的放水一步,致使北煜被成功救走,他便想到了今日,只是,他未曾想过,这一天,竟来的如此之快。 如今,他已是被逼上梁山,没得回头。与其静坐待死,他宁愿拼死一搏。这世上,没有人愿意死,这条命纵使再难再险,哪怕是苟延残喘,哪怕是九死一生,也都想要活下去。死去元知万事空,他沈逸,亦是凡夫俗子,从未例外。 碧岩山上,一声极有力的婴儿啼哭响彻整个院子,曲清妍登时便卸了所有力气昏睡过去,只余下一众侍女与产婆的喜悦声响:“生了生了,是一双儿女,快,快去给公子送信,说夫人平安生产,喜得龙凤。” “铿”的一声响,沈逸狠狠放下茶杯:“也罢,当日放走五皇子,便注定了今日难再回头,我这便去取司马渊身上的虎符。” “哈哈哈哈,好好好,沈将军不负父皇当年提携之恩,孤欣慰至极!”沈逸这边厢话音刚落,便听得自内室之中抚掌而言的大笑。颇带些凌厉意味的声音并不算陌生,沈逸惊诧之下只须臾便分辨出来,那是已经逃走的五皇子——北煜! 看着负手自内室行出的人,沈逸心中最后一点猜忌也已经落在实处。前因后果一并串起来,方才始觉,远在一年前,他便已经步步落入了泥潭,再难抽身。 “待来日,孤报的弑父之仇,夺回皇位,孤定封沈将军为镇国怀化大将军!” 攥着拳犹豫了片刻,沈逸俯身下拜:“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跪,意味分明。 碧岩山上,曲清妍着着素色寝衣,青丝四散,眉眼温柔的看着一旁的娇儿,昏黄的烛火照在其上,没有了平日的艳绝清冷,此时的曲清妍,周身都散发着柔和的母性光辉。 “哗啦!”瓢泼大雨没有征兆的轰然落下,曲清妍蹙着双眉看向未完全闭合的窗棂,眼中快速闪过一丝凌厉,冲一旁的侍女扬了扬下巴。刚刚生产完的妇人,决计是见不得丝毫风寒的,她曲清妍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闭了闭眼,吐出一个字:“杀!” 如今的曲清妍已为人母,若说之前还将人心叵测看的淡些,但如今,无论是出于母性的私心,还是对孩儿的庇护,都容不得她有任何心慈手软,她要护她的孩儿永世周全,容不得暄郎的孩子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伸手拂过怀中一双儿女熟睡的面孔,曲清妍轻声言道:“孩儿,莫怪你父亲不能看你出世,你们的父 分卷阅读73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亲,是比三闾大夫更加了不起的人......” 着了乳母将孩子抱下喂奶,曲清妍颇有些疲惫的阖上双目凝神细思,产后不宜多思,但眼下诸多事一桩一件的摆在眼前,一日之内逼得她不得不周全打算。这双儿女,是早产的,原本,早产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毕竟妇人生产九死一生,但是,却没有似她这般,能在三个时辰内便如此之快的产子,之前却连丝毫的阵痛也没有。园中的大夫自觉有异,已然去仔细查看,却在未有结果的方才,又现波澜。 能在这园中伺候的侍女仆从都是暄景郅通过层层甄选考察上来的,她也是曲清妍手掌曲氏商社多年,极懂驭下。如此下来,竟能在她的内室开了一扇窗户,含义为何,早已分明。这对孩儿是流着暄氏血脉的后人,亦是暄景郅唯一的骨血,一生,注定不凡。只是,她总想着能否避过那趟浑水,能否等到暄景郅功成身退,她的孩儿可以不姓暄,他的夫君,可以只是个平凡人。 张开双目,眼中逐渐放空,黑亮的眸子不自觉染上了一分憧憬,两分期盼,而更多的,则是空洞的茫然。暄郎,如今你已有孩儿,你又能何时成就大业,我们一家归隐山林,再不理俗事,远离纷争。 第41章 碧岩山庄双龙凤 翻过了中元节的那晚,碧岩山便恢复了往日的常态,一处别院幽静隐秘,终年被四周细密的竹林所围,遮天蔽日。莫说供游人上山的大道自是寻不到此处,即便是从大路分叉通往各个僻静之处的小径亦是寻不到的。 这别苑,依崖而建,里里外外都是四处栽种的绿竹,若是想入得院中,只有两条路可通达。一条攀着石壁的云梯而上,这便需要来人轻功极好。不过,想来碧岩山闻名于世的四绝之中,第一便是这万丈绝壁。若要自对面险峰借力翻过几乎是难于上青天,若是稍有差池,还未登上云梯便能坠落崖底,尸骨无存。 这第二条,便是走过别苑外的三层阵法,若是能破得了这阵,自然也便能进的院内。只是,这苑外的三道阵法乃是当初暄景郅与曲清妍两人费了足足三月功夫才摆下的。这阵,又岂是寻常人能走的出的,最起码,到目前为止,还未有人能够独自闯出去。 这世间,若是要论起奇门八卦,如果曲清妍称这世间第二,恐怕再无人敢称其一。曲家世代相承麻衣术法,历代子女皆通五行阴阳。旁的不必再说,单就曲清妍的亲生父亲,想当年是多少达官贵人愿一掷千金只求一卦的先生。 曲然,曲清妍之父,曲氏商社昔日主人,十六岁时以一招梅花相法测算极准而初出名头。曲家世代相传的麻衣术法乃是世人皆知,但到了曲然这一代就偏偏是独秀春风。所谓一卦定前运,一字断平生,这是彼时的坊间对曲然的评价。不过,自古以来,多少阴阳大家细细数来,不是香烟难续、便是晚景凄凉、亦或者瞎眼残疾,天机泄露,总归自有天谴。而曲氏商社作为数十年来独领风骚的家业,自然是毋须曲然以此为生,只做平日闲来无事的消遣倒也乐得自在,是以,曲然一生从不轻易起卦推算命理。也正因如此,一卦难求的曲府总是门庭若市,这其中自然是求卦者为主流,却也有不少人是慕名前来拜师的。奈何曲然只讲缘分,三十日内若是有一日能起上一卦已是不易,又遑论是收徒这等事。 午后的阳光顺着窗棂的雕花缝隙打落进屋内,因着产房血气重,却又不适燃香,江佩便将去岁收藏的竹叶雪水融了外间的竹叶集在盆中供在窗下,如此一来室内更显清幽雅致。曲清妍靠在床榻上,青丝四散。只用一根玉钗斜斜挽起些许发丝垂在脑后,面上未施粉黛,水蓝的直裾衬的其更加肤白胜雪,经过几日的调养,虽仍在月中,气色却是恢复了不少,加之她自己本也擅内功调息,是以产后恢复的格外快些。 “吱呀”一声,门扉被人从外推开。抬眼望去,却是夏燕青一袭素白长衫,墨发只在头顶随意束起,一把折扇在手中轻摇,带着院中一室阳光踏入,眉眼含笑,唇角微勾,端的是一派阳春瑞雪,好不惬意自在。 “师兄”曲清妍含笑抬首,欲待起身。 “慢着慢着,曲妹你才将产过子,不可轻易下地,莫着了风寒。”夏燕青几步走过望向一旁摇篮中的襁褓,小小的一对人生的粉雕玉琢,睡梦中的小儿似是感觉到有人,嘟了嘟嘴巴,口水顺着唇角吐出几个小泡,而后发出小小的却极惹人怜爱的奶音:“嗯,嗯......” 听着动静,曲清妍便忙着过去轻轻拍了拍睡梦中的孩儿。午后的斜阳透过窗棂映在曲清妍的侧颜之上,再搭着房中一应的闲适陈设,倒是难得充斥着平常百姓家中的随意安居,再瞧曲清妍,眉目温柔,唇角微勾,手上动作轻柔的好似捧着一块稀世珍宝,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一派慈母的安宁祥和。 夏燕青不觉间竟是在胸腔中充斥了些许羡慕,他暄景郅何德何能,能获得曲妹这一颗完整的心。合着茶盖坐在一旁只笑:“如今做了母亲,倒是还有个为娘的样子了,想来,不出几年,待他功成身退,你也可安心在此相夫教子,师父若知道你归宿安 分卷阅读74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定,无论他如今身在何处,想来也是顶高兴的。” 唤了乳母将一双孩儿抱下去,曲清妍坐在夏燕青对首:“若是暄家待的不痛快,出来便是,若是朝堂如坐针毡,那辞官就是,我曲家的产业虽比不得国库与暄家,却也足够此生衣食无忧,只是,”曲清妍似是饱含无奈的淡笑一声,接口道:“他又怎么肯呢,属于他的地方,注定是江湖与庙堂的纷争,我既将此生许他,便是绝无二话的,隐居山水......”那大抵只不过是她一生求而不得绮梦罢。 “你莫伤神,此番之事,若是没有差池,便能将五皇子从暗中揪出来,到时威胁一除,他自会接你母子三人回府。”夏燕青看着曲清妍,“只要你们一家人相聚,身在何处还有什么差别呢。” 此言一出,方才午后的闲适好似一瞬间便被冲的无踪无极,曲清妍听进耳中的不是那一句回府,眼皮一跳,沉声问道:“五皇子?” 夏燕青此行目的也并非只为探病而来,于是便低着声音将具体事件细细与曲清妍说的清楚了然,末了,似是想起什么,又添上一句:“我怀疑,泠渊阁的人已经出入在咸阳了......” 话音未落,曲清妍便接过话头:“泠渊阁堂主南鹊枝离阁已多日,华亭的商社打探不出丝毫消息。”顿了顿,继续道:“我这胎,着实蹊跷,早产将近二十天,却丝毫没有征兆。查了几日,也查不出什么线索,倒是前日我生产时,其中一个侍女便可疑的紧,未免有差池,已经料理了。”缓缓勾起一抹冷笑,“能在我的眼下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除了华亭的那位还能是谁有这个本事。” 沉了脸色,默默从唇角勾起一丝无声的笑:“泠渊阁?江南钟家,终究是坐不住了。”看着曲清妍,夏燕青缓缓道,“此番事,我别无担心,只是,曲妹,他不愿动华亭的人,只待最后一网而收,我总觉得,此事太过冒险。万一有个差池,只怕后果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抿了口杯中枣姜茶,曲清妍缓缓摇了摇头:“不会,他布局定是早有打算,应当不会有丝毫不妥。”只是,这却是个下下之策。诚然,如夏燕青所言,此法却太过冒险,整件事的谋划,除了让北豫亲眼看着起始经过之外,便再无另外的好处,甚至,根本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后面的话,曲清妍没有道出口,夏燕青方才甫一出口,她便隐隐约约猜到了,只淡淡接口:“他做事,总是有他的道理。”暄郎,这一步棋若是日后被他人挑唆,你百口莫辩啊。 略略偏头将眼底的情绪收起,再回头时便又是一派春和微笑,有意无意的将方才的话头压下,看向一旁凝思的夏燕青:“这么久了,他可知晓你的身份了?你与我的关系,可曾说给他听了?” 逐渐淡去眸中的沉思,眼中逐渐汇聚起一丝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我会说与他听?由他想的好去,”话及此处,夏燕青面上的笑意便略微带了些促狭,“他不是最喜欢猜度人心么,由得他猜去便是。”顿了顿又道,“这只老狐狸,还怕他猜不到吗。” 实在掌不住,曲清妍掩唇笑道:“他若是猜不到,待知道你私访上山可又是一场风波,你以为他便真的全无顾忌?师兄,你如今可是相府门前首席客卿呢。” “你这个小姑娘,这才嫁给他几天就一味帮着外人说话呢?”手中本合起的折扇一挥便带了几分力道敲在曲清妍光洁的额头上,“师父果真是高瞻远瞩,这才在临行前将你托付给我,否则,你定是要反了天去了。” “哎呦!”假意抬手揉了揉额上,曲清妍颇有些感慨的笑,“一转眼,我都都是做了娘的人了,哪里还能是小姑娘呢。” 夏燕青自五六岁时起便被曲然养在膝下,多年以来视若亲生。他亲眼看着曲清妍出世,多少年来对这个不似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小妹宠到没边儿。幼时的曲清妍年少顽皮,对着枯燥无味的课业总是想方设法的偷懒,夏燕青便多替她做了,若是偶尔一两次不巧被曲然抓了现行举起戒尺要打时,他也多半会替小妹扛下来。就这样,一晃数十年的兄妹,一朝便被暄景郅拱了自己视若珍宝的小妹,每每一想及此处,夏燕青就觉得浑身都憋屈的要命。 思及心中所想,夏燕青犹豫片刻,到底是道出了口:“曲妹,你可曾为孩子卜过卦象?中元鬼夜的生辰,这命数恐怕......” 不等夏燕青说完,曲清妍摇了摇头道:“命格模糊,我起过多次,却推算不出,”似是想起来什么,重又笑道,“倒是这女儿的命,无论我怎么推,却都是与你近的很呢。我这为娘的,都要喝出酸了。” 探手自袖中取出一对龙凤玉玦:“此物,便作为我给外甥的礼物罢,兄妹一人执一块,佩戴在身,权做贴身之物了。”上好的羊脂玉,精细的雕工几乎是浑然天成,墨绿色的缎带自玉玦上方的细孔中穿出,两块玉拼合在一起便是一块完整的玉佩。放在曲清妍手中,只第一眼她便知道此物定然价值不菲。 曲清妍在不言语,只望,他们兄妹二人能够一世顺遂,如这玉璧一般,永不尝那悲欢离合之苦。 第4 分卷阅读75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2章 蜀道诡变血雨惊 盛唐李青莲曾有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年逾知天命年岁的司马渊身着铠甲战袍,足蹬一匹乌云踏雪身姿矫健。走在两岸山谷之中的夹道上,白色披风随着山谷之中的吹过的风向后扬起,双手紧紧拉住缰绳,后背挺拔如两旁青山般耸立如斯,略有些浑浊的双目却丝毫不显昏聩,凌厉刚毅的眼风紧紧盯着前方马蹄下踏过的路。许是数十年的风霜苍然,又许是多年驻守边关练就的凌然,司马渊身上没有丝毫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淡泊祥和。驱马行在一列队伍的正前方,身后是一列骑马随行的兵士,一行人的数量委实算不得少,但却是鸦雀无声。双侧山谷耸立,好似与世隔绝的夹道中只有马蹄触地的声响,蜀地多瘴气,是以各类飞禽走兽皆往避之,偶尔几只胡雁飞过,发出几声颇为凄厉的哀鸣,在如此肃穆的气氛中,平添几分诡异。 自古以来,巴蜀之地以其谷底瘴气、土地优渥、山势险峻而闻名。蜀道之难众所周知,但这其中,却又并非是全然形似,若是去走平日行人来往稠密之处倒也瞧不出到底有多难。而这最难的,莫过于两山相挟的一段夹道最是难走,此道原是谷底,故常年多瘴,四季皆往,尤以深秋最盛。古书记载,瘴气昼熏体,菵露夜沾衣。说的便是此地此地终年瘴气弥漫,人烟稀少。虽则如此,但若是想要快速抵达咸阳,这夹道,却是必经之地。 两岸青山直立,高耸入云,巴蜀之地,本就多雨,又因其地势之故,终年湿热难耐,再加之或多或少的瘴气缭绕,导致本地百姓在此安身立命颇是不易。虽沃野丰厚,但其山势之险峻足以叫平常百姓望而却步。故,这巴蜀山间多的是江湖人在此行走。江湖之人,说的好听些,是侠肝义胆的居士,说的难听些,不过就是些山野草寇而已。这其中的区别,无非,就在于这江湖人本身立足于世的根本与出身。 既是草寇,朝廷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派兵剿匪。是以多少年来,真正身怀本事的江湖人不是栖身于蓬门大派便是自居山中,那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山庄早被朝廷铲除的一干二净。尽管如此,朝廷却也干涉不到真正的江湖中去,自然,江湖人也有自己的立场,绝不会沾染丝毫官场之上的尔虞我诈。自古以来,江湖与庙堂互为依托,又相互牵制。放眼古今,很难讲哪一朝的皇族血脉不是出身江湖例,成者为王败者寇,是王是寇也不过就是胜者道貌岸然的书写而已,自然,这其中,还是实力说话。例如本朝之中的玄霄宫、泠渊阁,莫说江湖之中,便是当朝庙堂,天子国君,也无人敢说其是草寇,偶尔提到帮内掌门人,还要尊称上一句:萧宫主、傅阁主。 司马渊等人一踏入巴蜀之地便换了一副面容,速度减了下来,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前方崎岖山路和两侧的夹道山谷。夹道之险之难,并非单就地势而言,四周遮天蔽日的植被之中,极易藏人。此地,也由是的最怕山匪出没,敢在此拦路之人,多是亡命之徒,整日茹毛饮血,毒辣异常。此次司马渊一行人皆是司马家军,回京卸职,司马渊未带走朝廷的一兵一卒,只有十来个跟在身边多年的亲信随行。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纵已年老,脑中却还算是清晰,司马渊不愿给这位新晋的天子留下任何发难的借口。 身怀虎符,万万大意不得,由是一行人尤为的小心谨慎。前日咸阳传来北豫口信:务必将虎符由司马将军亲手交回。为此,还专门赐下八百里加急回京的特谕,东南之地的华亭自西北函谷关内的咸阳,几千里的迢迢路程,北豫却硬是定死了八日行程务必赶回。 走在行路以来最为险峻的夹道之上,最怕出事。司马渊一手紧紧拉着缰绳,一手扶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可谓是慎之又慎。穿过此地再走三十里便是咸阳,千里之行就差一步,千万,莫出什么事。 却,偏偏,怕什么,便来什么。 “嘶!” 腿下的乌云踏雪忽然极为凄厉的嘶鸣一声,响在廖无人烟的山谷中,尤为清晰哀鸣,回响阵阵,听入耳中,甚是分明。司马渊明显感觉到腿下骏马前蹄瘫软,随即倒下,目光所到之处,是沈逸提剑而立,雪亮的剑锋之上还顺着剑尖向下淌着温热的血珠。 司马渊抬首,冷冷看向来人。凌厉的眼风好似带了如山的力道打出,周身散开的气势和久经沙场的嗜血之气登时便飙升到极致,手中剑锋闪烁着的凌冽足以叫三步开外之人瘫软在地。昔日爱驹已然命陨,但众所周知,为将为帅之人,惜马如命。 “沈逸,老夫原想是陛下太过忧虑,却不料,原是你自毁前程。” 山中的风吹的越发凌冽,沈逸右手扶着赤峰剑,目光自尚还有余温的马尸上滑过,停在司马渊的面上,只是冷笑:“司马老儿不必废话,将虎符交出,保你全尸。” “老夫征战沙场一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乳臭未干的小儿,你还我追风命来!” 话音刚落,司马渊便提起长剑一跃而起,剑气所到之处,将四周的灌木丛尽皆劈开,司马渊攻势不减,一脚踏地借力,右手执剑直逼沈逸面门而去。 “杀!” 分卷阅读76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双侧皆临山的夹道忽然便涌出许多黑衣人,招招凌厉,直逼要害。司马渊的人究竟只是寻常将士,久经沙场,善于用兵,却终究比不得黑衣人近身肉搏的狠辣,寡不敌众已是意料中事,不多时,便全部死于黑衣人刀下。 却是这头司马渊大有与沈逸同归于尽的势头,二人短兵相见,真气四散,兵器相撞可以看见极明显的火花,周身的气场已将灌木中的芦苇打的漫天散开,真气之强,硬是逼的旁人半分也接近不得。沈逸多年在咸阳带兵,已许久不曾如此近身实打实的动手,自然不比司马渊常年在军营练手。在司马渊一招一式的强攻之下,竟是逐渐只有挡势而无攻势,照此下去,他必输无疑! 司马渊一招狠过一招,沈逸周身力气逐渐耗尽,一个不妨,入眼的便是司马渊冷厉的剑锋。沈逸大惊之下,想奋力举起右手格挡,谁料司马渊掌风所至直掼他右肩,剧痛之下,右手好似残废一般,再没有提剑的力气。 许是一行人在谷底的打斗惊了夹道的平衡,本该日落时分升起的瘴气竟是在此刻逐渐升起。瘴气之生,多为山间动物腐尸及地表湿热,朽木烂叶混合而成,触及肌肤,虽没有要命之毒,却也极难忍耐,目光触及,十丈之内根本看不清楚,黑衣人皆出咸阳,一时辨不清方向,根本救不及沈逸。 眼见司马渊的剑锋已经要没入喉咙,沈逸脑中一片空白。千钧一刻之际,司马渊身后银光一闪,似是几枚银针没入,不消眨眼的功夫,司马渊便掉了剑,身子软软倒下。旋即,一支纯白色玉萧狠狠贯着司马渊后背自胸口刺出,登时血气四溅,即刻毙命。 不过须臾,身处环境立转,沈逸极快的收拾心绪看向来人:一挂白色面纱覆在面上,一袭白衣干净利落,方才硬生生用玉萧取了人性命,血气四溅,但其周身竟是没有沾到丝毫的血迹。一番打量,沈逸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来人正是南鹊枝。 失明之人双耳听力较之常人则更加灵敏,多日来,经过暄景郅的医治,南鹊枝已是能看见些微光亮,却终究也只是些微的光线而已。凭着耳中的声音,南鹊枝开口:“兵符取到了吗?” 似是惊醒一般,沈逸立时自司马渊尚还温热的躯体上取了虎符,知晓南鹊枝有眼疾,道出口:“取到了。”南鹊枝点点头,两人即刻飞身离开。至于沈逸带来的那些黑衣人,本就是有去无回的,这夹道之中,天色一暗便根本走不出去,夜愈深瘴气则愈浓,待到夜半之时,若是还滞留在谷中,那么这四周升腾的瘴气就足以毒死毫无措施的他们。自然,这亦是布好的局,黑衣人可以是他沈逸的人,更可以是暄景郅的人。待北豫发觉司马渊被害派人前来之时,不知是否还会相信自己口口声声唤了十年的师父呢? “方才多谢姑娘搭救。” “不必,我亦是奉命行事。” 第一次听南鹊枝开口,沈逸着实一惊,她声音竟是雌雄不辩,甚至,还带着一丝干涩的沙哑。她的嗓子,还有她的瞎眼,都与她出尘的身姿,相去甚远。不知,那面纱之下,又是何等的容颜?第一次,沈逸的心出现从未有过的好奇。 脑中还未回过神来,便被右肩的剧痛唤回了心思。吃痛之下难以忍耐,沈逸一手扶住肩膀,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南鹊枝察觉一把扶住沈逸的胳膊,肢体接触间,沈逸猛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气息,很是熟悉,惊诧之下却是激得伤口痛的厉害,几番折腾,终究是忘却那气息,他曾经在哪里遇到过。 第43章 起事风波何所定 天边的红日顺着尚还澄碧的苍穹一寸一寸的西沉,晌午时分尚还一碧万顷的天转眼间便沉了下来,残阳如血般道道暗沉下来,映的咸阳十三街斑驳交错。集市的摊贩三三两两的结伴返家,一时间竟是显得有些寂寥,颇有些空旷的街道中,马蹄着地的声响便显得尤为清晰。“嗒嗒”的声音愈传愈近,马蹄踏过地面扬起几许浮沉,夏燕青一路风尘仆仆的归来,最终赶在落日完全湮灭前披着满身的夕阳回到相府。 一路行进了正院,自有下人上前接过夏燕青手中的缰绳。不比暄景郅是习武之人,夏燕青是实实在在的文弱书生。早年被曲然养在曲府,曲然走后便一直帮着曲清妍打理府中上下,直至暄景郅回京,又任了相府门前首席客卿,被满朝上下尊称一句先生。自幼习惯了纸上笔墨,笔杆文书做事,自然是手无缚鸡之力。但若只单单是手无缚鸡之力倒也罢了,偏偏他夏燕青的一张嘴堪比孔明,许是自幼被曲然娇生惯养宠大的,但凡是他熟悉些的人,几乎是得谁怼谁,上下嘴唇一张一合厉害的不得了,句句都戳在对方的心窝上。偏就是夏燕青每每一讲完话就笑得一脸茫然无辜,人畜无害的一副面孔逼着人天大的火气也只能削下去。是以,与夏燕青同府而居这些日子,暄景郅一直便认为,这位正儿八经的夏先生,除却他那满腔的策论政见与得了曲然亲传的奇门八卦五行术之外,还真是再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长处。 相府中的管家陆淇落后夏燕青半步一同往屋内走去,似是无意般的闲聊,陆淇淡淡的笑:“先生这一去七日便回, 分卷阅读77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想来定是日夜兼程,着实辛苦。” 陆淇,自暄景郅二十年前时任礼部侍郎时便一直为暄景郅打理府中上下。彼时的暄景郅初入庙堂,首开侍郎府,一切礼节送往尚还有些摸不准,多亏了陆淇从中安排,硬是将一切打点的毫无纰漏。陆淇多年以来行事极是稳妥,察言观色的活计炉火纯青,迎来客往、府中下人调遣安排、府库账目无一不打点的妥妥当当。由是,多年的磨合相处,暄景郅早已十分放心的撒手将一个偌大的相府全权交给陆淇打理。 负着双手行在前面,夏燕青目不斜视笑得云淡风轻:“自然,辛苦的紧,手都要被勒断了,你若是得空,还得请相爷给我送盒药来,不才我这手啊,可是要握笔杆写奏疏策论的,若是毁了,就由得他白白把我养在府中消遣。”一番话说的玩笑意味实打实的充斥,却是半分有用之处也没有,陆淇暗暗在心中道:好一只白养的狐狸! 夏燕青眼角余光瞥向一旁的陆淇,心中暗自好笑。暄景郅定是在等他,还偏生要自己说出口,他又不傻,还能由得这主仆两人蛇鼠一窝去了。住在这相府两年有余,他也算是将这位鼎鼎有名的陆管家了解的透彻。此人行事极会斡旋,为人处世更是一把老油条,他昔日也是在曲府管过家事的,再加之他天生嘴欠,是以,几番与陆淇插科打诨接触下来,竟是与这位陆管家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平日里只要撞见便是言语夹枪带棒的你来我往,没个正形。 到底顾忌着暄景郅交代的正经事,陆淇憋着心中一口没撒出来的气,颇有些气急败坏的道:“夏先生还是自己去找相国要吧,小人这笨手笨脚的再给先生您摔了,”伸手捋了捋下颌的山羊胡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都说我家相国的药一掷千金也换不来,小人赔不起事小,若是连累伤了先生您一双玉手可怎么是好。”觑着夏燕青将要开口讲话的样子抢声道:“小人还有正事要忙,就不陪先生在此虚度光阴,先行告退,相国他老人家正在前院候着您呢。”不等夏燕青再开口,陆淇踏着步子极快的离去。 待到夏燕青迈入正院之时,正见的是暄景郅手打着一把折扇立在院中。神情颇有些肃穆,幽深的眸子似是在望着西方那一抹将落未落的残阳;又好似早已悠远的穿透了那远处的重重云层,看向了遥遥望不到底的将来、看向了那柳庄相法也排不清楚的以后。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衬的他立在那方地方岿然不动,暗暗叹一口气,守着礼节上前拱手道:“相国。” 缓缓挪回眼眸,看向眼前尚还饱含着风尘仆仆的夏燕青,不由心下油然而出一脉羡慕。人人都羡慕他出生不凡,人人都赞叹他才华卓绝,可谁又知道,便是他这样一个人,却连自己的孩儿出生都无法赶到,他,又何尝不想要这最平淡的一份安乐。 瞧着暄景郅探寻的目光,夏燕青也不拖唐,终究还是将临行前曲清妍交代他的话原原本本道出了口:“双生儿女,曲妹无恙,她托我捎信给你,安好,吾挂。” 夏燕青的话甫一出口,暄景郅连带着眉梢眼角便瞬时柔和下来,就连带着常年抿成一条线的唇角也都勾起了笑意。不同于平常毫无温度的淡笑,发自内心的欢喜由内向外慢慢散开,这一笑,如春风化雨,如清风徐来,百转千回的风姿好似这世间万物都瞬间失了颜色。 “待此事一了,我便动身去看她。” 夏燕青紧走几步看着暄景郅:“你不接她回府?暄景郅,你莫忘了,如今不只她曲清妍一人,还有你的亲生骨肉在山上!曲妹不做声,你又怎么忍心?至今不给她一个名分?暄景郅,我告诉你,你莫以为我师父不在便能对曲妹为所欲为,只要我这个做兄长的在一天,你就休想欺负她!” 似是一把利刃狠狠戳进心口,暄景郅本平静的眸光骤然迸出几道鲜明的情绪。骤然回身盯着夏燕青,万年不变的情绪终究有了波动,明明所有情绪都已经膨胀到了极点,但话出口,却依旧是如水的沉静:“给她名分?是这相府的主母,还是暄家的少夫人?”广袖一甩,指着身旁的雕梁画栋继续道: “自开府以来,这处宅子可有一天安生?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看着,莫说朝中一班人,便是放眼江湖也没有几个不盯着这里。还是将她母子三人接回番禺?只怕是还在半路就能被泠渊阁的人劫走,小弟会武功不假,可孩子又当如何?” 暄景郅开口,如炮筒一般,字字珠玑。望着终于完全落下的红日,暄景郅忽然便如那暗沉下来的天色一般,好似骤然失了所有力气,有些颓然的喃喃出口:“更何况,我如今连自己也护不周全,又如何,敢让她们暴露出来。” 他怕,他怎么能不怕。他怕暄奚禹找到小弟,他怕伯父将他的孩子带回炎熙山庄,他害怕暄家的三大长老拿着小弟要挟他,要挟他搅乱北豫的江山。他不怕尸骨无存,他亦不怕来日挫骨扬灰,可他的这条命,这口气,早已不是他自己的,他又能如何。逆天而行也好,顺天而行也罢,怕只怕,这世间,根本容不下一个暄景郅。 他暄景郅不是君子,从来都不是。若是有一日,北豫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他该如何自处,他没有想过,从来都没 分卷阅读78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想过。还有北祁,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北祁,一生的较量,他暄景郅其实才是那个卑鄙无耻之人,归根究底,前尘往事,恩怨纠葛,他一手酿的苦酒,也只能自己一口一口喝的干干净净。 时至今日,他蓦然回首方才发觉,他身后,除了小弟,其实什么也没有。 伤神,不过就是须臾的事情,夏燕青被暄景郅说的还在默默时,暄景郅已然重新端肃了神情,唇角缓缓勾出一抹冷厉的笑意:“今夜,五皇子会进宫,这么久了,也该叫他好好看看,他一心维护的兄弟情分究竟是个何等模样。”北豫,你莫怪我,身在皇家,该看的,该经历的,你都要睁大了眼睛去看,挺直了腰杆去受。 “都安排好了?” 没有回应,他早就与杨千御商议妥当,一主内一主外,万事周全。沈逸,自然该轮到他亲手料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背叛就是背叛,铁一样的事实,不可更改,他暄景郅用人也好,做事也罢,从来都只认结果。 可惜,明明知道是顾言之在背后一手操纵,他却丝毫没有办法将计就计,无论此事最后究竟如何了结,都与他户部尚书扯不上丝毫的干系。杀司马渊的是沈逸,夺虎符的亦是沈逸,前去逼宫的是五皇子北煜,一手布下的局,他顾言之却是局外人,真的是,好打算。 只不过,他骗的过沈逸,瞒得过北煜,却瞒不了他暄景郅的眼睛。逼宫起事,根本就是个笼络人心的噱头罢了,其真正目的,无非,便是在于自己与北豫之间的关系。事已至此,明知是火海,却也不得不跳,终究,一招将计就计,他要让北豫亲眼看着皇家最掩人耳目的事究竟是何等的肮脏不堪,究竟是何等的你死我活,那些伪善的笑容下,究竟是怎样一颗狼子野心。 为此,他绝不不惜任何代价! 第44章 断情难续(一) 丁酉年七月廿四,咸阳城大小十三街被笼罩在一方阴云密布之中,怪风四起,呜呜的刮过灌木丛生,带着几分劲道刚烈行过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吹的树木沙沙作响,端的云层愈来愈厚。暗沉的天空没有月亮,厚重的云层铺天盖地的压下直教人喘不上气,微弱的星辰根本抵挡不住乌黑暗沉的压力,早早的隐身藏起,放眼万里暗沉只有正北方几颗星子努力的闪耀着其黯淡的光辉。 古来今始曾有语云,北极天罡者正五星相存,五星尤对中原天下的五方大地,亦即五方诸侯。人性之成莫不性情与天赋,各星所含则为各自迥然相异的人性。星宿二字,先星后宿,星之恒动,则是为人之本性,几颗截然不同的恒星动之组成,则为宿,故,二十八宿,则为二十八种不同的人性。自古二十八宿各司其职,若五星恒聚其中任何一宿天区则为“五星聚”,五星聚者,亦即正北紫微星耀华,是为帝王之象。帝星亦即紫薇,紫薇亦即北极,此星宿在五性之中属贞性,天枢则又为灵性,而有此灵性者唯有北极座与北斗座。北斗天枢者主桃花情缘,一生情路坎坷;北极天枢者则主人生来异禀,天赋卓绝。天枢,即天之灵枢,故北极天枢者,亦为天之灵枢之中心所在,因先有天枢,而后衍生灵性,亦即灵感。故,人生自然,而天即自然,所以是为人天自然和谐为一,即阴阳五行平衡,是为和。 万物萧条之下,唯有北极天罡紫薇星灼灼闪耀,萧九卿右手执着一柄长剑立在咸阳宫门外。一袭纯白的中衣被风吹的扬起前襟,外罩一层同底色纱衣,一头墨发未做任何冠束,只随意的披下任其随着风四散扬起,半扇青铜面具在宫门前烛火的映照下闪着清冷的光。夜色下难掩一双星目的幽冷阴鸷,眼风道道划过,似是一把把新开的利刃,锋利异常。 仪元殿中北豫端坐在书桌后,右手握着狼毫一字一句勾写的格外认真。窗外愈刮愈大的风吹的窗棂上的明纸哗啦作响,隐隐有破窗而入的势头,似是连一旁的烛火也感受到了不安,从微微晃动直到越发的闪动不定。焦黑的烛芯燃了半数有余,烛光也不似先前那般通明,再加上跳跃闪动的晃眼,北豫眼前的字立时便显得模糊起来。蹙着眉抬首看向空无一人的殿内,略略提了声音唤道:“来人。” 声音穿过旷大的前殿显得格外遥远,但几乎是北豫话音刚落,这边的內监已经推门而入。听到人进来的动静,北豫低着头继续书写案上的批表,只淡淡吩咐道:“再添几盏灯。” 来人唱喏道是,随即便寻出几根新蜡烛与一盒油添灯,不声不响,好似北豫身边根本无人在侧。北豫批表之时喜静,亦十分不喜旁边有人,是以,自他登基以来,只要不是特意吩咐,殿内定是一个侍从都不会有。哪怕是房中的灯暗了,手边的茶盏凉了,砚中的墨用尽了,但只要北豫不唤人,这些內监是决计不敢私自进内的。 外间的风没有丝毫的要停的迹象,甚至卷着黄沙吹出了几分凌厉。严寒昏聩之下,万物皆慵,呼啸的北风中,一道人影缓缓踏进殿内。夜色四合的笼罩下,潜藏几载的北煜终于第一次站在了明处,并且,便是这样堂而皇之的迈入了当朝天子——北豫的寝宫。 殿中雕梁画栋极是熟悉,一花一草,一事一物都 分卷阅读79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宛如昔年景象。曾经,父皇执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勾画着本该属于他的江山社稷;曾经,他住在这历代太子的宫中受尽了人间富贵,万民景仰;曾经,那后殿的竹林中,他执着卷书诵读着他本该顺利的一生帝王路。每日静坐房中,他不知用尽了多少力气,才将满腔恨意勉强压在心中;不知咬碎了多少银牙,才将那铺天盖地的不甘狠狠吞进腹中。看着母妃日渐憔悴的身子,看着她日日流泪生生哭瞎了双眼,他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新帝登基普天同庆,他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中苟且偷生,这天下,这江山,这龙椅,这万民的伏拜,原本,都该是他的!沉寂了几载的心终于被狠狠的揪起,这把龙椅,这方玉玺,还有那普天之下只有天子能用的朱砂笔,都是父皇留给他北煜的东西! 北豫素喜清静,故而平日仪元殿并没有太多侍卫把守。而今夜,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侍卫亦是难得早早得了恩准回房歇息,是以,比之往常竟是更加疏于守卫,放眼院内,竟是没有一个侍卫看守。转过回廊直接迈入后殿,北煜走的轻车熟路。曾几何时,他北煜是当朝天子捧在掌心中的五皇子,是命定的储君。他不甘心,他怎么能够甘心! 一把短匕首见血封喉,凌冽的风声掩盖下,北煜无声无息的结果了殿外一众內监的性命。自袖中取出一块方巾轻轻擦拭着利刃上的血迹,刀壁一闪而过的寒光印出北煜眼眸中嗜血的疯狂杀意,还有那一抹贪婪就将得逞的兴奋。 缓缓收了匕首掩在袖中,探手推开了仪元正殿的大门,血红的漆尤显冥界叫嚣。曾经酝酿许久的情绪,曾经午夜梦回无数次梦到的情景,他本以为会在看到北豫的那一刻瞬间爆发,起码会上前不顾一切的狠狠给那张脸几耳光,然后踩着他的胸口逼他自尽,就如两年前他逼着父皇服下那瓶鸩毒。北豫欠他的债,他终究要让他一笔一笔的偿还的清清楚楚。 可是,就在北豫蹙眉抬首的那一瞬间,他发现他错了,这一刻,他不是愤怒,不是恨,亦不是那满腔即将要大仇得报的快感。平静,只有刻骨的平静,自内向外散发的平静,他曾经预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在此时此刻真真正正的上演,他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真的就如此平静。 在北豫满是惊诧的目光中,北煜淡淡勾唇一笑,就这样笑得云淡风轻,就这样笑得毫无城府,一如当年的样子。如果物是人非都是蹉跎岁月留下的沧桑,那么十数年的光阴易逝,早将那些记忆深处的温暖封存的严严实实。九岁的北豫和四岁的北煜,廿二岁的北豫和十七岁的北煜,这中间,是十三年的恩怨纠葛。当年九岁的北豫看尽人事变迁,历尽世态炎凉,彼时的北煜却正承父母之爱,享尽宠溺;十年,整整在天子山上的十个春秋,北豫一时一刻都将当年的事记得清清楚楚。直到他十九岁时回到京城,弑父夺位,拿走了北煜享有了十年的东西。这十三年的阴差阳错,早已将那些久远的兄弟情深锁进心房。 事到如今,北豫和北煜,如今的他们,是政敌,是对手,甚至,北豫已经是北煜的杀父仇人,但唯独,不再是是兄弟。隔了十三年的物是人非,他们,再也回不了头。 “两年未见,皇兄依旧否极泰来?” ...... 这一夜,于北豫的一生为帝生涯中,都记忆犹新,乃至于在大周的史册之上,都会留下极重的一笔。 伫立在咸阳宫门之前的萧九卿看着远处一道道身影逐步向前移来,本就是一条直线的唇角微微一抿,很好,该来的都来了,那么,他便成全这班人的誓死忠心。右手依旧扶着长剑在地,眼看着一众兵将行至眼前,唇线逐渐勾成一抹弧度,冷厉的眼风也懒得去理沈逸的震惊。心念所至,全身真气凝聚在左手掌心,双肩一耸,极刚极强的内力直接掼出攻向来人,十数个兵士瞬间被掌风震得内脏俱裂,不消片刻,便立时气绝身亡。用一干兵士的血润过手后,萧九卿右手手指微微一动,闪着寒光的长剑自空中划过一抹弧度随即便被萧九卿紧紧握在手中,剑锋所到之处,凌厉干脆。江湖第一高手,玄霄宫宫主出手,莫说是沈逸手下的一干虾兵蟹将,便是他沈逸本人也根本就招架不住萧九卿强攻之下的一招一势。 这一夜,咸阳宫外的刀光剑影刻骨铭心;这一夜,萧九卿血洗数十条人命却也终究大意;这一夜,北豫与北煜隔了十三年终究还是对簿在仪元殿中恩断义绝;这一夜,顾言之立在院中望着暗沉的天空肆意的冷笑。这一夜,亦是暄景郅与北豫之间走向极端的开始,这一夜,注定,将要在每个人的心中留下一辈子也不可磨灭的烙印。 几个回合之下,沈逸带来的人马已被杀了大半,萧九卿透过面具扫了一眼围在身旁的人,露在外面的唇角微微一勾。内力自丹田处迅速涌上,双肩微微一动,几股至刚至阳的真气便从双肩上方迅速弹出,所到之处,直接将一众兵甲击的肢体分离。一波接一波的兵士上前,再被萧九卿极强的真气弹的粉身碎骨,如此这般下来,不消片刻,沈逸所带的一众人便一个不剩,全部命陨。 将近数百条人命,顷刻之间便化成了一堆肢体残块,温热的血尚还顺着断裂开的伤口处汩汩 分卷阅读80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流淌,不消眨眼的功夫,便染红了脚下的青石砖地。 第45章 断情难续(二) 望着一地的尸体残肢,沈逸心下言说骇然已不尽其说,在猜到对方身份的那一刻,他就早已料到了今日的结果。只是这一路来的弯弯道道,他却是百思不解。司马渊的兵符能够调遣大周三成兵马,可即便是就着三成,也足够他逼进宫中,决计不会是如眼下这般狼狈。如果这一切都是顾言之布好的局,那么,其真正目的绝对不会是真的逼宫易主。他沈逸也好,南鹊枝也罢,甚至五皇子,只怕都是他玩弄于股掌间的棋子。 看着对面周身清冷的萧九卿,沈逸心上不由想起昔日曾听见过的传闻。江湖人多传言:玄霄宫萧宫主,多年来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一张半脸青铜面具,一袭白衣长衫,手提长剑,清冷如斯。此人看似远离江湖,避居玄霄,可事实上江湖中人又有谁敢不敬;看似是不理俗事,不问外间,但真正去放眼江湖又有谁不是对玄霄宫三个字如雷贯耳。玄霄宫并非是整日自诩为名门正派的门派,故而萧九卿虽不曾真正义薄云天正义凛然,但却总也是透着一两股侠气。虽杀人如麻却也从不曾滥杀无辜,此人亦从不自诩什么好人,比之好人二字,他也确实算不得好人。故,如若说他邪中带有三分正,正中又有七分邪,再恰当不过。 也正因如此,他亦百思不得其解,这样一个人,又如何能够愿意与朝廷扯上干系,并且,甚至是旗帜鲜明的为当朝天子办事。历朝以来,江湖与朝堂,一向各自安生,不论私下如何来往交易,至少明面上,是从没有丝毫的牵扯,这也几乎成了两者之间不成文的规矩。至于那些私下的、登不得台面的,自然也只是彼此之间的心知肚明而已。是以,多年以来,任何一个江湖中人都不会在明面上涉足丝毫朝廷中事。 也正因如此缘由,为何,为何从不问世俗的萧九卿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咸阳。来不及去想心中的疑惑,而此情此景也根本没有时间去给沈逸思考到底为何。萧九卿早已提着长剑一步一步走过来,乍一看去竟是浅粉色的外衣,可待人走近细看下去,沈逸直接骇的手脚冰凉,哪里是什么红色玄衣,这一件外披的纱衣,竟是生生披满了血珠。 不甘心就此死在萧九卿剑下,沈逸提起长剑奋力一搏,却是连格挡住萧九卿一招的力气都没有。望着那张覆着面具的脸,沈逸不知为何,竟是没由来的只觉熟悉。方才的打斗之间,一招一式都透着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此刻离的近了,却是一股极熟悉的竹叶气味,心下猛然闪过一道亮光,左右他将死之人,也再没有什么顾忌,颤抖着声音试探开口:“主,主子?” 萧九卿已经抬起的手微微一顿:“让你死个明白!” 熟悉的声音透着渗骨的冷意,暄景郅的声音他这辈子也忘不了! 一刹那间,所有从前想不明白的旁支细节忽然便如醐醍灌顶一般通透。难怪,难怪有关于萧九卿竟是在咸阳城中查不到半点踪迹;难怪多年来玄霄宫主避世从不见人;难怪他一张青铜面具下的容貌没有一个人看见过。却原来,这萧宫主根本就是自己追随了多年的主子暄景郅,大周的相国?! 惊诧之下沈逸冷的四肢冰凉,极度惊异之下他哆嗦这双唇根本道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该是怎样一个筹划多年严丝密合的大局!他沈逸,只怕是掺杂在这其中都根本抵不过沧海一粟。压着心中的骇然,欲要出口:“你......” 没有给他留下说话的余地,萧九卿手起剑落,直接便要没入沈逸的胸膛,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该死! “嗖嗖!”千钧一发之际,三根闪着寒光的银针快速自一只手中弹出,力道之重速度之快,都不足以叫萧九卿躲避。银光一闪便即刻整根没入,萧九卿只觉出后颈微微一痛,心下一惊将要回头之时却发觉周身便如封住了经脉一般,丝毫动弹不得。惊骇之下,脑中却也冷静镇定,微微一思索,萧九卿旋即便明白过来。这银针明显是淬了毒的,并且,有如此效果的毒,所料不差的话,应当还是泠渊阁特有的毒液。他早年便听闻,此毒妙处便在于能瞬时便锁住习武者的经脉,而后慢慢由浅入深,直至中毒者武功尽失,真气自顶丹田而死。而这一过程的时长,全赖中毒者的功力深浅。然,即便如此,不出三天,饶是神仙也定会气绝身亡。泠渊阁多少年来以此物害人性命者不计其数,而凡是中毒者尽皆全部命毙,绝无例外。 要说萧九卿行走江湖数十年,大大小小的伤也未少受过。是以此刻便立时屏息试图以风穴运功抵挡毒性。感受到全身真力快速流失,手下的动作却是丝毫不差。此时此刻,萧九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即便是今日杀不了沈逸,也绝不能叫他记得今朝之事。一颗丹药强灌入沈逸口中迫使其咽下,随即右手奋力提剑向前刺,却也终究只是划破了沈逸喉前的皮肤。 还未及动脉的深度,便见一道玄色身影迅速闪过,背起地上的沈逸便飞跃而去。速度之快,足以叫人反应不过,到底身中剧毒,萧九卿双眼迷蒙间根本看不清楚。摄入体内的毒针亦逐渐发挥其作用 分卷阅读81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萧九卿只觉眼前愈来愈模糊,脑中意识也越发混沌不清,再不敢拖延,即便是死也不能死在此地,强撑着一口气,一路跌跌撞撞的扶着墙自后门隐入了相府。 次日,大周相府总管陆淇便向北豫呈上一道告假书,意为暄相大病,不堪公务繁重。自然,接到这封告假书的北豫恍然疑心,大病?又是大病,就这么巧?自然,凡此种种,皆是后话,暂且不提。 仪元殿中 “皇兄,今时今日你可曾想到过?此情此景你可曾预料过?你可曾想过,被你幽禁在宓秀宫中的北煜也会有今日?”北煜握紧袖中的匕首,看着龙案后蹙着眉的北豫,踏着步子一步一步向前迈,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还口口声声称作一句皇兄的人。 坐在圈椅中,一手搭在身旁的扶手之上,一手尚还提着蘸满墨汁的狼毫,蹙着眉头看向亦步亦趋走近的北煜。自当天逼死北祁之时见过他一面之后,时至今日已然两载有余。两年,足够他在帝位坐的得心应手;两年,也足够让他从加冠之年的少年郎长为成熟男子。可是同样,两年也足以叫人历经一生变数,酸甜苦辣;也足以将一个曾经千娇万贵的少年磨砺的面目全非。不过区区看来两载光阴,北煜本透着青涩稚嫩的线条分明成熟冷硬了不少,他好似长大了,也长高了,虽一张面孔还是难掩稚嫩,却也到底写了不少沧桑。 压着心中万千思绪,北豫看着对面的北煜,话音出口,很平静,也很简短,只有四个字:“你待如何?” 北煜却是笑了,笑得如沐春风,笑得干净纯粹。如若不是眼底深处的贪婪讽刺,他这笑几乎让人始觉安心。同样的简短,同样的平静:“还我江山,取你性命。” 还我江山,取你性命?北豫蹙眉沉吟,思忖着这八个字,心中忽而万分感慨。他想起年幼时在天子山,特也曾经这样以为这天下都该是他掌中之物,可直到暄景郅带着他站在最高峰的绝顶之上,指着脚下看不到尽头万里河山,告诉他:这九州大陆,五方诸侯,从来不是属于谁的,为君者,只代天行守护之责,而非贪这江山如画,北豫,你记住,天下河山,苍生万民,都是你将要扛起的责任! 在暄景郅的眼中,为君者,莫不重任二字。皇图霸业,白骨如山,为君为王绝非轻言儿戏,手握生杀大权,又岂敢任性放肆。抬眸对上北煜的双眼,北豫不慌不忙的看了下首人半晌,直至北煜莫名其妙的有些不耐,出口,却是出乎意料的两个字:“小煜。” 小煜!北煜的身子狠狠一震,连带着眼底的诧异统统显现。他犹记得,那是十数年前的宫中,只有堪堪总角之龄的北豫这般亲切的唤着他。那时候,江瓷还在,栖梧还在,一切的一切还未曾变过,他也还是个只会拽着北豫衣角,奶音极重的唤着:哥哥,哥哥。 看着对面人良久默默,北豫本存着七分试探三分真意的心没来由的陡然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憧憬。他北豫于这亲情份上一生无缘,无论是父母,还是兄弟姐妹,他永远在希冀,却永远在失去。那样的缺失,让他一度小心敏感到了极致,如果不是暄景郅的出现,只怕不用别人出手,他自己就能够把自己逼疯。 诚然,越得不到什么就越想要什么,这么多年,他看似成熟老成的不似个年轻人,可是心中对那份亲情的执着却从来未曾断过。如果,如果还能够寻回那一份遗失的感情,他又怎止欣慰欢喜。 第46章 断情难续(三) 历经了十三年的风霜雨雪,一朝之内尝遍人生百苦,生离死别。这一桩一件的前尘往事,又岂能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物是人非能够道的清楚,说的明白的。这些东西,于北豫如此,于北煜便更是如此。 死寂,良久的沉默,殿中静的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看着自己曾经口口声声叫着皇兄的人此时此刻就这样平静的看着自己,北煜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又好似被扔进油锅历经一段痛不欲生的翻炸。掌心中不断渗出的水渍几乎叫握着刀柄的手指滑腻的脱手,经过这许许多多,直至今日他站在这里逼宫篡位,他却只这样平静的说:小煜。 却原来,放不下的又何止是他,比之更在意的,还有自己呵......压着胸腔中的心绪,北煜也便那样的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兄长,语音出口,有些干涩:“哥哥。” 一声小煜,一句哥哥,十年光阴,沧海桑田。 此时此刻,兄弟二人好似通了灵犀,全了心意,不约而同的恨苍天为何如此残忍,恨世事为何偏要这般捉弄他们。 诚然,这世上的阴差阳错从未止歇,北豫与北煜 看似是截然相反的兄弟俩,却归根到底是相像的血浓于水。如果三年前的北豫没有逼死北祁;如果没有十三年前的那桩血案;如果,没有天子山济贤观中的悠悠十载光阴;如果,当年的江毓妃还在凤仪宫中活的一如当初。也许,这一切,也许都该是一如当年的样子。北豫依旧是北祁钟爱的长子,北煜也一直会是那个不解世事单纯的好似一张白纸的少年郎,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便这样,走过他们本该一世无虞的人生。 分卷阅读82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可是,这世上又何来如果二字。当年神农氏尝遍百草,寻遍九州,也终究未曾寻到过一株名曰“如果后悔”的草药。这一场足足经过数十年光阴的恩怨纠葛,归根究底,竟不知该怪谁,又该恨谁。是当年顾言之与燕离墨的猜准帝心?还是十三年前毫无错处的布局?又或者,一切因果,始于林妍诗、江瓷与北祁之间的爱恨?也许,这一切,从一开始,便全都是错的。 那场雨,那个人,那段情,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发生。帝王的爱,犹如万钧之重,可又轻若鸿毛;如烈酒般醇厚,可又比白水更加清浅。他可以给你足以比重江山的爱意,可同样,也要承受他与这爱意一般重的绝情。这样的爱,又或者说,这样的绝,又怎能是一个寻常人轻易就能受得起的。当年江瓷与北祁,抛开了彼此都天潢贵胄的身份,一段露水情缘,爱的毫无保留,爱的刻骨铭心。可,终究那样的纯净明媚只存在于江瓷和北祁,当二人套上皇帝和毓妃的枷锁,所有的一切,大抵,便全都变了味。 皇家、庙堂、君臣,江山、社稷、帝王。那点本就如蜻蜓点水般的情义又怎能抵得过这千重的山,万丈的海。可是,如果没有这一切,又何来的北豫,何来的林妍诗,没有林妍诗,又何来的北煜,何来的今日当朝相国,何来今日的君王? 归根究底,如果真的要怪,大概也只能怪这天意弄人,老天爷与这世人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苍天何忍? 看着眼前的人,北豫其实从未恨过。亲眼看着母妃被斩首的恨,济贤观中受过的苦,他恨过北祁,恨过顾言之,恨过这世道的昏暗,恨过老天的残忍。可是,他从未恨过北煜,他一直以来都认为,那样的苦难劫数,他痛,但北煜又焉能不痛。幼弟无辜,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此时此刻,北豫的脑中心上,好似忘了北煜今遭来的目的是为了弑主夺位。满腹情绪,一腔热血,眼里心里,好似都被眼前的这张脸,耳边的那一句哥哥洋溢的满满。明明有千头万绪的话,却又梗在喉中,有口难言。 看着眼前分明熟悉又陌生的脸,北豫微微勾起了唇角,从未有过的笑,笑得那样毫无城府,笑得那样平易近人。那样的眼神,就是好似包含欣慰,却又充满歉疚,还有许多说不清的东西。此时此刻,北豫毫无帝王的架子,也没有丝毫皇家的君臣之别,宛如一个寻常百姓家的长兄,就那样看着面前的北煜。好似呓语一般,北豫就那样笑着道出了口:“小煜,你说父皇是不是真的讨厌我。” 一句话,就这样平平静静的道出口,却如走马灯一般勾起了前尘往事的千回百转。这么多年他刻意隐忍的,有意遗忘的,都如镜花水月一般在脑海中浮现的清晰无比。记忆忽闪间,是那年浅雨初夏,刚满九岁的北豫拉着他的手去太液池上泛舟,小小的两个人把船划进荷丛深处,好似与世隔绝的一方天地,北豫抱着膝盖看着自己说:小煜,你说父皇是不是真的讨厌我。 一句话,时隔多年,物是人非。 再也难掩心中激荡的酸涩,也再难忽视那份刻骨铭心的痛,北煜故作坚强冷硬的面庞即刻滑下两道清晰的水痕。如果说方才的故作镇定全靠意念去支撑维持,那么此时此刻已然被那一句话激的土崩瓦解。泪水扑簌而下,脑海中忆起那日他回他的话:“不会的,就算所有人都不要哥哥了,哥哥也永远都是小煜的哥哥。” 北豫含泪而笑:“可是,如果有一天你继承了父皇的位子,会不会想杀了我?” “天下是父皇的,就是我和哥哥的,小煜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北煜直接跪倒在地,热泪滚滚而下,究竟,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当初那样的美好干净变得像今天这般不堪回首。 撑着发软的双腿起身,屈膝弓腰蹲在北煜面前,泪水大颗大颗的藏在眼眶中,却是透亮的对着北煜的眸子,依旧笑得那般温和,笑得那般惹人心疼:“好,我们一定要永远在一起。” 颤抖着伸手扶着面前人有些颤抖的肩,右手轻轻拂上北煜的发丝,探身向前:“小煜,如......”如果可以从头来过,你可愿意? 后面的话,未及出口,北豫只觉下腹狠狠一痛,瞬间将所有的思绪全部拉回。猛地对上北煜的眼睛,后者却是颤抖着双手将匕首刺进了北豫的下腹。血淋淋的现实将那些久远的回忆一幕一幕击的支离破碎,看着分明带着冷意的眼眸,即便是再不愿意,也由不得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 他的五弟,他曾经一直抱有幻想和希冀的同胞亲弟,就这样,亲手把刀刺入他的腹中。这一刻,腹中温热的血汩汩流出,一点一毫的带走体内温度。随之冷却下来的,不止是手脚的温度,更甚还有猛然冰凉的心和那血气上涌的脑袋。 来不及动作,北煜松开手中的刀柄,一把将面前的北豫推开,温热的血粘在手上,他瘫坐着向后挪了几步。右手指向已经被自己刺伤的北豫,似是在哭,又好似是在笑,一时间涕泪四流,北煜话音出口,像是拼尽全力的嘶吼:“是你先背弃当初的!父皇死了,江山的主人换了,母妃终年不见天日的藏在密室中生生哭瞎了双眼!我如今沦为 分卷阅读83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他人鹰犬,任人欺侮,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的好皇兄,我的好哥哥!” 北豫右手捂着腹上伤口,拼尽全身力气开口:“那我呢,你只知道你的父皇母妃,我的呢,我母妃有什么错?江家一族百余人又有何罪?只因我母妃得宠,便应该去死?北煜,你扪心自问,我何曾动过你丝毫?当年你潜逃出宫,我若是成心想捉你,你今日焉能站在此处?” 勉力挣扎着爬起,北煜神情怆然而又癫狂的看着地上的北豫,笑得更加肆意毫无顾忌,伴随着眼角不断滑出的清泪,如今的他看上去,好似一个张牙舞爪的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没错,是我错了,你我从生下来开始,便就应该是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你的母亲是毓妃,我的母亲是林贵妃,而你我,亦是这世间唯一的君父!你明白吗,天生下来,你我,本就不应该有什么兄弟情分!”北煜愈笑愈肆无忌惮,颓然的后退几步继续道,“从一开始便全是错的,又何谈一个善果?世事轮回,全都是报应,是老天的报应啊。哈哈哈哈哈......” “好好好,原是我欠你的,那你拿回去就是!”北豫血气上用至极点,伤口中的血流逝的更快,面色转眼便惨白的如一张纸。亏他作茧自缚的以为这几年来背负的亲情债,亏他一世所希冀求而不得的情分,到头来竟是如此可笑,如此的不堪一击! 可天子无情,皇家无义啊。 北煜紧走几步就要将北豫腹中插着的匕首再深几寸,千钧一发之际,殿门被人从外踢开,一道清亮的嗓音散开:“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第47章 断情难续(四) 四扇木刻雕花殿门被人从外用了狠劲霍然打开,身披盔甲一副御林军打扮的兵甲分成两列冲进殿内。一整夜都被挡在外间的夜风好似猛然抓住了一道突破的口子,卷携着刚劲的尘沙,争先恐后的涌进殿内。众人手中的兵器印这殿内的烛火闪着幽冷的光,足有数十个御林军先锋入内将北煜团团围住,杨千御负手在后缓步踏入殿中,眼风冷冷扫过因剧烈的疼痛而瘫倒在地的北豫,眸中冷意更甚。殿中仅存的一丝温度被呼啸的寒风尽数带走,北豫手捂着下腹已然撑到了极点,额上冷汗涔涔,隐有晕倒之势。 喝令了人去传太医,又命人将几近疯癫的北煜押下,抬步走向床榻,入眼的便是北豫一双好似茫然却又似溢满失魂落魄的双眼。明明便是这样的毫无神采,偏偏杨千御从中看出了许多复杂。刀锋入腹,不知深浅,但只看这些微时间流出的血便知定是不会浅到哪里去。既然刀口不浅,至今亦不敢随便拔刀,想必总也是疼痛难忍。可偏偏北豫是满眼的空洞茫然,好似一副红尘在外的淡漠。 杨千御不比暄景郅,他活了这半辈子都在与为政为官之间周旋,所读的书目也都尽数是百家流派经典子集,通篇的治国为官之道,半分其他也不曾涉及。是以,此刻看着太医蹙眉跪在床边替北豫起脉,他是一丝一毫也看不懂,眸光盯着太医抬起三指,便紧跟着问:“陛下如何了?” 天子遇刺,诸如这种事情总是讳莫如深的,杨千御虽未曾警告,但传话的內监也是极有眼色的。而太医院,能够考进太医院做事的人除了医术之外,其察言观色洞悉事务的本领亦是顶好的。是以,只一个眼神,院正何初济便知此事必定不凡,也是巧了,今夜正好轮他值守,是以二话不说,提了药箱随之行去了仪元殿。待到真正见到伤者之时,北豫已然昏过去,而何初济也只敢压着心中的惊诧只做医者本分,不做他想。 太医院之人多是人精,想在宫中混下去,自然要的便是眼明心亮。何初济身为院正,除却其本身用以糊口的医术之外,自然是将这本事做的极是出彩。故,在查看过伤口起过脉之后,何初济只道伤势几何,如何医治,绝口不谈此伤来源,利器何来。手下极利落的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一众瓶瓶罐罐,双目凝神极是认真,何初济下手极稳,铰开北豫衣料,左手拿着一块方布,右手握在刀柄上眼也未眨便将匕首拔出。拿起一旁的药瓶,极利落的把各类止血药粉洒下,然后拿出一卷白色绷带,围着北豫的腰身包扎好。莫看平日里与宫中各人斡旋,真到治病救人之处,一颗医者仁心,丝毫不比谁差。 “刀伤三寸,未及要害,下官已经包扎好了,开的汤药需每日按时服用,伤口不可沾水,下官每隔一日会来此换药。亦要忌口,辛辣刺激生冷之物皆不能碰,”略一犹豫,思虑着心中的话,何初济到底还是道出了口,“除此之外,动气劳神亦是养伤大忌,若是心绪所至伤口复发,只怕要落下后遗症。” 有些疲乏的闭一闭眼,杨千御沉着声音问道:“的确无碍?那么陛下何时能够醒过来?” “陛下伤势不重,四个时辰之内必定醒转。”至于两个时辰之后的早朝,上有相国与中书,下有六部尚书操持,如何安排调度,自然不是他一介太医该管的事。今晚的事情,若是他料想的不错的话,恐怕不会再有人知道,未及所思,杨千御便率先开了口:“今夜的事......” “今夜的事,给朕散 分卷阅读84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出去。”未及杨千御话完,躺在榻上的北豫便幽幽的开口。带着冷意,带着受伤之后的极力忍耐,其中亦掺杂了一丝疲惫。看着紧步走来的杨千御与何初济,北豫惨白的脸上不知为何竟勾出了一抹极深却也极冷的笑,幽幽接口道:“今夜朝廷要犯北煜刺杀天子,陛下伤重昏迷,”顿了一顿,北豫看向立在床边的杨千御与何初济接口道:“把所有太医给朕关进偏殿,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出入。” 眼眸直勾勾对上杨千御的眼睛,其中探寻的意味丝毫不加掩藏,北豫撑着力气一字一顿的道:“还请杨中书莫离仪元殿,替朕看好这满朝上下。” 眼皮猛的一跳,杨千御与北豫对视许久,心下暗叹,北豫,真不愧是他暄景郅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如果往前推二十年,二十岁的他也断断不会在被人刺杀之后便能做出如此之快的打算。更何况,今日北煜的刺杀,本就是暄景郅早已意料到的,目的便是叫他亲眼看着,他北豫一直以来的所谓善良究竟是何等的可笑不堪,而身为国君,又到底究竟什么事情才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失望,茫然,空洞,甚至绝望,凡此种种,皆在意料之中,却唯独,不曾想到现如今的反应。脑中回想起那日与暄景郅商定大计时,他带着些意味深长的笑:他只怕会比你相像的要冷静许多。 那时不信,直到现在,他却恍然觉得大有道理,纵然心中已经划过百般情绪,最终还是全部压在心中,遂敛眸拱手回道:“微臣遵旨,陛下安心养伤便是。” 诚然,杨千御不是暄景郅,他不通医术,也不会对北豫有执念。历经了十数年的官场,他早将一切人情冷暖看得淡出俗世。多少年来身处庙堂,说他全然没有立场也不尽然,但若说真的有什么立场,恐怕也没人真正猜的透。自古以来,杨氏一门,世代忠良,本也是望族名门。只是,自古忠门多凋零,再加之百余年的乱世烽烟,数十载的历史变迁,早已将杨家家底掏的一干二净,到了杨千御父亲那一代,已经是一个在寻常不过的百姓人家。只是,家境虽已落魄,但祖训却是世世代代传承的丝毫不差,杨千御的父亲自年轻时起便任私塾先生讲学。多少年来秉承杨家家训,忠君报国几个字是刻在脑中的铭心,实实在在是一个古板、严苛、不苟言笑,一言不合还会举着戒尺的打人的先生。 按说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人,多数会长的跟自己父亲一般模样,可偏偏杨千御就是与众不同。自入庙堂起便多的谈笑风生,颇有股与世无争的淡然,但胜在彼时还是一介白衣的他一手文章委实出奇,论证句句独到,策论篇篇都切在要害。那时他与暄景郅互不相识,两人在临仙居中以一局大盘棋局切磋见教,正被乔装的北祁看见,激赏之下,从此一路坦荡。 多年的淡然,好似无论什么事都碍不到他的心情。不同于一般政客的喜怒不形于色,他杨千御是真真正正的温和淡然,喜怒的情绪波动,根本休想在他的身上寻出。是以,尽管此时此刻是真的担心暄景郅究竟是否顺利,尽管是真的诧异北豫会直接将他软禁在仪元殿,但面上看去,终究还是那一副万年不变的淡然。 一番话讲完,何初济早已识趣退下亲自去了后殿厨房煎药,甫一出殿门,呼吸到殿外的新鲜空气,何初济才恍如活过来一般,常常吸了一口气随后提着方才抓好的药拐进了厨房,他是太医院之首,这种活计按说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何初济亲自去办,奈何,方才殿中北豫的眼神直接让他后背渗出几层薄汗,比起要在殿内生生受着那般的帝王气势,他宁愿蹲在小厨房守着炉火熬药。左右,短时间内这仪元殿是出不去了,这宫中,乃至于朝廷,只怕是又要有一番血雨腥风。自然,这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是个大夫,治病救人,问心无愧。 殿中北豫到底是流了不少血,是以此刻虽已经服了方才何初济的丹药,但一张脸到底还是惨白如纸,连带着嘴唇都是白的。像是方才一番话说的极费精神,此刻的北豫喘着气阖目养神,一旁的杨千御立在边上一时退也不是站也不是。良久的沉默,久到杨千御几乎以为北豫已经睡过去,僵持的气氛中,不由得他有些心焦。如果萧九卿得手,为何久久不见侍卫禀报宫门外已出事,如果没有得手,为何也不见沈逸带人闯入。但,不管究竟是哪一种,今夜之事都绝不会是如当初计划之时那般稳妥,望着北豫煞白的面孔,杨千御心上那一丝感觉愈发强烈,萧九卿,或者说暄景郅,一定出事了。 沉思间,眼神漫无目的滑过房中一应摆设,待再次停到北豫身上时,却听见榻上的人阖着双目,语音出口极是一派平静,更甚者,竟还带着几分悠悠的闲适,但话里的内容,却叫杨千御从此彻底改变了对这位年轻帝王的看法。 “三天之后,朕要开宗祠,晨日行祭祖之礼,至于夜间么......”北豫倏然张开双目,极阴鸷的冷笑一闪而过,“夜间赐宴于紫宸宫,位等国宴,满朝文武,上下百余官员,皆要到席。”转头看着杨千御接口道:“有劳杨中书明日传旨。” 这句话道完,好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北豫有些疲倦的挥手示意殿中人全部退下,殿门全部闭合的刹那间,北豫眼眸中的失望一目 分卷阅读85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了然。 今日这桩桩事件,他的师父,在哪?他在哪?他不知道还是根本就不想知道?还是,根本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不敢再想。 第48章 断情难续(五) 丁酉年七月二十四,难眠迟迟长夜响钟鼓,不见耿耿曙天有星河。 咸阳城彻夜都笼罩在一片浓密深沉之中,地处西北的风,力道之苍劲绝非是江南的斜风细雨可与之相较的。正北极下帝星终夜闪烁不定,终究在天色将明之时亮的璀璨异常,之后随着东方天际边逐渐亮起的晨曦彻底隐下了光华。 相府门前的耳房一如往常亮着不明不暗的烛火,巡夜守卫的家丁也如寻常一般,一个时辰交接替换,不见丝毫疏漏,却也不见任何警惕异常。怪风吹的相府后院竹林沙沙作响,高耸直立的茎干一通直长入天,细碎的竹叶交织重叠,硬是压的一方天空道道阴影。林子之中五步一竹,除了林中深处有一套以供休息的石桌石凳之外,别无他物。青竹经络交叠缠绕在一起,浓荫密布的将其下的一众景物都掩在其中。 暄景郅爱竹成痴由来已久,想当年暄氏嫡系一脉尚还在京中常驻时,最引人称颂的,除了风华万千的暄大公子之外,还有暄宅之内的一片竹林。凡大周疆域之内,亦咸阳城中人氏,又或是番禺地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无一不知晓暄家大公子爱竹之名。那时暄景郅的名头始出江湖,一时间,举凡与竹沾边的东西风靡全朝,这其中又尤以待字闺中的大家小姐为主流。无论是真心喜爱也好,假意跟风也罢,只要是有意无意的问起,骄矜的姿态比之平日里更甚,脉脉地道上一句:小女自爱青竹淡雅之姿,却更爱其气节。 一句话,道的含情脉脉,道的珍馐腼腆,闺房之内旁的没有皆可,但一盆青竹定是必不可少的。若是仔细看去,每日里咸阳城的主街闹市尽皆都是打扮举止相同的深闺千金来往,不为旁的,只为能一睹大公子的风采。可是,对于此等近乎疯狂的痴恋,暄景郅多年来每每听及也只是淡淡一笑,连一句回应的话都没有,但即便就是这淡淡的一抹笑,也足以引得那些迷恋成痴的女子心满意足。 暄景郅周旋江湖庙堂数十年,一贯的都是洁身自好,什么寻花问柳之地瞧也不瞧,便是近身侍奉的,也只有打小就跟在身边的小厮,除此之外,绝无别人。世人都道是暄大公子不近女色,却又谁知,一贯是端着一股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男子,就偏偏爱上了临仙居常年以男装示人的曲清妍。 只是,不论往昔如何,今夜的暄景郅,或者说萧九卿,与往日的姿态都大相径庭。凭着脑中坚定的意志,不论路间多少跌跌撞撞,硬是勉强撑着一口气回到相府。泠渊阁的毒物闻名江湖,既然他以萧九卿的身份周旋江湖数余年,自然也早有耳闻。毒针尚存体内还未逼出,体内真气已被毒液淬的开始四处流窜乱撞,也亏得他内力深厚,若是换成任何一个内力稍稍逊色些的,只怕此刻走都被乱走的真气顶住丹田自闭而亡了。 一路被陆淇扶着回房,暄景郅凭着脑中残存的意识在塌上盘腿打坐。替暄景郅打理府中上下多年,眼下此等状况陆淇早已见得多了,看着此刻暄景郅惨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孔,陆淇脚下生风去请了奉暄景郅吩咐候在正堂的暄景函。 古来医者不自医,一因心绪脉诊不准,二因偏颇不切,而这其三,自然便是眼下状况。眼下的暄景郅五识比之常人都要弱上几分,更遑论是指目清明的切脉,是以,多年来举凡要用药,都是着人去请大夫。这也便是,为何古往今来多少名医匠者最终却死于病疫的原因所在。 暄景郅今夜的打算安排,暄景函知道的清清楚楚,可即便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知道哥哥是在刀口舔血,凶险万分,但到底,他也无可奈何亦无法阻拦。多少年了,亲眼看着暄景郅出生入死,几次看着他差点命丧黄泉,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拦不住,也没有立场拦。如果说从前是为了他暄景函遮风挡雨,那么如今,便是为了北豫不惜代价,这代价的筹码,已经太大,他们身为暄奚嬴的儿子,是暄家嫡出一脉的子孙,无论是什么样的牺牲付出,都应该是理所应当,毫无怨言的。 而他暄景函又何其有幸,虽为嫡子,却偏偏又是嫡出幼子,有这样一个兄长在前替他遮挡了多少风雨,多少本该落在他身上的重担,都由自家兄长一力扛起。如果说年少时曾经有过的少不经事,那也终究只是因为太过纯粹的保护,为他撑起了一片毫无城府的天空。如果有许多东西都是虚无缥缈的,那么,最起码,兄长给了他行走数十年的人生非比寻常的安逸。他看似身在局中,却实实在在身处旁观,这一切的因果,他又能做什么呢。一次家法,一道剑伤,他什么也不能替兄长抗下来,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行进屋内时,正见的是暄景郅正一次一次试图运气将体内的毒针逼出。但此刻毒液与真气掣肘而制,饶是暄景郅也无法将体内几股真气汇合成一道,几次屏息凝气,终究失败。几番徒劳之下,心绪便更加不平,疏导真气自任督两脉而过直接便阻 分卷阅读86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滞不前,加之毒针在后椎处的刺骨之痛,暄景郅遏制不住喉中的甜腥,一口血喷出嘴边,带着隐隐的暗黑,毒液已侵血脉,非自力而能将针逼出。 疾步走过,盘膝在暄景郅身后坐下,凝神将内力尽皆凝在双手掌心,贴着暄景郅的后背用力推出。感受到兄长紊乱的经络,暄景函心下一惊,摒着一口气再次用力推出,只见烛火映照的屋内银光一闪,三根银针受暄景郅内力所致终于离开体内。梗在后颈的一股外力骤然抽出,暄景郅体内真气更加紊乱不堪,心头一滞,又是一口血喷出,只不过这次血的颜色直接变成了暗黑色。 五脏六腑一道泛着一道绞痛,好似在胸腔中泼了石灰水一般烧灼疼痛。终于不堪脑中的混沌与四肢酸软,暄景郅只觉周身再无气力,眼前一晕便彻底昏厥过去。 泠渊阁的毒有多厉害众所周知,除此之外,他还知道,除了泠渊阁的解药之外,无药可解。暄景函惊惶之下勉力冷静思索对策。此时此刻,他没有去想为何暄景郅能够中泠渊阁的毒,这泠渊阁的毒又是如何进入咸阳的,凡此种种,都不在暄景函的考虑之内,此时此刻,他只想自己的哥哥好好的,只要他好好的...... 中毒之人,除了相对应的解药之外,不可轻易服下任何药物,只为万一两者药性相冲,不消片刻便会毒发身亡。暄景郅身份敏感,而这偌大的相国府又树大招风,多少眼睛盯着看着。今夜,分明是萧九卿在宫门外受了伤,丝毫不干暄景郅的关系,暄景郅在江湖的身份决计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如此,相府也不能有丝毫的动作异常。 是以,权衡之下,暄景函竟是除了彻夜守在暄景郅的床边之外,别无他法。眼看着时光每流逝一分,兄长身上的痛楚便又增加几分,他只能用内力源源不断的暂时缓解暄景郅的痛楚,哪怕是只好过那么一点点。 江南泠渊阁,少主傅彬蔚,无论这台面之下是何等不可言说的手段来往,但至少明面上,暄家从未与泠渊阁傅家交恶。而暄家在江湖庙堂之中的地位如果称第二的话,只怕无人敢称第一,他暄景函的名头虽不如暄景郅那般如雷贯耳,但到底也是暄家公之于九州的家主。今日,便是他暄景函亲自上门向泠渊阁的少主讨解药又如何!有些事,如果料定了是台面之下的心知肚明,那么反其道而行之只会让对方有口难言。 暄家主亲自造访泠渊阁求药,若是这等薄面不给,无疑便是狠狠打了堂堂暄家一记耳光,若真到了撕破脸的地步,便是伯父,也不会轻易饶了泠渊阁。更何况,暄景郅亦是萧九卿,玄霄宫的宫主若是出了差池,两方势力皆可明面调动,如若真到那时,能够讨到便宜的也决计不会是他泠渊阁。 眼看着远处旭日东升,黑夜散尽,晨曦初现,黎明将至。暄景函望着东面隐隐而上的赤阳,坚定了心中信念,为了哥哥,任何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一骑白马绝尘,前路未卜。 清晨尚稚嫩的阳光还未完全散开,一众摊商小贩也才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瞪瞪的开张门脸。历经了一夜的怪风肆虐,清晨的一抹光辉便将一夜的寒凉昏暗驱散的干干净净,咸阳宫外没有异常、相府没有异常、十三条街道照旧如昨夜天黑之前的样子。自然,万物的复苏亦是极短暂的平静,不久之后,无论通过什么渠道,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的口口相传,总之,所有人都会知道,昨夜,当朝国君被人刺杀,伤重昏迷。 马蹄声在清晨的街道中格外醒目,暄景函手持缰绳欲赶早出城。却在街道转角处看见紧随而来的夏燕青,未及暄景函开口,夏燕青率先道:“公子可是忘了相国年少时的恩师?” 记忆忽闪间,暄景函心中一惊,犹疑着出口:“玄医谷主程灵?” 第49章 断情难续(六) 玄医谷,地处蜀中腹地深处,既唤之为谷,便是环滁皆山。蜀地多雾瘴,其中尤以山谷最盛,玄医谷四周浅溪环绕,植被茂密,在此等好似雾中蓬莱的景物之下,无人说的清楚玄医谷入口之处的具体方位。 不过,多年来玄医谷谷主的声明早已远扬传遍大周,每日求医者有如过江之鲫。却偏偏谷主每日只诊九位病人,此等规矩之下,惹得一众求医者怨怼也好,破口大骂也罢,却也不得不每日赶在最早的时辰入谷,只愿今日万幸能够排在九位之中。能来玄医谷求医之人,不是身患顽疾,便是世间一众郎中都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毕竟,玄医谷是凭着谷主的医术以及他研制的一众秘药而声名远扬。 玄医谷主程灵,终年在谷中避居,从不踏出蜀中之地一步,是以,虽然名声传遍九州大陆,但却从未有人见他在任何地方出没。据曾被他治过的求医者言,此人须发皆白,颇是一番仙风道骨,常年素衣披身,对待病家颇是耐心,便是道上一句和蔼可亲也不为过,明明是一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样子,却偏偏慈祥温和的犹如邻家颐养天年的老人,这般皮相与性格迥然相异的两种样子亦是叫众多有幸见之真容的人感慨不已。 暄景函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到玄医谷外之时已是落日时分,整整一日,在咸阳城别 分卷阅读87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过夏燕青稍作交代,他便一刻不停的奔向蜀中。泠渊阁的毒能拖三日便是极限,今日已然是第二夜,暄景郅留给他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几个时辰,是以,哪怕是一刻钟,他暄景函都耽搁不起。 日落时分,一众求医者早已散去,准备着养精蓄锐明日再来。除了每日只看九位病人之外,玄医谷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无论天色几何,玄医谷绝不留人宿在谷中,你便是睡在山野之中也碍不到他程灵的事。可暄景函又怎耽搁的起,望着程灵紧闭的房门,暄景函直接撩袍跪地:“晚辈冒昧,深夜私闯贵地,可实乃是家兄中毒性命垂危,也请程大夫念在他曾是是您的亲传弟子,还望先生能够出手相救。” 无疑,暄景函已将自己压的极低,绝口不提暄家如何,大周相国如何。涉世多年,暄景函十分清楚,诸如程灵这般避居世外之人而言,如若用俗世之内的身份权势无疑是在自寻闭门羹,如果他程灵真能对这些身外之物动心,趋炎附势,恐怕几十年来玄医谷也不会如此平静,以致世人每每谈及此地时都存着一两分的敬意神圣,就好似一派俗世污浊之中,唯有此地清濯是一方净土。如今,如果程灵不愿出手,那便只有去泠渊阁,可千里之外地处华亭的泠渊阁便是插翅而行也难在十几个时辰之内往返,不是他怕,实在是暄景郅躺在床上性命垂危,如何能够等得起。 “吱呀”一声,两扇木质大门被推开,晦暗的烛火映的整间房都显得昏昏沉沉,风过竹叶响,程灵看着满脸焦急恳求之色的暄景函,沉吟良久,随后平静的缓缓开口:“暄公子不必如此,自二十年前老夫逐他出玄医谷,便已断了师徒之名,生死各安。” 一句话,分明潜藏着恩断义绝的味道,程灵却道的云淡风轻,就像简简单单的说“今夜要下雨”那般随意平静。澄澈的毫无杂质的眼眸就那般看着暄景函:“老朽山野村夫,如何受得起暄家主如此大礼,公子不若早些回去罢,玄医谷从不留外客。” 暄景函却是急了眼。一贯是潇洒自如的他猛然站起,紧走几步伸手挡住房门,看着程灵:“先生自言家兄已被您逐出师门,那即便是这世间一个寻常人,先生焉有见死不救之理?为嫉私仇而罔顾性命,这便是先生悬壶济世之所学所训?”看着程灵目光渐深的眸子,暄景函继续道:“兄长一生为扶君位罔顾自己身家性命,身为医者对上门之人皆有求必应,便是政敌之女也悉心医治,却最后,不愿救他的竟是他的授业恩师?”话及此处,暄景函已难掩心中悲愤,“先生,晚辈......” 恳求之语刚道出口,程灵便打断了暄景函,几不可闻的叹一口气,本就空无一物的眼神遥遥望着咸阳城的方向。二十年前的旧情旧景如云烟一般在眼前划过,暄景郅自七岁时起便拜在他门下,一直至他十九岁,期间整整十二年的光阴,虽后几年已不是日日相对,但终究那十二年的情分已然刻在那里,任他雨打风吹,也许真的会磨砺的丝毫不剩。 这一日一夜,犹如油锅翻滚煎熬的,又何止是身中剧毒的暄景郅。北豫靠在塌上,好像失了魂一般,除却应对每日探子回报的消息,睁目闭目,用饭饮药,都机械的好似没有丝毫感情。 一夜的光景,足可以发生许多事。皇帝伤重昏迷的消息传开,兵部与刑部首辅大惊之下立刻着人封城,成群结队的兵士每隔半个时辰便会巡便咸阳十三街。此等阵仗下来,虽不至于真正猜到到底出了何事,但也闹得各处商贩世家谨慎再三,历来诸如经营商场之人便没有几个真正是两袖清风的,加之此时风声愈紧,个个也都收了手脚偃旗息鼓的静观其变。天子脚下的百姓不比别处,如此一层一层道道环环相扣的风声,饶是再无权无势的平民也该猜得出此番事件非比寻常。是以,不出一日功夫,官府还未公开布告,不知就从哪里传出了消息,道是宫里出了大事。 历来流言之传,始于口中。而即便是这始于口中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其威力却委实不容小觑。往往一件事真相的掩盖与否,便在于这流言传播的范围之广之深。更何况,北豫有意叫人将消息散出去,放眼京城,举凡是在朝中或大或小有个一官半职的,都知道:乱臣贼子昨夜刺杀国君被捉,现如今陛下伤重昏迷,危在旦夕......自然,还有人人都在心中思虑却不敢宣之于口的:恐怕大周江山,又要易主。 消息传回尚书府时,顾言之出乎意料的露出惊诧的神色,随之而来的,则是眼眸中由衷的赞赏一闪即逝,望着半合窗棂的苍穹,颇有些感慨的喃喃自语:他竟有如此城府,当真是小瞧了去,还真不愧是他花费十年心血教导出来的帝王上位者。如果,没有他如今与暄景郅的不共戴天,如果没有这中间数十年的恩怨。身为政客,浸淫官场,他亦愿意为这位帝王鞠躬尽瘁,可惜,木已成舟,此生注定与他没有君臣缘分。 老道如顾言之,自然不会蠢到去相信北豫伤重昏迷的鬼话。此一番布局,他用南鹊枝、沈逸、北煜,几乎是动用了手中七成的势力,但目的,却根本不是北豫坐着的那张椅子。他顾言之要的,是暄景郅与北豫彻底反目成仇,兵戈相向。这世上最残忍的,不是白发人送 分卷阅读88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黑发人,亦不是所谓的生离死别。亲眼看着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对自己举起长剑,亲手揭开一切掩盖事实的幕布,发现始作俑者竟是自己最信任的人,这记闷头一棍,足以打垮所有人的意志,无论北豫还是暄景郅。 这一切,也只是开始。顾言之勾着唇角一抹冷笑,沈逸未死,南鹊枝也未损分毫,此一局,他已尽占上风。这之后,便是静观其变且瞧好戏便是,步步算到,严丝密合,他暄景郅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阻止北豫心中被他挑起的那股怀疑肆意增长的蔓延。至于三天后的祭祖国宴,只怕,到时便是一场好戏,不得不看呢。 相府 自暄景郅那夜中毒已经是第二日的深夜,如果不是多年内力的深厚还勉强吊着一口气,恐怕此刻暄景郅早已命归黄泉。此时的暄景郅已然没有再硬撑着自己清醒的能力,毒液怕是已经深入血脉,搅的五脏六腑犹如火烧一般疼痛难忍。但道是昏迷却也不尽然,暄景郅没有一点意识,只每隔半个时辰便能疼的自胸腔中吐一口血,如此反复,好似是无穷无尽的折磨,直到体内的最后一脉真气回顶丹田而死。 沉寂的房中,只有夏燕青与暄景函立在一旁看着程灵左手三指搭在暄景郅的脉上足足一刻钟,房中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暄景函一脸紧张的看着程灵愈蹙愈深的双眉,一颗心亦被狠狠的揪起,便这样悬在那里。再过几个时辰便是第三日,第三日,所有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如果真是药石难医,一世威名的暄景郅怎么也不至于便这样命丧。 良久,久到暄景函几乎以为时光的梭轮已停止滑动,程灵方才撤了手,神色不辩,只看着暄景郅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孔,没有一丝一毫情绪波澜的道:“毒液已入骨血,非药物可解,”看着暄景函瞬间惨白下去的脸,程灵接口道,“只是,也并非全无希望,三十年前老夫曾用金针运血之法救过一人,只是,却因外力阻挠失败。” 不等暄景函开口,程灵已自顾自的接了下去:“金针运脉十二个时辰不断,血气倒逆,如若成功便是万幸,可当中一旦有任何差池导致运针中断,被医者便会当场经脉皆断而亡。”深邃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榻上的人,余光扫过窗外的天色,程灵缓缓道:“时辰不多了。” 如果一切尽皆天数,那么暄景郅此身此命又当如何? 第50章 太庙天降帝王业(上) 丁酉年七月廿七,晨起的朝阳尚还未崭露头角,一夜的露水尚未消散,蓬草带着尖儿上的点点白霜,深夜的寒气呼出口中再化成雾。秋风过处秋叶黄,何处秋窗秋雨声,初春的浅碧化作盛夏的浓绿,又悄然变做深秋的焦黄,风卷着落叶吹的四散开来,风沙尘埃吹过路面,处处都道着咸阳深秋的寒凉。 大周立足九州数百年之久,历代君王虽称不上全部皆励精图治,却也到底是没有出过太过无道的国君。不过,大周国力鼎盛,底蕴丰厚,就算是真的出过一两位挥霍无度的昏君,却也无关痛痒,究竟是那些底子撑着,就算边关偶有摩擦,终究是碍不到大局。起码,眼下,放开整个大陆平原,也不见得有哪一个诸侯藩国能够有独立出外的本事。是以,内安外攘,数百年的兴衰积累,国力之鼎盛高度有所未闻。 天色尚未大亮,咸阳宫门也还未开,但满朝上下文武重臣都已穿戴整齐候在宫门外,上至三省中书,下至六部侍郎,再到能有上朝资格的客卿等人。无论是文官也好,武将也罢,全都顶着彻夜通明的烛火等候在外。 北豫登基两载有余,此次却是第一次开宗祠祭祖,此等大事,本该至少要提前一月吩咐下去才可来得及做准备。但北豫下旨,三日之期,太庙的一众人硬是不分昼夜的将一切都打理妥当。三日,细细算来整整三十六个时辰,看似委实不长,却也足够发生许多事情。这三夜,放眼满朝,煎熬不眠的又何止是北豫,只怕前朝后宫,都没有一个能睡的踏实。 暄景郅身为当朝一品相国此刻却尚还未到,是以百官所立是以杨千御为首。只是,分明此刻是在等着皇帝前来而后入太庙,本该端沉肃穆的气氛此刻竟有些嘈杂。 “陛下前日被刺杀,至今生死未卜,今日这祭祖,又当如何祭法?” “是与不是尚在两可之间,只是这祭祖怕是今日定难成行了。” “至今太医院的一众太医还在仪元殿中未出,却也不知陛下到底如何了,这几日城中百姓将这点猜疑早都传遍了街头巷尾,再这般下去,若是陛下今日还不给个说法,恐怕民心也无法可安了。” “你急什么,就算是陛下不站出来,也总有相国还在,就算这天大的事真出了,还能轮到你我头上不成。” 此言一出,却是引来一阵嗤笑:“相国?这三日大事,可曾见过暄相露面?说来陛下昔日也是日日朝上人前的唤着一句老师,此等大事,竟是这么巧的就病了,呵,可真不愧是当朝相国,连病都病的这么合时节。” 这一番话,捅破了众人心中最后一层窗纸。浸淫官场庙堂的人,自然从不会相信什么巧合二字,说到底,所有的巧合都不过是有心 分卷阅读89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人安排的恰到好处的手段而已。就如此番,论是谁也不会相信暄相是真的病在府中。诚然,人心趋使历来如此,能讲出这番话的人,莫说是当着暄景郅的面,就算是立在相府门口恐怕也是半个字都蹦不出来。但若说起背后论人长短,也恐怕无人能比这些人做的更为熟稔。想来心中极度不平衡又没有丝毫可以拿出炫耀的本事时,也便只有靠天马行空的想象去论别人的长短而从中寻到一两分自欺欺人的安慰罢了。 一番议论,亦夹杂着许多有用无用的消息,杨千御立在前方有意无意的听着,却也终究做不到全然安心。他被北豫禁在宫中足足三日,三天,他接不到来自外间的丝毫消息,这三日的忐忑不安,恐怕是他杨千御此生过的最纠结的三天。直到今天,他始出宫门,却并未看到暄景郅。他不知道那晚咸阳宫门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今日听着这番议论,他才始觉挂心,莫不是那晚他真的出事了?否则,这三日的毫不露面也实在太过蹊跷。 医家多道人有五识:眼、耳、鼻、舌、身。但佛家又云六识,多出一识则为意。所谓意识,事实上便是个谁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古往今来从未有人能瞧得见摸得着,可若说没有,它也确实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就如此时,不知是从谁人开始闭了嘴,不过须臾的功夫,方才还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的一众人群便这样闭嘴静了下来。骤然安静,也不知为何众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的向后看去,目光所到之处,却足以叫众人瞬间咽下所有的话头。 足足三日没有动静的暄相,便这样负着双手一如往常的走过。一袭玄衣墨袍官服穿戴的规整服帖,顶冠束在发髻纹丝不动。唇角轻抿,比之平日却是多了几分冷厉,不见平日的丝毫温润,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放出的气场,骇得一众人个个眉目低垂。这其中,又尤以方才带头挑话之人最为心虚。 暄景郅目不斜视行来,双足踢着宽大的衣角,所到之处,众人自觉避让。不过须臾,将近百余位大小官员便分立两旁让出一条一人宽的通道。待行至首位,暄景郅目空一切的眸光方才挪回至众人身上,有意无意带了些凌厉一一刮过人群。下首一众官员不论心中如何想法,却终究碍着礼数,纷纷拱手见礼,道上一句:“暄相。” 暄景郅抿着唇面无表情,气氛便悄然有些僵硬。诚然,暄景郅今日这般可以放出的气势,没有几个人不为之心惊,哪怕是如今稳居帝位的北豫。僵持了片刻,暄景郅倏然勾唇一笑,却笑得没有丝毫温度,甚至是眉梢眼角都尽带着冷如冰渣的冷厉,语音出口,也是极淡极短的三个字:“客气了。” 分明是一句客气的还礼之语,偏生被暄景郅说出了一股居高临下之感。一时间众人讪讪的立在那里,尴尬的气氛便这样渐渐蔓延开来。暄景郅浸淫官场多年,似这般不与众人面子的,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不过,眼下的暄景郅却丝毫没有顾及这些的心情,他昨夜解毒醒转,听到的接二连三的消息没有给他须臾喘气歇息的时间。眸光流转间暄景郅望向杨千御,两人目光交汇,彼此皆是安心之态相交,一直提在胸口的气放下一半,暄景郅才渐渐松下那根紧紧崩住的弦。心思回转过来,暄景郅勉力压着体中的不适,双腿酸软的几乎站立不住,膝盖上犹如针扎般的刺痛也让他后心一阵一阵冒着汗意。 不错,他的毒,并未医好。又或者说,他此身的后半,皆要在这种日日苦痛,天天针药中了此残生。双睫微垂掩下眸中的苦涩,记忆忽闪间是昨夜傍晚他将将醒转之时。 已经完全没有意识的他被一阵胜过一阵的剧痛的强行拉回了感知。强撑着睁开双眼,视线迷蒙间看到的背影竟是那般熟悉。剧毒之下,他没有心力去思索,只是单纯的感官,浑身瘫软的动弹不得,便眼睁睁看着那道背影转过身,入目是一张熟悉至极却又陌生至极的脸。 没由来的,出自内心深处的凄惶,暄景郅便骤然忆起二十年前他被程灵逐出玄医谷的情景。二十年,整整二十年,纵然知道自己没错,却依旧无一日不在想能求得师父原谅;纵然知道其实的镜花水月都是虚幻,他依旧想试着去求一求。是以,再忙他每年都会抽一段时间出来去玄医谷门口跪上一日,本来一切都只是徒劳,二十年,程灵从未再见过他。却不料,一场大意的失手,竟让他见到了他一生都不敢再抱之于祈愿的人。 昨夜,他撑着剧痛的身躯,身着一层贴身的中衣,跪在程灵的膝下。许是因为病中软弱,又或许是因为多年坚强的疲惫,已经年逾不惑的暄景郅在昨夜拽着程灵的衣角只求原谅,他道出了二十年间从不与人言说的辛苦,讲出了一桩一件的彻骨之痛。而程灵分明老了许多的面庞却始终不曾有表情,任他跪在脚边由哀求变回沉默。直至今晨前夕,他只道了一句话,可就这一句话,虽算不得完全出乎意料,却也终究犹如雷劈一般狠狠打在他身上。 “毒已入骨,我亦无法替你尽数排出,日后你身上的苦痛会日日相随,每日的药亦要按时喝,可若真想要保命,每七日必要行一次针,”看着膝前人表情,程灵心上的不忍一闪而过,随即接口道,“以后不可再动内力,亦不可轻易动武,否则,我 分卷阅读90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也没有把握还能否保住你的命。” 程灵长叹一口气,继续缓缓道:“这些年想来你也是大伤小伤从未断过,听暄公子说起你去岁受过二百刑杖,那时便伤了根基未调养过来,今日这剧毒,便是拼尽一生所学,如若.....”如若能保十年无虞已是极限。 后面的话,程灵并未说出口。可即便未说出口,暄景郅也能猜到七八分,这幅残躯,还能撑多久? 他不知道。 赤红色的宫门徐徐打开,一切又将开始。 第51章 太庙天降帝王业(中) 朱红漆木的宫门徐徐打开,夜色还未散尽的薄暮下,宫门前供着的几盏烛火跳跃闪烁,晃的本就晦暗的宫门前更生摇曳。 两排内监打扮的侍者鱼贯而出,随后便是一众侍卫分列两旁,四列内监侍卫开道之下,北豫身着正装朝服缓缓踏出。一袭缎面的墨色直裾平整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右衽系过的三重衣穿的颇是威仪,十二道黑玉珠冕旒垂下遮了半副面容,自腰上垂下的一众玉环配饰随着行走的步伐随意摆动。几丈远的距离,硬是叫北豫走出了一股气势非凡的凌厉。下首一众人早已排列站好,待北豫彻底行出门外之后,方才撩袍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天色逐渐亮起来,北豫长身玉立在咸阳宫门前,眼眸流转间透着丝丝的冷意。看着跪在首位的暄景郅,北豫眸中逐渐变得深远,本就琢磨不定的表情此刻便变的更难猜测。 诚然,人生在世,瞬息万变。九岁时的他大约从未想过能遇到暄景郅,就如眼下,他从来没想到,他与暄景郅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三天,他受伤病重的消息传开三天,每日或是有心或是假意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洛彬蔚急的口舌生疮,怀着身孕日日熬了补血的药膳一天三趟的往仪元殿送。便是这样,他从满心的期颐变成失望,由满心的热血逐渐变的冰凉,他十余年来一心一意依靠的人,竟不闻不问。 仪元殿中北煜对他拔刀相对,曾经坚持的所谓亲情在那一刻讽刺的像个笑话。可是,最终将他拉回来的,最终带着人冲进来的,不是他口口声声喊了十多年的师父。那夜,他骗自己,师父也许不知道。直至第二日的清晨,没有人知道他看着那道房门如何望眼欲穿,从满心的希冀,变成冰凉的失望,再到最后的绝望。这三日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犹如一道道利剑狠狠刺进他心上,本就千穿百孔的心更生血肉模糊。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在被刺了那一刀之后,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绝望打的他几乎就想放手。可终究,忆起暄景郅的一言一行,他坚持,咬碎了银牙的坚持着走过去,他想在暄景郅的怀里靠一靠,哪怕一刻也好,他想如从前一般,拽着暄景郅的衣袖大哭一场,宣泄所有的难过。 可是,什么都没有,整整三天,暄景郅好似人间蒸发一般,连一句问话都没有。如果说心寒尤胜天寒,那么北豫只怕是要和万丈悬冰之下的苦寒比一比了。为政客之中研习多年,为君王之礼栽培多年,北豫早已习惯了将事想到最坏的程度。暄相染病,告假三天,杨千御就这么巧的出现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还有日前南鹊枝交给他的一封信,这一桩一件的事情几乎是一环扣一环严丝密合的发生,几乎是明摆的事实放在眼前,叫他怎么能够相信?勉勉强强压下所有的猜疑,他不愿去细想过往种种十余年的细节。可就是这般,他蓦地便想起了暄景郅上次称病告假,一样的节骨眼,一样的巧合,如果真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免礼。”北豫冰冷的眼风一一扫过下首恭立的众人,冕旒的遮挡下,北豫唇角渐渐勾起一抹冷笑。很好,这三日将计就计的试探,足以叫他动手除去平日藏着尾巴的狐狸。这三日,看似不长,却足以给他上一堂刻骨铭心的帝王课。北煜的刺杀、暄景郅的漠视、朝中一干怀有二心之人的蠢蠢欲动,一桩一件,让他从心底由内而发散出的尽皆都是寒凉。有些人,原是不该执念的;有些事,也是不必手软的。这三天经历的,成长的,总不止一星半点。真正看透了人心叵测,放下了身为常人的手软心软,北豫终究离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渐行渐远。冰冷的杀意跃然眉梢眼角,心中最后一方净土彻底崩塌,帝业之始,注定多杀孽。 无论付出了多少代价,暄景郅的目的终究达到了。 太庙 宽阔足有几十丈的殿宇之前是一六合石阶环绕而成的祭台,祭台之上放眼望去一里之内皆是空旷的前殿空地。因早有旨意下来,汉白玉的护栏被擦洗的分为光洁,触之生寒,北豫领着满朝上下文武百官立在祭台下首,肃听太庙禅师诵读祭文。 祭文诵过,众人跪下行三拜九叩之礼,随后北豫起身,一步一步地踏上祭台,跪在硕大的铜鼎之前面向正东的软垫上。随后接过主持祭礼的禅师递来的三柱塔香,乳白色的烟雾缭缭绕绕向上盘旋散开,此时东方红日方才始出探了些光辉,下首一众人垂首恭立,只听着禅师平静端肃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房中。 由来皇家祭礼,天子亲至,皆是三道祭文,首篇祭天,中篇祭神,最次才是祭 分卷阅读91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祖。每道祭文诵过之后三声钟响预示开始,其后便要等炉中塔香燃尽后再行下道。最后由天子入前殿听一众道人诵经,最后金钟三响,祭礼便算毕。这一整套流程若是没有任何意外并且不打丝毫折扣的走下来,少说也要折腾个一天的功夫,是以,隆重至此等程度的祭礼是多少年才会有一次的,而这每启一次,便预示着新帝登基。故,历代国君,此等祭礼一生也只有一次而已。 两篇祭文诵过,北豫亲自跪扶先帝灵位上祭台。隔着一层单薄的中裤,北豫双膝磕在青石板的地面上,一步一步跪行着扶正牌位。暄景郅立在下首首位,看着北豫一步一步分明走的艰难,但眸中却连一丝隐忍的样子也没有,心下的疑惑一闪而过,旋即便明白过来。只怕,今日这祭礼好戏还多得很呢。 果不其然,正当暄景郅思索间,耳畔便响起了北豫似乎是刻意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语调。“列祖列宗在上,豫前日受五弟北煜行刺,危在旦夕,幸得先辈与万民护佑,方才苟全性命。豫一人性命死不足惜,但如今豫身负天下民生之望,不敢有丝毫差池懒惫。” “大周立朝以来,便行法家治学而行天下,不为人治,方是我大周百年兴盛之原因所在。今,豫无才无能,未行兄友弟恭之责,五弟北煜刺杀国君,本应对天下万民以做交代,行法治之下无人治。然,豫登基两载,未敢有一日忘怀父皇教诲,是以此情法两难之下,豫愿以自身代弟受过,以遵国法!” 一字一句,北豫道的铿锵有力,虽是面向着北祁牌位而道,可在场之人心里都清清楚楚,这一番话,分明就是说给满朝文武所听。太庙重地,无人敢私自开言交头接耳,众人纷纷抬首看向四周,眼神交汇间复杂难言,颇是一番精彩有趣。 “轰隆!”还未等众人有反应,正北的天边苍穹猛然便响起一道惊雷,一瞬间的安静之后,一众人尽皆望向正北极边。旱天晴日之雷,百余年来闻所未闻! 没有给众人过多思虑的时间,雷声的轰鸣便接二连三的传来,众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眼睁睁看着正北的方的天色一寸一寸暗下,惊雷炸响未停,正北乌云密布,分明是临近晌午的时分,却是硬生生有了黄昏的暮色。乌云一片一片迅速掠过头顶上方的天空,不消片刻便密集起来,转眼间,天色暗沉,雷声轰鸣,竟是十足十的雷雨之兆。 昏沉的天色之下,即便是些微的光亮亦能闪耀出灼灼的光华。此时此刻,不论是谁,目光尽皆都被正北方向灼灼闪耀的紫微星做吸引,众人心知肚明,紫微星,又为帝星。立在祭台之上的禅师端肃参详片刻,随后跪倒叩首大呼:“紫微星动,主天下大变,如此异象,陛下!陛下万万不可以天下万民之躯带奸佞之人受过!”随即,好似费尽全身的力气大喝求道:“陛下,请遵从天意赐死五皇子!” 北豫的样子仿佛亦是受了大惊,禅师话音未落,他便猛然站起回身:“不!朕不会如此做,不会的!即便是乱臣贼子,他也是朕骨肉至亲的五弟!” “轰隆!霍嚓!”似是为了配合北豫的言语,一道响雷直接在祭台正上方打下,似乎是为了宣泄禅师口中的“天意”,还带着一抹闪电,却分明不是刺眼的白光,相反,是一道墨色迅速划过。 “黑色闪电!陛下,苍天震怒,如若逆天而行,我大周江山百年基业只怕便要顷刻毁于一旦!陛下,请遵从天意赐死五皇子!”禅师跪行几步扯着北豫的衣角继续道。 “请陛下以大局为重,为大周江山社稷,赐死五皇子!” “请陛下遵从天意赐死五皇子。” “请陛下遵从天意赐死五皇子。” 响雷一阵急过一阵,满朝文武跪地齐声请求赐死北煜。如此境况之下,北豫好似被逼上了绝路,没有选择。闭眼片刻,分明是看得到的极力压制的悲痛,北豫跪地对着北祁的牌位连磕了三个响头,随即颤抖着声线出口:“父皇,对不起,对不起......”背对着众人,北豫难掩眼底的一丝冷厉与快意。 “五皇子北煜刺杀国君,意图谋反,立斩!”一句话道的万分艰难,分明是一个迫于无奈毫无办法只为救天下而牺牲私情的开明圣主。 第52章 太庙天降帝王业(下) 自上古炎黄战蚩尤之始,禹王治水历经夏商周,再至春秋战国乱世割据数百年,商鞅变法奠定法家治国之本,古秦一统中原,其后两汉三国魏晋南北朝,再到隋唐宋元明。天意星象推测古已有之,上古三氏:伏羲、神农、轩辕。伏羲所造先天易,神农所造连山易,轩辕所造归藏易。其后再由周文王姬昌演绎为六十四卦象及三百八十四爻动,此后便将卦辞、爻辞合称为《周易》。 古来今往,从闻名史书的诸葛孔明到盛唐李淳风、袁天罡,再至明初刘伯温,几千年的文明中不乏人才辈出的玄学大家。是以,天意星象此等之事,无论如何改朝换代,无论历史如何变迁,都丝毫撼动不了在众人心中的景仰。 跪在首位的暄景郅一声不响,听着众人的言语,右手拢在袖中掐着指节在心中默算片刻后,心中有了底, 分卷阅读92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随后便放下了眼底的最后一抹疑惑。 其实,天象这种事,只要稍稍有些功底的人,便是凭着最简单易学的《梅花易数》也能推测出个大概。不过,若是想要精确到几时几刻布云,几时几刻响雷,几时几刻下雨,乃至于雨量几毫几厘,却是定要布上几枚铜钱验算一番,亦还需起卦者能有详解卦象之能。暄景郅自幼随程灵学医之时便亦学了奇门五行之术,后又识得曲清妍,如此下来,一般琐事卦象他比不上夏燕青通晓,却也终究八,九不离十。 阖着双目凝神细细推算过,暄景郅心上不由的泛起一阵阵笑意。呵,什么天降异象,不过便是一场雷雨罢了。只是,他不知到底是谁人能够将时辰都算的分毫不差,步步严丝密合的布局,直接用天象激众人道出。如此,借群臣之口除掉北豫,不论是他日史书工笔还是今时今日的悠悠之口,他都名正言顺,任何人也说不出半个字。懂得用天时行事,这一招借刀杀人的局堪称完美,毫无疏漏。他北豫依旧是那个仁义道德的国君,诛杀亲弟,是天意,亦是今日众目睽睽之下百官的请求,他是为了护这江山基业而舍私情。如此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牺牲的天子,如何不能担圣主二字? 一场雷雨,步步周旋,严丝密合,分毫不差。暄景郅心中的欣慰顿时充斥胸怀,他一手教养出来的孩子,终究学会了上位者的步步为营,帝王之心,由此转变。既然他能将事做到如此地步,必是已然做好了除去北煜的打算,他相信,北煜的血一定能教会他什么叫做帝王。终究,不枉费他此次花如此大的代价让他亲眼目睹政变的残忍血腥。只是,不愿忽略心中的一抹苦涩,暄景郅望着祭台上的身影,他的变,是彻骨的变化,帝王的心本该残破不全,只怕......他们之间的师徒情分也终究会走向末路。 应着群臣的跪求请奏,分明看见北豫眸中的水光和那浓浓的不忍,天雷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北豫虽已下了杀令,却也没有言明何时动手。术士目光远眺在正北的苍穹,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暄景郅眼瞧此景,思虑着心中的疑惑,忽然灵光一闪,就在他抬头的刹那,便听的祭台上的术士再次出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陛下,五皇子之罪行已罄竹难书,必要此刻以五皇子的血以平异象,否则,只恐天降大祸,生灵涂炭!请陛下速下决断!” “轰隆!霍嚓!”天色愈加昏暗,电闪雷鸣。暄景郅微微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下了然,今日这雨,是断断下不下来的。不过,晌午时分竟有电闪雷鸣,却未有雨数,若是真要扯上天降异象也未尝不可。至于那白日突放异彩的紫微星么......暄景郅微微勾唇一笑,他十三年前便已推出紫微星再次放光的方位,北豫,他根本就是命定的天子。天意人意,他暄景郅不过是在顺天意行事罢了,帝星耀华,便注定是一掌乾坤,暄氏如何,南烜如何,究竟,也是几十年之后的事了。 术士之语甫一出口,暄景郅眼皮一跳,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祭台上的身影,目光逐渐变的深邃。在太庙之中杀北煜,又何止是一石二鸟这般简单,只怕,北煜的血还有杀鸡儆猴的妙用。他昨夜送走程灵之后便听得景函说了此事,甫听之时,他便大抵猜到了今日这番事。只是,他未曾料到,这步步缜密丝毫不漏,一箭三雕也周密的如此详尽。他只猜到北豫会以天象道出自己为命定天子,再借群臣之口诛杀北煜,却未曾想到,他竟是要在此地当着群臣之面将北煜了结。这之中手段之狠,心思之毒饶是他暄景郅也不由的心上一惊。 望着祭台上神情悲怆的北豫,不知为何,暄景郅竟没由来的觉得有些齿冷。他当日下定了心思要让北豫亲眼看着这场变革,便已然料到了结果,只是,北豫的反应却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从北煜起事当夜一直到今日,不过短短的几十个时辰,但他就是这般冷静的不似自己一样一步一步将局布的妥妥当当。时值此刻,暄景郅目空一切的有些遥远,也许,该放手了? 一番思索间,抬眼看去已是北煜五花大绑被押上祭台,暄景郅回忆着方才草草推算过的卦象,微一沉吟,袖中的拇指点着中指指节算过,再次回神心中已是一番笃定。如果所料未错的话,这雷电大约还有一刻钟便能停下。一刻钟,却足以发生许多事,诸如叫北煜血溅当场,又诸如叫这群臣对他北豫从此俯首称臣。微微抬眼看向天边正闪烁光华的紫微星,暄景郅心下不由感慨万分:天命所归,北豫,你当得起! 北豫立在台上看着跪倒在地的北煜,深藏眼底的冷厉杀意丝毫不显,面上眼中,尽皆是一派萧索的凄然。身后道道雷震响彻太庙,伴随着术士的道道催声:“陛下,请陛下速做决断,为大周万民着想赐死五皇子。” 百官跪立祭台下方,亦紧随其磕头催促:“请陛下速做决断,为大周千秋万代赐死五皇子。” 此刻的声声催逼,于北煜而言便是道道催命符。跪在地的角度抬首望去,不知为何,目光所及的却是自己兄长冰冷的杀意。但是,他眼底却分明是一派的怜悯不舍。看着北豫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北煜竟然只觉从骨子里透出的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他看见的皇兄,分明 分卷阅读93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是另外一个人,周身散发的冰冷决绝叫他害怕的牙齿都在打颤。这个世上,没有人不害怕死,又或者说,但凡是能有一线活的希望,谁都不愿意轻易道出死这个字。 北豫一步步走在北煜的面前,半跪下看着北煜已然惊恐的发白的面庞,一双眸子直直对着北煜的双眼,良久,探手拂上了北煜犹如枯草般凌乱的发丝。这番情景,在百官眼中分明就是对自己同胞亲弟的不舍,而事实上,北豫双眼也的确是不加任何掩饰的一派怜惜不舍。可即便是这样,北煜却依旧害怕,他怕,皇兄不再是从前的皇兄,而这一切,是他自己亲手逼出来的! 良久,北豫附着北煜的耳畔极轻极快的道了一句话,声音很小,小到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同样,冷的没有丝毫温度,甚至,还带了几分哂笑的意味掺杂其中。 “是他们想要你死,我也没办法。还有林妍诗,我会很快叫你们母子团圆。” 就在这一句话的瞬间,北煜分明看到的是皇兄眼中分明陌生而又决绝的杀意。一句话道完,不顾北煜已然惊恐的变了形的表情,北豫快速起身,退后几步,就在起身的刹那,眼底却又是那一派悲悯的怆然。回身重新跪在北祁的牌位前,仿佛是极艰难的道出了几个字:“朕遵从天意,北煜,立斩。” 接下来的事,北豫始终都没有回身。这满朝文武将近百余人便亲眼看着刽子手提刀将北煜的头颅斩下,干净利落的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一道血雾喷洒开来,北煜跪立的身子顷刻倒下,亦就在北煜人头落地的那一刻,紫微星便停止了忽明忽暗闪烁,灼灼的光华硬是将正北方的天空照的一片通明璀璨。雷声停止,厚重的乌云亦层层散开,不过须臾的功夫,便又是一派宛如方才的晴好的天气,唯有空气中的血腥味还提醒着方才发生过的事。 术士望着正北大放异彩的紫微星,猛然便跪地大呼:“紫微星动,天命所归,陛下万年!” 众臣亦随之叩拜:“陛下万年!” “陛下万年!” 一声声高呼响彻太庙,时值两载,北豫终于撑得起那身玄色龙袍。 北豫遥远冰冷的眼眸间,分明是帝王风骨的举手投足。 帝业终就。 第53章 风尘零落散白头(上) 一年春风绿嫩芽,数载秋雨落叶黄。几多莲蓬争盛暑,寒梅冬雪又几年。继丁酉年七月廿七之后,足足五年的光阴,咸阳无论是前廷内宫都平静的好像一碗水,无波无澜的滑过一载又一载的辰光。 五年前出事之时洛彬蔚便已身怀六甲,几个月后便诞下北豫膝下的第一个皇子。彼时洛彬蔚的兄长已被北豫任命为兵部侍郎,因而洛彬蔚的出身也相应抬高,因而皇长子甫一降生,北豫便立刻告了宗庙传了旨意:擢敕封兵部侍郎之妹洛彬蔚为皇后,入住凤仪宫,与帝同齐,享国母之尊。 为着这道旨意,洛彬蔚的儿子转眼便由长子变为嫡长子,身份之贵重自不必再言说。而在皇长子三岁之时洛彬蔚又有了身孕,十月之后产下的,竟又是一子。如此,洛彬蔚产下两子,莫说北豫对其一如往昔的宠溺,便是只凭着两个皇子,她也能一世无虞。而事实上,洛彬蔚也的确当得起国母之责,一番由内而发的雍容大气之下,内宫被她打点的妥妥当当。甚至,许是因为北豫的专宠有恃无恐,又或许是因着怕外间人说她悍妇刁蛮,她还颇为体贴的为北豫甄选了一批女子入宫,或大或小的册封了位分。 她怀第二胎时不能侍寝,北豫也便由着随缘的心态宠幸了那些洛彬蔚亲自选进宫的女子,但北豫本不是纵欲之人,蜻蜓点水般的浅尝辄止,也根本撼动不了洛彬蔚身为皇后的专宠。 只有一位,名唤江佩婵的,据悉是当日江家出了江瓷一脉五服的女儿。或许是因着母亲在北豫心中的一道坎,北豫对这位名义上的族妹颇为怜惜,比之一众新人,江佩婵便是一枝独秀。几番之后,北豫便封了江佩婵为婉妃,不久之后,江佩婵便顺利诞下一位皇子,亦是北豫膝下的第三个皇子。 自然,为着册封洛彬蔚为后一事,北豫也曾当面跟暄景郅顶撞过一次。暄景郅倒也不是干涉北豫的婚事,只不过,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便这样对一个女子死心塌地,私心里总是觉得洛彬蔚配不上北豫。笑话!北豫堂堂大周国君,他的妻子怎么也不该是这个看起来举止做派丝毫不讲究的女子。可终究,那些或是温暖私心的想法,他也只能放在心里。暄景郅很清楚,自那次之后,北豫看自己的目光再也没有从前一般的依赖信任。 五年的时间足以将一些或浅或深的东西吹得分毫不剩。诚然,时光可以冲淡一切,可终究也只是冲淡,那一桩桩一件件的陈年旧事好似一道道沟坎般横亘在轨迹上,分明离的很远,却永远抹不去。人说破镜也有重圆时,可无论重圆捏合的如何紧凑,也终究不能忽略那一道道再也无法修补的裂痕。 是以,这之后,北豫即便是做错了,即便是政事之上处理的偏颇了,他也只是点着他做错的地方不轻不重的说教几句。自然,这不轻不重的 分卷阅读94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说教已是底线,大多数时,还是守着君臣之礼的,他是陛下,他是相国,仅此而已,不论其他。连重话都不曾再有,更遑论是一如当年般的举着戒尺去教训他。有些东西,是不必言之于口的。当那些信任不再,所谓的责骂教训也变得颇是讽刺。不知从何时起,暄景郅的房中不再有戒尺,自然,北豫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生怕暄景郅生气就跪下请责的少年。北豫从未提过那三日暄景郅为何不来探望自己,人说哀莫大于心死,便是这样不自觉的隔阂,暄景郅与北豫渐行渐远。 五年的辰光,顾言之的尚书府依旧是一派清明高高挂起的样子不与任何人交好往来;而相府,也依旧是宛如昔年景象一般的高立宁静;五年前暂时接管兵部的洛绪清已被正式任命为兵部尚书,而沈逸曾任过的上将军之位也由六皇子北辰接管的妥妥当当;六部尚书各司其职,暄景郅依旧总领相权处理国政。看似是一如往昔的风平浪静,但不论是暄景郅也好,北豫也好,还是顾言之与杨千御,他们都彼此心知肚明,有些东西早就在五年前变了,变的面目全非的维持着表面的苟延残喘。 自那次教训之后,北豫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一道道雷霆手段的宽严并济,硬是将朝中一干人等的心思收的服服帖帖。五年的磨砺,兴许是天生的为帝的料,又兴许是暄景郅教导十年的君王才气,总之于政事之上北豫是越发得心应手的娴熟,一封封批表奏折写下去,硬是将一切都料理的安稳妥当。不过,五年之中,北豫也的确是劳心劳力。蜀地多发地动,西北干旱不断,便是号称鱼米之乡的江南亦是涝灾频繁,而雁门水以南的岭南之地就更不必再说,本就是湿热之地再加之天灾,一众江湖匪众便横行出没,惹得老百姓苦不堪言,偏偏朝廷又是天高皇帝远的力所不及。 大周治下处处不太平,北豫一笔一笔的赈灾钱粮拨下去,不消几载的功夫国库便开始吃紧。国库银钱自然是头等大事,一众商贩的纳税供粮便也只能相应向上调度,北豫这几载以来几乎没有几日闲暇的功夫,自下朝后便关在仪元殿书房中,一坐便是一日。银两之事,总归户部统辖,通常便是暄景郅、顾言之再加上杨千御在书房中议事。而这其中,值得一提的倒是中书局的首辅——杨千御。 自那次政变之后,杨千御俨然便成了北豫的心腹之人。从前,众所周知的,北豫向来与暄景郅这位名分上的老师亲厚。但如今,杨千御分明以后来者居上的姿态与暄景郅平起平坐。这等消息传扬开来,惹得临仙居中一众士子议论纷纷,一众人多道:历来朝中相国分左右,暄相独领风骚将近十年,眼下这局势,只怕是如今要有人平分相权了。 大周驭下,历来是言论颇为自由,否则,也断然不会有诸如临仙居此等风雅场所的出现。是以,几百年来士子之间的言论从来都是毫不避忌。诸如此等言论的,要真是算起来也为数不少,多数人也只是听了一笑了之便罢,谁也不会真的当做正经事去看,毕竟,说到底,临仙居中的士子多为白衣,便是连拜入哪位朝臣的门下为客卿的都是极少数,远离庙堂,自然也辨不清多少局势。 临仙居 有意无意的听着外间的议论,杨千御斜倚一旁的凭几上端着手中的酒杯,浅笑着将白玉瓷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一杯饮过,杨千御提着酒壶再次将酒盏斟满,抬眸看向对面的暄景郅,极浅淡的一笑:“怎么样,相国,若是下官真如他们所言官拜右相,你又当作何感想?” 浅笑一声,暄景郅接口回道:“怎么,你可曾见过我朝有哪一代是两相并立的?看今情势,倒是你接左相之位的可能大些。”暄景郅饮过杯中一口酒,淡淡一笑,眉眼中却再不是五年前的意气卓然,“日后朝上,怕是可要我称你一声杨相国了。” 杨千御却是微微正了正神色:“你莫与我在此打岔,近日你身子可好些了?” 修长的手指转着指间小巧的酒杯,暄景郅依旧是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声音平静的无波无澜:“有玄医谷主在,还能差去哪里。” 话是这般说,暄景郅从来都是这样,便是天大的事从他口中道出也是一贯的云淡风轻。可究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五年,暄景郅的身子越来越坏,日日的病痛便是无休无止的折磨。一年三百六十日,而每七日的经络行针,几乎是次次都能痛的他去掉半条命。五年,程灵未再回过玄医谷,相府之中,但凡是单独与程灵的相处的时候,暄景郅无一例外都是跪着的。冬跪三九,夏跪三伏,咸阳地处西北,一年之中阴寒不断,是以每次疼痛发作,双膝便是首当其冲疼的他站立都是奢侈。 “不若,将曲姑娘接回来?”款款的又饮过一盏酒,杨千御似是无意一般提起。 身子不似从前,暄景郅再经不起日夜兼程的长途跋涉。饶是心中对小弟和孩儿的思念蚀骨噬心他也不敢去看。暄家盯着,顾言之盯着,现在,只怕是还有北豫的人也在盯着,他根本不敢贸然做出任何举动。他的孩儿,如今也该是五岁了,不知他们貌似小弟还是自己,五岁,该是启蒙的年纪,又不知小弟会教他们读些什么书。 想起这些,暄景郅唇角的 分卷阅读95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笑意霎时便温柔了不少。五年的时间,他老了许多,从前还能在束发之时将鬓角的雪白藏下,可如今两鬓的斑白已是显而易见,眉梢眼角的沧桑显而易见,便是下颌处,须长也平添年轮。 轻轻摇了摇头:“如今咸阳越发风波不断,我怎能叫她母子三人回京陷入泥潭之中。”更何况,咸阳地处西北边塞苦寒无比,也实在是不适宜他调养身子。 曾经千丝万缕放不下的牵挂,曾经周旋机关算尽的无奈,他真的累了。 第54章 风尘零落散白头(下) 这世间的事,有时真的不得不说是阴差阳错的巧合,那些或是有意或是无意的一语成谶也许终究都是算不清的天数。 咸阳的冬日不比江南处处透着湿冷,地处西北边陲本就风沙颇大。函谷关外多蛮夷,卷着黄沙的北风犹如利刃一般分外刺骨。此时正值立冬过处十日左右,但近日天气晴好,阳光透着湛蓝的天空显得格外温暖和熙。 午后的斜阳打进窗棂,映射在临仙居临窗的雅间之中,屋内早已生了炭火,暖烘烘的一处天地温着一壶底味儿颇是醇厚的西凤酒。按说初初立冬时的咸阳城委实说不上寒风刺骨,又是在室内,杨千御已是年逾五十之人也只是多披了一件褂子而已。却是暄景郅,身下的席位上是几层厚实的兔毛软垫,一手支着头斜斜靠在凭几上,身上却是早已裹上了狐裘,饶是如此还不够,腿上还盖着一床厚实的羊毛毯。 自六年前他在番禺的炎熙山庄总舵受过二百刑杖之后,自觉身子便大不如前,从前数九寒天也不曾穿夹袄的,如今却是深秋就披上了狐裘。几年来,每逢阴雨刮风,又或者是深秋一到,除了日日折磨他的病痛之外,双腿就犹如针刺一般的疼。发作的最厉害的时候,他连站都站不起来,自中毒之后,日日汤药不离口,耗得他周身内力所剩无几,到如今,能勉强提剑用上两招已是极限。他不敢动,也不敢随意使用内力,他不怕运起之时刺骨的痛,他只是不敢再随意糟践自己的身子。 这幅残躯,要替景函挡住风雨,要担起那块家主令,还有朝中的一众不平事。五年前丝毫没有撼动顾言之分毫,有他立在朝中一日,他便一日不能安心。十八年前的江氏血案尚还历历在目,北豫绝望的哭声好似犹在耳边,纵然他自身不保,也不能叫北豫活在刀口。 心念所至,暄景郅正了正看起来颇是慵懒的身子,将手置在炭火的上方汲取热量。与杨千御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间,却是听见了屏风之外的一道声音。 “在下不才,偏爱蜻蜓点浅水。” “怎么,商公子莫不是怕了在下不敢开局?” “先生说在下怕,那么在下便就是怕了。” “......” 暄景郅如此这般的听着,倒是饶有兴趣的停了手上的动作凝神细听。只听的一番士子间的你来我往良久之后,听着那位姓商的公子终是接了对方的开局,静了片刻,便听见临仙居中的侍女泠泠的声音道: “开大盘棋局,商公子对莫公子。” 听见这句话,杨千御已是眼前一亮,一抹浅淡的笑如沐春风,看着对首的暄景郅:“可有兴致观赏一二?” “正有此意。” 待二人一前一后的行出雅间来到对弈的高台下时,那位被唤做商公子与莫公子的后生已然落了几子。暄景郅眯着眼眸细细看向局势,心中默默过了一番,待再看向商姓后生时便带了一分赞赏。商姓人执黑,首子落天元,随后便是找着三六、三四的落,看起来像是杂乱无章的外行,可其中道理布局的严丝密合不由叫暄景郅眼前一亮,再反看白子,子子落的中规中矩,算不得差却也委实不见得有多精妙。 周遭静寂无声,本抱着瞧个乐子之心的暄景郅此刻却是越发的来了兴致,正当棋盘落子将过半数之时,抬眸却见陆淇亲自寻进了店门。不等陆淇唤他,暄景郅旋即便走出人群,陆淇附耳道:“宫里传了旨意下府,务必要您亲自接旨。” 暄景郅眼皮一跳,下意识的望向屋内正对弈的年轻人,心中思量几许,压低声音对陆淇:“去打听清楚这台上之人的底细,然后告诉夏燕青,他自知道该如何。” 言语间杨千御亦探步而出,看着暄景郅逐渐变深的眸子,沉了声音道:“我与你一道去。” 壬寅年十月廿三,继丁酉年七月廿四之后,平静了五年的咸阳终究被当今圣上的一道圣旨引起了轩然大波。 “朕遥感暄相多年劳累成疾,恐国政繁重暄相不堪重负,为以暄相安心休养,特擢收回相府官印金宝......” 暄景郅领着相府一众人跪在正院中听着宣旨的内监一字一句的念过北豫亲笔手书的丝帛,双手接过了那好似是轻如鸿毛可实际上却重如泰山的绢布。面上平静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宣旨的内监好似是心中不忍,上前几步搭着暄景郅的胳膊要将人扶起,看着暄景郅眼眸中一如往昔的平静,试探着想要安慰:“陛下也是担心相国的身子,这般下来,相国也好在府中安心休养,不必再操劳... 分卷阅读96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 不等那内监道完,暄景郅便浅笑着打断:“自然,暄某已年近五十,自然也该是退位让贤了。” 早有下人捧上了七年前北祁赐给他的相印与官册,暄景郅看着来人接了,方才又借着未完的言语道:“官印与金宝都在此,公公快些回宫复命吧。”暄景郅一贯是笑得云淡风轻,笑得毫不在意,浅浅夕阳下,纵然岁月的痕迹已在他身上尽显,却依旧是看不够的万千风华,道不完的风骨傲气。 将在朱红色的大门关合之时,暄景郅一个转身回眸。刹那间,满目的苍然,一身的落寞,分明是平静的眸子却似乎有了点点水意,一贯挺直的脊背俨然可以看出疲态。将近二十余年的风萧雨夕,十年的朝夕相处,终究被一丝一毫的行然事实碾碎成漫天的齑粉。 五年的生疏别离,眼看着少年一天天的长大,眼看着他离记忆中的从前渐行渐远。究竟是欣慰,还是自豪?又或者,是失落进骨子里的苦涩?不知从何时起,暄景郅人前人后再没有叫过他豫儿,他也从不曾再叫师父。一句陛下,一声相国,五年殊途,终成陌路。玲珑剔透如暄景郅,早在这五年之中的一点一滴料到了迟早会有今日,只是,他未曾想到,北豫能这般决绝的用一道圣旨革职。 可终究,怨天怨地,又能怨得了谁。将近十年的人事相隔,一道一道的沟坎早已将曾经的美好纯粹磨砺的面目全非。于北豫而言,他已经不是济贤观中那个传道受业的恩师,而北豫,也终究再也不是天子山上那个干净明媚的少年。彼此记忆中的师父和豫儿,终究是七年前潭州城中天子山上的悠悠岁月,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曾经的那些温柔的叫人不忍回忆的片段被打成碎片,脑中犹如走马灯一般的段段回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曾经,他在天子山上看着北豫一日一日的长大,每日闲看落花流水,静谧天边云卷云舒,没有外界的纷争,没有朝政的勾心斗角,就这样,很简单,很平凡的日子。他不是未曾想过这辈子就留在潭州城,带着北豫,与小弟一起置办一份家业,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不求闻达诸侯,也不求利禄富贵。可终究,无论是北豫还是他自己,此生都注定与平凡简单无缘。北豫是北祁与江瓷的儿子,而他暄景郅,是暄家的长子嫡孙,既在从前享受了常人没有的富贵,那便注定了要承担起常人没有的责任。 故而,当他决定将北豫当做未来君主教导的那一刻起,他便义无反顾的拼尽全力扶着北豫向前走。二十年前的恩怨纠葛犹如一条条毒蛇缠绕在他的身上,因果循环,都是报应。他拼尽一生所学医好顾楠的眼睛,亦耗尽了一生的精力扶北豫坐稳了皇位,可终究,二十年前的错,他只能尽力去弥补。 或许,该偿还的,都已尽了? 那一夜暄景郅独自一人静坐房中,一夜灯火未熄,却好似过了一生那样久。他如今相权被收,虽无革职的旨意,却终究不再似从前,一夜的凝思,暄景郅在天将明之时忽而便通透了。人道功成身退,或许,这些年的执念也该放下了,小弟还在碧岩山上等他,还有他们的孩儿,自降生落地,还未曾见过父亲......一生的光阴易逝,也不过区区数十年呵。 于是,翌日清晨,相府一道告假的奏折呈上,暄景郅全然不理外间的议论纷纷,独自一人策马出了咸阳。临行前,他将家主令托付给暄景函,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道:白衣卿相,应是归时。 夏燕青望着那一骑绝尘,目光逐渐深远:走吧,守着曲妹,这辈子也别再回来......可是,他近日在不同的时辰起了无数次卦,每次卦象都昭示着风波未定,这是天意亦是人为,就算北豫真的没有动杀心,可其他人,又怎么肯放过他...... 顾言之立在城门之上望着暄景郅逐渐远去的身影,唇边的一抹弧度越勾越大。暄景郅,你想就这么离开咸阳去过你的神仙日子,也得看我顾某人许不许。你以为,这就够了么?好戏刚刚上演,我倒要看看你的小徒弟吃过一剂猛药后还会不会如此宽心。 第55章 韶光迟迟(上)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 管它外间多少风刀霜剑,去它人世多少悲欢离合。山间几多春草木,一年凋谢一年开。茵茵山崖如朝露,寒冬飞雪容易过。终年隐在碧岩山中的别苑遮天蔽日,眼看它林间的大雁冬去春来,听着那山间的流水潺潺而过,每日听着山间晨钟暮鼓的悠然,闲看静水流深,独独怅然明月落花。 看着抱在怀中的一双娇儿一日一日的长大,从睡在摇篮中的襁褓婴儿到如今已是满地会跑会跳的幼童,看着暄笥楠那副像极了他父亲的眉眼,与暄兕祐每日饶膝在身畔带着稚嫩与青涩的唤上一句:娘亲。曲清妍便觉从未有过的满足,这山中无忧无虑的时日大抵本就该如此过的。从前,她怀着身孕之时偶尔还会恍惚,这样为了自己腹中的骨肉抛弃爹爹留下的家业,放弃曲家经营了多少代的商社,究竟是否值得。可这一切,在看到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两块肉之后,霎时便消逝的一干二净。曲清妍只觉 分卷阅读97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于女子而言,这世上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为人母,何况这还是她与暄郎的孩子,是他们结合之后生命的延续。 午后透着暖意的阳光穿过雕花镂空的窗棂打进屋内,曲清妍闲闲的倚在窗边的榻上,透过半合的窗子看着院中抱着暄兕祐数竹叶的暄景郅。 “爹爹,”暄兕祐依偎在暄景郅的怀中突然伸手指向了已逐渐偏西的日头,还带着奶声奶气的声音听着入耳只觉痒痒的十分受用,“你说太阳为什么要到山的那边去呢,还有啊,爹爹,”不等暄景郅回答,暄兕祐两只手便揽上了暄景郅的脖子,脑袋搭在暄景郅的肩膀上,胖乎乎的手指戳着远处连绵的山丘,饱含着喜欢与好奇,“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呀,爹爹带兕子去找神仙好不好,好不好嘛。” 暄兕祐挂在暄景郅的身上两只小手抱着暄景郅的脖子晃啊晃,暄景郅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怀中的这个小人精晃化了。暄景郅满脸的宠溺不加分毫的掩饰,连带着唇角那一抹极满足恬静的笑意好似真的是普通百姓人家的一个父亲。拦腰将怀中的小人儿抱的紧了紧,好似有感应一般,回首望了望窗边的曲清妍,暄景郅的笑意更甚,左手轻轻刮了刮暄兕祐的小脸,语音出口,如沐春风般的温熙:“好,爹爹这就带兕子去找神仙,你瞧,这世上哪还有比你娘更美的神仙呢。” 暄兕祐宛如紫葡萄一般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一圈,好似在思索自己的娘亲究竟是不是比神仙还美的人,半晌之后,沉思的眼眸一亮,暄兕祐兴奋地好似要在暄景郅身上跳起来:“对对对,爹爹说的对,娘亲就是世上最美的神仙!与爹爹是极登对的。” “哈哈哈,兕子说的很是有理。”暄景郅开心的眉梢眼角皆是藏不住的笑意,便是连眼角处的皱纹都藏着极深的欢喜。父女二人的笑声响彻了整个院子,传的林间枝头攒动,鸟语盎然。 曲清妍在屋内亦是藏不住的笑意,下榻汲了鞋子,探步走到暄景郅的身边,作势拍了一下暄兕祐光洁的额头,佯装怒意:“你这个小鬼精,哪听来的混话。如今是仗着你爹爹在,娘就不敢训你了是吧。” 暄兕祐自生下落地这一刻起便是含着金汤匙的。作为别苑中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孩,再加之自幼体弱多病,便是曲清妍宠着,暄笥楠惯着,别苑中的一众下人都低眉顺眼的伺候着,养的十分精致。暄兕祐与暄笥楠本是龙凤一胎孪生的兄妹,真要算起年龄也比暄笥楠小不了几岁,偏偏就是一副小人谁也不能欺负她的可怜样,惹得举凡见过她的人无一不是乐的眉开眼笑,欢喜的不得了。 此刻暄兕祐被曲清妍佯怒的样子一吓,立刻就犹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往暄景郅的怀里缩,小脸埋在暄景郅的怀中发出的声音便是闷闷的:“爹爹保护我,娘亲又要训兕子了。”话是这般说着,可暄兕祐的一双小胖手却是极不安分的,扯着暄景郅滑落在耳旁的一缕发丝,嘴上不停的念叨:“爹爹,爹爹。” 曲清妍哭笑不得的看着暄兕祐犹如一只炸毛兔子一般撅着屁股往暄景郅的怀里钻,颇有些头疼的在暄兕祐翘的颇高的小屁股上不轻不重的一拍:“合着有了爹就不要娘了?快下来,你爹爹抱不住你了。” 诚然,自古民间便有说法,道是女儿随爹亲,儿子随娘亲,这句话倒是一点也不假。暄景郅上山三日,不过相见相认才短短三日,却跟暄景郅亲的好像自小一起生活一般。每日晨起一睁眼,便是吵着嚷着要去找爹爹,晚间睡觉也定要抱着暄景郅的手才能入睡,日日恨不得就挂在暄景郅的身上一刻也不愿分开。晚上暄景郅握着曲清妍的手想着久别重逢犹胜新婚,却惹来曲清妍一句调笑的话:怎么,你不怕兕子吃酸么。一句话闹的暄景郅满头黑线,心里却是顶欢喜的,与小弟一榻,真好,这样的日子,不就是他一生追求的绮梦么。 曲清妍说的话倒是一点也不假,如今暄景郅病体难支,体力大不如前,再加之一路从咸阳风尘仆仆的赶来,未曾好好调息,确实是抱不住如今已然快六岁的暄兕祐。是以,暄景郅轻轻在暄兕祐的耳边道:“兕子下来好不好,爹爹去看看哥哥?” 一提起暄笥楠,暄兕祐就更如炸了毛一般,双手重新揽着暄景郅的脖子,软软的声音一个劲儿的嘀咕:“爹爹不许凶哥哥,你要是凶哥哥,那兕子就永远都不理爹爹了。” 这句话,毫无疑问,说的是出格的。曲清妍对暄兕祐宠归宠,但自小到大该教的,该说的,该训的,却是一样都少不了。是以,暄兕祐虽懂撒娇欢闹,却不是无节制的不懂礼数,曲清妍只消双眉微微一蹙,暄兕祐便立刻知道娘亲是有些生气了。当下也不敢再闹,顺着暄景郅的手臂滑落在地上,小小的人眼中好似含了些委屈,怯怯的看了一眼曲清妍,又像是求救似得望了一眼暄景郅,两只手揪着身后的罗裙,一时间纠结的不行。 不过片刻,暄景郅倒是未曾生气,便是连脸上的笑意也不曾减去一分,蹲下身子握着暄兕祐的肩膀,目光灼灼的看着小人,依旧是满眼的宠溺。 “兕子告诉爹爹,为什么不许爹爹凶哥哥呢?” 暄景郅饱含温暖与鼓励的目光瞬间便给了暄 分卷阅读98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兕祐说话的底气和信心。只是,小小的人到底是理不清心中话的逻辑次序,软软的奶音撩拨的暄景郅一颗心软的一塌糊涂。 “因为,哥哥对兕子好......” “爹爹对兕子不好么?”暄景郅伸手刮了刮暄兕祐小巧的鼻头,颇有些好笑的问道。 暄兕祐却是笑开了,对着暄景郅颇是一副小大人的姿态:“可是爹爹都不在,兕子每次摔倒了都是哥哥背我走的。山上的姑子说我是没有爹的野孩子,都是哥哥替我出头的......爹爹,你不要凶哥哥好不好。” 说起从前,暄兕祐难得一见的有些低落。虽自幼随着曲清妍生活在山庄远离人世纷争,却也到底避不开世俗的闲言碎语。碧岩山上有一处极有名望的庵堂,女人聚集之地自然是非也多,饶是佛寺也未能免俗,妇人之间嚼舌根的话被不谙世事的暄兕祐听了,自然也是字面意思的难过。 一番话,本是暄兕祐的无心之语,却好巧不巧的撩拨了暄景郅心上的一根弦。面上的笑意不自觉的淡了下去,看着暄兕祐小小的身子与曲清妍分明苍老了不少的面孔,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是啊,六年,足足六年的光阴叫小弟独守空房,一人产下两个孩子带到如今的垂髫之年,他从未尽过为人父亦或为人夫的责任,阿楠不愿认自己,也是应该的吧...... 一时间伤感低落的气氛散开,正巧了曲清妍抬首便看见小厨房端出了一盘糕点,遂抬手接过递给暄兕祐,笑着戳了戳暄兕祐的小脸:“杏仁排,兕子最喜欢的,还不快趁着新鲜多吃几块,不然娘可是要自己全吃了。” 暄兕祐眼前一亮,顿时便将方才的不开心忘的一干二净,欢欢喜喜的端了盘子还假模假样的递给暄景郅:“爹爹吃不吃?” 看着暄景郅笑着摇头,暄兕祐旋即便端了糕点撒了欢一般的跑进屋大快朵颐。小孩子便是这样,只要有的吃了,什么烦恼都能丢在恼后去。如果这世间的恩怨都能如此轻易的忘却,又何来什么江湖纷争呢? 曲清妍握着暄景郅有些冰凉的手,温言道:“阿楠不像兕子外向,与你一般无二的什么话都是憋在心里,他从未见过你,怕是还生呢,小孩子任性闹些脾气也是常事,那股犟劲是随了你的,你是他爹啊......” 话未完,暄景郅便反手握上了曲清妍的手,回首笑道:“阿楠这孩子像我,我还能与他一个孩子计较?多少是要教的,不听话我教就是了,只不过,他不比兕子,如今已是五岁开蒙的年纪,我不想叫他日后能有多大的成就,但既是我的孩儿,总不能太不长进。” 曲清妍但笑不语,轻轻将头靠在暄景郅的肩上,听着暄景郅继续道:“一个下午了,我且去看看,你也去备些好吃的,阿楠这孩子,怕是委屈的要哄哄了。” 曲清妍瞧了一眼暄景郅,颇有些嗔怪,分明就是:怎么,管训不管哄的么。 第56章 韶光迟迟(中) 正谓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冬日午后带着暖意的阳光终究短暂,不过须臾的光景,方才还带着一股如日中天般的炙阳转眼便沉了下去。遮天蔽日的葱茏围在别苑的四周,映着斑驳的树影重重叠叠,暄笥楠跪在窗下的树影里,手上分明捧着一本书,但若细细看去,双目远眺分明是一片空洞茫然的呆滞。 暄笥楠与暄兕祐一母同胞,只不过兴许是暄笥楠比暄兕祐早了那么一刻钟出娘胎,故而成了兄长。只不过,分明是年纪一般大的兄妹二人,暄笥楠却比自己的妹妹成熟了何止一星半点。平日里用饭用点心,暄兕祐总是肚小手大的拿上许多,但小小的人儿又能吃得了几块,故而剩下的,暄笥楠便会极自觉的替暄兕祐吃了。莫说是自小长在深山接触不到人,便是偶尔遇到山上的僧人姑子,暄笥楠也是将妹妹护得极是周全。都说龙凤双生的孩子总是脾气秉性迥然相异,如果非要给这句话寻一个现实佐证的话,那么暄景郅与曲清妍膝下的这一对双生儿女无疑便是最活生生的例子。 暄兕祐虽是女子,秉性却颇是外向。初初甫一学会说话之时便每日里叽里咕噜个没完,待到年岁稍大些,学会走路,便是每日里蹦蹦跳跳活泛的恨不能上房揭瓦。许是龙凤双生是娘胎里带的不足,暄兕祐自小身子骨便是极弱的,最怕春日里的杨柳飘絮,若是不当心粘上些,小脸顷刻间便能憋的通红,捂着胸口便开始咳。曲清妍不懂医术,而院中的大夫只道是底子差,要后天补起来,但直到暄景郅看了才确诊了端倪出来,暄兕祐是先天自娘胎中带出来的咳疾。自然,若是平日里最普通的咳疾倒还罢了,暄兕祐得的却是哮喘。 哮喘这种病,说难也难说重也重,但是,若是要保养得宜,其实也无甚大碍。再简单些说,但凡是富贵人家,只要精心的养着,春日里不见柳絮,平日里也不碰灰尘扬土,也可保得一生平安无虞。故而,哮喘又叫富贵病,也只有出身殷实家境的人才有可能保得无虞,否则,只需稍微大意些,随时便有命丧黄泉之险。 故而,曲清妍是暄兕祐与暄笥楠的母亲,虽平日里是绝对的一视同仁,但碍着暄兕祐 分卷阅读99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的身子,难免对这个小女儿多关照些。好在,暄笥楠是承了他父亲的一身秉性的,对这个小妹格外的好,年不过六岁的他,用自己的方法拼了命的宠着护着这个只比自己小一刻钟的妹妹。 暄景郅推门进内之时,便见暄笥楠如方才他离开之时一般的姿势,挺拔的脊背甚至连肩膀也不曾弯一下。平整的外袍堆积在膝盖的前方,双膝隔着一层轻薄的中裤直直的戳在地上。到底是只有五六岁的孩子,将近一下午的罚跪疼的暄笥楠双腿都在打颤,可即便如此,他也是极力的跪好强撑着姿势。临行时捧着的书册已经整齐的合拢搁在一旁,暄笥楠便这样临窗足足跪了一下午,要说以他的天资,一下午背一本分明不厚的册页委实算不得刁难,只是,没有暄景郅的吩咐,暄笥楠便是心中再不忿也不敢自己起身。 望着小小的人儿处处都透着倔强的身影,暄景郅的目光复杂难言。他教北豫十余载,当朝帝师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当年对北豫,他自认是实打实的严苛,亦是十分的尽心尽力。十多年的磨砺教导,终将那个少年培育成了这天下的主人。可是,如今他却在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之时,前思后虑不知如何是好。 听见开门伴随着脚步声,暄笥楠出于本能的想要回头去看,却在眼角目光扫过处看清来人后,霎时便低了头,一声不响重新转回身子。 暄笥楠的这套小动作,暄景郅分毫不落的看在眼里,暄笥楠与他生疏至此,今时今日与他如出一辙的倔强叫他既欣慰又心酸。当日他甫一上山,便见着小弟带着两个还在站在门口迎他。自上次相府一别,又是将近小十年的光景,虽平日里飞鸽传书从未断过,可真真切切的在看到那一袭记忆中朝思暮想的身影后,暄景郅还是激动的眼睛发酸。他与小弟十数年的情分,多年却在聚少离多的岁月中走到今日。到如今,他已为人父,她亦已为人母,光阴蹉跎的变迁,相知相许的血脉都有了延续,而他们,亦一步一步走向暮年,华发渐生。 “起来”良久,好似过了十年的光阴那样久,于暄笥楠而言,更是每一分时间都觉得格外难捱。小小的身躯微微一滞,随后便听见明显是压抑后的哭腔吸了吸鼻子。跪了一下午,暄笥楠下半身疼的他眼泪止不住的落,但碍着要强,每每要用衣袖狠狠把水痕擦干净。也因着是要强,此刻暄笥楠浑身僵硬的站不起来,却也不肯服软,屁股慢慢的往地下坐,随后坐在地上缓缓地把腿伸展开。 缓了片刻,腿上的知觉恢复了些,膝上针扎般的刺痛比之前更是翻了倍的叫嚣。暄笥楠不过是个自小教养大的孩子,在今日之前何曾被这般刁难过,两只小手扶着膝盖忍不住腿上的疼颤抖着身躯默默的掉眼泪。 暄景郅却是不会给暄笥楠多少时间去缓的,几步走过便将地上的小人儿抱起来放在床边。暄景郅坐在床边,瞧了一眼暄笥楠的满脸泪痕,手上却是不停,将外袍掀起,右手隔着绸裤用了两分力道捏了捏暄笥楠的髌骨。暄景郅中指一动,循着骨节细细摸过,纵然他已是极小心的收着力度,可还是疼得暄笥楠皱着眉头“嘶嘶哈哈”的抽冷气。两只膝盖摸过,心知无事,遂起身走开几步,半晌,语音无波无澜的出口:“都背会了?” 暄笥楠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可碍着此刻还疼的厉害的膝盖,又想到娘亲曾说过的话,瘪着嘴一忍再忍,半晌方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嗯。” “嗯,那便背吧。”暄景郅随意撩袍落座在床榻对面的圈椅中,一副不在意的闲适,目光也不再盯着暄笥楠看,只随意的扫向屋中的一应摆设。 暄笥楠个头尚小,坐在床榻上脚还碰不到地,两只手撑在身后揪着榻上的被单,梳理了方才用了足足一下午逐字逐句硬磕下来的篇目。 “傲不可长,欲不可从......” “停!”暄笥楠方诵出几个字,便被暄景郅打断,有些惊疑的抬头看向对面的父亲,随即便又听暄景郅道:“谁惯的你考问课业是坐着的?” 暄笥楠本就有些发红的眼眶霎时间便又红了一圈,怯怯的抬首看了暄景郅一眼,旋即便撑着身子站起来,挪着双腿走了几步立在暄景郅的跟前,方又重新开始背。 “安其学而亲其师,乐,乐其,其” 暄景郅布置下的一篇《礼记》,虽算不得有多晦涩绕口,但对于刚刚启蒙的暄笥楠而言终究是深了。再加之他本就对暄景郅不亲近,方才的责罚教训更是让他如畏虎狼,此刻心上一紧张,原本就是硬磕下来的字句便不知如何接下去,是乎,磕绊卡壳便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暄景郅却是不顾他这些小心思的,皱着眉抬起桌上的戒尺敲了敲桌子 :“伸手。” 暄笥楠惊疑不定的伸手,还未来得及反应,暄景郅扬手便是一记戒尺抽上暄笥楠的掌心。掌间霎时便是火辣辣的疼,本就是强压下去的泪水顷刻便涌了上来,却是挂在眼中未敢落下。满眼惊惧的看着暄景郅,只听后者声音带着些许冷意:“继续!” 而后,暄笥楠背的流利便罢,但只要是微一磕绊,便自觉地伸手去挨上一下。一篇背完,暄笥楠满头大汗,不是累的 分卷阅读100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根本就是疼的,右手捉着左手手腕抖得厉害,左手肿的手指都弯不了,眼中亦是止不住的眼泪往下掉。也倒是难为了暄笥楠,他自小懂事乖巧,比之暄兕祐的活泛他便显得安静许多,常常是坐在桌前学写字,一坐就能坐一天。曲清妍知他不是个贪玩的,是故从不苛责,至多也就是偶尔行事不对被曲清妍说教几句,又何曾受过这样的责罚。 暄笥楠只自顾自的捧着挨了打的左手定在那里,心中是滔滔不绝的委屈,丝毫没有注意到暄景郅已出门取了药复又进门。瞧着暄笥楠一副好似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嘴巴撅的都能挂上油壶,暄景郅的唇角不禁弯了弯,把手中的药瓶不轻不重的在桌上一搁:“伸手!” 暄笥楠霎时抬头,惊惧的看向暄景郅,右手摸着左手的肿痕,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嗫嚅了半天,终究还是将讨饶的话说出了口:“不,不能打了,不能再打了......” “跟谁说?”暄景郅不为所动,依旧冷着脸。 “跟,跟您。” “我是谁?没有称呼吗?” 暄笥楠却是住了口,再憋不出话来,只顾着自己掉眼泪。父子二人心知肚明,这其中是何意味,但暄笥楠却怎么也张不开口叫他一声父亲。 看着暄笥楠梗着脖子死犟,暄景郅竟觉从未有过的悲哀。他暄景郅的亲生儿子,竟叫不出一声爹爹。他这一生,究竟做的是对还是错?被收相印逼出咸阳,落得妻儿今日才得相见,却还是梗着心结不愿打开。 难道,全部都是错的? 第57章 韶光迟迟(下) 人道繁衍生息,生儿育女,血脉姓氏代代相传,一为子子孙孙绵延昌隆,二为阖家宗室世代传承。几千年的思想变迁百家争鸣,终以儒学为主流,故,举凡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流被曲解过的言论更是在百姓心中扎下了不可动摇的根深蒂固。 妇人产子,无论男女,皆冠其夫姓氏,由是,世人皆道男儿可传宗延续血脉。故,无论是否有重男轻女的私心,家家都是愿有男丁传承香火,无关其他,只不过是千百年的习俗,就如苗族姑娘不外嫁,藏区女子撑家业是一样的道理。 暄景郅自幼研习精通的课业,除了东方列国的经史子集之外,通读熟稔最多的则是法墨兵三家策论。诸如法家经典代表作《商君书》《韩非子》等,这类书,皆为历朝历代所禁,从来都是太傅授课时历代储君研读之物。而暄家,对每一代家主的教养也分明就是照了国君培养的例子去教,毕竟,暄家所图,与这天下无异。当日九州大陆三分天下,南烜曾是割据一方的独大之国,但到今日,暄家已然是打着世家名头的山庄,说的好听些,那叫依傍的炎熙山庄总舵为大周第一世家,但若是讲的难听些,也不过就是江湖中人略高一等的门派罢了,比之当日的南烜国之风光盛世,实在是相差千里不及万一。 故而,暄景郅并非儒学出身,自然没有那一派穷酸夫子的思想。自然不至于庸俗到与世人一般眼光重男轻女,相反的,在他眼中,既身为男儿便该担起一身责任与担当。他自然不会迂腐到认为只有暄笥楠才能传承香火,事实上,暄氏立族百余年,对于女子教养的重视程度丝毫不亚于男子,但终归,男子身上的担子总要比女子重上许多。 譬如暄景郅的一双儿女,暄兕祐与暄笥楠虽是一母同胞,同龄孪生,但终归是不会同命。暄景郅当日与曲清妍飞鸽传书为一双麟儿取名,笥楠一字便取的是希望其一世安稳无华。诚然,名中自然是带了暄景郅与曲清妍为人父母的希冀,他不愿他再步自己的后尘,甚至不愿再让他姓暄,也因由此,暄景郅至今都将曲清妍母子三人瞒的滴水不漏,炎熙山庄之中除了暄景函,无人知晓他景主早已成家生子。 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暄景郅便会放任暄笥楠不务正业,整日里偷懒懈怠不愿读书。无论是暄家一大族也好,还是日后真能如愿以偿的与小弟隐形瞒名地一个小家,日后都需要他暄景郅的长子,暄笥楠去为母妹撑起一方天空。 他可以任由暄兕祐在他怀中撒娇,也可以宠着暄兕祐偶尔的任性偷懒和蛮横,但暄笥楠不行,绝对不行!看着暄笥楠挂着眼泪,红肿着手立在眼前,眼中委屈害怕之下,眸子流转间触碰到自己的眼神,立刻便是明显的慌乱惊惧充斥其中,不过堪堪五岁的孩子被吓成这幅样子,暄景郅只觉心上一块肉被揪起,狠狠一疼。 无论是在皇室还是寻常百姓家,当父亲的气急了对子女动手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打便打了,训便训了,亲生父子间又哪来的隔夜仇。即便是当初的北豫,被狠狠责罚一通后也会拉着他的衣袖撒娇卖乖。可今日,他暄景郅的亲生儿子,对自己生疏畏惧至此,他只觉从未有过的挫败。 暄笥楠梗着脖子不出声,一副做派与年幼时的暄景郅如出一辙。看着暄笥楠一副大有死扛到底的架势,暄景郅第一次体会了当年伯父教养自己时的火气。但偏偏,区别在于,他是暄笥楠的亲生父亲,自己的儿子,总不能真动气计较,打也打了,训也训了,哄也该是自己来哄 分卷阅读101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 暄景郅缓了音色,伸手去拉暄笥楠藏在怀中的手,不同于方才的呵斥,暄景郅声音柔和的好似三月的春风:“好了,爹爹看看是不是打重了。” 按着暄景郅的想法,他去哄哄眼前这个犟如牛的小孩,便是天大的委屈也该是缩在自己的怀中大哭一场。小孩子么,挨了打了觉得委屈了,能有个亲人的怀抱痛哭一场是多么任性却又多么幸福的事。他年幼时,便是多盼着能有父母的怀抱让他靠一靠。但,显然,暄笥楠与他的不亲近,又或者说疏离,都远远超出了暄景郅的想象。 暄景郅的手甫一碰到暄笥楠,后者便如受了惊一般的下意识躲开。身体比思想更快一步的做出反应,暄景郅的手立时便僵在那里。暄景郅愣了一晌,暄笥楠亦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眸中的惊惧陡增几分,望向对面的父亲,一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下意识的退后几步,如临大敌的动作,抬首分明便是不知所措的看着暄景郅。 若说方才暄景郅心头便已然拱起了一股无名火而强压下去。那么此时此刻,他便真真是被眼前这个死犟的小孩给气的连火都发不出来。忆起三日前他初见暄笥楠的情景,暄景郅只觉自己是上辈子欠下的债要这辈子还,而且还也还不清。 暄笥楠这个别扭性子,饶是再有耐心的人也该受不住了,更遑论,暄景郅浸淫官场数十年,玩惯了政局权术,本也就不是个多有耐心的人。伸手一捞便将畏畏缩缩的暄笥楠拉进怀里,顺手便是两巴掌盖在小人儿的臀上,语气中明显带了些分明气急却又无可奈何的气恼:“躲什么?我便这般凶悍的叫你避我如畏虎狼?” 隔着衣物,暄景郅也未用多大力道,是以方才打在身后的巴掌疼是疼的,可究竟也没有痛到哪里去,倒是惹得暄笥楠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个不停。暄景郅硬扳了暄笥楠的手展开细瞧,一双小手早已瞧不出原貌,交错的板痕交叠在一起已是红肿的透着青紫,他考问课业之时一向是毫不放水,方才动手虽也是收了力道的,可对于不过五岁的暄笥楠来说,却也委实不轻,拿了药瓶在手中将浅碧色的药液洒在暄笥楠的手上,动作尽量放的轻柔,却依旧惹的面前的小人呵着冷气。 看着眼前哭的几乎喘不上气的暄笥楠,暄景郅亦是心疼的厉害,这个孩子,自小便没有父亲,长到今日这般模样又是何等不易。一时间心上酸涩充斥,顿时便将心中所有的恼怒抽的一干二净,缓了声音道: “阿楠,你自幼是你娘亲带大,爹爹从未抽身照顾过你,也是爹爹不好,”暄景郅看着立在他两腿之中的小人涨红着一张脸不吭声,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将暄笥楠揽入怀中继续道,“你不认得我,爹爹也不会怪你,只是,阿楠,自你生下,爹爹的心就无有一时不在惦记你娘亲和你们。” 右手帮暄笥楠擦干了面颊上的泪痕,声音更加温柔,暄景郅用下巴蹭了蹭怀中小人的额头:“阿楠懂事,护着妹妹,我都知道。你要知道,爹爹打你,只因为你是我的亲生儿子,若是换了旁人,谁会去费那个功夫,爹爹是为了你好啊......”只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亦是足以让我骄傲的长子。 言及此处,暄景郅默了良久也不曾再开口,只是抱着暄笥楠的手更紧了些。暄笥楠靠在父亲的怀中,感受着那份血脉相连的温暖,一句话梗着喉中,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又或者,年幼的他只是想像妹妹那般搂着暄景郅的脖子唤上一句“爹爹”。 “爹爹,哥哥!娘说开饭啦!”房中微妙的气氛一阵毫无章法的敲门声打乱,门外是暄兕祐欢快的声音。暄景郅循着声音唇角一弯,低头看向怀中的暄笥楠,语音出口,不自觉的怀着希冀:“叫我一声爹爹好不好?” 暄笥楠本放松的身子一瞬间又紧张起来,张了张口想将那两个字说出,却终究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一张小脸涨的通红,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暄景郅袍角上繁复的花纹,一声爹爹,终究没能叫出口。 感受到怀中人明显的瑟缩不安,暄景郅眼中分明划过了一抹极浅淡的失落黯然,却又极快的隐去。拍了拍暄笥楠的后背,爽朗的笑道:“罢了,我先出去,一会儿你与兕子一起来。” 打开房门,便见着暄兕祐蹦蹦跳跳着挂在了暄景郅的身上,软软的声音响在耳边:“爹爹有没有凶哥哥?” 暄景郅抱着怀中的女儿只是笑:“有兕子保护哥哥,爹爹怎么敢凶他。” 小丫头得意的笑:“我要保护哥哥一辈子!” “好好好,那兕子先和哥哥一道来用饭好不好?吃饱了才有力气保护哥哥是不是?”暄景郅弯腰将暄兕祐放在地上站稳,转身的刹那,尽皆失落。 曲清妍不知何时走出,双手搭上了暄景郅的肩膀,肢体接触的温暖唤回暄景郅的心思,夕阳西下,曲清妍清浅却又透着温意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还小呢,我们的日子却还长。” 勾着一抹笑,暄景郅将手覆在曲清妍的手上:“我知道,日子还长,我总能等到他叫我父亲的时候。” 只是,若老天真能遂人愿有多好。无论是暄景 分卷阅读102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郅还时暄笥楠,他们都不曾想到,过了今日,这声爹爹,暄笥楠再没有机会唤出,而暄景郅,终其一生,亦再没有机会听到。 一转身的错落,便是一世的阴差阳错,非人力所及,毫无办法。 第58章 青萝飘絮走陌路(一) 正值十月中旬的咸阳城,不同于地处南方的碧岩山那般暖阳宜人,西北边陲之地本就多寒气,早在几日前便已飘起了雪花。咸阳关中之地苦寒之名历朝历代从未变过,遥想几千年前战国时局,八方势力割据,各国诸侯自己称王成君,而当年雄视六国的大秦都城,便是如今这函谷关之外的咸阳,彼时的六国皆称其为虎狼蛮夷之地,由此便可见函关以西,咸阳长安等地自古以来之荒凉苦寒。 然,虽则地势偏远,气候恶劣,但关中之地却的的确确是几千年的龙脉所在,地气极厚,自古以来便是代代出王侯将相的宝地。遥观当日,无论是一统中原的秦国,还是盛极古今中外的大唐,又或者是钟灵毓秀的两汉,哪一朝不是代出贤明君王。古有人言,三代明君从未有之,但秦国自孝公始,便是连出六代明主开疆拓土;两汉文景之治已成传世佳话,更遑论是经济贸易已达到鼎盛至极的唐朝。 故,北氏一族世代盘踞在此等风水宝地,从当年不过一封地自圈的西周小王,直至今日建立起足以傲视九州媲美秦朝的统一中央集权的一代强国,中间所用光阴,却不过区区百余年的光景,此等江山帝业的成就,若真要论起因由,不可不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三面俱到。 在民间,古之流传便有瑞雪兆丰年的谚语,而多少年的事实也证明,此语亦并非只是无稽之谈。故,咸阳之地既是龙脉所在地气极厚,年年都是大雪频频,不过,莫说是城中百姓皆引其为吉兆,便是历代君王亦视其为国运昌隆、江山稳固之天象。故,每年初冬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雪,国君都会开席宴请满朝文武。并非是什么明文条例规定的习俗,只不过,历代国君皆如此,已成了个彼此间都心照不宣的惯例。 十月的天气虽还未至深冬入九,但咸阳城之中却早已被一阵冷过一阵的寒风吹的寒意十足,壬寅年的第一场雪也早已在立冬当日下过。本是深秋尚还带着几丝绿意的灌木,也根本就抵挡不住西北风的凌冽与那霜雪的严寒沉重,这风一刮,不消几日功夫的过渡,带出的片片晶莹洁白雪花便再未有过停止的迹象。 北豫闲闲的倚在仪元殿偏殿的榻上,身上半盖着一床毛色极油光水滑的貂皮厚毯,榻边便是一炭火烧的极旺的火盆,一旁临窗摆放的长案上供着一只三脚铜鼎,为着驱散殿内炭火的丝丝烟气,铜鼎内燃着极名贵的沉水香。沉水香不同于其他香料的气味那般浓烈,沉水沉水,是真正沉透进骨子中的气味,除去众所周知的檀香静心,沉水香亦不失为此中极品。 身后是两个硕大的软枕垫在腰间,北豫左手三指随意的支着脑袋,右手执了卷书看的入神。冬日里万物都透着一股慵懒之意,再加之房中炭火烧的热,北豫倚在塌上也是处处都透着闲适慵懒。许是因着午后折子少,近日来又事闲,再加之刚刚收了暄景郅的相印,北豫一时间心头轻松不少,只着了一身素白的中衣倚在榻上,因着方才刚沐浴过,四散的墨发未做任何绑束,只随意的四散开来。 北豫素来不喜有人在前近身伺候,故而不算大的偏殿中并未有一人在内侍立,只有两个轮守当值的内监候在殿外几丈之外的地方,既可确保北豫要求的安静,又能随时听到殿内的传唤。 寂静无响的殿内除却每过片刻书页的翻动声,便是火盆之中炭火焦灼发出的声响。窗外洋洋洒洒飘着鹅毛大雪,不知为何,分明还未入九,但此次大雪已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三场雪。一卷书看的入神,却被殿门外间的细碎的脚步声引了半分注意力,双眉只微微一挑,却是半点也不在意,右手又翻过一页,重又凝神细看。 “吱呀”一声,偏殿的木门被人从外推开,暖意十足的内殿瞬间便灌进一股凉风,北豫目光所到之处,是一白色的窈窕身影闪进。来人踏着步子刻意放的轻缓,徐徐行来没有丝毫声响,若非北豫曾是习武之人亦是听不清的。如此刻意做出的小心翼翼,北豫焉有未曾察觉之理,只是目光所到之处皆是手中书写的端正的蝇头小楷,一丝眼风也未给面前的人。 洛彬蔚挑目觑着榻上北豫的神色,唇角勾起的笑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提着手中的茶壶上前迈了几步屈膝跪在北豫身下榻边的软垫上。北豫鼻翼翕动间便是一股女子特有的体香传入鼻中,抿了抿唇,便见洛彬蔚笑的乖顺捧着一只小巧的饮壶塞在他手中。 左手接过茶壶,目光仍盯着书上未曾看完的文字,顺势便将壶嘴搭在唇边饮了一口。茶水流入口中,北豫看书看得极是认真,连一道眼风也不曾给身旁的洛彬蔚,又将茶壶重新推给她,开口也只是淡淡两个字:“凉了。” “噢,好好,臣妾再添些热水。”洛彬蔚殷切的提起一旁煨在火盆上的热水添了些进去,重又递给榻上的人。 北豫也不言语,接过添了热水的茶壶, 分卷阅读103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不过此次左手甫一碰上壶身,便抬头看向了榻边笑得一脸殷切的洛彬蔚,言语之中的慵懒随意分毫不掩饰:“你要烫死朕。” 洛彬蔚恍然大悟的接过茶壶,脸上的笑意更甚,将茶壶搁在一旁的小几上。一双美目流转间顾盼生辉,带着些讨好的无比乖顺,再次开口,声音软糯撩拨的北豫心上一阵痒痒:“那,臣妾就搁这儿晾一会。” 目光始终不曾离开书册,北豫只在喉中颇是傲娇的“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洛彬蔚却像是得了什么赏赐一般欢喜,面上的笑意愈来愈盛,带着些刻意叫北豫看出来的小心翼翼继续道:“陛下,生臣妾的气了?” 北豫眼也不抬,好似平常闲话家常一般:“生什么气?” 洛彬蔚笑的一脸讨好无害,双肘撑在北豫的塌边,拼凑着脑海中的字句:“几日前相国离朝,臣妾思虑着怎么也该去送相国一程,结果,撞上了顾尚书与顾小姐,便闲话几句,本还未做他想,后来......”言及此处,洛彬蔚略略一顿,望了眼北豫始终不曾变过的神色继续道:“后来臣妾回宫,穆辛说若被人挑唆了,臣妾便是勾结朝臣,意图储君之位......害了臣妾不说还害了臣妾的两个儿子......” 洛彬蔚的话音刚落,北豫便直了直后背,放下手中的书册,右手往娇人的额上一戳,语气中带着无可奈何的怪责,又多的是欣慰之下的告诫:“你知道就好!”一个好字,带着浓重的宠溺意味,拐语调亦是九曲十八弯。 正了正身子,北豫低头正眼看着洛彬蔚:“你是大周国母,朕的皇后,你兄长是当朝兵部尚书,此等敏感关系之下,你还敢私自跑出宫去与户部尚书密谈,就凭这一点,便可以坐实了你勾结母家意图储君的罪,人人都知的道理,偏你不自知。”北豫言至最后,语气中已尽皆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嗔怪。 倒是洛彬蔚,大大的舒了一口长气,,拂着胸口一副吓坏了的模样:“哎呀!还好还好,陛下不曾怀疑臣妾,不然臣妾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啊,一天在宫中多学着点,长些脑子,不要尽想着给朕纳几个女人,娶几个妃子。”重新拿起书册,北豫摇了摇头带着十足无奈的训道。 洛彬蔚凤眼一斜,略略翘着嘴站起身,一手捂着小腹埋怨道:“那还不是怪你......” “怪朕什......”一语未尽,北豫便瞧见了洛彬蔚的动作,登时便扔下了手中的书,眼睛睁大了瞪着洛彬蔚,“你这怎么个意思?又有啦?!” “可不是......”洛彬蔚满脸幽怨的站在那看着榻上一脸震惊的北豫,忽而便蹲下身巴巴儿的对上北豫的眼睛,“臣妾都快成老母猪了!” 北豫先是没掌住被洛彬蔚逗的笑出了声,而后又强装了一副正经脸的骂:“什么话!”难不成他北豫堂堂国君之子竟是猪崽子?! 右手拉过北豫扶额的手,摇着自家夫君的衣袖,语气中是满满的惹人爱怜的撒娇:“陛下!此次若是个女儿,就此打住吧!” 倒是北豫,猛地坐起了身子,手指点着洛彬蔚的额头:“朕把话搁这儿,此次若是个女娃子,赏!” 莫不怎说这近些年来,朝中传扬的最负盛名的一段佳话便是帝后心有灵犀,鹣鲽情深。北豫一袭素白的中衣长袍,洛彬蔚好巧不巧的亦是一身毫无装点的抹胸长裙,不知是否真的是心有灵犀,洛彬蔚亦是长发散开未梳成髻。 北豫被洛彬蔚一副小女儿的姿态撩的喉中干燥,小腹亦是隐隐的燥热,遂一把拉过洛彬蔚压在塌上,鼻息逐渐变得粗重:“那便先赏你侍寝!” 闺房之内,娇声连连,唯有帝后同赴巫山的欢乐声音。侍立在门外的内监低垂着眼眸似是见得多了,默默退出将正门掩好,挡住了一室的恩爱。 第59章 青萝飘絮走陌路(二) 诚然,欲之一字,一直便是古来今往,无论是哪个学者又或者是何派学说都无法说清道明的东西。既是连因由都搞不清楚,又何谈存天理灭人欲之说,本朝历代君王治国严谨,张弛有度,故对程朱理学之说一向是三令五申的封禁。是以,本土宗教道门一派兴起昌盛,倒是佛门近些年再没有以往的盛势,逐渐偃旗息鼓的平静下来。 比之室外的暮霭深沉大雪纷飞,仪元偏殿紧闭的房门之中便是一室与之截然相反的春光乍泄,并且丝毫不加遮掩。一张榻上并未有床帏,厚实的貂皮毛毯之上更是一派的芙蓉帐暖。锦被半搭在榻上交叠而卧的两人身上,伴随着两人身子扭动,锦被亦是摇摇欲坠的将要滑落。洛彬蔚虽生过两子但依旧保养的年轻姣好的肌肤在锦被中若隐若现,加之北豫压抑沉闷的笑声伴着洛彬蔚的娇俏的笑声,殿中立时便充斥着一股淫.靡的意味。一时间,人.欲二字尽显无疑。 除却殿内粗重的喘息声,殿外隐隐传出的一两声娇声到底是惹得恭候在大门外强装镇定的两个内监抖动着肩膀抬了抬眼。 嗯......当朝帝后如此鹣鲽情深,几乎是每隔几日便要如此恩爱的共 分卷阅读104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赴巫山相会云雨,也是他们大周子民之幸。再者,国君与皇后的事,哪里是他们这些宫人能多言一句的,身在宫中,一众内侍旁的本事没见得着有多精通,倒是这察言观色的眼色活计长进了不少。这宫中的主子不多,若真要论起正经八百的,勉勉强强也就只有三位,这其中帝后自是不必再说,那位新秀之中独承雨露的婉妃娘娘许是因着母家遭难,因而一向没什么存在感,更遑论难伺候。 当今圣上堪称一代明君贤主,除却其在朝堂政事之中的手段,对待伺候的宫人一向宽和;而皇后,好似是天生的当家主母风范,治内有方,宽严有度。饶是她亲自变着法儿的选进来不少嫔妃,内宫上下也是被她打理的妥妥当当,一众宫人尽心尽力,一众嫔妃安分守己,没有一丝一毫混乱的样子。 一番云雨之后,北豫力竭躺在洛彬蔚的身边闭目养神,而洛彬蔚,缩在北豫展开的臂膀之中,被身边人折腾的身上酸疼不已,尤其是后腰,只觉累得连翻个身的力气也没有。怪不得太医院那些捋着胡子的太医请脉之时总是要或明或暗的提醒上一句:纵.欲伤身呐,陛下还是节制些好。 这闺房之内的床笫之欢,委实太耗精力体力。若真是日日缠绵床榻温柔,只怕不消一月的功夫,他便能吃力的面色消瘦,后腰发冷。嗯......多亏他懂节制,身体好! 发泄之后的脑仁总是格外清明,思及近日朝堂之上流传的风言风语,北豫唇角不自觉的便勾起一抹笑意。他当日一道收相印的旨意已然激起了层层惊浪,而暄景郅的离开无疑又是给这把火上浇了一桶油,如此,只待时机彻底成熟,他便可抽丝剥茧的除去他早已看不惯的钉子。至于这空出来的位子么,也好叫新人一施拳脚,诸如前日临仙居中姓商的士子,论起才学策论,都是极入他眼的。 自丁酉年那场足以轰动前朝内宫的政变起事之后,好似所有人都被那天太庙之中的天降异象震慑的不轻,整整五年,满朝文武偃旗息鼓的各司其职,再不见五年前的派别分明,一汪浑水。事实证明,北豫当初一招杀鸡儆猴的招数发挥了其足够的效用,朝堂之中的平静,最起码表面看起来已是清明异常。 诚然,北豫研习帝道多年,自幼得暄景郅亲力亲为的扶持教导,自然深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不过,他要的,便是这个效果,眼前的局面,他十分满意。政局朝堂之中,龃龉龌龊之事多的不胜枚举,凡浸淫朝堂之中的政客,谁都不是两袖清风,这一点,北豫十分清楚。但,他身在的其位是当今圣上,他肩上的责任是守好北氏一族的江山基业,因而,君王之道,用人之道,要操纵人心,才配夺天下。这朝中的浑水么,他倒是乐得居高临下去瞧着,若是何时这水浑的不合心意了,他也便出手去搅一搅,揪些露了马脚的人出来。但,就这一招敲山震虎,便足以清静上不少辰光,北煜,便是最好的例子。 洛彬蔚侧躺在北豫的身边昏睡片刻后亦缓过神来,抬眼望去便见的是北豫微微蹙起的眉头,噙着一丝笑,拐着弯儿的声音透着股股慵懒,格外撩人。 “陛下......” “嗯”北豫阖目不曾睁眼,只在喉间嗯了一声回应。方才一番云雨折腾的太过,他也着实有些精疲力尽,是以此刻亦阖着眉目养神,听着洛彬蔚唤他也不曾有太大的肢体动作。 洛彬蔚觑着北豫的面色,纤细白皙的手指缠绕上北豫的散落在身旁的发丝,眉眼间又带了些方才的讨巧,与方才不同的,此次又多了几分探寻:“臣妾有一句话,不知当说,”略顿了顿,手指绞着那一缕发丝继续道:“还是不当说。” 历来诸如当讲不当讲这种话,几乎是十成的把握都是要说出来的,不过一句看起来是客套的言辞,被人用的多了便处处都透着一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北豫自然也清楚洛彬蔚打的小算盘,只悠悠然的道了一句:“讲!” 倚在北豫的怀中动了动比方才好了不少却依旧酸软的身子,右手揽着北豫衣衫凌乱隐隐半露的胸膛,倒是半支着身子抬头看着北豫:“陛下,你看稷儿如今也快五岁了,该是开蒙读书的年纪了,”看着北豫没有丝毫动静的面色,洛彬蔚索性撑着北豫半蜷的大腿坐起身继续道,“臣妾便是自幼未曾读过什么书,才落得今日被夫君厌弃,另觅佳人的境遇,我可不想叫我的稷儿将来也被人看不起。” 一番话说的千姿百态,颇是另一番风味别致的嗔怪,言罢,还伸手一推北豫的弯起的左腿:“臣妾就是命苦!” 一番话话音还未落,倒惹得北豫翻身坐起,一手搭在右膝上:“混账!你命苦?朕看是要把你宠上天了!你若是不曾读过书,那朕的这些大臣们只怕个个都是目不识丁的。还另觅佳人?朕来问问你,那些子西宫之中的新人到底是谁张罗选进来的?” “哎呦,臣妾不就那么随口一说嘛,陛下还当真啦。”洛彬蔚重又扶着北豫肩膀缓缓躺下,“臣妾不过便是想给稷儿寻个老师教着嘛,不然再成天这么疯闹下去可还得了,眼看子文也要跟着稷儿学坏了。” 北豫重又阖了双目,不加思索道:“还用得了你操心,如 分卷阅读105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今朕膝下就三个皇子,朕早有打算叫稷儿去学堂跟着宗亲公子一起听先生的课。” “陛下,进学堂是进学堂,稷儿天性顽皮不听管教,臣妾想着还得去拜个师父严加管束才行。” “哦,”北豫倚在身后的软枕上仰了仰脖子,脑袋随意左右晃了晃舒展了些略微发酸的颈骨,“那,你是有中意的人了?” 洛彬蔚一副被戳穿的样子嘻嘻的笑着趴在北豫的腿上:“臣妾属意相国任稷儿师父最妥当不过。” 北豫揉着太阳穴的手倏然一停,未曾睁眼,只道是未听清,缓缓吐出几个字,语气平静,不见丝毫波动:“你说谁?” 殿中气氛悄然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复方才的暖意,周遭陡然便浮起一股直入后心的凉意。倒是洛彬蔚丝毫不惧,依旧是方才那般笑意沉静:“臣妾说的是,暄相国啊。” 北豫按着太阳穴的手指继续加了力度揉着,半晌也不出声,殿内陡然安静下来,只余焦炭被吞噬在火舌之中发出“嘶嘶”的声响。玲珑剔透如洛彬蔚又怎察觉不出北豫的变化,周身气度的骤然冷却饶是她也觉得心上一惊。人多言伴君如虎,即便是她已跟在北豫身边六年有余,却是至今也不曾猜出眼前人的心思。君王之心深不可测,任谁也知道再亲近也有那一道分寸底线摆在那里。 良久,北豫和洛彬蔚谁都不曾再说话,洛彬蔚言及此处,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字面意思之下的含义。此刻,若是简单些说,便是洛彬蔚拿捏着北豫的一处软肋,在赌这一番话的结局。 “你为他求情?” 洛彬蔚倒也不隐瞒,闻言只摇了摇头:“臣妾,是为了陛下。” 又是良久的沉默,久到洛彬蔚的心也开始不安。只是,无论今日北豫是何反应,她心中的话也要一字一字的讲给他听。不是她有多善心,亦不是她同情暄景郅,更不是真的为了给子稷寻个师父。说到底,她身为北豫的枕边人,终究能看透一两分自己夫君与暄景郅的关系,她只不过,希望北豫能够放其一条生路,免得此生后悔,却再难弥补。 北豫闭着双目,脑中掠过的种种,皆是从前的那一番明媚安好。五年,自上次事发五年,他佯装一切如常的欢笑,却每每在寂寂无人的深夜望着星河璀璨默默哀叹。他亦不知如何去抓住那已经渐行渐远的情分,一道道的裂痕摆在那里,暄景郅寒心不好过,他北豫又何曾好过过! 他不明白,为什么五年前的那次政变师父就这样不管不问,为何在他伤重垂危之时他便如此巧合的病倒。还有那次,泠渊阁的堂主出现在京中,为何他暄景郅就这般巧合的回了番禺?一桩桩一件件,他不愿意怀疑,可又由不得他不去想,他是大周的国君,费了千难万险才坐上这把龙椅,他不敢,不敢拿北氏一族的江山和这皇位去赌一份信任,他做不到!何况,暄景郅很早就告诉过他,身为君王,不可信任任何人,是任何人啊...... 可是,他可以对天发誓,哪怕是真的由着心中的怀疑肆意生长,他也从未动过要杀暄景郅的心思,天子山上的谆谆教诲,是他一辈子也磨不去的印迹。 “朕不会动他。” “陛下,如果您觉得朝堂已无相国立身之地,那便容他告老还乡吧。”余下的话,洛彬蔚未曾再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即便北豫不愿动他,也会有其他人布局,北豫与暄景郅曾经的信任默契已不再,又怎能顶得住这漫天的风雨。 默了片刻,北豫将洛彬蔚揽在怀中,轻声道了句:“好,朕明日便下旨。这一走,便可不用再回来了,朕会封钱粮给相国,保他下半生衣食富足,安度晚年。” 洛彬蔚会心一笑,不再言语。 ...... 可,人算天算,终究算不过老天,阴差阳错,老天偏偏就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陛下,顾尚书有要事求见。”门外的内监扬着声音禀报。 洛彬蔚心中一惊,心上便浮起一丝不好。略微的晃神间,便见着北豫已经起身穿衣,国事勤勉首当其冲,是他一贯的作风。 “去书房稍候片刻,朕一会便过去。” 第60章 青萝飘絮走陌路(三) 正值寒冬的咸阳宫各宫各院地龙都烧的极旺,宫中早有传言,闻之当今圣上年幼之时曾被流放岭南。雁门水以南之地多湿热,气候恶劣,自古以来便是流放重犯最多之地,故多道是当今陛下在岭南居住十余年之久,积病成疾,比之常人更是受不得寒气。故所以,仪元殿中各处房中皆在十月上旬便烧起了地龙。 顾言之裹着雪白的狐皮大氅由着在殿前侯立的内监引入书房中,一只脚甫一迈进房中,顾言之便立时觉出殿中一股温暖迎面而来。解下披在身上的大氅由着内监接过,端着尚还冒着热气的茶盏饮过一口,觉着热水下肚缓缓流过五脏六腑,才缓缓将方才一路步行而来的寒意驱散了几分。 抿过几分茶水,顾言之方才对着站立一旁的内监笑道:“这地龙倒是烧的极好,身在殿中倒是丝毫觉不出这外间的风雪严寒。” 分卷阅读106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那内监面色如常,一派随意如常般的闲话应道:“陛下畏寒,皇后娘娘更甚,如今又有小殿下更是受不得半分寒气,故这地龙是十足的炭火添进去从不熄灭,这才有如今这般暖和。” 讲话的内监姓李,单名一个长字,年已逾四十,是跟在北豫身边的第一总管内侍,总领咸阳宫内外大小事务,官阶堪比朝中正三品六部侍郎之位。李长此人是自北豫回京之后便一直跟在其身边伺候的,亦是继前任总管王竟轩被当堂杖毙之后的又一位内务总领。李长日日跟在北豫左右,可谓是权势颇高,风光得意,故而,其虽为内侍,却被前廷后宫看得颇是尊重,一句“李大人”又或者是一声“李总管”便足以彰显其立于本朝天子之前是何等的地位风光。 顾言之闻言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抬首之时也只是合着茶盖淡笑:“陛下与皇后如此夫妻情深亦是国祚之福。” 李长的一句话亦是极有深意,这仪元殿众所周知的是当今圣上寝宫,能在此处过夜者除却北豫之外,便只有当夜侍寝的妃嫔。然,北豫驭下多为贤明,后宫之中妃嫔多无圣眷,除却多少年来一直与其琴瑟和鸣的皇后之外,便只有江婉妃能得上几分垂怜。自然,这几分垂怜怎么也无法与洛彬蔚的盛宠相较。是故,李长此语,无非便在是告诉顾言之:帝后鹣鲽情深,毋须旁人在此聒噪生事。 诚然,李长跟在北豫身边已足足十年之久,从当日甫一回京毫无根基的大皇子到弑父夺位果决狠厉的储君,再到如今深谙帝道行事凌厉霸道的帝王,李长是真真切切一路看着北豫一步一步走过。将近十年的庙堂官场浸淫,纵然不能称其为政客,但也终究八.九不离十。是故,于多时而言,许多该说的该做的,不必北豫亲自开口,李长便能揣度着北豫的心思将事做的利落,没有分毫的拖泥带水。 此时已近斜阳欲落去,冬日多时昼短夜长,十月中黄昏暮晓的咸阳城天色已然彻底暗下来。按道理,莫说是已接近年关,便是平日此刻也该是传晚膳之际,一日的辛劳,北豫平日也便只有此刻能得些空闲,或是抚琴一曲或是随意挥毫写上几页字,自然,更多的则是与洛彬蔚在寝殿之中赏月看星。今日,偏就与皇后在偏殿之中......嗯......好巧不巧的就是这位尚书大人求见,纵是知晓多年前旧事之人如今皆讳莫如深,但李长终究也能猜出一二,无论今日的顾尚书如何忠心不二,陛下也终归未曾信任过,君臣关系极疏极淡,陛下也不会有那个耐性去听他说教。 思虑着心中的时辰,李长拱手挂着一抹浅笑稍稍顿身:“还请尚书大人稍候片刻,下官这便去请陛下。” “那便有劳李大人。” 望着李长远远退去的背影,顾言之面上本清浅的笑意逐渐变得意味深长,全然不在意方才李长言语之中的暗藏犀利。李长?呵,纵是朝中多传你料事多传君主心意,只是此次......顾言之眼神随意瞟向一旁半掩的殿门。暄景郅,你想就此退隐山林携着妻儿过你神仙般的日子?哼,一日为政,便终身不清,你以为当年江家血案百余口的性命便真的能用区区一个燕离墨满门的血洗清么? 而今君王长成,王霸之心蛰伏已久,如今七载时光,周密妥当,时机成熟,他便要亲眼看着暄景郅如何作茧自缚自掘坟墓!政局如棋,波谲云诡,他整整潜藏七载光阴,看着暄景郅坐拥左相之位,深得君心何等风光得意。而今,暄景郅失势离京,这盘棋,虽未下完,胜负却已然能够一眼望穿。 飓风过岗,伏草惟存,是该万事既定收局之时。 思索间,便已听得殿门外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顾言之收敛心神,起身恭候。 毕竟是一场云雨之欢过后,方才虽也已用凉水覆面泄去了满身的燥热,但眉眼之中也未免还潜藏着几分慵懒的味道。不同于往日的宣室殿的朝服,亦不同于寻日身着配饰齐全的常服,此刻北豫一袭布衣长袍,暗红的广袖上衣系了一条墨色下裳,因着外间下雪,又披了一件雪白的广袖外衣。长发整齐束好,并未戴冠,只用一根赤白的和田玉簪固定,配着殿内新掌起的烛火,显得格外随意闲适。 “微臣参见陛下。”顾言之拱手对着踏入门内的北豫拱手行礼。 北豫行走带风,一手蜷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许是因着今日心情极佳,又许是因着接连瑞雪,北豫微勾着唇角道:“尚书不必多礼,坐。” “谢陛下。” 北豫行过几步在上首的书案之后落座,看着顾言之坐在右首,接过李长奉上的一杯八宝茶,合着茶盖徐徐饮过几口,方才透过茶盏之上冒着的氤氲热气悠悠的看着顾言之,语音出口亦是足足透着一股闲意:“暮色已至,不知顾尚书有何要事见朕?” 顾言之捧着茶盏的双手骤然一顿,定定抬头望向上首的北豫,眸中刻意不加掩饰的凝重充斥其中,随后微蹙了双眉瞟了一眼恭立在一旁的李长,意味分明。 见此,北豫搁在案上的手微微一抬,李长垂着眼睑面不改色的退后几步,随即便领着殿中一众侍候的宫人隐出殿外,只听着“吱呀”一声,外间 分卷阅读107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厚重的殿门重重合上,顾言之随即便凝了神色一副郑重的样子上前几步,收敛着眸中的异色,二话不说便撩袍屈膝跪在北豫案前。看着北豫明显一愣的面色,不待其开口,顾言之随即双手交叠在身前,一脸凝重的行礼下拜:“烦请先行陛下恕臣大不敬之罪!” 看着顾言之一脸从未有过的凝重,北豫心中着实一惊,与顾言之君臣相处七载有余,今日情形却也确确实实是第一次,亦不由得他不重视。更甚者,北豫心中猜出几分,莫不是与暄景郅有关......眸中的惊讶玩味之色一闪而过,右手手指扶在一旁的凭几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叩,语音出口亦带了几分正色:“顾爱卿这是何故,有何要紧事也快起来讲话。” 顾言之却是以额触地没有动作,只沉着声音道:“陛下若不恕臣之罪,微臣万万不敢将此事禀报陛下。” 话至此处,北豫倒是也收了掩藏在眼底深处的一丝玩味,微眯着双眼打量过几番面前的顾言之,良久,方才起身走过几步弯腰将跪拜在地的顾言之扶起,正了声音:“你我君臣之间何须如此,朕答应你就是。” 就着北豫的双手起身,顾言之沉沉的望向面前棱角分明的君王,拱手再施一礼:“微臣多谢陛下!” 看着今日自进门起言行举止便与往日大相径庭的顾言之,北豫心中到底是被吊的有些七零八落。七年前,他曾十分笃定的疑过当江家一门的惨案必定有顾言之参与其中,也曾动过必要除之后快的心思。可,七年的君臣相处,顾言之从未有过任何动作,户部在他手上硬是被打理的妥妥当当,年年纳税征粮没有半点疏漏,国库税银亦分毫不差。如此下来,初始之时是户部无人可替代,直至后来或有意或无意的试探,顾言之万事都周全的毫无疏漏,如此,北豫也便息了一开始的念头。终归,身为天子,江山社稷才是重中之重,为君之道,操控天下,至于旁的,皆无不可。 只要对他北豫忠心,能为大周江山尽忠效劳,他有何人不敢用,又有何人不敢弃? 重新回到案后坐下,沉沉看向顾言之:“爱卿有话不妨直说” 顾言之对上北豫的眸子:“微臣先向陛下说一故事。” 北豫靠在一旁的凭几上闭目凝神,右手搭在面前的桌案之上“笃笃”的轻敲,顾言之见状也不催促,只静待北豫开口。二人都是久经庙堂的政客,彼此间一副九曲心肠更是不必言出太多,顾言之今日既敢来,早已打定了百分的主意,更何况......顾言之心中冷笑一声,想必昨夜叫南鹊枝传给炎熙山庄长老的一封密函已经送到,如此重重布置,被算计的对象根本就是避无可避。 暄景郅,就算你有命回京,你也难逃此劫! 第61章 青萝飘絮走陌路(四) “臣前日偶得一闲书看过,说是自东汉末年之始,群雄并起,四方势力割据,若干年后,天下便呈三分之势。自有北魏、东吴和西蜀。”顾言之顿了顿,双目微沉继续道:“三家皇帝皆想夺天下,据史书上言,最后由司马一族平乱世建立晋朝,又言终是北魏司马麾下得天下,曹氏一族终只为他人做嫁衣。” 言及此处,顾言之似是无意一般端起一旁的茶盏,静寂无响的室内,只有他缓缓合着茶盖的响动。浅碧色的茶水浮着些或大或小的茶沫,顾言之将茶盏贴于唇边,微微抿了一口已经半凉的茶水。随后,目光似是有意又好似无意的看着瓷杯上极细腻的青色釉纹继续道:“在看到此书之前,臣也以为那段历史便是如此,只是,在瞧到那书之后,臣便再不以为然。” 房中已燃了一小半的蜡烛有些晦暗不明,伴随着窗外“呜呜”呼啸刮过的北风,已经烧的焦黑的烛芯跟随其跳动不安,顾言之搁下手中的茶盏继续道:“此书中说,当年西蜀刘氏之后并未覆灭,那阿斗皇帝之下的一脉宗亲早已携了西蜀之内大量钱财兵甲器械隐秘山林,更名换姓,用以做来日打算。” 顾言之一番话道完,北豫却是倚在一旁的凭几上始终未动,良久的沉寂之后,北豫阖着双目似做一派悠然,低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幽幽道:“故,那阿斗亦只是拿着一个空壳的蜀国诈降,如此,保了刘氏皇族的血脉,其争夺天下之心从未熄过。” 顾言之勾起一抹极浅淡的笑意,接过北豫的话头继续道:“是,后那逃出的刘姓后人来至天高地远的岭南,化姓为苏,建立以苏姓为首的山庄经营事务。”唇边的笑意愈来愈盛,顾言之抬首望向依旧阖着双目的北豫,款款问道:“陛下可知那刘姓之人为何化姓为苏?” “嗯......”北豫闭着双眼自喉间挤出低沉的音色,慵懒之中带着一脉极浅淡的阴鸷,“想必是那西蜀之国,蜀之谐音通苏。” 北豫闭着双目自然看不到下首之人的神情举动,却是顾言之看着北豫,心中已然有底,只不疾不徐的继续道:“不错,便是如此。那司马一族可谓是有创世之能却未有守世之功,乱世之中,集权不稳,岭南之地自古便是气候恶劣,皇权统治鞭长莫及,故,苏氏山庄只在区区数十年之内迅速崛起,成为岭南乃至于九 分卷阅读108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州大陆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魏晋南北更朝换代频繁,苏氏一族的势力便趁此机会渗透入天下各个要塞之中,更甚者,其爪亦掺进了江湖之中的一滩浑水。” 言至此处,北豫不知何时已悄然停了轻叩桌案的右手,虽依旧紧闭双目,面上却已是一脸凝重沉思之态。顾言之觑着北豫已经足以叫他察觉到变化的脸色,心中微微一笑继续道:“魏晋南北正值乱世烽烟,直到数百年后隋朝一统天下,苏氏一族在九州之地位也再无人能与之匹敌,更有甚者,一代强国顷刻间被李唐覆灭,其中亦有苏氏功劳。” 话到此,顾言之口中那个所谓的“故事”已讲完,诚然,字字句句都说的是史书之事,并且,其中亦掺杂了不少野史戏说。若是叫旁人听来,定是觉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但于北豫而言,已然是将其中深意听得直入心间,再清楚明了不过。 只见北豫本扶着凭几的右手狠狠一收,默了良久之后,倏然睁开双眼,正对的便是顾言之意味深长的眸子。左手拢在宽大的袖中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此反复几番之后,北豫定定的看着顾言之沉沉开口:“而后苏氏中人入朝为官,并且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否?” 顾言之神色凝重,拱手言道:“不错,陛下所言皆为那书上所写。” 北豫重又闭上双眼,死死压制着心中的汹涌澎湃,只能靠着已然攥出了血的左拳维持着面上的沉静自持。顾言之看着北豫分明颤抖的身躯,起身走过几步复又屈膝跪下,探手自袖中取出一封蜡油封过的密函,双手呈给北豫:“陛下,微臣自知今日已犯大不敬之罪,万死难赎其咎。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这是臣今日接到之密函一封,还请陛下一观。” 撕开暗黄色的信封,北豫勉力压抑着手上的颤抖,三页信纸之上,娟秀的字迹整齐排列,北豫咬着下唇,目光之中的戾气阴鸷陡然增加,周身的气度亦是一寸一寸的冷下去。如果说方才顾言之的一番言辞他尚还半信半疑,那么此刻这封密函之上的所书之事便让他不得不去相信。 顾言之方才所言,字字句句直刺他要害,犹如电闪雷鸣一般,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何为西蜀?数百年前的南烜国;何为苏氏山庄?便是如今暄氏一族的总舵——炎熙山庄。至于那位极人臣之人是谁,可还用再言?便是他北豫曾视为亲父,口口声声喊了他十余年师父、当朝帝师,大周相国暄景郅呵!什么西蜀通苏,分明就是南烜通暄!却原来,他北豫,乃至于北氏一族万年江山,都难逃于他南烜国数百年的蛰伏阴谋! 勉力压着眸中的悸动,北豫抬首沉沉看向跪在案前的顾言之,压抑着喉中的激动难耐与心中的澎湃心潮,只死死地盯着顾言之的双眸,张口吐出两个字:“人呢?” “在臣的府上。” 顾言之话音未落,北豫便已起身向殿门外走去,等不及顾言之随行,亦顾不得理门外李长惊诧之下的询问。此刻,他心中眼中,只有那明明确确白纸黑字上的一句诗:北凤血染栖梧花,南华莫言鹊踏枝。 栖梧,北栖梧,他北豫的同胞亲姐,当年独得帝宠的栖梧长公主。南鹊枝,鹊踏枝,凤栖梧,本为同阙词牌,竟不料,尽得如此?! 壬寅年十一月十八,咸阳城中足足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只是,鹅毛般的大雪未曾掩盖住十八年的恩怨旧事,十八年,十八年陈年旧事的真相,就此终将浮出水面。 不再那什么天子山上的悠悠岁月,什么济贤观中的师徒情深,全是笑话! 第62章 青萝飘絮走陌路(五) 史书上曾明文记载:炀帝,讳广。高祖第二子也,上美姿仪,少敏慧。帝尤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能文能武。其中所言炀帝二字,不出其左右,说的便是大隋二世而亡的君主——杨广。 杨广此人,颇受历朝历代史书学者的青睐,自然,也多的是众说纷纭,褒贬不一。一说其功在千秋万代,千古一帝;又说其昏聩暴虐,喜怒无常。但终究,其为君者之千古功过自留待后人评说,单凭《隋书》之上的寥寥几笔,便可知其也并非是个只知喜奢荒淫的酒囊饭袋。一首远远早于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虽只有寥寥八句,但只凭其意境之高便足可在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之中脱颖而出。 而在暄景郅看来,能够写出“斜阳欲落去,一望黯销魂”之句的人,怎么也不该是那个千百年来或是有意抹黑,或是在有心之人的推动下,从而广为流传那般只知纵情享乐的昏君。暴君昏君,总有本质的区别,至少,不说其有多少功过三皇,但在位十四年中也并非毫无作为。旁的暂且不论,便只是一道科举制的推行完善便足可推翻演义中那般刻意抹黑的结论。 诚然,九州大陆自夏商周三代起,历经了分分合合千年的时光,其间如白驹过隙般的又出过多少或是昏聩或是平庸、又或者创下千古功业的明君圣主。但能被他暄景郅看入眼中值得佩服一二的却也委实不多,而炀帝,便是其中之一。故平日里偶得闲时,拨弄着几根琴弦谱上一曲,仿着当年杨广之大气豪迈,究竟是能将铮铮的琴声 分卷阅读109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弹出另一番滋味来。 他暄景郅一身凛然存于天地之间,不图有秦皇那般壮志伟业,却也终归志存高远,傲然于九州天下。究竟是多少岁月无情的人事,将他年少之时鲜衣怒马的满腔热血熬到今日?如今满头华发,须发尽在,可他却无有一分当年炀帝的洒脱。 立在案前,暄景郅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提着笔杆足有两指粗细的狼毫,沾满了墨汁,右手上下挥动自如。笔尖与宣纸的摩擦声中,不消片刻,便是一副用墨极重的狂草赫然呈于其上。 “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去,一望黯销魂。”一首《野望》被暄景郅写的赫然大气,笔锋流转间更是看不尽的潇洒狂傲。 八盏高悬的烛火将一间不大不小的书房照的通明。曲清妍眉目含笑,眼波流转间觑着一旁墨迹尚未干透的草书,轻轻一笑:“若说千古一帝,我看非是杨广莫属。” 暄景郅右手执着笔,微微蹙了蹙双眉,随即又清浅的舒展,虽只有一瞬间的光景,但还是被一旁的曲清妍察觉了去。她与暄景郅相知相许将近二十年的时日,从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一路走到如今的黯然消色。一路磕磕绊绊的行来,她又何尝不知自己夫君的胸中块垒。要说帝王之术,都道是当今天子驭下用人手段极高,但谁又何曾知晓,当今这操纵人心极为老道的天子,亦是他暄景郅手把手教出来的成果。 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她又何尝不知他心中所想所志。身为政客,落得如今这般田地,算不得有多凄惨,可终究也不是他暄景郅这般人物的最终去处。能对隋炀帝有如此感慨之人,又岂能是只安心田园的心如止水,更何况,纵观古今,哪个隐士不是郁郁不得志的被贬,又或者是被世道所逼从而隐退,真正喜欢这与世无争的,又有多少人呢?诚然,不过都是些凡夫俗子,又遑论去什么超脱世俗与世无忧。隐居山水,快意恩仇,虽则惬意,但并非是暄景郅心中所想。他一世的风华绝代,终究是错付亦或是天命合该如此? 曲清妍望着暄景郅分明已有不少皱纹的侧颜,心下一时感慨万分,终究是什么东西,将她的暄郎磨成这般模样?目光中,倒是暄景郅噙着唇边的笑意盈盈回首看着曲清妍:“千古一帝?若是为夫有朝一日亦能坐上那大宝之位,合该那千古的名头该给我才是。” 本是一句玩笑话,却又勾起了曲清妍满腔的愁绪。是啊,当年的他,纵然不是手掌天下的君王、也是一代权倾的相国、又或者是傲立于江湖的萧九卿、还是手掌家主令的景主。无论是哪个,也不该是眼前这个眉梢眼角皆是憔悴的男子。 曲清妍着了一袭雪白寝衣,外搭着一件暗纹绣竹叶的狐皮大氅,白皙的左手轻扶着桌案,右手握着一块墨锭在一方砚台之中缓缓转动,小指指尖微微翘起,映着一旁的烛火,格外的通透晶莹。无意引起暄景郅强压下的满腹消沉,遂只偏头故作嗔怪的继续调侃道:“千古一帝?还是罢了吧,我家夫君如此风华,若真为帝王,可不是要召了这天下的美人儿来,到那时,哪还有我这小女子的容身之处呢。” 言语间神思转圜,曲清妍只顾偏头望着一旁的暄景郅,未曾注意到右手手背不妨已然沾了些墨迹。纵然室内灯火昏暗,但曲清妍颇是白皙的手背上一道墨色还是格外显眼。暄景郅瞧了不觉间便弯了弯嘴角,取过一旁的帕子,伸手便将曲清妍的手拉过握在掌中,边擦拭边道:“数你能言。” 手上的动作不停,暄景郅向后退了几步坐在身后的椅中,顺带拉着曲清妍的手,微微一用力便将人揽在怀中。因着方才动笔,故而此刻暄景郅两手宽大的衣袖卷在小臂处,眼波流转间,忽而便瞧见了一旁随意搁放的一叠红纸。心念忽然一动,随即便附在怀中爱妻的耳旁道:“小弟,你我未行过婚嫁之礼,不如今夜,趁这良辰美景一补缺憾如何?” 暄景郅这边的的话语甫一出口,曲清妍依偎在暄景郅怀中的身子便微微一颤,眼波流转间望着窗边那一脉透着窗纸挥洒的月光,心下竟有些激荡。于寻常女子而言,婚嫁之礼可谓是与及笄之礼一并为一生中最或不可缺的东西。她曲清妍亦是女子,如若此生能得自己心爱之人的承诺期许,她便再无憾事。唇边是一抹压抑不住的笑:“以园中青竹松柏为媒,以皎皎明月为证?” “是,小弟,今夜我定要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语音出口,是温柔而又坚定的期许。 “好。” 片刻后,两人执着方才一同写下的合婚庚帖,双双跪在园中仰头看着天边的一轮并不圆满的残月。风动过处,吹的竹叶飒飒作响,暄景郅与曲清妍两手紧握十指相扣,指骨分明的缠绵间,二人的声音听在耳中分外坚定。 “以月华为证,青竹为媒,我暄景郅今日娶曲清妍为妻子,此生定当不离不弃!” “苍天在上,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身向明月三拜叩首,婚约已成。虽,无一人之贺礼,亦无一人之祝词。 望着身旁曲清妍的笑语盈盈,暄景郅只觉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积压在心头多年的大事已了,那股不安已逐渐放下。他不曾 分卷阅读110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对曲清妍说过,总觉预料会有事发生,而今夜,心头的那股不安亦越发强烈。他怕,他怕此生都不能给小弟一个承诺;他怕,他怕过了今夜,便再无机会。虽则只是没来由的担忧,但他如今已年逾四十,却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的惶恐难安。 然,事实证明,暄景郅的不安惶恐并非是庸人自扰。不同于碧岩山上的静好安逸,今夜的咸阳城着实掀起了一番血雨腥风。 具体的详情无人得知,只道是圣上大发雷霆,将殿中一切能砸的全砸了个遍,之后一道金批令箭十万火急的传下,连夜向南发往碧岩山,至于其中内容,也只有短短几个字:“急召暄相回宫。” 圣旨传下,北豫旋即便气急攻心昏倒过去,无人得知到底发生何事,也无人得知其中任何渊源,只是北豫如此这般的一番接一番的巨石激浪,将本就暗潮涌动朝堂彻底激起层层的波涛汹涌。朝中上下或是明哲保身不做声响,或是冷眼旁观且等好戏。但无论是哪一种,无一不是想看看昔日这位权倾朝野的相国究竟犯了当今陛下的何处忌讳,以致于落得今日连离京退隐也是求而不得。 诚然,朝堂之中的水从未清过,波谲云诡,尔虞我诈是多少年来的常态。而身在其中的文武官员,却从来都是乐的看其中门道与滋味,只要这火不殃及自身,自然无人不愿看那热闹。世情炎凉,人心不古,莫不如此。 咸阳城与碧岩山相距百余里,但因着北豫的一道金批令箭,原本三日的路程却硬是在一天一夜之内走过。浓重的夜色之中,暄景郅亲手接过那一卷明黄,看着周遭数十个御林军内卫,忍着心下的一股悲凉,挺身立在郎朗的月色中,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对着身旁的曲清妍柔声浅笑:“你等我回来。” 伸手在袖中握住曲清妍的手,将一只有手掌大小的信封交在人的手中,重重的握了握,目光温柔却又无比坚定:“等我回来。” 翌日清晨,好似心有感应一般,暄笥楠翻身踩着尚不稳当的步伐去曲清妍的房中寻暄景郅。望着晨光迷蒙的山谷,小小的声音响彻高崖:“爹,爹爹!爹爹!” 只可惜,一世的错落,暄景郅再无机会听到。 第63章 湖光山景几时回(一) 作者有话要说:  写在今天的文之前,算是一个广告啦。 各位小伙伴们,想继续看虐渣复仇,看善恶报应的终头嘛?想继续欣赏北豫在位数十年的恩怨情仇嘛?想知道暄景郅后来究竟去向何处嘛? 那就请继续关注本文接档文,乱世系列第二卷《八声甘州》(注:进我的专栏(即竹筒夫子)进行预收)我们继续书写他们的故事。 第二卷《八声甘州》,无缝衔接本卷剧情人物,感兴趣的小伙伴们可进行预收,预计本文完结后立刻开更。时间在一月之内。 这里郑重声明:乱世系列预计共有四卷,每一卷都独立成书,但每一卷都无缝衔接,感兴趣者可以串联观看,不感兴趣者也可只看其中某一卷。无论是哪一卷,均不会有看不懂的问题存在,谢谢大家! 大周自百余年前立朝以来,开祖皇帝便特批下旨:用上等赤金乌木灌注的一道令牌,凡其所到之处毋须任何通关文牒,亦不用任何人之手信,凡见此牌者立即放行。如若马匹疲累不堪长途跋涉,那么也可凭此牌去往各地州衙补给粮草银两等。 此牌,便是大周立朝独一无二的令箭,名曰金批。此箭,虽不至于如尚方宝剑者所到之处如天子亲临,但也终归算得上重要信物。故而,历任国君以来,若非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这金批令箭亦是轻易不会露面。故,百余年来历任君臣之间也便形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若见此牌,朝中必有大事。 旁的暂且不论,单说着北豫一朝所掌的七载时日之中,亦是头次动用这信物。北豫自咸阳城中派出的十数个御林军自然十分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一路上三缄其口,丝毫不论此行目的是何道理。此一行人,且不论皆是能在这几年间数次政变之中保存身家性命并且留在宫中继续当差的,如何在宫中活的长久自不必再说。单就是当日临行前,圣上身边的大监李总管便皮笑肉不笑的一番话里有话的叮嘱,也便该知道此行颇多重要不易。 足足行了一夜的天色尚还透着浓重的暮霭,狭窄的山路之上,夜间的露水霜重将本就湿滑的山道浸的更加泥泞难走。时至隆冬,尚未进九,但山间的严寒早已将路面结了一层薄冰。周遭寂静无响,除却一众人或深或浅的脚步声之外,便只有山风过处扫的灌木树林沙沙作响。偶尔有几只胡雁自天边飞过,扯出几声颇为凄厉的哀鸣。 暄景郅一行人只做一排缓缓行走在湿滑不已的山道上,不论是前来传召的御林军还是被急召回京的暄景郅,各个都走的格外留神。一旁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一旁是光滑直耸的石壁,真正能供行人通行过处也只有一人阔的距离,再加之路面的薄冰,若是稍不留神,便可能滑入深渊,万劫不复。 不知是有意又或是无意,九曲十八弯的山路无论如何峰回路转,暄景郅始终走在正中。身前身后的御林军皆是清一色 分卷阅读111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的铠甲披身,佩剑在腰,个个都是目不斜视毫无表情的严穆。 暄景郅负着双手行在众人之中,墨色海纹样的厚底锦靴踩在路面之上力道十足,宽大的衣袖被一阵阵山风吹的向后鼓起,一头墨发纹丝不乱的束在冠中,面色清冷,不怒自威。山间本就多阴寒,比之城镇更是平添了几分寒气逼人,暄景郅如今体内余毒未清,再加之常年操劳奔波以致内里空虚,若离了取暖的用具,只凭自身根本就抵挡不住那直入骨髓的严寒。厚重的貂皮大氅裹在肩上,成色极好的毛领柔软且服帖,浅灰缎面的材质衬的暄景郅面若冠玉贵气逼人。 暄景郅虽已无相印在手,却也未曾被北豫一道圣旨革职罢相。是以,无论他手中是否掌有实权,但其身份之贵重自然也不是区区几个御林军便可以轻慢的。更何况,除却大周相国一名,他暄景郅还是堂堂帝师,声明远扬。再者,便是如今真的已到潦倒失势的那一步,暄景郅也终归不会失了哪怕一分气度自持。便是一众御林军皆知晓此行目的,也终归不敢对暄景郅有任何不周,张口闭口,亦是一字一句一个“相国”的唤着。 徐徐行过一段绝壁小径,待前路宽阔些之后,便是两个一眼望去颇为壮硕的兵士一左一右的走在暄景郅的身边,前后左右相隔不足半尺,厚重的盔甲行走起来带着响动,一行人走的鸦雀无声,自天黑行至天亮才方得下山。 暄景郅脊背挺立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走的有力稳妥,双足踢的银灰色的袍角上下翻飞,连带着冬日里衣裳缝制的绒毛哈着触目便可见到的白气。望着前方分明已看的到的马匹车辆,眼风微微一扫身边的御林军,不觉勾了勾唇角,扯出一抹了然于心却又极讽刺的笑。 呵,北豫,真不愧是他手把手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了十余年的人。他自知他身有武功,并非只时朝堂之中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故将御林军之中的一队极精极强的十数人全部派来。一道金批令箭?暄景郅满心自嘲的笑,他此生何德何能能够让当今天子如此费心? 眼波流转间,暄景郅清冷的目光一一扫过身旁之人:想必是此一行人也是得了密诏,无论用何等手段,定要将他带回咸阳。自然,是押是带,也便完全取决于他自己是否识相。暄景郅目光逐渐变得深远,望向暮霭迷蒙之中看不到尽头的路,七年,他亲自扶着那个少年上位,逼着他弑父弑君,逼着他杀兄除弟。看着他离当年济贤观中那个少年越来越远,直到今日,他用人精准,猜度人心的本事娴熟果决,可谓一代帝业终于尘埃落定。 狡兔死走狗烹,也该是轮到他了。 现而今,他也算得一补压在心中多年的愧悔,无论是北祁还是江瓷,他已做了他能做的最多。这大周的天下,这北氏一族的江山,从来都与姓暄之人势成水火,他身为暄氏一族嫡子,已然背离祖训,覆水难收。如果,这诸多的罪孽一定要有个了断,那么便全加诸在他一人身上,不要殃及第二人...... 一行人有意无意的将暄景郅包揽在正中前行,步伐也踏的出奇的规律整齐,不过区区数十步的距离,便行至了早已备好的马车前。行至此刻,为首之人方才挤出一抹极冰冷的笑,抬首伸向暄景郅道:“有劳相国一路辛苦,请上车。” 暄景郅面无表情,平抿着唇角没有丝毫弧度,山脚下的风明显比山上小了许多,遂抬手拢了拢身上的貂裘,清浅的偏头瞧了一眼身旁之人,抬腿便要上车。 四周的风声越发急促,“呜呜”的吹得四周的灌木丛簌簌作响,暄景郅甫一抬腿,眼波凝聚成一道精光扫过四周摆动不定的灌木,身形微微一顿,随即便收了方才抬起的右腿,拢在袖中的右手也握紧了腰间的一管玉箫。身旁的御林军首领见暄景郅站立不动,正要开口询问,却被耳边明显不正常的响动吸引了注意,他带兵多年同是习武之人,再不精明也该察觉出不对。 右手缓缓握上剑柄,目光锐利的扫向四周,眼中尽皆全是警惕。未及做出动作,四周的灌木丛便窜出十多个蒙面的黑衣人,个个身形极是利索,身手矫健,没有一个人出声,十几个人整齐划一的直接绕开四周的御林军往车前站立的暄景郅冲去。 “保护相国!”待一众兵士反应过来,已是一片厮杀打斗,刀剑碰触下的声音入耳入目惊心,黑衣人个个都是高手,但一众兵士也并非草包,一时间彼此短兵相接,无人注意到车前的暄景郅一脸淡然的看着眼前明显是领头模样的黑衣人。 “景主,大长老有令,命我等接您回番禺总舵,还请景主配合属下!”黑衣人抱拳施礼,却未见其一丝恭敬之意。 “本座如今身为大周相国,岂有不遵国君旨意的道理,今日,”暄景郅依旧是面色清冷的看了面前人一眼,缓缓接口道,“恕难从命。” “唰”的一声响,黑衣人提剑对向暄景郅:“景主不要为难属下,大长老之手信,景主若不配合,属下便是绑也要将您绑回山庄!” 一句话道完,暄景郅双眼已是冰冷进骨中的寒意,右手忽然一扬,手中的玉箫带着五分力道狠狠甩开面前透着寒光的长剑,只听“铛”的一声响,暄景郅 分卷阅读112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冰冷到底的语音缓缓出口:“你还不配。” 黑衣人右手被暄景郅方才带着两成内力的一击震得手腕发麻,漆黑的眸子不带丝毫情感,一柄长剑自右手中脱出,直逼暄景郅面门而来:“既如此,那便恕属下大不敬之罪!” 暄景郅向后一退,腰身微微向后一仰便躲过了致命的一招,遂运了一口气,足尖轻踏着车轮一翻便飞身跳上了马车的顶部,一缕墨发自冠中滑出,被风吹的四散飘开,暄景郅居高临下的看着黑衣人,冷笑一声:“现而今,暄家倒是越发没有规矩!” 黑衣人亦翻身跳上马车,举剑再向暄景郅刺去,萧剑相交间,一招一式的你来我往皆是武林中人的规矩,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若换着从前,莫说眼前的黑衣人,便是此番十数个人一起对上他也丝毫不放在眼里,可眼下,暄景郅却再没有从前的自信把握。他的毒,并未解开,而程灵也是几次三番的叮嘱他,若想保命,便不可动武,可如今,面前的黑衣人分明用的是玄霄宫中的招式,其内力修为之深起码在堂主一流。又岂是个好相与的。是故,纵然心知此番未必能胜,但也只能竭力去做。 “嗖”的一声响,是箭穿过空气的声音,暄景郅只顾凭力与黑衣人打斗,却未曾察觉来自身后的一柄箭,待他反应过来,那冰冷的箭头已近在身前,躲避不开。 “噗”的一声极轻的闷响,闪着寒光的箭头便没入了暄景郅身躯,好似精气泄尽,暄景郅再难支撑,单膝跪倒在地。箭头没过的伤口处,殷红的血不受控制的流出,只须臾间便染红了衣衫。 “相国,相国!” 第64章 湖光山景几时回(二) 方才的御林军首领打斗中分神察觉出身后的异样,正见的便是暄景郅中箭自马车上重重摔下,一时间好似卸了全身的禁锢,只知举剑拼命将对手解决掉。此番奉旨出行,其中责任之重棘手之处他们都心知肚明。本以为最难办的该是暄景郅那关,岂不料连人都接到却遭人堵截围杀。 临行前可是陛下特意将他一行十三人叫进殿中沉着声音嘱咐过的,若是相国有任何差池,那便提头去见。此等差池,自然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迟疑,此刻心下再无顾忌,御林军动手便是招招直击要害,顷刻间,本来不分伯仲的打斗便占了上风。 黑衣人总共也只有七八个,却个个都是会些武功的江湖中人,而此番在场的十三个御林军亦并非是普通兵甲出身,一队精兵悍将个个都是单打独斗的好手。更甚者这之中十三人个个都是随着六皇子北辰自边关回来的副将。久经沙场,刀口舔血之人,说到底,比之眼前的黑衣人,也终究逊色不到哪里去。 暄景郅右手扶着一管玉箫戳在面前的地上,右腿膝盖处分明插着一只断箭,闪着冷光的箭头直直没过了右膝髌骨,挂着鲜红的血丝顺着暄景郅的衣衫向下流淌,只看着那断箭入膝的深度,便足可见射箭之人力度之大,内力之深。 右手扶着玉箫勉强支撑着体力透尽的身子,左膝跪在地上压着全身的重量,此刻的暄景郅脑海中尽皆是铺天盖地的痛,伴随着彻入骨髓的冰凉,抬头望去,便见眼前的黑衣人一步一步向前走来,压抑着心中一股寒彻骨的冷意,暄景郅忍着右腿的痛扯了扯唇角勾出一抹冷笑:“看来今日本座不走不行了?” “景主若愿早些配合属下,又何至于吃如此苦头,属下亦是奉命行事。” 暄景郅疼的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冷冷的看着面前的黑衣人,好似看死人一般彻骨的冰冷,倏然,勾唇冷冷一笑。暗自将全身真气自丹田处顺过任督两脉,胸腔中血气顿时四涌开来。好似忘了右膝的箭伤,暄景郅右手发力支着地面借力站起,心念一动便迅速移至黑衣人面前,未及对方诧异,右手玉箫便带着七成的力道狠狠掼在对方的心门处。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顿时四散开来,暄景郅手中的玉箫竟是掼着黑衣人的胸口直接穿透。血滴尚还顺着玉箫掼出的力道滴滴答答的淌着。暄景郅面无表情的看着黑衣人尚还满含诧异的双眼,右手手指一动,便将玉箫拔出。没有力道支撑,黑衣人尚还温软的尸体便重重摔倒在地,而与此同时,暄景郅亦面色惨白的倒在地上,方才情急之下运了真气,此刻除了右膝上犹如骨头粉碎般的痛之外,五脏六腑亦是翻搅着的叫嚣。 他五年前身中泠渊阁毒物,本也无药可解,幸得程灵用了多少秘药方子才勉强牵制住毒性。但,程灵在五年前便说的清清楚楚,此后若是他用真气动手,后果必将不堪预料。此次,只怕是重又勾起了体内潜藏的毒性,暄景郅难以克制喉咙中的咸腥,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不过片刻便染红了胸前一片银灰素白的衣裳。 目及所到之处,一众御林军究竟是凭着人数的优势将黑衣人全部灭口,只不过,其自己也未曾讨到多少好处,一行十三人,此刻已有两个身上挂了彩头,更是有三个已然当场殒命。暄景郅撑着尚还清楚的意识,亲眼看着一旁的灌木丛中有人影快速移动,想必,便是方才射箭之人。由着身旁的人扶起,暄景郅勉力撑着一口气,感受到气血快速的 分卷阅读113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流失,只极轻的道:“日夜兼程,务必于今夜进咸阳。” “是!” 一路的日夜星辰,两匹红鬃烈马拉着马车在官道上飞奔,剩余的十个兵士五五对开分别策马行在马车的四周。诚然,宫中的一切用度皆是上品,即便是急速行驶的马车也未见得有多颠簸,暄景郅一人靠坐在车内铺了几层的软垫之上,面色苍白的比之白纸也未好上几分,额上的冷汗犹如虚脱一般滚滚而下,右膝上的箭伤再加之旧毒复发,重重新伤旧疾叠加而来,暄景郅几乎要晕死过去。 沾着血的左手扶在膝上,右手握着一把短剑削了带着倒钩的箭头,随后握在带箭羽下方,定了定心神,一咬牙便干脆利落的将箭杆自右膝之中拔出。一道血雾顺着暄景郅拔出的力道喷洒开来,本就惨白如纸的面色便又白了几分,额上的虚汗涔涔而下,顺着轮廓分明的面颊滑落。伸手摸了摸右膝的伤口血洞,暄景郅阖目靠在一旁的车壁上,苍白的面孔之上,唇角旁的法令纹、眼角处的褶皱处处都透露着岁月沧桑留下的痕迹。 他已是个将近天命之年的人,日后,自是不必再动武了......罢了,罢了! 碧岩山遥距咸阳数百余里,此刻马车行走赶路,哪怕便是日夜兼程的毫不歇息也比不得来传旨时一行十三人个个骑马赶路。更何况,北豫的手谕中只是言明务必要将相国接回咸阳,不是带是接,一个接字的分量,总该都掂量的清楚。是以,顾及着暄景郅右腿有伤,却又要赶路,便是再着急,赶车之人也是尽力控制着马车的平稳,一路虽偶有颠簸,但也到底是稳稳当当的入了函谷。 一路行至函谷,再向西行约莫几十里便可入咸阳城,京都王畿直属驭下,禁军严守,便饶是他多大来头的此刻也断然不敢再天子眼前动土,故而,一入函谷关,一行人便都松了一口气。 在官驿稍作休整,便又即刻启程,分毫的辰光都不敢在耽搁,一鼓作气又走了大半日的光景才顺利抵达咸阳。一入城,首领便着人将暄景郅送回相府,自己则马不停蹄的赶入宫中回禀交令。 傍晚的咸阳城笼罩在一片斜阳余晖之中,马车穿过大小十三街停在相府门前。布置气派却又丝毫不张扬的一处府邸在暄景郅离京不足一月的光景中显得有些寂寥,府中无主,虽也有客卿夏燕青与管家陆淇打点上下主持日常的迎来送往,但终究少了许多生气,归根究底不因其他,为的便是暄景郅才是这处宅子真正的主人。 陆淇早先便已得了差报,道是暄景郅旬日之内便可抵京,今日一早便又得了自函谷关传回的消息,道是暄景郅今日必会回府。因而,陆淇与夏燕青便一直等在正堂之中,直至傍晚时分,听着门外车马动静,二人匆忙出来,不出所料,甫一入目的,便是暄景郅所乘的马车。 只不过,出乎二人预料的是,暄景郅是被两人一前一后的抬进府中去的。一路车马周转劳顿,无有什么良医好药,也没有什么好的养伤条件,暄景郅被抬在担架上,身上覆着一层薄被,双眼半开半合,神色迷离的望着天边苍穹。 夏燕青目光甫一触及暄景郅,立在台阶上的身躯立时僵了僵,眨眼的功夫便再心头转过了千万种的可能。莫不是北豫此前派去的人动的手?还是朝中哪个趁机派去的杀手?又或者......脑海中千万种的可能一道道滑过,面上却保持着一贯的温润笑意,拱手虚虚冲着来人一晃:“有劳将军。” “夏先生不必客气,此行相国于梓州遇刺,在下未能护好相国周全,以致相国身受箭伤,这便要去宫中向陛下请罪,还望夏先生先好生照看。” “哦?有这等事?”夏燕青的目光自眼前的兵士身上扫过继续道:“何等贼人敢对当今相国动手,真是不怕陛下龙颜大怒?” 夏燕青在府门外与人周旋客套,无论是谁在幕后主使,但明面上的礼数终归还是不能差。与此同时,程灵坐在暄景郅的床边沉着面色,一双已有些浑浊的眸子正对着暄景郅,一字一句平缓道:“髌骨已碎,你这腿废了。” 一句话,不超过十个字,程灵说的平静,如果忽略他眼中的神色,便是如道上一句“今日天气不错”般寻常,暄景郅平躺在床上,亦听得十分平静,好似在说别人的腿一样,自然,这个前提便是如果不去注意他紧紧攥着床帏的左手的话。 沉寂,良久的沉默之后,暄景郅的眼睛有些凝滞的盯着程灵搭在自己脉上的三指,清了清嘶哑的嗓子,平静的问道:“还能走路么?” “能,你方才昏迷之时,我已替你将碎骨挑出,日后,”程灵言及此处停下,看向暄景郅的目光平添了一分不忍。他程灵一生行医济世,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世人,身为医家,本就把这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看得极轻极淡。是故,纵然是每一次对病家讲出或死或残的话他都心有所遗憾,但终其一生的行医生涯,却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不愿将事实告诉对方的不忍,第一次,程灵觉得自己身为医者,何其残忍。 第65章 湖光山景几时回(三) 他看着暄景郅从当年的孩童总角之龄一 分卷阅读114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年年的长大。从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到历练的少年老成掌管暄家,再到如今,分明未到暮年,却华发丛生。他年少时修习兵法,习文练武,随他研习医道,苦学多少年才学成了这一生的本事,却在区区数年之内,便将其消磨的几乎一干二净。就算他们师徒情分不在,可眼前的暄景郅,究竟是他程灵唯一的弟子啊...... 看着程灵的神色,暄景郅攥着床帏的手指又紧了几分,偏头看着帷帐之上的绣纹,感觉到眼中的酸涩,却又闭目极快的忍下。不过须臾的功夫,暄景郅便调整好了情绪,转头看向程灵,扯了扯嘴角,笑的一如往昔:“日后怎么样?” 程灵却是不愿看暄景郅分明装的极勉强的笑,将目光挪在窗前的一只铜鼎上,终究还是道出了口:“日后,你便如寻常跛脚之人一般,再不能如正常之人行走。” 后面的话,程灵未说出口,但即便未说出口,眼下二人却也心知肚明。日后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更遑论是再用轻功亦或疾走,于任何人而言,一条腿废了,其个中滋味的苦楚都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尝的明白。 暄景郅的左手狠狠一僵顿在床边,感觉到眼眶中似有什么东西要流出,立刻偏了偏头。诚然,这世上最残忍的,最令人唏嘘难过的,不是英雄战死沙场,而是一代良相暮年被贬,一代名将虎落平阳,潦倒一世。老天,又何其残忍,如若就此痛痛快快的收了他暄景郅的一条命又有何不可,便是安排这样那样看似的巧合,将暄景郅曾经视之为傲的骨气和才华一点一点的磨灭。 不论是暄景郅还是萧九卿,曾经的风华绝代,曾经乱世豪杰,时至今日,却瘸了一条腿,这样的苟延残喘,无论对于他哪一个身份而言,都太过残忍。 生有何惧,死有何怕?但天意捉弄,却将他暄景郅一步一步逼上绝路,寸步难行。 良久的沉寂,暄景郅未曾再出声,他曾设想过无数结局,人死不过头点地,最坏又能坏到何处去,不过是废了一条腿而已,又能如何?只是......暄景郅扯了扯唇角,怕是他再难教阿楠习武了。 程灵的目光停在正对的窗棂上,瞧着紫檀木纹样的条理分明,撤开搭在北豫腕上的左手放在膝上,静静地道:“压制在你体内的毒性复发,我方才已经为你重新行针,只是你此前动了内力,体内真气流窜与旧毒相悖,”略顿了顿,“我已用针将你丹田与任督两脉彻底封死,往后你也不必再日日吃药了,这毒虽排不出去,但你武功尽废,内力全失,想来,也不会再有复发的机会。” “好”暄景郅闭着双目,不辩神色。 “你若是想以后瘸的不太厉害,近日,能不下地便不要下地了,开的方子已经去煎了,膝上的伤,每日换一次药,万不可着凉,好生养着。”程灵站起身看着暄景郅平静的继续接口道,“若是腿疼的厉害,你自己也可用针止疼,反正......” 未及程灵说完,暄景郅便闭着眼睛接口道:“反正如今也不用再顾忌经脉血气之事了,我也能少遭些罪。” 静静地看了暄景郅半晌,程灵终究未曾再说什么,正欲转身推门却听着身后床上的人轻轻的唤了一句:“老师。” 程灵止了脚步回身等着暄景郅继续开口。默了片刻,暄景郅半撑起身子靠在身后的软枕上,看向程灵,笑的极浅极淡:“我派人送您回玄医谷吧。” 见程灵不曾回答,暄景郅兀自接口下去:“谷中一向没有多少人,您这一走便是五年,想来有多少病家求医无门,我既已不用日日服药,您自然也可回家去了。” 言罢,暄景郅只勾着笑意看着程灵。良久的对视沉默之后,程灵点了点头道:“好,我明日启程。” “不必,即刻便从后门走,”暄景郅的笑意愈发浓厚了几分,如若不是太过苍白的面庞,此刻的他看起来便与寻常无异,“一夜,我自会派人将您护送回谷。” “好。” 一切的安排,自有陆淇会做的妥妥当当。半个时辰之后,暄景郅依旧那般靠在床上听着陆淇面无表情的站在下首回话,道的自然是程灵已然出城,一切无碍。自然,除此之外,陆淇亦向暄景郅回禀了近日城中的种种风吹草动,身为相府的管家,陆淇的耳聪目明毫不逊色于朝中的任何一个官员。 暄景郅只静静地阖目听着,微阖的双目半睁半合,无论是听到杨千御亦或是顾言之,都未曾抬一抬眼皮,直到“南鹊枝”三个字从陆淇口中道出,方才悠悠地道了一句:“南鹊枝被接进宫了?” “是,还是陛下携着皇后与婉妃带着车马仪仗亲自出宫去接的。” 暄景郅不置可否的重又合上眼皮,微微抬了抬手示意陆淇继续。如此,陆淇立在下首一桩一件的禀报,暄景郅靠在榻上一字一句的听着,直到陆淇全部回完,暄景郅默了片刻之后冷不防道了一句:“陛下近日未曾下旨给谁赐个什么封号?” 跟在暄景郅身边多年,陆淇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此话问的究竟是什么,而他想听的答案又究竟关乎哪里。是以,陆淇只回道:“南鹊枝自被陛下用车马仪仗接入宫之 分卷阅读115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后便再未露面,陛下也未曾下旨赐封,都道是陛下看上了个哪家的女子纳入后宫,但始终未曾给封号。此事,原也算不得破天荒的头一遭,想来当年的皇后娘娘也便是跟在陛下身边两年产下皇子后才赐的封号,故而,并未引出多少是非端倪来。” 陆淇的一番话,将暄景郅想问的问题全部回答了个干净利索,因而暄景郅只沉思良久,再未出声,只抬了抬手示意陆淇退下,末了吩咐一句:“今夜的门闩不必上了。” “是”陆淇应下之后推门走出,只余暄景郅一人躺在房中挂着一抹极浅淡的了然笑意: 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咸阳宫仪元殿 时值隆冬夜幕降临,仪元殿正殿之中十数盏烛火将整个大殿照的通明,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正中摆着一只三脚铜鼎,此刻正悠悠然的焚着沉水香。三层台阶的上首处,北豫端坐在案几之后,面前摆着棋盘,正一人执着黑白棋子落子琢磨。 旷大的正殿无一人在前伺候,只有李长执着拢着衣袖立在一边,除却北豫落子的声音之外,寂静无响。是以,此等气氛之下,外间有人求见的声音便是殿中也挺的一清二楚。 北豫细眯着双眸连眼皮也不曾抬一抬,只自顾自的捏着一枚黑棋凝神细思,正待李长要出门发话之时便已见了殿外的内监进来冲着北豫拱手禀报:“陛下,御林军首领秦少疾将军复命求见。” 北豫落子的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枚黑棋轻轻落下,伴随着一声:“宣” 不过片刻,门外候命的秦少疾便推门走入,一路行至三层台阶之下屈膝而跪,冲着上首的北豫拱手行礼:“微臣叩见陛下!臣前日奉旨前往碧岩山传召,今日特来复命!” 北豫只摆弄着手中的棋子,未曾抬眸,只道了句:“起来讲话。” “是!” 颇为厚重的铠甲披在身上落得秦少疾行动皆微微作响,北豫微蹙着双眉落下一子,方才抬了抬眼扫过了一眼在下首站立的秦少疾:“办妥了?” “是,臣已派人将相国送回府,特来向陛下复命交回金批令箭。”秦少疾口中说着,复又单膝跪下双手将金批令箭向北豫呈上。 北豫微微抬了抬捏着棋子的右手,李长便接过了秦少疾呈上的令箭,北豫双眼只盯着手边的棋盘,由着李长将金批令箭装入盒中重新放好。凝思了不过片刻,北豫薄唇微微一抿,便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秦少疾觑着北豫神色,面不改色的继续回禀道:“陛下,臣带着相国途经梓州城时,曾遇一众歹人刺杀,臣带去的人手太少,虽拼死相护,但相国还是中箭受伤,故臣派人将相国送回府医治,”敛着眉目一拜,秦少疾继续道,“臣请陛下降罪!” 秦少疾的这一番话道完,倒是惹得北豫饶有兴致的抬了抬眼,两指之中夹着的黑子轻轻一抛,随意落在质地上好的墨玉棋盘上,伴随着一声极轻佻却又夹杂着几分明显阴鸷的反问:“相国,被那贼人伤了?” “是,右膝中箭。” 北豫的眼中依旧透着一股闲意散漫,一子落过,竟是缓缓勾起了一抹笑意,挑了挑眉,带着明显的一抹嘲讽笑道:“哦,这么神奇。”想来那贼人费如此周折竟只为射他暄景郅一条腿?呵,师父!相国!你是太低看朕,还是太高看你自己? 二十年前的旧事还犹嫌不足么?他北豫从前的那些执着,究竟是错付了! “此事与你无干,退下吧。” “谢陛下。” 看着秦少疾退殿远去的背影,北豫的目光逐渐变得深远。相国,你既不能进宫,那朕今夜便亲自去看你。 第66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一) 冬月正盛,未曾及九。 古之大事,多有天降异象,似是要征兆着什么,又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皆是劫数。暄景郅穿戴整齐半倚在房中的榻上,不辩神色的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下,不知何时飘落的鹅毛大雪。 说是鹅毛大雪,毫不为过。先前没有任何征兆,不曾积云,不曾有风,甚至是连一丝阴翳的兆头也没有,这雪,便突然而至。犹如漫天飘絮般的飞雪如同扯碎了的棉絮一般落得又急又猛,夹着西北特有力道十足的北风,吹得窗棂之上的明纸哗啦作响。暄景郅右手轻轻抚着腿上的薄毯,松软的皮毛质地触手生温,再加之房中烧的极旺的地龙,若是常人穿的厚实些,总得热的生出一层薄汗来。 不过,对于如今的暄景郅而言,这炭火烧的极热的卧房,却也委实算不得有多过。他一身内力已被程灵三根银针废的干干净净,丹田之处留下的一脉几不可觉的真气也只是为了护住已然受损虚弱至极的心脉,如此下来,如今的暄景郅比之常人的身体更要弱上几分,更遑论还有他右膝的箭伤和体内从未清彻底的余毒。 暄景郅畏寒,自然不是今日才发觉,事实上,这看似过得无波无澜的五年间,他日渐空虚的身子早已是一年不如一年。无论是外人眼中的光鲜,还是朝堂之上的缜密,又或者是在北豫面前 分卷阅读116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的沉定自持,都不过是程灵每日一碗汤药,每几日便要针行血脉过的表象罢了。 可若真的细细想来,他萧九卿当年稳居玄霄宫宫主之位,何等意气风发,能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除了那次为护北豫周全在宫门外以一敌数中毒之外,只怕更多的还是这些年来的积劳成疾。更何况,六年前生生抗下的二百家法,总也不是当年他一个年近不惑之人能受的住的。 呵,足足二百刑杖,哪一杖不是就这样咬着牙生生受下来的。他暄景郅一生坎坷不平,顶着个外人看来风光无限的身份,却尝了人世间遍地的苦楚。他总角之龄丧父,身为暄家嫡系长子,从此便过上了步步维艰如履薄冰的日子,从开始时的刻意伪装,到后来的已成习惯。 十六岁的年纪,本该还是个习文练武的少年郎,他却早已接任家主令,为暄氏筹谋。十八岁他以萧九卿的名义在江湖初露头角,一举扬名,直至以江湖第一的名号稳稳坐上玄霄宫的宫主之位,收了满门上下几百余人的心。直到真正的双十成年加冠之礼,他早已成了心计深沉,手段狠辣,极擅玩弄人心的政客。咸阳城外鱼水情,他遇见了北祁,这个足以改变他一生轨迹的人。 如果说,从前的他只为暄氏而活,只为了自己死的不明不白的父亲而生,那么从遇到北祁之后,便彻底偏离了人生本该有的轨迹。 当初入仕,只为北祁的识才惜才。一句“先生教我”让他心甘情愿为其入得大周的庙堂,从此一生羁绊,再难脱身。可这段堪比玄亮,可比肩青山松柏的君臣情分却终究也是他暄景郅亲手所毁。他姓暄,他此生的任何决定都要为此付出代价。当年的礼部暄侍郎,从来都不是个善与之辈,当年他入朝,也终究满怀着矛盾与为难。暄家是当年的南烜国幸存下来的后裔,而当今天下归一的大周,却是当年三分天下之时的西周,本就世代为宿敌,哪来的什么烟消云散。 诚然,古来今往,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寇,如果当年的南烜不曾被灭国,他暄景郅亦会是一国之君,与北祁,与北豫,分毫不差。北氏一族与暄氏一族,本就是世代的恩怨情仇,家国之恨。事到如今,若真的要怪,也只能怪天意弄人,覆水难收。 二十余年的因因果果,是是非非,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做下的。事到如今,他自然猜得出北豫将他急召回京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实上,早在碧岩山上他便已经猜出定是顾言之已然开始行动。但,即便猜得出,他也毫无办法,甚至是连一句为自己开脱的说辞都没有,又能说什么呢?是江家血案,还是栖梧长公主?他自己一桩一件做下的,又如何能够解释得了半句。 二十年前,他看着北祁最宠的毓妃之兄江翎易稳居朝中三省中书首辅,又兼任刑部尚书,可谓是位高权重,极受北祁信赖,本以为当真是一段君臣佳话,谁料几次议事的言谈之中便听出了北祁的心思。北祁身为帝王,有这般心思本也不足为奇,彼时的暄景郅正愁不能搅一搅这朝堂的浑水,于是,他便与当年的燕离墨和顾言之联手布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局。于北祁而言,这也无疑便是瞌睡送来枕头,一切,都刚刚好罢了。 要说,那时的暄景郅不过二十五六的年岁,与如今的北豫一般大小,对于生生死死的杀伐决断早已见得多了,但唯独,江家的那桩惨案,是他至今都无法忘怀的一幕,亦是他此生都不能释怀的过错。 是他亲手把那个明媚的如同三春暖阳一般的江瓷推向深渊;是他亲手给北祁膝下最喜爱的长子长女冠上了“逆贼之后”的名头;是他,把江翎易,那个才能与胆识样样皆全的才子陷入万劫不复。可怜当年盛极一时的江家满门百余口的性命,一夜之间便命丧黄泉再难生还,可怜北豫与栖梧,本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一朝落得母家被抄,家破人亡。 一桩一件,皆为血债,有因有果,报应不爽。时至今日,暄景郅依旧记得清楚,他第一次见到江瓷时,是在午后的未央宫。那时,宫中的传闻多的不胜枚举,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关于这位毓妃娘娘。 关于刑部尚书的亲妹,北祁的宠妃江瓷,暄景郅并不陌生。北祁后宫女人不算少,可真正身负恩宠的,数遍了三宫六院的多少人,也只能数出两位来,一位林婉仪,是北祁独下旨意进宫的,很是有几分恩宠,另一位,便是这位毓妃——江瓷。北祁未曾立后,是故平日里开宴设席身边带的都是毓妃,暄景郅只遥遥的看过一个身影,只知这位毓妃娘娘的身段是极佳的,偶有几声笑语亦是玲珑清脆的很是悦耳,除此之外,暄景郅旁的一概不知。 只是听得传闻之中说,毓妃娘娘能文能武,性子爽朗,极得宫中之人的口碑。暄景郅一向对这些事不留心,更何况,又是天子的家事,他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去理,只道是这位毓妃甚是好处便罢了。但直到那日未央宫中打了照面,暄景郅这才如梦初醒般觉得,原来这天下,真的有这样的女子......不对,应该说,原来这后宫之中,也能有这样的女子。 她一双眼生的堪比那江南山间最清澈的一汪泉水,纯净的没有半分杂质,却又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单纯;一袭嫣红的缎衣长裙, 分卷阅读117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配着一整套八宝玲珑金钗,眉心若有似无的花钿衬的其肌肤胜雪。雍容华贵之下的大气,竟让暄景郅萌生了此女便是当今皇后的错觉。 那天,暄景郅与江瓷坐在未央宫的园子中饮茶赏花,相谈甚欢,后来北祁也来了,三人便一道用了晚膳,直至最后天色将暗,暄景郅要出宫之时,江瓷还拉着北祁的衣袖娇嗔道:“祁哥定要叫侍郎常进宫才好。” 就是这样一个本该高高在上不被任何俗人所玷污的女子,却在数月后穿着囚衣面容灰败的跪在咸阳城中最肮脏的菜市口,被干净利落的斩下头颅,甚至是连死,她也是带着微笑的。那个傲的不屑丝毫功名利禄的女子,那个干净明媚的犹如山间清泉般的女子,就这样被草草了断了一生。 这一切,都是拜他暄景郅所赐! 江瓷,视他为知己;北祁,视他为肱骨。便是如此,他却亲手毁了他们一家本该幸福闲意的一生。他亲眼看着北祁在江瓷死后日复一日的变化,变得如何冷漠,变得如何绝情。绝情到连自己膝下的一双亲生儿女也不愿意善待。那个时候,他才知道,是他亲手杀了那个咸阳城外那个曾说出说“先生教我”的帝王,看着他日益阴鸷,日渐偏激,再难回头。 ...... 右手缓缓抚着腿上的薄毯,暄景郅望着窗外漫天的风雪,渐渐收回神思。二十多年了,如今的他一世华发丛生老态龙钟,如果说现在谁要认他是玄霄宫的宫主,莫说旁人,便是他自己也不会相信。五十而知天命,他本以为上天眷怜,能让他在碧岩山上过几日安稳,却不料,一切,都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 也罢!也罢! “呜”一阵风雪卷过,暄景郅倚在榻上抬眼扫向紧闭的木门,轻轻道了句:“你来了。” 门外的披着斗篷的北豫隔空用内力推了门缓缓走进,带着冰冷的语调:“师父回京,我怎能不来?” 第67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二) 彻夜紧合的木门挡住了外间的风霜雨雪,暄景郅卧在房中的榻上只知这外头又落了雪,却不知这雪,竟下的这么大。 大到北豫推门之时那带着分明劲道的西北风卷着硬如砂石的雪粒迎面打来;大到两扇木门推开不过堪堪一人宽的距离那风却几乎是在眨眼的功夫之中便钻入了卧房。 北豫身披着一袭雪白的狐皮大氅,宽大的衣袖以及两衽前襟皆是厚实兔毛镶嵌其上,两臂通袖是一贯到底的妆花缎,其上的暗纹亦是极细密的金丝绒由江南御用针坊局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岁寒三友。 北豫似是一路自宫中步行而来的,又好似是策马前来,但无论是哪一种,总不会是乘马车亦或坐轿。只因其一件大氅已经被雪花浸透湿的厉害,顶上玉冠之中本束的纹丝不乱的墨发也被风吹的滑出了不少,细碎的额发随意垂落在两鬓,不显丝毫昔日朝堂之上的帝王威仪。 看着北豫取下脑后半盖半掩的帽子,暄景郅早已掀了腿上的薄毯,勉强支撑着右膝上方才包扎好的箭伤站起身。望着那一副分明挂着霜雪却依旧清冷如斯的面庞,暄景郅右手负在身后微微紧了紧,面上却是笑的一派温和,思索了不消霎时的辰光,便拱手行礼道:“陛下亲临,臣未曾远迎接驾,还请陛下降罪。” 北豫不置可否的轻轻掸着身上已被雪花浸湿的七七八八的素白色大氅,一路行进屋内,目不斜视。足下的步伐踏的四平八稳不疾不徐,右手负在身后,左手轻抬摆腰间,厚实的长袍下摆上挂着一众白玉配饰,海纹样的素色羊皮长靴行走间踢的袍角翻飞,衣料摆动间,一阵窸窣的响动之后,北豫便甩袍落座在长案后的圈椅中。 暄景郅硬拖着一条僵直的右腿,硬忍着右膝上痛的他直冒冷汗的箭伤,一瘸一拐的落了三步的距离跟在北豫的身后一路行至里间。看着北豫面无表情的坐下,不知为何,胸腔中一颗本还有些按捺不住的心此刻已然彻底平了下来,任他外间的山雨欲来风满楼,也丝毫惹不起他心中的半点涟漪。 心知此刻右腿定是动弹不得,暄景郅只默默向左跨了一步,强撑着毫无知觉的右腿立在一边,静静地等着北豫开口。 自北豫九岁起两人在天子山上初相识,再到今日这般田地,已足足十八年的时光。十八年,是北豫从济贤观中那个明媚的少年一步一步长成至如今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天子;十八年,是当年咸阳宫中大皇子一步一步流落山野险些丧命民间;十八年,更是物是人非的光阴变迁,他暄景郅从当初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到弱冠之年入朝堂的年少侍郎,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再到如今,生死未知,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流落至此。 这老天,究竟要将这人世作弄到何种地步才愿罢手?究竟,要如何? 十八年,他曾是他最亲近的人;十八年,他曾是他最信赖的人;十八年,他陪伴着他哭,陪伴着他笑,陪伴着他习文练武;陪伴着他走出人生最阴暗的日子,陪伴着他走向自己的巅峰。 但究竟,划破了一切表象的美好,这桩桩件件事情的真相,不外 分卷阅读118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乎太过残忍,残忍的教人不敢相信,残忍的教人只觉齿冷心寒。北豫坐在椅中,面无表情,眼神流波处,也只是略带些茫然又有些空洞的一一扫过眼前的景物。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张口,又也许是因为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说,时至今日,事已至此,他没有亲耳听见暄景郅将那些事亲口说出,便不愿相信。 虽然,在看到姐姐昔日那张像极了母妃的脸如今被毁的面目全非,他也痛的肝肠寸断。虽然,他知道顾言之所言之事并非是空穴来风,几次三番的试探,他早已心知肚明,还有暄景郅足以教人咂舌的武功,都是眼下说服他最强有力的证据。但究竟,一桩一件铁证如山的事实摆在眼前,他恨过怨过,也曾失望的破口大骂过。 这几天,又或者说,这几年来,他没有一日好过。这种滋味究竟是什么?至亲至爱之人便这样渐行渐远的离开,他却偶然发现,一切恩怨情仇的始作俑者,竟皆出其手?何等讽刺,何等绝情! 他北豫究竟做了什么,要老天这般惩罚他? 时至如今,北豫身边没有带一个侍从旁人,便是日日跟在身边的李长也被他留在宫中。北豫知道,即便都是假的,即便这一切都是顾言之布的局,他与暄景郅,也都再回不去了。五年之中,颇是默契的一道道隔阂,五年之中,没有一丝一毫征兆的生疏冷漠,还有那固守如山的君臣之别,早将当初的那点或许纯净美好,又或许单纯的如同白纸的日子磨砺的一干二净。 呵,想到此处,北豫再难压制唇边的冷笑。什么单纯的如同白纸,分明,那只是故作姿态出来的假象罢了。对啊,连当初的五弟,他当初护之如性命的五弟都信不得,连他口口声声喊了十余年师父的人都再信不得,还能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所谓的纯净美好?一切的一切,大抵,都只是令人作呕的假象罢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终究是北豫目空一切的看着地上暖炉之中忽明忽暗的炭火,平静的一字一句顿出:“听说相国回京途中遭人刺杀,伤了右腿?” 暄景郅的眸子亦是不带丝毫情绪的无波无澜,抬眼看向桌边供着的一盏烛火,弯了弯唇角:“是,在梓州城外,不慎中了一箭。” “相国既是有伤,那便坐下罢,”略顿了一顿,北豫的目光依旧是放空一般的远眺,后面的话接上,只有平淡间不能再淡漠的疏离,“你我君臣之间,何时这般拘束了?” “是”此时此刻,暄景郅自然不会推辞,他一身傲骨未折,但终究也是实打实的血肉之躯,右膝的髌骨生生碎了,焉能不痛。一身内力被废,一股真气被封,一夕之内,江湖之中的第一高手便形同废人,他又还能凭着一副残躯支撑多久。 就着身旁的椅子坐了,右膝的伤带着暄景郅的动作狠狠一痛,没预料的疼惹得暄景郅双眉微微一蹙,旋即左手轻轻抬起借着墨色广袖的掩饰下,暄景郅不动声色的用右手轻轻拂过了右膝绷带缠绕的地方。 “陛下客气了。”暄景郅左手扶着一旁的椅子扶手勉力撑着,面上却依旧笑的恰到好处,含着两分温意一分恭谨,又或者说是疏离。 这些动作,自然没有进得北豫的眼里,自进门落座始,他便一直目空一切的远望,连半个眼风也不曾给暄景郅。此刻,他只知道暄景郅遇刺是真的,却满腔悲凉,何必?究竟是何必?哪怕那桩桩件件的事情都是真的,你暄景郅就料定了北豫非杀你才能泄愤?还是你暄景郅觉得,到底是七年的君臣情分,十年的师徒之情,定要用一出苦肉计来与我唱戏? 呵,人心不古,世态炎凉,竟到了这个地步吗? 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北豫逐渐收回放空的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身旁的的暄景郅,缓缓道:“相国,近日来,朕一直有许多事未曾想明白,可一日想不明白,朕便寝食难安,坐立不宁,故今夜特地深夜到此,还望相国能够教我。” 暄景郅面上的笑一成不变,夹着几分惯有的温润:“陛下有何难事,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昔日天子山上,朕年少不经事,曾跳崖寻死,幸得相国自空中将朕救下才能有今日朕之天下。”淡淡扫了一眼暄景郅逐渐变深的眸子,北豫继续道,“想那天子山的绝壁悬崖,深有万丈,且四周除了几棵藤蔓之外,再无其他可供攀登之地。便是如此,相国都能将当年已然昏倒不省人事的朕救下,足见相国武功内力之深不可测。” 言及此处,似是忆起了从前,尽管胸腔中的悲凉愈来愈盛,却依旧难掩潜意识中言语都不曾察觉的软了几分。北豫的双眼顺着暄景郅的目光滑向桌边的烛火,跳跃的烛光有些摇曳不定,连带着房中的光线都显得格外晦涩。 一旁的暄景郅自然早已猜到北豫要说出口的话,只是,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手中已没有半分把握。终究,欠下的,都要还的...... 他怀疑了,他疑心这次刺杀根本就是自己一手安排的苦肉计。北豫是何等了解他,他昔日里教给他的那些东西,医术也好,武功也罢,北豫桩桩件件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就算是为了保全这条命去放弃一条腿,在 分卷阅读119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常人看来,也是个顶划算的买卖。更何况,在北豫的眼中,他暄景郅极擅制药,即便是中了一箭,靠着自身的内力修为,也算不得什么大伤。 只是,他自然不知道,不知道自五年前他就身中剧毒,更不知道此次劫杀,也险些要了他暄景郅的性命。若是,当初那支箭再往上挪个几分,他还焉有命在? 呵,他不知道便不知道罢......这所有的罪孽,要有个了断,也全部由他一人承担便好。 第68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三) 一间不大的卧房之中,暄景郅和北豫相对而坐,彼此的心思哪怕不用眼神交流,双方也都能够猜的七七八八。不过,终归似是行至悬崖边将要的诀别,无论是北豫也好,暄景郅也罢,越走到那一步却越不敢再行的快些。 北豫的疑心,暄景郅自然十分清楚。其实,莫说是北豫,此事便是换了他自己去听定然也是不会相信。又如何能够相信呢?他北豫是自小亲眼见过他是如何将剑术玩的出神入化的,至于医术,莫说旁的,便是从前给北祁的药方便足可察觉出他造诣之深。但他不知道,今时今日的自己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好似无所不能的人了,自身性命尚在漂浮之中,今日能有命回京,已实属万幸。 暄家,只怕是已经容不下他了,只是他早料到有今日,是以早早的将那块家主令交给了景函,至于这外间的悠悠之口么......呵,世人只知暄家家主,从不知这世上还有个景主,故所以,他暄景郅的死活,又有何干系呢?更何况,这诸多的罪孽,一桩一件,便是伯父真的想要了他的命,他也委实算不得冤。 静待凝神间,听得北豫平静的声音再次传来,紧接着上面的话,语调之中却赫然夹了些明显的冷意。分明依旧是那般平静随意的口气,但言语之中的内容却教暄景郅的心微微一颤。 “如今梓州城外既有歹人来刺,朕派去的十三个御林军乃是精锐分队之中的十三员虎将,各个都是六弟自边疆战场上带回来,在加之相国的身手,朕实在不解,缘何相国便能受如此重伤?” 北豫一双弯目带着几分探究饶有深意的盯着面前人的眸子,不待暄景郅回应,北豫倏然一笑,摆了摆手兀自讲了下去:“除此之外,朕还有一事更加不解。” 像是房内烧的极旺的地龙终于烤热了北豫一路自宫中行来已经冻透了的身子,此刻北豫拢在衣袖之中的双手终于有了些许知觉,感受到指尖掐在掌心的痛楚,北豫眼波流转间看向暄景郅,语气之中分明是故作的轻慢更加明显:“想来相国一向是我大周肱股之臣,更是先帝亲封之太傅,这有些眼红不服之人寻衅滋事么,也实属平常,只是,朕自幼在民间长大,见识浅薄,实是不解。” 觑着暄景郅的神色,北豫继续道:“这贼人劫杀,一不曾伤及相国性命,二来不曾劫去金银钱财,如此便足可见这幕后之人一不是他国间谍,二不是江湖匪人为金银而来。既是如此,那便只有江湖恩怨了?只是,据朕所知,相国除了在朝中之外,便只有暄家。朕真是思来想去都不得解,究竟是为了怎样的血海深仇让他不惜与暄家与朝廷为敌?费了如此周章,冒了多大的风险暂且不论,竟是只为了相国右膝一箭?” 上挑的语气,皆是反问,北豫言及此处,好似在随意的说一个坊间传闻般稀松平常。探寻的眸子丝毫不加掩饰的看着暄景郅,其中颇带了些询问的神色意味分明,仿佛真的是为了求教又或者质询问题。 一番言语,虽则是疑问的语气,但暄景郅又如何能够不清楚其中的意味分明。身为帝王,北豫今日的疑心样样件件皆在意料之中,归根究底,任谁也不能相信是暄家派人将他“请”走。暄家,不知从何时期,暄家便在九州大陆这片土地上留下了一个形象深厚的影子,以致于天下人都以能生在暄家为毕生之幸。但究竟,享受了多少比之常人更甚的荣光必定要为之付出同等代价甚至是十倍,百倍的艰辛。又有谁的风华绝代是平白伸手得来的,这其中的苦甜,无非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良久的沉寂,只余房中炭火燃烧偶尔爆出一两声的响动,北豫不再说话,只在指尖静静地把玩着套在右手拇指之上的一枚玉扳指。周身通透翠绿的一枚扳指浑然天成,质地上好的一块翡翠不经任何刀工,全凭着双手在一块条石上打磨成现在扳指的形状,又经多年的手指摩擦润滑,方才得今日这般通透之感。 北豫微挑着唇角,只盯着手中的扳指,任由暄景郅去思索回话应对。终于,默了片刻后,暄景郅倏然抬首,拢了拢身上玄色的衣摆,笑的满面春风,甚至是连眉梢眼角处都藏了笑意。一双明眸含着无尽的温暖笑容,盈盈的看向北豫:“陛下若是还有什么话,便一并问了吧。臣依旧是那句话,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十七年前的事,朕要听你一字一句,亲口说出。” 暄景郅定定的看着北豫,这次没有过多的沉默,只轻轻的吐出一个字:“好。” 本还含着笑意的双眸渐渐自北豫身上挪开,望向正对的一扇镂空雕花的窗子 分卷阅读120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上,窗外的大雪依旧飘洒的纷纷扬扬,哪怕是深夜星辰黯淡无光,亦无有月华相照,隔着一层明晃晃的窗纸,依旧能将飘飞的雪片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暄景郅说不出心中到底有何悲喜可言,眼神少有的有些迷离的穿过窗纸望向外间的夜色深沉遥不可及。双唇轻启,语音出口亦是无波无澜的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好似是在说他人之事,平静的不悲不喜。 “我第一次见毓妃时,是二十五年前的未央宫,那时候,栖梧长公主只有三岁,你也是刚刚出生......”好似沉浸在了遥远的回忆之中,暄景郅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遥远,“那是个春日的午后,毓妃当年左不过也只有廿三四的年纪,她抱着你站在未央宫前,那个时候,宫中多传毓妃与皇上的一段情缘佳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宫中竟真的有这样的女子......” “那时我甫入朝堂,得蒙天子器重,入朝便封正三品侍郎之位,后来与毓妃接触的多了,也便慢慢猜出先皇忧心疑虑究竟在哪里。我是暄家的嫡出长子,身在政局朝堂之中,从来便都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当初毓妃的母家,江氏一族之盛已经碍到了为君王的权利,燕离墨、顾言之还有我,当年分管六部其三的侍郎之位,”言及此处,暄景郅微微合了合双目继续道,“我们,只不过是瞧准了他的心意而已。” 北豫定定的坐在椅子中,满腹悲凉的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说从前他不明白,那么如今他亦身为帝王,又能如何不明白?说是暄景郅一行人心狠手辣欲将江氏一族除之后快,但谁又曾知道,如果没有自己亲生父亲的暗中授意和放任,又焉能以一个似是而非莫须有的罪名发落下去?说谁干净,都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只是一开始,先皇并不想除毓妃母子,只不过是江家如鱼骨般梗在喉咙,他亦只想除去江翎易而已。”言及此处微一停顿,似是终于下了狠心一般,暄景郅将后面的事和盘托出。 “是我在暗中推了一把手,让毓妃扯上勾结母家意图皇储的罪名,也是我,又给江家多加了一条废主立幼的罪,身为皇帝,他便再难容得下你们......”于是,害得他北豫流落济贤观十年,害的栖梧长公主瞎眼毁容差点流落风尘,害得江瓷皇妃之尊被在菜市口斩首示众,这因因果果的冤孽,都是他亲手一步一步做下的啊! 短短几个字,却好似用尽了暄景郅的力气,后面的话竟是再没有勇气道出。是,血淋淋的事实,残忍的比之剥皮抽筋更痛彻百倍,他不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之后将面临的是什么,他亦不知道北豫盛怒之下会不会就此结果了他。细想想,五年之中他能做的打算安排都已经做尽了,至于他这口气,这条命,自二十年前便是欠下的。他欠北豫一条命,欠北祁更欠江瓷,当年他亲手做下的事,点点滴滴无一不暗示着今日的果。 他知道是他错了,是他先负了北祁,是他对不起江瓷,也是他亲手毁了北豫和栖梧原本该平静顺遂的一生。北祁何曾欠过他暄景郅什么东西?当年咸阳城外,若是没有北祁的知遇之恩,他又焉能有这么好的机会一举迈入庙堂官居三品;即便是他北祁临死之前,他暄景郅依旧是当朝的相国,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但他暄景郅做了什么呢?只因对江瓷与北祁的歉意,对北豫稚子无辜的不忍,他一路行来杀伐决断的又做了多少坏事,害了多少条人命?当年为了暄家,毅然决然的背弃了与北祁的君臣鱼水之情,现而今,世事轮回,报应不爽,又该是轮到他来偿还这二十年的冤孽。 一番话言至这个地步,暄景郅自知定无善了,撑着僵直的右腿站起身,复又扶着一旁的椅子缓缓跪下。膝盖接触到地面,痛的他几乎要抑制不住,但终究是咬着后槽牙忍住了,要死要杀,各安天命,谁还能抗的过老天不成? 第69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四) 诚然,人有时候便是这样奇怪有趣,从别人口中道出的千百次的话,尽管潜意识已经知道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终究会下意识的骗自己那是假的,不足为信。可,虽则拼命的告诉自己都是假的,但依旧是会控制不住的去猜忌,去失望,甚至会惹来一股又一股的无名火。 可,真的当一模一样的话,又或者是比之前的话更残忍百倍的事实由当事人亲口说出,其实都不用多少,只那一个一个瞬间,便能将人击垮。就如眼下,北豫自始至终都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之中不曾挪过一下,但他内心的悲凉痛楚与难过只怕是他恨不能自己去油锅里被生榨了也能好过些。 顾言之说的一点没错,一点没错,这摆在眼前的事实,容不得他不信。其实,这几日暄景郅还未归来,他也一直在想,如果他猜测的事情全都是真的,他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该有多失望,又或者是该有多愤怒?眼下,他看着暄景郅将当年的事情一桩一件说的清清楚楚,明明了了,看着眼前的一张脸,他只觉得后心没来由的一股一股的发虚,连带着口中的苦涩,北豫只觉阵阵齿冷。 良久的沉默,好似有一把钢刀在他头中狠狠的搅了个天翻地 分卷阅读121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覆,搅的他头几欲炸裂。从前或是刻意或是无意遗忘的,压下的,此时此刻便如潮水一般汹涌袭来。幼年时的美满幸福,九岁时与父皇的父慈子孝,还有母妃,那个明媚如三春暖阳的女子...... 是天子山上的折辱刁难,济贤观中的欺压落魄,还是当年跳崖之后的九死一生?姐姐被人折辱迫害至毁容瞎眼,绝望之下跳江了此残生,却因缘际会流落进了泠渊阁,一路受尽苦楚折磨才到今日,还失去了记忆,不再记得他这个亲生弟弟。 就算是江家一门居功自傲,真的该死,那么母妃又有什么错,他北豫又有什么错,姐姐又有什么错?竟尽皆要被眼前这个人害到家破人亡犹嫌不足?究竟是上辈子的孽,还是这辈子的仇? 前尘往事的恩怨纠葛一齐涌上北豫的心头,这些年似乎是有些淡忘了的,有些刻意不去想起的,此时此刻便如走马灯一般幕幕重现在眼前。当一个人失望愤恨到极致会是什么样子?北豫只觉满腔的悲凉几乎要将自己淹没,也许是因为当了这七年的皇帝,早已将喜怒不形于色融入进了生活;又或许是七年的时间,将他年少时的血气方刚磨砺的成熟了。 北豫只是紧紧的握着拢在袖中的双拳看着面前跪下的暄景郅,一声冷笑出口,紧紧的盯着暄景郅:“好,好,朕不知母妃何处得罪了相国大人?朕也不知姐姐是何处惹恼了相国大人?还是朕?啊?” 北豫霍然起身绕过长案走到暄景郅的面前:“究竟是谁得罪了相国?竟要相国如此心狠手辣置我母子三人于万劫不复之地?”一句话出口,好似瞬间便点燃了先前刻意压制下去的情绪,看着端正跪在地上的暄景郅一时间竟恨得咬牙切齿,脑中的种种皆是江瓷惨死,栖梧黯淡无光的双眼,那些鲜红的刺眼的鲜血当年折磨的他日日噩梦缠身夜不能寐,却原来,始作俑者并非别人,正是眼前这个他曾经视作天一样的人。 这种话无论怎样回都是错的,暄景郅跪在地上听着北豫语调之中明显的嘲讽冷意,心下一片空洞洞的茫然。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么?这一天在他心中虚演了多少回,终究,在今日,真真切切的上演了。一切的一切,他都没得可辩,事实如此,覆水难收,再难回头。 好在,北豫也并非是真的想让暄景郅答出个一二来,甩着衣袖疾走几步,复又三步并做两步的折返回来,看着暄景郅微垂的上首,再难压制心中的怒火,右腿抬起便是狠狠一脚踢在暄景郅的胸口。这一脚出自于北豫盛怒之下,自然半分力道也没收,北豫本是习过武之人,不加任何收敛的一脚之中的力道足可相见一二。 暄景郅下午才被程灵用三根金针勉强夺回了一口气,身上又着实伤的不清,如此境况之下,生生受了北豫一脚,立刻便被踢的顺着那一脚的力道倒在地上。胸口处一片闷痛,喉咙处一阵甜腥立刻涌上,暄景郅下意识的用手扶着胸口勉力忍耐强行咽下了已经涌至口中的血。 今时今日的暄景郅,已经是个年近五十之人,天命之年且不说身上的旧疾新伤,便单单论这年岁,也是在不是个能受得起丝毫外力冲击的身子了。强撑着一口气,左手扶着地慢慢重新跪起身。方才北豫的力道太重,几缕墨发自冠中滑出垂在鬓侧,再加之额上的冷汗涔涔,暄景郅面色煞白的几乎已经到了极致。 北豫冷冷的看着暄景郅的动作,待其跪好,再次几步上前看着暄景郅的面孔半跪下身,双目满含阴鸷和故作的不可置信的受伤痛惜,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满含着强压之下的怒火:“若是朕那惨死的母妃真的得罪了相国,相国觉得她拿一条命来还还犹嫌不足,朕在此向相国请罪!” 口中说着,北豫半跪着身子向暄景郅低头鞠躬:“还望相国海涵!见谅!能高抬贵手,放过朕,放过姐姐!” 不论曾经的身份如何,此刻的暄景郅与北豫就是确确实实的君臣。是以此刻的暄景郅又如何敢受北豫身为君王如此大的礼,支着右膝退后一步,暄景郅双手伏地以首触地向着北豫一拜磕头到底:“陛下息怒,罪臣不敢,还请陛下降罪。” 北豫却是直接冷笑出声:“降罪?朕何德何能,如何敢降罪相国啊?朕能够苟活到今日,还要感谢相国不杀之恩!多谢相国心慈手软留我姐弟苟活于世近三十年,多谢!” 默了不过片刻,暄景郅跪在地上看着北豫不受控制的冷笑下分明是难掩的失望,言语之中听他提起栖梧长公主,便问出了声:“想必长公主的眼睛,已经能视物了?” 一句话,其中的意味颇深,事已至此,北豫早已从栖梧那里知道是何人替她医治双眼。其实暄景郅只不过是问过一句,谁想此刻几乎已经不受控制的北豫却硬生生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右手甩着宽大的衣袖在暄景郅的面前狠狠甩过,北豫站起身来随手便将一旁书案上的的砚台狠狠一带。 沉重的石墨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里面还未用完的墨汁在落地的瞬间便四溅而出,洒的北豫与暄景郅的身上立刻便印出了点点墨迹。砚台摔在暄景郅的身旁,与青石铺就的地面相接再加之北豫本身掼出的力道,顷刻间就裂了几条缝,紧接 分卷阅读122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着,便是北豫冷到齿寒的声音: “你医她,是应该的,便是今日朕要你把性命搭上,也是你应该的!” 弯了弯唇角,目下的暄景郅只剩下平静,无波无澜的平静:“是,自然是应该的。” “怎么,相国犹嫌不足是么?母妃一条性命,姐姐的半世清白还不够是吗?是不是这大周的天下,要更名改姓还你暄景郅来坐你才能满意?!是不是!”北豫几近于疯癫的咆哮出口。 暄景郅看着几乎失控的北豫,心下一时有些酸涩难耐。终究,是自己亲手毁了这个孩子本该平安闲意的一生。他这样的丰神俊朗,与当年的北祁一般无二,如果没有当年自己的一念之差,又何至于将其命运改写到这般田地? “罪臣惶恐,请陛下降罪。” “惶恐?朕问你,司马渊的兵符呢?呵,”北豫冷笑出了声音,“相国,朕问你,当年北煜起事,司马渊返京途中于蜀道被人劫杀,而后这兵符便再寻不到踪影。当初拦下司马渊一行人的便是沈逸,你敢说你不知道,五年来你私藏兵符,试问若不是为起兵谋反,你藏它何用?!”北豫字字珠玑的发问,一字一句都好似是戳在暄景郅的心上。 “臣没有,当年的虎符也不是臣派人去取的。” “哦,是吗?”北豫背转着身子向书案后的椅子踱了几步,说时迟那时快,不过就眨眼的功夫,北豫便抽出了一旁剑鞘之中的长剑。有些昏暗的烛光下映着冰冷的剑锋闪着阴冷的寒光。北豫抽剑对着暄景郅,右手手腕轻轻一动,暄景郅束发的银冠便已被劈下,与之相对的,是北豫冒着火的双眼:“暄景郅,朕今日便杀了你!” 一时间,新仇旧恨齐刷刷涌上心头,北豫恨得提剑的右手都在发抖。暄景郅看着北豫举着剑,不知缘何,心下竟是一松,看着越来越近的剑锋,暄景郅双眼轻轻一闭,如果,能够就这样了断,那便是最好的结局吧...... 谁知,没有感受到预料之内的疼痛,睁眼看去,却是北豫提着剑削下了他顶上的一段墨发。北豫面无表情的冷冷将手中的剑摔在地上,翻身便出了门,只留下一句极浅淡的话: “以发代首,从此你我恩断义绝。” 第70章 沙场刀兵嗜血锋(一) 壬寅年冬月十二,共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地处西北的乌单国在多年屡次寻衅滋事之后,终于一举起兵从玉门关入境来犯。因着大周一统天下之前九州大陆的三分局势,故历任国君一向将重兵驻扎在函谷与崤关之外,故所以此次乌单国毫无先兆预警的起事,是着着实实的打了个大周措手不及。一夜之间,乌单国的兵马便已攻下距玉门关处三十里外的行军营帐,十万大军转眼之间便直逼玉门关城下,首当其冲的凉州城岌岌可危。 第二件,便是据传闻当今皇帝的亲姐,当年的栖梧长公主被人毒害身亡,人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这位被传闻是当今长公主的女子,尸身却是被扔在咸阳十三街的街口,任三教九流的贩夫走卒看了个清楚。 街口的女尸,通体一身浅碧色的海纹样宫装钗裙剪裁的合乎身量,三千墨发绾成宫中最常见的如意高寰髻,一套草头虫的银饰恰到好处的点缀其中,一袭乳白色的鲛绡面纱遮了容颜。好巧不巧的正是顾言之行经此地,看到街口众人围在一起正议论纷纷的女尸登时就变了脸色,道是顾言之门前的管家极有眼色,不待主人亲自吩咐,其便领了家丁疏散了人群,领着一众人将眼前的女尸紧密的看护住。至于顾言之,则马不停蹄的进宫禀报。 若说一众百姓不认识,众多大大小小的官员也不清楚,那他顾言之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这女子究竟是何人。顾楠,又或者说是南鹊枝,其真实身份便是北豫的同胞亲姐,当年曾极得北祁盛宠的栖梧长公主。堂堂公主殿下,昨日还好好的待在府中,谁料一夜之间便暴尸街头,任是哪个知晓内情的人只怕都会骇的不知手脚何处。 一路策马行至咸阳宫,顾言之片刻的功夫都不敢耽搁,行云流水的勒着缰绳下马,冲守城门的侍卫亮了腰牌便畅行无阻的赶往北豫所在的仪元殿。入得咸阳宫门之后,顾言之一脸急色不加丝毫掩饰,途经御园太液池,又行经过洛彬蔚所住的凤仪宫,甚至是有些失仪的撞了两个行走来往的宫人。后来咸阳宫内凡是忆起这一日情形的,无一不惊叹顾尚书当日的急切与失态。一路行径,直到一脚迈入仪元殿的正门,抬眼望去已能看到端坐上方首位的北豫,顾言之方才觉出额上的汗珠。 仪元殿正殿之内,北豫一脸凝重的看着手中的明黄奏折,顶上束发的银冠衬的北豫本就略显清冷的面容越发高远飘忽,深红底色绣墨色玄鸟花纹的广袖上衣搭着一条齐腰而系的墨色下裳,虽只是最平常的棉布质地,但却将北豫由内而外透露出的帝王之气展现的淋漓尽致。 殿中气氛仿佛已凝滞到了极点,北豫端坐上方沉默不语,下首立着已时任五载有余的上将军。亦是先帝北祁的第六子,当今皇帝北豫的亲弟——北辰,并着兵部尚书洛绪清,中书局首辅杨千御, 分卷阅读123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还有一众身居朝中要员的官吏。仪元殿本为历代东宫太子所居,故而接见外客的正殿并不大,如此阵仗下来,一众人井然有序的立在殿中,竟也是满满当当的站了一屋子。 顾言之行至北豫案前时,眼风飞快的扫过上首分明神色凝重却又面色如常的帝王,撩袍下拜,拱手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没有让顾言之跪多久,上首的北豫即刻便出了声,平静的语音无波无澜,与其一脸凝重的面色丝毫不符:“免礼。” 顾言之却是跪着不动,反而俯身将跪礼一做到底,闷着声音道:“臣有要事启奏陛下。”短短八个字,顾言之却是将事情的重要性向北豫传达的清楚,北豫为君将近十载,自然能将此话之中的弦外音听得明白。见顾言之此等模样,心知必有大事,而且,必定是要比乌单国举兵进犯一事来的更为紧要,故不曾犹豫,北豫旋即便起身向内室走去,口中亦道:“众卿家稍候片刻。” 内室之中,北豫立在书案旁不着轻重的看了一眼顾言之,强压着心头那股没来由的预感,也不再绕圈,只单刀直入的缓缓道:“究竟是何事?” 顾言之立在北豫的身前,将面上表情控制的恰到好处,三分愧悔中带着五分的急切与焦灼,剩下的两分,则完全是为人臣子的规矩与合乎情理,遂弯腰拱手道:“栖梧长公主的尸首于今晨发现于街口。” 这一句话不长,却成功将北豫的脸色变得煞白,短暂的失神之后,顾言之明显感觉到北豫周身都透着一股直逼心肺的阴冷杀气,如此气势之下,饶是顾言之先前早有预料,也终究只是强作镇定。 北豫大惊盛怒之下,紧握的拳头撑在书案上,微微一用力便将案上的一众摆设用物扫落在地,青铜质地玄鸟状的烛台砸在漆黑的汉玉地面,一声巨响足以响彻整个仪元殿。顾言之瞧着此等情境立时跪下,口中连声大呼:“圣上息怒。” 右手紧攥的拳头已然在须臾之间攥出了血,北豫背对着顾言之,亦不知是何表情,只沉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三个字:“继续讲。” “臣发现之时便已经差人将公主玉体供回府中暂放,也已将今日在场之人做了料理,只是......”顾言之语气之中略一停顿,意料之中的引来北豫的一声催问:“只是怎么样?” “陛下,望恕臣大不敬之罪!公主乃是被长剑自背后刺穿胸膛所致命,背后伤口,颇似当年判臣沈逸的佩剑。” 沈逸!又是沈逸!这个沈逸究竟是谁的人,只怕无人比他北豫更加清楚!当年他弑父夺位,便是这个沈逸带着御林军与他里应外合的逼宫;这些年的种种,更是这个沈逸在背后周旋打理。沈逸,根本就是暄景郅的心腹之人!盛怒之下带着内力一拳击在楠木质地的书案上,顷刻间便将上好的桌面生生砸穿了一个豁口,由此便足可见其中力道之重。 暄景郅!你究竟要如何才肯罢手!姐姐以顾家大小姐的身份生在京中五年之久都过的安稳妥当,却好巧不巧的就在他北豫告诉了暄景郅其中缘由之后一夜之间便暴尸街头,若说这其中没有瓜葛关联,只怕他北豫也是白活了这些年! 然,虽则难压心中悲戚怒火,北豫身为国君,终究要以江山社稷为重。不顾右手的鲜血淋漓,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中烧,北豫只静静地顺了片刻气之后转过身来,对着尚还跪地的顾言之道:“出来。”随后,便大步流星的重新返回正殿。 候在正殿之中的众臣看着北豫神色如常的出来纷纷见礼,北辰随即便上前一步拱手对北豫道:“皇兄,臣弟愿领兵出征,亲平乌单国之乱。” “臣亦愿追随上将军平玉门关之祸。”洛绪清紧随其出的躬身请奏。 北豫抚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吟片刻后看向立在首位的杨千御:“杨中书以为如何?” “臣以为,若有上将军与洛尚书领兵亲征,小小一个乌单国之乱自然不在话下,眼下我朝连年天灾不断,更需一胜仗鼓舞朝野士气,定天下万民之心。故,”杨千御冲着北豫拱手继续道,“臣以为,若由上将军挂帅甚为妥当。” 一番话毕,北豫半抬着右手不置可否,细细思索一番之后,弯了弯唇角竟是微微一笑:“朕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言罢,冲着侍立一旁的李长道:“去请相国来。” 伴随着话音刚落,北豫旋即转首对着下首一众朝臣道:“你等且退下,此事,朕自有主张。” 眼看着北豫言语之中的不容置疑,杨千御眼含诧异的望了一目北豫不辩喜怒的淡笑,心下一时惊的不知如何形容,眼下此等微妙状况,他竟要让暄景郅挂帅出征?且不论当年他身中的剧毒已然武功尽失,便是此次回京遇刺之伤,若要上战场,岂不是白白送死? 杨千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倒退三步后返身出殿,陛下,这是要开始动手了么?!北豫,果真不愧是他暄景郅一手教出来的弟子,其行事缜密狠辣的作风,比之暄景郅果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只是,满腹悲凉,他这种种的手段心计,终究是用在了他暄景郅的身上...... 杨千御一只脚还未 分卷阅读124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迈出殿门,便听见身后北豫不辩喜怒的声音清浅传来:“杨爱卿与顾爱卿留下。” 看着北豫的面色,顾言之双眼微垂,掩去了眸中的一抹嘲讽冷笑,默默的潜伏这么久,这一天,终于到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为何栖梧长公主的尸体回躺在咸阳城中最热闹的街口,也无人比他更清楚为何这致命一剑会出自沈逸的剑下。五年前,他挑唆五皇子北煜起事,沈逸在咸阳宫外被南鹊枝救下一命,从此便彻底被他收在府中,一个沈逸足以叫他将这脏水泼给暄景郅。 昨夜,只不过是叫沈逸去将北豫刚刚相认的亲姐做了了断,今日这场好戏,便全在意料之中。暄景郅,即便你逃过了昨夜一劫,我便要看看,如今你一个废人,如何能逃得过这连环劫! 第71章 沙场刀兵嗜血锋(二) 伴随着颇有些沉重的四扇殿门重重合上,眼看着殿外的纷飞的雪花透着四合镂空糊窗的明纸,留下影影绰绰的痕迹。北豫面无表情的坐在首位之上,右手有意无意的把玩着玉扳指,双目轻轻一荡,好似穿过了紧闭的殿门,望向了外间一片毫无瑕疵的冰雪漫天。 昨夜整整一晚的风雪卷袭,落得整个咸阳城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越发意境盎然。从稳立正北、俯视四方的咸阳宫到万千繁华纸醉金迷的十三街、再到亭台错落、府第成群的官门之区,无一不被那漫天的雪花所覆盖。一夜之间,昔日或是繁华、或是肃穆的咸阳城,好似在顷刻间便成了一片与世隔绝的冰雪琉璃世界。 雪景如斯,琉璃景致极是难得,尤以城内城外、宫里宫外的山水最为赏心悦目。咸阳不比江南,其地处西北,而函谷关外又多蛮荒,春晚冬早,一年四季并无多少风景可赏,是以大大小小的文人墨客每逢雨雪天气无一不是相伴出游赏雨赏雪。而这大大小小的景色,若要论其精致,恐怕没有比咸阳宫内的亭台水榭更胜一筹的所在了。 若是没有这连日来的诸多事宜,只怕北豫亦会带着洛彬蔚去太液池边,温着一壶酒,听着洛彬蔚抚琴一曲,再赏一番凌霜而开的梅花,岂不人生最得意之事。只不过,眼下的北豫自然没有此等雅兴。乌单国举兵逼至玉门关下叫阵,位于丝绸之路要塞咽喉的凉州城便等于是赤.裸裸的呈现在乌单反贼面前,凉州若一旦被破,直逼的便是雍州一大城。虽不至于有国难之险,但若真到这种地步,堂堂大周只怕从此便是后患无穷。 更何况,西周自数百年前分封至此处,从当年不过几个城池几百里封地的诸侯一路韬光养晦励精图治至今日,域下统一九州大陆的强国。其多少傲骨铮铮,士气恢弘自然已不用再过多言语,大周历代国君统治之下,虽玉门关外也曾多有冒犯,但从未有过似今日这般,直接能够长驱直入,直逼玉门关城下叫阵。是以,无论是出于一国之国体尊严,还是北豫一人之国君威信,此次派兵镇压,必要将其狠狠打痛才能作罢。 且不论北豫连日来为了暄景郅一事已然多日郁结不发,昨夜他与暄景郅在相府诀别,一缕断发,断的又何止是当年天子山上整整十年的师徒情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断,究竟是将他心底最后一方净土彻底践踏的一片荒芜。整整一夜,他自相府门前顶着鹅毛般的大雪一步一步的走回宫中,任由着凌冽的西北风如利刃一般割在面颊上,进宫之后,便一人枯坐在仪元殿之后的竹林之中坐了整整一夜,直到今日清晨,收到八百里加急传回的密报。 重重的事情铺天盖地的袭来,却在正当口中,这个世上唯一的姐姐又暴尸街头。不同于一般人,在听到顾言之的言语之后,北豫就在那一刻,反而出奇的平静了下来,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北豫悲凉至极的心中顿时便豁然开朗,既然这一切的因因果果皆因他而起,既然那一缕断发不能了却姐姐之死,那便让这一切有始有终罢...... 李长作为贴身伺候北豫多年的人,自然早已将北豫的脾气秉性摸得七七八八,此一番自知事关国事,紧急非常。故一路策马一刻不停的赶往相府传召,离北豫下令到暄景郅入宫候在仪元殿外,前前后后却也总共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 李长是北豫的心腹不假,但当年北豫初一回京与暄景郅同住相府之时亦是跟在其身边住过几个月相府的,是以暄景郅与李长的交情比之旁人总也深了几分。一路行来,暄景郅自李长的口中听了乌单国之事心中已有打算,不管他与北豫之间如何,不管他暄景郅今后该何去何从,现如今,他总归还是大周的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事关国之大事,容不得他为私情牵绊拖累,于他而言是如此,于北豫而言,便更是如此。 现下的暄景郅不比从前,拖着一条残腿,只能由李长搀扶着行走,一瘸一拐的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中,纵有华服在身,却终究难掩其狼狈之态。昔日仪态万千,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相国;昔日里举手投足皆成一幅画卷的大公子;昔日里京城之中多少千金小姐梦中的如意郎君,如今便这样,一瘸一拐,拖着一幅苟延残喘的残躯行走在宫中。 鬓角的斑白,眼旁深深的纹路沟壑,再加之一条瘸腿,不可不谓是岁 分卷阅读125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月难饶人,皆是天命,太过残忍。 堂堂暄家大公子,大周相国,何至于此?! 眼看着仪元殿近在咫尺,李长终究是压着极低的声音对暄景郅道:“相国可知今晨有一女子暴尸街口?” 暄景郅拄着拐杖的右手微微一顿,面上的表情不曾动过分毫,只在眼底滑过了一丝异样,旋即便极快的掩饰了下去,张口回道:“一大早便闹得沸沸扬扬,我自然听说了。” 暄景郅自然是知道的,他府上的管家陆淇是何等人物,莫说是此等光天化日之事,便是掩埋在地底三尺之下的事情他陆淇也能挖的清清楚楚。是以,今日一早,陆淇便向暄景郅禀告了此事。自然,陆淇也知道这女子便是当日他家主子曾经医治过的顾小姐,是当年以泠渊阁堂主身份进京的南鹊枝,更是当今圣上的同胞亲姐——栖梧长公主! 暄景郅早在听到消息时便料到了眼下这个结果,只是不想,竟来得如此之快。比之更巧的是,乌单国兵临玉门关,顾言之却偏选在今日发难。一路行来入宫,暄景郅竟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昨夜北豫断发断请,剩下的,理该便是革职抄家,又或者是罢官遣出咸阳。栖梧被杀,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赐死的准备,种种可能皆考虑进去,却唯独,这传召入宫是他不曾想到的。 李长眼见得暄景郅不接茬,默了片刻后眼见得已然行至仪元殿正殿门外,立在廊下看守的兵甲个个神情肃穆,丝毫不被廊外的风雪所干扰,在看见暄景郅的身影后,一众侍卫整齐划一道:“参见相国。” 李长立在暄景郅身后半步,望着眼前紧闭的殿门,犹豫了片刻终是附耳在暄景郅耳旁压着极低的声音将心头的话道出了口:“杨中书与顾尚书都在里面,上将军与兵部尚书方才离去。” 一句话,李长便将方才殿内的个中情形大致向暄景郅交代了个清楚。李长话音刚落,暄景郅拄着拐杖的右手便是狠狠一僵,沉默了片刻后,对着李长极浅淡的一笑:“多谢总管提醒。” 沉寂的大殿被“吱呀”一声开门声打破,候在下首的杨千御与顾言之率先转头看向殿外,指尖李长披着一身还未曾来得及抖落的风雪引着身后的暄景郅缓缓走入殿中。北豫由始至终也未曾抬首,倒是杨千御和顾言之许久不曾见过暄景郅,此一番见,不由得大吃一惊。 眼前这个拄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人,真的是当今相国吗?怎么不过区区数十日的光景,竟成了这幅模样?杨千御如斯想,倒是顾言之,极短暂的吃惊之后,只剩下大仇得报的快感,看来,昨夜他暄景郅过得定是难受非常,暄景郅,你也有今天! “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暄景郅伏拜在地对着北豫叩首行礼。一夜之间,他膝上的伤痛未曾好转分毫,饶是如此,却依旧礼数周到,寻不出半点敷衍了事之态来。 北豫面无表情的冷眼看着跪在下首的暄景郅,有意无意的让其跪了片刻后方才淡淡道:“相国既身有不适,何须如此多礼,起来说话。” “谢陛下!”北豫冷眼看着李长搀起暄景郅,眼波流动间款款扫了一旁的杨千御和顾言之一眼,旋即又对着一旁的李长道:“去拿把椅子来。” “是!”北豫看着暄景郅有意无意的扶着右膝落座,随手便将右手之中的奏折望案上轻轻一掷,看着李长将奏章交到暄景郅的手上后,旋即道:“今晨得关外八百里加急密报,乌单国举兵攻伐玉门关,不知相国有何良策?” 北豫说话的功夫间,暄景郅便将手中奏折的内容看了清楚,抬首望向北豫,唇角微微一勾,依旧是昔日那般稳妥的模样,出口亦皆尽得是为臣者之本分:“小小一个乌单国胆敢犯我大周关下,是不可不为明目张胆的挑衅,陛下自该派兵围剿彰我大周国威。”略顿了顿,暄景郅接口道:“若有必要,发兵灭国!” 闻言,饶是北豫也不由得抬眼看向暄景郅,眼神之中亦藏了明显的赞赏。他暄景郅是天生的政客,不论何时何地,政局之中,永远是他的耀华之地。 “好,相国,那便由你亲自挂帅,兵部尚书为监军督办,一同前往玉门关平乱,务必,要生擒乌单国主帅及国君,扬我大周国威。”话锋一转,北豫的声音瞬时便冷了几分继续道:“若有丝毫差池,相国便没命回京。” 一番言语,丝毫未曾涉及到南鹊枝一事,但二人都心知肚明,挂帅出征,九死一生,北豫不愧是暄景郅教出来的人,便是要他死,也做的坦坦荡荡,暄景郅如今武功尽废,一身伤病,连走路都成困难,又如何能够挂帅出征。 北豫话音刚落,顾言之心中便狠狠一松:暄景郅,出了咸阳,不必我亲自动手,你也会如丧家之犬一般求生不能,死亦痛苦万分! 第72章 沙场刀兵嗜血锋(三) 北豫的声音不大,言辞之中却到底透着一股不容置疑不可反驳的威严。旷大的正殿之中,北豫的声音甚至还带着几丝极不清晰的回响。“没命回京”四个字,无疑是将暄景郅推上悬崖峭壁,若是他仅凭着面前的那一条藤蔓越过万丈深渊,那 分卷阅读126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么或许还可保一命,除此之外,绝无退路,也没有丝毫能够转圜须臾的生路。 那一根唯一能够求得此身生还的藤蔓,又何须多言,自然便是他暄景郅能够凭一己之力退了那玉门关外的数十万乌单国大军,并且,要亲自将那乌单的主帅国君擒下。且不论暄景郅本身便是以文臣入仕,便单单论他眼下的一副病体残躯,能够将养着保证体内剧毒不复发便已是万幸,又如何能够经得住那刀剑无眼,黄山漫天,北风凄迷的沙场。 这其中的弯绕曲折,杨千御清楚、顾言之清楚、暄景郅清楚,而身为始作俑者的北豫,自然更加清楚。南鹊枝惨死街头,他北豫心中的怒火中烧早已快冲破胸腔,奈何,自小到大的言行,他依旧是那个宠辱不惊的皇帝。但终究,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仅凭着暄家是当年南烜国的后人,仅凭着暄景郅当年瞒天过海的所作所为,北豫便是当场将暄景郅斩首、派兵剿灭暄氏一族也皆在情理之中。 可眼下,他北豫连一条命都还未曾要过。就算所有人都知暄景郅此行必死无疑,但,北豫却未曾下令要他暄景郅的一条命。就算他日史书工笔所记,也是大周相国为国殉身,几千年功过,终究青史留名。更何况,沙场之事从未有定数,又有谁在眼下便能断定暄景郅有去无回呢。 说到底,北豫身为帝王,已是仁义至极。 北豫话音落了须臾,殿中亦沉默了不过片刻,终究是杨千御上前一步拱手向上首龙案后正坐的微微躬身道:“启禀陛下,臣以为,由相国挂帅不妥。” 北豫一手搭在面前的长案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弯了弯嘴角,勾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哦......”带着些沉吟意味的一声之后,北豫略停顿了些许,稍稍抬眼看向殿下的杨千御,“那么中书以为,有何不妥之处?” “其一,”杨千御微微一顿,继续道,“想来陛下也有所耳闻,当年先帝在时,相国便是以其文采卓著而令先帝侧目,从而入仕,官至三品侍郎。而其十年之后重返咸阳,官至左相直到如今,所经手之事皆以文理政□□,数十年间,相国从未插手过军中之事,若此番贸然命相国领兵平乱,只怕多有不妥,若在平乱途中由丝毫差池,其后果不堪设想,玉门关乃我大周抵御西北蛮夷之地的要塞,若万一有丝毫闪失,只恐丝绸之路之咽喉,凉州城便岌岌危矣。” “其二,且不说相国身为文臣,除了纸张之上论道治国之外,对于兵法布阵恐怕也是一无所知。单就如今玉门关守将不敌外邦来犯,足见其领兵之能实在一般,相国此一去,身边并无一人辅佐,只恐其中大有隐患......” 这边厢杨千御的话音未落,立在其身侧一直未曾出声的顾言之忽然便嗤笑一声:“于兵法布阵一无所知?中书大人未免言过了。”抬眼看上首的北豫并未阻挠之意,顾言之便转了方向对着北豫拱手禀奏道:“陛下,相国出身九州暄家已然是满朝文武个个知晓之事,想来二十八年前,先帝在位之时相国还是当年暄家公布于天下的家主。众所周知,暄家有资格接任家主者,必是正室所出的长子嫡孙,而这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相国自然是通习过的,能任暄家家主者自是能力非凡,相国精通医理星象,又如何能够不懂兵法布阵?” 话锋一转,顾言之随即松了几分语气继续道:“当年陛下年幼尚且不知,只是老臣忝居庙堂自然是有几分耳闻,当年相国的暄家大公子之名可谓是享誉京城。想那乌单蛮族世代生在荒漠草原,我中原之文化少有耳闻,一方蛮族,究竟也只知使蛮力妄图拿下玉门关,又如何能够比得过相国以天数星象排兵布阵之智取呢。想来三国之时,诸葛孔明以一介谋士身份一路北伐,若非是西蜀气数已尽,阿斗皇帝当政,想来便是一统中原也只是时日之功罢了。” “故,臣以为,相国挂帅虽是第一次,却并无不妥,何况,陛下方才还说要派兵部尚书为监军督办,洛尚书在军营多年,自然清楚其中琐事,如此配合之下,臣以为,再合适不过!” 杨千御回首看向身旁的顾言之,眼神中的意味深长夹杂着一股明显的怒火都不加丝毫掩饰,诚然,顾言之的一番话根本无可辩驳,一字一句都是事实。他杨千御与暄景郅结交数十年,暄景郅究竟有多少本事他再清楚不过,并非是他不为国考虑,实在是此番一事,分明就是北豫借故发难,意在将暄景郅逼上绝路,沙场无眼,刀剑无情啊...... 来不及细想,杨千御冲着北豫再一拱手道:“即便如此,相国昨日回京方才受伤,且看他今日上殿还要拄着拐杖才能行走,如此病体,如何能够远征玉门关,还请陛下三思,另派良将主帅亲征!” 北豫微一摆手,冲着杨千御道:“那么杨爱卿认为,何人挂帅为妥呢?” “六王爷,洛尚书,上官将军,宇文将军等皆可前往。” “哦,原来如此......”北豫面上的笑容越发浓厚起来,狭长的眼眸一弯,掩去了眸中散发的冰冷寒意,蓦然,北豫将右手中的书简狠狠掷在案上,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动之后紧随其来的便是之 分卷阅读127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后的话,“如今,是否朕要做主还要先问过杨中书意见之后方能定夺?” 一句不咸不淡的问话,成功惹得杨千御登时跪下:“臣惶恐,陛下息怒。” 一时之间,殿中的气氛便有些僵持,杨千御跪在原地不动,顾言之立在一旁亦不做声响,北豫依旧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几人各怀心思的默了片刻之后,到底是久未开言的暄景郅打破了沉静:“陛下不必动火,杨中书亦是为大周,为陛下着想。这出征一事,臣身为大周相国,理该为陛下之尊严,为大周江山社稷之尊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一番本该说的激昂愤慨的言语自暄景郅口中说出却是莫名的平静,抬首对上北豫的眸子,霎时间两目相对,平静之下的尽皆使然却是彼此知晓的清清楚楚。又是一番沉寂之后,北豫冲着一旁的杨千御和顾言之挥了挥手:“你等且先退下。” 言以至此,杨千御自知无用,只在返身出殿之时深深的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中的暄景郅。他只怕,担忧了多年的事,究竟是要一幕一幕的开始上演。平心而论,北豫没有错、暄景郅没有错、顾言之也没有错,而那已经长眠地底的北祁和燕离墨,更加没有错,可没有错,却究竟不代表便真的无辜。当年之事,现今之事,如果说这数十年的恩怨真的有无辜之人的话,那也许只有当年的毓妃,北豫与栖梧的生母——江瓷。 可这数十年的恩怨,究竟,要有个了断,难道真的是怎么算也算不过天命?这笔血债,竟真的要用暄景郅的血来偿还才够吗? 空旷的大殿之中只剩下相对的暄景郅与北豫两人,莫说是旁的伺候之人,便是李长也在方才识趣的退下。眼下,便是曾经的师徒,如今的君臣,更是仇人的相对。 “栖梧,究竟是不是你做的。”良久的沉寂之后,北豫率先开口打破了安静。 “是不是我做的很重要吗?陛下心中认为如何,便是如何,臣的辩驳也只是徒增疑虑厌弃罢了。” “好,”北豫定定的看了暄景郅半晌,再次开口道,“那你便回府去候旨吧,三日之后启程北上,不过,朕要提醒你,此一番出征,只许胜之一条,这是朕身为国君对领军主帅之托付,无关其他。” “陛下放心,臣自然有把握能够攻退乌单国之兵马,至于凉州城,陛下大可不必担忧。” “有你亲自出马,朕自然放心,”北豫略顿了一顿,微闭了双目,旋即继续道,“只是,如今要朕如何信你。” “罪臣万死不足惜,油尽灯枯之前也不愿就此混沌而去......”纵然我是暄家的长子,可这一生却从未做过一件有损大周之事。后面的话,暄景郅咽回了肚中,手撑着椅子的扶手勉强站起之后,依托着右手中的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在了北豫的案前,双眼清澈温润的一如十八年前天子山上他初见他时的样子。 探手自袖中取出一枚质地分明有些粗劣的带钩摊在掌心中,不顾北豫赫然变色的面孔,暄景郅径自缓缓的开口说道:“你第一次偷跑下山,便是为了买这个送我,那年你十四岁,你可还记得?” 北豫当然记得,他如何能够不记得,可究竟梗在喉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当年是当年,而现在是现在呵。 暄景郅含着一抹浅笑看着北豫:“事到如今,我很骄傲。还有最后一句话嘱咐你,此生便再无牵挂。” “言之辱也,切莫悲悯自己,要放眼于天下,大爱乃爱天下,大仁则必舍小义。王者之心当能藏污纳垢,化腐为金,王者之仁义,与普通子民的仁义大不一样,社稷昌盛,才乃苍生之幸,国家之幸,天下之真英雄也。”(注释一) 言罢,暄景郅随即便收了掌心中的带钩,冲着北豫淡淡一笑:“你送我的,收不回了。” 壬寅年冬月十二,是北豫见过暄景郅的最后一面。 注释一:这段话摘自《大秦帝国之崛起》,并非本人原创,只因特别喜欢欣赏,所以在此引用。特此声明! 第73章 沙场刀兵嗜血锋(四) 午后,自咸阳宫中传出的一道旨意只在须臾之间便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那一日,满朝上下,文武百官,无一不对当今圣上的这道旨意议论纷纷,只不过,万事皆有轻重之分,便是朝下背后议论的何等澎湃,却绝没有一人敢在北豫面前有任何言论。放眼全朝上下,人人都各怀心思,或是明哲保身,或是借机蹚水,又或者幸灾乐祸冷眼旁观,以致于敢说话的,也只剩个中书局的杨千御。 暄景郅自仪元殿出来之后,便一路顶着越下越大的风雪回府,一辆丝毫不起眼的马车碾压着湿滑结冰的路面,一路徐徐穿过咸阳大小十三街,最终停靠在相府的正门前。 朱红漆亮的大门前,陆淇早已候在青瓦叠加、沟壑纵横的廊檐下。看着车夫拉着缰绳驱使马车在台阶前停下,陆淇几步并做一道便走在马车前替暄景郅撩开车帘,小心翼翼的扶着暄景郅下了马车,然后托着自家主子的手臂一步一停的向府中走去。 今日一早,便有门房处的家丁来向他禀报,道是宫中 分卷阅读128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的李总管前来向相国传达圣上口谕。内宫总管李长亲自到府,其中之事自然非同一般,陆淇身为相府管家,多少年来能够将这整个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宜打点的如此妥当,其本事自然是非同一般。是以,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便是稍一琢磨,也能猜个大概。 故而,晨日里扶着暄景郅上了进宫的马车,此刻又等在府门口候着暄景郅回府的踪影。进了府门,便有一顶四人抬的暖轿候在跟前,看着暄景郅拢着衣袖坐进坐垫极为厚实的轿子中,陆淇微一抬手,几个家丁便扛着滑竿稳当的向前走。从始至终,陆淇不曾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只是甚为妥帖的将一切打点的妥妥当当,由是,陆淇堪称暄景郅身边最为贴身之人。 当初北祁拜暄景郅为左相之时同开相府,本欲将位于咸阳十三街东口处的一处宅子赐给暄景郅开府理政,奈何暄景郅素来不喜招摇,又好清静,文人出身的他尤爱在住处摆弄些青松翠竹,故只是将弃置多年的暄家老宅略微整修了一番便用作了相府。是以,虽是堂堂一相国府邸,其间宽阔大小却委实算不得有多大,似乎也不过就是须臾的辰光,暖轿便停在了暄景郅的卧房庭前。 漫天的风雪未停,暄景郅扶着陆淇的手缓缓下轿,洁白的雪粒落在暄景郅束的纹丝不乱的发上,面容清冷,剑眉星目,不怒自威。一袭银白绣了竹叶暗纹样的缎面广袖直裾,一条同色的腰封款款扣在腰间,外披着一件雪白的貂皮大氅,便这样长身玉立在庭前廊下。 呼啸的北风吹过,带着几缕不甚滑出发冠的碎发,吹的大氅上泛着光的貂毛缓缓抖动,毫不夸张的说,此刻的暄景郅便好似一个欲腾云御风而去的仙人一般,清冷的不食半分人间烟火气。 由是他如今亦是一副病骨残躯,再不复当年的挺拔身姿;由是他如今虎落平阳,失了君王信任,被逼上战场;由是他一步一步走至今日,早没有了当年暄家大公子的的风彩卓然。但,任谁也不得不承认,他暄景郅就是站在那里,也自有一番别样的风骨。 不知是否因为天气实在寒冷,又或者是因为病体之下血气不足,暄景郅的双唇一片惨白,没有丝毫血色,双眼有些迷茫的望着廊外的飞雪,逐渐凝聚成一个汇点,墨色的眼眸隐隐透着一股凌厉,语音出口,却是极难辩出喜怒:“去把夏先生找来。” “是” 看着陆淇的背影,暄景郅再无留恋,只拄着手中的拐杖一步一步行回了房中。后日便要启程北上,能留给他的时间只有区区十几个时辰,而他要做的事,却还有许多许多。更何况,以他对北祁的了解,只怕明日清晨一道旨意下来着令他即刻出发也是大有可能。事到如今,他自知此身不保,绝无下场,或是战死疆场,或是一出咸阳便被暄家派来的人或杀或捕,又或者,顾言之暗中下手,江南钟家亦可借此机会横插一脚......无论是哪一种,如今的他,丝毫没有还手的能力。 可是,他曾经,是江湖上横扫千万人的第一高手啊...... 又或者,黄天眷顾,能赐他有命回到中原,与小弟相携余生?呵......天知道。 夏燕青推门进来的时候,正见的便是暄景郅靠在窗棂一旁的墙壁上,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把玩着手中的一管玉箫。听到动静,暄景郅扶着木质的窗沿缓缓转身,看向夏燕青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替我照顾好阿楠和兕子。” 夏燕青亦向前走了几步靠在暄景郅身旁的墙壁上,夹杂着几分意料之中的了然,出口的话却好似与暄景郅驴唇不对马嘴:“腿不好,就多坐着,逞什么强,还当自己是当年的玄霄宫宫主呢?你有本事生,怎么没本事照顾呢?” 这句话,前半句听起来前后丝毫不搭调,若是叫旁人去听定是一头雾水,但暄景郅却是听懂了。话中深意,无非便是,如今大局已定,栋梁已成,他这根支柱自然也是该拆的时候了,只不过,当年自是当年,如今也自是如今。后半句倒是接了话茬,只是,分明是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埋怨,算不得多少气候。 “除非我双腿皆失,再难站立,否则,难道能不走不站?”一句不深不浅的反问,却问的夏燕青无言以对,眼中有千百转的流波,终究也只得掩藏了下去。说一千道一万,也终归就是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只是,如今这逼他的人,竟是他亲手养大,一手教导出来的徒弟。 沉默了片刻后,暄景郅道:“我不望阿楠日后走我走过的路,碧岩山只怕是已经被发现了,暄家必定已然知晓小弟母子三人的存在,”微微合了合双目,继续道,“我希望他们兄妹二人日后能安乐一生,不要卷入这些恩怨是非当中,”言及此处,暄景郅定定的看着夏燕青的双眼,“若有可能,我宁愿他们不姓暄。” “只是,”夏燕青略微一顿,“曲妹与我早已替他二人起过卦象,此兄妹注定一生不凡,且生辰乃是鬼节正中,命格异数,若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只怕......” 夏燕青话音未落,暄景郅便一摆手道:“我只托付你,照顾他们长大,至于日后,”暄景郅一声长叹,“谁又能敌得 分卷阅读129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过天命。” 两人皆是颇为默契的未曾提起曲清妍,暄景郅知道,夏燕青更知道,假若他真的命丧黄泉,那以曲清妍的性子,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定要追随不可。是以,真正需要担心的,只有暄笥楠和暄兕祐。尤其是暄兕祐,生来体弱,又有哮喘,若是无人照顾,该如何面对她人生今后数十年的漫漫长路。 “好,我答应你。” “莫再耽搁,即刻便启程吧。”暄景郅的声音不大,却成功将夏燕青的面色变得沉重起来。 “你没有话交代曲妹?”夏燕青终是问出了口。 提起曲清妍,暄景郅清冷的面容竟有了几分暖意:“我等她。” “当年临仙居中,你酒后作诗,侃谈高论,曲妹从此便对你一往情深。我与她自幼长在一处,自知她心有天样的高,只是,师父留下的这商社家业,曲妹却也未曾命比纸薄。” 夏燕青抬头定定的看着暄景郅:“如果没有遇到你,曲妹也许会遇到别的男子,又也许会经营临仙居,每日喝茶下棋为乐,一生无忧。作为兄长,我只愿她安逸就好,一生都没有刻骨铭心的痛或者爱,不谙人间情爱刻骨之痛,又有何不好,只是,”夏燕青落寞一笑,“曲妹的心思,我永远猜不透,也管不了。”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有人愿意柴米油盐,一生安逸;有人愿意品茗对弈,一世徜徉笔墨之间;亦有人只愿一生展那鸿鹄之志,哪怕最终摔的支离破碎,却也不枉此生。 好比暄景郅,好比曲清妍,又或许,这便是士子的傲,世家的骨。那是一种即便跌落尘埃却也丝毫不卑贱的骨气,这样的境界,又是多少凡人俗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理解和企及的高度。 “走吧,若是迟一步,只恐后果无法预料。” 夏燕青推开房门,临行前终究是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暄景郅,只怕此生,已是最后一面。 只是,暄景郅和夏燕青都不曾想到的是,即便如此行色匆匆,待他赶至碧岩山上时,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迟一步,满目疮痍,物是人非。 暄景郅望着窗外飘洒的大雪,心下一时感慨万分。脑中如走马灯一般,一幕一幕掠过的皆是他当年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步一步到今日,华发丛生,年过半百之人的点点滴滴。 这咸阳城,大抵,也是最后一次见了吧。 壬寅年冬月十三,出征大军主帅暄景郅率大军出征,一路北上,直逼玉门关。大周国史记载,这是大周建朝唯一一个文官挂帅出征,并且在短短几日内便攻退敌国,擒拿其主帅国君的平乱之战。 第74章 【番外】听风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上几个无责任番外调节一下气氛,回忆一下当初的美好 五月中旬的湘水岸旁,已然看不到一丝初夏的气息,入眼满目的,是骄阳似火,是绿树成荫,浓翠欲滴。 潭州城是湘水沿岸的最大州府,城池广袤,依山傍水,湘水汹涌而过,将其南北两分,故,潭州便又被分称为北潭南湘。天子山,便是位于湘水南岸,南湘之东,一处远离州市,得天独厚的所在。 这日晨起的天气,甚是晴朗,东方逐渐升起的红日透过遮天蔽日的重重树荫,将阳光逐渐投洒在大地,经过枝条绿叶的分割,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树影。北豫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耸立挺拔,直冲云霄的绿竹,心思渐渐地荡开,蹙着眉头思量了须臾,忽而便展颜露了一个颇是孩子气的轻笑,随即便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济贤观依然是三年前的那个济贤观,只是,暄景郅已然将其中的一众所在另外辟出了一方天地。五行八卦式的建筑不曾动过,观中的道士也一个不少,不过,都是一众脸生的面孔......无论是观主还是当年欺负过北豫的道士,已经全部被暄景郅发落干净,一个不留。 在济贤观后堂的后方,竹树环绕的,是一处颇是隐蔽的园子,两方乔木撑起的牌匾,是暄景郅亲笔题写的三个行云流水的草书“宛丘里”。四周竹树环合,榆木梧桐零次栉比,极是清幽。园中不过不大,不过是由两个独围的小院构成,一处是暄景郅的住处,还有一处,自然就是北豫的住处了。 这园子,只有暄景郅与北豫住着,旁人未得允许自然不敢亲自靠近,只有济贤观的管事,每日会来清理洒扫,虽然是山上的住处,但是布置摆设却远超一个世家豪门的府邸,就是一套文房四宝,也足以抵过潭州城第一富商的全套家当。 绕过暄景郅的书房,提起衣袍极轻极快的出了园门,一路无事,颇是顺利,自以为没有惊动任何人的北豫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终于瞒过了师父,哈哈......打着折扇,便走向了下山的路。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院内书房的窗子便缓缓撑开,暄景郅站在窗边,望着已然看不到身影的方向,一声轻笑:“呵......这小子。” 还不到十二岁的北豫,已然褪去了些许年幼的稚嫩,比之同 分卷阅读130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龄的少年,成熟的何止须臾。没有了三年前死一般的沉寂,这些年,总也添了几分生气,人前人后,也愿意开颜一笑,这几年,除开一些执拗的倔强,北豫总是懂事的叫人心疼,少年初长成的容颜俊朗,一双眼睛却时常挂着一丝若有所失的怅然,不过,这般的情境愈来愈少,就如今日,偷跑下山去凑热闹,怎么看也就是一个顽皮幼童该有的举动。 潭州城的街头巷尾,商贩沿街叫卖的声音,百姓之间彼此谈笑的声音,再加之茶楼酒肆中传出的清音悦耳。街边笼屉中冒出的腾腾热气,油炸糖圈儿传来的香甜,丁香馄饨、卷春饼、九江桂花茶,乳酪芸豆卷......五彩斑斓的绸缎布匹、有趣逗人的小糖人儿、胭脂水粉五彩香包、高挂空中风筝彩灯甚是招摇...... 这是来自民间的样子,是生活的味道。 平日吃多的是老管家备下的饭食,味道种类固然无可挑剔,但是,北豫却极是喜爱这些民间的糕点小吃,一包藕粉如意糕也能让北豫欢喜好几天。若是如今日这般跑进城,那必是要连吃带拿毫不客气,左右,北豫身上的银子从未少过三百两。 走过一圈街道,北豫手上已然提了五六包包好的细点,背在身后,一边瞧着两侧街道的有趣摊贩,一边思量估计着时辰,走着走着,北豫便想给暄景郅带些东西回去,带什么好呢,师父不像自己这般热衷于美食,对了,茶,师父喜欢喝茶。 缓步踏进城中最大的茶肆,迎面便是伙计的满面堆笑: “这位客官,是要喝茶还是买茶叶?” “......” 北豫原本可以称得上喜笑颜开的面孔一瞬间便定了格,那伙计身后,满面笑容的男人,不是师父吗...... 暄景郅走上前,挥退了伙计,站在北豫面前,浅笑中带了一丝沉着,盈盈望着北豫,不言语,直看的北豫越发尴尬。 “师......师父......您怎么在这儿呢......” 暄景郅也不答话,手一抬便揪住了北豫的耳朵,缓缓转了半圈,北豫登时便疼的跳脚,又不敢大声喊叫,只能小声嘤咛: “哎呦,师父,疼,疼,师父......” 暄景郅揪着小孩的耳朵便出了店门,直到街道上,才松开了手,北豫伸手揉着被揪的通红的耳朵,眼中泛着无穷无尽的委屈看着暄景郅。 暄景郅心中好笑,看着小孩的模样也着实有趣的紧,伸手揉了揉北豫的头发,勾起中指和拇指在北豫额头上轻轻一弹。 “想出来玩就跟为师说一声,何时拘着让你偷跑出去了。” 走出几步后,看北豫还楞在原地,终于忍不住的笑出声音道: “还不跟着,一会儿跑丢了可怎么是好......” 听见声音,北豫一路跑快追着暄景郅的脚步,伸手就拉上了暄景郅负在身后的双手,软软的叫出声: “师父......” 繁华的闹市,男子牵着小孩的手,逐渐,淹没在人群。 第75章 【番外】祁豫 “疑行无名,疑事无功。君......君亟定变法之虑......殆无顾......无顾......” 无顾,无顾!无顾什么呀!北豫气鼓鼓的将手中倒扣着的书狠狠扔在面前的桌案上,本就圆鼓鼓的小脸因憋着一股气越发的圆润,还未长开的眉眼笼着一层显而易见的气愤,背书,背书,他最讨厌背书! 年方刚刚不过八岁的北豫,便是立直了个头也超不过桌案,坐在椅上,两条腿也未能及地,本该是肆意玩耍的年纪,却坐在桌前背着晦涩难懂的句子,本应该跟着母妃逛园子的时间却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书房,北豫只觉得,这天下最悲哀的人,就数他了。 短小的手指将面前的书页翻的哗啦啦直作响,那厚厚的一本泛着黄的书页在他手中发出抗议般的响声。北豫的眉头却越皱越深,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些他连意思都读不懂的句子,到底背来有什么用? 《商君书》......这个商鞅简直就是个话痨啊! 待要放弃之时,却又是忆起了今日告退前父皇面无表情的面容:“三日,你若背会便罢,若是背不会,朕也有的是法子。” 他四岁开蒙,自那时起,北祁便遣了他每日上书房跟着夫子读书,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父皇便对自己越发严厉。平日里的温慈笑意不再,纵容宽和也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则是面无表情的冷言斥责,愈加严苛的要求,叫北豫觉得是父皇有意在挑自己的刺...... 如果真的不满意,为什么从前不是这样...... 显然,北祁在北豫心中人的威慑程度已经足以叫他想起便心惊胆战,瘪着嘴重新翻开书,目光重又落在那一行有一行,密密麻麻的文字。 “法者,所以爱民也;礼者,所以便事也......” “砰!” 紧闭的两扇门被人从外间大力推开,北豫有些错愕的抬 分卷阅读131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头看去。这宫中,进他的书房不必通传的只有三人,父皇,母妃......和小煜。显然,父皇与母妃是不会有此等动静的,那,便只有小煜了...... 果然,北煜小小的身子自门外快速闪进,而后,有些畏手畏脚的张望一眼门外,最后费力的将门关上,抬头看着坐在书桌后的北豫,嘴角一抽,踏着还不是很稳的步伐便向前跑去。 “哥哥!” 北豫看着才五岁的北煜跌跌撞撞的向自己跑来,下了地向前几步便将面前的小人拢在怀中: “这又是怎么啦?” “哥,我......我今日上书房,将夫子案前的一台墨汁放在他的椅上,我没想到他老眼昏花的也不瞧着些......就......就一屁股坐下去了,然后......然后......” ...... 然后,然后什么?北豫表情古怪的退后两步,哭笑不得的瞧着明显吓坏了的北煜,无非就是夫子大怒,又去找父皇了。 而这种事,父皇从来没有轻轻放过的道理。 “哥哥......我,我......” “你什么你,你待在哥的书房哪也别去,哥去找父皇。” 诚然,诸如此类的事情,北豫除了开始时的讶异之外便很快镇定下来,并非是他区区总角之龄的孩童是何等的定力深厚,实在是......习以为常。北煜年岁不大,但惹祸生事的本领却是兄弟几人中顶好的。 那位姓夏的夫子在朝中也算是能称得上一句德高望重,虽则迂腐,但其学识总也不会差,否则也不会让北祁任为教导众皇子的大夫。北豫对他再不满,也没那个胆子戏耍,而放眼宫中,能有这个心思和胆量的,恐怕也就只有北煜莫属。 紫宸殿 北祁把玩着手中的藤条似笑非笑: “是你把砚台搁在夏先生椅上的?” “是......” 北豫低头跪在北祁的面前,红着耳朵低低回话,半晌却不见父皇再次问话,疑惑之下抬头看去,却是正对上父皇似笑非笑的眸子: “书背的如何了?”心中思量着下句话该怎么接,谁料北祁却是转了话头。 可这个问题,却比上个,要难回答的多......他北豫上书房四年,最不擅长的,就是背书,可偏偏,父皇知道以后,便最喜欢叫自己背书,常常是三五日的限制,一本书压下来,背不会,便是藤条加身,从无例外...... “儿臣,儿臣......” “你今日上午皆在朕这里,夏先生午时来过,而现下,不过是午时刚过,你告诉朕,你是如何将砚台放在他座的?” “嗖啪!”北祁将手中的藤条用力一挥,撕裂着空气划出一声响,将北豫一颗本就摇摆的心更是狠狠的揪起。 “你当朕是三岁幼童呢?” “父皇,父皇,您,您应该是记错了,儿臣,儿臣早上是去了书房的......” 北祁被气极竟是笑出声来:“你当我又瞎又傻?你是打定了注意替你弟弟抗是吧,好,为父就成全你!” 总之,那日北豫硬是替北煜抗下了那档子事,再后来,江家谋反,北豫被废主立幼之罪牵连...... 后来,便再也没有了后来。 那些日子,都将被化在风中,也许北豫永远都不知道,最初,强迫他背《商君书》的北祁,是真的,属意他的。他是他的长子,是他与江瓷唯一的儿子,如果北祁不是高位上的君王,如果,江家不是位高权重的世家,一切,也许真的会如当初既定的轨迹行走。 北豫不知道的是,当初江瓷在午门外被斩首,北祁一人在江瓷的寝宫中待了整整一夜,他是国君,是天子,他身负着天下万民之任的担当;他是北氏一族的后人,背负着他们西周一脉世代传承的江山社稷,天子枕畔,又岂容他人酣睡。 君王之道,用人之道,能操纵人心,才配夺天下。儿女私情岂能为他所困?人生来便分的清楚是多少三六九等,他北祁自登上皇位的那天开始,便再也没有有权利为儿女情仇心慈手软,国君师国君,北祁是北祁。 北豫是他的儿子不假,可他身上同样淌着江家的血,他怕,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他也怕,他不敢打这个赌,他怕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可是,究竟要他如何忍心去亲自下令杀了子豫?! 也许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北祁,他也是一个父亲呵...... 只可惜,一切的一切,因缘际会,都是错的。 第76章 【番外】惊梦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篇只是随便写的,不等于正文!不等于正文!不等于正文!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肃杀的寒风如利刃般凌冽,卷着漫天劲如钢骨的雪粒铺天席地的洒下。北风呼啸而来,带着不远处的兵马嘶鸣之声,携着这犹如万丈寒冰之下的彻骨寒凉,一寸 分卷阅读132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一寸咬噬着伤痕累累的肌肤。 手提长软剑跪立在崖边,一腿单跪在地,右手驻着剑锋插在雪地之上,暗红色的血珠顺着闪着寒光的剑锋流下,滴在剑尖,终受不得那蚀骨的寒意,结成血霜。 我不知,那血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我亦不知,那血,是尚带着温热的,还是早已冰冷的入骨。雪花飘洒在眼前,顿时便将视线掩盖的模糊不清,耳边的马蹄声响愈来愈近,右手用劲勉力撑起,强压下胸口撕裂般的痛楚,终于,在那兵马进入视线之前提着长剑站起。 看着昔日同僚为官、一手提拔的上官华,唇角,终于缓缓勾出了一抹笑意,却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苦涩,还是欣慰,又或许,是那一脉深深的嘲讽。 上官华,终究是为他的主子效命,即便,曾经是我暄景郅亲手培养于他......是了,大周的主子,只有一个,他上将军的主子,也只能有一个。 北豫,你很好。 待回神,却是为首的将领已策马至面前,冰冷长刀直逼着面门,入耳的,是上官华作为武将特有刚劲冷厉的声音: “暄景郅,后面便是万丈深渊,你已无路可逃,若是现在束手就擒,本将军还可念在你昔日知遇之恩,在陛下面前替你求情,免你一死,否则.......” 免我一死?只觉刺耳。 “呵,你若是有本事,今日便取我性命,否则,本座定然取你项上狗头!” “冥顽不灵!” 上官华大喝一声,足上用力便飞马而下,长刀直逼面门而来,右臂用力,用手中长剑分离一抵。 “铛!”两刃相交,星火四溅。 “上官华,你这辈子也赢不了我!” “那你且先试试!” 兵戈相见,腿脚相搏,面对着对方一招凌厉过一招的攻势,再难压下胸中的痛楚。事已至此,已然没有还手的余地,就连格挡也愈发吃力,终于,喉间的一口腥甜再难压制,鲜血顺着口中喷出,染红了胸前的一片素白衣衫。 右手扶住胸口跪倒在地,上官华的长刀已然架在颈边,手中的长剑也被踢出几丈开外。 “暄景郅,枉陛下多年来称你一句老师,你又如何担得起?时至今日,我便替陛下除了你这受后世万代唾弃的小人!” 老师!一股热流划过心间,记忆忽闪间,似是曾经在天子山上的那些岁月一幕一幕的涌上脑海。那个少年软软糯糯的叫师父的样子...... 今时今日的境地,竟,皆是拜那个少年所赐! 暄景郅,你好不讽刺! 我一手将北豫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却原来是要用自己的血去换。 哈哈哈哈哈,暄景郅,北豫的帝业,你终究成了。 “陛下,要我死?”我不知道,为何时至今日,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我还是问出了这句话,不知究竟在隐隐期盼着什么,也不知究竟还能有什么是能够被期待的,今日的结局,自二十年前便已经料到,只是,挡这一切真的来临时,究竟是抱了一丝莫名的希冀。其实,也早已料到了后面的答话,只是,也许是想最后打破那一丝根本不切实际的渴望? 我不知道。 入耳的,是上官华带着深深嘲讽的语句:“怎么,像你这样的人,难道还奢求陛下能饶你一命?陛下口谕,务必取你性命!” 这一刻,忽然都平静了,好似天地万物都失去了色彩,天地之间遥遥九万里,现下,却只剩下这冰雪漫天的一隅天地。抬首看着立在身前的上官华,忽而弯了弯唇角,勾出一抹极浅淡的笑:“上官将军,我只望你,此生都如此效忠于他。” 一滴热泪控制不住,瞬时便滑落出眼眶,我暄景郅这一生,为了北豫,为了暄家,为了景函,赔了一世,终究,走在这一生的末端时,却是孤身一人,受人唾弃。 万物重归本真的宁静,我定着声音一字一句道:“转告他,是我对不住他。” 勾唇一笑,阖目。豫儿,已然手揽大权,睥睨天下、景函也早已接手家主令,明正其实、暄家回归番禺,未受牵连。 很好,了无牵挂,也是我离去的时候了。 运起内力,真气在体内四处流窜,经脉碰撞间,已是尽皆断裂。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倒在地上目光忽闪间忽然看见一袭大红的身影策马而来。 “暄郎!” 小弟跳马扑在我的身上,肌肤的接触间,是熟悉的温暖,露出会心的笑:“小弟,这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她盈盈望着我,一如当年的温存:“你我夫妻,从此不离不弃。” 十指相扣,早已忘却了身上的疼痛,直至风雪卷来,再也没有知觉。 ...... 建元十一年冬,北豫登基第十一年,左相暄景郅叛乱,后被大将上官华所捕,畏罪自裁于京郊黑风岭。 ———————— “小弟,小弟小弟!”夜半时分,暄景郅握着曲清妍的手忽然大声喝叫。 分卷阅读133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暄郎,暄郎,你怎么了?”曲清妍推醒身边已然出了一身汗的暄景郅。 “做了一个梦......” 真的,是梦吗? 我不知道。 第77章 番外之春生(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篇番外比较长,预计有三章,是北豫和暄景郅初见时的样子。 山嶂远重叠,竹树近朦胧,开襟濯寒水,解带临清风。 初春的天子山,总是带着些严冬遗留的寒雪陡峭,溪流潺潺绕着山中小径蜿蜒盘旋,世间本是无路,自当,是当人走的多了也便就成了路。 绕过重岩叠嶂,穿过一方竹树环绕,登石阶而上,山中的青石阶上总覆了一层滑腻的苔藓,足上的墨色十方鞋踩在上面,总是有不稳当的感觉。 我顺着蜿蜒盘旋的石阶慢慢走上,扑面而来的是绕眼的淡青浓绿,天子山地势险要,这通往天子山顶的路更是鲜有人迹。微微提了身上的灰色袍子拾阶而上,一级一级走过,待走至最高处时,后背已经隐隐沁了一层薄汗,临水而望,看到的是额头上几颗晶莹的汗珠……和红肿的双颊。 勾了勾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探出手去撩那尚带着几分寒意的潭水,拭了拭面颊,冰凉彻骨的水接触到烧灼的面上时,不由得皱了皱眉......不过,还是捧了更多以消面上火辣的痛感,初春的潭水到底很快便将脸上不时传来的疼痛压下,红肿也稍稍消退。 望着谭中倒影,伸手解开了束着发丝的布条,用手蘸着水将头发重新绑好,理的纹丝不乱。 衣冠整洁,也许是我这一年来唯一不曾变得习惯。 水中的人,不辩悲喜的神情,明显大了许多的粗麻制衣衫包裹着瘦削的身子,眸中沉静好似一汪死水,仿佛任何惊涛骇浪亦不能掀起眼中的丝毫波澜,是彻骨的冰冷,和绝望。 这,就是如今的我呵…… 天子山的绝壁悬崖向来颇负盛名,我立在绝壁的边上,看着满目的万里江山,望着远处即将落下的昭昭红日,眼中映射的大抵皆是绝望和讽刺。 瞧,这夕阳,今夜落下了,明晨,却又升起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若是有一日,它累了,不愿再升起,大概便永远睡在那山的背后了罢……. 那山下是什么呢?是尸横遍野,还是芳草如茵?又或者,那些已经逝去的人和事都在那里吧,那,不是九泉之下么…… “呵呵呵呵……”我轻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山谷间回荡,有些凄厉,有些刺耳。 来到这里已近三载,我不知从何时开始,便没有了悲喜可言,或者说,是没了感觉。我不再会为了那些人的刻意羞辱而生气,不会再为了粗重的活计委屈的掉眼泪,更不会为打在身上的木棍竹杖去辩解什么,这些,与我何干? 时日久了,我早已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似乎,是姓北吧,也忘了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哦,好像是为了谋权篡位,可是当年只有九岁的孩童懂什么呢,我不记得了。 似乎,是记得什么辰光是有一位温柔的女子常常抱着我叫“小豫”的...... 可,那是谁呢,是娘吗?我娘是谁呢,她在哪里,她为什么从来也不找我。是不是每个孩子都应该有娘的呢?可是,也有许多人是没有的,那些年长的人就没有,山中的那些道士就没有。 山下的牧童是有娘的,他娘会抱着他笑,会给他唱山歌,会给他缝衣裳。所以,我猜想,只有小孩子有娘,大人,是没有娘的。那我呢,我今年也十一岁了,我是大人,还是孩子呢?我不知道。 自从一年前险些病死在柴房,不知被谁用了些米汤灌醒,捡回一条命来。我便浑浑噩噩的不知何年何月,记忆中总有些东西是完全空白的。可,又没有完全不记得,就像我知道我大抵是有娘的,可是我不知道她是谁,去了哪里。 我亦是记得我的姓的,可是我不记得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隐隐约约记得一句谋朝篡位。 我的脑海中总是出现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我似乎,还有个姐姐。记忆中,总是有一个身穿绫罗的幼童在一间很富丽的屋子里跑来跑去,难道,我也出身不凡? 我不愿意再去想那么多,想得越多,头就越痛。 其实,我应该是记得的,三年前的事,一年前的事,儿时的事,我都是记得的。可是,我不愿意再去记得,那个叫北豫的人,早在一年前就死在济贤观的柴房里了。现在活着的人,不过是一副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这样,不是也挺好的么。 可是,我忘不了,我怎么能够忘记,每到深夜午夜梦回之时,我总是一次一次被惊醒。那是血,满目的鲜红,染了法场的地面,厚厚一层,凝固了,鲜红就变成了暗红。 那里面,是母妃的血,是外祖的血,是姨母,是舅父,是江家一族近百余人的血,我被强压在地上看着他们的头掉在地上,看着他们的身子被草席裹着扔去了 分卷阅读134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乱葬岗,哭泣,哀求,却无能为力。 那是我口口声声叫着父皇的北祁一脸冷漠,那是姐姐死讯传来时,周遭人无情的羞辱...... 卑贱如蝼蚁,任是谁,都可以将我踩在脚下...... 我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却每每在深夜,哭的不能自制。 在白天,我似乎已经忘记的,我已经想不起来的,却在梦里一遍一遍重演,那么真实,每次被惊醒,当年情景还历历在目,可是到了白天,我又不记得了,比如现在,我又不记得了。 我向前走了几步,探出身子看向深不见底悬崖,思索着,连太阳夜里都要去安枕的地方,一定很美。 就算,到不了太阳住的地方,那,也有可能去那个遍地开满曼珠沙华,那个流着忘川河,有着三生石,架着奈何桥的地方,对了,奈何桥上还站了一位老婆婆,她姓孟。 也许,梦中的他们都在三生石边等我呢,也有可能,他们都不在,如果他们都不在,那我就向那位姓孟的婆婆多讨几碗汤,彻底的忘掉,忘得干干净净…… 可是,我没有钱,我身上的钱都被一路押解我的侍卫抢走了,江瓷留给我唯一的一枚玉佩也被他们抢走了,万一孟婆的汤卖的很贵,不知道可不可以为她做几份工来抵一抵。 对了,江瓷,她是我娘,是我母妃,我记得了。 “母妃,母妃,带着豫儿走吧,母妃” 口中喃喃着,脚步再次往前走去,意料之中的踏空。 合上双眼,听着风声在我耳边鼓鼓的吹着,朦胧中,感觉到身子快速的往下坠,我好像看到太阳的家了,好像看到了那片鲜艳欲滴的彼岸花,看到了奈何桥,看到了那个慈眉善目的婆婆向我招手…… 等我的身子落地之时,这一切,就彻底结束了罢...... 可一切,都只是好像。 因为我醒来的时候,自己并没有躺在彼岸花丛中,也没有看到端着汤的孟婆,入眼的是雕梁画栋的一间屋子,身上盖着丝滑的锦被,我脑筋纵然在不灵光,也明白,这里,并不是太阳的住处,更不是黄泉路。 天子山多江湖人,我大抵是碰上了哪位正在练功的大侠顺手把我捞起来救下。呵呵,是谁呢,要我做工还是卖身为小倌儿,也不知我这样单薄的身子,能卖上几两碎银。 抬手翻了翻盖在身上的锦被,丝滑的触感让我一时间觉得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地方。 屋里布置甚是典雅,一套上好的雕花沉香木摆设便是衬的整间屋子大气而又清幽,一眼望去,倒像是个文人居住所在而并非江湖侠客的住处。 活动了手脚,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痛感,看来,我命还真是够大,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竟然毫发未损,这可能,也是当初那个人留我一命的原因所在,因为,我实在是命硬呵…… 正思索着,房门却被“吱呀”一声推开,伴着从门外打进来的光亮入眼的,还有一个负手的男子,彼时的我自然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足以改变我一生的人。 我看着那个人走进来,看着他重新关上房门,看着他一身素袍下修长挺拔的身姿,看着他明明是极简单的装束却分明端的是一派贵子气质。 那份放佛是历经了许多世事之后的从容大气,哪怕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气场。 忆起脑海中残存的诗篇,出淤泥而不染?不对不对,万物中潇洒,修篁独逸群?好像也不尽然,我无法形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个人,好像与世间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第78章 番外之春生(中) 他缓步走过来,带着些温意的眸子望了望我,温柔而又磁性的声音响起:“你醒了?” 无论我方才在心头转了多少心思,无知无感已经成了我的习惯,面无表情的坐在床上看着这个男人,转了转干涩的眼球,并不答话。 有什么可以回答的,就算他救我一命,那又如何,我又没想让他来救,若是没有他多管闲事,我此刻恐怕早都过了奈何桥了。 其实,与我而言,活着和死了好像也没什么分别,细细想来,还是死了更舒坦些。 男人的意味深长目光在我身上扫过,也不再说话,只回身去一旁的桌上倒了杯水,端着茶杯再次走到床边: “先喝点水。” 看着面前递过来的茶杯,杯中盘旋而上的热气氤氲了双眼,抬头对上男人的眼睛,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一双眼中似是带了些暖意的。 我不出声,也不动作,只蜷缩起双腿把脑袋埋在双臂腕里抱着膝头。 不是刻意,不是倔强,只是习惯了这个保护自己的动作。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依靠,没有父母,我什么也没有,最黑暗的时候。连影子都会离开我,可是唯有我的一双手臂可以帮我擦眼泪,可以抱住我,可以让我想象一下有娘亲抱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伸出手来拉我,对于外界我有本能 分卷阅读135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的恐惧,几乎是不受大脑控制的就往里躲。 那只手似乎是顿了一下,随即直接抓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外拽,我想躲,可是又能躲去哪里呢,一张床总共也就这么大,我很快就被他拽过去,挣扎间,我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待我再次迷迷糊糊醒转之时,朦胧间放佛看见他站在窗边向外面吩咐着什么。此时,我根本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也不知自从上次离了济贤观过了多久。 我若是真的死了也罢,若是再被捉回去定然又是落个皮开肉绽的下场。腹内一阵空虚几乎让我眼前发晕,感觉自己应该是在发热,明明周身冷的厉害,体内却像个火球一般越拱越烈。 其实,这种感觉,我并不陌生,一年前在济贤观的柴房比这更糟,那时背后还带着赶牛鞭抽出来的口子,那次我也一度以为就要死了,却不知被谁灌了几口米汤,强按着喝了一碗汤药,又被扎了几针算是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来。 “让我死吧,救我做什么呢……” 脑子不清不楚的,我就嘀咕出了声,许是听到动静,他转身向床榻走来,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是什么样的,但猜也猜得出肯定是差到了极点。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在床边坐下拉过我的手把脉,半晌后,颇有些凌厉气势的双眉蹙了蹙,便起身端了一碗黑色的汁液过来。 我根本没有力气去动,几乎是本能的想往后避,男人却没有了方才的好耐性了,一把将我抓进怀里,捏开我的嘴就把汤药往我嘴里倒。 我想挣扎,可是没有力气,躺在男人的怀里,我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大口大口咽着药汁。 不知是我病得糊涂了,还是我的错觉,我竟然觉得男人身上淡淡的竹叶清香和当年在柴房喂我吃药的人一模一样。 容不得我去思量,强灌下的汤药压在喉中开始剧烈的咳嗽,一番折腾,我更是没有力气直接瘫床上,不过,那碗药几乎是一滴不漏的进了肚中,趴在床边一只手无力的垂在地上,有气无力的喘着发出低低的声音: “你让我死吧,何必白费心思,把我往那山崖上一丢,也不会脏了你的地方……” “吃点东西” 我迷迷糊糊间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垂下的头在视线范围内看到了男人袍角渐渐向我移来,我以为他又来捉我,慌乱的往后躲,可是浑身烧得滚烫,高热的没有意识的我根本是动也动不了,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一下滚在了地上。 想往门外爬去,却被他一把揪着我的领子拽起来,骤然腾空的我更加害怕,手脚便在空中乱抓起来。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半分力气也无,却不想慌乱之中挣扎的力气远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险些脱了男人的手。他显然是也没有想到这一点,随即加大了力气把我抓起来,一个反转,我就被按在了男人的膝头。 “啪!啪!” 两巴掌狠狠盖在我的身后,我一时懵了,身后传来的痛感时刻提醒着我这不是做梦。 我又羞又急,更加狠命的挣扎着想起来,我不怕死,也不怕挨打,反正这三年来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通通尝过了,可是即便是用抽水牛的鞭子抽的我遍体鳞伤,我也不曾弯一弯脊背。 这,是我的傲气。 此时此刻,却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按在腿上挨打,还打的是…… 我简直羞愤欲死,我挣扎的越厉害,身后的巴掌就落的越狠,臀上火辣辣的疼痛一阵盖过一阵。 我的确是挨过很多打,可并不代表我就不怕疼,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我甚至感觉到皮肤的肿胀,控制不住的把手伸在身后想去挡,却被一双大手狠狠钳制按在腰上。 双手动不了的感觉让我未知的恐惧,按在腰上的手让我半分也动弹不得,此刻的我只能老老实实的挨着巴掌。 许是臀上像是热油泼过的痛楚,许是无端被人羞辱的激愤,许是心中憋了太久的委屈,我不受控制的开始落泪,而且眼泪竟然控制不住的往外冒,最后,竟然呜咽出了声音: “你就杀了我吧,别,别这么来羞辱我,你杀了我吧,要是你嫌脏了你的手,你,你就把我往山崖上一扔,我,我也碍不着你的事,或者,或者你把我放在山林里,让我自生自灭吧……” 此时此刻,我脑中尽是被羞辱的激愤和彻骨的绝望,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欲意何为,我本就是个将死之人,无谓去思索的太多。 可是,士可杀不可辱,我从未尝过被人按在膝头责打身后的滋味,幼时自然不会受皮肉之苦。 待来了这里,更多的是冰冷无情的鞭挞,比如用来赶牛的鞭子可以直接在我背上抽出一道口子,再比如一盏香炉便可能砸的我头破血流,亦或是柴房里尚还带着刺的荆条,一下下去,就能生生掀起一层皮肉…… 身后落下的巴掌似乎是停了一停,随即更加狠辣的落下,一下一下,我感觉臀上像是要着火了一般。 “啪!啪!啪!啪!”不间断的巴掌让我冷汗直冒,双手半分 分卷阅读136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动弹不得,已经许久没有情绪波动的我在身后无情的责打之下开始哭泣,却也始终不肯说出一句服软的话。 不知又挨了多少,我脑子里混沌的似乎已经没了意识,疼,铺天盖地的疼席卷着我,终于,身后的巴掌似是停了一停,伴随着入耳的,是男人依旧低沉却明显冷厉的声音: “北豫,你便如此自轻自贱?” 我浑身一凛,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北豫,北豫…… 第79章 番外之春生(下) 如此称呼,仿佛是隔了几辈子那样遥远的事情...... 我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是谁,也不知他缘何救我,本以为不过萍水相逢的仗义援手,却不料想他竟是早早便知我身份的么。 自轻自贱?呵呵呵,难道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我除了苟且活着和就此了结之外,还能有第三条路可选? 在济贤观的三年时光,我学会了沉默和顺从,也学会了掩藏情绪,如何扮演着一个讨巧的角色而让少吃些苦头。 初时,不是没恨过,看着母妃在我眼前惨死,我恨;看着长姐被一众皇帝的亲信折辱欺侮,我恨;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我恨,我恨的咬牙切齿。 我也曾想过去夺了那个人的位置,为江氏,为母妃,为自己报仇。我也曾冷眼傲然的抵抗济贤观中道士的折辱...... 可是,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的□□,无休无止的毒打......渐渐地,我明白了,如今的我,甚至是连那样的念头也不敢闪一闪的,我只是个寄居软禁在道观的喽啰罢了,有什么资格去想那些遥不可及的往事? 这样的日子,早已磨平了我初时的棱角,挫掉了我早年的锐气,与其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是谁,还不如忘了能少挨些痛打。于是,便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下来,我成了如今的这般模样。 却不料想,我如今的这幅样子在他的眼中,竟是自轻自贱么? 哈哈哈哈……不如此又待如何?难不成,是端着一副皇子的架子吗来颐指气使吗? 呵,他自然是不会明白的,不论他是谁,不亲身经历永远体会不到这样的滋味,永远也不会,不是我自轻自贱...... 我本身,就命如蒲草呵…… 我不再说话,也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咬着嘴唇去生生受着那力道十足的巴掌,我怕什么,既然在济贤观都没被打死,还怕这几下巴掌,打死我也好,反正我也没那个心思再继续苟延残喘,既然已经把生死都置之度外,还怕什么羞辱…… 额,事实证明,我骨子里的傲劲还是在的,感觉到身后皮肤一凉,他竟然将我的中衣底裤褪去。 脸登时滚烫起来,双手被压在腰上动弹不得,我就狠命的开始蹬着双腿,眼泪汩汩的开始往外冒,折腾的满头大汗,这眼泪可真是实打实的急出来的。 “呜呜呜呜……你放开我,放开我,呜……你要杀就杀,别,别欺负我,我,我……娘,母妃,呜呜……” 也许,人在激愤之下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叫娘,这个世上最亲切的称呼,不过,很可惜,我在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巴掌直接打在肉上和隔着衣裳的感觉着实不同,有些清脆的巴掌声在我耳边响起,听起来格外羞辱 他倒是不再用那么大力气,只是本被他扇的红肿身后即便是轻轻的盖过也是疼得不行。我又疼又急,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许是他察觉我哭得狠了,松开按在我腰上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得到自由的双手立刻向身后摸去,触手的却是一片滚烫的皮肤,手轻轻放上去都能传来些刺痛。 我自打娘胎里出来便从未受过这样的责打□□,故而此时我真觉得万念俱灰,趁着男人松开手的间隙,我用劲从他腿上滚下来,胡乱拽上裤子。 此时,早没了理智,我怕双手护在身后连连后退,嘴里胡乱的呜咽: “呜呜呜,不打了,呜呜……你不能这么打我,呜……呜呜呜呜……” 我一面掉着眼泪,一面护着身后两团肉,许久都不曾有过的委屈此时溢满胸腔,哭得好不伤心。 “呵……现在倒像个孩子了……过来!” 不知为何,他竟然还笑出声来,我哭得涕泪泗流,更加手足无措,泪眼模糊间,看他向我招手,拼命的摇头: “我......我不,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告诉你,反正我贱命一条,要杀要剐都随你……” 方才本还带着笑意的眉梢此刻却骤然便拉近了距离: “北豫,今日,我要让你记住,你是何人之子,你是何出身。” “啪!” 一柄乌黑檀木戒尺抽在身后,力道完全不同于方才的巴掌,骤然而至像是掀开一层油皮般的疼痛激得我眼泪顿时便大颗大颗的涌出。 “啪!啪!” 紧追而来的两下随即便补在双腿的膝弯,受痛不住,双膝一弯便跪在地上,随即又是戒尺重新 分卷阅读137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敲在后背,伴随着的,是男人冷如冰渣的声响: “站起来。” 方前才吃了一顿不轻的板子,加之本就在病中虚的厉害,我哭的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胸口处赌了一口气一般憋的生疼,隔着一层单薄的中裤,却依旧明明确确的感觉到来自双膝处火辣辣的痛。眼泪似乎已经流干,干涩的眼眶只觉得酸涩,拼命探手向身后摸去,试图挡下身后一记胜过一记的凌厉狠辣。 尽管我哭的声嘶力竭,尽管我已经憋的双脸通红,可是眼前的男人却再不复方才的温意和微笑,他站在身前,我却只看到他眸子之中的冰冷,没有了方才的温情脉脉,我只觉一股深入骨髓的冷。 “啪!啪!”两记板子狠狠抽在身后,只觉两团本就火烧火燎的肉此刻更是如泼了一层热油一般滚烫的厉害。撑着两条颤颤巍巍的腿站起来,紧接着又被身后的人狠狠一脚踹倒在地,然后便又是一句冰冷的声音:“站起来。” 如此反复几轮后,我只觉得浑身烧的滚烫,连带着眼眶嘴唇的都能觉出热的厉害,加之身后狠厉责打的痛楚,我几乎快要昏死过去,丝毫辨不清喉咙里呜咽着什么,直到他逼着我说出: “我再也不敢自轻自贱,妄自菲薄。” 而后,便彻底没有了意识。 —————————— 至今,我依然清清楚楚的记得一年前的那个午后。 呼啸的北风打在面上犹如刀割一般,我却是撕心裂肺的痛到麻木,当朝京师的午门外,我被人死死的按在地上跪着,入目的是母亲,是舅舅,是外族等一众江家百余人身着囚服将要被斩杀。 看着母亲被五花大绑跪在午门之下,虽是破旧的囚衣,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她身上的那股光华。我疯了一样的哭泣,歇斯底里的哀嚎,呼啸而过的北风中尽皆是我近乎绝望的哀求。 我求按着我的人放开我,我求监斩官放过我娘,甚至,绝望至极的拼命冲着周遭围观的人群磕头,求你们,求你们放过他们,放过我娘!父皇,父皇,儿臣愿代娘亲去死,父皇,求你放过她...... 没有人应我,没有一个人应我,越刮越大的北风中只有冷漠,冰凉彻骨的冷漠。所有的哀嚎全不顶用,我跪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娘亲被身后的刽子手斩下脑袋。 “不!娘!!娘!北祁,总有一天,我要将你一家老小,赶尽杀绝!!啊!!!” “北祁,我要将你一家老小,赶尽杀绝!!赶尽杀绝!!!” 那时的我,仇恨几乎将我烧成灰烬,堆满行人的街市上,我彷若无人的叫喊,冲着咸阳宫门的方向,冲着我的父亲,冲着我口口声声唤了“父皇”整整九年的人。 可,此时此刻,不过区区一年的光阴,我便被磨成了今日的这个样子。不悲不喜,听天由命,一家老小赶尽杀绝?我有什么资本,我又哪里来的傲气? 身后火辣辣的痛狠狠吞噬着我几近麻木的神经,本已经如枯井的心好似被重新浇灌出了知觉。一番折腾下来,身上早已精疲力尽,我索性瘫坐在地上,习惯性的蜷起双腿抱在膝上。眼泪止不住的淌,我亦不知这眼泪从何而来,只是想哭,却好似已经哭不出来,泪水顺着面颊流在膝上,染湿了一点一点晕开的痕迹。 好似周遭只剩我一个人,泪眼迷蒙中,前尘往事一幕一幕的浮现在眼前。背靠着一旁冰凉的墙壁,我竟是笑出了声: “母妃,娘,您为何不带我走呢,要是小豫做错了事,您只管罚我,为何要抛下我,娘,娘亲......”声音逐渐低沉下去,埋着头,呜呜的哭出声来。 “没有人要我,我活着就是错误,既然是错,娘,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要把这一年来的委屈尽皆发泄出来,终究,一个温暖的怀抱环住了我,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正见着男人分明透着暖意的脸。 “乖,哭出来就好了,从今往后,有我在,有我保护你,这天下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久违的温暖,久违的怀抱,呼吸着来自男人怀中的竹叶清香,竟好似是期盼已久的踏实,终究哭的体力不支,难以压制身上强烈的不适再次昏倒过去。 隆裕十五年的春天,天子山上的一众草木在我眼中始初有了绿意,天不再灰沉,山上也不再是刻骨的冰冷,一切春生的使然,终究开始。 我,叫北豫。 第80章 半江瑟瑟半江红(上) 碧岩山上四季皆景,多得是山间四时而景亦多有不同。道是春日的流水绕涧川,夏日的清泉浓阴满目浓碧,秋日满山的红叶引来多少雁字归去的惆怅哀婉,至于冬日,虽不至于大雪封山,却也是玲珑剔透的晶莹极是难得。 只是,这壬寅年的冬,却异于往昔任何一年,不过冬月上下的光景,这雪,却来的格外诡异。 事实上,早在初秋之时,碧岩山及其山下的梓州城便已经陆陆续续迎来了三四场雪,并且来势非小。只不过是因着那时候的碧岩山天 分卷阅读138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气尚还带着些热,多数的雪花未及落地便化作了水滴,若是碰到些雪粒大的落在地上,也是只消须臾的功夫便能融化,是以,虽是九月天降飞雪,却未曾引来农耕航运的不便,故所以终究未曾引起官府及百姓的注意。至多就是提起之时,道上一句:这九月的雪,实属罕见呐。 只是,这一场场看似实属巧合的异象,能够迷惑住一众普通百姓及官员,却丝毫逃不过出身玄学世家的曲清妍之双眼。早在九月初下第一场雪之时,她便瞧出了此事绝非巧合,只是,无论她怎样推算这六十四爻动,却怎么也推不出这其中玄机,直到暄景郅回山再行,直到三日前那场足足下了两天的大雪,曲清妍终于在夜半时分对照着好不容易放晴的夜空星象推出了其中的道理。 事实与所料分毫不差,这天运与劫数一寸都不偏的正对着自己这处别院的上方。曲清妍自能识字起便开始研习玄学卦象之术,几十年来可谓是尽得其父曲然的真传,由是自小五感之识皆在常人之上,这一番推算了足有数月之久的结果,曲清妍自然知道已成定局。只是,恨只恨未先做绸缪,如今再动恐怕已晚。 深夜时分,别苑之中万火皆熄,只有曲清妍的房中尚还摇曳着一丝橘黄色的烛光。看着眼前榻上和衣而眠的一双儿女,曲清妍的双眼不自觉便充斥着满目的爱怜与不舍。 睡梦之中的暄笥楠睡在外侧,身上搭着一张羊毛薄毯,因着房中地龙烧的极热,暄笥楠的双颊稍显通红,稍有些瘦削的脸庞像极了暄景郅的轮廓,明明是清秀至极的样子却又棱角分明。 与暄笥楠的安静成对比的,却正是暄兕祐的不安分。比之暄笥楠小小年纪便有其父一番相貌风骨的遗传,暄兕祐却是无论从外貌还是脾气秉性都不像是她曲清妍与暄景郅的孩儿。 肉嘟嘟的双颊随着呼吸颤巍巍的动,额前的碎发被汗浸的有些湿,略有些散乱的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两只小手尚还不安分的抓着暄笥楠的袖子。至于身上的薄毯,暄兕祐亦是盖的乱七八糟,许是因着嫌热,两只小脚丫还伸在外头翘着。 曲清妍眉目间尽是一片慈爱,看着榻上熟睡的二人,只觉满腔的慈母之情再难以克制,这是她的孩儿,是她和至爱之人所结合生出的骨肉。六年来,她感受着他们尚还在腹中时第一次胎动带来的欣喜,感受着他们降落世间时的喜悦,感受着他们一日一日长大,从抱在怀中的两个小小的粉团长成如今这样的孩童。可是,他的孩子,还这样小,这样软,这外间的风刀霜剑,他们怎么经受的住呢? 如果,他们母子是被景函或者暄景郅伯父的人接回暄家倒也还罢了,最起码,能保此生衣食性命无忧,只是,注定便会走上他们父亲的老路。如果,是被旁系有二心之人寻到,只怕死无葬身之地,便要命断在这碧岩山。 星象所致,如今的碧岩山已是众矢之的,她一介女流之辈,根本不敢贸然下山,此一刻危急当口,若是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如今......曲清妍微微合上双目,脑中的思路却是无比的清晰,也许只有暂避庵堂,或者他们兄妹二人还有一条生路。 时辰已接近夜半寅时,几乎再没有时间留给曲清妍儿女情长,探手抚了抚暄笥楠和暄兕祐的双颊,昏暗的烛火下,一滴清泪顺势滑下。老天,你何其残忍!既给我命生他兄妹二人,却又为何要生生拆的我们母子分离?! 一块龙凤玉珏分开各自装入一只锦囊,曲清妍坐在妆台前自发髻之中取出一缕青丝铰下,分成两股后用红绳系住分别装入方才装玉珏的两个锦囊,而后极小心的将其放入暄笥楠和暄兕祐贴身的的小衣口袋之中。 儿啊,倘若你我母子缘分只到今夜,日后的漫漫长路,便让娘的头发陪你们长大成人。你们的爹如今孤身上战场,娘不能放下他一人在边关任是死活,如若来日你们兄妹走散,也可凭着那玉珏相认,娘只愿你们此生,能够顺遂无忧,如此九泉之下,娘也再无遗憾......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响,瞬间将曲清妍的思绪拉回现实,眉眼之中不复方才的慈爱,一道带了些冷意的犀利一闪而过,旋即颇有些警觉的缓步走至门边,压低着嗓音道:“谁?” “夫人,是我,我带着静言师太来了。”几乎是曲清妍话音刚落,门外的声音便即刻响起。 听着熟悉的声音响起,曲清妍本就凝重的神色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变得更加深邃,抬手拉开门闩,将木质的房门轻轻打开了一条缝,由着门外的二人迅速闪进,旋即再次合了门板。 房中昏暗的烛火下,曲清妍再不复一丝一毫方才的不舍眷恋,看向来人的神色之中果决的坚硬,压低着声音开口,却也只是没有丝毫温度的冰冷:“紫苏,身后没有尾巴吧?” 那个被称作紫苏的女子冲曲清妍微行一礼点头道:“夫人放心,我带着静言师太从堂后的小路过来,绝无错漏。” 曲清妍听罢微微颔首,随后对着紫苏身后的静言师太微微欠身:“阿楠与兕子便暂且托付给师太了。他日清妍若是还能有幸回山上来,必定,”话说着,曲清妍索性一福到底继 分卷阅读139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续道,“清妍必定大礼叩谢师太今日大恩!” 静言倒是有些忙了手脚般的连忙扶起曲清妍,接口道:“小姐折煞贫尼了,小姐的骨肉,莫说只要在我处暂避风头,便是要我舍命相护,贫尼也在所不辞。” 静言而今年过四十,比曲清妍大了不足十岁,却已是这碧岩山上水月庵的主持,此人生的一副慈眉善目,然却并非是久在佛前的缘故,是真真正正相由心生的大慈大悲。静言俗家姓钟,闺名只有一个梓字,年少时曾受曲清妍之父曲然的恩惠,亦是因着机缘巧合,曲然便为当时还叫做钟梓的静言推了一卦,结果是她命途虽多舛,却与空门有极深的渊源。由是,曲然便索性将当时的钟梓送上了碧岩山守着如今的这处别院,而后也许终究是天意,钟梓最终是进了水月庵落发为尼,法号静言。因她慧根奇佳,短短几年之内便精通了佛法,性子又恬淡,原先的老住持圆寂后,她便升了水月庵的住持,直到如今。 曲清妍顺着静言的力道起身,回首时颇为眷恋的瞧了一眼榻上熟睡的小人儿,终究是微一阖目狠下心肠道:“带走吧。” “夫人,若不在等片刻?”紫苏自幼便跟在曲清妍身边伺候,可谓是曲清妍的第一心腹,此刻自然最是能够体谅到曲清妍的心思,她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一别,恐怕,十有八九,便是生离死别,再难相聚。 “不必了,抱他们走吧,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刻危险。” 由是,紫苏和静言师太也不再多言,静言上前抱了熟睡的暄兕祐率先出了房门,紫苏叶背起了暄笥楠紧随其后。 “记着,为防疏漏,你二人比得分头行走,还是师太先行罢。” 看着静言抱着暄兕祐消失在夜色中,曲清妍的双目逐渐变得深远:她的女儿,自娘胎里出生便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多病,被她精心的养着才能手脚齐全的长到这般大,可是,这一走,江湖冷暖,她又怎么受的住...... 风动吹过灌木丛,传来“沙沙”的声响,曲清妍听着动静心中一沉,压低着声音对身旁的紫苏道:“快走......!” 紫苏自然晓得其中利害,不动声色的一寸一寸挪着足下的脚步,幸亏有夜色笼罩,而紫苏的行动又刻意放得轻缓并未引起隐在暗处之人的察觉,然,不待她身形彻底出门,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黑衣人便率先现了身,领头的是一个身着靛蓝长衫的男子,目光在曲清妍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唇边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道:“夫人便是曲氏商社的主人吧,也是我家大公子的夫人,更该是我炎熙山庄的当家主母。” 语气之中微微一顿,那男子继续道:“让夫人与小公子和小姐常年居住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实在是委屈了,今日在下前来,便是特意带人接夫人与小公子还有小姐回府认宗的。” 曲清妍立在庭前只是冷笑:“哦?接我母子三人回府?究竟是回府还是回地下,公子大可以说个明白。” 这一句话,便是将方才的一番虚与委蛇尽数掀开,那男子听罢倒是也不恼,亦不急着辩解,看着曲清妍轻轻击了两下掌,瞬时便有无数道黑影自四方的灌木丛中窜出:“夫人果真不同凡响,不愧我家大公子的女人。不错,暄家的那个老爷子还有现而今的家主是派了人来接你母子三人回府,只是,夫人没那个命做暄家主母,您是铁定等不到他们的人了,在下,便是今日来取你性命之人!” 话音一落,身形往后一退,男子身边数十个黑影便向曲清妍围去,伴随着男子冷峻如铁的声音:“主子吩咐,先了结那两个小鬼,再杀这个娘儿们!” “禀堂主,房中空无一人,属下等并未见到孩子。” “派一队人马给我追,剩下的给我把这个别院里里外外的搜!” “禀堂主,属下在夹道之中捉住一女子带着一男童。” “带上来。” “放肆!你敢违抗家主令?!” “杀!” ...... 翌日清晨,夏燕青上山之时,只见的是遍地的尸体和地上铺着厚厚一层鲜血的别院。 “曲妹!阿楠!兕子!” 然,由他千呼万唤,却终究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第81章 半江瑟瑟半江红(下) 作者有话要说:  让大家等了这么久,真不好意思,恢复更新啦。另外,本人有一个读者群,欢迎大家进群,群内会有不定时的福利喔。 群号:476917216 加群验证敲门砖:文中任意一个你喜欢的角色 冬日里的熹微晨光本就透着几分慵懒的味道,临近年关,好似这每日照常升起的斜阳也染上了一丝倦怠。碧岩山上四季景致各不相同,或是春日里的泉水叮咚流水潺潺;或是三伏之中的瀑布飞漱,又或者是秋冬之季的满山红叶银装素裹,这其中,唯一一道四季皆同的便是这遍布满山的碧草绿树。 夏燕青自咸阳骑马而出一路南下,奔波一宿不曾停歇 分卷阅读140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片刻。他怕,他怕他到时已然是迟了一步,他怕看见碧岩山上曲妹的血肉模糊,他更怕待他上山去的时候已然是一片樱草枯黄的袅无人烟他怎么也想不到,如今已然是年逾四十的他竟然变得如此胆怯,随着马蹄踏过离京的路程越来越远,临行前暄景郅凝重的神色就在他心中变得愈发鲜明深刻。 一路策马疾行,根本不敢耽搁片刻的功夫,待天边泛着鱼肚白的晨光之时,夏燕青已经抵达了梓州城的城池之下。此处若是想上碧岩山,只有两条路可以行走,一是从梓州城门下向北绕约莫三十里,这其二,便是穿过梓州城,只需一刻钟的功夫便能直达碧岩山的山脚下。 碧岩山脚下的梓州城本就是个不大的城镇,只是因着碧岩山的风景秀丽远近闻名,因而导致的本不繁华的梓州城却也商贾游人络绎不绝。短短十数年的光景,这梓州城内新开的大大小小的客栈旅店便如雨后的春笋一般一茬接一茬层出不穷,更有甚者,有些瞧准了机遇的商人更是将生意做到了吃住行一条龙的地步。因着游人来往带动的梓州城中的经济迅速在雁门水以北一带的地区中脱颖而出。 夏燕青抬头看了看天色,若是要从北绕过梓州城,那么至少也需要一个时辰的光景,可若是在等上一刻钟城门打开,那么只需半个时辰便可上山。左思右想的衡量一番,夏燕青决定等候片刻直接从梓州城中穿过,事实上,如今他身为当朝相国府下的首席客卿,身上自然是有信物的,凭此信物,便是现下要求守城将领开门放行也是绰绰有余......只不过,眼下暄景郅已然是自身难保,纵是相国一字的头衔未摘,却也到底是风雨飘摇未知变数,且不说事到如今这道令牌还有无用处,便是眼下节骨眼处,纵然是咸阳城中的消息还未传到这几百里外的梓州,但夏燕青也终究是不愿再徒惹是非,事到如今,他只望暄景郅能够拖得一副残躯而退,既是成全了曲妹,也是成全了师父...... 是以,当夏燕青赶上山,抄着密道走进山庄时,终究是差了一步。 七零八落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院子里,往常被曲清妍侍弄的一众青竹松柏也都溅满了鲜血,青石铺就的地此刻被已经干涸的血裹上了一层厚重的粘腻。入目的疮痍和血腥立刻让夏燕青慌了手脚,抱着一股近乎是绝望的心思,里里外外的搜了个遍也不曾看到曲清妍母子三人的夏燕青不知是悲是喜,在大喊了几遍都无人应声之后,夏燕青沉着神色缓缓坐在堂屋之中的卧榻上静静思索。 曲清妍平日里处世行事之风颇有一股暄景郅的干脆利落及谨慎,如今里里外外皆看不到她母子三人的踪迹,夏燕青便已经七七八八的料到了曲清妍必是已经有所安排,既是有所安排,那么必定会做的滴水不漏,倘若是留下了一丝一毫其他线索,必会后患无穷。 方才初上山时一时慌乱,现下静下来之后,夏燕青自然而然的便想起了水月庵。这个水月庵,夏燕青作为曲府门前曲然的座下弟子,作为曲家大小姐曲清妍的师兄自然是听说了解的。只是,因着夏燕青多年来颇为自持,又顾忌着自己到底是曲家的外姓人,故而其从不在未得吩咐的情况下过多染指曲家的私事。因而,这水月庵的事,即便是他也只知道这出处庵堂是曲家的,却不曾了解住持静言的身世来龙去脉,了解的深些,他只知道这位静言师太的俗家姓名而已。此番曲清妍的别苑出事,他若是想要得消息,又舍那水月庵其谁。 别苑通往水月庵的路径夏燕青并不熟悉,也未曾走过,只是在前一阵闲谈之中听曲清妍无意之中提起过具体的路线方位。只不过,夏燕青本身便精通奇门八卦五行相术,找不到路这种事情自然不会发生在他的头上。自袖中取出一枚只有手掌大小的罗盘,对着头顶上的太阳转过几个方位之后,夏燕青便循着后院处的一条小径走去。 冬日里的山路本就不好走,不过这条小径却是出奇的平坦,不过走了约莫一刻钟的辰光,夏燕青便见到了一处青瓦白墙的院落。一处透着典型的江南建筑的院子,外形上看也不过只有一处大殿而已,庵堂的正门是两扇漆黑的木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水月庵”三个字。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这一块牌匾上面的字昭示着这处院落是一个尼庵,夏燕青都要以为这里根本就是一处住家的宅院。而且主人还是来自江南水乡的一位文人骚客。 四处屋顶的飞檐上挂着铜铃,风动过处,丁玲作响。夏燕青探手推门而入,只见一面雕着梵文的照壁,寂静无响。绕过照壁,跨进正堂,才见正上方处供奉着一尊慈航菩萨,夏燕青自幼跟随曲然研习相术风水多年,虽不曾正式拜入道门,却也终究算得是半个正一派的弟子,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师父曲然早年便已皈依的正一派的门下。 道门分全真正一两派,其中全真派属于正儿八经的出家人,而正一派除了多了一个道长的头衔之外其生活习俗上与世上俗人无异。可以吃肉,可以喝酒,也可以成亲生子,繁衍后代。故,夏燕青作为一个正一派道长的弟子,虽不信佛,却也是因着出于礼数,也从一旁的香案上取了三柱清香冲着上方的观音菩萨揖礼一拜。 分卷阅读141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宗教信仰一事,自古传下来便有诸多的说辞,各门各派争论不已,却从未有个正儿八经的道理。例如佛教中的观音菩萨,大乘佛教之中阿弥陀佛的化身,但是在道教之中,便称其为慈航真人,是元始天尊的第九位弟子,也是元始天尊门下唯一的一位女弟子,位列十二金仙之一。 事实上,若是循着史书去细究一番,便可知道,早在佛教传来中土以前,九州大陆便早有了慈航真人,普陀山便是其道场所在,只不过后来传到印度,这位本是中土神话之中的十二金仙之一便成了观音菩萨。 自然,前尘往事不可追,往事已矣。夏燕青此番前来也不是为了去就宗教信仰一事的,正待出堂寻人之时便撞上了闻着声音前来的静言。 “施主”静言冲着夏燕青微施一出家礼。 “哦,冒昧前来多有打扰,还望师太万勿见怪。敢问......师太,贵庵中可曾有一位名唤钟梓的女子?” 此话一出,静言本微微垂下的眼皮一跳,抬首深深的对上夏燕青的眼眸,不过须臾的功夫,却已有千万种的猜测从静言的脑中滑过。 钟梓两个字既是询问试探,也是暗号。如果说这个世上有许多人都知道她静言师太是水月庵的住持,那么知道她俗家名姓的堪称凤毛菱角,便是数着指头一,扳,也不过只有两个而已。一个是当年对她有恩的曲然,另一个,便是曲家的大小姐曲清妍,除此两人之外,再无人知晓钟梓二字。 而如今,静言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沉思了片刻后询问道:“施主可是夏公子?” “正是在下。” “有何为凭?” 探手自袖中取出那枚罗盘,夏燕青看着静言:“不知师太可识得此物?” “此处并非讲话之地,施主请随我来。”事实上,只第一眼静言便已经确认了夏燕青的身份,夏燕青未曾见过她,可是她,却是在暗处见过夏燕青的。 一路引着夏燕青走入后堂的禅房之中,静言看着夏燕青:“大小姐曾经交代过,要把小姐亲自交给您带走。” “曲妹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昨夜是贫尼带着小姐躲在路旁的山洞之中才避过一难,漏液逃回庵中不敢外出,今晨派门外的弟子去探听了一番,却并未打探到大小姐和小公子的下落,”略微一顿,静言接口道,“便是连紫苏姑娘也未见踪影。” “你说兕子被你带走了?” “是,眼下小姐被安排在静室之中的暗房之中,您既然已经到了,就快将小姐接走罢,昨夜出事,这碧岩山怕是也该风声鹤唳起来了。” “曲妹还有没有交代旁的?”夏燕青看着静言默默摇头之后心中了然,遂道,“师太自身珍重,兕子我便带走了,你安心......” 一骑快马绝尘去,龙凤从此两地居。天涯海角如相问,谁能识得旧模样? 这一去,天涯相望,未知何年花重开,不知何年再重聚。从此兕子,便是他的亲生女儿,至于阿楠......他早就算出他命格迥异,天命难违。 壬寅年冬月十三,相府门前首席客卿夏燕青不知所踪,据最知晓其中内情的静言师太所言,只知那日夏燕青带着服了安神药的暄兕祐下山之后一路向东去,再不见踪迹。 至于暄景郅的夫人曲清妍和他的另一个孩子,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了消息,不知其是死是活,亦不知其流落何方。 第82章 一朝平雪血海仇 癸卯年二月,自西北嘉峪关外的凉州城中连发三十三封八百里加急战报,封封大捷。 “八百里加急西北捷报!主帅暄景郅坐账,首战即破乌单国十万大军!” “战报!战报!西北战事接连告捷,主帅暄景郅督军已将敌军逼出玉门关外百里处!” ....... 自壬寅年冬月至癸卯年二月,暄景郅领军北上至西北玉门关平乌单国之乱,短短三月有余,两军交战三十三场,暄景郅麾下精兵一路势如破竹,场场大捷,直逼的乌单国二十万兵溃不成军接连败退,待至第三十三场战后,一干叛军已被逼至距玉门关外百余里处。 宣室殿上,顶戴冕旒,一身玄色朝服的北豫端坐上方,手中拿着一封刚刚自凉州城送进宫的一封绢帛战报,几眼扫过,一向是冷静自持不辩神色的北豫此刻也是难掩眉间喜色,将手中绢帛搁在面前的案上,朗声笑道: “哈哈哈哈,西北战事告捷,乌单国已派来使递上降书,恳求赔偿此次战役所消耗的粮草、银两,以及一干所损的铁器兵甲,并诺日后连年纳贡称臣,这西北之事,算是彻底平了!” “恭贺陛下战事大捷之喜!” 立在殿上的文武百官适时跪下向北豫叩首道喜,像这种兵战捷报,自然是需要举国同庆的,按着惯例,接下来便是由领军主帅代表大周天子向乌单国洽谈纳降的具体细节,之后班师回朝,天子嘉奖,这当军主帅,自然是首当其冲的汗马功劳,剩余的,便是按着战时的立功表 分卷阅读142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现论功行赏。 是以,杨千御在北豫叫众人起身之后便执笏出班,冲着北豫微一躬身奏道:“陛下,既是乌单国已派来使纳降,不知此次战报之中可有相国的手信奏折与陛下详奏纳降一事之细节?” 此言一出,北豫藏在十二道旒珠之后的面容微微一僵,唇边的笑意登时消逝了几分,不过,到底是多年来的喜怒不形于色,这细微的变化,说到底也只有他一人察觉的出。 “自然,相国奏章之中暂拟了所言赔偿的数额,以及往后称臣每年需纳贡的物资种类和数量。”北豫不改面上的笑意,只细瞧对着奏折上熟悉的字迹说道。 杨千御噙着唇角的笑意,分明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不知为何,就是能从其中看出那么一丝不怀好意的窃笑,冲着北豫拱了拱手继续道:“乌单国地处西北荒漠,多有豺狼雪狐,故其地狼皮狐裘自然是质量上乘,至于旁的么......”语气之中略微一顿,继续道,“游牧民族,自然有上好的牛羊,除却其可食之肉外,牛皮、羊皮、牛乳、羊乳,自然是取之不尽,再加之西北特产的枸杞百合,用之养生最为妥当不过,还有其地严寒独产青稞酿成的酒,微臣早年间有缘曾尝过一回,那滋味绝非是我中原之酒可有的醇厚。” 一番话,引的朝野四周纷纷暗笑不止,都道是这位杨中书的奸诈。乌单国地处西北,世代以来皆靠游牧为生,国民百姓本就过的清贫苦寒,纯粹是靠着老天爷的阴晴圆缺吃饭的自然少不得几场大雪便能冻死一批牛羊,由来便是过的更为清苦。也因着此地偏远,环境恶劣,是以大周百余年前建国之初设在其地的州衙便一直形同虚设,一来无人愿意前往如此苦寒之地任职,而来历代天子也从未将一个小小的乌单国放进眼里,是以,多少年的累积,才换来今日的一番举兵侵犯。 只是,这小小的乌单国能够立世百年而尚存,国中物资凭的便是如杨千御所说的一干资源,才能得以贮存一部分国力,而这杨千御的“顺嘴”一提,几乎是将其全国能够调用的资源尽数充在其中,此次大战,乌单国几乎是下了孤注一掷的心思倾了全国之力的,只是万般不幸的,遇上了暄景郅率军出征,三十三场苦战,几乎是耗尽了全国之力,若想要恢复元气,没个十年八年的恐怕是根本没得商量,若是要照着杨千御所提的标准年年纳贡,只怕是这国力年年吃紧,莫说十成的养精蓄锐,便是六成都困难。 由是,可见这位杨中书的心思之深,行事之狠。自然,他的这番狠劲是用在敌国的,如此行事愈加狠辣也便昭示着其对大周的一片忠心,这个三岁幼童都能明白的道理北豫自然清楚。因此,下一刻便轮到北豫抿着嘴笑:“朕怎的从前不知道杨中书竟然懂的如此之多,”略微一顿,继续道,“朕合该派一队千牛卫日夜护着杨爱卿才是,不然若是这风声走到了乌单国君的耳朵里,恐怕是那老儿恨不能将中书的这两片薄唇给割了去。” 话音刚落,北豫右手食指搭在唇边便开始笑,直惹得满朝文武尽皆大笑,一时间君臣直笑作一起,一团和气。 半晌过后,候在殿下的李长适时的向北豫禀道:“陛下,那这封诏书究竟如何下发?” “什么如何下发,你没听到方才杨中书所言吗,着内务府照着他的意思给朕拟旨便是。” “陛下,既然此次西北之乱已经彻底平定,想来剩余的纳降之事不日便可处理妥当,不知陛下该如何对此次平乱的众将士行赏?” “有过当罚,有功必奖,是本朝历来明文条例,待此次班师回朝之后自是会论功行赏,封爵封地。”这番话,北豫是笑着说出口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其他意味,仿佛真正端的是一派仁君明主。 “既是如此,皇兄,想来此次暄相国任主帅出征,定是首功了。”觑着北豫的神色,天子的的六弟,如今的上将军北辰出班拱手如是说道。 此话一出,方才还欢声笑语的宣室殿好似在瞬间便凝结了气氛,北豫唇边的笑立时僵在唇角,眸中的温意亦是愈来愈淡,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面前的桌案,一言不发。北豫不说话,满朝百官自然没有一人敢再开口,是以,不过须臾的功夫,殿中的气氛便彻底降至冰点。 六王爷北辰回京不过短短五六年的功夫,对自己这位从小并没有见过几面的大哥了解的甚少,见周遭因着自己一语而急转直落的气氛一时间心中也是顿生悔意。好似时间被胶着住不曾流逝,北辰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胸腔中的那颗心越跳越快,冷汗顺着发髻之处的额角滑出,就在北辰觉得自己抵挡不住上方天子的气势,将要下跪之时,一直沉默不言的北豫终于发了话: “论功行赏之事,待大军班师回朝之后,朕自有道理。” 一句话,北豫道的无波无澜,宣室殿上下也无一人敢有非议。至于随后的本奏议事,北豫倒是看不出有丝毫的不快,一切照旧如常,直到快要退朝之时,北豫忽而冲着下首立着的顾言之道:“顾爱卿近日可还好。” 闻听北豫点到自己的名字,顾言之的心狠狠往下一沉,面不改色的出列向着座上的人道:“承蒙陛 分卷阅读143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下挂念,微臣府上一切安好。” “哦,是吗,”北豫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双眼稍稍一眯继续道,“那么朕这里倒是有点东西烦请尚书过目。”言罢,北豫眼神微微一睇,李长便拿起案上的一封黄皮的文书走下殿交给顾言之,四目相对时,顾言之分明从李长的眼中品出了一分意味深长。 翻开封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顾言之的脸色一分一分的惨白下去,待至最后,终于一跪到地,以额触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一天的宣室殿,在每一个当时在场的官员的心中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道是当今圣上一道口谕,便将当朝的户部尚书顾言之推出午门外斩首示众,散朝后紧接着便是一道查抄尚书府的诏书直送到顾言之的府上。一天下来,昔日门第颇高,端的颇是一派辉煌的尚书府顷刻间便是一片颓败。 府中的下人早得了风声的卷着些值钱的器物逃了,没逃的便已被宫中派出的御林军收监关入牢中,至于府中的一干女眷,下狱的下狱,充军的充军,卖官窑的卖官窑,却唯独,放过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顾言之的庶子——顾启生。 而下令放过顾启生的,也并非是哪个官员徇私舞弊,因着这位,正是下达诏书的北豫。这么一来,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便是有趣的很了。而令朝野震惊的,却远远不仅于此,第二日,北豫便令顾启生入朝,年不过廿五六上下的男子,北豫却直接下令让其接管户部,只是官阶未定。 自然,但凡是有资格能站在这这宣室殿中的,自然都能看的清楚,且先不论这空出来的尚书之位,便是这正三品户部侍郎的位子,他顾启生也是稳坐了,自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论, 癸卯年三月初,乌单国国君在玉门关外请求免检大周相国,三军统帅暄景郅,并亲自递上降书,自愿降其国为大周附属藩地,称臣并每年向大周交税纳贡,自此,玉门关一战明面上事关两国的国政终于告一段落,至于这面子之下的弯弯道道,倒是才刚刚开始。 第83章 胜负终了谁家定(一)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建在距离玉门关仅仅百里之内的凉州城,自然首当其冲的抵御着边塞的黄沙漫漫,凌风刺骨,即便是凉州城内的刺史府也未尝好到哪里去。府中一间布置颇为华丽的卧房中,一盏油灯似是能察觉出窗外一阵赛过一阵的寒风一般,伴随着那怪风卷起的沙石打在窗纸上“呜呜”的声响,一跳一跳的闪动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西北关外的气候苦寒恶劣,终年皆是尘土卷着黄沙的狂风席卷,是以处于大周最为边塞的凉州百姓早已在一代一代传承积攒下的生活经验中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生活习性来适应着边关的环境恶劣。 诸如,但凡是每年三四月份,是风沙来袭最为频繁的季节,其不论男女,但凡出门必要带上一条披帛纱巾,用以包裹头颈抵御风沙;又例如,凉州百姓都会在自家的宅院中挖出地窖来储藏粮食瓜果等水粮物资。终年的烈日高照,普通女子也不似中原女子女子一般只用寻常的傅粉胭脂,她们用的,是专门自绵阳身上提炼出的一种油脂再经过米粉铅粉,再加之西北独有的雪莲等植物调和而成的一种膏状搽脸物品。山羊因是自动物体内提纯出的东西,油性极大,故而,这种搽脸的膏也不同于中原地区普通的傅粉,只做装饰而用,其更多的作用,更多的是保护肌肤不被太过强烈的阳光所灼伤。 但,即便如此,莫说是凉州城的百姓,便是整个处于西北的百姓双颊都是一片被终年的黄沙烈日所灼伤的绯红,更有严重者,是一根根渗进肌肤中去的血丝,整副面颊都透着红紫的样子,终身难再复原。 而暄景郅,作为一个生在雁门水之畔,长在京城之中的暄家长公子,虽也受过一番锤炼敲打,却也从未到过如此恶劣环境之下生存。更何况,此次出关北上,并非是体恤民情游山玩水的,身负几十万的大军行帐带兵平乱,又岂能不处处殚精竭虑,步步为营。 自壬寅年冬月出征,到如今的癸卯年二月,整整三个月,一封一封传回咸阳的是三十三封八百里加急大捷战报,督军三阵上下,无一不赞叹他暄景郅一介文官出身却用兵如神,打的乌单国十万大军连连败退溃不成军,由是,凉州城上下,上自三军刺史,下至平民百姓贩夫走卒,无一不口口相传这位料事如神,用兵可堪比南宋名将岳王的暄统帅,自然,其真正的身份众人也是知晓,昔日连任大周相国的暄景郅,如此一来,更可看出其文武全才,一身才华。 可是,为人奇怪的是,这位暄统帅从不露面,每一封军令下达,每一次督阵指挥,不是坐镇帐中便是坐在四周帷帐都封的严严实实的马车之中,烽火三月,迄今为止,能有幸见过暄景郅真容的,也不过区区两个人。一位是随暄景郅一同前来的督军洛绪清,一位依然是跟在暄景郅身边一同前来的小厮,换而言之,这凉州城本地的官吏刺史,不曾有一个见过暄景郅的真容。由是,这一番举动又给暄景郅平添了一番神秘的色彩。 分卷阅读144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时日一久,外间传言纷纷,众说纷纭。一说暄相此人性情孤僻,不喜与人接触;又说这位暄家大公子向来眼界颇高,行事作风颇是高调,从不轻易面见常人。向来市井传闻皆来自于百姓之间的口口相传,而这口口相传间自然而然的便会在其过程之中出些大大小小的出入。但是,无论这外间的传言是好听还是难听,这位传言之中的重要角色暄景郅始终不曾露面为自己辩驳一两句话,端的颇是一股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派头。 但事实上,管他外间的流言究竟传成什么样子,这事实真相其中的个中滋味,其内里的酸甜苦辣,也终究只有当事人暄景郅自己一分一分品尝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没有人知道,这位暄相国旧疾新伤加身,受不得半点寒风的侵袭;也没有人知道,这位传言中当年风华绝代,温润如玉的暄家大公子已经成了一个跛脚的瘸子。更不会有人知道,当年在武林大会中一举夺魁,亦雷厉风行之势拿下玄霄宫宫主之位的江湖第一高手——萧九卿,如今,连正常的行走都要靠一根拐杖来支撑。 人说英雄宁愿马革裹尸也不该迟暮潦倒,而他暄景郅,却是在云端的最鼎盛处,一步一步,跌落至此。这样的一个极大落差的过程中,恐怕这世间男儿没有几人能够承受的住,可暄景郅,却硬是笑迎了所有变故,云淡风轻。 可这独自打落牙齿活血吞的滋味,他又究竟是如何一个人躲在暗处一口一口将血咽进肚中的? 恐怕,只有天知道。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暄景郅一副面孔便被西北的寒风吹的沧桑了几倍不止,本就被岁月侵蚀染得花白的两鬓又平添不少银丝,眼角细碎的纹路似乎又更深了些。西北塞外严重缺水,便是平常外出也能含上一口的沙子,土地干涸的处处龟裂,暄景郅的两片薄唇也是终日的血口不断,莫说是开口说话,便是微微扯动嘴角笑一笑也是血丝溢出难言的痛楚。 昏黄的烛火一跳一跳的闪动,映照着暄景郅在灯下的侧颜格外的苍老。事实上,已是年过半百的他依旧是每日操劳不断,再加之北豫、曲清妍,还有一双儿女的种种事端铺天盖地的压在他本就已经疾病交加的身上,能够有今日的这般模样,委实也是算的上在正常不过。 只是......不禁岁月感叹,人世变迁,盛极必衰,物极必反,都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可是,这天数,究竟是何其的公平?还是何其的不公?大抵古来今往数千年,也无人能够解答得了这个问题吧。 一副羊皮帛书平铺在案上,因着是卷在竹筒中递上来的,故而原本并不平整的两角被两方紫檀镇尺压着,其上所列密密麻麻的条文皆是乌单国所列日后年年纳贡赋税的物资数量。暄景郅身为此次出兵的主帅,诸如此等国书文卷等自然需要经手查验审批而后盖过批文之后再经来使传回。这其中,一来一去自然需要耽搁不少时日,是以在暄景郅手中的时间自然不剩多少。 更何况,乌单国称降一事已经八百里加急传回咸阳,身为天子的北豫自然已经拿到国书,若是他在这西北边境耽搁久了,只怕朝中那些个居心叵测之人给他来参一本佣兵不返之罪,而北豫顺势而下,那,只怕是要波及他暄氏满门了。 深夜寒气侵体,暄景郅凝神细细的一条一条对过帛书上罗列的内容,分明已经皴裂的手指一行一行盯着细小的文字过,绝无疏漏。窗外又是一阵凌冽的寒风吹过,钻着门窗间细小的缝隙跑进屋内,不知是否因着深夜久坐的寒气,暄景郅只觉胸腔中一阵闷痛,而后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暄景郅抛下手中的笔捂着胸口越咳越烈,伴随着胸中剧烈的闷痛,一股咸腥涌上喉间,连忙取了手边的一块帕子掩在唇上,而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口中一阵腥甜之后,白色的帕子上便染了一滩刺眼的猩红。 咳血,已经不知道是这三个月来的多少次了,暄景郅早就不以为意。从初来乍到每日见天的咳嗽,到后来咳出的痰中带着些血丝,再到如今,每日频繁的胸痛咳血。暄景郅自己身为医者,又岂会不知,因着这西北气候恶劣,他武功尽废,又无真气傍身,已是患了肺痨。西北地区,植被缺乏,草药一类一向供应不全,这病一来得不到及时医治,二来,暄景郅自到凉州整整三月,每日都是殚精竭虑,连日的操劳,精力虚耗,将这病拖得越来越重,一直到今日,已经是药石难医。 血是咳出来了,可这咳嗽却是止不住了,一阵强过一阵的干咳几乎把暄景郅的肺咳出胸膛。勉强控制着右手的抖动端过一旁早已凉透了的银耳燕窝,极名贵的血燕配着清肺润脾的银耳对肺疾有极大的舒缓作用。就着饮过几口之后,暄景郅才觉得好一些,这一盅银耳燕窝,是此次与他一同前来的督军洛绪清命人熬制的,此前他亲自端来送到暄景郅的房中,只道: “皇后娘娘临行前特意交代的,宫中最好的血燕,本是为说相国体虚,如今,倒是派上大用场了。” 暄景郅看着碗底殷红如血的汤汁,眼角处不知是因着方才咳嗽出的湿润,还是心中那一脉难掩的苍 分卷阅读145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凉。纵然是他暄景郅早就料到今日的这番田地,纵然他早将生老病死看得极淡,可他终究是个人啊,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啊...... 谁不会有私欲,谁不会对人生有期颐,他暄景郅教养了整整十年呕心沥血的孩子,竟是比不得一个外人,比不得一个洛彬蔚...... 一行清泪滑出,深夜无人,暄景郅这个看似 永远都□□屹立的身姿,终于在这一刻,塌了。 第84章 胜负终了谁家定(二) 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一般在暄景郅的面前一幕一幕的掠过,任由着眼中的湿润滚烫逐渐爬满整个面颊,从滚烫到冰凉,再到干涸,分明只是过了须臾的功夫,但于暄景郅而言,却像是过了足足一生那样久。 暄景郅虽身为暄家嫡出一脉的长公子,出身显赫,但其一生,却有太多的坎坷不平路。自他六岁丧父开始,便再未有一天享受过身为暄家嫡公子的优渥和身为孩童特有的宠爱与放纵。 彼时暄景郅的母亲钟琦陌正怀着不过六个月大的暄景函,暄景郅父亲暄奚嬴的骤然离世不仅仅是对这个尚还怀着身孕的女子一道晴天霹雳,其直接作用更是对整个暄家的一记绝对足以震撼全族的惊雷。 暄奚嬴是当时的暄家家主,骤然离世更是对全族的影响。那些平日里便蠢蠢欲动居心叵测之人更是趁此机会兴风作浪,平日里蔫头蔫脚的一些旁系此刻也是顶着风头上来插一脚浑水,企图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分得一杯羹。 而暄景郅,作为暄奚嬴膝下唯一的长子,于情于理都该是顺理成章接管家主令的继承人。可偏偏,彼时的暄景郅不过就是个六岁的孩童,讲的难听些,恐怕便是连字都还未认全的他又如何能够担此重任。由是,暄家族内几乎闹得分崩离析,最终,还是暄景郅的伯父,暄奚嬴的大哥——暄奚禹,以暄家宗长,大长老的身份出面平息了此乱。暄景郅顺利继承家主位,因其年幼,便由暄奚禹代为行家主令之权,并全权负责教导抚养暄景郅长大。 于是,不过区区六岁的暄景郅,换在平常百姓家合该是每日玩乐的年纪却在顷刻间便压上了这重如高山的担子,可彼时羸弱的暄景郅,又如何能够扛得住?自是扛不住的,但暄奚禹为了能让他尽早抗住,便日日将其带在身边教养,医卜星象,习文练武,日复一日的东西压下来,绝无二话。 每日里的该背的书,亦是日日课业中最简单也是最容易完成的一项。最初的几年,年幼的暄景郅被骤然带离了母亲身旁,每日里光是啼哭便占去了大半的时间,小小的孩子又能懂得多少大道理?只知道自己一夜之间没了爹爹,又失了娘亲,被自己从小便畏如虎狼的伯父带走,然后日日布置下从前几乎没有涉猎过的功课,六岁的暄景郅,饶是再聪明伶俐,也终究只是一个孩子。 但暄奚禹却是不管这些的,一日的课业完不成,便是一日的责罚,从不手软。一根成人小指粗细的藤条,硬是在七天之中打断在了六岁的暄景郅身上。那些日子,他被关在房中禁足,除了练武时间,其余的都在房中做那些对于一个六岁孩童而言实在晦涩难懂的课业。 每日寅时三刻起身,跪在房门前背书,直到暄奚禹卯时三刻前来考校。天方初明时,暄奚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暄景郅跪在其身前,右手托着左手伸平了掌心高高耗在头顶背书。暄奚禹的规矩,一字一句,必须是一字不错的背过去,一字错,一处卡顿,便是夹着风的一戒尺狠狠抽在掌心,待等考校结束,再去罚抄书,十遍十遍的罚,当日事当日毕,绝无拖延的可能。 一个最简单基础的背书尚且如此,更遑论是其他东西。暄景郅的一身才华,满腹经纶是暄奚禹一点一点手把手带在身边教的,那时候,光是藤条便不知被打断了多少根,房门的阶前已数不清暄景郅跪过多少次的身影。待到暄景郅长到十岁,暄奚禹便已经将他带在身边出席各种场面,权谋的心术,官场的你来我往,明里暗里的权术斗争,但凡事暄奚禹教过一遍的,他暄景郅下次便要能稳扎稳打的去做,但凡若是出点差错,那便自觉捧着藤条来请罚便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暄景郅从六岁的孩提之年一日一日的承担着本该属于一个成年人的担子,直到他在束发成髻的年岁,以一派绝无仅有的风姿和足以叫人说不出半句闲话的才气,正式成为了暄家的家主,从自己伯父的手中接过了一族的重任。 整整十四年的时间,他暄景郅没有一日活在父母的温暖庇护下。除却年节暄奚禹允许他去探望一眼钟琦陌,其余的时间,他都在学习怎样去做一个家主,个中滋味,唯有尝过者方能知晓。 记得北豫年少时,那日因着偷懒被罚的狠了,委屈的冲着暄景郅大声吼叫,道是自己命如蒲草,何必费心费力要他受这般苦楚。事实上,若是真论个二三,他对北豫教责的严苛,比之他当年又哪及十之一二。每个人展示在世的风光,背后付出的又岂止是百倍千倍的辛酸血泪,从古至今,哪一个人不是如此,又何尝有过捷径。 曾经的他,一如北豫一 分卷阅读146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般,多么渴望一个家,一份亲情的温暖,可这些东西,于他们这样出身的人而言,根本就是毕生都得不到的奢侈。 回忆渐渐散去,暄景郅感受到来自指尖的一抹些微的痛意并伴着分明有些刺骨的寒冷,抬手抹了抹面上分明已经有些干涸的痕迹。从六岁到如今的年过半百,暄景郅忽然觉得好累,累的他想从此便这样睡过去,永远也不醒来。这残破不堪、宛如秋风落叶一般的身躯究竟是挡不住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飘摇了,他暄景郅,老了,残了,也不中用了...... 众叛亲离,无家可归。 他的小弟,他的兕子和阿楠,还有景函......枉他暄景郅活这一场,到头来,连自己至亲至爱都护不了,究竟是何意义? 心念到处,执念愈深愈是头疼,如今的暄景郅,几乎是在透支自己的每一分精力,刚才那股好不容易压下的疼痛又隐隐约约的发作起来。自上次在梓州城中遇刺,他冲破禁锢动了真气,以致于旧毒复发,被程灵废去一身武功,全身真力尽散之后,他的身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一日的消瘦憔悴下去。失了武功,又受过重伤的他比之常人也要虚弱上几分,若是好好的将养也便罢了,可偏偏又到了这西北苦寒之地饱受摧残。 说到底,这痨病,根本就是生生的累出来的。似肺痨这等富贵病,本就是药石无医,只能靠着精细的法子养着才能保命,更是最忌讳劳心费神。但单单是看暄景郅这三个月来的做派,日益严重也算是情理之中。 胸腔之中勉强压抑下的痛感一波胜过一波,暄景郅用尽全身力气终究也是不抵前胸那股撕心裂肺的痛。疼,是真的疼,这病每每在深夜发作时,几乎能去掉他半条命,暄景郅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待得稍微平息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心知来不及再用手帕掩口,一手握着椅子的扶手便是一口血咯出。 胸腔疼的厉害,连带着右腿膝盖那处碎了髌骨的旧伤一并叫嚣起来,暄景郅疼的全身都蜷缩在椅子中,颤抖着惨白如纸的双唇,额上的冷汗顺着身躯的剧烈抖动扑簌簌的往下掉。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这样的夜晚。每一个深夜,一盏忽明忽暗昏黄的烛火,伴随着窗外“呜呜”怪风的呼啸,他就是这样,握着拳,一个人硬生生的捱过这几乎能够要他命的时刻。 世人看到用兵如神的他,世人听到文能□□武能定国的他,便是用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深夜换来的。 自然,此等状态下的暄景郅自然无暇注意到窗外的那一抹身影,事实上,即便他的痨病此时没有发作,以他如今等同于废人的内力修为,也根本察觉不到窗外的人声动处。 来人身着一袭夜行衣,袖口处用绑带束的严严实实,显得十分干练。三千青丝亦用了一条黑色的发带牢牢束在头顶,一顶斗篷上垂下的黑纱遮了面孔,腰间的束带尽显身姿的凹凸有致,玲珑曼妙。 事实上,今夜到访之人远不止这一个女子,此刻的院中已然站了五六个身着夜行衣之人,而其目的,自然也不是为了在深夜拜访暄景郅。一行人无论从身手打扮,还是谈吐行动,处处都昭示着其江湖中人的身份,并且,单看其身手,便知绝非是等闲之辈。 为首的女子站在窗外观察许久,从暄景郅发病开始便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直到确认了眼前的这个暄景郅的的确确如密报中所写一般:武功尽废,瘸了一条腿,还患上严重的痨病之后,再不犹豫。 一脚踢开房门,黑衣女子直直的向书案后的暄景郅走去,冲着面前人分明浑浊的双目,挑了挑眉梢,眼前这个须发花白,眉梢眼角尽显老态的老者,便是昔日传言中号称公子世无双的暄家大公子?那个据传是江湖第一高手,稳坐玄霄宫头把交椅的萧九卿?呵,看来也不过是人云亦云,浪得虚名罢了。 “萧宫主,我家主人久闻萧宫主大名,盛邀一见,特命在下来请您随我走一趟。” 自然,说的客气些叫请,而眼下的暄景郅,又岂有丝毫的反抗之力。 一夜怪风突起,无人察觉,第二天清晨,从暄景郅贴身小厮的口中传出:相国失踪了。 第85章 胜负终了谁家定(三) 毛毡羊皮的帐篷伫立在北风凌然的飞沙走石之中,便是静坐房中也能听得出这西北边塞之地得风沙何其的凌冽刺骨,道道如似利刃般的寒风卷夹着粗粝的沙石生生的刮上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毛毡围壁上,吹得四周呜呜作响,吹得房中本就摇曳跳动的烛光更生地晦暗不明。 赤乌条纹勾股勾勒出极富有部落象征意义的图腾,透着晦暗不明的烛火映照在夜空中,显得粗犷却又平添了几分神秘。乌单国本为大周驭下玉门关外的一个少数部落,世居西隅。因其部落种族常年茹毛饮血,生啖禽鸟,故因由几百年的逐步讨伐占地,一个边陲之地的蛮夷部落,竟也隐隐有了开国称王的势头。 自然,虽则如此,却也远远无法与中原地界一统九州的大周相比。周朝国君一为保塞外安定,二为稳其在位之主,曾经下旨封其为诸侯国,由其族 分卷阅读147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人自治,而大周则在其国都境内设刺史府,常年驻派咸阳内官大臣在其境内,定期派送咸阳分发下来的果蔬油盐给乌单国的百姓。自然,除此之外,相供给的还有一应的吃穿用度,诸如棉麻绫罗、桑蚕绸缎、四书五经、典籍史书等。而乌单国主作为受封诸侯,自然也要年年上供牛羊等物资。 由此,两方相安无事数十年,边境稳定,百姓各居其所,安居乐业。而所谓人之性贪婪自然不仅望只得到如此便好,一任又一任的国君终于推翻了这种平衡。由此,乌单国再次与大周交恶,本就是游牧民族的乌单国在此之后长达将近数十年的辰光里与大周兜着你追我赶的圈子。直至此次,终于惹恼了生性本就颇为阴沉的北豫,暄景郅带兵平乱终于再一次结束了这种混乱的局面。 乌单国的营帐中,一顶羊皮包的帐篷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虽则如此,但账外负责看守的兵卫却委实不少,几乎到了一步一人的地步。若是再细看去,只见这些兵卫个个怒目圆睁,眼神所到之处警惕的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丝毫不被帐内传出的气味所影响。 账内的摆设极为简陋,一堆一堆散着霉味的稻草杂乱的堆积在地上,乌灰发黑的稻草丛中不时的爬过一两只蟑螂,偶尔稀碎的声音中,几只拖着细长尾巴的老鼠快速的穿过。地上摆着一只缺了口的粗瓷碗,里面盛着一块分明已经流着粘液却还挂着血丝的马肉,并着半块黑黢黢分明已经馊了的窝窝头,再往旁走两步,还有一张两根木条搭成的矮凳上放着一盏残蜡烛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摆设。 暄景郅被铁链捆了双手牢牢的绑在身后撑起羊皮帐篷的木条上,双腿倒是未做约束,只任其蜷缩在酸臭难忍的稻草堆中,口中则满满的塞着一块破布,让其发不出半点声响。牛羊特有的膻臊充斥四周,也堵满了暄景郅的鼻腔,本就虚弱不堪的身躯此刻更是窒息到仿佛下一刻就要去死一般。本整整齐齐束在之中银冠的发丝此刻几绺几绺黏腻的缠绕在一起,几根已经发了霉的稻草夹杂其间,衬的本就苍白如纸的面孔更是平添了几分颓败。 如今,能让乌单国如此提高警惕看守的,自然是比粮草还要紧要百倍的东西,而暄景郅作为此次两国交战的带兵主帅,此刻却被掳至敌营之中,自然是被乌单国视作头等紧要大事。 三日,暄景郅已经被困在这顶羊毡帐篷中整整三日。这期间,除了每日有半块已经馊臭的窝头和一块同样已经变质,被火烤的半生不熟的马肉之外,只有大半日才会来调换一次分明卷携着泥沙的水。自然,暄景郅这幅样子肯定是无法自己进食的,而乌单国既敢囚禁此次大周带兵的主帅,不用细想,便也知道是留着他暄景郅大有用处的。故而,每日便是强灌,也会将这流着粘液带着血丝的马肉硬给暄景郅塞下去。 不为别的,只为着能保证暄景郅能活下去,当然,也只是能够活下去,或者说,只是为了多续他几天残命而已。这一点,暄景郅比乌单国的人更加明白。既是只为续命,自然也不用去给他多好的吃食。乌单国地处西北荒漠之中,又无中原特有的城池土地基础,故而一应的物资粮草本就成问题,莫说是要支撑着前方战事,便是日常的供给都要看天吃饭,由是,此一番挑起战事,与其说是乌单国主野心勃勃,倒不如说是大势所驱,不得已而为之。 自然,这西北的蛮夷之族,若真的论起治国理政自是远不及中土之士。但若真的论其近身肉搏、驭马打仗,也是丝毫不逊色的。若是这群胡人真的杀红了眼,便是大周的将领也要惧其三分,因而,说者乌单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亦是丝毫不为过的。 帐外 两个手持铁枪负责看守暄景郅的士兵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虽然两人的对话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虽然暄景郅已经被连日以来的境地折磨的气息奄奄,但许是帐外呼啸的北风送了些声音,又许是暄景郅到底曾是习武之人,即便武功全废、内力尽散,但五识终究要比常人灵敏些,故而到底是有些声音落入了暄景郅的耳中。 “诶,今日我听大汉帐外的巴尔图说,可汗今日已经向周营副统帅递了书信。”手握胡枪立在帐营外左侧的兵士言道。 “书信?什么书信?巴尔图可还说了信中写了些什么?”与其相对而立士兵接道。 “你疯了!此等之事涉及敌国,乃是军事机密,岂是他能知道的,便是这几句话,也是他无意听见的。” 闻得这句话,立在右边的兵士颇为憨厚的挠挠头,弯了弯有些僵硬的嘴角:“那倒也是,此次出征,每家每户皆要出壮丁,不然便无粮饷供给,我家里上无长兄,小弟又尚还年幼,还有一个已经嫁人的姐姐,寡母在家无人照看。我也不懂这些个国家大事,只盼着能够早些打完仗能回家看看老娘。” 正所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即便是生在西北蛮夷之族,即便是能单手扛起百斤,手指磨得如棒槌一般粗糙的壮汉终究也难以抵御住骨肉分割,背井离乡的凄清孤寂。言及此处,喉咙中发出的粗粝声音也不禁带了几分柔软,便是连声调,也不自觉的低了下来,是以,在后面的话,暄景郅蜷缩在帐内, 分卷阅读148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即便是有些刻意的凝神细听,也再听不到了。 不过,虽则如此,便是这寥寥数语,于暄景郅而言,也已经足够了。他不是帐外那两个目不识丁的壮汉,凭着他的心智,只言片语他便已经猜到了此次乌单国将他劫来的目的。 此次两国交战,共计三十三场,乌单国场场战败。按照从古至今的惯例,战败国自然是要向敌国割地、赔款、进贡,缴纳降书等等一系列事宜的。但此次,北豫命他为主帅举重兵出征,又派兵部尚书洛绪清为监军督办并兼统军副帅。此等阵仗,自然不是单单仅为打退他乌单国百万大军而来,北豫存的,更是灭其国之心。 既是灭国,便要一次打痛,打的他不敢还手,打得他再无翻身的可能,若非如此,又焉能使其甘心俯首称臣。所谓称臣,便是改王称侯,世袭爵位,每年上供,昔日的乌单国君如今改称为侯,也要听大周天子诏书,定期进京表述。除此之外,还要褫夺其国号,降为番地,新国号则是由天子拟定。于国境内,要设州衙,由朝廷亲派节度使常年驻守看管。因着大周是统一文字及度量衡的,故而,一旦称臣,诸如此类之事皆要遵从大周下辖之管制。 凡此种种下来,无疑是将一国之核心命脉尽数握在手中,而昔日的一国之君只落得一个闲散王爷的地位,手中并无实权,食朝廷之俸,便是过得富足些罢了。而相应的,既是已经称臣,大周天子自然也要让皇恩庇佑到此地百姓,故而,势必将会选嫁皇家之女与国侯为嫡妻。此一举,意为鼓励两国百姓通婚繁衍后代,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法子能比血亲更深入的控制住一个异族。 这个道理身为大周相国的暄景郅明白,作为一国之君的乌单国主阿齐自然是更加明白。故而,古往今来,但凡是关乎于一国之生死存亡,即便是国之所辖之地再小,也没有任何一国心甘情愿称臣,只是更多情况之下,是被逼无奈,不得不降。 暄景郅半颌着双目,眼珠干涩地在眼眶内微微转动,嘴角挂着一丝干涩地冷笑。呵,他阿齐打着什么主意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乌单国身为玉门关外的一方蛮族,自然对大周朝廷消息知道的要慢上许多。阿齐只知他暄景郅身为大周相国,位高权重,是天子身畔的左膀右臂,亦是大周□□至关重要的人物。 故而,在阿齐甚至于整个乌单国看来,只要掳了他来,便能以此作为筹码,拒绝向大周称臣,只赔款割地便好,如此,还尚能保存一国之号,待来日再做打算。 只是......暄景郅唇边的冷笑中夹杂着一丝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觉到的苦涩,如今阿齐的此番作为恐怕是正中了当今天子的下怀,这一番打算,恐怕是终究要落空。 如今的北豫,又怎会希望他暄景郅活着回咸阳? 第86章 胜负终了谁家定(四) 终日被生了锈的铁链锁在不见天日的帐篷中,与暄景郅相伴的除了散发着阵阵霉味的稻草之外,也只有些穿梭在各个角落之中的蟑螂老鼠之流。 暄景郅生在暄家,是嫡出的长子,更是自出生起便是暄家家主的继承者,自小的环境优渥锦衣玉食养的他由来便是颇喜洁净。加之他向来是一袭长袍两袖清风,便是衣袖上染上一丝灰尘也定要换上一件,而今,又何曾受过此等肮脏不堪的所在。 黑黄粗布搭起的帐篷处处沾染着脏泥,更是遮挡住了帐外的天色时分。暄景郅被困在此处,不知外面辰光几何,更不知日月流逝到底已经渡过了多少。不过,想来也是不会有多长久的,阿齐掳他来本意为要挟大周,所图并非是他暄景郅本人,故而,这其中的关窍便全在一个时间上。想来,再不用过多久,便可以知晓结果了。 事实上,于暄景郅而言,其结果究竟如何他早已经料到。世人皆以为他暄景郅身为大周相国,才高八斗,位高权重;又是由先帝亲自指派为当今天子的帝师,已收扶着如今的皇帝登上大宝,多年来又辅他整饬朝纲,平衡势力。为了一个区区乌单国,自然是万万不会舍他的...... 然而,对于自己一手教养出来的北豫,暄景郅太过于了解,他定会让自己背上一个为国捐躯,于史书工笔之上名留青史的一代名相。而他暄景郅的一条命,便是要留在这远在玉门关外的塞外之地,随着一年一年的黄沙,逐渐被埋藏在异国他乡,直到外界再也无人记得,直到所有的所有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埋葬,藏进深处。 如此想着,暄景郅倒也释然了,或者说,从他知道自己被劫来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中就从未有过太大的波澜,横竖,他都从未想过自己最终能够有什么好去处。不过,想他暄景郅清活一世,也算一代风流雅士,他的骨子里,流着暄氏子弟的血脉。即便是死,也要死的如九天谪仙,他一生清高,傲视九州,从不知苟活二字为何物。 风动过处,厚厚的羊毡门帘被人从外掀开,一约莫看上去身高八尺左右的壮汉弯腰进来。呼啸的寒风从外间急急的钻进帐内,西北的寒风,总是凌冽如利刃,暄景郅本半颌的双目被这蓦然打来的冷风刺得睁开了双眼。 抬头 分卷阅读149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望去,目光所到之处,入眼的是一个身着赤金色蒙袍的男子,黑发分成两股编成辫子梳在两鬓边,一顶赤乌色滚着金边儿的毡帽扣在头顶,一耳三钳,共戴了两只小银环和一只大银环。足登厚底羊皮靴。腰间配了一把镶着鹰眼石的弯刀,鎏金镶宝的刀鞘与刀柄好似浑然一体,暄景郅只一眼,便能看得出此物来历不浅。 其八尺有余的身材颇显魁梧,一步一步落在地上掷地有声,眉目间丝毫不辩喜怒,只那一张黝黑中又泛着冻红的脸衬的双目格外有神。目光穿梭间,双眼的冷厉与凌冽丝毫不加掩饰,一双浓眉搭着一个宛如鹰钩的鼻子,仿佛那扫视过来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力道与压力,能生生的刮下一层皮来。 刻意释放出得气势和那颇为华贵的衣带配饰,便是遍寻乌单国境内恐怕也寻不到几个,只凭那一把弯刀,便能确定,来人正是乌单国可汗——阿齐。 暄景郅虽斜靠在低处,但目光所及之处只轻轻扫了来人一眼,眼神便轻飘飘的荡向别处去了,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好似掺杂这一抹讥讽,又好似是一股轻蔑的冷笑。却不知旁人看了心中是何滋味,但就眼前的乌单国君阿齐看来,无疑是将他本就阴郁不堪的心上又蒙了一层阴翳。 “这几日,暄相在此处可还过得满意?”阿齐一挑眉毛,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问道。 “听闻西北玉门关外多有豺狼虎豹之流,既是一干牲畜汇集之地,可汗做出如此行径,暄某自然也是甚为理解,故而,”暄景郅抬眸扫了一眼面前立着的阿齐,唇角荡出一抹轻笑,将方才未完的话头接了下去,“于你等而言,自是满意的。” 一番话,说的刁钻刻薄。暄景郅与人交谈,鲜少有如此将话中意思不加丝毫掩饰便说出口。此一番言论,话里话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明嘲暗讽,可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暄景郅此次动了多大的肝火。 虽则如此,却偏偏,暄景郅这幅样子叫阿齐挑不出有半点的不对劲来,仿佛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而然。明明自己才是此处说一不二的可汗,明明对方才是命在垂危的阶下囚。可偏就是,面前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是那样的大气斐然,举手投足间随意流露出来的行云流水,便足以盖过他方才刻意释放的气势。 阿齐却丝毫不在意,干笑几声道:“我大漠子民一向豪爽,不似中原人士说话还要绕个九曲十八弯,本汗此次前来,没空与你诸多口舌之争,” 言及一半,阿齐却又停下了,觑着暄景郅道:“本汗前日遣人向你那大军副帅递了封书信,今日刚刚收到回书,”言及此处,阿齐嘴角的笑意更浓,“相国难道不想看看您的手下是如何写的?” 暄景郅微微正了正身子,眼风一斜带这些刮骨的力道微微扫过立在面前的阿齐,唇角一弯道:“怎么可汗方才还与我说过大漠子民一向豪爽,怎的转口就变?”略微一顿,暄景郅继续道,“莫不是可汗说话一向如此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语罢,暄景郅似是想起什么一般,一抹清浅的笑浮上面颊:“自是了,你乌单国历代国君向来如此,从来都是出口之语有如浮云一般,否则怎会忘了百年前我朝君主早已向你等分封诸侯了呢?” 道的是一句反问,但言语之中的轻薄已然是跃然于面。暄景郅的一番话道下来,纵然是阿齐面皮再厚,听到此处也不由得变了脸色。他相貌本就生的五官深邃,颇带着一股异域之风,现下面色一沉,不由显得尤为可怖。 “果然是中原的穷酸儒,只会逞口舌之能,暄景郅,本汗给你些面子,唤你一句暄相,你莫要给脸不要。时至今日,你真以为你还是什么相国,位极人臣?本汗前日派人给你那手下的副将送了封书信,问你们那皇帝,是要你这立了军功的相国,还是要我退位称侯......”言及此处,阿齐本气急败坏的口气居然略微带了些镇定下来,只不过,语气之中的急躁暴怒依然难以掩饰,微微缓了一口气,阿齐继续道:“你们那中原的皇帝,竟说是什么大周国威,是乃天命所归,从不受人要挟。” 略微一顿,阿齐看着暄景郅的双目几乎要冒出火来:“本汗前脚刚收到回信,前线的人便立刻来报,道是你的手下,洛副帅再次挥军北上,此刻大军已到据我处不过三十里地......” 言及此处,阿齐足下一动,上前几步,如铁钩般的手指狠狠拽上了暄景郅的衣领,将暄景郅连人带着缚手的锁链一并拉到身前,拉的地上的锁链哗哗作响。阿齐看向暄景郅的双目中已然快要燃烧起来,发出的声音也好似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一般,充斥着嘶哑,几乎是怒吼出来的:“你的那个皇帝一定要我乌单灭国才肯罢休吗?!” 这句话,阿齐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暄景郅吼出来的。不过,与之截然不同的反应,暄景郅此刻竟然笑的几乎完美,北豫,果然是他暄景郅一手教导出来最成功的帝王。如果,今天北豫答应了阿齐的信中所书,恐怕自己还要担忧他行事作风是否依旧带着妇人之仁,尽管,这样的结果于他暄景郅而言,真的很好。 可是,北豫的一句大周国威,从不受人要挟,就让他真 分卷阅读150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的确信了,北豫铁血的帝王手段已然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日后,他定不会因任何怜悯也好,仁义也罢而做出不利于江山社稷、不利于他大宝之位的决策。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即便下一刻,毫无利用价值的他,很可能会在阿齐暴怒之下而身首异处。 “可汗亦是做过国君的人,怎会不理解一国之主自然是希望天下统一,四海归心,八方万民一齐朝拜□□,如此,灭你之国,自然是势在必行。” 一句话,又成功惹得阿齐暴跳如雷,捏着衣领手微微加力,暄景郅便立刻感受到脖子处骤然收紧,很快便不能呼吸,只瞬间,胸口一闷面上便开始逐渐泛得青紫起来。眼看着暄景郅分明已经憋得青紫的脸却还带着淡淡的笑意,阿齐瞬间便更是平添一分怒火,恼羞成怒的狠狠将暄景郅摔在地上:“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身志之士,何惧一死?”暄景郅依旧是暄景郅,两袖清风,一身傲骨,从不低头。 “好好好,本汗这就成全了你!”阿齐气得酱紫色的面孔已然变得五官扭曲,探手自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瓶,不由分说便一手捏开暄景郅的嘴,一手将其中白色的粉末倒了进去,随手拿起身边的破碗,将那混着沙石的水灌入。暄景郅被呛得涕泪泗流,只弯着腰咳嗽连连。 将药灌进去,阿齐反而平静了很多,命人打开了捆缚暄景郅双手的锁链,一丝笑意弯在唇角:“这噬心丸的滋味,相国便慢慢品尝吧,本汗相信,用不了多久,暄相便会像条狗一般跪在本汗脚下来求,到那时,我看你还如何神气!” 言罢,转身便出,未曾留下一片衣角。 第87章 胜负终了谁家定(五) 噬心丸,又名噬心丹,是乌单国皇族世代传承下来的秘药。此药取天山雪莲、天麻以及曼陀罗花等数十味药制成,除却平常中原地带常见的一些药材之外,这噬心丸中还独独加了一味米囊在其中。也正是因为这一味米囊,此药才变得弥足珍贵。 在乌单国境内,若非贵族是从未见过此物的,若是家境殷实些的,能够听说过一两句已是很好。这一味噬心丹,因着是乌单国贵族世代传下来的秘方,故而其具体作用外人不得而知,而贵族之内并非若非是懂些医理的,也只知道此药镇痛效果极佳。乌单国是游牧民族,西北蛮荒多风沙严寒,靠着马背弓弩打下来的江山,最开始则是靠着一张一张兽皮、一头头牛羊才换回今日的草原荒漠地界。 这其中艰险自是不必多言,早时荒漠野兽凶险,豺狼虎豹个个体型健硕,这其中以人肉为食的也不在少数。故而平日中打猎出行的男子们经常是伤痕累累。西北荒原没有草药,更遑论是中原的大夫,而伤口每每发作之时的痛楚更是噬人筋骨般的剧烈,便是被活活疼死的也有。 因缘巧合之下,有人发现以米囊花入药可延缓痛楚。于是,便有了大片的野生米囊花被收割殆尽,更是有人在自家门前开荒种植米囊,只为以此花入药效果奇佳。如此这般数百年的光阴下来,乌单国皇室逐渐便研制出了这一味噬心丹。初时只为皇家伤病御用之药,而后则渐渐成了其显贵族内专门控制人的秘药。凡服此药者,皆成瘾性,一次服过之后,若六个时辰内再不服第二剂,便是有如万蚁噬骨、万爪挠心般的折磨。 暄景郅少年之时游历天下,曾经踏遍九州走遍四海。这西北的皓皓黄沙荒原之地他自然是来过的,噬心丹虽是乌单国宫廷秘药,但这天下,但凡是他暄景郅想查的,自然是难逃暄家的耳目。习武之人五识本就比常人要灵敏许多,纵然是饱经风霜,已近风烛残年,但究竟多年练就的习性还在,如此被强灌入喉的药,暄景郅哪怕是猜,也是猜的出一二的。 暄景郅手脚被锁死狠狠地抛在稻草堆上,噬心丹入腹,向来是药石难医。除了日日吸食,直至全身盗汗虚惊,元气耗尽,而后此生再无指望。若是无有此药以供,便是日日忍受折磨,便是九死一生也几乎没有能挺过那蚀骨一般折磨的,多数往往自尽身亡。自然,与之相对的,若是挺住了这数十日的煎熬,似也是便戒去了。只不过,这噬心丹自问世以来,凡被用者,无有一人逃过此劫。 自然,阿齐也不认为暄景郅会是这数百年来的第一人,以此药牵制于人,从无失手。为着劫持暄景郅回营,他兵行险棋与泠渊阁合作,已是付出极大的代价。若是以他大周国相之尊要挟不了皇帝,那便是留暄景郅一条走狗在身边,也能从他嘴里撬出些大周的国密之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毕竟,无论是暄景郅曾经的任何一种身份,于他阿齐而言,暄景郅都不是一颗弃子。 只是,阿齐想得到的,暄景郅又如何能够想不到。 暄景郅这一生,除了当年动手铲除江氏一族不够彻底之外,又何曾给自己,又或者是对方留下过一丝一毫的余地。斩草要除根,狠厉要做就要做的干净彻底,为人政客,身处庙堂江湖,最忌心慈手软,留下后患。 而北豫,是暄景郅这一生唯一的一次意外,可就是这唯一一次意外,便足 分卷阅读151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以改变暄景郅一生的轨迹。半生为暄家,半生为北豫,最终却落得个妻离子散,身做俘虏,一身骂名的下场。 如今,走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暄景郅扪心自问一句:当年济贤观中,可曾后悔抱走柴房中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 暄景郅用尽全身的力气斜靠在稻草堆上,腿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却难掩唇边一抹坚定却又带着些满足欣慰的笑:北豫,是他此生的骄傲;是他耗极一生心血,指教出来最出色的孩子。 今时今日的少帝,远比当日鲜衣怒马的暄大公子要出色,也耀眼太多。 自是此身不悔,无怨。 当日暄景郅身中剧毒之时,玄医谷谷主程灵曾为他施诊运脉解毒。虽则那次金针破了筋脉元气运行,但程灵终是在他丹田之处留了一脉真气护体。也是因为有这一脉真气留在丹田处,纵使多年殚精竭虑、劳碌于庙堂周旋之中也未曾倒下。 当年相府之中,程灵为暄景郅悉心用药调理多年,到底是护住了这一脉经络不曾受损。故所以,这丹田之处,既是保身,而更多的,则是保命。是苟延残喘的活,亦或者还是耗尽真元而亡,这一脉真气至关重要。 这一点,程灵未曾讲过,但即便是程灵不说,暄景郅也比任何人都知道的清楚。 寒风簌簌吹过营帐的篷布,昏黄的帐内,暄景郅面色一片潮红,连带着平日多为发白的嘴唇也一并红的发紫。暄景郅闭目静坐运气,几年不曾走任督二脉,虽略觉生疏,但运过一两分后,到底是久违的熟悉。 暄景郅当年以萧九卿之名称霸江湖武林,硬是凭着名副其实“天下第一”的名头坐上了玄霄宫宫主的头把交椅,足以说明其无论是外功修为还是内力真元都极为深厚。如今时隔几年重新运气,虽则其内力修为赶之当年已然是散去十之七八。 但终究,这最后一脉护体真元乃是气出根本,亦是暄景郅这几十年内功修为的命脉。平日以其气存丹田用以延续性命,如今强行催出,只觉一股温热之气自天灵盖处逐渐灌入体内,常年失力,只能拿得起一支狼毫的右手逐渐恢复了以往的刚劲。慢慢运气走过全身经脉,暄景郅本苍白如纸的面容终于恢复了一两分的红润。 缓缓将仅存的一分内力行遍全身,待至手脚恢复了些温度,暄景郅双眼倏然一睁,一股薄如轻烟的白气便自暄景郅脑后冒出。细密的汗珠自额头之上缓缓渗出,暄景郅调息未毕,只觉一口甜腥自胸腔中喷涌而上,一个按捺不住,一口发暗发黑的血便从口中喷出。 运了最后一分气力将腹中淤血逼出,暄景郅只觉周身轻快不少。久未有过的轻盈之感遍布全身,被缚在身后足足几日的双手微微用力,内力自身后灌入双掌,暄景郅双手腕处微微一翻,便将身后缚手的锁链震的粉碎。 双手的禁锢解开,再去腿脚上的禁锢自然容易许多,不消多时,暄景郅便将身上的锁链解地一干二净。重新恢复了自由的手脚颇有些僵硬,浑身经脉被暂时打通,虽依旧身中剧毒,但终究身形轻盈了不少,只是,虽则如此,但终究右膝髌骨已失。莫说是如今只是强催了最后一分真元,便是是数年前他暄景郅十成的功力也难再复原,已经缺失了的东西,终究便是缺失了,终其一生,难再复原。 强行运气打通的经脉,终究是虚极损耗。何况暄景郅如今身中噬心丸的药性在身,这一口强行运起的气力终究撑不了多少辰光,最后一脉用以续命护体的真力已失,现而如今的感觉只不过是极为短暂的几个时辰,亦是暄景郅此生最后的几个时辰。 如若不出意料,几个时辰之后,体力虚耗殆尽,全身筋脉便会即刻断裂,到时血气以及毒性发作,再加之噬心丸中米囊花的效用,不消须臾暄景郅便会气绝身亡。 这一点,暄景郅心中早已清晰明了。 他名士一生,白衣卿相,从当年风华绝代的大公子到如今形同丧家之犬一般,一生的系数过往,他终究从未悔过。他暄景郅此生不负暄家、不负庙堂、更不负北豫。若说唯一有愧的,便是此生都无怨无悔追随他在身旁的曲清妍,和他那一双未曾见过几面的儿女...... 暄景郅调息片刻不敢耽搁,大步流星的走出营帐,眼风扫过处,入目的便是负责看守的兵士。暄景郅眼皮也未曾抬过,藏在袖中的右手带着掌风推出,掌风所到之处,面前的十数个兵丁被牢牢吸住,只见暄景郅右手五指微微一收,面前之人便已然活生生的被震得七窍流血而亡。 无声的结果了几个兵丁,没有任何动静,便是阿齐恐怕此刻也只是静坐待至暄景郅药性发作再做图谋。呵,笑话!无论是江湖之中亦或者是庙堂之上,想他暄景郅一介名流雅士,两袖清风,一生从未受人要挟,想要留他做人质,阿齐此生便是打错了算盘。 暄景郅,何曾惧过一死? 行至一旁翻身上马,素衣的广袖被西北寒风吹得迎风飒飒。束发的发带早已不知丢在何处,青丝四散,随着寒风飞舞在夜空中。一手扬鞭用力,一手勒紧缰绳,双腿微微一用力。□□骏马便如离弦之箭般窜出。 分卷阅读152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一副残躯只能撑几个时辰的时间,而这几个时辰之中,暄景郅要策马跑出阿齐营帐所踞之地。哪怕死在山野之地,也绝不受人半点□□! 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此刻的暄景郅,心中除了曲清妍之外,别无其他。若是暄家吗?景函早已能够独当一面,自是不需要他这个罪人了;北豫吗?一代少帝,终成正果,他已此生无憾;阿楠和兕子吗?他终究相信小弟能够安排的好。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纵使未有约定,暄景郅也奋不顾身的一路向南奔去,不知,不知能否再见她一面...... 不知能否在他冗长的一生之中最后的几个时辰,握着她的手,上穷碧落下黄泉。 茫茫夜色,呼啸的寒风凌厉而过,马匹的嘶鸣...... 阿齐所距之地,万丈深渊,悬崖峭壁。 暄景郅,萧九卿;大周相国,暄家家主。终究被如洪水猛兽般的夜色彻底吞没,再无下落。 ...... 第88章 世事一场大梦(大结局) 癸卯年三月,大周副帅洛绪清率兵一举拿下乌单国首将,乌单国主阿齐献上降书,退位称侯,尊大周为上国,年年赋税上贡。此次一战,彻底降服了大周的西北边患,史称“玉门之战”。 癸卯年四月,原兵部侍郎洛绪清率军回京,国君北豫晋其为兵部尚书,并加封为侯,赐邯郸为其封地,赐号淮阴。 癸卯年六月,大周相国暄景郅于玉门之战中战死沙场,大周皇帝特感念其多年教导扶持之恩,追封其为“南越王”,因暄景郅一生无妻无子无人承袭爵位,故不予封地。又因南越王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故皇帝特命人为其于南越境内设衣冠冢,赐宗庙,享后人香火供奉。 癸卯年七月,户部尚书顾言之触怒君上,被赐自尽,后蒙君恩感念其多年之功,特赐厚葬回乡。又因其子英年才俊,国君特敕封其接管户部,暂不置官衔。 甲辰年二月,大周国君拜原中书令杨千御为左相。由此,杨千御成为继南越王之后第一个登上大周国相之位之人。 甲辰年六月,番禺炎熙山庄暄家昭告天下:由暄家嫡出二公子暄景函接任家主令。新家主接任不足三日,原炎熙山庄长老暄奚禹便病逝于番禺。传言暄奚禹病逝当晚,曾下令将上任家主暄景郅除名暄家,日后无论是暄氏祠堂还是家谱文书,皆无此人。 甲辰年八月,皇后所出嫡长女蕴欢甚得君心,皇帝特封其为洛长公主。 甲辰年十月,因暄家主多年未有所出,故收养一子常伴膝下。 甲辰年发生了许多事,例如沉寂多年的华亭钟家开始频频出现于江湖;例如朝中更头换面,却终再无当年一番清朗之气;例如新上任暄家主竟渐渐偃旗息鼓,退出江湖,一心一意教起养子来...... 例如,咸阳城外,不知何日起出现了一个疯子。 【后记】 “半壁江山空中悬,满湖风雨摇破船。几只病鸟飞残宋,一个癫僧走江南......” 街边靠拉琴为生的瞎子奏着不知名的曲子,口中念念叨叨的便是那几句歌谣。胡琴飘扬,几多凄婉,只是街面上来来往往的路人偶尔有几个驻足的人扔几个铜板进瞎子面前的瓷碗中。 “叮铃”一声响,铜板进了碗中,瞎子耳朵一动,却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是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来来回回唱着那几句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歌谣。 几个年不过垂髫的孩童在路上蹦跳着嬉戏打闹,手中的几颗石子却无一例外都丢向了街角距离瞎子所坐之处不过五六步的地方。 “你们看你们看,那人是要饭吗?怎么面前没有破碗呢,他身上也没有竹棒。” “什么要饭的,根本就是个疯子!每日白天坐在街上像个死人一样不声不响,一到夜里就开始吱吱呀呀的乱叫什么小弟之类的,烦死人了!每天吵得我都睡不着,第二日去学堂又要被夫子训了!” “那他为什么不动呢?滚去别的地方喊叫也省的扰了我们清静。” “谁说不是呢,只不过听我娘说,这人怕之前是个扒手,偷了人家东西被打断了手脚扔在街上......” “那他为什么会疯疯癫癫的呢?” “谁知道呢,可能是被人打得时候打破了头,变成痴呆了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幼童口中所说的,正是街边趴着的一个人。蓬乱的头发已然遮去了这人的大部分面孔,身上似是一件白色衣衫也早已经脏污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活脱脱的便是一个疯子加乞丐。只不过,若是细细看去,便不难发现此人手脚筋脉之处皆有断裂的痕迹。除了一张嘴能发出声音证明他还活着以外,全身摊在地上,比之一条死狗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谓人性本恶,在五六岁孩童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几块有大有小的石子再次从孩子们手上飞出,有力的打在那人的身上,几块石子不偏不倚的落在那人的头上,石块尖角处 分卷阅读153 柴荆 作者:竹筒夫子 便磕出了血。 眼见是玩的大了些,几个幼童一哄而散,再且看那被打的人,透过浓密的发丝,似是也察觉不出痛,若是忽略一脸的污泥,其一双剑眉星目,却饱经沧桑,怎么瞧也不像街边的乞丐。 时至日头偏西,那唱曲儿的瞎子收了手中胡琴,循着声音走到那人身旁,嘴角一翻,苍凉的声音好似从远方缓缓传来:“食尽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远处夕阳落处,寒鸦惊起一片,那人的眼眸中仿佛出现了一个身着红衣女子向他奔来:“暄郎......” 似真似梦又似幻 转过眼,又是瞎子低低的吟唱: “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去,一望黯销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