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1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 笔下文学 》整理收藏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章 胭脂碎(一)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狭长枯黄的柳叶,被冬日暖风吹得脱落枝头,飘舞三分,二分浮于浅湖碧水上,一分落入湖畔草地中。 十二月初的气温还算怡人,我与同室好友趁着难得的冬日暖阳,躺在校内湖畔草地上,享受着熏熏阳光。柳叶顽皮地在空中打着旋,然后徐徐下落,伏在我们的身上,脸上,我拈起脸上的柳叶,将它插入同样枯黄的草地中,须臾之间,柳叶便与草地融为一体,难以辨认。 “哎,搅人清梦,怎么现在才开始落叶?”室友些许抱怨,手一挥就拂去脸上两三片柳叶。 我淡然一笑,温柔而言:“这儿本属长江南方,今年冬天又来得晚,所以才黄叶迟落。” 忽的,室友突然翻身,两眼炯炯有神,急道:“定住,就是这笑容,我四年来一直没有看透,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嗯,无欲无求,看风清云淡。”“是吗?”我轻笑,“也许该如是说,冬日里,风清云淡,卧看云卷云舒。”室友略有沉思,迟疑而言:“你这个人啊,若说是冷淡寡情,心偏又很软,见不得血腥之事;若说是无欲无求,有时却执着不放;若说是看破俗世,又揽地一身红尘事;若说是深藏不露,却又不见藏了什么,露了什么。” 我婉然一笑,淡道:“或许应该这样说,我这个人呀,若说是寡情冷谈,可却又不由自主的将情放在第一位。亲情,友情,爱情,全都割舍不下;若说是无欲无求,偏偏又求得世间难事,希望能与身边人平凡度过一生,却又可以做几件轰轰烈烈大事,不枉此生;还有我本就是俗人,又如何看破红尘,不问世事;因为本就无藏无露,也就更谈不上深藏不露了。”室友直摇头,“还越说越糊涂了。”我笑道:“很简单的,就是规规矩矩做人,偶尔真性情流露,仅此而已。”其实,我也不知道我骨子里究竟驻扎着怎样的一个女人。 “什么嘛?”室友嗔道:“整个一古怪女人!” “唉,”我故意伤感道,“枉你我同居四年,竟得出如此结论,古怪女人,也忒伤了我的心。”大学里,我们常将室友关系戏称为同居关系。 “还忘了提,都熬到大四,居然还没有一个男友!”室友不忘损我。 冬日里和煦的阳光落入我的眼瞳,金黄一片,暖入心底。可时间久了,温柔的阳光也会刺眼,索性闭上眼,浅笑道:“我在等,等一个人来教会我爱情。”“要等多久?一千年?青春有限啊!”“千年之恋,也许不是忧伤!”“或许幸福!”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章 胭脂碎(二) 几日后,原本还带着残叶的柳树一夜之间就只剩下几缕光秃秃的枝条了。 学校所在城市的天气,一向堪比六月大小孩的脸,阴情不定,变幻莫测。昨日寒潮来袭,一夜急雪,清晨时分,池塘旁的数排柳树垂下千万缕银丝,煞是好看。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雪融了,我也拖着小皮箱回家过年了。 故乡,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一个古城旧镇,她有千年历史,辉煌文明,只是现在仅存下斑驳城墙,浑浊护城河及几丈光滑的青石板路,尚可见证曾经繁华。 腊月十八,在冬天特有的酥软阳光下,一行四人,错落有致地,缓缓地行走在大街上,直到章华寺。 章华寺高台而筑,红墙黄瓦,乃百年大寺。传闻,章华寺因章华台得名。春秋战国乱世中,一方霸主楚王好奢华,倾全国之力,费十年之功,始建章华宫,为天下华美宫殿之最。百年流逝,秦王一扫天下,并吞六国,楚灭,都城陷,混乱中章华宫被付诸于一把烈火,化为灰烬。千年沉浮,只留残壁断垣章华台。 年华逝去,众人皆忘章华台,直至有一得道高僧,云游四方,化缘筹款,以章华台为基,修建章华寺,德名远播四方。盛传,清末慈禧极为欣赏章华寺住持,曾诏入京,殿前讲佛,后赐礼器百副,封为两湖寺庙之首,百年之后,香火旺盛。 我每年都会约上高中好友三人,到寺中为家人祈求平安,求得护身符带于身上,以保一年安康。 踏着碎步,一晃眼就立于章华寺石牌楼下,一伙人就散开了。我对挑选香烛一向不大擅长,也就由着她们帮我挑选。 寺前空地依旧保持传统习俗,好似庙会,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但以古玩器物为主。自己一直很喜欢古色古香的精细器物,可从来只是静静的看,感受历史韵味,从未想过要拥有它们,握于手中细细把玩。可今天我却被一个黄金簪子强烈吸引着,它弯翘新月形,泛着暖黄光芒,雕刻百花图案。簪上花小如豆,却瓣瓣分明,线条流畅,清晰似钩。酒红色的玛瑙细碎的镶在簪上,阳光下玛瑙晶莹剔透,犹如血珠滚滚而动,妖艳异常。霎时,心里涌起一股念头,它是属于我的。 小心翼翼地握住簪子,问摊主婆婆:“它值多少?” 老婆婆没有回答,却命令道:“你转过身去,我为你把头发盘起。”很奇怪,我依言转身,将一头长发交给她。 我一直留有长发,虽然不够乌黑亮泽,但却也柔顺,不是偏爱发丝在空中飞扬的感觉,只是执着地喜欢将长发覆盖住枕头,然后闻着它们的味道,安静地睡着。 “它叫胭脂碎。”婆婆沙哑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浴火凤凰……蘖磐重生……”断断续续,听得不太真切。“只要你在金佛前说一句话,胭脂碎就是你的了。” “一句话?”我疑惑地回头,恍惚间看到一张明媚女人的脸,深邃的轮廓,透亮的黑瞳,妖冶的红唇,眉间艳若胭脂的朱砂痣。她妖娆地笑道:“——爱情,只求得一个结果——” 梦境?幻象?我快速地眨了下眼睛,想要确认眼前的一切时,却是那张深壑皱纹老婆婆的脸。“长发已经盘好,胭脂碎真的很适合你。时间不早了,快去寺里吧,看,你朋友们正叫你呢。”果然,她们已经选好香烛,在寺前等我。 “记住,爱情,只求一个结果。”身后再次传来老婆婆的沙哑声音。待我想回头问个明白时,却已被好友拉入寺中了。 和往常无异,烧香拜佛,祈求平安。结束后,大家拣了条幽静小路,边走边谈,诉说各自近况。 “哟,那里什么时候新修了座高塔?” 抬头仰望,果真有一座青砖木塔矗立着。塔高约三十米,九层塔身,塔檐宽大,似无限延伸,直破苍穹。六角檐上各挂一串铜制风铃,风吹铃摆,清脆铃音隐约耳闻。 走近,发现一石碑,刻曰:高僧空远,圆寂悟道,得金箔塑身,修塔以记之。 我们想一探究竟,见四下无人,便推开门进入塔中。塔内全由木材搭建而成,尚未上漆,木质纹理清晰可见。塔中光线昏暗,四周点着油灯,烛火飘移,时暗时明。中堂北面有一金像,真人般大小,盘腿而坐,面目祥和。 “原来这就是得道高僧空远!” 四人各自跪拜祈祷,一低头,我恍惚间又看见那明媚女人的脸,于是心念一动,轻喃道:“爱情,只求得一个结果。” 霎时塔内风起,吹灭满屋烛火,闻得阵阵轻烟,我心中微惊,但见她们三人安好,才略微放松心情。此时,塔门已微微开启,一肩宽,外面阳光透过缝隙,洒在青砖地板上,洋洋暖意。 “时间已经不早了,还是快回家吧。” 门缝太小,四人只得依次而过,我排最末。待我穿过塔门时,只觉得门缝越来越小,挤压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似的,勒得我全身生生得痛。出于本能,我开始挣扎,突然间,觉得头上的黄金玛瑙簪子松动了,随着长发倾落而下。这时,我不禁“啊”地叫了一声。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3章 西柳山庄(一) 本以为经过艰难努力,我已离开木塔,回到章华寺内的草地上,可一睁眼,才发现我错得离谱。经再三确认后,我才肯定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儿,躺在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怀里,那妇人淡眉细目,身着绣花对襟轻烟罗衫。她眉眼含笑地说道:“小姐,是一位千金,俊俏的紧,像你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受她喜气的感染,我勾起唇,温柔地笑了,并想对她说声谢谢,只因她温暖的怀抱。此时,我才发觉我根本无法说话,只能呀呀而语。 “看啊,她还对我笑呢,真惹人怜。”那妇人欢喜地说,“小姐,给小小姐取个名字吧!” “第一次相遇,他俯身而下,在我耳畔呢喃,扶风弱柳,果真江南女子。”声音嘶哑而柔软,从紫檀琉璃六扇屏风后徐徐传来:“就叫她扶柳吧!” 那妇人立刻皱了眉头,语气明显不悦:“小姐,你又何苦念念不忘那负心人呢,以后有我和去疾少爷陪着你,况且现在还添了小小姐呢。” “要我如何相忘!”重重一声叹,满屋无奈。 趁着他们交谈之际,我迅速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心下自做判断。室内家具摆设简单,但绝不平凡,高脚黄杨木茶几上的一套钧窑茶具,色泽如雨过天晴,水洗般碧泓,釉质细润紧致,壶旁边的青瓷雕花莲瓣茶碗,曲线优雅若翘蔻,实非一般人家可用,由此推断此家非富即贵。 略整思绪,我现在是在中国古代的某个王朝,并以一个初生婴儿的形式重生了,但我却保留了我以前所有的记忆。 为什么我会重生呢?怕是与那明媚女子,那叫胭脂碎簪子密不可分。还有我的朋友们呢?难道她们也来到这个朝代吗?疑问重重,不知如何解答,我只能轻叹一声,既来之,则安之。,从此以后我是扶柳。 三载春秋,转瞬即逝,我已熟识这个世界。 如今的娘名唤柳依依,江南余杭人氏,现居于西柳山庄秋水居。 西柳山庄据虎丘依西湖而建,绵延数千里,借山势修栈,顺水流造桥,亭台楼榭,奇葩异石,尽融于自然之中,使得整个山庄清新幽雅,随处拾来皆是风景。 传闻,西柳山庄被尊为北傲龙,南西柳的营造双绝之一。北方傲龙堡雄锯西北百年,建筑以实用为主,绝无华丽的奢靡装饰,风格朴实,具有强烈的原始气息。其中又以其黑色城墙为最,城墙高八丈八,宽两丈四,结实坚固堪比长城。最令人称奇的是,墙体全部由黑色玄武石堆砌而成,墙外表面几经打磨,滑不附物,无人可攀延而上。 而南方的西柳山庄则延续了江南特有的细致,每一物皆精细,突破人类手工制造极限,就如秋水居中的湖心台,耗七名建造大师三年心血修筑而成,湖心台以南海红血珊瑚为主,辅以明润珍珠,深海莲花贝,胜似蓬莱仙境。 西柳山庄如此繁华,何人方能坐拥此庄? 江南柳氏!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4章 西柳山庄(二) 江南柳家历代经商,每代必有经商奇才,如此积累数百年,终创下无数财富。柳家经营所涉及领域广泛,可谓有城镇处必有柳家商铺。现任西柳山庄庄主柳义柏,正值壮年,打点全庄生意,精明能干,被称为江南第一富商。而我娘柳依依则是其唯一胞妹。 西柳山庄虽大,但我认识的人却也不多,只因我从小随娘闭门住于秋水居中。所熟识之人也就只有娘的贴身丫鬟杏姨。杏姨就是我刚出生时,抱着我的那名妇人,闺名唤作柳杏。其实以上我所知晓的,几乎都是从杏姨那里得知的,因为娘常常是静静地坐着,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我还有一个大我八岁的哥哥,杏姨口中的去疾少爷。由于正值少年课业繁忙,他也只是匆匆来过几次秋水居,并未留有深刻印象。以及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两位表哥,柳风与柳云,三位表姐,柳雨蕉,柳雪君和柳霜铃。 可是我爹,我仍一无所知,甚至从山庄的丫鬟和老妈子的饭后闲谈中也未曾听得一二句。我爹似乎是山庄的禁忌,无人敢提起,也就越发的神秘了。 我一直安静地长大,与所有的小孩一样,咿呀学语,跌倒中学会走路。因为我知历史是不容改变的,在中国史书上没有记载过一名叫扶柳的天生才女,我也就顺应历史,只做一个平凡人。 我曾以为我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波澜不惊,了度一生。可仅三年之后,我六岁时,就知道了,我不可能再这样安静地生活下去了。 六岁那年,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大家闺秀,我开始同三位表姐一起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的三位表姐的出生月日相同,各自相差一岁,这也就被传为山庄奇闻,而我则要比最小的三表姐还要小上一岁。怎么说呢,这样打个形象的比方,我们的年龄组成了一个相差一岁的等差数列。 讲学的夫子是一个和蔼的老人,精神矍铄,总是喜欢抚摸着他那稀疏的花白胡子,从上至下,仿佛那几根胡子是他最听话的孩子。 那天,我第一次上课,他望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我,沉吟一声道:“今日四小姐初学,就习书写名讳吧!” 之后夫子挥起衣袖,执笔写下扶柳二字。看着墨迹未干的宣纸,我轻轻颤抖地握住毛笔,笔尖落纸,墨瞬间融开,没想到用毛笔写字竟如此之难,扶柳二字弯曲得犹如楔形文字,我不禁皱眉,想必是拿惯了钢笔的手无法驾驭毛笔。 “子曰:学而识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清朗的读书声在耳边响起,表姐们比我早读书,如今已开始习《论语》了。 因为无法容忍自己的秀丽字体变得如此不堪入目,我的执拗脾气又犯了,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写着扶柳。当我手腕酸痛,额头微微冒汗的时候,才发现表姐们已经围住了我,旁边还站着微笑着的夫子。 二表姐柳雪君眨着她的大眼睛,对我说:\“扶柳的字写得真漂亮!” 我喜欢她轻灵的眼,犹如精灵公主,然后我对她温柔笑起。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5章 述往事1 自我能流利言语后,我娘,柳依依,那个凝聚了江南水乡所有灵气的女子,每当在月色皎洁的夜晚,总是喜欢抱着我,喃喃地诉说往事。这时,月光轻盈,飘渺如纱,穿透黄杨雕花木窗,细细地洒在海棠菱花铜镜上,流光异彩。 混着月光,娘就开始用她那独特的低沉嗓音,缓缓地讲述着遥远的往事。 那天晚上,月亮也是这么美,圆润晶莹,就像夜明珠似的镶嵌在夜空中,让我欢喜地离不开眼。 当时我是那么年轻,那么骄傲。扶柳,你知道吗?我是江南柳家唯一的大小姐,你外公中年得女,一直视我如珍宝,吃穿用度都是西柳山庄最好的,甚至比你舅舅还要好。后来长大,你外公请来全国一流的师傅,悉心教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女红针绣,曲调长舞。而我则在笈笄那年就开始经营锦绣坊了,两年后,使得原本默默无名的锦绣坊就跻身成为柳家八大商铺之一。世人都啧啧称奇,赞我为江南第一女子,才貌俱全,绝世无双。我也曾那么坚定地认为,所以从未将任何男子放入眼里,直到遇上了他,你的爹,从此开始沉沦。 那年年幼的我一时兴起决定随商队深入西域,亲身体验异乡风情,西域楼兰的金丝羊绒锦缎是如此的光彩夺目,任何人都想一探究竟,看它是如何织成的。就是那个冲动的决定,改变了我的人生。大哥常说,他有生以来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未能阻止我去西域,然后碰上了他。可我,却未曾后悔过,因为我遇到了我宿命中的男子,那是上天已经安排好的,无法改变,亦无可避免的。 西域是美丽的,可越美丽的东西就越是危险,就在我们采购完货物,连夜赶回山庄时,遇上了凶悍的拓拔人。那群野蛮人好似猛兽,冲入我们的商队。很快,商队的护卫败下阵来,拓拔人举着铁刀如砍瓜切菜般,肆无忌惮地残杀着鲜活的生命,其中为首的那个拓拔人,身着凌乱破损的兽皮,挥舞着哑青色的弯刀,策马呼啸着向我冲来。当时我就吓呆了,全身犹如沉入寒潭深渊,没有生命气息,便绝望了。 突然间,我感到了阳光的温暖,洋洋洒洒地笼罩了我全身,之后,我腾空而起,坐在了马背上,然后回头,就瞧见了一张英气勃发的脸,刹那间心底软软的。 每讲到这里,娘都会有些许激动,苍白的脸泛着红晕,像渗透的胭脂。娘目光热切,闪着炫彩光芒,然后紧紧的抱住我说,扶柳,你能感觉的到吗?这时我总是抚摸着她的长发,柔柔地说,娘,我知道,我知道的,阳光照进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之后,你爹俯身而下,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扶风弱柳,果真江南女子。 当时我的脸一定红透了,肯定比那凤仙花汁还要红,我是那样的不知所措,只能怔怔的望着天边的圆月。还记得,当时的风景美极了,不似西湖畔杨柳岸,和风细雨,缠绵悱恻。而是西域特有的豪气,月光如水,黄沙似镜,至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这样风景。 半年之后,我披上火红嫁衣,迢迢北上,与你爹成婚。 那段时日,真是快乐,你爹极宠我,不久之后,我生下你哥,当时他煞是高兴,哈哈大笑道:“昔日有汉朝大将霍去病,天生帅才,北逐匈奴,保家卫国,名垂青史,世人敬仰。吾儿将来立马灭拓拔,建功立业,定不逊于他,就取名去疾。” 我曾以为我这一生都会这样的幸福下去。可承佑十年,你爹出关征战,苦战三月,大胜拓拔。拓拔投降,送公主进京和亲。自此以后,我的生活就变了。虽然你爹什么都没有说,可我还是那么强烈地感觉到他不再爱我了,因为他看我的眼里没有了往日的色彩。 每次说到这里,娘的眼神都回分外忧伤,似利刃穿透我的灵魂,然后恍惚之间,我就会看到娘的影像在白森森的刀光之中,支离破碎,漫天飞舞。 这时,我会对娘温柔地笑起,目光清澈,神色安宁,唇角上扬。“小时候,你外公也会这样哄着我,对我温柔地笑……”这样娘就会安静地睡着。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6章 述往事2 从此以后,我习惯于温柔地笑,对娘,对杏姨,对去疾哥哥——对所有的人温柔地笑。 就在我对二表姐柳雪君温柔笑起时,已是日落西山。夫子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书本,然后夹在腋下走向门外,一天的学习也就结束了。待夫子走远,二表姐就对着夫子的背影吐了吐舌,做了个鬼脸,表情煞是可爱,而后又呼啦一声,二表姐就凑到我身旁,乌黑的眼珠子滴滴地转,神秘兮兮地说:“扶柳,我们已经看清你的真实面目,赶快招供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瞧着二表姐柳雪君的卖力表演,我不禁笑出声,看来我心底饿疑问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怕以后生活越发地不得平静了。唉,古人那知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她们是何方神圣,我自是一清二楚了。 突然我玩心一起,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既已被捕,那我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陈堂证供,但我也有权保持沉默,不是吗?” 雪君一愣,随后大笑起来,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霜铃也走上前来,坐如我书桌对面的椅子,道:“看来你的智商还没降低啊,其实,我们三人自能说话起,就已相认,只是一直找不到你。本来推断,你将成为我们的亲妹子,因为我们三人重生为姐妹,还生日相同。可我们等了六年,也没有等到娘亲们再生出个妹妹来,还以为你掉队了,没想到原是换队了。” 看来她们比我还适应这个时代,我欣然一笑,道:“对不起,谁让我步子小,出塔时慢了一拍呢。” 雨蕉也到了书桌旁,道:“其实你笑起地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风清云谈,那感觉别人是学不来的。” 一会儿工夫,活泼好动的雪君就站在了书桌上,头微仰,振臂高呼:“我们四姐妹既然已经重逢,就要齐心协力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听到雪君的话,我轻皱眉头,长叹一声,道:“从今往后我是扶柳,而你们就是柳雨蕉,柳雪君,柳霜铃,以后也不要向任何人提及我们的经历。历史是不容我们改变的,青史上并没有我们四个惊天动地的女子!” 雨蕉立即解释道:“我们当然知道历史的不可改变性,所以我们才一直默默的寻找你。否则,柳家姐妹就不是以同月同日生称奇,而是以古怪行为而闻名了。其实这样做,你也可以更加容易的找到我们,不是吗?” 霜铃长看了我一眼,叹道:“事实并不如你所想。”说完,径直走向书柜,从中抽出一本线装古书,放在我桌上从此以后,我知晓,历史确已改变,而且我们亦无力挽回。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7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7) 拈起桌上的那本线装古书,深蓝封面上的字铁勾银划。 “《吴史》”,我不禁轻念出声。我深信凭借我对中国历史的熟悉程度,二十四史里绝对没有《吴史》一书,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不安,我急忙抬头,带着疑惑的眼神盯着霜铃,等着她给我合理的解释。 《吴史》难道只是一本毫不起眼的野史外传?可是这等小书,霜铃又为何特意拿给我看呢?既是野史,又何以能用得《吴史》这样大气的名字? 霜铃正欲启唇,“咚,咚,咚…。”书院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名大丫鬟带着三名丫头走进书房。她们步调一致,行动规矩,就连步长也都是一样的六寸三分。这就是百年西柳山庄训练出来的丫鬟,柳府森严可见一斑。 这时,雪君对我一脸苦笑,是啊,生性活泼的她在这沉闷的深院中不声不响的过了八年,对她而言是多么的艰辛!我嘴角也溢出一丝苦笑,可历史能容许我们改变吗? 那名大丫鬟上前一步,六寸三分,屈膝福身,下沉四寸五分,道:“小姐们请到大厅,老爷夫人们都等着小姐们用膳。” 闻言,我们都安静地走向门口,霜铃一转身,与我擦肩而过,用细小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你带回去晚上看,看过之后一切自然知晓。”趁着还尚在霜铃的背影之中,我快速地将《吴史》卷起,放入袖内,跟着她们出了书院。 从书院到山庄大厅,必走一条林荫道,名唤停晚道,道旁遍植枫树。 如今已是晚秋,道旁的枫树秋叶早已被霜染红,纷纷落下。枫叶轻飘飘地在空中回旋着,叶红似火,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簇簇燃烧着,零零星星,点缀着广阔苍穹。我抬头瞧着这枫叶美景,火烧似的一片,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感觉袖中《吴史》也如火般灼热,烫得手臂隐隐作痛。 难道《吴史》是熊熊火焰,将会点燃我的天空,改变人生? 我不禁将目光投向了更深远的天空,脚下机械地行走着,就在道路尽头拐弯处,“砰”的一声巨响,我撞上了人,震得全身生疼。 我强忍着痛,忙退后几步,稳住重心。可《吴史》却随着这股反弹之力,从我袖中滑落,“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书页随风哗哗翻动。 “柳儿妹妹,怎么样?撞疼了吗?”一张可爱男孩的脸晃到了我眼前,亮晶晶的眼,深深甜甜的酒窝,那是二表哥柳云。 我这才回过了神,环顾四周,发现在场所有的人都望着我,我只得对大家温柔笑道:“没有什么大碍,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方才撞得是大表哥柳风,我仰头望他,温柔地笑,表示歉意,可他却面无表情。作为一个年仅十五的少年,柳风是过于严肃沉稳了,甚至是有一点冷酷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8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8) 我静静地看着他弯腰捡起《吴史》,然后递给我,锐利双眼一闪,问道:“你看《吴史》吗?” 我顿时惊呆,哪有六岁的女娃看得艰涩史书的?只得心中暗自叫糟,还好反应机敏:“今日第一天上课识字,夫子嘱咐可多看几个字,学着写写,我就随手拿了这本,大表哥可有什么不妥吗?” 柳风微愣,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缓缓而言:“此书很好,今后你可常读。” 在山庄大厅内,遵循古训,食不言,我默默地吃完饭,然后恭顺地起身,等到长辈们都离开后,我才快步回到秋水居我的房间。 借故屏退随身丫鬟,我点了两根粗大红油蜡烛,屋内顿时亮堂如昼,从袖中掏出《吴史》,读看起来。书中皆是繁体文字,需经细细辨认,方能勉强读通。如此耗时,待红烛燃尽,才合上《吴史》最后一页,无力细想,便倒头躺在了床上。因为我实在是头胀,正如霜铃所说,事实并不如我想的那样,历史却已改变,甚至颠覆之极。 根据网状时空理论,除了我们这个世界外,还存在很多平行世界,在其它世界中,也有地球,有太阳,但是,却又不尽相同。为何会产生平行世界呢?因时空裂空而生。所有的平行时空,也许都有一个原时空,而原时空在某一时候,因某种原因又分裂出一个新的时空,新的世界。举例而言,震惊世界的911事件,在我们的这个世界里,是发生了世贸双子大厦坍塌的恐怖事件。而可能还有另一种情况,飞机并没有撞上世贸大厦,所以,由于不同的结果的存在,就分裂出另一个世贸大厦仍存在的世界。而我现在就处于一个平行空间里,因为三国历史改变了。 在我们原时空中,三国历史是这样的,东汉末年,黄巾军起义,汉室重创,无力统国,中原纷乱,各有野心实力之人角逐天下。城头变换大王旗,经几十年烽烟战火,特别是赤壁之战,终形成三国魏吴蜀鼎足之势。后蜀相诸葛亮三次北伐,无果而返,终为此丧命。其后蜀主吴王无道,纷纷被魏晋灭国。但魏晋好景不长,司马懿篡位夺权,废魏帝,一统江山,始建西晋。 但在这个世界,历史却是如此,据《吴史》记载:建安八年,北方诸侯曹操与南方霸主孙权皆有心谋夺天下,招兵买马,训练军队,只为等待良机,挥兵南下。时孙权与其心腹大将周瑜密谋,定计派瑜乔装潜入荆州,勘探地形,以备日后出兵之用。周瑜轻装简行至卧龙冈,在竹林中偶遇诸葛亮,两人相谈甚欢,日落而不觉。次日,周瑜携礼,亲自拜会亮于茅庐,谈论天下大事,评点中原英雄,竟不谋而合,遂深感相见恨晚。是夜,两人煮酒,秉烛夜谈,直至日出而明,瑜亮焚香盟誓,结为异性兄弟,后,亮随瑜至江东,入孙权大帐,拜中郎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9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9) 建安十二年,曹操平定北方,顺势南下,攻打荆州。是时,荆州刺史刘表病亡,次子刘琮掌权,软弱无能,降于曹操。长子刘琦不愿甘居于曹操帐下,遂率汉阳五万兵马与孙权联合,共抗曹操。曹操领百万之众,顺江而下,与孙刘联军对峙于赤壁。此时,瑜亮合谋三日,方定火攻妙计,后亮借东风,火烧赤壁千里,曹军溃败落荒而逃。而后亮神机妙算,杀曹操于华容道。赤壁之战,天下大乱,江东孙权乘势夺取荆州,攻下川蜀,统一南方。操死后北方无霸主,各诸侯并起。 建安十五年,周瑜因病英年早逝,亮悲痛大哭三日,孙权追封其为临江侯。而后,孙权封诸葛亮为北伐元帅,筹备粮草与兵马。次年,亮领三十万大军北伐,连施妙计,又创得八卦阵法,天下无敌。三年之后,平定中原。 建安十九年,亮班师回朝,孙权出城十里相迎,即封诸葛亮为武乡侯,食邑千户。年底,孙权废黜汉献帝,登极称帝,国号为吴,定都余杭,史称虎丘之变。吴朝初年,孙权拜诸葛亮为丞相,改革行政体制,创建三省六部制度,设户部,兵部,工部,礼部,刑部,史部掌管天下。次年,封诸葛亮之兄诸葛谨晋封武平侯,诸葛谨之子诸葛恪天生英才,十八岁入仕,辅弼三朝,功勋显著,吴文帝册封其为武宁侯。是时,诸葛一门三侯,天下称赞。 此后,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吴朝传位三百载,到第二十五位帝孙藐,他骄奢滛逸,残暴异常,百姓苦不堪言。孙藐即位五年后,为填充国库,增加赋税十余种。民无以生存,是以逼民反,各地百姓纷纷揭竿起义。两年后,义军包围皇城,孙藐无路可逃,被迫在大殿内焚火自尽。至此,吴朝灭亡。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0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0) 读完《吴史》,知晓原委,可我却难以入眠。估计这个变化给我震撼太大,让我措手不及。这六年来,我一直以为我是回到了中国唐宋元明清中的某一个朝代,而且还以为我对这个时代的大事无所不知,可以从容地把握自己的命运,可现实却是如此这般,让我无可奈何。那吴朝灭亡之后,又是何人当政?那现在所处王朝又是怎样创建的?那我又该怎样在这个陌生的王朝生存下来呢? 这些问题都压在我的心头,使我辗转难眠。我长叹一声,既然周公不肯入梦,那我只有披衣下床,走到窗前,静静地望着如弦弯月,而后转身行至书桌前,提笔挥毫,疾风快书,写下“何去何从”四字。 关于网状时空理论是我看的某文上发表的,文章名字记不住了,但这个理论印象很深,就突发乱想,创了这个世界。 还有周瑜同学本一雅量君子,入了罗贯中同志的书,就变身为气量狭隘之人,唉,可怜的周郎!其实偶私下认为一时之瑜亮,亦可成肝胆朋友,这只是在下愚见,若观点相悖,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1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1) 昨夜一宿未睡,直到天亮前才昏昏睡去。清晨,杏姨来为我洗漱时,见我双目浮肿,立即追问了几句原委。我怕她深究,以昨晚吃得太多,喝了不少茶水为由敷衍了她,幸而蒙混过关。 匆忙收拾后,待我赶到书院时已略微迟了。夫子正带着她们朗读《离马蚤》,一唱三叹,感情丰富。夫子见我略低头立于门口,便微微颔首,打了个手势示意我坐下。今日仍教我识字书写,我也安得一笔一画地练起繁体字来。初时学得是楷体,看起来容易,写来却极为困难,要手腕用力,力道适中,直透笔尖,绵力长长,方能写出好字。 用心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晃眼,已至傍晚,夫子早已讲学完毕,腋下夹着古书,踱着八字步回家了,姐妹们也很快围了上来。 “如何?想必你已经完全知晓了吧?”雨蕉柔声细问。 “我就说了嘛,凭借我们四人一定能弄得惊天动地的!”甜甜的嗓音是雪君。 我一摆手无奈地说:“我虽然知道历史因何而变,可是谁能告诉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朝代?我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想了一晚,根本无法入睡,眼睛上的黑眼圈就是最好的证明。” 雨蕉莞尔一笑,雪君更是指着我的眼睛娇笑不已。 “这本仍是本朝的官方记载。”霜铃递给我一卷书:“今晚你还是顶着你的熊猫眼看完它,我们明日再讨论吧!” 霜铃给我的是《华书》,记载当朝历史,《华书》如是述道:吴末,农民起义,诸侯争雄,天下大乱。一日,七彩凤凰从天而降,栖于长安华公府东南枝上,是时,百鸟朝凤,三日不绝,处处鸟啼。华公皇甫宣当晚入梦,进入西天仙境参拜西王母,王母曰:吴帝失道,气数已尽,汝可顺天意取而代之。次日,华公拜宗庙请示先祖,后昭告天下,起兵反吴。 长安华公皇甫宣本为吴朝贵族,世代受封,但不堪吴帝暴政,终起而反之。因华公一向仁慈爱民,德名在外,故反吴时,登高振臂,一呼百应。五年之后,华公已有百万雄师,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在洛阳一役,苦站十日,大败吴国精兵。后皇甫宣耗八年之久,终平定天下,登上帝位,国号西华,定都长安。 看毕《华书》,我长舒一口气,终于把历史连贯起来,并大致知晓了我现在处于时间轴上的那个点。据《华书》记载,如今离西华建国已有百余年,如是推算,目前的西华朝应该相当于原历史记载中的唐朝,也就是说,我们回到了千年之前。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2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2) 匆匆又过两月,我不断地从雨蕉她们那里获取这个陌生时空的有关信息,重新开始认识这个看似熟悉又陌生的西华朝。从她们精彩的讲述中,我也知晓了其实这里与大唐无异。西华已建立一百多年,正值盛世,国力强盛,四海臣服,唯有北疆胡族拓拔马蚤扰不断。此时,西华民风开放,思想勃发,如百花齐放,经济繁荣,百姓富庶。 西柳山庄处余杭东南角,依山傍水。余杭为前朝东吴旧都,高墙广筑,气势恢弘,城内多富贵人家,朱门高槛,金碧辉煌。东西南北共十八条大道,分十六坊,商铺林立,夜间常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这里商业发达,不似原世界中的古代,早至汉朝时,文帝曾制定国策,就有重农抑商之说,认为商人不劳而获,只凭狡诈赚取差价,且一心逐利不顾道德,乃祸国之因,理应抑制。后世之君皆重农抑商,每年逢农耕时节,君主常下地播种,皇后采桑养蚕,做天下楷模。对商人则一直征收重税,防止他们囤积货物,祸乱民间交易,动摇国家根本。可在这里,吴朝时期,江东就为商业中心之地,且国家国库税收大都从商人手中获取,故东吴鼓励经商,民间经商风气亦盛。至今西华朝,已是商业昌盛,西丝绸之路,南海上之航都已开通,且与多国有频繁生意往来。 当我渐渐熟识这个朝代后,原本略为烦躁不安的心也趋与平静,又开始心安理得做起了柳府小姐,每天规律作息,一日复一日,生活平淡恬静。 当然有些人是不甘寂寞的,这样乏味的生活无法忍受的。初冬某日,天空飘起细细的雪,碎碎地洒下来,落在指间,而后便化为晶莹水珠。她们三人笑着行来,说有几句悄悄话要讲给我听。瞧着她们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就知道她们有重大计划,谈笑着跟着她们闪进一间暖阁。 很快,大伙儿就围着红泥暖炉谈论起来。 “扶柳,你真要做一个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吗?”霜铃试探地问道。 “恩。”我抿上一口热茶,轻点着头。 “为什么?”大家居然异口同声,不解地问道:“你的理想呢?” “看来大家都想让我做个女强人。”我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淡然笑道:“可我觉得当大小姐挺好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 “真没追求!”雪君挤着眼,做鬼脸,以示不满。 “你们呢?”小妮子们一定是有了什么打算。 “我准备重操旧业,开始学习中医,已经向爹禀明,明日就要到安和堂,跟着安老神医学习。”雨蕉以前是学临床医学的,她心地善良,到这个世界来还不忘要救死扶伤,果真医者仁心。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2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3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3) 柳家虽为大族豪门,家规深严,却不完全拘泥于愚规,视家中男女一致,给予同等教育。柳氏祖训,应遵循子孙兴趣,因材施教,三十六行皆可为之。这等超时代的概念,就是柳氏矗立商场百年不倒的秘诀。 “我也是,准备一面向爹学习经商,一面自己开始实践海上贸易。”霜铃是国际贸易系的,没有投错胎来柳家,天生商人本色。 “你呢?君,半天没有吭声,是不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不如和我做个伴。以前咱俩高中在一个班,大学也同校,到这里我们也不分离吧!”我笑道。雪君以前学平面设计的,在这总不能去当街头画师吧,而我读的是工商管理。 “才不呢!琴棋书画会要了我的小命的!我早决定好了,向杏姨学习烹饪,十年之后做出满汉全席!”雪君兴奋地在暖炉上做出炒菜姿势。 我们哈哈大笑,初定下自己的人生。 那日密谈之后,雨蕉和霜铃都按自己的原定计划离开了书房。如今,只剩下我和雪君,继续跟着夫子学习,书院冷清不少。虽然雪君一直嚷嚷着不要学古板书籍,但是她那天下第一厨的理由实在没有说服力,只得留在书房陪着我。 其实我是喜欢和雪君在一起的,她总是那么快乐,她的快乐也一直感染着我。在一起的日子,雪君总是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这个琴棋书画怎样乏味,当个大家闺秀又是怎样命苦等等,每当这时,我都会笑着帮她完成夫子留下的课业。 我一直满足于这种生活,琐碎却又真实。 可到八岁那年,我却以决绝的姿态,亲自打破了这种安宁。 八岁那年,五月初一,夏阳灿烂。 娘与杏姨按照惯例,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寺中礼佛。我坐在娘的身旁,看着杏姨忙乱着收拾香烛,盯望着红彤彤的烛火,想起八年前在章华寺穿越之事,心有思绪。娘握起我的手,宠溺浅笑道:“扶柳也长大了,也该见见世面,这次就跟着娘去祈福吧。”而后又对着杏姨补充一句:“也带上去疾吧。” 那是我第一次踏出西柳山庄,山庄内的每一个人都因为我年龄小,看着娇贵,悉心照顾,不敢有半点差池,遂未能出去。而我好静,不似他人般受不得管束,来个悄悄离家出走,是以八年来一直待在山庄中。 我与娘坐在同一轿子中,一路上我窝在娘的怀里,拉起一角轿帘,探出额头,东张西望,浏览着外面的新奇世界。而娘对于我这种小女儿的好奇举动也未加阻止,想必娘小时侯第一次出门也像我这般好奇。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4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4) 余杭不愧为南方第一大城市,各条主道皆由青花石板铺成,宽约八九丈,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擦肩接踵,拥挤非凡。轿子缓缓而行,连路边的各家商铺内的摆设都看得一清二楚。每家商铺的老板将店中最好的商品摆在显眼的位置上,北方的珍贵皮袭,南方的奇异水果,都争奇斗艳,使人眼花缭乱。 比之稀奇货物,我则更加好奇于各家商铺的招牌,闪耀的镏金红木招牌,如“流通四海钱庄”,“大发兴利布庄”;迎风招展的布招牌,如“佳酿纯酒”,“小麻油烧饼”,无论镶金或麻布,各有风味,其实招牌常常能窥探出一个时代的繁华。眺望远处,一排旺铺后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来自全国的船只川流不息,各色曲桥,拱桥,廊桥架于河上。 看得久了,眼也花了,我打下轿帘,对娘笑道:“娘,好多人哦。”心中却惊讶于余杭的繁华,它简直就是西华的清明上河图。 “小姐,灵岩寺到了。”杏姨打起轿帘,扶着娘缓缓下轿,我也随娘出轿。当我从轿中出来时,就顿时感到了自己的渺小,目所能及之处全是黑压压的人。灵岩寺前留有一大片广场空地,作为市集之地,今日又是初一,各家各户都前来拜佛,所以广场上人声鼎沸。 “扶柳,抓紧哥的手,莫要走失了。”我的大哥去疾叮嘱着,然后紧紧握住我的手,哥的手干燥而温暖,带着我走向灵岩寺。 去疾,就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哥哥,虽然见面极少,每次也说不上几句话。但我却能从他细微地动作和不经意的眼神中感觉到他对娘的关心及对我的爱护。 灵岩寺全部庙宇皆是黄墙琉璃瓦,气派非凡,终年香烟缭绕不断。可这样的气魄大概只有皇家寺院才配拥有的,如此等级,也只有帝王家才能参拜的。步入正殿,高悬的匾额,当中有吴大帝孙权的亲笔题字“中天宝殿”,它证实了我的猜想,灵岩寺果真乃前朝吴帝皇家寺院。 娘礼完佛,刚踏出寺门,就立刻有一群乞丐围拥上来,娘向来心慈仁厚,分发了些许银钱给他们。乞丐们自然都一拥而上,这时,我就看见了流苏,那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衣裳褴褛,露出两只手臂,雪白的皮肤上处处都是擦伤的血痕,混着褐色泥土。她表情漠然,直直地站着,不过,最吸引我的地方是她的眼神,坚定的倔强,那种眼神让我似曾相识,所以我对那女孩温柔地笑了。 就在我对那女孩笑时,哥半蹲了下来,初夏的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他的眉峰,他的眼角,他的鼻梁上都泛着淡淡的金光,然后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问我:“扶柳,你需要一个伴吗?” 那一刻,我感到落英缤纷,梧桐叶落,满目金黄。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5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5) 于是,我眩晕地点了一下头。 哥含笑着转身向那女孩说:“你愿意不顾一切地保护我的妹妹吗?”我看到那女孩黯然的眼神一亮,开了口,声音如磐石般坚定:“为你,愿意!” 哥伸出温暖的手,牵着那女孩到我面前,笑道:“扶柳,你以后就有了一个忠实的伙伴,哥不能陪你,寂寞时,就和她说说话。”尔后回首问道:“忘了问,你的名字?” 那女孩轻颤着如扇睫毛,迟疑说道:“流…苏…” 哥开朗笑言:“流苏好名字。”然后将我的手放入流苏手里,“流苏,这就是我的妹妹扶柳,以后你要保护的人。” 流苏腼腆地微微浅笑,如悬崖边挣扎开放的浅黄小花,难得一见。 从此,我与流苏两条莫不相关的平行线因为哥而相交了。 从灵岩寺回来后的当晚,我就向娘提出请求,以后可以同哥一起上学吗? 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言词激烈,一名小女子何需精通攻城之法,通晓权谋之术? 无论我如何苦苦哀求,娘始终摇头。 而我则是表现了八年来最为倔强的执拗,从那夜起,我开始拒绝进食,滴水未进。三日之后,我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娘最终垂泪答应。 娘喂我莲子粥,幽幽叹气,扶柳,为何执着? 我闭目不答,泪珠渗出,至眼角滑入颈窝。娘,我只是执着与过去美好的追求。午后阳光下的灿烂笑容,灵岩寺前哥的笑容与我心中那个男孩的笑容完全重合了。记得十五岁那年的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突然间就被一个男孩灿烂的笑容吸引,一见钟情,多年之后,我仍无法忘记当时的栀子花香。 那是初恋的美好,我只是想要多见几次那灿烂笑容。 对于我决绝的方式,山庄内无人不担心,唯有雪君高兴极了,在我床前咯咯地笑:“我们的扶柳总算是清醒了,知道要好好学习,表现自己了。”我知道当我离开书院后,她也不必再回去,学习沉闷古文了。在我躺在床上休养的那几日,雪君总是变着各种花样逗我开心,为我做各式美味佳肴。 在夏日最炙热的阳光下,我携流苏踏进了西柳山庄后院的碧波翠竹林,哥学习的地方。 面迎竹林清风,我见到了这里的主人朱泓,他一身青衣,如墨长发用一根银色丝缎随意绑住,却有几根发丝挣脱出来,在风中与碧青竹叶纠缠着。他弯下腰来与我同高,墨色发丝拂过我的脸,轻柔无比,看着我的眼睛道:“扶柳,以后所学极难,你能坚持下来吗?” 我回望着他特殊的浅棕色眼眸,微笑道:“泓先生,只要你愿意教给扶柳,扶柳定不负所望。” 他忽地一笑:“好大的口气,看来我想保留一二,也是不可能的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6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6) 我亦一笑:“先生在上,请受扶柳一拜。”顺势就要跪拜。 泓先生右手突然翻转,快如闪电,托住我下沉的手,面容严肃道:“我只不过教几年杂学,怕是没有资格成为师傅,扶柳,这样的拜师大礼也就免了罢。”而后又微笑道:“丫头,跟我进来吧。” 泓先生起身牵着我走向竹林深处,炙热的阳光透过层层竹叶,班驳地照在潮湿的泥土上,明明暗暗花人眼。其实,泓先生并不十分俊朗,脸色过于苍白,浅棕色眼眸里总是流露出无限的落寞,但却气度极佳,周身弥漫着一身贵气,自骨子里散发而来。 穿梭于翠色竹林,忽左忽右,无论怎样变换步伐,总觉得眼前障碍重重。 这时,泓先生回首一笑,握紧我的手,带我沿东南方疾行十步,而后急停,绕一棵翠竹半圈,又快退五丈,再转身,突然之间眼前豁然开朗,我们已在一间院落之前。此院白墙灰瓦,小巧别致,江南水乡气韵尽现。院门上方书写“一品竹”三字,字体俊逸潇洒,宛如蛟龙。 我神情沮丧道:“泓先生,变化太多,扶柳无法记住这样复杂步法,只隐约看见似乎有很多白木棍。” 泓先生眸光一闪,略带惊讶道:“将来我会详细授你此竹林阵法,在这段时期,你若要到一品竹,可按我在竹林中安插的标记而行。标记就是这些白木棍,如竹根处安插有白木棍就是要改变方向,一根代表向左迈七步,两根则是向后退五步,三根代表往右跨九步,四根木棍就是向前进三步。依此法方可进入这里,否则将进退不得。” 之后,我开始跟着泓先生学习周易,而流苏则却是与哥一起习武。幸而,我数理知识极为扎实,不出半年,我已经能同哥哥们一同研习竹林阵法了。 此竹林由碧波翠竹种植而成,这翠竹乃是竹中极品,色泽碧翠如玉,光亮若湖水波涛粼粼。碧波翠竹虽好,但娇贵异常,种养极难,需上等清水浇灌,及合适的潮气温度,故西华境内少有碧波翠竹林。而现在所习的竹林阵法就是根据碧波翠竹命名,唤作碧竹阵,是由八卦阵演化而成的,变幻莫测。 最初我只是为多见几次那灿烂笑容,才要求向泓先生学习,日子相处久了方发现,泓先生学识渊博,知晓天文地理,我亦时常与他谈天说地,大为畅快,偶尔兴起,泓先生还会抚琴弹奏一曲,“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琴声悠扬,丝丝入情。 冬至,北风大起,天色阴沉。 又睡得晚了,哥哥们早已到一品竹练功,匆匆洗漱后,我与流苏一前一后迈着细碎小步,快走在山庄内的铺石小路上。南方冬天的风总是夹着阴冷湿气,吹到脸上便似冰刀一样,割得生疼生疼。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7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7) “流苏,还疼吗?”我问道,呼出的热气形成白雾在我眼前飘散开。 流苏是个安静的孩子,比我更静,她极少主动说话,每次与她一起,倒显得我是个聒噪之人。 “不疼,小姐。”我笑了,流苏似乎有一种天赋,总能用最少的字来表达自己。若不是今天早上我不小心打翻脸盆,弄湿流苏的衣裳,也许我永远不会知道她身上的淤青。当时我立即向雨蕉讨了疗伤膏药,给她细细抹上,道:“流苏,你应该让我知道的。”流苏紧抿着嘴,眼神倔强,就像我要她叫我扶柳一样,她总是倔强总是说小姐。 竹林的路我早已驾轻就熟,走进一品竹,便碰上刚练完早功的哥。他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滴下,笑着说:“扶柳,偷懒了,今日你又迟到了。” 我见到了冬日最为灿烂的笑容,然后我温柔笑起,从怀中取出丝帕,踮起脚尖,轻轻地为哥抹去汗珠。 午后,天空越发地阴沉了,开始飘起细碎的雪,傍晚时分,雪如鹅毛般扬扬洒洒地落下,不多时,已一地银白,只有深绿的竹子突兀的立在那里。 下完学,路上积雪已深,泓先生执意送我出竹林,我推迟不掉,只有跟在泓先生身后,踏着他的脚印缓缓前进。 突然泓先生停下脚步,这时,我也抬头看见了娘。 娘披着雪色狐皮外衣,纤纤细腰上的青绿丝带随风飞扬,撑着一把醉红油纸伞,长发未梳径直披落,倚竹而立,风华绝代。 耳旁一片寂静,只听得落雪簌簌,娘与泓先生相顾无声。泓先生的浅棕色眸子里散发出丝丝温柔,充斥了整个竹林。最终杏姨打破沉默,给我披上苏绣丝绒大氅,道:“天寒别冻着了。”娘才缓缓移步过来,牵起我的手道:“今早扶柳出门并未带伞,我特来接她。”泓先生眼色一黯,便转身离去。雪下得更大了,几丈内不见人影。 “雪下得紧,你衣衫单薄,回屋后多添件衣物,小心染上风寒。”娘犹豫一下,红唇张又合,合又张,终于还是开了口。闻后,泓先生身子微微颤抖,竟震得竹叶上的积雪纷纷落下,之后便加快脚步走向院落。 自竹林大雪后,娘有一个月之久未踏出房门半步,只是长久地握着一枚白脂玉佩,暗自垂泪,始终秀眉不展。 与往年无异,西柳山庄在热闹的鞭炮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转眼,已是早春时节。清晨,我刚踏入一品竹院,就看见一个熟悉的拥抱向我飞来,之后就被紧紧抱住,耳边响起甜润的声音:“柳儿妹妹,今日泓先生有事外出,吩咐我们自行学习,那我们就玩攻城的游戏,好不好?”在一品竹院中,只有可爱的二表哥柳云才会这样黏着我。云表哥只比我大三岁,他是一个如此可爱的少年,月芽弯的眼睛,笑起来亮晶晶的,脸颊边还有着深深的酒窝。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8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8) 每当云表哥抱着我的时候,大表哥柳风总是不动声色地走到我们身旁,然后用力拧起云表哥的耳朵,冷冷道:“不知礼节。”这时,云表哥就会痛得哇哇大叫:“哥——疼——疼——我知道错了,道歉还不行吗?”云表哥痛得呲牙咧嘴,眼睛里含着泪,叫喊着露出他那可爱的小虎牙及几颗歪斜的小蛀牙。 叫得久了,嗓子哑了,大表哥才会松手。可云表哥似乎毫不在乎,没多久就会带着他那红肿的耳朵跑来,牵起我的手,道:“走,我们玩游戏去。”说着还一边瞥眼瞧着大表哥,笑着跑开。 云表哥带着我跑到竹林东边,之后我就看到了一个气势恢弘的城池,当然那只是用泥土堆砌而成的微型城池模型,可它造得如此精细,仿佛能从中看到城内百姓们日常的生活画面。我抬起头,赞许道:“云表哥一双巧手堪比鲁班,这城池当真鬼斧神工。”云表哥开心地笑了,拉着我,蹲在泥城前,笑问道:“柳儿妹妹,我们开始攻城好不好?” 自从泓先生教我阵法后,云表哥总是喜欢与我玩攻城的游戏。所谓攻城,是运用兵法的实际游戏。一般先用泥土筑成城池,然后取得三寸长的竹棍作为士兵,组成军队,由两人分别操控守城军与攻城军,之后二人排兵布阵斗智斗勇,直至攻下城池或士兵耗尽之时游戏方才结束。攻城原为泓先生考察我们所学阵法而设,但在这个玩具缺乏的时代,却成为了我们的最爱,时常玩起。 当我和云表哥酣战正兴时,流苏就独自在一旁的竹林空地中练剑,左手捏着剑诀,右手一遍又一遍地挥舞着铁剑,晶莹的汗珠落在银白剑身上,飞溅散来,细细碎碎地落在竹身上,似翠竹流泪。 一年以来,流苏总是一言不发地习武,一刻不离地紧随我。我曾问她为什么,一句只为保护你,让我哑然。流苏,难道对哥的一句承诺那么重要,让你放弃自我。 我微微侧身,看得流苏一招追星逐月挽得二三十朵剑花,心下暗暗叹气。当初泓先生传授追星逐月的时候,流苏才挽得四五朵剑花。先生大赞曰:流苏乃武学奇才,初次挥剑,便能挽花五朵,日后定有所成。当时流苏毫无喜色,只是轻轻摇头,仅大半年后流苏就可以与哥相差无几,一出手便可挽得二十五朵剑花。但其中辛苦又有谁知,我只能从流苏身上从未消退过的淤青中窥探一二。每次我为流苏涂抹药膏时,总是忍不住劝她,不要太过用功,要以自己身子为重。这时,流苏就会眼色倔强,默然不语。 “柳儿妹妹,我已攻破你东北阵角了!”云表哥兴奋地拍手叫着,让我回了神。想必刚才看流苏练剑分了心,防守不严,让云表哥趁虚而入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9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9) 我凝望城池,分析战势,粗略计算一番,东北城角虽已失陷,但还可利用东城高低地形布阵遣兵,阻止云表哥的军队前进。可这样补救就要耗费大量兵力,以后就只能守住城池,再无力进攻了。如此这般便要陷入僵局状态,我无奈浅笑:“云表哥,好久了,蹲得我腿都麻了。”说完,就径直地坐在地上,开始调兵遣将。 “云哥哥,可要小心了,柳儿要出城破你阵法。”我不想打持久战,便派重兵出城与云表哥决战,其实明知此战决无胜算,仍要拼死一搏,只因此法是最为巧妙的,看似强攻,实则退让,可以输得不留痕迹。此时我无争胜之心,只想尽快结束战斗,可又不能表露明显,因为如果让云表哥发现我故意输掉游戏,他定会嚷嚷个不停,直到我重新和他再来一次,方肯罢休。 一柱香时刻,我双手沾满泥土,军队已被云表哥重重包围,便投降了。待我要起身之时,却发现不知何时,大表哥柳风已站在旁边,他眉头紧锁,眼神犀利,直盯着我,顿时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便笑道:“手上全是泥土,可脏得紧,我去溪边洗洗。”语毕就提起裙摆,小跑着离开竹林。 竹林东南边上有一条小溪,泓先生如是说过,全余杭只有此处泉水清甜甘醇,才能使得茶香四溢,口齿留香,故取名清茶泉。 我喘着气跑到溪边停下来,尔后深呼吸平复着心跳,大表哥刚才的目光太过锐利,似乎看透我的心思,让我感到浑身得不舒服。一盏茶时间后,我才逐渐平静下来,坐在溪边的一块大青石上,让双手浸入清凉的水中,慢慢地清洗着。 清茶泉水清澈见底,岸旁几株桃花开得正艳,溪中还有几个白鹅嬉戏,整个一江南农家风景,让人忘我。我正陶醉此美景中,忽听到身后有物落地之声,回头就见得哥站在一木支架旁,脚边地上滚动着一支狼毫。 我心中一惊,哥何时已在我身后了?想来是刚才来时跑得太急,没有发现哥原本就在溪边。随即我莞尔一笑,起身跑到支架边,看到哥正挥毫泼墨,不过看这架势,用雪君的专业术语应该叫写生才对! 眼前的竹林美景全映入了哥的宣纸上,实在不知道哥的画竟会如此之好,我静静得站着,等到哥落下最后一笔,才开了口:“没想到哥的画技已达出神入化的水平,小妹竟不知道,是小妹的错,可哥也不必这般计较,刚才我明明就在那里,为何画里却忽略我的存在呢?不会是怕我污了哥的画吧?”我故意一脸严肃地盯着哥。 哥无奈地摇头,笑道:“丫头大了,说话都变得如此刁钻了。” “既然哥还是执意不肯添笔,那小妹我就献丑了。”说着我从哥手中拿走了毛笔。毫不犹豫,我已在画中左上角下笔。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0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20) “扶柳,不可随意………”哥的话犹在口中,就已怔住,我顺势将毛笔递与哥。其实,我并未在画中添勒线条,只是加上自己的墨宝而已。 “竹林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原来我家妹子扶柳才是一代才女!”哥一脸惊愕,不过眼中却盛满笑意。“如此才华,哥当然要为扶柳单独做画,方能配得上我家妹子。”哥居然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学着我的顽皮语气来回击于我。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地笑了:“哥,一诺千金,打勾。” 当我与哥的小指勾在一起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1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21) 那幅画,直到我十岁那年,哥才完成。 仲夏时分,绿草如茵,百花齐放。 西柳山庄全庄的人都在忙碌着,为每年一度的进香祈福仪式尽力准备。就在全庄的人都忙翻天的时候,我们四人却因这难得的机会而相聚在一起。 山庄停晚道旁的凉亭中,大伙儿围在一起,清闲地品尝着刚泡的新茶。只有雪君一人忙得团团转,像只粉蝶似的穿梭来往,直到凉亭中的石桌上堆满了碗碟,这才轻拍着胸坐了下来:“哎呀,真累死我了。”说罢,就举起木筷,埋头吃了起来。等她吃完桌前的那碗米粉后,这才抬起头,旋即便瞪大双目,高声嚷道:“怎么啦?怎么啦?这可是我忙了一早上的成果,大家都不肯赏脸是吧?” 大家都沉默不语地瞧着她,片刻之后,我打破沉静:“雪君,在你吃时,其实我们都尝过了,味道很好,只是像极了黄家塘米粉,便想到家,就再也吃不下了。” “是家乡特有的味道。”霜铃幽幽叹道。 “我好想爸妈,如果能回家再见上一面………只一面就好了……”雨蕉哽咽道,双眼已布满泪水,她是那样温柔的一个女孩子,心中永远都是那么柔软,一触即疼。 而感情丰富的雪君,早已是泣不成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离家十余载,又怎么不思家呢?我低着头,紧咬着嘴唇,用腰间丝带一圈圈地缠绕着手指,直到指尖涨紫,勒出红痕后,才松手。 “小姐,进香时辰到了。”流苏走进凉亭,冷冷地语调,冲破一亭浓浓思乡情。 就这样,大家各怀悲伤登上马车。 柳氏不愧为江南首富之家,竟包下前朝皇家寺院灵岩寺半个寺庙,除西柳山庄外,一概闲杂人等都不得入内。柳家每年进香之礼主要是祭祀先祖,保平安;求得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柳家男子都在中天宝殿依古礼行祭祀,女子则在偏殿祈福。我随娘身后,踏入中天宝殿偏殿,殿内牛头全羊一字排开,明烛高悬,檀香缭绕,两旁还各有三十六位高僧,皆闭目打座,念诵经文。 半个时辰后,我拉着娘的手,轻声道:“娘,我乏了,想出去走走。”见娘点头,我与流苏便悄悄地退出殿外。 “扶柳,等我一下。”我转身回头,就瞧见霜铃迎面走来。 “我见你起身,便跟着出来,殿内烟火熏人,实在闷得很,还是出来透点气比较好。”霜铃挽起我的手,继续道:“我们去寺后院的醉花苑,那全是海棠花,想必现在一定很美。当年武宁侯诸葛恪曾在灵岩寺后院饮酒,见此处海棠开得娇艳,赞曰:花自醉人。诸葛恪酒至酣时,提笔挥毫,写下千古风流文章《醉花赋》,扬名四海,后人就称此处为醉花苑,为灵岩寺风景之最,这里的海棠可堪比洛阳牡丹,此等美景我们怎能错过。”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2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22) 穿过几条幽静小道,望得一堵红墙,透过墙上几扇海棠花型的楠木窗,隐约见得园子里繁华似锦。我知到了醉花苑,转头对流苏道:“流苏,我与三表姐半月未见,想说几句体己话,你自己一个人赏花,不用陪我了。” 流苏一言不发,一个转身,脚尖点地,几个起落,便不见人影。“看来流苏的轻功已入臻境了。”我叹道,然后牵着霜铃的手步入醉花苑。 只见里面一片花海,各类海棠争奇斗艳,可在这片汪洋花海中却没有任何路径,无法近花,要如何赏花?霜铃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笑道:“很奇怪的,这里的海棠花都没有专人管理,任凭其自由生长,也许正是这股野味才使得海棠别有韵味。” 望着霜铃的明媚笑颜,不见丝毫忧伤,我若有所思,最终还是开了口:“霜铃,难道你真的不想家吗?父母,亲人,朋友,全都忘记了吗?” 霜铃漫步而行,已身在花丛之中,她小心翼翼的摘下一朵海棠,道:“花漂亮吗?其实人如花,既然命运让我们来到了这里,就算无人照料,任凭风吹雨打,我们也要坚强成长,要开出世上最美的花,要海棠依旧,不对吗?扶柳,你本该比我更明白这个世界,生如流水,一去不返,人就应该向前看,才有希望。你看晚霞多美,不是吗?”霜铃缓缓向我走来:“刚才在殿内,我一直向佛祖祈愿,希望家人平安。有时,我回想过去,就像是一场梦,或许,我们根本没有存在过那个世界。” 闻后,我半眯着眼,遥望天边,天边一抹晚霞色彩绚丽,像是雨后彩虹,七彩夺目。似晚霞的艳丽让我无法睁眼,我闭目,仰头,淡淡一笑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是吗?霜铃。” 霜铃将手中那只娇艳欲滴的海棠插入我的发鬓,我释然一笑,笑声朗朗,霜铃亦笑,道:“这样才对嘛!人比花娇!” 我斜眼瞧着霜铃,笑道:“哪有?其实你只是想说,这小妮子,没个正经,竟笑得花枝乱颤。” “知道为什么叫醉海棠吗?”霜铃纤纤素手一翘,指着海棠道。 我含笑摇头,道:“我又不是什么文人雅士,怎知它的由来?” 霜铃顿时跺脚,嗔道:“扶柳,你这不是拐这弯骂我附庸风雅吗?”旋即又得意道:“不过你不曾出门,也确实无法得知渊源。这里有一醉花亭,文人常喜欢到那饮酒赏花,兴致所致,常常酒洒花丛,时日长久,亭旁的海棠竟自有一股媚态,如美人醉酒横卧青石,而且也不知是否海棠饮酒多了,花香中也飘着一缕清甜酒香,这就是闻名四海的醉海棠了。现在我们就去一睹名花风采吧!”说完,便拉着我在花丛中奔跑,我只感到无数海棠花与我擦身而过,哗哗作响。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3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23)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到一股甘醇酒香,霜铃方叫了一声:“到了。” “噫,去疾表哥与流苏也在这里赏花呢!”霜铃惊讶道。 待我喘顺了气,随霜铃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哥与流苏俱立于醉花亭中。哥身前的石桌上铺着一层雪白宣纸,各色小碟一字排开,几支毛笔散落于旁。 我不禁一声轻笑,怎么每次哥在我附近作画,我都无法发现呢? 我踏阶而上,问道:“哥怎么离开中天宝殿了呢?” “大殿里的烟熏得眼睛不舒服,况且我又不是柳氏后人,正拜过后就先一步离开了。”哥手执毛笔,轻轻勾勒着线条。 “哥怎有雅兴作画呢?”我走向石桌。 “刚才见你入园,想起曾答应要为你作画一幅。已经一年过了,再不拿出作品可就要枉作失信小人了。”哥上完最后一处色,放下画笔,道“刚好完成,扶柳,过来看看吧。” 我瞧了一眼画,便痴了,从未想过自己也可以笑得如此纯真,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画中扶柳被海棠包围着,鬓边一朵鲜艳的海棠花,花瓣上尚滚动着晶莹水珠。在晚霞的余光照耀下,我放肆地笑着,目光无邪,让人想起小时侯。 我温柔笑起,问道:“哥眼中的我真的如画中般吗?” “当然一样,你与霜铃在海棠花中一起笑时,我碰巧看到,尔后就凭着记忆画了下来,扶柳,你该多那样笑的………”趁着哥在絮絮叨叨的时候,我早已提笔,毫无停滞,落笔写下“花开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然后顽皮地挥着笔杆在哥眼前左右摇晃,哥这才些许激动地道:“这诗太妙了,与画简直是绝配,看来我家妹子真的是才女。” 我用笔杆支腮,笑道:“上次提诗,忘了留名呢!这次一定要署名盖章了。”说罢,便立刻提笔在诗后画了个椭圆形,然后在里面写下扶柳二字,算是画了一枚盖章印。 大家低头一瞧,大笑良久,我也开心地笑了,因为我又看到了那灿烂笑容,同时眼角余光也瞥到了流苏轻微上扬的嘴角。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4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24) 自从在醉花亭见得哥的笑容后,我就很少再见到哥展颜开笑,到这年深秋,哥就几乎没再笑过了,因为娘病了。其实,至我五六岁后,娘的身子就一直不好,时常心痛。每年冬天,娘就要害上一次风寒,每次都要躺在床上养病一个月,才有好转。娘的身子也就越来越弱,到如今已瘦得形销骨立,如纸般单薄。 可今年刚立秋,娘就倒下了,一病不起,病得很急,很猛。 至仲秋梧桐金叶片片下落时,舅舅柳义柏已请遍天下名医。可每位名医从娘房间出来时都是直摇头,深锁眉头,思索许久才能开出药方,还嘱咐只是养身药方。 在众多名医束手无策后,我也曾问过雨蕉,让她趁娘熟睡的时候,偷偷为娘检查。那时,雨蕉刚踏出房门,我就立刻抓住她的手,跑到假山后,焦急问道:“到底怎么样?”雨蕉抿唇,顿了顿方道:“扶柳,姑妈本就有慢性心脏病,加上每年大病一场,元气大伤,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见雨蕉语气有所迟疑,我打断雨蕉,神色坚定:“雨蕉,你该明白,我并非只是个十岁小女孩,你说清楚点,我可以接受的,现在我要知道真相,不要像山庄里的人一样以为我小,就瞒着我。” 雨蕉略低头,附耳轻声道:“扶柳,这样说吧,姑母的心脏病不是主要原因,也不是那些名医所谓的胃、肝、胆等多种疾病混杂而成的,我刚才仔细检查发现,在姑母的腹部有一块硬肿,加之从脉象上看,我推测是恶性肿瘤,而且已是晚期,或许就只能支撑一个月了。扶柳,你明白吗?” 我如遭雷劈,双目失神,没了焦点,喃喃自语:“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晚期恶性肿瘤就是癌症,就算我们大胆开刀切除肿瘤也无济于事,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即使千年之后的医学水平也是无药可救。” 雨蕉泪花闪烁,一把抱住我:“扶柳,你可要坚强,不只姑妈,这里还有你的亲人,还有我们,若伤心,就好好哭一场吧。” 我轻抚雨蕉颤动的背脊,哽咽道:“我会坚强的,我会笑着陪着娘走完这最后的时光。” 从我知晓病情后,就向泓先生告了假。每天在秋水居照顾娘,听娘细细碎碎地讲述她的爱情,然后我会温柔的笑起,娘就会安静地睡着,在梦中与爹相会。 一日午后,杏姨与我安置娘睡下,正要关门离去,见舅舅与泓先生,还有一名白发老者一同前来。很快便到门口,一月不见,泓先生竟更加消瘦了,满脸胡渣,浅棕色眸子里没有了寂寞只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指着泓先生身后的那名老者鹤发童颜,舅舅介绍道:“这位是泓先生特意请来的,十年前名动天下的金针薛神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5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25) 杏姨大喜所望,忙请薛神医进了娘的卧房。一盏茶后,薛神医皱着白眉,挠着长白须踱步而出。 “扶柳,去找雪君玩吧,她刚在找你呢。”舅舅随口说了个理由,叫我回避。我只得应了一声,低着头就要向屋外走去。 “柳庄主,不必让小姑娘出去,小孩子总是要知道的,也瞒不了多久,早知也早有心理准备。”薛神医第一句话竟是这样,我惊讶地停止脚步回望他,没想到这位老者竟有如此开明思想,只见他徐徐说道:“经老夫细查,夫人体内长有毒瘤,如今毒素已随血气遍布全身,侵入五脏六腑,药石无用,老夫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施金针,为夫人续命数月,但终无法挨过今年。” 此话一出,大家眼中唯一的希望也就破灭了,良久,屋内再无声响。 以后每日清晨,我都会去厨房,亲自为娘煎熬薛神医开的药。喝完药,娘的腹痛会好很多,气色也略微好转,可我知那只是止痛药,只可稍稍缓止疼痛,对病情却毫无帮助。果然没多久,娘的病情就急速恶化,都只能喝粥了。此后我就每日抽些时间,跟着雪君学煮不同的粥,只盼娘能多喝上几口,增加些气力。 转眼就腊月初八,大清早我煮了腊八粥,端进娘的卧房,却见娘已经起身,躺着靠在床头。我微笑着:“娘,今日好精神,我特意煮了腊八粥,赶快趁热喝了吧。” 经过这些天精细调养,娘果然有些气色,双颊略有血色,竟不似生病之人,娘柔声道:“扶柳,你披头散发的,怎也不打理,把木梳拿到娘这来,娘为你梳个漂亮的发髻。” “外面天气很冷,正飘着小雪,女儿这样披着发,倒还比较暖和。”我依言坐到了娘的床沿。娘轻柔地为我掬起长发,叹道:“扶柳出嫁那天,娘也不知能否为你盘发?” 我立即打断娘的话:“当然会啊,娘会为扶柳盘最漂亮的发,让扶柳成为天下最漂亮的新娘子,娘,你一定要答应扶柳,好不好?” 娘抚摩着我的长发道:“娘的扶柳永远是最漂亮的。嗯,这几日,娘的身子好多了,你也不需每日陪着我,明日就去泓先生那去,顺便帮娘把桌上的玉佩还给泓先生。” 闻娘口中提起泓先生,我不免好奇,道:“娘觉得泓先生如何?” 娘握着木梳的手突然停止,轻叹一声,才又继续向下梳去:“泓先生高风亮节,博学多才,是位难得的君子,你可要多向先生学习。” 我不依不饶道:“那泓先生比之爹呢?” 娘默然不语,而后数声幽幽长叹:“只为当时,情难自禁,他晚来一步。”许久寂静,娘才又开口,声音哽咽:“扶柳,日后见到你爹,就代娘问上一句,曾经真心爱过江南柳依依吗?——还告诉他——我一生无悔——且从未恨过他——”声音渐渐细微模糊不清,我的心猛然一紧,脑中只闪过四个字,回光返照?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6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26) 长发已悄然滑落,听见木梳啪的一声落地,我惊得怔住,无法动弹。恍惚间,我看到流苏眼里的泪珠闪动,杏姨手中的药碗滑落,之后就哭声一片,人潮也不断的涌进来,周围越来越嘈杂,我的头也越来越晕,终于支持不住,双眼一闭失去意识。 待我醒来时,方发觉已离开了娘的厢房,躺在自己屋内,身旁是一中年医者对柳义柏道:“四小姐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今早没有进食,导致气血不足,加之受了刺激才晕了过去,吃几帖药就没有事了。” 柳义柏面色灰蒙,点了头,吩咐杏姨道:“好好照顾小姐。”说罢便转身离去,杏姨也与流苏跟着大夫取药了。 我挣扎着起了床,脑中一片混乱,蹒跚着走到桌边,默默地喝起冷粥。 正当我举起汤勺送到嘴边的时候,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3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的时候,突感到一阵寒风袭来,抬头望见哥打起门帘走进卧室。 待哥近了,我才看见哥双目红肿,显是痛哭过的,哥关切问道:“病着呢?怎起了床?”声音嘶哑得很。 我盯着哥红肿的眼,一字一顿地道:“我饿了。” 此后,我都一言不发的坐在床上,流苏也一直沉默地陪在我身边。 在每日的喧闹嘈杂声中,我的魂魄似飘出躯体,游荡在不同的时空,像在观看一部黑白记录片,描述着我与柳依依十年来的点点滴滴,其中又不时地将镜头切换到原世界中我与妈妈生活的画面,这片子永远也放不到尽头,混乱,交错,重复的镜头,直到柳依依与妈妈的脸重叠在一起,再也无法分辨,我才昏昏睡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7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27) 西华人信奉佛教,但西华佛教却与现今佛教完全不同,所推崇的信念也南辕北辙。中华佛教提倡人死后入土为安,轮回转世修成正果,故时兴土葬。而西华佛教却认为人亡躯体应当火化,他们相信,人的灵魂可以在熊熊烈火中重生,然后进入另外一个世界重新生活。 所以在娘停止呼吸后的第五天,她的遗体就被抬入灵岩寺,准备火葬。 腊月十三清晨,杏姨为我盘上发,然后在发鬓戴上白绢孝花。 待穿上麻白孝衣,在娘逝去五日后,我第一次踏出厢房。此时,西柳山庄所有的地方全部蒙上一层白纱,到处可见垂泪之人。我神色木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亦步亦趋地跟在哥的后面,走向灵岩寺。 `至灵岩寺重生场,见得娘平躺在松枝搭成的宽大支架上,支架后寺中高僧排成一弯新月形,每人手持佛珠,闭目祈祷。 遥遥相望,娘白衣白裙,黑色长发用碧绿丝带挽着,神情安详,如同往常安静地睡着了一般。 天空中开始下起点点小雪,不大一会儿,就有三四颗雪珠子落在我的脸上,雪粒碰上我的脸,立即化为水,恰似泪痕。 这时,慈眉善目的方丈走到柳义柏的面前,双手合拢,微倾上身,道:“柳施主,吉时已到,重生仪式可以开始了。” 柳义柏轻微颔首,哥便移步上前,从方丈身后的小沙弥手中取过燃烧着的火把,向娘走去。在细细地雪粒中,我看着哥一步一步地接近娘,最后颤巍巍地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松枝。而后高僧们开始齐声念颂经文,松木堆中冒出阵阵青烟,包裹住了娘,同时也散发出缕缕松香索绕鼻端,哥也退步回到我的身旁。 这时,我的心突然剧烈地绞痛起来,“哇”的一声大哭,扑到了哥的怀中。我感到心底剧烈的悲伤,哭声也就越来越大了。在这五天里,我告诉自己,我只是不停得在怀念着柳依依这个女人,内心里有意识地将柳依依与母亲这个称呼严格地区分开来。而当柳依依置于烈火中的时候,坚强如我也不敢再看她最后一眼。此时,我才明白,在这个世界,我失去了一个至亲的人,再一次地失去了母亲。回想起柳依依给过我的温暖的母爱,泪水就不了抑制地涌出。 直到声嘶力竭,我才微微抬头,即发现哥的襟前已一片湿涟。哥见我如此悲痛,安慰我道:“扶柳,娘就要进入另一个世界,在离别之际,娘也希望可以看到我们的笑脸。不要哭了,不哭,再哭可就要给哥洗衣裳了。”哥笑着用手指拭去我的泪珠。哥试图用他的笑容感染我,可我却那么清楚地看到笑容里那无处可藏的痛楚,同时也瞥到了哥身后的树林中的那一闪而过的寂落青衣。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8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28) 繁复仪式结束后,哥捧着娘的骨灰坛回到庄内。我则一个人静静地回到秋水居娘的厢房中,从梳妆台里取出娘临终前嘱咐我还给泓先生的那块玉佩。在烛光的照耀下,我细细地瞧着这枚玉佩。玉佩乃是和田白玉,质地温润,若似羊脂,外围雕刻一圈珍珠,一般大小,中间为双层镂空雕饰。其中一面纹饰为飞龙在天,一条蛟龙在云雾里若隐若现,雕工细腻,栩栩如生,只是这龙只有三只爪,另一面只刻有一个“武”字。 我坐在床沿边,缓缓地抚摩着玉佩纹饰,似乎想要把它烙印在手心,记入脑海。沉思良久,我长舒一口气,拿起桌上泓先生特意为娘炼制的丹药瓷瓶,披上外衣,吹熄蜡烛出了门。 深夜,来到清茶泉边,大雪已停,清茶泉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腊月十三的夜晚,月亮并不圆,右上角还缺着一块,但月光清冽,照在一色银白的地面上,反射的灼亮月光竟有些刺眼。 一品竹院大门开敞,我踏着积雪轻轻地走了进去。大厅里仅点一盏油灯,灯具古朴,是千年青铜古器,造型独特,别巨匠心,乃是一柄无刃长剑架于竹枝上,剑尖处挑一盏铜灯,烛火跳动,泓先生坐在桌旁,独自一人,自斟自酌,我淡笑着在泓先生对面坐下。 “扶柳丫头,怎么这晚一个人来了?”泓先生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我一摇螓首,将手中玉佩递给泓先生,道:“娘临终前要我还与先生。” 忽地酒杯落地,清脆一声摔成碎片,“她还是拒绝了我,终究比不过他!”泓先生猛得咳嗽起来。 想是刚才泓先生喝得太急,情绪激动,一下岔了气,我忙站起身,递过手帕道:“先生家学渊博,诸葛一门,怎会不敌他人?泓先生,其实娘她心里…” 突然泓先生右手紧地握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似要捏碎腕骨,高声厉道:“你怎知我本姓诸葛?” 泓先生一向温和,这时突变得严厉,将我怔住,也就忘了手腕上的疼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从玉佩得知。” 泓先生闻后便松开手指,左手拿起桌上的玉佩,柔声道:“我本该想到,是依依告诉你的吧?” 我随即抽回手臂,雪白的细腕上烙着红色手指印,微微有些红肿。我轻揉着手腕,缓缓坐下道:“娘,并未告诉我任何事,只是让我将玉佩送回。这只是我的猜测,不想却是事实。” 泓先生淡眉一挑,棕眸盯着我,道:“猜测?理由?” 我稍稍整理思绪,轻声道:“从玉佩雕刻纹饰得出。” “哦,仅凭玉佩,恐怕是无法肯定,我非朱泓而是诸葛泓。”泓先生道。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9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29) 泓先生不信,我索性将脑中所想和盘脱出,道:“玉佩只是推断线索而已。这玉佩乃由羊脂白玉雕成,为富贵豪门之物。图纹飞龙在天才是重点,如今等级深严,没有人敢逾越规矩,按礼法,只能是皇宗才有资格佩戴龙纹饰物,但先生却并非皇宗,其实龙纹玉佩最奥妙的地方在于少了一只龙爪,它是一条三爪龙。根据律制,除皇亲国戚外,如果皇帝特别恩赐,也可让有功之臣佩戴龙饰,但为强调皇权的至高无上不可侵犯,功臣也只能用不完整的龙,也就是所谓的三爪龙。玉佩另一面刻有”武“字,试问,古往今来,有谁的文治武功勘比武乡侯?所以也只有武乡侯才配得上这枚玉佩!” “难道不可能是西华开朝功臣信宁侯武骁?”泓先生反问道。 我继续道:“泓先生精通八卦阵法,而武骁只是一代勇将,不知术数。” “八卦阵法人人皆知,如何得知吾乃诸葛后人?” “先生所授八卦阵法非凡人所知,周易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当年武乡侯所创八卦阵分为三层,乃三阵二法一天下。三阵为碧竹阵,梨落阵,松韧阵;二法为乾法坤法,将三阵二法容为一体,便为八卦阵法,可得天下。如今世间所流传的八卦阵,只是后世巫者讹诈,皮毛而已,并非真正的八卦阵法。先生既是玉佩主人,又精通八卦阵法,故扶柳大胆推测,先生实为武乡侯后人,复姓诸葛。” “丫头,教你两年,想不到竟让你琢磨出阵法关键,还知晓我真实身份。”泓先生先是愣住,后又仰天长笑:“更想不到他竟有如此聪慧女儿。” 泓先生又道:“丫头,可知何为武?” 我沉吟一声,道:“止戈为武,天下太平。” “既然丫头你识得此玉佩精妙之处,那就送与你了,省得玉佩留在我手中,反而糟蹋了它。”说罢,泓先生将玉佩塞入我手中,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包白粉,倒入酒中,酒壶内顿时滋滋作响,白色细小泡沫不断从壶口冒出。 看着无数泡沫翻腾,我大惊失色,叫道:“泓先生,切不可自寻短见啊!” “又是你的猜测?”泓先生再次盯着我。 “扶柳只是看过几本医书,略懂药理,若剧毒之物溶于酒中,必会发出声响,冒出白沫。不用猜测,所有在旁之人都能看出先生对娘的关切之情,如今娘刚过世,先生自己又在酒中下毒,定是先生想随娘去了,离开尘世。”我坦然道。 泓先生怔住,而后长叹:“如此聪慧,本是天赋,可你却身为女儿身,太过聪明只会招来祸事。扶柳,你应该明白大智若愚的。” 听罢,我正色道:“泓先生,扶柳自是知晓事理,可扶柳更愿用这才智来挽回先生一命。”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30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30) “心若已死,留着躯体又有何用?” “其实娘心中未必没有先生,扶柳记得,两年前风雪之日,娘为我送来大衣,当时娘就十分担心先生身体。至那日后,娘待在房中月余未出,只是与这玉佩为伴。试问娘心中倘若没有先生,又怎会如此这般?” 泓先生棕色眸中闪过一丝光彩:“可是实情?” 我立即举起右手道:“扶柳可对天发誓,句句属实。”然后从怀中取出瓷瓶,置于酒壶旁,“这瓷瓶中装着娘的骨灰,今后娘就可以一直陪着先生!其实,娘也曾说过,只为当时,情难自禁,他晚来一步。” “只是晚来一步吗?原来依依心中有我!”泓先生喜极而泣,一挥手将酒壶甩出窗外,紧握瓷瓶,道:“好了,扶柳,我想通了,准备与依依一同看遍高山河川,这是她曾经答应过我的。” “在我离开之前,再为丫头占上一卦吧。”泓先生拨弄算筹,片刻之后,叹道:“在你出生之时,我就曾为你占过,没想到十年之后,还是这一卦,浴火凤凰。” 我的心一紧,穿越之前,章华寺前的老婆婆曾说过,浴火凤凰,孽磐重生,忙问:“何为浴火凤凰?” “凤凰喻指尊贵,所谓攀龙附凤,离不开皇宫的人——,呃,浴火则暗示人生重重风险,步步惊心,若能逃过最后一场火劫,此后方能一生平安。先生无法为你破解命运,只能留下一本生平所学,希望可以帮你度过难关。”说罢,泓先生飘移三步,至剑灯前,手中转动剑柄,左三圈,右一周,再压柄底,“哐”得一声,青铜剑所指书柜应声而动,露出暗格。泓先生旋转至书柜,二指一夹,取出一卷书,抖腕,书飘至我桌前。 而后,泓先生一跃,足尖轻点古剑,几个翻腾,踏着月色,飘然远去。 “丫头,切记,命数已定,万事不可强求。”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31章 雪地激战 腊月二十,天微明,西柳山庄的人们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可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世上有人竟到了江南第一庄西柳山庄正门也不下马,而是策马直入,犹似在郊外草原,任马疾行,横冲直撞,如履平地。 那人待到庄内议事大厅前,方才勒马停僵,矫健一跃而下。这时,人们方才看清此人身行容貌,年约四十,身材高大,一身戎装,面相不怒自威,使人不敢直视。这人不等山庄管事通报,下马,挥臂推开山庄护卫,径直跨入柳家议事大厅。 此时我早已在大厅内,立于哥身后,旁边还有舅舅柳义柏。只听得外面一阵喧闹,接着厅口就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在朝阳的照耀下,快步向我们走来。 待离还有两三步之遥时,哥突然后退了一小步,双手垂于身前,低头恭敬道:“爹。”我心一惊,立即仰起脖子,打量起这个一直神秘的爹,他典型北方人的魁梧,可这样的高,让我仰起的脖子也开始有点酸痛了。 这时,我腾空而起,被他抱与胸前,然后我趁势开始审视起柳依依心中完美的男人。眸如寒星,高鼻薄唇,线条刚毅,只是经过岁月的洗礼,透着些许沧桑,但更见成熟。 他凝望着我,声音冰冷,道:“扶柳,我的女儿?”我未作回答,只是轻轻点头。随后,他便望向柳义柏道:“上月初八,我在军营接到急信,得知依依病重,危在旦夕,便立即摞下公文,马不停蹄,彻夜赶来,现在依依病情如何?” 一贯儒雅的柳义柏眼眶泛红,激动无比,大声吼道:“上官毅之,你心中还有依依?十年来不闻不问,如今依依早已不是你上官家的人了!”说罢,疾挥袖,转身负立,冷然道:“你我恩情已断,恕不远送。” 上官毅之眼神黯淡,面无表情,继续道:“依依一直都是我上官毅之的结发妻子,我现在问的是,依依到底在哪儿?” 柳义柏哼然一声,一甩衣袖,疾步离开议事大厅。 之后,哥遥遥指向娘的灵堂。 爹独自在娘的灵堂内守了三日后,西柳山庄就突然来了一群士兵,我还未来得及与雨蕉他们道别,就带着娘的灵位和骨灰,与哥及爹和那队士兵北上京城。在这群男人中,幸有流苏相伴,只是流苏仍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转眼,大年三十夜,一行人抵达徐州。 我坐在马车里听得外面阵阵鞭炮声响,便掀起车帘,就看见了一群小孩,正玩得兴起,点鞭,捂耳,散开,炸响,然后是铃铃笑声。孩子们开心的笑容在满街红灯笼的映照下更添纯真。这时,前方开路的士兵忽勒马调头,奔到爹马前,拱手道:“禀告将军,徐州驿站到。” 爹随即扫视他的将士,威严道:“下马休息。” 其实,到现在我并不了解爹,这一路上只是从士兵们的称呼中得知,爹是西华国的一位将军,仅此而已。一路上,爹与哥骑马在前,我与流苏乘车在后,与爹并无太多交流。 哥下马走到车窗前,拂起我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温和笑道:“扶柳,下车吃年夜饭吧。” 我一笑,便起身下车,可能是坐太久,腿上无力,出来是竟没有站稳,身子摇晃,就在这时,哥伸出手臂将我抱起:“外面下着雪,夜深路滑。”我是第一次那么接近哥,能清楚得看见他一根根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我亦心安理得地环住哥的脖子,温柔笑起。 驿站门口站着一个中年汉子,恭敬行礼道:“将军,属下已备好一切。”料来那汉子应是徐州驿长,他近乎献媚地笑道:“下官还特意备了一桌薄酒,请将军与少爷,小姐共守除夕。” 爹浓眉略皱,薄唇紧抿,哥却笑道:“那就麻烦这位大人带路,实在是饿得久了。” 驿长讨好一笑,将我们领向一条小路,通向后园。 哥抱着我跟在爹身后,这时,我才发现哥已经和爹差不多高了。我苦涩笑起,以前我一直拒绝接受哥已是大人的事实,我总是一厢情愿地把哥当成那个阳光笑容的初恋男孩。如今哥已经长大成|人,可那拥有阳光笑容的男孩,却永远地停留在了那青涩年代。 或许,我只是迷恋于初恋的美好,或许,初恋本身就是世上最为虚无飘渺的事。 想到这儿,我不禁轻摇头,何必想那么多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至少现在我仍可依赖于上官去疾。 一阵扑鼻而来的菜香引得我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我无奈对哥傻笑:“快饿扁了。” 哥宠溺地轻拍我的头,把我放到了桌前的木凳上。瞧得一桌的山珍海味,我不禁嘴角上扬,中国的官场自古如此,通常都只是略备“薄酒”,倒便宜我大饱口福。 见爹先动了筷子,我亦毫不客气地品尝起佳肴来,边吃边看那驿长向爹大献殷勤,倒茶斟酒,引经据典介绍菜名。 一顿晚饭将要结束之时,驿长突然起身,拍了拍手,就见一名盛装女子捧着琵琶走上前来,盈盈一拜。驿长面露得意之色道:“下官特意请得徐州第一名角为将军唱曲助兴,欢度除夕。”那女子坐在厅中方凳上,拔转琵琶,清声唱起:“昔日与郎携手共游西湖,苏堤绿柳下,遥见得夕阳雷锋塔尖,忆起当年白娘子断桥上遇情郎………”声音婉转,如黄莺出谷。 刚唱半阙,爹就皱起眉头,含着愠怒之气,而哥的额头上已隐隐显着青筋,我与流苏亦无言放下碗筷。驿长也是个圆滑之人,眼见得气氛不对,忙挥手示意那女子退下,陪笑道:“穷乡僻壤,粗俗之音不堪入耳。夜已深,下官不便打扰,先告退,将军也好生休息。”说完立即抽身离去,只留下一厅的寂静。 那女子刚才所唱为余杭名曲《苏堤柳》,是娘生前最爱的江南小调,我以前常听得娘用吴音软语唱起。可如今在这除夕团圆之夜忽然听到此曲,不禁黯然神伤,人已去,空留婉转腔调。 最终还是爹打破沉默,道:“去疾,以前爹每年除夕都要考你一年所学,记得上次是让你背诵《离马蚤》,今年爹就检验你十年武学吧。” 话音刚落,哥突得站起,双拳紧握,脸色泛白,激动吼道:“十年前,娘为什么会黯然离开,而后郁郁而终?” 爹也随之站起,面无表情,绕开哥,径直走到厅外,疾电般抽出门口卫兵的腰间铁剑,虚晃一个剑花,直指哥道:“你若想知,便打赢我,否则就不配知道。” 哥像是受了重大刺激般,拔出腰间重剑,发疯似的冲到厅外,旋即摆出剑式。 我与流苏也赶忙奔到厅外屋檐下,此时,哥与爹早战成一团,已分辨不清谁是谁了。天空飘下大片大片的雪花,若一帘白幕,两支长剑泛着清冷的光。在落雪中只见得两道银光忽远忽近,上下漂移,然后银光越来越快,似流星,苍凉夜空就被无数道光线割破,碎碎地铺满整个天地。忽地一切都暗了,两道光束定住,哥的剑身架住了爹的铁剑。这时,哥与爹周身的雪花被一阵劲风卷起,慢慢地包裹住了爹与哥,待雪要漫过头时,一声巨响,雪粒四处飞扬。 哥急速后退,雪地里划出两条深深痕迹,快速地翻转手腕,将剑插入雪地,终于定住,开始大口的喘气。 爹冰冷的声音传来:“朱泓这十年就教你这点本事?” 哥猛地抬头大喝一声,剑尖挑起一层雪,一招追星逐月竟挽得三十余朵剑花,形成一道剑网,逐渐地扩大,直至把爹包围。 爹亦大喝道:“好!这才不愧为我上官家的子孙。”同时,爹紧握剑柄,高举过顶,待哥的剑网近身之时,就径直地大力劈下,哥的银色剑网也随之被裂开一道大口,趁着此时爹侧身穿过剑网,立即一抖腕,刺向哥后背,哥亦扭腰转身横剑直砍爹手腕,二人又陷于苦战。 我听得铁器相碰的“叮铃”之声,问道:“流苏,谁会赢?” “将军内力太强,少爷的剑必折。” 果然,哥的剑已被爹斩断,爹顺势将剑尖直指哥的喉咙,冷道:“你何时赢我,我何时告知你原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32章 大将军府 自大年夜二人雪地激战之后,爹与哥再没有起过冲突,只是二人越发地冷漠,形同陌路。 一路北上,二月初二龙抬头,一行人便到了京都长安。 通过长安城崇武门后,我便索性把车帘拉上,将这个中国古代最具魅力的大都一览无余。与余杭城一样的繁华,只是没了江南小桥流水的柔情,多了几分北方的豪气。 城内的行人们因生长于皇城脚下,而显得比普通人更多几分气势,眼神里总闪烁着骄傲的光芒,骄傲于长安的繁华,骄傲于西华的强大。 在饱览长安的风景后,总算是到了我在长安的家,府邸气阔,汉阶白玉,石狮威严,看来我还不只是一般的官家小姐,我轻笑着抬头,“敕造大将军府”,惊得我后退一大步。 原来爹并不是普通将军,而是西华军权在握的大将军啊! 大将军原为西汉始设的官衔,掌握全国兵马。汉武时的卫青以及此后的霍光。东汉梁冀都曾为大将军,他们当时哪个不是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人。 我开始惊讶于扶柳的家世背景,大将首富,如此显赫,不禁心中怅然,既然爹是重权在握的大将军,只怕我以后的生活越发得不平静了。 刚跨过红木高门槛,家仆们便前呼后拥地将我迎到一间别苑。 家仆们穿梭而过,忙着布置房间,而后一切妥当,留下了一个小丫鬟,对我福了福身道:“小姐,老爷说了,没料到小姐突然回府,来不及特意准备院落,小姐就将就着在真小姐的莲苑里先住下吧。” 我环视这间房,装饰清新雅致,倒有些像娘在西柳山庄秋水居的厢房,开始对莲苑以前的主人产生了兴趣,我开口问道:“谁是真小姐?” 话音刚落,那丫鬟脸色铁青,啪得一声跪下,咚咚地叩起头来:“小姐饶命,奴婢无心之过。” 看着她红肿的额头,不由感叹,封建等级如此森严。我是好运投生成为扶柳,如是这个丫头,那岂不是每天都要小心翼翼低声下气地活着。 “你犯了什么错?先起来再说,若真的有错,也是无心之过。我不会怪你的,亦不会向外透露半句。”我拉起了她,让她不要再磕头,即使再坚硬的额头也经不起这样的力度的。 那丫鬟也不过十三四岁,一抹泪水,呜咽地道:“真妃娘娘未出阁前住这儿的。她是已过世的大老爷的独生女,就是小姐的大堂姐。”原来是犯了忌讳,直呼皇妃其名。我倒一笑,没有想到家里还沾上了皇亲国戚。 瞧着那丫鬟还是惶恐的眼神,我温柔笑起,道:“还是先回去,在额头上敷点药吧。” 小丫鬟走远了,我不禁伸了个大大地懒腰,这两个月来的马车颠簸,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小姐,”那丫鬟不知怎么地去而复返,在门口露出半个头来,羞涩一笑,道:“我叫碧衫,小姐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吩咐我。” 一晃过了两日,我才把这大将军府堪堪逛完。不愧为先皇下旨特造的府邸,处处彰显贵气,只是现在府内的仆人们都忙得团团转,弄得有些杂乱,削减了些许威严。 逛得久了,我也累了,便回莲苑,问道:“碧衫,知道为什么要叫莲苑吗?” 碧衫就是那个出错的丫鬟,府内的管事认为她做事毛躁,粗心大意,故不让她做事,免得越帮越忙,闹得不可收拾。我则是难得找到一个熟悉府内的闲人,碧衫也乐意陪我在大将军府里四处乱跑,游览大将军府。 “莲苑是以前真妃娘娘住在这儿取的,娘娘可喜欢白莲了,听绿儿姐姐说,真妃娘娘未出阁前,每天都会有一两个时辰望着白莲发呆。小姐,白莲花有那么好看吗?可以看这久不厌,比起白莲花,碧衫更喜欢莲子羹……呃,其实莲苑这名字还是挺好听的,是我们这些没有学问的下人想不出来的。” 碧衫开始自言自语起来,终究是个小女孩,还保持着原始的纯真,这几日见我好相处,胆子也大了,话也就更多了。只不过对流苏而言,碧衫是过于吵闹了。在碧衫说得正起劲时,流苏的眉头已轻轻皱起,我打断碧衫道:“那边院子的池塘种的定是白莲了。” 现已是早春,但北方的温度仍低,那池塘水面上还有一层薄冰。“对啊,夏天的时候开得满池塘,可真妃娘娘从不许任何人碰一下白莲的………”碧衫似乎想要把她所知道的细节都一口气说完。 我见流苏的眉头已打结,这碧衫还真是厉害,能让脸色千年不变的流苏都为之变色。我清楚的知道如果没有人打断她,不定还能让她说上一个时辰。 我估计流苏已经忍到极限了,便笑道:“碧衫啊,我饿了,去厨房帮我拿些糕点来吧。” “哦,”碧衫似乎还意犹未尽,边往外走边说:“我去年还曾偷吃过这塘子里的莲子,可好吃了……” 二月十二,娘去世八八六十四天后,爹在府内大设灵堂做法事。按照西华风俗,人亡六十四日后,应当设灵堂做法事,为亡者打通开往另一个世界的门,让亡者安心的离去。 在京城长安,大将军府内任何的红白大事,怎么不引得大小官员前来拜会。清晨,雾刚散,府内就充斥了各类人,官员,富商,员外,乡绅…… 我亦一早就披上麻衣,头戴孝花,恭敬地站在娘的骨灰坛旁,冷眼看着每个人面无表情的祭拜。 待到中午时分,我双腿已麻,忍不住稍微踮了下脚,借此来缓解麻痹。就在此时,突得一个尖锐的声音响彻府邸:“真妃娘娘驾到,闲杂人等回避。” 灵堂内原本有些混乱的人群,立即让开一条大道,我亦随着人群跪拜。 一阵幽香传来,爹在我身旁高声行礼道:“微臣不知娘娘驾到,未曾接驾,还望恕罪。” “本宫也是今早才向皇上禀明,特来此凭吊夫人以及守夜。”语音清丽,如花开般动人。“既不在宫中,大家也不必拘礼,都起身吧。” “谢娘娘恩典。” 我随爹缓缓起身,略抬头,便瞧见了我的大堂姐,真妃娘娘。她素妆打扮,一袭白裘,如风中摇屹的白莲花,清丽动人,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不见一丝血色。 爹跨上前半步,垂手道:“娘娘如此恩德,贱内如何承受得起。” 厅内中人开始有序地后退,离开灵堂,一会儿,诺大的灵堂就只剩下爹,哥,我以及真妃娘娘。 “二叔说的什么话,何来恩德?”真妃泪光闪动,声音哽咽:“都是自家人,二叔又不是不知,当年二婶与我……” “娘娘无论如何都应小心隔墙有耳。”真妃的话被爹沉声打断。 真妃一声幽叹,轻移莲步向我走来,柔声道:“扶柳吧,长得与二婶真像。”她的手抚摩过我的脸庞,“特别是这眉眼,竟与二婶一样。”见得真妃眼角泪珠滑落,我抬起头正对着她,温柔笑起。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33章 深宫女子 夜深,灵堂灯火通明,爹与哥一群法师在灵堂外屋守灵,而我则与真妃在内室守夜。 “天冷,扶柳,过来和我一起坐吧。”真妃坐在榻上,向我招手。 “娘娘………”我有些犹豫,虽说是大堂姐,但毕竟她贵为皇妃,况且今日又是第一次见面,这样逾礼是不好的。 “叫我真姐姐吧,娘娘挺生疏的,二婶以前唤我真儿。”真妃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娘娘只是叫给外人听的一个称呼而已。” 北方的夜晚果真寒彻入骨,抵不住寒冷,我还是挪坐在了榻上,用棉被裹住全身,只露出一个头。 “扶柳,头发都弄得凌乱了。”真妃笑道,眉稍轻扬,象极了娘的温婉笑容。 “那真姐姐能为我梳头吗?”我温柔地笑起,唇线上扬。 真妃轻柔地为我梳起长发,动作舒缓。 “真姐姐,娘以前在这儿过得幸福吗?开心吗?”我问道。 真妃一怔,尔后淡笑,缓缓说起,柔情无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二叔长年征站沙场,府内一直很冷清,所以我自小性子就有些古怪,也很少说话。七岁那年,二婶嫁入府内,二婶说她一见我,就喜欢我,像江南的陶瓷娃娃般可爱。其实我心中也是喜欢二婶的,喜欢她笑起来的声音清铃,打破府内寂静。此后,日子很是快乐,虽然二叔还是驻守边疆,但二婶却时常陪着我,逗我开心,教我读书识字,针线女红。” 我心中叹道,原来娘也曾那么幸福,只是我不曾见过。 “再后来二婶怀孕了,我嚷嚷着,二婶怀的一定是妹妹。几月之后,去疾出生,全府的人都欢喜,就只有我一人闷闷不乐。还一直说二叔偷偷地把妹妹换成了弟弟。”讲到这儿,真妃不禁纯真笑起。 “不想这么多年后,我才有了一为妹妹。我十岁时无意见听见奶妈说起,在宅子里种上莲花就会生女娃,我便在院中池塘种满白莲。一年后,盛夏阳光灿烂,白莲开得娇艳,二婶说真像余杭西湖,莲花开得绵延不绝。” “在池塘边的凉亭上,二婶常为我梳头,说,真儿头发生得真好,滑若丝缎,待真儿出嫁之日,定要为真儿绾发。可后来二婶却食言了,那天我在上花轿前一直没盘发,等着二婶从江南回来为我绾发。”真妃眼神逐渐黯淡。 闻言,我不禁心中酸楚,道:“娘也曾答应扶柳,为扶柳盘发,让扶柳成为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真妃一把抱住我,温柔笑道:“真姐姐为扶柳盘发,让扶柳成为天下间最漂亮的新娘。” 至午夜,我终是熬不住了,倒在真妃怀中睡着了。 门吱一声打开,我一向浅眠,也就惊醒了,只是懒得睁眼,便索性躺着不动。 真妃却起身低声道:“扶柳睡着了,莫要吵醒了。” “都这等紧急时刻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出宫。皇后之位一定要夺得的,否则上官家日后难以在朝中立足。”声音低沉冰冷,是爹。 要夺皇后之位?我开始留意,侧耳倾听起来。 “你生有长子,情势对你非常有利,况且宁妃只是翰林之女,家中无权无势。现在你应该多陪伴皇上……”爹的话被真妃打断,“当初你让我嫁与他时,他只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如今他当了皇帝,你畏惧了,千方百计的讨好与他。权势,难道就如此重要,我上官家女子世世代代都要为此牺牲。那扶柳,以后呢?” 我突得心跳紊乱,频率加快。那扶柳,以后呢? “当时我并未强迫你,是你自愿嫁与他,………身为上官家的女子本都应随时准备为家族牺牲,扶柳,——亦不例外。上官家三朝大将,是断不能从我手中衰败的,你,也必须当上皇后。”爹一如既往的冰冷。 良久,一声幽叹,“他心中若有我,自会封我为后,倘若无我,亦强求不得。” 第二日,天未亮,真妃就起驾回宫,回到了那个永远纷争不断的深宫庭院。 几天之后,爹也启程,带着哥,驻扎边疆,大将军府亦恢复冷清。我的性子耐得住静,也不觉得寂寞,只是流苏受不了碧衫的聒噪,经常抛下我与碧衫,独自一人到后院习武。 趁着清净,我也开始研习泓先生留给我的那本书著,泓先生不愧为武乡侯诸葛亮子孙,所学之博,所识之深,无一不让我佩服。虽跟泓先生学习两年,但细细读来仍有不明之处,每当此时我就会去书房翻书查阅。府内藏书大多为历朝兵书,与八卦阵法相互印佐,启发甚多,受益非浅。 有时候,学得累了,也会拉上流苏和碧衫,换上男装,在长安城内游览。起初碧衫胆子小,极力劝阻我不要出府。但见几次出门都相安无事,胆子也就渐大了,况且碧衫也是好玩之人,到后来,无聊之时,还会游说我出府逛逛。 读书学习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到年末,我也阅完了泓先生的书著。虽还有些地方尚不明解,但大致上也将这本书看懂了。 “碧衫,闷在府里一个月了,我们今日出去透点气。”我合书笑道。 碧衫一听来了精神,快速地翻出我与流苏的男装,欢快笑道:“再过几日便是新年,大街上热闹得紧。等到老爷和少爷回府,再想出去可就不容易了。” 片刻之后,我们就从后门出了府,像是姐姐带着两个弟弟上街游玩,只是其中一个弟弟不怎么乐意就是了。 今日长安玄武大街上更胜往日喧闹,人们脸上大都喜气洋洋。 “柳弟弟,难得出来一趟,我们去吃德胜斋的烤羊肉吧?那羊肉又酥又香——”碧衫又开始滔滔不绝。 “那就去吧。”我打断碧衫的话,再这样说下去,就要站在玄武大街上流口水了。 到德胜斋二楼找个临窗位置坐下,碧衫已经开始叽叽喳喳的点起菜来了,我则从窗外望去,看玄武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但突得冲出一队皇宫侍卫,将人群隔开,留下一条宽敞大道。 我好奇问道:“小二哥,今天什么日子?大家都喜庆得紧,怎还有侍卫啊?” 那小二边倒茶边道:“这位小爷这段日子都待在家中没有出门吧?今儿是皇上带着新册封的皇后娘娘去宗庙祭祖,皇上登基一年后,总算是册封了皇后。” “皇后是那位娘娘?”我些许紧张地问道。 “苏皇后啊,以前的宁妃娘娘,听说贤良的很” “那真妃娘娘呢?” “晋封为贵妃娘娘,有客来了,小的要去忙了,客倌慢用。” 我木然,心中一丝疼痛,长安的百姓们都争先地一睹皇后风采,可又有谁会记得那如同白莲的深宫女子呢?我虽与真妃只共处一日,但就是忘不了她,有时恍惚间觉得她就是娘,或许是因为她从小跟着娘长大,长久以来也继承了娘的水乡特质,婉约,柔情,同时也继承了娘深藏骨髓的忧伤。 草草吃完饭,不等帝后出巡,便回了府,晚上,我辗转难眠。 自从守夜,我偷听得爹与真妃的那段话后,就开始刻意的强迫自己忘记那夜,逃避地不去揣测他们话中的深意。 那扶柳,以后呢? 扶柳——亦不例外。 现在脑子里不断地回响起这两句话。 以前,认为真妃当上皇后,母仪天下,我也不必卷入政治权谋,是故,一年来,总以读书来回避着我极有可能的政治人生。可如今用于伪装的幻象也被绝情地打破了。其实我早该懂的,自我踏入大将军府的那天起,就成为了一个地位崇高的玻璃娃娃,等着接受政治的摆弄。 不能再回避这个问题了,我要主动改变,争夺我的自由,掌握我的人生与爱情。我松开紧握的拳,推开门来,外面飘起小雪,我衣衫单薄地坐在池塘旁的凉亭里思索着。 北方冬日深夜里的寒风我是禁受不住的,果然,第二日就发起高烧,全身红烫,惊得碧衫直哭着去找管家,管家也不敢耽搁片刻,立即请来京城最好的大夫。 午后,我喝过药汤,仍不见退烧,只觉更加晕眩,便沉沉睡去。 待醒来,已是傍晚,额头上敷着一方帕子,冰冰凉凉很是受用。我微微一转身,却看见哥,站在床边,在盛水的铜盆里清洗着丝帕。 一年不见,哥变得黝黑,也褪去了少年的青涩,隐隐地透出一股霸气,想来是塞外风沙磨砺而成。 我仍有些头痛,努力地扬起嘴角,笑道:“哥怎得提前回府了?” “丫头还笑得出来,年岁也不小了,也不知道要好好照顾自己,竟病成这样。”哥口气虽有些责备,可眼中却透着宠溺,他伸手摸摸我的额头,道:“还好烧退了,不似方才滚烫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新年正月里,我的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只是再也没有发过高烧。明日,爹与哥就要回驻边疆,今日我的风寒又犯了,不停地咳嗽。请来京城名医为我把脉,片刻,那名医对爹说:“将军,小姐身子本就弱,上次风寒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4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寒入侵,至今尚未完全康复,得好生调养才行。” 我躺在床上,轻声道:“爹,扶柳觉得长安寒气太重,禁受不住,想回江南比较暖和。” 爹目光锐利,直盯着我,未作回答。我不禁又咳嗽两声,这时,那大夫却道:“想是小姐从小在南方住惯了,受不得北方严寒,故才会染上如此重的风寒。依老夫看,想要全愈,仅靠汤药是不够的,江南阳气重,应可根治此病。” “恩,”爹总算是开了口,“那就回西柳山庄,安心养病。”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34章 赌注 待爹与哥跨马北上之后,我与流苏便登上马车,南下回余杭。虽然碧衫丫头不愿我离去,还大哭了好几回,但我最终还是离开了大将军府。 一路南下,我每日都按时喝下汤药,风寒也就渐好了。待抵达余杭时,已是阳春三月,西湖边的垂柳吐露新芽,嫩绿嫩绿的,煞是好看。 我刚踏入西柳山庄,她们三人就把我团团围住,问东问西。 “扶柳,长安好玩吗?你可真爽啊,出去免费旅游一趟。”首先出声的自然是雪君。 “扶柳,身子好没?我给你检查一下吧。”雨蕉两根手指已搭上我的脉,“恩,好的差不多了,还有,扶柳,你爹究竟是谁?怎能这般匆忙地强行带你走呢?” 看来柳义柏因为柳依依的原因,恨着上官毅之,想必今生是不愿再提起此人,是故雨蕉她们也并不知情。如此正好,我也不想让她们知道我乃西华大将军之女,指不定哪天她们心血来潮,要我带她们参观皇宫,又该如何? “哦,这次北上长安,知道自己姓啥了,上官,上官扶柳,以后可要叫我上官小姐了。”我就轻避重地说:“爹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军官。” “怕是官位不小吧?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官兵护送你们北上?”霜铃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明。 不过我早有准备,“只是一名嫖姚校尉而已,年俸才三百五十两,那日来的官兵都是他的部下,自然就多了。”霜铃的洞察力自是很强,但她对历史却之知甚少,估计她所知的军衔也就只有将军,对校尉应完全不知。果然,霜铃不再发问,算是蒙混过关。 晚饭过后,我便径直去了柳义柏的书房。西柳山庄的书房很大,里面堆满帐册,房间光若白昼,却是一根蜡烛也没有,只有一颗鹅蛋大的夜明珠悬挂顶空。 我轻缓地走上前去,对柳义柏福了福身,道:“舅舅,日后扶柳住在西柳山庄,还要麻烦舅舅了。” “自家人不必拘谨,日后山庄就是你的家。” “那扶柳有一事相求,望舅舅答应。” “何事?”柳义柏拨弄着算盘道。 我说明前来的原因,道:“舅舅,扶柳想与霜铃姐一样,学习经商。” 柳义柏显然很惊讶,停止拨弄算盘,霍然起身,双目迥然有神,直盯着我,我亦神色坚定地回望着他,毫不退让。 良久,柳义柏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有心经商,那就先跟着霜铃学着吧。当年,你娘也是这样向你外公提出要经营锦绣坊,依依与你一样眼色倔强…,你们如此相似,扶柳,那就学着打理锦绣坊吧。” “扶柳还有一事相求,恳请舅舅以后不要再提及我爹。”我一心想要脱离大将军府的阴影。柳义柏本就对上官一毅之心怀芥蒂,见我如此说,自是点头:“那薄幸之人绝不会再出现在山庄之中。” 回房嘱咐过流苏,不要说出在长安所发生的事。其实不用我说,流苏也根本不会说出在长安发生的一切,因为流苏除与我和哥说上几句话外,她从不与外人交谈,嘱咐流苏也只求得一个安心罢了。 通过窗子,我又一次地看到了江南的月亮,依旧朦胧。 我对着月亮,温柔笑起,改变命运的计划也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端。 自从得知真妃未被封为皇后之后,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朝代的命运,很可能成为上官家的一颗政治棋子。我不愿意作为一个政治玩偶,牺牲我的人生和、与爱情。所以那晚我便开始执行我的计划,来挑战上官家女子的命运,我要掌控我的幸福。 其实,我当然知晓在北方寒冷的冬夜,只身单衣在户外站上一个时辰的后果,我只是想利用重病来离开大将军府而已。 这计划看似容易,但也极为凶险,因为在古代,风寒被认为是一种恶疾,中医并不知世上还有病毒这中微生物。所以医治风寒极为棘手,况且古时卫生条件差,得风寒后极易引发肺炎,许多人因此丧命。而我又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体质较弱,此后我又经常将汤药偷偷倒掉,造成病情反复的假象。正是这招凶险,稍有不善,便引来性命之虞,才迫使上官毅之答应我回江南养病。索性非常幸运,终于闯了过来。如我所愿,离开大将军府回到西柳山庄。 第一步算是基本完成了,脱离大将军府。要改变上官家的女子的命运,必须离开大将军府,不能留在大将军府的势力范围内。第二步就需要积攒与之抗衡的实力,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雄厚的经济实力才能与上官毅之谈判,况且经商也要与官府大交道,或许经商时积累的人脉关系也能派上用场,再不济至少还有江南柳家这座靠山。 月光下,我淡然一笑,然后让长发覆盖住枕头,闻着它们的味道,安静地睡着。 第二日,我们四个人自是拣了个安静的地方开会,她们说这会议主题是“热烈欢迎扶柳回家”,欢迎的主要形式是摆宴席为我接风洗尘。 听完后,我不禁嘀咕,这不是明摆着是打着我的旗号吃喝腐败嘛。不过待雪君将亲自做的佳肴摆满桌后,我便来不及抱怨,只顾着吃了。小妮子这一年厨艺更上一层楼了,愈发地炉火纯青了。 待大伙吃得七凌八落后,我起身道:“既然今天的聚会是为我而开,我自是当仁不让要说几句话了。我不幸投生成柳依依的女儿,大伙儿也知道,爹与娘两地分居十年,换句话说只差领离婚证了。虽然他们不是我的真正父母,但我以后也不想再提到他们了。”略微顿了顿,我洒脱一笑:“悲情的话就说到这儿了,我先简单说一下我以后的打算。我决定从明天开始出山经商,毕竟人生短暂,难得几回搏,总要做点成功的事情来。昨晚,我已经向柳义柏说明,他也答应了,并把锦绣坊交给我打理。” 雪君大惊,随后便是轻灵笑声:“哦——扶柳终于想通了,要当商场女强人了。” “今早爹已与我讲了。扶柳终是耐不只性子,要一展才华了。”霜铃笑道。 还是雨蕉最贴心:“扶柳,做生意也不容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 我笑吟吟地望着她们道:“当然不会放过你们的,每一个人都要出力。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四个人全是锦绣坊的老板,不分大小,利润均分,当然也都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我故意加重了最后一句的语气,不给她们反驳的时间,举起茶杯道:“现在我就以茶代酒,预祝我们开业大吉,财源广进。”一口饮尽茶水,我望着惊愕的她们,继续笑道:“这几日,我与霜铃先摸请锦绣坊的现状,收集行业情报,一个星期后,再开具体的工作会议吧。” 将其他两人套牢,答应与我一起创业后,我与霜铃就开始全面着手了解锦绣坊。好在柳家百年经商,其资料,信息都甚为齐全,但要经营一家店铺也着实不容易,每天忙得昏天暗地,到晚上一沾枕头就睡,但是日子过得很充实。 锦绣坊本是柳家的边缘业务,一直以经营各种布料为主,但由于利润不高,柳家也未曾注意过它,直到娘柳依依接手后,才使得锦绣坊大放光彩,得以立足于柳家八大商铺之列,锦绣坊最为鼎盛之时,全国曾开十五家分店,一年净赚十万两白银。但自从十年前突发变故,娘就无心经营,导致现在日益衰败,仅存三家店面,去年一共才进了几千两银子。 七日很快就到,大清早,我就把她们拉出被窝开会。我和霜铃已把以前学习读书识字的书院改作了我们临时的工作室。 看着她们都已坐在书桌旁,我精神意义奕奕的站起,浅笑道:“今日是我们的第一次工作会议,希望能开个好头。我现在来说明一下我与霜铃共同制定的计划书,你们面前桌上的那本书就是我们的呕心沥血之作。”我一挥手,遥指薄书,娓娓而言:“首先,我们将锦绣坊的单一布料经营方针改变成多元化的发展方向。都说女人的钱最好赚的,所以计划将锦绣坊变成提供布料,华服,饰品及化妆品的全方位的大型连锁商铺。其次,公布一下大家的主要负责项目,雨蕉主要是培训咨询店员,所谓咨询店员就是根据每一位客户的特点,为顾客选出合适的衣物首饰,并教会顾客如何化妆。也就是说雨蕉要挑出一批有悟性的女孩子,然后教会她们如何审美,如何化妆,如何与顾客打交道,目的就是把二十一世纪的人性化服务带入古代。雪君你也不要偷着乐了,雨蕉一个人做会很累,你也要去帮忙,而分配给你的工作就是发挥你的美术专长,设计服装和饰品,不过作品要通过大家审查。” 霜铃接着道:“我的工作除了要把好材料关,还要做好猎头,也就是挖掘人才,如绣工最好的绣娘,手最巧的首饰工匠,能够制出最好香粉胭脂的师傅等等。用高价工钱吸引他们到锦绣坊工作,同时还要为他们提供住房,养老保障多项福利。当然也不会无条件提供这等超额待遇,要让那些老顽固们破点例,多收几个徒弟,批量生产。总之,以产品精,美,高质量为主,打响锦绣坊品牌。” 我继续道:“我与霜铃会一起负责整个锦绣坊的管理,当然最重要也最累人的帐册由我来做。最后,为了一炮打响,筹备期会很长,估计在今年年底十二月开业,因为快到新年,姑娘们也都会为新年置备衣裳,所以此时是最佳商机,易于打出品牌。好了,我说完了,有何异议?” 雪君一撇嘴,嘀咕道:“你们全都部署好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看着她可爱的脸,我笑道:“那可不一定啊,我和霜铃都觉得锦绣坊这名字不大合适,锦绣太过单一,只会让人想到布料,与服装首饰不是十分相符,正想请教几位有何高见呢?” 大家思索一阵,却是雨蕉温柔开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伊水坊如何?” “好名字!”我笑赞道:“但不要忘了以后每星期都要开例行会议,检查工作进度。” 顿时衰声一片。 作为人生的第一份事业,我们四人自是做得十分精细,没有丝毫马虎。 到年底伊水坊开张时,果然是生意红火,人来人往,就在这短短一个月内竟赚得锦绣坊上年的全部收入,到第二年年终核算时,除掉开张前的巨大开支,就净得十万两白银。 此后,伊水坊在江南一鸣惊人,无人不知,尔后,便将锦绣坊以前关闭的店铺重新开张,分布西华十五个城市。几年之内,伊水坊竟引领西华时尚,各家女子皆以拥有全套伊水坊服饰为傲,特别是嫁衣,绣工精湛,倍添喜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35章 及笄 柳枝吐新芽,秋风起时便凋落,几度春秋,我已十五。 九月十八,我及笄之日,古时女子十五即视为成年,可觅得佳婿。 及笄之礼,本为女子大事。柳义柏原是打算大肆操办,宴请西华各地名流公子贵妇前来观礼。得知,我不禁暗骂,这不是明摆着,表面庆生,实则挑婿吗? 我可不想出这风头,闹得满城皆知,况且小女子才年方十五,嫁人还早着呢! 因此,我不动声色,以父兄在外如此大办不合礼数为由,回绝柳义柏的提议,并道,扶柳尚且年幼,与姐姐们一聚,也算是行礼了。 柳义柏并无理由反驳,也就点头答应了。 九月十八晚,我们四个女人以为我庆生为由,又聚在一起腐败了一顿。 通明的灯火,映得满桌的山珍海味色泽淳厚,勾起腾腾食欲。估计这是我平生以来最为豪华的生日晚餐,当然所有佳肴都由雪君亲手烹调,难得的人间美味。 雨蕉点燃桌心一张厚层大饼上的细小蜡烛,道:“这生日蛋糕虽做的不好,但也能凑合着用吧,赶快许愿。” “啊?生日蛋糕?”我故作惊讶道:“我还以为是山东大饼呢!” “扶柳——你——你——”雪君俏眸一瞪,手扬起,作势就要佯打过来。 “君姐,你的心意扶柳领了。”我立即赔笑道:“你做的蛋糕一定美味。” 雪君一扬下巴,得意道:“那是当然的!我的厨艺天下无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她们低声浅唱生日歌,我则闭上双眼,两手合拾,淡然一笑,尔后高声道:“希望我的银子越来越多!”说完便深呼吸,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吹灭蜡烛。 霜铃望着我,含笑道:“扶柳,你帐户上已有几十万两银子,算是一有钱人了。最近又掺和着悦来楼,汇通钱庄的生意,也赚了不少。那你又为何如此拼命,一定要在银子上与我一争高下呢?” 经过几年的悉心经营,伊水坊的生意日趋稳定,并不需花费过多精力,便可打点妥当。于是,当下就说服雪君,一起接手柳家客栈,她只管负责食物,客栈其他各项杂事皆由我来管理,想着中国古装电视剧中的第一连锁店——悦来客栈,便给柳家客栈挂了个悦来楼的招牌。而汇通钱庄则是凭着兴趣,和霜铃及柳云一同经营,如今刚开张,盈利并不大。 雪君突得眼珠流转,一脸坏笑地道:“扶柳,今儿是你十五岁生日,在这里也算是达到了法定结婚年龄,许愿也该是钓个金龟婿啊!” 我心中暗道,这小妮子思想不纯洁,可还是面带微笑道:“是啊,十五岁之后就可以嫁人了。我倒记得,和你同岁的城东王家小姐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哪有!王家小姐是前年才嫁的人,孩子才二岁而已,怎么会酱油呢?定是你眼花看错人了。”雪君急忙辩解道。 我继续浅笑道:“王家小姐与你一般大,现在儿子都二岁了,上次碰见都会叫娘了。” 雪君顿时跺脚,撅嘴气道:“好啊,扶柳,拐着弯子设圈套来欺负我,我就是不嫁,你能拿我怎么招了?” 还是雨蕉心善,见不得他人受气,便出来打圆场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扶柳的玲珑心思,她若认了真,任凭你再多十张嘴也是说不过的。” 是夸还是贬呢?我扬眉道:“雨蕉姐,在我们姐妹中你最大,这第一名出嫁的位置可是不能相让的。” 雨蕉一向脸皮薄,听完之后,立即双颊涨红,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瞧着心也就软了,便不再继续为难雨蕉,举起一盅酒道:“今晚谢过姐妹们花心思为我庆生,在此扶柳先干为敬。”说罢一口饮尽杯中物,酒入咽喉才发觉辣入心底,脸上顿时滚烫起来。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秋波流转,双颊酡红,果真绝世容姿。扶柳,你有祸国的资本。”霜铃盯着我,表情严肃,一字一顿道。 我当即怔住,随着年龄的逐渐增大,扶柳的容貌也完全地显露出来。有时候洗漱照镜时,我也会嫉妒,镜中扶柳,冰肌玉骨,眉目如画,风姿更胜柳依依。但随即又转念一想,便轻笑起,在这个世界里我就是扶柳,哪有人自个嫉妒自个的呢? 雨蕉与雪君也被这句话给吓呆了,惊得几乎不能合嘴,我不禁莞尔一笑道:“我这副心肠怕是永远也作不成妲己的,你们也不必为我操这份瞎心了。再说,在座的三位亦是国色天香的佳人,扶柳怎能抢风头呢?难道各位没听过,街头巷尾所传唱的一首诗:莫道生女不如男,试看余杭柳家女。九天仙女下凡间,商海沉浮胜须眉。又有人道:数江南风流,西柳三美:雨打芭蕉,婉约娴雅,温柔如水;雪落君心,出水芙蓉,灵气逼人;霜降清铃,艳若桃李,婀娜多姿。夸得可都是你们啊。” 霜铃忽地一笑,反问道:“难道扶柳也会吃醋?” “当然,女人都是带有嫉妒的醋坛子!”我顺势答道。 其实,我刚才所言非虚,这些年我们经商,在西华也算是干下了一番不小的惊天事业,让世人知晓,商场女子未必不及男子。我虽也管理商铺,但都是幕后活动,从未抛头露面,是故世人只知江南柳家三女厉害,才貌双全,却还不晓还有第四个,我的存在。 霜铃继续道:“趁着大家都这般开心,我也宣布一桩喜庆事,喜上加喜。昨日我与爹说,我们也长大成|人了,想随明年的商船下南洋,见一下世面,爹也应允了。” 雪君立即拍手笑道:“明年我可要吃到真宗的泰国菜了!” 我亦笑道:“这免费的东南亚旅游,我是不会错过的。” 只有雨蕉些许迟疑,嗫嗫地道:“我连泛西湖的画舫都头晕的厉害,只怕那出海的大船我更加受不了。我想我是不能去了,况且还有陪师傅上山采药呢。那你们就好生去旅游一趟,东南亚风景挺漂亮的。” 雪君吐出小段舌头,遗憾道:“还以为我们四人总会在一起的呢!” 转眼第二年,春暖花开。 明日就要出海启程远下南洋,我与雪君和霜铃一块儿去柳义柏的书房,向他辞别并聆听嘱咐。书房大门微微敞开,柳义柏坐在书桌前翻看账册,柳风垂手立于一旁,似在商讨着什么事。 见此情景,我们便停住脚步,在书房门口等候,但屋内的说话声却听得一清二楚。 柳义柏口气略带责备:“去年收集消息的费用怎么花了十万两白银?足足涨了两层。” “现在要收集到可靠的消息越来越难,而且有些消息花重金购得之后,转眼就没有任何价值了。”柳风不徐不慢说出原因,声音平和没有一丝波动。 柳家经商多年,自是明白消息灵通的重要性,商场瞬息万变,是以再费钱也是要得到准确消息的。 突得脑中闪过一计划,我便大胆上前道:“舅舅,关于这消息费用,侄女倒有一想法,不知可行否?” “噢,何法?不妨先说出来听听。”柳义柏饶有兴趣地望向我,这些年我的经商手段也给他留下了不少印象。 “这收集消息的钱只出不进,花销当然是日益上涨,既然费用不能减少,那我们何不创造收入呢?我想有些消息对我们来说是没用的,可并不能代表这条消息就没有任何价值,如果可以将这消息卖给所需之人,岂不是能抵扣费用吗?”我将心中想法说出,其实,就是成立一个盈利的情报部门。 “这法子听起来有趣,只是该如何具体操作呢?如果客人们需要那些街道邻里的小道消息,难道我们也要捕风捉影刻意打听吗?”柳义柏精明远见,一句话便提出可能存在的隐藏问题。 “可先调拨人手成立一个组织,专门负责买卖消息,然后明码标价,我们只卖价值超过一千两银子的消息,这样自然会堵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若还真的有人愿意出一千两打听,那便是做了也是极赚钱的,我们又何乐不为呢?待日后寻着机会,做出几桩轰动的大买卖后,博得佳名,自会客似云来,将这门亏本事变为摇钱树。”我见招拆招,条条分析。 柳义柏目光赞许,点头道:“风儿,此法甚好,待你出海回来之后,就着手做吧。” 此时,我才发现,柳风竟一直盯着我,墨眸沉沉,目光锐利。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36章 荒岛求生 雨蕉果然有先见之明,海上大船还真是摇晃地厉害。我无奈短叹,这一时半刻,肯定是无法入睡的,便索性披上外衣,轻步出舱,径直走上甲板。 瞧着船头的婀娜身影,我不禁一抹轻笑,原来还有同道中人。 估计霜铃也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半转过头,问道:“怎么你也睡不着啊?噫,今儿倒怪了,你们家流苏没跟在你身后?” 我淡笑道:“流苏有些晕船,先躺下了。你也不用抱怨说话不方便,哪次我们四人相聚,我没找理由把流苏支开的。” 霜铃不再言,撇回头,直望着海面,叹道:“人都说这海水是蔚蓝蔚蓝的,可我瞧着这海怎是深墨色的呢?” 现在已是七月仲夏,海上竟有些闷得慌。 迎着淡淡的咸湿海风,我忽地有了兴致,睡倒在地:“在海上漂了好几个月,我也想学一下楚香帅,卧躺甲板,乱数星星。” 待我躺下之后,霜铃也跟着睡在了身旁。我们都隐藏于宽大船舷的阴影里,抬头仰望天空,互不见各自表情。 今夜天色阴沉,只有几颗细小的星星闪着微弱光芒,船越发摇晃得厉害了。 “扶柳,恨我那句祸国红颜吗?”霜铃突然问道。 万物都静了,似乎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霜铃,你我如此,扶柳当然明你心意。那一句怕是没说完吧,祸国红颜,葬身乱岗。自古以来,红颜祸水没有一个能最后善终的。以前那些美丽的女子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遇上迷恋于她们的君王,却背负起千古罪名。可如我扶柳,最终若被逼得无路可走,那我至少还可以选择兴国还是亡国!”我轻声细语,但字字坚决,固若磐石。“我答应你,一定会给自己一个幸福的结局,但是你也要与我一样幸福。” 深夜中的甲板一片沉默,嘀哒,嘀哒,一颗颗水珠溅落在甲板上,散开,滚滚滑动。其实我与霜铃皆知,我们并没有哭泣,只是泪水溢出眼眶而已。 良久,霜铃才道:“扶柳,我知你能力,可以保护自己生命,但在感情方面你总是缺欠,无法驾驭情感。这些话我憋在肚子里很久了,不管你高兴与否,今晚我是一定要说白的。还记得六年前,在灵岩寺酔花苑中,上官去疾为你作画,你瞧着他,我却看着你。扶柳知道吗?当时我就感到害怕了,因为你的眼神尽显温柔——还有迷恋。不知雨蕉雪君她们发现没有,但我是看出来了,上官去疾笑起的神情与他极为相似。扶柳,初恋虽极为美好,但上官去疾是你亲哥哥啊!”霜铃开始时还说得磕磕绊绊,而后想是心放开了,越来越流利,最后一句话竟掷地有声。 不自觉地,我轻轻抚摸者手腕上的粗银链子。银手链是哥托人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银链刻饰简单粗犷却又奇特,哥说,那纹饰是北方胡族密语,意思是保佑幸福。 这些年,我一直以养病为由住在西柳山庄,从未回过长安,亦未与父兄见面。爹很少问及我,每年也只是派管家来问一句平安。倒是哥经常写信给我,送来一些西北特产。 我侧过身子,黑暗中,对着霜铃释然笑道:“其实我早就明白了,我喜欢的仅是那个拥有阳光笑容的青涩男孩,而不是长大了的上官去疾。诚如你所说,他是我哥,他是我的亲哥哥。” “这样就好——”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飘起。 突得,船身向右狂倾,我与霜铃的身子顺着往东陡移一尺,慌忙中我们挣扎爬起。我勉力抓住帆杆道:“船摇得这般厉害,不会是遇上飓风吧?” “恐怕是龙卷风。”霜铃手指前方,声音竟有些颤抖。 我顺着霜铃的手指望去,也不禁寒蝉。 远处海面上,一个巨大的黑色旋风,搅天翻地,直冲云霄。它疾如快马狂奔,所过之处,无不是海水咆哮,浪花千层,卷起无数细小泡沫。 船上顿时惊呼连连。 “甲板上的人全部统统回船舱,紧闭门窗。这里由我来掌舵。”柳风立于舵前,面不改色,高声指挥道。 甲板上的船工纷纷挤向船舱,我与霜铃也奔了起来。 甲板沾水后变得十分滑,船又摇晃得厉害,在这等性命攸关的时刻,我竟足下一滑,摔倒在地。 “霜铃先回船舱,我随后就到。”我挣扎着支起半边身子。 很快,甲板上仅剩下我们两人。 “你说过的,我们都要有幸福的结局,怎么能现在就放弃?”霜铃立刻扯住我的胳膊,吃力地将我拖起。 可惜我们最终还是没能跑进船舱,就在离舱门的三四米远处,一阵海浪扑打而来,生生地将我与霜铃分开,我们各自漂浮在海水中。 然后,我看见,霜铃被赶到船舱门口的流苏拉了进去,便释然笑了,霜铃,无论我们在哪里,都要幸福。 就在我以为将要葬身海底之时,我的手臂被人紧紧地拽住了,再也移动不得分毫。待这股海水退却,我才发现原是柳风救了我一命。 “抓住舵盘,不要松手,否则死在海里。”柳风皱眉命令道。 我知道这是唯一的活命之法,当下便双手抓牢了舵盘。 龙卷风开始展示它真正的威力了,数十米的海浪一次次地奔袭而来,如泰山压顶,不留丝毫喘息空隙。 如此这般坚持了一个小时,我早已全身冰冷,嘴唇乌紫,周身血管好似僵掉一样,只是凭借一股信念,抓着舵盘不放。 尔后,意识开始渐渐模糊,最终还是松开双手,昏迷过去,隐约觉得有人扯断了我的银手链。 本以为阳寿已尽,要去阎王爷那儿报到,却不想醒来时,才发觉自己原来躺在了一个海上小岛上,银白的沙滩,碧绿的海水,火红的夕阳,风景如画,好似人间天堂。 见此美景,我心境亦佳,伸足了一个懒腰,才慢悠悠地爬起。 待起身后方发觉身后火堆旁竟坐着柳风。 淡然的夕阳余辉照在他的侧脸上,使得原本僵硬的线条柔和许多。以前我从未仔细看过柳风,只因他目光一向太过锐利,似能看透我的心思,给我以无形压力,所以,每次与他相见,我都会尽量匆匆结束,决不多停留片刻。 这次,或许是大劫刚过,他收敛了平时的威严与强悍,眼中竟还带着几缕温情。 此时我方才仔细打量柳风,他浓眉深眸,脸似刀刻。 “不认识我了吗?竟不眨眼地盯着我瞧,难道睡了一天一夜便失忆了不成?”柳风说话难得有语调,听得出情绪。 原来柳风也识得风趣,我不禁笑出了声:“扶柳当然识得大表哥,扶柳只是奇怪了,什么时候与大表哥这么有缘分,连落难也能困在同一座荒岛上。”我自是猜得出,是柳风在惊涛骇浪中救了我,然后带着我上了这座荒岛。只是难得他有几分幽默,我也就故意装傻了。 柳风突得剑眉一扬,爽朗大笑道:“看来,我还真的与扶柳十分有缘——好了,不再说笑,我先上山采点野果,拾些柴禾。”说罢,就不入这荒岛深林中。 采点野果?我无奈淡笑,吃得饱吗?现在又不是减肥特殊时期,而是一天一夜粒米未进,就吃二颗小杏仁? 只有自力更生了,我抬起手腕,银链子果然不在了,应是柳风为救我,不小心将其扯断,现在怕是早已沉入海底,也罢,没有束缚。 我顺手摸了一下耳垂,还好耳环尚在,顿时兴奋地小跑至海边,取下耳环与发上缎带,将耳环上的坠饰取下,仅留下银钩,然后再绑上缎带,算是制作成一个简易鱼钩吧。 运气还不错,日沉大海前,还真的让我钓上两尾海鱼。 我提着鱼回到火堆旁,柳风早已回来,见我惊讶道:“怎么弄得两条鱼?” 我微微一笑,略微得意道:“山人自有妙计,大表哥,借用一下你的小刀,杀鱼。” 幸好以前跟着雪君学得一二手,我烤出来的海鱼,虽不是佳肴,但在这种情况下也算得上美味了。鱼肉鲜香,滑嫩无刺,吃得很快,片刻之后,就仅剩下两架鱼骨头了。肚皮填饱后,当然要稍微活动一下筋骨,我便将柳风拾来的一部分柴禾摊在沙滩上,均匀地洒上海水。 见我举动奇怪,柳风疑惑调侃道:“山人又有何妙计?” “准备些半湿柴禾。”我颇有些理直气壮。 柳风追问道:“半湿柴禾有什么用吗?” “大表哥辛苦拾来这些柴禾,不就是为明天的烽烟求救吗?这半湿柴禾熏出来的烟又浓又黑,几十里地外都瞧得清楚。” 柳风还有几分不信:“我怎不知呢?” “你又不曾踏入厨房半步,又怎会知晓,这受了潮气的柴禾会冒什么样的烟?” 火堆烧得旺热,其实,黑暗中火光也是一种求救信号。 我与柳风分别躺在火堆的两侧,默默然,各想心事。 我凝望天空,风暴过后的天空格外晴朗,云很薄,如纸翼。深蓝天幕中繁星点点,月光皎皎。奇怪的是,明月旁还有一颗淡蓝色星球,朦朦胧胧,但始终伴着月亮,不离不弃。 星空很美,只是这个画面十分熟悉。 突然我低声惊呼:“海王星伴月!”难怪如此熟悉,原来是我以前曾在电视上看过的天文奇观,没想到回到千年之前我能亲眼目睹。 “什么海王星伴月?是指月亮旁那颗淡蓝星星吗?”我的惊呼引起了柳风的注意。 完了,柳风如促精明,若说是天文现象,肯定会露出非古代知识。 “嗯,这是我小时候听娘讲得一个神话故事。”我开始搜肠刮肚,编造起故事来。 “娘说,在我们头顶上的九霄云外住着许多神仙,他们拥有无数珍宝,却生活平乏。就在这看似繁华的天庭里,有一位才华横溢的海王星君,还有一名美丽且执着的月宫仙子。 在天界五百年一次的蟠桃宴会上,他们擦肩而过,一眼钟情,从此两心相许,不能自拔。 纯洁的爱情在枯萎的天庭里发了芽。 月宫桂树里飘有他们浪漫的誓言,天边银河中留有他们缠绵的倒影,他们的一切只有爱情。 可是古板的天界是不允许爱情的存在,来挑战亘古的威严。 海王星君与月宫仙子并肩反抗着毫无人性的天庭,他们竭尽全力。可还是败了。 他们最终被迫分离,永世不得相见。 后来,王母见其可怜,特许海王星君与月宫仙子每五百年可相见一晚。 想必今夜便是他们难得的重逢之日吧。“ 我声音婉转,娓娓道来,连我自己都几乎以为,这个凄美故事是真实存在过的。 海风柔拂过沙滩。 我幽幽一叹:“或许吧!” 此后无语,渐渐地,也就入睡了。 第二日,半湿柴禾熏出的烟果真够浓,下午时分,柳家商船就找到了这座荒岛。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37章 扬雪朔方 回到余杭,已是八月末九月初了。 初秋,十里桂子飘香,甜丝丝,酥人心。 不过,西柳山庄最甜蜜的味道不是桂花香,而是从雨蕉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因为雨蕉恋爱了,没想到在我们出海的半年之内,雨蕉就偷回了一个帅哥的心。 “我的未婚夫,医邪。”雨蕉羞答答地介绍身旁男子。 我,雪君和霜铃的三双眼睛立即齐刷刷地盯着那名男子猛瞧,长身玉立,容貌俊美,只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时而狡黠灵动,时而邪气逼人。 “你们看够没有?难道我没资格做你们大姐夫吗?”医邪似乎有些不耐烦。 雨蕉却急忙解释道:“他人就这样,脾气有些古怪,你们不要上心。” 哎,现在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连忙维护起老公来,我轻笑道:“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做我们的大姐夫,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也不是你,真正的决定权是在你身旁的——我的大表姐手中。” 医邪忽地一笑,邪气而俊美,然后双目紧盯我眉中中堂道:“你本无损,但曾在五年前染上重风寒,未能及时服药,虽现在伤寒已愈,却留有病根残存体内,无法拔除,导致如今身子虚弱。” 我竖起拇指,赞道:“分毫未差,大表姐夫好医术!” 这年年关,西柳山庄一片喜气洋洋,清秀的雨蕉披上凤冠霞帔,却也明媚动人,惊艳全庄。 深春暖意,桃花夭夭,又是人员浩荡,雨蕉与她的新婚相公医邪,雪君和柳云,以及我与流苏,同路远行。 遥遥北上,我是为了扩展悦来楼的生意,广设北方分店,同时打造悦来楼的金字招牌。既是为了悦来楼,我自是要带着雪君,一展她的烹调技艺。 柳云却是吵闹着定要与我们一同北上,说是去年下南洋玩耍,丢下了他一人在余杭,孤零零的,这次说什么也要凑热闹。 雨蕉与医邪则是因新婚之后,要北上拜访医邪的授业恩师。 一行人晃晃悠悠,抵达徐州后,医邪和雨蕉就先行离开了。 据医邪说,他的师傅性子古怪,一般行踪不定,所以需要边走边打探,是以不能再与我们同行了。 长亭分别,雨蕉还特意嘱咐,要我记得按时服药。那日,医邪一眼瞧出我体内尚有病根,之后便为我把脉,调出药丸,说,每日服用可调养身子,若五年内再无风寒上身,方可恢复元气。 送别雨蕉,随意而行,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徐州驿站,六年前除夕夜,爹与哥在此雪地一战,我仍记忆犹新。 “哎呦,走得脚都酸了。”雪君嘟囔道:“肚子又饿。” “是呀。”柳云笑着附和道:“这里有一家茶馆,进去歇歇。” 茶馆就在徐州驿站的斜对面,生意不错,人声鼎沸。 随便拣了张桌子坐下,沏上一壶清茶,慢慢打发下午闲时。 “这位大哥,你们刚才所说的朔方厨艺大赛,是什么事呀?”雪君与柳云都是静不住的人,一会儿功夫就与邻桌的人熟络起来。 邻桌的也是一热心人:“小姑娘,你连这都不知道?傲龙堡堡主为招得天下第一厨师,摆下天下厨艺大赛。夺魁者今后只须为傲龙堡二老爷子一人做菜,便可领取一千两月银,啧啧,一千两白银啊!” 雪君满脸疑惑,追问道:“傲龙堡什么地方?请个厨子要花一千两?” 柳云手指一敲雪君额头,讥笑道:“笨蛋,连傲龙堡都不知道,以后出去可不要对外人讲,你是我柳云的妹子,脸面都丢尽了。” 我无奈轻笑,小妮子除了菜谱与画画,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雪君狠瞪柳云,鼻子微微一皱,道:“那你又知道些什么?” “至少比你知道的多!”柳云得意洋洋道:“傲龙堡西北第一堡,位于朔方之南。堡内实力雄厚,傲龙七十二骑所向无敌,连朝廷都敬让它三分。世人皆道:北堡南庄,震西华。这南庄自是指我们西柳山庄,而北堡就是这傲龙堡了。” 雪君似乎听入了迷,斜歪着脑袋,想着心事。 我倒是好奇了,傲龙堡怎会无缘无故举办天下厨艺大赛?难道就真的只为那二老爷子饱口福?不过既是傲龙堡摆的赛,应该名动天下,倘若雪君进了三甲,那悦来楼的广告费也就省了。 很快,雪君就黏上了我,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扶柳,我们去朔方玩吧,听说朔方的风景可美了,还有那个什么天下第一堡的——” 瞧着雪君也编不出什么好理由来,也就不为难她了,我笑道:“北方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既然你说朔方好,那我们就走上一趟。” 雪君顿时高兴忘了形,“啪”地一声脆响,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直吓得茶馆众 01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5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一愣一愣的,半天都没呼吸声。 因为为了做生意方便,我出门在外时,一般皆做书生打扮。虽然西华民风开放,但也受不了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热。 我只得起身,讪讪一笑,尴尬解释道:“这是我家亲妹子,年纪小,不懂事,还望大家多多见谅。”急忙说完,就拉着雪君匆匆离开茶馆。 “我才是她亲哥哥!”柳云在身后拉长着脖子高呼道—— 一路西行,抵达朔方时,厨艺大赛气氛已浓。 这日清晨,我让流苏陪着雪君与柳云出门购买比赛所需的食材,自己独自一人留在客栈,泡上一壶新茶,享受清闲。 忽然“砰”地大响,客栈木门哐啷两声,已被人重重踹开,一名红衣少女气呼呼地站在门口,她身形高挑,肤色雪白,浓眉大眼,飒爽英姿,估摸着也就十四五岁。 那少女手执乌金细软便,指着我,高声呼喝道:“你可是柳雪君?” 我一扬眉,难道雪君又在外面惹事了?而后便起身,笑盈盈地走上前去。 “这位姑娘想必是认错人了,在下上官扶柳。”说着从袖中掏出丝帕,拭去少女额头上的细密汗珠,柔声道:“瞧着天气热的,竟满头大汗。今日你我偶遇也算缘分,如果姑娘不嫌弃这屋子简陋,不妨进来喝杯凉茶解解暑。” 那少女倒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上椅子,径直将桌上凉茶一饮而尽,随后抬起头来,手臂一抹嘴角淌下的茶水,脆声道:“我喜欢你,总是笑眯眯的,不像大哥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哦,对了,不要叫我姑娘姑娘的,听着怪别扭,我叫龙傲怡。以后就叫我怡儿吧,我喊你一声柳儿姐。” 刚才还凶巴巴点要杀了我似的,这会儿倒要做起姐妹来了,脾气还真反复无常,不过性子倒挺直爽的。 龙傲怡,敢情是傲龙堡堡主龙傲天的亲妹子? 龙傲天,西华武林盟主,常年面若寒霜,可手中长刀天下无敌。 难不成雪君竟惹到傲龙堡? 我继续笑道:“难得与怡儿投缘,柳儿姐也就直话直说了。方才见怡儿好像火气挺大的,我可好奇了,那柳雪君与怡儿可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 龙傲怡整壶凉茶入口,火气也减了几分,撇嘴道:“也没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只是二叔——二叔竟然夸她做的菜比我做出来的好吃,我当然不服气,就想跑来会会她啰,大家刀下火上见真功夫。” 原来只是耍小孩子脾气,我心中暗舒一口气。 这时,一条灰影突然闪入屋内,在狭小的空间闪转腾挪,急快的迅速,竟未碰到房内摆设半分。 直晃得我眼花,那条灰影方才停住,蹲在桌上,恰好隔开了我与龙傲怡。 是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红通通的酒糟鼻头,笑眯眯地望着我道:“漂亮女娃娃,没受伤吧?我家野丫头虽然脾气火暴了点,但心地还是很好的。” 听得这番话,龙傲怡霍然起身,抖动乌金软鞭,大喝道:“谁是野丫头了?二叔,你再胡说,我可不客气了。” “哎呀呀——都要打长辈了——还不够野吗?”老者伸出右臂,假意要挡住软鞭,不料却是顺势疾伸二根指头,紧紧地夹住了软鞭鞭头,狡笑道:“这不?刚说上一句话,就露出狐狸尾巴。” 龙傲怡俏脸一垮,跺脚道:“二叔,又耍诈。” “扶柳,我挑到了许多新鲜食材,今晚你可有口福了。”雪君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流苏与柳云亦站在了门口。 “哟,屋子里可真热闹啊!”柳云调侃笑道。 灰衣老者回头一见雪君,顿时松开软鞭,几个跟头翻到雪君身边,竟轻轻扯拉着雪君的袖口,低声央求:“雪君女娃娃,今晚我也同你们一起吃饭好吗?昨天的那个金栗烧鸡还能再为我做一盘吗?” 龙傲怡那受得这等闲气,快奔至雪君面前,叉腰昂头叫嚣道:“柳雪君,我要和你一比高下,看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厨!” 门口瞬时热闹起来。 正准备瞧这场闹剧要如何收场时,流苏已不声不响走至我眼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今早密部送来给小姐的急信。” 密部就是根据我的提议,而成立的买卖消息的组织,短短两年,密部已名誉西华,世人皆认定密部消息最快,最准,当然想得到密部消息也是最花银子的。 我拆开信,粗略浏览一番,是霜铃给我的,大意是伊水坊的账目有些混乱,要我回庄处理问题。 不得已,我打断门口那堆说得正兴奋的人群:“雪君,看来我们得回去了,霜铃来信,伊水坊出事了。” “不要!”众人居然一口同声地回拒了我。 我无奈淡笑,雪君则开始用上一贯的撒娇手法,黏上我,甜腻腻地道:“好扶柳,我保证在这里会乖乖的,只做菜,绝不惹祸!” “我保证雪君(女娃娃)毫发无损!”柳云与老者竟同时抢说道。 老者是为能吃上雪君做的菜,柳云则是纯粹的玩乐心态,只想在朔方轻松生活,不必回庄辛苦打点生意。 这时,龙傲怡又大声补道:“柳雪君,不准做胆小鬼逃回南方!我们还没一争高低呢!” 我轻摇首,寡不敌众,叹道:“那我与流苏先回庄,雪君,比完赛后,立即回来。还有云表哥,若这段时期内,雪君惹了事端,就拿你试问。” “知道了,小管家婆。”柳云弯着眼,露出甜甜的酒窝。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38章 问情否 直到新年正月,雪君才慢悠悠地同雨蕉和医邪回来,不仅如此,身旁还多了位护花使者。 雪君挽着那男子手臂,大方介绍道:“我亲爱的相公,龙老大。” 傲龙堡堡主,龙傲天,这武林盟主当然是要细细观察了,只是现在只有我与霜铃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猛瞧了。 硕高结实,目如寒星,不怒自威,霸气十足,果然乃是震得住各路江湖人物的角色。 龙傲天不似医邪般不耐烦,而是对我与霜铃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扫描完全视而不见。既然龙大堡主不肯理人,那就只有找雪君说话了。不料霜铃却抢先于我,开口问道:“雪君,你怎么和雨蕉医邪他们一起回来,路上碰到的吗?” 那知她柳二小姐听了这句,竟笑得直不起腰来:“哈哈——其实龙老大的二叔就是医邪的师傅拉——他那叫什么医邪,真名何当归。——何当归!真老土?是吧?还有更土的,何首乌——哎呦哟,笑死我了——二叔说当年捡到他时,他裹着大红大绿的破棉布,口里还含着一颗何首乌,嗷嗷大嚎——于是乎,二叔就顺便给他取了何首乌这个名,简单又易懂——后来长大,嫌这名字不好听,吵闹着要改名,大家就决定抓阄取名,纸条上写着各种药名,抓到啥就叫啥——呵呵——结果手背,得了何当归这个名。”雪君说得断断续续,几次笑岔了气,但我也听懂了个大概。 只是雪君只顾着自己开心,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场某人已经黑脸,随时准备爆发杀人。可雪君的公主骑士也是很厉害的,眼见就要开始一场毁灭性极强的武林大战,我与霜铃都识相地匆匆离开。 为了尽快离开,竟慌不择路,在回廊转角处又一次撞上柳风。 柳风浓眉微皱,表情严肃,道:“怎么这样慌张?” 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缩于霜铃身影斜后,垂首不语,霜铃答道:“没事,只是雪君出了点小事,便走的急了。” 柳风略顿,而后道:“你们什么时候北上,我先安排,让福伯备着马车。” 霜铃接道:“十八日,还离有一段时日。” 然后柳风颔首,匆匆离去,仅留下一阵萧杀的风。 自从那日荒岛求生返回之后,柳风就恢复了过往肃穆,目光锐利,面无表情。 我曾坚定地以为,我与柳风会一直缄默不语,各自将荒岛时光从脑海中抹去,一干二净,不留丝毫痕迹。可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想法错的离谱,荒岛于大海是真实存在的,荒岛上所发生的事于我与柳风也是真实存在的。 正月十七,晚,早春寒风峭峭。 明日大伙儿就要散了,我与霜铃将要北上打理钱庄,她们也要随各自相公回家,日后难见,四姐妹便聚在一起开了个饯别宴。宴上被她们多灌了几杯酒水,只觉得浑身燥热,我便独自一人走到后花园,想着吹一下凉风,散散酒气。 可能是喝醉了,竟遥见得石凉亭中好像坐着柳风,若只是幻影我也避了,就旋即转身往回走。 “就那么不喜欢见到我?”淳厚嗓音响起,略带嘶哑,原来真是柳风。看来是无法回避了,我只有硬着头皮上,回道:“这里光线太暗,故才没瞧见大表哥,是扶柳疏忽了。” 柳风一把带起桌上梅瓶,悬空倾斜,猛仰脖,琼浆直灌咽喉。 而后回头,目光如新磨的刀刃,脆亮,锋利地直刺心脏:“还是拒我于千里之外,扶柳,真的如此讨厌我,连一句话也不愿多讲。”柳风咄咄逼人,直指死|岤,将我困入死巷,再无回旋余地。 既然柳风开门见山,我也就没有必要维持这层窗户纸。 借着酒气,迎上柳风的目光,道出心中想法:“大表哥目光太过锐利,压抑之极,让我浑身不自在,犹如针刺,故扶柳避而不见。” “是吗?”柳风叹道:“扶柳,你有三次闯入我的视线。第一次,我为你拾起《吴史》,小小年纪,知苦涩文史;第二次,碧波翠竹林中,翻手攻城,巧输柳云,玲珑无比;第三次,议事书房内,大抒己见,环环相扣,组建密部。扶柳,你步步深入,进了我的脑海。” 柳风缓缓而语,目露柔情:“荒岛深夜,你说,海王星君与月宫仙子相爱却不能相守,神色忧伤,我的心突然痛了,噬骨的痛。这时,我才明白,扶柳你不是深入我的脑海,而是闯入我的心里。扶柳,明日你就要北上,可不知怎么地,我心里总觉得你会一去不返,所以今晚我就想让你知道,我爱你,那你愿意与我相守吗?” 一番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我惊呆,手足无措,顿时倚在凉亭石柱上。 柳风什么时候爱上我? 我大脑好似被抽空,一片空白,仅凭着本能,断断续续道:“大表哥——在扶柳心中,一直当你是哥哥——与大哥无异——只是哥哥——” 柳风身形快闪,至我面前,抓紧我的手腕,眼神朦胧,道:“扶柳,只要你不喜欢的地方,我全改,直到你喜欢为止,好吗?明日我就与爹说明,请他为我们主婚。” 我轻咬嘴唇,皱眉道:“大表哥,你醉了,脑子也糊涂了。” 柳风神色扭变,双臂展开,用窒息的力道将我搂入怀中,力道之大犹如铜箍,我根本动弹不得分毫。然后,他低下头来,在我耳旁轻喃道:“扶柳,其实,我知晓你与雨蕉她们一般,要找个一心一意的男子,相守终生。在此我对天发誓,倘若柳风娶得上官扶柳为妻,定待她如珍似宝,即使日后无子,也决不再另娶他人,如违此誓,五雷轰顶。” 听得誓言,我心里似炸开了般,即使现代男子,也未必能做到这般。 这时,压着我的力道突然消失,柳风直直地倒在地上,然后我就看到了流苏的脸。 流苏简单道:“点睡|岤。” 我回望一眼柳风,长叹一声,可叹你竟如此深情,但今生你既为我表哥,那就绝无结果,“我乏了,流苏,回房吧。” 我轻拨着屋内油灯灯芯,满腔心事。 那日海上,霜铃说,扶柳,虽然你拥有能力,可以解决世上难题,但你对感情总是那么迟钝。 我当时笑道,事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可以计划事情,却把握不住人的感情,也控制不了别人的感情,我只能支配我自己的感情而已。 是的,我在等一个人来教会我爱情! 问情否?我淡然一笑,放下灯拨,吹灭灯火。 第二日,我离开山庄,留下一封信交给福伯,让他转交柳风。 大表哥:扶柳自小视你为亲兄,昨晚之事,实不敢想,望表哥日后觅得良配。 扶柳六月仲夏,荷花别样红。 长安,汇通钱庄,一通忙乱。 掌柜的拿着一张银票走进书房,汗水已从他的额头淌到瘦尖的下巴上。他分外紧张地问道:“三小姐,这是金陵汇通钱庄开的一千两银票,一名年轻人刚拿来兑换银子。我掂量着这事重要,就让他先在外面侯着,给他兑吗?” 一阵疾风吹开书房纸糊的窗,我走至窗前,迎风淡道:“当然要兑,霜铃,山雨欲来风满楼!” 掌柜的用衣袖擦拭汗水,急道:“四小姐,兑不得了,这几日已连续兑了不少大额银票,怕是幕后有鬼。” 我合上纸窗,轻笑道:“打开门当然要做生意,倘若钱庄不能兑银子,那还叫钱庄吗?” “可我们——没多少银子了——”掌柜的支吾道。 突得霜铃打断掌柜的言语,坚定道:“立即去兑,无论如何不能失了信用。” 八月初秋,荷花始调。 一向冷静的霜铃,轻跺着脚问我:“扶柳,到底还剩下多少银子?” 我翻开帐薄,手指尾数,道:“不多,还有五万两,可如果将长安伊水坊和悦来楼的银子全部提过来,能凑足十万两,尚可支撑十日。” 此时,掌柜的急入书房,禀报道:“三小姐,长安丰源钱庄商少爷求见。” “不见。”霜铃一瞪掌柜的,略带赌气地道:“害得我这般狼狈。” “请商少爷进来吧,再上一壶好茶。”我支走掌柜的,步入书房内的绣花屏风后,一直以来我做的只是幕后老板。 片刻之后。 “久闻柳三小姐商界英名,柳小姐在长安开店已有半年之久,商某此时才来拜访,未尽地主之宜,实属不敬,还望柳小姐莫怪。”一个精明商人的开场白,一番话说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我透过屏风缝隙,开始打量起这位北方商界的传奇人物,商少维,他站在那里优雅而斯文的笑着,眼极亮,闪有褶褶光芒。 “小女子哪敢怪罪于长安第一钱主商少爷,商少爷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到寒舍亲临拜访,实在是霜铃的荣幸。”霜铃正在气头上,句句讽刺。 那商少维倒也不在意,仍旧优雅地啜着茶:“不瞒柳小姐,商某此次前来的目的,正是要和柳小姐谈生意的。” 霜铃机关炮似的快道:“有什么好谈的?你商大少爷特意从江南收集汇通钱庄的银票,现在来挤兑我家钱庄,不就是想让我关门大吉。” “非也,非也。”商少维摆手,悠悠道:“柳三小姐真是误会在下了,其实商某只是想将丰源钱庄与汇通钱庄合并为一家钱庄,这样资金雄厚,方能干得大事——” 霜铃立刻打断他的话语,道:“本小姐不愿在你手下干活!” 商少维闻得此言,眉峰一挑,慢条斯理道:“哦,难道柳三小姐还有其他选择吗?据我所知,半年前柳三小姐携百万白银北上长安,开设汇通钱庄,轰动一时。可如今好像贵钱庄最多只能凑得十万白银,而从江南急调的白银却因遭遇水灾,至少还有一个月,方能运抵长安。敢问柳三小姐要如何度过这一个月呢?” 霜铃俏脸发白,顿时拍案而起:“本小姐多的就是银子,你有多少银票尽管拿来兑,我奉陪到底,慢走不送。” 商少维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拱手道:“既然如此,商某先行告辞,日后定会带上银票再次拜会柳三小姐。” 待商少维跨出书房,我方从绣花屏风后徐徐踱出,轻笑道:“果真是个人物,竟能知晓我们只剩了十万两存银。不过最厉害的还是,这位商少爷居然能将我们家的冰霜美人,脸都气白了。” 霜铃立即狠瞪了我一眼,道:“这时连你也落井下石,欺负起我来。” 我淡然一笑道:“柳三小姐,请放宽心,十日之后,从傲龙堡借得的三十万白银必达长安。可霜铃,不知你发现一个规律没?好像我们四个每年都要出嫁一个,今年应该轮到你了吧?” 正等着霜铃发脾气,训斥我一顿,却不料这时流苏走了进来,递给我一封信。 可我是怎么也没料到,正是这封信打破了我所说的规律。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39章 鸿门宴 扶柳爹与吾俱已回京,悉闻汝亦在此,多年未见,甚思之,望借中秋之夜,府中团聚。 哥 八月十五,皓月当空,菊花从中,爹与哥庄重地坐于石桌前。 我轻移莲步,以一名标准大家闺秀的婀娜姿态走上前去,盈盈一拜,算是行过礼,然后微拂袖,端坐于下方。 哥细细地瞧着我,浅笑道:“七年不见,扶柳都已长大成|人,出落得愈加水灵了。” 我亦仔细打量着多年未见的哥,他已经蜕去了少年的轻狂飞扬。八年的战场风沙,带给他的是一脸刚毅,或者应该这样说,八年的官场生涯,已使他变得深不见底。 我轻笑道:“七年之久,哥都已经贵为当朝的骠骑将军,那小妹怎么能没有变化呢?” 哥笑了,没有纯净的灿烂阳光,只是带着面具的笑容,道:“丫头越来越牙尖嘴利,话里不饶人了。” 我莞尔一笑,不再回顶哥的话,而是从流苏手中取过红漆黑云纹食盒,端出月饼,道:“爹,这是女儿向二表姐学做的冰皮月饼,您先尝上一口,试一下女儿的手艺,看合不合胃口,若吃得舒心,女儿再做上几盘。” 岁月终是在在上官毅之脸上留下了痕迹,他的眼角开始泛有深纹,两鬓微微发白。 上官毅之并未尝月饼,只是轻微咳嗽一声,清嗓严肃道:“扶柳,爹有事告之与你。” 平淡的一句话,却使得我不由自主地全身戒备起来,本知这场中秋合家宴定有玄机,可没料到上官毅之竟会如此之快、如此之直接地提了出来。爹与哥常年驻扎边疆,以前每年也只有新年方能回京小住几日,可如今二人皆在长安,中秋京城必有大事发生。 见我默不作声,爹继续道:“再过一月,你也就十八了,论年龄也早该嫁人了。以前是爹疏忽,忘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耽误了你的终是大事。如今爹已为你安排好一桩亲事,三日之后准备出嫁吧。” 我早知会有今日,只是上官毅之你要我三日之后就披上嫁衣,也未免太心急了。 我高挑黛眉,淡眼扫过爹与哥,大笑道:“好一场中秋鸿门宴!” 哥听得我笑声放肆,轻皱眉头道:“扶柳,我知你心比天高,此时定有不甘。可现在京中局势大变,上个月爹被调回京城做兵部尚书,军中实权大失,上官家朝中朝不保夕,难道你就不能为上官家做一点儿事? 一点儿事?那是女子一辈子的婚姻! 我勾起唇角,无奈而笑,便再言无顾忌,道:“哦,扶柳可就不明白了,就是爹真的被撤消大将军一职,与我嫁人又有何干?” 原以为他们会暴怒不止,没想到哥竟惊讶道:“扶柳,你当真不晓?两月之前,爹不慎在库什小败于拓拨,折损将士三千。当时皇上并未责罚,只是训斥几句,而后又才降旨曰:大将军为国操劳多年,已值暮年,不适再战沙场,故特调大将军进京就任兵部尚书。很明显皇上利用这次失利,大做文章,表面上是体恤老臣,升调入京,实则上是削我上官家兵权,从此远离军队。” 我讥笑道:“扶柳只是一介女流,又怎知朝堂大事?” 其实是我一直刻意回避朝廷中事,到如今甚至不知当朝皇帝名讳?不晓年号几何? 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一再犹豫,直到眼角瞥得爹轻微点了头,才开了口:“扶柳,今日便与你讲明原委,也是希望你能体谅父兄不得已的苦衷。 多年前,现今皇上尚是朔王之时,先皇病重,太子无道,皇位之争异常激烈,上官家辅助月贵妃及其十三皇子夺位,几经波折,却最终失败,十三皇子夭折,月贵妃遭囚于章华宫。 当时皇上初登皇位,根基不稳,而我上官家三朝大将军,军权在握,是以皇上未敢动我将军府分毫。如今,皇上在位已八年有余,羽翼渐丰,现借此次小败,开始削我上官家权势。扶柳,昔日你向泓先生学习谋略,观古论今,应知这宫廷之争比血腥战场更为惨烈,一步错,便万劫不复。 虽然皇上也有谋略,可却有些操之过急,竟想双管齐下,统收文武大权。一连数月,不仅削我上官家兵权,同时还打压文吏,限制当朝首辅洛相权势,所以爹在回京途中密会洛相,达成协议,双方愿结为盟友,并肩对抗这场削权之战。 但是以前在朝堂上商讨政事时,爹与洛相意见时常相佐,略有不和,导致如今双方并无法完全信任对方,是故才出得此策,让你嫁与洛相,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便可再无顾忌“ 听罢,我连连干笑数声道:“好一个锦囊妙计,将我送与他人作妾,最后是否还要学得越女西施,做得上官家的好内应,以便控制皇上后又夺取丞相权势?” 上官毅之脸色早已铁青,只是强压着怒火没有发作而已,勉力维持平和声调道:“莫要胡说,明媒正娶,何来妾侍之说?况且洛相天纵英才,年少有为,风度翩翩,是难得一见的好男儿。” 是吗?这比血战还要残酷的朝堂上还会有一身干净的人存活下来吗?我不由得轻声冷笑,然后眼波缓转,斜睨着爹,幽幽地道:“可惜啊,爹眼中的好男儿,未必是扶柳心中的好相公。” 我分明瞧着爹眼中燃烧着的腾腾怒火,可他却还不发作,而是瞬间满脸含霜,冷冰冰地道:“扶柳,这几年你瞎闹腾的事,我也知晓。可就算你如今富可敌国,就算天下人都帮你,三日之后,你仍旧要成为洛夫人。因为我与洛相所决定的事,不是你结交的那些所谓的‘达官贵人’能阻止的。” 阴郁的语调没有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已成定局的事实。终于上官毅之道出眼下实情,只是没有点破道明,他大将军与丞相所决定的事,即是当今天子也无法改变。 只是我不甘心,非常地不甘心,当年故染风寒,用性命博得出府的机会,加之这几年商场的辛苦打拼,全部都在他们达成共识的一瞬间付诸流水,却终换不得我一丝自由。 我望着上官毅之,眼神倔强,咬牙道:“就算你们视金钱如粪土,就算那些‘达官贵人’只是你们脚下的政治走狗,我扶柳倒要试上一试,看看你们在这朗朗乾坤中,是否真的能只手遮天!” 上官毅之终于发作,拂袖而起,卷起桌上碟盘,抛入半空,砰然落地,片片粉碎,而后厉声喝道:“那你就试上一试!流苏,从现在起囚禁小姐,不准她离开府中半步!”吼罢,转身离去。 顿时,我萎瘫于桌上,我晓我已没任何获胜的机会。上官毅之出手太准,一招便掐住我要害,囚禁于我,孤立于我,任凭我再大本事也无法施展。 这场战我败得太彻底,准备八年,却败于习惯,习惯地让流苏替我挡刀回剑,习惯地认为只要流苏在侧我就是最为安全的,可却习惯地忘记了,持有流苏这面坚盾的手不是我,而是哥,他翻手变盾为矛,直直地刺向我。 其实,我早应该想到的,如果必须在我与哥之间选择其一,流苏肯定是倾向与哥的。 所以,我败了,败于哥给我的习惯,流苏的保护。 此时,流苏抿着薄唇,不动不语,只有那双忧伤的眼还在证明着她真实的存在。 无力回天,我绝望之极,绝望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顿时我感到了害怕,害怕再没有机会完成这件事了,不再犹豫,追着上官毅之的背影飞奔起来,对着苍茫夜色放喉高呼道:“娘,临终前要我问上一句,曾经真心爱过江南的柳依依吗?” 曾经真心爱过江南的柳依依吗?曾经真心爱过江南的柳依依吗?不断地回荡在空旷的大将军府内,只是回音一层一层地缩小,一点一点地减弱。 “若求不得一个回答,我将使出一切手段,不嫁!”包括自杀,我在心中小声道。 “曾经刻骨铭心。”冷淡哑音穿透浓烈黑夜遥遥传来。 曾经刻骨铭心,娘听到了吗? 不可抑制地,我泪如决堤,奔流满面,是为娘曾经拥有过的美好爱情?抑或是为自己前途未卜的情路? 我扯出一丝明媚笑容,回到桌前,却发现哥亦泪流满面,端起一杯黄酒,道:“哥,干杯,为你我的眼泪干杯!” 一饮而尽,辣入心底,一杯接着一杯,我开始不停地喝酒。原来这酒喝多了,也就不觉得辣了,反而涌上一股清甜。 终于,酒洒满地,我与哥皆醉倒于菊花丛中。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40章 小楼试嫁衣 头痛欲裂,我勉力睁开双眼,阳光就毫无促防地全部挤入眼瞳,刺刺地痛,立即伸出手臂,用手背挡住了几许阳光。 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进来的竟是碧衫,她手中端着一碗药,温言道:“小姐,睡醒了吧,先趁热喝了这碗解酒汤,喝过头痛便会好受些。” 待我喝完汤药,精神稍微好转,小妮子马上就露出本来面目,开始喋喋不休来:“小姐,碧衫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呢,都过去七年了,碧衫可一直想着小姐。还有哦,我每年都会把莲苑池塘中结的莲子全部储藏起来,放在地窖里,就等着小姐回来尝上一口。” 看来碧衫不仅容貌没有太大变化,就连性情也如当初十二三岁小女孩般纯真,我笑道:“碧衫,你怎么还留在府中,像你这般年纪,应该早已嫁为妇人,你家相公怎舍得让你在这儿干粗活呢?” “小姐,又耍着我玩呢。”碧衫突然羞涩起来,轻声道:“这些年没有人向家里提亲,所以还没嫁呢,还有碧衫还想再看小姐一眼。” 听到还想再看小姐一眼,我心头不由得一热,道:“碧衫,直到你出嫁之前,能一直陪着我吗?” 碧衫些许激动地抓着我的手臂摇晃着,喜道:“真的吗?真的吗?一直陪着小姐。” 我笑着点头,却看到了门口倚立着的流苏,她还如昨夜般无神,空洞的双眸中只有寂落的忧伤。 我轻笑,或许是我昨晚的反应太过激烈,居然想到以结束自己的生命来解决问题。虽说八年努力,未能改变上官家女子作为政治筹码的命运,但以后漫长日子仍由我来过,不是吗? 未来,谁可预言?我要赌上一把! 我迈着轻快小步走到流苏身边,轻声道:“流苏,告知密部,我要当朝丞相的所有资料。” 流苏一愣,而后郑重点头,亦轻声道:“只要流苏能做,必为小姐办到。” 密部果然办事效率高,第二日,流苏就带来一份资料。我嘴角含笑,打开薄如蝉翼的绢纸,详细查看。 洛丞相,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就要开始斗智斗勇了。 洛谦,年二十有七,前丞相洛征之子。 洛征,西华三朝元老,辅弼三代帝王,政绩显著,誉为当世管仲。娶妻华阳郡主,独一子,洛谦。承佑二十年,洛谦以不及弱冠之龄,高中状元,轰动朝野。承佑二十二年,入仕两年,升迁至户部侍郎,后与其父洛征力排众议,辅佐当今天子继位。天朔元年,晋封户部尚书。天朔二年冬,其父洛征病逝,洛谦继任丞相位,此后六年,权倾朝野。 但最近行为反常,一月前,突以七出之罪无后,休掉七年发妻苏氏。苏氏,名婉,乃当今皇后之胞妹。十年前,京城双姝,名动西华,堪比大小二乔。长姐苏宁饱读诗书,文采风流,点墨可成绝句。小妹苏婉犹擅歌舞,长袖一舞倾四方。天朔元年,苏婉嫁与洛谦,两人感情甚笃。但如今为何绝情休妻,原因不明。 此人敢休皇后嫡妹,可见其权势之大,而掌权多年,又可见其城府之深。故若无非常必要,应不要接触此人,免遭不明横祸。 烛火欢快地在绢纸上舞着,片刻只余一段灰。 竟连密部也言,休妻原因不明?我轻笑,明日天下人的疑惑便可尽消,男人们对权势的狂热将带领着一个第三者闯入,名正言顺地取代苏婉的位置。 叩门声迭迭响起,我略整思绪,柔声道:“进来吧。” 是碧衫,怀里一捧素红,满面喜色道:“小姐,瞧这花冠多好看啊!伊水坊刚把新做的嫁衣送来,赶紧去试一下吧。” 红得太扎眼了,我摇头道:“何必去试,合身不合身的,明天都会穿着它,也就无所谓了。若我不喜欢,难不成还真的可以重新做上一套。” 碧衫似乎非常不满意我的回答,嘟着嘴道:“小姐话说的可不好听,有哪个新娘子不想出嫁时漂漂亮亮的?再说连衣角都没上身,怎知合适不合适呢?倘若真的有什么地方不合小姐的意,虽说没有时间重做了,但至少可以修补一下嘛。”说着,就把花冠套在了我的头上,拉着我出了房间。朱红阁楼上,我一身火红嫁衣,身后残阳如血。 我望着楼梯上的哥,笑容无邪,轻声问道:“哥,好看吗?” 夕阳的余辉给哥镀了一身淡金,就在这一片暖洋洋中,哥舒心一笑,灿烂之极,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如同少年的阳光笑容,“我家妹子扶柳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语气轻柔,丝丝温情,沁入我心。 我浅笑道:“既然如此,哥,能再为小妹画上一幅吗?自从酔花苑之后,扶柳就再没见哥提过画笔。明儿扶柳就要出嫁了,我想留住我尚在阁中的模样。” 哥依旧笑容灿烂,像是秋天梧桐枝上的黄金叶子般,炫目灿烂,“流苏,备上笔墨。” 哥这次下笔极快,毫无阻滞,到日落西山,圆月初升时,画已完成。 我瞧得画中扶柳,倚门而立,低眉浅笑,双目含情,娇羞无限,恰似一名新嫁娘。依旧如从前,我提笔在画中左上角写下诗句: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头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哥轻声吟诵,读罢笑道:“扶柳才情依旧。” 我盯着画中女子,细声长叹道:“扶柳哪有画中女子娇羞?难道哥真的看不见,扶柳眼中的忧伤吗?”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似我已再无气力将话语讲完。 但我是那么明显地感觉到哥强烈的一怔,像是失了魂一般,过了良久,哥才缓缓而语:“哥近十年来未曾作画,这画技倒也生疏了。待哥细细修改之后,再送与扶柳,作为新婚贺礼。”说罢,哥卷起画轴,转身离去。 然后我将自己隐藏于阁楼的昏暗阴影中,望着哥的背影渐渐远离,怅然长久。天朔八年,八月十八,易嫁娶。 我穿着昨日阁楼上的那件嫁衣,端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黄铜圆镜,望着身后如莲女子。在我出嫁之日,我第二次见到了这位深宫女子。清晨,她在我面前淡然浅笑道,我曾经答应过,在出嫁之日为扶柳盘发,这句诺言我一直记得,因为二婶曾经也答应过我同样的话,可是后来她失言了,所以我来了,不想让扶柳也为此遗憾。 真妃持着合欢如意梳,轻柔地穿梭在我的发间,低声唱着:一梳,永结同心;二梳,白头到老;三梳,儿孙满堂。她反复地柔声唱着,直到为我将发盘好,才道:“扶柳是最美丽的新娘。” 我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瞧着昏黄铜镜中的自己,鬓旁簇着一圈灿若朝霞的蜜红合欢,下面则是一排黄金流苏细碎垂下,轻轻一动,花娇欲滴,明黄闪烁,清脆声响不绝于耳。 真妃从雕凤镂空金盒中取出一枚珍珠金莲钗,赤金打造,钗头一薄清荷,金箔花瓣,微微轻颤,更衬得花蕊珍珠莹洁剔亮。真妃素手纤指一转,便为我插于发髻之中,道:“每个上官家女子都有一只钗,钗中空心,可为传递消息之用。” 我慢慢笑开道:“真姐姐,这枚金钗很漂亮,不是吗?” 真妃一惊,素手微颤,讶道:“扶柳,不怨恨吗?” 我对着镜中模糊的身影笑道:“怨恨无用,何不开心?” 真妃一声哽咽,双目垂泪,大滴大滴的泪珠滑落在我火红的嫁衣上,泪水瞬时随着布料晕开,像是长安盛开的牡丹,妖艳异常,绚烂地灼烧着我的眼。 门外一声高亢声响,吉时到,闭上双眼盖上红布,终于我坐进花轿。 天朔八年,八月十八,大将军之女嫁与当朝丞相,十里红妆,满城风光。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41章 人生初见 哐梆,哐梆,沉哑的打更声穿过依稀喧闹的前厅,打乱屋内红烛啪嗞的燃烧声。 古时礼仪烦琐,一番折腾下来,累得我够呛,轻挨着床栏,眼前一片血红,如暮霭,那是新嫁娘头上红盖头。我微垂首,透过一丝缝隙,就瞧见了自己微露在百褶凤尾裙外的彩丝金绣红鞋,上面有一对鸳鸯正戏水。突然觉得有点儿凉了,我闷声问道:“碧衫,几更天了?” 碧衫也有些许疲惫,声音有点懒散:“小姐,刚打过的更,二更天,也不早了。” 嗯,我若有若无地回了一声,却不想我的一句话打开了碧衫的话匣子。 “前面的官老爷们也真是的,好好的一场婚礼硬是变成了斗酒诗会,我刚才偷偷溜到前院,听了几句,哎哟,酸溜溜的,直掉了我几颗门牙。”碧衫絮絮叨叨地说着,“相爷也不对,也不阻止他们喝酒,宴会散了,好到新房瞧上一眼。就算宾客多怠慢不得,好歹也要先过来掀了盖头,竟害得我家小姐老这样等着。反正他们男人也不知这凤冠霞帔有多重,就沉在身子骨上,累死个人。你相爷是金贵身子,我家小姐也娇贵呀,何时受过这等苦——。” 原先倒不觉得这身衣裳沉重,现在听碧衫一唠叨,竟真觉得头上花冠沉得厉害,头不免又下垂了几分,身上的嫁衣好像也多了点,层层叠叠地,裹着胸口喘不过气,我冷声道:“碧衫,先出去吧。” 碧衫一愣,以前我说话向来细声,这次语气冷硬,碧衫反应不及呆呆地站在原地,我又柔声补充道:“碧衫,我饿了,去弄点吃食来。” 碧衫很快如释一笑,出了新房,屋子里也恢复安静。 院外响起欢声笑语,越来越近,我开口道:“流苏,过来扶我一把,累了一天,浑身无力。”流苏默然将我扶正,端坐于床沿。 门吱呀一声已被推开,杂乱的脚步声此起跌幅,带着浓厚的酒气,然后屋子里就静了,如同青山幽谷,一种很纯粹的静,恍如隔世,我听到阵阵脚步声,轻如羽毛,洒了一地。 这时,喜娘唱诺道:“红双烛,揭盖头,露娇颜,百子千孙。” 在一片红雾后,我嘴角上扬,笑了,丞相大人,这洞房花烛夜的剧情该怎样发展呢? 突兀的,门口响起急促的喘气声,慌乱的步子向我奔来,终在三四米前猝然停住了,一阵窸窸促促,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远离,至再也听不见后,屋内又是一同混乱,嘈杂地紧。 最终还归寂静,片刻,流苏道:“无人,刚才管家进,附耳几句,离去。用内力知其言语,夫人急事,性命攸关,刻不容缓。”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6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莼骸! “流苏,现在可以为我解开|岤道了吧?”我打断了流苏的话。 两道破空之声直打我的肩胛,随后我扯下鲜红盖头,丝菱若落红飘然伏地,我起身笑道:“流苏,我真的饿了。” 突得眼前一闪,一幕水袖挡住了我的去路,流苏眼神忧郁,低哑问道:“小姐,恨我吗?” 我看着流苏,问道:“我为什么要恨你呢?流苏。” 流苏沉声道:“因为我逼你嫁入洛府。” 我轻笑,推开流苏的手臂:“流苏,今晚你怎么这多话?” “因为我不想留有遗憾,告诉我,真的恨我吗?”流苏些许激动,额间掉下几缕发丝。 我抬起手,将那几缕发丝拂到流苏耳后,笑道:“流苏,爱一个人不容易,恨一个人更不容易。你我数十年来形影不离,难道你想让我因为这事,恨你一生吗?其实,你若不这样做,爹也会派其他人做的,我会嫁入洛府,那是因为我是上官家的女儿,一切与你无关。好了,流苏,我们都辛苦了一天,不要再多想了,叫碧衫打一盘清水进来,我要洗手吃饭。” 流苏若有所思,怅然转身,离去,望着流苏略有单薄的背影,我心中叹道,流苏,我与哥之间你始终会选择哥,因为你心中有情,如此,你我同为女子,他日或许我也会为爱情而选择与你为敌! 我细细地清洗着每个指甲,碧衫站在一旁,早已瞧得不耐烦了,急道:“小姐的手本就不脏,何必洗得那么仔细,把手都搓红了。” 我接过碧衫手中的帕子,将手指擦干,轻声道:“碧衫,今天早上我不小心将雨蕉的药沾到了指甲上,这吃饭呀,如果手不干净的话,是会很容易生病的。” 碧衫的嘴微微张着,一脸疑惑,我笑道:“碧衫,赶快吃饭吧,都饿了一天了。” 一夜好睡,第二日清晨,碧衫就张罗着为我打扮起来,与昨日无异,只是去了那红盖头而已,碧衫说,根据西华风俗,在新郎没有见到新娘之前,新娘应该一直保持这进花轿是的模样,倘若新娘换了装扮,是大大不吉利的。 就在碧衫给我唠叨婚嫁习俗时,一名沉稳的中年汉子进了屋,恭敬行礼道:“小人相府管家洛文,给新夫人请早安。” 洛文紫膛黑须,面相敦厚,我笑道:“文总管太过客气了,倒是扶柳初来乍到,以后还要请文总管多多关照才是。” 洛文低着头,继续道:“夫人的话真是折煞小人了,小人日后定当会尽职尽责照顾好夫人。夫人先用早饭吧。” 随后三四名丫鬟端着几盘精致糕点鱼贯而入,我早上一向吃的不多,喝上几口粥也就饱了,见那总管还垂手立于身旁,便道:“不知文总管今日是否得空?可陪扶柳逛一下这相府,也好识得府内园子,免得日后闹出笑话,在府内逛迷了路。” 我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一声轻咳,洛文及丫鬟们纷纷行礼道:“相爷来了。” 我正拈起一块桂花糕,放与唇边,这时起身行礼不是,不起身行礼也不是,进退两难,只有温柔笑起。微微抬头,见得一男子身着大红蟒袍,腰佩良环玉带,长身而立,金冠束发,如墨深瞳,我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是江南人吗?” 瞧得他怔住了,我也不禁哑然,曾经千百次地想过第一次见面会是怎样?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只是在千百次的想像中也没出现过以“你是江南人吗?”,来作为开场白的场景。 他稍稍一愣,便浅浅笑开,似温阳暖意,如沐春风,扬声道:“在下祖籍长安。”果真人如其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其实他欣长,如同北方男子一样高大,只是身上散发一种极致的温文尔雅,乍看一下犹如江南书生,丰神俊朗。他有一对好看的眉峰,微微挑起,眉色浓而不密,鼻子高挺,唇形上扬,似每时每刻都带着笑容,眸如一泓碧水,似深潭,不起一丝波澜,只是现在神色疲倦,眼内还布着几根血丝,想是一夜未睡。 我轻声一叹,既然他肯为苏婉在新婚之夜抛下一切,那又为何舍不下这烫手的权势?情丝难断,可叹我在逼迫之下,竟拆散了一对璧人。 大概见我叹气,以为正哀怨他昨夜弃我而去,洛谦也拈起一块桂花糕,对我笑道:“待用过早饭,我陪你逛府内园子。” 四周静极了,洛文及丫鬟们早已悄然退下,我轻笑摇头道:“不必劳烦丞相,文总管带我随处走一下也就好了。”说罢便起身走向门口,屋外朝阳正红,彤彤一片映得整个天际喜庆得很。 待我跨过门槛,轻旋转身,想要关门时,方低头发现红裙拖地,竟还有一丈长的裙裾尚铺在房内。地上的裙摆在朝阳温柔的阳光下,竟如此美丽,红绸娇艳,金线闪烁,凤凰翩跹,展翅欲飞。我不由温柔笑起,弯腰拾起裙摆,一抬头便对上了洛谦的墨瞳,带着探究的意味,淡淡地笑着。 我恍然一悟,或许这位丞相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回绝过他的提议,而我刚才却是如此直接地否决了他的提议,想到这儿,我不禁嫣然一笑,道:“你一宿未眠,还是先歇息吧。”然后便轻轻合上门,挡住了所有阳光。 再次见到洛谦,已是傍晚时分,大厅静谧,只有丫鬟们上菜时不经意地衣袖碰撞发出的细微声。 “小姐,少爷刚送来的礼物,要我务必亲手交与小姐。”碧衫一路高声囔囔着,小跑着闯进大厅。 我轻蹩起眉,放下竹筷,对洛谦歉意笑道:“丞相莫要怪罪,以前在家中常惯着她,以致没了规矩,待会儿下去我自要教训。” 洛谦也放下筷箸,淡笑道:“不必苛责,这样倒使屋内有了几分生气。” 碧衫涨红着脸,将一个长条木盒塞入我怀中,喘着粗气快速说道:“刚才我在门口,碰巧遇到少爷。少爷就递给我这个木盒说,务必亲手交给小姐,告诉她,此物仍哥的新婚贺礼,望日后珍重。完了,一字不漏。” 我皱起眉尖,何为日后珍重? “听闻,骠骑将军今早领旨,拓拨扰我边镇,速赴边疆镇守关防。”洛谦温和解释道:“只是将军既已至门口,为何不入门相见呢?” 碧衫这时才发现洛谦也在,赶紧手忙脚乱地福了福身道:“相爷安好。” “想是哥军务紧急,才无时间道别。”我将木盒递与碧衫道:“拿回房,先收着吧,” 洛谦突得左眉一挑,道:“既然将军亲自送来,何为不看就匆匆收起,这样岂不是辜负了将军的一番心意?” 丫头,害死我了!我心中暗骂了碧衫一句,做事也太鲁莽了,这木盒中定装着那日哥为我作得新娘画无疑,本来此画给洛谦看也无妨,只是我在画中所提之诗,妆罢低头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感情表达直叙,难免让人产生误解。 洛谦的目光饶有兴趣地盯着木盒,竟不肯离眼,这样看似温和却又掌控朝局的人,若他想做的事必定会不折手段地完成,与其这样,不如直接给他看了,也免显得我欲盖弥彰,思及此,我浅笑道:“想来也只是件简陋贺礼,既然丞相有兴趣,碧衫,打开木盒交与丞相。” 木盒打开,果然只有一卷纸,洛谦取出画轴缓缓展开,如水目光扫视着画面。我站在一旁,亦将整幅画尽览眼底,其实哥并未对画做任何修改,依旧是娇羞新娘,倚门而立,低眉浅笑,只是多了几行字。 昔日植柳,扶风江南;今朝移柳,怆然西北。落款竟学当年的我,随意用毛笔圈了个椭圆,里面书写着去疾二字。 昔日植柳,扶风江南;今朝移柳,怆然西北。我心中默念,身子不禁跟着心轻轻颤抖起来,哥难道你后悔了吗?后悔让我嫁入相府? “没想到骠骑将军原是丹青高手。”洛谦温润的嗓音赞道,如墨深眸望着我,“画得神形俱备。”我的心已乱,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望着画,一言不发。 恰好这时,洛文趋步上前道:“相爷,王大人厅外求见。” 我略稳心神,轻声道:“今日逛园子乏得很,我先回房休息了。”说完片刻不留,狼狈离去,竟忘了要回哥的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42章 对答如流 拎干滚烫的帕子,斜躺在楠木贵妃榻上,微仰头,将帕子平铺在水肿的双眼上,帕子中的丝丝热气就透过薄薄的眼皮直入眼底,一阵舒爽。 昨夜洛谦并未留宿在我房间,可我睡得却很不安稳,入夜后,一直惦念着哥送来的画,至三更,抵不住昏昏睡意,方才入眠。而后又是一片一片的梦,朦朦胧胧,好像一会儿是回到了一品竹,竹林清风中与哥同作一张画,画得是艳艳挑花下娘的笑颜;好像一会儿又转至寒冷战场,周围尸横遍野,在这血腥之中,我与哥竟兵刃相向,直惊得我一身冷汗。 帕子快凉透时,碧衫在身旁轻声道:“小姐,文总管在屋外有事。” 我未起身,只是一笑,清声道:“今早精神不大好,怠慢文总管了。” 洛文这才进屋,脚步极轻,然后低头道:“既然夫人身子有恙,小人这就派人去请大夫。” 我略微摆手,道:“不必了,只是有些头晕,并无大碍。倒是文总管清晨就到我这儿,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洛文立即答道:“相爷请夫人到书房一趟。” 掀开帕子,放到碧衫手中,我莞尔笑道:“那就要请文总管稍等片刻,我要稍整仪容。” 洛文沉声一应,就退到了屋外。 梳妆台前,碧衫正为我盘发,我慢悠悠地打开妆匣,取出金钗,珍珠金莲钗,而后勾起唇角,淡然一笑,将钗递与碧衫道:“不必繁复,将头发挽起即可。” 洛文在前面领着路,我与流苏跟在后面,曲曲折折,迂回在相府小道上,直至一片碧色竹林前,洛文才停住脚步,道:“夫人,书房就在这竹林之中。”话语一顿,略抬头,瞟了一眼流苏,随即又垂首道:“相爷一向好静,特别是书房,素不喜外人入内。相爷还常说,书房是看书之地,人一多,就污了圣贤书。” 我哑然轻笑,手指抚过翠碧竹身,转首对流苏道:“流苏,难得在长安见到这样繁茂的竹林,你在这看一看,很容易回忆起小时候的。” 而后洛文躬身退步道:“夫人,府内尚有事需打理,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我深吸一口气,笑起,该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不是吗?逃避无用,没有了流苏的陪伴,我缓缓踏入竹林。 没想到堂皇华丽的相府之中,也会有这等简陋砖房,灰砖白粉粗墙,原木门窗,泛着青草的气息,就恰似一幅水墨画融于了这翠竹林中。 再往前走几步,看清了,书房门口左侧有一与人高的原木树桩,从中劈开,只留一半,光滑的剖面写有“和墨斋”,字体俊逸,入木三分,只是有些年份了,墨几许晕开,没了光泽,黯淡地紧。 和墨斋内,洛谦站在窗边,背对着我,手执一卷书,轻声念诵着。洛谦的声音字正腔圆,平仄悠然,自有一股韵味,仿佛历史文化都沉淀其中。 我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书斋门口,直到洛谦最后一个字收了音,他方才回首,见我,略讶道:“既然到了,怎不进屋,反站在门口?” 我淡笑,避而不答,反问道:“今日丞相不需上早朝吗?记得平日这个时辰爹爹还尚在宫中。” 洛谦放下书,嘴角轻扬,笑道:“皇上恩典,新婚三日可不上早朝。刚才见你似懂得书中含义,读过书吗?” 我宛然笑道:“小时候跟着一位先生学过几年,识得几个字而已。” “那可知晓门前树桩上的字?” “和墨斋。” “哦,只有和墨斋?”洛谦似有不信,走至门口,将视线移至屋外,飘忽游离,终定于翠竹,问道:“那总应该知道这竹子的名字吧?” 这样的一问一答,气氛压抑,我轻蹩眉,道:“不晓,以前不曾侍弄花草,也不知其雅名。” “嗯,是吗?”空气有些凝固,这时洛谦忽笑道:“看来上官小姐的记性不大好,连日日相伴的碧波翠竹都忘了。” 我讶异,从踏入竹林我就知晓这是碧波翠竹,竹色翠如碧波,而且和墨斋三字飘逸俊秀,实仍泓先生的手迹,只是不知为何现于丞相府,故方才一再隐瞒,我镇静笑道:“可能刚才不大留意,没有发现。据书上说,碧波翠竹娇贵,长江之北无法生长,却不想在长安也有碧波翠竹林。” “二十年前,家父与无双公子朱泓略有交情,这碧波翠竹就是无双公子亲手种下的。那时我年幼也记得,当时无双公子对家父言,碧波翠竹本无法长于北方,但用雪梨水浇灌,或许可成。采摘仲春梨花,泡于大寒雪水中,密闭三月,酿成雪梨水。果然此法可行,二十年过已竹影绰绰,就连那‘和墨斋’也是无双公子亲自劈桩书写的。”说到这儿,洛谦突然一顿,而后又提高音量道:“听闻骠骑将军是无双公子的门下高徒,难道上官小姐未曾见过无双公子?其实,还有传言,无双公子曾收下一名女徒弟。” 讲完,洛谦如水双瞳骤然盯着我,然后,笑起。 我亦一笑,坦然道:“扶柳确实同哥向泓先生学过两年,可当时并不知泓先生原是无双公子,而且泓先生从未收我为徒。先生说,只授杂学,不需师徒名分。” 洛谦笑意更深,转身,伸出右掌,对着身后书桌,道:“既是这样,上官小姐,能否回答洛某几个问题?” 我顺势望去,书桌上已摆好纸墨,再回首,便瞧见洛谦的温润笑颜。洛谦刚才略转身,不偏不倚,正好在门口,挡住了我的去路。 典型的请君入瓮,看来不答都不行,前途凶险,我心一掂量,而后浅浅笑起,清声道:“小女子学识浅陋,不知丞相是否也可以写出心中看法,以供参考?”既然现在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不可回绝,那我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洛谦笑容一僵,想是没料到我会提出这等要求,片刻之后,他反将唇角扬地更高,道:“如此就一同写下心中看法。”说罢,从书柜中抽出一张宣纸,平铺在书房角落的矮几上。 我握起墨砚旁的竹节狼毫,笔杆手感润滑,应是常用之物,一点砚,笔尖就吸饱了墨汁,似墨莲待绽,若有若无的墨香,混着魅惑。 “如何看待令尊?” 我稍迟疑,才下笔,将军功名万骨枯。 “如何看待令尊与令堂?”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如何看待自己?” 很顺,写到,质子。 沉吟一声,立即将质子画为墨团,抬头,看见洛谦站在书桌前,眸深似潭。 手心渗出一层细汗,我中道了,其实洛谦最想知道的答案只有质子,我如何看待自己现处的位置?是什么?上官家不安分的卧底?相府中隐藏的危险? 前两个问题只是幌子,抛砖引玉而已,通常人都有习惯性陷进,开始顺了,后面也会放松警惕,所以我会不假思索写下质子。 质子,即人质,战国纷乱,列国之间有一个外交惯例,两国相交或相攻时,为了取得信任或相互牵制,诸侯们常将自己的王子王孙派往对方首都作为抵押,而我现在就是上官家推入相府的一个人质。 带着一丝侥幸心理,可能洛谦并没有瞧见质子,我强稳情绪,淡笑,走向角落的矮几,道:“不知丞相的答案如何?” 将军,一对佳人,第三问竟没回答。 “质子?”洛谦沉声道,他终是瞧见了的,我轻咬唇,闭上双目,心里排江倒海,该如何办呢? 和墨斋内一片寂静,窗外风吹过竹叶,浮起一层清香,沙沙地响。 过了许久,洛谦突然和悦笑起,笑声很轻,很柔,却充满整个屋子,“精彩的回答,上官小姐,果然好文采。” 我惊讶回首。 洛谦温和地笑,如沐春风:“如此才情,上官小姐定有一颗玲珑心,洛某也就直话直说了。上月我与大将军定下盟约,共图前程,可世事难料,为了顺利完成目标,迫不得已才让小姐下嫁。”洛谦停了停,有些犹豫,无奈一笑,又道:“实不相瞒,多年前,洛某心中已有他人,呃,所以现在只能给一个名分了。” 我释然,这也是我最想要的结果,原来我与他费尽心机求得是同样事。 他日目标达成,他稳掌朝局,我换回一份休书,重得自由之身,从此两人再无瓜葛。我本不是古时三从四德的女子,也不在意所谓名节,只是想一生求得个真心人而已。 见我平静,洛谦略讶道:“丝毫不介意吗?” 我莞尔一笑,道:“这本就是件无头无脑的怪事,我又何需在意?只是但求丞相日后撰休书时,用词贤惠,以便扶柳仍可觅得良婿。” 听我话语大胆,洛谦一愣,随即浅浅笑道:“难怪前日大将军叮嘱,小女看似娴静,实则刁钻。今日一见,果真不假,不过我认为上官小姐实仍性情中人,更俱大将风度。” “丞相缪赞,”我回道:“扶柳万不及丞相谋智。” “不在朝堂,听上官小姐叫一声丞相,竟有些刺耳。”洛谦柔声道:“以后不要这样叫了,以前她喜欢戏诌我大人。” 那要怎样称呼?我不是她,名不正,言不顺。 对百姓而言,他们要谦卑地尊一声相爷,对官员而言,他们要讨好地称一声丞相,只有那高官重臣才唤得起一声洛相。 “那洛大人,”我婉转道,不能直呼大人,就加上姓氏,“也不必叫我上官小姐,家中父兄皆叫我扶柳。” “无双公子可在京城将军府?”洛谦突兀问道。 我诧异,刚才他明知泓先生是哥师傅,就也应该打探到泓先生八年前已飘然远游,不知踪迹了,“洛大人既知哥与先生渊源,怎不晓这几年的事端?” “当然无法知道,我刚才所言全是传闻。”洛谦笑得无害,偏偏又带着得意,“十八年前,无双公子拒官归隐,世人皆不知其去向。只是最近朝堂上传得凶,说,骠骑将军所布阵法与无双公子极为相似,定是其徒,而且有人曾在将军帐内发现阵法要诀,字体秀丽,为女子书写,故又传言,无双公子收有一神秘女弟子,精通奇阵。” 我惊怔,断续的碎片,竟被他连起,猜透。 “无双公子,绝世无双,一绝奇门遁甲之术,二绝棋秤天下,当年一招龙抬首,不知胜了多少宇内高手。不想今日还可有幸亲见这绝世高招。”不知何时洛谦已摆好棋局,一具很旧的桐木棋盘,两个枯藤编织的棋盒,无数颗竹质棋子,翠绿,麻黄,装满了藤盒。 这又是他先前准备好的吗?我笑了,道:“扶柳只跟了先生两年,未曾习过围棋。”停了一下,又道:“八年前,泓先生就云游四方了,至今没有消息。” 洛谦手一松,棋子从他手缝中滑落,洒了半角棋盘,显然他是失望的。不过很快,他又笑起:“那我教你吧。” 围棋主要在于计算,这个尚好,从小我数学不错。况且落子布局常有兵法融合其中,而且洛谦又讲得极为通俗易懂,是故,半日下来,我也能下得似模像样了。 凝望棋局,我轻拧眉头,虽然洛谦已故意让了我好几手,但毕竟初学,下至中盘,已无处落子,粗略计算一番,相差十目多,无法再扭转乾坤,正要举手投子认输。这时洛文却走了进来,弯腰禀道:“相爷,工部张大人求见。” 洛谦挥手淡笑:“带他进来吧。”洛文便退了下去。 我亦起身,投子,笑道:“这盘棋扶柳认输了,待我回去好生想一想,下次定能赢过洛大人。”缓缓走向门口。 “扶柳。”听见洛谦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腔调悠扬,仿佛带着江南水雾,迷离了人心。 我停在了门槛前,回首,只露半面脸。 “柳叶弯眉,不必再画。”洛谦笑得温和,不似哥的笑容,夏阳般帜热,明朗,黄金梧桐叶样的灿耀夺目,恰如半升的朝阳,清柔,让温暖在空气中慢慢荡漾开来。 我嫣然巧笑:“我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扶柳的容貌,不必妆粉扫眉,也自能动人心魄。 只是,我何时才能问上一句,画眉深浅入时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43章 竹枝灯下 天朔八年,九月十八,清晨,薄雾。 洛文端着一碗汤面放在我桌前,后退四五步,垂手而立。 显然这碗面是刚做好的,还是滚烫的,冒着热腾腾的汤气,像是窗外的晨雾,朦胧看不清,但却是温暖的。 我笑问道:“今早文总管怎么亲自送来?” 洛文略有讶意,抬头看我,回道:“今早相爷离府,特意嘱咐,夫人生辰,理应庆祝,先备寿面,待下朝后,再陪夫人。” “哦,我倒忘了。”我脸有憾色,“却不想丞相竟记得。” “小人记得,定媒妁之日,互留生辰八字,相爷当时说,喜事巧合,拜堂恰一月,就是夫人生辰。”我瞧着眼前的敦实汉子,这就是相府总管,总能将主子的事圆得滴水不漏。 “小人这就去请戏班子,为夫人添喜庆。” “不用麻烦文总管了,我喜清静,锣鼓喧天倒闹得心慌。”我笑着回绝道。 洛文似乎不解,但还是忍住没再回话,退了下去。 我用筷子挑起一根寿面,长长不断,眯起眼笑道:“流苏,听说这寿面要一口气吃完,方能长命百岁,倘若不小心弄断了,人便会遇上不吉利的事。流苏,你信吗?” 这个月,流苏似乎一直藏着心事,亦愈发地沉默了,常常一连几天不吭声,只用点头或摇头来打发前来询问的人们。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流苏总算是肯开了口。 “是吗?”我抬头盯着流苏,口中一滑,面条竟断了。 “断了,流苏,看来我最近运气的确太差,要禁足在屋,躲避横祸。”我放下筷箸,指着寿面,清甜笑道:“那你说,洛大人信吗?” 流苏霍然近身,泼掉寿面,眸亮如炬,紧盯着我的眼,愤然道:“你不喜欢就直说,要不就像这样倒掉,不用敷衍地宽慰,让我们安心。丞相信也罢,不信也罢,关心也罢,假意也罢,你还是被锁住了。你骗不了我,也骗不了自己。知道吗?你每次真心笑时,总是喜欢看着别人的眼睛,若是眼神飘渺,笑得越甜就越不开心!” 恍惚间,我笑得愈发地甜了:“流苏,为什么你每次话一多,我就觉得你一点儿也不可爱了呢?” 午后,我坐在窗前,摆着棋谱,偶尔一两片秋叶被风吹落到棋盘之上,遮住几颗棋子,这样,我就再猜不透棋盘局势了。 屋内碧衫干劲十足,将衣柜翻了个底朝天,捣鼓一通,掂量再三,终于挑出一套水红纱衣,比划着跑到我面前,踮足一旋转,纱衣就如水波般层层漾开。碧衫娇笑道:“小姐,我找了半天,就这件纱衣最漂亮,颜色也艳,如果再配上那支宝石簪花金步摇,定迷死人了。”而后又压低声音,凑到我耳旁,“相爷从来都没在这里留宿过,小姐,今晚可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我笑起,手指轻弹一下碧衫的额头,道:“你这死丫头这几日都闲得很,是吧?看你脑子里竟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我要那件青花绣衫子,入秋夜凉,这清凉薄纱衣我可受不了。” 碧衫不夫服气,徶嘴,碎碎念道:“小姐才脑子古怪,现在京城哪位美人不是这样穿的?” 我取出一支金步摇,插入碧衫的发髻,笑道:“碧衫美人,那今晚你就穿着这件纱衣去赴宴,怎么样啊?” 碧衫一愣,随后惊叫,抛下纱衣,就逃离了屋子。 入秋后的夜凉飕飕的,空气中的丝丝凉气不断地从我的衣襟、我的袖口钻了进来,轻轻地摩擦着我的皮肤,引得我不时地轻颤。 和墨斋内,我捧着一卷书。 一直以为书房就是每家每户的重要地方,存着各自的机要秘密,旁人是靠近不得的。后来才知道,洛谦是把和墨斋当成了真正的书房,只有书,一卷一卷的,堆溢了整个屋子。 书就在眼前,可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想是冷的。我不禁起身,跺着脚来回走着,心里嘀咕起,还好没听碧衫的话,穿上那件水红纱衣,要真的那样,这男人没勾引到,我的小命倒先是要让阎王给勾走一半了,想到这儿,我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原以为你会生气呢?没想到正高兴着。”洛谦站在门口,嗓音透着慵懒,却遮不住双眉间的疲惫,“今日淮南突有急事,与同僚们商议晚了,让你久等了。” 我半转过身,对上洛谦尚带歉意的眼,释然笑道:“这生辰过与不过,倒也无妨。想十八年前今日娘正为我而备受煎熬,我如今却大肆庆祝倒让娘不好想了。况且洛大人心里还记着,这心意也就到了。” 估计这个月来洛谦也适应了我略为新怪的思想,对我的生辰日即娘的痛苦日的说法也不惊讶,只是继而笑道:“不知我和墨斋内,哪本书竟能看得笑出声来?” 我瞟了一眼书,心中一叹,总不能直接地说出碧衫那个出格的想法吧。 “《吴史》而已,没有什么可笑的,只是刚才突发奇想,如果诸葛孔明不是辅助孙权,而是成为刘皇叔的军师,不知三国又是何种纷乱了?”我试探性地问道。 洛谦眉头微皱,显是在思索:“刘皇叔何人?好像史书并未详记此人功过。” “哦,”我恍然,竟忘了在这里,刘备未得诸葛亮,郁郁不得志,寥落而死,在吴史里不过一小人物,“刘皇叔,刘备也,当年曹操与其煮酒论英雄,操曰,天下英雄唯君与吾耳。” “原是此人,曹操看人眼光精准,”洛谦唇角上扬,竟似冷笑,带着不屑,“但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诸葛孔明若真的跟了此人,也能一展抱负,倘时机把握恰当,可三分天下,助刘备成一方霸主,但那人却无帝王之资,无法登上极位,诸葛也难免遗憾离世了,就可惜了孔明的满腔才华。” “诸葛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无所不精。作战时,常常计谋百出,明灯传信……”洛谦突得止住话语,浅浅一笑,竟有一种小孩子的幸福感,“扶柳,等一下,我想到该送怎样庆生了。”说完,人已奔至和墨斋外了。 我愣在原地,不知是惊于洛谦的变化之快,还是叹于他的洞察力及远见。 很快,洛谦就抱着几枝细长的碧波翠竹枝,回到我面前,问道:“知道孔明灯吗?” “嗯,当年平阳围困,诸葛就是用的孔明灯脱险。”初中物理也曾学过孔明灯的原理,外面以薄白纸密密包围而开口朝下,灯内点烛火,燃烧一阵后产生热空气,孔明灯便膨胀,放手后整个灯会冉冉飞升空。 “小时候,娘经常给我做孔明灯。娘会哄我,在灯上写下心愿,然后放飞空中。天上善良的神仙们看见心愿,就会施展法术让愿望实现。”洛谦边说边做,取出刻章小刀,将竹枝劈成纤细竹篾。 洛谦修长的手指在数十根竹篾中上下翻飞,眉眼间带着无比的满足感。 我很好奇,问道:“你相信吗?” “开始是不信的,可后来我的愿望真的实现了。”洛谦已绑成灯架,糊起纸来。 “孔明灯做好了,可以许心愿了。” 灯十分粗糙,纸却是上好的雪浪宣纸。 灯上许愿与吹蜡许愿确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仍有差别,我提笔盈盈笑道:“既是许愿,还望洛大人闭眼,莫要看去了扶柳的愿望,否则,便不灵了。” 洛谦嘴角噙着笑,依言闭上双目。明亮的烛火照在他的侧脸,投下阴影,更衬得五官立体深邃。 我瞧得他的眉毛根根分明,眉峰轻轻挑动着,便叹道:“也不必麻烦了,待会儿放灯时一样看得清楚。” 我思索一会儿,执笔写下,愿诸人诸事皆顺。 洛谦笑起,似乎十分开心:“原来扶柳生得一副菩萨心肠,愿普度众生。可何不节约笔墨,就写天下太平呢?” 分明取笑,我的心气也上来了,今日姑奶奶就要整你一小人,便温柔笑道:“小女子才疏,心愿浅薄,倘若写下,洛大人不可取笑。” 小样,点头答应了,我飞快写下:一愿,蕉诞下麟儿,吾视为亲子。二愿,君早生贵子,吾招其为婿。三愿,铃快遇吾之未来媳翁,结为连理。四愿,吾拾得聚宝盆,有足银以养干儿,女婿及媳妇若干人等。 我斜眼睨着洛谦,看他一张俊脸憋得几乎变形。 不愧为朝廷重臣,竟让他忍了下来,还问道:“她们是谁?” “闺中密友,”看来还得下料,我提起孔明灯向屋外走去,假意焦急道:“时日不早,神仙们就要休息了,再不放飞孔明灯,怕是他们会偷懒,不帮我实现愿望了。” 刚跨过门槛,身后就传来一阵爽朗笑声,看来洛谦终是忍不住了。可笑声却很特别,不似以往的温和,倒像是将憋了十年的笑声一放而出,畅快不已。 都说秋日的天空最为澄清,果真不假,此时天空没有一丝云,浅薄浅薄的,如水洗碧泓。在翠竹下,月光里,洛谦旁,我点燃灯芯,看它冉冉升起,至顶空,化为繁星。 在多年以后,每当回忆起这幕画面时,我的心底都会泛起一丝温柔。 我常想,也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了我与洛谦一生的纠缠不清吧!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44章 梅花落 天朔八年,十月初十,洛谦生辰。 人来人往,府内热闹异常。 我闲坐在房,平淡地想象着,此时前厅的场景。 京城大小官员依官阶而站,手捧奇珍,争先向洛谦献宝,口中溢美之词不绝,一切只为求得当朝丞相一句满意。 想到这儿,我不禁眉心一拧。我,又该送出什么样的礼物呢?轻飘飘的一盏孔明灯? 其实,从我生辰之夜后,便很少见到他了。 我一直扮演着省心质子的角色,既不故意苛责看守之人,也不变着花样地玩逃脱。并不是不想脱困,只是成功几率太小。若无十足把握,我一般不会行动。因为维持现状,我还尚是“夫人”,如果冒险出逃被抓,将是天牢“死囚”。一得一失,完全的蚀本买卖。 偶尔,洛谦有些空闲时间,也会到书房,与我对弈一局。只是我棋艺仍不够精湛,总是一败再败。有时,他临帖练字,我就会站在一旁研墨,装着红袖添香,附庸风雅一番。更多的时候是,我瞥上一眼他疲倦的背影,感叹,就算这权倾天下的无限风光,也换不来片刻的安心休憩。世界就是这样,得一物必有付出,他得丞相权威,最基本的代价就是这每日每夜的劳神。 房外响起急促脚步声,接着碧衫推门而入,喘着气:“小姐,老爷也到相府了。刚才我不小心就被逮住,要我传话。老爷说,当家主母逢大事不露面,成何体统,赶快叫小姐去前院陪客听戏。” 麻烦,不过只是结盟信物,难道就要抛头露面之后,朝中大臣们才肯相信你们文武合并?我懒散笑道:“去告诉老爷,我今儿不舒服,恐怕不宜出门。” 碧衫不可置信,睁大双目,惊讶道:“老爷真是活神仙,什么事都知道。刚才老爷还说,小姐定是不想看戏的,但这出戏却是极好看的。还要小姐带着流苏一起去。” 又是威胁,我冷笑道:“既然戏精彩,那我们也不能拂了老爷子的意。流苏,我们现在就赶过去吧。” 碧衫继续惊讶叫道:“老爷最后还强调一句,小姐肯去,定不会梳妆,可素装出席,却会扫了各位大人的兴。所以要奴婢为小姐打扮的喜庆点。” 我轻抿嘴唇,看来上官毅之还真了解女儿的心思。 待碧衫为我插上最后一支金步摇,我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正红宫装,黄金配饰,显得端庄典雅。 这身装扮该入得了大将军的眼了吧? 起身微转,袖裙轻摆,倒不想却让碧衫瞧得痴了:“小姐穿什么都好看。刚才就像白莲一般好看,现在就跟牡丹一样漂亮。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和小姐一样?”碧衫不曾念过书,也就不会用那些文绉绉的雅文词句来形容,只能用最为朴实的话语来说出心中所想。 焦烦之时听他人夸自己,心里自是受用的,我笑吟吟地望着碧衫的脸道:“其实碧衫也是一美人坯子。等那天有了心上人,我定将你打扮成仙女模样,漂漂亮亮的去约会。” 碧衫一听脸便飞红,啐道:“小姐又胡诌。”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足踏落叶,行至前院月洞门,我却停了下来,瞟眼望去,依稀见得院子中央刚搭的戏台,高约二丈,布景华丽。台上锣鼓喧天,花旦小生,末净丑配,唱的一出好戏。佳人持花,水袖云舒,舞姿动人,才子在旁高和一曲,文采风流。他二人双目对望,心里生了情愫,便传为一段姻缘佳话。 戏好,唱曲亦佳,只是听戏之人不懂真心欣赏,破了气氛。 台下围坐着一群官员。他们或低头细语,或嗑瓜喝茶,或埋头浅眠,偌大的人群中竟无一人入戏。倒是伺候官老爷们的丫鬟婆子更懂戏意,随着戏中人物或喜或悲。 我回头,对着流苏似笑非笑,“不知是请错了戏班,还是请错了宾客?”随后抹起云鬓,便笑意冉冉,娉婷摇弋地走上前去。 官员们立即停下各自动作,纷纷快速起身,点头哈腰,“夫人安康。”我扫视众人,并未看到洛谦,前排正位上只有削瘦许多的上官毅之。对着群官,我微微笑道:“招呼不周,怠慢了各位大人。” “岂敢,岂敢。”这种声音起伏不断。 直等到我在上官毅之身旁坐下,那群官员方才陆续回座。 这时,我似乎突然间明白了,男人们为什么如此热衷于追逐权势?那种控制感,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的确让人迷惑。 上官毅之轻微咳嗽数声,眼仍盯着戏台,低声,带着责备之意,“架子不小啊,姗姗来迟,洛相早已离去。” 我亦瞧着戏中女旦情意绵绵秋波暗送,浅笑道:“不是爹特意嘱咐女儿要好生打扮一番?可女儿家要穿的得体肯定是要花费时间的。” “洛相与几位朝中重臣商议事情去了。”上官毅之略有停顿,眉间显有愁色,“听闻你与洛相关系并不好?” 上官毅之说得含糊,也只是想质问为何新婚月余洛谦不曾在我房中留宿半夜。或许此时在京城官员中已有传闻,洛相并不喜欢新夫人。所以上官毅之才费尽心思,想让我与洛谦成双成对的露个面,止一止传言,也好让他的手下们安心。 我斜睨着上官毅之,浅笑道:“不劳将军费心,女儿一切安好。不过女儿却有一句话不得不说了,其实爹也不必巴巴地让扶柳出来露面,大将军与丞相结为亲家,天下早已皆知。” 旁人看得我与上官毅之窃窃私语,定会认为父女长久未见,正在叙家常呢,却不料我俩乃是针锋相对。 突得相府门口响起一个尖锐声音,“圣旨到,洛谦听旨。” 我不禁眉头打结,这声音尖锐地紧,恰似一把钢梳划过我的心,不深不浅,正好令我全身神经紧绷。 见我纹丝不动,上官毅之沉声道:“还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7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还不赶快去接旨。” 匆匆赶至门口,却发现洛谦不知何时已到府门处,我随即站在他斜后,跟着众人伏跪在地。 最前面的一名公公年约花甲,瘦小精干,一展绣龙黄绸,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洛谦国之栋梁,德行兼备。今日生辰,朕特赐玉如意一对,谨为贺礼。钦此。” “臣洛谦叩谢隆恩。”洛谦双手举过头顶,接住圣旨。 规定的礼仪程序一结束,那公公顷刻间就换了脸,刚才宣读圣旨时的肃穆荡然无存,仅剩满脸堆笑:“老奴在此借花献佛,恭祝洛相福寿双禄!”而后从旁边的小太监手中取过一方锦盒,“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洛谦含笑接过锦盒,又递与洛文,道:“让张公公破费了。其实公公能亲临寒舍,已是洛某的莫大荣幸。” 张公公瞬间变成诚惶诚恐的样子,“洛相可折煞老奴了。” 洛谦莞尔,挥袖引路:“张公公请这边看戏。” 张公公诺诺应答:“劳烦,劳烦。” 这个张公公有来头,想巴结,却又气定神闲,不做刻意之态。我留意观察,锦服华衣,目光顺直腰间金牌,纹饰清晰,心下顿时了然。原来是皇宫总管,皇上近身公公张德子,难怪颇有架势。 君臣假意之戏上演完毕,我正欲转身离去,却不想被张公公唤住了:“这位便是洛夫人?老奴有礼了。” 我微微倾身,还礼道:“公公有礼了。” “老奴离宫前,真贵妃要奴才将此物转交与夫人。娘娘说,上次见夫人喜欢,回宫便命人又打了一枚,送给夫人。”张德子伸手入袖,摸索一阵,方掏出一物。 金莲花,珍珠蕊,是上官家女子特有之物。我婉然笑道:“扶柳上次随口说了一句中意,不想娘娘竟上了心。再麻烦公公回禀娘娘,扶柳很喜欢,谢过娘娘。” 我欲与取过金钗,不料洛谦半路杀出,抢先拿走金钗。他微微眯眼,端详片刻,随后却将金钗插入我的发鬓,温柔一笑:“很好看。” 淡定的墨香蹿入鼻尖,我知道那是洛谦身上散发的,一种飘渺的清水香,只有隔的极近,才能闻到。 我轻抿嘴唇,这可不好,太引人注目了。 环顾四周,众人皆侧目。 戏台之上,铁板铜琶红牙拍板复又响,咿咿呀呀声渐浓。 严妆雍容花旦步步生莲,婷立于台中央,扬袖起舞,行云流水。 可这等美景佳人却留不住人们的目光,只因戏台角落的清秀少年。他在繁花落尽处,一身翩跹白衣,目光清丽如水,唇却艳似红梅。少年解下腰畔玉笛,横置于唇边,烟眉轻颦,似叹气,吹响玉笛。顿时,清越之声激昂破笛而出,隐隐含着金戈铁马之豪气,至中阙却急转直下,声若雪水初融,柔意缱绻,似女子闺房细语。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一曲梅花落,淡愁绕心头。 在潮水般的喝彩声中,我细声自言自语:“再过两个月,梅花就开的正艳了。” 音刚落,洛谦就蓦然回首:“不喜欢梅花吗?” “梅花开时,菊花凋零。” “是吗?”洛谦笑着反问。 望着他的如墨双瞳,我竟道:“其实,我只是怕冷。”然后笑了,“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乏了,先回房去。”我转身静静地离开。在经过上官毅之时,我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今日洛谦当众为我插钗,是让你挣足了面子。 快步行至和墨斋竹林中,我拔下金莲珍珠钗,旋转打开,从中拈出纸卷。细细展开,只有小心二字,但字迹凌乱,旁边还有不少墨团。想必真妃传信时突遇急事,来不及写完,便遣人送出宫来。 “小心什么?”流苏皱眉问道。 我轻摇头,我也不知。 这时,竹林中响起笛声梅花落,呜咽之声越来越近,很快,我就看到那如雪少年飘然行来,似鬼魅般诡异。我立即叱道:“你如何能进入内府?” 少年默默不语,却将横笛竖置,缓缓舒气,眼中无限惋惜,吹气入玉笛,却无天籁笛音,只有暗器破空低鸣,一枚绯红钢针激射而出,直取我的心脏。 绯红钢针在极速之下,竟发出绚丽光华,像是一种魔咒,蛊惑人心,使人无法移目,也动弹不得。 我只能怔怔地站在那里,等着钢针穿透我的心脏。 右臂被人强烈的拽了一把,身子陡移五寸,钢针恰好与我擦身而过,直入翠竹,嗤嗤作响。 少年神色惊讶,望着我身旁的流苏,面白如纸。 流苏一锁眉头,已拔出腰间软剑,欺身向前。银剑如吐信灵蛇。狠辣迅疾,直刺少年膻中|岤。少年迟疑,向后疾退,才挥起玉笛挡于胸前。 激战酣浓,百招过后,流苏的软剑方才抵住少年的咽喉,“是谁指使你的?” 清秀少年依旧不语,反而清甜笑起,似不知危险的孩童。 一丝黑血沿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滴在胜雪的白衣上,像是一团污渍。 我略松气,却发现左臂麻痹,毫无知觉,遂低头望去。正红广袖染上一层黑血,血汩汩流下,顺至指尖,落地,浸透泥土。 清秀少年笑得更甜,却软软倒下。 我亦天旋地转,闭上了双目。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45章 大厦倾 喉咙如燎火烧过般的燥,一声嘀哝,我撑开沉重的眼皮,模糊中,似看见了碧衫的身影,便干涩叫道:“水……”只说出一个字,再无气力继续,声音就断了。 碧衫的样子懵懂,呆住好一会儿,方才惊声大叫:“小姐,活过来了。” 尖叫连连,引得好些人破门而入,冷清的厢房顿时热闹。 碧衫扑在我的身上,嚎啕大哭:“吓死我了,还以为再也不能和小姐说话了。”同时头还不断地磨蹭,将眼泪鼻涕全抹在我的衣衫上。 被碧衫压得动弹不得,嗓子哑得又无法言语,我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桌上茶壶。我敢保证,如果我还有一丝力气,肯定会大吼一声,碧衫,扣你一年奖金。 瓷杯,清水,洛谦的手很稳。 碧衫这才吸吸鼻子,将我软绵的身子扶起,半躺在床榻。 我虚弱浅笑,接过洛谦手中瓷杯,微微碰触到他的指尖,手轻抖,洒出几点水,却是暖的。 洛谦细小的叹气,我不禁凝神望去,恍然间,宛如初见。他依旧俊俦无双,江南才子般气度翩翩,只是现在神情疲惫,眉峰中又透着焦急,血丝早已布满双目。 我觉得心有些颤了,手却变得极稳,将瓷杯送至唇边。先抿上一小口清水,至双唇湿透,才缓缓咽下,如此重复数次后,问道:“我睡了几日?” “三日。”洛谦笑着回道,却带着一丝苦味。 “好像是久了点。”我揉起酸痛的头,复又笑起:“我可真经得住饿啊!可以三天不吃不喝,也算是修成半仙了。” 碧衫含泪扑哧一笑:“小姐最会说笑话了。” 房内的温度开始渐渐回暖。 我心满意足地喝下最后一口粳米清粥,才慢悠悠地伸出手臂,搭在了秋香色的锦垫上。 对面老医者长舒眉,脸上的皱纹也好似跟着平展,浅了不少。他狭目微闭,右手二指探上我的脉,即快又准。他的手保养的极好,如同少年般,修长,细腻,柔软,敏感,可以感受到最细微的脉动。 半晌,老医者完全睁开双目,撤回右手,拈起白须,沉吟几许。 不等他开口,我抢先说道:“有话直说,不必忌讳。” 老医者悠悠然道:“夫人豪爽,只是老夫无法做主,还需相爷同意。 我转头,望着身旁洛谦,嫣然笑语,却是目光坚定:“我想每个人都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吧。” 洛谦无言点头。 老医者徐徐道来:“夫人所中乃是奇毒——梅花落。” “何为梅花落?”我询问道。 “梅花落从落红梅蕊中精炼得出,中此毒者,昏迷五日。每日额间长出一枚梅花瓣,直至第五日,红梅绽放,人吐血五斗而亡。” “可我只昏迷了三日?” “老夫也不甚清楚,可能是钢针仅划过夫人皮肤,中毒较浅的缘故。敢问夫人一句,这段时日内可经常服用丹药吗?” 我思索一阵:“确实吃过一些药丸。因为小时风寒留下病根,就配了药丸吃着调养身子罢了。” “何人开的药方?” “医邪,有何不妥?”我疑惑道。 老医者迭迭点头,赞叹道:“那就是了,天下间也只有神医医邪方想得出,如此古怪偏又具奇效的药方!医邪为夫人所配药丸中含有岭南奇花百步醉。百步醉确为祛湿良药,但也是解毒奇方。正是这难得的百步醉化解了些许毒性,让夫人早醒二日,同时夫人额间也只长出两瓣梅花。” 我轻抚额间,有两点硬物突出:“百步醉能解梅花落之毒?” 老医者快速摇头,喋喋道:“梅花落毒性强烈,百步醉最多只能拖延十日。若真要清毒,仍需老夫上次所说的青尾毒蝎不可。” “以毒攻毒?”我略有迟疑,这法子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两毒齐发,当场毙命。或许还可以让密部传信给医邪,只是他两人神仙眷侣云游四海,不知能否十日之内赶到京城? 老医者似乎看出我的心思,铿然有声道:“老夫不才,却也敢肯定,就算神医医邪在此,他也只有青尾毒蝎一法。况且青尾毒蝎天下珍宝,极易不得,西华境内恐怕也只有五毒教尚养有几只。” 我深蹩起眉。五毒教?原来西华亦存有五毒教。 哗然声响,洛文匆匆进屋,双手捧着一方锦盒,喜道:“爷,青尾毒蝎寻到。” 洛文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放置桌上,然后用一根竹签挑开锦盒。 老医者顿时连连喜呼:“想不到老夫在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目睹珍宝!”锦盒内一只巨蝎正上下游走,长约半尺,两只大钳,高高张举,钳内数排森白倒刺,根根锋利。它尾部极长,超过了全身的一半,色泽翠碧通透,竟发出幽幽萤光。“夫人,可将中指放入盒中,让青尾毒蝎吸食体内毒素。” 盒内的青尾毒蝎张牙舞爪,我犹豫再三,终没敢把手指伸进盒中。倒不为别的,只因我从小就怕这蛇虫鼠蚁的。 在我举棋不定时,洛谦突得抓住了我的手,拽到了青尾毒蝎前。 见有猎物在眼前晃悠,青尾毒蝎自是毫不客气,双钳横行,长尾高扬,泛有碧幽萤光的尾针陡现。 “噗”的一声,尾针直插指心,顿时痛彻心扉。我却咬牙竭力强忍,但怎奈十指连心,还是禁不住地哀声连连。 洛谦手上用劲,止住我颤抖的臂膀,柔声道:“扶柳,再忍一会儿,就没事了。”可是他哪知道,他手心沁出的汗,早已黏湿了我的肌肤。 洛谦神情专注,直盯着青尾毒蝎。 那蝎子正快活地吸食着我的鲜血,不一会儿,蝎身就开始由青转红。蝎子长尾变得绯红透明时,洛谦拿起竹签,重敲青尾毒蝎的尾钉骨。那毒蝎立即将长尾高扬,拔出尾针,然后就跌落在盒中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 随后老医者为我包扎伤口:“待后老夫开出药方,夫人连喝五日,体内毒素也就清尽了。” 此后数日,我只重复地做三件事,吃饭,睡觉,以及喝药。是故一场大劫下来,不见消瘦,反而添了几斤肉。 第六日终于在床上躺不住了,和碧衫在园子里散步。 园子清静,我指尖抹起石桌面上一层灰,道:“最近府内可冷清不少啊!” 碧衫也似深有同感,不住点头道啊啊:“是啊,好些当差的大婶们都走了。特别是厨房的李婶子昨天还答应给我做杏仁酥的,可今天一大早的就背起包袱回家了。” 裁员可不是个好兆头,我轻拍手掌,将指尖灰尘尽数弹下:“碧衫,明儿我们自个做些杏仁酥来吃吧?” 碧衫没有意料中的欣喜,反而一脸惶恐,屈膝行礼道:“相爷安好。” 我缓转身子,回首便见得洛谦一泓深潭的眼,带着几分关切:“不在屋里养着,怎么还跑出来了?” 我吟吟笑起:“又不是什么金贵身子,养了几日早就好了。在房中憋了许久,气倒还不顺了。” 一名细瘦太监急急行来,刚至园子门口就放喉高宣:“圣旨到,洛谦接旨。” 尖锐刺声压挤耳膜,心里一阵慌闷,我叹了口气,随着洛谦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淮南赈灾银两贪污弊案经大理寺查明,淮南刺史王安贪污灾银,证据确凿,今打入天牢,秋后问斩。丞相洛谦纵容下属为非作歹,现将其贬为朔方太守,朕小惩大戒,望百官以儆效尤。钦此。” “臣洛谦叩谢隆恩。” 难怪府内冷清,大厦将倾,谁不为各自前途奔波? 忽的,暮钟唱晚,沉厚压抑钟声涛涛袭来,一声逐一声,不绝于耳。仿若古钟就在身旁重敲,又似在天际回响,如泣如诉。 小太监脸色猝然刷白,双腿一软,匍匐在地,痛哭流涕:“皇后薨了。” 北风疾刮,卷起地上落叶,漂浮空中,形成无数哑黄漩涡。 洛谦却以极其轻柔的动作,转身面朝皇宫。大风吹鼓起他的白袍,展若白羽,枯损残叶就这样跌撞的穿过他如雪衣衫,漫天飞舞。“拖了大半年,终究是撑不住的。” 而后洛谦十指松张,随风拈起一片黄叶,同时,圣旨也坠落泥地。卷轴歪斜的滚开,一方朱砂红印跃然锦缎。风大,很快腐枯落叶就覆盖了圣旨,仅透出几点儿明黄。 “是树叶终归入黄土,强求不得。”洛谦忽的放开手中黄叶。叶飘零,入了黄土。 洛谦缓缓而行,踏过被落叶掩盖的圣旨:“洛文,府内全数铺上白绫吧。” 我亦缓缓而行,跟着洛谦,进了碧波翠竹林。 在一株翠竹前洛谦止住脚步,碧泓的竹节上盯着绯红钢针,针尖处已染成一团紫黑,恰似一滴干涸血泪。 洛谦回身,眸深如墨,微微笑道:“跟我到此,是想安慰?或是取得休书?” 我亦舒眉,浅浅笑道:“皆不为二者。府内下人几日前就遣走,可见洛大人早已料到今日结果,故扶柳也不必自作多情安慰大人,说上几句酸溜溜的假话。其次,我本就盼着离开京城是非之地,此时正好,倒也不急需这一纸休书。扶柳前来只是想替碧衫讨个人情,请洛大人将卖身契给她,也好让她落个自由身。”碧衫随我陪嫁入府,这卖身契也移到洛谦手中。 “嗯,今晚让洛文将卖身契给她。” 随后,洛谦幽幽念道:“昔日植柳,扶风江南;今朝移柳,怆然西北。边疆风沙侵人,可受得住?” 听得洛谦清声诵起哥留下的这句话,我不禁一怔,随即婉然笑道:“久闻塞外风情更胜长安景致,能亲眼一睹大漠黄沙的豪迈,扶柳荣幸之至。” 洛谦敛住笑意,盯着竹中的绯红钢针,突转话锋:“知道谁想要你的性命吗?” “不知道。”我亦正色道。 洛谦回瞟我一眼:“难道大将军没说?” 我如实回道:“爹只说杀手是鉴魂楼的人,至于买主就无法得知了。不过我既命大逃过此劫,以后就无事了,因为鉴魂楼从不杀同一个人两次。” 鉴魂楼一直以来就是西华最为神秘的杀手组织,从不透露买主身份,常可以杀人于无形,鲜有失手。可一旦失手,就决不再杀,传言鉴魂楼中之人都信命数,如果杀人不成,就表明此人命不该绝,不可再动杀机了。 “哦,是真不知道买主?还是不敢说出呢?”洛谦挑眉反问。 我神色如常,懒懒笑道:“扶柳卑微,犯忌讳的事不敢出口。” 洛谦嘴角逸出一丝嘲讽:“他可以雇杀手行凶,我们就不能说说他的名字?” “何必逞口舌之快,丢了性命?”我淡然道。 “将帅世家上官一族也会怕?”洛谦笑得有些狂魅。 我不由地轻皱眉心:“上官家若是懂得害怕,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你我都不能抽身,所以……”洛谦忽的幽叹:“准备一下,明早离京。” 洛谦离去,仅留我一人在竹林,盯着涂有落红梅的钢针,怔然长久。 晚上,我将卖身契递与碧衫。碧衫自是哭着不依,说是要陪我去朔方。我轻抹去碧衫的眼泪,叹道:“碧衫,最爱你的父母兄弟,他们都在长安。父母在,不远行,你若是真的为我好,就赶快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免得一天到晚黏着我,害得我为你操心。” 碧衫眼角尚挂着泪珠,嗔道:“小姐,又胡说了。” 我笑起,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道:“日后若遇到困难,就拿着信去找汇通钱庄的当家,她定会帮你的。” 碧衫不免又一番落泪。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46章 遇杀 天朔八年,十月二十,长安,风大起,残叶浮空。 两辆青帷小车停在相府门口。车粗简,马却是极是神骏,黑鬃乌蹄,膘肥体壮。几个零散下人正在搬运行李,陈旧的棕木箱子在灰蒙蒙的天地中缓慢移动着,更添萧杀。 我站在府口的汉玉高阶上,倚着冰冷威武石狮,斜眼俯览着这一切。 一抹苍白笑意漫上我的脸,昔日全倾朝野的丞相离京,全长安竟无一人相送,人间冷暖官场炎凉怕就是如此了。 洛谦倒是清爽,脱下繁复官袍,换上一身简逸白衫,反更显风流。 人极少,很快便启程了。 两辆车,洛谦与洛文,我与流苏,各占了一辆。每辆车配上两名车把式。 一行八人就在淡冷的朝阳中驶出了崇武门,远离长安。 迢迢西行,却也安静,各地方官员好像都不识得前任丞相,月余之久,并无一人前来拜访。 进入西北,城镇渐少,处处荒凉。 一日正午,我们在官道旁的一家小茶馆打尖。 可能是道上客人少,店小二很是无聊地趴在柜台,数着小碟中的花生米。 洛文上前询问道:“小二哥,打听件事,从这里到关山城还需要多少时辰?” 店小二麻利地倒起茶水来:“依客官的脚程,估计最快也要第二天清早才能到关山城。” 洛文掏出一些碎银,塞到店小二手中:“可有什么近路吗?最好今晚就能抵达,我家夫人熬不得夜。” 店小二乐呵呵地将银子揣入怀里,伸手指着前方岔道:“倒是有一条小路,从岔口向右拐,可以在半夜赶到关山城。只是最近这路上不安宁,有个山大王拦路抢劫,还杀了好几个人呢!我劝一句,客官们还是走官道安全些。” “不对。”洛谦眯眼眺望西北,沉声打断店小二:“今晚官道可要比小路凶险千万倍。” 店小二忙摇头:“客官,你听错了,是小路上出了强盗。” 洛谦从容淡笑,扔出一锭银子:“你又错了,强盗只劫钱财从不杀人,所以并不可怕。” 店小二忙乱地接住银子,随即哀叹,目露同情之色:“怪人!”然后转身,对洛文私语道:“你家老爷是不是脑子摔坏了啊!”说罢又连连摇头离去。 洛文黑脸更黑,但仍恭敬道:“爷,今晚要准备些什么?” 洛谦烫上一壶清酒,自斟半杯,微抿小口,尔后目光似醉漫离,瞧着洛文,雅笑道:“洛文,仍不明白吗?” 洛文头垂得更低:“小人愚昧,还是无法参透其中原委。” “在去朔方的路上,如果是你会选哪里下手?” “关山碍,是从关山城通向西北诸关的唯一通道。羊肠小道,两旁高丈悬崖,为伏击的最佳地点。” “是啊!世人都这般认为。洛文,你有几分把握能过关山碍?” “爷,倘若准备充足,小人有九层把握可过关山碍。” “怕是十足的信心吧!所以如果是我就会选择今晚下手。人人都认定是关山碍,那在抵到关山城的前天,精神肯定是最为放松的,因为大战还在后面。” “他料定我素来谨慎,听闻小路有强盗,必会走官道,所以今晚官道凶险重重。洛文,记住,攻其不备才是上策啊!”洛谦持杯之手突然松开,粗瓷酒杯落在桌上,杯却未碎,只是顺着桌沿缓缓滚动,泼了一桌的酒。 顿时,酒香溢屋。 洛谦像是被酒熏醉,双眼朦胧,游离点点,声音却是清澈无比:“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终不过,假亦真来实为虚!” 草草用完午饭,便登上马车,拐向右边小路,匆匆赶去关山城。 夕阳落山,不毛之地陡起阵阵阴风,直吹得车帘翻飞,猎猎作响。 窗外渐渐阴沉,几丈之外就瞧不清任何物体了。 见周围冥深,心中便升起一股不快,我叹气轻声道:“流苏,我有些心神不宁,入夜后小心点。” 流苏略疑惑:“相爷料错了?” “很对。只是想动手之人恐怕也不敢肯定我们会走哪条路,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伏在每条路上。”我拉扯住车帘,幽幽笑道:“其实我也只是预感而已。” 入夜后愈发地安静了,只听得到车轱辘闷厚的压地声。 忽地马车停下了,我心头蓦然一紧,手向前探去,抓住了流苏的手腕。 车外响起雷鸣般的粗壮叫嚣声:“今日你猛虎寨的爷爷们在此,还不乖乖的将钱财交出。否则惹恼老子,可要叫你们个个缺胳膊断腿的。”随后一阵乱通哄笑,声震树摇,颇有气势。 车帘被挑起,车夫道:“请夫人下车,以免待会儿不小心伤了马,惊到夫人。” 我依言与流苏一同下车。是夜,寒气侵身,弦月偏沉,晦暗无光,当真倒是个月黑风高杀人夜。 借着车顶上挂吊灯笼的昏昏烛光,我抬眸向前凝望,依稀见得二十多名健壮汉子挡在路中央。为首的是一名虎背熊腰的络腮胡壮汉,肩上抗着一把明晃晃的大斧,想来就是所谓的山大王。他也瞧着我与流苏,嘿嘿笑起:“爷儿们今天运气好,竟有两个漂亮的小娘子,抢了回去做压寨夫人正好。” 他身后的一群莽汉跟着哄哄大笑。 流苏哪受得这般挑衅,柳眉倒竖,拔出腰间软剑,疾刺向那山大王的心窝。 山大王并不为意,仍旧啧啧笑道:“好个泼辣婆娘!不过老子就喜欢这股子辣劲,够味!” 流苏薄唇抿得几乎不见,手腕急抖,剑快如电,削落了山大王半边眉毛。山大王顿时痛得嗷嗷大叫,将银斧挥得如流星,一丈之内不得近人:“臭婆娘!兄弟们,给爷上啊!” 后面二十多的汉子应声而动,纷纷亮出兵刃,直砍奔来。 洛文立即低喝一声:“操家伙!” 四名车夫快速从车底抽出长刀,提起掠起,占据四方。 山大王脸色倏变:“大伙儿当心,是五才参阵。” 洛文横刀挺立于阵中心,赞道:“好眼力。” 刀起剑落,瞬间就战成一团。 数十招过后,流苏的剑上已沾上一串血珠,猩红凝结,再也甩不掉了。 突得,眼前斜窜出一条汉子,他胸口手臂已被砍伤,伤口血肉翻卷。我心里堵闷,正要启唇,却发现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劝他放弃,还是鼓励他坚持?我只能苦涩一笑。 那汉子似被激怒,口中嗬嗬叫起,却不知说些什么。他踉跄提起手中鬼头刀,眼中凶光毕现,作势便要狂砍。身后流苏一声清叱,燕子转身,银剑追星赶月,直刺入汉子后心,而后手腕抖动,决绝地抽回了剑尖,也抽走了汉子的生命。 那汉子染血右手松开,沉重的鬼头刀砸地,激地沙石飞走。他双手捂心,眼珠凸出,面部狰狞,蹒跚向前移了两步,似勾魂使者冲我阴笑不止。 一阵毛骨悚然,我不禁向后连连退步,但怎奈何那张扭曲的脸紧追不舍。 汉子血口大张,红色黏液喷薄而出。 这时,一身的月白恰好挡住了我全部的目光,轻柔的光泽,就像江南的水色圆月。 汉子终于倒地不起,死了。洛谦也转身,白衫早已染上点点墨红,幽幽笑起:“柳本江南,是受不了塞北碧血黄沙的。” 清水墨香混着浓烈血腥荡开,异魅的气息包裹住了我的周身。 长叹息,我缓缓闭上双目,声轻如水,似哀怨:“可更受不了长安的腥风血雨。” 时间分秒难熬,许久,淡定的墨香渐行渐远。 流苏冷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可以启程了。” 我深吸数口气,方睁眼,径直地走进了青帷马车,根本就提不起足够的勇气,瞧一眼前方血流成河的惨烈画面。 车内,流苏在身旁坐下,眉头锁起,沉声道:“内有腰牌,全是大内高手,但功夫却不是最好的。” 恍惚间,绯红的钢针就扎入我的脑海,那日竹林,洛谦已明确暗示,朔方之行前途凶险。我本就是想远离京城的,但又转念一想,倘若我执意留下呢?怕是不行的,洛谦说,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你我抽身不得。是啊,胜负尚未分,我仍旧还是上官家送与他的质子。 抚平流苏的眉,我淡淡笑道:“最好的大内高手还在官道上等着我们呢!” 店小二说得不错,半夜时分终赶到了关山城。 不及细细梳洗,我就倒在床上,和衣而睡了。 东方始泛白,整个客栈就被尖锐怪音惊醒。 “圣旨到,洛谦接旨。” 我胡乱盘起长发,匆匆赶至庭院行礼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罪臣王安招供,丞相洛谦在位期间结党营私,任用小人,毁我朝纲。今已查明,罪证属实,贬洛谦为朔方司仓。钦此。” “臣洛谦领旨。” “哎哟,洛司仓可要将圣旨收好了,这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明黄锦缎了。”为首的太监将细嫩白手拈成兰花指状,小指翘得尤为厉害,直翻上了天,而后又掏出素丝绢帕,掩嘴笑道:“呵呵,瞧我这张嘴说的什么话,司仓不要见怪哟。” 这太监将司仓二字咬得极重,声音偏又妖锐,听起来极为不舒心。 洛谦和颜悦色道:“公公说的是实话。” 太监越发地得寸进尺了,张扬笑道:“大实话呀!我这个人从来就是心里藏不住话的,想什么说什么。” 洛谦微微笑意,却散着凌厉气焰:“不劳驾公公了,洛文,送客。” 太监惊悚一震,可又壮起胆子,道:“可不是?奴才们为了传旨,连夜赶路,一晚未曾合眼。”说罢瞟了洛谦一眼,头就软软低下,灰溜溜的离去。 我瞧着洛谦手中的圣旨,数月险景不由得涌入脑海,可是只怕以后更为凶险,毕竟要面对的是坐拥天下的皇帝,皇甫朔,这样一个高深的对手啊! 皇甫朔,当今的天子,也是鉴魂楼的买主! 他是想杀我的,因为我的存在造成了他最大的威胁,我是一根链条紧栓住了将军府与丞相府。但是如果我死在了丞相府,不仅可以毁了文武同盟,还能使得两股朝堂势力反目成仇。 所以他想尽方法要击碎链条,最终选择了鉴魂楼。 鉴魂楼素来杀人干净利落,若是失手,也决不会影响到深宫中的他。 真妃却无意中得知了这个杀机,立即写密信想通知与我。可能是皇甫朔的突然闯入,真妃只能匆匆写下“小心”二字,就让张德子带出了宫。 上次我侥幸逃过一劫,皇甫朔如意算盘落空,同时也导致了昨夜的伏杀无法再请鉴魂楼。 因为鉴魂楼一个人只允许杀一次,只此一次机会。 所以皇甫朔无奈只能派出大内高手。 这个杀人计划也是细致谨慎的,可惜啊,这群太监做事粗糙,不懂掩饰,心急火燎地赶来,恰好暴露了皇甫朔的焦急、不安、忐忑的心态。 洛谦当权已久,在朝中必有势力,这盘根错节的、暗藏隐晦的联系,岂是一时之间就可以斩断的? 皇甫朔担心忧虑,冒险行事,只为斩草除根! 假借山贼之名除掉洛谦,无疑是最好的计策。一来可以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丞相死于非命,而不是皇上之手,可保他仁名;二来,可以彻底地瓦解洛谦的势力,只要洛谦一死,这明里暗里依附于他的人,自然都散了。 皇甫朔料得洛谦谨慎,当走官道,可洛谦偏一反常态选择小路,致使伏兵设错。其实,若昨夜真走官道,依靠洛文及车夫们的实力,也能闯过,只是怕有几人要受伤了。 纵使伏击失败,皇甫朔也留有后招,就是这道再贬圣旨。上次将洛谦连贬五级,降为朔方太守,已使朝堂震惊。可这仍是不够的,太守虽是地方官员,却握有实权,倘若洛谦利用得当,还可死灰复燃重新掌权。既然杀洛谦不成,也只有再巧设名目,继续削权。 这皇宫斗争太过复杂,也够绝情,更为血腥。我叹出了声,眉也蹩起,昨夜激战恐怕也只是双方试探性的交锋而已,以后才会开始真正的对擂。这一路比我想像的危险,要厉害的多。 “后悔了吗?”洛谦抛下圣旨笑问,一如既往的微笑,温和,柔软。 可是你与上官家可曾为我留下一条回头路吗?没有,事情远没有结束,你我都抽不得身!我笑问:“何为司仓?” “从七品,看守朔方官仓。”洛谦说得风轻云淡,似司仓与丞相官阶一致。一月之间,从权力巅峰的一品大员到官场底端的从七品司仓,洛谦他就这样轻飘飘地接受了。 我偏头,斜望着洛谦的黑瞳,似恒久的幽深,不起一丝涟漪,琢不透喜与怒。 他定是早已料到会有今日,那他日后也必有打算。我扬起唇,清甜笑道:“司仓,是一个悠闲的好差事。” “嗯,”洛谦的笑意若有若无:“可皇帝却是个日理万机的位子。” 记得,那一日,西北冬日的阳光难得的炙热。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47章 拒明珠 异闷的安静,一路上预料的暴风骤雨并没有发生,或许正如洛谦所说,皇甫朔是皇帝,他有太多的事需要操心。 无论是何人造出来的事端,对他的皇位有了危险,就必须立即处理。他亦无暇理我们了。 穿越关山碍,通过玉门关,十二月初,终抵朔方。 办完公文交接,洛谦正式走马上任成为朔方司仓,我们也在朔方官仓旁的粗陋小院住下。小院是前任司仓留下的,虽简朴,但也舒心。院内遍植白杨,直挺挺的,很有精神。可我更倾心于院后的一方池塘,初来那日,朔方下着细雪,水面上结起一层薄冰,透过晶莹,可见塘内碧水漾漾。池塘边尚有几株瘦竹,稀稀疏疏,单薄地紧。雪花洒在凋敝的竹叶上,更衬得叶边那抹藤黄益加通透。水不及江南清澈,竹不必碧波翠色,但就是硬生生地将人拉入了水墨之中。 在这里,日子过的暇逸,转眼年关将至。 我左手支腮,想了许久,才落下白子。棋势双方似乎在伯仲之间,但正因为胶着,错一步,满盘皆落数,所以才格外谨慎,考虑数面,方迟迟下子。 而后抬头,望向对面的洛谦,依旧是淡淡的笑颜,看不出这子我是下对了还是错了。 恰时,洛文手里拿着一张烫金红帖,徐徐走进:“爷,朔方新任太守宋知海送来请帖,请爷与夫人岁守除夕。” 洛谦修长的手指夹起一枚黑子,略有停顿:“宋知海?何人?” 洛文回道:“宋知海两年前任琼州太守,无意间得罪了黄太师。爷当时为他说了两句话,保住了他的官职。” 洛谦眼露惑色,落子却是精确,取了我棋群中隐蔽的要害之地:“哦,宋知海,倒还真记不起他来了。” 我拨弄起盒子中的白棋来,果真贵人多忘事,他连名字一丝印象都没有,可人家却还把他当作救命恩人巴巴地供奉着,否则谁会来宴请前任的落魄丞相呢? “扶柳,想去吗?”洛谦突得问我。 一子现杀机,堵了我半面棋,胜负已分,我浅笑道:“既然洛大人赢了,还是大人做决定吧。” 除夕夜,再次登上这高阶石台,恍如隔世。 朔方太守宋知海倒是热情,竟携夫人在门口相迎。 “洛大人肯屈尊到寒舍,使我宋府蓬荜生辉啊。”宋知海一口熟稔的寒暄。他唇上两撇胡须,下巴上还留有一撮精心修饰过的山羊胡子,面有威严,肚子却是微微隆起。 洛谦笑如春风:“宋太守如此缪赞,洛某人可不敢当。” 宋知海身后的夫人上下打量我一番,才上前道:“这位便是洛夫人吧?果真如传说中一般,天人之姿。” 我吟吟浅笑道:“不及宋夫人富贵。” 热闹的客套后,进了内堂,大家一番推辞,方定了座位。宋知海作为主人,坐了上首,我挨着洛谦而坐。 堂内装修还算雅致,宋知海应是读书人出生,尚有几分品味,没有大宣打染的俗气。 丫鬟们开始上菜,宋知海对身后的服侍丫鬟道:“今日也没有什么外人,叫小姐一同用饭吧。”随后对洛谦笑起:“下官膝下无子,只有这一名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小女素喜热闹,今夜除夕,怕是不肯独自一人度过的。” 洛谦轻啜一口茶水,似笑非笑地慢声道:“宋太守失言了,如今洛谦才是宋大人的下属,该由洛谦自称一声下官啊。” 宋知海脸色随即轻微惊变,然后正色道:“洛大人才华横溢,这潜水岂能困得住蛟龙的?” 门外环佩相碰的脆响之声益盛,这时,门帘子就被轻巧地挑起,一名盛装少女袅袅行来,盈盈一拜,香气袭人:“明珠见过洛人大,洛夫人。” 宋明珠曼声而语,抬起头来瞟了一眼洛谦,双颊便晕上一层润红,急忙依偎着宋夫人坐下,小女儿神态显露无疑。 过了好一会儿,宋明珠才重新抬起头来。这次却将目光锁定于我,眼角余光仍是忍不住地张望洛谦,顾盼之间,女儿娇羞无限。 我饮上一杯软糯米酒,清甜之气在舌尖蔓延,微眯起眼,悠悠浅笑,好酒,但怎及对面女儿红呢?宋明珠粉面凝脂,口含朱丹,气韵端庄,是官家千金的秀雅极品,也是官夫人的好胚子。 原来宋知海是醉翁之意不在朝政,而在乎婚嫁也! 觥筹交错,晚宴渐进尾声。 洛谦举杯笑道:“水酒一杯,洛谦谢过宋太守的盛情款待。”说罢举袖掩面一饮而尽,我亦端起酒杯浅酌,以谢主人酒筵。这时,耳边忽的响起软软的央求声:“扶柳,待会儿帮我挡一下。”洛谦趁着长袖高举之际,对我窃窃私语。 我轻笑,神女已有心,岂是我能挡得住的? 放下酒杯,等着宋知海开口,却不料倒是宋夫人先说了话:“久闻洛夫人德艺双馨,不知能否指点一下小女的绣工?” 宋明珠很是配合地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递与我。我无奈淡笑,这简单的缝缝补补我倒还可以凑合,可论起绣花,我还是真没有用绣花针绣出过一个花骨朵苞来! 展开丝帕,一只并蒂莲迎风绽放,蕊心纠结,枝叶缠绵,旁边还绣有一行精致小楷,针脚层层分明,彩线丝丝不乱,比起伊水坊最好的绣娘不遑多让。 “宋小姐心灵手巧,端的好绣工。”我微微笑道:“环佩良玉若相逢,一斛明珠还与君。应情应景,才女绝句,特别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8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明珠二字嵌地巧妙。”我略偏头,思索小许,撇嘴笑起:“不禁让我想起另一句文,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语音尚未完全落地,宋氏母女皆变了脸色。 只因此句诗文断字有玄奥,沧海月明、珠有泪,生生地将原本相连的明珠二字分离。珠散,人两断。 宋知海多年做官,遇此突变,定力倒足,神色依旧问道:“也是一句绝言。只是像是从某首诗中截取而来,单独听起似有些断章取义,不知可否请洛夫人念全此诗呢?” 我浅笑道:“这诗浸透惆怅,现在念出怕是要毁了这喜庆气氛。” 宋明珠这时方缓过劲来:“听闻洛夫人文采非凡,明珠想趁今日一睹夫人风采。” 看来不依不饶啊,我轻佻眉尖:“那就却之不恭了。” 拂过被酒熏地微热额头上的细汗,我浅吟婉转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诗原是唐代诗人李商隐的名篇《锦瑟》,只是现在历史改变,没了唐朝,亦没了这首诗。 宋明珠若有所思,秀目低睑,片刻后缓缓说道:“听完夫人此诗,明珠良有感慨,想取出锦瑟弹奏一曲。”说完转身忙离去,宋夫人爱女心切也紧随而离。 宋知海也欠身道:“在下略有不便,去去就回。” 看来明珠小丫头被洛谦迷住了,竟不肯轻易放手,这一家三口的另拣地方商量去了。 众人纷纷离去,大厅内再无他人,仅剩我与洛谦二人。 我这才转过头,微瞪眼,心中一丝怒意:“宋太守想招你为东床快婿,宋明珠大家闺秀,确也相配。可倘若你不愿意,一句明珠暗投也就回了他。干嘛非要拉我趟这淌浑水,想让天下人都知晓我妒妇之名吗?” 洛谦饮了不少酒,面色透有醉红,几络发丝松动,浸有汗水垂在眼前。他显有醉态,但眸子却比之前更为清亮,湛湛地闪有柔光,纯粹的让我无处可藏。洛谦定定地瞧着我,唇角上扬,笑容渐渐荡开:“吃醋了?” 我立即横了一眼,撇过头直望门口,不再见他:“没影的事,我去吃哪门子的飞醋?何况拜倒在本姑娘石榴裙的,犹如过江之鲫……” 身后响起轻快的细小畅笑。 旋即闭了口,我哑然呆住,心底若不起丝毫褶皱,又怎会脱口而出这番气话呢? 微醺的香甜酒气铺天盖地的向我袭来,其中夹杂的清水墨香越来越浓,浅绵的呼吸开始划过我的脖子,很快,热气摩擦过耳垂,醇厚的嗓音在叹气,直颤得我心里涟漪层层:“扶柳,我给不了你要的安宁。” 恍如梦呓,扶柳,我给不了你要的安宁! 顿时,我如遭雷击,震得全身麻痛,没了心跳,石僵般怔住,一动也不动。 好一会儿,我才缓过神来,侧头回望时,方发觉洛谦的脸早已靠在我的肩头,双目暇闭,鼻息均匀,像是睡着了一般,带着满足淡笑。 琴音骤响,却是杂乱无章,毫无声律。 宋明珠站在门口,怀抱一方镶珠锦瑟,面色惨金,双目惊圆,樱唇泛白,手指哆嗦不止,指甲不经意间拨动琴弦,乱了瑟音。 宋知海与其夫人在门后,亦是掩不住的惊讶与遗憾。 我知现在我与洛谦的姿态太过于亲密,难免打碎了少女的一颗芳心,不由歉笑道:“我家爷喝醉了,竟然睡着了。如此就不讨饶宋太守,我们先行告辞,日后再请太守一聚。”唤来门外的洛文,扶着洛谦进了马车。 车内我掀起一角车帘,回望夜空,小城朔方正喧喜无比,大朵大朵的烟花在燃烧,映的暗夜五彩缤纷。 烟花绚烂,转瞬即逝,我心有所想,黯然幽叹:“瞬间辉煌,飞灰湮灭,人生短暂,又何必苦苦追求呢?百年后不都是一捧土。” 长吁一声,放落车帘,静归黑暗,回首,猛然见亮起一双清凉的眼,耀比流星。 “醒了?” “吹了冷风,酒便散去。” 无声,无言,对望良久,也思索良久,我最终开口:“为什么要拒绝宋知海?今夜前来不就是为了他吗?” “朔方太守不过一地方小吏。” “虽说官阶不高,却掌控一方实权,兼握军队。” 眼有寒光,黑暗中见不到表情:“那你又为何开始关心起朝中事来?” 我不禁哑笑,是啊,我那么想逃离政治,现在却侃侃谈起权谋之术!揉了揉胀痛的额头,我闭上疲倦的双眼,轻声叹道:“今晚我才是真的喝醉了,话也多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48章 上元佳节 除夕之后,宋知海那边没了任何消息,我与洛谦也绝口不提当日之事,只当它是一场虚幻,事过梦醒。 这日,外面阳光暖意盎盎,我起了兴致,拉着流苏,穿梭在院内的白杨丛中,呼吸着北方清晨凉薄的新鲜空气。 “嗖”的破空之声在头顶突响,一个深褐色物体向我飞来,我尚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流苏推到了白杨树后。 流苏足尖轻踮,踏树而上,借力跃起,半空中曼旋转身,手臂舒展,轻巧地接住了不明飞行物。自从我被毒针射伤之后,流苏对周围的一切变得异常的小心,每当一有什么小情况,就立刻将我护在了她的身后,这次也算一个不小的意外了。 只是待我定睛瞧清了流苏的怀中物后,便哧哧笑起,原来是一个崭新的藤球:“这件暗器也忒大了些!” “流苏先收好吧,待会儿定有小孩上门讨取的。” 果然,话音刚落,就响起了“梆梆”的敲门声,声脆而单调。 我打开院门,两个八九岁的小娃并肩相依站在门口,男娃清秀,女娃可爱。 见了我,男娃红着脸垂下头,支吾开口:“姐姐……对不起……刚才踢进院子里的藤球是我的……可以还给我吗?” 光瓷的脸上飘有红晕,是小孩特有的纯真。 我半蹲下来,对着男孩的瞳,嫣然笑道:“怎么证明这藤球就是你的呢?” 男孩白净的脸更红了,手指不经意地绞动着袖口,哎呀半天也没说出句话来。倒是身旁的粉嫩女娃开了口,声音清软:“大姐姐,那个藤球藤球是我送给表哥的。你若不信,看这盏花灯,是表哥送给我的哦,很漂亮吧?”说完,便将花灯递到我面前。 我用手指拨动起花灯,花灯开始呼啦啦的旋转,极速而欢快,像是少女盛开的圆裙裾。我亦欢颜笑道:“你的表哥很有眼光,这盏花灯真的很漂亮。” 男孩害羞极了,轻扯女娃的腰带,想要让她住口。女娃却不在意,笑得灿烂无比:“那是当然的,表哥可厉害了,什么都会!” “今天是上元灯节,晚上全城的人都会提着花灯上街的,可我的花灯一定是最漂亮的。” “大姐姐,今晚你也去看花灯吗?” 我一怔,没想到日子过的真快,已到了正月十五,随即莞尔笑道:“姐姐相信藤球是你送个表哥的了。流苏,将藤球还给他们吧。” 两个小孩欢天喜地的道了谢,便手牵着手笑着跑开了。 铃银的笑声还在巷子中,望着男孩女娃亲密无间的背影,我笑有感叹:“表哥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好……” “小姐。”流苏突然唤我。 “嗯。” 流苏眼中闪有犹豫,下嘴唇几乎咬得不见了。 我淡笑道:“说吧,再憋在肚子里,你的脸就要皱成老核桃了。” “知道大表少爷的消息吗?……”流苏的嗓音垂得极低:“大表少爷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寻找小姐的行踪,密部的人都说大表少爷疯了,因为搜不到消息,竟一连换了密部大半的分舵掌柜,搞得现在西柳山庄人人自危。” 我乍听,几许惊讶,而后回望巷口,男孩女娃早已远离,浅浅笑起:“他一向沉稳,怎么也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要通知密部吗?”流苏问的迟疑。 我轻摇头:“不必,通知了徒添烦恼。” 流苏蹩眉道:“小姐,如果当初答应了大表少爷,就不会离开江南了;如果不进长安,就不会遭遇危险,险些丢了性命;如果……” “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事情就这样,定了就没有了后悔的余地。”我打断了流苏,叹道:“可是,流苏,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昨天少爷来信,嘱咐我不要说出。” “你也会违背他的意愿?” “我只想……只想让小姐可以自己做决定……大表少爷是真心的……”流苏已经词不达意了。 我半眯着眼,瞧着流苏因激动而皱起的眉,笑问:“难道哥只说了这几句?” “少爷说,情债,最难还。所以不要告诉她了。”流苏眉眼间流露出些许迷惑。 情债,最难还,哥你也知道吗?我的笑容在脸上扩大,只是掺杂了太多的无助:“流苏,等到再见到哥时,你在他面前坦荡荡的问上一句,情债难还,上官去疾,你还得了吗?” 流苏怔住,惊骇半晌,又突兀问起:“可小姐,你知道怎样才还得了情债吗?” “不晓,”我冷冷笑道:“所以哥才不让柳风找到我,当债无法还时,就不要再欠更多的债。” “大表少爷或许能帮……”流苏的声音断了,瞳孔对着我身后,渐渐模糊。 我定神回首,愣一愣,随后嘤嘤笑起,笑得纯粹,纯的如同最完美的碧波翠竹的髓绿,不染一丝纤尘。 白杨树后的洛谦亦一愣,缓缓淡笑,舒开了刚才蹙的极紧的眉,换上了一点儿的不解。 我语笑嫣然:“洛大人的头发……嗯……很有形状。” 洛谦轻抬掌,抚上发束。其实他的头发早已被干枯的白杨枝刮的凹凸不平,挑出不少发丝,长长短短,凌乱的铺在头顶。 洛谦有些懊恼的逸气,随后又眉眼弯弯的笑问道:“扶柳,今天是上元灯节,晚上去看花灯吗?” “嗯,好久都没有热闹过了。” 晚上朔方的街头果真热闹,处处张灯结彩。朔方本是边塞小镇,远不及京城繁华,却不想城内居民都上街庆祝时,这喜庆气氛倒毫不逊色于京城。 我、流苏、洛谦及洛文四人行走在朔方的大道上,笑谈风俗。 忽然,身后“砰砰”数响,我扭头回望,看得深空中朵朵烟花绽放,煞是美丽。 人群顿时兴奋起来,众人高呼着,形成一股巨大的人潮,向我们所在的方向涌来,将我们四人冲散。 在人群中,开始有人接二连三地向我撞来,最后瞧得一位体型粗壮的婶子飞速冲来,我的身子不由地向外飞起,几个回旋,眼见就要倒地。突的感到右手手腕一紧,我立即借着这股力,站稳了脚跟。 撇头相望,原是洛谦拉住了我的手,他轻笑道:“人潮拥挤,逆行是很容易被撞伤的,跟着人群走便会没事的。” 我浅笑点头,随着洛谦与人群缓缓而动。 洛谦的手干燥而温暖,掌心及指尖磨有薄润的细茧,走动时微摆手腕,便滑过我冰凉的手心。 喧嚣的人群中,我与洛谦都没说话,只是牵着手,淡然笑着,顺着人群徐徐前行。 不知为什么?他没有松手,怕是人潮再度拥挤;我也没有刻意抽回,怕是为了那寒夜中掌心的温暖。 人群很快将我们带到一个宽广的圆场,场中央搭有高台,但是距离太远,瞧得不太真切。 时间缓流,烟花不停绽放,人也越聚越多,后面的人不断推搡,竟将我与洛谦挤到了高台前方。 这是,我方仔细打量起高台来,轻纱曼布,瑰丽花灯,好一个奢华舞台。高台右侧矗有三丈高的立杆,杆下垂有一串连环红花灯,灯上贴有金字,伊水坊三字正映着火红烛光,闪闪耀眼。 我尚未弄清何事,一名徐娘半老的中年妇女就登上了台子,她浓妆艳抹,脸上涂有半寸的脂粉,倒叫人瞧不出真实面目。裙色艳丽,随风轻摆,似瑰红月季,中年妇女对着台下抛了个媚眼,便开口笑言:“哎哟哟,大伙儿可真捧场啊,来了这多人,玉娘先代表伊水坊谢过大家了。想必大伙都听过消息了,真实非常幸运啊,今年伊水坊将发布新裳的舞台放在了咱们朔方……”那叫玉娘的中年妇女虽然面妆画得夸张,可声音却是清亮,说起话来,如唱曲般拿着调,悠扬轻快,余音袅袅。 台上讲得热闹,台下亦不含糊。 “白大婶,今年伊水坊怎么会把这等重要的场子摆在朔方啊?以前不全是在长安、余杭吗?” “这些天没去巷尾的王婆家,不知道了吧?今年的伊水坊全由柳二小姐一手掌控,其他小姐都忙着别的事呢?” “柳二小姐当家,与场子在朔方有什么关系啊?” “净守着你家男人吧,连柳二小姐嫁到傲龙堡,做了堡主夫人都不知道!” “哦,原来如此……” 忽地全场都安静了下来,连台上的玉娘也止了音。高台中的轻纱缓缓打开,一群妙龄少女从中摇弋步出,一步一婀娜,纤腰细摆,款款风情。 台下顿时一片抽气之声,我瞧着也不禁目惊口呆。 少女们一律长裤衬衫,腰间系着各式编织腰带,领口点缀几朵鲜怒绢花,长发全部干净利落的挽成一个简单发髻,然后仅斜插一枚碧玉簪子。不可否认,这身打扮的确优雅出众,但是用现代的审美眼光,可放在这里,古代的西华,就叫做伤风败俗了。 台角的玉娘仍继续高亢叫道:“今年伊水坊的穿衣主题就是——摆脱裙子的束缚!”估计被开场吓得灵魂出窍的人们现在才回了神,这才有了一点反应,掌声稀稀拉拉,响应者寥寥无几。 我无奈轻叹,看来今年是不能指望伊水坊能赚银子了,只要不赔老本,便是好的。 台中玉娘也明白冷了场,想活跃一下气氛,便笑道:“刚才柳二小姐送来一盏花灯。如果在场的哪位能猜出灯谜,就可以获得伊水坊的精美礼品一份!好了,我要点人上台了,想猜谜的请举手示意,” 玉娘随后扭着腰肢在台上绕了一圈,然后走到我们这边台前,指着洛谦笑道:“也请这对金童玉女上来试一下!” 我瞧着她脸上的厚粉簌簌下落,在昏黄灯光反射中,但真有白雪茫茫的气势,只不过更像厨房的面粉团子,我不禁笑出了声。 洛谦有些疑惑,笑问:“有什么可开心的吗?何不说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我斜望洛谦,眨巴着眼,笑得惬意,轻声道:“只是觉得这位婶子有学问,竟想的出观音座前的金童玉女。但洛大人也是精通养生之道的,能掩盖住原本的金父玉女。” 洛谦唇角的笑容瞬时凝固了,我笑得益发惬意。 洛谦很快便恢复常态,扬起长眉,意味深长的瞧了我一眼,叹道:“那也只能说是老夫少妻。” 顿时两人换了表情,我的脸僵住,趁着此时,洛谦拉我上了高台。 台中站有一排人,玉娘从一盏精致花灯中取出一张纸条,扬声念道:“柳二小姐出的谜面是……”玉娘的额头上开始冒出大颗的汗水,流淌下来,将脸上的粉化成了硬块,想来雪君不知又出的什么歪题,玉娘说得有些磕绊:“远看一只狗,近看肉骨头,的确不是狗,也非肉骨头。” 台上台下顿时议论纷纷,我轻笑,死丫头出得什么不上台面的灯谜。 洛谦也是困惑不解,眉头略皱,想到刚才拿他开了一番玩笑,算是补偿吧,我轻声道:“或许鱼与熊掌可兼得。” 洛谦奇道:“难不成是狗啃肉骨头?” 玉娘立即如获大赦,笑奔过来,对着洛谦恭维道:“这位公子好学问,谜底就是狗啃肉骨头!” 一顿爆笑哄然而起,洛谦亦无奈频频摇头。 玉娘仍笑道:“答对灯谜的礼物,就是伊水坊的新裳一套!” 笑声似乎更加火暴了。 我记得,天朔九年,正月十五,圆月挂空。 在朔方,我牵着洛谦的手,拿着一套不伦不类的衣衫,回到了官仓小院。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49章 漩涡(一) 天朔九年,正月十八,天阴冷,飘小雪。 “流苏,你来得正好,瞧一下这衣衫怎样改一下才能穿出门?”我比划着猜谜赢得的新裳,唉,不禁又叹了一声,伊水坊的金字招牌要毁在君丫头手里了。 “练武正好,”流苏一脸平静,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少爷刚寄来的书信。” “先放在桌上吧,”我抖了抖衣衫,自言道:“或许这套衣衫还有得救。” 天朔九年,正月二十,雪尽放晴。 院子里洛文备马车,陋鞍骏马,极不协调。 我将刚买回的零碎布条递给流苏,笑问道:“明日有事要出去吗?” 洛文回道:“夫人,爷吩咐的明日去拜访傲龙堡,备好马车。” 迎着微弱的冬日阳光,我的眼竟感到有些刺痛,便眯起了眼:“傲龙堡?” 洛文解释道:“夫人可能有所不知,傲龙堡乃西北第一堡,堡主是当今武林盟主,势力横贯西北。爷前日去拜访时恰堡主不在,故才决定明日再访。” “哦,”我轻轻转身离去,却不料洛文从身后赶了上来,递与我一封信,歉笑道:“小人刚才竟忘了,今早上官将军写给夫人的信。” 我浅笑接过信:“麻烦文总管了。” 信步走到院后的小池塘边,塘面的冰开始融了,破碎的冰块飘忽在水中,不能把握方向。 扯开信,展开薄纸,纸上惨白,只有寥寥几字,却是铁钩银划,带着一种决绝。 扶柳:将五十万两白银交给洛相即可。 哥或许是墨汁太浓,浸透入纸后,在阳光的照耀下,竟反射出莹莹白光,胀痛了我的眼。 我的手微微一颤,信就随风飘入池塘。宣纸吸饱了碧水,墨迹也随之晕开,字亦渐渐模糊,直至不可辨认。 深夜,我裹着厚袄,偏坐在炕上,摆着棋谱。流苏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小姐,洗漱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去傲龙堡的。” 袅袅热气,挡住了流苏的脸,看不见她一向清冷的眸,我懒笑道:“大清早的我可起不来,今年伊水坊就让雪君她一个人胡闹,祸是她闯的,我可没有精力收拾她的破摊子。” 流苏背对着我,放下盆子,幽幽叹气,似一道冰剑,冻结了氤氲热气:“那少爷就没有急需的银子了。” 我浅笑望着流苏的背影,在断续的夜光中有些怅然:“流苏,有话就直说,每次都这样,憋在肚子里又不甘心,想讲又吞吐犹豫。” 流苏微耸肩,踏步若流星,直视我的眼,坚决如斯道:“流苏求小姐帮少爷一次,为少爷筹足五十万两白银!” “流苏你一心向着哥,”我抛下棋子,看着棋子无章的滚滚滑动,破了一局棋阵,而后唇角淡然逸笑:“你可知道,我若这样做了,会将我自己置于何地?” 自然地,忆起哥的前一封信来。 扶柳:哥晓再无颜面向你提出任何要求,但如今事态紧急,哥也只好做个不知好歹之人。望你能尽快集结五十万两白银,送与军中,以解军费燃眉之急。此事关乎上官家生死存亡,倘若心中不愿,但念娘之情,尽力为之。切记,切记。 哥流苏毫无退缩,反而更进一步,决然之态更盛:“流苏不及小姐聪慧,也不懂国家大事,只知做事由心而已。现在流苏能肯定,心里只愿少爷心愿达成。” 我瞧着流苏,心中百转千回,愤怒的、怜惜的、忧虑的,只能化为一声幽叹:“我也想由心而已!可如今我已被逼得走入这般境况,就不得不权衡再三,想一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 “流苏,你以为给了哥银子就是圆了他的意,可你清楚吗?男人的野心在权力面前永远都无法圆满!” “流苏啊,这自古以来,独揽了军权,又掌控了经济的人,哪一个不是人上之人?我给了哥五十万两白银,就等于给了哥造反的野心呵!突得流苏双膝厥然落地,震得地上的灰尘直扬到了胸前,眸子却是更加犀利,盯着我,一字一顿,声音不大,但极用力道:”就算他罪诛九族,不容于天下,我也会陪他走到底。“ 眼角有了酸胀的异样感觉,慢慢地弥漫了眉眼间。 流苏,当初哥只给了你一个笑容,你为何死心眼的给了哥你的全部呢? 闪闪似水晶,占据了我眼内的所有空间,折射出无数个流苏。我霍然起身,指尖颤抖不止,对着模糊的流苏,尖锐利道:“流苏,我要骂你笨,骂你傻!你为他付出所有,那你有没有问上一句,上官去疾,在你心中我流苏是什么?” “或许哥只不过把你当作一个听话的工具,流苏,值得吗?” 流苏声固若磐石:“流苏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 心像是被无数根丝线混绑在一起,丝线在晃悠地收紧,最终心失去了挣扎的动力,我无力闭眼,有一滴水淌过了脸颊,叹道:“流苏,我真的无法答应。做了就要陷入政治漩涡,而我没有能力把握朝堂走向,太变幻莫测了。”用上最后一丝力,艰难道:“哥要我把全部白银交给洛谦,洛谦,我看不透他。” 流苏声音没有刚才突硬的尖角,变得几分柔和:“丞相不会害小姐的。小姐中梅花落那几日,丞相忙得几乎未曾合眼,连夜招来已告老还乡的沈太医,而后又不辞辛劳的寻找青尾毒蝎。” 是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能相信几分? “他会为权势休妻,若再遇此事,他又会怎样选择?七年之情都可舍弃,他我相识不过半年,以后之事谁可妄断!”幽幽道来,竟含有几点断肠的哀痛。 流苏平静说道:“其实,少爷昨日已写信告知丞相,五十万两白银由小姐筹措。流苏将所知之事全部告诉小姐,小姐若心意坚决,流苏也坚决长跪不起!” 顿时我像是失去了牵线的木偶,软软的瘫倒在床上,睁大了双目,却是不见光明,原来他们还是不曾为我留下回旋余地。 “流苏,睡吧!” “你们总是能逼我上绝路!”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50章 漩涡(二) 天朔九年,正月二十一,天晴朗,有微风。 一条黑色巨龙横亘大地,傲然凛立,坚不可摧。 黑色城墙,傲龙堡之绝,光可鉴人,滑不附物。 堡门朱红,包有熟黄铜,雕刻螭蛟破云身形,中间插有拳头般大小的门钉,西北第一堡威严尽显。 门下守有练武汉子,衣着光鲜,只是精神不佳,大清早的竟有昏昏欲睡之态。 洛文上前打了个唱诺,道:“这位大哥,麻烦通报一声,朔方司仓洛谦求见龙堡主。” 守门汉子打着哈欠,骂骂咧咧道:“就这种不入流的芝麻官还想见我家堡主,小爷都不屑相见,铁定害得爷白跑一趟。”守门汉子极不情愿的挪开步,边说边懒洋洋的走进堡内。 许久,守门的粗汉才慢沓沓地回来,吊着三角眼,轻藐道:“爷爷早说了,堡主是不会见你这种没名小官的,啰啰,赶快回去守着破仓库,如果不小心丢了东西,连芝麻官也没的当了,呵呵……”而后眼角又斜瞟我,嘿嘿笑道:“不过你他妈的还真有狗屎运,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我本心情不佳,这番话犹如火上加油,腾腾地激起了昨夜的怒意,便伸手探入腰间,取下一面西柳银牌,朝着那粗鲁汉子嘴上砸去,眉下沉,含有冰霜,冷声道:“不长眼的奴才,去告诉龙傲天,江南西柳的柳四小姐到了,叫他亲自出堡相迎,否则我今日就将傲龙堡给拆了。” 粗汉一见气势,就怯了意,忙乱地扑住银牌,刚掠上一眼,旋即变了面色,踉跄地奔回堡内。 这次效率快了许多,不多时,一个红影从门口飘出,接着就搂住我的脖子,撒娇道:“柳儿姐,你可来了,知道吗?怡儿被柳云与嫂子整得好惨啊!” 还来不及说出一句安慰言语,龙傲怡的哭丧俏脸就越来越远,被人拎着领口抛在一边。然后熟悉的熊抱黏上我,清糯的声音在耳畔甜甜响起:“柳儿妹妹,不要听她瞎说,野丫头就爱到处乱告状。柳儿,云哥哥一年来可有天天都想你哟,你有没有想过云哥哥啊……”柳云还是老习惯,抱着人不放,絮絮叨叨的讲上一大堆话,活像个孩子。 我正要启唇叫柳云松手,勒的有点儿痛了。 却发现柳云瞪着圆溜溜的大眼,没好气地大叫:“你是谁?干嘛要凶神恶煞地盯着我?” 我侧头回望,洛谦的眉峰的确稍稍皱起,但绝对说不上凶神恶煞,依旧带着惯有微笑,只是隐隐含着阴寒:“因为阁下抱着我的夫人不放。” 柳云顿时身子僵住,口张的老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也趁机摆脱了他的拥抱,旋即淡笑,低头整理起揉皱的衣襟来。 “你们俩都给我住手,扶柳是我的,谁也不准碰,要抱也只能我一个人抱!”是雪君脆生生的话音,她一抹绿裙倚在门旁,一手插腰,另一只纤纤玉手指着我,眼中尽是得意,掩不住地露有欣喜。 柳云突然连连后退,仰天哀叹:“啊!…柳儿妹妹你怎么就嫁了呢?” 雪君刚到,自是不清楚状况,白了一眼柳云:“二哥又发癫了,胡乱说些什么,扶柳怎么可能嫁人呢?”随后笑嘻嘻的向我走来,待近了,忽激动叫道:“扶柳把头发全部盘起来了,真的嫁人了啊?是谁你看上眼了?什么时候嫁的?在哪儿?我都没去当伴娘……” 噼里啪啦的一大堆问题劈头盖脑地向我袭来,嗯,该先回答哪个问题呢?我还在掂量着,龙傲怡倒是先替我答了话,指着洛谦道:“就是他,自称是柳儿姐的相公。” 雪君来了劲,呼啦一声跑到洛谦身旁,踱着八字步,绕着圈,开始上下打量起洛谦来:“嗯,模样挺俊的嘛!” “到底谁俊了?”不知何时龙傲天也到了堡口,他一身黑色劲装,只是脸色比起衣裳更为黑沉。 雪君立即笑呵呵地走过去:“当然没有龙老大俊拉!” 龙傲天僵绷的线条些许柔和,但寒眸依旧,睨着我:“柳四小姐,好大的口气,竟要拆了傲龙堡。” 我浅笑回应:“龙堡主也好大的架子,竟闭门不见。呃……其实要拆了傲龙堡倒也不难,只须拐了你傲龙堡中的两名小女子即可。” 龙傲天一挑浓眉:“你确定,君儿与傲怡一定会听你的挑唆?” 我亦一扬柳眉:“龙堡主若是不信,可尽管一试!” 龙傲天忽地展眉笑道:“不必确认,我相信,所以亲自到堡门相迎柳四小姐。”微微一转身,挥手道:“请各位进堡。” 我学得江湖规矩,抱拳莞尔道:“多谢龙堡主的盛情款待。” 到堡内大厅,各人寻着位子坐下,待丫鬟们上完茶,龙傲天作为主人先开口道:“柳四小姐,是否应该介绍一番,大家也好打个招呼。” 大家从堡门一直瞅着洛谦到现在,只是洛谦神色如常,并无不安之态,笑对众人,倒叫他们不好开口了。 我婉然道:“我相公,朔方司仓洛谦。” 雪君眨着灵动的眼,调皮笑道:“原来真的嫁了啊!难怪大半年的没消息,却是逍遥快活去了。扶柳你重色轻友,害得我与雨蕉瞎担心。” 我泰然一笑,顺着雪君的话问道:“雨蕉,二叔,还有医邪呢?怎么不见人影啊?” “医邪,气死我了。”雪君激动拍桌,看来他们真的是八字不合,总是对着干,“他居然说,我会严重影响他儿子的健康成长。雨蕉还怀着呢,他凭什么就肯定是儿子啊,还有我哪点对不住他儿子?” 雪君动作之大,倒是吓坏了常年冰霜脸的龙傲天。龙傲天长臂随即一勾,按着雪君坐下,抚背柔声道:“你也怀孕了,莫要激动,很容易动胎气的。”随后转头对我道:“医邪他们另拣清静地方去了,二叔也闹着跟走了。” 我笑意盛盛,她们俩还真的全怀上了,嗯,好像孔明灯许愿也挺灵验的,不知霜铃也否如愿遇上了英俊的白马王子? “洛谦?前丞相洛谦?”柳云悄无声息地走到洛谦面前,笑容甜美,酒窝深深,眉弯眼亮,却迸有犀利光芒。 洛谦微抬眸,笑若月光柔和,眸眼似水,淹没了所有咄咄光芒:“不敢当,现在只是朔方司仓。” 柳云笑容更甜,两颊上的酒窝溢满了蜜,声音却是凛冽的冰棱,刺破了他甜蜜的外表,指向我:“上官扶柳,西华大将军之女,你一直隐瞒的很好。” 我直视于他清澈的双眼,笑对他周身的丝丝怒气:“云表哥,你若责怪扶柳欺瞒,扶柳无话可辨。我只想说,扶柳一直都是柳依依的女儿,也可惜父亲是西华大将军从出生起就无法改变。” 柳云的笑止了,无言,回座。 雪君反囔囔起来:“扶柳,你当时不是说只是什么校尉的吗?怎么一变就成了大将军啊!” 我勾唇轻笑:“十多年过去,该升官的也升官了,爹也不小心做到了大将军的位子上。而且官越大,未必越好,这浪口风尖的,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是好是坏谁能辨清?” “扶柳说话也耍官腔了,在肠子里绕了几道弯。”雪君故意说得阴阳怪调,对我挤眉笑道:“像我们这种平民小百姓,还是少搭得关系好。” 我瞟了一眼雪君小人得志的笑脸,微微笑道:“雪君长大了,毕竟是要当娘的人,也知道说话要得体,用词要先经过脑子想一想。” 雪君立即嘟起嘴:“又拐着弯子说人,骂我没脑子。还有啊,既然知道我怀孕,你们竟狠心将伊水坊丢给我一个人。” 丫头片子还敢提伊水坊的事,我正色道:“雪君,你还敢抱怨,今年伊水坊推出的新裳能穿吗?”我斜睨龙傲天问道:“二表姐夫,你可愿让雪君穿这身衣衫出门?” 雪君赶紧撇过头,眨巴着大眼睛向龙傲天求援。 可龙傲天仍阴云满脸:“绝对不可以!” 雪君瞬间垂头丧气。 我浅笑道:“雪君死心了吧,知道今年伊水坊因你要赔多少银子,损失多少顾客?不如这样,我出个主意,你来张罗,或许还可弥补亏损。” “生意上的事以后可再从长计议,”柳云沉默许久,突然开口:“柳云倒是好奇了,洛相与夫人为何屈尊光临寒舍呢?” 我侧头回望洛谦,他风轻云淡,优雅品茗,仿若置身事外,权当一名看客,竟毫无开口之意。 心静如止水,我淡看柳云的深究,温柔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想来凑足五十万两白银而已。” 大厅内瞬间鸦雀无声,凉气充盈。 我眼含笑意,一一扫视过厅内人。 首先是龙傲天。 “去年秋,你与霜铃借入京城的三十万两银子,如今霜铃尚未还回,堡内确无足银。” 哦,看来霜铃遇到麻烦了,不过,在这商场上,她应该可以全身而退。 而后雪君。 “扶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钱漏子,哪有什么存款!” 的确,雪君一向花钱大手大脚,从不存钱,是典型的月光一族。 再是龙傲怡。 “柳儿姐,我没有赚过一个铜板的。” 嗯,傲怡是位大小姐,一身不沾铜臭。 最后是柳云。 “事关重大,我要考虑。” 柳云竟无笑容,反蹩起眉,想来是极为认真的。 我清笑道:“不敢劳烦各位为扶柳的事操心。云表哥,问一句,扶柳名下有多少存银?” 柳云眯起眼,缓缓说道:“柳儿妹妹,几年经商,共有四八万七千三百九十一两六钱银子。” 洛谦依旧品茗,清茶泡开的雾气笼了他的眼。 “哦,还差一万,”我温温舒笑:“先要麻烦云表哥取出我所有存银,剩下的不多,我可再想办法。” 柳云复甜甜笑起:“银两数目太大,一时难以凑齐,明日可否请柳儿妹妹具体商议一下。” “那是自然,”我笑吟吟地望着龙傲天:“小妹,这几日可要讨饶二表姐夫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51章 漩漩涡(三) 当夜摆宴于傲龙堡,只是大家各怀心事,气氛惨淡,草草散席。 而后随傲龙堡管事进了一个独门独院——百草居,初春北方还是犹如严冬寒冷,风杀杀的,草木凋敝,是没有冒出一丝绿芽的。可就在这荒凉之处,百草居的西北隅,簇簇盛开着深蓝大花,无叶只有怒放的花。花似浸透靛蓝染料,深蓝,蔚蓝,粉蓝,浅蓝,淡白,从花蕊至花瓣边沿,层层荡开,似水波逐浪。空中半轮月洒给了蓝花通透的清华,飘起明媚花香,却又夹杂着一缕说不出的苦味,当真是难以描绘的异魅,可偏又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的张望。 管事在前方提着灯,慢悠悠地说:“百草居是医邪公子与夫人的院子,平日里公子不许他人进入,公子喜好种植各种奇异花草,以观药性。如今柳四小姐暂住于此,最好不好碰触这些花草,因为老奴也不清楚那些有毒?那些可致性命?” 再看一眼诡异蓝花,移开目光,止住步,我浅笑道:“多谢管事提醒,时日不早,也请回歇。” 管事垂背,几声咳嗽:“老奴离去,柳四小姐安心休憩,若有不便,可再唤老奴。” 又是数声轻咳,管事弯腰渐远离,步子细索,却是毫无声响,只有一盏昏灯伴着他退出百草居。 我回身,见到洛谦清逸的背影单伫花田前,墨发随风丝滑,似锦缎裂开,搅乱了全身月华,仿若天地间,他与蓝花独占了满月清辉。 出神一会儿,我重重一叹,打破静谧:“洛大人,扶柳有话要说,可否单独详谈?” 洛谦亦叹气,却是轻若鸿羽:“外面太冷,身子容易受冻,还是进屋说吧。” 屋内只有一盏清油小灯,光线混浊,照在人的脸上,像是隔着一层油彩,朦胧的,看不真切。 我洒下几片茶叶在如玉白瓷杯中,从容淡笑道:“哥已写信告诉我,将五十万两白银交与洛大人。只是银多,难以一时调齐,不知洛大人何时急用?” 洛谦眸深如潭渊,幽幽的,深沉无比,嘴角却溢笑道:“扶柳,你真让我意外,上官家的女儿,西柳山庄的柳四小姐,握着江南几处大买卖。不知还有什么令人称奇的身份?” 第一道茶水泡开了,枯卷的茶叶徒然间就舒展开来,浮起一层茶末,我弯唇淡笑,带着一丝自嘲,将杯内茶水倒尽,余下了润泽的茶叶:“小时候跟着娘住在西柳,耳睹目染,学了一些生意桥段。全只是商人角色,比不得官场人物。难道哥没有告诉洛大人吗?” 洛谦的眉稍淡淡扬起,似唇角畔的微笑,弧度恰好的让人舒心:“我今日方知,原来娶了一名女中陶朱,腰缠万贯啊!” 我提起紫砂壶,滚热的泉水汩汩流入瓷杯。 “上官将军昨日来信说,小妹有法凑足五十万两,我初始不信,深闺小姐怎能聚齐国库一季收入。今夜才晓是我目光浅短,乾坤之大,焉不能有奇人?” 我执壶手腕一颤,热水倾涌,溅湿桌面。 “竟不想奇人就在身畔,自己却毫无知觉。” 抛下茶壶,我抬头凝望洛谦,瞳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9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洛谦,瞳似墨,光如镜,倒影出了自己的身影,扯出一分轻笑,颤声问道:“哥只是说,扶柳可凑齐银两,便再无它言。” 洛谦缓言:“的确,上官将军言辞极短。” 我干笑两声,终于摘下微笑面具,仅余满身疲惫,软瘫倒下,陷在青缎软榻中,再也挺不直腰了。 榻旁木窗向西,遥望空际,不见明月,唯有漫天星斗,与院中奇异蓝花争艳。 亮白,艳蓝,色彩过于绚烂,我的眼承受不起,合目,沉入思绪。 原以为哥已将所有事情告诉洛谦,银子的来源,与西柳山庄的渊源,是故今日才随洛谦到傲龙堡。却不料哥只说了一句话,小妹可凑银! 逸出一丝闷笑,哥其实还是不想让我牵入太深的,没有告诉洛谦,任何原因,只丢下一言,扶柳能做得到。好像是我自己暴露于洛谦面前,可是哥你想过没?你透一点儿给洛谦,他也就自然有能力将我查个通彻。 “不问要五十万两白银究竟做何事?”洛谦温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依旧闭着双目,只是将头微微仰起:“若是想让我知晓,哥早就该在向我要银子时,说明用途。既然到现在也不肯透露,自是你们商议好的机密大事,倘若我问上一句原委,也是白费口舌而已。” 我就这样懒散地躺着,半睡半醒,闻到了一股明媚香气向我靠近,渐浓时转为草药苦涩之气,而后又破出淡定的墨香,香气叠叠,压住了我所有的气力。 那是洛谦身上散发的,刚才他在蓝花前站了许久,沾了一衣花香,香极转苦,最终还是他原本的墨香。他灼热的呼吸烫过我的脸颊,止于耳畔,幽然的声音,似在叹气:“扶柳,不想把你扯入,但世事就是这样,让人无可奈何!不过我保证,此事绝对成功,不会牵连他人。” 洛谦,你为什么要向我保证?你我似乎都将对方放错了位置,你说过,扶柳,我给不了你要的安宁,我也说过,这本事场没头没脑的婚姻,事成之后,我拿休书潇洒离去。既然是形同陌路的两人,又需要劳什子的保证做什么? 眼角蓄有泪水,只一滴,滑落,浸入发鬓,不见。 恍然间,香气骤然抽离,余下了袅烟清风。 我霍然起身,双眼却仍是睁不开,只能感到一个模糊的白影还尚在门口,便大声叫起,嗓子沙哑:“洛谦,真希望你有一个妹妹,她就代替我,这样,你我永远不会相见!” 不相见,亦不相知,再无纠葛,也不必挣扎。 白影僵硬:“可惜我无小妹,而你却是上官毅之的女儿。” 我颓然倒下。 一夜再不想事,居然睡得极沉。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52章 漩漩涡(四) 第二日清晨就被雪君摇醒了,我睡眼半睁,瞧着床头人,一身长裤衬衫,腰束丝带,倒有几分飒爽英姿。 雪君动作利索,一把拉起我,嚷道:“你倒说说,我这一身哪儿不漂亮了?” 我斜瞟着她的小腹,将青丝盘起,懒散笑道:“不要瞎折腾了,怀着小宝宝呢。” 雪君反撇嘴道:“才一二个月,不碍事的。” 我扯下她腰中丝带:“就是刚怀上,才要格外小心,这段时期最容易流产。” 雪君不管,依旧兴致勃勃,追问不停:“到底哪里不好。” 缠得无法,我笑道:“以古人的眼光,它没有一处地方漂亮,他们认为长裤外穿,败坏道德。以后啊,设计衣裳时要记得与时共进,要与西华女子的眼光保持一致。唉,真担心,哪天你把吊带迷你裙给挂在伊水坊买!” “我是有想过的,但怕官府查封铺子,所以才选择长裤。”雪君乌溜溜的眼珠转着:“我刚设计了几套新的,去看一下啊。” 雪君拽着我出了百草居,几个折转,到了一间花阁。桌面上散着一叠画,我没看画,反拿起盘中糕点,一早起来肚子有点饿了。 “雪君,我倒有一主意,将衬衫添上围边,改为长衫,遮住膝盖,腰间仍束丝带。这袖口缩紧,再配上一双精致短靴,嗯,最后将口号加上一句,就叫,摆脱裙子的束缚,从此做侠女。” “重新搭台发布新裳,请上几个会武功的女子,挥舞一段剑法,估摸着也就有了几分效果,或许尚可挽回损失。” “岂只是挽回损失,今年伊水坊又要挣大钱了!”柳云笑嘻嘻地走来:“柳儿妹妹,果真经商奇才,刚才几句话,就化腐朽为神奇,将这不伦不类的衣裳变成了千古女儿心中的侠客梦。” 看着柳云的可爱笑容,月芽弯弯的眼,颊边流露的深酒窝,我亦清甜笑起:“云表哥夸奖了,扶柳哪比得上云表哥,这些都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柳云亮晶晶的眼更弯了,如弦月:“柳儿妹妹,现在可有空?去书房商讨一下五十万两的大买卖。”随后一转星眸,戏诌道:“既是商业会谈,某些商业白痴也就不用跟来了。”说完便哈哈大笑,踏着轻功跑了。 气得雪君在后面直跺脚,向柳云的背影狂扔糕点。 傲龙堡柳云别苑的书房内,清秀的少年埋首于账薄堆,光洁的额头泛有安定的气息,弯叶修眉也因沉淀的呼吸而显得英挺几分,水漾的桃花眼更是冷静,带着商人天性的狡黠,捕捉暗藏于账薄的商机。 面对如此巨大反差的柳云,我早已习惯。自从与霜铃、柳云合开汇通钱庄来,就知道了什么叫变脸的速度,嘻哈少年换成精明人杰只需一瞬间。柳云常笑称,老天爷给什么我就能用什么,老天爷给柳风一脸威严,可以吓唬他人。老天爷开玩笑给我一张娃娃脸,那我为什么不用这张可爱皮囊,去骗骗别人,同样是做生意,柳风正大光明的抢钱,那我就歪门邪道的拐钱。 这样的柳云,在商界呼风唤雨,并不比柳风逊了半筹。 我浅笑走向书桌,随意取了本账册,摊开来看:“云表哥,最迟哪天可以将白银给我?” 柳云抬头,眼如利刃,凝视于我:“怕是凑不出五十万两白银的。” “哦,”我轻提眉梢:“难道钱庄经营出了问题,连区区五十万两也没有?” 柳云愤然起身,怒气冲顶:“扶柳,不要任性了!你知道洛谦拿着五十万两干什么勾当吗?如果卷入此事,你会有什么后果吗?” 账薄做得真混乱,根本弄不清资金的来龙去脉,我蹩起眉,轻声道:“我的确不知道银子的用途,但洛谦向我保证,此事一定成功。云表哥,好像很清楚这件事,不知五十万两银子要用在何处呢?” 柳云眉头打结:“密部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不过一定会是震动朝野的大事,既然涉及权势斗争,就无法预测,他洛谦凭什么能保证绝对成功,可以重新掌权?扶柳,你又不是不明白,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的卷入其中?” 我翻书的手一顿,纸随即滑落,起了褶皱。握住笔架上的狼毫,轻点墨汁,铺平账纸,圈起账目错误的地方,然后眸转望着柳云,浅浅笑开:“这些天我也一直在计算,利益得失在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不如现在我与云表哥就以此畅谈一番。” 柳云稍愣,而后颊边酒窝渐渐显现:“那就以天下为题,辩论朝堂走势。” 我低头,执笔在账册上写下,资金来源不明,又笑道:“云表哥,天下太大,不如就从朝堂核心,当今皇上谈起吧?” “当今皇上?”柳云修眉高挑,水眸蕴光:“算是一名合格的帝王吧,至登基以来,减负轻徭,百姓的日子尚过得去。” 我摇头笑道:“又不是史书评价,需要这些做面子的话做甚!说皇上的性格吧。” 柳云亦摇头道:“性格难以琢透,尚是朔王之时,就隐忍极深,最后出其不意登上皇位。已是皇上,仍忍耐八年,等待时机方发动政难,一举挑落丞相将军两派势力。嗯,他心机深,计谋亦深……人就更神秘了,我也看不透此人。” “云表哥,你若是皇上,会放过上官家与洛府吗?”我问道。 柳云皱起鼻子:“怕是不会,斩草需除根,一定要赶尽杀绝的。” “倘若上官与洛谦败了,他用何种罪名最好?”我淡笑询问柳云。 “当然是叛逆谋反之罪最妙,诛九族,干净利落,不留祸根!”柳云自然说出,毫无停滞。 我翻页,重新观看账薄,叹了一声,写下需重做:“所以啊,败了,是要诛九族的,我怎么逃得出皇上的问斩名单。” 柳云直摇头:“不对,不对……” “事情就是这样,没有五十万两,他们必败,凌迟处死,我也会被送上断头台。既然如此,我何不放手一搏,拼出一条生路?”我觉得手指有些颤抖,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我不会让你卷进去的……不会的……”柳云开始喃喃自语。 “很简单的理由,我要活下去。”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左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一阵痛楚,“所以,我会不择手段!” 柳云笑起,却是眼露凄痛:“扶柳,做了就没有回头路,我会阻止你的。” “傲龙堡无银,你若想从钱庄取钱,我不会同意的,钱庄调银,必须要经我们三人令牌,所以钱庄是行不通的。想向大哥求助,回江南一去一来,加上我从中阻扰,至少要花费半年时间,那时所有事也该尘埃落地了。” 我握笔的手不听使唤地开始乱画,一横一竖极用力,划破了纸张,心里是怒极的,反而对着柳云清甜笑起,轻声道:“云表哥怎么还不明白呢?我出生上官,就已入政治。路无回头,走过的路便消失,后退一步,就是悬空,摔入万丈深渊。” 柳云却是暴怒,狂舞挥袖将满桌的账册扫入半空,然后抓住我的手臂,拽向屋外:“我们现在就回西柳,出海去南洋,永远都不回西华了。” “柳云,你疯了。”我气得直向他挥拳,一声砰然响,空洞洞的在心里回响:“我们不负责任的逃了,西柳怎么办?傲龙堡怎么办?皇上又会对他们怎么办?” 柳云呆住,双眼晶莹闪烁,啊的惨叫,颓然倒地,全身蜷缩成一团,脸深埋进双膝,像是一个寻求温暖的小孩。 我抖了抖变形的衣袖,恢复平静,叹道:“西柳会被朝廷查封,傲龙堡将被军队围剿,皇上会将怒气发泄到与我们相关的每一个人身上。所以我要留下,努力将牵连范围缩到最小。” 柳云依旧埋头,闷声道:“扶柳,让我相信你有能力可以保全自己。一月为限,不借西柳之力,在朔方挣下一万两。这样我二月后为你凑齐五十万两。” 我在柳云的前方空地,坐下,举起右手,浅笑淡然:“击掌为誓。” 柳云缓缓抬起头,腮旁尚挂有泪珠,闪闪的,与月芽弯的眼一同明亮。 清脆声响,击掌为誓! 柳云恢复了惯用的可爱笑颜,酒窝甜腻腻,嗓音软糯:“扶柳,其实上个月余杭换了知府,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查抄了一家西柳暗地操控的铺子,说是掌柜的匿藏钦犯。” 我略惊,皇甫朔已经开始全面撒网,果真的手段高强,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他几月以来,却不曾向朔方下手,定是无法直接打击上官家与洛谦,所以只能在边缘动手。 “嗯,以后请人小心些,便没事了。”我轻声回道,然后收拾起满屋的狼藉。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53章 漩漩涡(五) 今日中午时分还尚有一缕慵懒阳光,可到了傍晚却是突降白雪,簇簇碎碎的铺了一地琼花。 我手捧暖壶坐在朱窗边,微支窗棱,恰看的雪中妖艳蓝花,不畏寒天,反开的更为舒放,似一女子在飘零杨花中欢畅舞蹈,细碎的雪花在她身旁袅袅落下,只当是她旋转时散发的快乐。 “流苏,这朔方的倒春寒可真厉害啊,都已经立春好几日了,却不想还有一场大雪。” 本以为流苏会以一贯的沉默回复,不料她却端上一碗红枣粥:“刚才相爷离堡,吩咐我做的,说是红枣粥暖胃,小姐怕冷,喝了对身体好。” 早上洛谦和洛文离了傲龙堡,回去朔方官仓,说是有公务在身,但小小一职有何事可做,只怕是明里看守,暗里部署计划反击皇甫朔。 我舀起一勺红枣粥,不够暖,但却甜如蜜:“流苏。他只留下了这句话吗?” 流苏一怔,转头凝望空中飞雪:“银子最迟只能等三个月。” 我轻笑,洛谦,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吗?放下手中粥碗,合上窗,道:“流苏,准备白锦氅风,今晚我要去堡中大厅将一些事定了。” 虽然时辰不晚,但天已黑透,傲龙堡大厅内灯火辉煌,香气四溢,可下人丫鬟们却全都在门外恭敬侯着。 我踏雪前行,至厅口,解下毛氅,递与流苏,轻笑道:“流苏,看来今晚你不能与我同桌吃饭了,在外面欣赏月下雪景吧。” 跨过门槛,身后厅门已然紧闭,我一眼扫过厅内人,龙傲天,雪君,柳云,便嫣然笑道:“还以为我是最晚到的,没想到傲怡比我更晚啊。”说完,随信入座,斟了一杯酒,浅浅抿饮。 龙傲天寒眸锋利,目光焦点锁在了我身上,沉声道:“今天清晨,傲怡就已启程,去寻找医邪与二叔了。” “哦,”我把玩起酒盅,略微挑眉道:“看来今天真是个出门的黄道吉日啊!” 龙傲天瞟眼,冷然道:“不得已,或许傲怡出去闯一闯,才能明白如何保护自己。” 我淡笑,夹起桌上佳肴,嗯,果然好味道,眯起眼问道:“雪君,可你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吗?” 雪君还是老样子,依旧快言快语撇嘴道:“龙老大不要我插嘴,你们老把我当成小孩子,我又不笨,当然知道你们要干的是危险事,可不论怎样我都是还要和你们在一起的啊!” 手连颤,泼了半杯酒,我缓缓说道:“雪君,我就不会把你牵入危险之中的,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 从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柳云突然笑道:“她与我一样都姓柳,注定要涉入漩涡,避无可避。” 龙傲天也冷静开口:“可惜龙某人的妻子是洛人夫的二表姐,这层血缘关系无法改变。” 我浅晕淡笑,喝下剩余的半杯酒,抬眸瞧着龙傲天:“二表姐夫是个明白人,扶柳亦相信姐夫完全有能力将傲龙堡脱身事外,又为何要巴巴的淌浑水呢?” 龙傲天嘴角翘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浓眉挑起,眼神些许兴奋:“能遇上千载难逢的龙虎斗,何等幸事,我龙傲天当然不能错过,要下注赌上一赌!” 我掷杯在地,声若珠玉落盘,破碎的白莲瓣瓣盛开在冰冷的地面,而后明媚笑起:“扶柳也就直话直说了,但请二表姐夫将朔方城中的怡心阁交与扶柳打点一月。” 龙傲天垂睫,一言不发,显在思考。柳云反问起:“扶柳你确定选它吗?怡心阁怕是傲龙堡最小的产业,每月只有五百两入账。” 我水眸流转,余光瞧着柳云,抿嘴巧笑:“世人都言女儿家的脂粉钱最好赚,可哪及得有时候,男人们的一掷千金啊!” 龙傲天冷傲双眼盯着我,似要将我看透,我亦不退缩,对上他的寒眸,坦然傲笑。 “怡心阁便交与你,但要收取五百两的使用费。” 我清扬笑道:“君子一言。” 龙傲天接口道:“驷马难追。” “呵呵,”柳云笑嘻嘻的,一副顽童笑颜:“柳儿妹妹,你我击掌已有五日,可要抓紧时间骗钱啊!” “还有,钱庄去年的账薄混乱,麻烦柳儿妹妹重新做一遍了。” 我雅韵淡笑:“麻烦可以,但要收取工钱三百两。” 柳云立刻惨兮兮的大叫:“抢钱啊!” “云表哥,扶柳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要有些银子来经营怡心阁的。”我支腮眨眼浅笑。 雪君终于熬不住她旺盛的好奇心,脆声问道:“扶柳,怡心阁是什么铺子呀?一个月可以赚一万两,我也要玩一下。” 瞧着雪君的透亮双眸,我不禁冉冉笑意,却带着一丝狡黠:“青楼。” “啊!什么?妓院?”雪君顿时兴奋异常:“我一定要去长见识。” 龙傲天俊脸立即变得惨兮兮的,阴沉得紧。 我又回首瞟着柳云,几分挑衅:“扶柳能一月赚得一万两,也希望云表哥也有能力三月之内集齐五十万两!” 再看雪君仍旧跃跃欲试的小脸,我挑起柳眉,抛了一个眼色给她,笑道:“雪君,想加入吗?” “那就把朔方的大街小巷全部贴上告示。傲龙堡的告示,怡心阁要招姑娘,不论条件,只要她有惊人才艺,怡心阁就尽其满足一切要求。” 雪君听完,就撩起裙摆,边说边走,急向书房:“我现在就去写告示拉!” 我莞尔一笑,对上龙傲天铁青的脸:“多谢堡主夫妇的鼎力相助。”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54章 漩惊逢(一) 天朔九年,二月初二,龙抬头,朔方城内草丛中长出第一片嫩叶。 “扶柳,又过了五天了,一个月只剩下二十天啊,你怎么还拖着不开张呢?” “没有一个中意的姑娘?我瞧着有几个就挺漂亮的。” “你动作要快一点拉,照这个样子下去,一千两赚不赚得到都是个问题啊。” “喂喂,扶柳,到底在听我讲话没有?” 雪君的嗓音的确清灵,可再好听的声音在耳边聒噪个不停,一直响了三天,任谁也受不了的。 我轻皱起眉头,看着雪君在书桌前晃来晃去的身影,长叹一口气,搁下手中毛笔,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还好将钱庄账薄赶做完了,重新做账花费了我不少时间。我起身轻弹长衫,唰得打开纸扇,手腕轻摇,潇洒踱步到雪君身旁,微微笑道:“我看龙夫人清闲的很啊,现在可否帮在下将这本账薄送给柳二公子,顺便取回三百两银子?”柳云向来狡猾,只肯收到账薄后,才将银子给我。 雪君这时才止住了乱晃的脚,盯着我猛瞧,眼也不眨一下:“扶柳这几年越发的俊俏了,当真是比过那什么宋玉潘安的。” 我不禁略白了雪君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巧笑,抖腕收住纸扇,轻点雪君额头:“丫头傻了,我可不是真的帅哥,再这样看得流口水,估计你们家的龙老大今晚就要把我给毁容了。” 这次经营怡心阁不像以前在西柳,可以在幕后指挥的游刃有余,如今任何事我都必须亲历亲为,为了方便做事,我依旧如往常改作书生打扮,以柳四公子的身份入主了怡心阁。 几天来男子长衫换身,不自觉的连走路姿态也作了书生模样,羽扇纶巾,迎风展袖,学得满身的翩翩风度。只是男女声音始终有别,尽管已尽量压沉嗓子,但细细听辨,仍可闻到女子娇媚尾音。倘若对方是精明之人,我想这女扮男装之事也是瞒不过的。但我偏偏却以傲龙堡堡主的四小舅子的身份出现,怡心阁他人就算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也不敢声张,见了我依旧恭敬地称一声柳四公子。 正想借账本的机会将雪君哄回堡内,腾出一段清静时间,好好想事。却不料怡心阁的玉娘推门而进,福身道:“给夫人与柳四公子问好。” 我翻转折扇,淡笑道:“玉娘,客气了。” 玉娘仪态万千地起了身,笑容妩媚。这玉娘就是那日上元佳节伊水坊发布新裳的主持人,她本是怡心阁的鸨母,以前也曾是红极一时的姑娘。如今年龄大了,学得一些手段,在怡心阁站稳脚,当起了鸨母。 当日妆浓瞧不出她真实年龄,接管了怡心阁,方知晓她真实情况。玉娘不过三十有五,但这年纪在勾栏院里已算暮年,迫不得已退了风尘。听闻管事言,一二十年前玉娘也是朔方的头牌姑娘,歌声倾城,唱春曲便百花齐放,歌秋调便风雨凄凄,天籁嗓音绕梁三日不绝。 我与玉娘相处数日下来,也是明白她的,在滚滚红尘中活了数十年,早已打造出一副精明圆滑的心肠。现在怡心阁内不少事,我也是交给她在打理,玉娘做的也是不差分毫。 玉娘一丝媚笑:“柳四公子,今日前来应聘的姑娘不多,我瞧了一阵子,没有拔尖的,也就全部打发走了。刚准备关门时,可巧就来了一位姑娘,唱的小曲不错,只是衣衫破烂,浑身肮脏。公子要见上一面吗?” 沉吟一声,玉娘以前唱曲了得,既然能入得了她的眼,必定是块好玉,我摇扇浅笑:“带进来吧,既是玉娘推荐的,曲子一定唱的妙。” 其实这段时日朔方沸腾得很,比起新年更为让人喧闹,只因傲龙堡在城内贴满了公告。天下第一堡傲龙堡的公告,盖上了傲龙印的公告,绝对的震惊,傲龙堡虽是名声在外,但从没有像这般宣扬过。大家都在打听怡心阁,在什么地方,有什么特色,最重要的是与傲龙堡有什么密切关系。似乎就在一夜之间,怡心阁彻头彻尾的火了,火得朔方每一个人都可以在大街上毫无顾忌地谈论怡心阁,这个烟花之地。 我是应该满意前期的宣传效果的,毕竟将怡心阁的名号传遍了大街小巷,成功的吸引了人们好奇的眼球。但是在如此大的影响力之下,居然没有招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姑娘。来怡心阁来试聘的女子不能说不多了,环肥燕瘦,娇颜巧手,可偌多的人中硬是没有一个可以撑起整个台面的女子。若是美比娇花的,则无压台绝技,若是技惊四座的,却无通身气质,选来选去,也只招得几名弹乐女子。 想着是该定个人选了,就算不能完全如意,也应该可以凑合的迷倒朔方的富家公子。 正琢磨着,玉娘就领着一名姑娘进了书房。那姑娘倒是懂得规矩,脚刚踏进房,就屈膝福身,姿态优雅,说不尽的袅娜风流。 我微微一笑,清声道:“姑娘不必多礼。方才听玉娘说,姑娘歌声嘹亮,若天籁飘飘,不知现在能否为在下弹唱一曲,一饱耳福呢?” 那姑娘淡雅起身,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一分的不通畅,不瞧她的褴褛衣衫,倒还真以为是官家闺秀一展歌艺。 我双目凝神,将她瞧得越发的仔细了。脸上有一层黄尘蒙脸,看不出真实样貌,不过一双杏眼却是清丽似水,秀眉高挑,隐隐的含着一股清傲之气。她被我盯着,并没有显得丝毫慌张,反是冷清一笑:“公子客气,只是小女唱曲需七弦琴伴奏。” 有见识,态度不卑不亢,气韵逼人,若是上台,定能镇住台面。 我吟吟浅笑,道:“玉娘,取来七弦琴,备清水,焚幽香,上清茶,今日我与龙夫人要听姑娘高歌一曲。” 琴到,水至,香焚,那姑娘将手侵透入水,洗下手中尘垢,而后十根白葱玉指轻挑琴弦,铮铮两响,似在调音,行动之清雅,仿若从画中仕女在浅吟弹唱。 她缓缓抬首,眸光晕转,红唇轻启:“小女子献丑,一曲《枉凝眉》,还望可入公子耳。” 说罢,纤细白指便似花般在七弦琴中上下翻飞,挑弦勾指,一曲清音哀婉响彻屋内,曲调清幽,恰似一缕甘泉冲洗了这浊流俗世,也冲开了我的记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55章 漩惊逢(二) 一段惊世骇俗的绝妙前奏后,她慢启朱唇,唱出一魂幽怨:“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她唱得很到位,每一个音调都捏得极准,最重要的是感情丰富,似投入无限真情,让听者无不随之黯然神伤,独自蹉跎。 而我却是以扇为节,轻轻敲打桌沿,和着拍子,似完全陶醉其中。心下暗自喝彩,好一首《枉凝眉》,唱得不比原唱差了多少。 面露满意微笑,半凝目,再次留意观察起这位姑娘,哦,或许现在不应该再称其姑娘,是否同志更为亲切一些,毕竟都是天涯沦落人,不知她是怎么也掉进了这个陌生的时空? 得先管住雪君的嘴,不能让她泄露了我们的底细。我略撇头,一望雪君,反有几分惊讶。雪君趴在书桌在,眼泪掉得稀里哗啦,像是完全被曲中悲凉打动。我轻舒气,估计这首《枉凝眉》年代过于久远,再加上她新潮的性子,哪耐得住看《红楼梦》啊,所以雪君以前未曾听闻此曲,也就猜不出唱曲人的来历。 正掂量着应该如何不露痕迹地从她口中套话,恰好弦止曲终,妙音骤停。我立即起身抚掌笑曰:“果然是天仙妙音,人间哪得几回闻啊!词美曲妙,姑娘又唱得动情,当真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 她只是淡淡回礼一笑:“公子过奖,小女子愧不敢当。” 瞧着她的清丽双瞳,我温柔笑问:“敢问姑娘芳名?是否真心有意在我这怡心阁登台献艺?” 她目光闪烁,带着一丝黠促,婉转回道:“小女子姓贾,名宝玉。” 哐当一声惊响,茶杯摔碎,雪君低呼道:“贾宝玉不是一男的吗?” 我不禁皱了眉头,暗叫糟糕,自己也粗心大意了,只想着雪君猜不出她的来历,岂忘了最难料是人言,早知应该先封了雪君的嘴。 假意慌忙奔至雪君身前,从袖子里掏出手绢,替她擦拭起衣服上的茶水:“怎么不小心打破了呢?”待擦至衣襟出,我顺势贴在雪君耳畔,低声沉严道:“不准再说话了,莫要泄了身份,一切交给我。” 随后将帕子递与雪君,便悠然转身,对她歉笑道:“我二姐从小性子就直爽,反应总是过大,刚才之话若是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其实,也怨不得二姐,只因家乡故宅旁确有一贾户人家,生有公子取名宝玉。却不想天下竟有这等巧合事,会与贾姑娘同名同姓!” 贾宝玉先是轻咬着下嘴唇,眼里露有疑惑,闪有防备,但很快便浅浅笑开,声音清朗:“无巧不成书嘛,看来贾宝玉还真是一个好名字,也让我与公子牵起了几分缘分。这样,宝玉就大胆开口直问了,是否可以按公告上所写,自行提出条件?” 我亦浅笑道:“不知贾姑娘有何要求呢?” 贾宝玉爽直开口,不做任何拖沓之语:“首先,我卖艺不卖身;其次,我要拥有绝对的自由权;最后,每月五十两纹银,一个铜板也不能少。” 不愧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开出的条件将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可我岂是省油的灯,任她欺凌在头上。我轻摇折扇,徐徐凉风迎面,含笑等着她一口气开完条件,便止了笑意,双眉略沉,目光锐利盯上她的眼,毫不留情地针对她所提出的条件一一打压:“首先,怡心阁不是饭馆,你我都清楚它是青楼,我不会雇用一个无用之人;其次,就算我要请怡心阁的当家,也不会给他绝对的自由,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为我做事,哪有我还要听手下人话的道理?;最后,贾姑娘也未免太漫天开价了吧?现任朔方太守一月俸银不过四十五两,如果有月银五十两的歌姬,不知道太守大人知道了,会怎么想呢?呵呵……” 贾宝玉方才清澈的目光开始渐渐闪烁不定,最后却是一扬尖悄下巴,不甘示弱道:“久闻公子招贤若渴,这几日没有一个女子入得了眼的,宝玉猜测公子要的不是通常的庸脂俗粉,而是能够一鸣惊人的才艺绝色女子。小女子不才,却也自认为可以让怡心阁一月之内红透西华,成为西华第一的烟花之地。公子是个聪明人,不需宝玉多言,既然公子所求之人来了,公子又岂能因为一两个不痛不痒的条件,而将我拒于门外呢?” 果然有胆识,一语点破我现在的要害,我急需的,就是她那种能够为我带来一万两的才情奇女子。可我商场混迹多年岂是白玩的,悠悠一笑,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懒洋洋地问道:“宝玉姑娘只是唱得一两支好曲,可是只凭这个是无法艳压群芳的。” 贾宝玉眸子透亮,不自觉的将声音扬了几分,带着一股骄傲道:“公子错了,宝玉会的曲不止一两首,而是无数首。而且我最擅长的并非曲调,而是舞蹈,我曾十年苦学舞艺,自信在西华无人可出我之右!” 我散漫收起折扇,端起茶碗,抿上一口清茶,才缓言:“我瞧着姑娘这身装束,沉泥垢面,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现在谁更需要谁还说不准呢?” 我叹了一口气,淡笑起:“我觉得与宝玉姑娘好像尚有几分缘分,不如这样,我保姑娘清白,每月给三十两纹银,姑娘则在怡心阁卖艺。”而后搁下茶杯,抬眸嫣笑:“最后再提醒一句,这怕是青楼能给出的最好条件了。” 望一眼窗外天色,拉起雪君,走向书房外:“天都快黑了,二姐我们也回家吧。” 六、七、八……我噙着笑,在心里默数步伐,恩,十。 “公子请留步。”贾宝玉有些焦急的叫住了我。 “宝玉愿在怡心阁献艺,但公子如何保证条件落实呢?” 我回身,盈盈浅笑:“以傲龙堡为保证,不过,贾姑娘也要保证一登台便可艳压全国。” 贾宝玉扬眉道:“只要给我三日准备。” 够爽快,我亦扬眉道:“口说无凭,玉娘,立契为据!” “再问公子一句,签的是几年合约?” “一月!一月之后,姑娘要走便走,要留便留。”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56章 漩惊逢(三) 嘱咐好一干人等的工作,就携雪君回堡了。 在马车上,见再无他人,雪君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就紧瞅着我,怯生生地问道:“扶柳,现在我可以说话了吧?” 瞧着她那张过分可怜的小脸,我不禁扑哧笑道:“警报解除,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雪君顿时来了精神,噼里啪啦将憋了一肚子的话全部倒出:“红楼梦里是贾宝玉本来就是男的嘛,有什么不对的?还有那个女贾宝玉有什么大不了的来头?不就是与贾宝玉通明吗,至于你紧张兮兮的……” 听完一堆牢马蚤,打定主意,这事必须与雪君说清楚,不然以她的性子,指不定下一刻就将我们的底乐呵呵地告诉了贾宝玉。 我刻意压沉声音道:“雪君,现在我要讲出事实真相,但你要保证安安静静的。” 雪君立即用双手捂住了嘴,然后瞪大眼睛望着我。 真的被她逗乐了,我爽然浅笑道:“其实啊,那位贾宝玉和我们一样,也是穿越过来的。” 雪君双眼睁得更大,口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沉闷叫声,如果不是捂上了嘴,恐怕又是惊天一叫。 我眼波流转,轻笑问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敢肯定这事?” 雪君一愣,随后点头不住。 我拉下雪君捂嘴的手,柔声道:“只要不叫出声,便没事的。” “我断定贾宝玉非一般人,是因为她刚才唱得曲子,虽不是什么流行歌曲,但绝对是现代歌曲。” 雪君奇道:“既然她和我们一样,为什么不相认?反而要隐瞒呢?毕竟大家难得有缘才一起到了这里。” 我眼角略微挑起,正色道:“这也是我要向你特别交代的,不要跟她说了我们的来历。记住,在她的眼里,你是龙夫人,我是柳公子,没有和她一样的现代人。” 望着雪君眼中的不解,我叹声道:“你肯定无法理解我为何如此冷情?” “我告诉你原因,因为我、你、雨蕉与霜铃早已不是曾经的现代人了,我们在西华生活了近二十年,西华,不是以前的平等社会,它是一个真实的封建王朝,等级森严,刑法残酷,我们要生存,就必须处处小心。” “贾宝玉除了和我们生活过同一个时空,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知,她对我们而言就是一个彻底的陌生人,不知底细,亦不晓是敌是友?” “若贸然相认,也就等于我们将把柄自动告诉了她,因为我们同样是西华的异类。百姓眼中我们会是巫女,妖魅,该被火刑,该被祭天……” 还有没说出的可怕理由,对于皇甫朔而言,这将是他最好的借口,妖女转世,祸在上官,洛谦勾结,西柳傲龙助纣,皆必斩立决,以平天怒,下慰民心。 “我不能让她成为我们生活的一处威胁,所以雪君不要说出,特别是你现在怀有宝宝。” 雪君忽地变得成熟起来,坚声道:“扶柳,放心,我会小心的,绝不会露马脚。” 我会心一笑,却又加重语气道:“你以后不要与贾宝玉说话了,她太精明,你应付不了。”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辞了她,这样永无交往,便不用担心任何事。扶柳,为什么你一定要留下她呢?” 慢悠悠地笑起,手不自然的握成了拳头:“因为只有她才能使我,一月赚下一万两!” “很有趣的游戏呢,一环套一环。” 天朔九年,二月初三,天微晴。 清早我独自一人到怡心阁,昨晚给雪君分析了现处环境的厉害关系后,她今天倒没吵着要与我同去,反是留在傲龙堡安心养胎。 刚踏入我在怡心阁的临时书房,玉娘就急急禀报:“公子,贾姑娘今儿一大早就找我说,要为了三日之后的登台事宜,与公子单独详谈。” 动作倒挺快的,我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那就请贾姑娘到书房商谈吧。” 很快,贾宝玉的身影就出现在书房的门口,我迎着朝阳,温柔笑道:“贾姑娘聪慧过人,一夜之间就已想出登台的相关事宜了。” 昨日见她之时,她满身污垢,遮住了本身容颜。今日梳洗打扮后,现了真实样貌,倒也是一名小美女。虽无倾国倾城之丽色,却自有一股韵味,似一株幽谷深兰,独自散发清冷幽香。再仔细一打量,又像与林黛玉有几分相似,几分文弱才气,几分娇怯惹人怜,几分看透浊世的清丽眸光。 贾宝玉行事谨慎,待流苏玉娘等其他人都退出书房后,方开口道:“公子过分夸奖了,宝玉昨晚与玉娘说了些话,心中有了几分主意,还请公子裁定。” 果真有些手段,看来昨夜从玉娘口中套出了不少话,我依旧洒脱摇扇,笑若春风:“不知贾姑娘有什么好法子?” 贾宝玉眼光微闪,缓缓说道:“昨夜经过大厅,瞧见公子命人搭建的华丽舞台,心里就有了最初的想法。” 为了尽快开张,我一接手怡心阁,就要人在大厅搭建华美舞台,为的就是让一位绝色女子在此表演惊世才艺。 “宝玉不才,想三日之后在舞台上跳一段傣娘妖娆。” 傣娘妖娆?傣族?孔雀舞?我轻挑眉尖,她那稍嫌瘦弱的身子跳得出吗,而后故作惊讶道:“何为傣娘啊?在下竟未听闻过。” 贾宝玉已抬起手臂,玉指捏成孔雀指,开始踏起舞步。只是轻轻地转了一个圈,就证明了她数十年的舞蹈功底,不可否认她的确抓住了孔雀舞的精髓,仅是手指的旋转,也是十足的傣家风情,七分张力,三分野性。 贾宝玉停下舞步,嫣然一笑,为我解释道:“傣族是南疆一个部落对自己的称呼,那里的人终日与孔雀为伴,视孔雀为他们的神灵。每逢重大节日时,傣族的少女们就会挑起这种模仿孔雀美丽姿态的舞蹈。而我准备跳的就是这种舞蹈,叫做傣娘妖娆。” 我面露赞色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10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色,笑道:“宝玉姑娘不仅舞跳得妙,见识也广博,我真是自愧不如。 ” 贾宝玉也晓刚才自己锋芒太露,忙打起圆场来:“宝玉只是道听途说,舞也是以前在教坊里学得,比不上真正的傣娘。” 顺着她的意,我也不再深究,另换话题:“贾姑娘能确保这支舞足可震撼西华?” 贾宝玉笑得一丝敏慧:“如果公子鼎力支持,宝玉自信这舞可以风靡西华。”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绢,轻抖展开:“听闻玉娘言,公子与龙夫人都是天下第一秀坊伊水坊的当家,不知公子能否三日之内做成一套衣衫。傣娘妖娆一定要配合这身服饰,方能发挥最大魅力。” 我接过薄绢,上面是一个少女彩绘。这身孔雀舞的行头我是熟悉的,绚丽的孔雀羽毛头饰,缀着亮片的露腰小背心,彩绣大摆纱裙,无不体现出女人的娇媚。 扫视过薄绢,我皱眉难为道:“这身衣衫太过奇怪,我在伊水坊多年,也从未见过。” “可如果姑娘执意穿这衣衫上台的话,在下勉强一试,让伊水坊在三日之内赶出一套,但就是恐怕达不到姑娘画中的精细夺目。” 贾宝玉面露喜色:“能有一套就好。只是还有些许事麻烦公子。其一是,舞蹈配曲特殊,公子能否给我一支专门乐队,我想亲自调教。其二嘛,就是舞台的灯光效果,最好是可以突出人的影子,将所有的灯光全部集中在一人身上。宝玉知道此事很难,但公子并非凡人,还望公子尽力为之。” 我摇头叹气道:“乐队好说,让玉娘将阁中会乐女子任你挑选。至于姑娘所说的灯光要求,前所未有,我无法保证,只能尝试一下。” 我心里清楚的很,她所要求的灯光,可这里是一千年前的古代,哪里给她变出些高科技设备? 贾宝玉开心笑起,福身道:“宝玉先在此,谢过公子了。” 我舒眉浅笑道:“不必多礼,我还希望宝玉姑娘一曲舞动西华,怡心阁也可沾光名倾四方。” 贾宝玉笑道:如此宝玉不打扰公子办事了,先行退下。“行若绿柳,飘走至门口,忽回首,灿笑道:”差点忘了,还请公子嘱咐伊水坊调配出荧光粉,宝玉需此以画妆容。“ 我只能无奈一笑,点头答允,唉,真是不好应付啊!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57章 漩浴火凤凰之胭脂碎(57) 天朔九年,二月初六,炫霞铺天。 朔方城内炸开锅般的热闹,不为别的,只因传说了许久的怡心阁重新开张。如今又添加传闻,怡心阁广找绝艺女子,寻多年不得,终在三日前,偶遇丽人,色艺双绝。或许这也算不上什么,西华境内秦淮河岸的名楼艳坊,哪一家没有国色天香的角撑着,可今儿不同的是,这位尚未露面的美人竟能让傲龙堡堡主龙傲天亲自捧场,试问天下坊间女子何其多,可有谁能吸引武林盟主呢? 是故,所有的朔方男人都想弄到怡心阁的一个位子,甚至西北的豪强们也不惜赶路,为一睹芳容! 暮色渐降,我完全陷入了怡心阁偏僻雅间内的软榻中,斜支偏颊,侧头遥望,清甜笑起,对上龙傲天的寒霜星目。 龙傲天脸色肃沉,眼光含剑,直挺挺地扫视怡心阁,顿时四周噤若寒蝉。他每踏上一阶台阶,目光便增加一层寒意,睨着我,直至进了阁内的中央套间。 的确,我得承认,为了能够让怡心阁可以一炮而红,我利用他龙傲天,做足了宣传。但效果却是超乎意料的好,至少引来了西北各地荷包鼓鼓的名流人士。 端起榻玄上的茶水,润尽咽嗓,我懒懒起身,伏在好奇不已的雪君身上,笑问:“怎么说动龙堡主前来的?” 雪君笑嘻嘻的转身,故意拔高音调:“我厉害着呢,什么事能难倒我!” “这叫什么法子来的?嗯,就是以柔克刚,说上几句好话,龙老大就跟着我到怡心阁,再小小的威胁一两句,他就愿意坐在中央看歌舞了。” 雪君说得眉飞色舞,可很快眉间就有了疑惑:“可为什么只有龙老大听我的话呢?像你,像二哥,每次都是我听你们的话。” 我温柔笑道:“因为我们不是你的刚,所以你的绕指柔也就栓不住我们。” “哪里来得怎么多糊涂的道理,我还是不懂。”雪君捎了一下头,又撇嘴道:“不管了,扶柳,我把龙老大给你弄来,坐镇大厅,你答应的惊天表演可不许马虎哦!” “还有六颗夜明珠,是我最喜欢的,不要丢了!” 我又半躺在软榻上,浅缓笑起:“放心,答应你的一个都不会少。”旋即闭了眼,养神休憩,这段时日确实累的够呛,为怡心阁的名声绞尽脑汁的宣传,为贾宝玉的舞台服装精心选料,为闪亮的舞台灯光连夜设计,为最后能赚一万两的不择手段! 玉娘莲步进屋,打了一个唱诺:“玉娘见过柳公子,龙夫人。” 雪君笑颜说道:“玉姑姑,到底是什么节目啊?” 玉娘瞟了我一眼,讪讪笑道:“夫人何必着急知道呢?待会儿亲眼一看,岂不要比说得精彩万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58章 漩浴火凤凰之胭脂碎(58) 随后,玉娘脸上止了笑,对我道:“公子,西北所有有权有钱的老爷公子哥们都到齐了,宝玉姑娘也准备妥当,那是否可以开始?” 我陡然睁开双目,笑意盛盛:“既然该来的人都已来到,那就开始吧,毕竟不应让贵客久等的。” 玉娘点头一笑,便扭着腰肢离去。 很快,玉娘风情万种地登上厅内的舞台,妩媚福身行礼,引得台下一群男子全部盯着她不放,顿时厅中鸦雀无声。玉娘轻抬手腕,一抹发鬓,便媚态横生,慢启朱唇,声若黄莺出谷,娇滴滴地直酥骨头:“玉娘先给各位爷行礼了,感谢爷今晚到怡心阁捧场。”而后勾唇一笑,秋波频传:“只是待会儿宝玉姑娘舞完一曲之后,各位大爷可不要忘了玉娘。” 台下立刻响起细碎笑声,玉娘依旧巧笑媚视:“宝玉姑娘舞姿的确惑人,不过,玉娘先提醒一句,宝玉姑娘跳舞时会命人将灯火熄灭,到时候大爷们可不能丢了男子气概,惊慌失措叫出声来。” “爷们,岂会是个胆小鬼!” “不如快些叫宝玉登台,大爷或许会高兴地叫出声来。” 男人们顿时嚷吵起来。 玉娘丝帕一甩,抿嘴吃吃娇笑,又再几个媚眼,让男人们安静下来后,才扭腰下台。 大厅内的蜡烛瞬时全部熄灭,漆黑一片。因为方才说明,所以厅内还算安静,并没有人大吵大闹。 舞台上的曼布散开,一丝悠扬笛音响起,声音由小到大,由轻入高,好似远在天际之声飘然的就近了身旁。 此时,舞台中心陡然亮起,亮点逐渐扩大,光线普照之处事物亦逐渐显现。整个厅内只有舞台后方有一人高的圆形物体散发着柔泽和光,恰似一轮明月翱挂黑夜,月中几株绰绰竹影,摇弋生姿,最妙的是,清傲竹枝畔的少女身影,俏立月辉之中,曼妙侧姿,犹如月宫仙子。 她静若闲花,忽然间,笛音骤停,万物皆静,叮咚一声响,若天晓露珠滴散青竹,脆音袅袅。少女仿佛被惊醒般,手指轻微一颤,双指巧捏,形如孔雀翎,劲力上扬,置于头顶。忽尔,笛音大动,似无数露珠敲打竹节,滴答水流,少女手臂也随之杻舞,声若珠打玉盘,急急雨声,少女亦翩翩舞姿,快若旋风。 俄倾,笛声渐缓,泠泠琴音和起,少女舞动合拍柔曼,如浮云飘逸。 台下低呼不断:“莫若月宫仙子下凡乎?” 我嘴角逸笑,调整姿态,端坐身子,睇眼欣赏难得一见的舞蹈。贾宝玉果真舞艺精湛,倒不枉费我辛苦营造气氛。 雪君早已是坐不住,凑过头问道:“扶柳,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59章 漩浴火凤凰之胭脂碎(59) 我轻声道:“看似复杂,其实简单,最主要的是把握时机。这几天我先做了个大屏风,将其中间挖出一人高的圆,然后铺上白纱,再在上面画上几株瘦竹。表演时,屏风后搭有小斜坡,将夜明珠固定在一个小木板上,木板顺着斜坡滑向白纱,这样,人在白纱前舞动,犹似明月中,纱上竹枝也像被风吹动。” 随后,乐声戛然而止,少女的身影也停止舞动,舞台的灯光熄灭,厅内又恢复漆黑。 还未等人群惊呼,厅中光线又起,与明月柔白光线不同,四周发出绿色浅光,碧绿,青绿,粉绿,不同的绿色交错重叠,全部洒向了舞台中的艳丽少女。 不及雪君发问,我先行回答:“一样用的夜明珠,只是蒙了一层各色绿纱,放在大厅四周。” 人群惊呼一片,却并非为这变幻莫测的灯光,而只是为舞台上的人。 贾宝玉定于台中央,身姿犹如高傲美丽的孔雀,虽然她连手指都没动一下,但她的袅娜静姿就告诉人们,我才是现在厅内最魅美的女人,你们的目光必须追随于我。 我淡笑,眯起双眸,盯着台上的贾宝玉。舞台使得她变成了另一个妖娆的女子,若说台下的贾宝玉似一颗幽兰,那现在的她就是一朵艳光四射的牡丹,引得男人们为之疯狂。 头戴孔雀羽头饰,亮闪闪的银片点缀在前额,与杏眸水润交相辉映。露腰的小背心,镶有一圈耀目银片,随腰肢扭摆,叮铃作响。胯间的碧绿纱裙,绣有五彩孔雀纹饰,金丝银线,在夜明珠的光泽之下,闪着魅人彩影。 不似平常的清淡妆容,她浓妆艳抹,精心雕琢,高挑入鬓的远山眉,迷蒙闪亮的浅绿眼影,娇艳欲滴的红唇,还有身上的彩绘。在裸露在外的手臂及腰肢上绘有碧色荷花,等待绽放的花苞,用荧光粉细细描画,应音乐而动,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千万风流。 无可否认,现在的贾宝玉就是每个男人心目中的女神。 旋转,跳跃,踮足,扭肢,贾宝玉完全化身为竹林中最美丽的孔雀,流转含情的眼波,娇艳如花的笑容,萤光闪闪的手臂,柔软似柳的腰肢,旋动张扬的裙裾,整个人就是原始野性的美丽。 贾宝玉随音乐而舞动,乐音渐至高嘲,舞蹈也越发欢快,牵引住台下每一个人的眼球。 曲调越拔越高,直冲云霄,陡的升至顶端,便直转急下。 这是,厅内灯光也随曲调下落,而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一束光从厅内上方直射在贾宝玉身上。 贾宝玉亦停止住狂野的舞姿,动作慢慢趋于柔和轻盈,清越笛音独奏,似回到了闽南竹林深处,似一名情窦初开的纯洁少女,用她的丝丝轻旋,表达着甜蜜情愫。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60章 漩浴火凤凰之胭脂碎(60) 乐曲渐渐细不可闻,贾宝玉的舞姿也愈发柔情,缓缓的立于开场时的孔雀造型。 最终,曲停舞毕。 丝竹已止,厅内旁立侍从众人四周涌入,手执火星,点燃香蜡。 只是观舞之人尚沉醉于舞乐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良久,偌大花厅竟无任何声响。 无奈,贾宝玉勾唇薄笑,双臂微展,优雅压沉腰畔,娉婷一拜,娇言软语:“宝玉谢过各位爷不辞辛苦前来怡心阁捧场。” 这时,人群的激|情才被燃烧爆发,纷纷畅言。 “宝玉姑娘,面若桃花,姿动撩情,真乃人中仙子!” “甚矣,倾国倾城者乎!” “绝代佳人也不过如此耳!” 男人们已经开始争相向贾宝玉献媚了。 贾宝玉怯怯甜笑,似乎被人们的热情吓住,不经意小退数步,等着玉娘上台。 玉娘满笑入场,打俏般的瞪了急切的人群,微恚道:“大老爷们都没见过世面似的,猴急成什么样,可惊吓了我家的小宝玉。” 玉娘经验老道,出口几句,打情骂俏,压住场面却又恰到好处的勾起男人对宝玉的渴望。 “好了,玉娘再说上一两句,只怕就要成为破坏月老红线的婆娘。怡心阁还是照旧,按着行里的老规矩,银子说得算!” “宝玉姑娘的表演各位是看在眼里,玉娘想识货的老爷们,心里也是有数的。那玉娘爽快开口,在座的哪位爷出价越高,就可与宝玉姑娘同处雅间,共唱今夕!” 话音刚落,就有人开出价格:“我愿出价五十两!” “真是穷鬼,五十两也敢丢人现眼,爷出一百两!”立即有人参与竞争,叫起板来。 “一百两也想一亲芳泽,我出二百两!” “宝玉姑娘,在下张生,愿出三百两搏美人一笑!” “三百五十两!” “哎呦,花掉白灿灿的真银,就只听美人唱几支小曲,看来朔方城内到处都是有钱人啊!”一道笑嘻嘻的声音从哄闹的人群中传出,音量不大,却偏偏又压住了众人的声音,徐徐传入每人的耳朵,听得清楚明白。 人群冷了下来,被这狂妄之语惊住,四处张望,寻找说话之人。很快,便发现厅内右角一名绯衣公子慵懒靠柱,双臂抱怀,亮着一对桃花眼,眨巴中望向众人,笑容无辜可爱之极。 “难道只是听曲?” “不是老规矩,抱得美人归吗?”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绯衣公子不闻争吵,仿若置身事外,偏起头,向上张望,甜甜笑着,像是在寻找一人,不急不躁,渐露颊旁深深酒窝。 过了一会儿,绯衣公子打量完楼上所有雅间,眼流失望,低首浅笑转向玉娘,脸上讥讽之色表露无遗:“如果我会意不错,这同处雅间共唱今夕,就只是陪姑娘喝喝茶,听听曲吧?”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61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61) 玉娘被挤兑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勉强开口道:“宝玉姑娘是我们怡心阁的头牌,规矩难免特殊了一些,只是卖艺不卖身而已……宝玉唱曲可要胜过舞蹈千百倍,绝不会让各位爷失望的……更何况能与美人同室饮茶的机会也是……千载难逢的……”玉娘早已辞不达意,一时支吾,根本招架不住绯衣公子的言辞犀锐。估计玉娘干这一行许久也是第一次遭遇,头牌姑娘卖艺不卖身,无法措辞打上圆场。 “什么还真的就只唱两句小调?” “谁要花银子,就和美人喝一杯茶?” “傻子才只看美人,不碰美人呢?” 台下人群更是轰闹,混乱场面一触即发。 “二哥到底搞什么嘛?”雪君瞧得沉不住气,愤然大声叫起:“不帮忙就算了,居然还惹乱子,与我们对着干!” 这名舌璨莲花的绯衣公子正是西柳的二少爷柳云。 “扶柳,怎么办呢?现在要是砸了,今后就一定挣不到银子。”雪君霍然起身,急忙走向门口,嘴中依旧说个不停:“我下去跟二哥去说,要他回堡,不要在这捣乱了。” 我也急忙奔至门口,拉住怒气冲冲的雪君,安慰笑道:“没事的,老天爷一定会帮我们度过难关,你身子有孕,我来处理这事。” 突然间,走廊上斜窜出一名小僮,望了一眼我与雪君,小心翼翼的慢慢行来。 我稳住雪君,交给流苏道:“先扶二小姐进屋。” 小僮随即奔来,匆匆说道:“少爷要我传话给四小姐,赌约只定一月之限万两之数,所以其间做任何事,不论是帮助或倒戈,都不算违背约定。” 小僮一口气说完,咽下口水,胆怯抬头,似乎等着我大发脾气。 长叹息,婉然一笑,侧过身,凭栏而立,我俯视众人,寻找到那双带着桃花艳的清澈水眸,定然直视,单纯地挂上惯用温柔浅笑,背对小僮淡雅道:“就这样回禀二少爷,一个字也不要弄错了。” “扶柳,早已设好戏台,请云表哥务必唱完这段好戏。” 随后,我手弹木栏,一节一拍,断续间竟成了戏中曲,不由得清唱和起《苏遮幕》。 柳云从小便爱看戏,常说戏中人物活得性格鲜明,错即错,对即对,哪有尘世中那么多理不清的理由?他最爱唱上一段《苏遮幕》,却不想他长年在我耳畔高歌,竟连我也记入了心中,能够随时唱出。 “俗,俗,真是一群俗人!”高亢之声突然从人群之中响起,顿时,所有人都停止了争论。 一名灰衣文士从容起身,环视众人,洒意撑开纸扇,缓缓摇动,长袍随风微摆,一身的书生意气浩然而生:“宝玉姑娘犹似月宫仙子,清灵高洁,岂能被你们这群俗人的龌龊念头给玷污!”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62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62) “世人不解其中风味,能与不食烟火的仙子赏月共话,是何等幸事,人生可有几回得?” “在下愿出白银五百两,只求听宝玉姑娘仙乐一曲,还望可与仙子秉烛夜谈,畅快人生!” 灰衣文士慷慨激昂,一番话说得极富感染力。人群开始呆愣,但很快就爆发出热烈的反应。 “谁说爷是俗人了?爷出六百两和宝玉姑娘谈一谈雅事。” “七百两!证明爷也是文雅之人。” “都给爷闭嘴!今晚爷出八百两一定要听到宝玉姑娘专门为我唱的歌,谁敢与爷相争?”一个红袍年轻男子猛然推开人群,强豪地来到舞台之上,面对人群嚣张大吼。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人人都面现惊惧神色。 红袍纨绔子弟很是满意众人的恐惧表现,哈哈大笑,指着灰衣文士:“穷酸书生,你敢于大爷一争吗?” 厅内人全都将目光聚集于文士身上,似乎刻意期盼着一场好戏。谁知灰衣文士不争不顶,反是不以为意,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望兄台可以领会到清雅之气。” 红袍公子笑得益发跋扈:“原来是个没骨的孬种!” 台下亦是响起一片讥笑,众人本以为书生应会有几分傲骨,是不肯轻易退让的,但不料书生却是一个怕势之人,短短几句,便不敢再相争了。不过人群中却也无人站出与红袍公子相争。 玉娘见形势突转,自是喜笑颜开,挽起红袍公子的手臂,嗲言道:“请马少爷同宝玉姑娘共赴雅间。”随即就搀了贾宝玉下了舞台。 再次俯望厅内人群,却已不见柳云绯色衣影,我止了节拍,回味方才惊险,松松淡笑,转身进了雅间。 雪君与流苏一切安好,连龙傲天也不知何时进来,端坐主位,寒眸闪闪直盯着我走入房间。 我斯条慢理整理起刚才吟戏打拍而乱的广袖,回望龙傲天,无奈而笑,却是抢问道:“二表姐夫,可知那位马公子是何方人物?当真有天大的气派。” 龙傲天冷脸寒声道:“西州刺史马如龙之子而已。” 我轻轻一甩衣袖,慢慢甜笑,入了座:“哦,难怪敢目中无人,原来老爷子是统领一方军政大权的西州刺史!” 龙傲天反却更加寒冽,瞟上我一眼:“不用话里激我,只要在傲龙堡势力范围内,就算是马如龙亲自到场,我也能保证他在怡心阁不敢摔碎一个杯子!” 我的确担心红袍纨绔子弟酒后闹事,但听闻龙傲天狂妄保证,心下倒安稳不少,事实也确实如此,试问谁敢在傲龙堡的地盘撒泼? 雪君闷了半晌,见楼下情景大转,高兴地眉飞色舞,向我诉说感叹:“扶柳啊,老天爷果然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那书生简直就是上天派来的救星,三言两语地就将二哥打败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63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63) 我应和笑言:“是啊,老天爷比较喜欢我们安排的戏路。” 贾宝玉最终花落马公子,怡心阁也成功地推响了名号,一切似乎都在顺着计划执行。 只是现在台下人群又有些哄吵。人们像是失去了兴致,开始三三两两地漫谈起来。 很快,玉娘又上台,试图将气氛再次推向高嘲:“各位爷,这夜晚才刚刚开始,可不要为了一个宝玉姑娘没了兴致。马上还有好几位姑娘的表演呢!” “难道今天怡心阁换了牌子,净是什么才艺展示。” “好像爷进了戏园子。” 台下人群立即表示出不满。 “哎,瞧这位爷说的什么话。”玉娘随即艳媚笑道:“怡心阁当然还是以前的怡心阁,千百年的规矩哪是一朝变得了的?刚才的宝玉姑娘是头牌,所以未免特殊了点,可下面的姑娘也都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玉娘话虽说的含蓄,但厅内的男人们仍是一听便明白其中含义,顿时响起了一阵笑声。 见场面稳定,我回头嘱咐流苏道:“跟玉娘取回夜明珠,准备回堡。”流苏应声而去。 雪君却是极力反驳:“还有节目呢?干嘛要回去啊!” 我起身道:“最好的已经欣赏完了,其他的就犹如鸡肋,看了不免要破坏了现在的好心情。” 雪君虽然仍是不愿离去,但面对我与龙傲天的双重压力,还是极不情愿的上了马车。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64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64) 怡心阁后门,雪君与龙傲天的马车已缓缓启动,我与流苏也正准备踏入马车。 “柳儿妹妹,等一下。”清甜的叫喊声在身后响起。 我回首相望,清辉的月光下,一名绯衣男子甜蜜而笑。 “我的马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柳儿妹妹,可不可以载我一程啊?” 我亦甜笑:“扶柳荣幸之至,云表哥请上车。” 柳云步伐欢快走至马车旁,将车夫马鞭夺来,塞入流苏手中:“车里太小,只能坐下两人,麻烦流苏姑娘在外赶车了。” 流苏抿唇,僵硬地握着马鞭,眼含怒意瞪着柳云,柳云可爱一笑,便不再踩理,径直进了马车。 见此状况,我也只能浅笑点头,轻拍流苏肩头,跟着进入车厢。 车厢内,柳云早就倚着车背,舒服坐下。他将车厢旁的两个布帘全部拉起,让明月清风尽数入了这狭小车厢。 我在柳云对面坐下,车外马鞭清响,车驰而去,晃过窗外平屋瓦影。 柳云靠着窗棂,星眸半睁,淡淡而笑,不如一贯浓烈,带着馥郁的桃花香,这次的笑意是清水般的淡,仿佛蕴有深泉的苍凉。 冷冽的白月光下,柳云止了最后的一丝笑意,叹道:“扶柳,一场跌宕起伏的戏,你赢了。” 不知为什么,我毫无喜悦心情,也无法回复柳云的道贺。 “那个书生是你的人吧?”柳云继续问道。 我这时才扯唇弱笑:“的确是我安插在人群中的,原本只想让他称赞宝玉几句,活跃场中气氛,可以有个好价钱。却不想误打误撞,化解了云表哥的计策。” 柳云追问:“花了多少银子收服此人?” “五十两而已。” 柳云冷笑:“扶柳是肯花五十两纹银,只让人说几句话的人?” 我叹气:“那个书生原本只是朔方城内的一个落魄潦倒的秀才,肚子里也有些文墨,所以我花五十两请他看过宝玉的表演,然后写出几篇脍炙人口的诗文,传唱一番,也好为怡心阁搏个盛名。” 自古以来,不靠所谓的宣传绯闻,人哪可一夜而红?人若不红,有钱的大爷们能心甘情愿的掏银子捧人吗? 柳云却是不信:“扶柳,还是不能完全说实话吗?这些本来都是为我准备的,是吗?你了解我不会坐等,定会出手。可我也知道你决不会毫无防备的让我攻击!” 的确,多年在一起经商的经历,让我们都太熟悉彼此的手段。 我晓以柳云内藏的桀骜性格,岂肯轻易让我赚下一万两,他会习惯性地隐藏,谋定计划,等到关键时刻给我致命一击!而我也正如他所说,不会坐以待毙,将我能想到的所有可趁之机都布置了防备网,书生也是其中的反击之一。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65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65) 我松下肩,有些好笑,何时我与柳云都彼此如此了解对方的习惯了? 柳云突然伸手轻抚过我的脸颊,眼里流露出不可保留的哀痛,手指缓慢颤动,最后停留在了我的发梢:“扶柳,你是不是肯为他,与天下人为敌,尽管曾经那么美好?” 柳云的轻柔一问,我却无法招架,有些呆愣,张开了嘴,可连一个字也不知道该怎样告诉柳云。 柳云在悲伤地问,扶柳,你是不是愿意为洛谦抛弃一切,甚至可以狠下心肠与我为敌? 可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云表哥,要我怎么回答呢? “呵呵,好像是我问错了问题!”柳云苍薄一笑,将手从我发间抽离:“扶柳,可怎么觉得,你好像是怕我伤心,而不告诉我真实的答案呢?” 我只能保持缄默,唯一可以做的是,以仿若小时候的温柔笑颜面对柳云的双眼。 恍然间,我不能分辨,是天空的月光清亮,还是柳云眼中的流水更为清澈? 在事情不知该如何发展时,马车恰好停下,流苏说道:“小姐,到堡,下车小心。” 我随即打起车帘,手有些不自主的颤抖,这样急忙的下车是叫逃避吗?无奈一笑而过,脚踏实土后,我望向傲龙堡。在亮若明昼的大门中,不徐不慢的走来一个人影,待近了,才发现来人竟是洛文。 洛文双手捧着锦盒,低头恭敬道:“爷叫小人为夫人送来百年党参。爷说,夫人怕冷,用此参补身最宜。” 我接过锦盒,挑开一看,须长参白,果然难得好参,不免有了一份好奇,问道:“哪儿得到的百年党参?”如今洛谦月俸不过八两,加之从京城相府带出的银两并不多,是买不起这等珍贵人参的。 洛文回道:“今日宋太守差人送来,爷晓夫人畏寒,特要小人为夫人送来。” 朔方太守终是一枚不能放弃的好棋啊!那宋明珠呢?我嘴角逸出一丝轻笑。 洛文抬眼看了我一眼,继续道:“这本是宋太守贤婿马大人特意精选的党参,为感谢爷的从中做媒。” 好个洛文,一句轻描淡述便替他主子澄清了事实,还是洛谦安排好的事实更为精妙,不动声色拉住了宋知海!只是没想到才过两月,宋明珠已嫁为人妇,不知她是否也做了她爹升官的一阶玉石? 我感慨而问:“谁是马大人?” “西州刺史的二公子。”洛文回答。 西州刺史对于宋知海而言是攀上了一门好亲家,可对于宋明珠呢?难道要与怡心阁中那位跋扈的马公子共度一生? “这位马大人人品如何?” “马大人是西州刺史的二儿子,为人端正,不似其大哥不学无术,去年的武科状元,文武双全,确是能辅助大事的人。”柳云站在马旁,恢复了平常的嬉笑神态,望向洛文:“文总管,是否准确呢?”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66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66) 洛文点头:“柳二公子所言分毫不差。”随即又对我道:“爷尚有事吩咐小人。夫人安好,小人就先行离开了。” 我微笑:“既然文总管有要事在身,也不便相留。但烦转告一句,扶柳谢过洛大人的关心。” 洛文退离,柳云走上前,笑道:“还是我送柳儿妹妹回院吧。” 我不与否认,先行走动,柳云笑着跟行。 春寒料峭,月色独好。一阵寒风袭来,我不禁轻咳了两声,打破月夜沉静。 “看来还是洛相心细,记得扶柳身子弱,禁不得风寒。”柳云唇角讥笑:“可我与扶柳共处十余年,却记不住,倒还让你吹了一路寒风。” 我不由地停了脚步,回头望柳云,脸上无笑,眼中却渐渐有了愠意。 柳云嬉皮一笑,双手作揖:“扶柳我错了,在此赔礼道歉。”而后却是仍旧说道:“方才你说,谢过洛大人的关心。我又怎会不明白,如此生疏的礼节,岂是夫妻之间的蜜话?扶柳你想让我知道,你与洛谦不是我所认为的那样吗?” 柳云总是那么聪明,无论多小的暗示,他都可以心领神会。我刚才这样说确实别有目的,在向他撇清我与洛谦的关系。 “可我却希望你没有这样做,你故意说了,其实潜在地就表明扶柳你的心很虚。”柳云仰望冷月,我瞧不见他碎碎的目光,但他却努力给我一个清甜的笑容:“人的感情本就复杂,一旦沉溺其中,自己却往往不知。” 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我摇头不语,柳云你我两人都处于棋局之中,皆不是旁观者,所以我们俩的想法都是错的。 许久,我们伫立风中,月色如||乳|,白蒙蒙的隔了一层雾。 柳云缓缓叹气,忧郁的担心道:“扶柳,放手吧,退得早伤得也轻。” “与洛谦,这样的暧昧你玩不起。”柳云加重了语气。 我虚弱连笑,柳云,难道我不知道吗? 暧昧,进退不得的暧昧,我在陪洛谦玩一场危险的游戏! 长安竹林中,太守饭桌上,朔方花灯前,我与他都在有意无意地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只是我们手指稍稍触动底线,便立即抽回,余下的残局我们都猜不透。 或许暧昧,才能让我们感觉到安全,因为我们将上官家与洛府以往的水火不容早已铭刻于心。是的,我与他曾经对立,如今为了各自利益而并肩,以后呢,没了共同的敌人皇甫朔,我们将会还原成政敌吗? 面对我与洛谦都不能肯定的未来,可以冲破这层暧昧吗?不能的,我们之间没有信任,没有信任的感情只会成为畸形的祸胎。 柳云看着我恍然失神,哀笑道:“扶柳,原来你是真的放不下!”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67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67) 我挑起眉,淡定浅笑,清扬了声调,问道:“云表哥,你也在玩暧昧吗?” 柳云眼神顿时暗晦,与月光同时失去了清澈。他撇嘴苦笑:“我正努力让自己清醒,得不到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我自嘲淡笑,柳云与柳风不同,他有一股残忍的理智,我永远也达不到的理智。什么好的,他会不计后果的做到;什么不好的,即使是心底最爱,他也能含痛生生剜去。 柳云释然轻笑,抚掌打起节拍:“柳儿妹妹,我刚学了一段戏唱与你听。” 他清了清嗓子,便含笑唱起:“细水绵绵乱,谢花庭前苦相思,郎不许终生,妾心正徘徊,西窗雨如烟,谁与述衷肠? 秋风起,只剩落红残。“ 我遥听得,郎不许终生,妾心正徘徊。…在如练月光下,单独回到了百草居,此时,蓝花开得正妖。 白皑皑的广漠一片,大雪覆盖住了地面上的一切事物,天地间就只剩下纯色的银白,可却是白得那么苍凉。 鹅毛飘雪中,我独自一人单薄衣衫,踯躅行走在深雪地里。 恍然间,眼前的阴冷空气,氤氲形成一个模糊人影,渐渐水汽越聚越浓,人影益见清晰,是身着紫蟒官袍的洛谦。 他面无表情,没有微笑,也无愤怒,只有一双寒冷的墨眸,冷然锐利地盯着我,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仅留下一排整齐的脚印。 我怔住,没有任何动作,眼睁睁地瞧着他走远,只从心底感到一阵彻寒。直到全身冻透,我才颤巍巍地拉拢衣襟,一低头,就瞧见了脚边金灿灿的黄金簪子,月牙形,艳光四射的碎红玛瑙镶嵌其中,竟是胭脂碎。 不禁惊得我猛抓手臂,阵痛传来,随即睁眼清醒。 窗外早已是艳阳高照,流苏端着一碗汤药坐在床头:“病了,喝参汤。” 我爽快起身笑道:“我好着呢,哪里来得病,只是头微微有些痛罢了,想是睡得太久的缘故。”披上外衣,下床道:“时辰不早,赶快收拾一下去怡心阁。” 流苏却是极不配合,端着参汤挡在我面前:“大夫诊脉说,劳累过度,牵引旧疾,微发热,须服参汤补气。” 我接过参汤,一饮而尽:“我喝了,也该药到病除。现在是怡心阁开业的头几天,我必须亲自到场打点。” 流苏更为倔强,堵住了我的去路,似乎命令道:“留堡,休息,养病。” 瞧着流苏毫无畏惧的眼,我便知今日是不可能出堡了,不免叹气:“好吧,我不去怡心阁了,但流苏你要去给玉娘传几句话。告诉她,以后都不要让贾宝玉在大厅登台,只在雅阁表演,并且每晚只陪一位客人,同时价格不降,八百两一个子都不能少。还有其他的姑娘都翻倍地涨价钱,酒水也一律往上涨。”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68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68) 流苏听得摇头不止,我轻笑道:“这一行越贵越有人肯花银子,有钱的爷们拼得就是一个面子,姑娘要价便宜了,他们反而还瞧不上眼。” 流苏点头,转身掠离。 我也去了撑着我的精神支柱,身子一软,便躺回床上昏昏睡着。 眨眼十五日过,怡心阁早已盛名西华,一跃成为西州风月楼之冠,一时间宾客从云,银钱广进。 在百草居,我颇悠闲地记完最后一笔账,撂下毛笔,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地合上账薄。捧上它,弯曲穿过小径,迈入柳云书房。看见柳云尚铺在书桌打盹,便银铃轻笑,一把将账薄掷于桌上,直震得柳云发丝浮动。 柳云睡眼惺忪:“柳儿妹妹,早啊。” 我指着账薄,刻意板起脸,闷声道:“云表哥,好生的惬意!扶柳也趁着让云表哥忙碌一阵。” 柳云脸色一惊,随即慌忙抓起笔,写写画画不停,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最近很忙啊,实在是没空帮忙。” 我狡黠一笑,柔言:“扶柳不请云表哥相助,只是让云表哥遵循诺言。” “这是怡心阁的账薄,各项账已算明了。至开张十五日来,除去成本费用,净赚一万零五两。” “现请云表哥点收,另外算清之后,云表哥就可以开始调集五十万两,扶柳还等着急用呢。” 柳云垮下脸庞,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柳儿妹妹何必心急,离我们约定的一月期限,还有好几天呢!就让我多玩三两日,调动五十万两可烦着呢!” 无视柳云一贯装可怜的苦肉计伎俩,我笑得事不关己,继续柔声道:“望云表哥君子一诺,两月过后,扶柳能在此处提取五十万两白银!” 我步子轻快,离开书房,身后悲惨叫声冲天而起。 不加会意,我径直拉起流苏的手:“流苏,我们回去吧。我开始想念院后那池塘旁又疏又黄的竹子了。” 三月的西北偏城,有了暖洋洋的阳光,透出春天的明媚。 只是闻名天下的傲龙堡,进来容易出去太难。我瞧着堵在堡门的雪君以及一脸极不情愿的龙傲天,浅浅笑起,看来我今日是要上演过五关斩六将,刚甩脱柳云,就要面对雪君。 叫流苏去备马车,我独自上前走到堡门,会阵堡主夫妇二人。 我还没任何表示,雪君丫头就已先流下两颗豆大的泪珠,然后手紧紧地拽住我的衣袖,最终整个人索性完全扑上我的身,鼻涕眼泪一把地直往我衣裳上蹭。 雪君的先发制人倒弄得我不知该如何办,无奈只能轻抚她的背,安慰道:“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的,我回朔方城而已嘛,我们还是很近的。” 雪君松开我,撇着嘴,一抹眼泪道:“谁说是为这哭了,我是伤心你走了,我以后再也玩不赢二哥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69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69) 立即我僵住,敢情是为了这原因,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你一天到晚都和我在一起,某人会非常不高兴的。所以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11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我回去。 ” 这一个月来,雪君一直粘着我,龙傲天瞧我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冷郁,想必是将被雪君忽视的怨恨全放入了瞪我的骇人眼光之中。 雪君回头,娇俏地等了一眼龙傲天:“他敢!” 望着龙傲天越发铁青的脸,我忙笑道:“我不敢!”随后抱拳:“多谢堡主一月的多方照顾,扶柳感激在心,今日将名楼怡心阁正是还交,望傲龙堡财源广进。”言外之意,就是我虽在傲龙堡吵闹一月,但是为你傲龙堡栽培了一棵摇钱树——怡心阁,我们也就算两不相欠了。 龙傲天微颔首,便拉着雪君回堡。 淡金的阳光中,我遥遥望着他们依偎的背影,突然觉得幸福的味道溢满周身,不由得深呼一口气,纯净笑起,是时候回去了! 马车走得不快,可以说是有些慢了,慢得我能将窗外路边的风景细细品味一番。 一辆,两辆,三辆……看来月余不在,原本冷清的朔方官仓竟变成了西州最炙手可热的地方。如今门庭若市,车马从流,拜访的人排起长队。 我勾唇一笑,放下车窗帘子:“流苏,我们还是从后门进吧。” 拐过一个弯,穿越小巷,便到后门,却不料后门前有更多车马,四顶暖轿,六辆马车,挤得巷子行路不通。 流苏皱眉冷道:“马车不过,只得走路。” 我无语摇头,戴上斗笠,随流苏扒开人群行至门前。正要叩门之际,一道身影突得斜插身前,高声厉喝:“小姑娘,没看见我们都在等着吗?要见大人,先排队侯着。” 这人粗衣短衫打扮,应该是某位轿中官员的轿夫,见我与流苏贸然插队,心中不平便上前教训。而后面的轿夫听后也是纷纷附和,有些甚至已撸起袖子,将我与流苏围堵起来。 “老子等了好几个时辰,小姑娘们凭什么插队……” “还不快逃,否则老子可不客气了。” 稳住流苏将要拔剑的右手,我清声细道:“各位误会,我们并非拜访洛大人之人……” “是谁胆敢在外喧哗?”门后传来威严雄厚之声。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一道严厉目光扫射而出。各轿夫立即恭敬后退,虚噤无声。 洛文这身气派倒不逊于地方大吏,威慑住一帮大汉。 扬腕取下斗笠,我淡笑:“文总管,是我,没有什么大事。” 洛文很快便收敛住了一身霸气,低首道:“小人无礼,夫人见谅。” 我轻笑摇头,示意无妨,然后推门而入。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70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70) 院子还如往常静谧,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遍地的亭亭白杨换了新颜,抽出绿叶,郁郁青青,占据了大半空间。 遣散了洛文与流苏,我漫步于白杨间,偶尔摘下一两片树叶,试着吹响,可每次总是无嘹亮哨音,只有低哑噗噗之声。 “下官已布置妥当,送信之人也回,报一切俱按计划进行,请洛相放宽心。”白杨从间,石桌旁,一名锦服男子殷切道。 我也随即止步,立于白杨树后,相隔十余丈,遥遥望去。 石桌旁坐有另一男子,宽襟白袍,温和如玉。 月余不见,洛谦似乎清减不少,但精神却神采奕奕,依旧是如沐春风的微笑:“劳烦马大人尽力而为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马大人诺诺而应,随后退步离去。 待到马大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我方从树后走出,带着一丝戏虐,浅浅笑道:“不知洛大人能否从百忙之中,抽空与扶柳对弈一局呢?” 洛谦忽地见我,自是惊讶,眼睛微微瞪大:“扶柳,你怎么在这?” 我故意重叹气,满脸揶揄之态:“看来洛大人实不欢迎扶柳。唉,今日刚被龙堡主扫地出门,想来晚上定要流离失所了。” 洛谦早已恢复常态,唇角温和笑容荡漾开来,墨眸闪烁,透着喜悦:“请落子!” 我坐入方才马大人之位,感受到洛谦身上散发出的喜悦。为何喜悦?是那些门外的大批官员?是我可能带回的白银?抑或是真的只为我的归来? 不知,也想不透。 一歪头,便瞧见酥软阳光下盛开的野花,勃勃开放,纯净却又充满生机。顿时,我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执着于知晓呢?就算不明白,但我知道,现在我的心情很好,便已足矣。 随后拈起一枚棋子,手指触棋,便觉一股怪异。棋子底面,槽沟交错,似被尖锐之物划割出粗细线条。 我仔细瞧起棋子,普通陶子,并无特殊,只是棋局旁有一棋谱,封面书写棋谱,却无出处,也无落款。 洛谦亦夹起一枚棋子,笑道:“这是刚才马大人送来的棋与谱,还未用过,也不知是否顺手?” 我略有疑惑:“马大人是谁?” “西州刺史马如龙。”洛谦放下棋子,翻开棋谱。 我刻意放慢呼吸,换了另一枚棋子,细细抚摸底面,然后低头摆起棋子,一盏茶后,方抬首淡笑。 棋局之上,摆一字,成。 成,成功之成。 洛谦缓缓浅笑,似乎在意料之中。我却是扬眉,翻起一枚棋子,底面朝天,露出横竖刻画纹案:“洛大人,熟识拓拨文字吗?” 棋子底面刻的就是拓拨文字,再按棋谱摆置,就是一段秘密。 洛谦看着我,眼光炯然:“也知晓拓拨文字?”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71章 浴浴火凤凰之胭脂碎(71) “我曾经与拓拨使节会谈,学过一点拓拨语,你呢?” 我答道:“小时跟着泓先生认了几个最简单的拓拨文字而已。” 洛谦合上棋谱,温笑道:“扶柳,不要陷得太深,否则连保护也起不了作用。” 他在委婉地告诉我,不要离朝堂太近,不然有些人想保护我也将会爱莫能助。 将棋子翻回正面,我婉然笑道:“既然我所办之事成功,那就要邀功,不求别的,只要这局洛大人让我十子。” 洛谦眉头却皱:“让十子我必输,最多也只能八子。” “那也行。”我举手便落下一子。 后来,晚霞渐散,我们才收棋,并无胜负,只因不曾将此棋下完。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72章 浴迫认(一) 时光在这方小院中恢复平静,没有柳云与雪君的热闹,没有无穷无尽的商战,有的,只是一杯清茶陪伴下的棋局,或者是,阳光微风下流苏的一段迎风舞剑。 院子的前方却是人间繁华,各色人等匆匆往来不绝,也常彻夜的通火灯明,窃窃私语。 近在咫尺的喧闹似乎对我没有丝毫影响,我甘心蜗居于陋院之中,不问世事,风轻云淡,沉醉在自己营造的一方乐土。每日按自己的心,随性而为,兴趣所至,俯拾皆来。摆棋,描画,临帖,甚至还向流苏学一套简单剑法,强身健体。 我珍惜于每天的生活,这样安宁的生活,偶尔,深夜无眠,也会想,算一算,我还有多少天平静可以挥霍? 不多,不多,时日太少。 院外,朝堂上,形势开始风起云涌。洛谦大张旗鼓地热络各级官员,大至守关大将,小至地方县令,更甚者连京城命官也千里迢迢奔来。哥亦在军中,大操练兵,广备刀剑。还有那不知用途的五十万两白银,马上便要聚齐。 平静下的波澜,等着爆发。 天朔九年,四月二十五,阴云。 院后水塘边,我执剑随风而舞,不在乎什么章法。我本非练武之人,哪知以气运剑,不过只求得一分临风挥剑的潇洒。 见我舞得实在混乱,流苏觉得不堪入目,留下孺子不可教之言,转身回屋了。 并不在意流苏的评价,本就不求绝世武功,我依旧我行我素,觉得怎样舒坦,就怎样挥剑,剑随心动,人随心宽。 一刻钟时间,我已大汗淋淋,可能是渐入孟夏,气温高升,稍微活动一下筋骨,汗水就已流出。 微喘气,将宝剑回插入鞘,一抬头就见流苏向我走来。 我笑着手背一抹额头,轻抖手腕,几颗晶莹汗珠便洒入池塘。 流苏亦轻抖手腕,一封信轻飘飘的飞向我:“二小姐的,刚到。” 我伸手接住信封,低头一瞧,的确是雪君,上面那歪斜的字只有她才能写出。 这段时日间,雪君给我写过不少信,无非是发一通牢马蚤,如无聊之类的,而最后一般会要求我回傲龙堡。不过,为了难得的清闲,我总以闭关修炼为由,逃避着。见我不肯赴约,雪君倒是来过几次官仓小院,对我练剑指手画脚一番。 我叹气拆开信封,不知雪君又要抱怨谁了? 展开信纸,我却愣住,不是雪君字迹,落款竟是贾宝玉。 柳公子:已别两月有余,公子安康否?公子栽培之恩,宝玉没齿难忘。现宝玉再厚颜求公子一事,盼公子二十五日到怡心阁一叙。宝玉感激不尽。 宝玉敬上止住笑意,蹩眉沉思。虽不知贾宝玉要耍什么花样,但应该不会涉及到如今一触即发的朝堂大战。无关朝野,再大的事,也可从容解决。 只是我退出怡心阁时,不曾留下丝毫痕迹。显然她无法联系上我,只能迂回求助于雪君。可粗心如雪君,不知向她透露出什么消息了! 将信撕碎,撒入水塘。见我举止奇怪,流苏疑道:“何事?” 我沉声道:“流苏,回屋更衣,要去怡心阁一趟。” 依旧是我在怡心阁的书房,但更见奢华,料来近期盛名远播,日进斗金,故将怡心阁修饰越发豪华。 轻摇折扇,一副浊世佳公子作派,我优雅入座,瞟着书房角落里甚为亲密的两人,清声道:“不知宝玉姑娘遇着什么麻烦事?” 贾宝玉还未开口,她身旁的雪君就抢先笑道:“宝玉,我说的很准吧,不需担心,他一定会来的!” 贾宝玉毕竟是识大体的人,起身行礼道:“公子,宝玉确有一事相烦。三日之后,宝玉重新登台大厅,希望公子可以像上次一样,为宝玉准备舞蹈衣裳。” 我望着那张不沾一丝风尘的清秀脸庞,挑眉奇道:“不是只在雅阁内献艺,怎么突然要到大厅,难道有人逼迫?” 贾宝玉婉约笑道:“多谢公子关心,并无人强迫宝玉。只是前日有一位外地公子来此,扬言愿出百金,让我在大厅表演,请民众瞧一瞧这贾宝玉到底有什么能耐敢如此高傲!我见他狂妄,心中有气,一怒之下便答应,三日之后在大厅登台。” 她一口气讲完原委,顿一下,很快又笑道:“现在想来我的确过于冲动了,但事已至此,退半步便是砸了怡心阁的招牌,宝玉恳求公子再次出手。” 她如此沉稳的人,岂会被言语激得沉不住气?怕是不会像她说得这般简单,但现在也不是追问时机,我便顺势问道:“宝玉姑娘这次需要何种服饰?” 贾宝玉面露喜色:“同以往,我将其画在了绢上,不过放在我房间,现在我就去取。” 等到贾宝玉出了书房,我立即回头瞪了雪君一眼,微怒道:“你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 雪君苦着一张俏脸,赌咒发誓似的道:“我真的什么都没敢说,是她主动找上我的。现在我连你女扮男装都没讲。” 我长舒一口气,轻声道:“雪君,人想平安活着不易,还是小心点好。” 雪君水灵大眼盯着我:“其实我知道的,扶柳看起来对我凶巴巴,但实际都是为我好,怕我让人给欺负了。” 听到门外脚步声阵阵,我快速将食指放于唇边,示意雪君止言。 贾宝玉手里捏着一方丝绢推门而入,笑道:“让公子久等了。” 我接过丝绢,展开打量,雪君也好奇地凑头一瞧究竟。 画功依旧细腻,色彩依旧浓烈,女子依旧妖魅。 “旗袍?”我还未言,雪君已尖声高呼。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73章 浴迫认(二) 顿时我有了一股掐住雪君细白脖子的冲动,刚才雪君一番动情言语,还让我欣慰不已,小丫头终于是明事理了。 可这声大叫,无疑将我再次推入深渊。有些人的性情是天生的,绝对无法改变一小点。雪君这颗不定时炸弹轰然爆炸,给我引来难缠的恐怖事件。 上次的贾宝玉事件,我尚可勉强补圆,但眼前的贾宝玉姑娘不是省油的灯,第二次的泄露岂能瞒过她? 我漫摇纸扇,表情不变,仍旧淡然微笑瞧着贾宝玉。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便见招拆招。 相望片刻,贾宝玉终是先开了口,笑盈盈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既然大家都是穿越过来的,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我冷眼看雪君,小妮子,倒是说话啊!知道闯祸了,就当缩头乌龟,躲在我身后不言不语了。 无奈只能我来应付,面向贾宝玉,温和笑道:“你我心中知晓便好,又何需麻烦点明呢?” 贾宝玉一声嗤笑:“你们是早已知晓我的身份,当然是心宽体胖。可我却是绞尽脑汁,才猜得那么一点点真相。” 我不理她话中刺,淡然处之,依旧笑问:“你怎么猜出我们的身份?” 她面带几分得意:“龙夫人是个直肠子,什么事都瞒不住。贾宝玉,旗袍还有一些日常说话习惯等,是很容易猜出的。” “至于你呢,可狡猾多了,任何事都做的滴水不漏。我也只能看出你女扮男装而已,其他的我就抓不住一丝证据。不过你一味的帮龙夫人收拾破摊子,这也就暴露了你与龙夫人是同一类人。” 我轻笑反问:“既然大家已经相认,是不是应该自我介绍一番?” 贾宝玉落落大方:“林宝儿,s大舞蹈系。”说罢伸手,摆了个握手姿势,我亦伸手,做了一个同志相逢的握手动作:“上官扶柳,z大工商管理。” 雪君这时才从我身后伸出小脸:“这样多好啊,大家喜庆相认!”接着,对林宝儿笑得花开似的灿烂:“我叫柳雪君,z大美术系的,和扶柳同一个学校。” 林宝儿随即亦热情地挽起雪君的胳膊,笑道:“那我也算是找到穿越的组织了。”然后回望我一眼:“大家都是同乡人,可要尽力帮忙啊!”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74章 浴锋芒(一) 天朔九年,四月二十八,傍晚,夕阳斜照。 怡心阁高朋满座,其实也无惊讶之处,这段时日怡心阁每每皆是座无虚席。只是今儿特殊,来得每一位不是权倾州府,就是富甲一方,如何吸引得满厅的权贵之人?皆因宝玉姑娘又将登台之故。 照旧选在怡心阁二楼的偏僻雅间,我观看舞台表演。顺便可以控制情态发展。 悠闲地啜着新茶,听着身旁雪君滔滔不绝的八卦,同时留意打量厅内的各色人物。突得雪君抓住了我的衣袖,指着楼道上的一名颇有威严的华服中年男子,叫道:“哎呀呀,宝儿的魅力无边啊,连那个苦瓜脸的什么刺史的马如龙也能请到!” 我抬眼凝望,果真是那日在白杨从中的西州刺史马如龙。 “还有啊,苦瓜脸身后的帅哥,可是定北将军的二公子哦,听宝儿说他都来了好几次……”雪君兴奋喊着。 我毫不客气的打断雪君看帅哥的目光:“不要再盯着年轻帅哥不放了,唉,如果龙傲天知道了,一定会将怡心阁拆的片瓦不留。” 雪君很不服气的嘟嘴道:“只是看看而已,又不会动手,而且龙老大又不在!” 不得已,我只能用强力扳过雪君那张眼睛变成桃心状的小脸,询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朝廷中人的?都是林宝儿告诉你的,你又跟她说了些什么?” 雪君撇着小嘴,轻推开我扳脸的手:“我承认我平常是很迷糊,可在大事上我还是非常坚定的,绝不会吐露半点消息!”雪君眼中闪过难得一见的严肃,继而又调皮笑起:“我和宝儿就谈一些闺中八卦,无非就是最近东城帅哥喜欢上了西域麝香,西街美女的细腰突然粗了好几圈。再深层次点的就是,回忆一下过往的美好生活,有冰淇淋可以吃。还有专业的学术交流,色彩搭配之类的啦……” “哇!千年难得一见的极品帅哥啊!……”一声高呼,雪君抛下我,双眼发光愣呆盯着楼道,径直流下口水。 怡心阁的喧闹顿时安静,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楼梯,我不禁颇有些好奇,转首向楼梯口望去。 一个骄傲的犹如太阳般的人影挺立在楼道。 我微眯双眸,用心观察起来。或许他能够吸引住全场的目光,并非完全靠得是完美的外型,而是他与生俱来的临俯天下的通身气势。他要告诉见到的每一个人,我就是人间的太阳,会释放最耀眼的光芒,你们必须臣服我。 张扬于外,锋芒毕露,他霸气十足地走进了二楼的最好雅间。 距离的拉近,让我更加清楚地看见他的样子。若说开始是他的气势让我有所震撼,那现在我就要惊叹于上天给予他的完美五官。 他将米开朗基罗刻刀下的大卫赋予了灵魂,英气浓眉,直挺高鼻,深邃眼窝。最完美的还是那碧海蓝天的双眸,深粹的蓝,是风平浪静的大海深处,泛着浅碎流萤光芒。 雪君一抹衣袖,擦干口水,便挥着两只小魔爪在我眼前乱舞,笑嘻嘻道:“好厉害的帅哥,竟能把我们家的扶柳都迷住了!” 那人进了雅间,他的随从们立即把守两侧,甚至封锁了走廊。 真是天大的气派,我轻皱眉,问雪君道:“什么人?” 雪君转着眼珠,故装神秘道:“感兴趣?想知道?” 我深知雪君脾气,玩心极大,越是追问越不会说。倘若不理睬,她反而会自动讲得一字不漏。 我瞟了雪君一眼,然后就一言不发,独自喝茶。 “太没趣了。”果然一会儿,雪君就自动爆料:“他就是那个花五百金,要宝儿在大厅登台的人。” 我悠悠合上茶盖:“真实身份?” 雪君双手一摊:“他刚到朔方几天,谁知道底细啊,之晓得下人们都称他元公子。” 如此气势之人,岂是普通人家?又这般招摇,仍无人知其来历,料来出身定是富贵异常。可想遍西华,也无元姓大户。蓦然回顾那双深蓝眼睛,或许是拓拨人,抑或是西域人,也不能排除西华人,朔方地处边疆,是对外经贸之地,经常留有西方诸国人,城内混血之人亦不少。 唉,混乱如缠线,理不出一丝头绪。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75章 浴锋芒(二) 思索之际,激昂的金属乐声迸然响起,但在这令人沸腾的音乐之中,却透出一缕琴音,慵懒的,妩媚的,勾人的。 厅内众人尚沉醉于奇妙曲调之中时,舞台上已是莺莺燕燕一群娇娥,当真如春日入百花从之感,花娇乱人眼。 台下惊呼一片。 台上的姑娘们全部身着艳红旗袍,青丝高盘,黑色繁复的牡丹盛开在红艳艳的丝缎之上,随佳人摆动,摇弋生姿。 扇开,扇和,纤纤玉手中的别致丝扇,开而合,和而开,姑娘们在翩翩起舞。 旗袍不愧是最能展示东方女子美好身段的衣衫,合体的裁剪,柔美的曲线,使少女们无处不散发着诱人的魅惑。 可这群妙龄少女的婀娜身姿仍掩不住林宝儿的夺目光彩。 林宝儿作为领舞,充满自信地站在这群各类佳人的最前端。与其他少女旗袍不同,她身穿暗纹黑缎旗袍,精绣怒放的红牡丹,红黑两色的经典搭配,更衬得她肤白如玉。 一朵娇艳牡丹斜插入如云发鬓,黑粗眼线,浓烈眼影,突显着林宝儿的风情万种。 少女们随音乐轻轻摇摆着,脸上绽放妖冶笑容。其实这支舞远比上次的傣娘妖娆简单的多,只是要通过简单的肢体动作,来展现出风情女子的烟视媚行,却是极难。这帮怡心阁的小姑娘只练舞三日,仅能表现出面部的妖媚,远不及林宝儿的收放自如。 林宝儿朱唇轻启,微微沙哑的歌声响起,声音虽不清亮,却透着一股入骨的慵媚:“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嗳呀嗳约一起不离分……” 唱至高嘲,全台的少女和声附和,使整台表演趋于完美。 乐停,舞止,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其中夹杂着不少年轻男子的欢呼声和口哨声。 人声鼎沸中,雪君侧过头,水眸带着些许玩笑:“扶柳,这次你与宝儿是将大上海搬到怡心阁吗?” 我瞧着舞台中的女子:“只怕她想要比大上海更加轰动。” 林宝儿盈盈浅笑,优雅收拢丝扇,置于指间,右脚后退小步,微微屈膝,低首道:“宝玉献丑了。” 娇言软语直煽得台下越发火热。 而台上却是人影匆匆,忙碌有序。很快,舞台中间,古筝,扬琴,琵琶,二胡,洞箫,短笛,一字排开。 林宝儿侧身立在诸多乐器旁,扬眉清声道:“宝玉不才,试将台上乐器演凑一遍,和以歌曲。” 话音刚落,林宝儿执二胡娉婷立于舞台中央,手臂横拉,苍凉悲壮之声响彻大厅,哀怨萦绕心头,挥之不散。 离歌响起,绝望之爱如排山倒海般淹没了整个舞台。 雪君眼泪婆娑,却仍然激动:“宝儿好厉害啊!唱得真好,如果参加选秀节目,肯定拿第一。” 我哀叹一声,递给雪君丝帕,说道:“不要哭了,对肚子里的宝宝不好。再说,林宝儿这等清高之人,怎会屑于参加选秀活动。就是直接让她灌唱片做明星,她还要嫌弃破坏了私生活。” 惆怅二胡后,却是欢快扬琴。 雪君变化也快,止了眼泪,站起身子,应着曲调节拍,举长袖乱舞。瞧着她略略隆起的小腹,我不禁轻揉额头,龙傲天,你是不是应该付给我特别照顾妻儿费? 无奈起身,我抓住雪君还在舞动的手臂正色道:“雪君,时辰不早,要回家了。” 很奇怪,雪君没有像以往那样的吵闹不休,执意不肯离去,而是眨着灵气双眸,神秘兮兮地凑到我面前,低声道:“扶柳,难道你不想看,等会儿表演结束,极品帅哥与宝儿之间会发生什么事?” 是啊,两个如此心高气傲之人,互不退让,激|情碰撞,会擦出怎样的火花呢? 见我脸上神色微微一动,雪君趁机道:“现在才八九点钟的样子,又不是很晚,何况待会儿回去还有堡中护卫相送,担心什么呢?” 我仍旧严肃道:“继续看可以,不过你要保证安静坐下来,不准随意乱动,以免动了胎气。” 雪君笑眯眯的点头答应。 台上林宝儿将乐器一一拨动,音声美妙,配上玲珑唱段,回响不绝。 红烛流淌成蜡,林宝儿也止弦,清雅起身,盈盈一拜,巧笑连连:“宝玉在此感谢各位爷的捧场。”说着清丽目光一转,盯着二楼中间的雅间,眼中几许挑衅:“更要感谢元公子让宝玉有机会再次登上大厅的宽广舞台,不知元公子对宝玉的表演有什么要指正的吗?” 林宝儿的一席话已让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聚集于二楼雅间,而如果元公子的回答稍有不善,只怕是要被这满厅的热情男人们给生吞活剥了。 还带着来时的耀眼光芒,骄傲的元公子走出雅间,靠着木栏,一抹微笑:“宝玉姑娘果真不负西华第一舞之称,人美曲艳。” 他声音略带磁性,字字说来,如在耳畔低语。只是汉语讲到太过流利,并没有一般西域人的磕磅。 “只是在下今晚还有急事,无法继续欣赏姑娘才艺了,实在可惜,可惜,可惜……”在他连说可惜之时,已脚踏栏杆,借力一跃,如大鹏展翅般飞离怡心阁。 突然变故,使得大厅内鸦雀无声,难得的绝世轻功震惊了所有人,林宝儿亦愣在台中,不知如何是好。 估计她也没有料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原本预料的争锋相对场面没有出现,而精心准备的犀利言语也无法讲出,就由元公子轻飘飘的两句话结束了一场精彩的表演。 我轻笑,没有见证到火星撞地球的火暴场面。空乏的赞美,飞离的背影,就这样终止了两个高傲人的第一次交锋。我今晚算是白等了一场好戏。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76章 浴夜探(一) 在傲龙堡的大厅上,我再次感叹,好奇心害人不浅! 好奇想看林宝儿与元公子的交锋,害得我被雪君拖入傲龙堡,一连三日,出不得堡门半步。 那日,在怡心阁正准备回去时,雪君拽住了我的胳膊不放,软声求道:“扶柳,陪我回去吧!现在时辰很晚了,回堡龙老大一定会骂我。如果你和我在一起,龙老大信任你,就不会骂我贪玩了。” 看着雪君可怜的小脸,加之本来我也有意看完表演,心也就软了,便答应雪君与她一同回傲龙堡。 谁知一踏上这艘贼船,就无法下船,这几日净陪着雪君瞎胡闹。 红日铺地,霞光绚烂,面对夕阳,我终是下定决心,今日必须离开傲龙堡,再也不能被雪君自然水般多的泪水给欺骗了。 长舒气,我便匆匆转身,直直地向门口奔去。 “砰”地大响,我竟撞上一堵人墙,捂着疼痛难当的额头,蹩起眉,抬头望去,惊呼:“云表哥!” 云表哥也痛得呲牙咧嘴嚷嚷道:“柳儿妹妹,不就是晚了两天,为了五十万两值得这样吗?竟用头撞我胸口!”说完还刻意抚胸咳嗽几声。 瞧着柳云的可爱抱怨样,我也不禁忘了头痛,畅笑不已。自从我将怡心阁账薄交给柳云后,他就一直躲着我,活像我是个老鸨,如果他拿不出五十万两,我便要逼他卖身还债。 没想他今日肯主动现身在我眼前,既是如此,我也顺势扮演恶人形象,毫不客气地伸手张要:“五十万两在哪儿呢?我现在就要!” 柳云依旧揉着胸口,装痛道:“柳儿妹妹也不关心一下表哥,真是重利轻情!不就五十万两,我早已折算为黄金,放在百草居了。” 柳云得意忘形地笑起,像个孩子得到了最爱的鸡腿。可又有谁知他本质乃是j猾商人,而且处大事果断利落不留情!他的本领比之柳风更胜三分,只是惯用了懒散富家公子掩饰自己。若柳云手段不够厉害,他是无法在短短两月间,在西北贫瘠的土地上凑足五十万两白银。 既然我要的五十万两白银已到,那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再留在傲龙堡,与一群厉害人打交道了,回到清静院落才是上策。 略提起裙摆,我再次准备冲出傲龙堡,实在不能再等了。 “人已到齐,就到厅中商议。”沉静冷冽的声音响起,龙傲天出现在了大厅偏门。 唉,我只得幽叹,还是没能躲掉。其实我一心想要离开傲龙堡,并非忍受不了雪君的吵闹,而是今日晚餐时,龙傲天一本正经地说:“洛夫人,晚上大厅要事商议。” 要事,即麻烦事。我向来只想过安稳日子,碰上麻烦事,当然是能避则避。只可惜刚才撞上了柳云,错过了逃走的最佳时机。 事已至此,避无可避,只能迎头而上,我寻了座位,倚背笑问:“龙堡主,有什么重要事情?” 龙傲天立即一使眼色,厅外仆从快速将大厅所有门窗紧闭。顷刻间,偌大的议事厅,只剩得三人呼吸。 龙傲天锐利目光扫向我,沉声问道:“最近听说过一名叫元公子的外邦人吗?” 元公子?怡心阁中出现的那名元公子。他如此张扬,不在朔方引起一场地震也是不可能的。可龙傲天为什么也对神秘的元公子感兴趣呢? 我还在编着说辞,柳云却是皱眉抢先说道:“你也注意到了,我几日前派密部调查此人,收获甚微。现在根据所掌握的线索,也只能推测到他很可能是拓拨贵族,再具体的就无法得知了。不过,这段时日,他与关外的拓拨军队往来密切,更让人担心的是,他出百金请怡心阁头牌宝玉大厅献艺,竟是想遮掩耳目,好趁喧闹之际与西州刺史马如龙密会!” 龙傲天冷淡的眸子滑过一丝惊讶:“短短数日,密部竟然可以查到这种程度。不过……”龙傲天有些骄傲:“我傲龙堡地处边塞,所以消息要比你多一条。就是,元公子不是拓拨贵族,而是拓拨王子,将要继承大统的王子!” 拓拨的下一任可汗,我不由地打结眉头,离政治中心太近了,似乎危险的气息在开始蔓延。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77章 浴夜探(二) 他身为拓拨王子,我并不非常吃惊,因为他的气势本就是君临天下的霸气。但他在这种时候,西华政坛风波最盛之际,亲自来到是非边城朔方,我就十分惊奇了,何以他以王者至尊以身犯险呢?外带拓拨铁骑压进边关,内密见西州刺史,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我实在不解。 龙傲天锐利双目捕捉到我眼中一丝不惑,奇道:“难道你一点儿也不知道?那洛丞相知道吗?” 我轻摇头:“不知!我不知元公子的底细,亦不知洛谦知否。” 我的一句轻声不知,竟震得眼前两位久经风浪的大男人连声惊呼,失态之处犹如莽撞的毛头小伙。 龙傲天深呼一口气,缓缓问道:“洛夫人,你确认你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我沉浮商海数载,但对政治官场一直是避而远之,当然是一无所知。望着他们不可置信的表情,不得已我再次重申:“我从不过问朝中事,如今爹,哥以及洛谦商议之事,一概不知!” 两个男人彻底绝望,只是表现手法各异,龙傲天是扶椅失落跌坐,想维持一贯的冷静,默默不语。而柳云则是延续了他特有的夸张表情,捶胸顿足大嚎:“扶柳啊!你可对得住我啊!……我可是将身家性命都赌了进去……现在你却不负责任的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无视柳云的存在,我径直走到龙傲天面前,急问道:“你们究竟在这场斗争中投下多少赌注?” 龙傲天垂首道:“不多,但足以让皇上将我们归于丞相将军一党。” 还不多,已经同党了,我有些焦急,追问:“具体如何?你提供了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龙傲天叹道:“两月前与丞相达成协议,我将傲龙七十二骑借他三月,事成之后,他解除朝廷对傲龙堡的封锁,让傲龙堡的商队可以自由出入玉门关。” 此后厅内死寂沉默,只余蜡烛线芯燃烧时发出的啪嗞轻微声响。 一刻钟过,龙傲天傲然起身,打破寂静:“只有如此了,今晚我们夜探怡心阁。拓拨阳这些天每晚都去怡心阁,我曾在怡心阁设有暗室。在暗室里监看拓拨阳,或许能知晓他在朔方究竟有何目的。” 夜探,暗室,怡心阁,我一个也不喜欢,壮起胆子问道:“我可以不去吗?” “不行!”两个男人居然同时暴喝。 柳云继续道:“从现在开始,朝中大小事你要一律清清楚楚。” 看来我不晓朝中事,的确给这两个男人巨大的打击。我好奇扬了扬眉,反问道:“为什么我一定要知朝堂局势呢?” 龙傲天一挑浓眉,冷笑道:“因为你是上官扶柳,大将军上官毅之之女,骠骑将军上官去疾的胞妹,丞相洛谦的棋子!” 柳云亦扬眉接到:“还因为你是无双公子泓先生的入室弟子,商场上呼风唤雨的柳四小姐,以及扶柳的命运!” 我浅笑冷然:“命运?” 命运是什么?也只是世人由身份定下该做的事。公子该读圣贤书,小姐应守妇德。家人皆谋权官场,我也应该通晓朝堂。 所以半个时辰后,我就在漆黑一片的暗室中,透过墙壁上的些许小孔,看清室外一切。 龙傲天忽然沉声道:“拓拨阳来了,不要乱动,以免出声惊动了他。” 果然话音刚落,雅间木门已被推开,林宝儿首先进入。她一身鹅黄衣裙,清秀又不失娇俏。随后便是那位光芒四射的拓拨王子,一衣金丝锦袍,犹如草原上的耀眼太阳。 林宝儿巧笑嫣然,悦耳声道:“元公子今夜想听那首曲子?” 听这般柔意语气,看来几日光阴,林宝儿与拓拨阳熟稔不少。 拓拨阳温和笑言:“但凭姑娘做主,宝玉姑娘没曲皆是天籁之音,可洗涤心底浊念。” 林宝儿低眉浅笑,袅袅走向七弦琴,沉吟一声,纤长手指急急拨弦,清透琴音响彻心扉。 丝路,你的笑支撑我虔诚的最初,狂风下使我得到依附,穿越亞細亞的迷雾,谁带我踏上孤独的丝路,追逐你的脚步。 婉约的歌声,含着对爱情的执著追求,不顾一切,抛开世俗,只为爱情。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78章 浴夜探(三) 尾音渐消,原以为此曲将会完美谢幕,却不料最后一次拨弦,铮地一声,弦断,鲜艳的血液如红莲般从林宝儿的指尖喷薄而出,滴在断弦上,汇聚成细流血溪。 林宝儿吃痛,皱眉呻吟。 拓拨阳早是飞身至林宝儿身旁,捧起受伤的手,语气焦急,含着心疼:“痛吗?” 林宝儿脸上浮起红晕,娇羞地挣脱拓拨阳的双手,低头轻声道:“只是小伤,不碍事的,我回房包扎一下就好。”说完,抬头妩媚一笑,袅娜出了雅阁。 我躲在暗室,将一切瞧得一清二楚,好一对郎有情妾有意!不知怎么的,看着情浓璧人,一丝酸楚游入我心中,不禁冷笑出声。 笑声极弱,几乎不可闻,但身边的柳云还是极快地捂住了我的嘴。 雅阁间,拓拨阳突然转身,双目锋利,盯着暗室入口,像是发现猎物般,厉声道:“不必再藏,都出来。” 我惊讶,拓拨阳从进雅间来并没有向暗室看过一眼,如何得知暗室中藏人? “拓拨阳武功已入臻境,十丈之内的任何细微声响都逃不出他的耳朵。你刚才笑声虽小,却足以让他察觉。既然已经被发现,我们不如直接面谈了。”龙傲天边说边打开暗室机关,雅阁中的书柜缓缓移动,我们三人从中依次出来。 龙傲天领袖风度,毫不退让,一身傲气道:“拓拨王子好兴致,肯屈尊光临怡心阁。” 拓拨阳亦霸气十足,针锋相对:“龙堡主也好兴致,竟在见不得人的暗室,特意会见本王子。”随后蓝眸一紧,盯着我与柳云冷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傲龙堡堡主也会带帮手啊!” 柳云带着招牌式的可爱无害笑容,抱拳笑道:“在下西柳柳二,这点儿的微末功夫哪入得了王子的眼。” 我亦温温笑起,抱拳横胸道:“西柳柳四,根本无点墨功夫,从来只拖他人后腿。王子不妨这样想,龙傲天带着一个傻小子,岂不是我的变相帮手呢?”此次出门,我依旧男装打扮,故学着柳云,自称柳四。 拓拨阳的湛蓝双眼上下打量着我,迸发犀利蓝色光芒:“本王子只听闻,西华经济命脉江南西柳年轻一辈中,只有二位公子三位小姐,何时多了一位柳四公子?或许称为柳四小姐是否更为确切!” 果真男女有别,不难何为每次碰上精明人都可识得我男扮女装。我依旧微笑面对拓拨阳,脸上毫无任何不妥之处,安稳解释道:“我名小人微,王子高在天端,不晓我等平凡之人亦是常理。我本是柳家远方亲戚,小时家中遭有重大变故,不得已从小便寄养在西柳山庄。柳老爷见我尚还懂得一些事理,就疼爱有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12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有加,视如己出,故在下也大胆自称一声柳四,倒让王子见笑了。 ” 拓拨阳目光仍然锁定于我,显然是对我的一番说辞存有疑惑,但却又不知哪里是假的。 龙傲天怕我再遭质疑,露了马脚,便转移话题:“敢问拓拨王子在此敏感时期前来朔方,究竟意欲何为?” 拓拨阳终被转移了注意力,回眸对上龙傲天的鹰眼。 我心底舒上一口气,拓拨阳毕竟是将为王之人,一身气势着实压人,刚才短短几句对峙,我极用心力。 “朔方好风景,好人情,我当然是来游览一番的!”拓拨阳忽然朗笑,破了整个的压抑气氛。 龙傲天岂肯罢休,追问道:“既是游览,理应放松心情,为何王子还要操劳军务,亲自指挥关外拓拨军队呢?又何必费劲心神,会晤马如龙一面呢?” 拓拨阳脸色大变,顿时阴沉无比:“这次与傲龙堡无任何关系,龙堡主大可放心。” 龙傲天谨慎反问:“拓拨大军仅一墙之隔,龙某何以放心?” 拓拨阳耐心已到极致,他以王子之尊,遭人监视,如今又被强加逼问,怎肯再加忍受,正欲发怒。 这时,雅间木门却被林宝儿推开,一脸惊讶望着我们。 不等林宝儿开口询问,我先笑盈盈地走上前:“宝玉姑娘几日不见,越发的脱尘了,不知能否现在陪在下外出赏月呢?” 林宝儿眼扫雅阁,也感受到了气氛紧张,虽蹩眉却仍顺着我的意笑道:“宝玉荣幸之至,柳四公子请。” 我轻笑着挽起林宝儿的手臂,施施然出了雅阁。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79章 浴夜探(四) 怡心阁后院布置还算不错,荫荫高树下一间石亭,倒有几分清致幽远。 坐在微凉的石凳上,抬头仰望夜空中的一弯新月,耳畔响起林宝儿的询问声:“大初一的哪有什么圆月好赏的?” 依旧望着若隐若现的淡淡月华,我亦淡然道:“弯月也别有一番风味啊,淡然清静。” 林宝儿笑道:“好了,莫要再学林妹妹伤春悲秋的。你我也算是熟人,我就直接问了,屋里到底发生什么事?” 笑着回头正视林宝儿的清丽双眸,我问道:“既然你没把我当作外人,那我也就直接问上一句,你喜欢屋内的元公子吗?或者说是你爱他吗?” 林宝儿讶异,嘴唇微张,失神好一会儿,才问起:“你怎么知道的?” 我浅绵笑答:“你一向清高,何时曾将男子放入眼中,如今却对这位元公子格外关心,想是他入了你的心。只是,短短时日,你肯定爱上他了吗?” 林宝儿一笑摇头:“几日之间怎会轻易的爱上一个人陌生人。”随后她目光化为清水,柔情四溢:“可他不是陌生人啊,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像极了,简直一摸一样。” “你可能觉得荒唐,但对我却是那么真实。他是英中的混血儿,大学时回国读书,然后他很倒霉地碰上了我。” “在学校的时候,我们一起,生活波澜不惊。我常嫌他带的英国一身的古板,没有激|情,不够刺激。” “有时候,我会任性,一味的乱发脾气,可他总会默默的包容我,从不让我受到半点委屈。” “现在,我掉到了这个陌生的空间,就再也没有人关心我,爱护我了。” 不忍打断,可我还是要说:“只是外表相同,可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人的,性格不同,心也不同。” 林宝儿斜眼瞟着我,幽幽笑道:“我也知道,也曾不断地告诉自己,他不是他。可却忘不了,只是单纯的忘不了,他!” “后来我就想,以前是他纵容我,现在在这里,大概就是老天爷要我还他的情,让我来包容他。” 一抹满足的笑意漾开,月光之下的林宝儿竟如此纯洁:“或许你会觉得我很傻,可我心里知道,他给我的感觉一直没变,永远都是暖暖的,窝心的!” 弯月下,我们皆不言语了,静默相坐。 “呯”的一响,一只毛笔从雅阁中破窗而出,直插入厅旁树木儿两寸,犹自颤动。 突然变故,惊得我与林宝儿都连忙回头,张望雅阁。 雅阁内烛火忽明忽暗,窗上两条人影忽离忽合,激烈打斗不断。 林宝儿几许激动,急急起身奔向雅阁。见她一只脚已踏出石亭,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道:“危险!” 林宝儿优雅尽失,满面焦虑,高声厉道:“他在与武林盟主龙傲天交手!” 这就是爱情,遇到危险,不需思索就肯为他挺身而出。我不禁莞尔道:“你大可放心,他们俩武功不分伯仲,谁也伤不了谁。” 林宝儿些许平静,仍无法放心:“你确定?” 我轻笑点头:“当然,否则他们俩交手已久,为何现在还没分出胜负?” 林宝儿望了一眼雅阁,窗上身影依旧错落交叠,可她神色已然安宁,悠悠问道:“已晓我爱他,那可以告诉我,你来此的原因了吧?” 一番谈话,知晓林宝儿情根深种,应该任何情况也不能阻止她的爱情。 所以,我淡笑,缓缓对林宝儿说:“因为元公子的真实身份是拓拨王子,未来的拓拨可汗!” “王子?”饶是林宝儿已有心理准备,仍是不免震惊。 我温莞笑着反问:“真的白马王子,不好吗?” “只是他更重要的是真实的可汗,也就注定了他不止只有一位阏氏!”现代女子与古代社会最难以融合的,无非就是对婚姻的态度,古时天经地义的一夫多妻,与我们从小认定的一夫一妻总存在不可调和的激烈冲撞。 林宝儿恢复往常,带着自信笑容,铮铮有声道:“以前所有的规矩对我来说都是过去的历史,而我就是要打破这种制度。” “从我以后,拓拨的可汗就只有唯一的一位阏氏!” 林宝儿忽地话锋一转,直视与我:“扶柳,你或许比我更怕这男尊女卑的社会。因为你没有我的决心,你在害怕,怕没有结果的爱情,所以你在犹豫,没有勇气,不敢去爱。” 我依旧挂着微笑,听林宝儿侃侃而谈:“我敢抛开一切,一心一意地随着他,一心一意地爱着他。不管他如何,是可汗也好,乞丐也罢,我只要知道我爱他便已足够。” “而你,扶柳,负担了太多,总是思前想后,不敢也不愿放手一搏。可你知道吗?爱情是这世界上最特殊奇妙的事情,你无法计算,若想获得,必须去追!” 夜风拂面,我的手心微微冒着汗,或许这句话是对的,最了解你的人,也许并不是你最亲密的朋友,而是你惺惺相惜的敌人。 扯起红唇,我薄凉一笑,或许现在我与林宝儿之间还称不上真正的敌人吧。只是她我心知肚明,我们在相互利用而已,我利用她捧红怡心阁,赚取一万两白银;她利用我在西华求得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我抬首,对上林宝儿褶亮的眼睛,浅浅笑道:“我的确有很多放不下,也害怕爱过会留下的伤痕,怕这伤痕我无法愈合,痛苦无比。所以我选择不爱,不爱他人,亦无需他人爱我。” 林宝儿摇首,轻叹道:“你啊,还是不懂自己的感情。你不是不爱,而是心里有了爱,却强制着控制自己不去爱。” “唉,何苦呢?爱就是心之所系情之所向!” 望着林宝儿几分叹息,几分担虑,还有几分怒其不挣的神情,我不禁开怀笑起。 林宝儿不解,皱着眉头问道:“有什么可笑的吗?” 我仍旧笑语:“刚才你的表情像极了我的一个朋友。每次我与她谈及感情,她总是那副表情,拿我无可奈何。”是霜铃,可以果断处理繁杂事情的女子。 我的笑声未止,更为豪爽的笑声冲出雅阁。 “多年未逢敌手,今夜打得最为酣畅。”拓拨阳豪气冲天。 “彼此彼此,可惜你我国家不同,否则结为兄弟意为可知。”龙傲天亦傲气不减。 淡然的月光下,我斜睇着林宝儿,心中怅然,若是你我早逢,或许也可成为姐妹,只是现在你坚决地选择了拓拨阳,我们之间也就有了一条坚决的沟鸿。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80章 浴心惑(一) 新柳垂湖,碧青水烟笼了一池绿水,湖波潋滟,暖风袭人,江南春夏之景徐徐展开。 我在湖畔,随手摘下一支柔软柳枝,无规律地绕上手指,心中感叹,原来龙傲天也是一冷面心细之人。 似处余杭西湖苏堤,却是实在西北边城朔方中。 龙傲天心疼雪君,便将这名满天下的西湖名景缩小了复制到傲龙堡,以解雪君思乡之情。 虽然傲龙堡中的小西湖远不及余杭的雅致,但是,风情却不让真正的西湖分毫。 风景好坏,皆在情一字,风中含情便是风情,风情万种本就是一种极致的风景,更何况这里还透着丝丝甜蜜呢! 夕阳西下,流苏捧着素白外袍,不徐不慢走至柳树边,将外袍并与一封信递给我:“风起,小心着凉,另外密部刚到的信件。” 昨天忙碌半夜,夜探拓拨阳,却无任何收获。今日傍晚我便好生泡了一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疲惫。现在长发尚是湿的,并未干透,所以任由一头青丝散落,没有任何装饰。 披上素白外袍,收紧腰间,这时才发觉手中无物,便无奈浅笑:“流苏,你忘了拿腰带。” 流苏亦是无奈,一言不发,足尖离地,转眼便要施展轻功离去。 我却是赶紧叫道:“算了,我也要马上回去吃饭,有无腰带并不要紧。流苏,你也不必来回奔波了,先去吃饭吧。”一口气堪堪说完,若是慢了半拍,流苏定会不见身影的。果然,话音刚落,流苏几个掠步,已消失在我视线之外。 五月之初,已是入夏,可傲龙堡位于西北荒山上,太阳下山,阵风起,仍有点点凉意,我不禁拉拢了外袍。忽瞥得身旁有柳枝垂落,心头一喜,随即踮脚伸臂摘下一根叶枝繁茂的长长柳枝。 柳枝本为极柔韧之物,恰是做腰带的好材料,我便将柳枝绕上腰间,随手打了个结,固定住衣料。 湖水随风起涟漪,水清倒影岸边人,我低头望着水中影,芽青柳枝在一片素白之中更显碧翠,似翡玉绕身,衬得纤纤细腰仅盈盈一握。 收回视线,撇开湖面,宛然一笑,不想我随性一举,倒让一身素装生出别样风情来。 捡了个清静地,轻轻斜倚柳树杆,我打开密部信,取出白笺,迎风展开,俊秀小楷跃然眼前。 扶柳:当断则断,莫要考虑过多;随心而为,莫要将来后悔;决心一试,方知结果如何!霜铃笔依旧洒信入湖,湖水浸透信笺,墨迹晕开,渐渐沉入湖底。 淡然一笑,我心中问道,霜铃这是你给我的答案吗?你也要我勇往直前,若不试,焉知结果?你竟与林宝儿的看法一致! 其实,早在与林宝儿月下长谈之前,我已将心中困惑,写信通过密部转交于霜铃。我洋洋洒洒几千字,竟写不完心中烦恼,可霜铃寥寥几语便直指我心中要害,要爱便要有决心! 夕阳仅剩几缕微弱光线,而月牙儿也在天边若隐若现。长吐胸中气,换得一身舒畅,我心结已解,正欲转身离去,带上了好心情去品尝雪君的勺下佳肴。 回首一见,我有些愣住,不禁怀疑起来,我是否真的应该去学上功夫,不然为何每次有人在我身后作画,我都无法察觉呢? 碎步上前,我扬起明媚笑容:“原来洛大人也有雅兴作画?” 今早我派人通知洛谦,可以到傲龙堡来提取五十万两白银,却不想他没有到百草居点收黄金,反来这里悠闲作画。 一张不大的宣纸平铺在了青石板上,洛谦神情专注,勾勒线条,可脸上依旧带有儒雅微笑,温言道:“画由心发,不关风月。刚才情景触心,便提笔画下。” 温暖的橙色夕阳下,洛谦玉冠束发,月白长衫飘动。若不知详情之人,恐定要认为,此情此景,仍是西子湖畔,一名出尘的江南才子挥毫泼墨,优雅地要将这人间美景收入寸纸之中。 洛谦似溶进了画中意境,不思旁,不言它,只是抬腕挥笔,细细描下每一笔。 我也不再言语,似怕打乱了作画思路,只是上前走地更近,一览纸上画。我略略扬眉,心下讶异,画中风景数笔带过,却是极费笔墨的渲染了柳下女子的轻曼背影。长发如墨,绿柳束腰,白衣飘摇,似风飞扬。 最后一笔,勾勒出初升弯月,洛谦撂下毛笔,笑意暖暖,望我问道:“还请才女评点,比之上官将军如何?” 你本与大哥不同,我嫣然一笑:“扶柳不通画技,每次哥作画,我都不曾乱言。只是常依画中景,写上几句,以附和画意。”说罢,我提笔写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洛谦似乎有分惊讶,旋即又笑起:“约得哪家公子?那人好福气!”洛谦如往常笑容还是那般的温润如玉,只是眼中目光与以往不同,不再波澜不惊,而是带有一分失望,二分嫉妒,三分关心,四分温柔。是的,这个笑容没有隔上一层雾,水朦朦的,它十分的纯粹,干净地展露出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山坡之上,晚风习习,泛着青草的清新气味,还有久违的浓烈墨香,更掺杂着一丝别样的甜蜜。 清风起,吹得我的黛青长发在风中飞舞,轻柔地檫过洛谦的脸颊,与他的如墨发丝卷在一起,根根纠缠。 浅绵的呼吸声与浊重的呼吸声交错着,慢慢地融为一体。 娘,知道吗?月光照进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于是,我温柔浅笑,曼声细语,问道:“洛谦,我们能不能试着谈一下?” 试着谈一点儿的恋爱,好与不好,我们可以慢慢品味。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81章 心惑(二) 洛谦眉峰浅扬,墨眸淡笑:“嗯。” “扶柳,你还未署名。”他的右手包起了我的右手,他的手一向温暖,我的手一向冰凉,从现在开始我在感受他手中的温度。 笔落字现,仅扶柳二字,不是我的娟秀字体,而是他的飘逸书法。 这一刻,春暖花开。 可现实却是温春已过,炎夏来临。 清甜的声音从山坡另一头清晰传来:“扶柳,到时间吃饭了。今晚可是我亲自下厨,做的西湖醋鱼,酸酸甜甜口味的哟!”草地上,雪君俏立山坡,眉开眼笑。 果真如雪君所说,真宗的西湖醋鱼,鱼肉鲜嫩,入口即化,带着浓烈的酸甜味。 可我却是像失去了味蕾,每一道菜放入口中,都成了酸甜味,微酸中包裹着蜜糖。 饭桌上,雪君乌溜溜的大眼转啊转的,目光不断地从我脸上瞟到洛谦,又再将我扫视一番。洛谦自是定力极强,面对如此严重的马蚤扰目光,依旧如往常笑不改色,优雅用餐,甚至还能开口夸赞雪君几句厨艺。 可我却是无法忍受她的黏人眼光,不免狠瞪了雪君几眼。雪君收到我的警告眼色,总算是收敛了几分,不再明目张胆的张望,只是偶尔趁着夹菜的空隙仍瞟上几眼。 待我放下筷箸,雪君就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拽住我,拉向她的房间,留下了惊愕的三人男人以及一桌酒菜。 在雪君的闺房中,我与她皆喘着粗气,我无好气说道:“今晚你生病了?莫名其妙的,看来怀孕的女人还真是不可理喻。” 雪君不甘示弱,立即反驳道:“你才奇怪呢!自从到朔方后就一直神秘兮兮的,刚嫁出去的女人才不可理喻!” 白了雪君一眼,我便不再理她,径直去了书桌,临摹起字帖。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雪君自觉得无趣,悻怏怏地走到我身旁,挽起我的左臂,依偎着撒起娇来:“好扶柳,你就跟我说了吧!我可好奇死了。” 我仍在练字:“有什么可说的?” 雪君慢慢地攀了上来,在我耳畔吹气如兰:“洛谦,我们能不能试着谈一下?” 雪君的声音很轻,明显是在刻意学我刚才的语气。 “谈什么啊?看样子,是想谈恋爱。” 轻声细语,却惊得我手指一颤,笔从指间滑落,跌在桌上,墨水污了一叠白纸。 雪君随即软语道:“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刚才想叫你吃饭就碰到了。” “真的是谈恋爱啊?你们不是早结婚了吗,怎么现在才干这种事啊?” “我实在很好奇的,我知道你嫌我嘴巴不牢,不愿意跟我讲。可我可以对天保证,绝对不说,连龙老大也不告诉。” 雪君一个人自言自语,一股脑的将心中疑惑倾斜而出。我心中也是百转千回,将各种后果考虑了个遍,最终还是决定将此事向雪君说个明白。小妮子最喜欢幻想,这件不跟她讲个清楚,以她的丰富想象力,指不定给我套上了一个朱丽叶与罗密欧的悲情浪漫剧。再加上她的大嘴巴,估计不出一月,这个精心编想的故事就要传遍整个傲龙堡了。 端起一碗清香花茶,我将这近一年之事娓娓道来,当然事后所牵扯的朝廷利害关系,自是一并省略,这些见不得光的事雪君知道越少对她越好。 大概我颇有说书的天赋,将故事讲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雪君也听得津津有味,竟让一向好动的她安安稳稳地做了一个时辰。 当我讲到生日那夜,洛谦为我做孔明灯许愿时,雪君一脸艳羡,嚷嚷着今年过生她也一定要龙老大为她做一盏。当我讲到身中奇毒梅花落,命在旦夕之时,雪君又一脸惊恐,直掀起我的袖子,查看伤口。 “好了,以后的事,你在山坡上都看到了。”讲了许久,总算是收了尾,我长舒一口气:“雪君,也该轮到你讲闻后感了。” 果然不愧是雪君,语出惊人:“扶柳,你挑了这么多年,最后竟然相中了个二手货,是个离异人士,以前还有一个漂亮老婆。”就这开口一句,就已惊得我差点被茶水呛了个半死。 “不过除了离过婚,那个洛谦也算是金钻级别了,有长相,有学识,工作也不错,人还温柔。”雪君继续发表着她的大论:“扶柳,总的来说,你的大将军老爹给你选得老公还是不错的嘛!” 随后,雪君一握她的小拳头,横置胸前,一脸诚恳地对我说:“扶柳放心地去打你的婚姻保卫战,我永远都是你坚实的后盾。管什么以前以后的,现在你才是洛谦的合法老婆,如果那个苏婉来死缠烂打,她才是第三者插足,破坏别人的家庭幸福。” 听完雪君的一番奇谈怪论,我不禁开怀笑起,或许雪君的想法也不错,从另一个角度看,苏婉现在才是第三者,而我则成为了这段婚姻的保卫者。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82章 心惑(三) 回到百草居,院门半敞,我慢推开木门,便见到妖艳蓝花畔的洛谦。他目似清辉,在我打开院门之际,缓缓地罩住了我的全身,而后柔软的扬起唇角。 一瞬间,我似乎不知身处何地,安和笑起,避了他的黑眸,转身轻轻将门关上:“与龙堡主和云表哥议完事了?” “本无大事,只是闲扯家常而已。”洛谦淡淡说道,低磁的声音像一缎丝带,缠绕了空气。 “嗯。”我回眸望去,银色的月华洒在他微挑的眉峰,密而不浓,恰到好处。“扶柳,傍晚你说我们试着谈一下,有什么事吗?” 我愉悦笑起,回旋转身,裙角拂动蓝花,震起阵阵幽香。闻着馥香,我略抿起唇,微微想了一阵,轻快说道:“谈朋友啊!” 洛谦,夕阳下,其实我在说,我们试着交往一下吧! 洛谦仍旧尔雅浅笑,说道:“朋友吗?圣人孔子曰: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 清泠笑声迭迭响起,我实在忍不住笑个不停。洛谦似乎不明所以,依然温和笑言:“这句有何不妥吗?难道你嫌孔孟沉闷,那也有文人曾言: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 我已经笑得形象全无,扶腰喘气。敢情一开始洛谦就会错了意,以为我是有重要朝堂事与他相谈。他就在院中等我至夜晚,而后我说只谈朋友,他又认为是谈论朋友之情。可叹啊,我的第一次表白就在这样的误解中错过了。 瞥得洛谦脸色显出错愕之情,我方渐渐止了笑声,拂去眼角笑出的点点泪水,正色道:“扶柳失礼了。” “其实,比起从前的习惯笑容,我更喜欢刚才没有束缚的真实笑声。”洛谦也恢复常态,柔声道:“可我还是仍有疑惑,显然扶柳是不同意我所解释的朋友之意,不知扶柳的看法是什么?” 我哪有什么高见,只不过在千年之后,谈朋友就是开始一段美好的爱情。 我略偏起头,嫣然笑道:“今夜时辰已晚,若洛大人明日有空,扶柳可以谈朋友一整天。” 洛谦莞尔淡笑:“明早恭候扶柳赐教了。” 我浅浅愉笑,回了房间,思索着,谈恋爱的男女们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呢? 点燃粗烛,我下笔如飞,快速写下一封信,递给流苏,叮咛道:“以最快的速度亲手交给雪君,并嘱咐她,一定要按信中要求布置好一切。” 第二日清晨我特意起了早床,稍稍洗漱打扮一番。不要说我刻意矫情,这世上哪个女孩在约会之前不是精心装扮的?以前记得在寝室里她们都曾要折腾两三个小时,连袜子颜色都要搭配恰当,方肯出门。 一直嫌脂粉耗时,而且要补妆不断,所以我也只是点上一色胭脂,遮掩住稍显不足的气色。然后挽了简雅发式,插上镶银青玉簪,一身紫罗衫裙,清爽干净。 遥见得院中青藤下的洛谦,青衫长立,面色如玉。 我含笑迎了上去:“让洛大人久等了。” 洛谦笑道:“扶柳,可以解释何为朋友吗?” 我轻摇额头,笑而不答。 朝阳破晓,云霞蒸蔚。我突然拉起洛谦的手,抓得很紧,奔向傲龙堡的大门。 山中的凉风,哗哗得穿越过我们的身体,吹起飞扬的发丝,吹起摇摆的裙裾,吹起我与洛谦身上的清水墨香,可吹不过手掌间缝隙。我感觉手心的火热,热得密实,透不过一隙风。 飞身钻进堡进已停好的马车,我立即吩咐车夫策马加鞭。 骏马一声啸,车奔驰而离。 车内我掀起车帘,望着洛文与流苏呆若木鸡的样子,轻快笑起。 洛谦略疑惑,问道:“如果不想要他们俩跟着,吩咐一声就好,何必这样麻烦?”随即又轻皱眉:“你不适合激烈的运动。” 我面带红潮,额角泛着细汗,笑道:“不觉得这样很刺激吗?看他们俩受惊吓的表情,千年难得一见,不好玩吗?” 洛谦浅碎笑道:“的确,洛文从来没有失过态,刚才把他真的吓住了。” 马车迎着朝阳驰去,直达戏台。 戏台上名角浓彩登场,才子佳人,山盟海誓,情意绵绵,可转眼之后,两人已是劳燕分飞,悲情戚戚。 没错,现在我与洛谦就在朔方最好的戏园里听戏。雪君昨夜回信我,保证这出戏是朔方最好的,堪比泰坦尼克。 为什么是在戏园呢?因为我思索良久,一般人约会都去电影院,那古时候的电影院就应该是戏园了。 可惜,不知是我高估了戏剧的作用,还是我终究无法达到雪君所说的高雅艺术的水平,总之,我没有感到一点儿的浪漫气息,倒是昏昏欲睡不已。 台上的盛装花旦正在怒叱薄幸人,我却在心里一百零八遍的后悔,这出戏实在是选得错得离谱,且不说乐师演凑瑕疵,就只是唱角的咿咿呀呀,淋漓尽致的地方方言,让我有了一种猜谜的感觉。 这时,洛谦恰好问起:“扶柳,戏就要演完,可这与朋友之意有什么关联吗?” 我一扫睡意,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笑道:“的确无关,应该是选错了戏园。已近中午,不如我们去悦来楼吃饭吧?”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83章 心惑(四) 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烛光餐宴。 朔方悦来楼装修最为豪华,价格最为昂贵的包间。 如果昨夜在此饮酒的客人,现在再进入包间一定会大为惊叹。或许这也可以成为朔方奇迹,一夜之间,包厢内所有的东西都变了。没有了雕花屏风,没有了碧纱窗,没有了水墨画,代表中国古典雅风的装饰一概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暗红厚重的锦帘,层层叠叠,几乎覆盖住了全面墙,仅留下一方小窗,透射进少许阳光。 房中黄花梨八仙桌换成了铺着方格棉布的方桌,一盏纹饰繁复的银烛台放在正中间。烛台上的彩烛放着幽幽光芒,一闪一烁,弥漫起暧昧情绪。 处处皆有情调的西餐厅! 没想到雪君的动作挺快的嘛,昨夜我写信就是为了布置这一切,效果很好,我愉快笑起。 饶是参加过无数晚宴的洛谦也不免惊叹:“很奇特,但却又很和谐。” 我笑言:“此乃烛光晚餐,悦来楼准备推出的新菜式。所以要请洛大人品尝一番,提出几点意见。”所谓的说谎不打草稿,面不改色也不过如此吧,这烛光晚餐是我连夜要雪君特意准备的。 轻拉开高背木椅,让洛谦坐下,原本这是绅士为女士服务的动作,但念在洛谦完全不知情,况且还有点被我设计,所以就由我来服务了。 一道道菜品陆续端上,完全的西餐,一盅浓汤,一碟沙拉,一盘主菜,冒着嗞嗞热气的七分熟牛排,外加了一碗清粥,怕洛谦不习惯西餐而准备的。 一壶红酒放置桌角,因为没有玻璃高脚杯,用的是塞外的碧玉夜光杯。轻倒水红色的葡萄酒入杯,闻着醇香美酒,我不禁浅吟:“葡萄美酒夜光杯。” “青瓷小碗女儿红。”洛谦浅笑,对上我的诗句,而后浅酌一口红酒,赞道:“好酒,西域塞外的极品佳酿。” “塞上牛羊,肉松味美。”我感叹,雪君做的牛排真正宗。 “园中青蔬,清脆爽口。”是沙拉,难道洛谦要对诗。 “小米清粥。” “老鸭浓汤。” “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 “先游洞庭湖,再品碧螺春。” 这架势是要斗诗吗?你洛谦不及弱冠,高中状元,是才高八斗!小女子两辈子加起来读的古文也不及你多。 好,你要对,就让你一次性对个够。 深吸一口气,我脱口而出:“宫保鸡丁,麻婆豆腐,金玉满堂,鱼香肉丝,油淋茄子,水煮鱼片,梅菜扣肉,西芹百合,酒酿丸子,八宝甜粥,东坡肘子,牛排沙拉。” 说完后,我笑得几分得意,几分挑衅,还带着几分恼怒,斜睨着洛谦。小样,看还不把你对得呕出几升血来。这份菜单可是通贯古今,融合中西,外加几个自己胡编乱造。 可洛谦竟想也没想,只是看着我,温柔笑道:“扶柳,这些菜都是你喜欢吃得吗?待日后回府了,写下来交给厨房好生准备。” 如果说刚才我是胀满气的气球,那洛谦的温柔一言就恰似绣花针轻轻一蛰,我便泄了气。 满腔怒气无处可发,我只得举起刀叉,攻向牛排,化怒气为食欲。 浪漫的烛光晚餐就这样的被毁了。 坐在回傲龙堡的马车上,回想今天所谓的约会一天,我不由长吁短叹,人生的第一次约会还真够乌龙。 可能是我叹气次数过于频繁,引起了洛谦的注意:“扶柳,有什么不舒服吗?” 是啊,约会一天没有任何进展,再次无奈叹道:“可能是刚才吃得太多了吧。”当好胃口遇上好佳肴,当然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大扫荡,说着还不禁揉了一下胀痛的肚子。 见我这番举动,洛谦自是开朗笑起:“的确很多,不愧为大将军之女!” 气得我直向洛谦瞪白眼,洛谦这才收敛住笑意,问道:“一天已过,我还等着扶柳解释朋友之意。” 再气我一次,就不能忘了朋友这一茬吗? 既然不给答案不死心,那我就随便说上几句,就当考试写论文总要挤出一两个字来,我无精打采道:“朋友,最为侠义的是两肋插刀,生死可托;最为柔情的是将你放于心上,时刻想念;最为温暖的是无论何时总会陪伴你的……” 我的废话还未发表完,洛谦却已打断我的话:“真正将你放于心上的,是爱你之人。” 洛谦眼睑下垂,墨色瞳中有一种莫名的哀痛,猝不及防地就弥漫了整个车厢。 我们皆不再言语,静默相坐。 但是,洛谦,你心中,可有我?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84章 茶迷(一) 天朔九年,五月初九,晴空万里。 上次无以伦比的失败约会严重地打击了我的积极性,所以这些日子我都非常安分的待在百草居,查查账薄,与雪君商议如何推广烛光晚餐。 正中古人言;情场失意,商场得意。 我以约会的失败,换取了烛光晚餐的辉煌,一时间烛光晚餐是风靡朔方,卷入灿灿白银。 点清了昨日入账银两,我伸动胳膊略微放松。近几天可真是悠闲地紧,雪君因为进入怀孕关键时期,被龙傲天禁了足,而洛谦,柳云及龙傲天则是围着五十万两忙碌不已。 而我却是以旁观者的姿态,不闻,不问,亦不知五十万两做了何种用途。 是否自己的表现过于冷淡?毕竟我已是游戏中的一员,按柳云的话,可是押上了自家的身价性命的! 正想得乱七八糟之时,流苏突然进来,递过一封信。 流苏依旧很酷,没有言语,也无表情。 低头一瞧,竟是林宝儿的信,自从上次与她月下谈话之后,就对她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似敌非敌,似友非友。 扶柳;我已打算明日离开朔方,离别之际,希望可以畅谈一番,不枉你我相识一场。今夜怡心阁摆酒相候,还有重要事情告之,务必前来。林宝儿留。 林宝儿要走,莫若她要随拓拨阳远走大漠?她我奇异相逢,今日离去,倒也应该相送。况且每次与她相见,在一种若有若无的争锋相对中,我似乎总能领悟到一些东西。 折回信纸,对流苏笑道:“流苏,收拾一下,我们今晚去一趟怡心阁。” 傍晚,天渐暗。 从怡心阁后门直入林宝儿的闺房,我却扑了个空,房内无一人身影。 林宝儿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写信叫我前来,却又不见踪影。我沉吟道:“流苏,叫玉娘立即过来。”看来只有问怡心阁的嬷嬷,为什么怡心阁的头牌不见了? 很快,玉娘就急急奔来,见我毫无惊慌之色,反而脸上露出欣喜神态:“柳公子在这我就放心了。” 这是什么话?我皱眉不悦问道:“宝玉姑娘在哪儿呢?” 玉娘这时方斯条慢理说起:“中午时宝玉姑娘说是要出门办要紧的事。宝玉姑娘是楼里的头牌,脾气又大,我们这些人谁敢拦啊?况且以前宝玉姑娘出门总是在傍晚时分准时回来。可哪晓得今天宝玉姑娘出门后就没有了信息!” “现在客人们都到了,正候着宝玉姑娘呢!可哪来的宝玉姑娘啊,直急得我全身冒汗,方才玉娘乍见柳公子,便喜得忘了分寸。玉娘在此给公子赔礼了,还望公子给玉娘出个主意。” 不知所踪?凭空消失?林宝儿你究竟打得什么算盘?我思索一阵,沉声道:“告诉外面的人,宝玉姑娘病了,今晚暂不见客,明儿再向各位客人赔罪。” 玉娘无奈笑道:“这些好话我也说尽了,可今晚的客人偏偏又是那位元公子,他不依不饶定要见宝玉姑娘。” 我拧起了眉,难道林宝儿没有和拓拨阳在一起? “元公子还放言,今晚一定要见到宝玉姑娘,否则就要砸了怡心阁。” 拓拨阳,好狂妄的口气,将要砸了我的场子! 那我岂能不接招,我高扬眉,笑道:“玉娘,回复元公子,稍等片刻,宝玉姑娘将带恙会客。” 见有人替她出头,玉娘自是欣喜不已,忙点着头,准备出门传话。 “玉娘莫急,还有一些事情需要玉娘尽快安排。”我叫住了玉娘,嘱咐道。 怡心阁,上等雅间,西华第一歌女宝玉的专门会客雅阁。 这房内似乎与往常一样,别致清雅,可又似乎与往常不同,多了一道竹帘,将宝玉姑娘与客人们隔开,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玉娘亲自将客人们引入雅间,妩媚笑言:“宝玉姑娘今日偶染风寒,嗓子嘶哑,本是不见客的。但因为元公子是熟客,我劝了许久,宝玉姑娘这才答应唱上一曲。” 这件事本就是怡心阁理亏,收了钱却又拿不出姑娘,玉娘自是低声下气,好言好语。那拓拨阳也自视身份高贵,不屑与玉娘争辩,冷哼一声,便坐在了矮几上方。随后拓拨阳的随从也鱼贯而入,人数之多竟占了雅间一半空间。 同时,在及地的竹帘后,无视流苏的骇人眼光,我径直从她怀中取过琵琶,端坐木椅之上,轻拨两下,试调音阶。 流苏虽然读书不多,但古时的妇德观念却也深入骨髓,认定了三从四德。哪有正经家的闺秀会在青楼卖艺,即使不露面,也是伤风败俗之举! 可我这一骨子里的现代女子哪会在意他人眼光!想来林宝儿也算是西华的超级大明星了,我能冒名唱上一曲,又何乐而不为呢? 本来拓拨阳与林宝儿关系亲密,彼此声音应该熟识,想要冒充的可能性并不是十分大,但是一般说话与唱歌时的声音通常都会有一定的差别,再加上风寒嗓子有所不适,声线略有不同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至于琵琶还是小时在西柳一时兴起,随娘柳依依学得几手,只是多年不弹,不知能否完成一曲? 我一声沉吟,手指拂动,轻启唇,刻意模仿起林宝儿的声音。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一曲菊花台,一段伤情事。 指停弦止,曲毕,淡淡的哀伤尚弥漫在雅间,久久不散,亦久久无人出声。 突得清脆掌声响起,拓拨阳起身鼓掌,沛然高声道:“好一句,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 “敢问柳四小姐一句,这到底是谁的江山?” 我惊,流苏亦惊。 拓拨阳如何得知这曲菊花台乃是我所唱,就算他练武耳目灵敏,能听出唱歌之人并非林宝儿,可他又怎能肯定出自柳四小姐之口呢? 厚重的脚步向竹帘走来,极快,竹帘已被掀起一条缝隙,一股压迫之气倾然涌入。 流苏早已沉肩敛气,右手握于腰间软剑剑柄之上。 竹帘挑起,精光暴现,流苏执剑直挑来人腋下。 “在下虽有冒犯之举,但柳四小姐也不必刀剑相加吧?”拓拨阳虽被流苏一剑逼到竹帘之外,但说话语调仍似平常般谈笑自如。 虽听不见竹帘外的刀剑相交的铿然之声,但仍可揣测拓拨阳与流苏交手异常激烈。 拓拨阳武功奇高,能与龙傲天平分秋色,流苏定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我却也知,与高手过招乃是提高武艺的最佳方法,电石瞬间的一击要远比十年单独苦练受益更多。既是如此,且不如让流苏痛快一战,也让她领悟甚多。 我缓缓卷起竹帘,方见得帘外的激烈相斗。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85章 茶迷(二) 原来拓拨阳的武功高至如此,他竟仅用一根细软竹枝抵御流苏的钢精快剑,尚不落下风。 细如筷的竹枝应该是他方才为了躲避流苏的突然一击,顺手从 01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13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顺手从竹帘抽出的一支。 看来拓拨阳不仅只是纯粹的武功高手,而且反应奇快,智谋也深。 拓拨阳与流苏一战虽不够惨烈,但也足以留名武林,只因它的奇,奇在兵刃。流苏软剑用料为精铁,铁本坚硬,但锻造出之剑却薄如纸,灵动异常。而拓拨阳手中的竹枝,本脆而弱,但在他的阳刚内力灌注之下,竹枝却是坚若钢。这阴阳颠倒,倒也十分有趣。 百招过后,流苏身形比之先前有所缓滞,已成败相。 想必流苏已从拓拨阳学了不少,我淡笑高声呼道:“流苏,收剑吧,元公子并无恶意。” 流苏听言,恰好接着拓拨阳一掌之力,掠过大厅,几个翻身,轻巧地落在了我的身后。 拓拨阳亦将手中竹枝掷与厅外,豪爽笑言:“先前听宝儿说,柳四小姐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我原本是不信的,小小朔方有一位奇女子已是难得,哪会出两位不世之才,今晚我才知是我孤陋寡闻了。柳四小姐的一名贴身丫鬟的武功竟如此之高,看来柳四小姐是真正高手啊,深藏不露!” 林宝儿此时已婷婷立于拓拨阳身旁,笑道:“多谢柳四小姐的赴约。” 事已明朗,拓拨阳与林宝儿合计骗我来此。先是林宝儿写信,故意隐藏不出,后是拓拨阳点明定要听宝玉唱曲。他们料定我在此一定会出面解决此事,总之,我被设计了。 我无奈笑言:“真正高手乃是王子身旁之人,计谋高深啊!” 不理我话中讽刺,拓拨阳却是饶有兴趣的问道:“柳四小姐还没回答在下的问题,这究竟是谁的江山呢?” 虽不知他们骗我到怡心阁有何目的,但现在是不能输了气势的,我微仰起头,直视拓拨阳的蓝眸,自信笑曰:“这江山当然是皇上的江山!” 拓拨阳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回首望去:“柳四小姐答得妙,可谁是皇上呢?洛相你说呢。” 洛相,洛相,我定住了,拓拨阳问的就是洛谦。 洛谦站在拓拨阳的一大群随从之中,他身穿半旧的蓝袍,头发随意绾起,如同普通百姓一般,普通到从他进入雅间起就没有人注意过他。 其实,洛谦并不普通,他只是内敛于心,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转瞬之间,他又能锋芒毕露,伤人于无形之中。 洛谦一如往常,和煦微微笑道:“能坐在龙椅之上的便是皇上,柳四小姐你说呢?” 我木然,不笑不怒,脸上失去了表情,只是呆呆地望着洛谦。 洛谦依旧有笑,眼底却有稀薄的雾气,氤氲在他我的目光之中。凉寒的雾气在扩散,遮住了他深不见底的墨瞳,却透出浅丝丝的冷然,缠着怒意。 拓拨阳大概见我神情古怪,嬉笑戏言道:“看来本王子远不及洛相有魅力,瞧柳四小姐见了洛相便失了魂魄。” 根本听不见任何言语,我只知道我很无助,像是陷入沼泽,沉沦入底。 只能眼神空洞,脑中白茫,怔怔不语,盯着洛谦。 洛谦凝注笑容,无可奈何长叹一声,向我走来,没有温柔的笑言,只有皱起的眉峰。 但我的心却顿时明朗起来,他的无奈一叹,像极了我每次为雪君收拾烂摊子的叹气,甩不掉的宠溺。 洛谦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拉我转身,面对拓拨阳笑道:“王子,洛某为你介绍,此乃拙荆。” 洛谦的手很温暖,我的笑颜也很温暖,只是拓拨阳与林宝儿并不觉得温暖。 瞧着拓拨阳与林宝儿的一脸不可置信的惊愕,我笑得益发畅快,能让这两个绝世高傲的人狼狈不已,当然值得高兴了。 拓拨阳仍无法相信:“洛夫人……”说话间磕磕磅磅,“洛夫人……应该是上官大将军之女啊?” 林宝儿突然惊呼:“上官扶柳,你上次自我介绍是说过的。可是你又怎么自称江南西柳呢?” 我笑语晏晏:“家父确为上官大将军,家母乃是西柳庄主之胞妹,在下自称一声江南西柳应不为过吧!” 空气仍在凝固之中。 哈哈,拓拨阳忽地仰天长笑:“洛夫人真是高人不露像啊!” 而后对林宝儿笑言:“宝玉,准备酒菜,既然是自家人,当然要畅饮一番。” 瞅着洛谦,我眼带质问,自家人?什么意思?何时与拓拨成为一家人了? 洛谦反不为所动,笑若春风,低头在我耳边轻声道:“原来你不是宝玉姑娘啊。” 我嫣然浅笑,瞟了一眼洛谦,戏道:“原来洛大人是特意来看宝玉姑娘的啊!” “宝玉蒲柳之姿,哪入得了洛相的眼啊?更何况洛相还有珠玉在侧呢。”林宝儿不知何时回到雅间之中,从我与洛谦身后斜插了一句。 随后林宝儿便挽起我的手臂,娇笑道:“上官姐姐,不要再理会那些男人了,我们姐妹去说几句私房话。” 被林宝儿拉入卷起竹帘的隔间内,不想林宝儿已经重新布置好桌椅,还准备了一壶茉莉花茶。 “为什么要骗我来怡心阁?”我心中疑惑问出。 林宝儿避而不答:“那你也不是一直瞒着我,洛夫人。”林宝儿将洛夫人三字咬得极重。 啜上一口清茶,我轻笑道:“你又不曾问我是否嫁人,这又怎能怪我欺瞒于你呢?”强词夺理我还是有几分在行的。 林宝儿被我一番抢白,只能转移话题:“那日月夜,我还以为你是为情所困,却不想原来是早已钓得金龟婿。” 为情所困?我一挑眉,不再言语。 新鲜的茉莉花香飘逸开来,只是为何头有些眩晕呢?我脚下一软,竟倚在了林宝儿的身上。 流苏一惊,也仅仅是脸上露出惊讶神色,便凝固不动了,只因拓拨阳手指快如闪电,直点流苏背后三处大|岤。 眼皮铅重,似乎再也睁不开了,透过勉强的一丝缝隙,看见洛谦也好像缓缓倒下。 在失去意识之前,我知道了,真正的被拓拨阳与林宝儿设计了,茉莉花茶中下了迷|药。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86章 掳行(一) 沉重中勉强将眼睁开一条缝隙,竟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小黑暗的空间内,四周刷着黑漆的木盒子,还在不时的颠簸中。 猛然一束强光射进,冷风吹入。 我眯起眼,努力适应着光线,脑子也开始转动起来。记得,在怡心阁,被林宝儿在茶中下迷|药,掳到了这辆马车上。 必须要知道自己将要被带到哪里,我深吸一口气,挣扎着起了半边身子,右手手肘抵住车底板,撑起微颤的上身,抬起左手,想撩开车帘,一瞧外面的情况。 眼见手就要碰触到了帘子,可恰好这时全身力气像被吸干一般,软弱无力,终于支撑不住,人便直直的向后仰到。 带着一丝痛楚的低哼响起,声音沉重,竟是男子。 我本以为将会重重的撞向车底板,不料却是一个软绵绵的身体。 惊得我直抬头仰望,洛谦略带痛苦的笑脸映入我的眼瞳。 “扶柳,还好吧?”洛谦声音嘶哑,微微带笑的嘴唇显是勉强扯出的。 心中愧疚,不敢面对他的笑容,我低头小声道:“我没事,只是把你撞得痛吗?” “比少林寺和尚的铁头功差了一点。” 我扑哧一声笑起,忧愁尽消,没想到平日文雅君子模样的洛谦也会说笑话。 “那我倒是应该去学习一下铁头功的!”我笑着叹气。 “真狠心,非要把我撞得呕血不可。”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想用铁头功撞破车板,可以带你逃脱啊。” “柳君子,赔礼道歉了,刚才是洛某人枉为小人。” 一时间,狭小的马车内笑声频起。 其实,我正躺在洛谦的怀里,姿态暧昧。但却因为迷|药他我都全身无力,连手指也移动不得半分。就这样,他不说,我不提,两人犹如对座般谈笑风生。 快乐终究短暂,毕竟是让人绑架了。 我心中有了太多个为什么。为什么洛谦会与拓拨阳在一起?为什么拓拨阳要下药绑架我们?唉,还是从最简单的问起吧:“为什么我现在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何种迷|药这般厉害?” 洛谦若有所思:“可能是天山化劲散之类的毒药吧?” “化劲散?茶中的毒药?”我些许不信,世上真有化劲散这种毒药吗? “书中曾有记载,化劲散乃西域密制毒药,服用者将全身无力,若会武功内劲之人将无法提取内力。”洛谦解释道。 看来现在我们完全受控于拓拨阳,性命皆在他手,我亦直接了当问起:“你与拓拨阳略有交情,知道他为什么要擒住我们吗?”我知道我咄咄逼人,不似以往温婉,只是如今生死不明,又何需保持矜持? 洛谦也不伪装,没有假意的微笑,眼神透着锐利,混着阴冷霸气,正色沉声道:“扶柳,你确定想知道吗?” “一步过后就无回头路,不要知道太多了。” 当然明白自古官场就无回头路,一入沼泽便深陷其中,逃脱不得。一个西华丞相,一个拓拨王子,一个握有重兵的大将军,外加五十万两白银,这一切就是一个惊天大秘密,或许它不只惊天,或许它能变天,变换了这天下主人。 思及此,我不禁轻拧眉心,忽尔松畅一笑,道:“路凶险,不知能否安然回去?既如此,何不死前知晓通透,也免得不明不白见了阎王。” 我笑了,洛谦反而高声叱道:“什么性命不保的?我曾经答应过你,此事绝对成功,不会牵连他人。扶柳,你一定会毫发无伤的。” 洛谦竟然一反常态的不沉稳,甚至还将怒气发出,他是在意吗? 我婉转浅笑,轻声悠然道:“泓先生当年为我算命,说我是个要遗害千年的祸根,命硬得很。” “我只是好奇了,拓拨王子为何辛苦地请扶柳做客呢?” 洛谦叹言:“拓拨王子只是针对我而已,却不想把你也牵涉其中了。” 忽然,一个颠簸,马车停住,车外响起一个清亮声音:“刚才听得上官姐姐的笑声,想是姐姐醒了。” 人未见面声已先闻,帘子撩起,林宝儿在车外一脸开朗的笑容。一样的清丽样貌,一样的清新笑颜,可在我眼中林宝儿却变了模样。如果说以前在怡心阁时,我们关系微妙似敌似友。那么她亲手沏得一壶茉莉花茶,就彻底地划清了我们之间的复杂关系,我与她是对手。 她为拓拨阳甘愿付出一切,而我为谁呢?世事复杂,当我还没弄清原因时,我与林宝儿已成为敌对双方,可笑我还曾以为我们会成为朋友。 林宝儿笑道:“车马劳顿,一路颠簸,应该折腾得上官姐姐全身酸软了吧?还是让宝儿扶姐姐下车歇息。” 我嘴角噙着淡淡冷笑,睨着林宝儿:“好像还要劳烦宝儿妹妹沏得一壶茉莉花茶啊。” 林宝儿似早有准备,知我会冷嘲热讽,竟毫不在意,反而是掩嘴一笑:“原来上官姐姐是嫌弃宝儿侍候的不周到,不及躺在洛相的怀中舒服了。” 我倒是忘了我与洛谦困在这狭窄车厢内,肢体胶结,的确不雅。林宝儿一句戏言,让我不知该如何言语了,只是俏脸一红。 “那就麻烦宝儿姑娘扶内子下车了。”洛谦自如说道。 林宝儿也不再戏言,扶我下了马车。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87章 掳行(二) 瞥一眼车外,我便呆愣,四周乱石飞走,寸草不生,竟是关外的戈壁滩,看来拓拨阳是想将我们掳回拓拨王庭。 拓拨阳的随从井然有序,很快就搭起了一方帐篷。 夕阳沉落,夜幕升起。 一堆明亮的篝火,一只酥黄的烤羊,一袋塞外烈酒,组成了游牧民族拓拨人特有的夜晚。 只是围着篝火的不是载歌载舞的欢快人群,而是四个各怀心事的人。 明亮的火光照在拓拨阳年轻骄傲的脸上,显得他更加的神采飞扬。 拓拨阳豪爽笑言:“荣幸之至,能请得洛相与夫人作客拓拨。” 洛谦默默不语,似乎是疲惫不堪,无力言语。 我则似笑非笑道:“不过王子的待客之道也太特殊了,连走路也需要人侍候着。” 拓拨阳笑道:“两位皆是高人,在下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必须小心谨慎地看住二位啊。” 我眼角斜睨着拓拨阳,嗤笑道:“哪有什么高人?只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与弱质纤纤的女流而已。倒是王子武功盖世,却怕我们从眼皮底下逃走。扶柳原本以为王子乃是当世英雄,不料只是一胆小之人,真实失望之极啊。” 话中讥讽之意表露无疑,我就是要激他拓拨阳,打击他的高涨气焰。 拓拨阳果真是听惯甜言蜜语的人,一闻此言,立即变了脸色,嘴角轻微抽搐:“本王子明知洛夫人用的是激将法,但本王子岂是胆小无能之人!”拓拨阳手掌快速翻动,几下转化,掌心中出现了两粒雪白药丸:“此乃天山化劲散的解药,洛相与夫人服下,可解除一半药性,能够自行行走。但是化劲散要三月之后方能完全解除,我倒是想看一下,你们如何从我手心中逃脱?” 既然你给了我一丝机会,我自会抓住。 取过药丸,我向拓拨阳挑衅笑言:“在这三个月中,就请王子拭目以待。” 忽然,狂乱的马蹄声响起,声如雷鸣,一队骠骑直向帐篷奔袭而来。 夜月繁星下,只依稀见到一银盔将军带领着军队策马前来,气势非凡。 见如此浩大阵势,拓拨阳的随从们纷纷拔出刀剑,围成一个半圆形,护住了拓拨阳的周身。 待那将军逼近至二十丈远时,在滚滚沙尘中,可模糊看见他的脸,高鼻深目,竟有一双蓝色眼珠。 这时,拓拨阳面露喜色,喝退随从。 蓝眼将军也矫健下马,龙行虎步至拓拨阳面前,旋即单膝跪言,声若洪钟。只是他说得是拓拨语,无法听懂,虽然我晓得简单拓拨文字,但却从未听说过。可从拓拨阳的面色看来,也能推测应该是一件喜事。 等到那蓝眼将军汇报完军情,拓拨阳竟亲自将蓝眼大将扶起,料来那将军也应该是拓拨的重要人物。 随后,他们君臣相谈甚欢。 突得,久未言语的洛谦斜插一句:“这等区区小事,何需大汗派出拓拨第一人铁木那将军及五万铁骑。” 拓拨阳甚是惊讶,停止了与铁木那谈话,盯着洛谦道:“洛相果真文采过人,就连拓拨语言也是精通熟识。” “只是连洛相也曾丢失过的五十万两,敝国又怎能不重视呢?” 那蓝眼将军自是拓拨第一人铁木那,可是五十万两白银怎么会落入拓拨阳手中?而洛谦又何时丢失银两呢? 一番迷雾对话,搅得我头昏脑胀。 而后拓拨阳对铁木那附耳几句,铁木那对洛谦抱拳道:“洛相言重,铁木那早已不是拓拨第一人,五年前这称号易主他人,而那人是铁木那穷尽一生也无法超越的。”铁木那本就只会说几句简单汉语,这段话能勉强说完也极为不易了。 铁木那剽悍英勇,可当提及现在的拓拨第一人时,眼神却极是敬佩。不过铁木那也应该是一条汉子,这世上能真心佩服超越自己之人本是极难,更何况铁木那还是拓拨重臣。 但在这几句对话后,拓拨阳与洛谦都闭口不言了,他们刚才所说之事也如黄沙,风吹飘散,不再有踪影。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88章 暗信(一) 此后一连十天,走戈壁穿沙漠,却无半点机会逃走。 自那夜我放出豪言,定要逃脱后,拓拨阳的看守变得更加严密,将我与洛谦分开囚禁,派士兵日夜不离。现在莫说是逃离,就连做上一个记号也是不可能的。 掐指一算,今日已是六月初八,我已被拓拨阳整整囚禁了一个月。 望着帐外穿梭如织的拓拨士兵,我不由地长叹,在拓拨王庭也待了半月之久,竟未能出帐篷一步,也仅见到拓拨阳与林宝儿两人。 半月之前,拓拨阳一行盛大回到拓拨王庭。 拓拨可汗特派亲信手持拓拨图腾狼锦,于王庭外十里相迎。是时,擂鼓齐鸣,军队威严,锦旗飘扬,场面蔚为壮观。据说,此等情景在拓拨已有五十年不见。五十年前还是拓拨战神耶烈大胜龟兹,凯旋归来才享有此等排场。 拓拨王庭犹如西华长安,仍是国之王都,皇帝宫殿所在之地。拓拨是游牧民族,世代逐水草而居,百年前建立政权,方受汉人影响,定都王庭。 王庭其实就是浩大草原中的一片水草茂盛之地,远不如长安的高筑厚墙,石板宽路,街道纵横,整齐规划出坊间闹市。王庭区域划分极为粗糙,常常只是一面布旗高悬,书写几个拓拨文字,便算作了市场交易之所或是百姓居住之地。 而拓拨可汗的皇毡,也不似西华的深宫禁苑,只是用黄金锦毡搭建起的巨大帐篷而已,仅毡顶插上拓拨锦旗,以示皇权。 拓拨王庭的王室居住地与普通百姓的帐篷并无明显的隔离物,只用低矮篱笆围了一圈,再派士兵巡逻。 照常理说,拓拨王庭可谓混乱之极,应该是很容易抓住机会逃离的。可是拓拨阳也是心中及明,将我与洛谦分别囚禁与王庭的西北角与东北角,两个角落皆是王庭最为偏僻的地方,相距深远,完全地切断了我与洛谦的往来。拓拨阳如此做法,仍不放心,又将我帐篷外布下层层严密士兵把守,当真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每日傍晚,林宝儿都会为我送来晚饭,然后再说上一段话,也算是我唯一可以说话的时间了。 这样的日子原本应是我极为喜欢的安宁日子,可我的心却是总也无法安宁下来。 拓拨阳为何要大费周章,千里迢迢的将我与洛谦掳到王庭?恐怕不是单纯请我们观赏大漠风光吧。 还有五十万两白银,就似一块重石卡在我的心里,压抑地紧。如今我又与洛谦分离,想问情原委也无法传话。 心中乱如麻,担心着西华局势,哥是否安好?还有流苏,更有雨蕉,雪君与霜铃!有太多的不放心,可我却只能囚禁于这拓拨王庭的孤僻帐篷中,无可奈何,唯有叹气。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今日傍晚林宝儿提着食盒准时拜访,这次她不仅带来食物,也带来了一位大人物,拓拨阳。 拓拨阳穿着拓拨民族服装,窄袖皮靴,更显英气。 他英气逼人,可我心中有气,没好气的说道:“王子贵人多忘事啊,半月以来竟不肯见上一面,好大的架子。” 拓拨阳微微一笑:“确实是在下的不是,怠慢了洛夫人。” 没有心情与他逶迤虚实,我直言道:“王子乃北方汉子,豪爽之人。扶柳说话也不忸怩了,敢问王子擒我到王庭,究竟意欲何为?”随后又冷笑反问道:“难不成是因为日后王子与林姑娘成亲时,要我做个见证人,当做林家妹妹的娘家人?” 林宝儿听得此句,竟是神色局促不安,俏脸通红,奔向帐外。 拓拨阳倒不在意,只是一笑:“洛夫人如此豪爽,在下也就实话实说了。” “请洛相到王庭本是计划之中,夫人却是意料之外。” “本王子虽是长于塞外荒芜之地,也曾听说西华洛相乃不出世之奇才,满腹经纶,是治国良才。” “可惜西华皇帝却是个有眼无珠之人,竟连贬洛相。我闻此事亦是义愤填膺,为洛相愤愤不平。我想既然洛相在西华已无用武之地,何不请洛相到拓拨一展抱负呢?” “至于夫人的确巧合了。听得宝儿夸赞柳四小姐是当世女中诸葛,能在短短一月之内,使得默默无闻的怡心阁一举升跃至西华第一歌舞坊,所以就设计请柳四小姐到怡心阁见上一面。却不料柳四小姐就是洛夫人,既是这样,在下也就只得将计就计,请夫人陪同洛相一起到王庭作客了。” 我一声冷笑:“只是作客般简单?” 拓拨阳眼中精光闪烁,昂声道:“也不瞒夫人,我乃拓拨下一任可汗已是众所周知之事。可我不甘让拓拨永远偏据塞北,所以想请洛相助我一臂之力,强盛拓拨,望有朝一日能逐鹿中原,生擒皇甫朔,也算是替洛相报了屡贬之仇。” 皇甫朔乃西华当今天子名讳,拓拨阳的直言不讳毫不避嫌,也表露了他一统天下的野心。 拓拨阳讲至此,略微顿了一顿,原来的激昂之声也有些许失落:“只是洛相至今不肯答应辅助于我,所以在下想请夫人劝说洛相。夫人是个极明事理之人,其中厉害关系应该算得十分清楚。” 今日来此,原来是想请我当说客。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89章 暗信(二) 我淡然道:“我只一介女流,这妇人愚见洛谦未必听得进去。但是王子不是有拓拨第一人吗?又何需我等雕虫末技之人?” 这拓拨第一人,我半月以来从林宝儿口中知晓不少,他上至天文,下晓地理,无所不能,无所不精。可拓拨第一人,却不是拓拨人而是西华人。五年前,他只身拜见可汗,展绝技,剑胜拓拨第一勇士,论兵法赢下铁木那。当夜又观星相,言三日之后王庭东南五十里沙漠中必有风暴。可汗疑,派人守望,果三日后回报沙漠风暴大作,是时,拓拨全国上下莫不称奇,赞曰神仙转世。 拓拨可汗大为欢喜,言天将神人,兴我拓拨,立即拜此人为拓拨国师。从此,拓拨第一人的称号也从铁木那转至此人名下。 拓拨国师虽能力非凡,上可定国策安家邦,下能丰盛水草,但处事却极为低调,常常行为神秘,深居简出。大家也就仅知他姓葛,尊称一声葛先生。 半月前,拓拨阳返回王庭,拓拨可汗大摆宴席,庆贺拓拨阳建功回朝。盛宴中,林宝儿激昂高歌一曲笑傲江湖。 曲停,这位葛先生就起身鼓掌,称赞道:“好曲!好词!人生难得逍遥!”随后拔剑飞身舞起,口中却是吟唱着笑傲江湖。当时,剑如流星,歌似奔流,确有逍遥飞仙之感。 林宝儿与我讲述此事时,不免感叹,我只唱过一遍,他却能在只听过一遍时,就能全数唱出,而且音调一个不差,真乃当世高人! 现在拓拨阳听我提及葛先生,却是皱起浓眉,叹道:“葛先生的确是安邦定国之才,只是他所效力之人乃是父汗,从未将我放在眼里。况且这王庭守卫的排兵阵法就是出自葛先生之手,他既握有重权,又怎肯听命于我?” 听闻帐外的排兵阵法出自葛先生,我心跳一阵加快,只是不露声色,依旧淡笑言:“如此难得人才,王子可晓他的来历?” 我心中惊喜仍是因为有了一丝希望,可以逃离拓拨王庭。从我踏入拓拨王庭时,就发现了守卫的阵法像极了八卦阵中的震阵,虽然稍有变动,比之震阵更加繁复。但八卦阵自泓先生祖先传下,天下间知其者寥寥无几。 既然八卦阵现于王庭,那排阵之人也必在王庭。不论他是何人,追溯渊源,也会助我一臂之力,逃脱王庭。只是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拓拨阳的监视之下,若是贸然打听,反而将打草惊蛇,让拓拨阳起了疑心。所以我一直隐忍不发,默默等待最佳时机。 却不想今日拓拨阳无意间透露了排阵之人,拓拨的第一人葛先生,加上先前林宝儿对葛先生的外貌形容,此时,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位葛先生就是泓先生诸葛泓了。以前他化名为朱泓,取得是诸葛的前一个字诸,如今再次化名取得则是后一个字葛。 拓拨阳眼中透露出几许挫败感,叹道:“这些年我也花费了不少时间打探葛先生的身世,可惜始终无法确切得知,知晓他出身西华江南。洛夫人也出身西华江南,可听说过葛先生吗?” 可以肯定是泓先生了,只是如何才能与泓先生见面呢?倘若直接要求与泓先生见面,现在拓拨阳对我与泓先生皆有戒心,况且我们同出自江南,拓拨阳谨慎定不会让我们相会的。 我假装惊讶道:“葛先生出自江南,我怎不知道江南还有这等人物?”而后又试探性地问道:“或许是这位葛先生故意隐瞒姓名。扶柳自信认得不少江南名人,待我见上葛先生一面,可能就可识别他的真实身份。” 拓拨阳果然生出警觉,委婉道:“夫人有所不知,这葛先生脾气古怪,素来不喜见外人,若我贸然为夫人引见,就怕先生怪罪了。” 此路果然行不通,我不由地轻蹩起柳眉。 忽地帐内响起曼妙琴音,凤铮鸟鸣,一曲情意绵绵,正是林宝儿所弹。刚才林宝儿被我一句玩笑,羞红了脸跑到帐外,但很快便带着几盘点心回到了帐内。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情真意切,这是一曲凤求凰,年少时常听得泓先生在碧波竹林弹起。 一曲清音消人烦恼,曲静人心。林宝儿盈盈笑道:“方才见你们为葛先生烦恼,宝儿就自作主张,弹了一曲葛先生所教的凤求凰,希望可以化解心中忧虑。” 灵光一闪,我嫣然一笑:“听闻宝儿一曲凤求凰,我心中良有感慨,倒是很迫切地结交这位神仙先生。”说着,便提笔伏案,在宣纸上写下一首诗:凤兮何所依,凰兮何所依。 梧桐枝盘之,叶落思静女。 “这首不成韵律之诗,还请宝儿能转交给葛先生,请先生指点两句,也算神交一番了。”我感叹而言。 林宝儿瞧了一眼宣纸,笑道:“不想洛夫人竟有兴致作诗起来。”说着,望了一眼拓拨阳,显然林宝儿不能完全做主,她还需要拓拨阳的同意。 拓拨阳吟诵一遍诗句,然后轻微点头,算是同意了。 我心底长缓气,浅笑道:“不过是想着相如与文君情事,有感而发,胡乱填了一首,我又急献丑而已。” 拓拨阳笑道:“哪里,夫人才思敏捷,葛先生看见也一定高兴。” 而后便是走过场的话,我含糊回应着拓拨阳。拓拨阳见亦不能说动我,便携林宝儿离去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90章 计谋(一) 天朔九年,六月初九,夜已深。 帐篷内点着一盏豆黄油灯,我倚靠矮几,借得一缕昏黄灯光,看着古书。帐外已打过几道更,哨兵也换了几轮,可我仍毫无睡意。 书上记载,武乡侯诸葛曾在平阳用孔明灯传军情,而破敌兵。 如今,我暗号已传,泓先生知否? 打更之声又响,这时,恰好帐篷一角被掀开,眼前一花,人影快闪,一名如青玉男子已立于案前。 青衫宽袍,玉带锦靴,一身贵气,如墨长发随意绾于脑后。 忧郁的棕色眼瞳,苍白清瘦的脸颊,是泓先生。 心头一喜,我立即起身,正要行礼,却马上被泓先生止住。泓先生打了手势,示意让我安静。 待我与泓先生默默坐下后,泓先生才低声道:“外面还有哨兵,刚才我是趁变阵之时的空隙溜进来的。” 声音很小,只有两个人听得到。所幸这帐篷还比较大,只要说话音量稍加注意,外面之人应该是听不见的。 我淡淡笑起,轻声道:“扶柳第一天就发现了这阵型与八卦阵极为相似,只是多了一些变化,可扶柳愚钝参详不出其中要领,否则应是扶柳闯阵亲自拜会先生。” 泓先生微笑颔首道:“的确是加入不少变化,我将北斗七星阵与八卦震阵相互融合,创出此北斗震阵。此阵我花费五年心血钻研而出,丫头才到此半个月,怎能破阵呢?” 难怪我屡次试着闯阵总是落败而归呢! 泓先生含笑望着我,叹道:“九年不见,以前的小扶柳长大成|人了。只是丫头越来越刁钻,若不是我还依稀记得丫头的笔迹,恐怕是无法发现暗号的。” 当然那首诗就是暗号。以前也有不少人将暗语藏于诗词之中,只是这法子用的人多了,大家未免都能猜出,更何况拓拨阳与林宝儿皆是聪明之人。 当时,我也思索不少,若将扶柳二字直接嵌入诗首,太过直白,定会被拓拨阳与林宝儿看透。所幸灵光突闪,将暗语嵌入诗尾,并改为依依之女。拓拨阳和林宝儿都不知道我娘闺名依依,可柳依依对泓先生而言却是刻骨铭心。 我浅笑言:“扶柳相信先生才智过人,一定看得透。” 其实此法确实惊险,我也不能肯定泓先生一定看懂。 泓先生无奈淡笑,忽尔问起:“丫头怎么会被囚禁于此呢?” 我婉然一摆手,示意也很无奈,随后就将九年之事娓娓道来。 听罢,泓先生轻叹一声:“九年来我长居塞外,对西华之事所知甚少,却不想丫头不仅长大,还嫁了人。” “洛谦此人我在五日前见过一面,锋芒全部内敛于心,是个人物。至于拓拨阳,他野心勃勃,可是性子太急,若要成大事必要遭些磨练。只是不想这些权谋斗争,也将你牵涉其中。或许当初应该听你娘的话,不要教你权谋之术攻城之略。” 我心中亦有触动,当初倘若我不学权谋之术攻城之略,便不会涉入这场斗争吗?不会的,流着上官家的血就脱离不了朝堂。不学,也只能让我看不清朝野,活得也单纯一点。 我轻摇头,抛开这些如果的想法,面对现实。 我目光毅然望着泓先生,坚定道:“扶柳卷入此事,没了回头路,还望先生可以帮扶柳一把。” 泓先生见我仍不放弃,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还是流露出了关切之情:“各人有各人的命,既然丫头已下定决心,我也不多劝了。泓先生才能有限,无法改动你的命盘,但有些事情先生还是可以做的。” 其实,所谓师傅如父,再加在泓先生与娘的关系,我早已把泓先生视如父亲。现在身处困境,听得先生一番真挚言语,我心中早软,不经意间泪花闪于眼中,强忍着不落,随后向泓先生恭敬一拜道:“以前跟着先生学习时,先生总是不肯让扶柳行礼,说是承受不起这样的大拜。但今日扶柳无论如何也要一拜,谨谢先生的恩情。” 泓先生也受感染,声音哽咽:“原以为找了个聪明丫头做传人,却不想也是个傻子。丫头,当年我将飞龙宝玉传给你,便是认了你做传人。” 我一惊,原来那飞龙白玉竟是武乡侯传人的信物! 泓先生舒气,叹道:“如今最重要之事就是要弄清楚洛谦与上官毅之有什么阴谋。这样我们才能商议对策啊。” 短短几刻钟内,发生太多惊变,我的头脑有点儿乱了,深吸数口气,略稳住心神,道:“先生,据扶柳推断,此事怕拓拨阳也脱不了干系,那五十万两白银就被拓拨阳带回了王庭。” 泓先生一挥袖袍:“事情也该有个了断,丫头,跟我走吧。” 泓先生对北斗震阵了然于胸,如何变换行踪分毫不差,从王庭的西北角到东北角竟未遇上一个哨兵。 蜿蜒曲行三刻钟后,泓先生停住脚步,指着偏角的一座灰色帐篷道:“这就是囚禁洛谦的帐篷,待会儿我引开守卫,你趁机进去,找洛谦问个清楚。如果遇上什么不顺的事,丫头只要叫上一声,我在外面候……” 泓先生话语未完,突然我感到肩头一沉,已被泓先生压倒,匍匐于草丛之中。“有人来了。”泓先生声如细蚊。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91章 计谋(二) 果然,前方亮起一盏灯笼,很快人已到洛谦帐外,来人竟是拓拨阳。 拓拨阳抛下灯笼,对身后随从厉声道:“谁也不准进来,违命者斩无赦。” 同时,我腰间一紧,已被泓先生飞身穿越草丛,落在帐篷外哨兵巡逻时的死角。泓先生的一系列动作即快又轻,在拓拨阳掀开帐帘的一瞬间便全部完成,而且拓拨阳毫无知觉。 泓先生轻轻地划开帐篷毡毯,透过这一丝缝隙,我们将帐内一览无遗。 夜已深,洛谦也没入睡,正在用拓拨割肉的小刀雕刻一根木头,由于视线太远,我并不清楚洛谦雕刻何物,只看得见木屑纷纷扬扬地落下。 拓拨阳阔步走至洛谦面前,潇洒入座,笑言:“不知洛相考虑的如何了?在下特来提醒一句,时间不多了,若是错过了时机,就没了生机,洛相到时可是追悔莫及啊。” 洛谦并不理会,只是低头默默地雕刻木头,或者可以这样说,从拓拨阳踏进帐篷的那一刻起,洛谦就没有瞧他一眼。 拓拨阳自小就受人瞩目,何时受过这等冷遇,不禁微怒道:“本王子也是为洛相着想,洛相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洛谦略有反应,抬头淡看拓拨阳一眼,冷声道:“恕不远送。”之后又低头雕刻。 这种完全不将他放入眼中的行为,激怒了拓拨阳的全身神经。拓拨阳青筋暴露,大喝一声,怒道:“本王子也不留情了。” 拓拨阳突然拔地而起,右手变成虎爪,直取洛谦咽喉。 这次变招速度奇快,下手毒辣,杀气重重,是一招毙命的狠招。待我明白拓拨阳想杀洛谦的意图时,为时早已晚,拓拨阳的虎爪离洛谦的咽喉仅有五寸。 直骇得我张口大呼,可却无任何声音发出。原来泓先生见我神情有异,手指快如闪电,连点我身上六处大|岤,顿时我不能动也不能出声。 只是这稍微一滞,拓拨阳的虎爪就向前进了三寸,“咔嚓”一声响,拓拨阳手中的木块已被捏得粉碎,细小的木屑四处飞扬。洛谦却在三丈之外,冷笑道:“王子好功夫!” 原来在那生死边缘的一瞬间,洛谦的右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将手中的木块向上直插,抵住了拓拨阳的虎爪,然后再借着拓拨阳的一抓之力,往后飘身至三丈以外。 快速的反应,精确的计算,以及熟练的身法,无疑都表明了洛谦他会武功,而且并不在拓拨阳之下。 突变连连,我由骇变惊,若不是泓先生点住了我的哑|岤,我定然会叫出声来。 千算万算,就是未曾想过状元及第的洛谦竟然还是一位武林高手。按照常理说,习武之人往往都会有一些特征,武林中人可以辨认,可是连龙傲天也未曾发觉洛谦身怀武功。 拓拨阳亦愕然,应是没有料到洛谦居然会武,而且如此轻巧地化解了他的杀招。但拓拨阳随后并无太多的惊讶之色,冷哼一声道:“果然如此,洛相是位绝顶高手。”听闻拓拨阳这一句,可以揣测他早已知晓洛谦会武。 洛谦目露精光,抛下雕刻小刀,双手负于背后,淡笑道:“洛某自负将此隐瞒地很好,从未让人知晓。不知王子又是从何看出的?” 拓拨阳回答道:“洛相的确隐藏地很好,只是太好了,反而暴露了秘密。习武之人的呼吸声一般很轻,而且有规律。洛相为了掩饰这一点,故意将呼吸放得平稳。但是太平稳了,喜也平稳,怒也平稳,惊也平稳,不似常人惊喜恼怒之时,呼吸会变得沉重。这些反而揭示出了洛相的深厚内力,只有精湛的内力方能控制呼吸。” 洛谦身子未动分毫,脸上自嘲一笑:“倒是洛某自作聪明了。” 拓拨阳双脚微张,全神贯注,提拳横于腰肋,旋即摆了一个起手式。 洛谦亦将双手化为刀掌,斜挡在胸前。 此时的洛谦不再是江南的文雅书生,而是一名傲视群雄的武林高手,浑身散发出凛冽霸气,冲散了原本的儒雅之气,粉碎了温文气韵。 拳出掌击,划破长空。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14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碎 第92章 计谋(三) 两人以快打快,只过了三招,我便分不清他们的身影了。 激酣打斗中,两人竟若无事,悠闲的唇语往来不断。 “难怪洛相不肯臣服与我,原来是有这般的好身手。” “洛某不甘心臣服于皇甫朔,当然也不会甘心臣服于你!” “呵呵……我终于明白皇甫朔为什么要对你赶尽杀绝了。我若是他,身边有了这样一位敌人,任凭谁都会不择手段除掉洛相的。” “可惜啊,他皇甫朔仍棋差一招,而你,拓拨阳,还不配与我对弈。” 拓拨阳暴喝一声,猛出一式狠招:“不配吗?本王子就说出你洛相的全盘计划。” “去年秋,皇甫朔决心下手除去朝中党派势力,但是他出手太急准备不足,却反而中了你设下的陷阱。想你洛相为官十年,哪一件事做得不是滴水不漏,怎会留下一个把柄让皇甫朔抓住,有借口将你连贬数级?这次乃是,洛相趁皇甫朔打击上官家之机,与上官毅之结盟,暂时化解以前恩怨,终于定下了一石三鸟之计。” “这第一鸟就是攀上了上官世家这门亲事,上官一家世代为将,军中大权尽揽其手。洛相以前最不安心的怕就是手中虽握有朝政大权,但却无兵,犹如高空建屋根基不稳。可这次借皇甫朔推动之力,洛相轻易地就搭上了上官家,一年以来,洛相从中获益不少吧,至少现在西华军中应该也有了洛相的亲信了。” “这第二只鸟,乃是探出了洛相党中的j细。皇甫朔登基已有九年,势力渐张,恐怕在洛相身边也安插了不少j细,只是他们隐藏的太好,洛相根本无法查出任何证据。j细就在身边,随时都可以给自己致命一击,洛相怎能熟视无睹?所以,洛相便利用皇甫朔的这次削权,将计就计,假装失势,让皇甫朔的人自动暴露身份。这招果然有效,洛相刚达朔方,朝中局势就大变。洛相党中的吏部尚书和工部侍郎立即遭贬,而刑部侍郎却因功升官,毫无疑问这位刑部侍郎就是皇上安插在洛相身边的j细了。然后,洛相再依刑部侍郎这条线查出所有j细,如我估计不错,j细名单早已在洛相手中了。” 洛谦冷笑不已:“王子的消息好灵通,我都不禁要怀疑,王子是否也在洛某身边安插了眼线呢?” 拓拨阳继续道:“不过,本王子最佩服的却是这精妙的第三只鸟,就是复权。自古以来官场之上,一降一升才更能彰显权势。洛相就是要告诫皇甫朔,西华朝离了我洛谦一日,便要天下大乱,可以没有你皇甫朔,但却不能少了我洛谦。” “洛相遭贬朔方,由明退暗,颠倒乾坤。国家稳定无非两个方面,银钱和军队。洛相在离京之前,早已将这两方面之事安排妥当。银钱所属户部,洛相本是户部侍郎出身,对户部了如指掌,而且户部之人都为洛相旧部,对洛相忠心耿耿,所以洛相想对银钱下手不难。若我推测不错,今年秋收之日,西华国内各地将会纷纷上报粮食欠收,州府税银不足。恰是皇甫朔国库无银,因为洛相在离京之时,带出了八十万两白银,国库早已被掏空成了一个空架子。” “其二,关于军队,洛相也是用心良苦,通过上官毅之及马如龙联系上我的父汗,达成协议。洛相给我父汗白银八十万两,请我父汗出兵假意攻打西华边境。洛相好计谋,用皇甫朔的八十万两替你攻打皇甫朔的城池。” “洛相利用这双面夹击,迫使皇甫朔不得不向你低头,重新拜你为相,来解决你制造出的内忧外患。只是洛相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拓拨岂肯甘心成为洛相手中的一枚棋子?既有了银两,军需充足,我拓拨自是要奋力一战。” 洛谦讥笑道:“看来王子还未弄清何是螳螂,何是黄雀?” “洛相怕是假壮肝胆吧!”拓拨阳道。 洛谦讽刺道:“王子向来夜郎自大,总以为拓拨无人可出其右。 拓拨阳脸色大变:“你还联系了他。我早知他右贤王心有叛逆,却不想洛相竟与他也有交情。” 洛谦叹道:“你不如皇甫朔,他毕竟当了九年皇帝,岂是泛泛之辈!” 拓拨阳阴恻笑道:“皇甫朔当然有手段,他劫了洛相运往朔方的白银。八十万两银子分三路,却被皇甫抢下两路,丢掉五十万两。”随后又惋惜道:“只可惜啊,皇甫朔还是败了。虽说洛相低估了皇甫朔的实力,而陷于困境;但皇甫朔却忽略了完整的一个人,而导致自己被逼入绝境。” 洛谦淡道:“哦,是谁?” 拓拨阳快速道:“洛相之妻,大将军之女,江南西柳的上官扶柳。皇甫朔没有料到,怕是洛相也没想到,这场龙争虎斗的关键竟是洛夫人!”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93章 计谋(四) 两人招数快至极限,砰地一响,两人双掌相抵,之后各借对方劲力向后跃至帐篷东西二角。一场激斗后,洛谦与拓拨阳皆是气定神闲,脸不红,气不喘,倒叫人觉得刚才的拳脚乃是幻觉了。 洛谦微皱眉峰,清声道:“王子知道的事情很多,不知道的事情也很多。拙荆对方才王子所说之事一概不知,她也不是成败关键。” 拓拨阳显然不信,冷笑道:“洛相又何必急于替夫人清脱呢?若无夫人,我拓拨帐中的五十万两雪花白银从何处得来?” 拓拨阳左脚上前,踏移半步,右手至腰间缓慢推出:“皇甫朔竟忽略洛夫人,他当然必败无疑。人都道:西柳女儿厉害挣下西柳半壁产业,但都殊不知,这西柳女儿身后的洛夫人才是真正的支柱,掌控了江南银钱。想必洛相从中获益不浅吧?且不论那五十万两,就单论从洛夫人人脉中得到了武林盟主龙傲天和西柳钱庄柳云的支持,足以让洛相在与皇甫朔的斗争中处于不败之地。所以这等奇女子又怎能不是左右大局的关键人物呢?” 洛谦出手也极慢,左手在胸前缓缓地划了半个圈,封住了拓拨阳的右手。 此时,洛谦面色变得凝重,气势迫人,沉声慢道:“洛某最后提醒一句,也要王子记住。扶柳与朝中任何事情都没关系,王子以后也不能将她扯入。” 拓拨阳左手至下而上的掠起,这一动作竟比刚才更慢,可是他左手中却隐隐含有白光。拓拨阳咧嘴一笑:“洛夫人拿出了五十万两就脱不了干系。只是洛夫人女中陶朱,本王子很荣幸可以请到夫人作客王庭,也非常希望夫人可以为拓拨出一分力。” 洛谦不再回话,只是眼神冷峻森然,盯着拓拨阳不放。洛谦随后右掌一翻,直斩拓拨阳左手手腕,掌中闪有森森然的金光。 拓拨阳急抽回左手,叫道:“洛相何必动怒,痛下杀手呢?” 洛谦冷哼一声,右掌直撩拓拨阳左胸,掌心通红。拓拨阳变得面色凝重,不再言语,双掌亦发出红光,对上洛谦的双掌。 一时间,帐篷内劲风大作,将两人衣袍猎猎吹动。 二人双掌之间红光大盛,一股炙热之气从帐篷缝隙中倾泻而出,直拂上我的脸,烫得我双颊通红。 一炷香时间后,巨大的爆炸声惊天响起,拓拨阳抚胸踉跄后退几步,吐了一口鲜血。洛谦亦步法章乱地向后急速倒退,直到用手扶住书案,才堪堪停住。 拓拨阳抬袖一抹嘴角鲜血,狞笑道:“洛谦就算你武功盖世,也休想逃出这北斗震阵,就等着困死在拓拨吧。” 洛谦毫不理会,只是面无表情冷眼相对,拓拨阳大笑扬长离去。 拓拨阳刚转身离开帐篷,洛谦就软软地瘫倒在地上,面色惨白犹如纸灰,嘴角沁出一丝鲜血,红得触目惊心。 刹那间,我的心好似有千百把刀在割,鲜血淋淋,痛不欲生。 终于我知道,我爱了,爱上了洛谦,那个如迷般的男子。 不可遏止的痛楚袭遍了我的全身。 猛地腰间突紧,泓先生已带我腾如半空中,轻巧一转身,泓先生与我飞身离开了拓拨王庭的地盘。泓先生足尖一点,全力施展轻功,向东方奔去。 耳畔风声呼呼作响,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个悬坡之上,才将我放在了草地上。其实,这段时间内,我早已麻木没有任何知觉,满眼都是洛谦嘴角边的刺目鲜血。 看着我痴痴傻傻的表情,泓先生一声幽叹,手指灵动,解开我周身|岤道:“洛谦无事,只是比武真气消耗太多,导致气血不顺,才呕出几口淤血。只要运功打坐一夜,便可恢复常样了。” 一瞬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疼痛的,庆喜的,心酸的,欢愉的混在一起,自己也辨别不清了。 这时,泓先生清声朗道:“一别中原九年,长安人才辈出。这一石三鸟之计,端的是老辣无比,我倒也要自叹不如了。如今后生可畏啊,也低估了拓拨阳,想来他也花费了不少心血,识破了这惊天大计。” 听得泓先生的清朗之声,似乎其中蕴含温润内力,使人清宁安神。 我随清声缓缓平复心神,接道:“拓拨阳的确有过人之处,但以他的眼力尚不足以发现洛谦身怀武功。” 泓先生略一惊,继而笑道:“丫头总算是回过神了,你是如何看出拓拨阳尚差火候呢?”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94章 计谋(五) 我沉吟一声:“拓拨阳性情急躁,做事急于求成,倘若是他从洛谦呼吸中发现破绽的话,定不会等到今夜才挑明。如果扶柳猜得不错,应该是泓先生发现洛谦会武,然后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拓拨阳。” 泓先生笑道:“丫头越大越聪明了,这才不愧是我诸葛门的传人!的确是我发觉的,但是却无法肯定洛谦出自何派,所以故意将此秘密透露给拓拨阳,就是要让他替我打上这一架,从而好让我看出洛谦的武功来路。” 也不愧为武乡侯之后的诸葛泓,这投石问路之招使得精妙。我凝望着泓先生,淡笑道:“想必现在先生已经了然于心了吧!” 泓先生一点清瘦的下巴,道:“拓拨阳使得是西域密宗的无相大印掌。这套掌法刚猛威武,世上少有掌法能与之一对。可洛谦却是硬接下了这一掌,还将拓拨阳震得呕血。这等纯厚掌法也只有瀚阳七经掌了,瀚阳七经掌以瀚阳功为基础,掌力惊人。” “瀚阳功本是至刚至阳的无上内功,在武林中已经消失了几十年。瀚阳功因是绝顶神功,所以极难练成,几百年来,练成者也不过寥寥几人。上一位以瀚阳功威震武林的乃是北侠白飞,可白飞早已隐退江湖六十多年了。这洛谦与白飞有何渊源?他又怎么练成瀚阳功的呢?” 泓先生最后两句直指与我,我亦摇头道:“我也是今夜才知道他会武功,更不晓白飞与瀚阳功是何人何物。” 泓先生应早从刚才我的惊讶中知晓我完全不知内情,只是怀着侥幸问了一句。见我摇头,泓先生仍有一丝失望,继续道:“白飞乃是六十年前的武林高手,与我爹并称为北侠南侯。当年,北白飞,南诸葛,威震武林,无人能敌。” “江湖传闻中,白飞曾追杀一名江洋大盗,至大理时,三掌击毙大盗,但却也中了恶贼临死前放出的剧毒。白飞心知命不久矣,便想找个僻静的地方静静离去,就来到了大理郊外的密林中。也许是老天有眼,北侠命不该绝,恰在毒发之时,巧遇五毒教圣女。圣女心善,见中毒之人自是全力解毒。这二人,一个是少年英侠,一个是妙龄少女,相处久了自然就生出情愫。五年后,北侠携圣女隐退江湖,过着神仙眷侣的逍遥日子。” 只羡鸳鸯不羡仙固然美好,但这故事中白飞的妻子却是五毒教的圣女。那日,我身中落红梅,用的就是五毒教特有的青尾毒蝎解得毒。当时,我还以为是洛谦权倾天下,派人四处寻得青尾毒蝎。可照泓先生所说,瀚阳功与五毒教,这其中只怕还大有渊源。 我疑惑问道:“五毒教又是什么教派?” 泓先生道:“这五毒教一直以来就是江湖中最为神秘的教派,大家都只知五毒教的总坛在云南境内,却无一人知晓其具体的方位,知道的怕也是早被毒死了。” “五毒教教众极少在江湖行走,但名气却是极大,那是因为五毒教中的每个人都擅长使毒,常杀人与无形,使人防不胜防,江湖中人皆闻之色变。五毒教之名来源于镇教之宝,五种剧毒。传闻这是天下间最毒的五种毒物,分别是蓝斑蛛王,黑爪蜈蚣,青尾毒蝎,红冠金蛇,还有一种毒中之王,却是无人知晓,只有五毒教教主代代相传。” 虽然泓先生讲得极为平淡,但我却听得心惊胆颤,因为我曾亲眼见过青尾毒蝎的恐怖模样,还被它蛰过一下。此时,坐在草丛中听泓先生的描述,似感觉五毒就在身边蠕蠕而动,直惊得我额头冒出一层薄薄冷汗。 这时,夜风凉凉吹过,轻轻带动我已经微湿的衣裳,冷得我身子微微颤动。 泓先生见我颤抖,温和一笑,将手掌置于我头顶百会|岤,顿时源源热气不断涌入:“女孩儿们的就怕这蛇虫鼠蚁之类的,不想聪明的扶柳丫头也怕得紧。五毒教不常现于江湖,况且极少人见过五毒,难免有点儿以讹传讹,夸张地吓人。” 全身渐渐暖和,我撇嘴道:“聪明的丫头就不能怕小虫子了?” 泓先生撤了掌,笑言:“丫头嘴利,看来是完全恢复了。” 我轻轻一笑,道:“扶柳无事,只是先生怎么到了拓拨,还成了国师呢?” 泓先生的棕色眼眸忽变得闪烁不定,嘴角笑容凝固,一声长叹,怅然转身。 月朗繁星下,泓先生立于山坡边沿处,清风徐来,吹起青衫飘然入空,似乎整个人就要溶入了这漫漫长夜中。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95章 计谋(六) 幽白月色下,凄凄长草中,不知怎么的,只觉得泓先生的背影散发出一种彻骨的忧郁寂落。 良久,我与泓先生皆不言语,这小小的山坡上一片静谧。 “扶柳,”泓先生的声音似乎从远方飘荡而来,带着一丝无奈:“听说过胭脂碎吗?” 胭脂碎,胭脂碎,新月黄金玛瑙簪子,那个将我带入这个尘世的胭脂碎,我怎能不知呢?胭脂碎正是让我刻骨铭心的三个字,只是这十八年来,我第一次听见有人提起它,不由地神色大变,低声惊呼。 泓先生背对我而立,瞧不见我的惊变脸色,但这细微的惊呼声却是逃不过他的耳朵。泓先生身子微微移动,声音些许颤抖,带着一丝惊喜:“扶柳你知道胭脂碎是吗?” 事关重大,我努力调整心神,镇静说道:“扶柳也是第一次听到胭脂碎。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奇特,才讶了一声。碎,玉碎,将完整的东西生生分散,胭脂碎,听着就让人心底升出一股凄凉之感。” 如何能将这件事情从实告诉泓先生,若不是我亲身经历,我亦不会相信这等离奇之事,仅凭一支簪子就可以穿越时空回转千年。 泓先生落寞一声轻笑:“是我太敏感了,你从未来过西域,又如何得知胭脂碎呢?” 泓先生一甩长袖,身旁的灌木连根拔起,冲入空中,分散成为根根枝条。泓先生飞身一跃,握起其中最长枝条,迎着银白月光,潇洒挥起剑招。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无蓄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苍凉歌声随着剑招缓缓消音:“丫头,知晓此曲的来历吗?” 我微微一笑,当然知晓:“昔年西汉名将霍去病率军大破匈奴,连取祁连山焉支山,直至狼居胥山封禅。匈奴人从此被迫移居漠北,创作此曲以寄托丢失祁连山焉支山的悲痛。” 泓先生缓缓道:“传说这胭脂碎就出自于盛产胭脂的焉支山中。” 我追问道:“先生可见过胭脂碎?” “不曾,只是在拓拨常听人谈起。可每个人的说法不一,有人说是上古宝玉,有人说是千年奇石。但所有人都说,胭脂碎就在拓拨可汗手中,代代相传,保佑拓拨繁盛。” “难道先生就是为了胭脂碎才到拓拨王庭的?” “嗯,可五年以来,我搜遍拓拨王庭也未曾发现它。” “先生为什么一定要得到胭脂碎呢?莫非它真的有什么神奇功能?” 泓先生叹道:“传言胭脂碎有颠倒乾坤,逆转星辰之能,也就是说胭脂碎可以带人穿越时空,可惜我无法得到胭脂碎一试,否则或许能再见依依一面。” “穿越时空!”我忍不住地叫起,原来世上真有胭脂碎,而且可以穿越时空。 泓先生对我的惊奇反应不再追问,只是认为我忽然听到如此荒诞的传闻而不可置信。 理了理脑中的思绪,我犹豫问道:“难道先生想利用胭脂碎的力量,穿越时空,改变往事?” 泓先生幽幽叹道:“也许我真的只是比上官毅之晚见到依依而已,若倘真如此,我为何不试?我早遇依依,依依或许就会改变心意了!” 竟不想泓先生痴情至斯,我轻叹道:“若是这样,或许这世上就不存在上官扶柳了。” “丫头不存在这个世上了,去疾也不存在了,所有的事也不存在了。”泓先生仰头望着满天繁星,喃喃自语:“现在的这个世界也不复存在了。星辰将变,所有的人将会消失。” 忽尔泓先生仰天大笑,笑声魄落,随后又极快的舞起剑招,树枝狂风般卷起茂密深草,在泓先生的身旁簌簌落下,狂魅似网,缠了泓先生一身。 泓先生惨笑,声音震耳:“可叹,我诸葛泓研学一生,竟连这等基本的道理也未曾明白。” “改变往事就是毁灭现在!” 改变往事,就是毁灭现在!那我们穿越时空而来,是否也曾改变了历史? 我不可抑制的颤声急问道:“那胭脂碎存在的意义又是何在?” 泓先生挥起衣袖,将树枝远掷,直插入地底:“若是胭脂碎真的可以改变星辰,那它顺天意而为颠倒乾坤,就是要维持这个世界。” 改变这个世界,就是要维持这个世界运行下去。 或许事实就如泓先生所说,原来的世界出现了裂痕,胭脂碎顺天意,逆转时空,就是要改变要弥补,让这个世界维持下去。 “丫头,如此费尽心机,不会只是想要见先生一面吧?”泓先生已恢复常态,如玉清淡。 我也抛开诸多想法,微微颔首道:“扶柳想请先生帮助我们逃离王庭?” 泓先生敛眉道:“我们,和洛谦一起?” 我轻点头:“必须一起走!刚才先生也听到了一石三鸟之计,我,上官家,柳家把全部身家性命尽押于此。所以它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与洛谦一定要离开拓拨,回到西华。” 泓先生浅笑道:“怕是理由不止这些吧?” 我轻咬嘴唇,默默不语。 泓先生继续道:“想逃离拓拨王庭不难,难得是如何过戈壁穿沙漠,逃脱掉拓拨阳的追捕,安全抵达朔方。” “拓拨阳武功虽是一流,但却并不是他最厉害的地方,他最擅长追踪之术。拓拨人从小与马为伍,对马常常比对人更为熟悉。拓拨阳更是其中翘楚,天赋异禀,可以仅从马的脚印推断出马奔走的方向,甚至还可以估出马上负重多少,马已走了多少时辰。因此要想逃脱他的追捕可以算是难于上青天了。” “不过,这事虽难,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再过几日,便是六月十五,是拓拨人的传统节日拜火节。到时候拓拨人举行盛大庆典,场面难免混乱,是逃脱的最佳时机,到时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96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96) 天朔九年,六月十五,夕阳如火。 “紫微转太徽,青龙变白虎,角亢西移。”泓先生用沾了茶水的手指,指着案几上的图形道:“丫头,明白了吗?” 我淡然浅笑,亦将手指浸入茶水中,然后在案几上划出几条不规则的斜线:“而后启动咸火阵,东南斜七步,正北五步,定于朱雀轸位。” 泓先生目露赞许之色,叹道:“丫头,越发厉害了。才短短几日,就将我五年竭尽心力创得的北斗震阵学个通透。” 我笑言:“那也是先生教得好。” 这几日,泓先生都会潜入我的帐篷,教我北斗震阵,其中我也会请教泓先生留给我的那本书中的不明问题,仅仅数日,我的学识大为长进。 帐外喧闹声渐渐响起,接着便是一浪赛一浪的震天锣鼓声。 此时,泓先生脸色凝重曰:“拜火节开始了,丫头,你准备好没?” 我亦郑重点头,虽不能肯定绝对可以返回西华,但却是一个难得的逃脱机会。这世上的事,不试,又怎知结果呢? 忽然,泓先生神色一变,道:“有人来了。”随后先生纵身一跃,抓住帐篷顶上的绳索,双脚轻巧一勾,便靠着绳索定于空中。 我也立即正身坐在案几之后。 帐帘随后就被人掀开,来人竟是林宝儿。 我轻翻着案几上的书,低头浅笑道:“宝儿妹妹怎么不陪着拓拨王子参加宴会,却反而到我这冷清之地。” 林宝儿并没有反驳,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将秀眉皱得极紧,似有沉重心事。她欲开口说话,却又是不发出半点声音,如此反复几次,终是一咬嘴唇,切声道:“罢了,还是给你吧!” 一个白瓷小瓶划空而来,我伸出右手轻轻接住:“这又是什么?” 林宝儿目光复杂,盯了我一阵子,随后一扬下巴撇头道:“也算你我不枉称一声姐妹,瓷瓶里的药丸就是天山化劲散的解药。” 我看着手中的小巧白瓷瓶,奇道:“你为什么要给我解药?” 林宝儿目光如炬,直视于我:“我虽然找不出任何证据,但也能肯定你绝不会甘于囚禁,定会想尽办法逃跑。吃了解药,也算是有了一身气力。” 我冷声打断林宝儿:“我的确有心,但凭我一介弱质女流,如何逃出这铜墙铁壁?” 林宝儿冷笑道:“上官扶柳,你这话拿去骗骗他人或许还有效果,但你我知根知底,又何必用这假话来唬我。那日你写诗让我转交葛先生,请他指点一二。我是没有看透其中玄机,但我却是能肯定诗中一定有问题的。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与同样来自西华江南的葛先生应该以前熟识,你想借此联系上葛先生,商议逃脱大计。而今日又是拜火节,大家都守备松懈,现在就是逃脱的大好时机,你……” 一条青影从天而降,两根白玉指急速地封住了林宝儿的全身大|岤。泓先生微微笑道:“你也是个聪明的丫头,只可惜你知道的太多了。” 泓先生右手化掌,掌边隐含白光,砍向了林宝儿的脖颈。 我急急道:“先生收下留情!” 泓先生叹道:“丫头,她可是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况且她乃拓拨阳之人,若留下她,将此事告知拓拨阳,我们就逃不掉了。” 我缓缓走到林宝儿面前,盯着她的清丽双眸,笃定道:“先生,她并未将此时告诉拓拨阳。若是如此,就不是她单身一人来此,而是军队将我们包围了。” 泓先生掌中白光渐消。 “扶柳还请先生解|岤,有句话想要说清楚。” 泓先生从我手中取过白瓷瓶,然后拂开林宝儿的哑|岤。 林宝儿目光一沉,咬牙道:“上官扶柳,休想因为你的一点恩惠,我就会听命于你。” 我幽然长叹:“林宝儿,若不是这世事弄人,或许你我将是难得的知己。” 林宝儿一愣,随即无奈一笑:“一定会成为朋友的。” 我深吸一口气,坦然直言:“成一刻朋友也好!作为朋友我将实情全部告之,葛先生其实就是我的授业恩师,我们计划在今晚逃离。” 林宝儿似有极大的震撼,眼光复杂,明暗闪烁。 “丫头。确为解药,时辰已不早,赶快吃下解药我们快走。”泓先生将白瓷瓶递给我。 或许是相处久了,竟产生了一丝奇怪的相惜之情,我望着林宝儿的娇颜,失落道:“保重,后会有期。” 林宝儿眼眶中忽闪有光芒,一行清泪滑落脸颊,却是恨声道:“最好后会无期,日后你我相见定是在战场之上,到时我决不心软。” 我亦咬牙道:“再会是敌人,我亦全力以赴,决不留情!” 一掌落下,林宝儿闷哼一声,随即到地。泓先生叹道:“自古多有互为欣赏的敌人,少有心意相同的朋友啊!” “快走吧,我只用了两层的力将她打晕,待她醒来时我们就难得离开了。”泓先生边说边带着我走出帐篷,穿梭于稀疏的守卫之中。 出王庭,踏上草原的柔嫩青草,发出细微响声。 我微眯起眼,瞧着不远处的前方,一轮满月,点点繁星,一个身影,三匹骏马。 仲夏草原之夜,星月洒下温柔的光辉,浅风拂过茂茂长草,在一片银色光晕之下,荡漾出层层银白波浪。就在这静谧之时,洛谦从容转身,一身白衫反射着淡淡月光,如墨发丝如锦缎般飞扬在空中,嘴角勾完美弧度,散发暖暖笑意:“比约定时间晚了一刻。”透着慵懒的微哑声音就这样的,飘散在火热的盛夏也夜中,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反倒觉得是宠溺的关怀。 “倒是让洛相久等了。”泓先生似乎对洛谦心存芥蒂,冷冷地回道:“既然洛相已经安全出阵,就请归还我的地图。” 对于泓先生的冷淡,洛谦好像并不在乎,嘴角依旧挂着一抹微笑,不缓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方白绢,用双手恭敬地将白绢递给泓先生:“先生称晚辈一声洛相,实在是折煞晚辈。如果前辈不嫌弃可直呼一声洛谦。” 借着清明月光,我已看清洛谦手中的白绢,上面绘着北斗震阵辰时戌刻的方位图。北斗震阵每时每刻都会变阵,若是稍微走错一步,便会陷入阵中无法脱逃。看来洛谦就是依照着这幅图,趁着那仅有的一刻钟闯过北斗震阵。 虽然洛谦态度谦逊,可泓先生并不领情,只是冷哼一声,单手接过白绢,便撇过脸不再瞧洛谦一眼:“丫头,跟我来。” 望了一眼泓先生的背影,我对洛谦温柔浅笑,表示歉意,随后跟着泓先生向前走去。 泓先生牵着一匹枣红骏马,走到离洛谦大约有十丈远的地方才止步,回身对我低声道:“丫头,既然你们尚无夫妻之实,回到西华后就立即解除关系。若那上官老匹夫再逼迫于你,丫头就告诉先生,先生定会为你撑腰,去找上官老贼算账。” 没想到泓先生清雅脱俗之人也能讲出这等诨话,上官老贼如此流利地脱口而出,我不禁抿嘴一笑道:“倘若扶柳受欺侮了,定会第一时间找先生撒娇的。” 泓先生却是淡眉微皱:“丫头,莫要再当作说笑话了。要将先生离别前的这番叮嘱记到心坎里。” 离别?我一怔,止住笑意:“难道先生不与扶柳同回西华吗?” 泓先生棕眸一闪,散发出的宁和光芒取代了以往的忧郁:“那夜在山坡之巅,突然醒悟,也算是小有悟道了。天地万物自有定数,不容我们刻意改变。若是真有那改变天地的神物胭脂碎,胭脂碎真的转移了星辰,那也是顺应了天意,我等凡人岂可强求。” “既不在意胭脂碎,留拓拨与回西华又有何区别呢?在以前漂泊的日子里,我曾听西域商人说过。西方的大食国有一种不同与中原的术数,唤作占星术,堪比易经。我也想去游历一番,见识一下番邦术数。” 泓先生原本是个极痴情之人,数十年来相伴柳依依左右,这一路坎坷饱受痴情之苦。他若能放开心中情结,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思及此,我欣然一笑道:“先生到大食国学成占星术,可一定要回来让扶柳见识一番。” 我哪里是想让泓先生教我占星术,就是现在我都可以立即告诉先生十二星座之事。其实我只是想日后还可再见上泓先生一面,虽然我与泓先生仅相处短短几年,但比之上官毅之,我与先生恐怕更像父女。 泓先生何等聪明之人,怎会听不出我的弦外之音,便怅然叹道:“丫头,有缘自会再见的。还有那洛谦城府极深,若日后相处,你怕是会吃苦不少。听先生一句话,不如趁现在了段关系,以免将来徒惹伤心。” 我勾了勾唇角,徒然薄笑,若情丝是一挥剑就能斩断的,它就不是情丝了。 “丫头,凤凰卦,命数已定,万事不可强求,顺其自然,未尝不好。日后遇上困难,可以拿出飞龙白玉寻找同门,虽然武乡诸葛门人数极少,但也能帮你脱离险境。” 泓先生的眼眶已微微泛红,如同上次离别时,他在竹林中醉酒一般,只是这次眼中多了闪有白色光芒的晶莹液体。 泓先生极快地翻身上马,未留下任何时间让我说一声道别,就仅留下一滚尘土。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泓先生不再寂寥的背影渐渐远去,不禁莞尔一笑。在银华的月光下,我看到了,泓先生留下的晶莹液体,洒落半空,虽只有寥寥几滴,却已足够。正如泓先生心中有娘,那娘也许就在伴着泓先生漂泊天涯。我记着泓先生,那离别与相见又有何区别呢? 望了一眼已小的模糊不可辨认的背影,我缓然转身,带着一丝微笑走向洛谦:“泓先生脾气古怪,你莫要在意。” 洛谦温和笑言:“你也莫要在意,日后总有相逢的一天。” 我笑了笑,走到马边。泓先生心思缜密,挑得都是可跑千里的良驹,且配好众多物件,大至遮蔽风沙的斗笠,小到清水干粮一一俱全,甚至连马掌也用青色厚布包起。这样虽然不能安全消除马掌印,但也能缓一下拓拨阳的追踪速度,赢得时间返回西华。 我深吸气,手脚并用地跨上马。虽说姿势极为不雅,但经过努力也终是骑上了马背,望着天边明月,我略带豪气道:“策马而行,我倒要看一下你拓拨阳,怎能奈何于我!” 顿时一阵清朗笑声响起,我侧头看去。洛谦虽是满脸笑意,却是狐疑问道:“世代大将上官家中也有人如此上马?扶柳,你会骑马吗?” 我立即狠狠地瞪了洛谦一眼,可心中的确是底气不足。我长久居住在江南西柳山庄中,从未练习骑射,只是小时候在长安将军府时跟着哥粗浅学过几日。 可我性子倔强,岂肯轻易低头,当下一挥马鞭,奔驰而出,还不忘回了洛谦一句:“时日不早,若洛大人想留下来为拓拨效力,那扶柳就先行告辞了。” 随后一连数日策马快行,穿越漠漠草原,抵到喀什沙漠边缘。 这些天我虽骑术不精,但好在以前跟着哥学过几日,也有点儿底子,再加上洛谦从旁指点一二,所以并未影响我们计划的行程速度。 喀什大沙漠绵延数千里,万里风沙,实乃人类的禁区。除了军队与商人,很少有人会横穿喀什沙漠。但如今情势所迫,我与洛谦为摆脱拓拨阳的追捕,不得不涉险进入这变幻莫测的沙漠。 洛谦的一袭白衣早已沾满尘土,变成了淡黄长衫。连日奔波,他已不似往日俊雅,满脸疲惫之态憔悴之色,只是唇边的淡淡笑意从未消失。我亦淡然一笑,估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风沙摧残,指不定脸上横生了几条皱纹。 刚进沙漠十里,天色就变得极暗,周围风啸声四起,阵阵狂风吹得黄沙漫天,根本已睁不开眼。 “快下马,莫要让风沙迷了眼。”突然手腕一紧,我已被洛谦拉下马,接着就被按趴在沙漠之上。“遇上沙漠风暴了,虽然猛烈危险,但只要伏在地面上……” 风啸声越来越大,似隐隐含着雷鸣之声,洛谦后面的话也就被狂风啸声盖住,听不清楚了。不过我倒也知道,遇上风暴的最佳方法乃是趴于地面,因为暴风对地面的冲击力是最小的,所以我趴在沙漠之上,一动不动。 这沙漠中的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刻钟便风平浪静了。 感觉狂风已过,我才微微抬头,便瞧见身旁的洛谦也同我一般,趴在沙漠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黄沙。 此时晴空初露,太阳亦从乌云之中拨出。我缓缓起身,拍落一身黄沙。洛谦也已起身,坐在沙漠之上,嘴角挂着一缕笑,不知是喜是悲:“也算幸运,没有卷入狂风也没深埋黄沙,只是马儿不见了。” 我不禁噫了一声,这才发觉,狂风过后两匹坐骑不见了踪影。若无马,假设幸运或许我们还可徒步回朔方,但没有了马上所负的干粮与清水,则是寸步难行。更重要的是泓先生所给的西域地图也放在了马上,茫茫沙漠,没了地图,如同坠入地狱。 我不由心头焦急,迈步小跑到沙丘之上,眺望四周,希翼可以发现马儿的踪影。可却是沙丘壑壑,一望无际,似乎天地之间除了这漫天黄沙再别无它物。顿时心中涌上一股颤心的恐惧,这苍凉荒漠中不知掩埋了多少白骨,难道我也将埋骨于此? “马儿自然会被狂风惊得奔走的。”洛谦不知何时也上了沙丘,站在我的身后俯览大漠,说话平淡,就像一位江南士子谈论烟雨美景般风轻云淡,一股安宁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而出,慢慢地绕住了我。“不如我们边走边找吧?或许还能碰上一支商队,这样多了一些人同行,不似两人般孤单了。”明知他话中只是安慰,哪有这般好运气可以遇到商队?但我的心不知怎么的就平静下来了,不像方才般急躁。 一阵清风拂面,洛谦迎风而行,衣袪飘飘,真似飞仙般,我不禁跟着他走向沙漠深处。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97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97) 一条青影从天而降,两根白玉指急速地封住了林宝儿的全身大|岤。泓先生微微笑道:“你也是个聪明的丫头,只可惜你知道的太多了。” 泓先生右手化掌,掌边隐含白光,砍向了林宝儿的脖颈。 我急急道:“先生收下留情!” 泓先生叹道:“丫头,她可是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况且她乃拓拨阳之人,若留下她,将此事告知拓拨阳,我们就逃不掉了。” 我缓缓走到林宝儿面前,盯着她的清丽双眸,笃定道:“先生,她并未将此时告诉拓拨阳。若是如此,就不是她单身一人来此,而是军队将我们包围了。” 泓先生掌中白光渐消。 “扶柳还请先生解|岤,有句话想要说清楚。” 泓先生从我手中取过白瓷瓶,然后拂开林宝儿的哑|岤。 林宝儿目光一沉,咬牙道:“上官扶柳,休想因为你的一点恩惠,我就会听命于你。” 我幽然长叹:“林宝儿,若不是这世事弄人,或许你我将是难得的知己。” 林宝儿一愣,随即无奈一笑:“一定会成为朋友的。” 我深吸一口气,坦然直言:“成一刻朋友也好!作为朋友我将实情全部告之,葛先生其实就是我的授业恩师,我们计划在今晚逃离。” 林宝儿似有极大的震撼,眼光复杂,明暗闪烁。 “丫头。确为解药,时辰已不早,赶快吃下解药我们快走。”泓先生将白瓷瓶递给我。 或许是相处久了,竟产生了一丝奇怪的相惜之情,我望着林宝儿的娇颜,失落道:“保重,后会有期。” 林宝儿眼眶中忽闪有光芒,一行清泪滑落脸颊,却是恨声道:“最好后会无期,日后你我相见定是在战场之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15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之上,到时我决不心软。” 我亦咬牙道:“再会是敌人,我亦全力以赴,决不留情!” 一掌落下,林宝儿闷哼一声,随即到地。泓先生叹道:“自古多有互为欣赏的敌人,少有心意相同的朋友啊!” “快走吧,我只用了两层的力将她打晕,待她醒来时我们就难得离开了。”泓先生边说边带着我走出帐篷,穿梭于稀疏的守卫之中。 出王庭,踏上草原的柔嫩青草,发出细微响声。 我微眯起眼,瞧着不远处的前方,一轮满月,点点繁星,一个身影,三匹骏马。 仲夏草原之夜,星月洒下温柔的光辉,浅风拂过茂茂长草,在一片银色光晕之下,荡漾出层层银白波浪。就在这静谧之时,洛谦从容转身,一身白衫反射着淡淡月光,如墨发丝如锦缎般飞扬在空中,嘴角勾完美弧度,散发暖暖笑意:“比约定时间晚了一刻。”透着慵懒的微哑声音就这样的,飘散在火热的盛夏也夜中,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反倒觉得是宠溺的关怀。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98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98) “倒是让洛相久等了。”泓先生似乎对洛谦心存芥蒂,冷冷地回道:“既然洛相已经安全出阵,就请归还我的地图。” 对于泓先生的冷淡,洛谦好像并不在乎,嘴角依旧挂着一抹微笑,不缓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方白绢,用双手恭敬地将白绢递给泓先生:“先生称晚辈一声洛相,实在是折煞晚辈。如果前辈不嫌弃可直呼一声洛谦。” 借着清明月光,我已看清洛谦手中的白绢,上面绘着北斗震阵辰时戌刻的方位图。北斗震阵每时每刻都会变阵,若是稍微走错一步,便会陷入阵中无法脱逃。看来洛谦就是依照着这幅图,趁着那仅有的一刻钟闯过北斗震阵。 虽然洛谦态度谦逊,可泓先生并不领情,只是冷哼一声,单手接过白绢,便撇过脸不再瞧洛谦一眼:“丫头,跟我来。” 望了一眼泓先生的背影,我对洛谦温柔浅笑,表示歉意,随后跟着泓先生向前走去。 泓先生牵着一匹枣红骏马,走到离洛谦大约有十丈远的地方才止步,回身对我低声道:“丫头,既然你们尚无夫妻之实,回到西华后就立即解除关系。若那上官老匹夫再逼迫于你,丫头就告诉先生,先生定会为你撑腰,去找上官老贼算账。” 没想到泓先生清雅脱俗之人也能讲出这等诨话,上官老贼如此流利地脱口而出,我不禁抿嘴一笑道:“倘若扶柳受欺侮了,定会第一时间找先生撒娇的。” 泓先生却是淡眉微皱:“丫头,莫要再当作说笑话了。要将先生离别前的这番叮嘱记到心坎里。” 离别?我一怔,止住笑意:“难道先生不与扶柳同回西华吗?” 泓先生棕眸一闪,散发出的宁和光芒取代了以往的忧郁:“那夜在山坡之巅,突然醒悟,也算是小有悟道了。天地万物自有定数,不容我们刻意改变。若是真有那改变天地的神物胭脂碎,胭脂碎真的转移了星辰,那也是顺应了天意,我等凡人岂可强求。” “既不在意胭脂碎,留拓拨与回西华又有何区别呢?在以前漂泊的日子里,我曾听西域商人说过。西方的大食国有一种不同与中原的术数,唤作占星术,堪比易经。我也想去游历一番,见识一下番邦术数。” 泓先生原本是个极痴情之人,数十年来相伴柳依依左右,这一路坎坷饱受痴情之苦。他若能放开心中情结,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思及此,我欣然一笑道:“先生到大食国学成占星术,可一定要回来让扶柳见识一番。” 我哪里是想让泓先生教我占星术,就是现在我都可以立即告诉先生十二星座之事。其实我只是想日后还可再见上泓先生一面,虽然我与泓先生仅相处短短几年,但比之上官毅之,我与先生恐怕更像父女。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99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99) 泓先生何等聪明之人,怎会听不出我的弦外之音,便怅然叹道:“丫头,有缘自会再见的。还有那洛谦城府极深,若日后相处,你怕是会吃苦不少。听先生一句话,不如趁现在了段关系,以免将来徒惹伤心。” 我勾了勾唇角,徒然薄笑,若情丝是一挥剑就能斩断的,它就不是情丝了。 “丫头,凤凰卦,命数已定,万事不可强求,顺其自然,未尝不好。日后遇上困难,可以拿出飞龙白玉寻找同门,虽然武乡诸葛门人数极少,但也能帮你脱离险境。” 泓先生的眼眶已微微泛红,如同上次离别时,他在竹林中醉酒一般,只是这次眼中多了闪有白色光芒的晶莹液体。 泓先生极快地翻身上马,未留下任何时间让我说一声道别,就仅留下一滚尘土。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泓先生不再寂寥的背影渐渐远去,不禁莞尔一笑。在银华的月光下,我看到了,泓先生留下的晶莹液体,洒落半空,虽只有寥寥几滴,却已足够。正如泓先生心中有娘,那娘也许就在伴着泓先生漂泊天涯。我记着泓先生,那离别与相见又有何区别呢? 望了一眼已小的模糊不可辨认的背影,我缓然转身,带着一丝微笑走向洛谦:“泓先生脾气古怪,你莫要在意。” 洛谦温和笑言:“你也莫要在意,日后总有相逢的一天。” 我笑了笑,走到马边。泓先生心思缜密,挑得都是可跑千里的良驹,且配好众多物件,大至遮蔽风沙的斗笠,小到清水干粮一一俱全,甚至连马掌也用青色厚布包起。这样虽然不能安全消除马掌印,但也能缓一下拓拨阳的追踪速度,赢得时间返回西华。 我深吸气,手脚并用地跨上马。虽说姿势极为不雅,但经过努力也终是骑上了马背,望着天边明月,我略带豪气道:“策马而行,我倒要看一下你拓拨阳,怎能奈何于我!” 顿时一阵清朗笑声响起,我侧头看去。洛谦虽是满脸笑意,却是狐疑问道:“世代大将上官家中也有人如此上马?扶柳,你会骑马吗?” 我立即狠狠地瞪了洛谦一眼,可心中的确是底气不足。我长久居住在江南西柳山庄中,从未练习骑射,只是小时候在长安将军府时跟着哥粗浅学过几日。 可我性子倔强,岂肯轻易低头,当下一挥马鞭,奔驰而出,还不忘回了洛谦一句:“时日不早,若洛大人想留下来为拓拨效力,那扶柳就先行告辞了。” 随后一连数日策马快行,穿越漠漠草原,抵到喀什沙漠边缘。 这些天我虽骑术不精,但好在以前跟着哥学过几日,也有点儿底子,再加上洛谦从旁指点一二,所以并未影响我们计划的行程速度。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00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00) 喀什大沙漠绵延数千里,万里风沙,实乃人类的禁区。除了军队与商人,很少有人会横穿喀什沙漠。但如今情势所迫,我与洛谦为摆脱拓拨阳的追捕,不得不涉险进入这变幻莫测的沙漠。 洛谦的一袭白衣早已沾满尘土,变成了淡黄长衫。连日奔波,他已不似往日俊雅,满脸疲惫之态憔悴之色,只是唇边的淡淡笑意从未消失。我亦淡然一笑,估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风沙摧残,指不定脸上横生了几条皱纹。 刚进沙漠十里,天色就变得极暗,周围风啸声四起,阵阵狂风吹得黄沙漫天,根本已睁不开眼。 “快下马,莫要让风沙迷了眼。”突然手腕一紧,我已被洛谦拉下马,接着就被按趴在沙漠之上。“遇上沙漠风暴了,虽然猛烈危险,但只要伏在地面上……” 风啸声越来越大,似隐隐含着雷鸣之声,洛谦后面的话也就被狂风啸声盖住,听不清楚了。不过我倒也知道,遇上风暴的最佳方法乃是趴于地面,因为暴风对地面的冲击力是最小的,所以我趴在沙漠之上,一动不动。 这沙漠中的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刻钟便风平浪静了。 感觉狂风已过,我才微微抬头,便瞧见身旁的洛谦也同我一般,趴在沙漠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黄沙。 此时晴空初露,太阳亦从乌云之中拨出。我缓缓起身,拍落一身黄沙。洛谦也已起身,坐在沙漠之上,嘴角挂着一缕笑,不知是喜是悲:“也算幸运,没有卷入狂风也没深埋黄沙,只是马儿不见了。” 我不禁噫了一声,这才发觉,狂风过后两匹坐骑不见了踪影。若无马,假设幸运或许我们还可徒步回朔方,但没有了马上所负的干粮与清水,则是寸步难行。更重要的是泓先生所给的西域地图也放在了马上,茫茫沙漠,没了地图,如同坠入地狱。 我不由心头焦急,迈步小跑到沙丘之上,眺望四周,希翼可以发现马儿的踪影。可却是沙丘壑壑,一望无际,似乎天地之间除了这漫天黄沙再别无它物。顿时心中涌上一股颤心的恐惧,这苍凉荒漠中不知掩埋了多少白骨,难道我也将埋骨于此? “马儿自然会被狂风惊得奔走的。”洛谦不知何时也上了沙丘,站在我的身后俯览大漠,说话平淡,就像一位江南士子谈论烟雨美景般风轻云淡,一股安宁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而出,慢慢地绕住了我。“不如我们边走边找吧?或许还能碰上一支商队,这样多了一些人同行,不似两人般孤单了。”明知他话中只是安慰,哪有这般好运气可以遇到商队?但我的心不知怎么的就平静下来了,不像方才般急躁。 一阵清风拂面,洛谦迎风而行,衣袪飘飘,真似飞仙般,我不禁跟着他走向沙漠深处。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01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01) 盛夏沙漠,骄阳似火,帜热的阳光恰似一把把炎热利刀刺入我的皮肤,刺痛难耐。可我知道我必须咬牙挺住,因为我要活下去。人一旦遇上生死关头,求生本能就会被激发出来,变得坚韧无比。 已经在这寸草不生的喀什沙漠走了一天一夜,却未尽滴水滴米,现在我仅凭一丝意志,强迈着步子跟着洛谦。 太阳真毒,不过阳光却十分漂亮,五颜六色,流光溢彩,迷幻着我的眼,呼吸越来越沉重了,为何现在吸一口气都这般艰难?为什么我听不到洛谦细细索索的脚步声了? 眼前全是一遍金黄之色,绚烂极点,可我实在是累极了,只想休息一下,就只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恍惚间我闭上了双眼。 睡着真舒服,像是躺回了软绵绵的床上,只是被子好像太单薄了些,根本就不保暖。 一阵刺骨寒风终于将我激醒,我悠悠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竟是缓缓而动的沙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由得收紧了双手,手似乎被什么东西搁着了,正要细细查看之时,清扬之声忽从耳边传来:“醒了吗?你受凉有点儿发烧,不要乱动了。” 原来我是伏在洛谦背上,双手挂在了他的脖颈之间。洛谦的温度透过衣衫不断的传来,一时间我不知所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沙漠日热夜寒,大概是昨夜受的风寒。”沙漠之中白天温度奇高,热似蒸笼;夜黑则寒如冰窖。这温差极大又无添加衣物,我应该是牵引旧疾,小染风寒,挺一下或许便没事了。 夜幕已经降临,沙漠起了阵阵凉风,我轻声咳嗽,声音些许嘶哑:“我已经好多了,你也累了吧?不如先休息一会儿。” 洛谦一声深叹,缓缓将我放下。大概是许久没有脚踏实地了,我刚立住,脚底一阵发软,又倒了下去。呯地一轻声,我靠在了洛谦肩头,跌坐在沙丘之上。 就这样,我没动,他没动,我们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我淡然轻笑,微微仰头,尽览苍穹。在这天地苍穹中,人何其渺小,人的生命又何其渺小,或许我的生命就结束于浩瀚黄沙中。 沙漠的天空如清水般澄净,碧蓝碧蓝的,幽幽不见底。 眼前之景就是,月光如水,黄沙似镜。 月光如水,黄沙似镜,让我想起小时候,小时候,也是在这如水的月光下,娘抱着我轻声述说着往事。那天,月光如水,黄沙似镜,我遇上了他…… 恍惚之间,我似乎看到了娘的脸,苍白的容颜,忧郁的眼眸。 心底瞬间弥漫起一股苦涩,苦涩得很,苦涩得我无法承受,只想将它倾吐而出。 我轻声说道:“洛谦,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嗯。”淡雅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飘来。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02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02)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不知道久远到了什么时候。有一个少女,她美丽而且骄傲,心比天高。她在及笄之年便接下祖业,经商不让须眉。可是有一年,就在她经过丝绸之路时,遇上了一群凶残的拓拨人。拓拨人很快地将她同行的家丁血腥地杀害了,她绝望了,犹如沉入深潭。” “后来,她说,那是上天给她的一份惊喜礼物,因为她在绝望之中看到了未来的幸福,一个骑着白马的英姿少年。英气勃发的少年救了她,并在她耳畔轻声呢喃道,扶风弱柳,果真江南女子。” “后来,她将扶风弱柳,果真江南女子,铭刻在了心里一辈子。少年与少女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后来,少女爱得决绝,决绝地拒绝了一个同样优秀少年的爱。半年后,少女怀揣着美好的爱情,北上成婚。” “再后来,少年成了将军,少女也经岁月磨洗成了妇人,爱情也消失殆尽。” “再后来。少女病入膏肓,临终前要她的女儿问上少年一句,曾经真心爱过江南的柳依依吗?” “再后来,也许是八年,九年之后或许是更久之后,长大了的女儿才问了将军。” 不知怎么的,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之后才问?”洛谦问道。 “因为怕在天之灵的娘听到答案后心碎。” “那又为什么问了呢?” “因为怕,怕以后就再没有机会问了,娘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答案呢?” “曾经刻骨铭心。”我的声音完全哑了,眼中也是氤氲一片。 “这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洛谦说得很淡,淡得似在叹息。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也只是从我所知的事情,推断出的上官毅之与柳依依的爱情,可究竟如何恐怕还是他俩最为清楚吧。 不由地忆起,那年除夕大雪夜,爹剑指哥的咽喉,冷声道,你何时赢我,我何时告诉你原因。不知如今十年后,哥是否打败了爹,知晓了当年娘独自离开的原因。或许匆匆岁月早已冲淡了哥的记忆,没有再向爹提出挑战了。 人生漫长,不知什么才能记住一辈子?人生短暂,不知什么又值得记住一辈子? 唉,我幽幽一叹,人面临死亡之时,倒全部放开了。我心中已没有了昨日失马之后的慌张恐惧,在这将死之时,心中却是一片澄静。只是在这一片澄静之下似有波澜,一丝不甘,一丝后悔。 月光如水,黄沙似镜,若说柳依依爱得决绝,爱得一往无前,爱得不计成败,可她却终身不悔。那我呢,小心翼翼,一辈子藏在心底吗? 是的,我不甘心,既然就要葬身沙漠,那我要在临死前,问清楚我的爱情。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03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03) 心跳地飞快,我努力压制住全身的紧张,轻颤说道:“洛谦,我告诉你实话吧,谈朋友的真正含义。” 嗯,若有若无的淡雅声音。 跨出了第一步,心却怯了,我轻抿起嘴,慢慢湿润着干枯双唇,心里百转千回,终于合上眼,怯声道:“算了,还是不知道的好。反正就要掩埋黄沙了,到时候见到阎王再说也不迟。” 一声叹息,带着淡淡的失望,洛谦轻声道:“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惊得我立即有了力气,坐直了身子,离开洛谦的肩膀,睁大双眼,颤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如水的月光下,洛谦的笑更显温柔:“那日我就觉得不对劲,第二日便问了龙夫人。” 轰得脑子炸开了,一通混乱,周围都是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我怔住,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只知道自己的心脏跳到了极限,不能再快一分了。 沙漠深夜的刺骨寒风,自己身上的火烧滚烫,都像是隔着一层纱,感觉朦朦胧胧,不大真切。 洛谦望着我,无奈地轻声长叹:“傻丫头,还是我告诉你谈朋友的真正含义吧。” 洛谦如玉般的脸越来越近,水墨双瞳,流光溢彩,泛着丝丝柔情,好看的唇线慢慢上扬,带着深深笑意。 后颈一股灼热之力,拉引着我的脸向前移动。浅绵的呼吸划过我的脸颊,干涸的嘴唇被微凉似玉的气息包裹住,滑如丝缎地触及我的唇,渐渐炙热,麻木地忘记了呼吸。 许久,夜风挤进一丝缝隙,炎热的气息移至耳垂边,魅惑的声音低哑道:“扶柳呵,这才是谈朋友啊。” 我心跳如鼓,身子却还是如石雕般僵硬。 “傻丫头,”洛谦将我抱起,墨瞳里溢着宠溺笑意:“还真的想葬身荒漠啊。再往北行走一个时辰,就有一片绿洲,那是商队的必经之地,等到了那儿,碰上一支商队我们就跟着回西华。” 靠着洛谦站稳,我才缓过神来,哪敢再提及刚才之事,想了一会儿,疑惑问道:“没有了地图怎么能找到绿洲?而且按照计划我们不是应该向南,到天丝绿洲吗?” 洛谦也不回头,牵起我的手,缓缓向北行走,轻声道:“丫头受了点凉,连脑子也烧笨了。” 我立即轻哼一声,以示我的不满,怎么笨了? “马儿不见了,再去天丝绿洲,岂不是自动送上门给拓拨阳?这天丝绿洲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也是回西华最快的一条路,但却不是唯一的路。在喀什沙漠的北方还有一条路,是专门贩卖西域玉石的商路,在这条商路上也有一个必经之处,玉月绿洲。” 虽然不满我很笨的评价,但我却无法反驳,因为洛谦说得很对。取玉月绿洲而舍天丝绿洲才是活命之道,而且还可以迷惑拓拨阳,将他引往天丝绿洲。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04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04) 在代表希望的初升太阳冲破地平线时,我与洛谦也顺利地抵到了玉月绿洲。有生机勃勃的绿色,还有一弯净澈的清水,我兴奋地挣脱了洛谦的手,奔到清水旁,捧起一掬清水,直接扑在脸上。一股清凉直窜心底,舒爽不已。 一串清脆的驼铃声打破了沙漠晨曦的寂静,现在这单调的铃声就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我立即奔到高出眺望,果然一队商旅正向绿洲缓缓行来。 待商队进入绿洲,洛谦立即上前攀谈。 商主是一位年近四旬的精悍汉子,脸黑红黑红的,还有一大把络腮胡子。这商主外表甚是凶悍,实则内心和善。知道我与洛谦一天一夜都未进食后,他立刻掏出干粮,笑着递给我们道:“不够吃的,我还有。” 商主是一位山东汉子,为了糊口不得已才挺险贩卖玉石。做这玉石生意一要眼光准,能挑出上等璞玉,二要运气好,避免碰上沙漠强盗,方能挣上几两银子,商主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阵子,才搓起手干笑着望着我与洛谦,用一口浓烈的山东口音问道:“俺说,这位小哥和大妹子都是有学问的人,怎么会在这鬼沙漠?” 我睁大双眼,忘了编说辞了,要怎样才能让人相信呢? 那商主却是双手一摆,不好意思地笑道:“唉,是俺多嘴了,不该问的,让大妹子为难了。” 洛谦温和笑起,眼中却带着一闪而过的狭促:“大哥是我们俩的救命恩人,我们也没有什么可瞒的。” “我本是朔方城中的一个穷秀才,家徒四壁。可柳儿却是城东柳员外的掌上明珠。今年元宵佳节,我俩偶遇,共猜灯谜,心生情愫。但柳员外却嫌弃在下家中贫苦,棒打鸳鸯。一个月前柳员外逼柳儿嫁与城西张公子,柳儿不愿从家中逃出,和我商议后。我们决定先到拓拨避上一阵子,待日后有了孩子,再会朔方员外也无法拆散我们了。可不想在这沙漠中迷了路,多亏大哥相救。” 商主听得一脸惊愕,张大了嘴:“私奔?” 我则是狠瞪洛谦,运起手肘向后撞了洛谦胸口。洛谦立即捂着胸口,皱起眉,一脸委屈道:“柳儿,大哥又不是外人,我们应该实情相告。” 商主忙摆手,大声道:“大妹子放心,我决不会将私奔之事告诉他人的。俺是很敬佩你的,不嫌贫爱富,真是一位烈女。”不告诉别人,商主你嗓门那么大,每个人都知道了。刚才还在干活的伙计们,都在望着我与洛谦窃窃私语。 看着我越发阴沉的脸。听着伙计们的低声言语,商主才知说错了话,红着脸低头道:“大妹子,对不起,我要去打理货物了,待会儿启程时俺再来找你。”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05章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105) 见他逃了,我横着一脸愉悦笑容的洛谦,嗔道:“你黑白颠倒,明明是上官老匹夫为了攀你,卖女求荣,逼我强嫁。”我骂得兴起,又给了洛谦一肘子:“你们这些当官的欺压良民,强抢民女。” 洛谦一挑眉,轻笑道:“上官老匹夫?” 跟着泓先生说顺了嘴,一时间竟忘了礼数,罢了,破罐子破摔,我也图个痛快,白了一眼洛谦,继续道:“你要愿意向上官老匹夫告状好了。去年老匹夫设计将我骗回府,又欺我不会武功,将我囚禁,还威逼我嫁人。这样正好,我回去后与上官老匹夫一算总账。” 洛谦嘴角上扬:“那我倒要备上一份厚礼,好好谢过上官老匹夫。” 就知道你们官官相护,与上官老匹夫是一伙的,我正要发作时,商主牵着一匹瘦马过来,低声道:“小哥,大妹子,俺的马实在不多,只能腾出一匹,既然你们已经……共乘一骑应该没问题吧?” 洛谦温柔笑道:“当然没问题,多谢大哥。” 商主望着我,一抹额头,长舒一口气:“大妹子没问题就好,俺已经准备好水,马上出发了。” 看着商主一脸紧张,我不由怒火中烧,难道我就如此可怕吗?当我是泼妇不成?忽地腰身一紧,我便腾空而起,坐在马上,身后洛谦一甩马鞭,策马而行。 洛谦在我耳旁轻声道:“莫要再皱眉头了,板着脸,商主当然认为你很凶了。”我真的很生气,还不是因为你一番胡诌,眉头深锁,一连又给了洛谦好几肘子。洛谦故意压低声音痛叫了几声,引得周围伙计同情目光,以及对我的畏惧神色。 原来生气也是会累的,刚走了几里路,我便倒在洛谦怀里睡着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06章 画眉(一) 天朔九年,九月十八,朔方仲秋天气渐凉。 清晨,在朔方官仓小院,我睡得正甜。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沙漠脱险后,我一直过得很顺。顺利地回到朔方,顺利地蜗居在这个院子,没有惊险伦比的斗争,没有费尽心机的算计。没有处处小心的应付,我很满足,满足于这一方的安静纯净。 一趟拓拨之行,改变了许多,改变了我与林宝儿,改变了我与泓先生,更改变了我与洛谦之间的微妙复杂关系,在生死边缘的选择,我们都齐齐地超越底线,撕破了那层纱,将关系变的明朗起来。 后来,洛谦搂着我说,扶柳,我们沉沦了,是吧?现在你肯定在想,我们是对是错?其实,就算错了,我们也可以将它变对的。 只是,洛谦,对与错,是与非,我们如今分辨的清吗? 心底一叹,这棉被好热,我咕嚷一声,掀开了棉被一角。 很快的棉被被重新盖好,还留下一股香气,暖暖阳光的气味混着脉脉水墨书香。 我不甘心,真的很热,又一次掀开棉被。 棉被又一次被重新盖好,同时,耳畔响起温雅清声:“不要再掀了,小心着凉。” 我睡眼惺忪,半睁着眼,与往常无异,一张温柔的脸就在我眼前,好看的眉,好看的眼,好看的鼻,好看的唇。我又闭上眼,继续睡道:“实在是很热,都捂出汗了。” “那以前怎么没掀被子?” “以前一个人睡,当然都盖一些,现在多了一个人,肯定变热了啊。” “那也不许掀被子。” 我没再继续掀被子,因为我清楚这温柔声音后的霸道。可我也不会束手待毙,悄悄地将小脚丫子伸到了棉被之外,化明为暗。好了,舒服多了,继续睡。 “小姐,傲龙堡有事。”冷冽的声音穿透帐帘直入我的双耳,是流苏。几个月前,我被拓拨阳抓走,流苏与傲龙堡东奔西走找了许久,最终无法入王庭。流苏只有只身去了哥的军营求助,一个月前,才从哥那里赶回来。 傲龙堡?应该没有什么好事,我懒懒的说道:“就回复,我没有时间。” 哇的一声大哭,从门外冲了进来,我不由得眉头一锁。如此有特色的哭声,也只有雪君与她的贴身丫鬟才有能力爆发:“四小姐……四小姐……二小姐她快不行了……呜,姑爷也没有办法……四小姐平常都是最有办法的……呜……跟奴婢去吧……再晚就怕来不及了。” 什么跟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流苏补充道:“二小姐临盆,发脾气,龙堡主没有办法,所以请小姐过去。” 我柳眉一蹩,嘀咕道:“生孩子还这么能折腾人,我又不是雨蕉,帮不上忙,不去了。” 呼啦一声,身上棉被全部掀开了,接着就被拉起:“赶快去帮忙吧,口是心非的。”七分温柔,三分威严,我不甘心地披上衣物,撇嘴道:“晚上等我回来吃饭。” 还未等到答复,我就被雪君丫鬟拉上马车了。 还隔着好几层门,就听见了雪君震天动地的叫声,难怪傲龙堡的人都一脸恐慌。厅内一向沉稳冷静的龙傲天焦急的踱着步,嘴里还不知嘀咕着什么。龙傲天一见我,便两眼放光,大步向我冲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君儿一向最听你的话了。”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推向里屋。 “龙傲天,你这个大混蛋……哎呀……痛死我了。”雪君扯着大嗓门叫喊,其中还夹杂着乒乓哐当的摔东西的声音。 我轻推开门,一件东西就直奔我面门,幸好有所准备,我快速右移。“哐”的清脆声响,瓷片碎了一地。“龙傲天,你还敢进来……啊……好痛。” 这屋里太混乱了,到处都是被砸碎的东西,乱了一地,还有一个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稳婆。雪君已抽出枕头,正要向我扔来。我心头一急,大吼道:“柳雪君,你给我住手!” 雪君的手臂立刻软了下来,哇的一声委屈地哭了:“扶柳,真的是好痛嘛……你不要凶我啊……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疾步走了过去,将枕头取回放在雪君头下,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不要怕,我陪着你呢。生孩子当然痛啊,不过只要忍耐一下就好了。” 雪君眨着带有泪珠的睫毛,问道:“真的吗?” 我轻轻理顺雪君的头发,温柔笑道:“当然是真的,扶柳什么时候骗过你。”而后,我一转头,对着角落里的稳婆厉声道:“还不快帮夫人接生。” 稳婆这才颤巍巍地走到床前,丫鬟们也端着热水陆续进来。 我依旧握着雪君的手,柔声道:“深吸一口气,用力,用力,很快就没事了。” 如此折磨了一个时辰后,雪君终于剩下一名男婴,而我的手也被她捏成了一朵花,红一块紫一块的。又被雪君缠了许久,直到天黑我才回到官仓小院。 小院一如既往的静谧,屋内的烛光透过门窗淡淡地洒在地上。我轻推开门,屋内没有人,只有一盏素雅的孔明灯静静的摆在桌上,旁边还有一副墨砚一支毛笔。 我细细地打量着灯,比去年的要精致多了,光滑的竹枝,洁白的宣纸,上面画有几朵雍雅的黄金菊花。 我嫣然一笑,提起灯奔向了院后的那几株瘦竹。果然在这里,淡华半月下,青黄疏竹旁,洛谦提起一盏灯,淡笑立于天地之间,丝丝温柔沁入我心。 我始终浅笑,用洛谦手中的灯点燃了孔明灯,仰着头,望着它缓缓升入秋日澄静的夜空中。 “为什么不许愿?” “因为我觉得现在很幸福,没有什么愿望要麻烦天上的神仙。” 天朔九年,十月初九,天晴。 傲龙堡内宾客满座,热闹非凡,庆贺龙堡主喜得贵子。 在喜气洋洋的龙小少爷的房间里,我抱着未来女婿的第一候选人,细细瞧着,剑眉星目,长大后模样应该挺俊的,只是这表情木然,难不成从小就学他爹扮酷!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趋步走了进来,对我行礼道:“老夫是堡主请来为夫人把脉的。夫人刚生产,气虚较弱,实不宜长时间抱着小少爷。” 看来这位老大夫见我抱着龙小少爷,将我错认为雪君了。我莞尔一笑,正要启口解释。雪君却是一脸诡笑地冲了过来,从我怀中抱过她的儿子,道:“夫人,我先帮你抱着小少爷,你刚才不是说头有点儿晕吗?赶快让大夫瞧瞧。”说着还拉着我的手伸到大夫面前。 丫头,又想恶作剧,我轻笑望着雪君。 “啊!死小子,娘一抱你,你就敢撒尿,看我怎么打你的屁股……扶柳……救我啊!”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07章 画眉(二) 天朔九年,十月初十,旭日东升。 一反常态,我起了个早床。在一枚泛着明黄柔光的铜镜前,我正研究着一支古代眉笔。虽说经营伊水坊多年,但我却从来没有自己用过古代的化妆品,只因嫌烦我从不亲自化妆。若必要化妆时,也都是碧衫帮我。 旋转着打量这支古代眉笔,我沉吟一声,那就在实践中学习吧,依稀还记得碧衫的动作。 “不要再画了,越画越丑了。”不知何时洛谦已做到身旁,嘴角勾着笑。 敢说我丑,我柳眉一竖,将眉笔塞到洛谦手中,嗔道:“你会画,那就试一试啊,看到底谁画得好?” 洛谦莞尔轻笑,提起手用握毛笔的姿势拿住眉笔,轻轻地描着我的眉。 嗯,好了,一抹淡笑荡漾开,洛谦目光温柔,似很满意。我却纳闷,难道古代眉笔的用法真的与毛笔一致,可是碧衫不会写字啊。 我心存疑惑,侧过头,瞥了一眼铜镜,良久,才尽量平静道:“这也叫好,一只长一只短,一只高一只低,一只浓一只淡。” 洛谦面不改色,依旧温柔笑道:“可我觉得很好看。好了,去吃早饭。”说着牵起我的手走向门口。 就在要跨出门槛时,我拉住了洛谦的手,我们俩都停下了步伐。酥软温和的朝阳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斑驳地落在我们身上。 我轻轻地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声道:“洛谦,生日快乐,你要当爹了。”昨天,雪君耍恶作剧,要那老大夫为我诊脉,却不想误打误撞,诊出喜脉。 可是,洛谦没有惊喜,他很平淡,淡得连噫一声都没有。 我垂下眼睑,淡声询问道:“难道不高兴吗?” 洛谦这才有所反应,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肩,温言道:“高兴,当然高兴。”突得肩头力道变大,洛谦喃喃道:“扶柳,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我要当爹了。” “圣旨到。”突然一个尖锐声音直刺入我的耳膜,我不由得蹩起眉头。 洛谦已恢复常态,嘴角挂着微笑,握紧我的手,道:“到院子里接旨出吧。” 不大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三位公公,十几名侍卫,洛文与流苏皆已跪拜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大理寺查明,贪吏王安与洛谦无关,先前朕受小人蒙骗,错怪洛卿,深觉不安。今日重拜洛谦为相,望洛卿日后尽心尽力为国为民。钦此。” “臣洛谦叩谢龙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公公早已满脸堆笑,屈膝躬腰献媚道:“小的给相爷贺喜了。”尖锐的声音透着明显的巴结意图,恰似一把钢梳划过心头,使我全身神经紧绷不已。“相爷沉冤得洗,真是老天开眼,小的曾经就说过,相爷怎可能与那逆贼王安是一党呢?果然是小人陷害……” 那尖锐的声音每说一句,我的心就似刺刀般的痛,胃中也在不断翻腾,终于忍不住高声叱道:“你不要说话了。” 一股酸苦味在口中漫开,我踉跄地走到院子角落,缓缓蹲下,一口酸水吐出。胃中依旧排山倒海,酸水不断上涌。本来清晨尚未进食,只能呕出几口酸水,很快便徒有干呕了。也不知是否是那酸水太过冲鼻,我的眼眶内竟充盈满泪水。眼前一片水雾,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到似是洛谦用白绢擦拭了一下我的嘴唇,轻轻地将我扶起。 “相爷,夫人可安好……” 又是那种尖锐的嗓音,心绞般的痛,痛入骨髓,我不可抑制,厉声道:“你,不许再发出任何声音!” 原来我现在才明白,我一直讨厌这种奇怪的尖声,是因为,这种声音只有皇宫才存在,只有皇宫才有太监,它们离皇权如此接近,离漩涡这般亲近。眼中泪水缓缓留下,突得小腹一阵阵的痛,撕心裂肺,我逐渐失去意识。 缓缓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张担忧的脸:“我将他们都打发走了,莫要再激动,大夫说是动了胎气,要好生静养。先睡着,我出去了。” 月白衫子衣角慢慢拖行在床榻上,马上就要落下。我伸手抓住了洛谦的袖口,咬着下嘴唇,良久开了口:“洛谦,我要知道。” 感觉手轻颤了一下:“扶柳,你确定吗?” 我知道我又犯了那股子的倔强劲,坚定道:“是的,我想知道所有事。” 洛谦叹了一声,深沉的不由自主,然后缓慢地坐在了床榻边,如墨深瞳望着我,黑眸似深井一般,波澜不惊也幽不见底。 平淡的声音似乎在讲述远古的故事,是那么久远,那么飘渺的事情。 去年,皇上削权,我与上官将军达成同盟,只是以前我们是政敌,无法相信对方,然后你就嫁了过来。皇上并不愿意看到我们结盟,所以派高手杀你,就是竹林中毒那次。后来的事,你和无双公子在帐外应该听得很清楚。不过,我在王庭还联系了拓拨右贤王,他想起兵夺可汗位,我也答应他日后尽量帮忙。一个月前,拓拨阳领兵攻打边关,皇上发觉朝野大乱,不得已将我官复原职。经过这样一起落,皇上已无实权,兵权掌握在你上官家中,而我则是百官之首。 原来,他知道我与泓先生夜探帐篷。 屋内寂静,针落可闻。 “扶柳,你害怕吗?” 害怕什么?害怕暗杀?害怕阴谋?害怕权势?还是,害怕你,洛谦? 神色安宁,目光清澈,嘴角上扬,我温柔笑起,然后轻轻地抱住了洛谦,将整个脸全部埋进了他的肩窝,淡笑道:“我怕,我从小就怕蛇虫鼠蚁之类的,除了这些,我一向胆子大,什么都不怕。” “现在你知道了我最大的弱点,就不准利用这些来欺负我,上次那个大毒蝎子就蛰得我痛死了。” 洛谦淡笑着拉起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16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起棉被将我裹住:“还怕生病吃药。 ” 我依旧躺在洛谦怀里,轻声叹道:“洛谦,那以后你会丢下我不管吗?” 洛谦抱得很紧,将脸埋入我的长发,闷声道:“扶柳,那以后你会离我而去吗?……扶柳……” 闻着清淡如水的墨香,听得坚定的心跳声,我很平静,平静地入了梦乡。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08章 回京(一) 看着流苏手中的大药丸,我皱起眉头,面露痛苦之色,试探性地轻声问道:“可以不吃吗?” “我身体好的很,根本不用吃药。”我加重语气强调道。 流苏依旧很冷淡,毫无表情:“我无权做主,与相爷讲。” 跟他说有效,我就不用天天吃这中药丸子了。大凡只要吃过乌鸡白凤丸的女同胞们,都应该能深切体会到吃大型中药丸子的痛苦。唉,长叹一声,想到后面的几辆车,我又不得连连叹气。说道这儿就不得不批评一下中国封建官僚风气,从朔方一路走来,就仅补药就收了几车,什么千年人参百年灵芝都成堆了。 从流苏手中接过水杯,又叹了口气,为什么车这么平稳呢?如果不小心泼了水,是否就可以不用吃丸子了?只可惜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存在,因为这辆马车车轮上裹有蒲苇,车厢内垫有三层棉絮四层毛皮,躺上上面睡觉都没有问题。 我咬了一小口中药丸子,抿了一口水,自言自语道:“得想个法子,不能再这样天天吃丸子。” “医邪。”流苏突然冷冷说出。 我轻挑眉尖,淡笑道:“流苏你的意思是找医邪来为我把脉,这样就不用吃那些庸医开出的保胎丸子了。的确是个好办法,神医医邪的话天下谁人不信呢?” 还是冷淡:“不会来。” “医邪那个古怪脾气,自是不肯屈尊来的。”我眼波一转,勾起一抹笑:“可谁说我要请医邪,我要请的是雨蕉。” 流苏略拧眉:“使计,骗来。” 我觉得心情瞬间舒畅:“待会儿就给密部飞鸽传书,告诉雨蕉,我身患重病,在京城等她。” 天朔九年,腊月初六,飘小雪。 长安,玄武大街,一辆舒适温暖的黑木漆金马车内,我用小手指轻轻地勾起车窗帘一角,外面的寒气立即涌入,引得我的鼻子轻颤不已。 天色很青,压抑的阴郁,细小雪粒漂浮在阴冷的空气中。 看了一阵子车外风景,我慢慢放下车帘,浅笑转头回望流苏,叹道:“今日的长安可真冷清啊,玄武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很冷。”可我觉得流苏的声音却比空气更冷。 哦了一声,我轻笑道:“也对,下雪天的,谁愿意到街上乱走,都赶着回家烤火了。” 马车走得很稳,稳的让人忘记了时间。 “夫人,到府了。”车外响起恭敬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到好处。 到家了吗?我嘴角上扬,勾起一抹笑颜,将白狐毛大斗篷披上,全身都笼罩在了雍容的白狐皮毛之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我一向怕冷,在这冰天雪地里,当然是把能遮住的都遮住了。 微眨一下眼,难道今儿在相府门口开“轿车”展吗?各辆豪华马车奢丽暖轿一字排开,直到街尾也看不到头。 相府门口可要比长安最为繁华的玄武大街有人气多了。颇具官威却身穿便服的各位大人都神色恭敬地站在相府大门两侧。我勾了勾唇角,心中一叹,这人数可真多啊,只怕金銮大殿上,上朝时也多不出几位大人吧! 洛谦面带微笑,如沐春风的微笑,优雅地登上台阶。 “洛相,恭喜。”,“丞相,安好。”,“相爷……”起伏的各种声音已将他包围。 同时,在相府右侧第一辆镶金豪华马车旁的少年开始瑟瑟发抖了。少年很年轻,大约只有十四五岁,身子单薄,可眼睛却很亮,像是清朗夜空中的星星。或许是因为穿的太少,或许是因为在风雪中站得太久,他已经冻得嘴唇发紫了。 终于,在我经过马车时,他再也坚持不住,僵直地倒了下来。流苏双肩一耸,身形快闪,挡在我身前,用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少年。 “死奴才,敢冒犯夫人,还不快拖下去杖责。”身后一名锦服奴才斜窜了出来,高声喝斥,随后便立即换了脸色,满面堆笑道:“奴才看管不周,夫人,可受到惊吓?” 冷眼看了那名奴才,我微微一摆手,挥退侍卫,略皱眉清声道:“流苏,给这孩子找一件棉袄,别冻坏了。”然后抬头瞥了一眼相府大门,依旧是热闹非凡,看来这场小小的混乱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只是为什么我觉得似有一双清冽的眼注视着一切呢?我不禁拉紧了白狐斗篷。这天越发的沉了,雪粒也变成了片片雪花。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09章 回京(二) 天朔九年,腊月初七,阴冷朔风。 冬日长安的天空微微扯出一片白,在暖阁中我手捧暖手炉,斜倚在榻上,懒洋洋地问道:“流苏,什么时辰了?” 流苏的声音还是一样的生硬:“辰时三刻。” 那岂不是早上八点多了,可天色还是有些暗:“都准备好了吗?” 嗯了一声,流苏这次连说一个字都省略了。 披上斗篷,我踏着昨夜落下的雪,咯吱咯吱地响,恰似悠闲地走向后门。 清晨的冬日还带着薄薄的雾,让人感觉眼前的事物都不大真切,但在这一片朦胧中,我还尚可辨认一辆马车停在了相府后门。 我带着一丝浅笑,缓步走向马车,只是到了马车前,脸便僵住,讶道:“不是上朝去了吗?” 是洛谦,在这朦胧的雾中带着朦胧的微笑,清声道:“皇上恩典,长途跋涉特准休假一天。” 哦,我淡淡道,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马车,小声说:“我见昨夜雪下得好,所以早晨出来走走,看看雪景。你有事要出去吗?” 洛谦嘴角滑出一声嗯,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的眼。 被洛谦盯得发毛,我虚心地垂下眼帘,将视线转移到飘渺远处。 唉,冬日清晨看雪景,这个破理由连雪君都不会相信!我平常几乎不会早起,更何况还是寒冷的冬天,一般肯定是要挨到午时才下塌的。 “扶柳,帮我看一下这是什么意思。”洛谦依旧温柔地问道嗯,轻点着头,从他手中接过一张宣纸。 瞥了一眼宣纸,我轻摇一下头,正启口时却发现从马车后走出一名少年。 少年脸色苍白,眼亮如星,他抬头瞟了一眼我,又懊恼地垂下头,怯怯地叫了一声:“四小姐。” 我身子一震,喃喃道:“小亮子,没事吧?” 小亮子眼眶立即红了,呜咽道:“小亮子没用,任务失败,还被人抓住了……” 小亮子是西柳山庄总管家福伯的孙子,这些年来一直跟着霜铃学习经商。小孩子是一个聪明善良的少年,我无奈浅笑,柔声道:“不要紧的。” 小亮子一抹眼泪,继续哭道:“我还害怕……泄露了任务……秘密……” 我从怀里掏出帕子,擦去小亮子脸上的眼泪,轻声道:“不是什么秘密,没事的,现在就先跟着流苏姐姐回去,免得让铃姐姐担心了。” 小亮子眼角还淌着泪,吸着鼻子点头,跟着流苏骑马而去。 我轻叹一声,回头对上洛谦含笑的眼:“我知道纸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反正全部都揭穿了,我就实话实说。昨日小亮子混入人群,特意假装昏倒,然后趁机将一张纸条塞入流苏手中。 我又细细地看了一遍宣纸,的确是小亮子的字迹,也难为他竟能记得住这一长串古怪字母。“上面说的是,明早巳时,汇通钱庄书房,要事商议。” 平日我们四个通信用的就是简体字,若是聪明人看见或许可以推断得知意思。所以重要的我们便用英文,可倘若碰巧有外国商人发现或许也能猜透。因此关系重大的就用拼音了,在西华除了林宝儿之类的,估计无人看懂,所以也叫秘密。而小亮子给我的这封信就是用拼音写的。 其实霜铃的信真实翻译过来应是这样:明天九点,钱庄书房里,有重要谈判,事情机密不可让外人知晓。 我斜望着洛谦,嗔道:“拷问完了,可以让我走了吧?再晚就要迟到了。” 腰间骤紧,双脚离地,我已经被洛谦抱进了马车。洛谦温润的气息停留在了我的颊边,一声轻叹:“以后不要再装神弄鬼的,让我担心。” 我则不再争辩,闭上眼睛倒在他的怀里,补睡上一个回笼觉。 很快便到汇通钱庄。 推开书房门,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书房内的一桌一椅都没有变动,与两年前无异,甚至连书桌上的那盆文竹也没变化一枝一叶。 霜铃正低头打着算盘,噼噼啪啪作响,没有抬头瞧我一眼,就平淡地问了一句:“回来了?”平淡地就恰似我今早出门,现在刚刚收完账回来般。 “嗯。”我嘴角逸出一声,然后解开斗篷,放在了质朴的黄花梨木椅上,“这几天挺冷的,待会儿要他们加个火盆子,你也要多穿些。” 霜铃手握毛笔快速的记着账,淡然说道:“小亮子一夜未归,刚才同流苏回来时,还哭鼻子说任务失败了。” 再一次打量久违的书房,亲切依旧,我浅笑道:“我已经处理好了。” 搁下毛笔,霜铃抬头望着我,喃喃道:“没有瘦,比以前反有气色些。” 你倒是清瘦不少,我的话还未出口,霜铃的视线已经越过我,聚焦于身后一点,淡眉拢起,叹道:“扶柳,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竟请了一个账房先生来查账啊!” 我回眸望了一眼洛谦,他身穿半旧的墨绿色长袍,用同色布带束发,就那样淡然的站在书房一角。全部的气势收敛于内,这样的洛谦也顶多只是一名温文尔雅的账房先生,难怪霜铃会误会。 洛谦站着不动,清雅的淡笑,既不回答也不否认。 好像洛谦是从户部侍郎升迁的,管的是国家银钱,想到这儿我莞尔笑道:“嗯,是多年前京城中最好的账房先生。” 霜铃一挑眉,又仔细打量一番洛谦,而后冷色道:“那你先退下,我们有要事相谈。”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10章 回京(三) 这时,吱呀一声,门扉打开,一名优雅公子从容步入书房。 似很熟悉,径直地坐在了书桌下方的高背木椅上,那男子尔雅笑道:“柳三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啊,连杯茶水也没有。”而后用修长的手指弹了一下略皱的衣领道:“不知柳三小姐考虑怎样?在下实话说,这件事实在是不能拖了,上次答应柳三小姐缓了十日,这次是无论如何都要有个结果。” 霜铃闭口不言,自顾自的算着账,只是俏脸更加冷淡,甚至有些阴沉了。 那男子我见过一面,是长安第一钱主商少维。 我随后斟了一杯茶,端到商少维身旁的茶桌上,淡笑清声道:“真是都有怠慢了。” 商少维望了我一眼,优雅地勾起唇角,又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角落里的洛谦,笑意更深了,疑道:“敢问夫人是?” 我把头发盘起,做妇人打扮,自是夫人了。 我淡然地坐在了商少维的对面:“西柳山庄柳家人。”然后瞧了一眼仍在记账的霜铃,继续道:“商少爷也应该知晓汇通钱庄有三位老板,小女不才正是其中之一。如果商少爷有什么生意上的事,与我谈也是一样的。” “可惜,可惜。”商少维口中连呼可惜,可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惋惜之色,反而有一抹欣喜笑容:“原以为会是柳二公子呢?却不想来得竟是一向神秘的柳四小姐。” 我轻笑道:“倒让商少爷失望了。下次一定让柳二哥与商少爷谈生意。” “此可惜非彼可惜。”商少维轻摇着头,望着我叹道:“可惜柳四小姐已嫁为人妇了,不然商某定立即上门提亲。……唉……可惜了……” 霜铃很快地挡在了我的面前,瞪着商少维,怒道:“就算没嫁人,也不会便宜你的。” 商少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霜铃你这副模样倒很想吃醋的小媳妇啊……哈哈……” 霜铃顿时气得俏脸发红,一把抓住茶碗,向商少维掷去。 哐地清脆声响,商少维轻易地躲开茶碗,继续笑道:“哎哟哟,要谋杀亲夫了,还好我躲得快啊。” 眼见第二个茶碗就要粉身碎骨,商少维目光扫了一眼角落,忽地脸色一变,随即正色道:“刚才是在下失礼了,在此郑重向柳三小姐道歉。” 我也顺势拉住霜铃道:“还是谈正事吧。” 霜铃一脸寒霜地坐在我身边,冷冷道:“若想钱庄合并也可以,我们五五分层。” 商少维挑高浓眉,高声反问道:“柳三小姐何以认为汇通钱庄有这样的实力,可以与我丰源钱庄平分秋水?” 霜铃恢复理智,冷静说道:“不是汇通钱庄的实力而是江南西柳山庄的实力。今年西柳的总体生意还算不错,好像也挣了不少白银。况且去年钱庄只是由我一个人打理,而明年二哥与扶柳都会经营钱庄。商少爷是个明白人,应该能分辨出这桩生意是否划算。” 商少维沉吟一声道:“据我所知,柳二公子明年要掌管西柳山庄全部生意,他还有精力来管理钱庄吗?”随后他又瞥了一眼我的腹部:“夫人身子不便,应该需要静养,明年不能操劳吧?” 柳云要接管山庄,我怎不知?立即问霜铃道:“云表哥打理全庄,那大表哥怎么了?” 霜铃无奈叹气道:“大哥去年便染疾,今天秋突然严重,群医束手无策。后来医邪看了说是心有郁结,需要静养。所以爹就让大哥休息,要二哥明年管理山庄。大哥现在在东海上找个一个荒岛,还特意取了个名字,叫作什么海月岛的,正养病呢。” 海月岛,海王星君与月宫仙子相爱却不能相守,没想到,柳风竟然还是选择了那座荒岛住下。 “时间久了,一切皆淡,心结自解。”我缓缓道,一字一顿仿若在告诫自己。随后瞧见商少维信心十足的眼,我便眼神略带忧虑,垂下眼睑看着微隆的肚子,轻叹道:“商少爷,其实我也不想操劳,只是前段日子我无缘无故地就少了五十万两银子。现在手无分文,我也没有办法,想急挣写银子,好请奶妈带孩子。” 一席话惊得商少维愣住,眼神涣散,盯着书房偏僻角落,而后他侧过脸望着霜铃,转移话题,嬉笑道:“原来柳三小姐也看禁书啊?” 霜铃冷冷道:“商少爷可真会开玩笑,这儿哪来的禁书?” 商少维一脸不可置信,手指霜铃身后角落里的书架:“就是那本最近很火的《丞相朔方游记》啊!” 霜铃快速转身,一惊,随后喝斥道:“不是要你出去吗?” 洛谦站在书架旁,手持一本书,轻轻翻动书页,勾起一抹笑:“写的不错。” 商少维轻啜一口清茶,微微笑道:“既然洛相也认为不错,那我明天就立即命人刻版印刷买书。” 霜铃与我俱是一愣,霜铃愣是因为账房先生变成了当朝丞相,而我愣的是商少维认得洛谦。随后转念一想,我便释怀,商少维是北方商界霸主,在长安上流人家出入多年,见上洛谦一面应不难。 洛谦深叹一声,将书放回书架,似是自言自语道:“文笔不错,可还是禁书。” 霜铃双眼犀利,盯着洛谦的墨瞳,直问道:“洛相?洛谦?” 洛谦亦盯着霜铃的眸子,一股气势涌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压迫气势:“柳三小姐?柳霜铃?” 对视良久,霜铃长舒一口气:“我放心了。” 洛谦温和笑言:“多谢信任。” 商少维轻抚一下鼻梁,笑道:“这出戏我可是看不懂了,洛夫人看得懂吗?” 我温柔笑道:“嗯,似乎看得懂。”不就是霜铃将我推给了洛谦。 商少维笑意很深,还带着一丝难以寻味:“洛夫人想看一下文笔不错的书吗?我还有一本如今最红的书《京城双姝情事录》。” 又是一本禁书?我轻挑眉,浅笑道:“那就多谢商少爷送书与我。” 洛谦笑得很温和,如春风拂面,淡声道:“商少爷的府中好像有不少禁书啊,明日我派刑部侍郎去搜查一番。其实,我也很好奇,商府到底有多少银两?” 商少维讪讪一笑:“哎,不是在谈论钱庄的事吗?怎么能把话题扯远呢!我想好了,钱庄合并本就是件好事,大家都是用心经营,当然是平分利润了。” 霜铃淡然道:“君子一言。” 商少维立刻接道:“驷马难追。” 我随后浅浅柔笑,婉转道:“钱庄就帮托二位了。我明年正是要休养,很是惭愧不能出力。不过,年底时我自会来查账,提取属于我的那一部分利润分银。” 顿时,霜铃与商少维皆是横眉冷目对着我,随后一哼,各自将脸撇开,齐声道:“j商,可我更不愿同他(她)一起经营!” 两人互不退让,倒是乐得我笑声朗朗。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11章 夜宴(一) 天朔九年,腊月二十五,小年夜,雪纷飞。 暖阁内,鎏金雕花青铜香炉散发出淡若薄雾的轻烟,阵阵清香缭人,只是香气极淡,淡若细丝。 我半眯着眼,懒洋洋的半躺在火盆旁,闻得缕缕淡香,才缓缓睁开眼睫,手持铁钳将火盆中的炭条翻了个身,看着它周围细小的炭灰纷纷扬扬,恰似长安深夜的雪。 我慵懒问道:“流苏,衣服备好了吗?” “刚熏的香。”流苏一点头,从衣橱中捧来银华锦袍放在我的床头。银华色的袍子是用上质的苏锦裁制而成,丝滑柔软,图文精致,在月光下会隐隐现有淡华柔光,本是参加夜宴的上等选择,只是…… 我轻笑道:“流苏,在衣服方面你的确不及碧衫有天赋。” 流苏的脸上总算有了表情,微微愕愣,略皱眉道:“不是一贯喜欢素雅吗?” 我慵懒地起了身,拂了一下微乱的长发:“今日晚宴乃是皇家宴会,又赶上小年夜,还是穿得喜庆点好。流苏,把那件压箱底的宽襟绣金茜红长袍翻出来。两三年了,今儿还是头一次穿呢!” 穿上茜素红长袍,望着铜镜的身影,我不禁感叹,果真艳丽无比。再披上银华锦袍,仅让领口袖口露出一抹艳红,将这身素雅银服点缀地恰到好处,不大张大染的炫彩,就只是透着点儿喜庆。 随后轻移莲步,裙摆飘拂,若隐若现地透出榴红长裙,素红灼灼,金线明烁。 腰围已渐粗,不能束腰,叫流苏拿来几根茜红和淡金的缎带,随意地交错编在一起,最后绑上一个同心结,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缎带随风而飘,轻盈翩跹若飞花。 挽上一个简单素雅发髻,斜插入珍珠金莲钗,戴上细碎的红珊瑚耳环,艳如血,挨着我的脖颈,晶莹剔透。 略施胭脂,眼波流转,淡然一笑,喃喃自语:“这样也配得上皇宫宴会了吧?” 穿过长廊,施施然走出院门,就看见了雪中的洛谦。 身穿压金绛紫锦袍,头戴白玉素冠,那样从容,那样淡定,立于翩跹飞舞的雪花之中,几近透明的白玉手指握着青黄的伞柄。 待近了,牵起我的手,眉峰略皱,口气有些不悦:“手怎么这样凉?还是不要去了。” 我轻轻一笑:“怎能不去?圣旨上都写着呢!” 洛谦嘴角上扬,淡道:“回禀身子不爽即可,况且这年宴也甚无聊,不去也罢。” 我嫣然笑道:“我还没有见过皇宫呢,难得有一次机会。” 是啊!难得有一次机会,可以见上京城双姝苏婉一面。 苏婉,或许现在尊称一声婉贵妃更为恰当一些。 天朔八年,皇后薨,临终前垂泪执手皇上言:臣妾将离皇上而出,深夜劳顿,恐今后再无人陪侍皇上。臣妾之妹,性情纯良,可伴皇上终身。言毕气绝,皇上甚为悲痛,谥号纯宁皇后。一月之后,依皇后遗言,招皇后之妹苏婉入宫,晋封婉贵妃,一时宠冠后宫。 纯宁皇后贤德慈惠,只可惜身子孱弱,长久未能诞下一儿半女。而其妹婉贵妃入宫仅一年,便诞下九皇子皇甫昊。民间皆传说,上天浩德,不愿苏氏无后,乃使贵妃生子。 当然,这些都不是从《京城双姝情事录》得知,而是从霜铃口中得知,绝对的真实可靠。 我脸上依旧有淡然浅笑,只是心中一叹,京城世事变化真快,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12章 夜宴(二) 马车驶得极快,全无滞停,只是在宫门前速度稍稍放缓。没有阻拦,没有停车,甚至没有查询,就这样呼啸而过。 我愕然,在昏暗的马车内微微抬眼瞥了一眼洛谦,洛谦处之泰然,黑眸平静,并无不安之色。难道洛谦以前都是如此,进出皇宫就如同逛自家院子般随意。若说他权倾朝野,可有些特殊待遇,但这样也未免太过逾矩,将皇上置于何地? 忽地寒风大起,吹动车帘,波浪层层,长安冬日傍晚冷沉的光线就这样森然地射进马车。接着这束光线,我向车窗外凝视而去,然后便看见了西华最为华美,最为恢宏,最为高贵的宫殿,皇城中的大明宫含元殿。 雕龙刻凤的白玉阶梯扶摇直上青天,朱红似血的大殿昂然立于高台之上,卷曲如钩的檐角刺破苍穹。我震撼,震撼于那个丝毫不输于世界上任何奇迹的庞然大物,直勾勾地盯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忘记了冷冽寒风刺痛着我的脸颊,忘记了一切,一切,只有那份华美魅惑。 车帘被一只白如玉的手压住了,车厢之内又恢复了一片昏暗。额头上覆上了另一只温暖的手,温柔的嗓音响起:“风大莫要着凉了。嗯,还好额头没有发烫。” 没有思量,我脱口而出:“含元殿是不是华美异常?” 额头的温暖遽然消逝,车厢内安静如真空,静得似乎连代表生命的轻柔呼吸声也听不见了。昏暗之中,瞧不清洛谦的脸,只能看见他的双瞳变得幽深无底,掺和着一份凛冽。 心中一紧,深吸一口气,略略定下心神,我缓然绽放一抹轻笑,道:“久闻含元殿居高而建,倚栏而立,极目眺望,可尽览长安美景。只可惜我身为女子,无法登殿一览风景。” 洛谦将我冰冷的双手包裹在他温暖干燥的大手之中,唇角勾起完美弧度,柔声道:“不过是以讹传讹,从含元殿俯视长安并无特殊之处。改日我带你上骊山大觉寺,在那里眺望长安,风轻云淡,才是最好之景。” 这时马车缓滑而停。 洛谦轻拂了一下我额前碎发,握紧我的手,淡笑道:“翠微宫才是宫中最美的,精致雅燃,下车吧。” 我亦淡然一笑,望着洛谦的背影,声若细蚊:“那你可别自己迷恋上了含元殿的长安风景,忘了带我去骊山大觉寺。” 翠微宫的确雅致,没有皇宫中处处的朱红描金,飞龙翔凤,而是以烟粉淡绿为主要色彩,以仲春百花绽放入画,到处彰显春天明媚之美。 刚随洛谦跨过高槛,踏入翠微宫。百官就渐渐聚拢,虽然今日非正是宴会,众人都身穿便服,但却是礼仪周全。一扫行礼众人,我心中暗数,这群官员之中只识得六部尚书及几位得力侍郎,其余的虽在相府见过,偶尔有几个面熟之人,却是叫不上名字。 余光瞧着洛谦面含春风,如沐微笑,一一打过招呼。我站在一旁,亦保持笑容。 “老夫在此恭祝洛相及夫人新年安康了。”户部尚书王大人自视身份,并未像其他官员般行大礼,只是口说恭贺而已。王大人身后的王夫人及其女儿王小姐也只是盈盈一拜。 洛谦与王大人寒暄着,其中夹杂着讨论朝中事。我对此不感兴趣,便淡笑着听王夫人的唠唠叨叨。王夫人大概正处于更年期,身子开始发福,深红锦缎紧紧勒着她的滚圆腰身,挤出一圈圈肥肉。而王小姐正值豆蔻年华,身姿纤细,肤如凝脂,娇若嫩蕊。王小姐似乎更心不在焉,时不时的用眼角余光瞟向大殿西侧,然后脸上便染上一层红晕。 我瞧着有趣,不像王小姐那样小心翼翼地偷瞄,而是径直转头望向大殿西侧。 一群华衣锦服众人,不过还是可以一眼瞧出让王小姐为之脸红之人。那人一身白衫,眉飞入鬓,目若寒星,飒爽英姿,绝对是女儿家心中的好郎君。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侧身回头,笑开,我亦甜甜笑起。 尖锐的叫声突然打住我的笑意:“皇上驾到。” 大殿中人立刻纷纷后退,空出一条大道,跪拜在地,寂静一片。 我亦跪在人群之中,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 沉重的脚步声响彻翠微宫,我眼前明黄一闪,留下一股浓郁檀香,郁结空中。 “都平身吧。”声音中汽不足,并不大,甚至还透着一丝虚弱,但却隐隐地带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今日乃是夜宴,众爱卿不必拘谨,大家自在随意些。” 众人高呼:“谢皇上恩典。” 这时我才趁谢恩之际抬头瞧了一眼龙颜,西华的天子皇甫朔。他身穿金绣明黄九龙袍,头戴纯金东珠双龙擎天冠,身直如剑,立于翠微大殿之上,俯视殿内一切。再细看,皇甫朔的五官并不十分出众,若不是九五至尊,混在芸芸众生之间,怕是无法一眼认出的。他肤色极白,是混着青色的苍白,甚至可以隐隐看见单薄皮肤下的青筋血脉。面容清矍,眼窝深陷,但眼珠却是黑深如漆,像一丸黑水银,褶褶闪光。可就是这个坐拥天下的骄傲男人,却无风华正茂时的风发意气,只有平静,近乎无奈的平静,还深埋着一股失落的忧郁。 恰时,一阵娇俏张扬的轻铃笑声自殿外传来,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至门口。顷刻间,一抹婀娜白影已俏立于殿门,一个很美的女子,轻盈白纱描绘出她柔软的身姿,千年无暇的雪白皮毛遮住她微露的凝脂肌肤。可这身素雅脱俗装扮的女子却有一张明艳至极的芙蓉面,长眉逶迤入鬓,眼角上扬带起盈水明眸,鼻若悬胆,红艳丰唇。一把黑鸦鸦的长发斜压右鬓,一根牡丹金步摇斜插入如云发鬓,娉婷移步,叮铃作响,馥香四溢,当真的风情万种。 就是这样的女子,婀娜多姿地走到皇甫朔面前,娇媚一笑,盈盈拜下,红唇轻启,声如黄莺婉转:“皇上恕罪,臣妾刚才来时见雪下得好,就不禁在御花园中赏雪,却不想碰见了真妃姐姐在赏梅。故与姐姐结伴而行,途中说笑不想耽误了时辰。” 她是苏婉,不似其名,是个婉约女子,而是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明艳美人。她是刚生下九皇子的婉贵妃,是使六宫粉黛无颜色,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宠妃。 是的,她有恃宠而骄的资本,只有她才可以在皇甫朔面前娇笑着张扬地步入殿内。 “臣妾参见皇上。”清清淡淡的声音,亦如她一贯清淡秀丽的脸。 “儿臣参见父皇。”不大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孩子气。 这时,人们的视线才从婉贵妃身上移开,方发现她身后还有一名身着白梅杏红宫装的清秀女子,和神色冷峻的少年与面容可爱的少儿。 皇甫朔对于苏婉的逾矩出场并没有愠怒,反而温和一笑,淡然道:“免礼。” “臣妾(儿臣)谢过皇上(父皇)。” “臣等参见婉贵妃,真贵妃,大皇子,五皇子。” 繁琐礼仪结束后,我随洛谦坐在了左首第一张桌子,淡笑看着对面的那白衫男子。 从未想过他也如此适合穿白衫,温和的白色削减了他原本的桀骜粗犷,却穿出了白色的少有英气。少年时柔和的线条已经彻底地从他脸上消失,余下的只有坚硬的轮廓。他历经十年风霜,长成一位成熟男人,沉稳,强悍,知道了喜怒不行于色,知道了权势阴谋设计,知道了太多,所以便不再是昔日那个纯白如纸的少年,而我也只能从身着白衫的他,窥探很久以前的纯真年代。 他举杯一饮而尽,嫣红的西州合欢酿顺着薄唇,淌过光滑的下巴,滴在如雪白衣上,霎时灿若鲜花。他似顽皮的眨了眨如星亮眸,举袖一抹唇角残留的合欢酿,而后勾起弯弯嘴角。我恍惚间又似满目金黄,回到了江南的翠竹林中。 我亦眨眨眼,开心笑起。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13章 夜宴(三) “扶柳,不要这样盯着其他的男人。”洛谦不悦地在我耳畔说道。 居然打断我美好的回忆,我撇过头微撅起嘴,嗔道:“迂腐,他是我大哥,唯一的亲大哥,凭什么不能看了?” 洛谦竟然还皱眉:“大哥也是男人,而且还从小一起长大。” 我立即狠狠白了一眼,不再理他,开始品尝起御食。 “洛夫人。”妩媚的声音不大,却恰好可以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久闻夫人聪慧,是否可以吟上一对啊?”苏婉如水媚眸隐隐含着刺,娇笑望着我。 古时聚会一般都要吟诗作对,这次虽是皇宫宴会,也不能免于传统。刚才殿内各位臣公王侯公子小姐们就在以雪为题各展才艺,以搏名气。不知为何苏婉竟开口点明要我吟诗一首。 此时,殿内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我,我浅笑淡然,苏婉,你是想让我当众出丑吗? “扶柳未曾习过诗词,恐要让娘娘失望了。”很快洛谦已替我回绝,虽然微笑依旧,但墨瞳中已蕴含了丝丝怒意。 “哦,是吗?”皇甫朔淡淡地说道,温和的黑眸已经对上了洛谦的双眼,也挡住了洛谦隐藏的怒气:“朕在以前的年宴中好像从未见过洛夫人?” 对面的上官毅之已起身,揖道:“小女当年年幼体弱,常染风寒,故微臣听从大夫意见,将小女寄养于江南温暖之地。去年小女除去病根方回长安,所以未能有幸参加过年宴。” 皇甫朔平淡笑问:“洛夫人气度不凡,寄养何家?” 上官毅之又替我抢答道:“微臣夫人之兄,江南西柳。” 江南西柳一出,殿上顿时发出窃窃私语之声。江南西柳富可敌国,西华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皇甫朔欣然一笑,道:“可是西湖柳畔之山庄?江南西柳豪门大家,难怪大将军放心将女儿寄养于长安之外!” 这时,整个宴会上未出一声的真贵妃却开了口:“江南西柳只是一介商贾,怎及得上长安真正的世代名门。” 皇甫朔淡淡地瞧了一眼真妃,端起描金粉彩茶碗,细细地啜着茶,不再言语。 此时苏婉却是一声娇笑:“妹妹倒忘了,真姐姐才是才女啊,以前可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倒不如请真姐姐赐教了。” 真妃道:“在座各位皆是有才之士,我又何必献丑呢?” 苏婉失望之极,一声长叹:“难道真正的才女已不复存在吗?” 京城双姝众人皆知,苏婉擅长歌舞,歌若天籁,舞似飞仙。苏宁则尤擅诗词,曾经是名动一时的天下第一才女。此时苏婉借机提出作诗,分明是要让众人忆起苏宁,来以此打击长期不得宠的真妃。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婉你既已挑起战火,就要承担后果。 心中虽怒,但我仍是缓慢优雅起身,嫣然一笑,清声道:“扶柳不才,却也略读过几本书。只不过时间仓促,想出一句,还望娘娘可以补全下一句。” 苏婉望了我一眼,启口道:“愿闻其详。” 京城双姝,色艺双绝。虽说苏婉不及苏宁,但在诗词方面也有一些造诣。 只是,我岂是一盏省油的灯! 我眼波流转,浅浅一笑,吟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苏婉赏雪,真妃弄梅。 我要说的就是,你,苏婉貌美如雪胜梅三分,可你就是差真妃一段气度,一丝温柔,是永远也争不上真妃的。 顷刻间翠微殿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倾注于我,或赞叹,或惊讶,或关心,或怨恨。 我不为所动,仍傲然一身,静静地立于殿上,淡看四周风起云涌。 嫣然含笑望着苏婉,看着她脸上的胭脂色一点点地转为苍白,娇唇轻颤,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千古绝句岂是你苏婉可以对上的! 殿内长时间的如一潭死水般沉寂。 “哈哈……”一阵爽朗笑声打破一泓沉潭,若说此时殿内还有谁敢笑出声,那也只能是当朝天子了。皇甫朔的深眸凝视于我,平淡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笑道:“好诗!难得的绝句!如此深远的意境,怕是在场的各位王侯公子文豪才女都无法续对了。洛夫人,端得好文采!” 我低眸浅笑,不卑不亢道:“皇上缪赞了,扶柳不敢当。” 说罢,轻挥如云宽袖,行礼,优雅坐下。 很快,翠微殿中又恢复一片歌舞升平。 在舞女飞旋的玫红轻纱长袖中,我对上了哥含着深沉笑意的眸,然后哥勾动薄唇一笑,又举起一盅合欢酿,仰脖,一饮而尽,几滴醇酒淌下,浸透白衫,形若红梅。 纸醉金迷的豪华皇家宴会,有人喜欢它的奢靡,也有人厌恶它的浮华。 翠微殿白玉阶上的真妃轻轻起身,向皇甫朔躬身行礼,缓步退出殿外。真妃是如此安静淡宁之人,她的悄然退宴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轻拉一下洛谦的衣袖,我脸露倦态,低声道:“这里太闹,我到殿外静一下。” 洛谦从我吟诗后便一言不发,只是一直微微笑着,细细品尝西州合欢酿。这时方转过头,如潭深眸盯着我的眼,柔声道:“嗯,扶柳,宫里很大,小心迷路了。” 为什么我觉得这温柔的声音中有一道无奈而深远的叹息呢? “嗯。”习惯性地浅浅一笑,我回道:“我会很小心的,不会迷路。” 暗朱色的回转长廊,廊角上的昏黄灯光,拉长了那抹杏红背影,将纤细的影子投洒在了幽幽青石地板上。十年深宫岁月的消磨,使得那抹清瘦背影更加单薄,犹如秋风中挣扎着不凋零的白芙蓉。 “真……”话哽在喉中,滚烫烫的,姐姐二字却是再也喊不出来了。 真妃悠然转身,见是我,忧郁双眸中透出惊喜,展颜笑道:“原来是扶柳。” 拂过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我盈盈福身,清声道:“扶柳见过真妃娘娘。”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真妃轻笑着拉出身后的两名小孩,道:“轩儿,辕儿,快见过你们的三姨吧。” 大概与小亮子年龄相仿的冷峻少年,冷淡地望着我,紧抿着唇不发一声。 另一名较小的可爱男孩则是一脸好奇,小声道:“辕儿见过三姨。” 真妃轻皱眉头解释道:“轩儿一向性子冷,不善言辞,扶柳莫要上心。” 我淡然一笑,轻声道:“扶柳一介草民,又岂能让皇子屈尊叫一声三姨。” 真妃伸出如玉纤手,牵起我的手:“扶柳,我们好久不见,去我宫里聊上几句。长乐宫离这儿挺近的,仅几步之遥。” 我蓦地一凉,才发觉原来真妃的手比我的手更凉,直凉如心。“好的。”覆上真妃的手,用我仅有的温度来温暖真妃。 长乐,长乐,长久安乐。 只是现在的长乐宫不似其名,没有欢乐,只有长久的寂寞。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14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17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夜宴(四) 踏入阴郁的长乐宫,我不禁冷得轻颤。 “还不快去生几个火盆子。”真妃吩咐道:“扶柳,我们去内室说话,暖和一些。就让孩子们自个在院子里玩雪。” 内殿生了火炉,暖和的多,也安静的多,偌大的房间内只有我与真妃两人。 环顾四周,这儿的摆设与大将军府的莲苑真像,似乎没有不同。我轻抚着双面刺绣白莲屏风,淡笑问道:“真姐姐,这些年过得开心吗?” 真妃双眸一黯,幽幽叹道:“扶柳,难道你还不明白如今情势已变?” 我莞尔道:“真姐姐,我知道的。” “你真的明白吗?”真妃说地很急促:“去疾领兵在函谷关击退拓拨大军,班师回朝,现在军权大握。” “嗯。”我平静笑道:“哥立了大功很好啊。虽说主要是因为拓拨内乱,拓拨右贤王不服新任拓拨可汗拓拨阳而起兵谋反……” “我指的不是这些。”真妃急切地打断了我的话,她的呼吸似乎有些混乱不紊:“是朝堂局势,经过这一年多,原本混乱的局面已经清晰明了。如今皇权已被掏空,形同虚设。洛相重新掌管天下事,统领百官。二叔与去疾也手握重兵,独拥兵权。” 轻声长叹,我怅然转身,对上真妃带有激动的脸庞,嘴角轻扬,似笑非笑:“真姐姐,我明白的。有利则盟,无利则散。他们共同的敌人已经倒了,焉然还有不散的道理?又是一场争斗起,大皇子?九皇子?” “更何况爹刚才在殿上将隐藏多年的关系,娘是江南西柳之人挑明,无非是要告诉满朝文武,上官家并非仅仅是拥有兵权,还有雄厚的经济支柱。” 真妃愕然,盯着我微微隆起的腹部,喃喃道:“原来你心明如镜,只是,扶柳,你要如何选择呢?……扶柳……该怎么办呢?” 一阵欢快的笑声随着轻扬的脚步声闯入殿内,打破室内一屋阴霾。真妃的小儿子五皇子皇甫辕手持一把红梅,艳红灼灼,犹带白雪,咯咯笑着扑入真妃怀中,叫道:“哥哥叫我送给母妃的,哥说,母妃看了这香香的花就会笑的。” 我瞧着皇甫辕粉嫩的小脸,漆黑的大眼一眨一眨,浓密的长睫也随之轻轻颤动,像是飞舞的翅膀。他弯起嘴唇,开心笑起,真是纯真无忧的孩子。 皇甫辕的可爱笑容让我想起了同样可爱的却已长大的柳云,他们有相似的深深酒窝,小时候里面都会盛满甜蜜的蜜浆,仿若间回到了小时候,在翠竹林的嬉闹,我不禁温柔地笑起。 “那,也给你一枝。”皇甫辕白胖胖的一只小手举起一枝红梅递到我面前。 我笑着接过还带着含苞欲放花苞的红梅枝,问道:“为什么辕儿也要给三姨香香的花呢?” “因为三姨笑起来好看啊。”皇甫辕漆黑眼珠一转,憋着嗓子道:“原来这世上还真的有与婉贵妃一样俊的,算是开了眼界了。瞧今晚把婉贵妃压的,气焰全没了,可总算为咱们娘娘出了一口恶气。刚才嬷嬷就这样说的。”皇甫辕本来还是孩子,声音还带着奶气,再经这样的可以一学,真是可爱极了。 真妃也被逗笑了,素手一点皇甫辕的额头:“这种话可是能说出口的!这次就饶了你,以后可不能再胡闹了。” 皇甫辕委屈地一低头,撇嘴道:“辕儿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说了。”而后有盯着我道:“不过,我只能给三姨一枝花,以后就不能在给三姨了。” “为什么呢?”我浅浅笑问。 皇甫辕歪着头,咬着手指,小声道:“因为哥说,三姨与j相是一伙的。” j相?洛谦? 真妃脸色惊变,大声喝斥道:“乱说些什么?” 真妃一向温柔,何时曾这样疾言厉声过。直吓得皇甫辕眼圈儿一红,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 “真姐姐,都是小孩子,没有什么的。”我柔声道,轻轻拭过皇甫辕脸上的眼泪,温柔笑起:“辕儿说得对,他真的很j,特别喜欢算计人。” “辕儿既然不能再给三姨香香的花了,那就带三姨去看花,好吗?”小孩儿好哄,皇甫辕立即破涕为笑,拉着我到了院外的一片梅林旁。 殿外月光如水,映着白雪,地面银华一片,在一株红梅下,冷峻少年手持枯枝,在雪地上写写划划。 给皇甫辕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我和他悄悄地走到了冷峻少年的背后。 一惊,雪地上画得竟是八卦阵中的癸阵。癸阵本是八卦阵的入门阵法,皇甫轩应是初学八卦阵,根据目前雪地上的阵法看,可见他还无法破解此阵。 望着皇甫轩紧锁的眉头,冻得通红的手指,我轻声道:“午时刻,转苍参,箕上壁,可破之。” 皇甫轩警觉地快速回头,冷冰冰地瞧了我一眼,立即持枯枝在雪地上算划,俄尔,便抛下枯枝,冰魄双眸盯着我,冷道:“你怎么会解?” 我低头望着雪中癸阵,已破,淡淡一笑,皇甫轩果然有天赋。 “哥哥,三姨是好人,她刚才就说,那个……那个什么的就很j。”皇甫辕软软甜甜的声音响起。 皇甫轩一把抓过辕儿,将他护在身后,直定定地瞪着我。 果真是一名好哥哥。我嫣然笑道:“你为什么排斥我?是因为洛谦的缘故,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皇甫轩依旧神色冷峻,但却抿着唇摇了一下头。 我婉柔笑道:“那我就告诉你,只说一遍,你可要记住。我姓上官名扶柳,长安人士,久居江南。我爹乃是当朝大将军上官毅之,我哥乃是骠骑将军上官去疾,我还有一位堂姐……” “我,我知道,是母妃。”皇甫辕探出一张小脸,兴奋地喊道。 “辕儿真聪明。”我指着雪中癸阵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破解癸阵。” “三……姨……”虽然叫着有些迟疑,眉眼之间疏离依旧,但总算是承认了。 我欣然浅笑,问道:“如果将癸阵的太徽倒转,你还能破吗?” 皇甫轩凝神盯着雪中癸阵思索起来,皇甫辕好奇,也模仿着哥哥瞪起眼睛瞧着雪中癸阵。 “原来洛夫人不仅文采过人,还精通兵法。”很平很淡的声音突兀响起,却听不出一丝波澜。 心头蓦然一紧,快速转身行礼。这般平淡如水的声音,在皇宫内只有皇甫朔才有。可是皇甫朔为什么不在翠微宫?还有他到底来了多久?有听到了多少对话?深吸一口气,抛开诸多杂念,我沉吟道:“皇上缪赞,扶柳只是略知皮毛而已。” 皇甫朔如墨深眸盯着我,毫不掩饰的兴趣,嘴角淡淡笑着,而后,折下一枝红梅,问道:“夫人是喜欢白雪呢?还是更偏爱红梅呢?” 我浅笑轻声道:“雪非雪,花非花,扶柳也不知道是应该喜欢雪呢?还是要偏爱梅?” “哦,这是夫人心中所想吗?”现在皇甫朔的墨眸不仅仅只有平淡了,还带有无形的压力,是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它冲破平淡喷薄而出,我无法面对这样的目光,它压抑窒息着我,只能低垂眼眸,望向远处的红梅。 时间似乎凝固了。 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尖锐声音划破夜空:“皇上不好了……九皇子生病了……高烧不退。” 皇甫朔忽尔幽叹:“朕将此花送与夫人,望夫人可以想清楚答案。”随后转身,望着皇甫轩和皇甫辕,眸光一紧道:“轩儿,辕儿也随朕去看望一下你们的弟弟。” “是,父皇。”皇甫轩与皇甫辕跟着皇甫朔离去。 感觉一群人走得很远了,我才将微微抬起头,长舒一口气,才发觉已是一身冷汗。 身后传来细声:“夫人,相爷怕夫人迷路了,特意嘱咐小的带夫人回殿。” 原来身后还有一人没走,回头一看,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公,但眸子却很清澈。我扔掉皇甫朔刚才摘下的红梅,浅笑道:“有劳公公带路了。” 暗晦的宫中长廊,只有前面小公公手中的一盏微小宫灯,散发着孱弱昏光。 踏在幽暗青石板上,铿然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回廊中,不断地,长久地在回响。 心中有结,叹然一声。 “公公,你是喜欢白雪,还是红梅呢?” “奴才粗俗,只觉得白雪红梅都好看,也都值得喜欢。” “是吗?还可以全部喜欢?” “难道夫人不喜欢吗?” “我啊,既不喜欢白雪,也不喜欢红梅。因为我讨厌冬天,一切都冷梆梆的。”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15章 满月(一) 天朔十年,六月初六,柳枝绿,白荷香。 痛并快乐的一天。 在众多人的陪伴下,我的儿子诞生了。 一个与我血脉相连的鲜活生命。 第一眼,我透过汗水浸透的额前缕缕碎发,看到的是他皱着脸的哭相…… 天朔十年,七月初六,晴空万里。 长安,相府,和墨斋。 一个身穿桃红肚兜的水灵女娃趴在翠竹凉席上,黑溜溜的眼珠盯着她面前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物件转啊转的。 今天很特殊,不仅是我儿子满月之日,亦是雨蕉女儿的周岁之日。 雨蕉早在好几个月前就被我骗到长安,为了方便帮我安胎,雨蕉医邪及他们的小女儿就让我强行拉进了相府。神医医邪的招牌果然管用,自从他们来了以后,我就再没有吃过那些大型的中药丸子了。每天无事就和雨蕉讨论着,按现代科学营养法搭配食物,类磷脂、蛋白质、维他命一样不缺。 时间混沌,一番折腾下来,已到他们满月周岁之日。古时满月周岁都是人生大事,甚重之。 是故,今日相府大摆筵席,庆双喜临门。府内客似云来,京城大小官员几乎全体出动。汲取上次落红梅中毒事件的教训,洛谦坚持将我们围禁在了和墨斋,外面派有武功高强护卫把守,内有流苏的贴身不离,倒不比天牢差了多少。而他们男人们则在前院会宾客。 于是在和墨斋内,我们四人在经过各自精彩的二年半后,拖儿带女的又一次重聚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自是七嘴八舌,聊着聊着便扯到抓周。大家立即兴致勃勃开始实际行动,将竹席上堆满了一些小东西。雨蕉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银铃铛,代表医者仁心;雪君的金锁片,代表平安健康;霜铃的青玉小算盘,代表着精打细算;我则是取出了收藏许久的血玉墨砚,代表文采非凡;就连流苏也拿出了金丝细软鞭,代表舞刀弄剑。 俗话说:抓周看大,可以从周岁小孩所选的物品中预测将来的成就。 顿时,和墨斋内一群女人唧唧喳喳说个不停,等待着桃红布兜小女娃选择她的将来。 雨蕉轻柔地将女娃略歪的桃色布兜系好,而后抚着女娃的小脑袋,喃道:“宝宝,好好选,一定要拿妈妈的银铃铛啊。” 雪君立即嚷起:“不行,雨蕉当场作弊,唆使宝宝选她的银铃铛。” 我呵呵笑道:“起诉无效,宝宝是听不懂的。” “不要吵了,宝宝开始爬动了。”霜铃很快打断我们。 屋内的女人们将目光都聚焦于水灵女娃身上,可女娃丝毫不为众多人的热切目光所动,连抬一下眼皮正眼瞧瞧我们的兴趣都没有,只是盯着各色小物件,歪歪斜斜地爬去。乌溜溜的大眼一一仔细打量过每一件物件,突得伸出粉嫩小手,左手抓起银铃铛,右手握住金丝细软鞭。 见女娃选了银铃铛,雨蕉自是喜笑颜开,但又见娃娃还取了金丝细软鞭便蹩了眉,疑道:“这宝宝是想当大夫?还是女侠啊?” 女娃显然是丝毫不理会她母亲的担心,呵呵一笑,将右手的金丝细软鞭穿过银铃手镯,一圈一圈地缠绕,而后举起细小的胳膊左右摇晃,咯咯大笑。 众人还没来得及分析女娃的意思,雪君却是跺着脚,急急地说道:“宝宝还是跟她那个爹一样,想做一个江湖邪医。” 霜铃若有所思,轻点着头,赞同道:“倒真有武林神医风范,挺像天龙八部中的薛神医,用一项武林绝技换一条性命。” 雨蕉则是抱起女娃,将金丝细软鞭从银镯子中解开,仅将银铃手镯戴入女娃的手腕上,柔声哄道:“宝宝,咱们就只一心一意当个好大夫。” 一阵夏风穿过敞开的竹窗,吹入和墨斋,带来了盛夏的丝丝炎热。手持绢扇,轻轻摇动,略带动一阵凉风,稍解得闷热暑气,我淡笑道:“雨蕉,宝宝只是||乳|名,都已经一年了,难道要一直这样叫下去吗?” 雨蕉轻叹一声,无奈笑道:“他说医者世家,要以草药取名,可我左思右想了近一年,就是无法确定。合适做女孩名的太少,不是太俗,就是太怪。” 喝下一碗冰镇酸梅汤,雪君满足地一笑,又高声道:“这个何当归真是的,自己的名字难听死了,还要害得女儿和他一样吗?绝对心理有问题。” 草药我知晓不多,嗯,红芍,有些俗气了,丹皮实在太怪…… 忽地收起绢扇,一敲檀木高桌,我眸中闪着欣喜,扬声道:“桔梗……桔梗如何?” 霜铃也停住了手中盛着冰镇酸梅汤的白瓷碗,轻声呢道:“桔梗……桔梗……” 雪君先是一愣,而后开心笑道:“桔梗,我喜欢,犬夜叉中的桔梗好漂亮的。原来桔梗还是一种草药啊。” 雨蕉细眉舒展,逗着女娃喜道:“宝宝,以后就叫你桔梗好不好啊?何桔梗!” 女娃似也听得懂,红嫩小嘴咧开,呵呵笑着。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16章 满月(二) “取名字可真是一件伤脑子的事。”雪君在和墨斋内踱着步,还略有感慨:“去年给我那死小子取名就麻烦死了,龙老大说长辈尚在,应该由二叔赐名。知道吗?就二叔那文化水平比我还差,识得字不比我多,还有二叔当年可是取了何首乌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啊!他一把抱住我儿子就说白白胖胖健康地很,就叫龙健康,哎呀,比何首乌那破名字还要烂啊!” “我当然不同意,磨了半天,才将那个健字砍去。”雪君还煞有气势地挥动手臂,做了一个斩的姿势:“可那老头子居然又阿康阿康的叫着亲热,天啊,杨康可是大反派,最后死得好惨的,虽然说他帅的一塌糊涂。” 雪君眨着大眼,贴上我,问道:“扶柳,你儿子取名没?” 这些天洛谦翻辞海,却也始终没有定下来。我勾起一抹微笑,轻摇额头,缓缓说道:“还没。” “都一个月了,还没名字,难不成等着皇帝老子赐名吗?”雪君唠唠叨叨不停,继续发挥着她无穷的想象力:“皇帝老子我知道的很少,就毛爷爷那首词中,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嗯,还有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皇阿玛乾隆,还有康熙也不错……”突然雪君抓住我的手,上下晃动,眼里发出激动的光芒,兴奋地叫道:“康熙啊,康熙,我儿子叫龙康,扶柳你儿子就叫洛熙。到时候,他们俩合称为康熙大帝,多威风,是不是呀?” 洛熙,听起来好像还不错,我依旧淡淡笑着。 “还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一个个排着队来。”霜铃啐道。 雪君恍然大悟,对着霜铃笑道:“是哦,这样排下来挺好的,就不用费脑筋想了。嗯,下一个就轮到霜铃了,商雍,很不错啊。” 霜铃俏脸一白,被气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压沉声音道:“取得什么名字?明明是同辈,凭什么取名字时我的就无缘无故矮了一辈,成了你们的儿子辈。” 雪君急速地点着头道:“也对啊,我们是姐妹嘛,儿子们也应该是兄弟的,如果这样取名字辈分就不对了。唉,为什么雍正是康熙的儿子,而不是兄弟呢?” 看着雪君一脸的懊恼相,我不禁扑哧一笑,手指一点她的额头:“那个人会有你这样的想法,还兄弟呢!康熙不过只是他的年号,他的名字其实是爱新觉罗;玄烨。” 雪君黑眼珠一转,拍手笑道:“那就叫商玄商烨,辈分问题不就解决了。” 那知霜铃并不领雪君的热情,俏脸寒霜,冷道:“丫头,不要乱说些没影的事,什么商玄商烨的。” 一直温柔浅笑的雨蕉这时却说上话,疑道:“霜铃,不是一直与那个商少维挺好的吗?我看你们俩也是挺相配的,怎么就成了没影的事?难道是我看错了?” 雨蕉一脸诚恳的看着霜铃,像是真心求解的好学儿童。 霜铃无奈苦笑,啐道:“你们合起伙来整我,我不说了。” 从进屋来未说一字的流苏也突然开口道:“挺配的。”还表示肯定地点头。 霜铃纤纤手指指着我们发抖道:“你……你们……” 和墨斋内顿时响起连连欢声笑语。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17章 甚寒(一) 天朔十年,八月十五,明月当空,一碧如洗。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一个多月前,我们四个便各自散了。 雨蕉依旧随着医邪四处游历,遍尝百草,悬壶济世。而雪君则被龙傲天强行带回傲龙堡,继续在伊水坊里胡闹。霜铃虽还在京城,但忙着汇通钱庄,仍与商少维斗得昏天暗地。 而我很闲,闲得一直待在府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就是看着洛熙一天天地长大。 那天雪君就兴冲冲地向洛谦提议取名为洛熙,当时洛谦赞曰:熙者,天下太平,是好字。就这样,洛熙,我儿子的名字。 现在,月光如水,照着窗前的菱纹青铜镜滟光敛敛。 流苏将珍珠金莲钗递与我,肃穆冷然道:“老爷说,这次一定要进宫赴宴,真妃娘娘有重要事情。” 将珍珠金莲钗插入发髻中,金压乌发,珠晕流彩,抬眸轻笑,微启唇:“流苏,你觉得这支珠钗好看吗?珠钗还是真妃特意为我做的呢。” 流苏一愕,缓缓低头,僵硬道:“对不起。” 拽起及地裙摆,我起身,浅浅温柔一笑:“以前我曾言,流苏你为爱所做之事,我对你无恨意,况且你还多次救我舍命,替我挡刀剑。可今夜我还是忍不住劝你一句,流苏,当面去问哥一句,上官去疾,你到底爱不爱我?” 回头望了一眼熟睡中的熙儿,便手掌略一用力,推开雕花木门。轻喃道:“熙儿啊,娘见过真姐姐就回来陪你。” 噔地一声清脆响音,流苏已是双膝倒地,头垂得极低,完全埋入了胸前的月光阴影之中,清冷的声音里竟带着颤抖:“小姐,流苏不能随你进宫,但宫中险恶,你要万分小心……流苏在这里会拼上性命护得小少爷周全……小姐,尽可放心……扶柳……流苏始终视你为亲人……” 微微扬起唇角,我刚跨过门槛的脚似乎站得不稳,身子轻轻摇晃一下,髻上的金钗磕到门框,发出铿锵之声。我无奈淡笑一声,真是弱不禁风了,竟连走路也不会了。稍稍停滞,稳住双足,挺直背脊,而后带着猎猎衣风大步而行。 夜空中,银盘似的明月竟也朦胧起来。 幽幽轻叹,今夜流苏所说之言,怕是一生中最多的一次。 流苏,哥值得你如此吗? 原来,流苏,你也将我视为亲人!我当然放心将熙儿托付与你啊! 几处曲转,遥见的碧波翠竹林中的洛谦在温柔地笑,笑润如玉。 微微睁大双眸,将这温柔入心的笑言映进心田,我亦纯真无邪地笑起。 洛谦,你知道吗?今晚,在这团圆之夜,我要做决定了。 爹,哥,真姐姐,大皇子集团,今夜便要逼我做决定了! 大皇子?九皇子? 皇甫轩?皇甫昊? 我选谁呢?我该支持谁呢?洛谦,你有答案吗? 洛谦,你步步为营,招招狠心。你可知,你已将上官家逼入绝境。 半年之中,你指使当年同盟之时,插入军中的心腹将领,在背面捅了上官家一刀,将上官家在军中多年的威望摧毁一半。上官家历代皆紧握兵权,以重兵巩固朝堂地位,而你洛谦太高明,让一批心腹悄入军营,慢慢升迁,而后又出其不意从中夺了兵权,现在朝中将领不再以上官家马首是瞻。你有了你自己的将军,听命于你,服从于你。可上官家呢?既失去传统军权优势,又无法打破你掌控的六部政体,已垂垂败矣。 今秋,哥奏禀朝廷,急需军粮,可朝廷却以国库紧张为由,仅拨付一半粮饷。军中无饷,士兵无法饱腹,此时戍边军营中对哥的不满之声早已频繁四起。 洛谦,你逼得太紧,也让上官家逼我入绝境。 洛谦,我该怎么办呢? 大皇子?九皇子? 明月迷离起,你却用干燥温柔的手牵我进宫赴宴。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18章 甚寒(二) 登高临风,更近明月。 斑驳的青石亭中,萧索的仲秋凉风将我的白绡素袖翻卷在浓烈的夜色之中,身旁清似白芙蓉的女子幽声道:“这亭子是皇上亲手题匾,扶柳,知道为什么要叫甚寒亭吗?” 皇甫朔位坐极位,皇帝宝座是权利巅峰,也是刀山火海,最终恐怕还是无穷的孤寂吧! 我有些迟疑,沉默一阵,终还是叹道:“怕是高出不胜寒吧!” 清幽女子凝眸望月,月色清冽,全部落入她澈漓的黑瞳之中。轻叹连连,一抹幽音似从天边传来,漂浮不定,带着彻骨哀愁:“他说啊,这亭子处得高,俯览而下,将整个皇宫瞧得透透彻彻。可人世间,把所有事都看清了,那就只剩下心寒。朕心甚寒,真儿,你能明白吗?” 她清冽的目光一扫我的瞳,淡道:“原来还是扶柳体会得真切。” 在如水银泻地的月光中,我莞尔一笑:“真姐姐,心寒可用心暖,情之所至,寒冰亦可成沸水。” 如莲女子清幽一笑,却是说不出的哀痛,她自是长乐宫中的真贵妃。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皇宫举宴君臣同乐。 在开宴不久,我便被真妃带上了这甚寒亭。甚寒亭修筑于御花园绝顶山之巅。绝顶山,处御花园后,天然山石,三面绝壁,高耸峭立,唯一处可上。此山虽非西华绝顶高处,却可尽览皇宫一切。 立于甚寒亭石栏之侧,看尽御花园风景,亭台水榭,群花深木。御花园美景之最在东南,小桥流水,玉带石阶,不经意间点缀几株秋海棠,清风拂花瓣,幽香弥漫,胜似人间仙境。 而在今夜圆月清辉之下,清冽河水泛着碎碎的幽银光芒,层层细纹水波轻拍白玉石阶,阶旁海棠蕊中的秋露吸纳了清辉月光,耀眼似白钻,点点闪烁。 可这景之美又怎及人之美,白玉石阶上斜倚一美人,如皓莲足浸入清澈流水,雪藕小臂靠阶托腮。目若秋水涟涟,腮似红霞艳艳,宫中此等明媚女子,舍苏婉其谁? 真妃亦瞥得苏婉艳丽,幽幽叹道:“红颜灼灼,难怪能宠冠后宫。” 这不经意流露出的哀怨,冲得我心头一震,旋即,便浅浅笑开:“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绝世红颜历朝历代皆有,可真正入了帝王心的又有几人?真爱不是容貌,而在于心。以色侍君,色衰而爱驰,难道真姐姐也愿意成为此等宠妃?” 真妃红唇轻颤,顺着高山疾风后退数步,而后扶住亭中石柱,垂头沉思。 一盏热茶已凉透,真妃才抬眸,狭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沾着点点细碎水珠,声音不像刚才清透,几许嘶哑:“扶柳,你开心吗?你幸福吗?” 冉冉笑意由心底而发,我淡定轻声道:“真姐姐,扶柳虽只安居一隅,但心里却是充满幸福的。我从不奢求太多,如果空间大了,大若天下,这幸福也就淡了,淡得消失了。” 真妃轻蹩烟眉,呢喃而言:“幸福本就在平民百姓的瓦房之中,陪着爱着的夫君,守着自己的孩儿,平淡的日子。是啊,幸福就是纯净的溪水,它容不得任何杂质,没有金钱,没有权势,也无法包容天下。” 真妃忽地一笑,绚烂之极:“扶柳,山高风寒,我们回去吧。这天下事自有天下定,我们小女子只要守住自己的幸福便好。” 顿时,我惊愕呆住,全身僵硬,脑中犹如雷轰,众多想法一一划过。 今夜进宫,难道不是上官家要逼我表态?在这里与真妃单独面谈,难道不是劝我支持大皇子?怎么可能,爹,上官毅之,西华大将军,怎么可能纵容于我,让我对这皇位之争不闻不问?而真妃,大皇子之母妃,又怎可能亲自放弃我辅助大皇子夺位呢? 不明白,真的无法理解,难道天下形势真的可以让我置身事外?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19章 甚寒(三) 我可以淡看夺嫡之战,不帮洛谦,亦不为上官家效力? 清风拂面,我木然立于绝顶之巅。 突然手腕阵痛,将我扯出混沌乱思之中。真妃紧紧握住我的右腕,抓得之紧,我甚至可以感觉到真妃的指甲已掐入我的皮肉中,她急切道:“扶柳,回家,我们赶快回家。” 从不知娇弱的真妃也有如此大的力量,猛地一扯,拉得我手臂僵直,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地向后旋转半圈,回头一瞥,便瞧见了池边斜倚的美人苏婉。 就那一瞥,真妃的手就软了。因为她知道迟了,晚了,一切不可挽回了。 那一幕,上官家处心积虑要让我亲眼目睹的一幕,就这样刺刺的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苏婉霍然起身,娇笑如花,指拈裙角,轻盈飞奔,玉足带水,逶迤一地。 她巧笑媚兮地奔向的是,那淡淡月辉笼罩下的月白身影。 那种温文尔雅,天上地下何曾有第二人拥有? 他唇边的温柔,她眉梢的风情,都溶于这花好月圆之中。 而我却恍如隔世,怔怔然,轻抖于这山巅寒风之中。 甚寒亭,心甚寒,看清世事,便寒若冰潭,彻入骨髓,生生地痛。 将双眼睁得极大,却无了神采,空洞一切,是幻觉吗?这一切仅仅只是假象而已,可我为什么看得如此清晰,如此真实,连他唇角的弧度我都知道是最完美的三十七度,也能感觉到她每根秀眉上扬所散发的甜蜜。 月光不再轻柔,而是森森然,灼烧着我的眼,刺痛着我的心。 一片水幕快速地遮住了我的眼,遮住了世间一切,朦胧着,看不清天下事。 肩膀被人死死掐住,不住地摇晃,呜咽凄心的声音在耳边灌入:“扶柳,对不起……扶柳,我不该这般自私的,应该早让你走的……不,不,我根本就不应该带你到这儿……扶柳……” 可是,真姐姐,我若没有看到,它就不存在了吗? 正因为它是那么真切的存在着,所以上官毅之才能千方百计让我看清它。 经不住剧烈激动的摇晃,我眼眶中的水雾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濡湿了大半边脸,停留在了嘴角,涩得比海水更要苦。 凉凉的手指划过我的眼角,带走一片泪水:“扶柳,哭吧,我也常哭,哭过之后就会舒服一些。” 苏婉,那个媚若春花的女子,其实始终是我心中的一根硬刺。只是我一直在天真的想,将这根刺用丝丝柔情层层缠绕起来,天长地久之后,刺便软了,便化了。可笑我错的如此离谱,这根硬刺它本就是金刚所做,我根本就无法化解。如今硬刺突兀地挑开了那些飘渺无用的情丝,狠狠地捅入我的心,霎时,鲜血淋漓,碎落一地。 是啊!挥剑岂能一剑,斩断,情丝,藕断自是丝还连。 心在绞绞地痛,痛得无法呼吸。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20章 甚寒(四) 我轻轻推开真妃,沙哑的,轻声泣言:“真姐姐让我一个人,就一个人静一下,好好想想,好吗?……我需要冷静,冷静,给我时间冷静……或许……” 厉风刮起,割着我的肌肤硬生生地痛,脸上泪痕未干,乍一起风,便刺痛如肌。可这种痛却能让我忘记一点心痛。 我需要这种痛,让我冷静,用时间去思考这一切。 随后我立即向山下而奔,迎风狂跑。这时,冷冽的秋风割痛了我的脸,崎岖山路上的尖锐碎石刺痛了我的足,坚硬而干枯的树枝刮痛了我的手臂…… 全身上下都在痛,可我就需要这种刺激的痛,来缓和心中的彻痛,平静我的心。 我不辨方向地狂奔,只为寻找这种弥盖的痛……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从后方响起,刺入黑暗的夜空:“扶柳……扶柳……” 眼前的景物快速地飞驰而过,我不知前路,只是不停地奔跑。 终究身体有了反抗,体力不济,缓缓踉跄地停了下来,倚在一根粗干树枝上,双目紧闭,大口大口地喘气,努力平复着心情。 心跳渐渐稳了,幽幽睁开眼眸,一扫周边环境。 原来跑入一片树林之中,四周全是梨树。正值秋季,雪梨花早已凋谢,树枝上只挂有几个稀落的哑黄梨子。月光索离,透过枯枝照入林中,映得那梨倒生出几分水灵。 适才奔得急,现在嘴唇不免干燥,见了梨不禁口中生津,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碰到最低树枝上的梨果,便略一用力,枝上枯叶飘零而落,梨果也落入我的手中。拈起衣袖细细擦拭一番,将梨果放与唇边,轻轻咬上一口,一股苦涩之味顿时袭入心底,不由地锁紧眉头。 “这梨是吃不得的,苦涩之极。”幽幽声音穿透树林飘渺而入,似鬼魅般诡异,可话语听起来却偏偏生硬得很,咬字极重,发音不清。 一望四周,并不见人影,深吸一口气,我清声道:“是谁?” 叹息之声传来:“这些梨树所浇灌之水乃是地下温泉,滋润之极。仲春时节,梨花压枝,一片雪白,绚烂夺目。可花开得好了,果却结得苦,涩的无法入口。可惜啦,你来得不是时候,无法欣赏到纯白雪梨花溅落幽青石的美景了。” 我早已屏气凝神,寻着声音来源找了过去。踏过数十步,转得二三个弯,便走出梨树林。一出梨树林,眼前立即豁然开朗,巍峨宫殿直入眼帘。 清辉明月下,一名婀娜女子坐卧于宫殿台阶之上,妖娆地笑道:“可算是等到你了。” 惊且僵住,我手中一抖,涩梨“啪”的一声跌落地上,哑黄梨肉散落泥中。 眉间那颗艳若胭脂的朱砂痣,那深邃的轮廓,那透亮的黑瞳,那妖冶的红唇,就是这张我一生也无法忘却的妖娆笑脸。 就是她,她给了我胭脂碎,将我卷入这个时空。 我盯着那明媚笑脸,颤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带我到这里?” “早已向你说明。”神情妖娆之极:“爱情,只求得一个结果。” 爱情,只求得一个结果。 刚刚止血的伤口忽然间又受到一击重锤,鲜血喷薄而出,溅红眼前一切,迷离而凄凉。 心被片片刀割,痛入骨髓,呼吸也变得短浅而急促。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21章 甚寒(五) 那女子慵懒起身,轻扭腰肢向我行来。不知是痛得无法移动,还是被她身上的诡魅所吸引,我只是静静地站着,等着她的到来。 滑若羊脂柔弱无骨的纤手轻拂过我的脸颊,继而牵起我的手,轻柔曼声道:“我可怜的孩子,受了这般天大的委屈,竟无处倾诉,还是先随我进殿吧。” 似毫无意识般,任由她牵我走进宫殿。 殿内装饰异常奢华,只是年长日久,岁月早已黯淡了原本的光华。 将我安置于琉璃玳瑁梳妆台前,那女子轻柔地取下我发髻中的珍珠金莲钗,叹道:“瞧折磨的,连发髻都乱了,还是我给你重新梳梳。” 长发解开,倾泻而落,那女子手执象牙磨玉梳,穿梭在我的黑发之中。 略略稳住心神,我清声问道:“这是哪儿?宫中从未听闻。” 那女子轻挑一笑:“章华宫,多年以前也是皇宫大殿。” “章华宫?”我一怔,随后似笑非笑:“那你就是废太妃拓拨月,十年前夺位失败,遭终生幽禁。” 拓拨月长眉一挑,既不否认也不点头,却是转移话题,含笑赞道:“果真聪明,上官扶柳,竟能穿过梨落阵。” “梨落阵?”我略皱柳眉,疑道:“宫中怎么会有梨落阵?而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上官扶柳?” “梨落阵乃是二十年前无双公子朱泓所布,无双公子阵法奇绝,当年为了方便出入,特意留出一条生路。十年前皇甫朔封住生门,就再无人可以硬闯进入。而你,是十年来的第一个人。” 梨落阵何等高深阵法,在八卦诸多阵法中位列三大阵法之一,威力岂可小觑,皇宫中无人可破阵应是正常之事。而我,却在刚才奔跑之时无意闯阵,但因为我早已将梨落阵熟记于心,自然而然地就顺阵势而动,闯进了梨落阵中的章华宫。 拓拨月雪白柔荑挑起我的一缕长发,眼波媚横,红唇娇翘,笑道:“至于知道你是上官扶柳,难道以你的七窍玲珑心看不出吗?”她眉间的朱砂痣晕红,手指滑过我的脸,轻抬起我的下巴,叹道:“这张脸与柳依依真像。” 非常厌恶现在的姿势,我一沉眉,拍掉颔下的纤长手指。 拓拨月顺势坐在了梳妆台上,低眉含笑,欣赏着她那红莲般的酡红丹蔻,懒懒地轻讽道:“我倒错了,你本与柳依依不同,若她有了你一半的心思,也不至于此。” 我横眉冷对那张妖冶笑脸,不言不语。 就是这位明媚妖魅的拓拨公主夺走了柳依依的幸福。小时候,柳依依曾千百遍在我耳边诉说过的,那噶然而止的爱情,她的幸福终止于上官毅之与拓拨月的相遇。 虽然不知当年他们三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与谁才是真心相爱。但柳依依毕竟与我生活十年,所以在这场爱情争夺战中,从一开始我就偏向了柳依依。 很明显我并不喜欢拓拨月。 拓拨月倒不在意,依旧娇笑望着我,裹着酒红轻容的手肘好似无意般,敲击一下梳妆台上凸起的琉璃牡丹。铛地一声呜哑,弹出一方黑红暗格。 暗格内华光流连,明艳不可视。 璀璨黄金新月弯弯,醉红玛瑙碎如血,神秘,魅惑,就是胭脂碎。 从未想过,竟还能重见胭脂碎,我的手在轻轻颤抖着。 压抑着沉下心,我一扬柳眉,对上拓拨月的深邃黑瞳,清声道:“我前世今生容貌已变,你如何确定我就是胭脂碎倒转时空带来之人?” 拓拨阳虔诚地望着胭脂碎,正色道:“凡是与胭脂碎有缘之人,可使簪上血珠变得晶莹剔透。” 醉红玛瑙果真折射出七彩光芒,晶莹剔透。 疑云绕我心头已经久久,便继续追问道:“你为什么要将我带入西华?” “因为我需要你的力量。”拓拨月一字一顿。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22章 甚寒(六) 我轻嗤冷笑:“你既然拥有胭脂碎,又何需我这个异世中的一抹游魂?” 拓拨月皱眉坦言:“我并不知道你是那一世的人,或许是先秦,或许是盛汉,抑或是不可知的未来,但你与胭脂碎有缘,可以随胭脂碎穿越时空来到西华,而我需要你的到来,来改变这个世界的发展。” “二十年前,我沐斋三日,诚心向神圣的昆仑神占卜。昆仑神托梦告诉了我将来之事。那真是恐怖的画面,我们伟大的拓拨消失了,惨壮之极。” “思索半月,我重下决心铤而走险,施血咒,将你拖入西华,期望可以改变未来。其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18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未来。其实,你也不用害怕,你不会受到任何损伤,因为你的闯入,就已经是改变了原来世界的走向。呵呵,即使是一颗沙粒的变动,也会影响全局,更何况是添加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眼角余光一瞥,我淡道:“改变了吗?” “时间未到,不知昆仑神能让我改变未来吗?”拓拨月眼神里居然有一丝担忧。 我轻叹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本来只当是往西华投了一颗石头的,没有为你备下特殊任务。”拓拨月掩嘴一笑:“不过看来我的运气不错,胭脂碎为我挑了一个聪明人。”她如鱼般灵活地滑下梳妆台,凑到我的耳畔,吹气如兰:“扶柳,让我离开这个禁宫。” 顿时我哑然,你,拓拨月费尽千辛万苦,难道就仅仅是让我带你离开章华宫而已? 拓拨月笑靥如花:“你猜的不错,它并不简单,我要名正言顺正大光明地离开章华宫,我要继续完成十年前未完成之事。” 我心一惊,这个女人的野心太大了。她想名正言顺出禁宫,皇甫朔就必须死;她想完成十年前之事,重新登上权力巅峰。我冷声道:“恐怕要让太妃失望了,扶柳没有这个能力。” 拓拨月轻移莲步已到我身后,开始替我挽起长发:“扶柳你可以的。现在朝中文武激斗,只有你才可以穿梭于两方之间,利用他们,制造混乱,从中夺取实权。当你大权在握时,岂不是可以让我名正言顺地离开章华宫。” 满头青丝已被整齐挽起:“你看看,胭脂碎多适合你啊!” 多年之后,胭脂碎又一次锁住了我的长发。 我回眸淡笑,轻声询问,带着一丝威迫:“你将胭脂碎给我,难道不怕我利用它回去吗?” 拓拨月自信道:“不会,你是走不掉的。胭脂碎只能应血咒启动,而你不会!” “是吗?我想试一试呢。”我眼波半转,挑眉扬声。 洛夫人,洛夫人,一声声的从梨树林外清晰传入。 拓拨月邪魅诡笑:“洛夫人,至少你现在是不会试的。” 平淡的一声洛夫人,在我耳中竟似讥笑嘲讽。 紧握双拳,一摇头,将脑中一幕强行抛开,我咬碎银牙,倔强起身,迎向殿外明月大步而行。 拓拨月横卧贵妃榻,媚眼如丝,叹道:“其实啊,有时亲眼所见并非事实。” 脚步略滞,我微沉手肘,十指紧扣,怅然闭眼。 是啊,我也知,有时亲眼所见并非事实,可映入眼帘的事岂能视而不见。我非圣人,当然做不到无情无欲,又怎能释怀?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23章 甚寒(七) 缓然睁开双目,明月依然当空照,我悠悠一笑,强撑起身心俱疲的躯体,脚踏满地枯叶,入了迷乱的梨落阵。在梨树林中迂回旋转,终算是走到了梨树林的边缘。此时,足上丝履已沾满泥土,锦衣素衫也被树枝刮花,狼狈不堪。 透过寥寥几棵褐黄树杆,就看见,清辉月光下幽落女子的绝望背影。真妃猛地推开身旁宫女,蹒跚前行,厉声喝斥:“说了不用管本宫了,你们还一个个愣着干什么,快去找洛夫人。” 真妃背影瑟缩,如泣如诉:“扶柳,对不起,你在哪里啊?” 抚摸着粗糙的树皮,细嫩的皮肤被微微刺痛,我忧伤的无奈轻笑。 真姐姐,我的心已似秋冬枯萎的树皮,深疼的剥落,一句对不起,是无法愈合的。 真姐姐,你也希望我只是一个普通幸福的小女人,可是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坚定地要让我幸福?而是在悬崖边才肯拉住我,可惜晚了,我的虚幻幸福被上官家一锤破碎。 扶柳,扶柳,声声泣血。 终于我疲惫的一声低唤:“真姐姐……” 真妃霍然转身,泪流满面,疾奔而至,将我狠狠地揉进怀里,泣道:“扶柳,扶柳,没事的,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切问题都由真姐姐解决。” 我轻抚着真妃散落的乱发,在她瘦弱的怀抱里,淡声道:“真姐姐,扶柳倦了累了,可以在真姐姐身边休息几天,喘上一口气吗?” 我的心乱了,乱如麻,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洛谦,现在就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逃避几日。可这天下之大,恐怕也只有皇宫后院才能堪堪挡住洛谦的泱泱势力。 “放心,真姐姐一定会保护你的。”真妃搀扶起我,缓慢地走向软辇。我安静地依偎在真妃怀中,依稀看到远方有点点灯火明亮,越来越近,像火一般在燃烧,然后不想再看,便闭上双眸。 真妃扬声呼道:“起辇,回宫。” 后方有序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一声声沉重地敲在我心头。终于,温润嗓音穿透黑夜响起:“真贵妃,请留步,洛谦有事。” 不敢睁眸,只能轻轻绞起自己衣襟上的白绡。真妃略回头,似有轻讽:“原来是洛相啊,有何贵事?” 一股清醇酒气混着淡淡墨香扑鼻而来:“有劳真贵妃找到扶柳。” 真妃冷冷一笑:“本宫倒是忘了相告洛相,扶柳刚才不小心在甚寒亭受凉,准备与本宫回长乐宫。现在洛相即在,本宫也就直讲,扶柳与本宫原是姐妹多年分离,如今想相处几日叙旧,扶柳就留在长乐宫陪本宫。” “是吗?”淡淡上扬的询问声几乎细不可闻。 从开始起,我就只是闭目躺在真妃怀中,一动不动。 真妃轻喝道:“还不回宫。” 婆娑树影缓缓滑过我的身体,墨香也随夜风驱散,淡至无味。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24章 棋局(一) 不想还真的让真妃说中,祸不单行,在甚寒亭中轻染了风寒,浑浑噩噩躺在床上静养了三日。我只是躺在床上,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将一切纷杂抛于脑后。每天就只是按时喝药,准点睡觉而已。 今日稍觉得恢复了些气力,我才半躺在长乐宫梨花贵妃榻上,手执半卷《史记》,轻声诵读。 轻快的脚步声哒哒而来,带着秋日暖阳冲破一室药香。皇甫辕将手中的一束小黄花挤到我的书前,朗朗笑道:“辕儿将这些漂亮的小花送给三姨,三姨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仔细端详起开得欢快的花朵,是一束雏菊,花不大,但开得极好,色泽鲜艳,灿黄夺目。我瞧着心情开朗,风寒也似乎愈了大半,笑道:“辕儿的花漂亮,三姨的病现在就好了。” 皇甫辕拍手大笑,眼睛亮晶晶的:“哈哈,辕儿比太医老师傅们可要厉害多了。” 皇甫辕的小脸红扑扑的,笑容里充满着孩子的纯真无邪。我已有一年不见皇甫辕了,辕儿也从去年的八岁长到了九岁,小小的个子也高了不少,可脸上的稚气还丝毫未减。 一眨眼的功夫,辕儿就爬上榻,对着我撒娇道:“辕儿帮三姨治好了病,那三姨是不是应该帮辕儿一个小小的忙呢?” 还是一个机灵小鬼,我玩味浅笑道:“辕儿有什么小小的麻烦呢?” 皇甫辕娇嫩如花的小脸顿时一皱,软声央求道:“三姨,帮帮大哥吧!从今天一大早起哥就对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图发呆,闷闷不乐地不肯说话。刚才辕儿想拉哥去玩球,哥理都不肯理我。辕儿记得,上次下雪哥也是对着稀奇古怪的图发呆,可三姨只瞧了一眼,念了几句拗口的咒语,哥就笑了。” 我放下书卷,支身起来,望着皇甫辕满是担心的眼,问道:“辕儿很关心哥哥吗?或者这样说,辕儿很爱哥哥吗?” 皇甫辕很疑惑,用手挠着头,十分不确定地说:“三姨,辕儿不知道什么是爱耶?”然后不好意思地一笑,继续道:“不过,辕儿知道,如果哥哥不开心,辕儿也会很不开心。三姨,这叫爱吗?” 他不开心,我也不开心,这就是最简单也最朴实的爱啊! 我莞尔浅笑,笃定道:“辕儿是很爱哥哥的,而且以后长大了也要一样的爱,知道了吗?” 辕儿仍是不明白,但却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我抚摸着辕儿的头,笑道:“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让哥哥开心呢?” 辕儿立即跳起,欢呼雀跃,拉着我的手,奔向殿外。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25章 棋局(二) 依旧是长乐宫的梅花林中,皇甫轩手持树枝,皱眉沉思。此情此景,不禁让我想起一年前的月夜,白雪飘飘,红梅艳艳,一个孤傲少年安静地盯着雪地。 只是如今梅树无花,枯叶飘零,而那个少年却更加孤傲,像一把久未出匣的绝世宝剑,冷冷地拒绝着周围的一切。 缓缓地走得更近了,依然打了个手势让辕儿不要出声。我细细地看着皇甫轩的侧脸,剑眉星目,深刻的轮廓,天胄的贵气,皇甫轩不似皇甫朔的平和,也不似真妃的清秀,而是浑然天成地有一股沙场为战的冷悍,倒于如今领军的大哥上官去疾很像。 大哥,以后上官家的掌权者,我心头一酸,便转移了视线,望着疏枝老梅下的阵图。 是兑阵,一般而言学完癸阵之后便是兑阵。地上的兑阵还有几个重要关口未能闯过。 思索片刻,我浅浅吟道:“紫微中空,待卯辰,转毕参。” 皇甫轩一惊,微怔,但是并没有抬头看我,而是用树枝极快地在潮湿的泥土上划线。他用力极大,树枝挑起泥土,飞溅开来。 “取坎通之位,属火相,急攻东北角,假朱雀,角氐同盟,转六合八荒,紫微天降,守西南娄井,意乾坤……”我越说越快,如珠玉掷地,绵绵不绝。皇甫轩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脸上欣喜之色益显。树枝飞快地刺破泥地表层,如伤口,将混着潮气的黑土暴露在空气中。黑黏的泥土四处飞散,有不少粘在了皇甫轩的织金锦袍上。 “留左尾|岤,出震门,诱入太徽心室,合苍龙白虎之力,歼之……”节奏快如打板,急风暴雨,压得人喘不过气。啪地一声脆响打断破阵之语,一截尚带青黄秋叶的树枝萎入泥土之中,原来是皇甫轩掌中树枝不堪重力断了,不过这八卦阵中的兑阵也破了。 身后银铃般的笑声响起,辕儿跑至皇甫轩身边,从皇甫轩手中取过半截树枝,扔在地上,笑嘻嘻地说:“哥,这个图画得乱七八糟,你开心了吧?可以陪我玩球了。” 皇甫轩蹲下身子,轻捏起辕儿的鼻子,眼中含笑,道:“小淘气鬼,先去拿球来,待会儿哥就陪你玩。” 哄得辕儿离开后,皇甫轩就立刻恢复了他一贯的冰冷表情,盯着我冷声道:“三姨,怎么会精通二舅的军中阵法呢?” 我浅浅淡笑,这表情态度也变换地太快了吧,堪比川剧变脸的速度。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26章 棋局(三) 望着他全神戒备的眼神,我悠悠然道:“小时候我与哥,也就是如今的骠骑将军,求学于同一位先生。所以哥知晓的,我也精通。这八卦诸阵也不例外。” 皇甫轩剑眉高挑,反问道:“那三姨也能上马挥剑杀敌吗?” 我一愣,随即朗朗笑起:“我乃一介女流,骑术不精,亦不能挥剑斩杀敌首。不过大皇子天生贵胄,应该明白,国家安定需要的不是草莽匹夫,而是将帅之才。” 皇甫轩的薄唇勾起玩味浅笑,黑眸中隐约带着邪气,低哑着嗓音,问道:“三姨可是将帅之才?能保国家安定?” 我轻蹩眉尖,尔后淡然一笑,清声道:“驻守西北边疆的骠骑将军才是大皇子的将帅之才,中流砥柱啊!”说完转身,遥望温暖的夕阳,缓缓而行,轻声呢喃道:“我只不过是滚滚潮水中只求安稳的一名无知妇人罢了。” 夕阳余辉将长乐宫的影子拉得老长。 此后日子过得十分安静,也十分地有规律。每天早上随真妃在长乐宫中绣花,一针一针地刺透光滑的锦缎,添上绚丽的色彩。只不过真妃可以绣出栩栩如生的白莲,而我只能绣出一副连自己也看不懂的激进抽象画。 晌午,皇甫轩与皇甫辕下学回宫,大家围坐一块,静静地吃顿午餐。下午时分,我常泡上一壶清茶,捧着一卷发黄的旧籍,慢悠悠地细细品读。 待皇甫轩被八卦阵难住,紧锁眉头闷闷不乐时,辕儿又会拉上我去指点两句。再后来,皇甫轩迷惑不解时,便会过来直接相问,而我也会一语中的直说重点。 其实,皇甫轩极为聪明,对于复杂且变化无穷的八卦阵常常是一点即透。只是以前哥教他的时间极短,每年仅仅过年回京几日光景,所以皇甫轩的根基不牢。况且八卦阵越学越深,变化亦是翻倍增加,近来皇甫轩的求稳次数也是日益频繁。 每一次皇甫轩来时,我都能感到他身上的细微变化,一点点的睿智,一点点的成长,对我的态度也一点点的变化,卸下眼中的防备,能平常待之,虽然仍是一脸冷酷,但语气却温和不少。长乐宫侍候我的婢女曾私底下对我说,大皇子天生冷酷,是个无情之人,对夫人尚有尊敬,很是难得。 听罢,我浅浅一笑,不言。 你们并不知他啊!皇甫轩非无情之人,而是情深之人。他要保护柔弱的母亲,保护年幼的弟弟,亦要保护他自己。为了在这个暗红的皇宫中生存下来,他别无选择,只能无情,冰冷地面对每一个可能构成潜在危险的人。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27章 棋局(四) 而每天的晚上,我都会对着如腕粗的蜡烛发呆,用大段大段的时间想,想啊,甚寒亭中所见的一幕皆是虚幻,是泡沫,待时间久了,它就会自动地破灭,不存在了。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对感情向来处理不好,从小到大就只知道一味地逃避,像沙漠中的鸵鸟将头埋进沙里,以为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不存在了。所以,在长乐宫里,每晚我就一直想,一直想,我想等到我想得心都麻痹时,再问洛谦原因,也许心就不会再痛了。 天朔十年,九月十八,菊花盛开。 茶一壶,书一卷,人间难得清闲。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后,书卷下探出了皇甫辕的小头,他鼻头一皱,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扁嘴道:“三姨骗人!昨儿明明答应辕儿,下午叫轩哥哥古怪画图的,然后轩哥哥陪辕儿玩藤球。可现在三姨还躺在宫里,撒谎!骗人!” 小鬼头说话还一套套的,我轻笑着捏起皇甫辕鼓鼓的腮帮子,道:“三姨从不骗人,是辕儿心急,忘了告诉三姨地方了。” “啊,是我忘了。”皇甫辕虽说得懊恼,可眼睛却是笑得弯弯的:“三姨,我现在就带你去啊。”说罢,就牵起我的手,拉着我奔出了长乐宫。 穿过菊花妖娆的御花园,直抵绝顶山下。 山下碣石如旧,不移分毫。 我的手却在不停地颤抖,绝顶山上甚寒亭,心甚寒,寒入骨髓。 可皇甫辕一名孩童,又如何知道其中错综复杂的渊源,只是一个劲地拽着我爬上山顶。 绝顶山巅,尚有柏木,半掩亭角,却遮不住秋风萧萧。 “啊,终于到了!”皇甫辕兴奋地叫起,可刚喊到一半,便立刻低下声音:“辕儿参见父皇。” 我亦一惊,抬头望去。 甚寒亭内,一盘棋,两个人。甚寒亭外,一群侍从,屏气肃立。 亭中两人,一人着绣龙白袍立于石桌旁,浓眉冷眸,如剑锋利。另一人着明黄金丝龙袍坐在石桌前,淡若浮云。 我旋即沉下身,行礼道:“扶柳叩见皇上,大皇子。” 皇甫朔左手略抬,示意平身,而后拈起一枚白子,盯着棋盘,叹道:“洛夫人,你还是来晚一步啊。半盏茶前,洛卿尚在,方才南疆急报,朕刚下旨让洛卿亲自处理去了。” 很久没有听人提及洛谦,大概有月余了,如今乍听之下,我掩在宽大袖口中的手指不禁向后抓紧袖角,垂下头,平声道:“并不知丞相也在这里,扶柳只是偶然路过,非特意为之。” 皇甫朔极其谨慎地将白子落在西北角,然后转眸扫我一眼,和煦笑道:“听闻洛卿言,夫人亦精通棋艺,不知夫人现在能陪朕下完这局残局呢?”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抬眼,清声道:“扶柳棋艺粗陋,不敢与皇上同台对弈。” 皇甫朔脸色依旧平和,只是眸子突亮,散发出迫人气势:“夫人可晓,朕说的每一句话即是圣旨!” 心中气恼,可面对皇权,我只有压抑怒火,淡然笑道:“扶柳自当遵圣旨,斗上一局残局。”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28章 棋局(五) 甩起云袖,雅然入座,淡目凝视棋局。 黄玉为盘,玉质高洁,莹莹透光,其中纵横十九根银丝,丝若琴弦,褶褶有光。 玛瑙为子,深红玛瑙做黑子,透白玛瑙做白子,颗颗润滑,色彩鲜明。 黑白双瓷净盒,盈盈装满三百六十一颗棋子。 我撩起刺绣广袖,将手没入棋盒,玛瑙深红棋子覆盖住指尖,顿时一阵凉气直透心底。食指与中指搅动起棋子,然后定住,夹住一枚黑棋,缓缓抬起手臂,至半空,却停滞不前,只因实不知该落子何处。 这局棋已下至七十八手,大势趋定。 白子布局老练,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如今大龙贯通全盘,并不断向四周吞噬领土。反观黑子招招打破常规,奇招迭出,似乎是想以怪取胜,出其不意攻下白子。但面对白子的铜墙铁壁,黑子的旁门左道始终无法打破僵局,倒陷于白子的精密陷阱,大龙不成,逐渐萎靡。 是攻?是守? 我抬眼瞧见皇甫朔唇边的温和笑意,便不再犹豫,下子直指西北角,黑棋形成尖角,准备进攻。 处于劣势,墨守必败,何不试上一搏,厮杀到底,或许尚可拼出一条血路。 皇甫朔很是惊讶,道:“没想到夫人外表温柔,棋风却是霸气十足。” 我不答,亦不言,只是蹩起眉,陷入苦思。 手起子落,时间悄然滑过棋子。 半个时辰后,下到第一百零八手,我右手插入黑瓷棋盒,拈起一枚黑棋,又放下,几番反复,久久未能抽离。 白棋绵劲有力,似一张银丝网,越收越紧,将我困于西北角。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根本无处可落子,难道要就此束手就擒? 我咬牙,霍然夹棋举手,却又僵住。 沉寂,半晌。 玉石相撞,脆声叠叠。 落子西北天目处,自绝黑棋半面角。 我弯起唇角,笑对皇甫朔,手指轻快,拈起数十枚深红玛瑙棋子。 顿时,棋局豁然开朗。 正是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而后,运棋如风,下子疾似闪电,铿锵有力。 不多时,已至终手,第一百八十一枚棋子定于棋盘上。 落下最后一枚黑棋,凝神望着黄玉棋盘,我坦然舒心笑道:“相差三目半,扶柳还是输了。” 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我已经竭尽全力,虽然无法取胜,但也扳回不少颓势。 皇甫朔浅笑雅然,伸出与透白玛瑙几乎同色的莹洁手指,取下棋盘上的十颗白子:“夫人实在过谦,倘若是从开始下起,恐怕就要胜负颠倒了,朕至少要输上六目。” 我淡笑道:“皇上尚未落子,怎能凭空定输赢呢?” 皇甫朔舒展手指,如春风拂过棋盘,轻柔地拈起一枚黑子,对我微微笑道:“夫人的第一百零八手石破天惊,敢自杀一角,却又创出另一片天地,可谓是魄力十足的绝地反击啊。” 我婉扬笑起:“世上只有破釜沉舟才能使枯木逢春,这招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皇甫朔喃喃重复着,很快,似有恍悟,高挑起眉梢,朗声笑道:“看来朝中只有洛夫人才有可能赢洛相。”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29章 棋局(六) 喉咙中似乎卡住了一枚棋子,我的呼吸被扼住了,带着一丝不惑。 皇甫朔瞧着我有些僵硬的面部,继续笑道:“刚才朕与洛卿下棋,朕执黑子,洛谦执白子。下至中盘,忽有急事,洛卿匆匆离去,留有残局。恰逢夫人来,便请夫人替朕下完此局。难道夫人没有发现白棋是洛卿的棋风吗?谨慎密算,决不错步。” 我哑然失笑,在一眼观察棋势时,我就曾怀疑白棋乃是洛谦所下。正如皇甫朔所说,白棋棋风平和,却稳固异常,是洛谦常用的布局。可黑棋乖张谲怪,实非皇甫朔这种处于大风大浪的政潮中却能平淡自如的人下的,况且白棋前后思路连贯,棋风一致。所以我一直认为,皇甫朔是从头到尾执白子下期,黑棋则是由年轻气盛的皇甫轩所下,而我只是在努力地为皇甫轩扳回劣势而已。 皇甫朔的双目忽然间有了一种奇异的光彩,似乎是绝望中看到了前方的希望,滟滟潋潋,眼波半转,目光如水银泻地,畅流无阻:“朝中数洛卿棋力最深,朕一直苦思何法可破洛卿布局,故方才剑走偏锋,一试结局,朕仍旧陷于困境。” “所以皇上让扶柳破阵。”我苦涩薄笑,道出皇甫朔的特意设计。“可叹扶柳竟一直以为此局仍是皇上与大皇子所下。” 沉寂半日的皇甫轩这时突然开口道:“我不过半大的小孩,岂可同父皇和洛相对弈?只不过在旁观摩学习而已。” 皇甫朔的淡和笑容逐渐扩大,开始泛起一股难言的天子自信:“下次朕与夫人重新对弈一局,便可知晓胜负了。” 随后,皇甫朔缓缓起身,招手,对皇甫轩道:“跟朕去御书房,那里才是你真正学习的地方。” “皇上起驾御书房。”公公细尖嗓音缭绕绝顶,充盈了整个甚寒亭。 我伏在地上,恭送圣驾,久久不曾动。 秋天的乔木落叶洒在我宽大的衣袖上,叶角萎缩,卷翘枯黄。 一股暖流环抱住了我梗直的脖子,软软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三姨,父皇早就走远。不用怕了,和辕儿一起回家吧。” 我抬起头,盯着皇甫辕清亮的眼:“辕儿怎么知道三姨是在害怕呢?” 皇甫辕吮吸着拇指,嗫嗫地说:“一般人看到父皇就跪下,然后都不敢笑,而且有的还在发抖。嬷嬷说,那是天威,所有人都会害怕的。还有辕儿也会害怕父皇,每一次见父皇,辕儿都看不清父皇的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姨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我温柔笑起,伸出手分别蒙住了我与皇甫辕的眼睛,轻声道:“因为辕儿的父皇是统治天下的皇帝,他高高在上,与我们相隔的距离太遥远了,而且他也不愿意让我们看清他的脸,他会隐藏,不让我们看到心中的想法。所以,辕儿,以后要看清一个人,不要用眼睛看,它会骗人的,只有用心去看,才是真实的。” “现在辕儿用心看到的是,三姨的手好冷啊。”皇甫辕呵呵地笑,然后用他的两只小手包裹住我的手:“可辕儿喜欢这种凉爽爽的感觉。” 天朔十年,九月十九,夕阳余辉。 在御花园中玩赏一圈,我带着刚采摘的金菊,走向长乐宫。 穿过梅林,到达殿前,就听到了一阵明媚而又张扬的笑声。 顿时,我感觉小腿似灌满了铅,挪不动步,伫立于门口,呼吸急促。 “哟,这不是洛夫人吗?怎么不肯进来呢?难道是不愿同我这个无才女子站在同一个屋檐下?”娇艳女子掩嘴笑道,她一颦一笑,撩人风情。 旁边的清丽女子随即淡然道:“婉贵妃说笑了,扶柳哪会这样想。” 我亦幡醒,随后语笑嫣然:“刚才阳光直刺入眼,照着人有些炫目,才停顿了小会儿。倒是婉贵妃舞艺倾绝,令扶柳自行惭愧,不敢同屋。”说着缓缓步入长乐大殿。 “难怪一个多月来,身旁的宫女太监们都说,洛夫人生得仙女似的漂亮,又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嘴里像抹了蜜似的,每说一句话都甜到人心坎里去了。”苏婉笑靥如桃花:“哎哟,瞧我这记性忘的,早就应该过来见上一面,毕竟洛夫人已经在宫中住了一个多月了。” 苏婉将一个多月说得极重,似咬牙切肉。 自古以来,后宫就有定下规矩,凡外来女眷探亲,在宫中最长也只能逗留一月。百年来,在住在后宫超过一个月的女人,皆是嫔妃。 我浅浅笑道:“比起民间,看来婉贵妃还是更适合留在后宫,彰显富贵。” 千年来,不是少女入宫,却能登上贵妃宝座的,也只有她苏婉一人。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30章 棋局(七) 话中暗嘲,箭来箭往。 苏婉脸色一暗,但很快便娇颜如花,笑道:“洛夫人眼光厉害,不如帮真妃姐姐选上几匹锦缎吧。”然后兰花指指向殿中矮榻上的一堆锦缎。“前几日皇上赏了一些提花川府锦缎,今儿早上我方知道原来今年总共才上贡了这几匹,皇上竟全推给了小妹。我这不是思量着,后宫里大家都是姐妹,好东西哪能独享。这不巴巴地给真妃姐姐送来,也好赶着做一套冬衣。” 炫耀?示威? 苏氏一门,皇后贵妃,十年恩宠不断。 真妃淡道:“本宫年龄大了,对这种事早已心如止水,倒是要谢过婉贵妃挂心了。” “那洛夫人也挑上二匹吧。”苏婉并不气馁。 我摇头浅笑:“不敢夺贵妃所爱。” 苏婉忽的双目直指我发间,而后娇俏笑起:“我说洛夫人怎么都瞧不上提花锦缎呢?若是我有了这等精美花簪,也不稀罕什么锦缎了。” 我头上并无过多饰物,仅斜插入,胭脂碎。 自从月圆之夜拓拨月为我绾上胭脂碎,它就未曾离我身。 我顺势微微侧身,挡住苏婉的灼热目光:“粗俗之物比不上贵妃发间的沁血红玉百宝簪。” 苏婉似乎想一探究竟,又向前迈出一步。 这时,恰好,殿门口响起人声:“哎哟,两位娘娘都在啊,老奴先行礼了。”是皇甫朔的近身公公张德子。“皇上让老奴传个话,洛夫人,明儿下盘棋。” “啧,啧。”苏婉说得酸溜溜的:“难怪皇上这几天都不来昭阳宫看我的歌舞?原来是有洛夫人陪着下棋呢!” 我面对铺天盖地的酸醋,还有隐藏其中的刺耳嘲讽,站着岿然不动,不承认,不否认,只是淡淡一笑而过。 “婉娘娘可误会皇上了。”张德子急得连连直呼:“老奴在皇上身边寸步不离。最近皇上为国事劳心劳力,常常都累得趴在御案上睡着了。短短一个月,瘦了好几斤啊。奴才瞧着心疼,可又帮不上忙。”说着恰时地抹起一把眼泪,又道:“今儿清早皇上突然说,想放松一会儿下一盘棋。奴才听闻洛夫人棋艺好,才斗胆向皇上推荐的。” 苏婉声调复杂却又情绪放纵的笑声漫过张德子的头顶:“张公公,本宫马上回宫就为皇上炖上一盅极品燕窝。咱这一群人活着,不全是为了皇上?张公公,你说,是吗?” 张德子快速地回答道:“娘娘教训的是,老奴铭记了。” 苏婉拽着拖地长裙翩翩离去,裙裾上的金刺蔷薇在嚣张地绽放。 真妃亦杳然离开大殿,回到飘有暗香的内室。 “洛夫人,请随老奴到偏殿挑选棋局。”张德子张罗着向外移去。“皇上特意嘱咐的,说是不同的棋局可以下出不同的棋。” 至偏殿,无人,却张目琳琅。 寒冰翡翠棋,金沙赤朱棋,青冈白水棋,当然还有甚寒亭中的黄玉银丝棋。 手指滑过髓绿翡翠,有一丝沁凉,可以平复刚才被苏婉搅起的心头纷乱。 “洛相要老奴给夫人捎上一句话。” “嗯。”将一颗翡翠棋子握进手心。 “甚寒亭,绝顶处,浮云多蔽目,俯视皆虚幻。” 良久,清寂,无言。 手心中的翡翠偎得暖了,很快换上另一枚重新握紧。 “夫人就没有一个字让老奴回给洛相?” “没有。不过扶柳想问一句话,张公公可全是为了皇上?” “老奴要活着,才能为了皇上。” “其实张公公一心为皇上,一样可以活着。” “夫人错了,老奴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 空气下沉,心也沉了,安静了,我转身遥遥指向角落:“麻烦张公公回禀皇上,就要昨天的黄玉银丝棋盘。其实,扶柳从小就很念旧的。” 留下一室的混浊,看不清,猜不透,方向。 偏殿窗外有年轻挺拔的白影,那是刚跨过长乐宫宫门的皇甫轩。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31章 棋局(八) 天朔十年,九月二十,长乐宫,梅林中,暖阳和风。 盛秋,梅花未开,尚有深叶。 一张黄玉棋盘。暗红,亮白,玛瑙棋子。 几盏菊花茶。潮润的雏菊泡开在白瓷清水中。 众人,或站,或立,围在青石桌旁。 猜先,皇甫朔赢。 皇甫朔平和夹起黑子,直取天元。 出乎意料的开局,我随后贴上一子,手很稳。 真妃些许不安地坐在一旁,盯着棋局。 棋势胶着,交错领先。 我全神贯注,不理外物,只想一心赢得棋局。直到,对面皇甫朔身后的执扇宫女突然五指松张,双目圆睁,张口欲呼,可喉咙却好像被死死掐住,只能发出呃呃几声低唤。 落在空中孔雀团扇的炫艳色彩,惊了我的眼。 我随即将视线从棋盘移开,盯住了下坠的团扇。 眼见便要铿锵落地。皇甫朔忽地左手成爪,左肩向后划上小半圈,臂膀弯曲,虎爪后探,五指紧合,抓住了扇柄。 尔后,皇甫朔手形快转,将团扇插入了张德子哆嗦的双手之中。 接着,皇甫朔双目倏然凌厉,扫过随身的宫女与太监,刻意压低嗓音,命令道:“都不许动,也不准出声,否则诛九族。” 众多宫女与太监立即全身僵硬,可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我身后,流露出无法控制的惊恐,场面诡异异常。 我的心不禁一紧,小手指轻轻颤抖,拨动了棋子。 皇甫朔回首回望安详笑起:“洛夫人,最好也不要动。” 我身体开始僵硬,呼吸已乱,后背冒出细细的汗。 秋风起,刮得身后梅树树叶沙沙地响。 我的背脊隐隐透着凉气,冰冷的感觉迅速浸透全身。 对面的皇甫朔优雅依旧,嘴角噙着笑,然后缓缓地抬起右臂,轻柔地卷起袖子,右手侧立,让大拇指上的扳指完全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那是一枚罕见的金扳指。上等赤金,雕刻有相互盘桓的九条龙,龙眼与龙身皆镶有璀璨的红宝石。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32章 棋局(九) 皇甫朔的右手开始游动,越来越快,宛如扭动的蛇。 身后响起嘶嘶之声,突然我闻到一股浓烈的潮腥之气,随后感到有冰冷黏液软体东西滑过我的左颊,惊得我全身毛孔收缩。 这时,皇甫朔的右手也停止了扭动,扳指旁,一只怪蛇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四周不可抑制的尖叫声纷纷响起。 怪蛇有腕粗丈长,金光闪闪的鳞片裹着灵活的躯体,上面撒有不规则的红斑。这条怪蛇最夺人目光的就是它头上的红冠,张扬卓立,色彩鲜艳如同鲜血般瑰丽。 皇甫朔轻皱起眉头,似无奈,然后左手闪电般夹住了金蛇的七寸,咔嚓一响,金蛇脖子斜歪,毒牙松口,跌落在地。 金蛇垂死挣扎,身体怪异地曲卷着,不停地敲打地面,发出啪啪之声,似在求救。 很快,金蛇就张着獠牙死去了。 “皇上,蛇有毒。”真妃摇晃起身,摔倒了座椅,直直地攥住了皇甫朔的手腕。 血腥之气顿时弥漫开来。 真妃半个人已经倚在了皇甫朔身上,对着惊慌失措的宫女们厉声吼道:“还不快传御医。”竟带有深沉的哭腔。 皇甫朔如老僧入定般,脸上维持着一贯的淡笑。 我却惊醒。 一把扯下腰间丝带,快步奔至皇甫朔身旁,轻轻推开真妃道:“我会处理伤口。” 迅速地用丝带绑住皇甫朔的右上臂,阻止血液流通,防止毒素随血液扩散全身。 “给我小刀!” 四周慌忙而惊讶,并没有人递来小刀。 我一横心,拔下发髻中的胭脂碎,握紧簪花,留下尖锐钗尖。回望真妃泪眼,我决绝发力,将钗尖刺入手腕上的毒洞,划破皮肤,连接起两个毒牙洞。 黑血瞬间喷薄而出,洒了泥土一地。 我将皇甫朔的右臂自然下垂,让毒血顺势流出,同时认真观察伤口。 伤口开始时的流血量还比较大,但很快伤口就渐渐凝固起来,可仍然有黑血流出。我不禁小声懊恼道:“毒血流不尽。”这种急救方法应该没有错,只是现在没有塑料薄膜,否则可以用塑料膜隔离伤口,然后用嘴吮吸伤口,直到毒血吸尽。 我尚在思索替代之法时,真妃早已俯身而下,直接用口吸取毒血。 “毒素可从口入。”我想拉开真妃,才发觉自己的力量是如此渺小,根本撼不动真妃分毫。 真妃不断地吮吸,然后从口中吐出黑血,喷到地面,像是盛开的黑色大丽花。 嘈杂之声奔袭而来。 张德子尖声高叫道:“皇上,御医来了,御医来了。” 清苦的药香缭绕着长乐宫的每处角落。 真妃刚喝下解毒汤药,安静睡下。 见真妃无事,我放下床帐,转身离去。 脚踏在细长柔软的波斯地毯上,几近无声,这时,张德子碎步趋来:“洛夫人,皇上召见。” 随张德子穿梭于宫殿的庞大柱阵中,至一间晦暗房间。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33章 棋局(十) 皇甫朔半躺在明黄龙榻上,有一人匍匐在侧。 张德子悄然退下。 我亦无声地站在巨大柱廊之后,遮住全身,只有裙摆掩藏不住,飘至柱外。 “微臣禀皇上,洛夫人处理伤口及时,再加上臣已经敷上的疗毒灵药,应该无大碍了。” “查出来没有?是什么毒?” 我垂首低头,侧耳倾听。 “此乃红冠金蛇之毒。但臣实不明为何宫中会有红冠金蛇。据记载,红冠金蛇数量极少,只生长在南疆沼泽密林之中,但毒性确为众蛇之冠。” “金蛇为什么会单单袭击朕呢?” “红冠金蛇喜嗜特别,独喜欢攻击与它相近之物。若是金底红点表面,必会扑上撕咬。所以臣大胆推测,与皇上手中扳指有关。” 我听得心惊肉跳,手不由地抓住了柱边幔帐,同时,衣袖也顺势轻撞了一下柱子。 哐啷一声响。 “看来洛夫人也表示赞同啊!”皇甫朔突然提及我。 我轻拧眉头,刚才急忙,不及将胭脂碎重新绾上发,就直接将其丢入袖中。却不想撞上石柱,发出脆响,打断了皇甫朔与御医间的对话。 皇甫朔瞟了一眼御医:“退下吧。” 我缓缓从柱后步出,正迎上退出的御医,擦身而过时,听到了他舒长的叹气声。 皇甫朔撑起身子,取下手中扳指,仔细端详着,忽然认真笑起:“朕倒觉得这枚扳指好像与洛夫人的发簪很有缘分,同样的金底红点。” “是谁?”我的声音有些颤抖。胭脂碎如今正安静地躺在我的袖中,可尚有黑色毒血附着在钗尖。 皇甫朔摊手,无奈一笑:“朕不知。” “皇上需要静养,扶柳先行退下。”我根本无力来分析这隐暗的来龙去脉,现在只是单纯的本能反应,我要离开杀机重重的混噩深宫。 说完,不等皇甫朔同意,我就拔身大步走向殿门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19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门。 “站住。”皇甫朔威严命令道。 不由得我脚步放缓,终于停下。 皇甫朔的声音变得轻柔无比,似飘浮的鹅毛:“扶柳,记住,你欠朕一个人情,一个大至性命的人情。” 我不知我是怎样迈出晦暗宫殿的,只知出了殿门,站在阳光之中,全身的气力就被抽尽了,双目眩晕,软软倒下。 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周围萦绕着淡定墨香,我半张着眼,看见,皇甫轩冷绝的身影卓立于夕阳前。他目光萧索,步子极慢却又无比踏实,向我走来。 我咬唇,一阵刺痛入心,快速翻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洛谦,我想回家了。” 江南,碧波翠竹林。 风吹竹摆,碧波连连,我蹲在竹林中,摆弄寸长竹棍,演练阵法。 突然间,竹林嘶嘶之声大作。 无数条红冠金蛇从四面八方疯狂涌出,它们或扭动爬行,或盘旋昂头,但无一例外都吐出狭长的红信,闪露獠牙,滴涎着毒液。 我惊恐万分,只能抓住身旁的翠竹,借助于它,摇晃起身,然后眼睁睁地瞧着,红冠金蛇不断地扩张它们的地盘,向我缩紧。 不可控制地,我闭上眼,放喉尖声叫起。 随后,四周陷入万劫不复的死寂,惧怕使我必须睁开双眼。头顶只有一床淡青幔帐。 一场梦而已,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34章 棋局(十一) 我冷汗涔涔,哆嗦起身,来不及穿鞋,就赤足踏地,推开门窗。 天地间的凉风吹散胸中闷气。 我迎风出门,躲在了廊柱后的黑暗中。 半月被阴云包裹,全世界皆在混噩之中。我缓缓坐下,双手抱膝,尽量地卷缩成一团,像是受伤的动物孤独地舔舐着流血伤口。 轻轻踮起足尖,在其下面铺上一层裙布。我未着罗袜,赤足受不了花岗岩的寒绝。然后开始静静地想着事。 星移泰斗,时间却仿佛滞固。 也不知想了多久,直到庭院内响起人声,我才对周围重新有了知觉。 “蛇为什么会出现在宫里?” “是娘娘苦苦相逼,小人迫不得已。” “糊涂,她想杀她!”温润的声音陡然怒气十足,随后一声闷响,数声咳嗽迭起。“这次就只罚你一掌,若再犯,必用重型。” “谢爷轻惩。”声音比方才微弱许多。 “嗯,以后你就不需理会她了。” 一切还归寂静,我下意识地将自己蜷缩地更紧,完全融入黑暗之中。 突然,眼前雪亮,一袍白绸飘然至面前,熟悉的清水墨香很快将我包围。 遥远的上方传来温润声音:“扶柳,我们回屋了。” 他俯身而下,将我环住,想抱我回屋。 我不言语,只是用手直直地攥住他的衣袖,无声地告诉他我不想动。 然后,我用削尖的下巴抵住他的后肩,一点点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顿时心中所有复杂情绪化为眼中泪水,无声,簌簌地流,湿了他半面衫。 终了,泪水流尽。 他在我耳畔轻声说道:“扶柳,相信我,会有一个结果的。” 可是,洛谦,你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35章 还债(一) 天朔十年,腊月十一,阴风飒飒。 在厚绒帘布重重的暖阁内,我眯起眼,将粗丝红绳穿过一个绳结,然后十指绕起红绳向外猛拉,中间繁复盘杂的红绳迅速缩紧,直至形成一个漂亮的结。 身旁的洛熙还不会走路,软乎乎地爬在棉榻上。将刚编好的中国结晃到他眼前,我笑得傻气十足:“熙儿,娘编的中国结好看吗?” 每到此时,洛熙就会似乎很不爽,皱起小小的眉头,好像控诉我打断了他正在兴头的玩意。他会歪着头,睁大圆溜溜的双眼,与我开始用眼对峙。可他却是充满心机的,待我手中的中国结晃动速度放缓,渐止停住,他就会突然地伸出粗短的小胳膊,狠准地抓住中国结,从我手中抢走,然后呀呀叫着,挥舞中国结,向我炫耀他的胜利。我也会假装地懊恼摇头叹气。 几个月来,我会乐此不疲地与洛熙玩起各种幼稚游戏,也会不断地为他编起中国结。 平安结,长生结,甚至连求得女孩子欢心的桃花结,我也为他编好。 我会开始幻想他长大后的英俊模样。他拿起我亲手编的桃花结,对着心仪的少女承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然后,他会抱着粉团团的孩儿,对我说,娘,快来抱一下你的小孙子吧。 在甜蜜的幻想中,我会忘记一切,疯狂地编织中国结,各种颜色,各种样式,各种寓意的中国结,挂满他的摇篮,吊满他的屋梁,充斥着他的小小房间。 可是,七彩幻想的泡沫因为太过圆满,总是很容易破灭的。 流苏带着冬日的寒冷走进:“真妃请小姐进宫叙旧。” 我将已玩累睡着的洛熙放入摇篮,替他掖好棉被。“能够进宫吗?” 流苏说的很详细:“昨日皇上下旨,命相爷今早出城到太庙,准备祭祀仪式。事物繁重,至少明日才可回京。” 我又问:“可以不进宫吗?” 流苏一愣:“真妃说,最后一次。” 上官家,要做了断了吗?我长叹:“流苏,帮我照顾好熙儿,保他平安。” “不行,我要陪你进宫,保你平安。”流苏说得决绝,目光亦决绝:“小少爷自会有府中人保护,可是你在宫中呢?我不容许上次金蛇事件再发生一次。” 我牵起流苏僵硬的手,笑道:“我们一起去吧,早走早回。” 一路上,马车颠簸,却极快速地奔驰入宫。 骏马长嘶一声,车停。 一只保养很好的手探入车内,撩起厚重帘子,张德子冻得发白的脸就在车外:“洛夫人,可让老奴久等了。” 是皇甫朔的近侍张德子,我微愕,随后浅浅笑起:“让公公受冻了。” 张德子立即诺诺道:“哪里哪里。老奴能替主子接夫人,是老奴的福气啊!”然后弯腰摆袖:“洛夫人,这边请,主子正等着呢。” 不是皇甫朔的太徽宫,张德子领我走向的还是长乐宫。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36章 还债(二) 长乐宫中,常年的冷暗潮气混着药味。 绝然的皇甫轩如同傲气的雪松挺立在大殿中央,身边的紫金铜鼎升起细白香气。我与他相隔数丈,走近,远离,他目不斜视,未曾望我一眼,只是眼光寒冷依旧。 等到快要进长乐宫内殿时,皇甫轩才冷冷地开口,却直指流苏:“流苏姑娘,皇宫重地,外人不得入内。” 流苏霍然回头,眼光里迸出锐利的刀尖,刺向皇甫轩。她的面色比皇甫轩更加阴沉,同时右手也在慢慢地靠近腰间。 张德子见状,急忙打起圆场,和气笑道:“不得我家主人召见,外人不许入见,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并不是针对姑娘。” 环视四周,已有不少侍卫候命殿前。我淡道:“流苏,你就留下来,都是一家人的,毋需担心。” 张德子连连附和道:“一家人,一家人,哪有什么不放心的。” 流苏双手垂下,抿紧薄唇,冷淡的眸子中有些急切,似在询问。 我很轻松地一笑,表示我可以应付。 随后,跟在张德子的身后,踏入昏暗的长乐宫后殿。所过之处充斥着苦涩的药香,潮气暗湿,紧闷得像是装着草药的地窖。 需要一点东西打破沉默,我轻声问道:“张公公,你现在为谁而活啊?” 张德子一愣,脚步放缓,声音亦缓慢,像是有些杂乱的海藻:“老奴还是为了自己。敢问夫人一句,你呢?” 突然间,我哑口无言。 我呢?我自己也不清楚,张德子是以实力强弱选择自己的倾向,在两股势力中左右摇摆。而我,连一个卑微的选择参考也没有。 滞涩的时间在脚下缓滑而过。 张德子带着我穿过七重幔帐,在掀开最后一层明黄蝶影轻纱后,我没有见到清若白莲的瘦小女子,而是一个更为削瘦的男子坐在双面刺绣白莲屏风前,闭目养神。 张德子轻轻说道:“皇上,洛夫人到了。” 皇甫朔淡淡地睁开一丝缝,嘴角滑出一声嗯。 我随即俯身行礼道:“扶柳叩见皇上。” 皇甫朔的眼睛全部睁开了,挺直了背脊,清声笑道:“洛夫人何需客气,都是一家人。”如玉手指一指:“夫人,请坐到此处。” 皇甫朔坐在软榻案几的左侧,他指的地方正是右侧。 皇上右侧只能皇后能坐。不合礼制,我委婉拒绝:“扶柳何德何能,怎敢与皇上同坐?” 皇甫朔淡道:“夫人有德有才,何必过谦。朕只不过想请夫人看清这盘棋。” 我缓缓向前走进,将幔帐后的一切瞧得更清楚。看清了便有些惊讶,短短几个月,皇甫朔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面色蜡黄,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瘦的只剩下了一把坚硬的骨头,不过眼珠仍旧是黑琉璃般闪有光彩,盯着棋面上的黑白棋子。“夫人,这盘棋可还有解?”皇甫朔手里拈着一枚黑子。 更惊,棋盘上的棋子就是按照那日甚寒亭的所摆,一子不差。将行第一百零八手。皇甫朔黑瞳流离光芒,笑得过分绚烂:“第一百零八手,置之死地而后生。洛夫人,是吗?”皇甫朔将黑子轻轻放到西北角,自杀一片。然后盯着我:“只能这样下,才有赢洛谦的希望。” 我迅速垂下头,小声道:“每一步棋,都有千万中变化,棋势难定,胜负亦难定。” 皇甫朔朗朗笑道:“好一句,胜负亦难定!既然是洛夫人想出的破招之式,就让夫人实现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奇迹吧。” “张德子,宣读圣旨。” 张德子趋步走到我面前,展开明黄锦缎。他的手有些颤抖。 我伏地,准备领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上官氏扶柳,性情聪慧,敏锐有识。朕在长乐宫遭毒蛇袭击,救驾有功,今特封为瑞安长公主。钦此。”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37章 还债(三) 给我权力,让我破僵局吗?我伏在地上,久久不曾接旨。 张德子有些着急了,催促道:“长公主接旨啊。” 袅袅起身,我傲然抬头,直道:“扶柳性情愚钝,见识粗浅,不堪如此大任。请皇上收回承命。” 张德子吓得大汉淋漓:“夫人,你这是在抗旨啊,是死罪。” 我浅笑道:“扶柳知道抗旨是死罪。只不过不接旨,还能有个全尸。怕是接了这个旨,明里暗里的刀箭齐发,倒弄得个粉身碎骨。” 皇甫朔不怒,反懒洋洋地拍手赞道:“洛夫人,看得通透。只是朕通常认为不为己用,便是敌人。若是敌人,决不手下留情。” 皇甫朔淡淡的一句话,使整个房间顿时如乌云压顶,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张德子的额头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我的手心也沁出细细汗水。 淡笑着思索一阵,我施施然坐在了皇甫朔的右侧。他既然要我做瑞安长公主,我当然就敢坐在他的旁边。“白棋已经控制整个局势,但凭扶柳的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无法扭转全局的,皇上可有良策?” 皇甫朔淡眉一挑,颇有兴趣:“夫人不肯接下第一道圣旨,朕又怎么能告诉夫人第二道圣旨呢?” 我亦挑高眉尖,笑道:“皇上不肯说,扶柳也不敢接。”拨弄起棋子。“看来还是一盘僵局啊。” 皇甫朔收了一身淡然,正色道:“夫人有何底气敢不接旨?” 我眼波淡转,几分自嘲笑道:“难道皇上忘了使了一条调虎离山计才让我进宫的吗?我已经被他看守在相府里三个月,切断一切与外界联系的途径。我敢保证在我抵达宫中时,已有飞鸽传书将消息递到他手中,而从太庙策马奔来也只需一个时辰。” “只有一个时辰。”我加重语气,甚至带了一丝压迫:“皇上何不有话直说,否则错过时间,便再无机会。” 皇甫朔的手开始轻微的抖动,陡然扫落大半棋子,零碎的撞地声激起他的忍耐多年的怒火:“难道朕会怕他区区一个丞相?”愤怒来得快,却短促,火气燃烧到最高点便急剧降下,转为颓废。 面对皇上的愤怒,我在不停地告诫自己,无畏,只能无畏才能赢得和他谈条件的资格。我毫不避讳,双眼炯炯有神,盯着皇甫朔的一举一动,不退让半步。 皇甫朔缓缓阖上眼,苦笑叹道:“连你也威胁朕了。” “扶柳,休得冒犯皇上!”激怒的甚至是带有咆哮的吼叫声从屏风后传来,上官去疾的冲出几乎掀起了半扇屏风。他扬起的手,像极了要教训不成器的子女的巴掌,却被而后慌忙出来的真妃急急拉住。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38章 还债(四) 看着哥泛红的眼角,以及他清晰而憔悴的面容,瞬间我感觉到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一去不返了。他的年少时光洁饱满的额头有了浅浅的皱纹,他开始老去了,我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笑容面对他,只是这样单纯傻气的坐着。 哥,你现在的怒气是身为一个臣子必须做给皇帝看的表演吗?你和爹现在都酬志在胸,因为皇甫朔清楚地告诉了他中意皇甫轩吗?还是你心底的愤怒,来自我舍弃了上官家而安静的呆在洛谦的保护中呢? 皇甫朔无力地摆摆手,轻声说道:“不要争执了,朕的思路都被你们打断了。洛夫人说得很对,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们没有什么骄傲可以浪费一分一刻。” 皇甫朔睁开了眼帘,黑琉璃眼瞳平淡无波,但又蕴涵希望的光彩。一瞬间,我有些惊怔。皇甫朔他善于隐藏,也能轻易地调整状态。现在的自信,是他胸有成竹,还是他意念的支撑? “洛夫人,朕给你看第二道圣旨。”皇甫朔声音淡然,手却是轻微摇晃,伸进了龙袍宽袖中。莹白而瘦骨嶙峋的双手,在我面前的棋盘上铺开明黄锦缎。“扶柳,记得吗?你欠朕一个大至性命的人情。现在朕就要你还债了。” 终于,他们提出了要求。 锦缎上的字圆润有力,像年轻的士兵,准备厮战一场。 瑞安长公主学富五车,比肩男子。现特命瑞安长公主为大皇子太傅,教授课业。而朕深以为宫中方圆地小,不及民间学识丰富。所故,特准瑞安长公主带大皇子出宫游学,望三年之后,学业有成,堪以大任。 瑞安长公主?太傅?我望着皇甫朔平静的表面,你还要给我多少头衔? 浅浅摇头,换上无辜的眼神,我轻声道:“扶柳愚笨,还是不明所以。” 皇甫朔逸出一声清淡笑声,像是嘲讽:“洛夫人惠质兰心,岂会不明白?既然夫人想要我们亲自把话挑明,那朕决不让夫人失望,一定说得通透。” 好一招以退为进,看似我逼得皇甫朔不得不以实相告,可实话之后呢?我有拒绝的空间吗?现在不容退缩,我淡笑道:“扶柳洗耳恭听。” 皇甫朔缓缓道来,节奏不快不慢,却自有一股威严:“夫人可晓得,朕为什么要代夫人受上毒蛇一咬?” “所谓一物换一物。”我回道。从那时你堂堂皇帝就开始算计我了,恰好的利用苏婉想毒我之际,故意引蛇咬你。我便欠下一个人情,而你需要我帮你做一件大事,危及性命的大事。 皇甫朔悠闲笑起:“夫人说得很对。还有一个问题,朕为什么急于求成,要冒天大风险,想要一举铲除朝中党派?” 我不惑摇头,这也是许多人不理解之处?皇甫朔隐忍了十年,谨慎沉稳,在朝政大事上从未出过任何纰漏。但是前年雷厉风行的削权大事的确操之过急了。 皇甫朔黑漆般的眸子倏亮,笑声畅快:“因为朕想在有生之年做出一件大事,不枉此生!”笑声渐渐弱小,几乎不可闻。“三年前,朕目眩晕倒,太医把脉,诊出奇症,言无药可救,只能服药拖延五年。”皇甫朔说话间似乎心中雄心也在消退:“假如夫人处于此况,该如何办?”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假是我,亦这般。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39章 还债(五) 我敛收笑意,极其认真地对答道:“皇上用心良苦,扶柳领会。他日少主即位,主弱而臣强,恐有梁翼弄权王莽篡位之忧。为保江山社稷,扶柳亦会冒险一搏,尽己余生之力,歼除朝中隐患之人,选忠心良臣辅弼幼主。” 皇甫朔亦是全神贯注,听我讲完:“洛夫人,果真可称朕之知己。”随而叹气。“可叹,若朕当时不是心急,先联合大将军,专攻洛谦一党,怕是如今早已另外一番景象了。但圣人常言,亡羊补牢,犹未晚矣。或许朕还可以补救的及时。” 心里开始升起一股不安,我知道皇甫朔又要行动了,而且计划将我拉入其中。果真,皇甫朔继续道:“上次与夫人下棋,夫人言,置之死地而后生,一语惊醒梦中人!朕当时便有了这个补救计划,还望夫人大力援手啊。” 我不自觉的抿了抿唇,牙咬得紧了。 皇甫朔琉璃瞳一转,盯住我:“朕怕夫人不愿意,所以甘冒奇险,替夫人挡了蛇毒。也闻夫人最重情义,想来不会拒绝这救命恩人的请求吧?” “当然夫人也会认为这桩买卖不划算,朕是将死之人,中毒与否,皆无关紧要。可夫人应该明白中红冠金蛇之毒后的症状吧?” 我曾在那日后,立即派密部调查红冠金蛇。我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被红冠金蛇咬伤之人,倘若侥幸不死,毒汁亦残留体内,终身不消。且十年之后,毒必再发,绝无可救。” 皇甫朔惬意笑起,甚至还带有一点儿的赞许:“夫人博识,一字不差。是故,太医说,朕的寿命再减,只有一年余命。” 陡然间,皇甫朔散发出如刀锋般锐利的气势,一字一顿,硬声道:“扶柳,你必须还朕的情!” 随后,皇甫朔又平静一笑,拍手道:“其实,朕还有第三道圣旨。” 应拍手之声,张德子捧出一个乌木圆筒,恭敬地放在了我与皇甫朔之间的棋盘上,亦压住了第二道圣旨。 皇甫朔伸掌指向第三道圣旨,笑道:“朕也将此旨密封,三年之后方可打开。夫人可以猜出旨中内容吗?” 乌木圆筒筒口也被白蜡封住。 扶柳不敢妄加揣测圣意,与尚未出口,便轻叹一声,而后抬眸淡笑:“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后生。大皇子三年学而有成,依祖制,年十八,祭太庙,分封为王,掌管洛阳千里。” “为何洛阳?”皇甫朔嘴角挂着笑。 “洛阳,中原富饶之地,兵强马壮,钱粮充足,为挥师北伐长安最佳之地。皇上半月前因一桩贪污小案,处斩晋王,也不就是要他腾出晋王的位子,将洛阳纳入朝廷?”我话无余地,一语说破。 皇甫朔大笑开,黑瞳闪烁有芒:“朕所托有人啊!” 看着皇甫朔的欣朗笑颜,我的眉头已经打结,亦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扶柳将有辱皇命,不愿接旨!” 站在一旁许久的哥,微恚道:“扶柳,岂能抗旨?” 我目光坚决:“扶柳早说,一个时辰后,我自可出宫。” 皇甫朔没有刚才的暴怒,反是胸有成竹的雅笑:“夫人之虑,朕亦想到。朕岂能因一己之私,彻底毁坏夫人的家庭?朕亦知,洛夫人绝不会与洛相为敌,即使性命相逼!所以朕只求三年时间,夫人保吾儿三年性命,将其推上晋王之位,至此以后与夫人再无牵连。日后,夫人助洛相镇压吾儿,亦无需留情。” 哥亦长叹,怅然道:“三年之后,也不必夹在上官与洛谦之中,随你选择,上官家不再阻挠。” 三年,三年,不与洛谦为敌,只需保留住上官家的火苗? 不行的,三年太长,世事难料,我无法预计可能的后果,是洛谦的追杀成功?还是皇甫朔的希望之火燎遍中原?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40章 还债(六) 不可测!我无奈闭眼,摇头,轻声道:“扶柳不堪重任。” 周围的情绪瞬即降为冰点,我知道是我在无情地浇倒冷水。 “扶柳,”柔若春风的唤声,我睁开双眼,是真妃:“真姐姐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和你单独说。” 真妃拉起我的手,带我进入她的淑房。 暗香扑鼻而来,飘渺清香,却偏有混着丝丝冷气。 真妃轻轻将门锁紧,转身面对我,涩涩苦笑:“你我同身为女子,只是我不争气,担不起这种大任。我若有你的心思,也不必为难与你。千般险阻万般难都冲我一个人来,纵使粉身碎骨也不怕。可……” 真妃已经泣不成声,扑通一响,跪倒在我面前:“扶柳,我求求你了……” 我咬牙不语,亦随之跪倒在地。 可当我碰触到真妃的目光时,我知道我心里的一角在轰然倒塌,眼角湿润。 泪如线断,真妃声音嘶哑:“扶柳,我不求别的,只求我的孩子平安。只要他们平安,什么王爷,什么皇帝都可以不做,天下可以舍,我的性命也可以舍。” “扶柳,答应真姐姐的最后一件事,好吗?让轩儿辕儿活下来!” 真妃的眼睛像极了娘,蒙着江南水乡的潮冷雾气,彻骨的哀愁自脚底缭绕而起。上官真她不是高高站在皇宫的贵妃,也不是深爱着某个男人的痴心女子,只是单纯地,在做一个走投无路苦苦护犊的母亲。世上最伟大的一种人,母亲,我能回绝她深切的母爱吗? 感觉我像是被吸进一池碧水,在不断地下沉,呼吸在急促,周围荡漾着髓绿波浪。溺在真妃的泪水中,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瞬间倒塌。 我知道有一滴泪水正划过我的腮:“真姐姐,扶柳在此可以立誓,保证不让洛谦损伤两位皇子!” 真妃轻轻摇头:“你能保证洛谦,他能保证苏婉吗?苏婉连你都想杀,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两个儿子的。” 原来温柔似水的真妃的目光也能磨成刀刃,脆薄而锋利。我现在匍匐在地的身影,在这种细小的刀锋中肢解,片片碎屑。 惊醒,我拿什么来保证苏婉?一旦事成,她决不会斩草留根。 而洛谦,这般心思算尽的人,会为皇甫轩与皇甫辕,与苏婉决裂吗? 洛谦……苏婉……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41章 还债(七) 一丝腥涩咽入喉,我知道自己咬破了嘴唇。抬袖,先抹掉眼泪,再擦拭嘴角血丝。殷红的血融进眼泪,晕染在月白的锦缎上,似血溅雪地,花开般狰狞。 心里告诉自己,扶柳,不靠天,不靠地,亦不靠洛谦,你一个人可以保护真妃的孩子,必须保护他们,仅仅为了绝望的母亲,保护三年。 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锁紧的暗朱红门,长乐宫的阴郁冷香就此消散。 我将背挺得极直,那是我给自己的信心。步伐沉稳,姿态却如平常娉婷,我径直走向皇甫朔,取过他身旁棋盘上的乌木圆筒,缓缓浅笑,举手托圆筒过头顶,清声道:“扶柳,谢主隆恩。” 七重纱满幔被突然而至的狂风吹起,层层飞舞。 殿上静谧窒息,皇甫朔笑起,极其缓慢,却又极其欣慰。 同时,我听到了上官去疾的长长舒气声。 “扶柳既已领旨,便要做该做之事。”随后,转身,背对皇甫朔,面对突起的狂风。风大,吹起我的垂地湘裙,一褶一褶恣意张扬。乌木圆筒却重若千斤,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手臂间。 “扶柳,朕只能为你挡住追兵一月。”皇甫朔说得轻柔,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郑重许诺。 我开始一步一步地离开这个幽暗的长乐宫内殿。 哥跟在我的后面,蜿蜒曲折行在雕凤柱间。 “哥,你都已从边关撤回,那爹呢?”我的手指抚过光滑的乌木,木紧有致,散发沉沉凉意。 明显的,上官去疾脚步一顿:“爹随洛相,去了城外太庙。” “放心,爹会尽力拖住洛谦,为我们争取时间。”上官去疾并不坚定的声音,在通往正殿的偏门处被切断。 正殿上,青铜香炉依旧冒着绵绵不断的香气。 流苏盯着我怀中的乌木圆筒,眉拧成了结,但瞧见随后步出的哥,硬是生生地将整个下唇抿进嘴里。 一向冷淡的皇甫轩亦看见了乌木圆筒,竟然笑起。笑容不大,但因为他常年不笑,这陡然一笑,像是有人强扯起他的嘴角,勉强之极。 我不禁噗哧一笑:“还不如不笑呢!比板着一张老成的脸更难看。” 皇甫轩脸上一臊,轻哼一声,便转身背对我们。 “亏你还有心情说笑。”上官去疾轻拍我的头:“事态紧急,轩儿,都准备好没?” 皇甫轩答道:“一切备好,鞋帽衣服全部放在里屋。” 上官去疾随即命令道:“扶柳与流苏进去换衣物,轩儿去将辕儿带来。一刻钟后,准备出发。”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42章 还债(八) 不多时,我们都已换上太监服饰,只有皇甫辕仍旧睡得香熟,躺在皇甫轩的怀中。 “没想到扶柳比哥能干,要担起国家重任了。”哥轻拍着我的肩膀,笑容苦涩,倒像是将要送儿上战场的老父亲。我温柔笑起,如同小时候一般。哥低头,在我耳畔轻声道:“出宫后,换马走北门,一直向北,到长白山下吉安镇。” 这时,张德子急急闯入,慌忙道:“将军,不好了。洛相已经单骑闯过第一道宫门了。” “怕什么。”哥怒道:“他敢单骑闯宫,我就敢单骑会他。”说罢,便要冲出殿外。 我急拉住哥的衣袖:“小心一些。” “不用担心,我不会伤他的。”哥轻柔地拂掉我的手:“你们趁着混乱赶快出宫。” 我不禁失笑,哥,我要你小心啊,他洛谦不是文弱书生。 “哥,你自己小心一些。”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在朝中都要小心。说完,便不留片刻,带着流苏他们直接奔向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速度不快,像平常太监出宫一样,悠悠地驶向宫门。 离宫门很近了,却遥遥看见,哥与洛谦骑马对峙在偌大的宫门广场上。 天空飘起细碎的雪,渐出宫门,风中洛谦只留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 出宫后,马车一路狂奔,停在了一个僻静地方。随后我们便换做普通百姓打扮,骑上马,直向长安北门。 出城,跑了一两里地,周围都是小土坡,前面恰有一个歇脚的茶馆。皇甫辕早已被折腾至醒,见到有东西可吃,自是嚷嚷着要去。 三人拗他不过,只得催马向前。 刚至茶馆门口,突得从茶馆内冲出一群人,将我们团团围住。 流苏快速抽出软剑,便要驾马杀出。 “流苏姑娘慢着,全是自己人。”洛文骑着马,领着一队骑兵,从茶馆后徐徐踱出。随即勒马向前,对我低首道:“相爷要小人在此等候夫人,并请夫人回府。” 雪开始逐渐下大,皇甫轩抓着马缰的手已经泛白,指骨间隐隐冒着青筋。 我悠然笑道:“文总管请回,我还想赏一会儿的雪景。” 洛文波澜不惊,继续道:“一个时辰前,相爷吩咐小人道,无论随同夫人的是何人,倘若出城一定走北门。”若按常理推断的确不错。向西,可投奔哥驻扎在边关的军营;向南,可藏身在西柳山庄的七十二座别院中;再不济向东,人口密集,也好安身。但决不会是向北,北方人烟稀少,不易躲藏,而我最怕便是寒冷,故不会选择北方。但是又要迷惑行踪,所以出北门,误让人认为我们将要北上,而后改行它方,是为最佳。 “相爷说,若夫人是被迫的,可以强攻;若夫人是自愿的,也要强留。”洛文抬头,恭敬道:“夫人见谅,小人无礼了。”说罢挥手,但见骑兵已成扇形,渐渐将我们包围。 皇甫辕年幼,在宫中娇生惯养,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吓得趴在皇甫轩的怀里,哭声啼啼。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43章 还债(九) 环望四周形势,突围太困难。 骑兵就要缩小成圆形之时,一支银箭破空而来,呼啸风引,直插入洛文坐骑前蹄的泥土中,入土三寸,箭尾白羽犹自颤抖,如雪花浮动。洛文坐骑惊吓过度,嘶声长啸,前蹄踏空,身躯剧烈扭摆。洛文脸色剧变,惊慌不已,但身体却是随着常年经验,急忙勒紧缰绳,双腿夹住马肚,稳住了受惊的马匹。 众人皆张望银箭来处。 小土坡上,凋敝树林中,有一男子墨衣白马,挽弓若满月,重箭横贯,箭尖银光闪闪,寒气逼人。身后数百名弓箭手,皆是全副武装,居高临下,箭头齐齐指向洛文。 无声无息的对抗持续中。 半晌,洛文忽地重重叹气,一使眼色,将我们包围的骑兵迅速撤离。洛文又道:“相爷言:若遇强敌,因你重伤未遇,可以撤退,不必以死相搏。但临走之前转告夫人一句,一步错,难回头。” 是吗?难回头?我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冥想之中。 “夫人。”洛文轻轻叫唤着:“小人跟随相爷二十年,相爷从未料错过一件事。所以夫人还是听相爷的一句劝吧。” 望着洛文忠厚方正脸上的诚恳,我淡笑,声音清澈无比:“麻烦文总管告诉他,我绝不会走错一步,一旦债务还清,我立即回家。” 洛文惋惜之色尽显脸上,勒缰调头,奔驰离去。 雪茫茫在下,很快覆盖了来时的路。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44章 三年(一) 元宵将至,北陲小镇也难得热闹起来。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有些拥挤。 我哈了一口热气,搓搓冻得僵硬的手,脸上泛起愉悦的浅笑。刚才打听到,只要再穿过一个山头,便可抵达吉安镇。虽然不知哥为何一定要我去吉安镇,但可以肯定吉安镇必有哥的人接应。 “三姨,快看。”皇甫辕拉住我的衣角,“好多的人啊,他们挤在一起看什么?嗯,奉天什么运,皇帝……” “辕儿,三姨带你去买糖葫芦啊。”我及时打断皇甫辕的话,将他的注意力转向糖葫芦。 皇甫辕立即拍手叫道:“好啊,吃糖拉,吃糖拉。” 回望一眼身后还盯着布告的墨衣男子,心中无奈一叹,他已经华发早生了。 夜已经很深了,不知是冷的,还是心事烦的,我一直睡不着。挨了半夜,终究是披衣下床了。捧起有些沉的乌木圆筒,心里稍稍安定。 瞟一眼窗外,院子里竟有火光闪动。 一路走来,我们一切都很小心,怕被官府发觉,早已是遣散了众多的弓箭手,甚至每次不敢投宿客栈。运气好时,编上一两个借口,投宿在农家院子,运气差些,便只能找个破庙荒宅度过一夜。今夜运气不错,尚有农家收留。 反正已经睡不着了,不如一探究竟,我打开了门,走到院子,一时有些惊怔。 火堆旁的墨衣男子回首一笑,从容自然,就像是这样温暖地笑了十几年:“扶柳,我试着笑了三年,你看我现在还如同从前一样严肃吗?” 我一愣,随后亦浅笑,抱着乌木圆筒,坐在了火堆旁。 墨衣男子如自言自语般,幽幽说道:“也睡不着吗?这些年我也经常无法入睡,每当这时,我就在空旷的地方升起一堆篝火,然后卧着看星星,闪乱了眼,慢慢地入梦了。” 火堆在噼啪地燃烧,火舌乱窜,映出他鬓边的银发。 我也慢慢地在回想,再一次见面时,我们俩会怎样呢?曾以为,当我满头银发时,或许会在洛谦的身后对他微微一笑。只是,再见面,我红颜未老,他却霜染两鬓。 那一日,长安北门山坡上,他身姿矫健,银箭破空,救我出围。可我驱马走到他面前时,才发现原来最耀眼的不是纯精箭头,而是他鬓边的那缕白发。 发如雪,在漫天雪花中,我嗫嗫道:“大表哥,何时银丝盘上发?” 柳风衣如墨,银丝柔软,如同唇角的笑:“医邪说,心结染白发。所以我现在努力地让自己不要每时每刻的想念,三年下来,我也就每天只想念一个时辰了。” 面对改变如此彻底的柳风,我措手不及,只能顺着说:“等到病完全好了,再出岛也不迟,毕竟健康重要。” “没有了心,哪来的健康?”柳风望着我,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我接到姨夫的急信,说你在京城有危险,我便赶了过来。” 我垂头,不敢直视他有温度的黑眸:“爹只是在利用你?” “我知道。”柳风说得平淡:“可是我不来,你就要陷入困境,不是吗?” 我发现我维持不了一贯的笑容,低着头,默然不语。上官毅之他想搅浑我身旁的一池水,三年之后他想将我完全地拉入朝廷……。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45章 三年(二) “想他睡不着吗?”幽幽的询问穿过火堆。 我仍旧还在回忆中,含糊地点头一应。随即就清醒了几分,连忙又摇起了头。 “当然会想啊!”柳风望着天上的繁星:“我在岛上待了几年,也算是修身养性,懂得了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人的感受。” 我笑道:“明天就可以抵达吉安镇,总算安全了。这次麻烦大表哥带病出岛,明早我们就此别过,大表哥也好回去安心养病。” “是吗?”柳风忽地双眸亮闪,笑得无赖:“可我觉得和扶柳在一起,才安得下心,好生养病。” 我瞠目结舌,原来一个人可以三年内面目全非。 “吓住了,我只是学着二弟说笑。”柳风道:“我只是陪你度过有危险的三年,三年过后,你去找他,我便回西柳。” 好像我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回绝。 “扶柳,可以告诉我吗?”柳风问道:“你的危险来自于那道圣旨吗?” 下意识地抓紧了怀中的乌木圆筒,我努力笑起:“没有危险,只是我被夹在了中间,左右不得。” 柳风脸色下沉:“我在岛上一直与外界隔绝,不知西华发生了什么大事?今日白天路过城镇,才看到圣旨。无缘无故,你怎么会被封为瑞安长公主?又要带着大皇子出宫三年?” 躲开柳风的咄咄目光,我薄笑道:“圣旨上,写着呢。瑞安长公主带着大皇子游学三年。” “说与不说在你。”柳风虚无笑起:“但是三年内我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火堆烧得极旺,热气直直的扑上我的脸。 怅然长叹。 缓缓地旋开乌木圆筒的底端,打开圆筒暗格,取出一方印,沉甸甸的压在我的手心。 一方印,血红玉。底端刻着小篆,只二字,西华;上端雕有展翅凤凰。 柳风惊呼:“祥凤印!” 祥凤印,西华二印之一。其一印,古玉雕飞龙,为历代皇帝相传,是为国玺。另一印,就是我手中的祥凤印,相传于西华后宫,是西华女子最高地位的象征。西华高祖定,祥凤印一般由皇后掌控,若有太后,祥凤印则属太后,若既无太后亦无皇后,便传于长公主。 柳风皱眉道:“果真是祥凤印。皇上既赐你祥凤印,必定要你做一件大事是吗?” 我点头,淡道:“保住未来的皇帝。” “皇上意属大皇子?”柳风疑道:“那为什么不直接封大皇子为太子呢? 我苦笑摇头:“大表哥,你久居海岛,不晓宫中形势,这也是迫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20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迫不得已的。” “京中局势再变,还不是逃不过上官家与洛谦的手掌。”柳风分析道:“上官家也保不住太子的地位吗?” “要保的是我的性命,不是太子的地位。”冷冷的声音从院子里的草垛后传出,随后一抹冷硬身影走向火堆,坐在了我的对面:“三姨,我说的对吗?” 柳风斜瞟着皇甫轩:“大皇子听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肯现身了。” 皇甫轩面色一变,很快恢复冰冷:“听闻柳大公子原先叱诧商场,锋芒无人可及。只是这两三年病魔缠身,静养休憩,许久不曾露面。” 柳风呵呵一笑:“不想大皇子也晓柳某薄名。柳某的确是微恙,不过还是有一些绵力的,所以请大皇子说明京中的变化。” 柳风在无形地施加压力给皇甫轩,告诉皇甫轩,我柳风还是有实力的,可以选择帮助你,也可以选择打压你。皇甫轩一皱浓眉,却仍旧答道:“京中上官势力渐消,丞相统揽大权。可丞相与父皇意属不同,丞相坚持认为婉贵妃之子九皇子更适合当太子。” 柳风问道:“谁是婉贵妃?洛谦为什么支持她?” 皇甫轩眼帘垂下,似乎不愿回答。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46章 三年(三) 我将祥凤印重新收好,慢慢道:“婉贵妃本名苏婉,是纯宁皇后之妹,亦是……” “还是当年的京城双姝之一。”皇甫轩突然打断我的话,急促说道。 柳风眼中流光一闪而过:“所以皇上即使封大皇子为太子,丞相也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废掉太子,是吗?” 我接道:“从来没有一个废太子可以安稳地活到老,所以我答应真姐姐,给他们一个平安的未来。” 皇甫轩一挑眉尖,盯着我道:“父皇说,一旦封我为太子,就相当于把我推上了刀尖之上。即使丞相不打算杀我,也会因为太子之名而对我痛下杀手。所以不如随三姨韬光养晦,隐忍三年,厚积薄发。” “难怪三年。”柳风喃喃道。“三年之后,大皇子应该十八,可以封为藩王了。” 我垂首,瞧着幽幽乌木:“所以我成了瑞安长公主,所以有了祥凤印,所以……” 皇甫朔算得天衣无缝,贸然的将皇甫轩封为太子,洛谦及苏婉大权在握一定会谋杀年轻太子。太子暴毙,自是九皇子继任太子。可若是掌握实权的晋王皇甫轩,再加上军中的上官家,就有机会扳倒京城洛谦了。封我为瑞安长公主,众公主之长,也无非是给我合法的地位,足以与将来成为太后的苏婉一搏。借得祥凤印,为皇甫轩争取到最好的藩王位,拥有洛阳的晋王。 还有,皇甫朔,你急急颁布圣旨封我为长公主,是想彻底地告诉洛谦,我还是选择了上官家,选择了与他对立,是吗? 此后,一夜无语。 第二日临行前,随便问了去吉安镇的路径。农夫说,直向前,穿过一片松林,便可到吉安。只是松林中像是施了魔法,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走出来。所以最好还是绕行锦城比较安全。 农夫的话得到的是我们一致的摇头。我、皇甫轩和柳风都明白,若现在进了锦城这样的大城,一定会被发现行踪。更何况皇甫朔在长乐宫曾言,他只能拖住洛谦与苏婉的人马一月,如今一月早过,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大方的出现在繁华市井了。 青翠松树如针直插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我们一行五人,一脚深一脚浅的拖走在松软的雪地。 “不好!”柳风抚着一颗松树,惊讶道:“我特意做得记号,没想到我们还是兜回到了原地。” 皇甫轩亦恼道:“是比八卦阵更加高明的阵法。” “错了,还是八卦阵,只是你我修行不够,无法破阵而已。”柳风矫正道。柳风当年与哥一同求学在泓先生门下,也晓八卦阵法。 我站在原地旋转一圈,凝望四周,十年松树排列有序。 “三姨,我们走不出去了,晚上会不会被野兽吃掉啊?”皇甫辕毕竟年龄小,不免害怕。 我轻拍着辕儿的头,愉悦笑道:“当然不会啊,我们已经到新家了。” “新家?”柳风皱眉疑道:“不是要在吉安镇安定吗?” “不是吉安镇。”我浅笑摇头:“其实哥就是想要把我们引到这里。他怕中途有变,有人知晓了我们的目的地,所以故意说是吉安镇。哥知道我们要赶时间去吉安镇,必定路过这片松林。而这片松林才是我们三年的落脚处。” 皇甫轩冷道:“如何肯定?” 我笑道:“你也看出松林中含有八卦阵法,它就是最好的暗示,明白表示松林中人与我们有莫大关系。” “可惜学艺不精,无法进阵心。”柳风惋惜道。 “大表哥,难道忘了八卦三阵之一的松韧阵?”我盈盈笑道。 皇甫轩追问道:“松韧阵是何阵?” “八卦阵中的最高明的三阵之一。”柳风答道。“原来泓先生偏心,私下将所有阵法倾囊授给扶柳了。” 不再理会外物,我凝注全身神气,缓缓走到最前面。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47章 三年(四) 启天桓,北移玄武,暗合斗参…… 曲折迂回半个时辰后,我们终于抵到一个暗褐土墙院落前。柳风上前,叩响粗简木门,轻声道:“西柳柳大不请自来,打扰主人了。” “来了,来了。”混浊老人低音响起:“小伙子运气咋地这好,可以活着进到林中。” 吱呀一声,木门摇摇晃晃的打开,一个佝偻的老人出了院门:“哎呀,十多年都没这么热闹了。让老头子好好数数。”老人笑眯着眼,伸出泛黄的指头,一一数过:“嗯,有男有女,五个。都现进来吧,先喝一碗我家老伴熬得牛骨汤,暖暖身子。” 老人引着我们走进院落。普通的东北大院,朴素简约,但却极大,八间砖房错落的座落在各个角落。 佝偻老人数声咳嗽,依旧笑眼眯眯:“我家老爷就在屋里,年轻人自己拜访吧。老头子去端汤了。”说完脚步蹒跚,歪斜地走向院后的厨房。 柳风瞧着我,揶揄道:“还望泓先生的嫡传弟子,为我们解惑啊!” 柳风真的变了许多,三年了,是将心束缚得更紧,还是放得自由了?不管怎样,人有了变化总是好的。我细小笑起:“大表哥夸奖了。以小女子愚见,松长于北地者为最韧,若要破之,还需……” “北方最寒,要破之,莫若火中朱雀,是正南方的鸟翔门吗?”皇甫轩突得打断我的话。 “说的不错,但是此非松韧阵破法。”我浅浅摇头:“何为韧?坚持不懈,是故闯过此阵,必是一条路通向底。”抬臂直指正北的一间大屋,“所以还是北方的风扬门。” “精彩,老夫有些迫不及待地一见这位姑娘了。”浑厚苍老的声音从正北方传来。 我正欲上前,流苏忽地斜插在我身前,伸臂挡住去路,示意我不要向前了。流苏足尖点地,掠过五丈地,停在北方砖房门前。 “好俊的轻功!”屋内之人赞道。同时,门也被流苏用剑推开。 一名鹤发童颜的老人端坐在屋里面南的高背椅上,定睛瞧着流苏,然后长眉略沉,道:“不是你,你身上杀气太重,是破不了松韧阵的。” “是我。”我步入大堂,略略施礼,笑道:“打扰老爷子的清修了。” “是你?”老人转回目光,盯着我,轻轻抚摸银白长须,“好像又太年轻了点。” “破松韧阵最讲耐心,而人的耐心并不与年龄有关。”我徐徐说道。 老人微微一笑,点头道:“说的是精髓。敢问姑娘师承何处啊?” “不是诸葛一门,何来名闻天下的八卦阵法?”我淡道。 老人神色泰若自然,可手指却不小心弄乱了胡须:“或是同门中人,还请姑娘私谈几句。”说完,老者健步如飞,穿过大堂西侧的十几根烛台,进了内屋。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48章 三年(五) 立即回头嘱咐流苏:“我不会有事的,你不用跟来了,否则误闯阵法,打开机关,”我心神皆宁,缓步进入烛台之中,轻行慢走,裙角磨擦烛台,穿梭其间。一炷香后,我暗舒一口气,终于走进内室。 一进内室,便见有副丈长画像悬挂在正北墙面上。画像年代有些久远,边角略有磨损,但画中人物还是栩栩如生。羽扇纶巾,清雅之士。 童颜老人垂手立于左侧,道:“小姑娘,先给祖师爷磕头吧。” 原来画中人是武乡侯,我立即跪下,隆重大礼,一丝不苟磕完三头。 “好了,坐下说话吧。”老人带我坐在内室偏地:“你师傅名讳可是诸葛泓?” “正是家师。”我垂目答道。 “这些年他还好吧?”老人问道。 我冉冉笑道:“泓先生云游四方,与青山绿水为伴,过得潇洒。” “很好啊,抛开心结。”老人感慨而言,但很快便一脸正色,严肃道:“你是无意路过,还是刻意闯入?” 我轻挑眉尖:“好像两者皆有之。” 老人脸色顿时阴沉道:“若还是想请老夫出山,那就请回,此事绝无商量余地。” “我不请老爷子出山。”我诚实回道。 老人快速问道:“那三个月前在林子里转了两天自称是诸葛泓弟子的上官去疾,你可认识?” 我点头道:“我乃上官扶柳,上官去疾正是家兄。” 老人倏然挥袖,愠道:“回去告诉上官去疾,无论何人前来,老夫都不会进京辅佐大皇子的!” 原来哥曾经苦劝过老爷子,只不过事情不成,反而激怒了老爷子。 我依旧端坐着,衣角不动分毫,浅浅笑起,悠然道:“先生曾说,扶柳若是有难,同门之人定会倾力相助。”恰似悠闲,从袖中取出飞龙白玉佩,递到怒气冲冲的老人面前。 老人脸色霍变,立即拜倒:“卧龙门第十六代弟子楼逸松,拜见第十七代门主。” 卧龙门?第十七代门主?虽没有听泓先生提及,但我心中也猜出个大概。诸葛后人建立卧龙门传授八卦阵法,以飞龙白玉佩为信物,历代门主相传。心中惊讶不小,我努力克制,不流露外表,沉声道:“老爷子,请起吧。扶柳承蒙家师垂青,担此大任,实在是受之有愧。” “年纪幼小,就贯通三阵,可为门主。”老人捻须道:“只是就算是门主,也不能逼迫老夫做不愿之事。” 还真是一个脾气倔强的老头子。我淡笑道:“不知老爷子与家师如何称呼?” “老夫楼逸松拜第十五代门主为师,第十六代门主诸葛泓正是老夫师弟。”楼逸松振振有词。 我巧笑道:“原来是师伯,扶柳失礼了。其实扶柳此来并不是要请师伯出山,只是扶柳偶遇困难,想借师伯贵地暂居三年。” “外面有人追捕?”楼逸松皱眉问道:“不对,上官去疾既是你大哥,那你就是上官家的小姐,也是当朝丞相的夫人。天底下有谁敢追捕你?” 我反问道:“皇上都尚有被迫之时,扶柳一介女子,怎没危难时刻?” “皇上?危难?”楼逸松喃喃重复着我的话,突得长眉一展,朗声道:“老夫明白大概了。此危难非汝危难,而是上官的劫,皇甫的难。刚才老夫瞧见屋外有一人贵气非凡,想必门主要保此人逃离追杀。”随后楼逸松长叹道:“看来好像也只有老夫的雪地松韧阵可挡住世外的重重杀机了。” 我会心一笑:“谢谢师伯相助。” 楼逸松摆手,摇头走向内室偏门:“唉,何苦投身帝王家,百年回头一场空!” 此后,我们落住这方大院,时光匆匆,转眼便是四月晚春。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49章 三年(六) 这一日,辕儿吵着要吃酥饼,我正在厨房做一点儿,准备晚上也好让辕儿解馋。 “姑娘又亲自下厨,给小鬼头做酥饼了。”娄婆提着一篮蔬菜,高声慈笑道:“姑娘可要为老婆子留下几块,家里的老头子爱吃着呢。” “特意为娄伯多做了几块。”我答道,同时将和好的面放入烤炉,又蹲下身子,加上几根柴禾。娄婆是跟了楼逸松几十年的老妈子,她的老伴娄伯就是为我们开门的老管家。 娄婆放下菜篮,走到灶边:“姑娘想将火烧旺,不用这么麻烦的。”说着娄婆将水缸旁的圆鼓陶罐打开,瞬间一股浓烈油味漫开。娄婆熟练地拿起一把柴禾,将一半柴没入陶罐中,顿时黑黏的油水覆盖住了枯柴。娄婆再将这些带有黑油的柴禾投入灶中,火势顿大。 我指着陶罐,笑道:“什么东西?我还没见过呢。” 娄婆把陶罐盖好:“这东西我也不知道叫啥名字,在林子外的石头缝里流出来的,大家无意间发现它烧起来火大,焖得饭好吃,就带回来放在厨房里。” 是原油,从石缝间冒了出来,看来这里有油田。我笑道:“这东西用途多着呢!”以后可以叫西柳派人来此开采石油,单是悦来楼的厨房就可得益不少。 “这油好使是好使,就是气味太难闻了。老婆子闻得时间一久,头就犯晕。”娄婆就着厨房的小板凳坐下,麻利地摘起菜来。 我也挨着坐下,帮着摘菜:“婆婆刚从城里回来,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吗?”林中闭塞,我常常陪着娄婆说几句话,由此了解一些大事。 “天大的事啊!”娄婆有些激动地说道:“姑娘知道么?皇帝老爷去了,城里家家户户都挂着白布。” 我一愣,摘菜时不小心掐到了自己的手指,一阵揪心的痛。虽然早有准备皇甫朔将要去世,但它真的来临时,我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娄婆继续絮絮叨叨:“听城里的秀才们说,是最小的九皇子当皇帝,要改什么年号,好像叫元昊的。”说着一拍脑袋:“瞧老婆子的记性,刚听的事立马就忘的干净了。不过还真是有一件让老婆子忘不了的事,那个穷秀才还说,皇帝老爷去后,真贵妃娘娘就跟着皇帝老爷去了,啧啧,这样的情深意重真是难得啊。后来,宗室里面的王爷老爷们依着皇帝老爷的遗旨,将皇帝与贵妃娘娘合葬了。大家都说,千古未有啊,皇帝不和皇后葬在一块。老婆子想一定是皇帝老爷喜欢这位娘娘得很,不然……” 一段时间的发懵,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听不进娄婆说些什么。度测着,皇甫朔当真是心里装着真姐姐,只是他为了做个帝王,将感情埋得极深,深得到了三丈黄土下才肯将真妃纳入。 “哟,大少爷来了。”娄婆忽地扯来我的衣袖:“找姑娘问学问的,是吧?” 悠悠抬头,猛地皇甫轩幽黑的眸子直闯入我的视线。一贯寒冰的眼瞳突然微微漫着轻薄水气,浅浅碎碎,只一层水花,忧带寒气。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50章 三年(七) 我莞尔一笑,拍拍手上的菜屑,整理一下揉皱的罗裙,起身,走到皇甫轩的面前。暖暖的阳光洒在他不屈的脖颈,同时也很快地蒸发了他眼中的水雾。我弯起唇角,托起他的宽大袖口:“以后不要这样用力了,都扯破了,待会儿换了一身衣服,送到我房里补一补。” 皇甫轩一僵,而后犹豫问道:“三姨,我们付出如此大代价的计划能成功吗?” “嗯,”我似乎闻到了酥饼的香甜气:“是不是阵法中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皇甫轩的浓眉拧成一团。 “哎呀,差点忘了要取饼,再晚一刻就要全部变成焦炭了。”顿时我手忙脚乱地从烤炉中取出酥饼,随后一抹额头滴淌的汗珠,回头对皇甫轩笑道:“成功向来只给准备好了的人,皇甫轩,你准备得怎样了?” 皇甫轩立即垂目,平静道:“请三姨到松林,皇甫轩不才,破阵第一步也无法迈出。” 出了院子,身后的皇甫轩轻声道:“其实我昨天已知父皇驾崩,母妃随逝。” 我的脚突然在春天柔软的草地上一滑,右手重重地撑在陈年老松上,凸凹的树皮擦过手心,一阵火辣疼痛。继而便靠着老松不再向前,闷声问道:“伤心吗?” 皇甫轩的声音清晰无比:“有准备便好。出宫之前就已料到,父皇久病,不过半年之间。而母妃见我与辕儿安顿妥当,必随父皇而去。” 皇甫轩挥袖一指松韧阵,中气充沛:“请三姨传授松韧阵!” 随皇甫轩饱昂情绪感染,我亦精神一震:“破阵之诀在于韧,韧者百折不饶。” 讲兵法,授奇阵,三年逝。 元昊三年,十一月初一,钩月挂空,泠泠寒光。 已入冬,身上穿得极为厚重,走在霜冻的枯草上,有一种脆响的脚步声。 松林中,篝火照映着他不再年轻的脸庞,尤其鬓如霜,沧桑几许。草地上铺着一块陈旧毛皮,柳风倚坐老松,一缸酒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默默地挨着坐下,让烈酒浓香恃无忌惮地飘荡在我周围的空气中,火光映红了我们的脸。 柳风一抹颔下酒水,幽幽笑道:“扶柳,我马上就要走了,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想了一会儿,我才说出:“一路顺风。” 哈哈,笑声微弱而断续,像是受了内伤后硬从胸腔挤出来的声音。“扶柳,三年来,一直想着他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抬头,望着弯月。月沉云间,银辉隐约。 “一寸相思一寸泪。”柳风突然哀婉吟道。 心底深处像是被猛地蛰了一下,麻痛不已,锁了三年的记忆如洪水般倾闸而出。曾经拥有过的温暖干燥的手,淡若清水的墨香,耳畔回响的柔软嗓音,统统挤进脑海,清晰而敏锐。 三年中,我也不知,怎的就将爱的、恨的、喜的、哀的情绪全部化成了相思,相思噬骨。 柳风哀叹一声,转头盯着我,问道:“扶柳,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会留下一滴眼泪吗?” “不知道。”我很茫然,“我无法猜测出我会何时流泪。” 后来,我知道了,不是一滴眼泪,而是泪流满面。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51章 杀戮重重(一) 元昊三年,腊月初二。 一月前,柳风依着三年之期,独自离开。而我也带着皇甫轩、皇甫辕及流苏辞别楼逸松,一路风尘仆仆,南下回京。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足以让人淡忘了皇甫轩的存在,所以一路来并无人严加盘查,十分顺利地抵达了京师长安。 长安繁华依旧,只是坐镇皇宫的主人变成了一个幼齿小孩。 “三姨,我们能不能去吃点好菜啊?辕儿吃了三年的粉条,实在是向换一下口味。”刚进城不久,皇甫辕就拉着我的衣袖,可怜兮兮地小声问道。 我不禁莞尔,的确吃惯了御膳房的小皇子,突然被强制在东北疙瘩里吃了三年的酸菜粉条,再回到京城时难免首先会想到的是饱餐一顿。我眯起眼,打量周围的饭馆,然后笑道:“要吃就去最好的酒楼,不如德胜斋吧。” 皇甫辕是高兴地拍起手来,可流苏与皇甫轩却是极力地皱起眉毛。 “又不是去悦来楼,不会有人认出的。”我牵起辕儿的手,欣然走向德胜斋。虽说自家开的酒楼悦来楼的大厨子手艺也是京城一绝,但被人识破身份的可能性也是很大。如今大事未定,因少惹人注意才是。德胜斋固然是菜品美味,价钱却是极高,所以去的客人一般不多。 捡着楼上靠窗的清静地方坐下。店内伙计很快便倒上茶来,并殷勤问道:“几位客官,吃点什么样?小店品种繁多,以烤羊肉为最。来一份怎样?” 皇甫辕小嘴咧开一笑:“我要吃两份。” 伙计一甩肩头白布,高呼道:“临窗一桌,两份烤羊肉。” 话音刚落,旁边的包厢内乱响一通,声音之大直捣耳膜。细细听来,像是各种声音的大杂烩,轻跳的是瓷杯瓷碗的摔碎声,暗哑的是沉重木桌的倒地声,乒乒乓乓不绝于耳。 最后却是响起一个稚嫩童音:“今天就砸到这,明天再继续。” “本少爷渴了,赶快端上你们店里最好的茶。”明明是小孩,却硬压沉嗓音,刻意制造威严。不过效果就十分的不理想了,娇嫩童音未消,夹着不伦不类的小霸王腔,委实有些搞笑了。 我不禁浅笑,招手让伙计走到桌边,低声问道:“这个少爷为何要砸店啊?” 伙计顿时愁眉苦脸:“天知道怎么就招惹了这位小祖宗,隔三差五的就来捣乱。” 包厢内又是一声瓷杯破裂之声响起,直惊得伙计一颤,双手合十,不住地低头哈腰嘀咕道:“老天爷保佑啊,老天爷保佑啊!” 童音又响:“掌柜的,你存心欺负本少爷是吧?竟敢拿这种下等奴才们喝的茶叶糊弄我。” “今天的菜本来就不好吃,远不及悦来楼。现在还故意给本少爷粗茶淡饭,你们这破店不想继续开下去了,是吧?” “少爷饶了小的吧,小的一家几口人都指望着这破店糊口呢。”掌柜的磕头如捣蒜。 谁家小孩如此跋扈?我不禁眉尖略皱,不悦道:“太过嚣张了。” 身旁的伙计赶紧使眼色,并低声劝道:“客官是外地人,不知京城大事,说话还是谨慎一点的好,莫要不明不白的送了性命?” 京城天子脚下也敢有恶霸欺市,我微恚道:“世间岂无王法?何不直上公堂对薄,讨个说法,也给这等顽童一个教训。” 伙计颇有惊吓,脸色如灰,小心翼翼张望四周,见无其他人,方才低声道:“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客官有所不知,里面的这位小祖宗啊,就是衙门老爷见了也要吓得磕头,传言就是皇帝他也不怕!”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52章 杀戮重重(二) 突得,一堆羊大腿肉塞进了伙计的嘴,一旁的罪魁祸首皇甫辕正不以为然地擦擦手中的油腻,撇嘴道:“我就不信天底下还有不怕皇上的?” 皇甫辕本就是一半大的小孩,加之又是皇子尊贵身份,眼里哪容得他人放肆!当下就用脚踹开包厢大门,两手叉腰,昂首挺胸地喝道:“哪里来的小孩?竟敢比我还不讲理?” 伙计好不容易才将满嘴的羊肉咽下,忽地一见皇甫辕的神态模样,噗地将尚未咀嚼的肉沫喷了一地,呵呵笑起。皇甫辕气鼓鼓的小脸,外加因气愤而涨红的腮帮,的确滑稽,自己还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小孩,还学着老夫子教训人,偏说出的话又是这样的可笑,竟敢比我还不讲理! 但包厢里的小祖宗可不觉得好笑,吼道:“你才是山野毛孩,敢冒犯本少爷!你们都愣着干嘛,还不捆起来送到大牢!” 房内几个壮汉同时喝起,包厢一排木门应声飞起,化为碎片。孔武有力的汉子从四方袭击皇甫辕,招式狠快,一把便将皇甫辕制服在地,大力反扭住辕儿的双臂,抵扣在后背。 皇甫辕一贯娇养,虽说三年北方磨练,性子也大为改观。但现在猛地遭受重力摧残,一时承受不住,不禁泪水涟涟:“三姨,救辕儿啊!” 屋内的小男孩益发嚣张:“呵呵,你怕了啊?” 眼瞟着皇甫轩已经起身,握紧拳头,我快移两步挡在了他的身前,低声喝道:“辕儿是小孩子脾气,你怎么也一时冲昏了头脑?” 皇甫轩眼露寒光:“辕儿挨打了。” “京城是什么地方,我们一闹事,迟早泄了行踪,到时候正事可就难办了。你现在去寻一条退路,我先试着调节一下,实在不行,咱们再来硬的。”我安排好各自行动。皇甫轩虽心有不甘,但也下楼寻找最佳的撤退方法了。 换上可亲笑容,徐徐走向皇甫辕。待近了,试着轻轻推动辕儿身上的各只大手,竟然分毫不动。强压下怒意,浅笑道:“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各位大侠至于这样下毒手吗?未免有些欺弱压小了。” 抓人的汉子们微微动容,手指有些松动。 有所反应就好,我心底略舒气,缓缓蹲在身子,掏出袖中手帕,小心擦拭起辕儿脸上的泪痕,叹道:“我可怜的小孩子,受了这样大的苦!” 而后抬头,浅浅怜笑,柔声道:“顶撞了这位小少爷是我家辕儿的不对。但我看小少爷虽然年龄不大,也是极明事理的主,所以应该不会和我们这些偏远山区的草民斤斤计较的。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53章 杀戮重重(三) 如今隔得近了,才瞧清这个气势比天大的小少爷。不过才四岁左右,一举一动却学着官场老爷们的老成样。一张小脸,五官尚未长开,不过皮肤却是水嫩光滑,尤其是一双灵动的眸子,偶尔清辉乍泄,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刚才他还得意洋洋,但我与他的目光一触及,两人完全看清了对方相貌后,他便呆愣住,一张小嘴张得老大,秀气的眉毛是皱成一团,神色却是慌张不已。 擒住皇甫辕的大汉们有些慌张,好几个已经抛下辕儿不管,直奔向了他们的小少爷,只剩下一个稍嫌瘦小的汉子看着我与辕儿。 那个小少爷忽地由惊转悲,哇哇大哭,泪水淌淌地流下,嘶声叫道:“娘啊!娘!” 在场的人同时似被这一突变场面雷击到,站在原地直冒冷汗。 这时身后一直默然的流苏,眼疾手快一脚踹翻辕儿身旁的看守汉子,扶起我与辕儿,低声道:“此时混乱,最易逃走!” 我点头,的确是良机,便扭头拉着辕儿向楼下奔去。 只是身后哭声震天响地:“娘,我是熙儿啊,你不要熙儿了!” 熙儿,脚步一滞,像是陷入了泥潭,再也拔不出来。回头望去,那个小男孩已经是涕泪横流,眼睛红肿,跟着我跑来。 流苏见状,也掉头回奔到我身前,手腕一抖,抽出软剑。 男孩身后的汉子陡见了流苏手中的兵刃,急急拉住他家少爷,劝道:“少爷从小不曾见过夫人,一定是认错人了。” 男孩在壮汉怀里挣扎不已,手脚并用,拳打脚踢,哭道:“你们这些奴才又没进过爹爹的书房,没有看过娘的画像,当然不认得娘。可我天天陪着爹看画,怎么会认错呢?娘,娘……” 壮汉挨着男孩小拳头的连续打击,并不松臂。男孩急切一口咬向汉子的胳膊,咬印深可见血,汉子吃痛叫起,手臂也略为松动。小男孩趁着此时,猛一用力脱了壮汉怀抱,随后从腰间扯下一个绳结,高高举起道:“娘,这是你为熙儿编得长生结啊,熙儿一直很乖,都带着从不离身!娘,你忘了熙儿吗?”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肆意在我脸上流淌,流苏也犹豫不决,持着剑停在原地。因为,流苏与我皆知,站在我们面前哭泣的,的确是我的儿子洛熙。 眼见还差几步,熙儿便要扑在我的身上,突然我全身大|岤已被点住。皇甫轩冷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已经被发现了,还不快走?” 流苏眉一皱,架住我奔向楼下,皇甫轩亦抱起皇甫辕跟随在后。 我只能僵硬地瞧着还在追逐的熙儿,他突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手中的长生结抛入半空,歪歪斜斜,落在灰尘之中。 相府的众多护卫争相扶起熙儿,查看有无损伤。 “不要管我,去追娘啊!”熙儿大力推着护卫向前:“找不到娘,我要你们全部进大牢。” 楼梯转角,我见到的最后一幕是,纷杂的脚印踏上长生结,结断蒙污。 任由泪水恣意,恰一滴淌进肩窝,沁寒一片胸口。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54章 杀戮重重(四) 很快,流苏将我拉入德胜斋后的一个马车内,皇甫轩便对着车前的一个瑟瑟发抖的老实人吼道:“出城。” 马车有些破旧,但总算是安然无恙地出了城门。赶车人驾着车摇摇晃晃地进了一片小树林,这才颤巍巍得回头道:“公子,已经出城了,我可以回家了吗?我家婆娘和小孩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皇甫轩将抵在他腰间的匕首一沉,直吓得憨直汉子一阵哆嗦。 流苏解开我的|岤道,咬着唇,垂头不语。 我叹了一口气,从皇甫轩的手中取过匕首,放回鞘中,苦笑道:“麻烦这位大哥送我们出城了。” 憨直汉子一愣,随机咧嘴笑道:“还是妹子好脾气。”说着就跳下马车,打点车后杂物,准备回家。 皇甫轩目光一寒,长臂挥起,便将赶车的汉子抵在一株大树上,动弹不得。“三姨,现在不是慈善仁心的时候,他就不会向官府告密吗?” 憨直汉子急忙摇头道:“我不说,我不会到衙门告你们强坐了我的马车,不付钱的。” 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我叹气,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在紧张什么。 “三姨责怪便责怪,我是不会手软的。”皇甫轩冷淡道:“其实我也知道,三姨定会怨恨我方才将你强行拖走,阻扰了母子相认。” 我摇头,轻声道:“你没有做错,要不是及时离开,我一定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和熙儿相认的。”继而又幽幽笑道:“三年我都可以忍过,不在乎这区区几天了。你也放心,我会完成我的诺言。” 完成诺言,还清债务,三年之约,助你登上晋王王位,我便逍遥一身轻。 淡睨着皇甫轩的黑沉墨眸:“放了他吧,不要牵连无辜之人。” “不行!”皇甫轩坚定否决,手臂向后用力,压住憨直汉子的脖子:“放过他,洛谦必会得到消息搜索全城,我们在京城就无落脚之处了。”确实事到如今,我们根本不可能呆在京城而不被洛谦发现,而大将军府则是一步也不能踏进了,洛谦一定会派人严守大将军府。 汉子虽被压着喉咙,但仍旧费力说道:“原来你们争了半天,是没有钱住客栈啊?难怪要抢我的马车了。”皇甫轩一愣,汉子继续道:“这样吧,我瞧你们也不是本来凶恶的人,只是被钱逼急了,才一时糊涂做了强盗。不如这样,先到我家住上一阵子,再谋一个正当生计。”随后一拍皇甫轩的肩膀,“我说,你这个小伙子力气又大,一定能养活自己的,再存个三五年的银子,讨个俊俏媳妇。” 听着听着我略皱的眉头就舒开了,终于忍不住吃吃笑起。 皇甫辕在马车内也是呵呵笑道:“哥,以后娶了媳妇不要不理辕儿哦!” 到达了终极效果,连流苏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那边的皇甫轩早已脸色铁青,可那汉子仍旧不怕死的说道:“小兄弟担心将来媳妇不好看吗?放心了,小兄弟长得俊,媳妇也一定漂亮。” 我赶快招手让憨直汉子跑过来,果然及时。汉子离开大树几步,皇甫轩就一拳打向树干,一声闷响,直震得枯叶纷纷落下。 汉子大惊,嘴张得老大:“好厉害啊!” “大哥,你家住在哪里啊?”我问道。 汉子直憨笑:“不远,不远,就在京城郊外的石头村。” 京城郊外范围大,而且搜索从京城城内开始,在扩大到郊外,怕是一月之后了,到时所要办之事也亦完成了。我浅笑道:“这位大哥说的很对,我们是来京城投亲,却不想亲戚搬家,回落京城几月,盘缠用尽。方才心急想弄一辆马车回家,真是多多得罪大哥了。既然大哥方便,那我们也就不客气讨饶几日了。” “没问题,没问题。大家都饿了吧?赶快跟我回家,吃上一顿热饭。”汉子笑道。 “大哥热情,小妹感激不尽。”我道:“请教大哥名讳?” “名讳?”汉子挠头问道。 皇甫轩冷道:“就是名字!”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55章 杀戮重重(五) 汉子恍然一悟:“妹子是读过书的啊?说话有学问,我叫李柱子。” “原来是李大哥。”我盈盈笑道:“我叫扶柳。” “扶柳妹子,”李柱子一拍脑子:“你说我一个庄稼人怎么能随便叫人家闺女名字呢?” 皇甫轩还是冷着脸上了马车。我对李柱子说道:“既然我称一声李大哥,大哥叫我一声扶柳妹子也是应该的。” 李柱子憨憨一笑,挥起马鞭:“那扶柳妹子坐好了,我赶车了。” 粗简的马车内,我低声道:“他是做什么的?怎么抢的他的车?” 皇甫轩亦压着嗓子道:“他是为德胜斋送菜的小贩,恰好我寻车,就强迫他带我们出城了。” “嗯。”我点头道:“暂时不要伤他了,我们现在去他家,是寻了一个落脚的地方,也同时可以监视他的言行。” 一路颠簸,恰太阳落山时,李柱子笑呵呵说道:“扶柳妹子,到我家了,大家下车进屋吃饭吧。” “爹,爹回来了。”一个圆乎乎的小人影推开柴门,直扑向李柱子。 李柱子笑得合不拢嘴:“大顺,看爹给你带糖回来了。” “死鬼!”一声咒骂传来,一个农家夫人妇人打起门帘子,从瓦房中走出:“说了多少次,不能给大顺买糖,他的牙齿迟早要让糖毁了的。” “难道只许你当娘的一个劲地吃甜食,就不许小孩子尝一块糖了。”瞧清了农妇的模样后,我故意责问道。 “啊——”农妇指着我,手不停地发颤,最后一头奔来,哇地大哭出来:“小姐,碧衫以为再也瞧不见你了。” “小姐,小姐。”碧衫扯着我的衣裳,使劲地哭。 旁边的流苏早已不耐烦,喝道:“没长进,几年了,一见面还是只会哭。” 碧衫一脸的委屈样,却又不敢顶撞流苏。以前流苏常常是一个凌厉眼色,就镇住小妮子了。碧衫贴着我,环住我的手臂:“小姐,我们进屋说话,不要看流苏的凶煞脸了。” 乱哄哄的一通下来,总算是备好了菜饭。 李柱子呵呵傻笑道:“原来扶柳妹子是碧衫的小姐,看我们也没有准备什么好菜,委屈大家吃粗粮了。” 碧衫在旁一瞪李柱子:“小姐的名字是你能叫的?也不怕割了舌头。” “是妹子说可以这样叫的啊。”李柱子憨直说道。 “没关系,是我让你大哥叫的。”我笑着瞧了瞧碧衫与李柱子,有看着正呼呼吃饭的小男孩:“碧衫,难怪这些年都不肯回府看我一眼,原来是放不下这里的人啊?” 碧衫脸腾地嫣红,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李柱子倒是接起话道:“是啊,我每天要下地干活,还要送菜到城里。家里就只有碧衫一个人忙了,既然打扫屋子做饭,还要照顾大顺,确实是放不下找扶柳妹子了。”这个李柱子还是答非所问啊! 我嫣然笑道:“大顺今天多大了啊?” 大顺立即停止扒饭,嘴角犹带米粒,抬头回答道:“扶柳姨姨,大顺明年六月初六就五岁了,是不是马上就可以成为男子汉了。” “六月初六?”我挑起眉尖,自言自语道:“比熙儿要整整大上一岁,可却懂事多了。” 碧衫立刻用竹筷一敲大顺额头:“说得怎么清楚干嘛?难不成想讨着要礼物!”随后望着我,犹豫道:“小姐,我听村头卖酒的王老二说,丞相和夫人……” 我当机立短,止住碧衫口中的话:“碧衫,这些事我以后会专门和你说的。” “为什么叫大顺呢?”我淡笑着扯开话题。 李柱子笑眯眯地说:“王老二说,六六大顺,取名大顺,将来一定会遇贵人,一生顺利的。”接着又继续问道:“刚才听妹子说熙儿,也是取名字吗?有什么讲究吗?” 浴火凤凰之胭脂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21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第156章 杀戮重重(六) 元昊三年,腊月十七,明日便是十八,皇上出宫拜太庙祭祀之日。 流苏已经走了好几日,仍无音讯,我心底有一点儿的着急了,不过仍依旧如常浅笑,怕先乱了皇甫轩及其他人的心。流苏未回,也无法得知哥那边做了何等安排,是否可以瞒过洛谦的耳目? “柳姨,菜叶上的水都洒到脸上,大顺这就给柳姨擦擦。”大顺举起袖子,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污水。大顺跟他爹李柱子一样,都是个憨厚的直傻性子。 “大顺真乖。”我和煦笑道,继续与碧衫准备过年的腌菜。 掰开刚摘下的大白菜,我问道:“碧衫,和李大哥说清楚我们的事没有?”在留宿碧衫家的第二日就跟她道明白了我们的危险状况,并嘱咐要她向李柱子解释清楚,免得让李柱子不明所以的受了牵连。 “没有。”碧衫心虚地低下头:“我还没有和他说过我曾经是大将军府的丫鬟,他还一直以为我是京城普通商家的丫鬟。” “糊涂!”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有一股不安升起:“今天午饭过后,带李大哥到我房里,我亲自说明一切。” 午饭后,在我暂住的简陋瓦房中,李柱子坐立不安,终于嗫嗫问道:“扶柳妹子,碧衫说你有天大的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啊?我还要赶着进城送菜呢。” 我端坐在坑上,面色严肃,摊掌指向对面:“李大哥请坐。” “我代碧衫先给李大哥道歉,碧衫刻意隐瞒了我的身份,我怕这样会给李大哥带来许多麻烦。” 李柱子疑惑道:“扶柳妹子不是碧衫的小姐吗?” “我的确是碧衫的小姐,可你知道我是哪家的小姐吗?”我反问道。 李柱子抓头想了一会儿,才猛地摇头:“碧衫没有和我提过啊!” “我是上官大将军府的小姐。”我字字郑重:“天朔八年,嫁于当朝丞相洛谦。现在卷入皇宫纷争,随时都有性命之虞。” 李柱子瞪大眼睛:“将军和丞相都不是很大的官吗?妹子是贵人,怎么会死呢?” “其中曲折怕是很难让李大哥明白。”我言简意赅说道:“李大哥现在和我们在一起有生命危险,李大哥还愿意留宿我们吗?” “当然,说好了一起过年。”李柱子呵呵一笑,披起旧棉袄:“我还要赶着送菜呢。”说着匆匆离去。 无奈摇头,像李柱子一样的憨直农民怕是一辈子也无法理解皇宫中的不可思议,明明是亲兄弟,却必须你死我活的战斗;明明是一家人,却必须勾心斗角的算计;明明是可口的点心,却怕是别人的毒药;明明是……这样平静的生活,为什么不好好过日子呢? 单纯而直率的想法,热忱地对待每一天,石头村的人无权无财却更加懂得生活! 想着想着便累了,身子一歪,顺着躺在坑上,静静的睡了一个下午。 晚饭间,李柱子对我笑道:“妹子,我今儿回来的时候向村头的王老二打听了。原来丞相的权利很大的,将来妹子回家了,能不能请丞相妹夫帮一个忙啊?” “就是村里的李员外老是喜欢提高租收,听说他有个远房亲戚在城里当官,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嗯。”我心不在焉地点头,心里惦念着流苏。皇甫轩倒是心细:“你怎能在村头酒铺当众问及丞相呢?” 李柱子连摆手道:“只问了一点点。”随后指着门口笑道:“冷面姑娘回来了。” 流苏肩后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沉甸甸的也不知装了多少东西。 “不用追究了,明天我们就要离开石头村。”我起身走向流苏,然后又不放心回头嘱咐李柱子一句:“李大哥以后不要再提有关于我们的任何事,否则会引得官府人员前来的。” 李柱子惊骇道:“官大爷,是要抓我进大牢吗?” “是啊,看你还多不多嘴!”碧衫从旁训斥一句,便领着我与流苏进了卧室。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57章 杀戮重重(七) 卧室中,如豆昏灯,一时静谧,皇甫轩悄然进入,碧衫无声退出。 一股压力在室内纠结。 流苏脸上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竟露有喜色。她手指轻快打开沉甸包袱,顿时流离光彩映满了狭小卧室。 不由得,我与皇甫轩的呼吸渐渐沉浊。 精致的锦缎代表了太多的含义,至少它显示了主人光鲜的地位。 凤栖梧桐,龙啸九天,繁复绝伦的锦绣。 “是长公主与皇子的礼服。”皇甫轩说道,淡淡的笑意扬上了他的唇角。 “少爷要我将这些交给小姐。”流苏道:“少爷已经策划好一切。” 我面沉如水,淡道:“说吧。” “少爷说,非太庙祭祀之机不可。但丞相定会阻杀,所以必然会有牺牲。”流苏思路清晰,剖开层层复杂情势:“为今之计只有调虎离山,将丞相重兵吸引到一个点上,削减其他点的防备实力,趁着此时进入太庙,对文武百官宣读圣旨。” 皇甫轩轻轻摇首:“要他中声东击西之计,谈何容易?” “有饵便好,只要是重饵,就有机会成功。”我无力再笑,只是在平淡说话:“敲打东西两侧并不够,最好是兵分三路。” 流苏讶异:“老爷与少爷足足商讨了十日,原来小姐早已想到这个法子。” 我轻叹:“我也辗转几夜,掂量许久,才想或许这是唯一可搏的路了。” “兵分三路,我们本就微薄的力量岂不是更加分散,洛谦不是更容易一一歼灭?”皇甫轩乍见礼服的欣喜已经凝固,浓眉渐渐拢起。 “第一路的人是哥,为了迷惑洛谦;第二路的人是可以吸引洛谦出手的人;第三路才是我们,洛谦想要阻止的人。”说话时,我知道我有多么的苍凉乏力,只能靠着墙汲取一点支持。洛谦我开始算计你了,而你现在呢,是否也在和墨斋算计我? “哥带着流苏与辕儿,打着骠骑将军的名号大方地进太庙,同时流苏与辕儿不经意间露出模样,让洛谦知道你们的存在,与哥在同一辆马车上。这样可以很容易地让人联想到,我与轩儿也藏在骠骑将军的马车里。” “另外一路是找一个与我形态相似女子假借某位官员之名,拣隐蔽小路通向太庙。当然这些都逃不过他的耳目,却反而能让人认为,我们是在故意设局,将众人目光引到骠骑将军马车中,然后趁着空隙挤入太庙。” “而我们真正要上的马车是西华大将军的专车,正大光明的驶入太庙,不遮不掩。” 皇甫轩眉拧极而舒,忽而放声笑起:“好计谋!” 笑声朗朗,却不悦耳,皇甫轩墨瞳闪有诡异光芒,将原本冷硬的嗓音刻意说得柔缓:“父皇在世言,能够打败洛谦的人世上只有两种,一种是将他看透之人,另一种是他弱点之人。三姨,你是哪种?” 我是哪种?我也不知道我是哪种! 我的身子在颤颤发抖,皇甫轩,非要将我逼上绝境,才肯相信我会辅你登上晋王位吗? 你们,上官家,皇甫家,一个一个的人,都在寸寸分裂我与洛谦,是否真的我与洛谦决绝对立,甚至再见便为仇人眼红,你们才会甘心吗?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58章 杀戮重重(八) 再次伸起胳膊,我轻叹道:“这次可以出去了吧!” 同样的快速抓住我的手,然后扯下,皇甫轩淡道:“外面可能还有危险,你不会武功,我先上去瞧一瞧。”说罢,推开木板,跃然一跳,出了地窖。 一盏茶后,我才得见院里院外的狼狈场景。 原本温馨的小家再无一处完好,破裂的木块,粉碎的瓷片,掀翻的桌椅,拆下的门板,充斥了整个视野,甚至还有淡淡的血迹。 夜风吹起,将血腥之气弥漫院落。 “流苏,现在就开始准备吧!”我将乌木圆筒抱得更紧,直勒得胸口一阵阵的痛。 “是。”流苏应道,随即跟我进了门窗俱已砸破的卧室。 瞥了一眼院里的皇甫轩,他随意坐在草垛上,仰面遥望星空,水晕月光洒在他洗旧了的淡青袍子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明日,他就要踏上孤寂的帝王路了。 “流苏,点根蜡烛。”我收回视线,吩咐流苏道。 流苏在狼籍中翻出一根折半的蜡烛,从腰间取出火折子,点燃半截蜡烛。 我深深吸气,捧出乌木圆筒,将圆筒前端置于烛火之上,然后目不转睛盯着圆筒。一会儿,封住圆筒盖子的蜡开始慢慢融化,小心地转动圆筒,一圈下来,已流淌了一滩白蜡。 将圆筒移开烛火,手有些发抖,覆上了圆筒木盖,我无意识地叫了一声:“流苏。” 流苏虽然表面如以往沉静,但呼吸早已乱,声音也颤:“小姐,老爷的马车一个时辰后,便抵达这里,接小姐与大皇子去太庙。” 流苏的话语似在鼓励,我还有上官家作为后盾。 轻旋开木盖,耀眼明黄倾泄而出。 这是皇甫朔的最后一道遗旨。 就在微弱的烛火下,我展开了圣旨,鲜红的国玺印夺目异常。 细细默读,心渐渐安宁,果然是册封晋王遗诏。 将遗诏平整折起,就像普通的汗巾方方正正,然后我对流苏清甜笑道:“帮我穿上长公主的礼服。” 破碎的铜镜前,流苏为我披上一层层的奢华锦缎。朱红长衫,赤金刺绣,全部压在我的身上。短吁一声,最终只剩下了端庄的墨黑锦袍,锦黑如夜,柔软光泽。宽大的袖口以及长长的裙裾上,绣了无数只暗红的展天凤凰。暗朱丝线藏在墨黑锦缎上,像是凝固的赤血,若隐若现,魅惑众目,竟比锦袍边滚的纯金扁线更为抢眼。 玉带环绕腰间,琅环缀满,轻轻一动,玉碰脆音。 找来一把尚可坐稳的木椅,我缓缓坐下,对面碧衫已经破裂的铜镜,淡然浅笑。 铜镜中我的影像也在笑,只是镜面裂痕纵横,怎么也看不见一张完整的笑脸。 寻出碧衫的木梳,梳子用了一些年头,中间断了几根齿。我把木梳塞进流苏手中,笑道:“流苏,为我第一次盘上长公主的发式吧。” 流苏拿惯冰冷铁剑的手,却无法掌控好小小的一把木梳,我浓密的长发在流苏的指间跳跃,但是绝不顺从。流苏有些恼怒,一咬薄唇,手指像她的软剑一样灵动,很快发髻渐渐盘起。 “流苏,你是第一个用剑法盘发的人。”我盈盈笑道。 话语间,十二根琉璃金凤钗已稳稳插入我的发髻中。 “时辰已到,老爷的马车怕是就在门外等候了。”流苏放下木梳。 “嗯,”我瞧着即将燃尽的蜡烛:“该出发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59章 杀戮重重(九) 院子里,皇甫轩已换做皇子打扮,金冠锦服,怀里抱着还在梦乡的辕儿。 我上前从皇甫轩手里接过辕儿,仰头笑问:“晋王,准备好了吗?” 皇甫轩眉飞入鬓,傲然而答:“长公主,本王三年前就已准备十足!” 我有些被皇甫轩的霸气震住,原来三年了,他长得那么高了,现在我需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面目。 明月西偏,一辆马车绝尘而来。 将辕儿交给流苏,然后从袖中取出一物,是珍珠金莲钗,细细地插入流苏的发间:“叫那个与我身形相似只露背影的女子戴上这只钗。” 随后,转身直面皇甫轩:“随本宫去太庙,晋王!” 皇甫轩挑眉,跟我踏入大将军的马车。 马车十分宽敞也很舒服,我撩起窗帘,对着车外的宁静夜色缓缓笑起。 “你那么怕冷,为什么要撩起帘子?”皇甫轩突然问道。 我不假思索回道:“这么重要的时刻,我当然要吹吹冷风,保持头脑清晰。” 皇甫轩一把扯下车帘。车厢内顿时如地窖般黑暗,皇甫轩柔声道:“只要我清醒就好了,你安心休息吧,这样的一夜不眠身体禁不住的。” 黑暗中我吃吃笑道:“我的大侄子啊,原来你也会说蜜话哄人!” 皇甫轩轻轻咳嗽数声,却没有反驳。而我也像是放下了心中重石,呼吸平缓,渐入了梦乡。 “是哪位大人?”士兵的高声盘问将我叫醒。微微睁眸,马车内开始有了微弱的光线,想必现在已近黎明。 驾车的是大将军府的老车夫了,对于这种盘问早已熟稔,流利回答道:“上官大将军的车。” “大将军请。”很快士兵就放行了。 对面的皇甫轩坐的非常端正,挺直的背,目不斜视。 这样的克制,的确是坐上皇位的好苗子。我稍整仪容,低声问道:“走到哪儿了?” “只差最后一道关口便达太庙了。”皇甫轩精练回答道。 “哦,”我掀起车帘,露出意思缝,足以看见东方已泛白,忽而淡淡问道:“以前是不是很讨厌祭祀?礼仪冗长,还要跑到这荒凉的地方。” 皇甫轩一愣,随即点头道:“的确很厌烦祭祀,却不想如今要靠它了。” 我放下车帘,回首雅笑:“前面就是最后一个关口了。” 马车开始慢慢减速,停下。 “是哪位大人?”一字不差的询问。 “上官大将军。”同样的回答。 却又不同。“属下求见大将军一面。”士兵提出了要求。 太庙前的最后一道关口是要亲自看清各位大人的。 车夫在外面恭敬道:“将军,有位大人求见一面。”平静的语调没有任何不妥。 皇甫轩在车厢内轻哼一声,伸手便要打开车厢门。 当然,门并未打开,在皇甫轩的手触及到门时,外面喧闹无比。 “西偏门出现异常,赶快集合到西偏门。” 混乱中,马车又悠悠地向前驶入太庙。 马车再次停住,车夫跳下马车,禀道:“大将军,太庙正殿已到。” “上官大将军,文武百官都已到齐,就等着您呢。”熟悉的声音在车前响起。 我轻轻推开车厢门,端庄笑起:“张公公,你错了,本宫不是大将军,而是瑞安长公主。” 出了车厢,我优雅站在车前,俯看睨视一众惊愕的百官。 太庙前的广场上,各官员再也顾不上威仪,纷纷低声窃语。 冬日的朔风将我的长袍吹入半空,朱红的凤凰在翩跹飞舞。我缓缓踏下马车,自现皇家风范,而后回睇淡笑:“大皇子请下马车。” 一石激起千层浪。皇甫轩就这样桀骜的出现在百官眼前。 张德子在错愕许久后,终于回神,扯起嗓子高呼:“瑞安长公主,大皇子到。” 只是很快风头不再属于我们,就在张德子叫喊时,太庙西北前的土坡上响起更为凄厉的惨叫声,那是人在死前的挣扎。 西北坡上,一辆孤零零的马车斜歪在草丛中,上面已染满了刺目的鲜血。 披着银光闪闪盔甲的强壮士兵们,在一步一步地逼近马车。 只有一个白衣人斜倚在马车上,吹着白玉萧,看不清面容,只是鬓边的银发异常扎眼。 忽地,白衣人鱼跃而起,右手一样,白玉萧化作一道白光,冲破士兵们的层层包围,直达另一个白衣人的手里。 另一名白衣人却是发如墨黑,抄手接住白玉萧。遥遥望去,只有背影,但也优雅之极。 那银发受困的自是柳风。他潇洒拔剑,爽朗笑道:“西柳柳风望借丞相一曲箫音,破重围,诉心事。” 果然洛谦布下天罗地网,只是为何是柳风来当诱饵? 呜咽箫音起,柳风一抖银剑,跃至半空,俯身冲杀入士兵包围中。 “拾书始相遇,匆匆儿时好光阴,共度少年翠竹林,娇憨笑,最是暖颜色,犹记当时,分食青梅西湖畔。”柳风引吭高歌,随阵阵北风传来。 他白衣飘展,如同白羽。舞动一柄秋水剑,凌厉杀气,砍杀在铁甲士兵中。 血花瞬间在人群中处处开放。 苍凉歌声配以低哑箫音,如泣如诉。 我知道,我心底的某处地方不再坚硬,开始慢慢融化。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60章 杀戮重重(十) 肩头被人重重的拍打,我侧首瞥去,皇甫轩盛怒的脸就在眼前。 “长公主,可曾忘了此来的目的?”皇甫轩几乎是吼的:“柳大公子拼得性命又是为了什么?” 我默然不语,静静走到太庙正殿,面对百官,肃穆庄严。 “先帝遗诏,百官听旨。”我在用我所有的力气下令。 众官从西北处收回视线,仍旧稀稀拉拉地站着。 我厉声喝起:“还不跪下接旨,凡敢藐视先帝者,一律就地处斩。” 百官一愣,有所恍悟,望向我手中高举的明黄锦缎。我眼神犀利,像一把刀,扫过百官惊慌的脸。 “臣接旨。”百官纷纷下跪。 “游南海,突遇狂风暴雨,卷入瀚海,却幸与伊人独处,白沙红焰,幽幽断肠事,海王星君月宫仙子终分离。”柳风手中剑没有丝毫的滞缓,依旧运剑如风,所到之处皆染鲜血。只是他的白衣不再整洁,有了刀剑的割裂口,有了鲜艳的颜色。 衣如雪,红是血。 我曾经僵硬的心中某处融化殆尽,渐渐塌方。 柳风,为什么执着?为什么傻得让上官毅之利用?为什么要做在最危险的马车里? 眼角开始湿润,慢慢汇聚,终成一滴泪水。 一滴泪水,我控制在眼角,不让它留下,因为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一定不能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皇子皇甫轩,母上官氏真妃。年幼好学,聪颖有才,恭孝良厚,可堪大任。今年十八,以先祖律法,封晋王,藩地洛阳千里,望造福一方百姓。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忧郁箫音缠绕了整个太庙。 “伤仲春,迢迢北上,不见数年,相思苦生双鬓华发,再重逢,早已物是人非,他人妇,他人母。”柳风已气力不济,剑招散乱,歌声低迷。 白衣不复存在,只余血衣飘零在森森刀斧中。 白光一闪,剑折大地,柳风缓缓倒下,银发染血。 终于我控制不住,泪水似潮涌,溅湿衣襟。 皇甫轩迈步有力,走到我的身前,准备接过遗诏。 此时,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无力,拿不住薄薄的一层锦。 阴风起,将我手中的圣旨吹向暗青天空。 明黄的圣旨,像是一片残叶,随风飘零。 “上官扶柳,你会为我留下一滴泪吗?” 风乍停,圣旨悠悠地落在了皇甫轩的双手中。 柳风,我不是留下一滴泪,而是泪流满面。 箫音恰止,洛谦走向柳风的躯体,握着带血兵刃的士兵纷纷退让,留出一条道。洛谦将白玉萧放入柳风的怀中,而后负手回望。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61章 杀戮重重(十一) 一炷香后,洛谦转身,白衣飘飘,消失在山坡晨雾中。 “他走远了。”皇甫轩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在我耳畔轻声道:“难道你不想救出那一家农人吗?” 浑身冷颤,还有碧衫,李柱子,大顺,他们都被连累其中。我推开皇甫轩,不顾仪行,一路狂奔到大将军的马车旁,抓起车夫的衣领,急促道:“快,带我去京城的每一个衙门。” 车夫被我的疯狂举动惊住,但很快便镇静下来,调转车头,驶向京城。 “继续你们的祭祀游戏。”皇甫轩面朝百官冷言嘲讽,随后飞身跃起,坐在了车夫身旁,淡道:“三姨,你忘了等我。”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血腥的气味从未消失过。 我站在石牢的顶端,悄然无声地走向石牢昏幽的尽头,每一步的靠近,都能让我听到刺耳的鞭笞声。 尽头,黝黑的粗铁索闪着阴冷寒光,勒进人的肌肤。 绑在石壁上的人已不成|人形,全身上下皆是触目惊心的鞭痕,新痕混着旧伤,鲜血狰狞。 角落里还蜷缩着一名妇人,正在遭受鞭笞。 每一鞭都能划破她的肌肤,血肉翻卷。 忽然,她抬起头来,蓬乱的头发遮了大半脸,却挡不住她的目光,一种饱含希望的目光。 我的心一阵抽搐,一把抓住了狱吏将要抽下的皮鞭。 缩在墙角的碧衫,轻轻笑起,牵动脸颊的伤口,流下暗红血液。 “小姐,你来了,可惜柱子哥已经先去。”碧衫每说一字,鲜血就流长一分:“小姐,帮我照顾大顺。” 我握紧拳头,指甲尖锐地刺入掌心,心痛如绞,却坚定点头。 碧衫瞳孔渐渐放大,身子缓缓倒向绑在石壁上的李柱子。 身后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你是何人,竟敢闯大牢劫囚犯?”粗暴的吼声在石牢内炸起。 我摊开手心,上面沾有皮鞭上的血,碧衫的血,李柱子的血,柳风的血,鲜血淋漓。这一刻,我知道,从此以后我的双手不再干净。 随后转身,冷眼盯着质问官员:“你又是何人?” “京都衙门史垦,当今太后的三表舅。”史垦耀武扬威道。 原是苏婉! “我替太后抓拿反贼,你等劫牢,视同谋反!” 怒意正浓,我扬手便掴了史垦一巴掌,鲜红的血手印打在史垦的脸上,顿时红肿。 “你敢打我,就是侮辱太后,等我禀明太后,你就等着灭九族吧!” 我泠泠冷笑:“就是苏婉在此,我也照打不误!她是太后,我是长公主,我又何须惧她?” “说的好!说的好!”上官去疾拍掌缓缓走来,对史垦和悦笑道:“是太后的亲戚吗?” 史垦忙点头:“当然,当然!” “是就好。”上官去疾突然一记重踢,史垦顿时滚地哀嚎:“我家妹子方才给了你一掌,我做哥的当然要奉陪一脚了。” “啊!你们……”史垦痛苦道。显然哥这一脚并不轻。 “记住了,我们是上官去疾和上官扶柳!”哥回头道:“拖出去,以冒犯长公主之罪,廷杖二十。” 几个士兵应声进入,将史垦拖出。 瞧着瑟瑟发抖的狱吏,我问道:“那个小孩呢?” “让史大人卖给人贩子了。”狱吏伏地恐慌答道。 我冷道:“找回来,若是伤了一根头发,我要你们全衙门的老爷都尝尝坐大牢的滋味!” “累了三年,也该休息了。”哥突然点了我的睡|岤。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62章 断肠请缨(一) “庸医,全是废物!”愤怒的吼声震天响。 晕乎乎的脑子被吵得嗡嗡响,不得已从棉被中伸出手,轻揉突跳的太阳|岤。仅着单衣的手臂,碰到阴冷的空气,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大半。 “哥。”首先叫停哥的喝斥。 “扶柳,吵醒你了?”哥轻叹道:“算你运气好,滚回家吧!” 吓得躲在柱子后的老大夫如获大赦,提着药箱逃出了房间。 “哥,我睡了几天?”我柔声道,试图改变刚才的紧张气氛。 “两天。”哥眉眼柔和,移步走到我的身旁,探手覆盖住我的额头:“嗯,庸医也不是完全没有用,至少退烧了。” 哥的手掌有厚茧,不似洛谦的薄润细茧,而是刀剑磨砺出的粗茧,缓滑过我细腻的肌肤,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黄沙细细流过,却是温暖的。 我弯起唇角:“哥,大顺找回来没?” “问他做什么?”哥温柔的脸瞬间变得盛怒:“不知道担心一下自己吗?” 我无奈轻叹,幽幽道:“哥,何时官做得越大越喜怒无常?” 哥瞬间颓废。 半晌,才说:“那孩子已经找回来了,现在正在后花园和小厮们玩。” “因为我不知道大顺安全与否才问啊?”我喃喃道:“自己的身子不清楚吗?何需再问他人!” 哥脸有讶色,突得退后两步,盯着我问道:“扶柳你全部知道?” 我淡笑道:“当年可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医邪为我诊脉,制炼丹药的。” “他说,上官扶柳,你从小寒气入侵,久未驱尽。然后医邪为我施针配药。最后他撂下一句威胁,五年之内不准再染风寒,否则等着黑白无常早几年来勾你的命。” “我呢,将他的话完全当成了耳边风,一点也不知道节制。先是跑到朔寒西北游历一年,接着又在冰雪漠北住了三年。去这些地方也就算了,自己还不懂得静养,天天拿着心眼算计来算计去,黑白无常只勾走我半条命已经很幸运了。” “不要说了!”哥喝断我娓娓话语。 我眨着眼,笑道:“哥,可以再说最后一句吗?密部言:医邪带着雨焦去南洋寻奇花了,大抵明年仲夏才能回来。” “上官扶柳你给我闭嘴,等我回来才准说话!”哥颇有些咬牙切齿。 我呵呵笑起,笑声清脆。 哥亦浅笑:“好了,我们不指望医邪,一样有法子的。听说京城东南方有一小镇,有个神医正在义诊。我马上准备出发,明天就能请大夫回来。你一定要留在府里,按时吃药。” “得将军令!”我大声笑道。 哥放松不少,又陪着我说了好些话,等到吃过午饭,才骑马离府。 掌灯时分,流苏端来一碗褐色药汤。 苦味迎面扑来,我不禁皱了皱鼻子。 “中午答应过少爷的,要言而有信。”流苏这几年总算有了点长进,说话字数多了几个。 “食言而肥,食言而肥,我知道的。”我嘀咕着接过药碗。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63章 断肠请缨(二) 正准备要喝时,我突然抬起头,眼波流转在流苏脸上打了个圈,笑问道:“流苏,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再喝药,怎样?” 流苏眼中精光一闪,生出警觉,但我始终不放弃盯着她的眼,终于流苏轻点下颔。 我一口饮尽药汁,苦涩尚在舌尖蔓延:“册封晋王的诏书颁布没?” 流苏惊怔,还是缓摇了一下头。 “果然这样。”我淡笑:“哥,是不是不让你告诉我?” 流苏老实答道:“少爷特意嘱咐过下人们不准泄露半点,要让小姐安心养病。倒是大皇子不间断的来,全被少爷挡在了门外。” “傻子!心里有事,还躺在床上一个劲的灌药,迟早养出个闷葫芦来!”我拉紧身上的棉袄,温度又降了不少,估计明儿还有一天的雪:“说说朝堂上具体的情况吧?” “好像我说得要比流苏更为详细。”皇甫轩突得出现在门口,发冠上沾有几颗晶莹的雪粒。 “那恭听晋王的高见了”我揶揄笑道。 皇甫轩拍拍身上落雪,俊脸严肃:“两虎相争,不能决断!” “哦,”我玩味浅笑:“看来需要在后面推他们一把。” “在含元殿中,几乎所有的大臣们都反对立我为晋王!”皇甫轩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皱起浓眉:“二叔爷站在一旁不出一声,只有一两个兵部中书偶尔反驳两句。” “爹不说话?”我倒是不解了,我们费劲千辛才得到这个封王的机会,上官毅之肯白白看着它溜走?“那洛谦说话没?” “洛相也是不言,瞧着朝臣们争吵不休。”皇甫轩回忆道。 我莞尔:“你明天上前叫他一声三姨夫,或许会惊得他为你说一句好话。” “你病成这样,他来瞧过吗?”皇甫轩突兀问起。 我一时怔住,望着皇甫轩的复杂眼神,迟疑片刻方道:“他尚不知情。” 哼,皇甫轩冷笑讽刺:“无心而已!” 手中的药碗一滑,跌落在地,深褐药汁洒在炫彩地毯上,点点碎碎,苦涩四溢。我几乎是吼的:“你就这样与长辈说话的?” 皇甫轩亦低吼咆哮:“你也只比我大五岁而已!” 皇甫轩寒魄眼眸中带有强烈的压迫性,愤世嫉俗的咄咄气势,让我无处可藏。 冷静,上官扶柳,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不要认真较劲。我默默蹲下,一片一片地拾起药碗碎片,药汁从手指缝流出,无论手收得再紧,药汁还是会从缝隙中喷发出来:“我明天会去含元殿。现在我累极了,能让我好好休息吗?” 皇甫轩在爆发后,眉间亦有懊恼:“以后不再会这样了,三姨。” 点了迷迭香,袅袅香气安抚我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终于沉沉睡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64章 断肠请缨(三) 天微亮,屋里点着腕粗蜡烛,亮若午时。 瞧着镜中身着富贵长公主服饰的自己,凉薄一笑,轻抚下颚:“流苏,我的下巴最近是不是和你的剑一样尖了?” “小姐。”流苏指尖颤动,滑过腰间软剑。 “游览一番含元殿,看尽长安后,我会好好养着自己的,吃饭,睡觉,喝药,每天不做其他事。”我轻快说着,踏出将军府。 居然还是大将军的专用马车,“爹呢?走了多久?” “半个时辰前开始朝议,一个时辰前大将军出府。” “嗯,去含元殿。” 驶过巍巍宫门,借着大将军的威信,直达大明宫含元殿。 跟随上官毅之多年的老车夫为我打开车门,他历经风波沉稳不变的脸上居然有一丝的紧张。 站在含元殿脚底,我终于明白为何世人在含元殿前总是觉得自己渺小。老车夫在紧张,我的手心也炙热得冒汗不已。 我凝望高高在上的含元殿,努力地在调整自己。 集聚傲气,让自己变成刚出匣的宝剑,锋芒直逼青天。 脚步沉稳,踏上第一步台阶。 一柄长矛刺晃晃地挡住了我的去路。那是一个年轻的侍卫,棱角分明的脸上还犹带稚气,找不到皇宫的残酷。他尚在含元殿之外,守着这条通往整个国家权利巅峰的道路,依然保有少年的耿直。 只是,我现在必须通过这条路。 脸含愠怒,眼带厉光,盯着年轻侍卫单纯的眼瞳,凛冽的气势步步紧逼。 我明显地感觉到年轻侍卫的慌张以及不安,他多日执矛的手开始轻微颤抖。 轻轻笑起,却是压迫不减,我清声道:“你受训殿前侍卫时,可曾听过长公主不准入金銮殿?” 侍卫满脸茫然,横在路前的长矛在一点一点地落下。 “还不退下,竟敢挡长公主的驾!”老车夫适时的一声喝斥,终于让年轻的侍卫彻底放弃,他惊惶回到原地。 我踏上了通向九天之上金銮殿的白玉阶。 雪在簌簌落下,在白玉阶上铺了细细一层。白的雪,白的玉阶,似乎一切都那么纯净。只有守护在玉阶两边侍卫盔甲上的猩红披风才是有颜色的,血一般的沸腾。 白玉阶上的雕龙翔凤在我脚下踏过,墨黑如夜的长公主长袍,优雅地拖行在地,逶迤一路,在薄白的雪地上留下长而浅的痕迹。 柱粗需环抱,檐飞可上天,朱红似晚霞,金碧耀比星。这样的含元殿,这样的金銮殿,就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大皇子三年不曾在宫,突然之间分封晋王,只怕百姓不服。” “先帝遗诏在此,有何不妥?” “遗诏流落民间多年,大皇子亦流落民间多年。若以制礼法……” 含元殿中的激烈争吵在朔朔寒风中依旧听得清晰无比。 我在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在拿捏着皇家威仪。空荡的殿廊里北风寒气肆意侵蚀我冰凉的肌肤,想必金銮殿中应该是温暖无比的,因为我站在殿口就感觉到了一阵暖若春阳的香气。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65章 断肠请缨(四) “铿锵”金属相交的激荡声,惊住了殿上各位大人的争论。 十字交叉的铁戟挡住了我与殿中各位错愕不已的大人们的眼神交流。 我浅笑地望着守在殿口两侧的侍卫,是他们用手中的铁戟拦住了我进入金銮殿的门。 浅笑渐渐止住,脸色怒气显现,正要喝斥之时,殿内一迂腐老声响起,是事事皆要依据礼制的礼部尚书:“女子安可入金銮?” 我勾唇嘲笑:“女子不可进金銮,那坐在垂帘后的太后是男子吗?” 礼部尚书猛然咳嗽,气势顿弱:“皇上年幼,太后辅政,自古如此。” “瑞安才疏,却也略读礼法。”我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细言慢语,却是极具威仪:“据瑞安所知,昔年高祖得天下后与众臣约定,西华只有三位女子在特殊时刻可入金銮殿,共议朝政。尚书大人精通经典,想必应该熟知哪三位女子吧?” 尚书义正严词:“高祖言,女子参政有三,太后是以为孝,皇后是以为敬,长公主是以为义。” 横拦在殿门的银戟霍然荡开。 一条笔直的路,通向龙椅上的皇帝。 我面带最温和的笑容,沉肩挺胸,腰直的像含元殿中的通天大柱,一步一悠然。 含元殿,西华朝的金銮殿所在,是何等的奢靡。天板七彩绚丽吉图,金箔盘天九龙柱,极地墨寒玉方砖,遍地琳琅,世间最富贵最珍稀最无双的宝物都聚集在这间殿堂上。 含元殿,怎不令人向往! 金銮殿异常安静,金鼎内的香草细索地燃烧声,在压抑地蔓延。 我的脚步声很轻,踏在极地墨玉上,有一种特殊的铃脆相撞声,悠悠荡荡,像水波一样扩散。可却感觉一股入骨的寒气从脚底侵入,流遍全身。 正对当今天子,一个不到五岁的娃,还带着浓烈的惺松睡意。我嫣然一笑,目光穿过小皇帝,穿过黄缦垂帘,停留在严妆的苏婉,而后眼光一紧,展袖叩首,清朗高声:“臣瑞安长公主参见吾皇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从小见惯了众臣的朝拜,对于礼节也颇为熟练,奶声道:“爱卿平身。” “错了,皇上,应是长公主平身。”张德子在一旁倾身小声纠正道。 小皇帝提升到半空中的手一顿,立即瘪嘴道:“不是只说这一句就没错吗?爱卿平身,我还练了好久呢!”张德子额头开始冒出细细的汗,小皇帝也压低声音道:“老德子,我这次错了,今天晚上是不是又不能吃酥糖?” 张德子诞着一张老脸,哄道:“皇上快说长公主平身,说了回宫奴才立即准备酥糖。” 他们俩的对话虽然小声,但站在附近的太监宫女们都可以听见。一群人强忍着笑,依旧不免发出细小的笑声。 小皇帝立即开心道:“长公主平身。” “谢吾皇。”我起身,浅笑直视年幼的皇甫昊。 “你比那些老头子都要好看。”皇甫昊照旧语出惊人。 “皇上,老臣有事要问长公主。”一名清瘦老臣从群官中缓缓踱出,两眼似鹰般犀利,直逼得皇甫昊一脸惊怕。 随后,他转身对面我,一身正气:“老臣太保徐子耿,有事请教瑞安长公主。” 我笑对他浩然目光:“请讲!” 徐子耿三朝元老,以忠直为世人所赞,曾为百姓死谏多次。这个时候,也只有这等忠臣敢直接与我对峙。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66章 断肠请缨(五) 西华立朝多年,虽有高祖约定,但始终无女子直闯金銮殿。 这次,我踏入含元殿已是震惊朝野,可叹,朝中早已各自为政。右手边的官员以上官毅之为首,虽然人数不多,但加上身着绣龙皇子服的皇甫轩,实力也不容小觑。将军一党自是支持我的,而左手边浩浩荡荡的一群官员以洛谦为首。他们虽然有不少人震怒,但没有接到洛谦的任何命令,却也不敢斥责我。 “高祖言,有特殊时刻女子方能议政,如今天下太平,瑞安长公主为何要越俎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22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何要越俎代庖呢?”徐子耿在质问我。 我一挑眉,嘲笑道:“天下太平,为何连先帝遗诏也要受到质疑?” “大皇子离宫三年,先帝遗诏有突至,老臣们不得不考虑再三。”徐子耿平静道。 我快速反问:“难道先帝圣旨有假?要考虑什么?莫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便不再听从先帝诏令?” 徐子耿脸色发红,显是血气上涌:“老臣忠心耿耿,无论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上老臣必当誓死跟随!” “好,是个忠臣!”我豪气高声道:“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是先帝遗命,各位大人何不遵命?” 徐子耿一震,随即亦豪气干天:“老臣听从先帝遗诏,愿大皇子封晋王!”说罢,哈哈大笑走向含元殿的角落。 “臣也有疑问请教瑞安长公主。”刚才的礼部尚书斜窜出来,离我三丈之远。 这个就不及方才的徐子耿磊落,并不敢与我直视。 “请说,”我略摆手。 礼部尚书颇有得意道:“吾朝以孝治天下,百世孝为先。可大皇子在先皇驾崩之时却不侍奉先帝左右,甚至不曾为先帝守灵一夜,此等大不孝之人,如何有德行能分封晋王,做天下楷模?”说得激|情四溢,末了顿了顿继续道:“臣斗胆猜测先帝心意,怕也是没有料到大皇子会这般不孝,方才下了这道遗诏。” 果然是个好借口,我颦眉问道:“敢问大人何为孝?” “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礼部尚书摇头晃脑念诵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我嗤笑道:“枉大人诵读多年,也不过只是如市井小民一般浅薄!” “胡说!”礼部尚书一激即怒,向前踏出大步,但随即重重哼了一声,不甘心地止了脚步,最后无力地垂下头。 我知道他被一个人的眼神威胁,虽然我背对着,根本瞧不见,但也如芒刺背。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67章 断肠请缨(六) 礼部尚书气焰顿消,此时便是反击的最佳时机,机不可失我不及细想说道:“人分百类,孝亦分百种,不同人行不同孝,岂可一概而论?身为皇子之孝乃辅吾皇安天下定乾坤,非大人说所常人之孝。若大皇子行常人之孝,那便只是表面之孝愚孝。正因大皇子至孝,故方能忍住离别之痛,听从先帝之言,游学四方以期将来可辅助圣上。本宫随大皇子历学多地,大皇子每到一处,必焚香向北,祈福苍生,敬拜先帝。此等大孝何来不孝之言?” “长公主精通孝道,可下臣斗胆一问,长公主身为大皇子太傅,是否能教治国之道?若大皇子三年学业荒废,岂非大不孝?”吏部侍郎随即出阵。 我冷笑不已,竟将矛头指向了女子无才,“本宫虽为女子,却也知书中无贵贱之分,亦无男女之别!既然大人不信,不如本宫与大人当辨朝堂!” 吏部侍郎双目微微突出,显然惊讶之极。他那种迂腐书生,怎会料到我敢在金銮殿上与他比才! “侍郎大人质疑的是我,那就由我来请教侍郎大人。”皇甫轩突得从上官毅之身后走出,眼中有簇簇的火苗,步步盛怒。 哪一个男人能容忍他人对自己能力的质疑?更何况是皇甫轩这样傲气的人! 吏部侍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不禁后退小步。 但是含元殿内开始有更多的官员在蠢蠢欲动了。 不行,不能任由情势再这样发展下去!车轮战一个又一个官员的挑战,必定会让我气力不支,到时候封王诏书还是迟迟不能颁布。 呼吸开始紊乱了。该死,心底不由咒骂,我刚才应对三人,心力交瘁,虚弱的身子恐怕很难再支撑一个时辰了。 必须速战速决! 是洛谦?还是苏婉? 我憋足了柳眉,随后面容严肃,凝望坐在龙椅的皇甫昊。我缓缓踏上金阶,逼近年幼的皇甫昊:“本宫认为皇上应作天下典范,为孝应遵循先帝遗诏,为仁则应敬厚兄弟。但如今皇上所做之事,深让本宫痛心,不孝不仁!” 群臣们纷纷喝起:“休得不敬!” “何为不敬?如今皇上不孝不仁,就是不敬上天!”我手臂高举,直至天空,厉声叱道:“皇天在上,有一双眼睛盯着各位的一言一行,诛天灭道的事,自有雷劈等着!” 群臣明显地在哆嗦。 我已走到皇甫昊身侧,微微转身,双目含威,隐隐带着冰棱的寒刺,俯视掠过阶下一名名铁青脸色大人的脸,惨淡笑起:“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帮昏臣,现在不遵照先帝遗诏,岂不是让皇上做个残害手足的不仁之君!” 哇地一声,清脆的哭声响彻含元殿,我身旁的皇甫昊如同一般的五岁小娃般扯开嗓子大哭。 我知道,现在我是站在金阶之上的瑞安长公主,面无血色,恐怕连嘴唇也是泛白的。这个的惨白面容,这样的凄厉尖声,这样的凌厉气势,又怎能不让一个小孩害怕呢? 滚滚泪水自皇甫昊眼中溢出,群臣亦纷纷跪拜请罪。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好诗,应情应景!”缓若流水的清雅之声念道,像一阵春风滑过含元殿,暖似浓春。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68章 断肠请缨(七) 含元殿内为数不多但还依然站立的男子,用他墨玉的眼瞳盯着我,缓缓一笑,似赞似怨,似喜似怒。 是洛谦,从踏入含元殿的第一刻起,我便不敢瞧他一眼,眼角余光也不曾瞥到他的衣角,只怕看清了相思三年的面容,一腔温柔再也撑不起这个强悍表面! 洛谦凝视许久,面似平常弯翘唇角,淡淡笑意,却是隔着千里薄雾,无法让人接近。 他在意吗?我三年前拒绝他的禁锢,那个可以让我不会卷入政变中心的相府?还是在意,三年后我却一意孤行地与他对立?或是,三年中的不闻不问,再相见时却是我为柳风泪流满面? 我感觉从自己的指尖到手臂到胸口,在一寸一寸的麻木,像是毒素在蔓延! 洛谦最后淡道:“王大人,拟召,封晋王。” 为何期盼三年的目的达成,我心中依旧是阴云层层呢? “丞相?”洛谦身边的王大人在疑虑,迟迟不肯落笔。 洛谦轻叹:“王大人不舒服,先回家修养吧,我来拟召便好。” 王大人扑通全身伏地,冷汗淋漓。 洛谦径直取过圣旨锦缎,挥笔潇洒。“张公公,呈给太后盖国玺吧。” 垂帘掀开一角,见到了苏婉半张盛怒的脸,很快垂帘又重新落下。 苏婉婀娜的影子投在垂帘上,像是凝固般,一动不动。终了,握着锦缎的手一颤。 “不行!”苏婉明媚的声音坚定地拒绝道。 太后的否定激起千层浪,含元殿内的朝臣们面面相觑,从来步调一致的丞相与太后有分歧了。 苏婉扬起她精致的下巴,缓缓说道:“并非哀家有意为难丞相。只是分封藩王乃是大事,开朝以来封王诏书必须要有西华二印。可先帝驾崩突然,宫中陷入混乱,当时先帝不及将祥凤印传给哀家。” 西华二印之一的祥凤印不在太后手中,金銮殿喧哗四起。 “只因无祥凤印?”皇甫轩走向垂帘,声音锐利的像一把剑。 帘后苏婉在紧张地轻抖,却是咬牙回道:“若有祥凤印,哀家绝不阻拦。” 皇甫轩侧身,淡笑望着我,胸有成竹。 “祥凤印在本宫手中。”我悠悠说出,声音不大但清澈,一下子震静了群臣。“当年先帝赐封瑞安长公主封号时,国无太后亦无皇后,是故先帝将祥凤印交与本宫保管。” 将祥凤印从袖中取出,一方红玉印托在我的手心,血玉凤凰展翅欲飞。 “他真的将祥凤印给了你……?”苏婉在垂帘后失神低喃。 “请太后下诏封王!”我昂头高举祥凤印,咄咄逼进垂帘。 隔着纱容垂帘隐约可见苏婉脸色遽变,懊恼与阴沉的混合,低声咒骂细细辨认尚可听得一两字。“居然……临时前……还准备了一把尖刀……想捅死我,哼……” “太后。”张德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呵呵。”苏婉随即明媚笑起,掩盖了一瞬而逝的强烈怨气:“哀家马上下诏,西华好久都没有封王盛事了,差不多有二十几年吧?” 苏婉扬起皓腕:“国玺来!” 张德子不敢怠慢片刻,捧来国玺,恭递与苏婉。 苏婉双手环住国玺,正欲盖在洛谦方才拟的封王诏书上,只差一寸,动作全部停止了。苏婉一双秋水瞳缓缓从明黄锦缎上移开,平视着我,忽而绽放一笑如红莲般妖艳:“瑞安长公主的祥凤印呢?” 火热的战火在金銮殿内无声无息地燃烧,带着焰火的长刀从垂帘后的太后,挥向我。 她,当今的太后必须夺回祥凤印,否则她也将如同龙椅上的皇甫昊一样,沦为一个躲在垂帘后的傀儡! 祥凤印在我的手心,一直散发着温和的暖流,祥柔不激烈。 他,以前的皇帝的目的已经达到,给我祥凤印,无非是权利的象征,用它推皇甫轩坐上晋王宝座。如今,所想之事已成事实,再强留祥凤印有害无益。 我清笑,淡如水:“祥凤印原本是先皇让本宫保管几年而已,如今天下安泰,太后临朝,瑞安自当让贤祥凤印。” 话中意,再明显不过。祥凤印本由着太后皇后长公主的顺序掌控,按如今身份,祥凤印该归属太后,我长公主强压祥凤印没有理由站脚。但我还是要用祥凤印作为筹码,换取一份封王诏书。 苏婉会心一笑,双掌用尽极大的力,终于将国玺盖在了圣旨上。 一名女官托着一方紫檀描金木盘,穿过垂帘,在我面前屈膝。盘中铺着灿黄锦缎,三年来上官家一心想要得到的封王圣旨。 玺印已真实存在,我亦双手压住祥凤印,用力盖上。 一张完美无缺的封王诏书!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69章 断肠请缨(八) 我径直抽取圣旨,明黄的绸缎像一道耀眼的光芒落在我的手中。 火红的祥凤印留在了木盘上,随着女官步入了幽深的垂帘后。 我缓步走下金阶,稳坚地迈步到皇甫轩身前,嘴角上扬,一丝欣慰的笑容,但却将更多的苦涩隐藏其中:“大皇子,请接旨!” 皇甫轩神情坚毅,双膝跪地,腰却挺得极直,将圣旨高举头顶。 “晋王,请起!”我轻声唤道。从此以后,他便是坐拥繁华洛阳的晋王。王族中除了皇帝之外,最有权势及兵甲实力的亲王。 皇甫轩傲然起身,面对群臣,冷漠的眸子里有了风起云涌,他开始睥睨西华河川。 “贺喜晋王!”…… 众臣恭贺起这位新封的晋王,但其中真心假意,就要全靠皇甫轩自己分辨了。 官员们渐渐将他包围。 我与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夹在中间的人越来越多。 晋王,将来你的盘旋长空要靠自己打拼了,而我,三年已过,承诺兑现,再也不必为上官家做任何牺牲! 金銮殿外飘起鹅毛般的白雪,白羽落地,密密麻麻。 我隐藏在喧闹之后,悄悄步出权势巅峰的含元殿,停留在风啸四起的走廊中。 抬起头,决然一笑,心中大呼道:皇甫朔救命之恩我已报完,从此再不欠任何人情!我,上官扶柳,从此刻起,所做一切只顺从自己的心意! 我想,现在我有了为一个人与天下人作对的决心! 狂虐肆卷的寒风扫乱一地琼玉,我斜倚在含元殿外的白玉栏,长长的拖地宫装被风吹起,扭曲翻卷在半空,上好丝缎的光泽永远那么魅眼,像是三千青丝在风里撕裂。 即使只是在最偏僻的地方,可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含元殿,俯览而下,长安漫天雪景尽览眼底。 纯白的雪花似飘絮,洒落整个长安,银白一片。 白色,单纯的白色掩住了长安的各种华彩颜色,也藏住了阴暗角落。 含元殿是不是华美异常?犹记当年初问洛谦。 骊山大觉寺,在那里眺望长安,风轻云淡,才是最好之景。是吗? 洛谦,你果真是非常迷恋含元殿的吗? 角楼上的洪钟声声响起,早朝结束,群臣陆陆续续步出含元殿。 我在角落随隔得远,但看的清楚。皇甫轩走了,上官毅之走了……我一直在等他带我回家。 只那么远远的一瞥,我便婉然淡笑,不徐不急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缓缓地行走了含元殿前的汉玉白阶上。 这样慢的速度,给了我足够的时间,不必气喘吁吁地奔跑,才能赶上他的步伐。 雪还在没完没了地下,落在他的朝冠上,也飘进我繁复宫服的褶皱中…… 二十步……十步……三步……一点点地在接近…… 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吗?轻快的脚步声! 最后一个台阶了,我就在他的身后,看不到皇宫了,只有他的背影。 我发现自己在颤抖,是因为寒冷吗? 轻柔地伸出左手,握住了身前的右手,依旧是干燥而温暖。 全身的动作瞬间止住,静悄悄等着他说我们回家吧! 他优雅转身,我抬眸静望。 雪,飘零。 “长公主。”那么温柔地轻唤,却又那么残酷。 我感觉被一股力量从温暖如春的花园生生地强拉如寒绝的冰窖,整个人在不可抑制地轻抖。 原来,他那么强烈地在意! 一句长公主,打碎了我曾经希翼的美好!心是琉璃,碎了,尖锐的棱角割刺五脏六腑! 可是,为何手心还是温暖而干燥,从没有变化的感觉,甚至现在也没有离去…… 一滴,两滴……,泪珠滑落的速度怎么可以这样快,甚至不需要丝毫情绪过度,我就已经泪流满面。 眼泪顺着脸颊积聚在尖瘦的下颚出,一滴,两滴……,全部落在厚厚的积雪上。 灼热滚烫的泪水瞬间融化了白雪。 哒哒响声,逐渐逼近。 冒雪而来的单骑,踏碎了遍地琼玉。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70章 断肠请缨(九) 哥满面疲惫,怒意勃发,一把拉我上马,终于我离开了那徒有温度没有力量的右手,他连一丝挽留也没有! “洛谦!”哥几乎是咆哮着对洛谦狂吼:“不要欺人太甚!” 滚热散乱的气息滑过我冰冷的脸颊,我现在躺在哥的怀抱中,听得到哥剧烈的心跳,哥的情绪失控了,他在盛怒,怨恨! “哥,我累了!”我虚弱地在哥的怀里说道。 “上官扶柳好样的!竟敢骗我,说会安安静静地待在府里养病。我一出门,你就迫不及待地出来吹风,是不是不想活了?”哥的怒火冲烧了他的大脑,他说得每一句话都那样的尖锐,可却又暖心。 哥见我不反抗,怒火不再窜高,最后深沉地叹气:“怎么办呢?扶柳,哥没有请到神医……” 我轻扯着哥的衣襟,打断了哥的话语:“哥,我们回家吧!” “回家?”哥喃喃道:“对,我们回将军府!” 我憔悴地阖上眼,低哑道:“不是回府,是回家,我想回江南了……” “江南呵,有竹林,有温暖的春风,有灿烂的笑容……,还有那么多的人,娘,哥,雨焦,雪君,霜铃,连大表哥也回去了……”安静地窝在哥的怀里,不见漫天大雪,不见猩红皇宫,亦不见洛谦…… 烈马撒蹄,踏雪远去。 “扶柳……”低沉地叫唤在风中回旋,可惜我已经驰过宫门。 元昊四年,清明,雨纷纷。 几株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簇放在孤零零的坟头。 原来世事可以变化地这样快,年前还说笑的人,就短短几个月不仅阴阳两隔,而且坟头都已长出大把的花朵。 细雨绵绵,似丝线,断断续续,沾湿衣衫。 烧香,拜祭。 怅然长久,终了徐徐幽叹,掏出素帕擦拭起墓碑。从顶端的云饰纹开始,慢慢沿着刻字向下,李氏夫妻之墓。墓碑太新,并没有太多的灰尘,尚有细小的雕刻碎石留在刻缝中。 直到墓碑底端,我已经蹲坐了暗褐潮湿的泥土上,一时茫然,竟不知要做什么了。 “柳姨,雨下大了,我们回家吧,大夫说不能再着凉了。”一把青布伞撑开在我的头顶,遮住连绵细雨。一个小人吃力地举起比他身子大了许多的布伞,憨憨傻笑。 没想到盼走了铁面催药阎王哥,身边又多了一个憨脸唠叨小鬼。 我接过青布伞,认真道:“大顺,难道你就不想多陪一下爹娘吗?” “想啊!”大顺也很认真地点头道:“大顺也很想多陪爹娘,可因此害得柳姨感冒,爹娘也一定会骂大顺!” 和他爹一样的直,我轻抚过他额前的稀疏黄发,肃然起身:“向爹娘道别,我们回府。” 大顺毫不含糊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上一大片泥土。 “再上三炷香吧!”我将点燃的香递给大顺。 大顺正要上香之时,突然斜窜出一双大手,夺过燃香:“应该由我来上香,毕竟他们全部是因我而起。” 大顺睁着圆溜溜的眼傻傻地盯着抢燃香之人,半天才叫道:“大哥哥啊!” 皇甫轩身着绣龙锦袍,贵气逼人。他拈香跪拜,一个程序不曾漏掉。 “他们都是平民百姓,禁不住晋王的一拜!”我牵起大顺的手,正欲转身离去。 人影快闪,皇甫轩已挡在我们身前:“三姨,为何不见柳大公子的陵寝,我还想衷心一拜呢!” 我微微抬头,眯着眼,打量起这位新任晋王。他非常适应官场,几个月下来,就能一开口抓住他人心中的弱点。在这个事件中,我最愧疚的就是柳风,不仅拉他进了纷争,还为此送了性命。 我撑着伞,继续慢慢前行,淡道:“大表哥遗愿,愿长眠海月岛,伴清风明月。” “原来这样?”皇甫轩侧开身,为我让路:“三姨,有没有想过是柳大少爷自愿牺牲的呢?因为换做我,与其痛苦一辈子,不如一死或许还能让她偶尔想起我。” 生不如死?我一僵,怔在雨中。 “柳大公子死得并不遗憾!”皇甫轩继续道。 我直直抬眸,突兀说道:“我最近的生活很好,而且三年已过。” 在经历独闯金銮殿后,我一直在哥的监督下养病。虽然没有医邪,也无神医,但细细调养,终究还是有所好转。至于江南,早已物是人非,昔日的碧波翠竹林荒芜一片。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71章 断肠请缨(十) 哥一月前赶赴边关,我院子前的拒人门神一离去,果然便有麻烦找上门。 皇甫轩并不打算放弃,依旧跟着我,徐徐道:“三姨,在这三个月内,我经历九次暗杀,大伤两处,小伤八处。全部都是太后的死士。” 皇甫轩语调异样平静,就像是他不是被谋杀人,而是主杀人:“可是,最近十天他们却停止了一切活动,知道为什么吗?” 我没有回答,径直带着大顺走在泥泞土路上。 “对于一个将要送死之人,何必又要再费劲刺杀一遍呢?”皇甫轩自嘲道。 自封王诏书颁布后,朝堂中各股势力蠢蠢欲动,都欲将皇甫轩处之而后快。暗地刺杀我不清楚,但明里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的阻止,我还是看得见的。一月,春节团圆不能离开皇宫。二月,封王繁琐礼仪折腾一月。三月,晋王绶印尚在雕刻之中……。终于,下了杀手锏。 可惜,我再无力插入其中。 “拓拨新汗领三十万铁骑陈列边关,战事一触即发。”皇甫轩开始变得兴奋起来,眼中有刀锋,那是军人嗜血的本质。“今日早朝群臣决议,给本王二万士兵,开赴玉门关支援骠骑将军共抗拓拨。” 抓紧了伞柄。三年,拓拨阳当稳了可汗,也清除了内乱。终于他展露了野心,开疆扩土,想要一统中原。 “洛谦,好一招借刀杀人,想借拓拨之刀斩了本王之头!”皇甫轩冰冷的眸子里流露出阴狠:“可偏偏不让他如愿,我要大败拓拨,壮我军威!” “愿晋王旗开得胜。”我淡道,转眼便要入轿。 “知道为什么他敢如此吗?”皇甫轩突然高声笑起:“因为二舅在玉门关只有五万士兵,即使在加上我的二万老弱散兵,是一定不敌拓拨的三十万精骑!” 伞柄突然从手中滑落,跌入烂泥,溅在我的素裙上,恰似点点离人血泪。 若无奇迹,必定是一场惨壮的杀戮! “三姨,不为亲人,也请想一下无辜边民。”皇甫轩早已骑上骏马,奔驰而去。 百姓何其无辜,成为一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 可是,我已伤痕累累,还能顾及天下众人吗? 大明宫,含元殿。 我再次立于其间,我不曾料过,百官更不曾设想。 无长公主的华美宫服,我穿着昨日清明素服,长发也只是用银钗绾成普通百姓夫人发式。 可气势不变,甚至比上次更加决然。 我傲首挺立,站在群臣之中,清声道:“听闻边关战火,瑞安不才,忧心边民,愿自荐请缨奔赴前线!” 群臣哗然,但我却看见了垂帘后苏婉一丝不轻易察觉的狠笑。 “长公主这般装束闯入金銮殿成何体统!”还是礼部尚书最先发难。 我不禁骂道:“百姓危在旦夕,你还关心自己的衣服!” “瑞安素服请命,只为同样布衣的无辜百姓。”我环视众臣,眼神犀利,果然不少爱国大臣纷纷低首。 “长公主请缨精神的确可嘉,但是拓拨岂不要嘲笑我西华无人,竟要派女子征战沙场。”瘦高老头徐徐踱出,枯干的身躯和他的精神一样顽固。 还是忠心的徐子耿,我冷笑反问:“女子就不能沙场运筹帷幄吗?” 徐子耿惊愣。 我继续逼迫道:“当世军事名家是何人?” 徐子耿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说道:“老夫见过的军事奇才只有二十年前的无双公子朱泓,排兵布阵,无人可出其右。只是无双公子隐遁数十年,不知踪迹,如今西华将领只有无双公子的徒弟骠骑将军尚可一提。” “长公主虽出自将帅世家,但未上战场,怕是只能纸上谈兵吧?”徐子耿的语气中明显的有了轻蔑。 我沉气含威,眉目间自然有了一股霸气:“人人都道:骠骑将军师承无双公子,领军厉害,所向披靡,但仍不及无双公子阵法无双,可知为什么?” “因为无双公子虽收骠骑将军为徒,但却未为传衣钵,而本宫才是无双公子的传人!”我字字坚定,不容有疑。 “怎么可能?” “无双公子的衣钵传人?”…… 群臣皆摇首相觑,似乎是无法一时接受这个事实,堂堂的天下名士竟然将衣钵传于一名女子! “确信无疑。”皇甫轩高喝,压制住了杂乱的议论声:“本王所学兵法并非骠骑将军所传,而是学于长公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72章 断肠请缨(十一) 这就是一颗惊雷,镇住了所有朝臣。皇甫轩在府内设阵防范刺客,短短几月之内就已名满京师,皆传言,晋王拜师学兵法于骠骑将军。 金銮殿内无人再出声抗议。 我再次面对傀儡皇帝,请命道:“瑞安请缨保西华平安!” “不行!”严厉的驳斥声居然出自一贯温文尔雅的丞相,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从我一踏入含元殿就面色阴沉的洛谦终于开口。 他的曾经温柔如水的墨瞳里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寒意,目光如刀,将我钉在原地。“女子不许上战场!” 我在倔强地反抗,无言无息。 清媚的笑声响起,来自沉默许久的垂帘后:“丞相何必要阻扰长公主为国立功呢?” “议政多时,哀家也乏了,不如散朝吧?”帘后的苏婉已然起身:“长公主可以为哀家讲解一下兵法吗?” “瑞安荣幸。”我回答道,跟上了苏婉的步伐。 留下了洛谦,还有错愕不已的大臣们。何时水火不容的苏家与上官家可以融洽笑谈了? 婉转来到太后寝宫昭阳宫。 苏婉屏退所有随从,笑吟吟地坐在我的对面:“你果然不会袖手旁观。” 我浅笑悠悠,捧起刚沏好的茶,惬意品尝。 “你不怕我下毒吗?”苏婉挑起长眉,阴恻问道。 “是啊,你的确无时无刻不想让我死,可是你不会蠢到这样杀我。”我盈盈笑道:“岂不是当着众臣的面把谋杀长公主的罪名揽在自己头上。” “难怪啊,我上次杀你失败?”苏婉眸光流转,恢复明艳笑容:“长公主怕是终身难忘那红冠金蛇吧?” 我淡淡笑道:“当然,还要感谢太后让瑞安详细地认识了一种罕见的毒蛇。” “果然好定力!”苏婉啧啧赞道,但随后双目眼光一沉:“不知道在见到哀家与丞相在御花园夜会时,长公主还是这般的心如止水吗?” 我瞧着苏婉笑若春花的脸庞,有一时的发呆。 当初,轻柔月光下的笑颜也是这般美丽。 “原本以为长公主刀枪不入,呵呵,人啊还是有弱点的。”苏婉笑得过分嚣张:“其实我是知道你们那上官家的肮脏计划的,而我呢只不过顺水推舟将戏演得更好而已!” “心很痛吧?”苏婉开始面目狰狞:“我只不过让你承受了我姐姐当初的痛苦!” 双目有些混沌,思绪似乎也飘了很远。 可苏婉的声音还在耳边很清晰。“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洛谦是不喜欢我,可他却是深爱我的姐姐。他们当年的山盟海誓,永远不会消失。” “你也永远无法取代姐姐的位置!” “呵呵,现在你改明白了吧,上官扶柳你不过是无聊时的一个替代品!” ………… 苏婉似乎讲了许多洛谦与苏宁的爱情故事。他们的初遇,这样的惊艳生花;他们的相识,这样的温馨浪漫;他们的离别,这样的哀婉动人…… 最后,他们的爱情是这样的不可动摇!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73章 断肠请缨(十二) 苏婉的表情是在向我耀武扬威:“上官扶柳,你永远也不可能打败我的姐姐!更何况你马上就要死在拓拨蛮子的刀下了!” 苏婉玩转着手中的茶杯,娇笑道:“我还真觉得自己好心呢!居然会告诉你真相,不过也让你死的安心吧!” “是吗?”我婉扬轻笑:“其实他第一天就对我说过,他心中曾经有过一个人!” “不论是谁,是你或是你姐姐,我只当她是曾经的一个存在!而我上官扶柳想明确的是,他洛谦如今心里的人到底是谁?”我亦玩转茶杯:“如果他为我奔赴边疆,便证明现在他在意的是我,便足矣!” 我抬眸对视苏婉,轻轻嗤笑,手指横点,茶杯倒桌,杯中茶水倾落而出。 “人啊,总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记忆里!” 不管苏婉一脸震怒,我径直挥挥衣袖,潇洒离去。 梨花花苞初挂枝头,两两三三点缀深深树林,犹似落雪。梨落阵的梨树正要怒放一片雪梨花,不知与拓拨一战后,能否赶回瞧一眼花开遍林? 落梨飘零,若雪铺一层青石板,拓拨月所说的章华宫最美之景。 在赌洛谦心中分量之前,我必须将有些事说清楚,有些东西归还原位。静心凝神,默记阵法口诀,白衣穿梭在梨落阵中。 温湿氤氲,碧水红衣,章华宫中的每一部分还是如同它的主人一样绚丽。 找了整个庞大的章华宫,才在这一方偏隅,发现我特意寻找之人,拓拨月! 的确累了,小腿在发酸,我拢拢裙角,索性坐在了一池碧水旁的砌石上。薰香水气自碧池扑上我略干涩的脸,全身缓缓放松,手不自觉地下垂,浸入碧水中,温流在指尖流窜。 “太妃,好惬意的享受!”我半身几乎是软倚在砌石上,整个手腕没入了温泉中。 就在前方的温温碧水中,拓拨月仰面浮在水面,双目紧闭,长翘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她的一头长发似浓密的水藻在浅水下散开,吸足了水分的石榴裙若燃烧的红莲艳艳盛开。 有些池旁的梨树树枝伸长到了水中央上方,微风一拂,几朵新长的花苞儿就摇摇落下。三朵洒落在水波之上,白花碧水,随留荡漾。还有两朵落在了拓拨月沾有水纹的脸上,似乎花朵轻柔的降临惊醒了她。 拓拨月睫毛颤颤睁开双眼,透亮的黑瞳历经沧桑,慵懒沙哑道:“温泉对皮肤最好!” “长公主,也可以试一下,消除疲劳。”拓拨月依旧仰浮在温水里,面对湛蓝天空,妖异笑起:“胭脂碎选的人真不错,比我预计的还要快呢!只有三年就成为了瑞安长公主,可是为什么要放弃在手的祥凤印?” 拓拨月似乎无限遗憾,幽幽叹气:“呵,祥凤印啊,我苦苦想了半生……” 我轻轻拨动碧水,淡笑道:“祥凤印对我有害无益,何必留个麻烦在身旁?” “而且,这次来此,也同样是放弃一样东西!”我抽回水中手,然后直接在裙衫上擦拭水珠,犹带湿痕手便探入怀中,取出一物。 叮铃脆响,弯翘新月形的纯金簪子自我手间落在了温泉边的青石上。胭脂碎,点碎的玛瑙依旧流光溢彩,散发魅惑光芒! 拓拨月霍然转头,深邃的黑瞳直勾勾地盯着胭脂碎,像是收到了极大的刺激,脸色苍白,一头扎进碧水。 哗哗在我身边响起,平静的池水被打破,黑色如浓密水藻的长发从碧水中突然升起,然后一个莹洁修长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拓拨月从池里冲出。她轻轻甩头,长发上的水珠洒向四方:“你为什么也要放弃?” 温暖的泉水落下我的脸颊,缓缓滑落,滴在青石板上,似露珠。我盯着近在咫尺的拓拨月:“我不需要它了。” “我不想利用它回去了,因为这里有我想一直陪伴到老的人!”我婉然笑道。 哈哈——,拓拨月狂笑,双手捶打水面,激起层层水花。“不愧是父女,连拒绝的理由都是一样,我不需要它了!” 上官毅之也来过吗?我蹩起眉。 拓拨月还在狂魅大笑不已,终于渐渐消弱,至到转为低声的泣啜。 一瞬间,拓拨月似乎苍老了十几岁,曾经迷人的明眸变得黯淡无比,眉间那颗艳若胭脂的朱砂痣褪去了夺目色彩,惨惨淡淡似落红。 “给你将一个故事吧!”拓拨月已经游回到了碧水中央,昂望苍天,眼神空洞。 我坐在池边,静默不语。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74章 断肠请缨(十三) “故事开始于一位拓拨公主。五百年前,拓拨部还是四分五裂,其中有最强大的两个部落为了彼此的友好关系,他们决定联姻了。草原上最美丽的公主胭脂嫁给了大漠里最勇敢的王子,他们的生活是那样的幸福。王子进入焉支山采出最纯的金子,请最好的工匠为美丽无双的胭脂公主打造出精致的发簪,这是王子送给胭脂公主的第一件生日礼物。胭脂公主是这样地喜欢王子的礼物,几乎是天天不曾离开!” “胭脂公主爱上了王子,爱得这样深切,以至于当战争来临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在王子的身边。拓拨的两大部落为了争夺最高的统治权,展开了惨烈的战争。终于,王子败了,被俘押送到胭脂公主的父汗面前。” “胭脂公主在她认为慈爱无比的父亲脚下哭了整整三天三夜,依旧没有打动拓拨可汗冷硬的心肠。三日后,王子被执行死刑。同时,胭脂公主毫不犹豫地用王子送她的发簪刺破咽喉,随王子而去。” “鲜红的血液滴洒在黄金簪子上,永远也无法祛除。血珠像是最耀眼的珠宝停留在了发簪上,从此拓拨统一,从此胭脂公主的发簪就有了名字,胭脂碎!” “百年逝去,胭脂碎越传越神秘,不知道的人都被它的美丽迷惑,认为它是上天的神物!” “于是,拓拨公主历代相传胭脂碎……” 呵呵,多么凄美的爱情,拓拨月的低哑声音带着深沉的哭腔。 “你一定在想这样一支普通的簪子怎么会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呢,是吧?” “那是因为拓拨公主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便是拓拨的月神,她们可以拥有灵异能力。而胭脂公主却是灵力最高的一位,哈哈,谁曾想到,胭脂公主在临死前耗尽毕生灵力施下血咒。” “凡是拓拨公主一生不得爱情!” “啊!”终于我忍不住低缓讶叫。持续了五百年的残酷诅咒! 拓拨月诡魅嘲笑道:“但也正是胭脂公主的毕生灵力凝聚在了不祥的胭脂碎上,因此胭脂碎也拥有了强大的灵力,足以震撼山川!而我们受到诅咒,却又不得不利用它的灵力。”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我沉思许久后方问道。 拓拨月笑魅如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早已用血咒启动胭脂碎将你拉入西华,试图改变星相,算算我的时间也快到了。” 我抿了抿嘴唇,觉得一切皆是梦幻。 “血咒,就是胭脂公主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爱情,只求得一个结果!拓拨的公主以她们的鲜血祭祀胭脂碎,同时默念血咒,胭脂碎便会完成斗转星移之事!” “血咒的代价就是你以后一半的生命年限!” “呵呵,我将胭脂碎给了你,从此以后的拓拨公主再也不必受到诅咒了!” “我?”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拓拨月嘴角弯如新月:“放心,你非拓拨公主,诅咒不会实现在你的身上。” “为什么要舍弃一半生命施展血咒?”我略带好奇问道。 拓拨月凄凄一笑:“因为昆仑神托梦告诉我,拓拨将遭灭国!” “爱情,只求得一个结果!后面呢?”我徐徐闭上双眼,静静等待着答案。 拓拨月的声音仿佛从水底传来,清澈透明:“胭脂公主说:长相守!” 长相守,不分离!长相守,不分离!我在心底默默念着。 想着念着好一会儿,我长舒一口气,叹道:“你全部告诉我,想要我答应什么吗?” 拓拨月明媚的脸上出现难得的静谧:“给拓拨留一条后路。” “可以!”我回答干脆,但又问道:“为什么不求上官毅之?” 缓缓地,一个彩线绣囊浮出了碧波水面。 “第一次见他时,与他挥鞭激斗一场。其间,他腰间掉下一个绣囊。他十分珍惜地收好。后来,我知道了那是他娘子为他亲手绣的,当夜,我也亲手做个一个送给他,并说,哪天你心里想清楚了,就只准留下一个绣囊。” “三年前,他放弃了我的绣囊,说,我不需要它了!” “他放弃了?”我喃喃自语,不可置信。 “从三年起,大将军府全部事情都由你的哥哥上官去疾一手打理,他只不过是一个沉浸在回忆里的老头了。”拓拨月的声音冷冷清清。 原来他还是在意娘的,只是年少的迷茫,隔断了他们的相守! 春风拂面,梨花清香幽幽传来,我迎风起身,远离了那一池碧水。 “我会替你收藏胭脂碎的!”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75章 关山碍(一)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23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 玉门关,巍峨在立。 烈风呼啸,旌旗飞扬。 “哥,还在生气吗?”我躲在斗篷里,瞅着身旁全副戎装的哥小心柔声问道。 “哼!”哥立即止住步子,阴沉着脸,略略白眼:“丫头这些年胆子比天大,还怕惹哥生气吗?” “怕的,怕的!”我环住哥的胳膊,乖巧笑道:“我们边走边说吧!总不能将拓拨阳晾在关前太久,让别人以为我们怕了他似的!” “激将转移法?”哥挑高眉,眼中精光四射,似乎想要将我的每一寸心思看得通透:“不要急着将矛头引向拓拨阳。我问你,药按时喝没?” 药按时喝没?它要比关下统领三十万铁骑的拓拨阳重要吗?我睁大水眸,微微眨着睫毛:“非常的准时!” “那怎么还是这样瘦?脸上气色也不是很好!”哥眉心小皱。 我赶快搓搓双颊,直到感觉火热,方笑道:“面色红润,精神好着呢!” 哥仰望天空,上面有朵朵白云,飘忽不定,忽尔低声喃喃道:“不值得……,不值得冒着落下一身病的危险来帮我的……” 有风,黄沙浮至半空,吹散哥的长长叹息。 “不来,难道看着你们拖着断胳膊伤腿回京城吗?”我流利反问道。 哥亦快速道:“来了,难道看着你躺在架子上回京城吗?” 相视良久,我与哥各自一笑,踏上玉门关。 “可以插手战事,但不许弄得心脉衰竭。”哥厉声戒告道。 我扬眉笑道:“不为胜利,我又何须千里迢迢而来?” “拓拨阳吞并不下西华的,洛谦只给了我们七万人马,是想借拓拨之手,彻底覆灭上官家。”哥将腰畔的战刀握得极紧,神色却故意放松:“你难道不了解他吗?他会让拓拨阳在他的地盘上放肆?” “调集全国兵马在关山城后布下层层防线,让拓拨阳孤军直入腹地,拓拨铁骑先硬拼玉门关,再长途奔袭必现疲态,西华军队以逸待劳,可全数歼灭拓拨。”我悠闲地整理起哥盔甲前的流苏,说尽洛谦的打算。 哥缓缓低首,眼很亮却无军人的冷酷,淡淡地叹气,从嘴角逸出的无奈气体抚过胸前盔甲前的流苏:“倘若败了,你投奔他去。虽然中间变更波折……但他还是会保护你的……” 替哥扶正坚硬的金属头盔,我用灼灼眼神逼视着哥,豪气高声道:“我们一定会胜利的!”随后转身,高举起哥的佩剑,面对常年镇守边疆的士兵们,激昂问道:“在这里的勇士们,告诉我,我们必胜!” “必胜!必胜!”彪悍的战士们激奋振声高呼,整齐地高举长矛,明晃晃的刺矛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网,无往不胜。 哥亦兴奋呼道:“现在我们就上关,会一会拓拨蛮子!” “杀尽蛮子!杀尽蛮子!”士兵在表示他们的决心。 哥牵起我的手,带我走向玉门关的顶端高台。哥的手心冒出滚热的汗,那是因为即将来临的大战而兴奋沁出的热汗! 我就站着哥的身旁,望尽西华最坚实的护卫——玉门关。巨石无数,层层累积终成天障。保护西华山河百年巨石的边角开始有所损坏,失去了锐利的棱角,却也多了一份难以攀爬的光滑。但每一块黑石在都有无法磨灭的痕迹,曲曲直直,那是战士的鲜血,百年风沙也不曾将它黯淡。 一股子血性就扎根在这风沙边疆!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76章 关山碍(二) “哥,说说最近的战况吧?”我细声问道。 哥沉默一阵,低缓道:“拓拨阳已经出兵月余,因为兵少我已经放弃了关外的城镇,包括朔方城。” “依情势,必须舍弃全部的关外,坚守玉门关,方有一丝胜算。”我表示了对哥的赞同,可朔方城旁的傲龙堡呢? 哥继续道:“拓拨阳派右翼军包围傲龙堡半月,龙堡主也曾写信求援解困,不过我当场拒绝了。” 围困?我一怔,随即道:“以傲龙堡的实力应该还可以坚守一月,但我们是坚决不可派兵出关!这是拓拨阳引诱我们出兵的诱饵,他必会在半途劫杀。”望着哥冷毅的侧脸,叹道:“待会儿我亲自写信让密部传给龙傲天,要他再坚持一月,这样拓拨军久攻不下,军心浮躁,正是我们反动反击的机会。” 哥点头:“拓拨中军这几天也开始蠢蠢欲动了,试探性地小部队攻城,我军死伤数十人。” 登到玉门关最高的高台之上,眺望而去,拓拨铁骑正陈列关前。 顿时眼前挤满了黑压压的军队,拓拨的三十万铁骑。 我突然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中,铃铃笑起,偏起头问哥道:“拓拨骑兵果真彪悍,看来免不了一场血战了。但是,哥你与拓拨征战十年,知道拓拨战士最喜欢什么吗?” 哥浓眉一拧,感叹道:“拓拨人生性豪爽,从不掩饰自己喜好!拓拨士兵向来敬英雄爱美人。” 敬英雄,爱美人,我思索片刻,便抢先一步挡在哥的身前,欣然笑道:“哥,这次让我与拓拨阳对话怎样?” “胡闹!”哥立即喝道:“你又不会武功,站在空旷高台,岂不中箭的危险?” 我并不退让:“正因为我只是弱女子,拓拨阳才不屑于我,必会放松,正好由此观察一下他拓拨大军可有破绽。” “我陪你上去。”哥沉思,不放心道。 我点点头,大步跨上玉门关的高台,颇为豪情的站在西华军旗之下,俯凝关下铁骑。 万马齐列,都是精心训练出来的战马。膘肥的体型,光亮如油的毛发,只等着主人一声令下冲锋陷阵。 强悍士兵,脸盘是沙漠太阳烈晒后的黝黑,胸膛前是血洗过的盔甲,手中是饮人血的弯刀,同样他们也在等待年轻的可汗一声令下,攻城掠寨。 十万雄狮,杀气冲天。 关上的守兵,关下的铁骑,目光皆聚焦于拓拨大军前方战旗下的年轻可汗。 此时的拓拨阳身着戎装,烂银头盔下的是一张君王坚毅的脸,湛蓝的眼珠丝毫不掩饰称霸天下的野心! 而他身旁的副将却是军中难见的娇小模样,肆虐风沙难掩她的清丽外貌。 睨着军前的拓拨阳与林宝儿,我嘴角略弯,似笑非笑。好一对伉俪情深,齐上沙场! 换上亲和笑容,我走到玉门关高台女墙旁,俯视清声道:“王子几年不见,风采依旧!”随后立即改口,带着自责口气:“倒是忘了,如今该改称可汗了。” 拓拨阳朗朗一笑:“不想夫人还惦念本汗至今啊!” 拓拨阳虽笑颜相待,可林宝儿却是将一双秀眉拧成了麻花。 夫妻俩反应也太大不同了,拓拨阳是假意的欢喜,林宝儿是烦心的不悦。我浅笑嫣然,转身对身后的哥道:“找一个嗓门大懂拓拨话的士兵,我要他传话。” 随即回望关下,林宝儿已然拍马上前,神色急转,眉眼含笑,声音婉转,丝毫不掩饰她的女子身份:“我们是身份变了,但至少让世人明白,可我却糊涂了,是该依旧唤一声洛夫人呢?还是称一声长公主更为尊敬呢?” “属下参见长公主!”若洪钟般的声音炸开在身旁。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77章 关山碍(三) 我侧望一眼,是一个深邃轮廓的士兵,哥站在一旁解释道:“他曾经是拓拨将领,但因其上司叛乱,连累他全家被拓拨可汗所杀,所以他投降了我们西华。” “嗯,好,免礼吧。”我指着关下骏马上的林宝儿,问道:“你可认识她?” 拓拨旧将双目圆睁,流露出愤恨以及恐惧:“她是可汗的唯一一位阏氏,当年就是她随拓拨阳攻打右贤王,出谋划策,屡战屡胜。” 是吗?林宝儿你做到了拓拨可汗从此之后只有一位阏氏。我清笑道:“恭喜你了,成为了拓拨的阏氏!” “她善妒,是吗?”我轻轻拉下斗篷上的皮帽,露出容颜,回眸笑问拓拨旧将。 “小将不晓。”拓拨旧将立刻垂首小声回道。 我温婉淡笑,缓缓道:“听闻你们拓拨人向来敬英雄,爱美人。可是真的?” “敬英雄,爱美人,是我们拓拨汉子出生就有的喜好!”拓拨旧将稍稍恢复了草原汉子的豪气。 我扬起明媚笑容,优雅地解开笼罩全身的斗篷:“那本宫可是你们拓拨汉子眼中的美人?” 拓拨旧将一愣,眼中惊艳自然流露,但很快便跪倒在地,惶恐道:“小将无礼,请长公主处罚。” “扶柳,你要做什么?”哥有些恼怒:“用自己做美人计,离间拓拨可汗与阏氏?” 我摇头浅笑:“是离间,但不是拓拨可汗与阏氏。”而后坚决道:“哥答应过今日交给我全权处理,所以必须要相信我。” 哥眼神一黯,幽长叹息。 我咬牙撇过头,眼中迸发压迫狠光,厉声道:“抬起头,望着本宫的眼睛,真心回答本宫的问题!” 拓拨旧将巍巍抬首,惊惶道:“长公主美若天仙,……是拓拨男人欲求一生的绝世美人……。” 我缓缓柔美笑起,像江南烟雨,冲淡沙场凌厉杀气:“好好的站在我的身后,将我说得每一句话,用拓拨语大声地告诉关下的每一个士兵!” 步履轻盈,婀娜生姿,我除下臃肿斗篷,露出原本的华美锦衣,俏立于玉门关高台的最顶端。 如墨长发在摆脱皮帽的束缚后,随风飘荡,丝丝荡漾,光滑似锦。素白纱衣,轻容精绣,层层叠叠,在风中,翩跹如花,白衣如雪,长发如墨,绝世独立,一笑蛊惑千军。 我明显感到,关下男人们的灼热目光,一种占有式的掠夺目光。 原来红颜祸国便是如此,可心底的悲哀大抵自由自己了解吧!向来红颜最厉害的武器不是智谋,也不是才华,而是令男人们心猿意马的美丽。美丽是对男人最锋利的武器,同时用上这把美丽刀刃时,也通常表示红颜陷入了绝境! 我在明媚张扬地笑,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美丽。秋水明眸流转,顾盼之间,隐隐慑人魂魄。目光柔情似水,似乎在像关下的每一位士兵表达脉脉情意。 大抵时机也到了,我轻启朱唇,语音娇媚:“哪位英雄可取下拓拨阳的项上头颅,扶柳愿随他策马天涯!” 我要离间的,不是拓拨阳与林宝儿,而是整个拓拨大军!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78章 关山碍(四) 语音刚落,身后响起如雷的声音,拓拨旧将用拓拨语宣告我的话语! 顷刻,拓拨军中便有了马蚤动,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终于,一名健壮的拓拨汉子拔出了弯刀,像拓拨可汗提出了挑战。 拓拨阳气急败坏地大吼,亦挥刀上前,三刀俐落,便斩杀了那名士兵。 两名,三名……,更多的拓拨士兵在举起手中的弯刀……,我优雅站在顶端笑看一切…… 林宝儿很快也在指挥可汗亲兵,镇压反叛的士兵。 同时,拓拨军中吼叫声不断…… “关上女子妖言惑众,不可信!” “美人在前,是汉子的就不能错过机会!” “她是西华权相妻子,不可能再嫁人了……” “老子可不管了,抢到手就是老子的人……” ………… 拓拨旧将在向我回报拓拨军中的混乱。 拓拨阳在斩杀数人后,终于怒不可遏,拍马直逼玉门关,用带血的弯刀指着我,怒喊:“妖女乱我军心!”随即反手取出马背上的铁弓,搭箭上弓,弓如满月,箭似流星,直取我的心脏。 同时,身后响起一声暴喝,一股劲力将我拉着后退数步,随后,一条身影从我身后跃起,挡在了我的身前。 自然是哥的背影。铮然一响,哥拔剑出匣,手腕转动,斜劈疾飞而来的银箭。银箭应声劈成两截,跌落在我的脚边。 眼前又是一点光束射来,哥快速转身,人尚在半空,便已出剑,横劈此剑。 最后,竟然还有一道剑光,直直刺向我…… 哥此时身在半空,招式用老,根本不可能再变招接下这一箭了。 “哈哈,难道骠骑将军也忘了本汗可以三箭齐发吗?”拓拨阳嚣张地喊叫。 哥双眉拧起,眼神一狠,在半空拧腰,剑尖重点地面,随后抛剑,借着着一股劲,翻腾一跃,落在我的眼前,抓住我的肩头,轻声惋惜道:“扶柳,哥好像真的在战场上忘记了对手!” 啵哧利刃传过血肉的声音,就在耳畔轻轻响起,回荡,仿佛看见了血肉绽放! 刺痛入心,我不禁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洒满了哥胸前的盔甲,也染红了我方才整理的流苏。 我低头,深深地呼吸,左肩的剧痛,让我皱紧了眉头。 一根精箭贯穿了哥的右肩,余劲犹强,射入我的左肩胛骨。 鲜血顺着箭杆蔓延,哥的血,我的血,在中间融合,渐渐凝聚,滴落在玉门关上。 我努力微微笑起,抬头看着哥,哥嘴角有蜿蜒的鲜血:“哥,扶柳的作战计划开始了。” “盾牌!搭起盾牌!”焦急而严厉的声音在喝斥,身着绣龙王服的皇甫轩不知何时冲上了高台,他的脸孔扭曲,双目喷火:“放箭,给我将拓拨蛮子射成刺猬,让他们统统去死!” “晋王!”哥虽受伤,但仍忍着疼痛教训道:“你知不知道你是晋王,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怎么可以毫无顾忌地出现在敌人的箭头下?” 哥咳嗽数声,血沿着嘴角流得更快,最后无力向身旁侍卫挥手示意。 侍卫一得到命令,立刻将皇甫轩包围:“晋王请回到军营中。” 突得,皇甫轩仰天大笑数声:“现在是我这个重要,还是这个晋王身份重要?”随后轻抖指着哥,干笑道:“你们在朝堂上争来争取,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皇甫轩激动地抽出长剑,指着我:“想过我们这些身不由己的人吗?” 刷地我的脸色苍白,连嘴唇也退了颜色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79章 关山碍(五) 长剑如虹,划伤众多侍卫,皇甫轩像是一头激怒的猎豹,冲杀到我和哥的面前。 白光一闪,剑锋锋利,一剑砍断那射入我与哥身体的银箭! “走!”还来不及感受所发生的突变,皇甫轩便狠狠地拉着我,奔下玉门关。一路上,因为顾忌我与皇甫轩,竟无士兵阻拦。 “扶柳,我们不要再受他们的摆布了!”皇甫轩喘着粗气,横冲直撞。 严重的气血不顺,我脑子一阵发慌,闷咳几声,血液滴上了如雪的白衣上,与左肩处的血花融成一团。我拖住皇甫轩的衣袖,弱声道:“轩儿,三姨不行了……” 皇甫轩猛然回首,蹬着我瞧了一阵子,脸上狂盛之态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然黑眸:“三姨……还是三姨……” 哥也赶到,喝道:“我们如今搏性命一战,为的是谁?为的是你皇甫轩!士兵拼杀为的谁?是西华的百姓!” 皇甫轩握剑的手颓然垂下,冷静恢复在他的脸上,他开始从另一角度思考这一切了。 我抚着左肩,蹩起眉尖,轻声道:“记得娘的话,保护着弟弟好好地活下去。” 时间在一瞬间的凝固,鲜红的血液,战场的厮杀,皇甫轩坚毅的薄唇…… 过了许久,沙场喧嚣减消。 拓拨大军攻城不下,退兵对峙在玉门关下。 麻药尚未消退,清凉的薄荷香气自左肩缓慢散发,我试着抬臂,扯动左肩肌肉,一股钻心之痛袭遍全身。我苦着一张脸,瞧看堂中正坐的哥,居然还可以为下属们安排各自军中任务。 端起案前的浓郁药汁,小口慢慢地细啜,不悦地微微眯眼。明明比我伤得更严重,还要硬撑着无事,操劳军中一切大小事务。 “哥,先喝药吧!以前还老逼着我喝药,当时说得大道理一堆一堆的,怎么如今到了自己头上便不当回事了?”我用右手端起另一大碗药,走到哥的面前,假装嗔怒重重地放在哥的案上,几滴药汁泼洒出来,污了哥正在处理的公文。 回望一眼坐在下首的各位将领,他们因为今日之战,早已疲怠,只是强撑一股精神。我瞟过角落里正在盘腿静坐的皇甫轩,他双目紧闭,已经看不出白日的癫狂眼神了。 随后我摆摆衣袖,示意将领们退下:“加强巡逻。” 将领们得令后,便踏着整齐的步伐退出了将军堂。 哥摇摇头,看着我无奈笑起,一口饮尽药汁,抹干净嘴角快速道:“丫头,满意了?” 我淡笑,认真摇头道:“不够!远远不够!哥你现在是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应该安心养伤。” 哥挑眉,眼睛里泛有光彩,轻转着药碗,问道:“依丫头看,我该受个什么伤?又该怎么养病个法子?” 我移步到了堂中的木架前,踮起脚尖扯开绳索,哗地一声,卷轴打开,玉门关的军事图展露眼前。 伸出右手,指着玉门关后的关山城,我信心十足道:“请哥右胸中利箭,大量流血,性命朝夕不保,所以无奈只得回关山城,安心养伤。” “军中无主帅,必乱军心,玉门关一定会失陷。”哥也起身,走到军事图前,粗糙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玉门关。 我扬眉一笑:“哥,难道你就这样瞧不起你家妹子?” 哥震惊:“扶柳,你想独自守玉门关?”随即哥便摆手道:“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准你单独面对拓拨大军!” “我守不住?”我紧逼问道。 哥回答:“你一个人守不住,最多拖上三个月。” “那哥可守得住?” “我能坚守两月。” 烛火映照在军事图上,图纸一片火红,像是熊熊燃烧的战火。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80章 关山碍(六) “三姨,你何不直接说出你现在心中的破敌之策?”静坐许久的皇甫轩突兀睁开双眼,亦走到军事图前,冷静的目光像一道冰剑插入图纸。 我右手滑过图上玉门关附近的丛山峻岭,缓缓道:“若是晋王,会选择在何处攻打拓拨军队呢?” 皇甫轩冷道:“自是关山碍,此处埋伏最好!只可惜,我们想到的,他拓拨阳会想不到?” “关山碍,只有此处最方便设伏。而其他地方也不是不可,但比起关山碍来,总是欠缺一点,它们或是容易暴露行踪,或是封堵不严无法一网打尽。”哥也赞同道。 我的手指定在关山碍,笑道:“看来我们的意见一致,就是关山碍了。” “如何引拓拨阳到关山碍呢?”哥随即问道。 我眼波半转,狡黠笑道:“何不借鉴马陵之战呢?” “马陵之战?”哥沉思片刻,徐徐道:“庞涓追逐齐军,行三日,大喜曰:吾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率其轻锐,倍日兼行以逐齐军。孙膑预计行程,日暮当到马陵。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乃设伏兵以待之;并于道旁大树砍白而书之曰:”庞涓死此树下。一面令齐军之善射者万人,夹道埋伏,并预定暗号,日暮见大树下火举,即万弩齐发。庞涓所率之追兵,果夜至马陵道,见道旁大树砍白处有字,乃以火烛之。读未毕,齐伏兵万弩齐发,向魏军围攻,魏兵因此大乱,自相践踏,失去联络与掌握。“ “丫头的意思是让我假装回关山城治病,实则让我领兵埋伏在关山碍。”哥指着关山碍,略有欣喜道:“而丫头守城半月,力敌不住,弃关逃向关山城。其间学孙膑每日减少炉灶之数,让拓拨阳误以为我军逃溃,可挥师一举歼灭。却反而因此掉进我们设在关山碍的埋伏。” 皇甫轩冷睨着我,淡道:“如此著名战役,他拓拨阳如何不晓,怎会上当?” 哥亦回神细想,逐渐平静,叹道:“我与拓拨阳交手数次,他生性多疑,怕是不可能被我们引入关山碍的。” 我在军事图上划了一个大圈,包括住了西华的所有领土:“他拓拨阳的野心是整个西华,而他想征服西华的途径只有一条,通过关山碍,攻下关山城。再以关山城为据点,向四周征伐领土。” “所以他想过关山碍,也必须过关山碍!” “可他不会贸然地过关山碍。”哥强调道。 我微微扇动睫毛,笑问道:“哥如此了解拓拨阳,可知道他最擅长什么?” “追踪术!”哥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拓拨阳最厉害的是,可以仅从马蹄印分辨出战马的走向及哪个时辰离开的。” “所以他一定会相信他亲眼看到的马蹄印!”我坚声道。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81章 关山碍(七) 久不发言的皇甫轩忽然插入一句:“骄傲的人绝对会无条件的相信他自己的能力。” “所以,我的全部作战计划是。”我顿时感觉一阵心潮澎湃,似乎战鼓就在我心中敲响:“首先,明天散发消息,说骠骑将军身中银箭,回关山城等待京中太医疗伤,军中所有事务暂由晋王代理。此时,拓拨阳听到这个消息后,必定心情放松,有了骄傲的感觉。同时,让流苏和一些忠心将领带步兵三万骑兵一万潜回关山城,在途中将军队化整为零,掩人耳目。 “然后,我与晋王镇守玉门关,一月之后,大概会被拓拨阳攻破玉门关。这时,我和晋王带着残余军队,大抵有一万步兵一万骑兵逃向关山城。若气候算得不错,恰是春天有细雨,泥土松软,会留下清晰的马蹄印。借此我们布下疑阵,明着学孙膑,却是每日多添炉灶之数,并传言西华有军队前来援助。暗着却让骑兵向四周逃散,等到奔行十里之地后,再折转方向汇合在关山碍。如此这般,拓拨阳定会讥笑我利用假炉灶来吓他退兵,实际他却根据马蹄印相信我们的士兵在溃逃,而他也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会一追到底,彻底消灭我们。最后却是,我们将拓拨军队引入关山碍,由此击破拓拨大军。” “好一条计中计,将拓拨阳利用地淋漓尽致!”皇甫轩难得的舒展俊颜。 哥却皱着眉头:“计是好计,只是原本就七万士兵,我就要带走四万,而剩下的就三万,这如何抵挡拓拨阳的铁骑攻城?”哥踱步来回与军事图前,最后一掌拍在木架之上:“扶柳,这样吧,只守半月便退兵会关山城?” “不行!”我断然拒绝道。 哥有些愠怒:“丫头,听话!” 气氛僵至极点,我陡然浅浅笑起,清声道:“哥你忘了,泓先生将全部阵法传给了我。三万人马,我杀敌不成,守住玉门关还是绰绰有余的。况且,拓拨阳狡猾多疑,每一步必须做得真实,才有可能引他入关山碍。所有人都知道西华守军七万,至少可以抵挡拓拨铁骑一个月,倘若半月就败,岂不惹人怀疑?” “可是……”哥还在犹豫。 我果断打断哥的话:“哥,这可是唯一取胜的机会,难道你要放弃吗?” 哀叹一声,哥几分无奈,从怀中取出将军大印:“将印在此,你就凭印打点军务一月吧。我明日就出发,在关山碍设下一个天罗地网!” 元昊四年,五月初四,玉门关,沙尘飞天。 “报,关城西北角难以守住。”衣襟尚带温热鲜血的士兵高呼奔入将军堂。 皇甫轩挥手道:“调派人员,再坚守一个时辰。” “可……”士兵似乎有怨言,但被皇甫轩的凌厉眼光一扫,便生生吞下话语急急退下。 我卷起书,放入书架,淡道:“将士们也实在不容易,挺了一个月了。我们现在上玉门关瞧一眼实际情况,准备逃走吧!” 皇甫轩冷冷应了一声,便为我取来盔甲。 穿上沉重盔甲,踏上玉门关,俯览一眼,心底便一片苍凉。 黄沙上到处是断剑折戟,碧血残躯,被战火烧过的土地是无数疮痍,而近几日战争最为激烈,战场上最多的便是尚未安葬的年轻士兵的尸体。 玉门关上,一个个的伤兵与我擦肩而过,留下浓重的血腥气。 “逃吧。”我对皇甫轩无力道:“时机总算是成熟了。” “与预计不差。”皇甫轩冷淡道:“死伤一万人,还有二万人可以回到关山城。” 风萧萧起,终于吹断了这场惨烈的守关之战。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82章 关山碍(八) 元昊四年,五月初九,深夜。 已经败北,向关山城的方向逃了五日。同时,基本的诱饵也已经布置妥当。 篝火旁,一个将领请示道:“今夜是否还要人趁夜色离去?” “不必了,明夜就可抵达关山碍,此时再逃,就不大合乎常理了。”我淡笑吩咐道:“大伙儿好好睡上一觉吧,明日还要赶一天的路。” 星夜安静,我裹着毛毯坐在火堆旁,数着星星。 皇甫轩在另一边沉静地拨弄火堆。 “谁能取得拓拨阳的头颅,你就跟谁一生,是真的吗?”皇甫轩突兀问起。 我一愣,随后朗朗笑道:“当然是假的啊!” 皇甫轩亦一愣:“君子一诺千金。” “可我又不是君子!”我挑眉,笑靥如花。 不知笑了多少时间,直到天空边际滑过一颗流星,我才又低声自言自语道:“他也应该听到了吧?他也应该到了吧?……” 元昊四年,五月初十,夜风深深。 我策马飞奔在狭长的关山碍中,身后只有几千人马跟随。 “快!快!快!”虽然我已经知道快到了极限,但还是忍不住地催促道。 最后一夜了,成败就在此一搏! 关山碍的深夜竟如此之黑,似乎看不到任何的光明。 必须快,拓拨大军的叫嚣声就在身后,荡悠悠地传来。 不由地加快了抽马的频率,猛地大力挥鞭,左肩一阵疼痛,我知道箭伤又裂了,开始流出潺潺的血。我不禁眉头一皱,在玉门关养伤一月,但伤口始终没有完全愈合,如今连日赶路,早已创裂流血。 恰时黑暗中出现了一盏昏黄的灯笼,我一咬牙,忍着痛,催马奔去。 终于驰过灯笼,略松下一口气,缓缓勒僵让马儿停下。 轰然大响,顿时尘土飞扬,方才点灯笼之地已被从两侧山坡上滚下的巨石掩埋。 “晋王,长公主请。”很快一名将领就为我与皇甫轩带路,直抵到了哥所在之地。 我们隐藏在关山碍两侧的石岭之中,只等着拓拨阳率领的大军前来。 马蹄声震耳而来,拓拨的铁骑长驱直入,进了关山碍。 “中计了!”奔跑在最前方的拓拨阳遇上了堵住去路的巨石,终于醒悟,怒声咒骂起来。 霎时,关山碍两侧石岭中出现了无数的火把,照亮了整个关山碍。 哥立马山头,手中帅旗一挥,西华士兵站满了关山碍的两侧。他们手执弓箭,齐齐对向夹在关山碍中的拓拨士兵。 “进攻!”哥高声指挥道。 万箭齐发,关山碍下中箭惨叫声不绝。同时,点燃的火球重逾百斤的巨石纷纷滚下,砸落在拓拨军队中。战马受惊,嘶叫不已,随后便是相互踩踏,多有哀叫之声。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83章 关山碍(九) “快掉头回转,冲出关山碍!”拓拨阳振臂挥舞金刀命令道。 等到拓拨大军刚调转马头,就听闻一阵杀叫声冲天响,几位西华将领带领数万彪悍战士堵住关山碍的入口,劫杀拓拨大军的后路。 “不想死的,就跟着本汗杀出一条血路!”拓拨阳在极力地鼓舞拓拨军队的士气。 果然,被逼入绝境的拓拨士兵像是凶狠的困兽,杀红了双目,直逼关山碍的入口。 “报,后方有军队出没,夜色浓重,尚无法辨认是否为拓拨援军!”一个哨兵急急禀报。 哥浓眉拧起:“再探。” 可已有不少将士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杀气减弱,拓拨阳趁着此时又砍杀数人,身旁的林宝儿也是不甘示弱,张弓引箭也射伤数人,转眼便抵近关山碍的入口。 拓拨阳即将突围之时,忽地前方流箭如星,直取拓拨阳的心口。拓拨阳接箭不及,只能伏在马背上让银箭穿过,但仍是划伤后背,渗出鲜血。 一瞬间,身旁的战士欢呼起来:“是丞相,西华的援兵到了!” 果然在关山碍入口的山坡上,一面西华军旗,一面洛字旗,两旗迎风飘扬。旗下,洛谦正坐骏马之上,拉弓如满月,连环珠箭,箭箭不离拓拨阳的心脏。 “伤口出血了!”皇甫轩突然拉我转身。 “是吗?”我低头瞧着左肩,果然鲜血已经浸透外衫,染红肩头:“不要紧,只是旧伤裂开而已。” 我清甜笑着,用手帕按住伤口,略略止血。 流血痛与不痛,我似乎都没有了感觉,心底只是甜丝丝的。他终究是千里迢迢地赶来了! “当心!”皇甫轩一身暴喝。 我随即一惊,抬头一望,便看见一束光芒射来。光芒之后,是林宝儿的满弓。“上官扶柳,可记得上次你我离别之语,再见便是敌人!今日我为救爱人,必须要射你一箭!” 箭尖将至,耳畔亦是扶柳环绕。 闭上双眼,本能一闪,等着上天的安排。 箭风声至,随后右胸一阵绞痛。终是避过了心脏,而且箭的力道并不大,只射入半寸有余。但是连月的操劳,我再也经受不住这一箭了,身子轻飘飘的,似乎像是落叶开始下坠。 像是温软的泥土,带着浓厚的墨香。多久没有问过了,我开始在静静地想。 明显地感觉到环住我的人的呼吸急促而紊乱,我方幽幽睁开眼睛,淡笑着眨眨眼。没有足够的气力的给他一个安心明媚笑容,只能如此地撑起一个清淡笑颜。 清辉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一往平静如深潭的黑眸终于变成了惊涛骇浪,那是可是颠覆天下的怒火!我维持着柔和浅笑,伸手抚到了他的下巴。那是长出短青胡渣的俊秀下巴,粗短的胡渣摩擦在手心,有点儿扎心。 “扶柳。”他在唤我。 “嗯。”我依旧在笑。 “上官扶柳!你给我好好听着!”他嘶哑着声音,低吼着:“从今以后,无论你耍什么心机策化什么阴谋,即使是暗杀我,你也必须在我身旁,一步也不许离开。” 我眼睛里有一种闪烁的东西:“好,我们现在就回家!” 洛谦,其实,从此以后,我可以为你与天下人为敌!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84章 浴火重生(一) 元昊七年,金秋时节,骊山,大觉寺。 大觉寺后山临崖亭,我闲逸地坐在秋香色的软垫上,取过脚旁的竹筒,将竹筒中的清泉缓缓倒入小巧的紫砂壶。 站在一侧的丫鬟随即手脚麻利地将石桌上的红泥小炉点燃,然后把紫砂壶放在红炉慢慢地煮。 “流苏,不要忙了,你一向不会煮茶。”我轻轻调整紫砂壶的受热点。 哧哧,银铃笑声响个不停,不是年轻女孩的娇笑,而是小孩子的无忌笑声:“娘,你的记性太烂,简直比大顺还要笨!” 临崖亭外的草地上,一个玩耍打滚的七八岁小男孩对着我吐舌头,露出不屑的表情。 “夫人,奴婢不是流苏。”这时,身侧的丫鬟才小声否认道。 我摇头轻笑:“叫习惯了,憋了四年还是没能改掉。” 原来流苏离开我已经四年了,在关山碍一战,我随洛谦回京,她则留下与哥一同镇守边疆。离别前,流苏对着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笑着的,如同当年第一次相遇时流苏脸上的安和笑容,犹如悬崖边的绚丽黄花,难得一见。流苏平静地说,上官扶柳,从此以后你再与上官家无关,而我也不会再保护你,亦不会再强迫你。 从此你我便再无纠葛! 十几年因哥而胶着在一起的生活由此断开。 “啊,叫我什么事啊?”草丛中突兀地伸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扯开嗓子问道。 哈哈,洛熙已经笑得捧着肚子,在草地上翻滚不已。而一向拘谨的丫鬟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我也不禁莞尔。 “大顺,你的脑子怎么老是慢一截啊!”洛熙笑得无力,索性随意坐在草地上,指着大顺的鼻头:“笨得像一头牛!” 大顺摸着后脑袋,慢吞吞问道:“熙儿,牛有多笨啊?” “你有多笨,牛就有多笨!”洛熙灵活的眼珠转啊转地,怪声怪气地道。 “那我和牛有多笨呢?” “住嘴,不许问了!” “为什么不能问了,难道熙儿也不知道答案?” “啊——,娘,我被大顺问笨了!” ………… 不理两个活宝,我撇头望向山下,淡云薄雾中,长安轮廓若隐若现。 从骊山大觉寺俯视,风轻云淡,才是长安最好之景! 山风缓缓吹开云雾,将视野扩得更加宽广。 “夫人有风,小心着凉。”丫鬟很快便为我盖上一条毛毯。“夫人气色好,到时候小姐一定漂亮。” 我微挑柳眉,指着我的大肚子,浅笑问道:“你怎么能肯定是女儿?莫不成你这个丫头有三只眼,可以透过肚皮瞧见小孩模样?” 小丫鬟羞赧低头,随即快速瞟了一眼已经玩耍到远处的洛熙,才小声道:“奴婢觉得夫人的肚子既安静又不闹腾,所以认定是个文静的小姐。” “嗯,文静的好。”我也笑着顺势道。 紫砂壶开始微微冒出热气,渐渐飘出沁人茶香。 “洛施主,老衲无礼打扰了。”大觉寺的长老从后山树林中慢步走出,双手合十,低首默念经文。 “老秃驴,啰唆些什么,还不给大爷赶人!”一群地痞模样的年轻人叫嚣不止,不断推打寺中长老上前。 长老一个踉跄,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一群人骂声不断。 身边的丫鬟已经怒了,正要斥责之时,忽然人群中分开一条大道,一个华服男子大步走出,细小双眼扫遍后山风景,最后目光停在临崖亭,呆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抖抖衣衫,跨步来到亭前,一派斯文作风,作揖道:“这位仙女受惊了,在下管教不严,让一群奴才坏了仙子雅兴。” 壶中水已沸腾,我提起紫砂壶,缓缓倒出一杯好茶,慢悠悠地说道:“我食五谷杂粮,不过一凡人耳。” “那就是天下第一的大美人。”那人得寸进尺,居然踏入临崖亭。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85章 欲火重生(二) “你知道你为什么还没有被赶出亭吗?”洛熙不知何时到了临崖亭边,笑嘻嘻地问道。而他身后的大顺一直扯着熙儿的衣袖,暗示洛熙离开。 华浮男子好奇接话道:“为什么?” 洛熙向我努嘴道:“因为你赞她为天下第一大美人啊。不要看她表面不在意,可心里暗自欢喜地很呢。”随后洛熙眨眨眼,故意拔尖嗓音道:“因为生了像我这样大的儿子,居然被人认为比年轻的小姑娘漂亮!” 男子立刻瞠目结舌:“你……,你是她儿子?” “当然!”洛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过随后哀叹一声:“唉,你这样子拍马屁我娘高兴了,但我爹可要生气了,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喜欢我娘。”洛熙说着小手一挥,悲伤道:“看来你们要赶快回家准备后事了,晚了,可连什么遗嘱也留不下。”可是洛熙变脸速度极快,又嬉笑道:“不过棺材店的老板可要发大财了!” 那男子被洛熙牵着话语多时,最后终于怒道:“我堂堂的于家大少爷会怕了谁!” “什么于家啊?没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24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没听过!”洛熙翻着白眼鄙视道。 男子做威武状,恶狠狠地说道:“我爹乃当今京城禁军督师!整个京城全掌控在手。” 洛熙亦挺起胸膛高声道:“我爹乃当今……,噫,霜姨,怎么来了,是不是帮熙儿找到了夜明珠啊?”随即一脸哭相,可怜兮兮地腻到了霜铃怀里:“熙儿好可怜的,不小心打碎了进贡的东海夜明珠。爹凶我好厉害啊,熙儿只能躲在山里陪娘,连家都不敢回了……呜呜……” 霜铃一把推开怀中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小人:“扶柳,管教好你的儿子!” 我两手一摊,做无辜状:“管不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心与你说话的。”随后笑道:“你还不是管不住你的那对活宝?” 商家的一对活宝,京城谁人不知?兄弟俩一摸一样无人可以分辨。 “雪君还算得真准,商玄商烨一个也没落下!”霜铃早嫁与商少维,不想真中了那日雪君在和墨斋的戏语,生下一对双胞胎,取名商玄与商烨。 霜铃眉头一皱,从袖里取出一个锦盒,丢给洛熙,冷道:“现在可以消失了吗?” 洛熙笑弯了尚挂泪珠的眼:“保证消失的无影无踪!”随后拉起大顺,跑向林中:“大顺,给你看看,这就是我在皇宫打碎过的夜明珠……” 霜铃长舒一口气,径直坐到我对面,叹道:“你们两个笑里藏刀的,怎么就生出一个千般变脸的儿子呢?” “你们居然敢彻底的无视我!”冷落许久的男子暴喝起,他身后的一群地痞也喧叫起来。 “哦,你是谁?”霜铃挑眉问道。 男子重音强调:“京城禁军督师的大公子!” “不过耳耳!”霜铃自己也斟上一杯茶:“如今西华谁的权势最大?” 男子不假思索答道:“丞相,大将军,还有太后与晋王。” “那她是谁?”霜铃指着我。 “她?”华衣男子疑惑不已。 霜铃抿上一口清茶,挑眉道:“她啊,太后假意惺惺地称一句姐妹,晋王恭敬地叫一声三姨,骠骑将军唤她丫头,丞相呢怕是在耳畔温柔地说扶柳。而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就要磕头高呼瑞安长公主千岁了!” 那男子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瑞安长公主?” 瞟了一眼霜铃,我淡笑道:“禁军于督师兢兢业业安定京师,请于公子转告家父,扶柳日后一定会登门拜访。” “不敢不敢。”于少爷的头已经抵到土地了。 “请于公子回去转告于督师。”我依旧笑道。 大概肯定我的确无追究之意,这位于公子才胆颤起身,带领着他的一帮乌合之众离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86章 欲火重生(三) 瞥着众人离去的背影,霜铃疑道:“京城禁军督师于大伟不是洛谦的人吗?你怎么还要拜访?” “京城是根本之地,还是小心为好。”我轻笑。 霜铃正色道:“目前晋王已经在准备兵器了,看来离起兵之日不远。” “不会,如今时机并不成熟,他们也只是刚刚开始准备,大概还要等上一两年。”我淡道“当年与拓拨一战,虽然我们胜了,但哥也折兵损将,需要长时间的休养才能恢复他军队的实力。” “密部查,拓拨阳在关山碍侥幸趁乱脱险捡回一命,但贼心不死,依旧还在扩充军队。”霜铃眉尖略皱:“但是最不利的是,二哥决定支持上官去疾!” 柳云选择支持上官家,我将所有的茶杯一一斟满茶水,慢慢品饮。 “还好你们支持我!”我悠悠道。 “不好。”霜铃摇头道:“在西柳我只争取到了半个密部。” “半个密部已经很好了。”我将茶水递给霜铃:“喝茶吧。” 秋风凉,一场战争似乎在所难免了。 元昊八年,十一月初五,晌午。 西北小镇上最大饭馆的门口,热闹非凡。 霜铃的丫鬟甘岚插着腰,嘴皮子忙碌不已:“我说啊,各位少爷们,赶快安静下来吧!不然今天中午可又吃不上饭了。”甘岚一脸苦瓜相,瞟眼看着饭馆里我霜铃及在一旁悠哉游哉的商少维,哀求道:“夫人们在里面已经很不耐烦了,少爷们再不表现的乖一点,怕是今晚也吃不上饭了。” 洛熙停下打闹,呵呵一笑,露出他掉了两颗门牙的牙齿:“我看这位姐姐胖了一点,一天少吃一点,会变得更加漂亮哦!” “好像是胖了哦!”两个重声男音赞同道。 甘岚面前又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双生儿,他们连说话时轻轻挑起左眉毛的动作都一样。“啊——,玄少爷烨少爷,真的是这样吗?”甘岚立即摸着双颊,自言自语道:“好像是多了一点肉。” “比七七还要胖!”洛熙强调道。七七,当然就是洛熙的妹妹,如今才一岁,白白胖胖。 大顺这时才小声道:“其实,姐姐并……”话还没有说完,嘴上就已覆盖了三只手。 甘岚圆眼一瞪:“好啊,你们是不是合伙骗我?” 三张小脸同时很默契地笑起:“不是,我们只是想让岚姐姐更加漂亮!” “是吗?”甘岚很显然被小鬼们的可爱笑容迷惑了。 洛熙眨眨眼,商玄商烨随即会意地拉住甘岚的左右衣袖,笑道:“岚姐姐,我告诉你啊,娘藏在书房里养颜秘方……” “是秘密哦,要小声地在耳边说的。”甘岚很是配合地蹲下身子,同时,洛熙小手快速变换,解下甘岚腰间的银牌,然后丢给大顺,笑道:“呵呵,凭这个东西可是能够吃遍全国的悦来楼,而且不需要一个铜钱哦!” “我的!我的!”商玄商烨立即抛下甘岚,扑向大顺。 ………… “客官们可是从京城来的?”店小二殷勤地布茶道。 商少维笑容略缓,掏出一钱银子道:“不用在这儿伺候了,下去催一催饭菜。” 店小二掂量着银子,笑眯眯地道:“京城来的人出手就是阔气啊,只可惜如今世道不太平……” “还不下去!”饭馆老板突然喝道,将店小二粗暴地赶入后院,随后赔笑道:“粗陋小人乱说话,各位不要上心。” 霜铃端起茶杯,冷道:“你也下去吧。” “留下。”我蹩起眉尖,平常霜铃一紧张便习惯性喝茶。这次,一路西来,我虽然如往常般深居简出,但却隐隐感觉到一股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87章 欲火重生(四) 虽说这次离京,是一年前便答应雪君,今年过年姐妹们聚在傲龙堡好生团圆一次。但是一路中商少维与霜铃似乎有意无意地将我隔离在人群之外,如果说是担心安全,但这种保护也太过严密了。 我眼波一转盯着饭馆老板,淡笑道:“我想请老板讲一下,为什么现在世道不太平?” 饭馆老板顿时支支吾吾:“呃,这位客官自己不知道吗?”随即抬眼,瞧了一眼我铁青的脸,小声道:“晋王起兵,如今都快打到京城了。” “起兵了?”我的手一抖,手臂一挥数个茶杯滚落,跌落在地,一股萧杀之气蔓延开来,直吓得饭馆老板一溜烟地跑了。 “你们一直都在刻意瞒着我,是吧?”我拔高了音调。 商少维敛住笑容:“在离京之前,洛谦就特意嘱咐过,不要让你知道。” 果然骗我,在离京前,洛谦居然会答应我新年一定会赶到傲龙堡,与我团聚。其实朝中多事,他哪能抽身离去一月? “开战多少时间了?”我深吸气,努力平静问道。哥怎么会突然发难,依我的估计,应该还需准备半年才是。 “在我们离京三日之后。”商少维沉声道:“柳云全力支持晋王,各种准备事宜提前半年完成。” 霜铃放下茶杯,长吁道:“我也劝过二哥不要将山庄卷入政治风波。但是,二哥笑嘻嘻地说,这是一场难得遇见的大买卖,商人本性,有利可图绝不错过!” “你也知道二哥的脾气,看着笑眯眯,其实心又狠又绝,一定决定的事决不放弃。”霜铃补充道。 我当然知道柳云的个性,他认为晋王皇甫轩更加有前途,作为第一个辅助晋王的商界首领,他可以为西柳山庄带来更大的名望。 霍然抬头,直视霜铃与商少维,咬咬下嘴唇:“你们呢?” “我们呢?”商少维笑道:“我与洛谦十几年的朋友,你说呢?” “好!”我泛起明媚笑容:“时间紧迫,也来不及谋划什么好计,只能将就着按着基本作战方略行动了。” 商少维眼中闪有浓厚兴趣,弯起唇角:“战胜拓拨的长公主可有什么计策?” “兵分两路。”我干脆回答道:“霜铃带着孩子们去傲龙堡,傲龙堡坚固无比,小孩子安全无忧。然后,请龙傲天率领七十二骑到京城附近。而你去京城周围收粮,再全部烧掉。” “火攻烧粮?”商少维左眉高挑:“似乎不错的基本策略?” “扶柳,你呢?”霜铃问道。 我清淡一笑:“当然是回京!” “不行!”霜铃试图阻止我:“洛谦用心良苦不就是让你离开京城?” “我曾经承诺,从今以后,寸步不离!”我轻轻地推开霜铃横拦的手臂,神情却是坚定如泰山:“任何情况下,我都要站在他的身畔!” 商少维亦环住霜铃,柔声道:“他们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决定!” “照顾好我的儿女,便好。”我不再做片刻停留,跨上骏马,挥鞭奔向京城。 一路风尘,流民不断,战火逐渐逼近长安。 京城渐渐近了,坚固城墙就耸立在眼前。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88章 欲火重生(五) “封锁城门!”城内一名传令兵急急奔到城口,高举令牌命令道。 厚重的城门开始缓缓闭合。 不能关,不能关,我还要进城!千里马奔波数十日,早已疲惫不堪,我一咬牙,重重抽打马背。骏马长嘶,奋力一跃,终于在城门只差一丈闭合之时,跃入京城。 策马直奔到悦来楼,稍加打点,才悠悠转回相府后门。 悄悄地步入后院我的厢房。一开门,迎面便碰上自己在府内的贴身小丫鬟,我先快于她说道:“不许惊叫!” 小丫鬟嘴张得老大,却硬是憋着没有叫出声来。僵了一会儿,小丫鬟才小声道:“夫人回府了,奴婢这就禀告文总管,让文总管派人来伺候着。” 赶路千里,可算是累坏了,我一歪身子便躺在床榻上,软软摆手道:“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回府了。你先去准备一桶热水,和一桌饭菜,我要好生休息半天。” 小丫鬟灵巧,应声下去。 傍晚时分,小丫鬟替我简单挽起刚洗过的长发,发梢未干尚带清水:“回夫人,方才我打听了。相爷今晚在大厅同各位大人商议大事。” “嗯,现在开始没?”待会儿出门,我加穿了一件外衣。 小丫鬟回道:“掌灯时分开始。” “带路吧,我们去瞧瞧。”我淡笑起身,步向门口。 小丫鬟却一脸惶恐:“夫人,都是朝中大臣,我们能去吗?” 今日封城,晚上聚集相府大厅,必是商议守城大计,怎能不去呢? “当然要去!” 相府静谧,直到大厅门口我才被洛文唤住:“夫人,回府了。”显然洛文也惊讶于我在相府的突然出现。 我抿唇一笑,只是淡淡点头,便推开了大厅大门。 大厅里各位大臣们的惊讶程度并不小于洛文,他们皆张目望向我,由惊转恍然,再转为喜,表情略显滑稽。大概是乍一见我突闯议事大厅,甚觉惊讶,而后一想便是我也曾上金銮殿数次,此时出现在大厅也是平常之事。再又想起我几年前请缨,大战拓拨得胜而归,而如今战火逼到京城脚底,见我自是喜上眉梢。 可坐在上端的洛谦的表情始终不变,阴阴郁郁。 我扫视一圈在座的诸位朝臣,皆是重臣,便婉然笑道:“诸位大人继续商讨。”说着,便绕道沿偏墙悄步走到大厅正位,挨着洛谦坐下,淡笑静静不语。 终了,洛谦无奈一笑:“继续。” “下官认为应该广发诏书,让天下志士共讨反贼!” “各路勤王之师已经出发援京,只要我们坚持几日,到时候里应外合,必能一举歼灭反贼!” “下官愚见,丞相可令定北将军回京护驾。定北将军手下十万雄狮,一定可以铲除叛军。” “不可!拓拨在关外虎视眈眈,定北大军回京,岂不是让拓拨长驱直入,侵我西华。” “错矣,当年拓拨一败,元气大伤,十年之内不可再举战事。” “于督师,你的看法呢?” “我……”一直低头不语的于大伟突然被点名,慌张之间急忙说道:“我认为目前最重要的是守住京城,尽量的拖延时间,争取等到援兵。” “可是,”于大伟欲言又止,磨蹭半天,才涨红着脸说道:“骠骑将军攻城,未将自认无法抵挡骠骑将军的大军。” “所以,夫人曾经坚守玉门关数月,可有什么守城之法吗?”于大伟心虚问道。 我依旧不语。 厅内的气氛顿时降到冰点,各位大人也默默不言。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89章 欲火重生(六) 这时,洛谦平静道:“既然商量无果,就散了吧!” 各位官员长舒气,纷纷离座,待督师于大伟将走之际,我忽然说道:“请于督师留步,我有一事相托。” 于大伟猛然停住,随后喜道:“夫人,可有妙计?” 我笑道:“只是要想于督师借三千勇士。至于守城阵法,待我瞧清了哥的布营之法,自会画图给你。” “多谢夫人相助。”于大伟抱拳激动道:“未将定会为夫人挑选出三千勇士。” 陆陆续续,厅内官员全部离去,只剩下了我与洛谦两人。 我微微转身,眼神清澈,温柔浅笑,覆上他有些僵硬的手:“不要生气了,看看啊,我既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 洛谦倒还真的细细看了一遍,才散开我的长发,轻声问道:“怎么回京了?还急急赶着,头发都湿的,回头着凉了又要喝药了。” “赶着回京?还不是你先骗我离京的!”我微微撅嘴,不满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哥要起兵了?” 洛谦淡淡一笑,黑眸闪着柔光,拨开我肩头的碎发,然后环住我的身子:“傻丫头,回来做什么,添麻烦吗?” 我仰起头,瞪着洛谦:“你食言,不是说从今以后都不会离开我半步吗?” “战火无情,万一受伤了怎么办?”洛谦板着脸,反问道:“难道还想与关山碍一样在我眼前受伤吗?” 果然道理不站在我这一边,软软地垂下头,小声抗议道:“是会有危险,但我至少不是添麻烦啊?上次不是我出计打败了拓拨的。” 忽然肩头一紧,洛谦的下颚抵在我的额头,命令道:“明日起就好好地待在府里,哪儿也不准去!也别想着玩什么花样了,最好现在就打消了那个带领三千勇士出城的念头。” “试一下啊,或许可以保住京城。”我不死心地提议道,毕竟我已经准备了许多。 洛谦忽尔一叹,在我耳畔轻声道:“傻丫头,还没想到,我根本就没有打算要保住京城吗?不然皇甫轩会这样顺利地打到京城吗?” 我顿时惊怔,抬眸便洛谦含笑的脸,眼中精光是一切都在掌控的自信。本来就是要舍弃长安的吗?本来就是准备任由皇甫轩入京,将皇甫昊赶下皇位吗?刹那间,我大致明白了,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这一天终于来了,我缓缓闭眼躺在洛谦的怀里,任由墨香充斥鼻端:“我还是想试一下!” 元昊八年,腊月初十,深夜子时。 我一身夜行衣,站在三千精兵面前,军旗一挥,示意出发。 三千士兵默默背起木桶,怀抱一束干草,趁着浓重黑夜,悄悄出了长安城门。我亦安静跨上一匹黑马,驱马缓行,逼近城下哥的军营。 洛谦也骑马在侧,不到十步之远,因为出城前我信誓旦旦地答应,这次火烧粮草,无论如何一定在他身边十步之内。如果超出十步,视为自动放弃,必须跟着他回城。 潜伏在军营边的树林里,等待信号。 果然,不出一刻,军营另一侧的天空绽放出美丽焰火,同时,杀声震天。而军营中顿时有人高呼:“有人劫营了!” 士兵们惊醒,翻身起来,一把抄起长矛,就急急奔向另一边军营。 “走。”我低声命令道,随即率领三千人马冲入军营。只遇到几股小兵阻扰,并未做过多纠缠就已完全解决留守的少数士兵。驾轻就熟,带领三千勇士穿梭于哥的军营大帐中,直抵存放粮草之地。 三千人马熟练地将木桶中的油水浇洒在成堆的粮草上,再覆上干草,接着点燃火折子,丢入草堆之中,霎时,火光冲天。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90章 欲火重生(七) “果真如此!”哥策马从粮草堆后步出,笑道:“扶柳,你要烧我军粮草。” 随后,流苏也跟在哥的身后,缓缓露面。同时,粮草周围出现军容整齐的军队,还有数十辆的水车。 “丫头,我想突然起兵,你定会措手不及。这样你唯一可以击败我军的方法只有先烧粮草,然后在突围,欺我军无粮无力之时,再从城内冲杀而来。”哥的笑容在火光映衬之下,更现自信:“所以我一直埋伏在粮草旁,等着你来!” “还是哥了解我的心思。”我淡笑,策马靠近洛谦。“想来扶柳的计策已经被哥看透了。” 哥的士兵已经打开水车,准备洒水灭火了。 “首先,京城附近的粮草一月之内突然被人收完,而且全部烧完,显然有人是不想让我军在京城周围获得一粒粮食。再次,声东击西之计,你要龙傲天等人佯攻,毁攻城工具。但这些都只是为你烧粮做掩护而已。”哥一一道来。 的确,我通过密部传给龙傲天他们哥军营的布阵,并让他们潜入军营毁坏攻城工具。我也的确让他们发出信号,引起哥军队的注意。好让我悄悄潜入烧粮。 “哥说的不对,不是声东击西,而是双管齐下,扶柳要的是两边都要成功。”我笑眯眯着望着还是熊熊燃烧的粮草。 “将军,火扑不灭!”负责水车的将士纷纷禀报。 哥的脸色顿变。 我徐徐道:“哥,扶柳也知道这个计策一定会被发现,所以选择的助燃物是用水熄不灭的。”三千勇士所背木桶中装的正是石油。当年在东北松林中,无意间从娄婆那里得知石油,在回京之后,就派人开采了。只是没有技术,无法提炼出精纯石油,所以石油也就一直被当作助燃物在悦来楼的厨房里使用。几日前,在我赶回京城之后,就直抵悦来楼,清点出所有石油并密封起来,只等着今夜火烧粮草。 “扶柳!”哥吼道,眉间却是掩不住的哀伤:“你还是倒戈了!” “那我们就割袍断义,从今以后再无情意!”哥挥刀一斩,半截锦袍断落,掩入黄土。 清冷的弯月下,哥的眼角水雾凝结,但始终没有流出。我知道,我的眼角亦蓄满泪水,也在强忍着不滑落。哥,从此以后,兄妹之情断了吗? “流苏,出剑!”哥喝起,同时左手一拍马鞍,霍然飞离马背,足踏马鞍之上。“苏秦负剑。洛谦,膻中|岤。” 流苏亦抽出腰间软剑,轻盈一跃,唰唰几个剑花,剑尖直取洛谦的膻中|岤,分毫不差。哥也飞跃而起,刀削洛谦左臂,刀快如闪电,竟然后发而先至,刀刃飞在了流苏剑尖之前。 洛谦面部凝神,双腿一夹马肚,反而驱马上前迎上这刀光剑影,将我挡在身后。 哥的刀锋将至,忽然间似乎一道霜华凭空而出,光亮耀比流星,一张密不透风电网挡在了洛谦的身前。 铮呤一响,两把宝刀刀刃相交,岿然定住。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91章 欲火重生(八) 这时,我才看清洛谦手中的兵刃,一把弯刀,只有一尺长,但刀光泠泠,清透比月光。很快,流苏的剑也至。只见洛谦左手一抖,数点银光,疾如飞鸟,寒光直取流苏胸前几处大|岤。流苏急急转身,挥舞软剑,才堪堪挡住几枚暗器。 “你居然武功高深!”哥亦脸色瞬间铁青,向后急退,几个翻身落在马背之上,沉声道:“弯刀如弦月,刀光比清辉,斩金断玉。洛谦你居然拥有传说中的冷弧刀。” “好眼力。”洛谦淡笑赞道。 哥浓眉皱起:“传言冷弧刀本是漠北大盗冷鹰所有,但当年北侠白飞斩除大盗冷鹰,冷弧刀也就落入北侠之手,后北侠退隐江湖,冷弧刀也随之消失。” “莫非你是白飞门下?”哥揣测道。 洛谦缓笑摇头:“上官将军学艺无双公子门下,但洛某并非白飞徒孙。” “流苏,荆轲刺秦。”哥咬牙,喊出剑招。流苏亦拧身,直刺洛谦心脏。 哥与流苏,刀剑合并,默契无比。 行云流水般,哥与流苏已经攻了几十招,还是始终没有突破洛谦手中的冷弧刀。但是三千勇士的战况却并不利,哥的军队精心准备,加之人数众多,三千勇士且战且退,已经折损一半了。 不断的有哥的军队涌来,战场越发激烈,虽然没有离开洛谦十步,周围也有人保护,可还是有银箭擦身而过。 一轮又一轮的箭矢射来,终于身边的战士再也抵挡不住,几只银箭还是射向了我。 很快,腰间一紧,身子半转,被洛谦揽到了他的身前。稍稍坐稳,便发觉前方几丈之外的流苏已经瘫倒在地,腿上几点银光,鲜血流出,显然是中了暗器。而哥虽然还坐在马上,但手中宝刀已有了几个缺口,刀刃上裂出了细小的纹路。 “上官将军,日后再战!”洛谦一调马头,刀光疾闪,数支箭矢忽然倒转,如疾风一般射入发箭士兵的胸口,顿时哀嚎声一片。 身旁不断有血花盛开,也不断地有哥的士兵倒下。 终于,洛谦杀出一条血路,冲出营寨。 狂奔许久,确定无人追来之时,洛谦才慢慢让骏马停下,我亦喘气不止。 方才的生死战争太过惨烈,三千人马只有五百人突围而出。 “扶柳,身子不舒服吗?”洛谦柔声道。 我缓缓摇头:“没事,只是刚才马跑得太快,气息不顺,静一下便好。”而后侧头,望着洛谦淡淡笑起。 在经历一场血战后,月光似乎不受任何影响,还是这样的清冽。突然,我发现洛谦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浅淡却清晰。我不禁伸手轻轻拂过,婉然笑道:“洛谦,原来你的眼角开始有了皱纹。” 洛谦亦淡笑,墨瞳却依旧如十年前的深黑褶亮:“我老了,是吗?”然后抱着我,喃喃道:“扶柳,好像岁月将我的心磨砺地越来越胆小了,似乎再也经受不住你任何细小的危险了。” 是吗?岁月可以让你的野心消失吗?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92章 浴火重生(九) 元昊九年,二月十四,初春暖阳乍露,驱散一冬的阴寒。 酥软的阳光并不是能温暖所有的地方,比如现在的含元殿,依旧阴冷,似乎连空气都是硬梆梆的。 一炷香前,脸上带着血渍的侍卫闯入含元殿。当时含元殿内站满了一宿未眠的官员们,他们吵吵辨辨了整个夜晚,挨到黎明时分终于嗓子哑了,体力不支了,开始犯困了。 可年轻侍卫的慌忙闯入还是吸引了他们残余的注意力。侍卫的脸几乎趴在了含元殿内阴寒的墨玉地板,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叫道:“城门失陷了!” 而在这个悲伤的侍卫身后,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昏昏欲睡的官员们重新有了斗志,高亢的声音复又响起:“天佑吾皇,勤王之师必定马上就到!” 终于,洛谦收敛住了他一贯的微笑,面色含霜,将所有的官员们轰出了含元殿。 我也终于半躺在了含元殿龙椅后垂帘里的软榻上,不禁轻揉额头阖上疲倦的双眼,一夜吵闹,总算清静片刻了。 至那夜火烧粮草后,洛谦就不许我离府,等到这几日,甚至上朝,我随在左右,不曾离开十步之外。 昨日哥与晋王攻城紧迫,于大伟多次报急,京城岌岌可危。所以朝中大小官员齐集金銮殿,希翼可以谋出对策。可众臣意见纷乱,投降与不投降,吵闹不停,终于戌时小皇帝支撑不住,随太后回太徽宫休息了。 一夜光景,京城终被攻破! 我似乎陷入了绵绵的软榻中,拖了两个多月,哥还是使劲一切手段攻下京城城门。 烧尽粮草,哥的军队反而出现了一种超乎想象的顽强,即使只能草根果腹的最艰难的那几天,他们也不曾退却半步。终于等来了柳云筹集的粮食,全军士气大振,开始了每日每夜的不停攻打。 可是,哥你想过为什么各路勤王之师,怎么会每一个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不能抵达京城?然不成还真的是老天爷将所有的运气都给了你吗?还有北疆的定北大军没有出动一兵一卒,这些都不够可疑吗? 谁说我要守住京城的?洛谦的话犹在耳畔。 京城破,终于给了他最好的理由。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93章 浴火重生(十) 晋王谋反,攻陷京城,残害太后与皇上。丞相洛谦无意间得壮士相助,逃离京城。后联系上各路勤王之师,同时定北大军挥师南下,共同镇压晋王。终,晋王兵弱,不敌护国大军。晋王畏罪自裁,叛臣上官去疾抵死战场。一场内乱平定,但皇上与太后皆丧命与乱臣之手。天下岂可无主,众臣推丞相为帝。 哥,你有没有想到可能成就这样一段史话? “扶柳,该如何选择呢?”沉默许久,洛谦开口缓缓道,并不坚定的话语透出困惑。 选择?不是已经谋划多时了吗?我悠悠睁开双眸,含元殿的紫金铜炉依旧飘出袅袅香气。 可是,洛谦就赫然坐在我正前方的龙椅之上,他似乎疲惫不堪了,斜歪在赤金龙椅。 “八九年了,我的心里装下的东西越来越多,牵绊的铁链似乎已经不能让我再向前迈出一小步。”洛谦的背影在微微颤抖,显然他在跟自己作一场残酷的战争。 “一直以来我的前方只有一条道,但是慢慢地又形成了另一条路。扶柳,我们将来要踏上哪一条征途呢?”我似乎渐渐恢复了气力,挣扎着离开了陷入的软榻,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腰。洛谦也在挣扎着起身,他的手滑过龙椅扶手。突然一瞬间,洛谦像是被雷击般,僵着不动。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胸口在剧烈的起伏。洛谦亦呼吸沉重,手指明显地颤抖,从龙椅的雕刻镂空中取出一颗剔透的白石。 洛谦的背在轻轻地抖动,终于笑了出来,笑声无比苍凉,却有含着一股冲破牢笼的喜悦。 “呵呵,我费尽心机争了数十年,原来他早已悄悄做到。”洛谦嘶哑道,随后握紧剔透白石。“扶柳,我们试着看一看另一条路的风景吧!” 就这样的放弃了?我似乎没有足够的准备接受这样的突变,就傻傻地呆站着,眼里一片朦胧。 “扶柳,以后我们将有一个安宁的未来!”不知何时,洛谦已环住我的腰,低沉的话语在耳畔郑重的承诺。 一个安宁的未来!是不是幸福都是要这样的突然而至,让人措手不及? 清淡的墨香轻盈地缠绕了我的全身! “我们去哪里呢?我希望那里可以种上满山遍地的桃花,桃之夭夭,多么的像春天,不是,很像现在的心情,一朵一朵的花,温暖的,幸福的……”我语无伦次,尽量地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画面絮絮说出。 “不对,还需要留下一个嘱咐,不然我们今后的百姓生活或许不太顺利。”我急急地找来御批朱笔,在含元殿的墙上写到: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我满意瞧着,浅浅笑道:“做个好皇帝,我们也才能有个安宁的生活。” 洛谦取过朱笔:“这样是不行的,还应添上一句!”说罢,朱笔龙飞凤舞,几个遒劲朱字跃然白墙:若无道,吾必反汝! “隐退后就不许出山了!”我愤愤夺过毛笔,嚷道:“将吾改成天下。” 洛谦淡笑:“何必斤斤计较呢?” “当然……”我话语未完,含元殿厚重的朱门被人猛然推开。铁甲碰撞之声闯入庄严的含元殿,一队侍卫鱼贯而入,手持刀戟,将含元殿团团包围。 最后,却是环佩的叮铃脆响,苏婉一个箭步跨入含元殿,双目泛着阴狠,指着我高声叱道:“给哀家生擒妖女!”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94章 浴火重生(十一)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我不解,连侍卫们也是惊愣。 “为何不听哀家懿旨?快点动手!”苏婉急躁地推搡侍卫向前,动作粗鲁,太后威仪尽失。 “太后!”洛谦将我揽在身后,沉声喝道:“这样成何体统?” “体统?就要成为阶下囚了,还需要太后体统做什么?”苏婉美目怒睁,原本艳丽的脸庞已经扭曲狰狞。“活捉上官扶柳!” 苏婉尖刺叫道:“当年你为那个臭小子争取到了晋王位,如今我也要用你为我儿子换取一个燕王位。” “抓住了你,我就有了筹码,可以向皇城外的一堆乱臣贼子索要我应得的权势。”苏婉濒临癫狂的边缘,双目赤红,刺耳尖叫声不断:“我的儿子至少也应该是一个藩王,而我还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太妃!” 洛谦拧眉叱道:“你疯了!” “我疯了?”苏婉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凄厉,透浸悲凉。随后,隐隐泛着泪光的眼睛盯着洛谦,渐渐凶狠:“我是疯了!从姐姐入宫时,从你开始疏离她时,从她在皇宫留下一滴泪水时,从她凄凉地死在深宫时,我就开始疯了!我疯狂地发誓,从今以后,我要自己掌控权利,不做别人的玩偶,而要摆弄他人的命运!” “姐姐临终前,我说,我要进宫,我要做得比你更好,我要让你知道在后宫应该如何让自己强,如何让家族荣耀!”苏婉的身子因为激动颤抖不已:“我开始努力地向上攀爬。诬陷,下毒,暗杀,只要任何一个人成为我的阻碍,我绝对杀戮无情。终于,我成了太后!既然已是太后,凭什么要我放弃手中的权力?” 苏婉猛地转身,指着身后的一群朝臣:“他们这些自命清高的所谓栋才,还不是像狗一样的趴在地上听我的话!”随后苏婉斜瞟着洛谦,冷笑道:“说道这儿,我倒是要好好感谢你。毕竟在相府几年,我学到了许多手段,特别是我后来用来杀人无数的五毒!” “五毒教的至尊五毒啊,杀人于无形。”苏婉讥笑道。“我还曾用来暗杀过洛夫人呢!” 洛谦手指紧握:“你至今还不知五毒之首吧?可惜你就将要中毒身亡了。” “五毒之首,最毒人心!”洛谦缓缓说道,同时在身后拉住我的手臂,低声道:“马上冲杀出去。” 最毒人心,人的心中一旦有了魔障,就好似中毒一般。苏婉的心因权势欲望而毒辣,终究她也被权势反噬,疯狂至死。 “人心最毒,我就毒给你们看!”苏婉挥臂指着我们喝道:“侍卫听令,就地诛杀!” 侍卫们的刀戟尚在空中舞到一半,就有一道如虹光芒席卷含元殿,一霎那,所有侍卫的右臂都有了刀伤,鲜血喷出,刀戟落地。 洛谦手持冷弧刀,嘴角泛着冷笑:“一群鼠辈而已!”说罢,横刀在胸,缓步走向含元殿外。一时之间,洛谦所到之处,无人不纷纷后退,连苏婉也一时震惊,失神害怕,躲在了侍卫之中。我亦缓步,跟在洛谦身后,冲出含元殿。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95章 浴火重生(十二) 直到我们已到大殿广场,苏婉才有所意识,命令皇宫侍卫:“加派侍卫,围剿逆臣。” “去章华宫,那里有泓先生布下的奇阵,他们进不来。”我拉住洛谦小声道。洛谦反手收刀,搂紧我后便施展轻功,奔向章华宫。 初春时节,整个梨树林尚未开花,只有少量的嫩绿新叶荡在枝头。 坐在章华宫前的石阶上,我的头轻轻地靠在洛谦的肩头,静静地瞧着梨树林中的火焰慢慢蔓延。 一刻钟前,苏婉因为无法穿过梨落阵,便命人放火烧林。 “扶柳,现在该轮到我讲故事了。”沉静了许久,洛谦轻声叹道。 我浅笑嫣然:“我一直在听。” 洛谦缓缓伸开左掌,两颗剔透白石静静的躺在手心。 “这是玲珑石,南疆溪水中方有。水中石若经历千年洗刷,中间裂出一条直缝,分为两颗可以完全密合的一对奇石,便称玲珑石。” “这对玲珑石本是我娘之物,后来送给我爹一颗,另外一颗直到娘去世前,才交给我。娘临终前说,我想可以正大光明地陪在他的身边。当时,我就暗暗立誓,将来一定要让娘站在爹的身旁,受世人敬仰!” 火舌在迅速地扩张,刚刚发芽的梨树陷入汪洋火海。树枝燃烧的噼啪声穿插在洛谦平淡的话语中,不知是为故事悲伤,还是为故事欢喜。 “我的娘不是身份高贵的华阳郡主,我的爹也不是前丞相洛征。洛征因曾经受过我外公的恩惠,加之我娘不愿我从小因为没有爹而受人欺凌,所以才求洛征受我为义子。” “外公很好,从来没有因为娘的出格行为而责怪过娘,对我也是疼爱有加。从小,外公就亲自传授我武功,而外婆也偶尔会教我识毒辨毒之法。外公外婆都出身江湖,外公便是当年威名赫赫的北侠白飞,外婆自是五毒教的圣女,而我娘则是他们唯一的女儿白玲珑。” “外婆常说,娘遇上爹是一段孽缘,世俗根深注定了他们不能相守。我的爹呢,其实也是皇甫朔的父皇,只不过皇甫朔叫他父皇,而我却沿袭民间传统叫他爹。江湖女子不容于皇宫,所以我娘一直苦苦在宫外等候,直到我八岁那年她终于等不了。” “从那时起,我一直想让娘成为皇后太后,可以完成娘生前的心愿,与爹在一起让世人知道。于是,我在不停地争斗,与皇甫朔,与整个天下。” “可是我却在快要实现时,突然发现,原来爹一直将娘放在身旁,就在龙椅上。爹和娘一直都在一起,每天接受着世人朝拜……” 火势漫天,炙热的气浪向我们滚滚扑来。 “扶柳,我可以离开皇宫了。”洛谦拉起我,带着我跃到章华宫的最高处,俯览地形,寻找出路。 我婉然淡笑:“好啊,离开皇宫。”随即便走进章华宫,拓拨月早已在三年前逝世,殿中久无人居住,灰尘积厚。但还是一眼就瞧见了那华丽的琉璃玳瑁梳妆台,轻敲梳妆台上凸起的琉璃牡丹,弹出一方黑红暗格,格内胭脂碎流光溢彩。 拓拨月说过,我会替你收藏胭脂碎的! 我会心一笑,拉着洛谦走到章华宫后殿的碧水温池前,在朱雀位上的一株梨树旁的假山中,寻找到了一个新月形的缺口,缓缓地将胭脂碎插入其中。 一阵轻微地震,温池中的水不断上涌。 我将胭脂碎斜插入发,明媚笑起:“洛谦,我们一起跳湖吧!” 洛谦淡淡笑着,眼角有温柔的皱纹。 碧波湖水中,我仰望天空 01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第25部分阅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作者:yushuwen 有五彩缤纷的阳光射入清澈绿水。 泓先生的书中记载,曾修葺章华宫,布以梨落阵。但雪梨树长安不宜生长,特引皇宫外温泉。月贵妃密令,引水之时可将章华宫温泉池通连皇城外玉带湖,且将通口设以机关。机关位于朱雀位梨树旁假山上,新月形状,开启之物实乃贵妃不离金簪。 果然,髓绿湖底有一束光明。 后记元昊八年,帝尚为晋王之时,起兵洛阳。一路凯歌,直取京师。后登含元殿,眺望长安,唯见章华宫大火,丞相洛谦与其妻瑞安长公主,双双投湖,不见尸身。 帝次日登基,改年号轩辕,从此天下大定。 废帝燕王与其母禁于昭阳宫。五年后,废太后疯,猝死。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96章 番外 锦绣裂1 桃儿红,妹儿俏。柳色绵绵,情哥哥呀,可莫负了小妹子一片心…… 清脆的嗓音穿过薄薄的晨曦淡金阳光,投洒在孤寂的冷宫里,温暖一片空间。 歌声介在女童的清纯与女人的庸媚之间,带着少女独特的春意盎然。多久的时间没曾听过这样有活力的声音了,三年,十年……,怕是半生不曾闻了。 昭阳宫,曾经无比受人瞩目的华丽宫殿,曾经后宫权利巅峰的恢宏宫殿,如今也只能靠这一点微弱的嗓音来增添一抹亮色! 桃儿红……妹儿俏……,薄凉的声音从我唇边慢慢逸出,苍凉的直逼出我冰寒的泪水。原来以前的黄莺般的温润嗓音,早已随如花年华,一去不复返。 搭在身上的毛毯也在随心绪缓缓滑落。春日里的清晨寒气恰似一把针,扎痛了我百创千孔的心。 终于睁开了眼,抓住下滑的毛毯,撇头瞧了一眼。穿着粉红衫子,似粉蝶般穿梭在郁郁树丛中的琥珀。琥珀一颦一笑,止不住的春色,轻舞群摆,恍然间回到年少无知。 琥珀,多少年了,怎么京城的歌还没有变。我怅然叹息。 可是这歌好听啊,所以经久传唱。琥珀眨着明亮的眼睛,坐在我的身旁,软软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头。娘娘,给琥珀讲讲你们的传奇故事吧。 传奇?我知道我发出了一丝冷笑,也浇凉了琥珀的热切。 才五年的时间,灰败的五年冷宫生活就足以让人们将我列入了传奇故事,从此只在人们的回忆中出现,只在百姓的饭后茶前说起。 他,她,我,当然还有不被人们熟知的姐姐,编织了现在人们口口相传的传奇…… 那年三月,桃红柳绿,我恰及笄,年华正好,犹带稚气却又一身骄傲。 春风穿林,绚烂桃花瓣悠悠飘零,我的眼前一片火红,胸中欢喜不由得喷薄而出,放喉婉转几声高音,便唱出了刚学的京城歌谣。 桃儿红,妹儿俏。柳色绵绵,情哥哥呀,可莫负了小妹子一片心…… 边唱边舞,足尖旋转,裙裾飞扬,就舞到了姐的身边。 “不长进的丫头,唱地什么歌!”姐淡淡蹩起眉,啐道。然后折起手中的纸张,叹气,“直搅得我看不了文章。” 是我舞动的衣袖卷起阵阵的风,直吹得姐手中满是字迹的一叠薄纸哗哗地响。我面涌红潮,眉梢飞扬,笑道。“哎哟哟,怕是你的心蠢蠢动了,却要硬赖上我。” 姐蓦地红霞晕上双颊,眼波一横,微微嗔道。“哪里来的春心萌动,倒是你丫头唱得浓情绵绵,指不定是瞧上了哪家公子!” 我轻翘唇角,表示假意的不满。可身子却不由得挨着姐坐下,环上她柔软的臂膀,鼻息间充盈起淡淡的少女体香。“姐,今年的才子们可有谁入得了眼?” 姐,陪伴了我十五年的姐姐。她有美好的一切,包括她的名字也如她一般美好。苏宁,她就像是安静的花朵,在宁淡春风中慢慢绽放。 人人都说我貌美如花,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毫无瑕疵。可在我的心里,只要姐一站在我的身旁,我娇艳的容貌就开始渐渐缩萎。是啊,任何东西在她的眼波里,都能融化。她的眼睛像是沉静的湖水,微波荡漾,让人屏住呼吸沉溺在黑瞳中。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97章 番外 锦绣裂2 “没有发现惊艳之才。”姐抬起纱袖,抹去我额角的汗珠。姐的文采斐然,好得可以让作为翰林的爹爹服输。但是姐却有一丝遗憾,淡道。“不过,今年的状元的确是腹有经纬。” 是吗?我呵呵明媚笑起。“原来姐也会欣赏他人啊!” 姐如水的眼,陡然一沉,像是在逃避一个猛兽,慌慌道:他乃丞相之子,权贵满身,必是一个纨绔子弟,浪费了一笔好文墨而已。 “既是这样,姐不如我们就亲自验验天下才子,挑起锦旗,会一会风流文士。”我很大胆地说出脑中想法。 姐却紧张叱道:“成何体统?” 三言两语,来来往往,姐还是如以前一般,被我说服。 第二日,我们就在京城最雅的茶楼,高挑一番白布,写下战书,文比天下士子。 三日人潮涌动络绎不绝,但是每位才子皆被姐一一压倒文采。 失望之余,姐对我悄声道:“婉儿,今日最后一天,明日你我都安心待在家中了。” 夕阳余辉金红交错,温暖的让人心动。姐已经开始静静收拾起笔墨。就在此时,他一袭白衫,裹着夕阳温暖光芒,走进茶楼。 微微一笑,便雅风满室。 “请问哪位是苏小姐。”他礼貌地问起。 我笑灿春花:“都是苏小姐,公子找的是哪位苏小姐。” 他一丝惊愣,但瞬间就雅然浅笑,淡淡的眸光定在了姐的身上。“当然是执笔生花的苏家大小姐。” “不是舞倾四方的苏家二小姐。”原来他的身后还有同样优雅的淡青衣衫公子,只是少了他的温润,多了世人的狡黠。现在青衫公子用他晶亮而狭长的眼瞧着我,唇边似笑非笑。 此人非善类,我的心立刻告诫我。瞥了一眼他,不再逞言语上的胜负,转身寻找姐的淡宁身影。 茶楼一侧,白衫公子已经与姐比试起来。 一炷香后,姐的额头泛起细细的汗,柔软的唇开始像褪色的花朵,苍白渐现。 姐一向体弱,若是遇到紧张时刻,极易晕倒。不及细想,我箭步冲向前,扶住了姐些许摇晃的腰肢。 用力过大,竟让姐打翻了手边的墨砚。浓黑的墨汁,如花开,泼洒了他半身白衣。点点墨迹,渲染一身,也浮起了浓浓的清水墨香。 姐有些懊恼,他却自若无事。 “苏宁认输。”姐轻低下头,幽幽道。“坏了公子一身锦衣,不如就赔与公子一副锦图。” 姐细长单薄的手指飞快地抄起笔,不容拒绝,已经下笔在他的白衣。就着随意的墨迹,姐或挑,或延,寥寥几笔,勾勒出一疏寒梅。 “朱砂。”姐低缓说道。 我却快速地递上朱砂颜料。瞬间,艳艳红梅就绽放在了白锦上。 姐抛下画笔,侧头瞧了一眼红梅,悠悠低笑一声,便抬起双眼,对他道:“一副寒梅且当赔罪。” 刹那间,我发现姐一直沉静如湖水的眼里,漫起碧绿缠绵的水藻,铺天盖地,掩不住的温柔。 “下在白子谦谢过苏小姐赠画!”他淡然的眉间亦是掩不住的喜色。 而青衫公子也认真道:“商少维也谢过苏小姐让小生开了眼界。” 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一切,府中小僮急急道,老爷生气,正朝这里赶来。 来不及告别,我与姐就匆匆离了茶楼。 至此以后,有一段锦绣花开。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98章 番外 锦绣裂3 那年四月,绿意渐浓,花开荼蘼。 上次我和姐文比天下士子闹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地流传了月余,直到现在人们还在津津热道于京城第一才女的斐然文采。 但,爹,一个拘泥于古板的翰林,却气得胡子扭曲,将我与姐足足关在了家里一个月,连院门也不曾踏出。 “姐,珊瑚回来了。”我站在院门处,踮起脚尖,往外张望,声音故意叫得嘹亮而且兴奋。 姐的身子微微一震,沉静的眼神中突然有了某种渴望。姐放下手中的书卷,理理发鬓,端坐起身子,一副端庄模样。可我知道,待会儿她偏偏要细声细语地问上一句,可在茶楼遇见白公子? 语音神态娇羞,哪里还能保持她一贯的官家小姐的矜持模样! 我回旋转身,掩嘴噗哧一笑,歪斜着身子,倚在姐身前的柱子上:“姐,不用装模作样了。骗你的,珊瑚还没有回来呢!” 姐白皙的脸颊顿时红云片片,由局促不安转为微微嗔怒:“死丫头,满口的胡言乱语!” 我眨眨眼,笑道:“姐心里不想着,怕是任我喊破嗓子,也不会放下书卷的。” 姐的脸更红了,比胭脂更夺目。 恰好,珊瑚回到院子,姐的眼睛就不自主地盯了上去。 我跨步挡在两人中间,学着姐的柔软嗓音:“可在茶楼遇见白公子?” 珊瑚惊愣,双眼睁得圆圆的,随后却是吃吃笑道:“我的二小姐,不知是你学得像呢?还是故意在让大小姐干着急呢?” “两个丫头都是越来越放肆了,看我待会儿不封了你们的嘴!”姐轻声喝起,却又明显地盯着珊瑚。眼神泛着碎光,带着一丝急切。 珊瑚俏笑,绕过我,走到姐的面前,叹道:“茶楼里的伙计都已经熟的给我安排专座了,可我还是没有瞧见小姐口中的白公子!” 姐浓密的睫毛微颤,慢慢低下眼帘,小心地将失落藏在眼角的阴影处。 我也是无奈叹息,一连多日,姐每次从希望道失望,反反复复。起伏跌宕,每日上演。 “姐,明日我们去大觉寺上香,料来爹爹也不会反对。闷了许久,出去散散心,或许就碰上了。” 姐细眉淡皱,轻点着头。 还是不见得好,我在心里暗想。娘说,着魔想念一个人,也就是痛苦的开始。所以,还是碰不上的好,碰上了,指不定,谁就是谁一生的冤孽? 大觉寺,长安城外的骊山之上。 香火缭绕,姐很是诚心地磕头,祈愿。而我只是略略动动身子,便挽住姐的手臂,贴在姐的耳畔,问道:“姐,许的什么愿啊?还是求良人啊?” 姐一愣,缓缓道:“在菩萨面前岂能乱语?” “是啊!菩萨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慵懒的男音从殿口传来。我感觉姐的手指在轻微颤抖。 我立刻回头,果然不错,是那日茶楼中的青衫男子,便驳斥道:“可菩萨从不在人背后偷听!”随即拉了姐的衣袖:“姐,我们回家去。” 想急急拉姐离开,怎奈逃不过命运的速度,终究是没摆脱一场孽缘!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199章 番外 锦绣裂4 “何必逃避?难道苏家女儿就这般没有胆识?”商少维淡讽道,眼底尽是不屑。 姐定住双脚,终于我拉她不动。 “倒是见面不如闻名了!”商少维轻摇着头,面露遗憾之色。我知道他那样的人岂肯白白说出讥讽之语,定是另有目的,想用这激将之法将我们留住。 “商少爷有何赐教?”姐目光沉静望着浅笑满面的商少维,可从姐微抖的手指中,我感觉到了姐心跳地厉害。 商少维不紧不慢,悠然道:“苏家大小姐可如传闻般才高八斗?” 经过方才一番对话,姐渐渐冷静:“那就要看商少爷听的那个传闻!” “久传,曾经无双公子大赞苏大小姐,棋艺精绝。”商少维说得很慢,却故意将无双公子咬得极重。 姐淡道:“我尚年幼,无双公子不过敷衍赞叹而已。” “商某但是相信无双公子。”商少维脸上笑意渐敛:“想请苏大小姐帮商某下完半局棋。” “为何?”姐烟眉轻拢。 商少维倒是直言不讳:“在下与朋友赌上一局棋盘胜负,只是我棋艺不精,下到半局便无路可走。暂停落子,出来走走,放松一下,却不想有缘碰上苏家大小姐,故方有这等狂妄之请。” 姐低下头,沉思半晌,淡定道:“好!” 姐眉间坚定,我知道无法挽回了。 随商少维转出大觉寺,到临崖处一个石亭。 山顶处有浅薄的水雾,像隔着一层纱,是无法将所有事物看得透彻的。 离亭还有三丈,姐突得抓住了我的手,劲大,勒得我手指发红。 我没啃声,咬咬嘴唇,痛苦声就掐在了喉咙里。因为我知道姐一定比我更加难熬,却也是一声不发。 石亭临渊出,一个飘逸白衣背影,温润如玉,淡和了山顶的寒风。 “你去了很久。”他转过身,目光温和瞧见我们,微怔,喃喃道:“难怪等你茶已凉?” 商少维爽朗一笑:“茶我可以再为你沏上一壶,可我却是请了帮手的!” 他眉峰微皱。 商少维一拍他的肩膀:“下棋之前可没说不准请人替下啊?” 他抬眼望着姐,墨瞳似水,挥袖道:“苏小姐请入座。” 姐微微颔额,淡笑:“请。” 姐在琴棋书画中一向以棋艺为最。当年姐初学棋,看爹与无双公子对弈。曾情急之下,提醒爹下错子。无双公子惊讶不已,言:此女天生悟性,棋艺之道或不输于吾! 果然,半局棋慢慢走来,姐已经渐渐挽回败势。 时间悠悠而过,终于,棋下完,姐赢得一目半。 商少维高兴之极:“还好赢了,否则我将输得一塌糊涂。” 静静观看半日,我却是忍不住了:“至于这般高兴吗?不过一盘棋尔!” 商少维依旧欢喜,解释道:“我与子谦以这盘棋为赌,赌注可是一枚棋子。” “仅一枚棋子?”我嗤笑道。 白子谦淡淡地从棋盘上取出一枚白子,递与姐:“一枚棋子,日后送来,白某定为苏小姐完成一桩心愿。” 姐摇头:“是商公子与公子所设棋局,苏宁怎可半途夺取?” 商少维却也不答话,反是叹道:“一枚棋子为信,一个承诺为实。” 白子谦温和笑道:“苏小姐本该赢得的。少维并非赢我之人,不计较他中途换人已是不错了。” “的确。”商少维轻松笑起:“不送你一枚棋子,我已算大幸了。但苏小姐收下这枚棋子应是实至名归。” 姐些许犹豫,但目光碰及那一身白衫,便是微波荡漾:“小女却之不恭了。” 姐伸出细柔手指,从白子谦的掌心取过白子,脸上淡淡红潮。 “棋子收了,苏小姐可要回答一个问题了。”商少维笑容亲和,眼角却带有深深的玩味。“我与子谦下棋前,也有若我赢了便要回答他一个提问。现在既是苏小姐赢得棋子,也该由苏小姐回答提问。” 姐惊讶,眼里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苏小姐,在下若投身仕途如何?”白子谦淡笑问道。 连我也惊讶不已,仕途乃人生大事,就这般问一个并不认识之人,还可风轻云淡? 姐脸上依旧有笑容,但我知道姐的心里一定是百转千回了。 山顶石亭间水雾渐渐淡去,姐启口:“白公子才学惊艳,若投身仕途,一定可造福一方百姓。” 白子谦倒是认真在听,可商少维却是哈哈大笑:“不求造福百姓,只要不弄得天下大乱便好。” 天下大乱?我心里咯噔一跳,头不知怎么的微微痛起。 白子谦也是一声低叹,随即优雅起身,揖道:“多谢苏小姐解惑了。在下有事,先离。” 姐淡淡一应,瞧着他们渐渐远去。直到背影模糊,才叹息:“不进仕途,你又怎么能入得了爹爹的眼呢?” 姐无奈的声音,直绞得我心尖酸酸作疼。 一枚棋子,一个承诺,亦是一段孽缘的开始!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00章 番外 锦绣裂5 五月烈阳,美人蕉开得娇艳。 躲在闺阁中,我不停地摇动丝扇,在闷潮的空气中透出一丝凉气。 一把从姐手中夺过丝帕,我嘻嘻笑道:“我倒看看着丝帕哪里好了?姐竟然看了半日不曾眨眼!” “丫头,小心扯坏了。”姐急切道。 我展开帕子,仔仔细细瞧了个遍,瘪嘴道:“也没什么不同嘛!” “我又不在乎帕子好看。”姐顿了一顿,小声道:“这是子谦前天送给我的,用的是那天我画梅的缎子裁的。” 我当然知道帕子的来由,是茶楼初遇时姐顺势做的寒梅图,白子谦将那件白袍送到了锦绣坊,精心做成了一方锦帕。前日,送给姐,姐自是当作珍宝日日瞧着。 说来也怪,自从那日在大觉寺偶遇上白子谦与商少维,下了半局棋后。以后每次我与姐出门,总能不经意地碰见他们。京城热闹的大街上,郊区冷清的小庙里,无处不在的相遇,终于让姐彻底的沦陷。 在夜晚,我有时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只因姐在我身旁一遍一遍地温柔唤着子谦子谦。 哪敢叫醒梦中的姐,只怕梦一碎,便刺伤了姐幽静如湖水的双瞳。 只是,我一直暗暗担心,姐最终仍避免不了垂泪一生! 不知为何,商少维的那句,只求不天下大乱便好,总是时时响在耳畔,震得脑子隐隐作痛。姐一向单纯,哪知世间疾苦与无奈?这般气度,白子谦与商少维岂是凡人,姐柔弱的双肩承担的了未来的重压吗? “丫头,又发呆了!”姐早已取回锦帕,细细包好,与那枚白色棋子,一起锁进了木盒里。 我突然抱住了姐单薄的肩膀,轻声道:“姐,就用那枚棋子,要他娶你过门吧?” 姐一愣,脸腾地红了,啐道:“死丫头,这是能随便说的吗?” “你不说,我去说!”我不顾姐的窘态,继续道:“他又没说一句不愿意!” 姐啊,世事变化常不如人意,不抓住现在的幸福,今后如何开心? “小姐,守门的老李刚送来的纸条!”珊瑚举着一张素纸,吃吃笑着走来。 姐微微低头,脸像是被热气蒸过,从里向外渗出一抹嫣红。姐虽然不说话,手却是极快,一把抓过珊瑚手中的素纸,略一瞟眼,眉梢顿时上扬。随即却是将素纸捏成了一个紧紧的纸团,远远一抛,落进房前的池塘,沉到湖底。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01章 番外 锦绣裂6 我扬起绢扇,故意讶道:“姐,谁传来的条子,惹得你不大高兴地扔进湖里?”随后便是刻薄道:“既然让姐心神不宁,也得叫那人天打雷劈!” 细软的手心立即捂住了我的嘴。带着薄薄的嗔怒,姐捂紧我的口,斥道:“就是刻薄,明明知道是谁,还说出这样恶毒的诅咒!” 我瞪大眼睛,一副无辜模样,轻轻挣脱姐的手,转向珊瑚,问道:“我又没瞧上一眼纸条,怎能知道是谁写的?珊瑚莫若是你悄悄看过纸条,又偷偷告诉了我?” 珊瑚也是极为配合,受尽委屈,取出一方帕子,放在眼角,欲哭道:“二小姐可冤枉珊瑚了,珊瑚一向胆子小,哪敢作出私自偷看之举?况且告到官府,又没有大人撑腰?” 珊瑚一向精明,这时捉弄人来,做戏也是十足。 我也顺势奇道:“珊瑚,瞧你这几天去长安衙门勤快地紧,难道就不认识一两位大人?” 珊瑚倒是忸怩道:“只为一位大人传过信,就是长安府尹幕僚白大人。只是我记得他的模样清清楚楚,可他却不肯送我一方帕子!” 我与珊瑚一唱一和,说得热闹。姐却早在一旁涨红了脸,直跳脚。 那送帕的白大人自是白子谦,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短短几日便投身在了长安府尹帐下,更费解的是,以他刚入仕途之身,居然直接成为第一幕僚!我也曾对姐提起,此事端的怪异,如今朝廷门庭森严,若是没有家世背景,想急速升官是万万不可能的。姐却不以为意,只是淡淡道,他有才居此位无可厚非。只是爹爹,……爹爹怕是仍旧看不上眼的,……官阶太低……。 “随你们嚼舌根,反正清者自清!”姐一撇脸,对着窗外独自生着气。 我与珊瑚相视一笑,便轻轻走到姐的身后,扳过姐的双肩,柔声撒娇道:“我的好姐姐哎,小妹知道错了,给你赔不是了!” 姐长眉一舒,指尖轻点我的额头:“看你以后还牙尖嘴利不?”然后便是嘱咐珊瑚:“给我备一辆马车,我要出府。” “原来是怕大人哥哥等啊!”我爽声笑气,姐却敛了笑容,一股淡淡忧愁自眼中流露:“只是幕僚,只是幕僚,何时才能让爹爹知晓啊?” 我的心只像烈火烧过,热气胸中涌出,便等也等不及,脱口而出:“姐嫁何人是姐的事,关爹爹什么劳什子!难不成爹还要陪嫁过去不成?” 姐眉心皱起,急急地捂住了我的嘴,叹道:“你啊,还是一样的野马性子,拉也拉不住!” 缓了一口气,我方静下心,微微一想刚才的话,的确是不能这样大声说出口的。随后便是默然不语了。 “大小姐,车已经在后门等着了。”珊瑚奔进屋,扬手抹起额头上一层密密的汗。 姐点点头,起身便走。我咬咬唇,轻轻拉住姐的衣袖,小声道:“早点儿回来,最近爹爹看得紧,我一个人说谎怕是撑不了多久。” “嗯,放心,婉儿,姐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02章 番外 锦绣裂7 暮色渐合,没有绚烂的夕阳,天际一片阴沉沉散不开的云。 我也不知道愣愣地坐了多久,但桌上的饭菜确已凉透。是新请来的江南厨娘做的精细米粥,及几碟不知用什么腌制的凉菜。红木牙筷搭在青花小碟的边缘,直衬得盘中青菜翠生生的。 饭菜完好,是我没有挪动筷子一分。 姐出去已经整整一个下午,即使难得的美食,我又哪里能吃得下一粒米呢? 爹身边的仆童刚刚来传话,说是掌灯时分要姐到书房,不得拖延片刻! 近日爹管束得越来越严厉,每天都会派人来问候起居。问候是假,只是想知道我与姐是否安稳地待在府中。如今长安帝都暗潮涌动,各方势力交手不断,明暗交错,谁也无法看透最后成败。 怕是爹也不知道该如何在着漩涡中站得稳脚跟,只有现在这样沉默,以期望可以明哲保身而已! “二小姐,老爷让大小姐去书房。”洪亮的传话声自院门处响起,打住了我的思绪。 有些焦急了,我起身之际,竟然打翻了一碟凉菜。瓷碟仓促间重跌在地面,清脆的破裂声,惊断了院里的人声。 青菜翻滚在地,菜油也从瓷碟裂缝中流出,香气弥漫。 “老爷等大小姐不到,已经发脾气了。”府中的大管家步履匆忙,冲到了我面前。 整整衣袖,我强压住狂跳的心:“大管家,方才吃饭时,姐不小心打翻了菜碟,油污了前襟,正在内室换衣裳呢。要不你先回去向爹爹说明,只一会儿,姐换好衣裳便过去。”夏日里特有的潮气充溢了整间阁楼,我的衣裳后背像是吸足了潮气,黏住一大片的后背。 “不必了,小的就等着大小姐出来,为大小姐开路。”管家谦恭低头道。可我却分明看到了他因得意而翘起的胡须。 何时暑气也能让人窒息了? “麻烦总管多等了。”清淡的声音从内室纱帘后传来,如一阵清风,吹散闷气。 是姐!我畅快一笑,斜瞧着管家:“总管好生等着吧!”便快步进入内室。 姐扶着椅靠正急急喘着气,额头上淌满了细密汗珠。我三两步冲去,一把抱住姐的肩膀:“姐,终于想起了你可怜的小妹了……,离得开你的那位洛大人了……” 姐抚过我的长发:“帮我换了衣裳,去见爹。” 姐太过平静,平常这样不羁的话,姐一定会一本正经地教训我两句。“姐,有事吗?”我扯住姐的袖子,抓得极紧。 “没事。”姐说得极快,顺手盘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匆匆拭了脸上汗水便袅袅出了内室,跟着管家离去。 没事,没事……,没事为何说话声如此飘渺,姐向来不会说谎,刚才也是匆忙回答我一句,就急急地离去,甚至连我的眼睛也没敢看一眼。 一定有事! 我一跺脚,就冲向了爹的书房。 一路的急行,甚至可以感觉到我的袖口带起了空气里的水滴。离书房越来越近,水珠也越来越多,仿若千斤的水压在了我的身上。 不对,这样做是不对的,隐隐地心里在说。 突然止了脚步,我回头一看,来时的石板路上滴滴汗珠。 果然我已经紧张到了流尽汗水。苏婉,要冷静啊,这样的闯入只会害了姐的!我不甘心地咬咬牙,掉头走向来时的路。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03章 番外 锦绣裂8 “去后花园采花,等姐回来就清香满屋了,姐最喜欢夏天这样,闻着花香安心入睡。”我放慢脚步,与府内一众丫鬟擦身而过。短短数刻,从阁楼去书房,我身后的丫鬟婆子已经塞满了路。 环转来到后花园,天色完全暗了。 “掌灯。采花。”我呼喝一声,丫鬟们纷纷忙碌起来。 正值盛夏,花园里树木茂盛,黑暗中阴影摇摆。趁着丫鬟们忙乱之际,我隐身树丛中,悄悄退出后花园。摆脱一大群丫鬟婆子,我提起群摆,抄小路直奔书房的后门。 书房后面根据爹的喜好,一直种有大片草木,常常无人到此。我弓腰蹑脚小心翼翼地移到了书房窗下的墙角处。 书房的木窗只开了一指宽的缝隙,昏黄的灯光一泻而出。 “宁儿,你是长姐。”爹的声音很沉:“所以家族的担子也就只能落在了你的肩上,明白吗?” 屋里一片沉静。我知道,姐肯定是一贯的低头沉默。 “宁儿,方才所说的你能理解吗?” 书房安静如死海。 “爹,您确定朔王将会登基吗?” 一阵急促的咳嗽突兀响起。 “咳咳,宁儿。”爹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朝中大事已定。月贵妃半月前不知为何惹怒皇上,被贬冷宫。其子身体羸弱,皇上向来不喜。虽尚有上官大将支持,怕也是不成气候。如今纵观诸位皇子,只有朔王颇具帝王之质,且朔王已得相府鼎力扶持。” “朔王登基乃迟早之事!” 爹抑不住的兴奋,可我躲在墙角颤抖不已。 “况且我已与礼部尚书和监察御史一同商定,同时嫁女朔王。宁儿,可要为苏家争气啊!” 空气潮闷到了极点,我已经完全瘫在土地里,大口地喘气。 “爹,为了苏家”姐的声音像是断了弦的琴,挣扎着发出最后的鸣响,“我愿意!” 怎么可以愿意呢? 突然有一股大力窜入我的身体,我径直蹦了起来,一把推开窗子。 “不愿意” 夜空中恰时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白惨惨地照射在姐惊恐的脸上,青白一片。 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淹没了我的抗议声! 天地间仿若只有天谴般的雷轰,可我依旧在嘶喊:“不愿意,不能嫁给朔王” 爹的双眼冒出燃烧的火花,他在愤怒! “婉儿,必须嫁给朔王!”姐的声音在雷电中变得无比坚定。 瓢泼的大雨一瞬间便倾倒而下,顷刻,我的衣裳完全湿透,湿淋淋的头发也黏住我的脸颊。可我却被这大雨浇得无比清醒。“姐,我嫁,我愿意嫁给朔王!姐,你不能,你还有……” “不行!”姐温婉的声音突得变得凄厉。 我呆住,从小到大,我第一次看见了姐因为急躁而扭曲的脸,所以我定在了原地,久久无法言语。 姐瞧着我一声叹息,随后向爹低头道:“请爹放心,女儿自会向婉儿说明其中的厉害关系。”随即,姐快速转身,绕过书房,奔到我的身旁,拉着我在大雨中回到阁楼。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04章 番外 锦绣裂9 黑暗中,我蜷缩在姐的怀里。姐细薄而温暖的手指,轻缓地梳理着我的乱发。刚才一路淋雨而回,一到阁楼,姐便拽着我入了内室:“先换衣服!” “免得感冒了。”姐顺手取来衣杆上的中衣,开始换衣。 我依旧愣愣的,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激烈争吵中。为什么一定要嫁朔王? 姐回头,我还是目光呆滞。突然姐冲了过来,一把扯开我的衣裳,高声叱道:“换衣服啊,难道没有听清楚?” 我直直地站着,没有反抗,任由姐的指甲划过我的肌肤,留下累累红痕。 “为什么你一直都不会听话呢?”姐不住了摇晃着我的肩膀。 如此近的距离,在淡淡的金属反光中,我看到了姐沉静如湖水的眼里,发起银白色的水光,缕缕泪水决堤而出。 “姐,白子谦呢?”我嘶哑着轻声问起,同时一股苦涩从心底涌上喉咙,呛得我泪流满面。 姐像是脱线的木偶,软软地倒下,姐的双手沿着我的胳膊一路滑下,垂在冰冷的地面。 “我嫁。”我撑起姐的身体,眼睛狠狠地盯着姐:“我嫁朔王!” 姐无力一摇头,便靠在了我的肩头。姐冰凉的泪水从我的衣襟一直流到心口,凉透心扉。 “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自己可不能先倒下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肩膀已经麻木。姐抬起头对我淡笑,可脸上的泪痕依旧清晰。“先换衣裳。” 就这样,如平常般,我与姐一同洗漱,安宁地躺在床榻上。 “婉儿,人不能总是一个人任性地活着。你看,我还有你,还有爹,还有苏府所有的人。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息息相关,所以现在我们也不是一个人了,我们所做的一件小事就很可能关系到一族人的安危。”姐的手指穿梭在我略湿的发里,“爹这些年一个人在朝里支撑苏家,日日胆战心惊,只怕一个考虑不周全就祸及苏家。如今又是立储的敏感时期,如果嫁给朔王可保一族平安,我也是愿意的。” “婉儿,也莫要记恨爹爹。其实爹心里怕是更难受的,方才在书房爹也是无奈,谁家父母不疼自家儿女呢?”姐将我的发丝拢好:“你还小,以后的日子还要快乐地过。” “姐,我们以后都要快乐地活!”我从姐的怀里探出头,仰望着姐的沉静面容:“姐我真的愿意嫁给朔王。” “姐,我从小便是喜欢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你想啊,我将来若成了朔王妃,站在高处一呼百应,看尽皇城繁华。或许还可以成为皇后,皇后啊,天下女子之最,一定是最漂亮最风光的!”我低低喃道:“姐,我从小就是喜欢强者的,朔王登基,全西华还有哪家男子可以比拟?” “所以,姐,还是我嫁吧!”我握紧姐的手,一分一分地用力,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姐完全明白了我的决心。 “傻丫头,皇后那是想当便当的!”姐用另一只手抚过我的额头:“你从小就受不得半点委屈,又是个不受管束的性子,如果掉在女人堆里一定会受伤的。且不说后宫难测了,就单单是现在朔王府里的侍从们就足以让你灰头土脸。” “当今朔王妃是上官府的大小姐,掌管朔王府数年不曾出过半点差错。人都道她娴静有德,但又岂会是泛泛之辈?”姐如水的眼望着我,疼惜之请溢满而出。“还有这次同嫁的几位大人家的千金小姐怕也不是平凡之人。你性子直率,最是隐忍不住,这种性格在宫中最是吃亏。倒不是姐怕你惹祸害了苏府,只是担心你在深宫里受了冤屈,无处可申啊!” 我撇撇嘴,不服气道:“姐你小瞧人了吧!谁说我不明事理,我就是要做上皇后,还有太后,给你瞧瞧!”嘴上是绝不认输的,可心里却是软地紧。姐这一番话,我又岂能不明白姐的心意。 浴火凤凰之胭脂碎 第205章 番外 锦绣裂10 “姐,你就让了我吧!”我轻轻地摇晃起姐的胳膊,将脸放在姐的肩头,撒娇道:“婉儿真的喜欢那个朔王。” “傻丫头,何必骗我呢?”姐淡道:“你连朔王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喜欢!” 我不甘心就这样的放弃了:“姐,心有灵犀啊,根本不需要见面,就知道喜欢了。” 姐摇摇头。 “姐,你还不是和我一样的倔,明明不喜欢还要争着嫁。”我愤然从姐的肩头离去,直直地盯着姐,强忍住眼角的涩涩泪水。“我是没有见过那个什么朔王的,但你也没有看过啊!或许我将来会喜欢上他,可姐你呢?你心里有了白子谦,你就永远不可能喜欢上朔王了!” “姐你嫁注定是悲剧,而我,还有希望是喜剧!” 姐在我的哭诉声中失了神,如湖水的眼像是被冰封冻,空洞至极。 “姐,将来我会喜欢上他的,一定!他会是皇帝,我从小心里的英雄。是的,我有过幻想,当我是皇后,与身边的高贵帝王,执手到老。” 姐咬着泛白的唇,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过来许久,方开口:“婉儿,我该怎么办呢?” 见姐终于被我说得有了一丝动摇,我喜道:“没事的,我明天就与爹说,我嫁给朔王。” 姐犹豫一下,慢慢说道:“其实爹早在上个月瞒着你我,将我的生辰八字送到朔王府,如今已经过了文定。爹是绝对不会同意换人的!” “姐,放心好了,我会安排好一切的。”我开始筹划对策了。 “如何办?你这丫头一定是想得鬼点子,我哪里能放心。”姐淡道。 姐有一股执着,她不放心也就是不会同意我替她嫁入朔王。我深吸气,缓道:“姐,既然你决定与白子谦在一起,那朔王之事就得全部听我的!” 姐目光闪烁,迟迟不肯点头。我知道姐一向都是心软,常常狠不得心,除非将她逼到悬崖。我反问起:“姐,难道你真的要舍弃白子谦吗?” 姐蹩起眉,沉重地一摇头:“你说你的办法吧。” 姐这样淡淡的一句却让我无限欢喜,姐终于让步了。“其实朔王哪里知道我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等到拜完天地也就木已成舟,就是想改也该不成了。其实朔王只不过想娶苏家女儿,苏宁苏婉又有什么区别?” “过些天,等爹放松了警惕,我让珊瑚捎一封信给白子谦。他若真的在意姐姐,你们就趁夜色离开长安。天下之大,你们何处不能安身?” 姐脸色渐渐发白:“私奔?” 我及时地捂住了姐的嘴,才让姐的惊讶声消失。“是私奔,白子谦如果不敢带你走,姐你又何必这样苦苦相思呢?” 姐掰下我捂住她口的手,急道:“怎么能够这样呢?” “反正已经如此了,哪里还管得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道:“待你们离京几年之后,事情淡了再回来,估计爹的怒气也消了。” “可他怎么办?”姐还是摇头:“这样子他一生都不能入朝为官了。” “假若白子谦不能舍弃荣华,将来也迟早是靠不住的,还不如就这样断了关系。”我发狠道:“姐。我知道不试,将来你一定会悔恨终生的!” 姐目光一黯,喃喃道:“是啊,悔恨一生……” 我知道姐答应了,朝姐安然一笑,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