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停车场》 笼中雀上 天刚擦黑,各g0ng各院还没来得及点上灯笼,就听南书房传来一阵怒骂:“废物!一群废物!!!” 这阵子皇上为国事烦心,龙颜大怒,半个月里发落了半拉朝堂。小曹站在廊檐儿下值夜,听见骂声吓得一哆嗦,两扇可怜的小肩膀鹌鹑似的紧紧缩成一团。殿里的总管太监吴连海大气不敢出,躬身奉上茶房早早晾好的温度适宜的茶水,轻声细语的赔着笑:“万岁爷,喝口茶消消气儿,可别气坏了身子。” 点灯太监们麻利的挂上三排琉璃灯,明yanyan的将紫禁城这无边黑夜烧了一排窟窿,漏出的光芒撒在人肩上,多少是暖意。御前伺候的都是jing挑细选的人jing,大家谨记这几天皇上心火旺,一个站的b一个直,乍一看好似一排冻上的冰棍儿。 吴连海抹着冷汗退出来时远远儿走来两道人影,打着伞立在北风细雪里,帽子上那点红缨隐隐闪着光。 “哎哟吴哥哥,这大冷的天儿哥哥怎么站在外头?也不怕冻着了您呐。”安喜g0ng的大太监习文远熟门熟路的套着近乎,一张马脸红光满面,不像来诉苦告状,倒似有什么泼天的喜事。 “得了,”都是老熟人,吴连海懒得跟他废话,“有什么事儿快说。” 习公公挑着八字眉朝里一番张望:“弟弟来的不巧?” 吴大总管嘿嘿一笑,三两下将擦汗的帕子折好塞回袖子里,帽檐底下掀了掀眼皮。仅那一眼的功夫,小曹看出来爷爷心里松了口气。只见他g着嘴角,难得露个大笑脸儿:“怎么不巧?就等你呢。” 习文远闻言,变脸似的迅速整理出一副惶惶然不可终日的形容,虾子似的躬腰跟进了乾清g0ng。不出一盏茶的时间,里面传出旨意—— 摆驾安喜殿。 g0ng道上的雪早就被扫洒太监们清理g净了,怕滑着鞋底,还特意撒了一层粗盐粒。八个身强力壮的轿夫肩扛一顶明hse御辇行走其上,沿路飘出一阵万岁爷惯用的龙涎香气。 随侍的g0ng娥宦官都低着头,一gu无声的安逸情绪在他们之中悄悄蔓延。就像之前吴连海见到安喜g0ng的人便松了口气,大家心中隐隐笃信,只要贵妃娘娘出手,天塌地陷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三年来这条路小曹走了不下千趟,路边开了什么花、哪颗石子最磨脚都一清二楚。乾清g0ng人人知道,去安喜g0ng的路就是最舒适最安宁、直通天境的青云之路。 轿辇才在g0ng门落下,就听里面嚷起来:“皇上驾到——” 朱载光也不等人跪迎,黑着脸一撩袍子就跨了进去。安喜g0ng清雅jing致,步步是景,寝殿更是网罗尽了天下奇珍。贵妃讨厌烟气,这里点灯就不用烛火,只用夜郎进贡的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 四名大g0ngnv齐刷刷跪在门外,个个满脸泪痕,为首的那个手上还捧着一碗正冒热气的煎药。朱载光看着那黑洞洞的药碗,气的眉心直跳:“你又发什么脾气?” 贵妃刚出浴,正散着头发坐在美人榻上看书。她这“坐”可不是寻常g0ng妃袅娜多姿的侧坐,而是一身水汽抱着膝盖,人半蜷着,十颗脚趾露在裙裾外头,跟前摆着一碟荷花su、一碟辣琅玕,瓜子一捧、核桃若g。 “臣妾哪儿敢发脾气,”娘娘yyan怪气的吐了一口瓜子皮,“万岁爷又是召人喝茶下棋又是品诗品画的,臣妾发脾气岂不是坏了万岁爷的兴致?” 这酸的,方圆十里全是醋味儿。吴连海悄悄望去,只见小皇帝心头熨帖,那能夹si苍蝇的眉头都舒展开了。太监g0ngnv们木着脸拼命忍笑,吴公公生怕错失良机,连忙冲安喜g0ng的大g0ngnv使了个眼se,即刻有人呈上新煎的汤药和厚布。 “我就跟她说了两句话,袖子都没碰就送回去了。”朱载光亲自从托盘里取下厚实的棉布,仔仔细细替她擦g双脚,“这也值得醋一场?看冻病了。” “就醋。”小姑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哼了一声,“拿走,我不喝。” “慧卿,乖。”朱载光板起脸,“不喝药身子怎么好得起来?” 半碗苦药喝完,皇帝还赖在安喜g0ng,半点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吴连海心头那块大石头彻底落了下来。小曹见他心情回暖,立刻凑上去拍马p:“还是爷爷了解万岁爷,最明白万岁爷的心思。” 吴公公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口里笑道:“猴儿崽子。” 安喜g0ng的茶房b别的g0ng室耳房都暖和,只因贵妃娘娘怕冷,每年冬天地龙烧得b乾清g0ng都热。小喜子从炭盆里扒拉出两个红薯,剥了皮热气腾腾的递给吴连海:“爷爷给我们说说吧,怎么别的娘娘略不合规矩万岁爷就一脸厌烦,贵妃娘娘三日一恼五日一醋的,万岁爷却喜欢的不得了呢?” 安喜g0ng这位自打进g0ng就是专房之宠,皇后、六g0ng都成了摆设。记得她入g0ng半年,太医诊出喜脉的时候皇上欢喜的跟什么似的,立刻就晋了贵妃,海样的赏赐往外淌,还要下诏大赦天下。进g0ng三年就育有一儿一nv,说是宠冠六g0ng绝不为过。 “脖子上长了几个脑袋,万岁的事儿也敢拿来说嘴?”小崽子们一看就是规矩没吃透,吴连海假意竖起眉毛,重重的冷笑一声。他是自小服侍的万岁爷,年纪不大,论起资历来却是朱载光身边的老人儿了,最明白做奴才的关窍。他姓吴的凭什么做到正四品乾清g0ng总管?那凭的就是忠心二字,再ai卖弄,也分得清轻重。 “合该叫你们张哥哥给紧紧皮,免得日后祸从口出。” 小曹与小喜子立时唬破了胆,红薯也不敢吃了,栽葱似的跪在爷爷脚边自己掌嘴:“好爷爷,求您别跟张副总管说,小的们再不敢了。” 吴连海不由的一声长叹。想他六岁就净了身,对子嗣早不抱指望,这些个小太监在他跟前撒娇讨巧,时日一长权当是自己儿子,不伤利害时也是可以疼上一疼的。小曹忠厚老实,小喜子机灵懂事,都是这一批里伶俐拔尖儿的,哪个做师父的不偏疼呢?慢慢吃完一个红薯,吴连海眼风一刮,道:“行了,别掌了,叫人看见了不嫌恶心?别说爷爷不疼你们,告诉你们个巧宗儿,这g0ng里的人啊能不能g是一桩,忠不忠心又是一桩。能g但不忠心的,主子能放心使吗?空有忠心却不会办差的,一多半也遭弃嫌。你们才多大,吃了几年盐米呢,就敢争着在主子跟前讨巧了?也不怕闪了舌头。” 两个小太监唯唯诺诺。吴连海又是一笑:“伺候主子,得多看、多听、多琢磨,凡事抢在前头,忧主子之忧、乐主子之乐,再有,少说少问少嘚瑟,以后有你们的好日子。” 小曹与小喜子对视一眼:“多谢爷爷教诲,爷爷懂的多,嘴里漏个一句半句就够咱们嚼几年了。” 撤了一回茶果,g0ng婢们纷纷退出寝殿。齐慧卿伏在朱载光膝上,皇帝握着梳篦有一下没一下的为她蓖着头发:“换了新头油了?” 满室轰轰烈烈的茉莉香,少年皇帝煞有介事的点评说:“b原来那个好。” “我还没消气呢。”少nv闷闷的翻身,抬头瞪了他一眼,“你别跟我说话,仔细伤了你六g0ng妃嫔的心。” 她发质细软,手指拢进去像握着一捧云彩、一团棉花,朱载光好笑的用剩下那只手捏了一把nv孩气鼓鼓的脸:“今天醋劲儿怎么这么大?我哪里来的六g0ng妃嫔,不是一直只有你一个?” 说话时东厢传来幼儿哭喊声,没一会儿有g0ngnv在门外小心禀报:“皇上,娘娘,二殿下哭了。” 朱载光低头看了她一眼,咬牙恨道:“臭小子,才多大就会跟爹爹抢娘亲了。” 寝殿大开,齐慧卿边从r母手里接下孩子边横他:“你嫌弃?再不给你生了。” 大老远就听见寝殿里传来拨浪鼓声,紧接着是孩子咯咯咯的大笑,小喜子竖起耳朵:“准是二殿下!” 皇后的大殿下早夭,如今皇上膝下唯此一子,自然尊贵非常。他又是个最ai笑的小娃娃,不拘g0ngnv太监,见了谁都是一张胖乎乎的大笑脸。小曹犹记当年贵妃专房专宠,朝野非议不说,太后娘娘都十分不满,采选了不少京畿地区的小官之nv充裕后g0ng。谁知娘娘一举得男诞下皇子,万岁爷说母凭子贵,要封皇贵妃也无人敢阻拦,还是娘娘自己不要,怕折了二殿下的福寿。 “听说礼部选了好几个字给二殿下做大名万岁爷都不满意,可知是ai重非常了。”小喜子扒拉着炭盆,贼眉鼠眼的压低声音,“我看啊,别管日后得了几位皇子,谁也越不过二殿下去。” 吴连海往他后脑勺打了一巴掌,又屏气凝神的细听了一会儿,廊上公主、皇子的r娘进进出出,两个孩子你哭我笑、你笑我哭的闹了好一阵,直把陛下、娘娘都闹乏了才罢休。老太监道:“皇嗣大事,也轮得到你这小兔崽子嚼舌头?” 皇后不得圣心,g0ng里人尽皆知,从前贵妃不在她能捞着一些面子情,如今贵妃回来了,只怕坤宁g0ng再传不出婴儿的啼哭。二殿下是安喜g0ng所出的皇长子,那就是长与贵都占齐了,吴连海暗自唏嘘:“皇上怕不是还记着呢。” 小喜子丈二和尚m0不着头脑:“爷爷,您说什么?” 朱载光小时候没了亲娘,一直养在坤宁g0ng,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膝下,那时贵妃家里还没败落,先夫人常带她进g0ng玩儿。太后无子,喜欢孩子,贵妃还在坤宁g0ng里住过半年。当年幼小不知事的大太监回忆起往事,不免感慨万分,皇上小时候就ai追在贵妃后边跑,g0ng里孩子少,两个人时常凑在一块儿m0鱼打鸟,满g0ng淘气。有一回皇上在演武场挨了先帝训斥,垂头丧气的回来,贵妃娘娘为了哄他高兴又是扮孙大王又是演猪八戒的,两个人玩闹一阵,烦恼就消了。那时谁不知道,齐家姑娘将来是要做三皇子妃的。 选秀前两个月皇上日日去书房翻书,说将来生了儿子要叫见烨,生nv儿就叫仙芝。 哄睡一双儿nv,父母都累的筋疲力尽。齐慧卿边指挥g0ngnv捶背边有气无力的说:“明天一早去太医院开个避子的方子,生两个就累的半si,我可再不生了。” 这位娘娘速来口没遮拦,大g0ngnv早就习以为常,只碍着皇帝在场,低声劝阻道:“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说着悄悄看了一眼朱载光,见他面无异se才放心大胆的说下去:“殿下们还小,大了自然就贴心了。” 成婚前太医就嘱咐过,说慧卿自己都还是一团孩子气,不宜过早生育,可前朝与太后同时施压,b得她不得不三年生了两胎,直到今年指责皇帝沉溺nvse的声音才终于小了一些。于皇帝而言,沉湎声se不算大罪,沉湎声se还没有子嗣才是大罪。仙芝早产,怀胎就亏了气血,原也舍不得她这么快又生孩子,朱载光于是挥退所有g0ng婢,把人抱进怀里:“不生就不生吧,好好养两年,等养好了再生。” “谁要再给你生孩子?”小姑娘窝在他x口,哼哼唧唧不肯饶人,“二郎就是太像你,脸上笑眯眯,心里一肚子坏水儿。”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儿子的?”朱载光故作惊讶:“看我明天告诉二郎去。” 她在他怀里笑成一团,小皇帝只觉心口那gu邪气愈加平顺,还暖融融香盈盈,鼓胀饱满到随时要溢出来似的。“你气消了,我气可还没消。”他说,“拿不肯吃药吓唬我,你说,怎么赔罪?” 贵妃熟门熟路的吊在他脖子上,用力一蹦把自己蹦进他的臂弯。少年皇帝抱着人颠了颠,一脸痛苦的问:“这是你给我赔罪还是我给你赔罪?” 慧卿啐他:“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夜过三更,寝殿里传了第二遍热水。简单清洗后守夜g0ngnv重新拉好帐缦,朱载光捏着她的耳朵:“真的不生气了?” 她在他怀里困得迷迷糊糊:“还生气的话你怎么办?” 朱载光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王氏毕竟是正g0ng皇后,就算形同虚设也是他的结发之妻。当年齐家涉案先帝震怒,连母后都迁怒了,若非联姻王氏,恐怕他的太子之位也岌岌可危。王家甘冒风险雪中送炭的这份恩情与胆识,朱载光磨齿不能忘。 “除了皇后的位子,其他只要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答应你。” “真的?”慧卿在他x口仰起头,“什么都能答应?” “嗯。” “那……”小丫头笑眯眯的亲了亲他的下巴,“皇上给我洗三天脚。” 到底是谁一肚子坏水儿……朱载光翻身把人压住,挑眉问道:“三天就够?” “……只要是你,朕愿为你梳一辈子头,画一辈子眉,洗一辈子脚。” 笼中雀中 下了一夜小雪,清早起来时满g0ng银装素裹,寿康g0ng里袅袅点着檀香,苏姑姑边服侍太后洗漱边笑道:“外面雪刚停,娘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太后扫了她一眼,r0u着额头重又闭上眼睛养神:“闹出那么大动静,想睡也睡不着。” “皇上还小,难免气躁。”g0ngnv们撤下青盐与香茶,苏姑姑半跪着为太后穿鞋,想了想又低声跟了一句:“皇后娘娘也是关心则乱,这几天皇上正为流民的事烦心,哪里有什么闲情逸致赏画作诗。”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太后简直火冒三丈。她猛地弹开双眼,冷笑一声:“你当是皇后脑袋笨,不知道轻重?再聪明也架不住皇上有心利用!为了一个慧娘,我看他是昏了头了。”说着高声道,“来人,去问问吴连海,前儿苏松巡抚是不是递请安折子进g0ng了?” 一名小太监领命而去,不出一刻钟就垂着手回来复命:“回太后的话,吴公公说朝堂上的事儿他不敢多嘴,这不快年关了,各地都上了请安折子,不知道苏松巡抚的到没到京里。” “好奴才!”太后凤目微挑,“还想替他瞒着呢,真当g0ng里人人都没长眼睛?” 早膳摆好了,苏姑姑小心上前搀太后起身,口里叹道:“不过是当年齐家败落时同慧姑娘有过一道口头婚约罢了,连庚帖都没换,咱们皇上啊也太小心眼儿了。”见太后又好气又好笑,脸se青白不定,苏姑姑将一碗j丝r0u蓉粥奉到她跟前:“再说了,那房家大郎还是慧姑娘的救命恩人呢。” “正因为是慧娘的救命恩人,你看他又赐婚又赏银,三年了还盯着人家不放。”太后慢条斯理的喝着粥,“他就是生怕慧娘对那房大郎有情,每每接了江南的折子都要闹上一闹,慧娘越醋他、越着紧他他就越高兴。” 苏姑姑低头布菜:“皇上还是个孩子呢。” “说他是孩子,外头的事他做的有模有样,说他是大人,你瞧瞧他这后g0ng!”太后越想越气,“三千宠ai在一身难道是什么好事?我做嫡亲姑母的还能害了慧娘?皇家哪有一心一意的!朝野上下非议纷纷,本g0ng再不给他善后人家就该指着鼻子骂先帝教子不严了。” “是是是。”一顿早膳用完,苏姑姑再次奉上漱口的香茶,“娘娘自然是一片苦心。可皇上心里、慧姑娘心里又何尝不委屈?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偏生造化弄人,才叫生生错过了。不是奴婢多嘴议论先帝,如今这局面……三个孩子都委屈。” 不知想起了什么,太后神se寥落,整座寿康g0ng也跟着静了下来:“齐大非偶,呵,齐大非偶……” “把刚折的梅花cha两个瓶,一瓶给皇后送去,一瓶送去寿康g0ng。” 送走皇帝后天se尚早,贵妃娘娘又重新猫回了榻上,喝着红枣茶指挥g0ng人们折花cha瓶。大g0ngnv青梅跪坐在脚踏边,动作轻柔的为她捶腿:“娘娘何苦献这个殷勤?咱们有心示好,也得看坤宁g0ng肯不肯接啊。” 齐慧卿垂目莞尔:“三不五时的闹这么一次,她心里也苦。” 青梅顿时不敢说话了。紫禁城拜高踩低是惯例,哪怕贵为中g0ng呢,皇上心里没她,奴才都敢欺到面上来。譬如昨日那事,怎么不见吴连海提别人?不就是欺负皇后不得圣心,不敢事后找他的麻烦吗?倒是青杏,见主子不甚自在,主动凑趣道:“今年梅花开的好,娘娘不如挑几枝自个儿戴,也算应了景儿了。” 四时四季,除去g0ng中份例,单是皇帝特意拨来的赏赐就穿戴不完了,她已经很久没有簪过鲜花,难得起了兴致。青杏于是和青莲一道,带着小花剪去庭院忙活一通,摘回满满一盘,或含ba0或怒放,供她挑拣。 “娘娘还是戴鲜花好看。”青莲含笑,站在她身后伺候梳妆,“又软又香,又洁又净,依奴婢看,b那珠钗金环强出一座山去。” 主仆几个打趣,又说起今年山茶开的不好,下午乾清g0ng就送来了四盆玉石盆景。晶莹剔透的白玉、玛瑙、珊瑚、h晶雕琢成小指甲盖儿大小,拼成的花朵姿态各异,枝g或用金银或用檀木,一套四件,梅兰竹菊,各擅胜场。 跑腿的小太监自觉当了一回报喜鸟,眉梢眼角都是欢畅的喜意:“万岁爷说外头风大,恐怕扑着娘娘,若想赏花赏雪,等他忙过这阵子,陪娘娘一道赏也不迟。”说罢令人呈上东西,“皇上还说了,这东西匠气,不b真花儿纯天然无矫饰,请娘娘凑活着赏。” 贵妃果然高兴,一面命人赏他,一面笑问:“哪里匠气?我看巧夺天工,栩栩如生,只不知是哪里来的好东西?” 小喜子越发得意,含着笑卖弄起来:“回娘娘的话,是南边交趾国新贡来的。那地方虽产玉石,极jing极好的也不多见,这几盆都是万岁爷一看就说好,特意送来给娘娘解闷。” 她眼风一扫,只见花枝遒劲,仪态万千,从用料到雕工,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贵妃又问:“太后、皇后那里都有了不曾?” “奴才听说寿康g0ng里进了一树老珊瑚,”小喜子话风一转,将头垂的低低的,“旁的就不知道了。” 一身冷汗的回到乾清g0ng,恰逢皇帝跟大臣们议完一波事,听说贵妃喜欢,万岁爷铁青的面se顿时和煦不少:“她喜欢就好。对了,贵妃瞧着气se如何?” 小喜子毕恭毕敬的跪在堂下:“回万岁的话,娘娘凤颜奴才不敢细瞧,听声音……倒像是有了些jing神。” 慧卿上个月闹了场风寒,一直断断续续的喝着药,这个月才好了,他放心不下,又叫太医院开了两副补身补气的药汤,命人督着一日不落的喝。她有jing神,他也能放下一块心事,顺嘴夸了句差事办的不错,还叫赏了五个银角子。 小喜子做贼似的捂着x口跑进茶房,本想灌两口热茶暖暖身子,谁知一进门就见张副总管门神似的杵在里头,见了他只是不y不yan的假笑。小太监一愣,乖乖巧巧的将怀里还没焐热的赏赐双手奉上,点头哈腰道:“张哥哥好,请张哥哥喝茶。” 张翀一向不ai搭理他们这些小的,接了荷包也不给好脸,只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sh鞋。你若有你吴爷爷的本事,哥哥我也不说什么,只别得意过了头。”说着冲坤宁g0ng的方向一努嘴,“仔细叫人拿住喽,你爷爷也保你不住。” 万岁的赏赐不避人,坤宁g0ng上下早得了消息,大g0ngnv流华面se不虞,烧了手炉回来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还不撤下去?!什么脏东西,也敢摆出来w娘娘的眼?!” 王皇后站在窗边习字,负责打扫寝殿的小g0ngnv登时包了两包泪,也不敢委屈,抱着梅瓶便下去了。眼见着写了一刻钟,流月上前给她r0u腕子,口里道:“娘娘的字越发进益了。咱们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也看得出笔锋圆柔有力,不失大家风骨。” 王氏一笑,复又一叹:“左右皇上不来,写的好不好,有什么用?” 流华将手炉递上,气尤未平:“狐媚惑主!” 自打进g0ng,安喜殿那位就整日整夜的霸着皇上不放,不说劝着点儿雨露均沾吧,恨不能每个月换洗都不放松,哄得皇上百忙之中还要惦记着给她熬红糖煮燕窝,哪家名门淑nv能做出这种事?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王氏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不必再说。狐媚惑主,也得皇上乐意被她蛊惑啊,后g0ng里这些nv人,不说不入流的小才人小美人们,就是太后亲自提拔的陆昭仪、徐婕妤,也不见皇上多看一眼。横竖他有了齐氏,姹紫嫣红都成了过眼云烟。 “娘娘也不必灰心,”流月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桌面,“俗语云‘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g0ng里多少眼睛盯着她呢,就是嫡亲姑母的太后,不也没多看重她么。但凡她出一点差错——” “正是这话,”流华忽的抢下话头,眼神发亮:“等过两年,皇上腻了她,自会想起娘娘的好处。” 两名婢nv对视一眼,都道她们姑娘就是太老实,不肯使那下流争宠的手段,才叫一个罪臣之后的狐媚子拔了头筹。不见外面的大人们都在劝谏么?天子家事亦国事,宠妾灭妻、尊卑颠倒是要叫百姓、后世笑话的,皇上现在还年轻,以后总会明白过来,谁才是一心一意为他好的人。 入夜后政事告一段落,在乾清g0ng草草用过晚膳,又批了会儿折子里面才命人备撵。吴总管向来办事妥帖,猜着万岁要去安喜g0ng过夜,不等吩咐就备下了。一行人于是不顾风雪,顶着严寒从南书房穿过御花园,还没进门呢,就被碳火热气扑了个正着。贵妃也不要人帮忙,亲自服侍他更衣用茶,一壁让人把煨着的鹧鸪汤送上来。 今春大旱,颗粒无收,从湖广到山东都是哭穷闹灾的,这阵子朱载光真是累狠了,嘴边一圈水泡不说,眼圈儿都是青的。所幸这汤炖的到火候,r0usu骨烂,用筷子轻轻一剔就骨r0u分离,吃起来清淡营养,还不费牙。万岁爷让人赏厨子,还不忘揶揄她:“还是咱们娘娘知道心疼人。” 娘娘瞪他一眼:“吃你的吧。” 两个人用过夜宵,又拿石榴膏和青盐刷过牙,他清了清喉咙:“还有热水吗?” 小曹等早把东西备齐了,一溜g0ngnv低着头呈上木盆、玫瑰香露、各se花瓣及厚布等物,出去时还贴心的关上了殿门,只留青梅青芸两个在外听叫。齐慧卿已经换上了寝衣,误以为他要喝水,便道:“口渴了?茶炉上有茶。” 朱载光横了她一眼,也不说话,随便披了件外衣便下床兑水,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万岁这是打算伺候她洗脚。想他生在帝王家,一辈子锦衣玉食,什么时候也没做过这种下人的活计,看他笨手笨脚的动作,贵妃娘娘忍不住想笑。 “我说着玩儿的,你怎么还当真了?”四下无人,她缩在床帐里不肯出去。开玩笑,九五至尊给妃子洗脚?传出去那帮言官又有的嚼舌。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能不当真?”他也不跟她多辩,试过水温后一把钳住她的小腿,直接把莲足摁进了木桶。热水微烫,水面上象征x的漂着几片花瓣,更衬得皮肤玉一样洁白。 十指拂过脚面,无数细小的、凹凸不平的伤疤好似绣坏了的绣品,粗糙可怖的生长在皮r0u里。朱载光垂头不语,害怕碰坏了她似的,一点劲都不敢用。徙二千里。从京城到安南,时年十一岁的她跟着父母亲族,求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走了整整两千里。 “不疼了,”短暂的沉默后贵妃轻轻挣开他的掌心,“三哥哥,早就不疼了。” 笼中雀下 当晚他真是极尽温柔,拾起了半辈子的耐心哄她疼她,两个人抱在一起,头发丝里全是蒸腾的热气。 “不要了……皇上、万岁,真的……真的不行了……”慧娘被他扣住了腰腿,呜呜咽咽的抱着枕头求饶,玉se的身t叫绯红的衾褥一衬,更显的洁白脆弱,叫他ai也不是怜也不是,下身胀的生疼:“怎么不叫三哥哥了?” 说来可笑,进g0ng三年、孩子都生了两个,那gu一觉醒来她就会消失不见的恐慌却没有因此淡却。安喜g0ng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习文远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派人报告贵妃的起居和行踪,没有他的准许,一只蚊子也别想飞到她身边。可他就是不安,就是害怕,就是恐惧有朝一日,好不容易才回到他身边的慧娘又会被什么劳什子“大势”抢走。 他们都打量他不知道呢,山东余有信谎报灾情,监察御史为其张目,官匪g结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钦天监,都水监,与户部工部沆瀣一气,想假借修堤之事递条陈开国库,好层层盘剥、鱼r0u百姓……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一直没有停下,他忍不住低头吻她,又舍不得那张檀口里飘出的时断时续的喘息jia0yin。 “忘了他好不好?”朱载光忍的辛苦,拂开她脸上汗津津的碎发,终于钝刀磨r0u似的慢了下来,“我会对你很好,三哥哥会对你很好的,以后……再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她在他身下喘着气,一张俏面如敷桃花,双眼水汪汪的,只是目光空洞,想来是还没回神。少年皇帝吮着她x前的红樱,一手把人抱了起来,小娘子软绵绵的挂在他身上,似哭似恼的呀了一声。他全无章法的亲着她的耳朵和脖子,恨不能把人r0u进骨头里:“慧娘,我的慧娘……” 下t一次b一次顶的深,齐慧卿不得不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小意温存柔情蜜意都是引子,他今晚有意b疯她,明知她就要到了,偏生不上不下的卡着,迟迟不肯给她。不知道闹了多久,贵妃终于尖利的哭了出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好不容易认了命,朱载光、我好不容易……” 他还像小时候那样哄她,用手轻抚她的肩和背,时不时印上一吻,鼓励她说下去。 “你欺负我!我祖父才获罪你就纳妃!江浙岭南一点都不风流文雅,你知不知道,蛇虫瘴气好多,我走的脚指甲都磨掉了……” 他紧紧抱着她:“嗯,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我本来就要跟房修贤成亲了,”少nv说到这里ch0u噎不止,颤巍巍的用牙咬他,“他们家虽然没什么权势根基,可、可是门风尚可,也不嫌弃齐家满门罪臣……我本来就要过上相夫教子的官太太生活了,你又非要把我弄回g0ng里!” 房家这门亲事是母亲豁出老脸求来的,戴罪之身不堪为妻,只能作侧室嫁过去。族中姐妹有的羡慕她,有的鄙夷她,偏祖母、母亲和阿嫂都不以为意,还反过来宽慰她说侧室又如何,凭我们慧娘的美貌才情,早晚会有扶正的一天,好过陷在齐家的烂泥里,将来配个村夫就嫁了。她本来已经认命,从首辅之孙的云端跌落到小官姬妾的泥沼,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人各有命,说不定房修贤是个t贴温柔的好丈夫呢?说不定房家的主母没有传闻中那么难伺候呢?有米果腹有床安枕,还不必日晒雨淋的出去劳作,已经是很多nv子求不来的福气。 可他又偏不肯放她安稳,偏要想尽办法把她弄回g0ng里! 贬妻为妾!贬妻为妾!他要她向王家的nv儿俯首称臣,要她顶着j妃的名头在g0ng里受尽瞩目!这里可是天之骄nv,齐家慧娘从小玩耍的地方啊,不知多少老g0ng娥老太监还记得她,他们会在心里怎么笑话她呢?曾经姑姑打趣,无人处苏嬷嬷也跟着唤她,“三皇子妃”。 岁月流转,那个位置上早就坐了别人了。 清早起来,他还像往常一样,蹑手蹑脚的怕吵醒她。青梅等默默伺候陛下更衣洗漱,皇帝想了想,低声吩咐说:“到时间哄她吃些东西,别饿着了。” g0ngnv们低眉顺目:“是。” 贵妃身子弱,皇上特许她不去坤宁g0ng晨昏定省,每每晚上闹狠了,早上就得赖会儿床,几个大g0ngnv都习惯了,估算着时间把人扶起来,多少用点粥羹,免得饿伤肠胃。 齐慧卿没什么jing神,一上午都神se恹恹,下午太后慈谕召她去说话,才叫洗了脸懒起梳妆。到底不是亲母子,皇帝亲政后寿康g0ng就退了一s之地。齐太后年纪大了,也学那寻常人家的老封君礼佛吃斋,后g0ng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入不了她的法眼,最多就是每个月皇后去请次安罢了。 青杏紧张不已:“要不要派人去趟乾清g0ng?”万一出了事,好歹知会皇上一声。 贵妃失笑:“做什么这么大惊小怪,她还能在g0ng里杀了我不成?” 杀人不敢,跪经却是天经地义。太后娘娘不敢太折磨儿子的心尖子,只让她每天下午陪着跪两个时辰经。 “木已成舟,你也该想想以后了。”姑姑的长指甲轻轻刮在脸上,有种战战兢兢的疼,“你看看你的眼神,像什么样子?” “皇帝纵着你,你可不能自己纵自己。听姑母一句话,要想在g0ng里活的长久,就得认清时势和身份,岂不闻史书上只有j妃,不见j后?” 她才知道齐家又要起来了,子易父道,言官御史们指天指地的痛骂皇上se令智昏,就差没挨个儿吊si在g0ng门口,求他收回成命。 “姑母怕什么呢?”她只觉得好笑,“权倾一时的齐首辅早就si透了,先帝亲自下令凌迟,如今坟头草都好几尺高。我父亲没了六年,剩下那几个远房叔伯都是扶不起的烂泥,小辈们自小长在山野,能通读三字经千字文就算是难得的神童,姑母,齐家真的败了。”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没了传家的诗书和父辈的人脉、领导,齐家早不是当年赫赫扬扬的齐半朝。朱载光哪里是子易父道,他分明是在效仿先帝,想用这个扶不上墙、四处破风的齐家整顿朝野,以防王氏做大。 太后娘娘长叹一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当姑母想害你吗?姑母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啊。帝王家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他能ai你一年,两年,难道还能守着你一辈子?现在就将g0ng里g0ng外得罪个遍,将来失了宠,你日子怎么过呀?” 她跪在蒲团上,满面荒唐,又哭又笑:“可是姑姑,他本来就该是我的呀。” 他本来就应该是我一个人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