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上花》 分卷阅读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 书名: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文案: (又名:《乱世洛花传》) ——你仍是我的乱世,我已非你的佳人 她,是修道者,是国师,是两国的公主,是他永远一人独宠的夕妃。 她,是他的夕儿,他的皇嫂,亦是他倾一生所珍护之爱。 她,是他以一盏花灯一串糖葫芦便哄来的天真女孩,也是任他用山河后座也再换不回的绝望女子。 洛水之岸,孕育出这三生三世的轮迴,命定的三人始终牵绊生死,缠绕不休,如那绵蔓的菟丝女萝。 倾国紫玉坠,莲花白玉簪,是情缘,也是孽债。爱她的,她爱不起;她爱的,不是不爱她,只是在这份爱之前,他有更爱的事物──他的皇位、他的天下。 昔是引狼灭国恨,今有联姻羁縻计,权谋的缝隙下滋长出来的注定是畸恋。走到最后,身边的都不在了,只賸她,背负着一天一地的罪咎。回首向来萧瑟处,但见那洛花犹自开落,逐水淼去,洛河呜咽,千古如亘…… 生如洛花,人生是场修行,而他是她的劫数。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言夕(尔雅/永宸公主),辜祉祈,辜祉轩 ┃ 配角:雍以珏,茗烟(嫣明),辜祉南,云湘伶 ┃ 其它:三角恋,亡国,公主,宿世,洛神 ================= 第1章 是耶非耶? 血,鲜血。 原地旋了一圈,触目所及,四周遍野皆是鲜血。 鲜血,渐渐汇成小溪,小溪汇成河川,河川汇成汪洋。 腥风吹过一片血海,鑽进我的鼻腔间,胃在翻腾着,我要竭尽全力才能忍住那张口欲吐的冲动。 双手撩起华丽有馀却不宜行动的镶珠百花褶裙,粉色精绣锦鞋向前踏动未曾停滞,可无论我跑得多快,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依然如影随形,像怪兽一般地穷追不捨。 除了那摆脱不掉的血魔,身后还有一样东西,让我儘管筋疲力竭,却始终不能、也不敢缓下亡命逃跑的脚步来。 躂躂──躂──躂躂── 是脚步声。 无数如雷的脚步声。 谁? 是谁? 是谁人在追赶着我? 「她在那边,快追!别让她跑掉!」 怎麽办?他们追来了……我的死期就到了吗…… 丝履早被泥泞和血污沾满,鞋头的五彩蝶翼翩然欲舞,此刻却被磨得破损。彩蝶折翼难飞,那我呢?是否也难逃力竭坠地的宿命? 心下越是惊惶无措,就越是力不从心,无止境的奔跑逃亡早已经超出了体力的负荷,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把所有空气纳进可怜的肺叶中,罔顾发痛的胸口和发麻的双腿,徒劳地寻觅那线不确定会否出现的生机。 这时候,一片烟笼雾锁的危崖出现在眼前,我霍然刹住了脚步。崖上急劲的乱风刮得我摇摇欲坠,彷彿要乘风而去。 一隻孤雁掠过血色穹苍,嘶嘶悲鸣。 连上天也要对我赶尽杀绝吗? 我悲哀地笑了出来,短暂的一刹那,已在两种死法间作出了的抉择。 风刀猎猎,裙裾飘飘。 撼山震岳的吆喝声中,我咬牙,不顾一切跃下了悬崖。 飞翔。 堕落。 一片漆黑。 我倏地瞠大紧闭的双目,额间涔涔淌下的冷汗模煳了视线。 花了好一会儿,昏昏沉沉的我才能唤回散涣破落的神志,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温暖而舒逸的房间内。 是梦,又是这个梦。 这个可怕的噩梦,好久都没有来缠绕着我了,却在我意识薄弱的今夜袭来,杀得我措手不及。 梦裡的我遇上了什麽事情?那些追兵是怎麽的一回事?那真的是梦吗?可怎能这麽的真切? 记得师父说过,人的梦境是现实当中的一面镜子,饶富深意。要不,梦裡是我们过去想忘却忘不了的深切记忆;要不,将会预知着我们未知的茫茫未来。梦中的我,是那麽的仓皇,那麽的恐惧,心几乎要跃出胸口来,如亲历其境一般。我宁相信,乃是前生的我所经历过的事情,因为黄泉下孟婆汤喝賸了一小口,今生转世投胎,记忆始终残留在我的脑海裡,每每在我最不设防的时候来袭。 上辈子的我,这辈子的我……乱了,一切都乱了。 头颅有些疼痛,思绪打成死结,我剪不断,也不想费力去理清了。 也或者,那不是梦,此刻的我才是人在梦中?庄生晓梦迷蝴蝶,谁在梦裡,谁在梦外,又有何人能说清? 为着这个奇怪的念头,我浅浅地扯起了唇角,不经意瞟向窗外。 星分夜彩寒侵帐,兰惹 分卷阅读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春香绿映袍。今夜的月华黯澹,清漪柔朦的微光穿透窗櫺,如水银静静地倾泻在地板上,更添上几分寒意。 轻身下了床,床边有团毛绒绒的事物勐地弹了起来,绕着我的足踝快速的转了两圈。 「茸尾莫惊,乖乖睡吧!」 我蹲下身,伸出手抚弄着那蓬鬆轻软的狐毛。小白狐是我几年前豢养的宠物,牠陪我渡过了许多个的日与夜。有时候,我觉得牠通人性,每当我落寞发愁的时候,牠感觉得到,总会特别的黏我,似乎是想告诉牠的主人并不孤单。 小白狐黑如点漆的眼珠骨碌碌地盯着我好一瞬,见我再没有举动,也就安然窝回床底的软枕上,慵懒地用长尾巴捲起了身体,继续好眠。 我站起,披上外衣,掀开木门扉踏出了房间。迎面吹来一阵夹带着山花馥香的清爽夜风,拂去了一身鬱抑莫名的闷意。 「师父?」 屋外竹树旁一个老人正在凭栏仰望,我移动着脚步,向着那道苍癯身影走去。 「长夜难眠乎?」似乎一早就料到我会出来,他没有回头,仍旧专注地凝视着头顶那片高深莫测的神秘星空。 「嗯。」我应声。 其实,师父本人又何尝不是高深莫测呢?虽跟在他身边多年,我还是常常猜度不到他老人家的心思。 我是一个孤儿,父母是山中的猎户,不幸被野兽咬死了,恰巧师父路过,发现了那时在襁褓中饿得哇哇大哭的我,就把我捡回来收养。我跟随着他老人家,栖身在这片桃源仙境般与世隔绝的山水之间,日子一直过得逍遥自在。 师父是个通天晓地的世外高人,我闲时除了读书弹琴,莳花弄草,也跟他学观天象、占吉凶、习五行,本来只是图个好玩,十几个寒暑下来,功夫倒也有小成。师父生性清冷澹泊,却也心慈,不然也不会把我救下来。可能是因为他说过我跟他的性子很像吧,他很疼我,我知道,有时对一个人好是不需要用什麽甜言蜜语表现的。 他曾问过我,我这麽年青,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吗?我轻浅地摇头,说了句:愿伴师父左右。师父笑了,他说我俩相遇是缘,结成师徒是缘,时候一到,要离开也是缘。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而我的命数,不在这裡,终有一天,我会离他而去。那时我没说话,只是心裡想着,管的呢,当下我连广陵散的曲子也未弹好,还想什麽以后。 以后,似乎是那麽的遥不可及。 我走到他的身边,学他一般的抬起头来。「师父又在夜观星象了,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将要发生来着?」 「妳看,」疏密有致的竹影下投射在他那始终不见岁月痕迹的清奇面目上,光与暗交织成耐人寻味的痕迹。「今夜的紫微宫裡有颗星一直闪烁不定。」 「紫宫者,太一之居也。」 我垂眸沉吟。太一即为天帝,紫宫既是天帝的居所,当朝皇帝被喻为天之子,因此紫宫也指人间皇宫。「徒儿记得师父说过,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旁三星三公,或曰子属。后句四星,末大星正妃,馀三星后宫之属也。环之匡卫十二星,藩臣。皆曰紫宫。这是不是表示着,皇宫裡有些什麽异样的举动,譬如……有什麽人正在远行了?」 宠溺的青睐若有若无地飘上了他那穿透人心的瞳仁。「该星位于天极星旁,许是帝皇身边特别亲近的人,很大可能是皇族中人。光芒明亮赛雪不逊帝星,那人,定不是寻常的角色。」 我挑眉,只为师父口中极其难得的褒扬之辞。 「要来的总是要来。」他忽尔喃喃自语。「言夕呀,」他唤我道:「明天一早将有贵客前来,妳替为师出谷恭候大驾吧!」 我的心裡有着澹澹的疑惑,张开口,却并没有多说些什麽,只是乖顺地应了声: 「是。」 第2章 夭夭桃谷 我一直在暗处观察着,他们三人站在原地好久了。 「二爷,你说这见鬼的山谷是怎麽回事?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雾气,花呀树呀全部都生成一个样,我们绕了老半天,还是回到了原点。再这样下去,咱们连来时的路也找不着了。」说话的是个相貌威武、双眼精光闪烁的黑衣鲁汉。 「刚才那樵夫不是说,只要溯游而走,一直向东行,到了桃花林的深处,就会看到锺离老人隐居的茅庐吗?」这人也是一身的黑衣,鼠目短鬚,看来比他的同伴冷静一些。 「可我们此刻人被困在桃花林裡面,花瓣落得满头满身都是,却连一根茅草也没瞧见。」鲁汉子懊恼地抖去袖子上那讨人厌的豔红桃瓣,快受不了这般娘气的氛围。可落瓣漫天漫地飞扬而下,徒惹一身摆脱不了的芬芳。 「你的意思是,那樵夫是在顺口开河,故意寻我们开心?」一双皮靴无情地□□着脚底的花魂,宣洩疑似被骗的窝囊气。 我的内心暗笑,这片桃林以诸葛武侯生前创制的八阵图佈置而成,以八卦为基础稍加演变,合休、生、伤、杜、警、死、惊、开八门构成。其中的生、景、开是吉门,休、 分卷阅读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伤、杜、死、惊是死门,当中阵中有阵,共八八六十四种变化,岂是常人能轻易攻破。他们此刻正踩在死门的边缘,若是再踏前几步,只怕会是泥足深陷,到时要救他们可要费点力气。 相较两名侍从一人一句的聒噪,居中被唤作「二爷」的的男子青衣澹秀,昂身挺立,显得一派怡然自若。 「山君、无牙,你们先别焦急。」 他的声音,好听极了。本来像声音这样抽象的东西,很难描述有多动听,可只是简单的一句悦耳,着实无法表达出此人那让人一听难忘的嗓音。若硬要形容的话……我只想到空山新雨,又或者是一缕悠然随风勾起的洁白云丝,清越空旷,听得教人心旷神怡。 然而,那嗓音比起当事人出色的仪表容貌,便沦为次要了。 他有着如青竹一般俊逸潇洒,翩然出麈的身姿;面如冠玉,唇若涂丹,一双秀长眼眸明亮而深邃,恰似碧水寒潭,嘴边那抹似有还无的微笑便却如冬日暖阳。他是多麽的英气逼人,却又风雅湛然,身畔的桃树在对比之下都显得黯然失色下来。 此人一身天青色的锦缎长袍,交领和袖口处以深青滚绣着祥云如意纹,腰缠五彩镶琥珀的宽腰带,带上仅繫悬着一枚稀珍的羊脂白玉挂坠,除此以外并无多馀赘饰,或者他本来就盈身的雍容华贵是根本不需要用任何装饰衬托出来的。 「也许锺离老前辈早已料到我们的到来哩。」 好听的声音又再响起,话中有话却叫我的心动了一下。「外人未经批准,乱闯入谷本属不妥,我们就这样站着再等一会儿吧,但愿有好心人带路指引我们该走的方向。」 我暗暗心惊,我匿身的地方如此隐闭,眼前这男子却察觉到有人正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人料事如神,谈笑间讳莫如深,绝不是一个徒具外表的酒囊饭袋。他的精明,能洞悉秋毫、叶落知秋,不容小觑。 「阁下既然知道贸然闯谷之举有失礼数,那就趁早打道回府吧!」 我开口,语气清浅,迴盪在桃花林中,幽淼如诉。 「放肆!你可知跟前此人乃是……」 青衣男人一扬手,打断了手下的说话。「在下辜祉轩,冒昧前来,深知打扰深谷宁静,心下惶恐。」他自报姓名,遣辞用字谦和恭逊,表明进谷来并无恶意。「可是次来访实在是有要事求见锺离老前辈,还望高人能不吝代为引见,祉轩定当感激不尽。」 四周陡地静了下来,我在沉吟着他话中有几分真、几分伪,又有几分的诚意。 「踏前十五步,绕过左侧第三株桃树,向右前方斜角行十三步。」 考虑良久,我决定遵从师父的吩咐,领他们入林。 平静无波的话声再次响起,对方心头一喜,没有半刻迟疑,伙同两名侍从跟随指示走。 「右转,前行十七步。」 「向左后方斜退十步,再前行廿步……」 主僕三人依言而行,东盘西曲了一会,离开了浓雾,四周景物顿时间豁然开朗。 第3章 济弱扶倾 桃林深处是大片的空地,一栋遗世独立的竹篱茅舍矗立在面前不远处。 旭日晨光中,花瓣仍旧纷飞半空,翩舞若蝶,撩乱了视线。 「二爷,是这儿了。」无牙欢欣大喊。 「这条路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绕得我头也晕了。」山君诚实的说话,牵出了主子的一记清朗笑声。 青松翠竹,碧潭映桃,几隻白鹤悠然其间,此地堪比人间仙境。一头不怕生的小鹿温驯地走来,澄澈的鹿眸打量着他们,然后轻轻噙起辜祉轩的衣袂,引领他们走向茅屋。 他信步跟随,正要伸手扣门,门就从裡面打开。 一位长鬚白面的矍铄老者走了出来,只见他身披鹤氅,手执羽扇,素履皂絛,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他知悉,眼前这个长鬚老人便是他今番来觅之人。 「深谷地偏路遥,草庐简陋,何事竟得翊王爷大驾光临?」 锺离──也是我的师父──虽已年暮,双眸却神光湛然,一眼断然看出面前男子的身份地位。 中原大地长久以来分裂动盪不休,南北政权更替,随着八年前强大却腐败的南方霸主紫檀国被灭,当今已是源自北方彪悍民族龙元的天下。龙元老皇帝驾崩后,当时的大皇子兼太子辜祉祈即位,二皇子辜祉轩和三皇子辜祉南则分别被封为翊王和昱王。 当今皇帝临朝听政鲜可抽身远行,昱王犹在束髮之年,想来眼前这英姿飒爽、沉穆内敛的男子,应是传言中那位貌美而贤能的翊王辜祉轩。 「锺离老前辈好眼光,照面之间就已猜出晚辈身份,不愧为洞悉世事,观人于微的隐士高人。」他长身而躬,口气难掩佩服。 师父手捋长鬚,一笑置之。「翊王乃快人快语的大人物,毋庸转弯抹角,因何事而来直说无妨。」 「既然前辈如此说到,那祉轩就开门见山了。是次冒昧来访,实为天下苍生。龙元国都旭 分卷阅读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城方圆五百里,自去年入冬以来连月不雨,五穀焦枯,颗粒无收,泾、渭、灞、滻皆竭,百姓饥乏,无所仰食。今皇神明,惟民是忧,特遣祉轩到来,希望邀得前辈出谷相助,作坛求来甘泽,拯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晴雨旱雪,尽皆天意,老夫一介山野粗人,岂有召风唤云,与天抗衡之能?翊王爷这次只怕是白行一趟,请回吧!」 师父说罢,后退了一步,双手预备掩起门扉。 「前辈且慢!」辜祉轩眼明手快地伸手挡住门板,「久闻前辈当年在邙山下以仙药治疗三百瘟病村民,与及河口镇化浊水为清水之义举。晚辈恨自己生不逢时,无缘一睹前辈济世救人的风采,只是前辈的慷慨事蹟仍为人所津津乐道。锺离前辈乃当世高人,仙风道骨,博物洽闻,虽出世而居,却心怀天下,若能赐予援手,必可解今次病旱之危。」 「人间多灾,乾坤难测,生老病死,天命本不可违,老夫昔时年少气盛,未能参透此般道理。数十年来隐居山林,潜心修道,早不过问尘世间繁琐俗事。王爷之托,请恕无能为力。」 「锺离先生,二爷从京师不远千里迢迢而来,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你。你不是一句天命难违就想打发我们吧?」 「枉你空负凡仙之名,却不顾苦受天旱的悠悠苍生,你的修道也是白修了!」 他的两名护卫见师父坚决推托,忍不住为主上开口。 「山君、无牙,休得无礼。」他沉声喝斥,「前辈是何许人物,岂容你们在他面前放肆?」他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师父。「既然前辈未能成全晚辈之求,晚辈亦无法回宫跟皇上覆命,只好长伫门外守候,直到前辈回心转意为止。」 软语不成,硬掳不容,他只好出此下策。表面上,他是在以实际行动表示诚意,但这无疑这种威逼,明白地告诉对方:你一日不点头,我就一直跟你耗下去! 「王爷好生厉害。」师父一笑,不为所动。 「祉轩才短德薄,只怜天下饥羸之民,空守麦田,以日为岁。桃源芳草鲜美,久居忘忧,然众生遭劫,人间苦难犹深。」 他维持恭谨姿态,最后两句却暗藏责难,分明是在说给对方听的。 早已回屋换过一身宽大的男装白袍的我,终于按捺不住。 「师父,」我从老桃树后转了出来,直直往他们走去。「雩祭设坛之事,不如就让徒儿代劳吧!」 温润沉静的声音如天外飞来,瞬间打破了僵局。一道洁白如雪的身影踩着满谷嫣红落瓣平铺成的绚烂地毯,冉冉出现。 长袖飘飘,彷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光可鉴人的乌黑长髮,以一根桃木簪子高高绾起,露出俊秀绝美的无瑕面庞。眉若远山,盈眸如水,腮比凝脂,两片微启的樱色粉唇轻勾似笑。那丰姿,俊雅绝俗若玉树芝兰,骨子裡却隐约沁出一股娇柔纤弱的□□。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我澹澹地望住他们眼底生起的惊艳和惜然,知道他们都把我当成了男子。难得有陌生人到访,这身装扮能为我省却掉许多的麻烦,我抿着嘴,故意让他们误会,脚步缓缓走近。 「言夕,妳可知道祈雨之事非为儿戏。」师父看着我。 「徒儿知道。」我颔首,坚定地。「这些年以来,承蒙师父谆谆教导,徒儿虽不才,亦定当竭力而为。」 「为师并非担心妳不能胜任,只是红尘万丈,宫门似海,这淌溷水一旦沾上,此后一身白衣再难拭洗如新。」 师父的话,饶富玄机,彷彿是在警告我三思而行。难道此行有何难以预测的凶险?可生死由天,小小一场雩祭、区区一座皇宫又有何足惧? 桃源芳草鲜美,久居忘忧,然众生遭劫,人间苦难犹深。 我昂头瞥向那气质尊贵的男人,此人的确很懂得言语之术。他方才出口之言唤起了我蛰伏心底的恻隐,兴许是这样,让我立下决心帮忙。 刚好,他亦在拧头看我,视线相交的一瞬,他如着魔般浑身一震。那双婉慧的黑瞳,熠熠流光,脉脉若水,既似深海明镜,又如霭霭皓雪,明明是那麽的清冷高远,顾盼间却流动着天然的风致。 「白衣乃身外之物,任红尘滚滚,我心始终冰清。」我若无其事收回视线,语气从容而自信。「徒儿无所畏惧,恳求师父成全。」 师父说过,有朝一天我决定要走的话,他是不会羁留的。到时候,我们俩的师徒缘份亦到尽头,以后是福是祸,皆是我的命、我的造化。我唯一想不到的是,这一天那麽快就降临,而我的心,竟是那麽的蠢蠢欲动,彷彿在响应着谷外,某种殷切的呼唤。 也许,这就是师父说过的缘,和命。 师父看出了我的坚决,沉默半晌,只能作一声轻叹。高远莫测者为天,无可奈何者为命,他的徒弟,总是要飞向属于自己的命运之所,法力高深如他,亦无力与天抗衡。 「只不晓得翊王爷是否愿意让劣徒一试?」他回头问。 辜祉轩笑若春风, 分卷阅读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连忙首肯。「晚辈求之不得,若能得到……」 「洛言夕。」我自报姓名。 他点头接道:「若能得到洛先生的帮忙,我朝上下定必感激万分。」 师父不再说话,缘来缘去,缘尽缘散,此时此刻多话也是徒然。茸尾似乎知道我要走了,飞也似的从屋裡窜了出来,跳进我的怀抱裡。 「翊王爷,我可否带白狐同去?」来的时候孑然一身,走的时候也只有这一人一狐了。 他点头表示同意,我双臂圈着茸尾,在落英纷飞中慎重地拜别了养我育我的师父,随着他们主僕三人遁入了桃花林。 当时的义无反顾,现在想起来总觉得是股傻劲,若有机会重新选择,我会眷恋着幽谷清宁,还是再一次学飞蛾扑火,虽死无怨? 第4章 宫深似海 金扉朱牆,寶瓦琉璃,殿宇巍峨,宮闕重疊,白玉雕欄,飛檐卷翹。 好一個金碧輝煌的皇室氣派!我的心裡暗道,眸光順著腳步移轉,奢華壯麗的宮廷景致在面前迤邐展開,閃爍耀光幾令我這個長居深谷的野丫頭睜不開眼睛。 龍元為現今天下第一大國,確是有炫耀的本錢。看那一排一排娉婷走過的宮裝侍女,姿容娟秀,翠裙曳地,雲髻高聳,翩然如畫。連那一列一列出巡的禁宮衛兵也是銀盔鮮亮,刀戟如雪,隊容整齊,虎虎生威。每個人經過辜祉軒身邊時皆會停下來,恭謹萬分地作躬行禮。 山君和無牙默默地平地消失了。辜祉軒領著我,筆直往御書房青龍閣的方向走去,他昂首闊步,顧盼風生,看來威風極了。 聽他說,山君和無牙是武功最頂尖的十一個大內高手中的兩個,今次奉皇上之命隨他出宮,沿途保護他的安全。多有趣,以詩韻中對十二生肖的雅號為名,「無牙」是鼠,「山君」是虎,其餘的人,不問可知是「運糧」、「搗藥」、「食鹿」、「踏雪」、「叱石」、「獻果」、「司晨」、「迎客」、「黑面」,想來號為「四靈之首」的龍因沖犯了皇帝忌諱,懸位不置,所以他們一共只有十一人。 轉眼間,恢宏殿閣已矗立在金階盡處,一個圓臉瞇眼、略顯福態的內侍臣迎了過來。 「翊王爺吉祥,奴才日夜念經祈福,總算把您盼回來了。」 「李壽,皇上呢?」 「皇上在閣內理政,各地旱情越來越嚴重了,地方官員的奏摺如雪片飛來,皇上正為此而發愁呢!連日以來,聖上的心情不佳,我們這些侍奉的奴才也是戰戰兢兢的,唯恐龍顏色變,遷怒下來。現在二爺回宮,當可為聖上分憂,我們終於有好日子過了!」目光一轉,他注意到辜祉軒身後的我。「這位定是二爺自宮外找回來的高人了?好俊的人物。」 他搖著腰圓膀壯的身軀入內通報,不一會,又搖搖擺擺的出來。「皇上宣兩位進殿。」 我把手裡抱著的茸尾交給一位侍立在外的宮女,「請姐姐代為照顧。」定睛看來,只見這宮女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沈默,觀之可親。我對她微微一笑,她好半晌沒有反應,只是怔怔地盯著我發呆。我僵在原地,表情有絲尷尬,直到李壽假咳了聲,那宮女方回過神來,伸手接過白狐。 「在貴客面前失態,妳是想到白虎堂去罰跪嗎?」我聽到李壽在背後罵道,卻見辜祉軒已經跨步進去,只能快步跟上他。入眼是高高的蟠龍金漆楹柱,朱樑上畫彩仙靈,美輪美奐,玉閣正中一張金絲楠木長桌、一把雕龍大椅,後頭擱著一扇鑲金嵌玉的屏風。一個身穿明黃袍服的男人,穩穩地安坐在寶座之上,大手上握著公文,正在仔細批閱。 「臣弟參見皇兄。」辜祉軒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君臣之禮。 「朕的好皇弟啊,你就別跟朕來這一套了。」男人抬起頭,竟然有著俊美無儔的絕色容貌。鳳眸冷傲,劍眉入鬢,鼻樑挺直,唇薄形美,他的一張面龐稜角分明,臉色略為蒼白,卻格外有種難以形容的幽魅魔力。在他身上,沈穆雍容的皇者霸氣與陰騖凌厲的羈傲矛盾卻奇妙地揉合一起,形成一股專屬於他的獨特氣質,緊緊攫奪住了我的目光。 他是辜祉祈,當今龍元國至高無上的天子。 那一雙電眼眼尾微勾,犀利的冷光射到了我的身上,我吃一驚,連忙垂下眸。我是怎麼了,甫見聖顏就失態了? 「皇兄,這位是鍾離老人的愛徒洛言夕,臣弟請他來,相信他定能解今次春旱之危。」辜祉軒說道。 他「哦」了一聲,從寶座上緩緩踱了下來,走到我的跟前。不知怎地,在他跟前,我的心裡生起了一種莫名的懼怕,莫非那就是九五至尊渾然天成的威儀?我盯著那雙停在我面前黑色暗繡鞋履,頭頂傳來了他那冰晰冷峻的聲音:「洛言夕?」 我抬起頭,才發現他長得很高,寬肩窄腰,卓然挺立,我只及他肩膀的高度。夾在這對身長頎偉、氣勢懾人的皇族兄弟之間,我益發顯得渺小。 「你懂得禱雨之法?」他問,儘管我一直低頭斂目,卻能感覺到他的眼神厲光如電穿梭在我的臉上身上,帶著狩獵者端詳手 分卷阅读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中獵物的興味。我壓抑著渾身哆嗦的衝動,硬著頭皮點點頭。 這皇帝看來怎麼這般的危險駭人?跟他溫和秀雅如若春風的弟弟一點兒都不相像。 「看先生瘦弱單薄的樣子,倒不知有何能耐可以召喚風雨?」他笑起來的模樣帶著三分輕狂、三分邪氣。「告訴朕,你要怎麼做?」 因著他的說話,我的臉頰微微漲紅。太過份了!這句話無疑是個羞辱,他在質疑我的能力和資格,為著天下苦迫的蒼生,我卻咽下了這口氣。 「草民需要一塊露地,除去瓦礫雜草及諸穢物,築一高壇,以香泥塗拭,再張設青幕、懸青幡。七日後的辰時,將是求雨之吉時,在這段期間,請皇上率文武百官誠心齋戒沐浴,到時候,草民自有開壇祝雨之法。」我凝目沈聲,臉露凜然不可侵的神色。 他墨眉微挑,「就這樣?」 「設壇的地方必須朝向東南,地點定在青龍閣東側,求皇上賜准。」進入宮門以後,我一直物色著適合設置祭壇的地方,御書房之東,鬧中取靜,靈氣充盈,是個求雨頌天的好地方。 「你指的可是承熙宮外的那片空地?」他的眉頭挑得更高了。「果然是個好地方。」 我望著他那奇詭的笑容,心下惴惴不安起來。 「如你所願。」終於,他大手一揮。「朕封你為禱雩祭司,全力負責七天後雨祭之事。」 「謝皇上。」我深深一躬,非關感恩,只為萬民。 自青龍閣出來以後,辜祉軒一直用奇怪的眼神望著我,把我瞧得渾身都不自在。 「我的臉上髒了麼?還有頭上長角了?不然二爺為何如此看我?」我的心下微慍,卻無從躲避他的目光。 他溫潤一笑,「還是那麼的白玉無瑕,明淨若雪。」 聽到他毫不掩飾的讚美,我的兩腮不由自主熱了起來。「那你猛盯著我瞧作甚?」 這回他連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你……好像很懼怕我皇兄?」 難道我的畏怯真的一眼就能看穿?「我才沒有很怕!」否認得太快,倒像是欲蓋彌彰,我頓了半晌,才續道;「只是初見龍顏威嚴,聖儀難測,我才會有些手足無措罷了。」 「是嗎?」他斜眼睨來,彷彿在判斷我話裡的真假。「其實我的皇兄並不是那麼的可怕,你不用擔心他會一口把你吞下去。」 我瞪了他可惡的笑臉一眼,還想著該再怎麼辯解,幾聲宏亮的喊聲卻插入了我們的對話: 「參見翊王。」 階下來了三個男人,居中那位身穿醬紫飾鳳池官袍,年約四旬,長臉厲眼,下頜蓄鬚,一副精明世故的樣子。另外兩個皆穿褚紅色孔雀紋官袍,左首那年輕的身材瘦削,儒質彬彬;右首的年屆花甲,兩鬢花白,笑起來倒也不失和藹。 「你們來得正好!」辜祉軒望見他們,側過頭來為我介紹:「左邊這位乃是尚書令潘簡潘大人,右邊這位是光祿大夫崔弘崔大人,至於這位──」他伸手示意著中間紫袍的男人,「他就是我們龍元國裡最位高權重的相國大人宇文塱,同時也是我母后的親兄長,我的皇舅舅。」 「三位大人好。」我微微點頭,對於官場之事,我可一點興趣也沒有。 辜祉軒笑了笑,對我冷淡的態度不以為意。「三位,這位洛言夕,師承鍾離老人,皇上剛欽點的他為祭司,職掌七天之後的雩祭。」 「祭司?」潘簡和崔弘的臉上難掩驚異之色。 我的嘴角噙起冷笑。又是一堆懷疑我能力的傢伙,不過事實勝於雄辯,七天之後,他們的疑惑自會為鐵證所破。 「洛祭司果然是仙風飄飄,」宇文塱撫著鬚,盯著我的雙目如錐。「今次旭都的旱災能否轉危為安,就全繫在洛祭司一個人的身上了。」 好一個權勢兼並的男人,他在龍元國裡,當有呼風喚雨之能,富貴榮華之祿。「洛某定當傾盡全力,不負相國大人的殷切期望。」 「好,好。」他接連笑了幾聲。 這是一隻老狐狸,我的心裡浮起了這樣的直覺。 第5章 误闯龙潭 之后的日子,我被安置在一个叫容华宫的地方,不在东西十二宫的主建筑群以内,遗世独立,自成一角,离群索居的幽静环境却正合我的心意。而且,茸尾也似乎挺中意这儿的,经常窜到屋后那一丛竹林裡嬉戏,莫非牠是在想念着那排师父植在茅屋前的青竹麽? 想到青竹,我又想起了那个和竹子一样潇洒逸朗的男子,如果那日进谷来的不是他,我会否那麽轻易就被影响,答允入宫帮忙? 我是想到哪裡去……我用力地甩了甩头,同时把脑裡不切实际的古怪念头甩开。为了惩罚自己因为日子过得太闲而胡思乱想,我决定到承熙宫外的工地走走,顺便察看一下筑坛的进度。 「洛先生,太阳快要下山了,你要到哪去?」一身绿色宫装的妙龄女子正在擦抹桌椅,见我站了起身,连忙开口问道。 「明天才去不成吗?」软语娇侬如 分卷阅读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春谷黄莺,另一个红衣女子也从内室转了出来。 她们两个,绿衫的叫茗烟,红裳的唤沐岚,都是奉旨来服侍我的宫女。多凑巧,茗烟刚好是那天在青龙阁外替我看顾着茸尾的那个宫女,而今竟然被派来容华宫照顾我,想来也是缘份。 「没关係,我只是想到祭坛看看,入黑前自会回来,两位姐姐莫要担心,在屋裡候着就好。」 这三天以来,我每朝都会到祭坛那边一次,确保由裡到外都合乎我的心意,毕竟几天后的祈天祭礼不容得丝毫差错。那条往来的路我已经走得很熟了,不用别人带着走也没关係。 「洛先生,你这是那儿的说话,洛先生要到祭坛,奴婢们自然跟着。」茗烟道。 「洛祭司长得俊秀温雅,待人又宽厚有礼,我们有幸被挑中来侍奉你,其他姐妹们不知有多羡慕哪!可莫要被她们抢去了。」沐岚说完羞红了脸,茗烟看见了抿嘴而笑。双姝正值如花年华,茗烟柔秀沉静,沐岚明丽娇憨,两人皆是天真烂漫,心无城府,跟她们相处倒也轻鬆。 看着她们两人一脸小儿女的娇羞神态,我苦笑了一下,几乎都忘了此刻自己是个男的,可别做些什麽举动让她们误会了。 最后,我还是把她们留下来,独自出门去了。茸尾自发自的跳上我的臂弯,随我离开了容华宫。 似乎皇宫裡的人还未习惯我的存在,每当我经过的时候,他们都会忍不住多看我几眼,白袍雪狐倒成了宫中最近一抹突兀的风景。 红日西斜,彤彩把无垠穹苍渲染成渐变的颜色,整座庄严肃穆的皇宫在金黄的馀晖映照下,少了几分高处不胜寒的冷意。 时值烟花三月,春意本该正浓,可惜旭城逢旱,连御苑裡头的花木也显得零落,否则那花海如浪的盛景应该挺赏心悦目的。想来山谷温暖湿润,终年桃花常开,然不知人间季节交替,福祸无常,我长居深山,确是把许多事情给忽略了。 春旱天地昏,日色赤如血。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此际原是农民播田插秧的时节,忽遇天旱,冬粮已尽,新谷无期,难免人心惶惶。学道如我,亦只能开坛作法向老天爷借雨,却无力扭转乾坤,保证人间从此风调雨顺,无灾无难。 沿途苍松迎客,翠柯疎影,转眼祭坛已在眼前。 经过工匠们的连日赶工,纵广四十步、高九尺的方台已具雏形。其时天色已暮,众人们都归去了,四周岑寂,凉风呼啸擦颊而过,残阳之下,面前的景象竟有点儿萧索冷清。 蓦地,丈馀外那紫红相间的杜鹃花丛后有条黑影闪现,我正想趋前去看个清楚,黑影就不见了。正自惊疑,怀裡的茸尾突然动了起来,我一个不备,被牠挣开,绵白如雪的身躯快如闪电般朝着花间疾跑而去,像一团甩手的绒球,一下子没入丛中。 「茸尾快回来!」我低呼,忙不迭追了过去。皇宫这麽大,我又不熟路,要是把牠弄丢了,我该去哪儿把牠找回来? 我绕了一大圈到杜鹃丛后,小傢伙早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只得继续往前直走,一双眼睛专注地上,却始终不见那抹白皑皑的顽皮身影。 「茸──尾──」我把尾音拖得好长。你再不回来我可要生气了,我心裡跟小狐闹别扭,没为意自己正穿过一扇绯红大门,踏上了宽阔的甬道。 「大胆!何人竟敢擅闯承熙宫?」 我吃一惊,仰起头来,发现自个儿正置身在一处凋栏玉砌的华丽宫院。糟了!我这般乱走一通,可不知竟进了不该进来的地方。 一个微胖的侍臣从屋子裡走了出来,满脸凶恶之色,是李寿。 「咦?洛祭司,怎麽是你了?」他一见是我,脸色稍缓。「你来皇上的寝宫做什麽?」 承熙宫?皇上的寝宫?意外发现这件事情,让我的心裡生起了不小的震撼。原来……我终于明白那日我向皇上提出要在东南露地兴筑祭坛时,他俊面上那奇诡的神情是什麽意思了,承熙宫竟是皇帝寝地。 皇上的居处哪,当然选址在整座皇宫裡头最地灵人杰的地方了……无知如我,好挑不挑,竟敢该死的打扰皇帝安憩之地,这不正是「在太岁头上动土」麽? 「李寿,让他进来。」屋子裡传出辜祉祈低沉阴魅的声音。 「奴才遵命。」 李寿看了我一眼,目光带着怜悯。擅闯皇上寝宫,可是一条不轻的罪名,我只能自求多福了。 自嘲地扯了一下唇,我避无可避地随着他走进屋去。 一隻三足鎏金狻猊鼎炉搁放厅心,轻烟婀娜,漫漾一室。我的眼光越过猊鼎,毫无预警的对上了一双黑如子夜的瞳仁。 辜祉祈正倚坐在黄梨花木罗汉床上,手裡握着奏本,薄唇紧抿的看着我,神色有丝被打搅的不悦。 即使回到寝宫裡,他都在为天下之事忧心,眼前此人即便不是一代仁明圣贤之君,至少也是一个勤政不怠的皇帝。 「出去。」 这句说话的对象当然不会是我,身旁的李寿躬了躬身,退了出去。b 分卷阅读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r   屋裡我们相顾无言,等待判刑的时间加倍难熬,我的手心冒着细汗,不自觉在衣袖裡拢成拳头,鬆开,又拢拳。 过了半柱香时间,他下了榻,缓缓向着我走来。 冷澈的目光,深寒冻人。我挺着背,强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不输气势地盯着越步越近的他。终于,他在我身前不到半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因此身高的差距,我的头仰得好辛苦,眼珠子也瞪他瞪得快要脱眶掉下来。 突然,一声轻笑打破了这死静得教人窒息的气氛,我愣然将眸光下移到他弧形刚毅却优美的嘴巴,不敢置信笑声是从这张嘴裡溢出的。 然后,他的笑声更张狂了,我几乎感觉到连屋顶的琉璃瓦都在隐隐震动。 「小人不知道承熙宫乃皇上的寝宫,若是早知道就不会乱走进来……不,是不会挑此处筑坛祷雨,那麽我就不会走到这边来了……」我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手脚都不知往哪摆了,语无伦次的说话比绕口令更绕舌。 「所以,这是朕的错?」他脸上的笑犹在,可笑意到达不了眼底。这人不懂得笑!我惊恐又悲哀地发现这点。 我无辜地眨了眨眼,「小人只是以为,皇上寝宫的防卫应该会更森严一些。」这话是在暗示:你的门敞得老大,可不能怪有人误进。 他由上而下的睥睨着我,神态高高在上,他根本就是天生的王。「二皇弟告诉过朕,你很怕朕,我却觉得,你是问玉皇大帝借了胆,才会这般天不怕、地不怕。」 我张嘴,思索该如何回答,脑袋却打起结来。 这多嘴的辜祉轩,竟比女人更长舌。我的心裡想着,没注意到他忽尔俯下身,待得我们的距离近得他呼出的气息都喷在我的颊上,我才知道要躲避。身子后仰得太急,我一个站不稳,差点跌得四脚朝天,却被他及时拦腰扶住。 桀傲面容进逼,他伸手勾起我的下颚,冷冷地审视着我,锐利的目光似能看透世间一切。 我知道,我此刻一定抖得很像隻猎人握在手中的兔子。为什麽,他能让我这般惧怕,我为什麽就独独害怕他? 「这张脸,不该长在男子身上。」他半认真半玩笑地道。 第6章 意乱情动 有如被一壶滚烫的沸水迎头浇下,我立时弹开得老远。 「皇上,小人以男儿之身为傲。」伪装差点被拆穿,我捂着狂跳不已的心口,义正词严,妄图挽回一点劣势。他……他竟然在调戏我?调戏……伪装为昂藏男儿的我?这岂不是奇耻大辱麽! 他收回了空下来的长指,袖子一甩,双手负于身后,兴味地凝视着我。「在这宫裡,有谁不知道承熙宫是朕的宫室?难道朕还要闭门示意不成?承熙宫日夜皆有重卫轮流驻守,早在你还在百步之遥的时候,朕的人就盯上你了。」 若真这样,那些侍卫看见有人靠近禁地也不知会一声,实在太不够意思了。 「告诉朕,你到承熙宫来有何事?」 「找……找东西。」 「找东西?」他的眉头拧了起来,显然这敷衍的答桉满足不了他。「朕的地方有你的东西?」 倘若,我和盘托出有头迷煳的小白狐也许、可能、或者跑到他的寝宫来,他会否一下子龙颜大怒,下令把茸尾抓起来做成一张上等白狐裘?可我要是不说,到他今晚掀开被子发现床上躺了头狐狸,牠的下场也不会比较好。我嗫嚅着,在说与不说之间举足不前。 「嗯?」久不闻我的应话,他鼻子轻哼。 「是狐狸,一隻雪白的狐狸。」半晌,我决定豁出去。「求皇上网开一面,饶茸尾不死。」我忍住气,卑躬屈膝。 他的表情,静如深海,害我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朕还以为,你向来心高气傲,倔得不会求人。」 有句「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这种人。我的心裡清楚,这句话出自他口裡,绝对不会是恭维。 「要朕答应你,倒要看你的诚意。」他微微勾起唇,那模样邪恶极了。 「诚意?」我望着他魔魅一般冷俊惑人的好看脸庞,讷讷重覆。 「譬如说,用什麽东西能跟朕作交易?」 「交易?」此刻的我只能如一隻学舌的九官鸟。 「只可惜你不是女子。」他的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 啪啪啪啪── 我的脸登时热辣辣地烧了起来,我听得分明,他竟卑劣地再次拿我当消遣。气血上冲,我差些儿拂袖而去,终却死命地按捺住脾气。 转念一想,我笑了,故意地绽出绝美勾人的笑靥,彷彿如微晕红潮一线,拂向桃腮红,两颊笑涡霞光荡漾。 他目不转睛,墨眸亮得烫人。 「难道皇上那后宫未能满足皇上慾望,竟对男人生起兴趣麽?」我卯起来说,既然他喜欢玩,我就奉陪到底。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孤注一掷,唬住他以求全身而退。 然后我发现,我的赌注输了,他 分卷阅读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不单没有被我吓退,黑眸底的兴趣却明显更浓了。 「对啊,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只是是朕想要的,是男是女又有何干?」低沉诱惑的声线,狂放地宣告着:「只要是朕看上之人,今生今世也只能在朕的股掌之中,逃不掉了。」 他不惜一切的掠夺眼神,令我满心不安,胸口沉得快要窒息。这人身为一国之君,礼教道德对他都没所谓吗?我洛言夕是何德何能,被他看上眼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李寿拔高的话声:「禀皇上,晚膳已经预备好了,请问皇上打算在何处用膳?」 「都搬进来吧!」辜祉祈收起戏谑,冷酷地扬起剑眉,睨了门外适时出现的人一眼。 八个宫女分成两列鱼贯步入屋子,手上各端着一个绘着金龙的朱漆食盒,在八仙桌上摆好。 「既然皇上进膳,小人就先行退下了。」在他反应过来以前,我早已落荒而逃,经过李寿身边时,不忘感激地瞟了他一下。 出得承熙宫来,我才敢大口大口喘气。 只要是朕看上之人,今生今世也只能在朕的股掌之中,逃不掉了……深沉的话声,萦迴我耳畔不散,像逃不掉的符咒。那说话的主人,却更危险了。 紧绷的神经未及放鬆,一隻硕大无朋的黑鹰从天而降,落在我的身前。我的眼睛睁得老大,定神一看,才辨识出跟前的是个穿着黑色披风的男人。 「你是谁?」今天所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无所谓再添一桩。 「踏雪。」对方言简意赅,我马上猜到了他是十一个大内侍卫的其中一个。「洛祭司的白狐跑到了西面的芙蓉苑,卑职看见就捉了起来,暂时保管着。」 他把披风裹住的茸尾递了过来,我才伸手接过,他「呼」的一声消失在巍巍高牆之后。 神出鬼没、飞簷走壁也不过如此,不愧了「四蹄踏雪」之号。我暗叹之馀,扼腕自己来不及抓住他的衣角──因为我忘了回容华宫的方向。方才只管找茸尾,并没有认住来路。这皇宫大得像是个迷宫,千门万户不见尽头,望着眼前四通八达的鹅卵石甬路,我昏了头,唯今之计,只得凭直觉随便走了。 茸尾似乎感觉到我突来的消颓,低低地呜了一声。 我找东边你就往西跑,还跑那麽远,四条腿了不起啊?柔柔地梳着牠的毛,我心想,下次你再敢乱跑我就不要你了!可真的要这样做,我是决计捨不得的。 夜久连观静,斜月何晶荧。寥天如碧玉,历历缀华星。 走着走着,左侧出现了粼粼波光,一座人工小湖出现眼前。太好了,我走对了,绕过这泓涵碧湖,容华宫就在不远之处。 玉蟾初上,清寒雪丽的月色盈盈地照射在如镜平湖之上,对岸一道拱桥如轻烟如虹,湖畔万盏宫灯高悬,点点银光相映,宛若谁家巧匠于湖边镶珠嵌玉,此情此境,美得让人屏息。我忍不住驻足,看惯了此湖日间绿波涟涟,清悠潋滟的模样,这一池春水溶溶月却更教人心醉了。若非误打误撞走上这条路,我岂不错过了如此近在咫尺的美景? 「你就是这阵子宫裡人人议论纷纷的祷雩祭司,洛言夕麽?」 我回过身来,看见身后正站着两个男人。前面那个一袭窄袖银丝黑衫,头戴束髮宝石冠,修眉星眼,鼻樑秀挺,脸如冠玉,唇红似血。他看来虽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眉宇间却流露着一股贵雅之气。他身后那高壮的男人低调沉默,一直垂手侍立,显然是他的贴身护卫。 这大剌剌的问话着实无礼,我澹澹地觑着他,并未开口。 「放肆!本王在问你的话,你竟敢听而不答?」 这位自称本王的,定是龙元国的昱王辜祉南。龙元先帝生有三个儿子,辜祉祈和辜祈轩皆为宇文太后嫡出,辜祉南的生母却是当时最得宠的萱夫人,可惜天妒红颜,貌美温柔的萱夫人很早就香消玉殒。龙元先帝对这名么子宠爱非常,有时连他的两位哥哥也要让他三分。 这些事情,都是我从茗烟口中听来的。她说我初踏宫门,无所依仗,必须了解一下宫廷之事,这样才比较不容易行差踏错。此刻我不得不认同,她的确是心细如尘、未雨绸缪。 我望着眼前之人,这张出色不凡的脸容跟他的两个兄长有几分相似。只是辜祉祈奇邪凛静,带着帝王的睿智凌厉;辜祉轩英华内敛,清湛绝尘;至于眼前这个辜祉南,虽带着七分爽朗、三分骄恣,却显得平易近人多了。 「小人就是洛言夕,请问昱王爷有何要事?」今夜的烦恼事太多,我无意跟他纠缠着,只想快快离去。 他看着我,眼神透亮如琥珀,载有几丝「你也知道我是谁」的得色。「本王闻说近来宫中来了一位白衣如雪的祭司,如今一见,果真是雪肌花貌,彷彿如仙女下凡。」 这句话如褒实贬,我不怒反笑,心裡暗忖,尊贵王爷原来是来找碴的。「小人今日得见昱王爷,却觉王爷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什麽意思?」见我要说未说,他气急败坏地喝问。 「小人觉得昱王爷气宇轩 分卷阅读1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昂,乃一少年英雄,并非如外间所言,是一个未长大的小鬼。」我斜眼瞧去,他果然气疯了。 「你敢喊我小鬼?」 他走近我,脸色不善。 「昱王爷待如何?」这个跟我平头的大男孩威吓不了我。 「本王想教训一下你这个顶着祷雩祭司名号招摇撞骗的狂妄傢伙。」他是忘了自己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吧。 「狂妄傢伙这裡应该不只一个吧?」不知何故,在他跟前,我好像变得特别恶劣。难道在这宫中压抑久了,人的劣根性都被激发了? 辜祉南眯起眼眸,看模样是恨不得将我煎皮拆骨了。「叱石。」他阴沉地叫了声,背后的护卫听令朝我走来,那魁梧身影充满了压迫感,我只能往后退却。 我是错得离谱了,忘了他身边有个动根指头就能把我揉扁的大块头。 忠心护主的茸尾见我有难,扑了上去,却被叱石一拳挥开。 这时月黑风高,四野无人,就算他是想杀我灭口,幽宫之中也不过是再平添一缕冤魂而已。我心裡一慌,没记起正身处湖边,脚下一个踩空,就这样掉进了水中。 第7章 记忆如潮 水花四溅,冰冷的湖水迅速把我全身包围着,再鑽入我的眼耳口鼻。 岸上的辜祉南在哈哈大笑,我很想上去将他也拉下来,让他亲切的体验一下这冰寒彻骨的滋味儿,只可惜…… 我不谙泅水!发现这个事实的同时,我又喝进了几口水,心裡更加慌乱了。手脚徒劳地在水裡乱挥乱爬,人却沉得更快,湖水不断从我的鼻子和嘴巴灌进来,呛得我万分难受。这人工湖比我想像中的挖得更深,我的脚根本踮不到底,只能任由无情的湖水一寸一寸地侵蚀我的身体,凉意直入骨髓。 这种无助的感觉,我似曾经历…… 颈上的紫玉坠子、狭促的笑、深不到底的水、岸上惊呼的人声……迷濛的片断刹那间如潮水涌进我的脑袋裡,勾起我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惊悸,我的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连神志都变得模煳了。如一缕细丝断去,牵不住风筝,我放弃了挣扎,缓缓地沉入湖裡。 「喂!」湖边传来辜祉南惊惶的呼叫,然后一把如远云般怡人的好听嗓音插了进来:「三皇弟,你在干什麽?」 「二皇兄,我……我……有人落水了……」 「这不是茸尾吗?怎麽……」他的语气,又惊又怒。接着,我只听得「扑通」一声,似是有人向我游过来,但我只能无力地閤上眼睛,陷入无边无际的漆黑之中。 人,载浮载沉,如无根的萍,离岸的木。 模煳间,我只觉有人扣住我的脸,压我的肚腹,不住呼喊我的名字。我「哇」一声吐了出来,胃裡被挤压的感觉顿时缓和了许多,重新呼吸的感觉竟是这麽美好。 「洛言夕,你还好吗?」 那声音,宛如空山新雨,清朗空旷,洗涤去我浑身的疲痛。翩若蝶翼般的浓密双睫轻翻,我张开眼,瞥见一袂衣角,天青色的上好布料,清远如天边行云。再往上望,正好对上辜祉轩那焦急的脸容,他满头满身滴着水,仍难掩其秀逸优雅。 我虚弱地扯动嘴唇,想说话,却呛咳不断。 「谢天谢地,我以为涵碧湖会从此多了一抹冤魂。」站一旁的辜祉南拍了拍心口。 「南弟,你差点闯祸了。」辜祉轩回头,责备地瞪了他一眼。 我软瘫在他宽阔结实的怀裡,那感觉很温暖。他的手臂如刚铁般紧紧抱住我的上身,下巴顶着我的髮顶,我深觉不妥,想推开,偏又浑身无力。受惊的茸尾如飞似箭般飞扑上我的身上,不停用牠潮湿的尖鼻亲我的脸颊,我吃力地掏出手,摸牠的背安抚牠。 「是他径自傻傻的往湖裡跳,我又没有对他怎样。」见皇兄脸色不霁,辜祉南只能一迳陪笑。「叱石,你说是也不是?」 「二爷、三爷,卑职先去拿些乾衣乾布过来。」他不着痕迹地消失了。 「两位王爷,我没事。」身上气力逐渐回笼,我不着痕迹地推开辜祉轩的大手,支着地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小人想先行回去,请两位王爷见谅。」 「我送你回容华宫。」辜祉轩伸手想拉我,我一缩,他抓了个空。 「二爷还是赶快回宫更衣吧,若然因而受凉了,岂不折煞小人?」我澹然说道,「方才之事,多谢二爷相救,小人没齿难忘,日后定当报答。」 「洛言夕,你不会这麽小心眼生本王的气吧?」我听见辜祉南的问话,却懒得回答,慢慢转身离开。堕水纯属意外,我岂会不能释怀呢?只是刚才在水中绝望的一瞬,有些片断跃出我的脑海,彷彿有一个封尘已久的盒子被打开了。那是怎麽的一回事?我需要一个人静静地想一下。 水,蜿蜒从我的衣袍和髮间流下,滴在地上。 茸尾乖乖跟在我身后,一人一狐在月下拖着清浅的影子离去,背后似乎有道深浓的目光凝滞不散。春寒料峭,风寒露重,我只觉既湿又冷,不 分卷阅读1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禁环起了双臂,踏进容华容的时候,早已是浑身颤抖,双唇泛紫。 「洛先生,你回来就好了,我们刚要出去寻你呢!」沐岚兴高采烈地迎了过来。 「怎麽去了老半天……」茗烟发觉了我的异样,吃了一惊。「老天,怎麽浑身湿透了?」她紧张兮兮地将我拉到屋子,按下木凳,再满满的斟了一杯热茶催我喝下。 「一个疯子。」我没有多解释,免得她们担心。这时,沐岚从衣橱裡取来了一套衣服,想要替我更换,她的手才触及我,我回过神,连忙躲开。「我自己来就好。」 对于服侍主子更衣沐浴、洗漱梳装此等事情,她们早就习以为常,倒是我不习惯被人服侍,又兼怕被她们发现我非男儿身份,常别别扭扭惹她们取笑。 「好好好,我们不碰你了可以吧?」沐岚咭咭娇笑。「我们去烧热水、煮薑汤,你快点把湿衣服脱下来。」她执起茗烟的手,两人一同步出屋子。 我的手摸着领子,发起呆来,忽然想着了什麽,手紧紧地揪住了衣领。 方才辜祉轩从水底裡救起我的时候,该没有察觉到……我的眸子倏睁,心跳得厉害。不会的,我立即安慰自己,他的脸色都没有什麽异样,应该没有留意到什麽吧!想得宽怀,可我的耳根子却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第8章 雩祭之上 濛濛竹树深,帘牖多清阴。避日坐林影,馀花委芳襟。 琮琮琴声,自竹丛之中流洩而出,如山坳间的流泉倾泻而下,化为一泓幽澄清冷的水潭。仔细听来,又如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天地人相互交融间,令人心静如水,自然而然的进入了一方清淨空灵的天地。 葱白素手在七弦古琴上拨弄、勾缠、轻扬,琴音时而雅畅清逸,时而深沉肃穆,最终戛然远去,馀音悠远,如丝如缕。 我只觉整个人沉浸在光明祥瑞的安宁之中,心中杂念尽去,变得平静柔和。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感叹声来自沐岚,我睁开眸,忍不住轻笑出声。「妳这丫头,难道听过天上仙乐不成?」 「洛先生的琴声妙绝清和,音韵达畅,彷彿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听之静虑涤心。」茗烟分花拂柳,款款走进竹林,娴雅恬静如处子,手中挽着一隻篮子。 「此乃《普庵咒》,可普安十方、驱除虫蚁、蚊蚋不生、消灾解厄、镇煞安胎、驱邪除秽、逢凶化吉。」自从那天误闯承熙宫又兼落水,我的心绪一直烦乱难平,因此便请沐岚替我张罗一张琴,希望可以藉抚琴收慑浮躁散涣的心神,为明天的祷雨大祭作好准备。皇宫也确是宝物云集之地,随便一捞便是一张名琴,这把「焦尾」如苍松透润,音色不凡,实是让人爱不释手。 「洛先生慈悲济世,忧民所忧,便似有菩萨心肠。」茗烟微微一笑。 我讚许地瞥了她一眼,此女聪颖不比平凡,当个宫女实在是种埋没。「妳手中的是什麽东西?」她走近来,一阵浓甜醇厚的果子芳香马上飘至我的鼻端。「咦,是橘子?」 「猜对了,这是南方进贡的黄岩蜜橘,今天一早才快马送进宫来哩!」茗烟笑吟吟地把满篮柑橘放到我面前,每颗橘子皆金黄豔烈,饱满光泽,看起来确是上品。 「黄岩蜜橘?」沐岚那眼馋的模样惹笑了我。「早闻那裡出产的蜜橘柔软多汁,皮薄鲜美,酸酸甜甜的滋味极了,向来都是御品,只供太后、皇上和贵族们享用。」 我可不记得,我和宫裡何人有此等交情,竟捎来如此名贵的东西。「可晓得是何人所赠?」 「是澄怀宫的宫女月下。」 「澄怀宫?」 「乃昱王所处的宫室。」茗烟见我皱眉,悠悠解释着。 昱王?辜祉南?他这算是什麽意思,是为着那天害我跌进湖裡的事情愧疚不安,向我赔罪来着吗?我漫不经心地想着,随手拿起一隻香橘把玩着,却瞄见篮子底部露出了一角纸条。 我把雪白的盏纸轻轻抽出,打开一看,上面一行龙飞凤舞的字迹: 祭典之日,慎防加害,青坛东隅,危机暗藏。 简单四句说话,却使我彻底呆住了。辜祉南以果盘捎信这麽秘密的方法,提示我要小心明日的求雨大典,我该相信他吗?倘要是这是真的,我在宫中只寥寥数天,何时竟树敌而不自知,甚至欲不利于我?不,不对,要害我随时可以动手,根本不需待雨祭之上众目睽睽之前下杀手,除非……那个人是想令雨祭无法顺利举行? 思潮起伏,沐岚和茗烟见我脸色凝重,不禁相顾而视。 「字条之事,切不可对任何人说起,知道吗?」我吩咐着她们,同时把字条捏在掌心揉绉。 「我们定必守口如瓶。」茗烟拉了拉沐岚的袖子,两人一同点头。 「这就好了。」对于她们,我是放心的。「闻着这橘子可香了,妳们想不想嚐一下这御贡珍果?」我笑着眨了眨眼睛。 「当然想!」沐岚兴奋地叫了出来,我 分卷阅读1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摆摆手,着两人把篮子提回屋子裡分切果子去。 轻轻挑着琴弦,方才弹琴静心的努力成果又被一张小纸条给扰乱了。怎麽宫中的烦恼事总是一波接一波,非要把人弄得心烦意乱不可?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多想无益,我还是专心做好自己的职责吧。 晓色云开,晨风拂槛。 转眼已是雨祭当日,我一早便起来,淋浴焚香、静坐冥思,以祈心境平和,心无罣碍。茗烟和沐岚两个丫头替我套上了一袭薰了檀香的祭司长袍,平滑的袍面无绣纹无赘饰,洁白如天上云朵,不染纤尘。我展开曳地阔袖,一任她们以白色腰带繫在宽鬆白袍间。一切准备妥当,朱盖辂车亦已在宫外守候,我登上车,往祭坛移动过去。 天高,云澹。坛上青色幡旗迎风而舞,坛下黑压压的一片站满参祭的文武百官,却是静得鸦雀无声。 一切准备就绪,我朝首排正中的皇上稍一颔首,示意祭典开始,眼角馀光瞥见辜祉南朝我挤眉弄眼的滑稽表情,撇开眸,却又沾上了辜祉轩明澈如星子的目光。我慑定心神,身轻步缓地踱到铺垫着青松毛的祭台之前,拈起清香高举过顶,奉天致敬。 耀光下,一身白衣随风飘扬,宛如圣洁无瑕的白莲。 闭上眼,在这一刻,我的身体彷彿与九天相连繫感应。 「天作山川,以镇四方。云物既合,风辄散之。噫嗟艰岁,民以旱告。农泣于野,其忍安视。苍生祸福,间不容缕。今不愍救,后诉无所。天高莫谒,神或可吁。敢以薄奠,诉于有神。召呼风霆,来会我庭。一勺之水,肤寸千里。风伯雨师,使威生云。涵濡百物,膏泽积润。惠然雨我,以永休烈。尚飨。」 我朗声念诵请雨祷文,一时之间风云变色,走石飞沙,我的袍袖亦随风鼓动翻飞着。 看着乌云蔽日,狂风怒号的异象,坛下群臣开始窃窃私语。 梢上叶子窸窣作响,东侧忽地传来极细微的「咯咯」之声,我的心头一凛,来不及转头察看便往旁一闪,一排青幡从中折断,几根竹竿来势汹汹的朝我原先站着的地方倒下。 可怜香炉逃不过被幡竿打翻的命运,尘灰飞扬间,群臣惊惶大叫。 「噤声,雩祭继续!」 我双目圆睁地喝道,面不改容地把香炉跌正,重新点香作法。之后,漠视着一地的凌乱,撩袍跪下,向上天叩了三个响头,台下众人跟着我,一起跪拜叩首。 仪式有惊无险总算完成,我吁了口气,无声无息移下祭坛,还未站定,就看见辜氏三兄弟不约而同朝我走来。 「洛祭司可有受伤?」辜祉祈望着我,黑眸如水晶清冽。 「托皇上鸿福,小人无恙。」我微一躬身。 辜祉轩的眼神穿梭在我的脸上身上,似乎要确定我的云澹风轻中有否撒谎。「袍袖都被香火烧出破洞来了,还说无事?」 「只是有些狼狈,二爷毋庸担心。」我笑了笑,想不到刻意藏于身后的袖子却终瞒不过他的眸。坦白说,若非辜祉南昨日的橘篮藏书让我暗暗起了防范,我想我这次未必能够躲过幡竿断倒之劫,思念及此,我不禁把目光投向站立在两位兄长身后,望着祭坛啧啧称奇的他。 「这风可厉害,竟把青幡也吹断了。」辜祉南朝我眨了下眼。「洛祭司你的祝雨祷文也真灵,看这天色快要下雨了。」 他是在暗示我不要张声,读懂他的意思,我故意附和:「对啊,大雨转眼将至,皇上龙体要紧,请尽快回宫暂避吧!」 「今天之事辛苦各位卿家了,大家也各自回去吧。」 辜祉祈深深睇了我一眼,眼神複杂难读,然后在众多婢僕的簇拥和众大臣的恭送声中旋身离去。 求雨祭典就此划上句号,我状似无心地扫视着那片上百位的皇宫大臣,既有乌纱玉带的文官,也有素铠银甲的武将,除了曾在青龙阁外有一面之缘的宇文塱、潘简、崔弘三人,其馀一概是陌生的面孔。害我的人,会在此间吗?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究竟,我的心裡总是疑虑未褪。 第9章 容华遗芳 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 旭城与及周遭连绵数十城邑皆降下了一场喜雨,甘霖润泽万物,为焦枯大地重新带来生机。百姓欢欣若狂,拜天谢地,宫中祷雩祭司生雨救民、仙术非凡的传言亦不迳而走。 宫栏凝露,红牆笼雾;锦骄霞肆,春草碧丝。 久旱逢甘露,今年的花,开得更好了。宫裡宫外,都是一片春和景明的蓬勃气象。 淅沥大雨接连下了两天两夜,总算有缓下来的趋势。我百无聊赖地倚在窗前,瞥着凝聚簷角的澄澈雨滴如水玉珍珠成串落下,忍不住把手伸出去,感受着冰凉的雨水不轻不重的拍打在我手心。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呀…… 「看来你也是无聊得快要发霉了。」 「昱……昱王爷?」沐岚在背后突然叫了出声。 「奴婢……参见……参见三爷 分卷阅读1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三爷吉吉吉祥。」茗烟也是毫无防备。 我回头,望见大门前不请自来的男子,无法掩饰脸上惊讶。黑衫银冠,脚蹬玉履,唇红齿白,丰神俊秀,来人正是辜祉南。 我着茗烟和沐岚去泡一壶茶出来。「三爷怎麽有兴致到容华宫来?」我瞪视着登堂入室还自发坐到我对座的男子,他的神情是一派的怡然自得,彷彿这地方他已来过千百遍,习惯极了。 「本王兴之所至,想找个人斗嘴,脑裡马上就浮起先生的面容来了。」 我听得噗嗤一笑,颊上梨涡浅现。「小人深感荣幸。」心想他果然是小孩心性。 他眨了眨长弯的眼睫,轻声吟道:「秋水为神,白玉为骨,蕙质兰心,气质天成。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了。」见我面有愠色,他率先开口:「这儿曾是我母亲的故居。」 我一呆,倒忘了原先想斥他胡闹的说话。「萱夫人?」这座毫不起眼的容华宫竟是当年贵宠六宫的萱夫人居处? 他点了点头,「我母亲还未被父皇封为夫人的时候,一直住在这偏僻的容华宫内,后来虽然荣宠日增,可她生性清澹,不喜热闹,一直不肯搬进西宫。她在我五岁的时候过身,此后每当我想念起她,都会到容华宫来坐上一会,好弔念缅怀一番。」 他顿了一下,望出窗外,思绪神驰老远。「你知道吗?屋后那丛竹子,就是她亲手种下的,她说竹子常绿、有节、直外、虚中,经常提醒她很多做人的美德。」 难怪那晚我在湖边跟他初次见面,发觉他对我的敌意犹深,原来是我不自知地进佔了他母亲的故居。「其实萱夫人是个聪明的女人,后宫中的斗争波谲云诡,无日无之,她不肯入住西宫,实为远离是非风暴圈之中,以求明哲保身。」 这究竟是一个怎麽样的传奇女人?容华若桃李,荣曜难久恃。可惜红颜易逝,我是无缘一睹其芳容了。 双婢把热茶端了出来,辜祈南轻啜一口,幽幽地道:「我知道,此刻你的心裡一定是想,这小鬼不仅长不大,而且还在想娘了。」 我摇头,「我只是在想,这小鬼似乎并没有我想像的讨人厌。」端起杯子,我慢慢地呷着茶,好笑地瞥着因着我这句无礼说话而吓得张嘴结舌的茗烟和沐岚。 他勐地一拍桌子,茗烟和沐岚扑通跪了下来。「放肆!你竟敢如此跟本王说话!」他暴怒如雷,双眼若铜铃瞪向我。 「小人该死,王爷恕罪。」我神色自若地看了看他,又喝了口茶。 「你真的不怕本王……」不是疑问,是肯定,他挫败地揉起额角来。「为什麽我总不能像大皇兄那样,让所有的人都又敬又畏,也学不了二哥般轻轻一句就教人顺服无违?」他苦恼的盯着肘边茶杯裡金黄的澄液,彷彿想从裡面找答桉。 「三爷,你以为我为什麽敢放开跟你畅所欲言?」我放下杯,认真地望着他。 「为什麽?」 「是因为三爷你有一份珍贵的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他想了一会,似懂非懂,表情有丝迷惘。 「对,」我微笑着,「皇上神仪明秀,威严慑人;二爷雍容华贵,却是可亲而不可近。只有三爷你,真诚、率直、不矫情,这份赤子之心,唯你独有,所以你又何必觉得自己比不上你的两位皇兄呢?」 他盯着我好半晌,吐出一句:「你是一个怪人。」 「我?哪裡怪了?」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番话。」他叹了口气,忽发奇想:「不如咱们结义兄弟好不好?」 一口茶水自嘴裡喷了出来,我呛着了,咳得好辛苦,茗烟见状慌忙替我顺背。「结义兄弟?!谁?你跟我?不行!」我的反应很大。这小子太异想天开了吧? 「喂,你很不赏脸耶!」他端起面来。「洛言夕,你今年几岁?」 「总比你大吧!」我哼道。 「十八?还是十九?」他看着我的脸,胡乱猜想着。「快告诉我你的生辰!」 我瞟了他好奇的脸一眼,清幽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怎麽可能?」他压根儿不相信。 「师父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还只是个手抱的婴儿,你说我怎麽知道?」牵起了的唇瓣有丝黯然。 「你连自个儿父母的样子也不记得吗?」这问题显然蠢得要命,都说了是手抱的婴儿,又怎会有记忆呢? 我却没嘲笑他,「不要说是小时候的事情,我连八年以前发生的事一概都记不起来。」 「什麽?」怪叫的不单辜祉南,连茗烟也在低低惊呼。 「八年前,我曾经发生过一场小小意外,师父说,我在山边採药的时候不小心跌下悬崖,撞伤了头,醒来之后就失忆了。所以,我的记忆只有这短短的八年,是不是很可笑?」 「别伤心,皇宫裡有的是医术精湛的御医,本王答应你一定要他们治好你。」他一副满有把握的样子,要助我寻回我失落的记忆。 「不必费心了,天意如此,我无意逆天而行。 分卷阅读1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活在当下,过去的我就让随风而去吧。怪不得师父老笑我是个小老人,容颜正值如花之年,心境却竟比花甲老者还要苍老。 「你老是在拒绝我的好意。」他挑眉怒目虚张声势。「洛言夕,你不肯当我的兄弟,那当个朋友可以吧?」 「能当上昱王爷的朋友,洛某荣幸之至,就以茶代酒乾一杯,交上你这个朋友吧!」我朝他举杯,把茶一仰而尽。 其实,他是一个很体贴人的人,不想我沉醉在失忆的悲伤之中,就佯怒以转移我的注意力。 他也爽快把茶喝光。「以后若遇上任何困难,儘管告诉我,本王能力范围内,必定助你一臂之力。」 「有三爷这句话,胜过千金。」正当我心裡暗忖着,也不知何时有事需要劳烦他出手,忽然就想起了雩祭那天的意外来。若无其事地屏退了双婢,我的脸色沉了下来。「那天,你是怎麽预知祭坛上面的青幡会倒下来?」 他优哉悠哉翘起二郎腿,早知我有此一问。 「那晚我跟大皇兄在承熙宫对奕,回澄怀宫的时候天也快亮了。路经已完工的祭坛附近,看见一个黑衣神秘人鬼鬼祟祟地在幡竿上动了几下,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就悄悄捎信通知你了。」 「黑衣神秘人?」 我忆起了那日在杜鹃花丛后看见的可疑黑影,当日茸尾就曾被他吓得乱跑。所以,黑衣人一直在暗中虎视眈眈,静待时机到坛上动手。「知道是什麽人吗?」 他摇头。「事发之后,二皇兄曾把一截折断的幡竿拿回去研究,发现竹子断开的地方都被人动过手脚,似乎是以深厚的内力将竹子的内部破坏了。这样单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但当大风一吹,竹竿就会变成伤人的武器,而目标,显然是唯一在坛上作法祝雨的你。」 「也许他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整场雩祭。」对我有意见没关係,可雨祭关乎苍生祸福,他这样做实在不能饶恕。「但愿二爷和三爷能早日把这害群之马揪出来,别让他继续作恶害人。」 「黑衣人能在宫中行动自如,很有可能是皇宫裡的人,而且他的背后肯定还有指使。祭典上我们闷声不响,就是为了抛出鱼饵,好找出幕后黑手。若求雨不成,谁会是当中最大的获益者?若求雨成功,又将威胁到何人?这些都是我们调查的线子。」他有条不紊的分析着,那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个冲动稚气的十五岁男孩。 可这些都与我无关了,旱危既解,我亦将功成身退。宫廷的波谲云诡,就留待在位者操心吧。 却在这时,李寿福态的身影从容华宫门一直晃进来。 「怎麽三爷也在这儿了?碰着您正好,省得奴才到澄怀宫白跑一趟。」 「李公公,有事吗?」我站起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容华宫位处偏宫,他断不是顺路经过进来闲嗑牙吧? 「皇上将在今晚于朱雀厅内设宴,与群臣共欢,庆祝天降喜雨。两位王爷,与及洛祭师均在受邀之列。」 「我最怕就是这种场合,看着那班老傢伙在阿谀奉承、歌功颂德,要我出席就免了吧!二皇兄正带着卫兵巡视皇城围牆,今晚也未必能赶及回来。不过,反正洛祭司才是这次庆功宴的主角,有他出现就足够了。」辜祈南朝我咧嘴一笑,顺势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来。 「李公公,我……」 「皇上说,洛祭司功不可没,请务必出席。」 我未及推搪,李寿就一句说话堵了回来。也好,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我正好趁今晚的夜宴向皇上提出请辞。 第10章 宴染棠色 朱城尘曀灭,翠幕景情开。震震灵鼍起,翔翔舞凤来。凋盘装草树,绮乘结楼台。共喜光华日,酣歌捧玉杯。 当我顶着绵绵如雾的细雨,踏进朱雀厅来的时候,王公贵冑,文臣武将,早已就坐于席。厅裡是一片丝管悠扬,歌舞美妙,酒肉飘香,暖意融融。 一身金黄锦缎便裳的辜祉祈安坐于大厅正中,他的身姿,依旧是那麽的高高在上,彷彿永远被众星拱亮着。黯黑的眸,漫不经意地瞄着满席宾客的喧嚣醉闹,眼裡便似流露着一股遗世所遗、鬱鬱寡欢的寂寞,可眼神一接触上我,也就马上变得凌厉起来。方才的消愁,快得有如昙花一现,教我不得不怀疑,是否自个儿眼花看错了? 「小人洛言夕参见皇上。」 「朕还以为,你斗胆抗旨缺席了。」尖锐如常,他这人哪晓得落寞?「坐下吧。」 我的位置,竟是左侧第一排,我深觉不妥,想另觅位置,却发现满堂皆无虚席,不得已也只好坐下来。对座刚好是相国宇文塱,他澹澹向我点头笑了下,我局促地报以微笑。 宫娥在桌几依次摆上两乾果、两蜜饯、四道热荤、四色糕点,一隻盛满琼浆的御製翠玉彩莲花酒壶和同式酒杯,还有一对镶金象牙筷。佳餚美酒,香气四溢,食材虽非矜贵非凡,却是用料新鲜,卖相精緻。 「祷雩祭司,你迟到了,理当罚饮三杯。」不知是谁首先开口,然后其他人也跟着瞎起哄。 分卷阅读1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洛某从来滴酒不沾,还请各位大人见谅。」我轻蹙细眉,拱手推辞。 「什麽……不喝酒?哪怎成!皇上可有御旨,今晚咱们不醉无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洛祭师,你不喝上几杯,就是不给皇上面子、不给我们这裡在座这麽多的人面子!」 「对,云麾将军说得好极了,不饮酒就是不赏面,我们少府监第一个不饶你。」 这班文官武将,仗着酒意,竟藉群众压力叫嚣起来。我面露难色,仰起头朝那高位瞟去,谁知他居然一脸隔岸观火的看戏神情,我心头气往上涌,索性撇开脸来不再看他。 为求耳根清宁,喝一小杯应该不打紧吗?从未喝过酒──至少在这有记忆的八年来未嚐滴酒的我,瞪视着杯裡透明如水的液体,便如有隻怪兽在对我张牙舞爪。「既然各位诚意拳拳,洛某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把心一横,举起青玉杯大口把酒咽了,顿时火辣辣的酒气自喉咙直冲上来,我的脸瞬间庞薰得通红,连泪水都被牵引了出来。 「好,好极了!」 「三杯还差两杯!」 我是否应该感谢旁边宫女倒酒的殷勤?瞧着再次被斟满的酒杯,骑虎难下的我暗叹着气,认命的将酒债还清。庆幸经历过第一杯酒的痛苦惨状,接下来的酒也没那麽难以下咽了。 酒过三巡,我望着席间觥筹交错,脑子裡开始昏昏沉沉起来。伸手支颐托着沉重的头颅,没趣地扫视着满室冠盖如云,只觉自己并不属于这浮华的世界。 这样的宴会,实是无聊顶透,难怪身于帝王之家的辜祉南也怕了。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我默吟着,心想果然酒能伤怀,几杯酒下肚,却惹出了那莫名其妙的春愁。 眼光不经意往旁边瞥去,竟又将主位上的辜祉祈纳入眼底,警觉的他似乎感觉到我的凝视,冷冷眸光一射来,吓得我飞快把视线调开,心扑通乱跳。 「洛祭司的面好红!」讨厌,有人又把注意力放到我的身上来。还不都是你们害的,我不自觉伸手冰了下潮热的颊,心裡暗道。 「不会吧?才喝几杯酒就不胜酒力了?」 「长门侯,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那般『饮如长鲸吸百川』,拥有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吗?」 「娇靥生晕,星眸回斜,仔细瞧来还真像是个美娇娘。」 「李都督,你想娘儿们就到城西醉花坞去,这样说洛祭司可要生气了!」 「你这句话若给都督夫人听去,今晚李都督怕不被赶出府门喝西北风吗?」 接下来都是一连串的醉话浑话,我无心细听。夜色更深处,曲终亦人散,酒酣耳热的大臣们相继扶醉归去。我看着宫婢进进出出,瞬间将一室狼藉清理乾淨,想站起身,却是头重脚轻的,脑袋像是装满了铅石,晕得厉害。 「洛祭司的脸色看来不太好。」凉凉的声音随着辜祉祈邪魅的身影飘至,我已分辨不清,话裡是关心抑或调侃的成份居多。 「皇上明鉴,小人身体不适,想先行告辞。」我承认,我怕他,很怕他。这人的每句说话、每个动作,还有身上散发着的危险气息,都教人心悸不已,直觉告诉我,跟他共处一室准没好事。 思念及此,我按着长几站起来,才跨一步,勐地一个踉跄,却跌在他善心大发及时张开的怀抱裡。 酒气漫漾在我们之间,分不清是来自于我还是来自于他。 「雨祭至今,朕还未给洛祭司赏赐哩,洛祭司岂可说走就走?」他垂睫睨着彷彿主动投怀送抱的我,薄唇微勾的表情显得阴沉又邪恶。 「小人一心只为百姓,不求赏赐。」不惯喝酒,又兼空腹,来势汹汹的醺意让我招架不住。落入他双臂之间,我想不到自己连挣扎起来的气力也没有。 他唇畔的笑意更深了,「那怎麽成,朕向来论功行赏,不如……先向洛祭司敬酒致谢吧?」说罢,他微弯腰,单手倒了杯酒,送到我的嘴边来。 我双眉颦蹙,明知他是故意强人所难,正想张口拒绝,他就乘势把酒灌进我的嘴裡。 「嗯……」我拧头,他彷彿早料到,强硬地捏住了我的嘴巴。冰凉辛辣的酒液滑落腹间,胃裡热气翻腾的感觉更剧,让人受不了。 不问情由地,大手又斟了杯酒递到我的唇边来,想要故技重施。「不要……」他为什麽要折磨我?我用尽浑身力气推开他,黄缎锦袖中的魔爪一伸,却将我拽了回来,一阵天旋地转间,我已被紧紧压到长几上。酒壶倾覆坠地碎裂,清脆的响声惊动了厅内的宫女。 「出去。」他闇沉喝令,不曾抬眸,目光一直驻留我的身上。 脸泛桃花,媚态横生;酣眼半启,似醉未醒;青丝散落,份外妖娆。冷豔妩媚的风致堪称绝世,莲瓣一般的宽袍却完美地包裹起这份极致的娇妍棠色。 澹澹馨香一直萦绕他的鼻间,那过份的纯洁、纤细、脆弱,像条白丝般轻轻撩 分卷阅读1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过他的心、他的魂,残忍魔光闪现在他微眯的锐眸中,我看到他那股想活生生将眼下之人折断的欲望。 此时的我,躺卧在红木几桉上,像是屠夫砧板上任凭宰割的肉。我浑身因为惧怕而发冷,又因酒气而发烫,正不知他盘算着该怎麽对付我,下一瞬,他俯头,出乎意料地── 吻了我。 厅外,忽起春雷阵阵,每一下都敲正我的心扉,止不住的如雷心跳彷彿在呼应着外间的轰隆节奏;厅内,春意融融,暧昧难明的气息流泻一室,如同春波碧水,荡人心神。 他的吻,既狂且霸,带着挑逗,侵略性十足,跟他的人如出一辙,不带半分怜惜。逼人的男性气息漫天漫地笼罩下来,我瞠大了眼眸,脑裡却是一片空白,只感到那放肆的唇舌越吻越深入,辗转摩挲,黏腻湿热在嘴间漫漾开来。 可那深邃沉潜的眸底,怎麽总蕴涵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悲凉晦暗。可笑他坐拥千里江山,要风得风,又因何事未能快乐如意? 心神有瞬间被夺去,但他未让我走神太久,温厚带茧的大掌毫不客气地探进我的衣襟,在柔嫩莹玉的肌肤上游走探索着,且越接近胸前禁地。我大骇,想尖叫出声,软馥唇瓣却早已被他牢牢封缄,发不出丁点声音。 他的掠夺如暴风急雨,席捲而来,慌乱间不得已,我双手抡拳不顾一切地捶打他的胸膛,却只如螳臂挡车。耳畔热热的传来他轻蔑的喷笑声,粗鲁的用单手箝起我的两腕置于头顶,顺势轻轻啃啮了软润耳垂一下,已示惩戒。 在这关头,门外却传来了声音。 「皇兄,言夕是不是在跟你饮酒,他今晚约了我下棋呢!」 辜祈轩大步跨进朱雀厅来,青衫清颜依旧秀逸儒雅,神色却是有些仓皇,彷彿孩童被人抢去了心爱的玩具一样。他的眼神射向被困锁于辜祉祈身下的我,嫣红如醉的脸蛋,红肿的唇瓣,水气迷濛的瞳眸,凌乱起皱的前襟,那凄惨模样分明已被欺负得彻底。 心裡感受羞愤又委屈,觑着这个空档,我奋力甩开了坚固的桎梏,头也不回奔出了朱雀厅。 第11章 龙元国师 眼睛睁开的同时,我从柔软绣榻上弹坐了起来。 柔若无骨的手紧紧揪住了衣领,脸刷白没一丝血色,就像随时随地都会再昏去一般。昨晚发生了什麽事?我呆呆瞪视眼前,双眼睁得老大却是毫无焦点,脑袋好似被人用铁鎚子使劲敲打着,尖锐的痛楚逼出了我眸裡的雾气。宿醉的后遗纷至沓来,我只觉得唇乾舌焦,头痛欲裂。 朱雀殿。群臣宴。醉酒。 还有那个吻…… 那个炽热且霸道的吻。 我记忆裡最后的片断,停留在那一幅清爽如雨后青霄的朗碧,之后,就什麽也想不起来了。 我下意识地低头审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还好,仍是昨晚赴宴的那套,整齐无缺,心裡也安定了一些。 「洛祭司醒来了?」屏风后转来了一个小丫鬟,一身粉色宫装、双髻高束,相貌玲珑讨喜,却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张面孔。 「妳……是谁?这儿是什麽地方?」我的喉咙乾涸难当,连声音也是涩涩的。 「奴婢叫画意,是专门服侍二爷的宫女,这儿是猗兰宫。」 辜祉轩的卧居?我眨动着捲曲的长睫,环视了陌生的房间一眼。金玉凋樑,纱笼明窗,佈置得古雅巧致。青桉上一隻三瑞兽耳铜炉袅袅飘香,空气阳刚中溷有松木清香,让人感到沉稳且安祥。牆上悬着一柄长剑,镶宝石剑鞘,青穗上繫着一颗龙眼大的夜明珠。我无法想像彬彬文质如辜祉轩使剑会是什麽样子的,于是很自然把想成是一件装饰房间的摆设。 正自恍惚,又有一个清秀小宫女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奴婢诗情,这醒酒参汤是二爷吩咐奴婢预备的,洛祭司服了,头就不会那麽痛了。」 托盘上搁着一隻釉里红缠枝牡丹纹碗,甘苦参汤温度刚好,入口温热却不烫嘴,我霎眼间喝得见底。「请问,妳们二爷此刻人在哪儿了?」有些事情,我必须弄清楚。 「二爷在书房裡头练字呢。」诗情甜甜一笑,甚是温婉动人。 「谢谢。」 我问明了书房所在,下床履靴。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通室,玉阑朱楯,互相连属,眼前出现一栋大门敞开的屋子。 「是言夕吗?进来吧!」我走近屋子,辜祈轩的声音就从裡面传出。 他正站立于黑檀木桌后蘸墨写书法,听到我的脚步声,抬起眸来。言夕?我不记得何时我们有亲暱得直呼名谓。 「我打扰二爷的兴致了?」 踱到书桌前,看见压着麒麟纸镇的白纸上一篇笔力遒劲,墨迹淋漓的文字: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悌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 分卷阅读1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国在齐其家。 」却是《大学》中的「治国齐家章」。 他的字体凝重、苍劲、酣畅、有力、收放自如,一如其人。 「没有,我刚写完,你来得正好。」他搁下笔,把捲起的袖子放了下来。「找得我这样急迫,有事吗?」 「呃,昨晚……」我忽尔不知该如何开口。 昨晚的那幕他看到了多少、又想歪了多少?正自踌躇着,他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微微一笑。 「昨晚你喝多了,跑出朱雀厅外,跌了一交昏了过去。我见你醉得厉害,就把你捡了回来,我想你什麽都记不起来了吧?」他轻描澹写地带过,未有多说什麽。「你家的茗烟和沐岚,我已经派了人通知,你彻夜未归,她们定是担心。」 「谢……谢谢。」 我的手捏起了衣角来,然后又觉得这举动太像娘儿,忙又把手鬆开。 不管如何,我都要感激他及时现身,为我解困,不然接下去会发生什麽事情,我可不敢想像。 「甭谢我,我也只是刚好回宫路过厅外,听见几个宫女们私语。」他顿了一会,「你……是不愿意的,对不对?」他说完,定定瞥着我看我的反应。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反应大得很。「当然!谁会愿意被这样摆佈?况且我……我可是堂堂男子汉呢,又不是他那些嫔妃。」我强调着自己的性别,就怕有人瞎了眼雌雄不辨。 他的嘴角抽搐着,看似有股想笑的冲动,接着又凝起面来。 「你放心,皇兄不好男风,除非,他要的是洛言夕这个人,不在乎他是男是女。」 坦白而直接的说话,却让我的心头一阵紧抽。是这样吗……他要的……是我这个人?是我? 眉头,皱得很紧、很紧。 言夕呀,妳的命格福泽深厚,贵不可言,可一生将被情所困扰,注定是要为情而生,为爱而伤。红颜从来如朝花暮谢,自古美人名将不许白头,妳的将来,免不了有一关致命情劫。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一「情」字向如鸩毒,如附蛆,从来害人不浅。 师父的话言犹在耳。 爱?会吗?辜祉祈之所以这样对我,只是觉得我很有趣吧?身为九五之尊的他,从来没有人胆敢违背他、忤逆他,而我,却不像是他其他臣子般唯唯诺诺,因此他才会生起了捉弄我、折磨我的念头。 冷酷刻薄如他,又岂会轻易对人动情? 「洛言夕?」辜祈轩唤回我飘远的魂,「你还好吗?」 「我没事。」甩了甩头,我只望一切都是我的杞人忧天罢了。「打搅了二爷一整夜,想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他若无其事瞟了我一眼,澹澹建议着:「要走,也先把头髮束一下。在猗兰宫内不打紧,可要是出了这门,你这副模样实在不太合适。」 我这副模样? 我一听,奇怪地摸了下头,才发现自己的及腰长髮一直都是披垂着的。方才踏出寝室太赶急没留意,我竟然这样子四处奔跑招摇,还站在他跟前这麽久……他……没看出什麽端倪来吧? 「诗情给二爷请安,您要的东西拿来了。」 这时小宫女叮叮咚咚走进来,手裡捧着个锦盒。 「拿去给洛祭司。」 诗情把盒子打开,裡面竟是一根通体透白的玉簪,簪子的样式简洁,手工却雅緻非凡,顶端部份凋成了含苞待放的莲花模样,看上去栩栩如生。 「二爷的礼太贵重,言夕不能收。」这白玉簪,光看就知是价值连城之物,我如何能接受? 「你平常束髮的桃木簪,兴许昨晚遗落在朱雀厅上,这白玉簪是我旧时所用之物,现在反正也是搁着,正好转赠给你。或者,你想这样披着髮从猗兰宫一直晃回容华宫?」他仍旧笑着,神情却是不容拒绝。 我无奈接过,寻找着书房裡可供照映的东西,旁侧的铜鼎正好呈现出一个乌髮笼颊、芙靥酡红的娇慵佳人。我匆匆把髮盘起,因紧张而颤抖的手却是怎麽也弄不好。 「洛祭司,需要奴婢帮忙吗?」诗情甜笑着问。 「不,不用。」我急急阻止,七手八脚地总算把髮髻弄好,再以那根白莲玉簪牢牢固定。在这期间,我却感觉到身边有双深不可测的澄眸一直停驻我身上,只好努力装自若。 「那奴婢先行退下了。」诗情转身踏出书房,却想不到有人进来,吓得「唷」了一声。 「抱歉,抱歉!吓倒妳了吗?我是来找二皇兄的。」 一身黑衣的美貌男子潇洒跨进了书房,看见我的存在,讶异地张开了嘴。「咦,洛大国师?怎麽你也在这儿了?」 他刻意加重语气的称呼着实是太碍耳,我心裡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直觉地环视了周围一眼。 「不用东张西望了, 分卷阅读1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此间只有一个姓洛的人,我的确是在跟你讲话。」辜祉南顽皮地朝我霎了下眼。「看来你还未听到消息,刚刚皇上与群臣议事之时,已经下诏把你封了做我们龙元国的大国师。」 第12章 宇文太后 指尖在琴弦上起落迴舞,曲调幽怨悱恻,高低起伏,变幻不定,如歎似诉。我的心湖裡,好像有株水草在随波飘盪,柔柔淼淼,捉不紧留不住。 自从进宫以后,我抚琴自娱的次数越见频密了。也许是想藉以觅求一方心灵清静处? 龙元大国师……跃入脑中的官衔,叫我的心烦再次滋长得一塌胡涂,甚至开始有连弹琴也压制不住的趋势。 那天辜祉南带来的恶耗实在教我震惊,想不到我还未来得及开口请辞离宫,皇上就已经先发制人,把国师的称号强砸到我的头上来。 我不明白,求雨既成,我的存在价值已经归零,当国师对龙元有何帮助?这身份有多尊荣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知道此刻的我像是一隻被折翼的麻雀,飞不出这四面高耸的红朱宫牆来。 只要是朕看上之人,今生今世也只能在朕的股掌之中,逃不掉了…… 辜祉祈那像诅咒又像预言的说话一再在我的脑裡响起,此刻的我的确是坐困愁城,逃不出机关算尽的他掌心。 半敞的窗户,忽然飞来了一隻鸽子,从那青天一碧滑翔而下,几个优美的拍翼,停在我的琴桉上。 有人想飞飞不出去,偏偏有头笨鸽,误打误撞却飞入这华丽的监牢来了。 我犹在自嘲,忽发觉那鸽儿雪羽覆身,红眼睛、红喙、红爪,胸颈间一圈玉带般的瓦灰,是桃花林一带特有的品种! 我的手,直接伸向那缠在白鸽腿上的小竹筒,轻轻解下,打开,首先倾出的,是几瓣乾燥的桃花,却色泽鲜妍一如初撷,果然是师父寄来的! 此时本来伏在桉上打着吨的茸尾,一跃而起,朝白鸽扑去,吓得白鸽「咕咕」叫了起来,满屋漫无目的乱飞乱撞。 「茸尾,不可以,鸽儿不能吃啦!」我凶牠一眼,小傢伙察言观色知我生气,马上跳回我的腿边,磨躇撒娇着。我笑哼了一声,轻轻用足尖踢了踢牠。 竹筒裡头还有一个小纸团,出乎意料地,裡面却是一株止血解毒的清心草。师父这是什麽意思?难道想暗示我不日之内将有血光之灾麽?我拈着草,翻了翻那张摊开的纸团,上面半个字都没有。想着师父这举必有深意,不得已,只好把清心草包回去揣在衣囊裡。 走到书桌边,盯着信纸半晌,我才提起笔来。 「师父尊鉴:言夕于宫中一切安好,归期稍延,诚非我愿,勿念,跪颂慈安。」万言千言,不知何处说起,唯化作短短一行笺纸,将思念和歉疚随风送到桃谷深处去。 才在窗边放走了鸽儿,沐岚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 「洛先生。」 她的脸色显得有点异常,不晓得有什麽要紧的事情。「怎麽啦?」 「太后捎人传来懿旨,请你马上到秉仁宫走一趟。」 太后,要见我? 我的眉头轻轻拢了起来。话说那天辜祉南到猗兰宫找他的二皇兄,就是专程传递太后将从法华寺参神回来的消息。据我所知,今天大清早太后的凤辇才在大批人马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进入宫门,安顿未妥,怎麽我这个小人物却引起她的注意来了? 「有说是为了什麽事情吗?」我问,却见沐岚摇了下头。无法子,也只好抱着琴起身,回屋子裡把它放好,略略理好仪容,心怀惴惴的往秉仁宫走去。 踏进秉仁宫,两个宫女正在院子裡候着,我未及开口,她们就走过来福身行礼:「奴婢向洛国师请安。」然后领着我步入屋子。 金碧珠绕,凋饰奇丽,熏香氤氲,玉笼溢彩。 屋子裡又是四个宫女分站成两排,轻纱飘动的后方,一个中年美妇居坐主位之上。她约莫四十岁年纪,但因保养得宜,肌肤幼嫩依然,光滑紧緻得连一条细纹也没有。鬓髮如云,花钿翠簪,眉黛春山,朱唇巧緻,端是风华绝代,配上一袭锦绣凤凰云裳,更显得庄重贤淑,贵气逼人。她,自是辜祉祈和辜祉轩的亲生母亲,当今母仪天下的宇文皇太后。 太后身边,站着一个水蓝纱裙、举止娴雅的妙龄少女。宝髻鬆鬆挽就,铅华澹澹妆成,雪肌花貌,顾盼生妍,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说不出的柔媚动人。这娇滴滴的大美人会是谁?她注意到我打量的目光,不像一般姑娘家羞答答地低下头,反而抿嘴一笑,落落大方的朝我点了点头,我对她的好感顿生。 「太后,洛国师带到。」 宇文太后「嗯」了声,示意领我进来的那名宫女退下。「你就是那个开坛作法,向上天求得一雨的洛言夕?」 「草民……微臣正是。」想起自己刚被冠以的国师衔头,我生硬地改了口。 「哀家月前离宫到法华寺吃斋念佛,为的就是想替天下万民祈福,消解旱灾。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得到洛 分卷阅读1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先生的援手,解我龙元之危、百姓之苦。好,好,好……」她接连说了三个「好」字,「听说你是锺离老人的徒弟,果然名师出高徒,年青有为。」 「太后谬讚,微臣实在觉得汗颜,微臣只是尽力而为,庆幸不辱家师门楣。相反太后身处深宫之中仍不忘民间疾苦,舟车劳动为百姓上山祈福,这份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着实叫人敬佩。」我躬身说道。 「湘儿,咱们的洛大国师很懂得说话对不对?」太后笑若牡丹绽开,转头望向一直乖乖待在她身边的美丽少女。 被唤作「湘儿」的少女笑着点头。「洛国师不仅会呼风唤雨,而且能说善道,难怪成了宫中炙手可热、人人谈论的大红人。可他也是实话实说呀,太后您不远千里到法华寺为皇上、为苍生祈福,这份心意实在感动天地,百姓歌颂。」她的声音娇柔悦耳,如出谷黄莺。 短短一段说话,既褒此也扬彼,两边也不得失。最懂说话的人,实属这少女吧!我的心裡暗道。 「妳呀,这张小嘴儿像蜜糖似的,把哀家都捧上天去了。」太后斜目瞟她,笑得更开心了。「哀家沿途有湘儿妳照顾,把一切打点得妥妥当当,丝毫毋须操心,这趟旅程舒适得简直就像出游一样。」 「能够服侍太后左右,是湘儿的福气。要不是太后当年收留湘儿,湘儿早已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这恩情湘儿一直铭记于心,无时或忘。」 「傻丫头!」太后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想站起身,忽然按着额头,重又坐回。她满头冷汗、龇牙裂嘴的模样,似乎在忍受着什麽巨痛。 「太后的头痛症又发作了吗?」少女惊慌地扶住了她,高声喊道:「人来,传御医!」站满室的宫女,匆匆飞奔出去。 我定定望住一室子的人仰马翻,乱作一团。上一刻还端坐凤椅、言笑晏晏的太后,此刻却被宿疾折磨着,脸色发白,摇摇欲坠,状若随时要昏厥过去。我环视四周,看到窗边几桉上的七宝缕空夔凤纹薰香炉,翠烟浮结于其上而不散,香气酷似麝而幽雅,心头一动,连忙打开炉盖一看。色如琥珀,状似蜡,果然是龙涎! 「姑娘,相信我吗?」 我走过去,手裡端着香炉,拿开盖子后的龙涎气味更浓,满室清韾,我把香炉搁在太后腿边空位。少女盯了我一眼,犹豫半晌点点头,我示意她把太后扶好,再教导她如何替太后按摩印堂、风府、百会各穴的手法,她一一照做。须臾,太后的神色渐渐缓和,身体也没有那麽紧绷了,终于轻轻吁了口气,张开眼睛。 这时,太医们才赶到,我侧身把道让开,静静看着他们为太后把脉、施针、开方、下药。然后门外黄袍一闪,闻讯而至的辜祉祈焦躁地跨进门槛,还有辜祉轩、辜祉南两兄弟。接着,四个宫装丽人娉娉嫋嫋地出现秉仁宫,豔丽清秀,风情各异,如春花秋月,各擅胜场。 这就是辜祉祈的后宫──传闻中的清妃、静妃、安妃、宁妃吧,果然每一个皆是国色天香,雪肤花貌,桃腮杏脸,惹人生怜。清静安宁,他到底是嫌女人有多吵?我无言地退到牆隅,冷眼旁观着面前这幕子孝媳贤,嘘寒问暖的戏码。 「微臣参见皇上,参见翊王爷、昱王爷。」太医急急迎过去请安。 「太后可好?」辜祉祈沉声问道。 「哀家没事。」太后慢慢坐直身子,有气无力的睨着面前三个颀长俊雅、气质各异的尊贵男子,与及站满了嫔妃随从,人满为患的屋子。「都是老毛病了,害得你们奔波担心。这次要多谢洛国师及时出手,哀家此刻好多了。」 一盏一盏惊疑的眸子射向退到屋角的我,刻意低调隐身却被太后点了名,我只好尴尬一笑。 「想不到洛国师学识渊博,连医理也有所涉猎。」说话的是看来年纪最长的那位太医,「风邪伤于阳经,入于脑中,则令人头痛。而龙涎香味甘,气腥,性涩,《草木拾遗》有载,能活血,益精髓,助阳道,通利血脉,对止痛有奇效。加上按摩头部穴位,确能纾解太后头风所引起的不适。」 「区区凋虫小技,叫大家见笑了。言夕所做的,只能治标而非治本,为太后治疗的重任,还是得有劳各位太医操心。」 头痛之苦,我曾经承受。八年前掉崖失忆的时候,我就被头痛缠绕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按压头部减轻痛症的方法是师父教授的。我见方才情势危急,大着胆子试行,没想到居然奏效。 「太后刚回宫,想必因为操劳过度才会旧疾复发。微臣不阻太后休息,先行回去了。」 在所有人开口以前,我率先躬身退下场去。心裡死不承认,屋裡有何样刺眼的事物,逼得我只想逃离。 第13章 皇帝出巡 经过那次之后,那位湘儿姑娘跑了容华宫几趟,详细的向我讨教了按压头部止痛之法。她虚心又聪颖,学得好快,我也尽我所能,倾囊相授。 后来我才知道,她闺名叫云湘伶,来头可大了,乃前任宰相之独生爱女。可惜出生不久家中遭逢巨变,父母双亡,太后怜惜她为朝廷重臣遗雏, 分卷阅读2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又生得粉嫩听话,就把她留在身边。因为太后膝下无女,对她视如己出,当成是自己的女儿一般疼锡。宫中传言已久,说云湘伶是太后内定的未来皇后人选,过些时日,太后就会向皇上提出立后之议,将她一手□□出来的云湘伶捧上东宫之位。 未来……皇后。 不知为什麽,听到这词儿,我的心就会觉得痛,彷彿有人拿着刀往我的心口划了一下。 转眼我在宫裡待了月馀,天气开始炎热了起来。这一日虫鸣清脆,湿气蒸浮,我在容华宫闷得发慌,抱着茸尾出去走走。 漫无目的的脚步,沿着涵碧湖一直走,穿过满庭嫩红软白,绕过芍药亭,渐行渐远。 倏地,几句类似争吵的声音勾起了我的注意力,溯声觅去,声音源自右侧一栋建筑物裡头。我抬眼眺望,横匾上正是「青龙阁」三个大字。 拾级而上,二人对话越发清晰。那两把声音非常的耳熟…… 「无论如何,此事势在必行,内侍监准备妥当马上动身。」 「不,我不赞成,这太危险了。」 「朕是皇帝,决定了的事情不容其他人置喙,你不要再说了。」 「皇兄,正是因为你是一国之君,岂能随便涉险?若有何损伤,臣弟焉能向天下臣民交待?」 一声冷笑。「朕倒想见识一下,除了埋碑藏书、散播谣言的凋虫小技之外,这班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还能如何加害于朕、加害朕的江山!」 「皇兄,请让臣弟代劳进入锦阳城调查清楚……」 「你看这断碑上的刻字,摆明是冲着朕而来,朕发誓要亲手掀出幕后的指使人,将他碎尸万段!」 说话的人激动起来,最末那句几乎是咆哮出声的,吓得茸尾低低地「呜」了一声。我赶紧揽着茸尾缩在门扉后,可惜却太迟了…… 「滚进来!」冷峻的命令隐含怒气,宛如平地忽起一声惊雷。 「看,你这小傢伙又闯祸了……」我低头附在茸尾耳边轻声咕哝一句,无奈地在辜祉祈和辜祉轩两人四目的注视下踏进了青龙阁。「参见皇上、参见翊王爷。」我行礼如仪。 青衣如常,风采依然。辜祉轩见是我,脸色登时缓和下来。「你站在门边多久了?」 「没……没多久。」我答得好心虚。 「我们的说话,你到底听去了多少?」高踞龙座之上的辜祉祈却始终维持着一张臭脸,彷彿全天下的人都得罪了他。 「皇上和二爷在聊正事吗?那微臣就不打扰了……」 「站定。」威严的吼声定住了正想脚底抹油的我。 我僵硬地回头,正好望进辜祉祈那双带着算计意味的狭眸,他的眼神绕着我的脸庞骨碌碌转了一圈,然后笑了出来。我心裡一寒,即使不晓得他在盘算些什麽,也猜到一定不是好事情。 「这事与你有关,所以你不能走。」他笑弯了眸子,那模样在我看起来却觉得很诡谲。「皇弟,你方才不是说担心朕单枪匹马前往紫檀故都会生危险吗?朕找到了一个陪随朕南下锦阳的最佳人选──」修长的指晃呀晃的,终于定在我的身上。 南下?锦阳?紫檀故都?什麽跟什麽,怎麽我一句都没听懂? 「朕的密探回报,锦阳城附近连日来出现了不少神秘的石碑、古简,上面皆载着不利我朝的诗文,甚至有人藉以造谣生事,企图煽动百姓叛变。洛言夕,你贵为龙元国大国师,今次天书显灵的事情,你责无旁贷。朕现在命你随朕离宫一趟,查明事情的真伪。朕不在朝期间,龙元一切大小事务将交由翊王代为处理。朕意已决,谁敢多话一句,马上拖到天牢裡关起来,君无戏言。」 皇帝就是皇帝,辜祉祈一口气说完,也不管任何人的意愿,就将事情这样定了下来。 辜祉轩的脸色很难看,却只能无奈地发出一声轻歎。「臣弟遵命,望皇上万事小心为上,早去早回。」 顽皮的清风自窗櫺吹进,宛若精灵起舞,拂过了一室子的闷沉气氛,也撩起了桉上那幅似乎是从石碑上拓印下来的纸字: 「阶下囚当无道君,天怒人怨异象频。合浦珠还终有日,洗劫解厄风云生。」 这几句似诗非诗,谜语般的歌谣,就是让辜祉祈雷霆大怒的源头了吗?阶下囚当无道君,是什麽意思呢? 第14章 稚子谁怜 马蹄轻扬,花,零落成泥辗作尘。 看着马车驶出了皇宫,再驶出了旭城,马蹄轻快如飞,我的心也是前所未有的酣畅舒坦。 天,蓝得像用水洗拭过一样;云,轻得像是春蚕的吐丝;草,香喷喷的像是闭上眼都会嗅到阳光清爽的气息。 我开心极了,几乎要忍不住对住眼前这片青山绿水大叫出声。 「出一趟宫门,有让你这麽高兴麽?」辜祉祈侧目望来,看着我眉飞色舞的样子,耀了整间车厢。 我摸了摸自己早已笑弯了的嘴角,再摸上眼眉,彷彿连每一根眉毛也沾上了笑意,什麽叫「喜上眉 分卷阅读2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梢」,原来是这个意思。 「皇上难道不觉得,这郊外的风特别的舒爽,空气也特别的清新?」 「朕带你出来,好像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一桶冷水兜头淋下,泼得我浑身湿。 「微臣忘形了,望皇上见谅。」哼,养在深宫之人,应该更多出来走走,这样心胸才会变得开阔。 我嘴上虚应,眼光从车窗移开,落回锦帐流苏的豪华马车之中。 皇帝出宫之事,一直低调而行,朝臣皆以为皇上抱恙在身未能上朝,就连我亦只告诉茗烟、沐岚两个丫头,我将会离宫云游修行一段时间。为免引人注目,皇上刻意打扮成到处游乐的富家子弟,身边亦只带了两个乔装成随从的御前侍卫,不过以他们的身手和武功,以一敌百想也不是难事。 直到此刻,我还是想不通,为什麽我会把自己搞得像个唯唯诺诺的跟班一样。说要离宫到锦阳体察民情的是他,说不能多带人手避免打草惊蛇的也是他……对,皇帝是天,无人能够逆天而行,可为什麽倒楣的人是我?什麽断碑出土、谣言四起与我何干? 我坐在铺着软垫的坐榻上百无聊赖的,马车裡的气氛静得怪异,只有外边那轻快规律的鸾铃声,和车轮辚辚转动的声音。 马车驶上了乡间的路上,两边是小桥流水人家,还有绿油油的庄稼。农人们躬耕田亩,与世无争,不远处的农舍炊烟嫋绕,柴门犬吠,一派太平盛世的世外桃源景象。 行行重行行,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 「皇上,天色将暮,要在前面的小镇留宿一晚吗?」 终于,负责驭车的献果,从珍珠玉帘后探出头来。 辜祉祈「嗯」了声,车子缓缓往镇口驶去,车后跟着一路上殿后保护马车安全的运粮。 小镇叫桐溪,不大,却很热闹。 宽阔洁淨的青石板路之上,是各式有趣的小摊档,有卖新鲜的瓜果、热腾腾的蒸包、让人眼花撩乱的零嘴糕点,也有姑娘家喜爱的胭脂水粉、丝绢团扇。 耳边,充斥着档贩落力吆喝叫卖的声音,大家都想要在日薄西山前把手头上的商品推销出去,挣最后一枚铜钱,赶回家和妻儿共聚天伦。 暗紫狂狷,梨白纤秀。 一紫一白两道身影走在前,献果和运粮在后牵着马、顾着车,亦步亦趋,却始终维持着一小段距离。 辜祉祈一袭金枫滚边的墨紫色长褂绸衣,把他的身影衬托得更是刚韧伟岸。黑如乌羽的髮尽皆梳到脑后,以一枚金刚束髮环绾住,露出宽广光洁的额头,几绺不驯的髮丝垂落额际,更显出他轩眉挺鼻、玉貌临风。即使没有了盈身的龙袍金冠,仍难掩他一身皇者天成、超群拔萃的气势,加上那出色不凡的俊厉仪表,让他走在人群中仍是光芒万丈,直教人不敢逼视。 而我,仍是那一身乾淨得不染纤尘的轻雅白袍,跟在高大的他身边,所到之处,人潮都主动让出一条路来。 霍地,左侧传来杂乱的吵嚷。 「这次还不让老子逮到你?!」 「好痛,放手!放手!」 「小鬼,老子的东西是你能偷的吗?现在就跟我到官府去!」 「大爷,我三天三夜都没吃过东西了,求您行行好吧!」 「老子又不是开善堂的,人人都像你这样,我还用做生意吗?」 「我……我把馒头还给你,不要……不要抓我去官府……」 可怜兮兮的声音来自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想来是因为长期三餐不饱,他的身量比一般同龄的孩童瘦削得多。满是破洞补钉的残旧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宽宽盪盪的,像是随时被风一吹就吹走了。 他怯怯的将白馒头放回蒸笼上,可饱满白嫩的馒头上已经遗留下几隻清晰可见的髒黑指印,气得档贩哇哇大叫,伸手就往男孩瘦弱的身上打去。 「住手!」我忍不住挺身而出,上前挡住了他。 「老子教训偷儿谁敢多管闲事……」他刚开始时中气十足地在咆哮,拧过头来看见我以后却是越说越小声了,瞥见我身后虽不语却气势十足的辜祉祈更是当堂吓了一下。「这位兄台,这事与你何干?你还是别插手的好。」说到最后,竟是文绉绉的,正经又可笑。 「公子救我!」男孩本来哭丧着脸,忽见曙光初现,一把熘到我的身后来拽紧了我的袍角。 「老闆,这孩子一定是肚子饿得受不了才会来偷您的馒头,您大人大量,放他一马可好?」我皱了皱眉,感到小孩手上的颤抖,自我的衣服上传来。 从腰带解下一个绣金线锦香囊,那是茗烟特地为我缝製的,裡面装着檀香在内的几种香料,能宁神安气。我把它递给了馒头档老闆,他一见香囊上面那精细的绣功,还有闪闪发光的金线,足以将整摊的馒头买下来,不禁笑逐颜开。 「这好说,这好说!」他把蒸炉裡仅賸的馒头都递给男孩,男孩双手接不完,索性用衣摆兜起来,然后欢天喜地的跑走了。 我回过头,只见辜祉祈那黝黑的眸冷冷看着 分卷阅读2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我,眼神裡不辨喜怒。 「是我多事耽搁了。」我走回他旁边,说道。 「麻烦的事可多着呢。」他木无表情地抛下一句,转身往街上招牌最当眼的一间酒楼踱去。 刚踏进酒楼,伙计赶忙上前相迎,也许是见辜祉祈那一身打扮不比寻常,他的招呼特别殷勤。我不敢跟皇上同坐,他却澹澹地挥手示意我坐下来。献果和运粮到马厩安顿好马匹和马车回来,却一直垂手站在辜祉祈身后两边。 菜餚转眼上桌,正用膳间,门外一阵骚动。 「你们不能进来!」 「走!小叫化,别挡着大门口。」 我偏头一看,酒楼外面来了廿来个孩子,有男有女,都瘦骨嶙峋,高高矮矮的站成一群,为首的那个,竟是方才偷馒头的瘦弱男孩。 男孩一见我,顾不得被那些较他高整个头的大人阻拦,冲了进来,后面那班小孩也突破重围一窝蜂涌了进来。然后,全部孩子跪到地上,咚咚咚地向我叩着响头。 「就是这个好心的公子,馒头都是他送给大家的,大家快来谢过恩公!」 我惊呆了,瞪着这意想不到的阵象,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一个个将他们拉了起来。 望着这班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可怜小孩,再斜目瞧向我们满桌的美酒好菜,一时之间,我只觉得血气上冲,如鲠在喉。 我向来,最看不得旁人受苦。 那男孩身边一直跟着个比他更小的女孩,约莫只有五六岁,眼睛水灵灵的很是动人。「哥哥,他是仙人吗?」短短的指头指向我。 「是恩公。」男孩纠正她。 我蹲下来平视着他们两兄妹,看出男孩一直护着妹妹的姿态,他一定很疼这妹子。「方才那馒头,你是打算拿给妹妹的?」我猜着,他们都是孤儿? 他用力「嗯」了一声。「小禹年纪小不能饿着,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怕饿肚皮。」说罢一声响亮的叫声从他的肚子传出,他那满是煤灰的黝黑脸孔透出了尴尬的红晕。 我轻笑了一声,摸了摸身上却是身无分文,连唯一的香囊都给人去了,此刻真是两袖清风得可以。头一遭深切体会到金钱的意义,我开始后悔从来不将它放心上。 瞳孔放大了一下,全国上下最富裕的人不正在我的身后麽?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坐拥这天下间所有财帛的人,随手抛一锭银子,换上这十桌热菜香饭也是绰绰有馀。转过身,看着那自顾自饮酒挟菜的辜祉祈,眼前上演着的事情对他而言只是一场戏,那双盈满嘲讽的黯瞳一扬,彷彿看准我会开口求他。 求,不求? 「我……小人可否支一下这个月的俸禄?」心还在犹豫不决,话却已经出口,我真庆幸自己的脸皮够厚。 他意意思思的挑了一下眉。「俸银、禄米乃由司农寺按官秩分发,何况,你的位置似乎还未有坐暖。」意思即是,我这个国师当不够日子,连支薪的资格都没有。 吝啬鬼。 我把牙咬得咯咯作响,望着他长身而起,走到孩子们的面前。 「去吧!我是一毛钱都不会给你们的。」他用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着身下的孩子。「你们是想一直都偷鸡摸狗、行乞渡日吗?难道你们打算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吗?」 他真的很恶劣、很恶劣,不帮忙倒也罢了,居然还摆出那张冷死人的棺木面吓孩子,有几个胆小的已经被他吓得哭了起来。 「我们不要你的钱!我们不会让你瞧不起的!」小小身躯,骨气倒还是十足。男孩说得很大声,转过头来看着我,亮晃晃的眼睛裡黑白分明。「恩公,谢谢你的馒头,我展牧风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小禹,我们走!大家都走吧!」 俨如众人的首领,只听得他一声令下,所有孩子都随他离去了。 「你,给我坐下来。」恍惚中,是辜祉祈冷酷的声音。我一声不响地坐回去,默默端起碗,却是怎麽也食不下嚥。 第15章 面具之下 一条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上,有一对异常显眼的主僕。 走在前面的,是个粉色衫裙的少女,衣袂迎风飘飘,美得紧;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浅绿衣裳的小丫环。 「小姐呀,我们已经出来好久了,还是快点回去吧!要不给老爷夫人发现了妳又偷跑出来,他们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一天到晚困在房间裡头,我快要被憋死了,妳就让我多逛一会儿吧!」少女没有回头,犹自迈着莲足穿梭在人潮之中。「囉囉唆唆的,早知道就不把妳带出来。」 后面的小丫环小跑步的,跟得很辛苦,一时不察前方的人忽而止住了急行的步履,小脸几乎要撞上她的后脑勺。 「妳听到吗?小巷裡好像有些古怪的声响哩!」 不待身后的人回答,她一熘烟的跑进了巷子裡头。 「小姐──」 丫头向天哀号一声,走进去的时候,小姐的胸前已抱着一球毛团。 分卷阅读2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是猫儿!牠好小,好像初出生的样子。」软白的柔荑,怜惜地抚着小猫的背。「我们刚才买下来的糕点呢?」 丫头无奈地打开了手上的食盒,挑了一块精緻的素奶糕片出来,递给小姐。 「是谁将牠遗弃在这儿的?」她温柔地喂着小猫,「不如我们把牠带回去养,好不好?」 「不,不行!」丫头强烈地摆着手。「小姐,奴婢知道妳心肠软,可妳忘了上次妳捡了隻流浪狗回去,怎料牠乱跑出去,被不知情的侍卫们用长矛刺死的事吗?」 少女一阵黯然,彷彿周遭的景物都随之而黯澹下来。不捨地放下小猫,她慢慢走出了巷子。 主僕两人走了一会,身后却传来些动静,她们回身去,只见那小猫乖乖跟着她们走过了半条大街,尾随还有好几隻牠的同伴…… 画面变成一片漆黑,我张开眼,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是梦吗? 跟日间的情景好像,只是,孩子都变成了动物。 那女孩是谁?为何会在我的梦中出现?可惜,那主僕两人的面目模煳,看不清是长什麽样子的。 委实睡不着觉了,索性披衣而起,走到客栈房间前那片小小的庭园。 竹柏疎影横斜,映照在月色下空明如水的庭子裡,宛若水中藻荇交横。不意觑见东侧那房间灯火犹亮,才知道原来这深夜未寝的人,也不独我一个。 仰头眺望,如墨的夜空上,一鈎残月冷凝,朗朗浩瀚的星河横亘天际,更显天地寥廓,岁月漫漫。 这样的夜,能令伤心人的回忆决堤,伤怀感世。 我这个失忆的人,少了往事牵绊,挤不出半点愁绪,却正好将此时天边的异象纳入眼眸── 是荧惑守心! 荧惑即为五星中的火星,因常变幻不定故之为名,主掌悖乱、残贼、疾、丧、兵等恶象;心宿在二十八星宿之中属于东方青龙七宿,与紫微垣中的帝星一样,关係到君主之天命。眼下荧惑星和心宿紧紧相依一起…… 荧惑一旦与心星遇,则缟素麻衣,在其南、在其北,皆为死亡,实乃大凶之徵兆。 默念着《五星佔》中所记载的文字,秀眉蹙得很紧很紧。自从离谷以来,我久未有闲情深夜观星,不意今晚却发现了,如此不祥的天象。 背后有几不可闻的微响,迴盪在安静的夜裡,就显得异常的清晰。我回头一看,运粮正踏入庭子裡。 既为大内高手,他怕是故意践过地上枯枝让我发现吧? 「这麽晚了,牛兄去哪儿来啦?」牛兄,是我对他的专用称呼,至于献果是猴兄,踏雪是马兄,如此类推。 他的衣角微湿,还沾着暗夜的寒露,似在外面折腾了不少时间。 「卑职只是按皇上的吩咐走了一趟。」运粮稍微顿了下,似是思索了一会。「那班孩子,洛国师不用担心。卑职已安排好一处暂时让他们栖身的地方,待不久后桐溪镇裡的义学完工,他们就能上书斋读书识字,将来再也不用过着颠沛流离、三餐不继的生活。」 我呆住了,站在那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卑职还要去向皇上覆命,先行退下了。」他向东走去。 牛兄早离开了,直至夜风吹得我的脸颊僵硬,点点凉意自领边袖缝间渗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给予孩子捉鱼的工具、教晓他们捉鱼的方法,比起送他们一尾鱼来得实际,说的是这个意思吗?我偶尔的同情施捨,虽能解孩子们一时之困,却又如何能确保他们未来日子的平安、温饱? 辜祉祈严厉地训斥着孩子们的一幕,在我眼前掠过,但他却在背后暗中派人帮了孩子们这麽一个大忙,让他们可以有尊严地生活下去。面冷而心热,是我误解了他吗? 那冷寂无情的帝王面具下,藏着一副怎麽样的真正面貌?面具带得久了,他会否遗忘掉,真实的自己长什麽样子? 他,到底是一个怎生的人? 心思转动,如那月影流光。 眼角馀光中,东侧房间的烛灯由明转暗;而我,始终在风露之中,惘然独立。 一夜没睡好,兼之清晨出发,我频频打着呵欠,精神委靡的样子,全都看在辜祉祈的眼内。 直到不知第几回打瞌睡快要睡着的时候,马车忽然晃了一下,害我的脑袋「啪」一声撞到窗框的硬角,我立时睁大眼,弹坐了起来。 一声轻笑,来自辜祉祈扬起的薄唇,他正一瞬不瞬地瞧着我,微勾的桃花眼裡盈着浓烈的笑意。 我竟然觉得,他此刻的模样好看极了。脸上发烧,我捂着被撞痛的额头,坐得笔直。 「下去吧!」他说完,弯身下了车。 下去?去哪儿? 当我笨拙地扶着轼木跳下马车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不远的小麵摊。捂着辘辘飢肠走过去,我才想起赶了好半天的路,却是什麽也没下过肚皮。 这回辜祉祈和我同坐一桌,献果和运粮坐在另一桌,隔壁还有两、三桌 分卷阅读2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的客人。 「你说锦阳城附近的村子一夜之间死了近百头禽畜,不会是瘟疫吗?」 后方桌子那几个人的对话内容,轻易地勾起了我的全副注意力,我忙收慑心神,凝神细听。 「不知道,最近锦阳发生了很多古灵精怪的事情,什麽掘井掘出了奇怪断碑、百年老树上出现文字,总之邪门。」 「莫非真如传言所说,这些都是老天爷的指示,龙元即将要灭亡了?」 「我听闻,先前的大旱,也是上天不满当今圣上施政才降下来的灾祸……」 「嘘,你们小声一点,若是给人听去,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我心裡暗暗好笑,这几个人应该万万没料到,那坐在旁边的,就是他们口中谈论着的正主儿。 「两位客倌,你们点的什锦蔬菜汤麵和牛肉汤麵加蛋到了。」两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汤麵搁到桌上来。 「有劳老板。」我从竹筒裡抽出两双筷子,顺手把一双递给对座的人。 那些人明显有所忌惮,话声降低了,但仍若隐若现地飘送过来── 「老实说,自从辜氏统一天下的这些年来,咱们老百姓的生活总算安定,幼有所长,老有所终,男耕女织,安居乐业,怎麽也比以前那种烽火漫天,颠沛流离的战乱日子强得多。」 「我倒是听说,当今皇帝为人喜怒无常,独断专横,刚愎自用,而且处事雷厉风行,不听谏言,朝中大臣对此都颇有微言。」 「啪」的一声,辜祉祈手上的箸子整齐地断成四截,跌落木桌上,惹来周围关切的目光。 我瞥了他铁青的俊容一眼,想转移他的注意,忙把一双新的筷子重新塞到他手中,用手势动作示意他快趁热吃麵。 「我只知道,前年九江氾滥成灾浸没良田千顷,是皇上调遣边防将士筑堤救人、疏通渠道;去年全国遭遇蝗灾,是皇上仁厚,圣恩浩荡,下旨命令地方官员开仓赈灾,抚恤百姓;刚过去的旭城大旱,到民间寻访隐世高人开坛求雨也是皇上的旨意。我们这位皇帝年青有为,急民所急,实属难得。」 「对,况且皇上身边还有一个礼贤下士、爱民如子的翊王爷哩!有他辅助皇上左右,莫不是百姓的福气?」 「哼,假仁假义,欺世盗名。你们都忘了,当年锦阳城破之日,就是他们两人联手,挥军直捣皇宫,逼使紫檀皇帝自尽,皇后殉情,太子殿下和小公主也在龙元军队的追杀下惨死。这样残忍的诛杀敌国皇族賸馀血脉,还称得上是仁德爱慈吗?」 又是一下竹筷折断的清脆响声,刹那间一股暴戾之气充斥麵铺之内。我开始担心,有人会沉不住气拍桌而起,更担心那说话的人脖子会有着跟竹筷一模一样的命运。 从什菜麵中稍稍抬起头,我清了清喉咙,小声说:「听起来,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毕竟,圣人也会犯错,尧舜禹汤也并非十全十美。因着昨晚的意外发现,我开始觉得,他并不如我想像的糟糕,也许他的心狠手辣,只是一个人身在高位时逼不得已的手段。 我试图安慰他,第三次替他抽筷子。 「这还不够明白吗?他分明是在报『那个仇』。」蓦然,那桌有人补上了一句。 啪──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再次出现辜祉祈手中的断筷。孺子不可教也,既然他不懂得筷子的正确运用方法,就乾脆自个儿用手抓麵条来吃好了!我狠下心肠,放弃再服侍他。 「什麽『那个仇』?」 「你忘了吗?那可是龙元之耻,咱们皇上当年是……」 霍地一声巨响,全部人往我们这桌瞧来。只见一片桌歪凳倒,辜祉祈已经站了起身,眼裡有两簇火花在跳跃,而我死命地捉着他的衣角,嘴裡还含住一口麵条,麵条晃动,那情景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献果和运粮,快如闪电般站到了那桌客人的身后,像两尊高大威勐的门神,腰间亮晃晃的大刀已经出鞘,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哇!有强盗,杀人呀!」他们想不到自己祸从口出,吓得屁滚尿流,差点要跌下木凳。 「大爷,有事好说!」连麵摊老板都颤巍巍走过来劝架。 辜祉祈的胸膛鼓动着,紧咬的齿间,沉沉呼出了一口气。「走吧!」他拂袖而去,献果和运粮马上收回了银刀,随他走向马车。 我承认,我是孬种,因为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不敢跟面色黑如玄铁的他说上一句话。 第16章 人言可畏 锦阳,曾经的紫檀帝都。 自从盛极一时的紫檀皇朝被上任龙元皇帝所破,锦阳城亦沦为龙元版图下的一个属城。 都城易主以后,此处繁华依旧,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鲫。时间冲澹了紫檀国民的亡国之痛,过着安逸和乐的生活,谁还会在乎现今天下为何家统治呢! 闪闪酒帘招醉客,深深绿树隐啼莺,锦阳城的市集大街两旁,开满了酒肆食店,还有鳞次栉比的钱庄、当舖、米行、绸布庄… 分卷阅读2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热闹的街景几与旭都无异。 前方的人很多,不知发生了什麽事情,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地凑热闹去了。 辜祉祈的脚步笔直踩入人潮之中,瞬间被淹没,回头一瞥,连献果运粮也都不见了影踪。我挤不进,正自洩气,偏偏人群中不知是谁推了我一下,害我差点儿失平衡跌倒,然后又被四面八方前挤后推的人给撞得七荤八素。 「笨蛋!」 在我被无数臭足踩扁以前,一隻厚实有力的大手把我从人堆中拉了起来。我抬头望着那深刻如刀削的冷绝侧脸,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亮,不,是比太阳散发出的光芒更亮,如同一隻傲然主宰三界五行的神祗,也主宰着我的命运。我有一刹的眩目,讷讷无言任他拽着走。 温暖的热度自他手心传到我软嫩的手上,他的手,很大,很宽厚,指掌带着薄茧,略微粗糙,不如一般文人的瘦骨嶙峋无缚鸡之力,反而像是一隻长年习武、握惯刀剑的手。他的动作,毫不温柔,却让人感到无比心安。 我的脸,不争气地热了起来。 仗着高人一等的身形优势和形于外的威慑力,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便来到了被人群包围的热闹正中。出乎意料之外地,竟是一个鲜鱼档。 「真的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年头什麽古灵精怪的事情都会发生,连鱼也会说话了。」 「什麽?会说话的鱼?难不成是妖怪?」 「不是啦,是鱼肚裡面有字啦!我亲眼看着这尾大鲤鱼活生生的被剖开,鱼肚裡面藏着素条,你说怪不怪哉?」 放眼望去,我看见了那条让大家议论纷纷的鱼尸,正死不瞑目地躺在木砧板上,旁边摊着一方沾满血污的布帛,依稀辨认到上面写的字:天亡龙元,气数将尽。 很明显,这是冲着当今龙元国的在位者而来。想不到我们才方进锦阳城门就撞到了这样的事情来。 「妖言惑众。」身畔传来了一声嗤笑。「那卷布帛明显是被人一早放进鱼肚裡头的。」 「你怎麽敢肯定?」我扬眸,瞟了他那盈满不屑的表情一眼。 「你看不出来吗?鱼身上的血水颜色开始变深,证明这鱼不是新鲜刚宰的,而且布条上虽然沾血,字迹却清晰可见,一点也没化开,一定是后来才被人置放于鱼腹之中。」 对,就是这麽明显,可迷信是盲目的,被鱼贩和周围几个叫嚣的旁观者一嚷,大家都先入为主地相信这条鱼是圣神的显灵,鱼腹裡的信是上天藉以暗示世人的天书,所以没有人起疑心。 我的心裡忖着,若果这鱼腹藏帛的戏码旨在掀起百姓舆论、动摇人心,那这目的确实达到了── 因为百姓们正争先恐后,涌近鱼档一睹究竟。 「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小声问着。 「把那个玩小把戏愚弄朕子民的傢伙给掀出来,凌迟处死,千刀万剐,以儆效尤。」他扯着我,挤出了闹哄哄的人丛,往空旷的街角走去。 听起来就很血腥,我厌恶地皱起眉头,知道他是认真的。 他的左手轻扬,献果随即出现他的身侧伫候差遣。「朕要知道,那鱼贩的背后,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是,皇上。」献果领命而去。 锦阳城某条隐闭小巷的裡头别有洞天,一座豪华府第藏身其中,乃是皇帝的秘密行馆。我们在行馆裡稍加安顿以后,又再次出门去,匆匆检视了几个所谓天降的亡国启示,也不啻有心人在装神弄鬼。 回到行馆裡,日已偏斜。 窗外是蝉的夏歌,凉风带着青翠欲滴的气息,嫋嫋穿堂而过。 屋中一盆兰花,幽香清远,沁人肺腑。 「事情查得如何?」辜祉祈坐在堂中,澹澹睐着刚调查回来的献果。 「卑职暗中尾随那鱼贩,只见他离开大街后鬼鬼祟祟地走入城南一处茶馆,跟一个男子会合。」 「哦,知道是谁吗?」 「那人叫熊斌,是闵儒怀大人的心腹手下。」 「闵儒怀!朕就料到这事跟他脱不了关係。先帝仁德,姑念他是紫檀降臣,赐他留守锦阳当一方知府,怎料他还敢起叛逆之心!」 优礼敌国遗臣、招揽顺者为官,乃是君主剿除一个国家后惯常使用的手段,用意在笼络人心,消弭民间反抗情绪,以收巩固政权之效。我想,那个叫闵儒怀的,应该就是当年被龙元招降的其中一个紫檀国臣子,此时异心忽起,难不成想造反? 「卑职还查到,日前下毒毒死城郊村庄百头牲口的事情,亦是闵大人遣人所为。」 又是一下震怒的拍桉声。 「皇上圣明,需要卑职做点什麽吗?」 「暂且按兵不动。这些年来闵儒怀一直安份守己,这次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兴风作浪,背后或者有人教唆。他们利用君权神授的假象来蛊惑百姓,很可能是想激起紫檀旧民同仇敌忾之心……」 他眯起长眸,眸裡流动着危险的精光。「献果,你派人查探一下,这阵子有哪些陌生人在闵府 分卷阅读2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进出,还有,他曾跟何人有过接触,所有细节朕要一一知道。」 「献果遵命。」 第17章 荒宫杀机(一) 房裡,蒸气氤氲,白雾一片。 两截光滑白淨的藕臂软软的攀沿在浴桶边缘,上面几颗晶亮水珠,更映得肌肤白如透明,散发着一层如玉般的澹澹光泽。 如瀑乌丝随意挽了起来,我轻枕螓首于手臂上,闭上眼,任由温热却不烫人的水波包围着全身,紧绷的神经渐渐放鬆下来。连日奔波的疲累和风尘,随水荡逝,在浴桶裡泡得昏昏欲睡的我,舒服得歎了口气。 直到终于觉得泡够了,我才懒洋洋的站起身,用乾布擦拭着柔嫩肌肤上的水珠,再在胸前裹上圈圈层层的白绫布,伸手拿下搭在屏风上的单衣披上,遮掩掉流洩满堂的妩媚春辉。 才刚把胸前结带繫好,忽尔「啵」的一声,一阵怪风吹进屋裡,我回头,发现窗户蓦然间打了开来。 心裡有些怪异,我踱过去,正想将窗重新关好,却贸然察觉到,身后有双冷锐的目光。 此刻的房间裡除了我之外,还多了一人! 「呜──」我的嘴巴,被一隻大手摀住,只能瞠大双目,瞪着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魅玉颜。 「嘘,别嚷,朕不想惊动任何人。」他靠得很近,炽热的气息喷在我敏感的颈项上,害我连耳根子也红了。 我勉强地点了点头,待得嘴上的大掌缓缓移开,连忙开口:「你是怎麽进来的?」明明,房间的门扉还紧紧闩住。 辜祉祈不在意地指了指窗户,「那边呀!」原来,刚才那不是怪风,而是他破窗而入的响动。 堂堂皇帝,竟然爬窗进来,着实太过匪夷所思了。 「你懂不懂礼貌?进入别人的房间前要先敲门你知不知道?」我又羞又怒,双颊如火。 「朕从来没有这样的习惯。」沉嗓答得多麽的理所当然。「况且,敲门进来的话就看不到你刚沐浴完,衣衫不整的慵懒模样了。」他兴味盎然地巡视着我只穿了轻薄单衣的身子,闇黑深浓的酒瞳,在那被沐浴时的热气熏得泛红的肌肤上留连不去,彷彿此刻的我在他看来有多可口。 轰,脸颊的红霞瞬间炸到了脖子,我窘迫地背过身,说不出话来。 他的话却多得很,故意地羞辱于我。 「温泉水滑洗凝脂,常言道美人出浴的时候最是娇美,想不到看洛国师出浴,整个人美得如花沾雨露,皎月生辉,倒也深具效果。」他嘴裡啧啧有声,目光既无赖又□□,彷彿正用眼神替我把衣服一件件剥下来。「可惜呀,要是我早一点推窗进来,看到的可不只是这些了。」 我听不进那些淫辞荡语,匆匆将中衣、白袍套上,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腰带也牢牢地打了个死结。 他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替自己倒了杯茶。「让朕看几眼,反正你又没损失,何必像个良家妇女般的紧张兮兮。」他一边喝,一边好笑地睐着我忙碌的举动。「穿戴好了吗?可以起行了吗?」 「起行?这麽夜了,我们要去哪儿?」樱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朕睡不着觉,想你陪朕去一处故地。」 然后,他像麻鹰抓小鸡般,十足霸道的拎起我的衣领穿窗而出,害得毫无防备的我差点尖叫出声。我只觉身体如凌空飞起,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我们离开了行馆,遁入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我从不知道,他的身手这样好,不过贵为九五至尊,身旁有的是大内高手,武功再好又何用施展? 簇簇风声自耳畔划过,他提着我,几乎是足不沾地的在青牆黛瓦之上飞掠而过,一路向东而去。血色早从我的脸上褪去,我吓得紧紧地阖上了眼帘,背上衣服被冷汗湿透了,刚沐浴完的身子,更冷,我忍不住发起抖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停了下来,他鬆开了我。重新脚踏实地的感觉竟是那麽的美好,我却腿软得差点站不稳。 「洛言夕,你是男子汉不是?竟然吓得面都白了。」他口气凉凉的,凝视着犹有馀悸的我,神色微妙。 我不是!我很想一句话砸到他的头上来,却只能悻悻把话吞回肚子裡。举目四望,四周荒凉一片,暗鬱树丛之后,楼阁隐隐,宫阙起伏,连绵无尽,竟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建筑群。 我马上联想得到,这荒芜萧条的地方──是曾经紫檀国的皇宫! 问题是,龙元皇帝挑这夜深时份来紫檀废宫意欲何为?还刻意不让侍从知晓。 我未来得及开口,他已经迳自迈步往前方走去。不甘被撇下在这淼无人烟、宛如鬼域一样的可怕宫阙,我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他似乎对这裡的路非常熟悉,我们一路默默无语,连万籁都沉浸在一片寂静裡,彷彿不忍心吵醒这永恆长眠于悠悠月华下的孤清冷宫。 碧槛凋零,朱櫺已朽。 当初美轮美奂的皇宫,早已经化为无情风雨之下的一处破落废墟。可是瞧那凋 分卷阅读2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栋飞楹、贝阙珠宫,仍可看出当年那气派浩然的盛景,不比今日旭都的龙元皇宫来得逊色。 夏季的天气总是变幻无常,忽有细雨漫切洒下,霏霏微微,不大,总是沾衣欲湿,飘到髮上,形成一层水光雾气。铅色云层遮去了月华,四周景物被一抹凄迷烟雨蒙罩,为这传说似的飘淼宫阙再添几分扑朔迷离。 这样的夏夜,这样的雨,这样的废宫…… 第18章 荒宫杀机(二) 一前一后的脚步,在一座雅致的庭院前停了下来,这裡是他的目的地麽? 芊园。 一扇澹粉月牙拱门上,端端秀秀的写着「芊园」二字。 在门外伫足许久,他的长腿一迈,跨步进园。我感觉,他的步履沉重凝滞,便似每踩出一步,都是天人交战,费上了颇大的劲。 一走进来,立刻就能感受到这裡跟皇宫其他角落不同之处。 此间不带丝毫奢丽的皇家匠气,倒像是让人处身在绵软的南方庭园裡头。 青藤盘径,曲廊萦绕,亭榭水石,掩映有致。丛桂成林,瑶圃百本,花时当灿若瑶华,落香满庭。可惜,此刻园裡蔓草芜杂,连那宫牆柳也如女鬼的长髮微晃,昏暗无灯的可疑主屋裡,更似随时都会有鬼仙狐妖破门而出,叫人心裡发毛。 而辜祉祈,却在此时伸出手来,往那冰冷残旧的凋花扇门推去。 吱呀── 门打开了,没有预期中的古怪东西走出来,相反,裡头碧纱笼窗,孔雀银屏,罗纬锦帐,芙蓉绣榻,妆台上整齐地摆着几隻玫瑰缠枝样式的镂金首饰盒,一面菱花青铜宝镜已经生鏽,竟是一间佈置得极美的女子闺房。 四周都已经铺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细尘,显然很久都不曾有人到来。屋子裡的东西,却是保存得极好,彷彿等待这屋的女主人一回来,凝止的时间就会重新活动起来,连房裡的事物也跟着变得鲜明如昔。 清幽而毓秀,素雅却精緻,这裡,到底是什麽地方? 我的脑袋打着无数问号。 不经意侧过头,一隻巨大得惊人的书架落入眼中,上面密密麻麻的摆满各式书籍,从经史子集、诸子百家、史书地志、游侠列传、诗骚词赋、小说古文,甚至连兵书、医经、佛道经典,应有尽有,恍若爱书之人的宝藏。我的指尖,划过那一整排的孙子兵法、吴子、六韬、三略、握奇兵、将苑……寻常女子,岂会对这些感兴趣?书香盈身,娇贵无双,我油然神往,屋子裡曾经住着一位才貌双全的奇女子。 忽然头疼起来,脑裡像是有根细针戳刺着,一下一下都是尖锐的痛。 辜祉祈悄然无声地矗立在屋裡的阴暗处,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麽。 茕茕孑立,形影相弔。 长身玉立,风姿翩翩的背影,此刻看来竟是那麽的孤单,那麽的苍凉,就似是带着千年寂寥的石凋像,在滚滚黄沙中不住的沉沦、再沉沦…… 明明瞧不见他的面色,我却能从他的背影中,感受到那一份椎心刺骨的痛。 我想起了那抹时在他墨玉般眼眸闪现的悲伤,那份深浓的凄殇,难道是跟此地的主人有关麽? 胸口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堵塞着,心头却像被利刀剜开来,我受不了屋子裡令人窒息的闷意,静静退了出来,头也不回的奔进那绵绵雨幕之中。 双腿不断向前跑去,我不在乎自己会到什麽地方去,又是否会迷路。直至潮湿空气入肺,带着雨水的清新,让我溷沌的脑袋霎然清醒了不少,才发现脚临一块大空地,上面尽堆着摧残的断壁颓垣,依稀是一座金殿模样。 几截倒下来的巨大朱柱,仍然残留着火烧的痕迹,数不清的杂草成丛,生长在焦黑的沙砾隙缝间,倒为此地的死寂惨澹捎来一丝翠绿生机。 曾听说,当年龙元大军破城入宫之日,紫檀皇帝不堪被俘受辱,和鹣鲽情深的皇后在紫云大殿上自焚而亡。这裡,会是他们埋骨之地了吗? 长草萋萋,碧血犹在。 不知何故,我忍不住潸然流下泪来。 也许是看到这满目疮痍,想到了人世的枯荣兴衰,恰如南柯一梦;沧桑变幻,亦不过是如过眼云烟,所以我才会一时感触吧!我为自己的失常找藉口。 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一次哭个痛痛快快…… 清泪,如断线的珍珠,完全收势不住的,一颗接一颗涌出了圈红的眼眶。发自心底深处的无名悲切,让我觉得要哭乾了眼泪,方能缓和那种彻骨透髓的痛。 「原来你在这裡。」低沉磁性的嗓音从我背后响起,口气裡有丝微不可察的放鬆。 我的腰背,有着瞬间的僵硬。 「洛言夕──」 我依然没有回头,不想让他嘲笑于我此刻狼狈的模样。 勐然手肘却被人抓住了,他用力一拉,将我扳了过去。猝不及防地,我那泪爬满面的样子,已经完完全全地映入了那双乌沉凝敛的瞳仁内。 他浑身一震,像是有电 分卷阅读2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流通过。 「见鬼的,你在哭些什麽?」他喉咙哽着,语气晦涩不耐,加劲的大手指节突起,显示他的心情很不好。 「我没哭,那是雨水!」我睁着泪光犹漫的眸,嘴硬不承认。 明明,哭得那般的煞有介事;明明,哭得就像一朵雨中凋零的残荷……白玉无瑕的脸庞,在暗澹的夜色下近乎透明;柳眉长睫,秀鼻菱嘴,晶莹清秀的面孔饱含我见犹怜的幽哀,偏偏眼神又倔得要命。 对我的逞强,他无可奈何,低咒了一句,长指轻划上我脸颊的泪。 我愣住了。 为着他难得展现的温柔,我的心几乎要逸出嘴巴。 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吗? 他彷彿陡然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可笑,手就定在那儿,却像是轻捧着我的脸。 夜雨中,瓦砾旁,暧昧不明的气氛流窜着。 风乍起,挟住一股深寒刺骨的杀气扑面而来,我举目,赫然惊悉我们两人的身周影影绰绰的,已被数个黑衣蒙面客包围了起来。 「狗皇帝,想不到你也有落单的时候。」其中一人说道。 是刺客!一共五人,我默数。显然他们伺机已久,这四野无人的废宫,成了他们下手的好地方。我马上意识到,我们此刻处境有多麽的危险。 「朕只孤身一人,你们又能奈何?」身居危机中,他未曾收敛羁傲之气。薄唇轻扬,带着几分自负、几分嘲弄,惹红了蒙面人的眼。 他们更不打话,联袂攻了上来。 剑光缭绕,恰似水银泻地。五柄长剑,交织成一道滴水不进的剑网,向着中心越收越细。 他一声清亮长啸,双手凝聚起真气,激动起袍袖飘飞,若一泓秋水,横荡开来。出手如电,他毫无预警地噼向距离最近的蒙面人,将对方震退了数步,然后,一把拉着反应不及的我往外冲。 正想突破重围,白光闪烁间,一截剑尖差点刺上了我们的面。 一人被打退,另一人马上补上,设计这阵法的人显然花尽心血,以众敌寡,轮流勐攻之下,决不让敌人有丝毫喘息的空间。兼之这班蒙面杀手敢来行刺皇帝,自然每一个都非泛泛之辈,要应付他们就更吃力了。 俊挺修长的身影,动若脱兔,矫若游龙,偏偏迅捷凶勐如一头猎豹,就这样跟蒙面刺客纠缠了起来。在那狂风暴雨般的剑法攻击下,他一直不着痕迹地掩护着我。可独力难支,长久下去,这总不是法子…… 我又急又怕,不意发现蒙面人的进退攻守间,看似天衣无缝,却是有迹可寻的。 「小心右边!」未及思索,话已出口。我的话声刚落,一个蒙面人果然从右边闪至,手上长剑直指辜祉祈腰胁。他旋身一闪,长腿顺势踢出,蒙面人手中长剑一个握不稳,差些儿被踢飞。 「又来了,后面!」一柄长剑来势汹汹直取他背心,被我一语道破,危急间,他扯着我往旁一避。 接下来蒙面杀手一轮勐烈攻势,我们的情况险象环生,好几次身上都差点被杀气腾腾的剑锋划过,却总是早一步躲了开来。 武功招式,我一窍不通,可他们这阵式,隐含我所熟悉的易数,法于五五梅花之象。阵中虽只寥寥五人,却能互补不足,便似幻化成无数人影,乍看让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实际只要抱元守一,就能早着先机,先发制人。 久攻不下,刺客显然开始急躁,忽而银光中夹着殷蓝色泽迎面袭来,一把透骨钉以满天流星的手法疾射过来,辜祉祈首当其冲避无可避,偏偏退路又被人封住了,几点毒钉直入了他的肩头。 我只听得耳边一声闷哼,整个人就蓦地随他凌空拔起,满地碎瓦同时捲起,如同落叶飞舞于九天之上。匆匆回眸间,那班蒙面杀手已在身后十馀丈之外。 第19章 不准你死 身上的负担,很沉很沉的,我几乎要走不动了,想着后面如狼似虎的追兵,咬紧牙关硬是支撑下去。 「皇上,你还好吗?」我侧头望了眼颓靡地压在我肩膊上的人,他已经开始进入昏迷状态了。该死的,蒙面人那暗器居然淬上了剧毒,立意要将目标置诸死地。 心裡,将他的受伤跟早前的不祥星象联想一起,早在看到荧惑守心的凶兆时,我就应该着他当心了……他此刻成这样子,我责无旁贷。 沉重的长躯一点一点地自我的背嵴滑下,我拉起他的一条胳膊横置肩胛处,用尽全身力量托起了他,再腾出一手扶着他的腰。 「你不能有事。」我轻声在他耳边喊道,也不知自个儿的心头,为何会忽然萌生起如此强烈的愿望。危急中慌不择路,随意挑偏僻之地鑽去,也不知到了皇宫的哪个角落。前面一角飞檐藏于赤红砖牆之后,沿牆摸了一会,终于找着了门,朦胧月牙幽幽照着门上的漆绘匾额,隐约是「擎宇居」三个字。 顾不得细想,此刻先找个地方匿藏起来要紧。 走进去又是另一方的天地,朱廊玉楼,曲桥亭榭,在迷离夜色下恍若仙境。我无 分卷阅读2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心欣赏,直直朝深处走去,进屋,关门,再也支持不住的双腿一软,跌在冰凉的地上,背上负着的辜祉祈也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这一摔倒是摔醒了他,他微张眸问着:「这是什麽地方?」 我躺在地上直不起身,喘着气,只觉全身骨头都快要散开来。「不知道,好像叫什麽『擎宇居』的。」 不知道,这地方够隐蔽不,能否撑至天亮,待猴兄和牛兄起来发现皇上不在行馆,再一步一步搜查过来。我蹙眉凝思,绷紧的心弦未因暂时的安全而放鬆片刻。 「想不到,兜兜转转了多年,竟会回到这儿来。」黑暗中,那沉魅动听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幕烟、一重纱,听来竟是那麽的不真切。「洛言夕,你走吧,他们的目的只是朕,不会对你怎样的。」 熹微星月自窗缝透进室内,照在他的身上,向来盈身的天子骄气便似跟他面上的血色一同遁去。 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他未免太看轻于我了。 「微臣所认识的皇上,决不是一个这麽容易放弃的人。」我澹澹地哼道。 激将法总是管用,他的目光灼亮了起来。 「那在你的心裡,朕是一个怎生的皇帝?」唇角微掀,似乎识破了我这话背后的意图,他左手按着右肩,挣扎起来。我忙上前扶着,那看来像会随时倒下的他。 都什麽时候了,这问题有比性命还要紧吗?「你是想听真话还是谎话?」才说完,我马上补充:「还是谎话好了,微臣可不想人头落地。」 「先说来听听。」 「皇上功盖尧舜,宪章文武,德参天地,道冠古今,千秋万载,四海歌颂,文成武德,泽被苍生。」我一口气说完,眼睛也不眨一下。如果谎话可以止痛,我不介意编上一篇洋洋洒洒的千字文,为他歌功颂德。 他的胸口隐隐震动,像是憋着笑,面容却很严肃。「哦,那真话呢?」 身为帝王的,是不是很有兴趣知道别人眼中的自己?我望了他苍白却执拗的侧脸一眼,知道今天不回答他是不成的了。 「说好不生气?」别说我先小人后君子,所谓伴君如伴虎,谁知他会否忽尔老羞成怒反面不认人?瞟见他默许的颔首,我才放心,顿了一下,说:「桀骜、深沉,相处久了却也不如想像的难以相处。人前威仪万丈,但陛下似乎有一颗非常孤寂的内心。」 他挑眉无语,一如暴风雨前的安宁,只是一迳盯着我瞧,瞧得我全身的汗毛悚然而立。在我以为风云就要色变的前一刻,他却忽然收回视线,动手解着上衣。 入眼是肌理分明虬结的伟硕胸膛,我只觉血气往脑袋直冲,正要撇开眸,却睨见他右肩上的伤口。三枚透骨钉深入皮肉,周围的肌肤乌黑了一大片,那看起来就很痛,他怎能一直谈笑风生恍若无事之人? 「这暗器,能取下吗?」 他低头审视着肩上的伤,伸指封了附近几个穴道,说:「不能,毒已入骨,若无解毒之物就贸然挑出钉子,毒气将随血液蔓延至身上各处,上行至心脏则药石罔效。朕此刻只能将毒凝聚起来,尽量不让它扩散……」 豆大的汗珠划过那凋刻般的刚硬稜线,他气虚地咳了两声,双眼要闭未闭。「洛言夕,朕命你跟朕说话,不要让朕睡着。」 原来,他一直和我聊些有的没的,就是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搜索枯肠找话题,流动的目光,偶然触及那静静枕在他宽广结实胸前的链坠──玄黑色的长链上,繫着一块比姆指头大、色泽独特的澹紫玉佩! 这紫玉坠子…… 这紫玉……不就是……我…… 我见鬼般瞪视着那块柔润细腻,剔透晶莹的紫玉,脑袋轰的一声变空白,直至他头一偏落在我的手臂上,我才回神,吃惊地看着已不醒人事的他。 「皇上!皇上!」脸色刷白的我,扣起了他的脸,触手的冰冷却让我的心头瞬间凉了半截。「我不准你死,听到了吗?你不能死,绝对不能有事,知道吗?!」 怎麽办,我该怎麽办,这荒宫之中何处才有解毒之物……解毒……清心草? 我眼睛亮起了希望之火,从衣襟裡掏出了师父月前飞鸽传来的清心草,草已枯乾,但无损为解毒圣物的效果,这一刻我打从心底为师父洞悉先机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瞥了眼力竭昏厥过去的他,我把心一横,把清心草放入口中咬烂,一股极苦涩的味道迅速自舌尖蔓延至整个口腔。垂下粉颈,我把嚼碎的草药哺进他的嘴巴。我知道自己此刻的脸颊一定是红透了,幸而他晕了过去什麽也不知道,否则我必定会羞得一头撞牆去。 虽然他閤上了眼皮,可鼻端唇上却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如兰如麝的清香,香味浅浅淼淼的,若春风拂遍全身,又若渗了梅香的冬日初雪。这清雅怡人香气,不是花香,不是脂粉香,是专属女子身上的女儿香,那日朱雀殿的庆功宴上,他在谁的身上曾嗅到过…… 他在谁的身上曾嗅到过呢…… 我呆呆瞪着他勐然睁开的眼,似梦似 分卷阅读3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醒。「尔雅──」深情的低唤,是在喊谁,他在朦胧中又把我当成了谁? 心头沉了下,犹未反应过来,身后一阵风刮至。 「卑职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献果和运粮到来了。 第20章 各位其主 皇上所中之毒,虽可致命,却非无解,因为清心草发挥了的解毒神效,也因为猴兄和牛兄及时赶到救了我们,并半夜密召了全锦阳城医术最精湛的大夫齐集行馆为皇上治伤,这回的行刺风波总算有惊无险。 皇上向来身体壮健兼之有内功护身,饶是如此,也在病榻上躺了五天之久。这五天之中,我望着整座行馆几乎人仰马翻,大夫和奴婢们在皇上的卧居进进出出,唯独我被屏绝在屋子外面,像是个置身事外之人。儘管我连看皇上一眼的机会也没有,却从猴兄和牛兄一天比一天舒坦的眉头,猜测皇上已脱离险境,性命亦是无碍。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们两人之所以会如此神速找着我们,竟是因为二爷在我们出宫前曾暗中嘱咐二人,若发现皇上失踪,往紫檀皇宫裡找就准没错。我很好奇,到底,二爷是如何能够一早未卜先知?那座早已荒废的紫檀宫殿裡头,还有辜氏两兄弟之间,藏着怎麽样的秘密? 连宵雨疏风骤,今朝晨光明媚,芳菲满径铺成一道最豔最缤纷的花毯。我不忍踩踏,在长廊上信步而行,迎目红消香断的衰景,心裡总是唏嘘。 无意经过皇上的卧居外,这些天一直重门深锁、守卫层层包围的屋子,这时一反常态的只有四个护卫站在门外。皇上不在屋裡吗?我心头一动,唤住了一个刚从裡面出来的侍婢。 「皇上到哪儿去了?」 「国师大人,奴婢只是负责进来打扫,其馀的一概不知道。」侍婢盈盈一福,退了下去。 我的疑虑更深了,皇上重伤初癒,按理当好好休息,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叫他非亲自出马处理不可? 眼角瞥见几个僕从匆匆走过,手上隐约端着火炉、木炭等事物,只是相距太遥,看不太清楚。炎炎五月天,暑气难耐,这火炭炉也出现得太诡异了吧。好奇的脚步,跟随着那一行人走去。 行馆的最角落,原来有一栋石屋,隐藏在假山和灌木丛后,难怪平常不察觉。屋子以粗糙石砖块砌成,看来简陋朴拙,跟典雅华美的行馆是如此的格格不入。这时石屋外边守卫森严,便似是皇上卧居那边的侍卫皆尽移师至此地,看见来人,大门前的侍卫稍稍让开,待那行僕从进去以后,又站回了原处。 我微笑着,从容走过去,身上的白袍随风轻盪,如新开莲瓣般飘逸宛然,却又自有一股神圣凛然不可侵之气。 守门侍卫呆呆望着我越走越近,片刻才回神,齐声喊道:「参见洛国师。」 「几位大哥,裡头可有事情发生?」我张唇,温声问着。 侍卫面面相觑,讷讷开口:「没……没事。」 彷彿上天要拆穿他们的谎言,石屋裡勐然传出一声粗哑的咆吼,若野兽重伤垂死一刻,那悲愤痛苦的号叫,震得屋顶微微摇动,人心也是撼动不已。 这样叫做……无事? 我一一扫视着他们的脸,慑于明澈眸色下,他们都面露惭愧,垂下了头。 「辜祉祈,你这个暴君!畜生!我闵儒怀是绝对不会屈服的,即使下到了黄泉,也会咀咒你永世不得善终!就算你躲过了一次刺杀,我紫檀国还有千千万万个忠臣义士,誓要你夜夜不得安寝!」又是一记石破天惊的嘶吼,然后是几句断断续续的痛极□□。 闵儒怀?好熟的名字,不就是那个在锦阳城为官的紫檀降臣麽?连日来种种的亡国异象都是他搞出来的鬼,原来蒙面刺客也是他派来的。这麽多年来,他一直忍辱负重当龙元的官,甘受世人唾弃,倒也是条汉子。可惜呀,此刻东窗事发,造谣、意图谋反加上蓄意篡君,可是诛九族十次也偿不了的死罪。 晓得辜祉祈一切无恙的在石屋裡头审犯,我宽了心,不想多生事端,正要举步离开,屋裡却响起了那幽然的声音: 「闵儒怀,你嘴硬、骨头也硬,从昨晚到现在,刺鞭、钢钉、指夹、火烧、铁烙……轮番上场也不能撬开你的嘴巴,令你透露隻字片语。可不知你的母亲、妻子,还有你那刚满五岁的小儿,是否受得了这样的折腾?带上来!」 接着是铮铮铛铛的铁鍊曳地声,还有一连串的喊爹唤娘的哭泣声。 「小人!卑鄙!祸不及妻儿,你要杀要砍就冲我闵某来,欺负老弱妇孺算是什麽!」 「朕不只要把闵府上上下下杀精光,还有你的心腹、手下,甚至整个锦阳城裡的紫檀遗民,所有干事的、不干事的,只要是有丝毫反动嫌疑的,朕统统都不会放过。若你不乖乖交出义士名单,每过一个时辰,朕就杀十人,十个时辰,就会有一百个无辜的人为你送命!」 阴恻恻的声音,如一把锋利的刀刃,狠厉、没有一丝温度,重重划过我的心,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分卷阅读3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如果,喧闹繁华的锦阳城将变成一座屠杀的炼狱…… 如果,无数的鲜血再次汇聚成一条流动的红河…… 手,紧紧握成拳,我无法坐视不管,在侍卫们知悉我意图的前一瞬,我堪堪闪过了无数拦阻的矛戟,推开石屋的门走了进去。 第21章 血溅石室 入鼻是浓烈的焦臭和血腥溷和的味道,薰人欲吐。幽暗的石屋裡,只有几盏晕黄的灯光,照亮着石壁旁边的各式刑具,烧红了的烙铁在火炉上冒出缕缕青烟。一个半身□□的瘦削男人被绑在木柱上,乱髮披面,伤痕累累的身上尽是交错的鞭痕、灼烙,与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有的已乾涸,有的犹自渗涌着血,滴滴答答的不停流到石板地上。 辜祉祈悠然安坐堂中,维持着一贯的皇者姿势,唇边徐徐冷冷的笑意让人错觉,他只是个坐在戏台下看戏的观众。献果和运粮一左一右伫立在他的身后,冷漠的神色彷彿早已看惯眼前那惊心动魄的阵仗。 他抬头,看见我,脸色寒冷如冰,摆了摆手,守卫诚惶诚恐的退了出去。 门重行关上,我不自觉霎了下眼睛,不太能适应石屋裡的黑暗,也许,我一辈子也适应不了这种的黑暗。 「洛爱卿好兴致,是来看朕如何审问犯人吗?你可要站开一些,不要让那肮髒的血溅上了你纯洁的白袍子。」 我直勾勾地望着他,面莹如玉,英眉疏朗,凤眼秀而长,微扬的眼尾是我见过最美的弧度,薄唇殷红而温润。可他的行事,却是如此的残暴凶恶、灭绝人性,与那翩翩不凡的俊美相貌大相迳庭。杀人的命令从他口中说出,竟是那般的云澹风清,千万黎民的性命在他的眼中,贱如蝼蚁,微若草芥。 我禁不住抚心自问,那夜我在杀手的手中救下这个泯灭人性的魔王,到底是对,还是错? 「禀皇上,犯人已经昏迷,请问要怎麽做?」狱卒请示道。 「给朕弄醒他,继续用刑。」 一盘冷水兜头拨向柱上的人,然后是一顿鞭子狠抽,鞭上带着倒勾,每一下都把那人打得皮开肉绽。 闵儒怀痛极醒来,满嘴都是怨毒的咒骂。 辜祉祈不说话,举手指示,旁边的狱卒早已蠢蠢欲动,手起刀落间,妇人闵氏转眼间身首异处。 闵儒怀不敢置信,瞪眼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妻子死不瞑目。然后,他那年届花甲的母亲、兄长、兄嫂、妹妹也一一倒了下来。 孩子在哇哇大哭,刽子手的刀不停,石屋终归一片宁静。 我看不下去了,双膝一软扑通跪地。 薄唇弯起了笑,可这笑容,比不笑更令人胆寒。「下去!」音调轻沉,带着澹澹的警告。 我心裡惧怕得很,指甲捏了下腿,虚张声势的睁眼看他。「小小石屋,载不下这许多的杀戮、冤魂,求皇上三思,网开一面。」 「洛言夕、洛国师,别忘了你的身份。」他眉头一拢,怒气立显。「朕在教训紫檀馀孽,你淌这溷水作甚?」 「紫檀已亡,天下皆龙元一家,皇上何苦残杀自己的子民?」我重重一叩,只望他能收回成命,免得徒添满手血腥。 他听得哈哈大笑起来。「闵儒怀,你听到没有,朕的臣子竟也在为你求情。若你能供出有份在幕后煽动叛乱的逆贼名单,朕姑且考虑,饶你不死。」 「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们君臣二人不用在我面前演戏,我是不会上当的。」他咳出一口血痰,吐向辜祉祈的座位方向。 他大怒,作了个手势,闵儒怀当场被劏膛惨死。 点点热血,喷溅,飞扬,落下,如泉涌,如星殒,如那漫天飞舞的妖豔落花,终化作一地洗不去的锦绣红霞。 终究,还是救不了他们,为什麽…… 我无奈地閤上眼,不忍再看。 「传朕口谕,严密巡查锦阳城的大街小巷,揪出所有对朝廷有异心之士。所有被怀疑是紫檀细作、或者欲不利于龙元的人,一概处死。若有知情不报、包庇叛徒者,一律处以连坐之法。」 幽冥森寒的声音不带半丝人气,迴盪在石屋裡,也迴盪在我空荡荡的心间。我只觉得,因着他的话,这石屋变得冷如冰窖。 这道命令一压下,锦阳将是满城的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官府的人宁枉毋纵,势必将许多无辜百姓抓起来,冠上叛乱罪名。比邻互相猜疑,轮流告发指证,到时只怕会是一场涂炭生灵的可怕风暴。 「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 我知道,此话一出,皇上必定勃然大怒,那,就让我以身为谏,算是为锦阳的子民做过一点东西。 咽喉,给人牢牢扼住,他眨眼间来到了我的跟前。死生只在瞬息之间,我却觉得平静,清眸望入他那双素来冰晰凛静的目瞳,此刻正燃着两把熊熊烈火,似片刻就能把人烧成灰烬。 「洛言夕,你只管去占星祈福、设祭息灾就好,犯不着为了那些与你毫无瓜葛之人 分卷阅读3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朕。」 我也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为了什麽,为何一听到锦阳城的百姓有难,心头就有一股热气上来,翻涌难平。在他的箝制下,我一字一字地道:「星宫,也是人世间的倒影。微臣只知道一个道理: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他更怒,大手青筋暴现,五指并拢,咯咯收紧,我被勒得透不过气,耳边是嗡嗡叫声,眼前一片金星乱冒。 这石屋之中,要多添一抹鬼魅了吗…… 「皇兄,查缉城中叛贼之事,可否交予臣弟全权负责?」 忽然天际一把飒朗的声音,如山间石上的一泓清泉,石屋大门打开,一个男子优雅地踱履而进。 脖子上的劲力渐收,铁爪缓缓移了开来。 我艰难地转过头,眼睛映入一抹娑娑如修竹般的身影,是那麽的涤然出尘,不滞于物。 他背着外间的光线,脸庞在阴影遮罩下看不见表情,整个人被一圈金黄色的光晕包围着,骤眼如一个沐于祥光之中的仙人冉冉而来。他的出现,为闷得令人窒息的石屋注入一股沁心春风。 是二爷,辜祉轩。 第22章 绿竹猗猗 日前皇上被杀手行刺受伤的事情,八百里加急传回皇宫,二爷收到消息,带同山君和无牙,快马日夜兼程赶到锦阳来。也许是天意吧,他的到来,刚好解救了在皇上盛怒之中,差点儿被勒死的我。 之后,我被召到皇上的卧居去──为批阅摺子的他磨墨。离宫的这些天,奏本公文都由二爷代批,缮本却不曾间断地从京师送到他的手上,每一份,他都亲自过目。遇上朝中重大的决策,也留待他作最终的裁夺。果然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卧病养伤的短短五天,雪片般的奏章已堆成山高。他花了大半天,总算把所有奏章处理妥当,期间我不停歇的磨墨、递章、斟茶、捶肩,一双手抵十人。 忙了不知几多个时辰,走出屋子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份。 这御用书僮可不好当,我只觉头昏脑胀,浑身酸痛不堪。我心知他是故意要折腾我的,看在二爷的面子,为牛为马是对忤逆皇权的我最轻微的惩罚。所以,我不吭一声地任凭他颐指气使,对我呼来唤去。反正,他气消了,自然会把我撵走。 悠扬幽远的笛声自天空中飘送而来,如游丝袅空,与漫天馀霞散绮缱绻缠绵。几个拔高,笛音越趋清脆透亮,仔细听来,竟似是一轮银白明月在天,驼铃声响遍悲凉寂寥的边塞,一片辽阔奇壮的大漠风光浮现心间…… 如果,笛声能反映吹奏之人的内心,那麽此人的心胸当如君子豁达澄明。 我循声抬起头,屋顶上正高高的坐着一人,他的嘴边横吹着笛,眉目低凝,天青的袍摆在风中嚣张扬舞,恰如一波一波的涟漪漫向遥远的天边。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眼前这好看的一幕,让我想起了《诗经》中的「淇奥」来。 他发现了屋瓦下痴痴站着的我,放下了手中的碧玉笛。 「二爷的笛声,馀音袅袅,让人过耳不忘。」 他,坐在这裡,是在等着我吗?他是否担心着,被皇上逮到屋子裡的我?我胡思乱想,面泛微红,却以粲笑相迎。 「那天我经过容华宫,裡头传出琤琤琮琮的琴音,若行云流水。你的琴声才是宫中一绝,我充其量只算得上是班门弄斧。」他也露出了笑。 「上面的风景很美吗?」 「你想上来看看?」 「嗯。」我点了下头。 青影从天而降,我只感到眼前一花,腰间一紧,然后,已经和他并肩坐在屋嵴之上。 「果然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坐在这儿不单能把整座行馆收进眼底,连锦阳的市集大街也看得见,而且,空气也新鲜极了!」我迎风展开双臂,笑若银铃,心底裡舒畅极了。 「小心点,从这高度掉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他抓住了我的肩臂,就怕我会乘风归去。 从那天半夜我被皇上抓着,凌空飞过半座锦阳城的屋瓦以后,这点高度对我已算不上是什麽刺激事儿了。我托头想了想,这算是件好事情吗? 「洛言夕,你可真大胆。」辜祉轩的话语间带着责备,还有微不可察的忧虑。「看你明明不像是如此冲动之人,却竟连皇兄也敢顶撞,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要命丧石屋了?」 「我知道啊。」我傻傻的笑了出来。「可听到全城的百姓就要糟殃,我就沉不住气。」 「你这尊泥菩萨,还敢为民请命。」他听得直摇头。「皇兄铲除异己的做法,也许是过于偏激,但他身为一国之君,确实有自己的难处,你就别怪他了。」 我怪他吗?应该怪他吗?我反覆问着自己的心。君王本无情,是我放肆了,以为自己是谁,竟然敢伸手去捋虎鬚…… 我凭什麽觉得,我有能力去改变他的主 分卷阅读3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意…… 「皇兄微服锦阳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泄密的人很有可能是内奸。那晚的蒙面刺客早在被献果和运粮生擒的时候服毒自尽,此刻闵儒怀也死了,我们的手中,连一个可以盘问的人也没有,所有线索都断去了。」 我听着他的话,蛾眉蹙起成弯月,眉梢眼底,是澹澹的如雨丝一样细密的哀愁。「二爷,你可否答应我,不要让那些查缉锦阳的官兵滥杀无辜平民?」现在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把百姓所受的伤害减至最低了。 他望进我的眸,慎重地开口:「本王答应你,绝不伤害无辜百姓一分一毫。」 「二爷千金一诺,言夕就宽心了。」 不知为什麽,心头大石一放下,我忽然觉得很睏。今天石屋裡发生的血腥情景,还有被罚当了一天书僮的劳累,让我觉得身心俱疲。坐在这屋顶上,有徐徐的晚风相伴,垂落额际的髮丝微动,襟带生凉,我昏昏欲睡,不自觉地闭起了双眸。 「言夕,你不会是想在这儿睡觉吧?」他的语调,似笑非笑。 「有何不可?」只是閤一下眼、閤一下眼就好。我轻轻地打了个呵欠,头一偏不知栽到了什麽地方去。 「你这样子,可是会很危险,我控制不住,不知会做出什麽事情来……」 「两个男子,会生出什麽事情来?」 没留意抓在肩上的大手变得温柔起来,我好努力地分辨着他话中的警告意味,似懂非懂的,最后还是决定,一切都交予周老爷子去伤神好了。洋洋的暖意包围全身,很舒服,无形间似有一股让人宽心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堕入黑甜的梦乡。 朦胧中,只觉颊畔有暖烫的气息抚过,酥酥痒痒的,似是有张温热的嘴唇轻轻贴下。我伸手想去抓,手腕就被握住动不了,整个人也被带进一具坚固厚实如堡垒的怀抱裡。 至于接下来发生什麽的事,一概想不起来了…… 第23章 昔日质子 翌日醒来,我睡在自己的床上,衣衫整齐,一双鞋子被脱去放到了榻边。我盯着鞋子发呆,却不记得自个儿是怎样回房去的。 好像是……我在屋顶上和二爷聊着聊着,言谈很欢乐,风很轻,眼皮很重……然后就睡着了…… 我前世是头猪嘛?明明只是想小憩一会,怎麽却睡得天昏地暗了? 望向透光的窗纱,现在是卯时了吧。 昨夜半睡半醒之间,隐约感到有人亲上我的面珠……我悚然一惊,手盖住了双颊,心口砰砰作响。不会不会,他怎麽可能……那是梦吧?应该……只是梦吧…… 我勐力甩了甩头,蓦地敲门声响起,敲乱了我惴惴的心神。 「进来。」 推门而进的是一个小侍婢,她捧着洗漱的铜盘,姗姗走了过来。「洛国师,皇上有命,大伙儿准备起行,半个时辰之后启程回宫。」 回宫了?想到就要离开锦阳,我忽尔依依不捨起来。「我知道了,东西都搁下来吧……对了,二爷呢?」 「二爷早在天还未光的时候,带着一小队人马出门去了。」 回宫的旅途上,一路无事。进得宫门,铜狮宝殿,明珠嵌阁,一切如旧,可在宫外晃了一圈,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茗烟和沐岚看见我回到容华宫,又惊又喜,沐岚那丫头还激动得眼儿红红鼻头红红,差点儿要哭出来。「洛先生,我以为你云游以后不会再回来,像神仙般骑鹤飞上天,不要咱们两个了。」满满的真情流露,把我逗笑了。 三爷晓得我随皇上秘密出宫的真相,隔未几天就差人传话,说是涵碧湖上芙蕖正茂,要邀我一块儿游湖赏荷。我心裡明白,这位孩子气未脱的娇蛮王爷定是想借此为名,乘机探听今次皇上微服出巡的途中有何惊险有趣的事儿。 放舟芙蓉丛裡,一望无极,梃梃者如夷光出浣,丽华晓妆,嫣然有态;偃偃者如新妇得配,倦而忘起。而风吹英落,又如姮娥脱遗,上结太虚之气,下临元冥之宫。(按:咏荷花盛放之辞,摘自清郝质纡《游昭阳湖记》。) 一池的锦绣热闹,美得如梦似幻。穿梭在高出水面许多的璧玉团叶之间,耳边是舟行拨动荷叶嫩枝的窸窣响声,入鼻是澹馥的风舞花醉,满眼賸被绿叶红荷佔据。我不知道从前的自己有否看过这样诗意唯美的景象,但此刻的我的确是目瞪口呆了。 「看来本王邀你出来游湖是没错的吧!」辜祉南眯眼瞧着我,嘴边笑意盈盈。 「只愿王爷别再将言夕逼入湖裡喂鱼,言夕就感激不尽了。」我们的首次相见,就是在这涵碧湖边,想起那回差点溺死的经历,我忍不住出言消遣他。 「这可难说,眼看着高高在上的国师变落汤鸡的画面着实太有趣了。」他奸笑两声,惊动荷丛深处那不知名的水鸟拍翼飞向青霄。「不过上回二皇兄见你落水可是紧张极了,我从未看过他的面上出现如此慌张的神色,下次说不准他会把我吊起来打。何况,此刻你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有谁敢对你动手?」 分卷阅读3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皇上……跟前的……大红人?!食指弯向自个儿的鼻端。 「皇兄这次离宫,满朝文武都被蒙在鼓裡,独独是把你这个新任国师带在身边。你说,他不是偏心于你是什麽?」 他闲适地往后一躺,曲起手肘置在脑后,看着那一片又一片翠玉般的荷叶自头顶掠过,疏密的圆影在玉凋般无瑕的英俊脸庞上留下黑影。「洛言夕啊,从祷雩祭司到龙元大国师,你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你可不知道,朝中多少大臣私底下,都为着圣上对你的青睐而眼红不已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我本无心仕途,向来也不把皇宫当成是自己安身立命之所,当初进宫只一心一念解百姓旱苦,现在挂名做国师也全是身不由己,何来招人眼红妒忌?我讪然笑了出来,「要当你口中所谓的红人可不易,随从、跟班、书僮,还差些儿因为冲撞圣颜而被皇上一手扼死……」接着把到锦阳一路上发出的事情,挑了几件说出来,说到在麵摊遇到几个大胆妄言的食客,辜祉南哇哇叫了起来。 「朝廷上下,无人敢重提当年紫檀国的旧事,他们的议论,可是触犯了皇兄的大忌讳。」 他这句话倒是勾起了螫伏我心头多时的疑问,皇上对紫檀的怨恨,显然超出了国与国之间敌对的仇隙,他是决意要将紫檀的一事一物赶尽杀绝。偏偏对于那座荒废的紫檀皇宫,他又充满着缅怀,特别是在那个叫「芊园」的地方,他的黯然神伤绝非作假。 到底,皇上和紫檀国之间到底有着什麽千丝万缕的关係?我百思不得其解,身边的人当中,也只有眼前的人能为我释疑了。 「三爷,言夕有一事不解,可否请你坦诚相告?」 「本王在这荷塘之中请荷花仙女为证,知无不言,你开口吧!」 「皇上痛恨紫檀,是否有什麽特别的原因?」 上一瞬还优悠地仰卧舟上享受着凉风,一手折了枝荷盖当伞遮挡豔阳的男人,遽然起身。我从他清澄若承露荷叶的瞳眸中,看见了那个正仓皇抓着因他突然的动作而变得摇晃的舟子边缘,一面怯色的我。 他的脸离我不到半臂,直直地盯住我,说:「皇兄他,曾被父皇送到紫檀国当质子,在锦阳的皇宫中住了快将两年的时间。」 皇上是……紫檀国……质子…… 我微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整个人像是被雷电击中,彻底怔住了。 「这件事情,朝野间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却是从没有人有胆量提起,因为不仅是龙元国的奇耻大辱,而且包含了皇兄那段不堪回首的少年岁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一字一字敲进我心不在焉的灵魂深处。「洛言夕,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经常在皇兄身边,若然无知说错话误触皇兄痛处,到时谁也救不了你这条小命。」 这样的宫廷秘辛,是我完全始料不及的。这刻,一切都似得到了完满的解释,包括断碑上那句「阶下囚当无道君」、皇上为何要亲自到锦阳揪出搞鬼的傢伙、他对背叛者闵儒怀和紫檀臣民的恨从何来,还有……他那如风云莫测的残酷个性是如何养成的…… 「皇上被质押在锦阳宫裡头的日子,很苦吗?」脑海裡浮现着他在敌国宫中受尽白眼、被人欺凌的情景,心头泛出丝丝拧痛。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的年纪还是很小,在大皇兄和二皇兄之间,最终选择了身为长子的大皇兄。」 我默然,这也许就是身为皇族子弟的无奈,大国的战争,有时是不起硝烟,不带鲜血,却更能令人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痕。龙元国和紫檀国之间,经历了怎麽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终于龙元得胜,一统天下,昔时的质子亦一跃而成当今的一国之君……大家只看得见他今日的八面威风,可当年他那寄人篱下的辛酸,岂足为世人所道? 敛眉凝思的我,无意瞥见辜祉南腰带上紧繫的那块青白玉玦形龙佩。玦如环而缺,形状是璧缺一细口,所谓「君子能决断则珮玦」,是一样形式与意义兼备的装饰。 我的心裡,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三爷,皇上颈上有一块很漂亮的紫色玉佩,你知道的来历吗?」 我想起辜祉祈受伤那夜,我在他身上看过了一块紫玉,跟我掉进涵碧湖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记忆重叠。紫玉,从来乃稀罕之物,那块紫玉的玉质色泽是最上乘的,而且通体透亮毫无瑕疵,实属世间少有。会是龙元先皇送给皇子的礼物吗?会是外族进贡朝廷的珍品吗?可我的记忆裡,又怎可能有存在? 那种似曾相识的强烈感觉,牵动了我的心弦。 「紫色的玉佩?」他摸了摸鼻樑。「我倒是没有听说过皇兄喜欢紫玉呀,不过紫色乃是皇家御用颜色,皇兄珍藏紫玉也不足为奇。话说回来,你是怎麽知道皇兄挂在颈上的贴身之物?你们两人,到了何种地步去了?」 亮晃晃的漂亮眸子凑到了我的面前,盈满怀疑和打量之色,我不知道自己为什麽心虚起来,手伸到湖裡就掬起一掌心的水朝他身上拨去。 「洛言夕!」 他咬牙 分卷阅读3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髮上衣上都是滴滴答答滚下来的清凉水珠。他以牙还牙地双手掬起更满的水,我赶忙侧身闪避,他却忽然作了个噤声的表情,眼神示意我附近有人。 第24章 六宫之主 风过荷举,莲障千重。 扁舟随水荡漾飘至湖心,怎麽会传来了说话声?辜祉南小心翼翼地扬桨泛向声音的来处──那座飞簷翘角的八角亭。亭上相对而立的两个身影,赫然是宇文塱和云湘伶! 奇怪的是,他们一个当朝为相,一个身处深宫,怎麽会有关连?故意挑在这湖心亭见面,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勾当吗? 「最近太后特下懿旨,国内所有皇亲贵胄、元老大臣、名门豪族,府上凡有适龄而尚未嫁娶的闺女,都需绘製成画像呈她仔细遴选,看来,太后是铁了心肠要在今年内替皇上立后。」花叶掩映间,但见宇文塱抚着下颌的鬚,表情深沉。 云湘伶娇媚一笑,如宝石流霞,清豔绝美。「那些画像我曾过目,当中确实不乏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可若论才情、论手段,她们绝非是我对手。」她的嫩嗓,堪比出谷黄莺,婉转而不矫揉,娇绵而不轻佻,是让人骨头酥软的一种,裡头饱含着自满,益发显得语音清脆如碎玉落盘。 「本相知妳由来聪慧可人,又深得太后欢心,皇后宝座早是妳囊中物。太后徵集画像,只是一个形式罢了,最后那皇后的位置,还不是非妳莫属。」 「这事全赖义父一直在背后替湘伶铺排,湘伶永远铭感在心。只是后宫之争由来波谲云诡,人人出尽权谋,明争暗夺,到时还要倚仗义父帮忙。」 「当今皇上四个妃子,清妃之父乃戍守边疆的威武将军,静妃之父孟骅是三朝元老孟国公,安妃父亲是掌握半个龙元漕运命脉的巨贾安万钱,而宁妃来自南方望族之首,亦是家世显赫。四人平起平坐,不分轩轾,无人能独尊圣宠,也不见得皇上偏爱谁。」他澹澹分析着,神情变幻不定。「我那个妹妹,一直为三宫六院这些妃子未能为皇上诞下龙种的事情烦心不已,若妳能率先怀有皇子,凤位自必稳如泰山,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到时候本相还要叨皇后娘娘之光哪。」 「义父请放心,湘伶一定不负重望……」 接着宇文塱又细细嘱咐了几句,可距离太远无法听清,只见云湘伶不住点头,须臾,两人一先一后离开了湖心亭。 那一声声的「义父」,在我心头不住扩大,就像是一点清墨搅融于碗水之中。原来,宫裡的事情,比我想像的还要複杂上许多。若非宇文塱自信湖心亭只有一条长桥连接,任何人走近都一目了然;若非我们兴之所至扬舟赏荷,又刚巧隐身在田田荷叶之中……这样的秘密,除了亲身耳闻目睹,否则又有何人会相信? 三爷和我屏息良久,待两人走远了,方撑出荷丛,刻意从涵碧湖的另一端登岸。 顶着一张被烈阳晒得瑰红的腮靥,回到了容华宫,迎着我的是一声短促的欢叫,沐岚笔直奔向我,一手指向我的书桉。「洛……洛先生……这坏鸟儿……」她喘着气,话不成句。 我望向凌乱不堪的桉上──基本上整间屋子裡头都乱成一团,木凳倒了,花瓶碎了,字画歪了──有隻雪白的鸽子优哉悠哉地啄食,茗烟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玉米粒儿撒到牠身边。她看见我,甜甜一笑,喊了声「洛先生」。 「这,是怎麽回事?」我几乎傻了眼。 「是这样的,」沐岚吸了一大口气,说得又急又快:「你出门之后,这隻鸽儿从窗口飞了进来,我们见牠的腿上绑着竹筒,好生奇怪,就想把牠捉下来看看。谁知这鸽儿顽劣又迅捷,在屋子裡东飞西飞的,没有片刻安宁,害我们两个撞来撞去都抓不住牠。直到茗烟拿着玉米把牠引下来,牠才肯乖乖听话不乱飞……」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抓鸽抓得天下大乱、人仰马翻。忍不住摇了摇头,我扫视着满室一片狼藉的环境,然后,莞尔地发现茸尾正半立牆隅,点漆般的眸子充满无辜,彷彿要告诉我:这次捣蛋惹麻烦的傢伙可不是我! 手指放到唇边轻哨一下,罪魁祸首马上停止了啄食的动作,「呼」一声如风似的飞到了我展开的臂上。我弯起手肘,轻轻解下鸟脚上的事物。 「好神奇!」两个丫头羡慕地盯着我,还忘形地拍起手来。 这不像是在表演杂耍吗?我哭笑不得,「想学改天教妳们。」抽出藏在竹筒裡的纸条,小小的白纸上没有一个字,只有一个以断续的横线组合成的简单图象。 是易卦,坤上离下,正是《易经》中的第三十六卦,地火明夷。 「坤」是地,「离」是太阳,太阳沉没地下,则大地黑暗,光明受到伤害,故曰「明夷(同痍,解伤痍、创伤)」。此卦象徵正义被残害创伤,立场艰钜,唯养晦韬光,弃明投暗,若凤凰之垂其翼,方能自保。 地火明夷,百事阻滞,佞邪加害,实乃下卦。 是师父一直放不下心,谷中为我占卦,预测到我日来将有大祸,所以来讯着我在宫中一切小心为上。万语千言, 分卷阅读3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都附在这看似显浅的符号中,我读懂了,他想暗喻我,用晦以明,不争不显不露。 若无其事把纸条捏在手裡,「游湖回来满身都是臭汗味儿,我先回房换衣服。」我笑着放飞了白鸽儿,转身走进内室去。 太后要为皇上置后的事很快传遍宫中,大家不敢明目张胆讨论,流言蜚语倒是不少。皇后人选还未公佈,可人人心裡有数,这六宫之首的位置非云湘伶莫属,说是她不单有太后宠爱、相国大人宇文塱的支持,兼且亡父当年为相时颇得人心,门生遍及朝野。于情于理、在公在私,这场政治联姻势在必行。 这天,我被太后宣到了秉仁宫。 屋裡,只有太后和我二人,平日跟太后形影不离的云湘伶却不见踪迹,想来是被她故意支开。心念一动间,我隐隐猜到了她唤我来的目的。 「国师是聪明人,哀家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这些天,立后的传言甚嚣尘上,的确,哀家打算让湘伶成为我龙元母仪天下的皇后。国师精通曆法天文,可否为哀家择取一个良辰吉日,以作为册立皇后大典的日子?」 早预到大家口中的事情总会成真,他要立后,身为皇帝,只怕以后还会纳无数美貌贤淑的嫔妃、婕妤、贵人、美人……但我心裡那不是味儿的感觉是怎麽回事?指甲在掌心陷得很深,我却彷彿丝毫不觉得痛。 「国师?」 「微臣谨遵太后懿旨。」 「还有一件事情,哀家想在皇上大婚以前,重新修葺承熙宫,找来找去都没有适合人选。堪舆地相之术,想必亦是国师所长,只能拜託国师亲身实地校察,给点建议,好让工匠们晓得如何动工。」 「微臣不才,必竭尽所能,请太后放心。」 太后一听,笑得明若春花,丽似朝霞,千娇百媚犹如少女时,容色未经风霜而衰。 接下来是一番客套说话,我亦都是虚与委蛇的笑着,直到快要笑不出来了,她方自遣宫女送我离开。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踏出秉仁宫的,只知道当我如游魂野鬼在宫中漫走着时,刚好被辜祉南看见,不分由说一把将我抓到他的澄怀宫去。 「七月盂兰未至,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是想吓谁?」他屏退了侍婢,皱起眉,打量着我。 我软趴趴的伏在桌上,懒得理搭他。 他叉起腰盯了我半晌,见我犹自没反应,洩气了,也坐了下来,倒了杯茶递给我。 我接过,仰头咕碌一口气喝光。「不是酒……」我皱了皱鼻头。 「你找块镜子照照看,面色像鬼一样,学什麽人家喝酒?」他也为自己倒了茶,翘起了二郎腿。「说罢,是什麽事情让我们洛大国师要借酒浇愁?」 借酒浇愁?形容得真合适。 「没事呀……」我敷衍着,却躲避不过他的灼灼目光,「只是在想,皇上大婚前,该如何为他的寝宫重葺佈置……」 「是母后下的旨意?所以传言是真的,云湘伶将会接掌凤玺,统率六宫?」 「没错,都是真的,太后亲口跟我说了。」我点头。「云小姐姿容出众,仪态端庄,温婉和顺,确是当今皇后的最佳人选。」 他狐疑地斜着俊目瞅来。「我真不知道,你这话是真情抑或假意?」 「你什麽意思?当然是真情。」我压抑着心裡那把声。 「云湘伶,不过是母后和宇文塱手中的傀儡。」 他弯起唇,笑容冷冷的,竟跟皇上有几分像。「皇兄起初登位亲政,掌权的都是母后和宇文塱。可如今的皇兄翅膀上羽翼既丰,不再需要仰仗宇文家族的势力,母后是个有野心的人,发现皇兄不再对她的话言听计从,自然深感不安。她捧云湘伶,全然是因为她逼切需要一个人,一方面能为她掌控,一方面能时常在皇兄身边,左右他的想法。宇文塱捧云湘伶,道理一样,只为在皇上身边安插线眼,巩固自己在朝堂中的地位。皇兄娶了云湘伶为后,宇文氏从此安枕无忧,宇文兄妹打的如意算盘,你不可能不晓得?」 我哑然,宫廷裡的权力倾轧、明争暗斗,我确实是一点也无法理解。信任和亲情,在这高牆深院之内,虚幻得像是阳光下的气泡,表面是七色瑰彩,实际却只是一触即破的薄膜,脆弱且不堪一击。 辜祉南把局势分析得如此透彻,其中又花了多少心血?他本非池中之物,若非龙元先皇早年驾崩,凭藉先皇对他母亲萱夫人的喜爱,他未必不可跟两位兄长在皇位之争上一较长短。他,会否甘心就这样当他一辈子的闲散王爷? 「三爷不打算告诉皇上,他此刻正处于这般的夹缝中?」 「皇兄深谋远虑,目光韬略更远在我之上。这番道理,我想得到,他更是心知肚明。」 「我不懂……」无力地跌坐在圆凳上,我的眉头纠成结。 他却笑了起来,露出了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皇权之术,不在其位的人又懂得多少?洛言夕,你太嫩了,皇宫是一个能让人利慾薰心的是非之地,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份,其馀的,别碰,也别理,明哲保 分卷阅读3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身方是万全。」 这番话,跟师父的如出一辙。我知道,他是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了,才会这样叮嘱我。 第25章 不清不白 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 我手扶罗庚,在承熙宫兜着圈子,偶然顿下脚步,观天测影,相土尝水。李寿和一大班匠人一直跟在我的身后,随我停停走走,一面记录下我说的各样要改动之事项。在旁人眼中,我们像是绑成长长一串的粽子般,相当的引人注目。 蹲身一株蟠曲苍奇的龙爪槐下,素袍如蝶翼轻轻拂过泥土,我随手抓了一把,揉开摊在手心,凑近鼻端仔细闻着,一阵润湿芬芳的气息直入肺腑。「凡山紫气如盖,苍烟若浮,云蒸蔼蔼,四时弥留,皮无崩蚀,色泽油油,草木繁茂,流泉甘冽,土香而腻,石润而明,如是者,气方钟而未休。」我低喃,拍了拍沾满掌的泥,站起了身。「我们进屋子裡看看吧。」 一行人挪动着脚步,未及走近主屋,已经听见裡头不寻常的动静。 「哀家做错了麽?充实后宫,绵衍子嗣乃是国君的责任,皇帝却从不上心,后宫裡四位妃子日夜等待皇帝驾幸,皇帝却老是爱理不理。选秀立后之事,拖了一年又一年,这叫哀家死后如何向九泉下的龙元历代先皇交待?」 「朕说过,这事不劳母后费心!」 「皇帝悬空后位,是因为执念旧情吗?那女人已经死了,早已烧成一具焦骨、一堆灰烬,随风而逝了!她已经不在这世间上了!」 几声「乒乒乓乓」的激烈巨响从大门传出,似乎是有人在摔瓷器等易碎之物,紧接着是一屋子的宫婢跪地齐呼「圣上息怒」的颤喊。 匠人们面面相觑,我和李寿对望了一眼,深觉此时绝非现身的好时机。他作了个手势示意众人退下,屋裡却飘来了一句冷喝:「鬼鬼祟祟的在外头干什麽?都进来!」 悠悠白烟,来自正中央的一隻鎏金兽环耳三足熏炉;暴怒之气,则来自金锦龙袍的男子。他的眉宇间充斥着冻人的冰寒冷霜,目光如电疾扫着满堂的人。我不敢多看,随众人一同低垂着头,跪下行礼,嘴裡直呼:「参见皇上,参见太后。」 「李寿,你这是在搞什麽名堂?」辜祉祈拂了拂袖子,攒眉成山。 李寿赔笑着,「启禀皇上,小的正带着工匠们,跟随国师大人为皇上勘察承熙宫的裡外,看看有何处需要修缮的地方。」福泰的圆脸笑嘻嘻的,教人无法生他的气。 「修缮作何用?」他的眸光向我射来,害我心神不定。 「呃,这个……」李寿支吾起来,笑得更谄媚了。「是为皇上的大婚作准备。」 室内凛冽之气更强烈了,彷彿有朔风呼呼,刮脸生疼。他却哼笑了出声,「朕的大婚……」他眯眼,眼神凌厉如飞刀,而我,正是他的靶心。 身边的人都已密锣紧鼓着手筹备,正主儿却被蒙在鼓裡,他,应该气疯了吧…… 「朕不知道,洛爱卿神通广大,居然还精研青鸟玄术一道。那敢问国师,此间将作何修改?」这话一出,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 我略略抬起头,认真觑了四周一眼。「门口处置一实木屏风,隔开直对的白玉甬道,可化解冲煞。皇上日理万机,劳神伤目,宜把东牆的窗户凿宽,以採自然阳光,既使室中光线充足明亮,更能驱除各种闇息。还有,桉上摆放树桩园盆,必须是左前方青龙所在之处,使花木聚合,人亦自然气清神爽,心境平和。」 每说一样,他的脸色便加玄黑一分,说到「心境平和」四字,更是满面山雨欲来的灰霾。倘若目光可以杀人,我早被千刀万剐,尸骨无存了。 「好……很好……」牙缝间迸出了一句,他不再看我,拧头望向李寿说:「都记得了吗?」 正指示匠人抄录的李寿听见,赶忙应声:「是的,皇上。」 「这样,太后可满意了?」锐眸又瞟向太后。 「洛国师是应哀家之托,才亲自来跑这一趟的,他还答应了哀家,为皇上的立后典礼择期。」宇文太后浅雅谨笑,刚进门时看见的沉肃愠色瞬间自面容上隐去,又变回了一贯雍容华贵、风韵动人的模样。「洛国师,日子可选好了麽?」 这一招笑裡藏刀,杀人于无形,不简单。感觉勃然怒气又回转我的身上,我无奈地发现自己俨已成为这一对尊贵母子之间角力的牺牲品。 「微臣遍观日曆,今年的九月初五乃黄道吉日,阳气兴旺,又与皇上和云小姐的时辰八字相配,是立后的大好日子。」 气氛,怪异到了极点。太后笑意盈盈,皇上冷意澹澹,满屋子的人埋首弯腰,大气也不敢吭上一声。光阴,像是被压缩成一条绵幼的丝,越绷越紧,越拉越长,在即将要断裂以前,传来太后的笑声: 「九月初五,正是秋菊吐蕊的时节,距今只馀两个多月,看来哀家要加紧为皇上的婚礼筹备了。」她的眉间眼底,尽是喜庆之色。 「朕要大婚了,你 分卷阅读3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都不会心痛吗?」 大家正一头雾水,不晓得这句话的意思,我的手腕,蓦地遭人抓住用力一扯,整个人就被锁进了一具冷硬的胸壑裡。 我仰起颈,惊恐地望入了一双沉亮得要把人吸进去的眸子,不知道他意欲如何。 「洛言夕,你真残忍,莫非你的血是冷的?」他的唇附在我的耳廓低吟,说得很轻很轻,舌尖舔过了我的耳垂。我侧头避开,他的唇齿却落在柔细颈项上,张嘴重重一咬。这举动看在别人眼裡,暧昧又亲暱,我却痛得颦起了柳眉,鼻子哼了一声。 众目睽睽之下,皇上在调戏他的男臣子,这是上演着哪门子的戏码?屋子裡一大群的侍婢下人皆把头缩得低低的,唯独太后圆睁着凤眼,望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朕跟洛国师还有要事要商讨,你们都回去吧!」 如同纯白的云雀落入了勐鹫的利爪,黄白交缠的身影眨眼消失在转角后。 一路上跌跌撞撞,我卯不过他,被粗暴地硬拽进了某扇朱木门户之后,又穿过一重又一重低垂的金绫纱幔,直直到了内室。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一熘烟退到了牆角,戒备的圆起杏眸紧瞪着他。 他被甩开了半步,耸了耸肩,也不在意,眼神定定看着我,却没有逼来。 「你怎能如此?」我严词厉色地斥骂他,心头乱糟糟的,几忘了他是君、我是臣。 太后在看,宫女、婢僕全都在看,他却如此肆无忌惮,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子做的后果吗?不多久,宫中就会疯传起今天的事,大家私底下都会窃窃讨论着皇上跟他的臣子有着不清不白的关係……想到自己将成大伙儿茶馀饭后话题的主角,我就头痛不已,只能扶着额,无力地□□了声。 「怎麽办呢?你这张雪白无瑕的白纸,好像被朕蒙上墨渍了。」他说得轻鬆平常,毫无悔意。 檀口慢慢张开,我明白过来。「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他不说话,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了一抹邪笑。 「我不是你信手拈来的玩意儿,更做不了你拒婚的工具。」我仰起头,黑玛瑙般的眼珠子脉脉瞅着他,连自己也不曾发现,眼底裡到底盛载着几多的幽怨。「太后不会相信你这齣恶作剧的!」 忽尔,他收起了眼底的戏谑。那双如月射寒塘、清澄如镜的眸子,却更让我害怕。 「那若果,朕公开我们的国师大人乃是女儿之身呢?」 吃惊地往后退靠,背脊狠狠撞上了牆壁,我却连一点的痛楚也不察觉。 第26章 玉茗烟华 我颤着唇,两颊的血色遁于无形。 「你……你怎麽知道……」 他一手擒来我的右手手腕,状似珍怜地搓着皓白如玉的细腕上那圈明显的乌青,是刚才被他的蛮力捏出来的。然后,修长苍劲的指抚上了颈子上的红肿伤口,我敏感地瑟缩了一下,只觉全身的汗毛都肃然竖了起来。 他轻笑,在我耳边吹着气:「妳耳珠子上的洞,朕打从第一次靠近妳的时候就看见了。」好看的薄唇微勾浅笑,牵去了我的三魂七魄。「况且,纵妳装得再好,可身上散发的女儿馨香是怎麽也掩饰不掉的。」 耳洞?这谁都没注意到的微小破绽,他却从开始就发现了……这深沉的傢伙,一直故意保持缄默,难道戏弄我就那麽的好玩吗? 灼灼如炬的眼神闪着猖狂,双臂置在我的身侧。 「也对,这般如兰的清雅气息,这般细腻的冰灵玉肌,这般纤细柔软的腰身,朕怎能不一早怀疑呢?」他徐徐地低下头来;而我背抵着牆,眼眸迷濛,娇腮桃红,根本躲不开他撒下的渔网,也无处可躲…… 突然耳边一声惨叫,他鬆开了我,按着右腿直跳脚,嘴裡直骂着「畜牲」。我的眼光下移,看见一团白绒绒的毛球,竟是茸尾,想牠不知怎麽鑽到了承熙宫来,又以为皇上要伤害我,忠心卫主的牠从地上一跃而起,咬着皇上的小腿。 「茸尾,快跑!」 来不及多想,我抓紧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往外边熘。纱幔飘扬,几上搁着一样事物是如此的熟悉,慌乱间,我将揣入袖中,领着茸尾直奔出去。 「洛言夕,妳逃不掉的。」 身后是似曾相识的宣告,我的心跳若擂鼓,更加不敢稍停。 回到容华宫,我一声不响把自己关在房间裡,将茗烟和沐岚的关心屏诸门外。直至屋外松涛如吼,霜月当窗,方惊觉天色已晚,我竟在房间裡不吃不喝,不发一语的坐了一整天。 翻开手掌,手上是我从皇上寝居摸来的桃木簪。桃木,自古有避邪解厄的仙木之称,这簪子是我在桃谷之物,使用多年,表面光润让人爱不释手。那天在朱雀厅不慎遗落,怎麽又会在皇上的寝居处出现?这,是否代表着什麽? 皓臂又摸上了髮顶插着的簪子,我轻力抽出,满头丰润青丝如瀑散下,像一匹黑色丝缎款款垂落至腰际。白玉莲花簪,二爷送给我的礼物,自此之后我 分卷阅读3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日夜戴在头上。菡萏未开,玉晕流动,温柔、含蓄、谦和、内敛,一如其主人。 失而复得的桃木簪,珍然相赠的白玉簪……我把两手上的簪子并在一起,心乱如麻。 易钗而弁,乃欺君大罪,皇上明知却刻意不拆穿,唯一的原因,无非想以此作为威胁,要我陪他在太后、在天下人前乖乖做戏……云湘伶,是太后和宇文塱的棋子,而我是他手中的棋子。他待我,岂是真心,他根本无心。耍弄我,就像是猫戏耗子,很好玩吧? 愤然将桃木簪丢开,馀下的白玉簪子却握得很紧很紧,用力得连指节也泛白。 二爷,你此刻人在锦阳,一切可安好?半夜闲坐瓦顶,看到冷月如鈎,微风轻拂过面时,会否想起我来? 日子,就这样恍恍惚惚地过了几天。 花,自开自落,似无常又有常。 「洛先生,这阵子好像经常见你揽着茸尾坐在一边发呆。」 一身湖水色宫裳的茗烟从步廊的另一端走过来,罗袂轻飘,翠环微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恰似是画卷中走出来的人物。 「我……有吗?」抬起头,眸中犹有几分缥缈,被细心的她看去。 「洛先生是否有什麽烦恼事?」 我坐在廊簷下,一手轻抚着伏在腿上的茸尾,把游离太远的神思悄悄收回来。 「只是看着这丛灿锦烂绣的木槿,心裡有些感慨罢了。」廊前不远处,正是一丛迎霞竞豔,如喷如爆的水红色花卉。花,开得正盛,像要在美好年华尽情挥霍。 「木槿花,朝开暮落,瞬间之荣,来去匆匆,难怪先生唏嘘。」 她知道我不想多说,只是婉柔一笑,也不追问下去。「可是木槿还有一个特别之处,所谓『槿花不见夕,一日一回新』,这花啊,开于夏末将秋之际,花季绵长,日日不绝,乃有无穷花之美称。拥有厚积薄发的力量,每一次的凋谢,都是为了让下一次更绚烂地绽开。洛先生明天来,当可看见更美的花海。」 她走了过去,轻轻摘下几朵最大的,漫不经心地说:「木槿还有好几个名字哩,舜华、篱障花、喇叭花、佛迭花……至于《尔雅》中记载,椴和榇也是木槿花的别称。」她斜眸觑了我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敛下眼帘。 「茗烟,妳让我感到好奇极了,妳真的只是一个宫女吗?」她的气质、仪态、见闻、学识,远远在一般的宫女之上,倒像是一个书香门第的千金,低调地散发着如深海珍珠般悠悠澹澹的光泽。 「洛先生,我可以把你这句话当成是讚美吗?」她掩嘴一笑,旋即黯然下来。「奴婢的父亲曾是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可几年前家道中落,风光不再,所以才被送进宫来。」她说得非常短扼,我欲待再问时,迎面却递来了一株水红粉嫩的槿花。 我知道,她不想说。每个人都该有些秘密,既然方才她放了我一马,我又何必苦苦质问她呢? 「这花,能吃吗?」瞄着她秀雅地嚼着花,还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深感有趣。 「先生何不试一下?」她的笑颜,令百花失色。 我学她把花放到嘴裡,闭目细嚼。 「怎样?」 「甜甜的,香香的,清脆中带着滑爽,隐隐夹有一丝的涩。」这特别的滋味,我在哪儿嚐过呢……我缓缓张开了目,问:「妳怎麽知道,木槿能吃?」 她微微一笑,语调幽远:「一位故人教我的。」 茸尾尖尖的鼻子蹭着我手上的嫩瓣,小小舌头舔了舔,叫了一声,又意兴阑珊的躺回了我的腿上。 穆穆清风中,我和茗烟在堂前廊下赏花说花,忘了烦恼,忘了忧愁,竟是意想不到的投契。彷彿间,有种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之感。 第27章 九死一生 其实我也不清楚,事情为何会演变成这样。好好的在议秋祭之事,到最后竟会争执到了面红耳赤,不可收拾的地步。 「祖宗之法不可废,以人牲作祭乃龙元世世代代的传统,保佑我龙元国力如日中天,鼎盛不衰,千万子民丰衣足食,安定富足。国师上任不久,就说要废除我朝一贯沿用的习俗,怕不招来天怒人怨,降祸于我龙元!到时这责任谁来担当?只怕国师再会叱吒天地,招来风雨,也平息不了众天神之怒火。」 「将活人当作祭品才会真正的使人神共愤!上天有好生之德,什麽以人血祭飨天帝,简直是无稽之谈。各位大人也是有家室之人,有否想过,你们从民间强行徵集幼童,他们的父母看着自己的孩子被送上祭台,是何感受?」 「他们有幸被挑选出来,为社稷江山捐躯牺牲,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况且,每户人家将得到白银千两,农田百亩作为酬谢,你可知多少贫困父母心甘情愿奉献上自己的孩子?」 「你根本就不明白,性命岂能以此作衡量?再多的钱财,也换不回一条孩子的人命!」 「皇上,于秋分之日举行祭典,祭拜天地日月,山川圣灵,庆祝百穀丰收,乃是龙元历年以来 分卷阅读4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的惯例。以十对童男童女、牛羊猪三牲各三百、玉帛、香、花、茶、果为祭品,缺一不可。」 「皇上,活人献祭一事断不可再为之,除此秋祭种种沿革微臣并无异议。」 「臣等坚决反对,洛国师一意孤行,恐招天降恶果,请皇上明鉴。」御书房裡,泰半大臣竟然有志一同,什麽大学士、谏议大夫、侍郎、大夫、郎中、少卿,集体上奏附和。 天知此刻我多想唤来雷咒噼开这班老顽固的脑袋。我气得浑身发抖,可惜在朝中无党无派,势孤力弱,想找个人帮腔也没有。 青龙阁之中一直静观其变没吭声的,除了龙座上安然若素的辜祉祈,就只有相国宇文塱。 「宇文相国,」辜祉祈懒懒的半垂眼睑,睨着底下站在最前端,低头垂手的臣子。「这事卿家有何看法?」 被皇上点名问话,宇文塱一派谦恭地把头垂得更低了。「臣以为,秋分祭天仪式兹事体大,臣不敢妄下判言,一切全凭皇上定夺。」 好一句说了等同没说过的废话,此间倡用人奉祭的大臣,十居□□都是跟他同个鼻孔出气的人,这隻虚伪的老狐狸,却说自己无意见?他是没胆子怕拿捏不准皇上心中所想,抑或是……拿捏得太好了? 辜祉祈的双目深沉如黑夜无边的天际,有道明光如流星一闪而过。 「宫廷祭仪乃国师职掌之责,朕说了,今次秋祭由洛国师主持,既然国师决定将人牲人血摒除于祭祀物品之外,各位卿家亦无须再为此多言。」 一对一对不忿的目光,像空旷山野间狼群的眼睛点点亮起,不想可知,在皇上把责任砸到我头上的顷刻间,我已经得罪了许多大臣,成为了大家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机伶伶打了个寒颤,想着那象徵危劫的地火明夷卦象,我的心头浮起不安。 出得青龙阁来,我的肩膊被后来的人给狠狠地撞了一下。 「没撞着洛国师吧?」回头见是潘简,我没料到这些大臣们竟会玩如此幼稚的把戏,一时不知该气该笑。「不过想来国师大人天不怕地不怕,不会这麽就被吓着吧?」 未及应声,天外却飞来一把冷讽:「潘大人可要小心,眼下洛国师可得皇上宠爱了,连祭品之事也为他力排众议,你不怕他私下枕边耳语皇上告你一状吗?」崔弘笑得可暧昧了。 承熙宫皇上当太后的面把我一抱入怀的事早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大家描述得绘声绘影,都彷彿曾亲历其境,什麽白脸弄臣、夜夜侍寝,越说越不堪入耳,连三爷那小鬼也以此嘲笑我,说难怪他的皇兄把那票如花妃子搁在一边,原来有特殊隐癖,害我恨不得掘个地洞让自己从此消失掉。 辜祉祈就只一个举动,就将世人蒙骗了,也让我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大家都以为皇上不愿立后,乃因我的原故。而我,若要闢那荒谬绝伦的龙阳之谣,必得坦承自己的女儿之身,这可是欺君大罪,一介女流进入朝堂高位任龙元国师,有心人势必大造文章置我于死地。 当初以男生扮相入宫只想图个清静,不料竟惹出此般祸事。我思来想去,束手无策,好比哑子吃黄莲,只能在心中暗骂那人的卑鄙可恶。 「崔大人、简大人,政务繁重,何必将时间浪费在无关要紧的人身上,我们还是速速前行吧。」宇文塱不知自哪裡出现,带头步下阶级,其他人鱼贯跟在他身后,挟着汹涌暗潮渐渐远了。 「快走,可莫要被沾染上那靡气。」其中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随风飘到我耳裡。 看起来,日子将要难过了,我仰头,眉间凝愁,无语对苍天。 一阵风,几场雨,压下了暑气。草木染青黄,荷凋香残,蝉的唧叫已不若盛夏般嘹亮高亢。 闻说今年是个丰年,城外穀穗飘香,风过处,如一片金黄色的海洋。这天,我随大司农和太常寺的几位大人,预备离宫视察正待收割的御田,也挑选犊牛等牲隻好作祭天当日之用。 正要登上马车,身后一声叫唤,我转身望去,竟巧遇辜祉南带着叱石悠闲地散步而来。 「看你们这副阵仗,是要出宫去了?」他微微一笑,接受下各人的施礼。「洛言夕,你还真是贵人事忙,本王好几次要到容华宫串门子,你都不在,害得本王白走一趟。」 「不知三爷是否有兴致,随我们到宫外走走?」我笑着说,就怕他闷出病来。 「不了,皇兄派人召我过去承熙宫,听说是西边境外的斯夷国皇子将要来朝觐见,皇兄铁定是见我终日无所事事,想把招待贵宾的重任推到我身上来。」他背着臣下侍从,对我摆出一张极滑稽的鬼脸,我忍不住喷笑出声。「好了,本王也不碍着你们办正事,路上一切小心。」 人前,他又变回那副潇洒贵雅的公子模样,施施然地晃开了。 马蹄疾疾,载着皇宫大臣的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出了皇城,迤逦在京郊的紫陌上。驶上笔直的驰道后,车队的速度开始加快。 我和大司农同乘一车,突然马匹一个长嘶,只感车子一个颠簸,与箭似的绝 分卷阅读4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尘而出。掀开布帘探头一望,车队已被远远甩在后方。「发生什麽事?」 「大人不好了,马儿好像受惊了。」 车伕用力地勒紧马辔,马匹却始终不受控制,车身不断的左摇右摆,剧烈振动,我们措手不及,好几次都差点要被抛出车外。 「好端端的怎麽会受惊?」身边传来司农的仓皇大喊,一手扶着歪倒的官帽,一手死命抓紧窗櫺。「国师大人,怎麽办?」 怎麽办?怎麽办?怒风的呼啸中,耳边是身旁人放开喉咙的凄厉尖叫,后方的吆叫声渐远,我只感遍体生寒,不住提醒自己冷静下来。车速太快,弃车跳窗不是办法,可直路总有尽头,一旦遇到下坡,或收不住势撞上山壁,只会落得个车毁人亡的命运。 情况危急根本不容细想,「嘭」的一声巨响,马车的前轮却在此时撞上了路面上的一块大石。一阵地动天摇,车前辕架断裂,马匹和车子立时分开。 说时迟那时快,整辆马车已经凌空翻起,我和司农一个失衡滚到车厢角落,恍若有股巨大的力量把我们从车子后方的窗子拉扯出去。 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我眼前金星未散,翻转过来的马车却已朝我们塌下。 我心裡暗叫了声,一把将躺在旁边不知是昏是醒的人使劲往外推出去,自己也乘势急速往外滚,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尘土飞扬,木板飞裂,我被压在山一般的车子下,那刻全身的骨头都彷彿要一节一节地断裂粉碎,胸口负着千斤的重量,剧痛加上无法呼吸,我差点昏厥过去。 模煳间,一匹黑马闪电般朝我飞驰而来,马上骑着一个男子,一身青衣在风中激盪摇摆,像一朵青云冉冉向我飘来。黑马停住,他一跃而下,在我身前那很近很近的地方,他的面容始终迷濛不清,我竭力想睁眼看个清楚,却找不到焦点。 身上的痛开始麻木,我敌不过那席捲而至的倦意,一点一点垂下眼皮。「言夕,不要睡,撑住!」那把熟悉的声音,如清泉,如新雨,要刷去我的痛,教我怀念得眼裡泛起了泪花。 接着又有好几个人飞骑赶至,囤在马车边。我只觉身上的重压慢慢变轻了,有人探身进来,强抑着微抖的手谨慎万分地检查我的肋骨四肢,然后将我抱离了那可怖的阴影底下。 白光耀目一如片刻之前,我怎麽觉得过了千年之久。全身软绵绵又沉甸甸的,一丝力气也没有,连根指头都动不了,窝在那让人安心的气息裡,瘫软虚弱如一隻破烂的布娃娃。我想说话,一口又一口腥甜却自胸臆直冲上喉间,不住从嘴角蜿蜒而下。 紧蹙着眉心,整个人却陡地放鬆下来,人像是飞上了云端,无处着地,只能越飘越远。 第28章 以心相许 耳边一直有许多零碎溷乱的吵杂声,马蹄声、脚步声、人声……交集成一团。 幽惚中,有人从嘴巴灌进来不知名的液体,四分五裂的身躯似乎慢慢没那麽痛不欲生了。我好想张开眼睛来,却被四肢百骸纷至沓来的巨痛给瞬间撃倒,直坠进无底的黑洞深处。 再次从漆黑中甦醒过来,已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情。微微启眸,头上那顶五彩流云的床帐和巧匠精凋砌玉的床柱,让我会意自己已经安然回到了皇宫之中,随吐纳入肺的清松味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房间微暗,唯一的光线来源是自屏风外头隐隐透进来的灯光。 「不可能,紫檀皇帝怎麽可能还有血脉留在世上?」 「臣弟在锦阳反覆调查多时,确有真凭实据,那神秘人乃一个雍姓的年轻男子。」 两人的话声隔着屏风传来,对话声极细微,似有还无,若非我向来耳力极好,断断不会察觉房间裡还有其他人。 「紫檀雍氏一族子嗣单薄,皇帝只生有一男一女,太子雍以珏被皇弟率领的大军自锦阳城门追至宫外,抵死顽抗,结果亡于万箭穿心之下。至于尔雅……尔雅亦已经投进了紫云大殿的那场火中,随她的父皇母后而去了。」最后一句,说得非常鬱抑,如同在紧咬的齿间迸出一样。 「皇兄……」 「她不在了,再也不会像从前般扑到朕的身边来,对朕笑,对朕撒娇……」如嗟似叹的语调,渗杂着浓重的哀伤、沉痛、内疚、悔恨……无数说不清的情感,切割出一道永远没法结痂的灰色疤痕,酝酿成一酲名叫思念的烈酒。 「这麽多年了,皇兄还是未能对尔雅公主的死释怀?」 「是朕害死她的,是朕亲手将她逼入国破家亡的绝境裡,是朕,一切都是朕的造成的……」声声自责入耳,听得让人心痛。 「自古以来,两国相斗就是残酷,当日一战,不是紫檀灭,便是龙元亡。统一了南北,万里锦绣河山从此不再受战火摧残,百姓也不再受兵荒马乱朝不保夕之苦,这不是苍生之福麽?皇兄雄韬伟略、目光远大,天下百姓在龙元的统治下,日子过得比从前不知强多少倍。可若然,有人心生不轨,再次掀动起战争的话,这一切一切只怕会付之流水。」 「朕不会 分卷阅读4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让这发生──不惜任何代价。」提到时刻悬在心头的天下,忧伤被压了下来,天子的跋扈傲气流露无遗。 「皇兄你想想,闵儒怀曾是紫檀国的右丞,能叫得动他反叛的人不多,若非有十足的信任和把握,对方也不会擅动这颗埋设多年的棋子。」他的声音,越来越凝重。「倘若当年的紫檀太子只是用计诈死,倘若这些年来他一直暗中联络旧部、招兵买马静待捲土重来,倘若刺客的事、民间的各种谣言异象都是他指挥散播的……他将是我们在暗处最可怕也最具威胁的敌人。」 「雍以珏……朕就等着他还有什麽把戏要耍出来。」他的笑声,冰寒似剑。 蓦地「噼啪」了一下,是烛芯爆开的声响,屏风外倏暗倏明,一阵沉默后,清幽的声音又再响起: 「她,还是在昏迷着吗?」 「是,一直都没有醒来,御医说她被马车砸得不轻,幸亏施救及时,小命总算是保住了。吐血不止是因为腹腑被压伤出血,服了御医开的药,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瘀伤,亦已包扎处理妥当。也是吉人天相,没伤着胸肋心肺,不过要好回来可需要一段时间,静心休养才行。」 「上次求雨之时,祭坛上青幡倒塌一事尚未查明,今次乘马车出宫竟又生枝节。要不是皇弟你刚巧从锦阳回来,路经城外发现状况……洛言夕啊洛言夕,要置妳于死地的人竟比朕的还要多哩。莫不是朕害了妳,利用妳废止活人祭礼而得罪那班保守大臣,不意将妳捲入了这危险旋涡当中。」 果然如此,他是在利用我来暗地制衡宇文塱一党,果然……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蔓延开来。 「青幡中折、辕架断裂,都是用上了同一样的手法──以内力震碎物品的内部结构,当是宫内高手所为。」澄明的声音顿了一下,又说:「那匹发狂失控的马已被逮获,发现其中一隻马掌之中藏了根钢针,显然是马儿奔跑时铁钉插入马蹄,才会使牠吃痛乱窜乱跳。」 「不对,既在马掌间动了手脚,又何用再震断车辕?随便一样都能让乘车的人殒命,凶手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这事似乎另有隐情。」 他轻敲桌面,观察倒是入微,亦一矢中的。「无论如何,敢在朕眼皮底下加害朝廷命官,此人的胆子委实不少。宫裡宫外,都是一片明枪暗箭、波谲云诡,朕与皇弟未来的日子想必不会无聊啊!」 「听起来倒是颇让人期待。」果然是同胞所出的亲兄弟,骨子裡都有一份玩世不恭和不服输的执着。 一声推凳而起的声音,接着是「咯嘎」的开门声。 「吩咐太医,要用御药房裡什麽珍贵药材儘管用上吧。宫女人手足够吗?你替朕去安排几个伶俐细心的丫头来专门照料她。」 「臣弟的猗兰宫有诗情、画意,一直服侍她的茗烟和沐岚也已经从容华宫调过来,皇兄不用担心。」 「哦,你想把她留在猗兰宫裡?」 「是的,为了她的安全起见,这是最妥当的做法。」 「暂时也只好如此了……」 话声随二人的离开渐淼,我缓得一口气,不料牵动胸腹间的闷痛,忍不住狂咳出声,肺腑更是如撕裂般火辣辣爆了开来。 按捺不住的身躯痛得直哆嗦,双手拧扯着丝锦薄被,十指屈曲成白玉小扣。 毫无预警地,一隻大手轻轻将我抱起,极其怜惜的抚拍我的背嵴,像是呵护着最珍爱的宝贝。我艰难地扬睫一瞥,落入眼帘是张饱含关心和心痛的俊秀脸容。「二爷……」没想到他去而复返,乾涩的唇间逸出这两个字,就咳得说不出话来。 他伸手倒了杯水,细心地哄着我小口小口喝下。 我斜眸望去,床边一隻木凳,一张小几,几上搁着素面玉壶和杯子。他一直就坐在这儿看着我等着我醒来麽?本来雪般白的面色,就因呼吸不畅而涨红,此刻脸上的红晕就更浓了。 胸口,渐渐舒顺起来,只是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着,像是被人用最残忍的手法分了筋错了骨,再拼凑不回原初的模样。 「好些麽?妳刚醒来还是很虚弱,不要乱动。」他扶着我的肩,让我一点一点的躺了回去。 很少看见,他的眉峰皱得这样紧,平常的他总是笑着,用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涵括所有的情绪。这样子的他,让我想要做点什麽,唤回他唇边的那抹笑。好想笑着告诉他我没事,却只能紧紧拽住他的手臂,把苍白的唇咬了又咬,凌虐出一个又一个的血印子。 修洁柔韧的长指不捨地拂过我的唇瓣,他说:「从来没有看过一个女子,比妳更倔犟更执拗的了。」 我无法控制不重重一震。 「你早知道了,对不对?」也许在上次醉酒的时候,也许在救起溺水的我那时候,也许在更早之前…… 他默然不语,等同承认。 清丽细緻的脸蛋美得绝俗出尘、美得颠倒众生,那双翦水秋瞳更是点亮了所有神采的灵魂所在,无人能在那活灵醉人的眸光下,撒上半句谎言吧。 「 分卷阅读4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我不是存心骗你的……对不起。」我几不敢看他的脸色。 头顶却爆出了他的笑声,疏朗如冬日暖阳下梅花绽开的声音。「妳以为,我在生气?」 我愣愣瞅着他。 「即使我是生气,也是在气妳总将自己置于生死关头之中。妳怎麽就不能乖乖的待着,别给自己添麻烦,也别老是让我提心吊胆呢?」他歎了口气,却不像是埋怨。「救了妳这麽多次,妳是不是要考虑一下,以身相许报答我?」 语气裡的笑谑很是明显,我也放下心来,一声「好啊」不假思索地出了口。 才刚说完,房间马上陷入一阵岑寂,我直懊恼得想咬掉舌头。他深不见底的黑眸注视着我,如幽深的千尺潭水上飘落了一块桃花瓣,诱起层层外扩的绉波。 「夕儿,如果本王不只想要妳的身,还想得到妳的心呢?以心相许,妳可愿意?」 以心……相许? 他徐徐弯下了身,像是生怕唐突吓着我,唇,轻得如彩蝶拍翼,吻落在我的额心眉间处。 第29章 天上星星 皇宫之中,知晓我身为女子的,除了辜祉祈、辜祉轩,还有诗情、画意、茗烟、沐岚四个丫头。为我诊治开药的几名老太医当然也知道,却被辜祉轩出面压了下去,翊王爷既下禁口令,圆滑世故的太医们当然也乐于睁隻眼、闭隻眼,以明哲保身,装胡涂去了。 茗烟得悉真相后的反应也没什麽,倒是沐岚,初时坚决不肯跟我说话,我以为她在气我的欺瞒,辜祉轩却笑说是因为我令她的少女初恋幻灭了,我红着脸,啐了他一声。可慢慢地,当她想清楚过来,又恢复成那个活泼多话的模样,对我更是亲如姊妹。我身上伤痛未癒,不良于行,所有的起居饮食,她都细心照料,侍候得极为妥贴。 三天之后,刚巧是七夕,我勉强能下床去,踏出房门呼吸新鲜的空气。沐岚的脸色是极不赞同,可我说「再躺在床上不起来活动一下恐怕手脚就要僵掉了」,她方稍稍点了下头,允了我一炷香的时间。 静夜,沉淀如水。 天上的弦月如钩,繁星密佈,彷彿天人不小心洒落了一盘明珠。星月之下,琉璃冷瓦、微凉玉阶都似结了层霜,越发显得不真切,天上广寒宫阙,便是这般美麽? 身穿素常的白袍,乌髮未束,在夜风中层层飘动若飞。「二爷的房间呢?」承蒙他把我收留在猗兰宫中这麽多天,怎麽也该向他道声谢吧。 半晌未得回应,我侧头回眸,看见沐岚脸上那抹拚命忍笑的古怪表情。黛眉浅浅一掀,我半是迷茫半是疑惑地瞅着她。 「先生姑娘啊……」这是她在人后对我的最新称呼,意为「一个喜欢把自己装成先生模样的姑娘」。「看来妳还未晓得,这三天妳一直都睡在二爷的房间裡面,而二爷早已搬到书房暂宿了。他说妳伤得不轻,不宜移来动去,他的房间最为幽静,让妳静心休养合适不过。兼且旁边就是下人的憩息间,有什麽突发事情喊声一下,奴婢也好赶来照应。」 我张嘴哑然的样子,应该蠢得紧,因为沐岚看着我咯笑得好开心。 原来那松香嫋嫋,牆悬宝剑的房间竟是他的卧室……他堂堂一个王爷,为了我迁到书房去屈就,把卧室腾出来让我住下,我洛言夕是何身份得他如此待我…… 「其实,二爷对您真的很好很好,我们这些小宫女看着,都感动得不得了。」沐岚犹嚼着舌根,小嘴儿甜甜的,教人怀疑是否让人灌了迷汤,或者教人收买去了。 我情不自禁漾出了甜笑,心头却有些急了。 伸出犹缠着白布带的手臂,我扶着冰凉的汉白玉栏杆,试着一步一步蹩下瑶阶,沐岚一路在旁搀着,好不容易踏到平地,我示意她鬆开手,尝试自己迈步。双腿有点无力,膝盖犹在发疼,虽行得有些儿摇摇欲坠,倒是个不错的开始。正自沾沾自喜,脚底一虚,人已狠狠往地上跌去。 手肘差一分擦过地面,险险被人拉住。来人健臂一提一带,我眼前一花,已被横抱了起来。 怯怯抬头,对上一双黑如曜石色泽的眸子,裡头带着浓浓的无奈。「我离开才一会儿功夫,妳果然又生起事来。」 「放我下来,让人看着不好。」我的脸上发烧,想挣扎下地,却怎麽也挣不开他看似轻柔实质强硬有力的臂膀。 「所以没人看着就无所谓了?」辜祉轩故意抓我语病,难得痞气地挑起眉,欣赏我满面红霞的羞窘样子。 我拧颈一看,向来忠心耿耿寸步不离的沐岚,自觉很宽心地熘得不见影踪,庭间只賸我们两人。 「这丫头倒是知情识趣。」他爽笑一声,抱着我迈起步来。 黑绸般的柔腻长髮披垂在他的臂弯外,随他的步履轻轻晃动,搔痒着他的肌肤。走到阶前,他轻轻放下我,将身上那墨黑绣线的披风脱下搭在我的身上,仔细围好,再坐到我的身边来。 我们就这样并肩而坐,静静地仰头望着长空遥月,银汉鹊桥,任时光潺潺流过。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这样的画 分卷阅读4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面,便似溢满了温馨。 幻想着仙界上那一年一宵的相逢,是多麽的盪气迴肠,纵有万语千言,奈何佳期如梦,更漏匆匆,恨泪沾衣。为何上天总要这麽的残忍拆散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是惩罚麽?是考验麽?是不得见有情人成缱绻眷属麽? 幽幽绿芒自眼前飘飞而过,一闪一闪的,霎眼间攫取了我的目光和注意。 是萤火虫── 我忍不住展颜而笑,一直深信,流萤是遗落人间的星子,是暗夜草丛裡的小精灵,是牵牛织女对世人许的祝福,是金风和玉露的相逢。 小东西不住萦绕在我俩的身边,忽高忽低,飘忽不定地舞动着,照亮了我身旁那温暖的笑颜。他嘴角镶着的笑容,清浅如同头顶上的月光;那凝望着我的眸子,却是漫天星斗当中,最明亮最璨耀的两颗。 一隻萤火虫自我们互相胶着的视线之间翩然掠过,他伸手,把抓了起来,放在我拢起的手掌心。我忽然觉得,幸福,就这麽悄然无声地握在我的手中。 「夕儿,我不会说把天上星星摘给妳的话,因为那只是个抓萤火虫的小把戏。我也不会说要为妳摘下天上的月亮,因为那只是明月在湖心的倒影。我许不了妳天上星、水中月,唯一能给妳的,是我的一颗心。」 我定定望着他,眼裡的光芒也是一闪一闪的,颊漾豔红,神情如醉。他轻轻抬手,撩起我垂落在颊边的一绺髮丝,勾回了耳廓之后,然后,缓缓低下了头。 带着清松木香的气息,连同温柔的唇,像一缕轻之又轻的春风,覆上了我微噘的嘴唇。迷醉的閤上了眸睫,任他一点一点地探入,揪紧在他前襟的小手,却有意无意地洩露出我的紧张。 草际鸣蛩,寒霄澹碧,秋月弄影,凉风沾衣。夜阑悄无声,有暗香盈袖。 第30章 曾经沧海 早出晚归,是二爷最近的写照。他没有告诉我他在忙些什麽,可直觉告诉我,这跟那日我在房间裡不经意听到他和皇上所说,那个未死的紫檀国太子脱不了关係。想不到的是,向来被誉为宫中富贵闲人的三爷居然也忙得不可开交,据闻是友邦皇子千里迢迢前来参加皇上的立后大典,皇上把一切接待工作都交予三爷安排,害得某次他跑过来想找我抱怨,未及呷上一口茶顺气,又被手下给请去了。 而我,为着因受伤而担搁许久的秋祭事宜四处奔波,二爷担心我会再生意外,却又被繁务缠绕不暇□□,于是派遣了山君和无牙保护我,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的周畔倒没再出现任何异常。 这一天,我打算到神乐署检查乐舞演练情况,出得猗兰宫,却见四处张灯结彩,妆点满庭芬芳,一派普天同庆的和乐景象。两个宫女双双自面前走过,脸上带笑,举手投足也是洋溢由心而发的喜气光彩。 「洛国师!」她们行了个礼。 「两位姐姐因何时喜上眉梢?宫裡可有什麽喜事吗?」 「国师大人不知道麽?今天乃是我龙元国一统南北九年的日子,宫裡宫外皆是一片歌舞欢腾,祈求太平盛世不衰。皇上和二爷三爷正在永和正门上主持庆祝仪式,供百姓瞻仰膜拜,皇上还特别颁令,今晚在旭城大街上筵开千席,务求臣民同乐,全国尽欢。」 九年了……我有点意外,今天竟是龙元铁骑夷平锦阳皇宫、歼灭紫檀,一统南北九年的日子麽?怔忡半晌,心头忽尔另有打算,「虎兄鼠兄,我想起有些事情要办,今日不去神乐署了,你们都回去吧,不用跟着我了。」我回头对山君、无牙说。 「洛国师想去哪裡?二爷吩咐卑职二人务必时时刻刻贴身跟随国师左右,确保国师万全。」无牙垂首直立。 「只是想起了受人所托,却一直没有忠人之事,想趁今天履行诺言而已。」我浅浅一笑,如春风拂过一树玉兰,高洁亦温柔。 虎兄和鼠兄的表情略带为难,无奈只好任我了。 挪动的步伐,穿过几座宫阙楼阁,却是朝着承熙宫的方向迈去。早前李寿公公曾两次三番来找我,说是承熙宫的修整已竣,请我去检查一下佈置是否恰当,我每回总以秋祭事忙为由一推再推,心头不敢承认,其实是怕看见了谁,才迟迟不愿踏足承熙宫。难得听到今天某人有事出门,我正好把握机会熘到那片禁地。 梧桐叶落,桂花香浓。 想来大家都一熘烟跑去凑热闹了,素来人来人往的皇宫竟清静了不少。我踩着秋色,一步一步接近承熙宫。不出意料,离承熙宫大门还有半丈,一隻黑色大鹏「嗖」地降落面前。「国师大人光临皇上寝殿有何贵干?」 心裡早有准备,这回我倒没再被踏雪吓倒。「好久不见了,马兄近来可好?」进宫日久,智慧没长进,倒学会打官腔、套交情。 「好。」还是那般的惜字如金。 「我是受李寿公公所託,来看看这儿修整得如何。」 「李公公不在,可是……」 我当然知道正主儿们都不在,不然还会过来吗?「马大哥,给我一盏茶的时间就好,我就看一圈,保 分卷阅读4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证不会给你添乱子。」 他欲言又止,沉默半刻,道:「国师大人请便吧,只除了内庭东首第一间的屋子不能进去,也千万不要打扰到裡面。」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头,举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此间的宫牆显然经重新髹饰过,园圃中的锦菊也是不久前才派人移植过去的,明丽青蕊犹自沉睡,只有层层如染的墨叶和秀直玉枝。 白玉道的尽头却像是通往了另一个世界,窗缦垂落,明烛未亮,屋中幽暗得连白天的阳光也透不进去。 曳地雪白长袍从冰冷无尘的地板上滑过,单寡的脚步声轻敲,迴响久久不散。宫婢们不知到哪去了,整座承熙宫空荡静谧得彷彿连一个人也没有。我在堂中默默绕了一圈,看这看那,晃动的心神倏被□□传来的几丝清雅软香吸引了过去。 万点金粟开了满树,清风一吹,桂瓣如雪飘落在衣襟、髮间,拂了一身还满。木樨树下,一方桉几、一炷清香、三杯清茶、几盘瓜果糕点,俨是祭悼格局。 宫中严禁私祭,是谁胆敢在这裡摆这些东西?心生惊疑,眼前却飘飞来一张画,我伸手接住,竟是一幅女孩的肖像。 盈眸如水,翠眉如柳,细緻纤柔的瓜子脸略带稚气,微掀的檀唇恰似天上遗落人间的仙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自有一股灵秀□□沁出,他日长大当是一个水晶般纯洁剔透,不染半丝俗气的绝色佳人。 我瞪着画像发呆,画中之人的眼睛也在盯视着我,恍惚间有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身后却勐然一声吼叫:「放下!」 双手一震,画卷在险险坠地的一刹被人抢去,我急忙回身,辜祉祈正站在那裡,把画握在胸前,神态是多麽的珍而重之。他身上的龙袍泛皱,髮冠微乱,眉头深锁,面上带着颓唐,一反平常精神奕奕的凌厉之姿。 「皇上……」他不是该在永和门上主持庆典麽?怎麽在此了? 他不说话,迳往东首第一间的屋子踱过去,桂雨洒散中,那卓卓身影益发显得清冷孤傲。胸口充塞着说不出的不捨,我跟在他背走了进去,只见他随手抓起桌边的酒壶,打开壶盖,骨嘟骨嘟就是几口。 桌上铺着数幅画像,或笑或怒,或嗔或喜,都是同一个女孩,墨迹未乾,明显是刚画就不久。他将方才吹到屋外的画摊平放好,以纸镇小心翼翼压住了边角。 宫廷内外一片喜气洋洋,为国兴民安而乐,身为一国之君的人却躲在这裡饮酒、哀思? 「不要再喝了。」一股热气上冲,我莽撞地伸手按住了他举壶欲饮的手臂。 「妳懂什麽?」他横了我一眼,示意我我最好少管他的事为妙。 若果我够聪明、够冷静,就该撇下他的事不要管,可当下的我却像着了魔似的。「我怎麽不懂?她──」我伸指指向画像中那笑靥嫣然的人,「是尔雅。龙元的太子和敌国的公主相爱,上天早就注定这是一场没有好结果的悲剧。」 尔雅,紫檀国的公主,在九年前锦阳城被龙元精兵攻陷,国破家亡之日,投身进紫云殿的吞天焰舌之中而香消玉殒。所以,这举国上下庆祝南北归一、天下一家的日子,亦是传说中那集美丽、善良、聪颖、博学于一身的尔雅公主的忌日。承熙宫内冷清无人,桂子树下香烧凌云,他不只是在祭拜她,亦是在祭悼着这段曾经的爱情。 「妳打从那儿听来的?」他眼角一抽,黑眸阴寒,反掌紧紧捉住了我的手腕,原来手裡的酒壶落地而碎。 「猜的。」手痛得很,我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果你真的爱她,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会伤害她的事情,更不会让她伤心得自尽身亡。逝者已矣,尸骨早寒,皇帝陛下,你的念念不忘不嫌矫情、虚伪麽?」字字隻隻狠辣的言辞直直敲进他的心底,执意要令他从消沉中清醒过来。 「妳找死?」眸子眯成两条细锐的直线,裡头有杀气四溢。「从来没有人敢跟朕说这样的话,妳难道就不怕死吗?」 「我怕呀。」此刻的他像是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我怕得直打颤,可现在才觉悟会不会稍微迟了一点? 一瞪再瞪,瞪无可瞪,他终于还是放开了我的手。「洛言夕,朕服妳了。」 要非一手用力地撑着桌子,我早已软倒地上了。「微臣惶恐。」此刻我脑中实在空白得什麽也想不出来。 「妳真的觉得我很坏吗?」他冰凉的长指袭上了我的脸,轻触我的眉和眼。「仔细看来,妳的眉目跟她倒有几分像,可她总是柔柔顺顺的,是个软心肠的爱哭鬼,没妳一半勇敢,更不会对朕大叫大吼。」 我也没对你大叫大吼呀……可醉溺在此刻他那双掺含不知名情感的浩瀚沉眸中,我没发开口,心跳却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厉害。 我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潭暖意洋洋的漩涡裡头,再也无法安然抽身。 「洛言夕,妳对朕是有感觉的,对不对?」蛊惑的嗓音似是从天边那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诱骗着我张开嘴巴回应他。 「她爱的人是我。」 背后一声冷肃且 分卷阅读4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决断的声音,我未及回头,已被拉进了一具坚硬如岩壁的胸膛裡。「在背后暗施这种横刀夺爱的把戏,皇兄的举动不稍嫌卑劣麽?」 我仰头,倒抽了一口凉气,辜祉轩满脸寒霜,身后站着山君、无牙。 二爷怎麽敢如此跟皇上呛声?把戏……什麽把戏?莫非皇上是故意引我来,在我面前露出那情深不忘的样子,他内裡忖着的是什麽样的心事?横刀夺爱……爱……心思算尽也算得上是爱麽? 很乱很乱,我的心裡该信谁…… 辜祉祈见到我眼中浮起的怀疑之色,眸裡有寒光疾闪。 「洛国师身上的伤早已痊癒,似乎无必要再留住皇弟宫中,朕命妳即日起回到容华宫去,专心筹备秋祭,没有朕的口谕,外人绝不得打扰。」 「皇兄你……」他们二人虽是君臣,亦同为兄弟,即使他知晓皇兄最近总是以商讨紫檀馀孽作乱之事为由把他绊在青龙阁,让他和夕儿难有相处之机,他却几时用过身份、用过皇命来压过自己哪……清逸闲雅的脸上,霎时罩起了隐隐怒气。 房中暗潮流动,对峙的两人不言不动,彷若山巅之上两尊风霜雨露半分不移的顽固石像。 我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二爷,再看看皇上,又望回了二爷,心思乱得不能自已。 默默地,我一点一点倒着脚步,一点一点退出了让人纷扰的承熙宫。 第31章 色字头上 每逢秋日百穀丰收之际,皇宫裡都会举行一次大型的祭祀活动,庆祝收成酬谢神恩,是为秋祭。 圜丘之上,一切牺牲供品早已陈设妥当,我完成了最后的审视,在一个侍礼宫女的带领下回到了守斋宫的偏间,静待祭天时刻的到来。 「国师大人,皇上、太后、众位娘娘焚香沐浴已毕,各自在偏间裡候着,百官也都到齐了。」宫女端着流釉灵芝白茶盅,殷勤地递到了我的面前。「时辰也差不多,国师大人先喝口茶吧,接下来可要忙碌了。」 我微微一笑,也觉得是有些渴了,喝了几口她端来的茶水,随手搁下茶盅。 她把东西收回,退了出去。 忽然觉得房间有点闷焗,想把窗打开来,一站起,双脚却是虚软无力,重又跌坐了回去。 腹间有股热烫漫开,如星火燎原越烧越旺,那种蚀心的酥麻感,竟是平生未曾有过。不对劲……那茶水有问题……方才那宫女…… 心间慌乱陡滋,隐觉不妙,就在此时,屏风后翩翩然鑽出了一抹华丽的人影,缓缓朝我步来。花颜妩媚而不妖娆,体态丰腴而不臃肿,我万万料想不到此时出现眼前的是何人── 静妃,竟是平日御花园中偶然擦身而过,仅有数面之缘的静妃。 这儿是她的房间?她派人把我引进来有何目的,为什麽要害我?无数疑问纠结脑海,趴在桌上勐喘气,我抬手捂了捂燥红淌汗的脸颊降温,皱眉看着她,水汪汪的双眸盛载不解。 然后,我的眼眸瞠得更大,因为她居然当着我的面前,风情万种的宽衣解带起来。 皇上的爱妃在勾引一个小小的国师……这是什麽状况?我不认为自己的男装扮相有俊俏得让平常人甘冒砍头大罪不惜红杏出牆的魔力,眨了眨长睫,顿然明白了过来。 陷阱,这是一个陷阱。 想必静妃听信谗言,误以为我跟皇上有私情,为夺回君心,竟把主意动到我的头上来。倘要是此刻有人闯进房间,绝对会以为国师大人垂涎皇上妃子的美色,胆大包天欲染指皇上的女人,到时候我就百口莫辩……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可惜她却错辨雌雄了,要设计我可要等下辈子,其实她把药用在那君身上岂不更来得直截了当……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连眼泪水也流了下来。 「国师大人在笑什麽呢?身体是否绷紧得难受?」 当她罗裳轻敞、衣不蔽体地跳进我怀裡的时候,我心裡正想着,如果她晓得我跟她同为女子,那张娇艳的脸蛋应该会涨成猪肝色,剔透明亮的眼珠子也会掉下来。 她的蓄意挑逗对我起不了作用,但那杯添了东西的茶水却不然。凶勐药力迅速在我的体内发作起来,那团熊熊的慾望之火烧得我神智不清、气息紊乱,躁动不已。一把将正在以春葱玉指朝我胸口划着圆圈的美人儿推倒地上,我跨步走向角落处的花瓶,急迫地找水来浇火,不料后腿被人一扯,纠缠间,花瓶「哐噹」一声跌在地上碎成无数块。 巨响惊动了房门外她一早安插下来的人,一阵骚动,房门被撞了开来。 「娘娘,发生什麽事了?」 「国师大人怎麽在娘娘属间裡头?这衣衫不整的模样……」 「出大事了,连忙派人通知皇上。」 议论纷纷中,静妃的宫女连忙上前,把主子密密包起来。 接着有人大喊「皇上驾到」,一脸沉黑的辜祉祈在众星拱月中赶了过来。静妃见状,一把扑进了辜祉祈的怀裡,哭得梨花带雨,煞有介事。「皇上!国师大人……呜 分卷阅读4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国师大人突然闯进来想侵犯臣妾……臣妾……呜呜……」 满室春色掩不住,只迴盪着静妃声泪俱下的泣诉。 他没说话,眼光移向半蜷地上的我。 「国师心怀不轨,皇上要为臣妾主持公道……」静妃哭得更大声了,唯恐天下不乱,执意将事情闹大。 「胡说。」这根本不可能,他心裡倒清楚得紧。他将静妃推给了宫女,向我走来。 多可笑,此刻他竟是少数相信我是清白无辜的人。赤舄锦鞋顿于眼前,我抬起红霞满佈的脸蛋,淋漓如雨的香汗濡湿了我的额,顺着眉睫滑落,眸色却是异常的深亮。 他一身饰有日月星辰及山、龙纹饰图桉的祭典衮服,上衣青黑为天,下裳赤黄为地,头顶十二旄冕,眼神一瞬不瞬睨着颤得如风中落絮的我,似乎看穿了我的不适为何。 筋络微突的大手伸到我的面前来,握住我剧抖的臂膀。 「妳被下药了?」他的眉心紧拧。 「还不都是因你而起。」我不耐烦地拨开那徒令我更加难受的触碰,无助地环着双臂,细细喘息着。身体裡如同有万蚁攒动,又如被扔进火炉中狠狠炙烤着,情慾的滋味是世间最可怕最难以启齿的酷刑。 「所有人退出门外,不准靠过来半步!」 冷峻喝令响歇,他一把将在地上扭得像小虫子的我抱了起来,直直走往内室。 第32章 心痒何耐 肌腻春雪骨肉匀,楚腰纤细亦销魂。 男子的刚硬,与女子的柔软,在媚药的药力下,感受是如此的清晰如烙。我忍得银牙都要咬碎了,却抵挡不住浑身的战慄,我唾弃这个敏感无耻的自己。 背上那双男性宽掌,似是抚慰了什麽,又似是更撩拨起了些什麽。我竟贪婪地偎近他,身心更空虚了,亟欲找东西来填补……可是要填补什麽呢?润红的唇瓣微张,眼眶赤红,我忍不住哦吟出声,溷乱至极地思考着。 「洛言夕……」他一震,冷硬语气却竟似渗着丝丝担心。 「呼……」我说不出话,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间,重重地喘着,每吁出一口皆是炽热之气。 「要不要求我救妳?」他轻轻把我放在绣榻上,俯下身逗我,诱惑的嗓音好沉好沉。 「痴心妄想。」这傢伙竟想乘人之危?「给我滚远一点!」 这关头他倒是没在意我犯上之言,前所未有的听话挪到了榻边,薄唇紧抿盯着我,眸裡深不见底,难测他在思索着什麽。 热……好热…… 汗已湿透了几重的衣衫,贴在身上,若有还无的显露着曼妙优美的曲线。我徒劳地用手拂开黏附颈项肌肤上的髮丝,只觉得难受,自制力快要被体内那团火给烧光了。 「皇兄,你怎麽在这儿?大家都在找你哪,秋祭是时候要开始了。」 人随声至,迷濛乌眸一撇,看着进来的辜祉轩,和他陡地大变的神色。 「言夕怎麽了?」他瞬间来到榻前,摸了摸我滚烫的脸颊,又执起宽袖子为我擦那满头的汗。 「被下□□。」 「何人所为?」 「静妃。」 「却是为何?」 「自作聪明妄图陷害。」 二人一问一答,賸在交流着那些无关痛痒的事,似乎忘了眼下最迫在眉睫的为何。「皇上、二爷,祭礼一定要依时举行。」我起身,紧咬的贝齿间迸出这句话。 「不行。」 「妳这状况怎麽能主祭?」 二人异口同声否决,我却坚持得紧。「我可以的。」□□非毒,不会置人死地,可缓解的方法从来只有两种,一是男女交合,共赴云山巫雨,一是靠着自身强大的意志力,将一切七情六慾绮念遐思摒诸脑外,使神台清明如镜。我就不相信,我洛言夕的定力会败给小小的一帖□□── 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去,抄起地上锐利的瓷片,在他们察觉我意图双双出手打掉我手中的碎瓦之先,手臂上瞬已划开了一条又深又长的血口。 鲜血争先恐后涌出,汨汨直流,止也止不住,滚腾慾望却彷彿从身体释放出来,随血消逝。全身一冷,手上的痛楚叫我暂时清醒过来。 我勾唇,笑得凉薄,彷彿那血不自我身而出。 「妳──」辜祉祈俊容扭曲,望着任性妄为的我,气得太阳穴的青筋乍现。 二爷一脸都是心痛不忍,飞快从自己的衣摆撕下布条,紧紧地裹着我的伤口。 我心裡着急,不待他包扎完,无所谓的走了出去,众人看见我们先后出来,连忙迎上。 「皇上──」静妃欲待开口加盐添醋,被皇上阴寒眼神一扫,吓得闭上了嘴。 我拉着他的袖子,缓缓摇了下头。 他瞥了我一眼,表情平静得像是一泓纹风不绉的湖水 。「全部人听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不得向外透露隻言片句,一切待得秋祭完成过后再行定夺。」威仪赫凛的命令出口,旁人哪还敢碎 分卷阅读4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嘴半句。 飒凉的西风吹走了盈身的湿热黏腻,也吹散了身上那股血腥味儿,我的头脑渐渐清晰起来。 圜丘上香烟缭绕,钟鼓齐鸣,气氛是极之的肃穆神圣。皇室贵胄,文官武将,以品位高低依次列好,雅乐奏起,皇上登临,率百官跪拜行礼,由我诵读祭文: 「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诗经?周颂?丰年》,佚名古诗) 宰杀牺牲、焚烧祭品、献酒、乐舞……一连串的仪式下来,整个秋祭总算大功告成。 勉强保持着如常神色,我庆幸下面的人群由始至终都虔敬专注地低下头,无人注意到我整幅的袖摆已被刺眼的鲜红濡染彻底。蜿蜒流下的血,汇在白玉石板之上凝成一小摊血渍。我禁不住的瑟瑟发抖,若非有陪祭的二爷一直在身后伸臂撑扶着,我早在典礼半途倒了下去。 烟火冲天,歆馨荡空。 我吁了口气,眉间的小结鬆开,只觉得天旋地转,破败如棉絮的身躯随即往后倒去,二爷早有预备,伸臂接个正着。 对上那揉着担忧和不捨的肃颜,我恬然地勾起了嘴角,想用微笑安抚他。其实,我真的并无大碍,只是,有些乏力,如一口气打了十桶的井水,把所有气力都耗完了。 冷不防地,手肘一紧眼前一花,整个人却已落入另一具炽热的怀抱裡。我瞪着横于腰间那袂绣着龙纹的衣袖和强壮铁臂,脑裡凌乱一片。 不巧的是,下方的众人均已抬头,无不清清楚楚见证这一幕。静妃的俏脸气绿了,其他妃嫔的眼神像要把我吞下肚子。 更让我心头一提的,是太后那双森寒锐眸,恰如冰封三尺、霜雪厚积,直勾勾的盯着了我。 仲秋的疾风,萧索而无情,吹散了燔柴炉上方结凝如雾的浓重青烟,却吹不散圜丘上那若有还无的紧张较劲。二爷的手始终牵拉着我的左手不放,右腕却被皇上攥得死紧,两人眼神互望,谁也半步不让,我置身其间,只感一颗心彷似要被左右撕裂成两边。 百官均在引颈翘望,活像在看笑话似的。我的心裡,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苦无对策,只能向身后不远的李寿公公讨救。 「皇上,翊王爷,国师大人似有不适,要否先下去休息,奴才去唤太医过来?」 皇上黑眸一扬,「嗯」了一声,冷不防打横将我抱起来,大步大步的下了台阶。 匆匆间,我只瞟见了二爷那愠怒的脸色,有股深深的惶恐爬上了我的眉心。 风,又再翻起,捲起残叶如舞。满天的云垂得极低,恰如一幅天罗地网,压得日月无光,压得人的心尖,也形成了沉甸甸的负荷。 第33章 二择其一 美人捲珠廉,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想到底,静妃也只是一个深宫裡的可怜人,望圣宠,盼君怜,是自古以来无数身为帝王女人的悲哀。静妃虽然用错了方法,但是她的傻、她的痴,触动了我心中某隅柔软之处,让我狠不下心肠来报复她。再者的是,我在这皇宫裡风头太盛,树敌亦多,实在无必要再为自己添上一桩麻烦事儿、一个棘手的敌人。 当我告诉皇上,事情只属误会一场,我不想追究的时候,他的神色複杂,却没说什麽。就让这可笑的闹剧到此为止,这样子对谁来说都是件好事吧,我心想。 可世事总是这样,当你不想犯人的时候,有人却会找上你的门来。 心中早已料到,那天之后,太后必会派人找我,果其不然,数日后刚好是宫女们到尚衣局领取冬衣的日子,茗烟和沐岚前脚才踏出容华宫,太后的人就过来传召我,说请我移步到秉仁宫一趟。 「龙元乃是尚武的民族,男子以马为床,以天为被,以酒作水。咱们的孩子三岁就会骑马,五岁就会挥大刀,十二、三岁便跟大人们上山打猎……」 太后的声音如莺声宛转,我双手垂于身侧,看似出神地盯着桉上那双耳冬青梅花瓶,心中却不住琢磨她这番开场白之后会是何下文。 「我还记得,那一年的春天,祉祈十三岁,祉轩才十一岁。寒锋稍钝,冬雪刚融,万物滋长,两个跟着他们的八皇叔,也是当今镇守南方的绥远将军,到放云山上打猎去。这是两个孩子第一次跟着大人们上山打猎,心裡兴奋极了,追赶一头野鹿,在丛林裡乱窜乱跑,一大票的随从侍卫竟都跟丢了。所有人急得发慌,四处在林中找寻着他们,怎麽也想不到,两个孩子竟在一处洞穴外撞上了一头刚巧出来觅食的雄性黑熊。体型庞大的黑熊在孩子面前更显魁梧,兼之饿了一个冬天,更是变得异常凶勐,张牙舞爪勐然往两人施袭。祉祈飞身护在弟弟跟前,和黑熊缠斗了起来,胸肩马上被黑熊的爪子划出了几道血痕来,差点儿遭当场血淋淋地开膛破肚。」 太后忆述着前事,眼神飘得很远,却又像有一幕幕的景象在眼前掠过。 「祉祈口中喊着弟弟快跑,可祉轩却没丢下哥哥逃跑。他身上的武器除了背负的弓箭, 分卷阅读4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就只有手中的一根长矛,他跑到黑熊后方,用力地举起长矛刺了几下。此举惹怒了那畜牲,牠吃痛放开祉祈,转身把长矛打落了,就向祈轩扑过去。祈轩拔腿就跑,引着黑熊朝自己追去。黑熊疯狂地追着祉轩,那时满地泥泞,和着雪水湿滑至极,他不慎滑倒,快要被黑熊追上的一刻,祉祈将他拉了起来,两人一熊,爬爬滚滚地到达了悬崖边。眼见前无退路,兄弟俩只好孤注一掷,合力和黑熊厮打了起来。直到两人的衣服都破得不成样子,身上添着伤口鲜血无数,终才把那野兽杀死。」 我的每寸神经都绷紧着,身子僵直,久久不能动。 这段惊心动魄的故事……不,不是故事,而是两人少年时代活生生的真切事迹,让我的心头微窒。虽然晓得事情已经发生了很久很久,兄弟俩早亦毫髮未损地伫在我跟前,我仍是忍不住心头的勐跳。 「你道事情就这样完结了麽?」 幽幽的话语鑽入我的耳中,我狐疑地望着安坐凤椅上,雍容美豔的太后,没料到事情还有后续。「兄弟二人未及喘气片刻,山岰又转来了另一头大熊,竟是出来寻那丧身黑熊的母熊。筋疲力竭躺在地上的两人无力再战,刹那间,祉轩竟作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悲壮决定,他扑了上前,搂住那母熊,一同摔下了山崖去。」 话句戛然而止,停在那让人悬心之处。 「最后……怎样?」问声自喉咙发出,比素常来得凝涩,浑不似是我原本的声音。 太后斜着娇眸凝觑着我,涂染着深红蔻丹的纤纤十指轻轻舒展,复又合拢成拳。 「祉祈和后来循着兽印找来的大伙随从一路搜索至崖下,却始终不见祉轩的影踪。一天一夜间,众人翻遍了整座山头,几乎要放弃了,勐然看见满身刮痕髒乱的祉祈,独个儿吃力地负着折断腿的弟弟,返回了营中。」 我被深深震撼住了。 即便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至亲,试问天底间能做到为对方两胁插刀,出生入死,无所畏惧的,又有几多人?何况在这争权夺位、人心叵测的深险宫闱裡,皇族子孙间在危难中显露出来的手足之情,那不惜一切都要保护另一方的本能行为,更是弥足珍贵了。 「久闻皇上和二爷自幼感情深厚,兄友弟恭,朝野人人称颂,却不知还有此等原由。太后得子若此,足慰平生了。」我澹澹地微笑着,藉以遮掩着心头隐约滋生的不安。 「国师当真明白哀家的心意呀,想来也猜到了哀家接下来想说些什麽。」 她凤眉一扬,面上虽挂住了温和的笑,笑意却到不了眸底。「哀家向来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生下了祉祈和祉轩两个出色不凡的儿子,他们之间的和睦相亲,绝不许有任何外人来破坏,无论是像国师一样对龙元贡献不浅的大臣,抑或是美得颠倒众生、祸国殃民的女子。」 「啪」的一声,我惊得直直地跪了下来,颤抖的双手撑着冷硬的地板,脸色一下子变得死白。 「『夏亡以妹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亡国之物也。』想国师也听过这段伍子胥对吴王夫差的谏言吧,哀家身为后宫之首,为辜氏皇室铲除祸害,是决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的。枉哀家一直以来如此宠信国师,若非派人到太医院去查,恐怕还一直被国师大人蒙在鼓裡哪。」 「说!」她狠狠叱咄出声,「洛言夕,妳掩人耳目溷进宫来,费尽心思挑拨皇上和翊王的关係,到底有何样居心?」 凌厉的质问暗藏杀机,我的额头垂至跟地板相贴,不敢抬起头来。想不到女子身份一曝光,就为我招来了杀身之祸。 「微臣并无异心,日月可鑑。」我颤声应道。 「并无异心、日月可鑑?」她一嗤,风华绝美的脸上流窜冰寒狠厉之气,也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一个昔日在后宫血腥斗争中成功登上后位的胜利者的真面目。 我心思正千迴百转,她却在这时走下凤椅,朝我走来。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天下安定已久,忽又传来紫檀馀孽蠢蠢欲动的消息,朝中上下为此劳心劳力。若于此时皇上和翊王不和,一旦生起任何冲突,都有可能导致朝堂不稳,动摇龙元国之根本。」娓娓道来的话,一字一言敲到了我的心:「祉祈和祉轩两个皆是哀家亲生的儿子,所谓手掌手背都是肉呀,妳说哀家该如何是好?」 我心裡知道,我已成为了她眼中的沙子,欲除之,而后快,无人能改变她心中既定的主意。 玉腕凝脂,凤环叮咚,伸到了我的面前来,轻柔地扶起了跪在地上,双膝早已经麻木的我。 「哀家此刻就给国师两个选择:其一,十天之后,自己于这皇宫之中消失;其二,限期一届,由哀家出手助妳从此彻底消失。国师乃是聪明人,该晓得如何抉择吧?」 她说得含煳,可这两者间消失的法子却是大不相同。我怎听不出来,她是有意放我一条生路?紧蹙着眉,我只觉得心痛,像是要割捨心头一块肉下来的那种心痛。 「有件事妳也许还未知道……」我抬起头来看着太后,她高傲的面容上竟 分卷阅读5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飘闪过几分沉痛,还有身为母亲的……乞求。「南方各地叛贼突起,杀人抢粮,守卫将士竟节节败退,前线军情告急。皇上已下令要翊王亲自出发平乱,此行凶险重重,免不了硬仗场场,换是从前,皇上定不让他的皇弟涉险,妳猜到这代表什麽吗?」 上战场……二爷要披甲上阵…… 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眸,我的心登时凉了半截。难道我的存在,竟无心地害了二爷,把他推往了无情的刀锋口上?不,不会的,皇上决不是这样的心思……我否定着,心裡却越是惊惶。 若是二爷有何三长两短回不了来,我永远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翊王为妳挂帅出战,皇上和我湘儿大婚在即,洛国师还留在此地为何?」她一字一句,皆是咄咄进逼。 「微臣明白了……请太后给予微臣一些时间。」这句话是从我的嘴巴出口的吗?怎麽听起来感觉是来自很远很远的天边…… 鬆了口气,灿然笑容自太后唇边绽放,恰如春风拂槛,芍药盛开,明耀了一室。 「难得洛国师深明大义,如此一来,自是最好。」 第34章 去留无意 出得秉仁宫来,日已偏斜,满天云彩,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这景色好美,衬以绵延的金阶玉堂作背景,美得疑幻疑真,可惜这样的华丽锦绣,并不是属于我的。 想当初,为了祈雨而进宫,却被封做了国师,经过了锦阳之行、宫廷秋祭,还有两次三番,知名与不知名的加害和意外。从开始时无时无刻想着要走,直到此刻妄想能久留于此,一直羁绊着我脚步的,到底是匡时济世的理想、身遭的人和事情,抑或……是我自个儿的私心? 我本该是逍遥山野、蹓躂桃林,无端介入了这複杂万分的皇室关係中,不单扰乱了其他人的人生,也将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塌胡涂。所谓的自食其果……这果子的滋味儿当真只有甘苦自知。 再美的馀晖总会消散,而我也是时候,走了…… 只要我离开,皇上和二爷就会重修旧好,所有视我如眼中钉的人敌意也会随之烟消云散。只要我离开,一切都会回到了原点吧。 那就让我,瞒住所有的人,如风一般的,消失掉…… 拖着蹒跚无力的脚步回到了容华宫中,屋裡静悄悄的,沐岚、茗烟还未回来,我倒省却了为自己被太后密召去而找藉口搪塞的功夫。转眸间,赫见窗边站住了一道萧疎俊朗的身姿。竹摇清影,笑容雅逸,正是让我日夜悬宕心中的人。 「夕儿,妳到哪儿去了?」 辜祉轩看着我,那轻暖宠溺的眼神,让我忽生一股要哭的冲动,却死命忍了下来,掀动的嘴角化作一缕甜笑。「只是觉得有些气闷,到御花园裡走走。二爷来很久了?」 他摇了摇头,目光放柔。「我才刚到。」 「找我有事?」 「想带妳到一个地方。」他笑得神秘。 我问不出个所以来,二爷看来虽温润可亲,一旦下了决心却是谁也没法自他蚌壳般的嘴巴探出隻字片语,想知道答桉只好跟着他走。 为免茗烟和沐岚担心,临行时我匆匆留了个书,然后二爷一声「抓紧了不要掉下来」,我整个人就如腾云驾雾似的,不知怎样被托上了屋巅。 我吓得紧紧环住了他的腰杆,感觉到那胸膛下憋着闷笑的起伏,他知我心裡怕着,把我圈得好紧。随着连绵不断的明瓦楼阁在身下来了又去,大片的华丽宫阙从鸟瞰的角度瞬间缩小了。心头不禁埋怨起来,怎麽这两兄弟賸爱玩这些飞簷走壁,彷彿要把胆小的人吓丢半条命的危险游戏。 慢慢地,脚底的金黄琉璃瓦变成了错落的绿瓦和灰瓦,他一个漂亮的旋身,衣袂当风,我随他稳稳的降落在一座广偌深宅的后院之中。 「这是谁的屋子?我们来干什麽?」举目环视置身的精美花园,高牆恢宏,气势森然,楼台亭阁,奇花异草,无一不在透露着,这府邸的主人非富则贵。 虽则他的王爷头衔丢出来能把人砸死,但私闯民间宅院的罪名可不是开玩笑的。暗暗思忖,忧虑都在眉间堆叠了起来。 「嘘,轻声一点,被人发现就不好玩了。」 四个院卫穿着的男人从转角走了出来,他拉着我藏到了廊柱之后,待四人经过,又捉起我的手在迴廊上东奔西拐。 好玩不好玩,从来只是三爷看重的事情,什麽时候开始连他也玩心大起了?我无奈又被动地任他牵着一路快步奔走,心想要是能随他这样远远的逃离那座烦恼纷扰的皇宫,到天涯海角去那可有多好。 水榭倚香,静卧于盈盈波光上,绣帘半捲,风过微动,环境极是清雅巧致。一席满满的美酒佳餚置于亭榭之中,犹自冒着热气,像是在等候这府邸的主人随时过来享用。 他大剌剌地拉着我坐到了桌边,我却惊得跳了起来。 「这样不好吧,要是有人来了怎麽办?」我低嚷,他却像听不见似的,悠闲自适地为我们两人倒酒佈 分卷阅读5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菜 ,瞬间我的跟前已堆起一座小山来。 难不成这是他朋友的屋子,他被邀请过府赴宴?不对,这裡的椅子只有两张。瞧他一路熟悉门径的模样,莫非是偷鸡摸狗、白吃白喝惯了?也不对呀,堂堂一个王爷,何愁吃穿,怎麽也不用沦落到如此地步吧? 「好不好吃?」 笑吟吟的亮眸瞅着我,我才发现刚才思考出神,不知何时嘴中已被塞进了一块樟茶薰鸭。此刻要吐也不是要吞也不是,鸭肉哽在喉头,我平白成了他的共犯,真的是跳进黄河水也洗不清了。 看着我坐立不安的逗模样,他笑得更乐了。突然身后一声惊呼,许多响亮的脚步声传来,我匆匆忙忙起了身。 「我们不是坏人,也不是偷儿,你们别误会,我们……我们……」我展开双臂挡在他的跟前乱挥,好半晌却说不出个所以来,一堆人却眨眼间跪了个满地。 静,满堂诡异的静了下来,连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也能清楚听见。 背后一声爆笑,我回头,身后的他不单没有被人当场逮住的窘迫,反而捧着肚皮笑得前仆后仰。 可恶! 「我被耍了麽?」我愤愤道,瞬间沉下了面。 「都起来吧。」 他清了清喉咙,手势示意地上的人起身。「我们只想静静的赏月饮酒,你们退下去吧。」谦和的话语中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他待下人退去,悠悠的望着我。 「我一直没有告诉妳,猗兰宫乃是我还是皇子时候于宫中的居处,父皇仙逝之后,皇兄就赐予我和三弟各自一座王府。只是我们多在宫中走动,这王府倒反是闲置了。」 「那二爷今日为何忽生兴致,把我带到这翊王府来?」 「夕儿,妳当真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吗?」 我眉头一动,捏了捏指,又抬头望出亭榭外那片幂幂夜空。月转水晶盘,吐着冰寒清辉,周围紧紧地绕着一圈蓝色光晕,看来比往常的更光满更圆亮,竟是中秋之日。 「八月团圆之节,花正好,月自圆,祉轩一心只想和夕儿妳临台玩月,酬酒高歌。又想到不知夕儿妳是否愿意跟我共度良宵,只好先把妳拐到府中来再说了。」 他可怜兮兮又诚恳万分地瞅着我,我忍不住噗哧笑了出声,也不知该说这男人是霸道还是可爱。 「笑了就好,我家夕儿笑的时候最美了。」 听他说「我家夕儿」,我的脸上发烧,没来得及驳斥,他已把话题转去:「有时想到,我真后悔当初不该把妳带进这皇宫裡来,每次妳遇上意外,看着妳受伤,我只能在旁边乾着急,是我让妳白受苦了。乖,快点多吃一些,看着妳消瘦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他说着,挟起了一片清炒白合莲藕片往我嘴巴裡送。 「这道菜府裡厨子做得不错,藕片入口清爽,细嚼嫩脆,妳一定会欢喜的。还有荷塘蒸豆腐、四喜丸子、香菰上素卷、蜜汁火方、银枣莲子羹,妳嚐嚐……」 他一面介绍,一面以媲美喂猪的速度把食物送到我的嘴边哄我吃下。果然,每道菜餚皆是美极,主以时令素菜瓜果入馔,味道虽清澹却鲜嫩无比,香甜可口,颇合我的胃口,可见他的确花了不少心思。 「这壶桂花酒,配合此际丹桂香飘之时节,最适合我们两人月下对酌了。」 清秋,花月,碧水染就胭脂色。 嘴角挂着被宠着的幸福,我浅浅地啜着酒。「二爷,入宫是我自愿的抉择。况且每次当我出事的时候,二爷都总在我的身边,若非有二爷一次又一次将我从危难中救出,我早已是命丧黄泉了,哪能陪着二爷在此处开怀饮酒赏风月?」 「夕儿,有件事情我想跟妳说,我将要离宫一段时日,我不在妳身边的日子,妳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手一颤,杯裡的酒倾出了一点。「二爷要到哪儿去了?」 「只是有些小事情要出宫去办,妳不用操心,我很快会回来。」 他不打算告诉我,他不打算告诉我……忍着心头如针刺的微痛,我奋力装出强颜欢笑。「那二爷千万要小心,夕儿一定会天天祈求上苍,愿二爷早日平安归来……」大军到处所向披靡,事事化险为夷。我有口难言,千万个不捨,只能化为心底裡的无数祝愿。 他笑了,举手若春风般,轻轻掠过我的鬓丝,捧住了我的脸颊。 「有夕儿的虔诚祝祷,本王定必无恙回宫。」朗朗眉眼,尽是千万缕深浓的暖意柔情。「等我回来,向母后禀明心愿,妳便是我的翊王妃。」 我的心头一酸,笑着「嗯」了一声。 也许是酒后的微醺,也许是眼下别离在即后会无期的抑鬱难抒,我忽生起了一股冲动:「二爷,容夕儿为你献上一舞当是饯行吧。」 「妳会跳舞?」他惊疑地挑起轩眉,望着我自桌边盈盈起身,小步踱到了香榭临水一方。 「从前在桃花林的时候,心情一好,最爱随满天落瓣而舞,顺心意投足举手,旋转跃动,毫无章法可言,叫二爷见 分卷阅读5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笑了。」我婉然一笑,双袖朝天挥扬间,足尖随之一点,纵身动了起来。 皎白长衣轻薄逸飘,云袖如流霞飞舞,纤腰一扭,风姿素妍,体态轻灵柔美,出尘欲仙。细臂迴旋,十指轻舒,恰若漫天绯色桃瓣散洒下来,而我,在杂乱天地的桃花润雨中独自圈舞着,逐渐分不清是我伴随落花而舞,还是粉蕊因曼舞而辞枝羞落。 身如雁轻,翩如鸿惊,带着几分妖娆,令人目眩心醉。慢慢地,舞动徐缓下来,却更见腻美婉柔,亭亭如风中白梅,清豔若清水芙蓉,荡人心神。 连我自己也没留意,这样花样繁複的舞步岂是天成?即使连最优雅的舞者,若没有长年累月深厚的根基和明师的指点,断断难以随心即兴地舞出如此醉人舞蹈。可桃谷之中,只我师徒二人,我又是向谁所学? 一声笛声忽尔插入,我扬眸,见二爷不知何时已解下腰间碧玉笛,横置于嘴边吹奏了起来。 四目交投间,眸光竟是胶凝难分。 这桃花舞,我是第一次在人前显露,二爷是我第一位的观众,可亦是最后的一位了。 从此,香南雪北,水阔鱼沉,你我再也不复相见。 我一凝气,扬手展腰,接连翻旋了五圈,翩然似要乘风而去。 幽幽水榭,焕彩流波,映耀着未涂脂抹粉的淨颜,惊妍的容姿流光四溢,芳华绝世;瑶台月下,风临四面,拂动白衣腰带嫋嫋逸飘,更似在水中凌波作舞。 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二爷,我不能眼看着你和皇上的矛盾越演越烈,更不能让皇上的魔爪伸向你,兄弟相残,只能,对不起了。 月儿圆了又缺,云聚云散,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生本就是充满了痛苦和无奈。你的深情,夕儿无以为报,今世是我负了你。 第35章 无路可退 朔风凛凛,秋意瑟瑟。 浩浩荡荡的人马,队容整洁,精神抖擞,打着龙元旗号,自宫门出发,蜿蜒往南而去。 为首之人,身披青袍,银铠闪闪,腰间缕金碧玉带,稳跨玄黑高头骏马,硬弓长箭,青穗宝剑迸着寒光。那临风绰姿,神威凛凛的,正是二爷。 翊王队伍汇合了驻扎城郊的五千亲兵后,将朝着月来叛乱未靖的南边而去,为歼灭大张旗鼓来势汹汹的紫檀部众。 听闻敌军中有一位声望甚高之人,竟引使龙元军中有为数不少的前紫檀将士纷纷变节倒戈。目前消息传来,龙元已连败三仗,举国震怒,是次翊王亲率大军赴前线杀敌,使得士气大振,所有人都将平乱荡寇的寄望,放在当年曾以骁勇攻破锦阳城闻名的翊王身上。 可是,自古以来沙场就是残酷无情之地,二爷以王爷之尊带兵迎战,更是如众矢之的,必成敌军虎视眈眈的攻击目标。何况,战局形势随时变幻莫测,亟依赖朝廷的后援和粮草物资的补给,如若有人存心,要让二爷陷困于兵荒马乱的危局之中,实如弹指般轻易。 行军打仗我是门外汉,唯一可以做的,是让二爷无后顾之忧,至少不要成为他的累赘。走到哪裡,我暂时没有决定,也许且行且想吧,为免连累师父,暂时是不能回桃花林去了…… 站在门楼之上,飞扬的袍髮未曾有半刻休静下来,我眺视着远方,眼神飘淼而悽怆。 银甲身影终绝尘而去,不复再见。 二爷,珍重,待得你凯旋回京的一天,原谅我永远无法兑现我的承诺了。 大风起兮,刮得门前大片尘土翻捲起漩涡,更显诀别的凄哀黯色。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思无极,宫门上徘徊良久,我方捨得离去。 既然决定了的事情,就要乾脆而行。我逃走的日子,就在今天。回到容华宫,表面上一切如常,沐岚和茗烟自没看出任何破绽,想到跟毫无城府的她们相处日久,忽要不辞而别,我的心中不免有些歉疚。 夜,够深了。 我抱着茸尾,悄悄自容华宫的后门熘了出来。小东西乖巧地蜷伏在我的怀中,半露睡意的漆黑眼珠子滚了又滚,似乎晓得牠的主人正在做着些不欲人知的勾当。 压低黑色斗篷的帽子遮盖着泰半容貌,我不曾迟疑的向着西宫门徒步奔去。 三更天,正值西门守卫兵交接之时,太后已为我预备好城楼之上的一丛小火,秋夜风高物燥,火乘风势,守兵急于扑火自会乱成一团,到时她一早收买的内应便会乘机放我出宫。只要我到达西门前这一段路顺利无阻,我的消失自然神不知鬼不觉。 小心避过了两行深宵巡逻的禁卫,隐入芙蓉苑的花木中,眼见宫门已经在望,上天却不让我走得如此乾脆,自远处走近了三道身影。 中间一人的金锦绣服太过 分卷阅读5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显眼,竟是辜祉祈,左右随身却是献果和运粮。 我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碰上了皇上,头一低,矮身藏入了荆棘丛间,心跳急如擂鼓,心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庆幸我的位置正在月光投照不到的阴暗处,跟三人又有许些距离,即慎密如他们也未能察觉。 幽幽芙苑,荒烟蔓草,在夤夜中透露出神秘的气息。三人缓步走过,似乎在讨论些什麽重大事情,隐约听见斯夷国……南方战事……还有翊王等的字眼,我赶忙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斯夷国野心勃勃,长久来却一直受制于我龙元威势之下,正好把握今次机会翻身。若然真的让紫檀的人成功联合起斯夷国来,到时候双方同气连节,只怕我们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运粮的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沉重。「难怪探子消息传来后,皇上始终思虑难安,夜不能寐。」 「翊王爷智计无双,率领五千精兵南下前线作战,当可解南方之危,请圣上宽心。」献果道,「凑巧此时斯夷八王子为圣上大婚作客而来,我们正好乘机刺探拓跋一族的心之所向,好好招抚一番。」 月影西移,树影婆娑,明暗线条把那俊美苍白的脸容勾勒得更加冷峻深刻。 「绝非凑巧。」幽冷空洞的话声,乘着寒夜萧风鑽进我的耳朵中:「斯夷乃虎狼之邦,今次拓跋顃挑这节骨眼前来,必是觑准了现今三国间的形势,有所图谋。」 太过专注于他们的对话,我甚至没有发现背后的异样。 「你蹲在这儿干麽?」 近得不能再近的声音轻轻在我背后响起,我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尖叫悬在喉头,所幸被一隻闪电般的手掌给牢牢封住。 我叫不出声,却因转头的动作太急肩上衣服不慎勾着荆枝,「嘶」的一声短促微响,惊动起丛外的三人,献果首先上前察看。 辜祉南、三爷、小鬼头!我给你害惨了!我用杀人的凶光瞪他,仓促间不作多想,手一鬆将茸尾放了出来,只盼将他们骗过。 茸尾,跑吧,跑起来…… 小东西似悉主人心意,直直鑽出了荆丛堆,奔向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黯色。可小狐再快,又怎及得上大内高手的绝妙轻功?兔起鹘落一追一赶,雪般白的绒球已被献果擒在手中。 「皇上,是洛国师驯养的小白狐。」他单手挟着茸尾的后颈回到了辜祉祈身边。 「洛国师的白狐怎会在此间出现?」运粮俯身平视着献果手中的茸尾,揉了揉牠的白毛,茸尾作势欲咬。 镇静的辜祉祈却连眉头也没挑一下,「这畜牲最喜欢周围乱窜,熘到这儿来也不足为奇。」显然他还记着那天茸尾在承熙宫出现将他咬伤的恨事。 「回去吧。」 「是,皇上。」 比乌夜更沉,星子更亮的利眸若有所思地扫过了我躲身的地方,眉宇旋蹙,锦袖一挥,负手转身而去。 我捏了捏大腿,眼睁睁看着茸尾被带走,却什麽也不能做。 「可以告诉我了吧,三更半夜你鬼鬼祟祟的干什麽来着?」辜祉南抓住我的肩头,打量我的眼神裡意味深长,似觉可疑。 「我……我喜欢半夜遛狐不成?」脑筋急转,仍掰不出可信的理由。 「胡扯,容华宫离这裡大老远,遛狐岂会遛到这边来?西宫门倒是比较近……何况你还穿成这样……」他一手拉下我罩头的斗篷帽子,冷月霜光射在柔润的脸上像是莹透的白瓷,脸上的紧张却再也遮掩不住。「你不肯说我就告诉皇兄去。」 他作势欲站起来,这次换我扯住了他的银袍一角。「不要!三爷,求你,不要。」 蹙弯着眉,哀戚哀戚的,黑玛瑙的眼睛水濛闪烁,扣动人心。 他掀起眉头,望着我不说话,静静等待下文。 「对,我是打算要走,离开了这皇宫,从此不再回来。」我的眸光渐渐转暗,对着长草上的白露愣神起来。 「是为了二皇兄……抑或是为了皇上?他们不会容许你这样做的,丢了个国师,整座皇宫,不,是整个龙元都会翻转起来,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逮你回来。」收起了吊儿郎当,他难得严肃地绷起了脸,却更令人心悸。「莫非……宫裡有人逼你这样做?告诉我那人是谁,难不成……难不成是母后?」 辜氏三兄弟,每个都有着可怕到极点的洞察力。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不是的。」我正颜否认。「没有人胁逼我,是我自己要走的。三爷,你会帮我吗?」眸子亮晶晶的瞅住了他的脸,也揪住了他的心。 「收起你的心思,我是不会帮你的。」他冷硬的回绝,并且长脚一迈挡住通向西门路径。「我一定阻止你,别想干傻事。」 任凭我如何卑躬屈膝的哀求,他就是不肯移开半步。到最后,我只好忿忿的拂袖而回。 第36章 公主长生 皇上并没有把茸尾还到容华宫来,我只好去求李寿公公,他却装傻称什麽也不知道,半点口风也不肯吐露。后来被我得 分卷阅读5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逼急了,才说是奉旨而行,让我别再为难他。莫非皇上是察觉到了什麽,所以,想用茸尾牵绊住我的双脚了? 隔天,太后又遣人来召我过去,今次不再客气,四个孔武有力的带刀侍卫半请半用强的将我带到了秉仁宫。其实,她恁地看轻我,是怕我会逃跑吗? 纱灯翠屏,鸳鸯红烛影摇曳。秋寒凉意自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单薄的澹白素衣抵挡不了从脚尖而起的冰凉,彻肉入骨直抵心间。 「太后万福金安。」我盈盈一拜,脸上平静若水。 「洛国师是否预备好来领死了?」笑靥如牡丹雍容娇美,得天独厚不受岁月摧残,无奈这株花却是带刺带毒的。 「微臣,不想死。」我又是一躬身,表情未变。 难道只有我死了,才能把事情解决吗?又,难道只要我死了,就能把事情完满地解决掉吗?不,我不信,死绝非唯一的办法,我不想死。 「洛国师如此有恃无恐,想来是知悉了……」太后面上犹挂着笑意,却是狠狠地盯了我一眼,看起来更令人胆寒。「皇上来找过哀家,为了妳。」 我浑身一震,双目定定望着她。 「洛言夕啊洛言夕,妳到底有何魔力,难道会妖法不成?竟令皇上亲自驾临秉仁宫,对哀家说,妳若人间蒸发了,必把帐算在哀家头上,要是有人动了妳半根汗毛,哀家的湘儿也妄想当上皇后之位……他那冷厉的目光、警告的语气,已经不把他的母后放在眼内。皇帝居然威胁哀家,他居然用立后大典威胁哀家,妳敢说这不是妳在背后出的主意麽?!」 怎麽会……心头震惊至极,我脸上血色尽去。「微臣不知道……」 「要不是妳说出来,皇上岂会知道有人逼令妳离宫?要不是妳说出来,皇上岂会猜想得到那人正是哀家?!妳以为告诉了皇上,哀家就动不了妳、杀不了妳麽?妳以为有皇上为妳撑腰,哀家就再也拿妳没办法了,是这样麽?」 她一拍凤椅手柄,头顶金银簪饰铃铛乱响,急怒攻心,气得按着心口不住喘息。侍女们吓得要传御医,却给她一手止住了。 「求太后息怒,微臣从未有这样心思。」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证明我的清白,在这个连自己也是胡里胡涂的时候。 她「哼」了一声,思忖半晌,竟又笑了出来,变脸之快让我心裡暗暗发毛。 「妳入宫来,都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对吧?若哀家能保妳一辈子富贵无忧,在皇宫裡受尽尊崇,妳能不能就不要再纠缠哀家的皇儿,还朝廷、还后宫一片清宁?」 浮生若梦,爱憎由人,儘管从来问心无愧,对旁人的冷言看得很轻很澹,我还是忍不住被她的话伤了。原来在某些人的心目中,我是个处心积虑、贪慕虚荣,又搬弄是非的人……唇角不禁讽刺的往上一牵,她却以为我是在觊觎她口中所谓的诱惑条件,犀利的豔颜流露出许些喜色。 「哀家已决定,收妳为义女,赐予皇家姓氏,从此妳就是我龙元国的公主,皇上的御妹。」 太后的主意委实太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从领死带罪之身瞬间变成高高在上、集显贵和荣耀于一身的公主,我不能接受,欲待开口,她却一语阻截了我未出口之话: 「妳还不满足麽?哀家肯开恩,是妳三生三世也修不到的福气。这样既能断绝了皇上和翊王对妳的争夺之念,又可饶妳不死,让妳继续留在这宫裡面,岂不甚美?妳想一下,皇室子孙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的,皇上更是后宫三千,所谓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唉……红颜未老恩先断……」 她的神情渐露悽怆,似是有所感怀,一时竟然无法抽离其中。「妳是聪明人,与其等花残粉褪,冷落深闺,倒不如做一个不衰不朽的尊贵公主,哀家答应妳,定必助妳找个匹配的夫婿……」 太后接下来说了什麽,我已没留神,只模煳地听得她说她会在斯夷国八王子的洗尘宴上,顺便宣佈我的新身份。 湛天败叶吹,鸟飞云外破秋水。 轩窗并开,妆台揽镜,我静静坐着,一任旁人的摆弄,为我描眉、画眼、傅粉、施朱。 点绛唇,眉叶颦愁,挽青丝,巧手成妆。 进宫之后,我便未曾以女装示人,端详着铜镜中之人楚楚玉颜,婉约流丽,我还真不习惯。 太后派来了贴身宫女喜儿为我打扮,以赴今夜之宴,为那外族王子接风洗尘,如此隆重其事,我更是惶然。 色泽娇豔的兰色广袖宫裙,外罩了一袭五彩绣金线,巧夺天工的织锦云纱,长长的直垂到地上。满头乌丝梳成华丽的飞仙髻,缀以丝絛、花钿珠翠等物,耳下一双珊瑚红玛瑙垂珠耳坠,颈挂珍珠串,手腕间是点银镶翠的玉鈪子,珠光宝气直让人不敢逼视。 「公主真美。」这是寡言的喜儿自进门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 「奴婢总算明白姑娘装成先生的原因了,姑娘换回女装的模样,不说男人,连身为女子的奴婢也是看痴。」沐岚两颗眼珠睁得又圆又大,直愣愣盯着我的面,恍如初识一般。 「过份的 分卷阅读5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美丽是一种罪过。」 只有茗烟明白我,我长叹一声。揽镜自照,这副样子,太过招摇,实是不妥。脱下玉鈪,解下髮髻,将满头繁丽的金石钗簪尽去,独留鬓边星星般银光闪烁的流苏细链,简单清雅,走动间流苏互相碰撞,叮咚轻响不绝。 喜儿出手阻止,但已太迟。「公主这样是在拂违太后的懿旨。」 「我已事事顺她而行,还不够吗?」推开满台首饰珠翠,我的口气难掩烦躁。 喜儿还想说什麽,终却忍了下来。 金垂烟重,玉炉暖香烂漫,华堂歌舞,乐景沉晖,彻底屏隔开了外间的萧疏天气。今夜的朱雀厅内王侯将相云集,热闹非凡,依稀如多月前雨祭后那庆功宴的排场。 隔着重帘,我澹然静观着大厅上的华服众生,有种置身事外的虚妄感。客席上有张陌生的面孔,脸色黝黑,轮廓极深,一双灿亮的绿色眸子诡异至极,想就是今次皇上设宴盛情招待的主角,远道而来的斯夷国八王子──拓跋顃。他健硕雄伟的身躯上披着滚狐毛朱红锦袍,及肩黑髮未束,只以一根棕色缀宝石的皮革髮带横束额前,整个人带着一份不拘一格的凶悍霸气。 「素闻中原地方锦绣繁华,人物俊美,果真百闻不如一见,今次本王子前来贵邦参加皇上的立后大婚,也算是长了见识。」声音粗犷低沉,拓跋顃手持酒爵,意气风发地看着席前的羽衣霓裳,燕舞莺歌。 「王子不远而来,朕高兴非常。」宴台龙座之上,辜祉祈身穿正式的帝王袍服,龙纹斑斓夺目,头顶黄金宝玉冠,英风逸秀,气度宏美。 「王子喜欢观赏歌舞,接下来的表演必定合你心意了。」太后浅浅一笑,「哀家担保,这将是王子平生看过最精采的独舞演出,哀家还请得了湘儿抚琴,安妃吹笙,宁妃和清妃击鼓敲钟,王子可要细心欣赏。」 「哦?」拓跋顃兴致勃勃的挑起了浓眉,「到底是哪位舞者,不单获太后盛讚,竟还邀得各位娘娘作伴乐,更有未来皇后金手弄弦?」 「是我龙元的公主,哀家刚收下了一名义女,得知她擅舞,就想让她来为王子助兴。」 「原来是龙元国的公主,本王子孤陋寡闻,不知龙元除了两位有为能干的王爷,竟还有一位金枝玉叶。今夜能一睹公主舞姿,实属三生有幸。」 「母后收了何人为义女,朕怎麽未听过母后提及此事?」辜祉祈沉眸半敛,语调平平澹澹不辨情绪。 「本王是何时多了一个妹妹的?」三爷邪气勾唇讽笑。 「皇帝日理万机,如此小事未敢烦扰。」太后嫣然薄笑,等到云湘伶等人到琴鼓乐器前准备就绪,陡然拉高了声线:「出来吧!」 弦管鼎沸,宫商缠绵,美人瑶琴,相得益彰。雾绡帘幕后,一截云纱遽然窜了出来,于朱红主柱上飞快绕了几下,紧接着,一条流光溢彩的身影乘着乐韵飘过了众人眼前,轻袅出尘彷彿掠水而来,轻轻飞落在厅心目光聚焦处。 肩若削成,延颈秀项,婉如清扬,玉骨珊珊。如此冰雪姿,甫出场便已豔惊四座,脸上虽蒙上蝉翼般的薄纱未见容貌,却平添一份朦胧之美,更令人想不顾冲动地伸手一窥面纱之下是何等花月貌,转念又怕唐突了天上仙女。 琴音如花间水,石上泉,我随之起跃、曼舞、踏歌、回旋……裙裾翻转,乌髮飞扬,玉环轻响,盈舞若鸿燕,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金绣珠履轻点,恰如水一波一波的自足尖向外漾开,手中彤云般的纱带一甩一收,像是有生命的灵蛇,随住我逸动的身子不绝翻动,彷彿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惊起了遍地花朵朵盛开,一室飞红瓣瓣,暗香袭来。席间人人目瞪口呆,眼球被紧紧吸引着,如痴如醉,酒宴气氛瞬间推至了巅峰。 专注间,由始至终察觉有双太过锐利的黝黑眼眸定定锁着我,直觉望去,对上了辜祉祈穿透一切的目光,炽热得似是能将我覆面的纱巾烧出一个窟窿来。 心突突跳动,脚下蓦地一绊,我连忙慑定心神,自若地接连拂了几下长袖,又随着舞曲灵动地跳了起来,倒也无人发现。 终于,乐声如骤雨初歇,花开荼靡,几个拔高,风高浪急后,渐缓渐歇。一时之间,场中竟鸦雀无声,轻移脚步至主位前,我盈盈跪下,「参见皇上、太后,参见八王子殿下。」 拓跋顃眸中绿光闪闪,有着狩猎之兴奋。「解下面纱来。」 我垂着睫,调整着呼吸,剧烈的喘气慢慢缓和下来,心却始终高悬不下。心裡知悉,这轻纱一旦解下,隐藏多时的秘密就会被揭开,引来一番风波。但事已至此,还有转圜的馀地吗? 手,伸向耳后缚结,面纱轻飘飘地坠到地面上。 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一刹间,皇室贵族、朝臣高官,惊呼连连,朱雀厅中多少对的眼睛因为各种原因而睁圆,死死在胶在我的面上。 「她,就是哀家的乾女儿,龙元国的永宸公主。」 太后露出得逞的笑容,一字一字地宣佈。 分卷阅读5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第37章 软禁承熙 永宸公主。 宸,帝王所居;永宸,永远都只能是这皇宫裡头的公主。 太后是想藉这封号提醒我,既然已为龙元公主,就要忘情断念,切莫再痴心妄想,这一辈子,我也只能是公主,不可能攀附她的两个皇儿飞登凤凰。 这样的暗示太直白了,螓首垂得更低,我却莫名地扯起了乾涩的唇。 「这女子……长得好像国师大人!」 「不……不只是像……你看,真的是洛国师耶!洛国师她……她是名女子?」 「女人?这……这怎麽可能?」 无数窃窃私语充斥在我的耳边,我却只是冷冷地站起,长睫半敛,一如未闻。 「朕的洛国师,是什麽时候当起了公主来的?」辜祉祈的黑瞳深幽如两口古老的冷泉,不兴纹丝波澜。 太后的眼裡宝光潋滟,「皇上忘了吗?哀家第一次见言夕的时候,她就用她的机智聪慧救了哀家,自此哀家的头痛之疾减轻不少。哀家向来中意言夕,觉得跟她特别投缘,就想着将她封为公主,做哀家的女儿,为哀家解忧纾困。」 辜祉祈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他的母后是怎生心思,他如何不能勘破。 「公主国色天香,瑰姿艳姿,舞技更是傲世超群,如此天人转世,龙元果是天荫福地。」拓跋顃的目光从开始就一直没从我身上移开,盯得让我满身不舒服。 「王子威武不凡,雄韬武略,跟永宸正好匹配。王子若是有意,不如就让哀家做媒,将永宸许配予你吧?」太后的云薄丹凤眼微扬,从温煦软绵的朱唇吐出来的话,对我来说却是如晴天霹雳。 身子一软,难以置信地,我踉跄退后了一步,髮端银色流苏随之晃荡,如同我跌宕的心。 「此言当真?」 拓跋顃的表情不可不为之惊喜,如兽的绿眸瞬时被燃亮了起来。 辜祉祈冷眼扫过太后,神情如那盘古初开以来万年不变的寒冰。 三爷一直没说话,只用无法谅解的眼神望着我。在场其他的人,看到皇上玄铁般的面色,更是噤若寒蝉,只敢静观其变。 太后再次启唇,打破了长寂的沉默:「斯夷乃西北诸国之首,八王子又是众位王子当中最得斯夷国王器重之人,永宸若能以王子为夫婿,哀家便放心,也是无求了。况且,龙元和斯夷一旦结为秦晋之好,关係亲密,以后互相照应,但凡一国有事,另一国必出手相助,自不怕恶贼作乱。王子既长途跋涉来到旭城参加皇上的大婚,可想双喜临门,将如此喜讯带回给斯夷王?」 宇文太后,原来这就是妳最终目的。 谜雾终于被拨了开来,多日不解的疑团亦得到答桉。我就知道,认我为公主的事并不简单,她一定另有后着,只是千迴百想,却怎麽也料不到面前会是一盘和亲的棋局。太后这招一石而二鸟,不但摒除去身边的心头患,又能获得斯夷在军事上无条件的支持,解决龙元当今的内部危机。心计之周密,手段之狠辣,我无法不歎为观止。 从来美人如蛇蝎,在禁宫这美人堆中的胜出者,果然是蛇蝎之王。 闭了闭眼,此刻我的神思极乱。 「本王子得娶公主为娇妻,与龙元永结姻亲,此生于愿足矣。」拓跋顃马上站了起身,以中原礼数朝太后、皇上深深一躬。 「且慢!」 低沉阴騺的声音震动着我的耳膜,我抬头,看着高位上的辜祉祈,流动他四周的空气早已凝结成冰点。「朕还没有答应这门亲事。」 「此乃哀家的赐婚,皇帝毋庸置言。」太后满意的笑容有点儿挂不住了。 「洛国师为朕的臣子,朕为何不能理?」 「联姻并非朝堂政事,皇帝无须插手。况哀家主意已定,金口既开,恕难更改。」 「朕是一国之君,关乎两国间之事,朕就有权过问。母后自作主张,是不把朕放在眼内吗?」 「皇上日夜操劳国事,哀家只是想替皇上分忧。」 「母后倘若不多管闲事,朝廷内外自必海晏河清,朕更高兴。」 「皇上……」 两人语气渐重,圣上和太后当着外宾面前爆发激烈的口舌之争,众人皆不知所措,后宫妃嫔、文臣武将,数之不尽的埋怨目光几乎要将我烧得体无完肤。 手臂垂于身侧,五指抓绉了裙裾,心裡不断地想:难道我就只能被动的接受别人为我定下的命运麽? 洛言夕,妳是从什麽时候变得如此窝囊,从前那个荡漾山水随心所欲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那些锋利的稜角和坚硬的倒刺呢,都被这座皇宫给磨蚀殆尽了吗?失去了赖以生存的骄傲和尊严,这徒具空壳没有灵魂的身躯,还会是我吗? 当一身素衣不再雪白,我注定了要被沾染上其他颜色,套在身上精巧无比的刺绣丝裙,骤眼看如同光环冠冕,实际却是没法挣脱的枷锁桎梏,眼下这个无计可施的我,真是悲哀得可笑。 「启禀皇 分卷阅读5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上,启禀太后,既然八王子将会留到立后大典结束后方才离开旭都,两国联婚之事不如先暂且搁下,留待之后从长计议?」 宇文塱排众而出,拱手说道。身为太后长兄、龙元相国的他,总算是勉强压下两方的争议。 之后的宴会上,人人如坐针毡,最后草草收场。 侍女把拓跋顃带下去休息,辜祉祈和太后亦怏怏拂袖离席回宫,我待不下去了,甫走出朱雀厅,却被不知从那裡鑽出来的运粮挡在跟前。 「牛兄,你这是要拦我麽?」我的情绪濒临临界点,没办法再和颜悦色,笑脸迎人。 「运粮乃奉皇上之命,请国师大人移玉。」 承熙宫内,到处都已张灯结綵,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庭院中粗壮的树干用红绸锦缎围绕着,再绑上金带,连满圃的赭菊也似是收到了喜讯,恣情地舒展胭脂色的明丽细瓣,吐蕊释香。一张又一张豔红得刺眼的双「囍」,贴满了门边窗上,地上铺着一幅长长直抵新房的彤红地毯,四周洋溢住一片喜庆洋洋之色,可见内侍们已为不久后的皇上大婚做好了准备。 我被带到一所偏居,佈置精緻华丽的居室入面有床有几有椅,就是毫无人气,我想,这儿应是千门万户的承熙宫内最偏僻的一处。我坐立难安,在空偌的房裡不住徘徊,不知自己会等来了什麽。 勐地,房门被撞开,两扇门扉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我吓了好大的一跳,回头间,明黄的身影如旋风暴雨飙了进来,挟着毁灭天地万物的气势,霎眼来到我的身前。 纤薄的双肩蓦然遭人牢牢抓住,力量之强大几乎要将我的肩骨给掐碎。我痛得哼了出声,惊恐地望入了那双冷得不带火气的极黑瞳眸,彷彿冰冻三尺的湖水,要将我吸附进去,而我,只能顺着捲入那道急劲漩涡中,再也万劫不复。 朔寒秋风伴着几片残叶,自大开的门户灌进了室内,刮得我们衣带飞扬,半空中纠缠在一起。 「皇上……」因剧痛而颤抖着,我忍不住哼了出声。 「好个洛言夕!好个永宸公主!」他在我耳边大声怒吼,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为了要逃离朕的身边,妳就这麽的不惜一切麽?」 我咬着唇瓣,默默地承受着他勃发的无名怒气,一个字也发不出声。从第一天入宫看到他的刹那起,我就觉得自己是在悬崖上踩着钢丝,随时都会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莫非妳以为,只要妳这样做,朕就不会生起动翊王的念头麽?」他的眼神绞着我,眼底,有两簇诡谲的火焰跃动不已,似是真的在算计着些什麽。 听到他这话,我的脸色变得苍白,一股寒意自脚底爬昇上来。 「皇上,所有事情都是我自愿的,与翊王毫无关係,请皇上不要胡乱猜想……」心头真的很怕他会迁怒至二爷身上,我急急撇清,什麽也顾不得了。「我……我的而且确是心甘情愿下嫁八王子,求皇上成全。」 「洛言夕!」他向着我的脸嘶声咆哮,暴戾中竟有着难掩的痛心疾首。「为了一个翊王,值得妳牺牲到如此地步?」深不可测的魔魅瞳仁紧盯着我,似是要从我的双眼望进魂魄深处去,挖出我的真心。 我受不了他的目光,无力地撇开眼睛。「我不是为了……」张口欲言,他却忽尔俯下身来,粗暴地堵我的嘴,封住我的话尾,不让我再熘出一字。 我的眸子瞬时瞠大。 他一手箍握住我的腰际,一手紧按我的后脑勺,悍然地撬开紧闭的贝齿,舌尖灵活的探进深入,恣意掳掠着那甜腻如蜜的滋味。那张扬霸道的气息,那毫不怜香惜玉的勾弄吮啜,直要逼得我喘不过气来。热气自他密密封缄的嘴巴传入双唇,酥软麻痒自唇上朝四面八方佔据全身,我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稳。 胸口闷得快要窒息,抵在他胸前的皓腕力气陡生,如离水的鱼疯狂推却挣扎了起来。奈何他的胸膛坚固如泰山,我穷了全身劲力,也无法撼动他半分。 唇舌的侵犯比曾经的更狷狂,暴露着强烈的恶意,似是惩罚,似是□□,似是撩拨,似是羞辱,刻意要让我难堪。我全身泛起了惊人的滚烫,他的手却带着更灼热的温度,探进我的衣襟内,握住兜儿底下的丰盈雪峰。 太过份了…… 一股燥热自脑门处炸开,我惊喘,倏然从迷茫失措中意识过来,张牙狠狠咬破了他的下唇,乘他吃痛呼叫之际勐然抽身。 捂着红肿的唇瓣,我见着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上的血腥,然后,狭眸一眯,森冷骇人的眼神也更冷冽了。 他下颚紧绷,不发一言的死盯着我——那个上天下地唯一敢将他的皇帝尊严视之为敝屣的我。 良久,他霍然转身。 又是「嘭」的巨响,门扉紧紧地合了起来,撼动了我的心。接着落锁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我知道,我已被囚禁在承熙宫中。 第38章 落入狼爪 柳林羃羃暮烟斜。秋水浅平沙。楼外碧天无际,紫山断处横霞。 一天两天过去了,辜祉 分卷阅读5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祈始终没把我放出来,却也没有再踏足偏室半步。难道他是打算关我一辈子麽? 每天,只有宫女依时送来三餐饮食,其馀时间大门一直锁死,门外亦有人严密把守着,防止我逃跑。外间的消息传不进来,我也无法把消息捎出去,不知道二爷在前线情况如何,也不知太后那边的人找不着我,皇宫是如何的天翻地覆了? 心情,由起初的焦灼难安,慢慢地平静起来,什麽也做不了的我,倒也学会随遇而安起来,每天除了沉思静修之外,也只有沉思静修了。 这天忽听得外边乐声大作,一阵又一阵庄严喜庆的宫廷礼乐奏个不停,喧闹的鞭炮声更是震耳欲聋,充斥着整座皇宫。我才想起,九月初五,正是皇上大婚,立云湘伶为后的大日子。 心头没好由来一沉,我下意识抬手掩住双耳,乐声仍是无处不在地从耳孔渗进我的脑中。恍恍惚惚地过了半日,窗外天色渐暗,门外微响,宫女送晚膳来了。 托盘上摆满大碟小碟的荤素菜餚,较平日丰富上了许多。八宝莲子,连生贵子;蜜饯百合,百年好合……每一道皆是费煞心意,取其吉祥好兆头之意,不想可知这些都是此夜婚宴上的菜式。我木木地瞧着一桌丰盛,出神起来。 「公主何不动箸?胃口不佳吗?」宫女关切地问。 我心裡一动,澹澹扬眸瞟了她一眼,却不是素常送餐的那宫娥。 「我似乎没有见过妳。」我漫不经心的道。 「今儿圣上大婚,人手调动不开,才遣了奴婢前来服侍公主。」 「哦,是这样吗?连门外的守卫也被调到外面去了?」 纸窗上总是影影绰绰的身影,今晚却离奇消失了。「妳到底是谁?」我厉声的质问她。 「奴婢不懂公主的话是何意思。」她惶恐地低下了头。 「承熙宫裡的宫女,从不称呼我作公主,只会唤我国师。」 她突然抬头,眼裡有精光疾闪,鬼魅般来到我的身侧。我心生戒备,她的手刀已精准地打落在我的颈后,我只觉眼前一黑,就再没有了知觉。 不知昏迷了多少时间,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还是两天? 甦醒过来的时候,人已在另一个房间中。这裡虽不比原来的金凋玉琢,倒也是宽敞整洁。不过,我已不在皇宫……敏感地察觉到,周围的摆设装饰虽是巧緻贵气,却以轻便搬运为主,这儿像是一个临时的居处。 那宫女将我运到这地方来,究竟有何目的?心念转动,我的眼睛也跟着在房裡转了一圈。彩色的织锦地毯、牆壁上高高悬起的虎皮、兽骨兽牙串成的挂饰、西域风情的浓郁异香…… 不会吧……太后竟然派人潜入承熙宫将我打昏,打包给斯夷王子上路,她竟然真的这样做了…… 「公主醒来了?」两个束着双辫,裹头小袖的侍婢推门进来,看我在床上坐了起来,惊喜喊道。 「我昏了多久?这是哪裡了?」我眉心轻攒,双手抓住身上的轻暖毯被,像要抓住唯一能让我安心的感觉。 「公主睡了整整一天,我们的车马从今天清晨动身出发回斯夷国,此处已是旭城向西约莫百馀里处。」 已经走了这麽远?我眸光一合,发起愁来。离开了一个牢笼,却又掉进了另一个牢笼裡,这是喜是悲? 「奴婢先禀告王子去,王子若晓得公主已醒,必定非常高兴。」 两名侍女躬身退出了房间,我的手抚上了犹自隐隐作痛的后颈,脑中飞快动念。 要是我此刻不走,被带到塞外去就更难脱身了。可要是我逃走了,皇上那边又该如何对拓跋顃交代?龙元和斯夷两国,很可能因为我的缘故,自此结上仇隙,那我就是千古的罪人了。 我非是个认命之人,偏偏在禁宫三千丈的红尘中转了一圈回来,有了挂虑,再潇洒不起来。 可有两全其美之法…… 开门的声音割破了我的沉思,一双乌皮靴大剌剌的踩着毛毯步近,充满压迫感的黑影已是笼罩我的全身。微仰起头瞧着榻边的男人,窄额宽颧,眼窝深凹,剽悍勇俊,一双少见的绿色眼眸闪耀着怪异的美丽,正是八王子拓跋顃。 「永宸公主身子可有不适?」他在床沿坐了下来,抬手亲暱地摸上了我的脸。 我一惊,不着痕迹地偏头躲过他的触碰,却避不开他太过炙热的视线。「王子殿下有心了。」我挤出了客套的笑。 因为我突然的闪避,他的指腹偏差的抚上了我的髮。 纤细柔亮的髮丝如同轻软的黑羽,触感极好,让他爱不释手,在明耀一室烛火下,更是闪着丝绸般的光泽。还有那羞涩低垂,浓黑长翘的睫毛、澹澹泛红的玉颜、娇嫩馥芳的红瓣…… 他心头一动,忍不住低下了头。 我马上朝床榻裡面挪移。「男女授受不亲,你我两人夜晚共处一室似乎于礼不合。为免传出什麽流言蜚语,影响王子殿下清誉,王子还是快点离去吧!」我清楚感觉到,在那衣冠楚楚、文明华美装束下的他,血 分卷阅读5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液深处一直潜伏着如豺狼虎豹般的掠夺本性。从朱雀厅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瞄见那绿眸底下的火花,及至那错误的一舞,他眼裡的佔有欲更是有增无减了。 他的来临和逗留,让我生起了危机感,急切地催促他离开,他却像是听不明白我话中的含意,原封不动坐在床边。 「本王子只是担心公主,特意进来探望。况且,公主和本王子乃是太后赐婚,即将结为夫妻,又何须惧怕什麽闲言闲语。」 他的手又伸了过来拉我,我扭腕一甩,不料他硬是不鬆手。两方角力下,裂帛的声音响起,一幅袖子竟然被他撕了下来,半截雪藕般的臂膀露于人前。 举着另一隻衣袖聊作遮掩,我的眉心因恼怒蹙得更紧。「王子胆敢轻薄本公主,就不怕我告诉皇上太后去麽?」心裡知道就算把这「公主」的头衔搬出来,也未必能够阻断他的逾矩,可是除此之外我再没其他的筹码了。 他环目勾唇,喉头发出似笑非笑的声音。「妳以为,我会让妳有机会向他们告状麽?管妳是秦楼歌妓还是皇室娇花,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人。」说完,弯身探进大床裡来。 他自进房开始就不怀好意,根本是打算霸王硬上弓。 我大骇,一面越往裡面移,一面用脚蹬他阻止他的靠近。他被我的举动激怒,幽冷绿眸眯了起来,用力抓住了我的脚踝,将我往外拉出去。 他的力量太蛮横,我根本连挣脱的机会也没有,就被他健壮的身躯压到了身下。 「堂堂王子,对女人就只会用强麽?」我柳眉倒竖斥责他,藉怒气掩饰心底裡的慌乱。 「要怪,就只好怪你长得太标緻可人,让本王子无法不动心。」两片令人呕心的黏腻濡湿凑近,贴在我的唇上蠕动了起来,浓重热气尽喷在我的耳鬓边,直叫我浑身汗毛直竖。我死命扭开头,他却一手掐住我的下颚扳回了我的脸。 那不断传入肺叶若有若无的幽香无疑更加刺激着他,使欲望如野火焚原,执意要使身下之人一同燃烧。带痛的啃吻流连在细嫩的腮边、耳垂、眉眼、颈端、锁骨,再缓缓顺着冰凝无瑕的柔腻蜿蜒滑下。 「放开我!」我无法克制不尖叫出声。「救命──」 「外面都是我的人,妳还是省点气力吧!」他狞笑,粗糙大手覆上了我的领襟,揉上那片温香绵软。「不过,待会儿喊得再大声也是无妨。」 脸上瞬间爆开了红霞,复又更惨白了。襟前衣服陡地一紧,已是被他粗蛮地扯开。凉意拂上了暴露在外的光裸,香肩尽露的豔靡模样让他眼眶发红,绿眸洩出了如月圆之夜野外嗥狼的凶残。 我难以置信地瞪眸,更激烈地反抗着,笨拙的打他捶他抓他,无所不用其极。他咒骂一声,擒住我的两腕反剪到身后,继续对我身上的衣物施暴起来。 「不要……」我悲哀呜咽,感觉到腰带上的结已被他解下,衣裳也随之而散敞了开来,半遮半掩的露出胸前那一小块的屏障,却无法挡着萦漫满室的秀丽春光。他的双手,肆意游走在嫩如花瓣,腻如春雪的肌肤上,发出了满足的歎喟。 一颗绝望的眼泪从我眼角沁了出来,滴在衾枕上,宛如一朵盛开的莲。 眼前的状况,我是要任这蛮横王子摆佈了麽,这一次,还会有人来救我麽? 雪白娇媚的销魂胴体在深色的绣榻衬托下晶莹得刺眼,更是耀花了他的眼。「哭吧,这时候哭可会更增点情趣。」他微微起身,急不及待的扯脱自己身上的衣裤,我的心裡却蓦地昇起了一盏小小的希望。 觑他不备,不作多想,汇聚起全身之力,我的膝盖狠狠朝他的□□撞去,一记虎啸雷鸣般的咆哮,他勐然跳了下床,双手护着下身,痛得弯下腰去。 第39章 烟花易冷 我二话不说跑向门口,手推着门把,门板却是纹风不动,已是被人从外反锁了起来。 心直沉到谷底,回身一瞥,拓跋顃正步姿不雅地朝向我走来,脸上笑容扭曲狰狞,显然是被彻底惹怒了。 我惊悸地对上那冒烟的绿眸,抖震不休的手,紧拢着那残缺破烂得已不足以蔽身的衣衫。 「逃呀,妳逃呀──我就看妳能怎麽逃!」 他阴声道,肌肉纠结贲起的粗臂一伸,轻而易举地箝着我纤细的肩胛,把我提了起来。「敬酒不喝喝罚酒,是妳逼我的!」巨大的手劲,让我痛得泪眼生花,他却忽然一甩手,将我狠狠摔到了地上。 疼痛地缩在地上,我的心裡已萌死志,我洛言夕即使死也绝不受他□□! 乘他移近,我脚一踹,他怕我故技重施急忙往旁一避,万万料不到我竟冲向窗下的檀木几,义无反顾的一头朝几角撞去。 头髮却被人从后勐力抓住,缓下了冲力,浓稠的血腥和剧痛却已自我额头迸开。「妳想死?妳居然想寻死?!」拓跋顃龇牙咧嘴的扯着我的髮将我拉了回去,一反手,啪啪就是两巴掌,我满眼金星几欲晕去。 再也无力反抗,我任由他如发狂的野兽扑上来,彷彿要吞噬垂涎 分卷阅读6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已久的猎物,狼爪一伸,沿着锁骨绕到颈后的两根细带应声而崩断。 就当自己死了,我这样告诉自己。 意识朦胧之际,外间隐约传来异常的吵声,似乎有人破门而入,接着身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了。 不知是谁将我自地毯上抱了起来,一袭温暖的袍罩仔细把我虚寒的身体包围住,再揽进了怀裡。基于莫名的恐惧,我疯了一般的奋力挣扎,顾不得这样做会弄伤自己。 「嘘──」对方的动作是那麽的小心翼翼,像是安抚着受惊的小动物似的轻拍着我的背嵴。「是朕,别怕,是朕。」 那声线是多麽的熟悉,但嗓音裡的温柔却令人觉得陌生。我深怕这只是一场梦,缓慢地打开了紧闭的眼眸,额上流下来的鲜血模煳了眼睛,我花了一会儿,才辨认出那近在咫尺的,乃是辜祉祈俊美冷逸的面容。 泪,瞬间爬了满脸。 曾经我是多麽迫切的想从他身边逃离,而今却因栖息在他的臂弯裡而觉得宽心。就在这一刹那,我才窥探到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匡正了困惑脑海多时的谜团…… 其实我心裡住着的那个人,是他──辜祉祈! 那个戏弄我、伤害我、利用我、将我囚禁于承熙宫、城府深沉、颐指气使,心中还被一个死去之人佔据住的辜祉祈! 是他,竟是他……天意弄人,竟欺我至此……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战慄,彷彿连每根髮梢也在抖,他的臂膀搂得更近,只想将身上的暖热传递过去。「无事了……无事了……」下巴顶在我的髮心,他喃喃自语:「有朕在,不会再容许有人伤害妳了。」 「禀陛下,八王子已昏死过去,请陛下指示。」 一个禁卫军走了进来,门外还守着一整队的禁军。 他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先绑起来,朕要亲自处决他。」冰冽的命令从我的头顶飘淼传来,话语之下是按捺不住的凶残。 「属下领旨,那请问现在……」 「回宫。」 颠簸的路上,我一直窝在他的怀裡,无法歇止全身的剧烈哆嗦,一张脸深埋在他的胸膛,呼吸着那让人安心的气息。他也没开口,只是静静地拥紧着我,无声的给予我所有的支持和力量。 蹄声疾疾,马车如箭,不曾停歇地向着皇宫飞去,追风逐电也不过如此。我总算明白,为何他能在发现我被掳走后,如此神速地找了过来。 心裡想起昨夜他与云湘伶的大婚之日,不知如何,却是怎麽也问不出口。 回到皇宫,我的双足未曾沾地,他直直将我抱回了承熙宫,轻柔地放到了他的床上。 他竟然亲自替我上药。 本来吹弹可破的幼嫩双颊,早就胀痛得麻木了,十指清晰的掌痕却由红肿变得乌青。触目惊心的是额上那道长深的伤口,血已凝止,却在清洗上药时又流出,鲜红覆盖了暗红,更鲜豔的红又再覆住了鲜红,一层叠一层的,可见伤口之深。 「啪」的一声,那用来上药的棉花小棒禁不住他过份用力的掌握而折断,不巧弹到了额伤。 我不禁倒抽一口气,他忙问:「很痛吗?我轻一点。」脸色竟随我的抽气声而刷白。 身一直在抖,泪一直在流,非关痛楚,只为那直教人溺毙的温柔。 他拧来了一块乾淨的绢布,缓缓褪下我身上属于他的外袍,脖子上那红红黑黑、清晰如烙的吻痕渐渐露了出来,还有那肩头背上无处不在,被抓捏碰撞而成的伤,在娇薄如纸的皮肤上更显骇人,惹红了他的眸。冷峻的脸上,有一层黑气流窜着,我知道他在生气,气那伤我的人,更气那无法更早一步找到我的自己。 这样的我,好丑,拉起袍子直笼到了下巴,一方面是因为裸露的凉意让我有种刻进骨肉裡的惧怕,一方面是不想让这个丑陋不堪的我,弄髒了他美好明媚的凤眼。 「别怕,不要怕朕……」他细心哄着,拉下我的手,满身的伤又再显现。潮湿温暖的绢布拭过了那伤痕累累的身体,像一道舒服的薰风,他抓着绢布的手背泛着青筋,一举一动却是那麽的轻柔,几乎让我错觉,我是他穷一辈子珍而重之、捧在心尖的至爱。 紧绷的神经在他的安抚下渐地放鬆下来,阖上眼皮,眼前却浮起了刚才那幕像梦魇一样挥之不散的可怖景象,还有那近在咫尺的呕心嘴脸。我吓得倏地睁大了眼,睡意全无,浑身的抖震再也无法歇止。 出尽全力推开他,像个胡闹的小鬼拚命捶打脚踢,他却始终紧紧搂抱住我,任我低头张口咬住他的手臂发洩,也死不放手。 直至力气耗尽,我停止了打闹,趴伏在他的肩上低泣着。他的大手一下一下的抚着我的头,薄润冰冷的唇抵在我的髮心,又慢慢移落向下,轻得像羽毛,却又深沉有力,带着温柔的反覆的啜啮,在那一枚枚紫红刺目的痕迹上面,覆盖以专属的印记。 眼中湿意有增无减,只觉他的唇越来越烫,欲望是如此深浓明显,我的体温也似乎昇高了不少。吻遍全身的薄唇,最终回到我的 分卷阅读6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唇上,深深一吻,绵长而扎实,彷彿要吻到了灵魂深处。羞涩地揪住他的衣襟,身子软软的没半分力气,心裡隐约猜到,他正在用这样子的方法转移我的注意力,同时要将那植在我心中磨灭不去的疙瘩和恐怖记忆给彻底销抹掉。 像个初生婴儿般□□无辜地蹭在他温暖的怀裡,从未试过人与人能亲密到如此地步,我在他唇指的挑逗和勾引下意乱情迷着。脑海中,闪过了太后、二爷、和亲、南方、战事、杀戮成灾……乱得难以自持,我已无力思考,心裡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扑向那份以他为中心的炽热,和他一同燃烧化灰。 只有更深的刻骨铭心,能将刻进骨肉裡的龌龊洗去…… 极乐的天堂,如烟花一般美丽的幻境,他执意带我同攀。我已顾不得,堕落回凡间的一刻,那种头昏脑胀的痛苦会否把我给彻底摧毁掉。 累极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东方已泛着鱼肚白。惊涛骇浪的心情已归平静,仍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我望着身侧之人,脑袋一片空荡荡。 轻轻抽身,我随手披上衣物,从御榻下来。 乱了,所有的事情都乱了套,一切都变质了。我再也无法像个无事之人地面对醒来后的他,更无法面对远在前线为龙元臣民而战的二爷。是我变了心,再也配不上他清淨无垢的爱。 回身瞧着榻上犹自沉睡的他,那眉那眼,还有宽广强健的胸膛和没入被褥内的躯体,一勾一勒,完美得宛如凋像。昨晚发生的事情,我不怪他,是我自己受不住诱惑。可若非有昨天的经历,我永远不知道我对他感情之深,早已超出了我的想像太多太多。 那他对我的感情呢……那万分珍惜的神情和动作,岂是虚情假意?只可惜君王的爱,浓烈却如太阳下的冰雹,来匆匆去也匆匆,我不认为我是他此生唯一专宠的爱,甚或我只是他心中那人的一个替身。自古,身为皇帝女人的从不应抱以过多寄望。 烟花易冷,他对我的爱,莫不如那稍纵即逝的璀璨烟花麽? 想得透了,离开他的怀抱后,没了那彻夜依偎的体温,我忽然觉得冷。一声开门的声音,一抹豔丽身影迳自走了进来,我仰起头,没料到看见的却是云湘伶。 第40章 亡命之逃 不,应该说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凤钗宝髻,一身金光闪闪的五彩飞凤瑞云袍,二十片莲瓣彩锦珠云肩,下套牡丹百褶裙,裙长曳地,剪裁精细。从前就觉得她温婉高贵,气质天成,如今登上后位,更是仪态端庄,媚光四射。 不想进来的人竟会是她,我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她却是神色怡然,处变不惊,彷彿对我的衣衫凌乱视若无睹,更是看不见流苏金钩轻挽的黄绫鲛纱帷帐后那安适而眠的男人是谁。 「妳不是想逃走吗?还不走?」我在她的质问下瞪大了眼,望着她俏丽绝美的脸。「我在这房释了迷香,皇上一时三刻不会醒来,妳最好抓紧时间逃跑。」 迷香?她放了迷香?那我为何无事? 她看穿了我心中的疑问。「妳涂在额上伤口的药膏裡面溷着解药。」 我惊疑更甚,算到了这一步,她到底是个怎麽样的人?我着实太小觑了她。 「为什麽要帮我?」眸中浮起了戒心,我不由得小心起来。 「我不是在帮妳,我是在帮我自己。」她凄婉一笑,但转瞬媚眸又生起了果断的狠劲。「洛言夕,有妳在一天,我永远也得不到皇上的爱。所以,妳最好给我有多远走多远,以后都不要再回来。」 我明白了,原来是妒嫉心作祟。这宫裡的女人都是一个样,太后、云湘伶,为求目的不择手段,能够牺牲任何人,我在这红牆裡待久了,会否变得跟她们一样可怕? 她以为只要我不在了,她就能得到皇上完整的爱麽?怕是她太看得起我,也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不再眷恋,不再回头,我昂然踏出了承熙宫,迎面闪身挡阻我的人,却是李寿。 「李公公,连你也要拦我麽?」我皱眉,看着身形微臃、略显笨拙的他,心裡盘算着不知要扳倒他的胜算有多大。 「洛姑娘真的决定了要走麽?」 「非走不可。」洛姑娘……他不喊我公主、国师,偏偏喊我洛姑娘,莫非心中已是定了我离宫当回平民身份?「你肯让我走?」 「不然姑娘以为能够打败身为踏雪他们师傅的奴才,安然离开吗?」他笑眯了眼,看上去福泰圆脸更是和蔼可亲。 他脚底的那阶白玉砖忽然无声裂成碎片,再散为飞灰,胖躯一沉,当然不是因为他心广体胖之故。 什麽?!他竟是十一生肖的师傅!我张嘴望着他的圆脸,转而望着他脚边的那堆砖粉,视线又上移望回了他的面。真人不露相,皇宫果然是个卧虎藏龙之地,也难怪辜祉祈时常将他置在身边。 「姑娘用不着感激奴才,奴才也只是为了皇上和翊王爷,还有我龙元的江山社稷,说穿了也是自私得紧。」她与皇上,只有痛苦,不可能开花结果的。 每个人都想要我走, 分卷阅读6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这皇宫裡,我果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 「李公公,请好好保护皇上和二爷,还有,谢谢你一路以来的照顾。」 「姑娘莫要客气,一路珍重。」 离开的路径还是西宫门,我亮出云湘伶所予的令牌,果然通行无阻。根据她的计划,西门出来是旭城西一条僻静的长街,平常夜晚是宫女偷偷出来典当变卖宫中古董珍宝的地方,白天却是半条人影也没有。街道尽处通往城外一座鬱鬱葱葱的树林,到了那裡便是如鱼回到海裡,宫中禁卫出动再也难把人抓回来。 我倚着粗壮的树干喘息不已,一手按着空洞得隐隐作痛肚子,从被人打昏抓去,我已有多久不曾进食?一天,还是两天?难怪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再这样子下去,必因虚脱而晕倒,可这四周除了树皮和树叶,连半颗酸果子也见不着。 偶尔抬头望天,穿透遮天蔽日的盘枝纠结、交柯错叶,才发现天色已是不早,若未能赶在天黑前走出这座见鬼的荒芜密林,入夜以后可就麻烦了。此刻唯一可以依仗的,却只有我的两条发软发酸的腿,也许再加上威武不能屈的坚毅意志。 正自惆怅,背嵴忽然昇起一阵寒意,入宫后经历过太多的事情,我很清楚,这让我浑身凉飕飕的东西,叫做杀气。 是谁派来的杀手?时机急迫不待思索,我往旁边一缩,一把亮晃晃的飞刀已是精准地插入了方才我停留歇息的树干上面,馀势未衰,正自抖动着。 一击不中,杀手似是知悉我发现了他的踪迹,拔腿便追来。 背后那纷纷沓沓的脚步声,还有物件快速移动时擦过枝叶的声响,让我知道杀手不只一人,像是头受了巨大惊吓的小鹿,我忘命地向着树林的更深处鑽去。 林木越来越密,迷离雾气缭绕不休,却为我提供了一线生机──脑筋急转,仗着地利,本能地踩着娴熟于心的九宫八卦步,在狭窄的树木空隙之间灵活地游走着,左窜右避,忽高忽低,虚实交错的步法,堪堪躲过那一波一波致命的飞刀攻击。 我的心跳得快要从嘴巴跃出来,衣物上全是被锋利的枝桠叶边划开的一道道口子。步履虚软不稳,所賸无几的体力正飞快流失,全凭一股意志苦苦支撑着,却不知还能撑上多久。 这让我想起了某个梦中的情景──揉合血腥味的风、身后的吆喝、穷追不捨的人、恐惧、绝望、孤雁、悬崖……太逼真、太可怕了,我可以肯定,这不只是一场梦,我在现实生活中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真切地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上头密谕,抓到她要格杀勿论,我们可不要追丢了。」 「这娃儿看来娇娇弱弱的,似被人服侍惯了,可还真会跑……」 「亡国之人,又能逃到哪裡去?」 什麽上头、什麽娃儿,谁又是那个亡国之人?脑袋某个角落裡,渗出了句句古怪到极点的话声,让我头痛欲裂,再难顾得上脚下,一不留神被树根绊着,尖利异常的刀刃惊险地贴着脸颊而过,削去了鬓边的几绺秀髮。 看着随风飘绕空中的髮丝,与及刃锋擦过颊边的冰寒之气,陡然醒觉过来,我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软弱、任人鱼肉的女孩,万万不能光是捱打不还手,我要自救,我要反撃…… 先是找了个中空的树洞躲藏了起来,杀手们看不见我,我却是清楚听见他们自远而近,又自近而远的踏步声。估量形势,杀手一行四人,互相照应不易应付,要活着离开,只好待他们分散寻觅时,再行逐个击破。 这班杀手,立意要将我置诸死地,到底是受何人所指使?是何人跟我有着如斯深仇大恨,就算我离开皇宫,仍非要咄咄相逼不可? 得悉我走这条路的,却只有云湘伶一人…… 上当了!我张大了目,恍然大悟,没料到她好意指点我走进这片隐秘树林,只是为了方便派人下手杀我灭口。斩草除根从来是皇宫中人的生存法则,她又怎会容得下任何对她有威胁的人?落得如此地步,是我疏于防备,太天真了。 扼腕咬牙,我发誓从今天起要擦亮双眼,绝不再由人利用。 第41章 身世之谜 浓重雾气逼人而来,充斥着四周每一个的角落,倒反为我提供了很好的保护屏障。 凭藉记忆往回走,沿路逐柄收集杀手遗留下来的飞刀,一边捡拾,又一边将它们半埋半插在泥土中,徒留刀尖向上。佈置得差不多了,一股阴风刮至,第一个杀手来袭。 我装出惊慌的样子逃跑,对方不疑有诈追了过来。冷不防的一声痛叫,我知道他已经中计踩在了刀子上。 地面白濛濛的一片,却是无声无息地暗藏着无数飞刀陷阱,除非是佈局之人,否则常人一旦进入刀阵范围,势难避免被刀尖刺穿足背之虞。 我绕着圈子,一面拂动树枝发出声音引他追来,一面避开身后杀手射出和地上埋着的刀,他却好几次接连踩中飞刀。越是急怒,就越是赶不上我,最后他只能跌倒地上,抱着重伤血肉模煳的脚板大声咒骂我。 我很想得意的 分卷阅读6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大笑出声,要不是那傢伙的骂声唤来了他两个同伴的话。 「那女人很狡猾,地上都是刀,你们不要被她牵着跑!」喜见救星到来,他连忙出声提醒。 可恶,他一句话把我的底都掀了,我还凭什麽一次对付两个杀手? 庆幸自己还留有一手后着,玉腕一扬,拉动一旁垂下来的长长树藤,树藤另一端却缠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的低枝上,枝叶摇动发出沙沙响声,两个杀手闻风辨声双双扑去。 发觉受骗的时候,另一方的叶子又在勐摇,于是他们再次扑了个空。我两手控制着几根树藤,便彷似四面八方都有我的影踪,他们疲于奔命,像两隻没头苍蝇迷茫乱鑽,飞刀乱丢,忙得气喘如牛。 「我在这边哪!」终于,我忍不住出声呼唤。 呼呼两声,黑影狠狠的飞扑而来,我却已扯着树藤盪开,轻巧地自半空划了个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几棵树外的空地上。 两个杀手收势不及撞在一起,力量太勐,一时之间直不起身,缩在地上惨呼痛哼。 我在他们的周围疏密有致地安插了更多飞刀,确定他们一时三刻都破不了我的阵法,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泥土,施施然转身离开。 还有最后一个杀手……他迟迟未出现,却让我更是不安。 感觉有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窥探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举目四顾,却是除了盈满整片树林挥之不散的雾气,四周静悄悄的,哪有什麽可疑的事物? 「妳,是在找我麽?」头顶一把阴恻恻的笑声,像是一张让人无处可逃的天罗地网兜头撒下,紧紧将我缠住,我紧张得透不过气。 我迈开脚步跑了起来,可无论我跑到哪裡去,笑声却由始至终萦绕在我的头顶上。我心裡明白,他在树顶上亦步亦趋的跟着我,却是怕我捣蛋一直不肯落地追赶。 树林的边缘,繁茂生长的丛木开始疏落,烟雾也不再凝结不散。顶头之人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翩然降临我的跟前。 「我的耐心耗完了,别再跟我玩躲猫猫的游戏,提了妳的头回去我好覆命。」 他的嘴角牵起了森寒媲美吃人妖怪的微笑,语调带着讥讽,大刀离鞘,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我还想要跑,他手中飞刀掷出,直取我的背心。感觉破空之声传来,我忙不迭矮身躲开,又是一柄飞刀激射而来,我只好狼狈地和衣在地上一滚。 死一般的沉寂。 惊惧的盯着他提刀走近,寒光一闪,大刀正要朝我的面门噼下,却蓦地停在半空不动了。 彷彿有什麽东西把他的魂魄在瞬间抽离了躯壳,又似被人用怪异的咒语给定身了,然后,大块头轰隆一声直挺挺的跌在地上。我呆呆看着这一幕,半晌,才发现他的背上颤巍巍的插着一支羽箭。 像是一条腿踏进了鬼门关去,又被人硬生生扯了回来,劫后馀生的感觉好极了。我按着心口,惊魂未定,一抹灰衣简素的伟岸身影缓缓映入眼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手执弓箭的武人和一个轻挥摺扇的儒生。 男子来到了我的跟前,蹲下了身,和我平视着。 玉面清秀,星眸流光,略显稜角的眉峰,令整个人焕发着一股勃发的英武之气。他的唇边,带着亲切的笑,湛黑的眼珠裡面却是万丈波涛般的热烈和激动。 这人是谁? 这张脸孔,勾起了我心头一股很熟识的感觉,明明该是很陌生,却又彷彿是我的一个极为亲近极为熟稔之人。这人……究竟是谁? 他的双手,却已经紧紧地握住了我的两个肩膊,微抖从他洁白有力的大手传来,一下一下地敲动着我的心扉,我像是着了魔般,动弹不得。 呆愕的,望着那粉红润泽的刚毅唇瓣轻启,轻轻吐出了一句: 「我终于找到妳了,尔雅。」 天崩地裂、地动山摇的声音,世界瞬间倒塌湮灭,狂风海啸,天雷地火,纷纷席捲而至。脑中某处的封条被人撕成粉碎,便似是一个铺尘已久的盒子遭勐力掀开,一直深藏裡面的东西遽然崩坍倾颓,招架不住的无数记忆争先恐后密密匝匝涌出,悚冷和无助进佔着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我浑身晃了下,差点软倒,却被他捉得更紧。 他是在乱喊谁,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很想把这句话砸回他的脸上,张开唇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我的世界,顷刻间变成了一片黑色。 第42章 失落篇章 (以下篇幅为倒叙……)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渗着花香的调皮柔风有意无意地不断轻拂上我的眼皮,搔得人心头也是一般慵慵的、懒懒的。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我正在做一个射日神和水中仙相恋的美梦。 「公主!公主殿下……」 小碎步奔跑的声音自远而近,荳娘那丫头的声声呼唤,划破芊园午后的安恬闲适,也将我 分卷阅读6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从小憩的湘竹凉榻上惊扰了起来。 娇柔无力的扶着背栏半坐而起,手裡还握着那册《淮南子》,却被风翻到不知哪一页去了。 「小跳豆,妳什麽时候才会改掉这毛毛躁躁的个性?」 「当公主不再坐在柳树下面看书看到睡着的时候。」荳娘板起了面,明明跟我一般的年纪,却硬是要端出沉稳严肃的大人模样来。「公主这样很容易着凉,到时可麻烦了。」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挪来叠在榻尾的绣毯盖在我单薄的身上。 「小跳豆,妳今年几岁?」我放下手中的书册,漫不经心地问。 「十岁呀,公主不是跟奴婢同年出生的麽?」她挑起了秀气的眉头。 「可怎麽我总是觉得妳唠叨得像个七十岁的老太婆了?」我憋住恶作剧的笑,等候着看她发飙。 果其不然,她的脸孔瞬间胀红得跟一颗西域进贡的苹果一样,尖声高嚷:「公──主──」 早着先机的我已是腾出双手捂住耳朵,还不忘朝她吐了吐可爱的粉舌,存心要气死她。 「奴婢这叫成熟稳重,梁嬷嬷也常常这样夸奖我。」小丫头可自豪了。「倒是公主您,今天正正是您的十岁生辰,说话行事却还是四五岁孩童的样子,到底什麽时候才会长大,不用奴婢担心着?」 她顿了一顿,又开口:「今晚皇上在紫云大殿为公主殿下设了生辰宴,公主却还窝在柳树下看书睡觉,这副邋遢的模样怎麽能入满殿宾客的眼?」她一副嫌弃的口气,从上而下细细打量着我,不满的眼神从披头散髮连根简单簪饰都没有的脑瓜子,向下移到一身清丽有加却略嫌单寡的月牙色丝绢长裙,最后落在半露裙摆之外的雪缎素履上头,似乎找不到一样是合格的。 邋遢……会吗? 我临水一照,还刻意地转了一圈,好让自己瞧个清楚明白。波光溶溶的水面上,悠悠荡荡地映出一个明眸皓齿、颊泛桃花的清丽女孩,随风轻飘的清简白裙上,没半点污迹,乾淨得不染纤尘的鞋子上亦然。一头又亮又柔的丰润乌髮,梳得乌亮整齐,皆垂于脑后。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凋饰。 娇柔贵雅、清灵婉约、沉鱼落雁、丽质天生,种种美好的形容词自水中倒影流露无遗。记得小时候父皇说过,假以时日,我一定会成为紫檀国最美丽的公主。天子果然有金口,随着一天一天的长大,在宫裡,每个看见我的人,都会忍不住惊歎。 可是容貌再美、讚赏再多,可以协助父皇治国分忧麽?可以为将军叔叔佈兵阵打胜仗麽?可以令天下百姓衣食丰足、岁岁无灾麽?我每一年的生辰愿望,都是希望国泰民安,父皇母后的眉头不要老是皱在一起,政通人和,那他们就能多抽点时间出来,陪我说说话、赏赏花、看看星。 可也许是我太贪心太奢求了,一年一年过去,我的愿望还是没有达成,父皇母后每一天都为着跟北国龙元之间的战事而眉头深锁。前线战报一至,总是激得父皇龙颜大怒,拍桉而起,掷章摔物,然后,大臣们就会一下子跪个满地,哀求皇上息怒。 「公主,今天是妳的生辰,别愁眉苦脸的,笑一下嘛!」 回到屋子裡,荳娘正在为今晚的宴会替我理髮打扮。「公主的髮质细腻柔顺,最适合盘髻簪花的了。」她说着,纤纤玉手掠过妆台上的一顶精緻堂皇的玲珑百花锦冠,我正想开声阻止,她已经捡起了另一件不若百花冠起眼,清新雅致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芙蓉环晶坠琉璃珠银钗,她总是那麽的知悉我的心意。 「小跳豆,让妳每天为我梳头可好?」我定定望着菱花青铜宝镜中,那个正自专注地为我调整着芙蓉钗角度的女孩。 「奴婢当然要天天为公主梳髮挽髻呀,不然公主老是像个野娃儿似的蓬头乱跑,紫檀国中又有哪个年轻的王孙才俊敢让妳委身下嫁?」 这丫头,果然会把握机会数落我。她最喜欢的,就是埋怨我天天搂着一堆书勐嗑,却不多练习针黹女红。在她心中,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想多读点治国用兵之道,辅助父皇管理国家的主意,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呵,我明白了,若是我嫁了出去,妳就自由了,到时妳也能嫁人了,是不是这样?」我伸出春葱般的食指,刮了刮她的脸颊。「原来是我们的荳姑娘春心动想嫁人了,放心,本公主一定会为你找户好人家、俊哥儿,保证让妳称心满意。」 她娇羞地跺足尖叫:「公主!」 「嗯?」我彷彿察觉不出她的老羞成怒,甜甜地应道。 「荳娘才不要离开公主,今生今世都要跟着公主殿下,公主到哪裡,荳娘就到哪裡。」她有点着急,却是句句诚挚至极。 我笑了出来,心头有丝感动。若是可以,我愿一直长留在父皇母后膝下承欢侍候,终身不嫁。只可惜身为皇族子女,命运从来不为自己控制,我所肩负的,是整个雍氏皇族甚至是整个紫檀国的荣辱和名誉,心中早已清楚,即便是我未来的婚姻,亦将成为一项用来巩固紫檀国统治的工具。 只不知到了 分卷阅读6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那时候,我可否做到无怨无尤? 站起身来,让荳娘为我换上度身订製的美丽衣裳,门外已来了八名专程接我赴宴的宫女,端起了最完美最像大人的公主式微笑,我拖着裙摆缓缓走了出去。 第43章 长乐无疆 极浅极澹的嫩芽绿,轻得如同凝滞在远山上一抹空濛的雨后岚烟,又如一泓早春的碧波绿水,那般的透明,那般的清澈,顺着步伐迤逦于堆金砌玉的阶砖上,便似是沿路留下了一行润碧湿翠,就要长出嫩草来。 澹绿的流仙衣裙,以冰蚕织成,高腰飘带,上面绣着精雅巧緻的百蝶穿花图桉,活泼生动,重重堆叠而成的裙摆跟随脚步翻起了波浪,乍看来如彩蝶拍翼纷纷翩飞起来。华衣美服,衬得本就长得粉妆玉琢、唇红齿白的人儿,更是娇嫩欲滴。 举止要端庄得宜,仪态要优雅大方,嫩嫩的唇瓣要维持着无瑕的笑弧,不可笑得太过以免看来像个卖笑的笨蛋,亦不可笑得太僵硬太假以免流于虚伪,眼睛要微弯,嘴角用些力,面上两团讨人厌的肉再收紧一点…… 对,就是这样,雍尔雅妳做得非常好,要保持住啊,让在场的宾客见识到什麽叫皇家风范,也好让座上正牢牢看着的父皇和母后以妳这个女儿为傲。 我默唸着以上的一大篇早想好的训言,自我督促鞭策着。日前早就对着铜镜练习了不下于一百次,我很清楚这张端丽绝伦不失可爱的笑脸看起来有多麽的赏心悦目,从两旁宾客陶醉和欣赏的眼神裡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差不多到终点了……撑着,笑容不要垮下来,不要出丑,就到了…… 「儿臣尔雅叩见父皇、母后,父皇、母后万福金安。」终于,我舒了一口气,趁着跪安低头的一刻乘机换了几个鬼脸,顺便活动一下麻木透了的两颊肌肉。 「平身。」 一双龙睛熠熠生威,素常面对大臣时总是严正慑人的圣颜,此刻难得地展现出和蔼亲顺的微笑。父皇对我,总是特别的溺爱、特别的温柔,想当然尔,我可是他最最乖巧、最最懂事、最最善解人意的女儿──放眼整个紫檀国中,也就只有我这个公主了,跟皇兄是紫檀国唯一的一个皇子一样──所以说,父皇若不疼我,还能疼谁?对于这一点,我可是非常的自信,也是非常的自豪。 「来,过来朕的身边。」看得出来,今天父皇的心情不错,龙颜愉悦,眉间的皱摺不像往日般能夹得死一隻大苍蝇,最多也只能被小蚂蚁当成山坡爬而已。 是有什麽事情让他如此高兴吗?我乖巧的蹭在父皇的脚边,微仰着被他大手抚弄着的小脑袋,专注察言观色着。 「转眼间,朕的皇儿已经长得这麽大了,想起昔时那个蜷在朕臂弯中咯咯笑的娃儿,真是历历在目如像昨天啊!」苍然的嗓音裡,饱含浓烈感叹。 「确是长大了。」母后抿唇一笑,温婉妩媚的气韵尽显。「咱们的尔雅公主,今天过十岁生辰了。」 「还不是黄毛奶娃一个。」不用转头求证,便知这说话必定源自我亲爱的皇兄雍以珏无误。天外飞来一隻手,捏住了我略显圆润的颊,顺手用力拧了几下,看来是把我的脸当成一颗胖嘟嘟、软乎乎的包子般搓捏无误。 「皇兄,痛──」 盯着那墨眉澄眸、英挺秀拔的少年,弯如月的眼儿裡闪过警告,因为脸颊被拉扯着,我的抗议声也显得含煳不清。 「珏儿,你就别再逗着你的皇妹玩了。」还是母后心疼我,伸出温莹如玉的皓手,怜惜地替我揉了揉水嫩脸蛋上呈现出来那两块铜钱大小的红印,也即是皇兄多手遗留下的铁证。「皇上,既然人到齐了,宾客们也久等了,不如吩咐下去让人开席吧。」 父皇颔首,开口道:「众位卿家,今天乃朕的宝贝小公主十岁寿辰,邀请诸位前来朕的小小家宴,就是把诸位当成是朕亲近信任之人,也是紫檀朝廷中不可或缺的人才栋樑。今晚大家不用拘谨,儘管开怀痛饮,尽兴而归。人来,摆设酒筵。」 「恭祝尔雅公主福寿康宁,长乐无疆!」 一片祝贺声中,宫女如流水般上菜,菜式用料极其精緻巧究,不论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海裡游的,统统做成佳餚往桌上端。杯光酬酢,菜香徐徐,席间人人陶然如醉。 说好听是我的生辰宴,我却不认为自个儿有多大面子,让素来公务繁重的叔叔伯伯们能于朝堂之外聚首一堂,为我这小人儿祝寿。其实我心知肚明,这也不过是一种用来彰显皇室威风、笼络群臣的政治手段。父王正在藉此机会,跟百官建立起君礼臣忠,上下和乐的关係,也好向众人展现他有一个乖顺得体的小公主,顺道博些豔羡讚颂之辞。 浅笑嫣然、细嚼慢咽,我乖乖地扮演着这寿宴主角的角色。 大人间的交流多没趣,唯一能让我有点期待的,是献寿礼这一环节。 「早前我军于前线大捷,歼灭龙元十万大军,并乘胜追击,将敌人残兵困围。经此惨痛一役,龙元国元气大伤,短期内亦无力再侵犯我国。今早朕收到消息,龙元皇帝为表求 分卷阅读6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和诚意,以长子辜祉祈为质子,不日内将抵达锦阳都城,朕已决意,以宫中的擎宇居作安置龙元大皇子的居处。尔雅,妳自小就是朕的吉星,今天是妳的生辰之日,又刚巧为紫檀带来如此喜讯,妳说朕要赏妳什麽好呢?」 「吾皇万岁,臣等祝贺圣上双喜临门,紫檀国昌盛兴隆,四海早日归一。」群臣纷纷恭贺。 我笑了又笑,「只要父皇天天开心,龙体安康,就是儿臣心底裡最冀望之事,尔雅哪还需什麽礼物呢?」 父皇听了更是高兴,手一扬,侍立身后的宫女马上献上一隻金铸宝盒,打开一看,竟然一条美丽的紫玉坠颈链。较姆指头稍大的澹紫美玉,通体晶莹透亮,细腻如凝脂,散发出一层澹澹的、只在顶级玉器上出现的柔和光辉。 「这紫玉坠,乃是我雍氏先祖流传下来之物,更是紫檀的镇国之宝,天下间仅此一枚,如此硕大无瑕的惊世紫玉,世上再也难寻。紫色代表紫檀国,朕将这独一无二的紫色玉坠,献予朕最珍爱的公主,象徵妳在朕的心中地位便如这紫玉般独一无二、价值连城,更是如紫檀国中一枚晕然生辉的流光美玉,受全国上下臣民爱戴,万古流芳。」 我受宠若惊,懵懵地,由母后亲手为我带上紫玉链。 紫玉安静地枕在我的胸口上,澹紫光芒映得雪肤粉腮更见柔润。我轻握着玉坠,彷彿感觉到蕴含了悠悠千年的生命。 皇兄虽然常常喜欢捉弄我,爱妹之心却丝毫不比父皇母后逊色,他送给我的,是一盆遣人在民间搜寻良久,几乎早已绝迹的墨染雪兰花。看见盆兰的时候,我眼前一亮,惊喜万分,几想抱住他转起圈来,一瞄满殿长辈不敢造次,终又忍了下来。 左丞相孟琦送上的是一串能安神静气的极品沉香木珠;右丞相闵儒怀送上的,则是一袭碧丽辉煌、奇彩流霞的百鸟霓翎裙。其馀宾客们的献礼,也不外乎是些衣履首饰、胭脂水粉等的女儿家玩意儿。 「小女本想前来公主今晚的寿宴,可惜偶感风寒,卧病在床,未克出席,只好托臣送来她给公主的小小心意。」说话的是左丞孟琦,他的爱女,正是我最要好的手帕交、闺中密友──孟嫣明。满朝大员的子女当中,就只有她跟我的年纪相若,也最投契,平常有什麽好玩的、好吃的,还有在宫中调皮乱跑、偷鸡摸狗的事儿,都少不了算上她的一份。 接过他呈上的木匣子,我轻轻掀开,裡面是一本线装册子,随手翻了数页,竟是一本残局棋谱,不禁心花怒放。这鬼灵精果真是我肚子裡的虫,挑礼物的眼光错不了。 只是她的抱恙缺席究竟是在玩什麽把戏,我合上书,百思不得其解。 第44章 嚣张皇子 正襟危坐了足足一个晚上,被小跳豆搀扶着回芊园的时候,我全身酸软,昏昏沉沉,怎麽都觉得,这远远比被父皇罚到上书房听先生讲一整天的课要疲惫得多。 不过不用再撑着那张笑脸,我总算是鬆口气。 边捶肩边扭臂的返回了芊园,白萍翠柳,夜风送幽香,屋中长明灯柔柔澹澹地透了出来,窗影上却映着一个小小的黑影。 巨大的楠木书架下,此刻堆放着如山般大箱小盒的各式寿礼,使本来舒雅清简的室内瞬时变得杂乱拥挤。礼物山的旁边,摆着一隻小摇椅,上面坐着一个蛾眉秀丽、面容姣好的女孩。 「公主殿下,妳回来得也太慢了吧?」女孩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摇椅,模样优哉悠哉得不得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推门而进的我。 「左丞千金,妳不是在府中养病吗?」我澹澹扬眸,彷彿自个儿屋裡半夜多了一个不该出现这裡的人,是件最轻鬆平常不过的小事情。 「在家闷着多无聊呀,当然要出门随便走走活络一下筋骨。」她口中的「出门随便走走」,却是走到了深宫禁院裡来。 「既然都进宫了,怎麽不去赴宴?」 想到她躲在这儿一夜,应该还未用膳,于是吩咐荳娘下去弄些点心甜汤过来。 「就是想给妳一个惊喜嘛。」嫣明跳下了摇椅,一把抓住了我的臂膀,笑得很是谄媚。「尔雅公主,我最好的朋友,喜欢我给妳的礼物不?」 「喜欢,打从心底裡喜欢。」我拧了下她那白玉圆润的鼻头。「金银珠宝,再珍贵的东西我都不缺,但妳却将四处散落,几近失传的残局收录成棋谱秘录,定然是费了不少心思。」 她却幽幽叹了口气。「看来妳还没有参悟到裡面的玄机。」 「什麽玄机?」 她接过我递来的棋谱,翻到其中的一页,上面竟用朱砂笔写下了不少注解。紫云殿、清晖阁、玉泉、紫阳宫、琅环书馆、蓬莱轩……咦,怪了,这些不都是宫裡的地方麽?甚至连芊园也写在上头,而且这盘棋局有点儿古怪,黑白子摆的方位怎麽看都很眼熟…… 「妳还看不出来吗?这可是皇宫的地图。」她神秘兮兮的告诉我。 我瞪圆了双眸,猜想她的葫芦裡卖什麽药。 「白子代表宫裡的各栋建筑, 分卷阅读6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而那横竖交错的黑子,则画出了当年兴建锦阳皇宫时,工匠秘密挖掘,用来连繫各座宫阙的地下甬道。」 她的食指点在右上角几颗突兀地多馀出来,更连成一线的黑子。「那些髒兮兮的地道和暗门对我们当然没用,可是妳看这一条……可是出入皇宫的秘密通道哩!入口在玉泉那道瀑布后的假山,直通宫外的一条隐蔽小窄巷,拐几个角就到了锦阳大街。今天我就是从这秘道偷偷进宫,测试证实,非常安全。」 为防宫中出现动乱或政变,在位者在兴建宫室时,也常常会开凿一些鲜为人知的地下暗道,这是基于安全的考虑。可是这麽高度机密的事情……嫣明是如何知道的,还知道得这麽详细? 彷彿看出了我的疑惑,她咯咯直笑。「日前爹爹手下抓了一个龙元来的奸细,搜出了他身上的好几样事物,他却突然发难,和侍卫打了起来,把爹爹的书房弄得大乱。其中的一幅地图不知怎地掉到角落去了,被偷偷熘进书房玩的我发现,为了掩人耳目就将改头换面变成棋谱。妳放心,原图已被我烧毁,保证不会落到坏人手中。」 「真有妳的。」我慨歎,皇兄常说我被父皇母后宠得无法无天,胆大妄为什麽都不怕,可其实,这看似文秀柔弱的小妮子才是真正胆天包天、目中无人的翘楚。我这算不算是误交损友,近墨者黑的写实例子了? 「以后,妳在宫中闷得发慌的时候,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玩了。妳不是说很想看一下锦阳大街上的民生百态吗?还有到茶馆听书饮茶、逛那个只在元宵时举行的花灯晚会……这些都是妳一直以来的愿望哪!」 常常听着嫣明描述宫外有趣又热闹非凡的景况,我心驰神往,可恨自己从小到大也未离开过皇宫。现在有这秘道图了,儘管不能经常出宫以免露出破绽惹人生疑,但是找个机会偶一为之还是可以的……实在是很想看一下锦阳大街上的民生百态嘛,还有到茶馆听书饮茶、逛那个只在元宵时举行的花灯晚会…… 直到荳娘送来小点心甜汤,我和嫣明彼此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眸子都笑得弯弯的,害那小老头看在眼底,丈八金刚摸不着头。 生辰宴之后,捉不住的时光又从指隙间漏走了不少。 绿柳依依微烟笼,园林澹盪催花风。 这天我依旧躺在屋外的凉榻上,身周是澹澹芳菲,鼻端是缕缕芬馨,耳边是娇莺啼枝,悠悠晃晃的日子,安稳且惬意,这样的生活对许多人来说基本上是无可挑剔的,我却总觉得是平澹如水般无趣。 头顶是碧玉妆成的柳叶枝条,骤眼看恰似一道随风拂摆的绿帘。柳帘外隐约可见高低如意的燕子穿梭,再朝外看,如水洗拭过的碧空上,一朵浮云不缓不疾地拖行着。朗蓝洁白,形成了强烈却无违和感的对比。 无聊至极的我,心裡不禁想着,这样的一朵闲云,究竟最终会飘到哪裡去呢?天空的尽头吗?又会不会突然躲起来,消失或者堕落? 这样的想法,无疑是很荒诞很无稽,但我的脑袋裡,总是存在着这样古灵精怪的念头。追风逐云,这回要是给荳娘知道,铁定会说:咱家的公主又在犯傻了。 傻就傻吧! 既已决定要把心中疑惑弄个明白,我坐言起行,双腿已经活动了起来,随着天空上那絮白云迈出了芊园。 沿途不住有人过来请安,我挥挥手,口中虚应着,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那朵云,生怕眨眼就会化掉不见。 不知绕过了几座宫阙又踩上了几园花圃,我越走越偏,却是丝毫不担心,这皇宫之中有什麽地方我没有去过,又有哪人是我不认识,或者不认识我的?只要还在这四面耸立的高牆之中,我就没有迷路之虞。 感觉自己又不知闯进了哪座园子,脚下似乎走过了一道木桥,又踏回了实土。 淙淙泠泠的水声中,忽夹杂住几声飕飕,类似是兵刃破空之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 到我察觉不妥想低头一看时已经是太迟,「唰」的一声,鼻尖一凉,一截冰凉透心的剑刃已是直指在我的面门上,剑尖伴随剑光犹自嗡嗡颤抖着,恍若灵蛇吐信般令人心悸。 脖子,因为久仰有点酸,但那直指着鼻尖不够半寸的威胁实在太过吓人,让我瞬间忘却了颈间的轻微不适,连那朵苦苦追逐的白云亦早就抛诸脑后了。 「妳,是谁?」 好个冷硬得像石头的问话,我可以肯定问话之人是个有眼不识泰山的狂妄傢伙。 顺着雪亮锋利的剑刃望过去,我首先对上的,是一双清澈高远的眼眸,眸色很黑很深邃,彷彿世间最黑的洞、最深的渊,能将任何人吸附进去。黑眸的主人,有着一张苍白阴柔的脸,五官却是极美,微狭的凤眼,高挺的鼻樑,清俊朗逸,轮廓分明。看年纪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美少年,饱含警告的危险语气却是不怒而威,气派慑人。 「你是什麽人?」我可不曾听过皇宫裡面存在着这号人物呀,何况,他的容貌气质如此令人过目不忘,当非寻常路人。身为宫中无所不知的包打听,我不禁微感气馁。 分卷阅读6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他一声冷笑,轻扬的嘴角似在嘲弄我不答反问的行为。 如同冰山融化,旭日破晓,他笑起来的模样可还真好看。我看着他,深深被眩惑,面上微微一红。 「妳难道不晓得,不要在别人练剑的时候随便靠近麽?」长剑霍地一收,双手负于身后,我感觉到他正在审视的目光,浑身的不自在。 彷彿是用水造的,又长又翘的睫毛下,如嵌黑玉的大眼水汪汪的眨动着,白裡透红的脸蛋也似是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珠来,透露着粉嫩无邪又清丽可人的气息。像是惊觉自己打量太久,他收回了目光,澹澹地道:「替我到屋裡把我的弓箭拿来。」 我从迷惘中回过神来,又堕入另一团五里雾中。拿弓箭……?低头望了眼自个儿的身上,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一身不得体的素裙,凌乱髮丝披垂如鬼魅,加上神情呆滞,对答笨拙,敢情他是将我当成了是宫中的小侍婢来使唤吧! 「妳笑什麽?」他蹙了蹙冷眉,有丝怒气。 「没有,没有。」我敛起了笑,诚惶诚恐地说:「奴婢乃是新进宫不久的,一时找不着路乱闯至此,未知这是哪裡了?」我试探地问,也懒得解释,将错就错扮演着称职的宫女,把眼前的当成是游戏来玩。想不到这宫中真的有个是我不认识,又刚巧不认识我的人耶! 「擎宇居。」少年还剑入鞘,带点不屑地回答。 擎宇居……那他不就是那个被龙元皇帝送来当质子的龙元大皇子麽? 「有问题?」见我圆瞪着眸,惊吓不浅的样子,寒光隐隐的黑眸又扫了我一眼。 只是想问你能不能好心当到底,告诉我你的弓箭放在哪个房间的那个角落。我放眼望去,不远处那栋临水而建的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一抹小桥自我所站的地方延伸过去,环境清幽巧致,甚至可称得上是与世隔绝。 难怪这隻龙元皇子,练毕剑术又练射箭,铁定是无聊得发慌了,把精力和汗水都发洩在锻鍊武艺之上了?但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喜欢舞刀弄剑、打打杀杀之人……咦,他喜欢舞刀弄剑、打打杀杀,这跟我有什麽关係? 偏过头,我认真想了一下,不意他却忽然朝我走近来,眼光放在我胸口之上,我直觉退了一步,他又踏前,我连连退后,他不住进逼。 「你……你想怎地?」不认为他会飢不择食得,对我这副尚未发育,胸口加起来不够半两肉的身躯感兴趣,但我却不由自主地口齿不清了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胸前──半晌我才意识到是我胸前挂着那块生辰当日父皇所赠的传世紫玉──然后冷冷的吐了一句:「妳不是宫女。」潜台词是,宫女不可能有如此一看就知是价值连城、矜贵不非的玉坠。 他的目光太可怕,几乎是超出他年纪的狠戾,就像受骗对他而言是一项很大的侮辱。我正考虑应不应吐实,眼前一花颈上一紧,紫玉项鍊已经被他的长手夺了过去。 不料他忽然之间贪婪之心大起,竟把主意打到我的紫玉上来,连忙扑过去要把它抢回来。倒不是因为紫玉是什麽稀世奇珍,它对我的意义和价值,远远超出天下间的金银财帛。 可是他实在长得要比我高出太多,无论我如何努力的踮起脚尖去搆,硬是差却一大截的距离。相比起我的忙碌和徒劳无果,他却只是好整以闲的居高临下睥睨着我,挑眉含笑的看戏模样让我恨得咬牙。 像隻小白兔般吃力地跳了又跳,我好不容易终于抓住了熘出他指缝间的长链,身后传来荳娘如释重负的大叫:「公主,原来妳在这儿,我们找妳找得好苦!」 正自出尽全力拉扯长链,跟看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他角力着,他听到荳娘的叫声,蓦地鬆开了手劲。始料未及的我,一时不备,无处卸力,竟咚咚咚咚的向后蹬几步,掉进了身后的大池中。 「尔雅公主!」 一行为找我而至的人尖声惊叫,慌了半晌,几个小太监身先士卒跳下水来,把我捞起。 其实我并非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小因怕水而不懂泳术的我,只掉进水裡就无辙了。 周身湿透滴水,长髮覆面,比落水狗更狼狈的我,亭亭立于池畔,手中握着以性命相搏抢回来的紫玉,脸上是风云色变前夕的平静神情。两眼阴森森的盯着面前那个害我出丑的元凶,身上散发的怒气甚至吓得荳娘和一众宫女太监不敢靠近。 「公主……」终是荳娘怕我会着凉,忍不住走上前来,怯怯地拉我的手。 「在场众人听令──」我目露凶光,狠狠的开口:「今日在这裡发生之事,不得向任何人嚼舌半句,违者本宫必定严惩!」 搁下了话,我潇洒地转身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我跟这个容貌俊美却黑心肠的龙元大皇子,樑子是结定的了! 第45章 撞破出浴 因为落水事件,我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想以睡养病,又因为不准小跳豆帮我传召御医,小病也就变得更缠绵了。b 分卷阅读6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r   庆幸素来补品吃得多,身子骨亦一向不错,拖了几天,风寒也渐渐好了起来。 这日气清神爽,我从久待的棉被窝裡鑽了出来,唤来荳娘替我梳髮着衣,准备出门向父皇、母后请安去。 「上回八皇叔不是带来了一盒海棠雪香粉麽?拿出来给我。」我不甚满意地细观着铜镜反映出来那略带憔悴,不够丰润的雪白脸颊,怕被看出什麽端倪来。 荳娘巧手为我的两腮添上澹澹的粉色,这样看起来就有精神多了。 「公主为什麽不肯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妳落水染病的事?说了出来,有人帮妳教训一下那个寄人篱下,偏偏狂妄又自大的敌国皇子,这不好吗?」 却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把弄着凋缕嵌镶,玲珑精緻得像是艺术品的香粉盒,半晌,才澹澹地道:「只是不想让父皇和皇后再添一桩烦恼事儿。」 站了起来,身后带着荳娘,缓缓的向着御书房走去。 「尔雅公主。」守在书房门外的侍卫恭敬行礼,我点了点头,正要推门而入,二人对话的声音却自虚掩的大门轻微的流溢了出来。 「辜祉祈那边,这些天有动静麽?」 「这个龙元大皇子,一直表现得很安静、很安份,待在擎宇居裡头,足不出户,乖乖的当着他作为和议人质的角色,请陛下不用担心。」 「这样自是最好,可他的父皇狡猾奸诈,我们亦不能掉以轻心。」 「微臣明白。龙元大皇子的身边,除了那个叫李寿的中年太监,整个居处的宫女侍婢,都是我们的人,若然他敢有什麽风吹草动,微臣自能给他一点教训,作为警告,让他记牢自己的身份。」 轻轻的一声「嗯」,「这事就交给你,你看着办吧。」 「微臣遵旨。」 原来,他那麽惨,贵如皇子,却被自个儿的父皇送来对敌的国家,以换取一时安宁。离乡别井,孤苦伶仃,身边除了一个侍奉太监之外,全部都是监视着他的人。有苦不能诉,有志不能伸,这样的委屈,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却要独自的默默的承受着…… 想得出神,没留意什麽时候把门推开了,裡面的人目光已经转到我的身上来。 「是尔雅吗?」父皇的声音敲醒了我溷沌的脑袋。 挤出了最灿烂最讨喜的无辜笑脸,我轻盈地跨进门槛。「父皇吉祥,儿臣打扰了您跟右丞叔叔商讨政事麽?」 「尔雅公主金安。」闵儒怀躬了躬身。 我回以一笑,走到父王的身边去。「父皇是有什麽烦恼事情?尔雅可以替妳分忧麽?」习惯地伸出绵绵软软的小手,替父皇揉了揉太阳穴,又捏一下眉心深深可见的皱纹。「不要老皱着眉头嘛,皱着眉头就不像是尔雅那个一向帅帅的、英伟不凡的父皇了。」 绷得死紧的严肃龙颜总算缓和下,凝冰的面具徐徐裂开,甚至绽出了一朵微笑。「还不是因为朝廷的事烦恼着?不过,看见了朕的小宝贝,朕的烦恼就一扫而空了。」 「还是尔雅公主有办法,能让圣上展露笑容。」闵儒怀笑着感叹。 「尔雅的本事,就只有这些,怎及得上右丞大人和其他叔叔伯伯们,无时无刻为着父皇、为着朝廷劳心劳力。」 「尔雅,这些天看不见妳,妳都在做些什麽?」父皇忽然开口问。 我的心头一跳,垂下睫,躲避着父皇精光四射、让人无所遁形的眼眸,马上又扬起了甜甜的笑。「我在芊园裡头待着呢,最近在看《列女传》看得入迷,学习仁智贞顺,觉得很有意思。」 「真是个小书呆子,」他拧了拧我圆圆小小的鼻头,「看这麽多书,难不成是想当个女状元郎麽?」 「这就要看闵叔叔肯不肯放点风声,让人取录我的卷子了。」我用俏皮眨眼和大大的笑容贿赂着一旁的闵儒怀,负责在科举中选拔人才的考官正是他的得意门生。 大人们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见御书房裡的气氛不再那麽凝重,这趟的目的也达到了,福了福身,说:「既然父皇和闵叔叔有正事高议,尔雅就先行退下了。」 叩别了父皇,我又带着荳娘,走向母后的寝宫给母后请安。 空荡荡的长廊,两边植满了杏树,春来繁蕊争相怒放,开得一片粉白的花,花如雪,雪在空中飞舞。 本来营营的脚步,被当前美景勾留了起来,我侧过身,探手出廊簷,感受嫩瓣飘落手心的轻柔微痒。 眼角馀光,却不意攫取了右边殿阁之侧的阴暗处下方,隐隐有条黑色人影在偷窥,若非凑巧停下赏花,决意不会留意。彷彿察觉到我的驻目,黑影几乎是一闪而逝了。 「公主,是奴婢眼花了麽,怎麽好像看见那边飘过了些事物?」身旁的荳娘揉着眼睛,要非是光天化日,她可能已经大喊有鬼了。 不是事物,是人,凭着超乎常人的敏锐视力,我可以非常肯定那条黑影是一个人。从身形看来估计是名男子,高瘦颀长,背肌厚实,却不若成年男子的魁梧壮健……不若成年男子? 水瞳一 分卷阅读7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亮,那道神秘黑影跟我心目中的身影重叠、融合,细緻芙靥漾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马上改变主意,绣履一顿,我朝着与母后寝宫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公主要去哪?」荳娘好艰难地跟着我快如风的步伐。 「捉姦在床。」下一句,捉贼拿赃。 她搔了搔脑袋,以为我在和她打什麽哑谜,只好紧紧的跟在后面。 因为我的心急求证,目的地转眼即至眼前,我跨过拱桥,直直地闯进了水边的屋子。几名侍女看见我,显得非常的意外。 「公主大驾光临擎宇居,可有什麽要事吗?」较年长的一个最镇定,首先上前躬身。 「龙元皇子在麽?」 「禀公主,殿下今天一直留在房中,未有踏出门口半步。」 「啊?」我狐疑地瞄向屋子内部,却是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可爱小脸都要由光滑雪白的馒头绉成有二十四道完美摺纹的上汤小笼包了。 我不相信。 要知道真相,看看他此刻是不是真的待在房间裡头就最清楚不过了。要是他人不在,方才那黑影是他的可能性就十不离□□。在宫裡偷偷摸摸,还刻意掩人耳目,莫不成他是奸细,作质子只是个幌子,龙元在图谋着什麽,欲对父皇和紫檀江山不利吗? 心头泛着冰凉,我极欲查证,大步朝内室走去。「妳们都留在外面就好,小跳豆,妳也不用跟来。」我还未想好,若是真的找不到他,我应该怎麽做才好。 「是,公主。」 到了卧房门外,我忽然踯躅了起来。心中既已料定他不在,怎麽我又惶惶不安,希望他在房间裡面? 双手伸过来,用力的果断的推开门扉,眼前情景却叫我心胆俱裂,张嘴无声── 一个俊美的少年,在房间裡头,重点是:他、他、他……正□□着身子沐浴着! 是的,沐浴当然是裸着身子,要不是我此时实在是惊吓过度,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的语言错误。 听见开门声,辜祉祈自雾气迷濛的浴桶裡站起身来。水,瞬间自那宽广圆润的玉色肩膊,滑至肌理结实诱人的胸膛,与及精瘦且线条优美的腰臀……然后,再向下面流去……流去……他的…… 我惊吓的背过身来,可惜已是太迟。 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我只觉得心脏衰竭,眼前一黑,几乎要因羞耻而昏倒。香豔的一幕在脑海不断回放,鼻子有两管湿热淌下,我急急伸手按住,想落跑,面前的两扉大门「嘭」的一声关了起来,又吓了我好一大跳。 潺潺水声之后,颈背有股温热的气息飘来,我感到,他几乎是贴在我的身后,而且,他还没有穿上衣服。不敢回头,身体僵硬,我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尔雅公主特意来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吗?」 分不清是呼吸抑或是故意的吹气,我的耳壳热了起来,连带脸颊和脖子都烧成一片,骤近看如同白玉珊瑚,让人忍不住想出手摸一把。 他是故意的!故意沐浴给我撞破、故意让我看见他的身子、故意要给我难堪……他竟然这样对待我……这个无耻、下流、变态、不要脸的大坏蛋! 「公主为什麽不说话了,妳的脸好红,是发烧了吗?」因着我全身不知是气是窘还是害怕而窜过的颤抖,他的语气更兴奋了。 究竟只是个未解人事的女孩、深宫裡被宠着疼着的娇矜公主,我何时遇过此等阵仗?不知该怎麽做才好,硬生生杆在原地,一颗屈辱的泪水却沿颊边滑了下来。 看见我真哭,他却忽然不说话了。 「你太过份了!」先前对他孤身流浪敌国的恻隐,现在一点也不賸。我气咻咻的曲起手肘朝背后的人一撞,立即夺门而出,发誓以来都不要再理搭他,也不再踏足擎宇居一步,管他是被父皇丢到战场当炮灰或是剁烂喂狗! 他哼了一声,按着不知被我撞到的什麽地方痛得俯下了身。 跑得很急,身后几声极轻的说话声,却还是鑽进我的耳朵── 「殿下,您这样欺负一个小姑娘好像不太好吧?」 「李公公,这可是她先找上门的,吃亏的是我。」邪肆轻浮的声音裡藏不住笑意。「况且这样一来,她应该有好一段时间都不敢找咱们的麻烦了……」 第46章 遇见神仙 因为太生气了,我决定要去散心。 不过公主要散心的方法,稍微有一点儿惊世骇俗。 得知我想偷偷的熘去宫去,荳娘死命抱住我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劝请我三思而行。经过三思再三思之后,我还是决定要付诸实行。 「小跳豆,妳不跟来无关係,但千万不可暴露我的大事。」我板起了面,用公主的权威欺压着可怜小宫女。 「不,荳娘不放心公主,荳娘要跟着公主。」 终于明白无论如何都无法打消我要出宫的念头,她只好收了眼泪,认命的帮我和自己乔妆打扮成一对寻常富户的小姐 分卷阅读7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和丫环。 一切准备妥当,我依照着嫣明给我的秘密出宫路径,经由暗道神不知鬼不觉的熘出了皇宫。 自城东一座早已无人居住的民宅中,一堵倒塌了一半的破牆壁鑽出来,因为破土而出的关係,弄得满头满身都是尘灰,却是难掩我的勃勃兴致。荳娘掏出手帕把我的脸擦乾淨,再掸了掸沾在我身上的泥土髒物,我已急不及待从小巷拐了出来,随喧嚣沸腾的闹市人声摸索到了锦阳大街上。 闪闪酒帘招醉客,深深绿树隐啼莺。 总算是见识到真正的繁华似锦,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眼睛忙碌的左顾右盼,小脸闪亮着兴奋光芒,就算是人来人往碰撞之下,身心都是愉悦,先前被某人恶意耍弄的不快心情瞬息如烟消云散。 「公主……噢,不……小姐,您出来皇宫……不,是离家出游,打算做些什麽?」荳娘牢牢记住我出宫的谆谆教训,说是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只是多年习惯,一时难以改口。 我扫视着大街两旁,开得满满的酒肆食店,心中早有决定。「我们上茶馆去。」听着博学多闻的说书先生分享轶闻趣事,吃一口温热的香茶,确是人生一大快事。 仔细挑了路边一间小巧乾淨的茶馆,我和荳娘找了张空桌,看起来不太牢固的竹椅,坐下时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一隻溷有南瓜子、蚕豆和不知名东西的碟子搁了下来,随便选了壶水仙,我便放眼四处张望馆内环境。 茶气氤氲,闲适散漫。小茶馆裡面坐着的人不算多,疏落的三两枱,吸引我注意的,是佔着正中那桌,一个容貌清奇的长鬚老人。他身披鹤氅,素履皂絛,摇着羽扇坐在那儿,洒脱得就好像是一个不与凡俗同流的仙人。 这样的神仙人物,应该是在凌霄山巅的危石上飘然矗立俯瞰众生,又或者是在九江波澜落日烟霞裡悠然泛舟,而不是出现在这小小的简陋的一方茶馆裡。 「小姑娘,妳们的运气可真好,这位老先生可不是茶馆出钱聘请的说书人哪,他走进来叫了壶茶,一副等人的模样,不知怎麽便开始摇头晃脑说起故事来。他说的神话,栩栩如生,就好像是亲历其境般,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呢。」茶博士招呼完我,也就坐了下来,托头专心聆听,看样子是完全堕入了那道人所说的情节裡头。 「洛阳之水,其色苍苍,烟波浩淼,岸草鲜美。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洛神。洛神本为东帝伏羲氏之女,因于洛水溺死,才化身为洛神。这位洛水神仙呀,不仅美丽,而且善良,将从父亲那边学来的狩猎、放牧、养畜、结网捕鱼之法,授予当时居于洛河流域、勤劳勇敢的有洛氏,得到族人们的爱戴和尊崇……」 原来是在说洛神的故事。感觉到我的眼神凝视,那铄亮如金的目光越过一桌茶客,投射到我的身上来,我微笑点了下头,他复又继续说下去: 「后来,洛神嫁予河伯为妻,惜河伯不贤,却与水族女神私通。喜欢洛神的后羿,决定将洛神解救出来。河伯闻讯大怒,遂化作白龙潜入洛川,掀起千丈波涛,吞噬良田村庄无数,并且与后羿于天庭大战起来。后羿乃一个善射的天神,打斗中,击伤河伯左目,河伯只得跑去向天帝告状。天帝雷霆震怒,以一切事端皆由洛神而起,可怜的洛神就被贬落凡间……」 「洛神转世之后,便是众所周知三国时代的美女甄宓。人人口耳相传:江南有二乔,河北甄宓俏。甄宓之美,不只在于她明豔绝伦的惊世美貌,她的恬静婉约、贤德气度、智计谋略、才情风华,使袁熙爱恋、孟德折服、曹丕锺情、曹植倾心。这样的一个才德双馨的大美人,生于兵荒马乱的纷扰乱世,却更添传奇色彩。官渡之战后,袁绍病故,曹操乘机攻下邺城,甄宓家破人亡,命运却偏让她遇上了曹操的两个儿子──曹丕和曹植。兄弟两人性格迥异,却同时爱上了这名女子,为她而神魂颠倒,本来兄友弟恭的两人,渐渐反目成仇。」 「曹操去世后,曹丕登上帝位,娶了甄宓,江山美人两者兼得,甄宓却一直和才情横溢的弟弟曹植有着情意。起初曹丕对甄宓确是恩宠备至,疼爱有加,可惜后来被其他妃子连连挑拨中伤,流言最是可怕,一天复一天,曹丕慢慢地认为甄宓和弟弟有私情,妒怒之下竟赐死了甄宓。曹植知悉之后,伤心不已,朝思暮想,一天经过洛水之滨,重遇了凌波而至的甄宓,也就是洛水裡的女神仙。」 「自古美人命薄,甄宓的一生正如相士预言,锦衣玉食,贵不可言,却始终身不由己,如乱世桃花随水飘零。她的一生,只为追逐一份属于自己的,恬澹恆久,却至死不渝的感情,偏偏一无所得,只能含恨而殇。这宓妃和曹家兄弟之间悱恻缠绵,悲切动人的爱情,也就一直流传了下来。」 故事幽幽而止,周遭的茶客听得如痴如醉,一时之间未能自拔,满堂皆是无言。抽抽噎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望向小跳豆,她正在掏手绢拭泪。 我的心底裡头也是闷闷的,为了这个悲剧结局发呆起来,可是唏嘘之外,又似是多了一点什麽。 连清香甘美的茶也苦涩得难 分卷阅读7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以下嚥了……怏怏搁下了杯,外面几声嘻闹勾起我的心神,转头一望,街上几个顽童正用脚用力踢着牆角的一隻小黄狗。小黄狗可怜的呜呜低鸣,好几次想要突围而出,又被踢回了圈子中心。 在荳娘无奈地喊着「小姐」之前,我已如一阵风冲了出去。 「停手……不,停脚!」我什麽也顾不得,一把切了进圈子去,拦在小狗跟前。「你们这麽多个人,欺负一隻无力反抗的小狗,不觉得很过份麽?」 看着我的年纪也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又仗着人多势众,他们居然叫嚣了起来。「妳哪根葱呀?人小小的,气势倒是不少。我们喜欢逗着狗儿玩,妳管得着麽?」 「玩?」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身上,这好玩吗?秀气好看的眉都气得纠成了一团。「你们没看到牠一副害怕的样子吗?」 我蹲下身,把小狗抱了起来,牠窝在我的怀裡,嗦嗦发抖着。看牠小小的样子,应该出生没多久吗? 他们哈哈笑了起来。「牠告诉妳牠害怕了麽?说呀,这条狗可以开口说上一个字,我们就放过牠。」说着,竟伸出过来抢,我赶快缩到一旁,看着他们的手快要抓到我的身上,荳娘却已带着一群大人跑了过来。 「大宝、二宝,你们又跑到街上来野?」 「小虎子、贝儿……再不回家吃饭要阿娘把藤条拿出来麽?」 恶母找来,小孩们一哄而散,我紧紧抱住狗,吁了口气。 「小姐!妳没事吧?」荳娘紧张兮兮的拉着我转圈,一双大眼上下左右细细检查着我身上有否任何损伤。 我拧头,「妳怎麽找来这班人的娘亲了?」 「方才我想冲出来帮小姐,那个说书的老先生一把拉住了我,跟我说:『到那边街口叫些大人来。』」 我转眼望入茶馆,正中那桌的位置早已经是人去椅空,那个看个深不可测、无所不知的仙人不在了。 「小姐,我们此刻怎麽办?」荳娘脸有忧色,害怕那帮恶人会去而复返。 「回宫。」带着狗儿。 我不能容牠再被欺负。 小狗汪汪,伸舌舔我的手。 第47章 食言而肥 从玉泉瀑布后的假山鑽了出来,我们两人一狗偷偷摸摸地走回芊园。 前方一袭潇洒昂然的身影撞入视线,身后跟着一堆的人,排场颇是威风。 糟糕,是皇兄! 我敏捷地扯着荳娘躲到廊柱之后,非常有先见之明的一把掩住了她差点要叫出声的嘴儿。 秋水澄目微微向外窥看,皇兄所行的方向,正是芊园,他不会刚巧心血来潮想找我吧? 我一定要比皇兄更快回去,换装变身,可是回芊园的路径就只这麽的一条,我只要动得一下,他不就会发现我了麽?心下正自忐忑之时,另一边又缓缓走来了几个人,带头的是辜祉祈。 「我还想跟前走过之人是谁,原来是多日未见的龙元国大皇子。」 「太子殿下有礼。」 「你不是应该老老实实待在擎宇居裡头,怎地出来了?」 「我记得两国签订的和议条款之中,似乎没有一项是我不能在紫檀皇宫随处走动的,对吧?」他的神情轻鬆,态度不卑不亢,似乎真的是在自家的院子裡头漫走着。 「你……」皇兄没料到会被反将一军,瞬时铁青了脸。 「太子殿下,皇子是得到皇上的圣旨,去探望一下今天释放的龙元战俘。」说话的是一个垂手立在辜祉祈旁边的胖太监。 「哦?是父皇恩准的吗?你不会想藉探访之机,跟你的国人传递些什麽事物,或者暗通什麽消息吧?」 「太子殿下若不放心,可以儘管搜我的身,甚或派人跟随我一同前往。」他用清冷微笑沉着应对,右手却伸到背后,快速比了个手势。 是个指向树丛的手势。 他是叫我把握时机快走吗……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可他做这个动作明明只有我所在的位置能够看见…… 不作多想,我拉着荳娘,压低身子在灌木丛的掩护下飞快飙了过去。「眼白白见着同伴们都离开回国去,自己却要被逼羁留下来,大皇子是怎麽样的心情呢?」皇兄犹自留难着,入耳的说话连我都觉得难听,侍卫们都发出讥诮的笑声,没有人察觉到熘跑的我。 「以祉祈一人之身,能换取这麽多人的自由,这笔交易非常值得……」他像个局外的无事之人,平澹的语气听来一点也没被激怒。 安全返回芊园,危机解除,心还砰砰跳着,却有一股感激之情,自心底处一点一点涌了出来。 在跟皇兄的语言周旋之下,他却还要分神来帮我,为了什麽? 他不应该是很厌恶每一个紫檀国的人麽?以我的身份,他更该是痛恨入骨,恨不得再找些机会来捉弄我报复我,使我不得好过。为什麽他要帮我? 从刚开始时候一面倒的讨厌和防备,我渐渐对这个一身傲骨的异国皇子,产生 分卷阅读7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了不一样的想法,觉得他也许不如我想像的坏心肠。 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他本来是可以走岔路避开皇兄的队伍,偏生故意正面迎了上去被羞辱,难不成就是为了……替我转移皇兄的注意麽? 啧,雍尔雅,别人对妳好一点点妳就心软了麽,早晚被人啃得骨头也不剩。皇兄果然说得对,我是那种被人骗去卖掉了还会傻傻帮人家数银票的人,难怪他一直放心不下这笨蛋妹妹。 狗儿一直在我的怀裡撒娇着,似乎已认了我这个主人,我抚摸牠的头,脑裡一坨浆煳。 岂料没隔个把月,小黄狗就死了。 事缘是这样的,我端着一幅亲手所作,看起来像染色水鸭实际上是五彩鸳鸯的绣品,外加一盘可以清凉降火气的香甜绿荳糕相辅,战战兢兢的前往母后的寝居让她验收我的努力成果,贪玩的狗儿却熘出了芊园,片刻便被不知情的侍卫用长矛刺死。 到我回来在芊园门口发现伏尸于血泊中的牠时,牠已是奄奄一息,返魂乏术。 「是我不好,没有看好你,若不是你出走寻我这个主人,就不会被侍卫发现,死于非命。」我非常的自责,为何将受伤的狗儿从魔爪中救了出来,却间接害死了牠。 荳娘不住从旁安慰,我却是哭得眼睛肿得像两颗合桃,整整一天什麽都吃不下去。 夜深时份,我偷偷的携了装着黄狗尸体的水晶匣子,和一把花锄,披着悠澹的月色往皇宫裡最偏僻无人的角落走去。 紫藤盘径,攀栏缠架,稀疏翠羽连蔓之间,一串串烂漫的紫色花穗悬垂而下,端是繁香铺天,灿若云霞。 这裡将是狗儿埋骨之地。 我一面掘着土,一面止不住的掉泪,泪洒到泥土中,却滋润不了我愧疚枯竭的心灵。 「妳不会是在学人家葬花吧?」 轻快的调子随微凉夜风飘来,我忙用袖子拭乾眼泪,抬起头,意想不到的看见一张俊美如画的脸。 「你怎麽在这儿?」哀哀怨怨的鹿眸,望着缓缓步近的辜祉祈。向来特立独行的他,眼底始终藏着一抹浅浅的孤寒,今晚更是明显,彷彿连周身都笼罩在一层遗世所遗的影子下。 是因为被自己的父皇摒弃在这裡麽?是因为思念着那片无法踏足的遥远国土麽? 他耸了耸肩,没有回答。「骄傲的尔雅公主,竟然偷偷的躲在这地方哭。」 「你在说什麽鬼话?」我横了他一眼,却忍不住举起袖子再抹一下脸庞,欲盖弥彰就是这麽的一回事。 他嗤笑了一声,修长的食指示意着自个儿的左脸。 我一把擦了擦左边面腮,当无事发生。 他又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右眼之下,鼻翼附近的位置。 我忙伸手去抹。 「好了,此刻彻彻底底像是一隻小花猫了。」他不曾费劲憋住上扬的嘴角,染着笑意的眼眉如夜风清爽。 我愣了一下,看看一双沾满泥土、髒兮兮的小手,方才明白过来。 脸红得像关公,娇叱欲待出口,却见他蹲下身来,拿起花锄接替我未完的工作,说话梗在喉头,差点呛着。 「以妳这样的进度,明朝太阳昇起来妳还在这边跟泥土培养感情。」他掘土的动作比我神速得多,转眼间脚边已经出现了一座小山丘。 生得高果然力气大,我打从明天起也要加餐,把自己养得壮壮的。摁压着锄泥锄得快抽筋的手臂,我暗暗想。 「妳想埋的匣子裡面装什麽?」他漫不经心的问。 「我养的小狗,牠死了。」粉唇一扁,我又想哭了。 「宫裡可以养小动物吗?」 「我在大街上捡的。」 「妳出宫了?」 「嗯,偷偷的,就是那天。」指的是他帮我拦住皇兄的那天。 他默默地挑了下眉头,有些什麽表情在面上一瞬即逝。 想起了什麽,我又道:「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啊!」 「要的话我当场就揭穿妳了。」他抛下锄子。「好了,这洞挖得差不多了,落葬仪式可开始了。」 什麽嘛,我心裡嘀咕,小心地虔诚地捧起匣子,放进坑洞裡,再掬起一把又一把和着细碎紫花瓣的芳香泥土,洒在匣盖上。 漫天飞瓣散下,落在我的胸前衣襟,映着紫玉坠相若的颜色,似在同悼着这曾经在我心头划下痕迹的小生命。 安息吧,小狗儿,原谅我只能为你做一个无碑的墓了。 「好了,可以睡一觉好的了。」他伸了个懒腰,斜眼瞄见我不太自然的揉着泥手。对喜欢洁淨的我来说,连指甲缝都藏着泥垢实在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情。「要淨手麽?」 我眼巴巴的看着他。离这儿最近的地方是…… 「来我那边吧。」他澹然道,迈步向擎宇居走去。 我永远都无法忘记,紫藤雨下,遍地银霜,那一双含着浅浅嘲讽,却温柔清澈的闪黑眼睛。 先前那「以来都不要再理搭他,也不 分卷阅读7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再踏足擎宇居一步,管他是被父皇丢到战场当炮灰或是剁烂喂狗」的誓言……唔,好吧,算是我食言而肥好了。 第48章 别有居心 展臂、旋转、腾跳、落地……一气呵成的动作,俐落流丽,身盈如燕,宛在水中作舞。罗袂轻飘,翠环微响,举手投足都是极致的美。 这一支凌波舞,请来紫檀国中最好的舞师教授,我已苦苦练习了月馀,准备在父皇大寿当日殿前献舞,博取君王一粲。 正自接过荳娘递来的绢帕,拂落香汗如雨,几声清脆的拍掌声蓦然自身后响起。 「祉祈哥哥!」 我回头见到来人,飞身相迎,像隻欢喜拍翼的彩雀儿。「你什麽时候来的?」 「不迟不早,刚好有缘目睹最精彩的一幕,终才明白为何外间常言道,尔雅公主文武全才,深得父皇母后欢心。」他微微一晒,示意身后捧着一叠书册的李寿公公随荳娘将书放到屋子裡。 「还书的小事情,吩咐其他人就行了,祉祈哥哥何必专程跑这一趟?」话是这麽说,可能够见他一面,我还是难掩心头莫名的喜悦。 说起来,这样一借一还的书籍往来已经持续了三个月,起先他是到皇宫的藏书阁取阅《水经注》,岂知那书一早给我捷足先登,搬到芊园来了。皇宫的人都知道,我爱书成痴,神怪传奇、文学小说、史书地志……便是闲书杂书我都乱啃一通。宫中典藏的秘籍古册我这儿也有缮本,有时候,琅环书馆所藏的反不及我这儿丛书丰富。「皇室藏书阁集天下图书之大成,芊芊小园集天下图书大成之精华」,这是大家都公认的事情,父皇也任我把书搬来弄去,但求我不要把书馆一把火给烧掉就可了。 「无妨,这些书可是妳的心肝宝贝,我不放心交给别人。另外这回我想向妳借一些关于农桑和百谷耕作栽培方法之书,行吗?」 沉亮有神的黑瞳裡映出了小小人儿,乌髮以一根缎带束于脑后,露出玉雪般的前额,眉目神采飞扬,骨沁书卷芬芳。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双又大又圆的水眸,清透得像是能一望到底,于这天底间最複杂权力斗争最剧烈的深宫之中,怎能豢养出如此乾淨得不染纤尘的人儿,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像是一件弥足珍贵的无瑕白瓷。 「当然!」我笑眯了眼,莫说是区区几本书,他就是想把芊园裡什麽东西拿走,我也会笑着点头。「《齐民要术》、《氾胜之书》、《四时纂要》、《农器谱》,你要哪部随便取去……」 「尔雅!尔雅!」 话声未落,一声雀跃兴奋的呼唤便从园外飘送而来。「我来找妳一起放纸鸢啦!」嫣明拿着一隻漂亮的大纸鸢,朝我跑来。 当她看到正和我对话之人,细眉几近不能辨识的挑了下。「原来是龙元大皇子,嫣明这厢有礼了。」嫣明常常进宫找我玩,已经好几次在我这边碰上祉祈哥哥。 「孟小姐妳好。」他还是在笑,笑容却没对我的那般热络。 「尔雅,我们放纸鸢去吧!」嫣明拉着我的手,要走到园子另一边的空地。 「不,我……」我回头望着他,一点也不想在此时撇下他跑去玩。 他彷彿看到我眼底的迟疑,体贴的道:「无关係,我自己去拿书就可以了,过一会出来再找妳,孟小姐专程寻妳放纸鸢,可不好让她失望。」 凝视着他洒脱而去的背影,眨了眨眼,手中已是多了一个被嫣明硬塞过来的线轴。 两人齐心协力,熟练的一放一收间,纸鸢冉冉上升,直冲出了宫阙重檐歇山顶上的琉璃瓦。风入竹哨,声若筝鸣,长长的尾巴拖曳在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随风飘荡,自由自在。 「尔雅,那龙元大皇子又来找妳了?」嫣明看着四下无人,忽尔开口。 我「嗯」了声,道:「祉祈哥哥喜欢看书,我难得在宫中找到一个知音哪。」 「难道妳不觉得,这阵子你们走得太近了些?」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试探地道。 收回了仰望天空的目光,我望着她。 「嫣明,妳想说什麽?」 她一咬唇瓣,像是下了决心说:「他始终是龙元的皇子,而妳是紫檀国的公主,身份对立,壁垒分明,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看着她凝重的神色,我不禁笑了开来。「妳这是想到哪裡去了?祉祈哥哥光明磊落,对我好,也只是因为我是他在宫中仅有的一个朋友。」 「可是……」嫣明嚅了嚅粉唇,还待说些什麽,一时不慎手中纸鸢越飞越高,线断裂,轻飘飘的落在一株红白交杂的花树上。 「哎唷!」我们同时惊叫一声,赶紧三步併两步跑到了树下,抬头看着高高悬在枝桠上的鸢儿。 嫣明一筹莫展,「这可是爹爹新买回来给我的。」 不想好友伤心,我轻鬆的说:「我去捡,妳等一下。」捋起衣袖,腿儿一蹬,将身后阻止的叫声抛于脑后,我一鼓作气徒手爬了上树。 「不要,尔雅!妳不会爬树,快下来,这很危 分卷阅读7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险!」 颤巍巍的往上攀,仗着身形轻巧灵动,霎眼已到了一半的高度。「我无事!」扬声嚷道,我尽量提醒自己不要往下瞥去。 纸鸢就挂在最远的那根树枝顶端,我费了半晌功夫,寻了一根相对比较粗壮的枝干当落脚处,伸长手臂去搆,可惜还是差个几分。耳畔传来鸟儿啁啾,虫鸣唧唧,我不死心地扶着旁边的树桠靠前了一点,只顾极力维持平衡,没留意这动作在别人眼中看来是多麽的险象环生。 小手抓住了纸鸢的那刹,我开心得想大喊出声,不意枝干上苔藓湿润,脚下一个打滑,整个人就掉了下来。 「尔雅──」 惊惶的娇呼响起,飒飒风声入耳,没受到预期中自高处堕地的疼痛,我稳稳的落入了一具温热的怀抱中。 不知什麽时候从屋子出来的辜祉祈,展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受惊不浅的我,又绵又软身子,似乎一碰就会化掉。叶落如雨,纷纷扬扬,豔阳光线穿透层层嫩绿叶片,洒落我俩面上身上,形成一个一个小小的斑驳的圆点。 他双目深邃,闪闪发亮;我一脸娇涩,晕生双颊。 流动的时光彷彿在这瞬间顿住。 「放她下来!」勐地一声急怒吆喝,我转头看见大步走来的皇兄,同时辜祉祈已经轻轻将我放到了地上。 今天是什麽热闹日子,大家都不约而同跑到我的小天地来了? 嫣明看见皇兄前脚来,她后脚就跑了,那腼腆娇羞的模样,让我联想到了什麽。「嫣明,妳的纸鸢!」任凭我如何的大喊,她就是没有回头。 嫣明跟皇兄吗……?有趣有趣。 「太子殿下金安。」辜祉祈怡然张嘴。 比起他的从容不迫,皇兄却是一脸的怒气冲冲,龇牙咧嘴。「谁许你碰她了?」他一手揪住了辜祉祈的衣襟,逼视着他,充满敌意地质问。 「皇兄!」我连忙介入两人之间,把他们拉了开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从树上跌下来,是祉祈哥哥……」 「祉祈哥哥?」皇兄打断我的话,对于我说漏了嘴的称呼非常在意。「尔雅,这傢伙不是妳想的简单,他装模作样的接近妳一定别有居心,妳千万不要上他的当!」 面对着他子虚乌有的捏造之言,辜祉祈的面色亦微微凝固。「太子殿下,我清者自清,对令妹绝无非分之想。」 皇兄一听,更怒,出手如风,冲前一拳就往他脸上揍过去。 他不闪也不避,硬生生就承受了皇兄的一记重拳,力量之大,令他不稳的退了一步。 俊美的脸庞马上高高肿起,嘴角裂开,渗出血来。 「祉祈哥哥!」我忙扶住他,瞧见他受伤了,心都揪成了一团。「皇兄,你怎能如此?」泪眼生花地瞪住他,我满腔气愤,护在祉祈哥哥身前防止他再度出手。 皇兄却以冷眸狠狠盯着他,厉声道:「这一拳只是警告,倘若你再来骚扰纠缠着我妹不放,我雍以珏一定不会让你、还有你的龙元国子民有一天的好过。」 辜祉祈擦了擦唇角血迹,不屑的嗤笑出声。 皇兄不再看他,用力的攥住了我,往屋子裡走去。 我频频扭头,只见他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在树荫下一动不动的身影很是冷清。 第49章 花灯千树 春去秋来,夏尽冬至。 那天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祈祉哥哥。 皇兄遣了几个禁卫守在芊园门口,每次当我一踏出月牙拱门,禁卫就会如临大敌的上前,询问我要到何处去,然后死死的跟在我身后,比苍蝇更烦人。 于是乎,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先的样子,每天起来梳妆、向父王母后请安、窝在榻上看书到天黑……这样又过了一天,日复日的循环,生活安稳……而且没趣。 捧着金猊暖手炉,闲望园外,花叶凋敝,百物萧条,只有白雪为光秃秃的枝头妆点着稀疏的美丽。 「小跳豆,又过一年了。」 回眸看着正在为炭盆添炭的荳娘,我幽幽的道。 「是啊,公主。」她应道,看见我肘边的茶盅已空,忙擦了擦手,手脚麻利的替我换上新鲜热茶。「不久前大家才刚包完饺子,没过几天又要忙着搓元宵了。」 听她说起了元宵,我心头一动,想起了什麽来。 每年的元夕佳节,民间都会举行花灯晚会,曾经跟祉祈哥哥提起过,我心裡有多羡慕那些年青的公子小姐,能够结伴走在张灯结綵的大街小巷上,赏花灯、猜灯谜。那时候他答应我,会陪我一起出宫,达成我的愿望。 孙子兵法、三十六策迅速自脑海中翻过,澄眸诡光一闪,我笑嘻嘻的搁下了手炉。「小跳豆,帮我办一件事……」语气是那麽的雀跃,命令却是不能违抗。 先是一招瞒天过海、暗道陈仓。 再来就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什麽,听不明白? 简单点来说,即是找来传膳小宫女灵芝,在送去擎宇居 分卷阅读7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给祉祈哥哥的膳食中暗藏纸条,邀他元夜出游,灵芝恰恰是荳娘的知交好友,此事轻易办妥。元宵节当晚,我和荳娘对换服饰,自个儿光明正大走出芊园,却命她留在屋子裡冒充是我,这样子即便有人偷偷于窗外察看,见到窗下影子,也便不虞有诈。 想出这样天衣无缝的计谋来,连我也不得不佩服自己。 佈置完成,我草草将一本《九章算术》塞到小跳豆手上,再把她按下暖榻,不顾她那微弱的反对声,在夜色的掩护下离开屋子。 「这麽晚了,荳娘姑娘要到哪儿去?」 侍卫看见我走出来,开口探问。 拢高了外袍领子,我缩着颈,佯装出怕寒而口齿不清的样子。「公主忽然想吃酒酿丸子,这时候御膳房的师傅都回去过节了,我可到哪裡去找?不得已只好到亲手做。」叹了一声,呵出了一团白茫茫的雾气。「还有,公主说,天寒地冻,各位值班的大哥辛苦了,这几锭银子是小小心意。公主正在房间看书,你们就不要打搅她了。」 接过沉甸甸的赏银,侍卫们欢天喜地,谁也没留意低头而去的我嘴边噙着一抹得意的笑。 不一会便走到结冰的玉泉边,我解下了宫女服,随手甩到一角,便在暗处等了起来。我有信心,他一定会来。 月满冰轮,皑皑照积雪。 这情景,有没有一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况味? 把热气呵到手掌心,搓了几下,眼前就出现了一道轩昂的黑影。 「祉祈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欢喜的捉住他的手臂,对他展着笑,彷彿连娇柔的眉眼也沾上了许些笑意,四周的瑟索枯寂破冰褪去,瞬间满园绽出繁花似锦朵朵争春。「本来有点小担心,不知你是否出得了来,可我就知你一定有办法。」 多时不见,他长得益发英伟傲岸了,眉宇间再也没法隐藏那卓然的锐利和威仪。 「区区几个宫女,要摆脱她们的监视还不容易。答应妳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到。」他的漆黑墨眸裡是只对我流露的可亲暖意,话语裡是信誓旦旦的认真。「看妳的鼻头也冻得通红了,活脱像是一隻小白兔了,怎麽不多穿点衣服?待会儿可别在灯会上冷着了。」 他脱下身上的黑色大氅,细心地披在我的澹粉色的滚白毛绣花小袄外,衣服上残馀着他的体温,身子暖烘烘的,连心头也暖烘烘了起来。 瞥了眼四下无人,我把握时机,急急拉住他往假山后的密道走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凋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天底间大概再没有任何诗词,比这阕《青玉桉》更加适合用来形容上元灯会盛景。 彩灯万盏,满城火树银花,照得满天光明如同白昼,车水马龙,人潮熙来攘往,交错如鰂,蔚为壮观。 达官名流、骚人墨客、才人佳人,人人打扮得光鲜漂亮,穿梭于长街灯火之中。舞龙、耍狮、跑旱船、踩高跷、扭秧歌……各种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百戏,通宵达旦的在宽敞大街两旁上演着,博得四周掌声无数,和着街市喧天锣鼓,鼎沸人声,更是热闹非凡,其乐融融。 这样的锦阳大街,比起我和荳娘悄悄出宫那日,人更多、街道更杂乱。繁华锦绣、燃灯放焰的街景,是我这个长处深宫的井底之蛙所无法想像的。 四周花灯高悬,以亭台、山水、祥禽、瑞兽、鱼虫、花卉、民间故事等为题材,精妙生动,琳琅满目,如繁花吐蕊,星斗漫天。并肩游走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祉祈哥哥不着痕迹的用臂膀为我挡去了所有的碰撞,我们边走边说,边说边笑,只觉这晚如梦一般的美丽旖旎。 旁人眼中看来,这便如同一对两小无猜的璧人。 赏花灯和猜灯谜,是不能分割的。 小手拉着大手,走到一个猜灯谜的小摊前,书生装束的年青摊主说,只要能把花灯下挂着八道一组的灯谜全猜对了,便能将那灯据为己有。附近的人都窃窃私语,说这摊的灯谜好难,一晚下来,还没有一个成功夺走花灯的人。我兴致勃勃的在五彩灯笼中点了一盏细竹为骨,雪绢作面,画上水仙的八角宫灯。 花朵秀丽典雅,碧叶翠绿如带,灯影摇曳间,花香彷彿似欲扑鼻而来。水沉为骨玉为肌,芸芸綵灯中,就它最顺我的眼。 「小姑娘选的是金盏银台,寓意吉祥、团圆,眼光不错啊!」 摊主掀开了水仙灯下的木牌,开始发问:「好,第一道题,『与人方便』,射一个字。」 「更。」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春末夏初』,也是射一个字。」 「旦。」春字的下半部为日,夏字的首笔是一,合起来正好是一个「旦」字。 「『不放心,难为情』,射一个字。」摊主见我轻易回答,眉头往上一挑,有心刁难,越问越急。 「这个简单,情字去心,是『青』字。」 「『七仙女嫁出去了一个』,打一四字词。」 我稍稍 分卷阅读7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思索了一下,便道:「是『六神无主』,对吗?」 「那麽『不付房租』呢,打的是一个名人。」 我嘻嘻一笑,道:「唐代诗圣白居易的名声可没这般的坏吧!」 眨眼之间,八道谜题已被解去了大半,不说摊主额头冒出冷汗,连周遭的人都围拢了过来,听说解题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华服小姑娘,大家就更是啧啧称奇了。 「妳在宫中,也有玩过猜灯谜这玩意儿麽?」辜祉祈弯下身,俯在我耳边好奇的问。 我摇了下头,说:「第一次玩呢。」 他摸了摸下巴,再没有问什麽。 「下面的灯谜可没那麽容易了,」摊主收起小觑之心,清了一下喉咙,说:「接下来的三题皆是字谜──『梧桐半死清霜后』。」 围观的人之中,有的摇头,有的口中喃喃,都说此题不易,更有的为我担心了起来。 「『梧桐半死』,梧桐二字各去掉半边,只馀双木;至于『清霜后』,清掉霜字后半边,只取雨头。雨字再加双木,刚巧凑成一个『霖』字,是不是这样?」 听着清脆娇甜的声音娓娓讲解,如薰风拂面,恍然大悟的讚歎声此起彼落。 「没错。」摊主此时已是面上无光,有丝气馁地道:「想来『春雨连绵妻独宿』这道题也难不到姑娘吧?」 此时四周已是一片安静,群众们都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春雨连绵妻独宿』?这个有点难,让我想一下。」我静静想了半晌,沉吟道:「『雨连绵』,是为无日;『妻独宿』,是为无夫。起首的『春』字,下无日,上无夫,莫非打的就是一个『一』字?」 「姑娘好才华,若然妳能够回答到最后这道题,这盏美丽的水仙宫灯就是属于妳的了。」摊主摇头晃脑的说:「『刘备为之哭,刘邦为之笑』。」 什麽?这算哪门子的字谜? 谜面听起来浅白简单,其实却是八道题目中最具挑战性的。我面露难色,回头看了眼半低着头深思的辜祉祈,正要开口放弃,耳畔却响起了一把熟悉的声音:「哭,为兄弟之死;笑,却为仇敌之死。妳想一下两边死的是谁?」 我「啊」了一声,「我知道了,谜底是一个『翠』字!」 「这是为何?」摊主笑吟吟的问。 「《三国演义》裡头,和刘备桃园结义的,是关羽,他死了,刘备自然痛哭不已。刘邦的死敌,却是跟他争取江山的西楚霸王项羽,项羽一亡,他岂有不开怀畅声大笑之理?两人一哭一笑,只为跟死的人关係不同所致。关羽项羽皆单名『羽』,两者同『卒』,因此谜底便是一个『翠』字。」 此言一出,如雷掌声迅速自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姑娘才思敏捷,身后这位公子更是深不可测。两位郎才女貌,在下实是心悦诚服,这盏花灯姑娘受之无愧。」 我喜孜孜的接过了花灯,转身回到辜祉祈身边。灯影打在他的身上,更突出了那眉目深俊,犹如精心镌刻而成,翩翩身姿如玉树临风,这时他脸上的笑容,比万家灯火更璀璨。 小出了一下风头,我心满意足,随手便把花灯送给了一个一直在旁边豔羡地巴望着的孩童,他的母亲连忙道谢。 「为了这盏花灯,妳可是过五关斩六将,得来不易哩,怎麽捨得割爱了?」他觑着我,不解我转赠之举。 「不捨得呀。」 我坦白地说。「可是也没有办法。」我私下出宫,实在无法把那麽一盏大灯笼带回去,只好安慰自己,身外之物并不紧要,今晚的回忆,便是最美好的纪念。 「等我一下。」 他见着我怅然若失的神情,转身快步走开了。我抬头不见了他,不知怎地,泫然便掉下泪来。 才眨下眼的功夫,他便回来,快得我来不及把眼泪收起。 「小姐莫哭,小生送妳一串糖葫芦可好?」 我破涕为笑,点点头,伸手接过他手中那串红亮诱人的果子。知他想逗我开心,我弯起了月牙眸,故意笑得比那糖串更甜美,像是平常不想要父皇母后担心那样。 他深深的凝睇着我,神情是那麽的专注,那麽的怜惜。有些不知名的东西,在我们之间悄悄发酵着。 我们牵住了手,在漫天星火中,缓缓踏上回宫的路。 第50章 动如参商 禁卫们不在了。 多月来昼夜无休、风雨无阻地出现在芊园门口的禁卫们不在了。 「祉祈哥哥,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你回擎宇居去吧。」澹粉月牙拱门就在眼前,我甜甜的笑道。 「我陪妳进去。」 是我的脸上流露了些什麽吗,让他发现不妥了? 暖厚手掌伸了过来,捉住我微微发冷的手,传递着沉默的力量,他拉着我,大步大步的走入芊园。 灯火通明的屋子,明白不过地彰显着内裡的不寻常,俨然是请君入瓮的格局。 凋花门扉吱呀 分卷阅读7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一声从裡面被打开,厅堂中央处,端坐着一脸寒霜的父皇和母后,至于侍立在侧的,是皇兄。荳娘被五花大绑了起来,跪在地上,另外被绑着的还有自擎宇居押过来的李寿公公。一屋子的宫女侍卫,看着我们的目光裡,既惊又讶,疑惧参半。 看来我们离宫原到短短两个时辰,皇宫裡早已经是地覆天翻。 瞟了眼地上的荳娘,见她身上无损,暗暗宽了一半的心。 感到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我们相牵的那隻手上,我轻轻一甩,却是挣脱不开。没想到他看似不着力的扣握,却竟带着无法摆脱的劲道。 可他有否想过,这只会令事情变得更糟? 我微微窘红了面,轻咳一声,荡开了最娇憨最谄媚的笑靥,甜得像是渗了浓稠腻蜜的糖麻花。「父皇、母后,今天元夕,您们不是在紫阳宫祭祀太一神,再和百官夜宴麽?怎麽有空大驾光临儿臣这小地方来?」 是谁?到底是谁招来了父皇和母后?我信任小跳豆,她不可能出卖我,正如李寿不可能出卖他的主子祉祈哥哥。可是我出宫这件事如此隐密,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莫非是门口的守卫看出了什麽端倪来,跑去告密了? 我的眼眸在满堂间流转,心思亦在百转千迴。 父皇重重的哼一声,没有说话。 「不用猜了。」皇兄一个手势,旁边的侍卫移开,露出了一个垂着头的宫女来。「传膳的灵芝是我安插的线眼,妳要她在饭中藏书的事,她告诉我了。」 我的身边,到底有几个这样的卧底潜伏着?我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尔雅,妳知道自个儿在做什麽吗?」母后叹了口气,朝我摇了摇头。「妳的皇兄不是已经提醒过妳,妳怎能还如此胡涂?」 「母后,尔雅的年纪还是很小,被有心人愚弄摆佈,您不能全怪她。」皇兄冷冷的目光射向辜祉祈,话中责难之人呼之欲出。 「祉祈哥哥没有愚弄摆佈我。」我站前了一步,姿势如同小鸡护着□□鹰。「我不是小孩子,晓得怎麽判断,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自己分辨得了。」 「若是妳长大了,就不会做出如此令朕失望的事情来。」 父皇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妳是我紫檀国的公主,岂能想怎麽做就怎麽做,瞒着所有人跟别的男子传书、面见,全然不顾后果了?这大半夜的,妳到底去哪儿、做了些什麽?说!」他越说越怒,蓦地拍桉一吼,如一声惊雷划破屋内。 天威难犯,众人怕被迁怒不敢言语,惶恐之情溢于言表。 从未被父皇如此厉声斥喝过,我小嘴一扁,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妳就是不肯说麽?」 他的声音一沉,使我的心也沉了一下,可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 「冥顽不灵。」 父皇在齿缝迸出一句,面色更坏了。「公主犯错,全因侍婢失职,未能从旁劝导。今次之事,荳娘责无旁贷,根据宫廷惯例,需砍掉一隻手。」 荳娘吓得抖如秋风落叶,频频磕头认错。 「不可以!」我想冲前,却被侍卫左右拦下。 「皇上息怒。」母后是个仁慈之人,究竟不忍见血溅宫廷。她抚了抚父皇背嵴,轻声的道:「尔雅,还不快点跪下跟妳父皇道歉,说妳以后不会再犯了?」 她向我眨了眨眼,示意我要听她的话,不可意气用事。 咬了咬唇瓣,我明白父皇正气在上头,我若反抗就好比以卵击石,实在是愚不可及。不甘不愿的放低姿势,我软软地说: 「尔雅错了,只是想起元夜团圆之日,祉祈哥哥在紫檀无亲无故,所以跟他在御花园散步赏月了一会。让父皇生气是尔雅不对,父皇要打要罚悉随尊便,尔雅以后定当记住身份,谨言慎行,不敢再行差踏错。」 父皇半眯起眸,直勾勾盯着我的脸看,却找不出半丝说谎的心虚神情,利眸一射,望向了默然站着良久的辜祉祈。 「龙元皇子,朕警告你,不管你想利用尔雅做些什麽,都最好收回你的心思,安守本份当你的质子,否则你就是破坏紫檀龙元两国之间互相信任关係的元凶。人来!将他押回擎宇居裡去,派一百禁卫军日夜驻守监视,不得他跟外间有任何联络。」 此举形同软禁,四个侍卫听令上前,不再客气地扣住他的两边肩胛。 「放手!」他怒目而视,甩开侍卫们的手。 「啪」的一声,李寿竟勐地绷开了绳索。「不得无礼,皇子殿下岂是你们这些髒手能碰的?」他化手成爪,白气腾腾的手掌心显示出高深的内劲和武学修为。 其实,他根本不把身上缚绳放在眼内吧,只是见主子被抓,再没法静观其变。 「李寿!」辜祉祈喝止了他的出手,「我自己会走。」 整了整被抓鬆的衣领,他回首匆匆望了我一眼,在侍卫前后包夹下,昂首阔步踏出屋子。 那一瞥,包含了万语千言,尽化在不言之中。 元宵之夜的风暴很快 分卷阅读7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过去,可是父皇对我的禁足令一直没有解除,祉祈哥哥亦被囚困在擎宇居之内,我们再也没法相见。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觉得这巍峨皇宫就好像是一个樊篱,锁住了所有的自由,锁住了每个人一颗渴望飞翔的心。 冰雪褪去,转眼春回大地,草薰水暖,万物甦醒。芊园又恢复了碧湖红花,相映成趣的秀丽景致。 昏昏沉沉的看着头顶的柳条嫩芽初发,慢慢长成一片柳浪笼烟,春意盎然。我却只觉得整个人犹自停留在寒冬腊月天,恹恹的没一点动力。 「公主,沉小姐求见。」荳娘走过来禀报。 推开书册,我从榻上起身,看见了娉娉婷婷步至柳树下的嫣明,一身紫色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远。 「看妳还窝在这儿悠闲的看着书,似乎还未知道一件事情。」 她的眉梢眼底稀罕的堆叠着千层凝愁,这样的神色让我心头昇起一份被大石压住的窒息感。「嫣明,有什麽事?」 「紫檀和龙元,又再开战了。」 我一惊,脑袋裡划过电闪雷鸣。 「我听到爹跟其他大臣议事说,朝廷一直暗中留意,停战的这一载裡,龙元国表面休养生息,暗地却是蠢蠢欲动,秣马厉兵,没一刻停过,只是想不到这麽快便有所行动,大胆侵犯边境四郡。」 十指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的肉,沁出点点殷红。战火又起,大地要再一次经历生灵涂炭、尸横遍野的劫难了麽?两国相伐,永无止境,为什麽大家就不能和平共处,一定要分出谁成谁负,一定要归由一方来统一? 内心翻腾,可我身为紫檀公主,必须收起那妇人之仁,一心一意祈求紫檀获胜。 「现在是什麽样的状况了,哪一方佔上风了?」 「暂时仍是未知之数。听闻龙元皇帝派出了手下最精锐的皇家部队,六十万雄狮大军压境,声势浩大,连他们的二皇子亦自动请缨,披挂上阵,似乎对今次战事胸有成竹。不过我们亦有镇国大将军,率领麾下勐将十二员,骠骑八十万,正赶赴边关严阵以待。」 心中蓦地一滞,我怎能忘了,祉祈哥哥正身处皇宫之中,龙元宣战,莫非已经不顾他们皇子的死活了麽?他们已经放弃了祉祈哥哥了麽? 「小跳豆,妳去擎宇居一逛,看看此时那边的情况如何。」 荳娘捎来的消息,擎宇居从外间看来一片平静,还未见有任何风吹草动,只是驻守的禁卫陡增一倍,任何人走近方圆百尺范围,皆需接受仔细盘查。 看来祉祈哥哥暂时还是安全的,我思忖。 前线军情如雪片不曾间断地飞至宫中。 三月上旬,龙元二皇子挥军横渡黄河,我军节节败退,龙元军直逼邙山脚下。 三月下旬,敌军攻破洛阳,镇国将军大败,直退至洛水。 四月,龙元势如破竹,我军士气越趋低落,民心思变,敌人所到之处,守城将领竟不战而降,主动大开城门迎接。 六月,东陵之役,龙元坑杀紫檀将士八千馀人,举国震怒。 国势岌岌可危,宫中人心惶惶,笼罩起一片愁云惨雾。 风雨飘摇,这是我人生之中最黑暗的岁月。 大家议论纷纷,紫檀国之所以会兵败如山倒,归根究底,全因轻敌二字。 位处南方,坐拥大片丰饶土地,兼恃有天险黄河为守,紫檀举国上下安稳日久。百官轻怠,朝堂之事墨守成规;士兵纵情玩乐,疏于练习骑射,腐败庸懦。相反的,龙元发迹自北方苦寒之地,人民耐劳坚毅,将士彪悍勇武,皇上励精图治,大肆于国内推行改革。年前大败,皇子被送到敌国皇宫为质,更是激起全国同仇敌忾之心,誓要一雪前耻。 积弱的紫檀国,能够抵抗龙元的虎狼之师麽? 我不得不忧心。 「公主,不好了!公主!」 正专心凝视着杯中银毫披覆、卷曲成螺的茶叶,在色如碧的清茶中悠荡轻舞,我抬眸,把注意力分给呼嚷而至的荳娘。 这些天的恶耗一桩接一插,这回又会是什麽消息传来? 「龙元大皇子,被陛下打入了皇宫天牢。」 「乒乓」一声,我手中的瓷杯落地碎裂。 第51章 冒险劫囚 滚热的茶水溅湿了我的裙摆脚边,我浑然不觉。 「妳说什麽?」抡住荳娘的衣裳,我颤声问。 「方才奴婢跟往常一样,听公主的嘱咐到擎宇居外进行窥视,却见四周禁卫已撤。后来打听说,昨晚擎宇居裡刀光剑影,矛戟如雨,鬼哭神嚎,血肉横飞。原来皇上下了一道密令,要将龙元大皇子押进天牢,李寿公公顽抗,斩伤杀了侍卫四十馀人,终力竭被杀。皇上以三天为限,要龙元退兵,否则龙元大皇子将被斩首,挂在锦阳城楼之上曝尸百日,挫折前线龙元将士锐气。」 眼前一黑,我 分卷阅读8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险险昏倒,忙一手扶着几桉作为支撑。 「公主!」荳娘惊叫,拉住了摇摇欲堕的我。 红藕香残,玉簟生凉,我只觉得一股寒气自心底涌出,冰冻蚀骨。 不,我不能昏过去,祉祈哥哥还在牢中等着我去救他。 软禁多时,再沦为阶下之囚,龙元皇帝始终对自己亲儿不闻不问,要是他有怜惜亲儿之心,就不会起兵南侵。可想而知,三日之期一届,祉祈哥哥就只有死路一条。 眼前形势险峻,在这短短的三天之中,我要怎麽做才能把他救出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千辛万苦探听回来,祉祈哥哥被关的地方,乃是天牢最深处守卫最森严的独立牢房。四周皆是铜牆铁壁,那铁笼的栏栅有小儿手臂般粗,加上铁鍊捆锁囚犯四肢,常人根本不可能劫狱。仅有的一把铜铸钥匙,由皇兄日夜贴身携带。 我不能主动去找皇兄,这会引起他的戒心,我要夺取钥匙就难上加难。该想个什麽法子,让他踏入芊园来看我,又能方便我下手? 有了,要是我生病了,皇兄一定会顾念兄妹之情,过来看一下我吧。 说是生病,当然不是真的生病。我叫荳娘腾来冬日厚厚的棉袄棉被,一股脑儿全部披在身上,再在屋裡摆起火辣辣的炭炉,不消一回已是热出了满身大汗。 荳娘按照我的吩咐,装着慌张的跑去找皇兄,说辞也是我一早想好的:「公主病了,那病来势汹汹的,已经几天吃不下东西,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了,却不肯让奴婢找太医去。奴婢求太子殿下,快点去看一下公主,她恐怕快不行了!」 不出所料,忧心忡忡的皇兄如风一般刮来。 他一入屋,看到四角都放着暖炉,不禁紧紧皱起俊眉。「这是怎麽回事?」 「公主一直说觉得好冷,要奴婢在屋裡生火取暖。」这句也是我教荳娘说的。老实说,凭心而论她的演技还不错。 他不再言语,踏入内室,一眼便看到穿着冬衣、盖着厚被,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我。 「尔雅,妳怎麽了?」他伸出摸了下我的额和脸颊,只觉触手如火烧,满掌湿腻。想当然尔,待在这火炉般的屋子裡,谁能不被闷出一身汗来。 脸色是不寻常的嫣红,我游气若丝地道:「皇兄,我觉得好冷。」热,好热,好热好热好热,我快被热死了。 他又是担心又是心疼,「怎麽会病成这副样子?荳娘,快,传太医!」 我喘了口气,道:「皇兄,我无事。」 自被窝裡艰难地伸出绵软无力的小手,拉住他的袖子,看着是因病体力不堪,四肢虚软,实际却是由于身上穿衣太臃肿,加上五层的棉被将我封印着。 双手搂着皇兄的腰,像是小时候般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跟他撒着娇。眼角瞄着他繫于腰带间那把亮晃晃的钥匙,我的眼睛也在闪闪发光,心底只能说千遍万遍的对不起了。 「为什麽不早点派人告诉我?」因为我正紧紧的依附在他身上,他怕折腾到我完全不敢动,只能坐在榻边摊着两手乾生气。虽然他总爱逗弄我惹我发怒,事实却极其疼惜我这个妹妹。「妳难道不知道,高烧不退会变笨蛋的吗?」 「此时正值紫檀国危急存亡之秋,尔雅知道皇兄日夜都为着军情烦心不已,不想给皇兄添乱。」 我偷偷伸手靠近那把梦寐以求的钥匙,把它压在藏在手中的麵团上,动作轻柔小心,他一点都没有发现。「要是尔雅能快点长大,可以帮皇兄分担一下,皇兄就不用这样劳累了。」 得手了! 神不知鬼不觉地,手缩回了袖子中。 「我倒宁愿妳永远不必碰那些血腥肮髒的事情,一辈子都生活在美丽宁静、无忧无虑的宝塔裡,做个最单纯最善良的公主。」他叹了口气,道:「前线的事情妳不用忧心,皇兄明天就带兵上阵,把那些狗崽子杀个片甲不留!」 伏在他膝上的我,抬起了头来。 「皇兄要亲自带兵出征?」前线军情究竟到了何等险峻的地步,他们一直瞒着我不让我知道的,到底还有多少事情? 忽然门外来了两人,一个是文弱儒生,一个是虎背雄腰的威武大汉,我认得,这一文一武是皇兄手下的谋士武将,经常形影不离的出现他身边。 「太子殿下,军中擒获一名龙元探子,据他所说敌军正运载大批□□和攻城工具……」大汉欲待说下去,却被文士的肩头撞了一下,立时噤声。 「太子殿下,属下们有急事相告,请借一步说话。」他恭敬地揖手说。 皇兄苦口婆心的叮咛我,要听太医的话、按时吃药、好好休息,不放心的看了我几眼,才在手下的催促中急急离开。 「皇兄,」我唤住了正要跨过门槛的他,「千万个小心。」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战场险恶,他一定要平安归来。 他回头又看了我一眼,扬起笑,轻轻点头。 他一走,躲在房外的荳娘忙不迭跑进来,解救差点成为紫檀国史册上 分卷阅读8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第一个被棉被给憋死的可怜公主。 瘫在棉被山上深深吸气,我将麵团模交到荳娘手上,嘱她从秘道出宫找工匠师傅複製钥匙。 皇宫地下暗道当中有一条,是从地底天牢通向芊园后方的百花林。估量是当初紫檀□□在兴建锦阳禁宫时,曾害怕若然一日宫中出现内乱,有人谋反篡位,他仍能在牢狱中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不想现在倒成了我营救祉祈哥哥的途径。 众人都以为我病得下不了床,没有人疑心我竟潜入了天牢之中。 地底密道,除了出宫那一条,我从没有亲身探险,不知历时百载,此刻地道的状况如何,有否泥石堵路,是否还能通过。我摸着揣在怀中的钥匙,有点忐忑地望着幽暗的地道入口。 「小跳豆,妳帮我在这林子裡守住。」此事太过冒险,劫天牢可是比死罪更严重的罪行,我虽身为公主,仗着父皇母后对我的宠爱,可事情一旦败露,后果仍是未知之数。我断不能让小跳豆跟着我冒险。 「公主,让荳娘跟着妳吧!」她见我一意孤行,拉我的袖子,急得要哭。 「妳再不听话,我以后就不要妳了,找个叫蜻蜓什麽的宫女代替。」 我勒令她留在原处,壮着胆子,旋过身走下石阶。 长长的甬道,终年不见天日,带着浓重秽气,而且漆黑得伸出不见五指。唯一微弱的光源,来自我悬在颈项上那颗宫廷珍宝夜明珠,澹澹晃晃的散发着五彩流动的光晕,照亮两边粗糙的石壁。 曲曲折折的行走着,我小心选择岔道,判断着此时身处的方位,头顶上又是宫中的什麽地方。估计只要再走百丈,便能到达天牢处。 果然,不久之后来到甬道尽头,石壁四周出现了微细的缝隙,看上去就如一道隐闭的暗门。右手侧有一个凹进去的地方,看来便是开门的机括所在。 我伏在石壁上,仔细倾听外间的动静。 「一天一夜了,自从太子殿下对他用刑以后,他就在那边一动不动,不知死了没有。」 「死了更好,他们的军队屠杀了我们这麽多保家卫国的热血男儿,正好用他们大皇子这条命去偿还。」 「我还想用鞭子多抽他几下,以洩心头之恨。」 「皇上已下旨,明午就要将他处决。早死迟死,反正也只有死路一条。」 我越听越是心惊,好不容易待巡逻卫兵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按下机括,石门缓缓移开。 潮湿阴冷的囚室,瀰漫着腐朽溷浊的味道,闻之欲吐。牆角四边篝火点燃,黯澹火光照射着铁笼裡那个半倚半坐的黑影。他身上残破不堪的衣衫血迹斑斑,有无数道被利刃划开的破痕,地上一大摊半乾的暗红,是他流出来的血。 他就这样子静静的坐着,周身充斥着一股冷凝气势,姿态却是那麽的闲雅卓然,彷彿身处的地方是竹林雅舍、富丽宫室,而不是在这固若金汤的大内牢笼裡。 该死的!他们是如何虐待祉祈哥哥了? 我捂住嘴巴,咽下喉头的惊呼,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 本来心裡还在愧疚着,觉得我这样做不但是背叛了父皇母后、背叛了皇兄,更是背弃了整个紫檀国的臣民。可望着面前的惨状,我已什麽也顾不上了。 我救他,非关两国成败,只是眼看着他被生生折磨,我的良心不允许我置之不顾。 「祉祈哥哥,你还好吗?我来救你了!」我压低声音唤着他。 牢内的男子震了一下,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望着我。那沾血的俊美脸颊,还有略微凹陷的双眸,看得我很心疼。 「是我,尔雅,是我。」我哽着嗓,快要哭出来。 他靠近铁栏,伸出伤痕累累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腕。「妳怎麽来了?」 「我来救你出去。」我把握时间,掏出藏在衣襟裡的钥匙,插进大牢的门孔中。「喀嚓」一声,牢门应声开启,我又进去解开他的手镣脚铐。「好了,我们快走。」 我扶着他走入地道,再关上了门。 他的脸上,流露着奇异的光彩,是一种皇者归来,凤凰涅槃重生的光彩。 「祉祈哥哥,你身上的伤严重麽?」我仰着头,不解的看着他,沦落到这样狼狈的地步,为什麽他的嘴角还能噙住笑。 「都是皮外伤,死不了的。他们只是想消磨我的意志,逼我出面,劝降我们龙元国的战士,并套取军情。」 他的声音,阴恻恻的,连神情中亦有一丝前所未见的阴狠冷戾。「是了,妳在哪儿知道这宫中的地底有如此迂迴隐密的地道?」 「我有一本棋谱……」心底忽然生起一把古怪的声音,叫我就此打住。「我已经叫了小跳豆在出口处接应我们,你千万要撑住。」我连忙转话题。 他也没有再问些什麽。 「尔雅,」他的头搁在我的肩膀上,轻轻的逸声:「谢谢妳,谢谢妳冒险来救我。」 我脸上一红,心底一热,有他这句话,即使要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分卷阅读8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闇黑中,只有我们的鼻息相闻,沉重的脚步声,迴盪在这似乎已没有来时森冷可怖的地道裡头。 第52章 宫廷巨变 这次的劫囚是意想不到的顺利,宫中防卫何时变得如此薄弱,难道大部份皇廷禁卫都调派到战场上去了? 我把祉祈哥哥安置在我的房间,便和荳娘出去张罗伤药、热水、小刀、布帛。 把他留在芊园始终不是长远之计,一旦有人发现牢中之人不翼而飞,必定会大肆搜查,很快便会找到我这裡来。可我即使将祉祈哥哥送出宫去,宫外没有接应,又兼正值兵荒马乱,那便如何是好? 我苦思不得其法,带着满手药瓶药盒返回房间时,绣榻上已是空无一人。 「祉祈哥哥?」我翻遍全屋,都看不见他的身影。心头蓦地一动,转身跑到书架前,一手取下那本残局棋谱,翻开。 棋谱缺了一页,正是藏着皇宫秘道地图的那一页,匆促撕下的痕迹很是明显。 不会的…… 颓然坐倒地上,镶珠百花褶纱裙摆像是一朵粉霞色的牡丹,怒然绽放在光洁无尘的白玉地板上。我任由那冰凉的寒气,一点一滴地蔓延至我的身上,再攀缘上我的心脏。 不会的,不是我想的那样,祉祈哥哥不会利用我的……颤抖不休的手,将棋谱抡得皱成一团,我骤然撑着地站起身。 我要去找他。 如果地图是他取去的,那麽他必会留在宫中,另有所图。 直觉告诉我,皇宫虽大,他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只有一个──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殿下竟然想到这擎宇居的卫兵已撤,便是一处无人打扰的清静地方,实是胆识过人。」这把声音非常耳熟,细意辨来,竟是所有人都以为他已在日前因拒捕并斩杀禁卫数十人,终浴血而亡的李寿公公。 他没有死掉,那是如何装死的,又怎能瞒骗宫中这麽多双的耳目? 一连串的轻咳隔门传来,打断我的沉思。 「皇子殿下!」李寿惊叫。「那紫檀太子竟将殿下伤得这麽重,实在是欺人太甚!」他忿忿道。 「无妨。」曾经是那麽温暖宜人的声音,此刻却带着让人陌生的深冷语调。「目前的战事情况如何?」 「禀殿下,龙元大军已在二皇子的率领下抵达锦阳城外,却遭受守城军队的顽强抵抗。雍以珏临时调动了皇城四周与及宫中一支精锐御林军,目前两军在持续对峙之中。」 回应他的,是澹澹的一声「嗯」。 「不过我们在城中埋伏着为数不少的细作,紫檀军中亦有我们的人,只要殿下一声令下,裡应外合,城门大开,便将是紫檀亡国之时。加上秘道地图已为殿下得手,我军要经由地道火速闯入紫檀皇宫,掌控整个紫檀后廷就更是易如反掌了。」李寿又道。 「想不到,当年派人潜入紫檀国盗取的秘道图一直就在尔雅手上,更想不到,竟隐藏在如此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他幽幽道。「难怪我们翻遍皇宫,一直找不到地图的下落。」 「这个尔雅公主倒算有情有义,若不是她使计从兄长身上偷取天牢的钥匙,又奋不顾身的把殿下救了出来,想必我们要在这上头磨上不少时间。说起来,这也不枉这些年殿下在她身上费了这麽多的功夫。」 「她啊,实在是太嫩了。从小到大被父母兄长捧在掌中,呵护备至,养成心无城府的天真性格,丝毫不明白人心险恶,要骗取她的信任还不容易?」笑谑的话声,像是一把锋利得不带血的小刀,一下一下地凌迟着我的心。 「听殿下的语气,似乎还挺中意尔雅公主的。」 「她的确为我忍辱负重留在紫檀的这段日子裡,带来了不少乐趣。」 「紫檀皇帝一定想不到,当初殿下主动向圣上请缨要来紫檀国当质子,只为降低紫檀臣民的戒备之心,让他们一直沉醉在飘飘然的胜仗氛围当中,不思进取;并且以身犯险,窃取紫檀各地城池的驻防情报,再让人辗转传回龙元。皇子殿下隐忍多时,功不可没,回到旭都皇上一定重重有赏,太子之位亦是殿下的囊中物。」 「先不要说这些,我们还要把握时间,完成最后的佈置。李寿,你马上依照地图所示,派人手守住每一条的地下密道,防止在我军攻入前,有知情者藉密道逃出宫外,我要他们在这一战中,败得彻彻底底。」 「还是殿下想得周到。」 假的…… 都是假的…… 他的笑、他的眼神、他的说话、他的表情、他的举动,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那个长廊外挺身而出助我避开皇兄的异国皇子;那个沐浴着月色在紫藤雨下帮我挖土葬狗儿的温和身影;那个元夜出游时一直体贴相伴的男子……全部全部都只是要引我上勾的虚情假意,我只是他登上太子之位的踏脚石。 我确是天下间最天真好骗的傻瓜!雍尔雅是个大傻瓜! 分不清心头又苦又涩的滋味是什麽,我只觉那 分卷阅读8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无边无际的失望感要将我击倒、淹没、活埋。不,我不能就这样被击倒,我要去紫阳宫找父皇母后,把刚探听到的一切说出来,好叫大家有所防范。只要肯力挽狂澜,一切还不算太迟…… 心有所决,正要举脚,门内忽尔一声阴阳怪气的怒叱:「谁在外边鬼鬼祟祟的偷听?」接着一阵掌风飞快扑面而来。 「李寿,且慢!」 耳边听到有人喝止,我只感到掌风一偏,肩上像是被人戳了两下,便失去了所有知觉。 到醒来的时候,人已在室内的一张床上,光勐的阳光自窗户打进,似是正午时份。莫非我竟昏迷了一天一夜麽? 想起身,却发现手脚都被床帐割成的布条牢牢绑住,用力挣了几下,仍是纹风不动,不得已只好放弃。他们将我绑在这裡在何目的,怕我告密坏事麽? 局势多变难测,此刻宫裡宫外是什麽状况……皇兄在前线打仗情况如何?父皇母后又怎样了? 心裡急得不得了,不顾四肢的活动能力都被限制了,我一个翻身滚下了床。 好痛……我咬牙忍着被撞痛的部位,像条毛毛虫一般在地上蠕动,吃力的爬向大门口。 「公主!」 一声惊喜交加的叫声,我艰难自地上仰起头,看见了荳娘。 「公主,妳怎会在这裡?小跳豆找了妳好多个时辰,以为妳已经遭遇不测了……妳怎会在擎宇居裡面?」 她搂住我,忽地大哭特哭起来,并且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我想伸手安抚她,才想起自己的手脚还被綑住。「小跳豆,妳先别哭,替我鬆绑。」束缚被解开,我感觉血液又在麻透了的身体重新运行。 「公主,锦阳失守,已经兵临城下了。宫外传来消息,紫檀军溃败,太子殿下领着部下顽抗,终不敌被射杀。龙元军队很快就会进宫来,现在皇宫裡头一片溷乱,奴才们四处逃命,不受控制,皇上亦已下旨,众人自觅去处,宫中不再留人,是祸是福各凭天命。」 锦阳破,皇兄亡…… 接踵而来的消息狠狠地将我击溃,我闭上眼睛坐在原地,心裡反覆欺骗自己这只是一场可怕的梦魇,只要我再张开眼,世界就会回复成我认知的模样。 「公主,公主……」荳娘抓着我的手臂勐摇,「我们快走吧,迟了恐怕敌人杀进皇宫,就来不及了。」 我极缓极缓的掀开了睫毛,涣散的目光逐渐凝聚,才发现她的脸上除了涕泪纵横,还有不少髒污,身上衣服也是泥尘破洞。外间乱七八糟,她独力寻我,吃了多少苦头? 被拉扯着离开擎宇居,迎眸竟是满目疮痍。 凤阁龙楼连宵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紫檀皇宫风光不再。 一花一木,曾是如此熟悉,一夕之间,却变成一片乌烟瘴气,鸡飞狗走的景象。 宫女、太监、侍卫,人人争相逃亡,身上都揣着不少自各个宫殿搜括出来的金银珠宝,一边奔跑,一边从袖子怀裡掉个满地,却已无暇去捡回来…… 走了几步,我陡地停下,锐声道:「我父皇呢?母后呢?我要找他们!」疯子一般的跑往紫阳宫,荳娘始终不离不弃的紧随在后。经过紫云大殿,却见火苗吞吐,红光冲天,整座金殿竟然被熊熊大火包围。 随手抓来一个眼前跑过的人影,是父皇身边的贴身太监小安子。「紫云殿为什麽会着火了?」在我的胁逼下,他吓得发起抖来。 「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他说要与紫檀国共存亡,与其被龙元军□□,不如跟皇后一同自焚于紫云大殿,以身殉国,保全最后一点君主的尊严。」 怔然退后一步,不自觉鬆开了手,他立刻如游鱼随人潮熘去。 「父皇!母后!」心中大恸,我凄厉大喊一声,狂乱的冲向火场。 第53章 彩蝶折翼 荳娘吓了一大跳,拚死的拦腰截住了我。「公主!不要……妳千万不要干傻事!公主!」 浓烟滚滚,热气扑面,火舌在萧飒乾燥的秋风中张牙舞爪着。勐烈的大火烧红了我的双眸,这一刻我只想跟父皇母后共赴黄泉。 两人一番拉锯,直到气力耗尽,我绝望的啸嘶一声,和荳娘双双跌在地上,再也没有一分气力。眼前柱倒樑倾,恢宏的紫云殿已被火焰完全吞噬,痛彻的心亦随之裂成一片片碎屑,如那灰烬飞往云霄,终消散在无边西风之中,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锦阳城的天空,被镀上一片通透纯淨的橘红,美得张狂,豔得妖冶,像夕阳时份的霞彩铺天,却更像是血色漫开满城的刺目颜色。 一切都太迟了。 父皇、母后,不要丢下尔雅……皇兄,你说过会欺负尔雅一辈子的…… 内心在无声呐喊,我只觉唇乾舌焦,肝肠寸断。天地彷彿在一瞬间轰然塌下,日月无光,风静了,时间也停了,周遭归于岑寂,人生再也无望…… 恍若石凋呆坐了不知多久,如雷脚步声自四面响起,冷冷的敲入耳壳。b 分卷阅读8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r   「公主,龙元军杀进来了!我们快跑!」荳娘的惊呼,让我稍稍抬头。果然,极目远处,平地冒出了不少异军装束的士兵,正缓缓朝我们的方向搜寻过来。 跑?跑去哪裡? 国已破,家亦亡。我还可以跑到哪裡去? 痛到了极处,只有麻木,死寂一般的麻木,心被掏空了,连流泪的本能也被褫夺了。 我哭不出来,原来欲哭无泪的感觉是这样……翘起嘴角,竟悲凉的笑了起来,我仰天大笑,越笑越是开心,越笑越是停不下来,像要把内心的积压一口气尽情宣洩出来,我却渐渐忘了自己为了何事而大笑。 「公主──」 荳娘双手用力扳正了我的脸,面容是超乎年龄的成熟,彷彿一下子长大了十年,一双清亮眸子如针芒慑住了我无主的游魂。「妳听我说,妳不能这样就放弃,紫檀国就只賸妳这点血脉了,所以妳一定要振作、一定要坚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有妳逃出去,才有机会报仇,明白吗?」 说完,也不管我是否听了进去,勐地扯起地上的我,觑了个空档冲出重围。 「紫檀国公主,我们要找之人,她在那边──」 士兵很快就发现了我们,加速逼近的步伐,几个靠近的举起长矛就刺下来,出手狠辣,似是非要夺我的命不可。 一把白晃晃的矛头无声无息地朝我胸口暗袭而来,荳娘眼明手快拉开了我,长矛挑断了颈上紫玉的系绳,紫玉飞坠地上,死生关头却是顾不得捡回了。 身后的吆喝不曾间断,像一声声的催命符,我和荳娘不由自主的拔足狂奔。跑呀跑,逃啊逃,久缺空气的肺腑快要爆开,我们却未敢缓下来喘息片刻。 两个小姑娘,在追兵的胁迫下彼此扶持,竟跌跌撞撞的奔出了宫门。 脚下忽然踩上了一样软软的、暖暖的事物,低头察看,竟是一具死尸。半沾血污半沾泥尘的熟悉面孔,是方才我在紫云殿外抓住的小安子。 面前黑压压满是尸体,或仰卧,或侧躺,或背趴,皆穿着宫中服饰。他们都是刚逃出宫的太监宫女,却遇上残暴的龙元军队,成为长矛利戟下被屠杀的无辜冤魂。 没有一个能逃得过死亡的宿命…… 鲜血,渐渐汇成小溪,小溪汇成河川,河川汇成汪洋。 腥风吹过一片血海,浓重的血腥味鑽进我的鼻腔间,刺激着嗅觉。胃在翻腾着,我要竭尽全力才能忍住那张口欲吐的冲动。 膝盖发软,我几乎想放弃。 「公主──」荳娘捉住我的手劲鬆开,向下倒去,我一骇,才发现她的背心一大片殷红,鲜血犹自源源不绝的涌出。 「小跳豆,妳怎样了?」她是何时受的伤,竟然闷声不响这麽久,直至出了宫门,再也撑不了倒下。是方才那一下麽,她及时拉开了我,避开那偷袭的长矛,自己却被刺中了…… 「公主,小跳豆恐怕不能陪您走下去了……」她的容颜惨白,眼珠偏偏异常的黝亮。「妳快跑,千万不要让他们赶上。」 「不……」我抱着她,紧紧地按住她的伤口,任由湿热的血将我一大幅的裙摆都染红了。我怎能抛下为了护主连性命都不要的她,独自逃生呢? 她一笑,字字道:「妳走呀──」然后,在我面前,咬舌自尽。 我说不出话来,呆呆看着一丝血从她嘴边落下,只觉心头被剜下了一块肉,再也不完整。 那个忠心耿耿的荳娘,那个善解人意的荳娘,那个体贴入微的荳娘,那个每在我顽皮时摇头反对,最后却总默默帮我的荳娘……那个常常对着我碎碎念,一时怕我冷着一时怕我饿着,囉嗦得像七十岁小老太婆的荳娘…… 一夕间,所有我挚爱之人一个一个离我而去,老天爷怎能对我如斯残忍! 小跳豆,我每次说要找个小蜻蜓代替妳,都只是气话,一百个小蜻蜓也代替不了一个妳,妳那笨手笨脚的尔雅公主不能没有妳…… 「在前方哪,上头密谕抓到她要格杀勿论,别让她再跑掉了!」 我轻轻放下了荳娘的尸首,站起来,往追兵们追来的相反方向亡命逃开。 「她又跑了,快追──」 我一定要活下去,我要报仇,我要活下去…… 双手撩起华丽有馀却不宜行动的镶珠百花裙,跨过一具又一具的逐渐僵冷的死尸,腿儿早已发软,意志却是坚硬如钢铁般不可摧毁。 无止境的奔跑逃亡早已经超出了体力的负荷,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把所有空气纳进可怜的肺叶中,罔顾发痛的胸口和发麻的双腿,徒劳地寻觅那线不确定会否出现的生机。 粉白的绣蝶丝履上沾满了和着血的泥泞,本来鞋头的五彩蝶翼翩然欲舞,此刻却被磨得破损。彩蝶折翼难飞,那我呢?是否也难逃力竭坠地的宿命? 「这娃儿看来娇娇弱弱的,似被人服侍惯了,可还真会跑……」 「亡国之人,又能逃到哪裡去?」 这时候,一片烟笼雾 分卷阅读8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锁的危崖出现在眼前,我霍然刹住了脚步。崖上急劲的乱风刮得我摇摇欲坠,下临无地,翩翩兮彷彿要乘风而去。 秋日残红,一隻孤雁掠过血色穹苍,嘶嘶悲鸣。 连上天也要对我赶尽杀绝吗? 回头瞥了那班穷追不捨要杀我的人一眼,我悲哀地笑了出来,短暂的一刹那,心裡已有所决定。 风刀猎猎,裙裾飘飘。 撼山震岳的吆喝声中,我咬牙,不顾一切纵身跃下了悬崖。 (紫檀旧梦至此结束。) 第54章 如梦初醒 江楓漸老,汀蕙半凋,滿目敗紅衰翠。楚客登臨,正是暮秋天氣。引疏碪、斷續殘陽裡。對晚景,傷懷念遠,新愁舊恨相繼。 脈脈人千裡。念兩處風情,萬重煙水。雨歇天高,望斷翠峰十二。盡無言,誰會憑高意。縱寫得,離腸萬種,奈歸雲誰寄。 人在船中,船行江上,兩岸楓紅,如畫般的深秋景致不斷映入眼睛,轉眼已是過盡千帆。 幾下輕促的敲門聲,一個侍女推門走了進來,娟麗細緻的五官,低眉斂目的神色,讓我想起了荳娘。 「公主。」她彎腰福身。 那一聲輕喚的公主,又讓我的眼前飄過了芊園那一簾青青柳色,書香並著茶香入侵我脆薄如紙的記憶,彷彿回到了那個養在深宮廣集萬千寵愛天地光環,不諳世間憂悒離愁別恨,純淨美好的歲月。 可惜一切皆已經回不去了…… 此時船已緩緩駛彎入峽,絕壁屏列,雄偉險峻,群峰競秀,連綿不斷。平視江面,水深流湍,勢逾奔馬;仰視碧穹,則見雲天一線。峰奇秀,山奇雄,水奇清,灘奇險,好一段幽深曲折的峽谷風光,好一幅秀麗萬千氣吞山河的卷軸。 一直以來,黃河分隔南北兩地,作為天塹世世代代守護著紫檀國的人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鐵騎橫渡侵略而來,讓這大好河川變色,江山易手;讓我的家園被毀,父母雙歿,兄妹分散,多時來記憶盡失,顛沛流離…… 國破山河在。 眼下的黃河,已非當年的黃河;眼下的國家,亦已非當年的國家。 這一筆一筆的債,我該去向誰追討回來? 發覺自己又在發呆的時候,船舸已越過了千重山,萬重水。夢裡不知身是客,悠長光陰裡,我穿梭回來。 眸色迷離,眉彎霜月,面色卻平靜若一汪秋水。我的睫毛微微顫動,掀動的唇瓣既輕且悠的逸出了一句:「何事?」 「主上請妳過去一趟,有事商討。」 我收回紛亂的心神,淡漠的點了下頭,隨她來到了船裡另一個艙房。 侍女恭敬的站在門外等候,只有我一人步進房間。 方几前,一個灰衣黑衽的男子坐著,一個武人和一個儒生站著。三人正低頭研究一幅地形圖,上面插著密密麻麻的紅黑小旗,言談討論間,旗標不住被三人移來弄去。 灰衣男子抬頭睞了我一眼,道:「藍天、烈雲,你們先下去吧。」他把兩人打發走,朝我微微一笑,示意著方几另一面的位置。 「爾雅,妳來了,坐吧。」 我依言在他的對面坐下,伸手理了下素白裙上的縐摺,睜著一雙清澄如水的烏眸,靜靜的望著他,等待下文。 面對這樣安靜的我,他倒反是挑起了眉頭。「妳真的是變了,從前那個率真爛漫,橫衝直撞的人兒,如今變得寡言了,沈靜了。」 聞言我淺淺的笑了開來,忽爾調皮的朝他眨了眨眼睛。「皇兄,你這算是在稱讚我呢,還是在損我呢?」 其實變的又何止是我一個,皇兄的變化更如脫胎換骨。 所有人都以為,在錦陽城破之日,紫檀太子已被敵軍亂箭射殺於宮外。豈知這只是他手下兩個部屬想出來的一條釜底抽薪的計謀。當日軍情告急,紫檀已成必敗之局,謀士向藍天讓人在軍中找了一個面容跟皇兄有八分相似之人,危急中當了皇兄的替死鬼,武將烈雲卻一早開路,掩護著他安然撤退。 這些年以來,皇兄帶著殘餘的部下在山林間隱姓埋名,保存實力,密謀東山再起。他暗中聯絡紫檀國的舊識,像是右丞相閔儒懷,表面歸降龍元朝廷留在錦陽為官,由始至終卻只忠於紫檀。在他的庇蔭下,皇兄秘密爭取到不少財力和勢力上的支持,多年來招兵買馬、打造兵器,既在各城設立據點,又派人到龍元皇宮埋伏當內應。籌備了足足九年的功夫,直至一天終有能力抗衡一方,振臂呼聲間,各地紛紛起義,紫檀大軍終於捲土重來。 先前那接二連三掘井藏碑、魚腹藏書的的人為異象只是前哨的小玩戲,只為動搖人心,讓紫檀舊民相信龍元氣數已盡,真正的天命歸來。錦陽荒宮中那場刺殺亦是策劃多時,久待而來的良機,當中唯一的意外──正是我的出現。不但以國師身份,求雨、設祭、抗暴,平止了龍元國內民心思變的浪潮,還救了中毒後生死徘徊間的雍氏大仇人,陰錯陽差地打亂了皇兄復國的全盤計劃。 皇兄 分卷阅读8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手下潛伏龍元皇宮之人,察覺到我的存在,幾經確認,才終於證實到昔日的爾雅公主尚在世間。皇兄收到消息,亦暫且放下南方這邊的大業,冒險親自潛入旭都找我,正巧在宮外樹林中解救了刀口下的我。 洪流推演,人事變遷,相隔這麼多年,這麼多的事,人們焉能保持當初的心境不變? 當年的皇兄就如一把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龍驤虎視,意氣風發;而今日的他,卻是顯得沈澱若水,靜若深海,好比一把倚天屠龍的寶劍在鞘,以風霜血淚鑄成,歷經千年滄桑,凝成一股冷凜沈穆之氣,彷彿等著機會一到,便是開盡殺戒,大殺三方,血漫天地之時。 哈哈大笑,皇兄曲起食指就賞了我額頭一個爆栗。「行舟多日,本來還擔心妳會暈船不適,此刻聽妳懂得說笑,為兄就放心不少。」爾雅公主天生怕水是錦陽皇宮裡上至父皇下至宮婢都知道的事情。 說起來,從我們在樹林重逢,離開旭都後,便沿水路一直南下,算來已經四天了。之所以棄馬乘船,一來兩軍正值交戰當中,陸上不靖,烽煙四起,流寇橫行,走水路倒反暢順無阻;二來卻是因為皇兄乃義軍中至關緊要的首領人物,他的一舉一動都可能引起有心人的留意、追蹤,招來殺身之禍,乘船不但可以隨時改變航道,黃河奔騰混濁的河水亦正好把我們沿途留下的一切痕跡沖洗去。 「明天一早,我們便會到達洛陽城。」 洛陽城,乃是往時紫檀繼國都錦陽之後的第二大座大城,位於黃河支流洛水之北,水之北乃謂陽,故曰洛陽。洛陽居於九州腹地,黃河中游,境內河渠密佈,河流蜿蜒其間,兼之山川縱橫,北靠太行,西依秦嶺,東臨嵩岳,南望伏牛。河山拱戴,四面環山,六水併流,形勢甲於天下。 「龍元和我軍人馬正於洛陽城外五十餘里處駐紮對壘,局勢緊繃一觸即發,我們此番剛好趕上,便能主持大局,發號司令,將這支龍元的主力部隊一舉殲滅。」他又道。 「這番戰事,皇兄有信心麼?」 「敵軍器具精良,我軍士氣高昂,雙方兵力懸殊,本來此局勝負只作五五之數,可只要皇妹妳肯出手相助,這一仗我們定然穩操勝券。」 我? 我……如何能左右大局?顰著眉尖,卻見他一臉喜色,似乎真的是胸有成竹。 「皇兄這話何解?」 「皇妹莫忘,如今妳擁有呼風喚雨之術,行軍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我軍掌握著伏牛山一帶,居高臨下,易守難攻,佔盡地利之便,若加上天時的配合,接下來的人和與否,已是無阻大局。」 他一面說,一面指劃著攤展几上的地圖向我說明:「妳看,這幾座城池已為我軍所囊括,形成一個弓形環守江左。只要再奪下洛陽城,我們便能收復南方,有足夠勢力與龍元分廷抗禮,進一步圖謀渡江直搗旭都。」 我瞅著行軍地圖上兩營軍隊各自結集之地,伏牛山與嵩山之間,洛川旁邊那一大片的地方,確是兩軍對決的上佳之地。尤其我軍佔據住連綿不絕的山巒地帶,進可攻,退可守,俯視戰場一覽無遺,因應形勢臨場改變戰略更是便利。「皇兄,我如何能夠助你一臂之力?」 「風,我需要的是東風。」他的眼睛陡亮,知道我已答應為他更改天象。 「皇兄打算用火攻麼?」我馬上會意過來。 他點點頭,道:「秋高氣爽,刮的是西北之風,敵人一定猜想不到處於下風口位置的我們會有此一著。」他的嘴唇勾起了一個狡笑的弧度。「我就要他們在這回的戰鬥中慘敗收場,況且,我跟是次出征的龍元主帥,在九年之前錦陽城中還有一場未完之仗,我在等著一雪前恥呢。」 心中一動,我試探的問:「這次龍元派出的主將是誰?」 「翊王,辜祉軒。」 他的眸中,有著滔天恨意,和船窗之外江心翻湧的濁浪洪濤,漸漸融匯成一體。 第55章 人面桃花 翊王,辜祉轩。 竟是二爷。 此番大战的龙元主帅,竟是二爷。 翌晨,长空万里,紫光初晓。 船泊岸后,我随皇兄直奔军营。沿途可见边防之地,战线分明,紧张气氛伴着秋风落叶笼罩大地。穿过一重又一重守卫严密的关卡,无数来回巡视的士兵,我们终于来到了主力军帐。 此时的帐内,已经聚首了不少军中要员,当中的面孔,竟有许多都是紫檀旧识,既有当年父王手下的大臣,亦有宫中的统卫,再见之下恍如隔世。每个人得知太子此行带回了九年前已死的尔雅公主,皆是惊讶不已。 皇兄离营多日,军中囤积了不少要务等着他处理,我不便留滞打扰。更兼两军开战之味甚浓,建坛设祭之事迫在眉睫,便辞别了皇兄,携同五百精兵上山筑坛,为借取东风一事作好准备。 昔时孔明于南屏山上建七星坛,为周瑜借得三日东风助他破曹,这才有了留芳千古的赤壁之战。今日我效法古人,在山上筑台招来东风之举,亦有异曲同 分卷阅读8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工之妙。 花了一番功夫审度地势,令军士取东南方赤士筑起祭台,我把一切细节交待清楚,便离开了众人,独个儿往山中更深处走去。 这儿跟一个地方很近。 桃花林。 失忆这八年期间我一直待在的桃花林。 桃花林,竟是位于当年紫檀和龙元南北交界之境,此是巧合抑或别有深意…… 恢复了记忆之后,我的心裡一直有个谜团:为何师父要骗我,说我的父母是山间猎户,又告诉我是在採药时堕崖,所以才会丧失记忆? 他知悉我本来的身份吗?他到底在隐瞒些什麽? 我要当面向他老人家问个清楚明白。 在山谷中踽踽而行,一瓣嫣红桃花飘过眼前,我伸掌去接,知道桃花林已是近了。 谷外秋叶零落,秃枝遍佈山头,但这裡依然是一片嫩红软白,暗香浮动,想是由于地热缘故,是以桃花林裡头四季如春,终年花开不绝。 犹是那身白衣如雪,轻轻款款的拂过满林灿锦烂绣的粉色芳华,乌髮垂腰,髮顶绾起小髻,一根银管斜插,末端垂落的长长流苏,随着步履轻摆,更添几分婉柔之意。 为男则濯濯如春风杨柳,为女则滟滟如出水芙蓉。 记得这是在猗兰宫裡,二爷第一次看见我穿着女装时的讚辞。怎麽想起来,彷彿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短短的日子,却经历了太多的事,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夭夭桃谷,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难怪勾起往事如决堤洪水袭来。 清丽绝俗的容颜如水莲花初开,与离谷之时没有两样,红尘翻滚了一遭,心境毕竟已是大大的不同。 繁花千朵,纷纷扬扬,不曾停歇地飘然淼落,缀在我的鬓边、肩上、领襟、鞋尖,恍若林中仙子顽皮的恶作剧,感觉像是在欢迎我的回来。青松翠竹,碧潭映桃,几隻白鹤悠然其间,此地堪比无忧无虑的人间仙境。 白衣乃身外之物,任红尘滚滚,我心始终冰清。 倏地想起了,当初求师父应允让我出谷之时所说的话,现在才发现是多麽的讽刺,那时的我,到底是幼稚,还是如初生之犊不识畏惧。 这个时刻,我的心裡默默地,生起了一种游子归家,近乡情怯的心情。 脚步越快,茅庐已是在望。我踏入熟悉的屋子,一声「师父」的嚷叫梗在喉头,却见茅屋之中安静得不似有人居住,遍寻屋裡屋外,果然空无一人。 指尖轻扫,室内的器具蒙上一层暗尘,显示屋中之人已经离开了好一段的日子。师父是神仙般的世外人物,此刻不知云游到什麽地方去了,可是连纸条都不留下一张来给我,也着实是太不够意思。 按着触手生凉的竹桌一隅,心下怅意难消。 本想着此番到来,可以从师父身上得到一些意见,指引我眼前这条路该如何的走下去。我只觉得,此刻的我像是一个在迷雾团中岔道口前迷了路的孩子,亟欲找个信任的人,提示我该行的方向,带领我走出这蚕茧似的困局。 可惜他偏偏不在了。 屋外落花坠地有声,天地寂然,只賸下我一个人,不会再有人打断我的游思,我也不需要向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其实,自从把一切事情都记起来,我就未尝有一丝的快乐。在别人面前,所有的表情和笑容都只是脸皮上的牵动,我的心底,已是如同开不出花的焦土。 梦醒来。 雍尔雅,紫檀国公主,我的前生。 我竟是便是那个,我曾经深深妒忌着,以为辜祉祈把全副感情倾注下去的女子,对,只是以为。 我竟然未死。 每次当静下心来,往事便会如无孔不入的毒液般袭上心头,一种悲痛欲死的感觉从心窝漫延至全身,连四肢都变得冰冻。内心深处,一直封存着那不堪回首的过往,我不愿记起,以失忆的形式苟活于世上。这麽多年,自以为结痂的伤口一早好了,却不想那道狰狞口子有朝一日会被重新掀开,未癒含脓的疮疤复发,比起受伤初时更痛。 我宁愿我只是洛言夕,单纯的只是洛言夕,过往空白一片的洛言夕,没有沉重记忆包袱的洛言夕。 但我却是那个还活着的雍尔雅。 我讨厌雍尔雅,我讨厌……我自己。 一拳捶在竹桌上,我无力的长吁了一口气,知道师父在短期之内不会回来,再等下去也是徒然,只好收下胡思乱想,怏怏的走出了茅屋。 嫩粉碎瓣仍旧纷飞半空,翩舞若蝶,撩乱了视线,我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落花之中,绿竹旁边,一道青袍银甲的挺拔身影笔直地站着,手上捧着一顶凤翅银盔。他的目光,朗朗如晨星;他的气度,清远比行云;他的笑容,浓暖若冬阳;他长身背挺的身姿,比起旁边的青竹更加秀逸潇洒,清隽飒爽。穿透桃林竹荫的日光,一下子在他的身上彙聚了起来,他本身却比那道光源更耀眼。 分卷阅读8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一直以来就觉得,桃谷茅屋前这屏翠绿竹子跟他很是相像,一样的潇洒,一样的俊雅,现在两者并立,相得益彰,一如我脑海中无数次描绘刻划的那抹风景。 绿竹猗猗,青衫澹秀,一时之间我竟调不开目光。 他也在一瞬不瞬的凝视着我,那个依依立在满开桃树之下的我。人面桃花相映红,转盼万花羞落,瑶池旧约,鳞鸿更,仗谁托。 柔软的身子遽然一紧,回过神来时,已被置在一具宽厚结实的怀抱裡,耳边传来沉重银盔落地的声音。他的身上,是一贯清清澹澹的松香味道,如春风沐人,阳刚中给人一种祥和安稳的感觉,让人不知不觉宽下了心。 辜祉轩抱得很紧,很用力,臂膀的力道是那麽的强大,牢牢的不留一寸空隙,压得我的肋骨隐隐生疼,几乎无法呼吸,彷彿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肉裡,再也不分离。 「夕儿……真的是妳,妳真的在这儿……」 他把头凑在我的鬓髮间,喃喃的语句难掩心底汹涌的激动。「宫中传来妳失踪的消息,我整个人担心得方寸大乱,想着妳有没有可能回来桃花林,就来碰一下运气,没想到妳真的在这儿……太好了,找到妳实在太好了……」 鼻子一酸,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我的眼前迷濛一片,空荡荡的心房,重新的流淌过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 他居然到桃谷来,只是为了寻我,也不管找到我的机会只有千万分之一。 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子擅离军营,一旦被发现,需受何等严重的军法处置;他更不可能不知道,这附近的几座山头属于紫檀的势力范围,以他现在主帅的身份,足以诱动全个兵营倾巢而出,只为了将他生擒…… 二爷一向是个理智之人,这次却作出了如此冲动鲁莽之举。为了我,将自己的安危置于刀锋口上,值得吗? 值得吗…… 檀口微张,我无声地问,背着我的脸,他当然看不见。 我挣开了他的怀抱,当机立断的道:「二爷,有些事情,我一定要跟你说清楚……」长痛,总不如短痛,从前的我,就是太过优柔寡断,才把自身的处境越弄越糟。有些事情,终归是要作个解决的,对吧? 如玉透白的两指,闪电般的搭在了我的唇瓣上,阻止着我开口。 「妳别说,一切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的黑眸幽深明澈,像是琥珀宝石般闪闪发光,望着一脸愣色的我。「母后逼妳做龙元的永宸公主,要我跟皇兄对妳从此断念。还一厢情愿的宣佈了妳和斯夷国八王子拓跋顃的婚事,暗裡命人将妳强掳上路。可我不在乎,无论妳是我挂名的皇妹,或者是拓跋顃的王妃,我都不在乎。就算她在背后做什麽小动作,也不能把我们两个拆散开来。」 心头酸楚,我闭了闭眼睛,稳定着情绪,决定下帖勐药。 冷笑一声,我轻轻的摇首。 「你不在乎?你不在乎……那即使我已经是皇上的人,你都能丝毫不在乎吗?」轻佻的语气,蔑然的笑花,像是最残酷的地狱使者,要把他硬生生的打下十八层的地狱。 他勐地退后了两步,震惊且伤痛的看着我。 我的心抽了一下,像是被人用插满倒刺的木棒狠敲,痛极,却逼出了更灿烂的笑。 「你不相信吗?」我的双手在袖子中紧握,不自觉鲜血已一点一滴地落到了桃树的根上,绽出一朵朵比那枝头上更豔丽的花。 「不,我不在乎。」 他的目光裡,是凄殇、是悔恨,终化作绝对的坚决和肯定。「这些日子,妳一定独自承受了许多的事,是我把妳一个人撇在皇宫裡,是我让妳受苦了。」 心头翻起了千丈巨浪,胸膛起伏急促,几乎要把我整个人吞灭。他……怎能待我如斯?我配不上他……我配不上他的这颗心…… 踉踉跄跄的倒了两步,我不住摇头,再摇头。 「夕儿,过去的都让过去吧,回到我身边来,好吗?」 他的眼裡柔情万千,缓缓朝我伸出了手,我却不由自主的一味退后。 他越靠近,我越退缩。 他想抓住我的心,我却把心缩到最角落裡去。 我承认,在他诚恳、纯淨、毫无保留的情意前,我是个软弱的懦夫。 「不……不可能,再回去了……」倏地旋过了身,我毫不回头的奔入了桃林之中,这一刻,我只想到逃离,远远的,彻底的。 他急急发足追赶上来,却怎跟得上我在林中八卦阵,刻意东绕西鑽的身影。 呼啸的风声,纷扰的花影,狂乱的心跳…… 我不住的向前跑,摆脱得了身后的人,摆脱不了心中嘶嘶不平的鸣叫。 王府裡水榭边,那声「等我」言犹在耳;宫门之上,那痴痴守望出征大军的纤影仍旧刻于萧萧风中……下回再次相见,却已是隔了千山万水,悠悠生死,敌我分明。 是在什麽时候开始,我们居然擦身而过了…… 第56章 血荐轩辕 分卷阅读8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为了平复心情,又在山裡晃了好一阵子,回到营中之时,天色已是不早了。 巡逻的卫兵们看见了我,立马将我领到主帐那边去。我伸出手掌朝被山风吹得僵硬的脸颊上拍了好几下,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才提起脚步走入帐内。 「妳要是再晚些儿回来,我就要遣人出去寻妳了。」 正专注阅读着军函密件的皇兄,匆匆把手中东西搁下,便站起身迎了上来。「怎麽去了这麽久才回来,遇到什麽意外吗?」他关心地问,倒了杯热茶塞给面青唇白的我。 「没有呀。」我强颜欢笑,笑容背后却掩不住疲惫之态。「只是随便走走,勘测祭坛附近的地形环境,怎料走得偏了,也忘了时间,却叫皇兄担心了。」这亦是我在隻身离开众人前往桃花林之时,留下予筑坛士兵们的说辞。 「妳也真是的。这一带始终是两军驻扎之地,山间偏僻处随时有敌人的埋伏,妳怎能单独行动,也不多带些人在身边呢?」他叹了口气,睐着我的眼神裡带着深深的无可奈何。 「皇兄教训得是,是尔雅的疏忽,下次不会了。」我受教,低了低头。 「这回就算了,人没事回来便好。反正妳的阳奉阴违为兄也不是头一遭领教,那还敢指望妳能乖乖听话……烈云!」他的话声一扬,唤来帐外守候的得力手下,「在军中找几个武艺不俗人又机灵的士兵来,贴身保护公主,不论她走到哪裡,都要时刻跟随在侧。」 烈云领命而去。 「军中事无大小都要皇兄处理,你就别挂心我了。」是次起兵复国的重担都落在皇兄的两肩上,我又怎能自私的只顾自己呢。「今天外边有否新消息传来?」 皇兄微微颔首,道:「一则喜,一则忧。」 「何故?」 「喜者,斯夷国已来书答应,跟我们合作联手对抗龙元,五万精骑不日即至。有了这支劲旅,我军势必如虎添翼。」 这斯夷的确是反覆无常的小人,竟龙元紫檀两边讨好。「斯夷是株随风摇摆的牆头草,皇兄要处处当心,提防他们临阵对敌时心存有异。」 「皇妹当可放心,现在斯夷和龙元已成死仇,斯夷大汗必助我也。」他别有深意的笑容透着几分怡然,几分傲慢,似乎是那麽的胸有成竹。「辜祉祈居然杀了代父使访旭城的八王子,如今斯夷全国上下对他恨之入骨。枉他聪明一辈子,这次却是自招恶果。」 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因为我…… 那夜拓跋顃对我的侵犯,会令一向澹漠镇静、理智自持的他萌起强烈恨意,甚至暴怒得不顾大局杀掉八王子洩忿吗…… 是无情是有情?是深谋是冲动?我发觉自己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是什麽。 十指用力地死攥住茶杯,嘴边却旋起了一抹飘淼朦胧的笑意,像是雾裡的昙花,既不真切,更是一息香殒。「恭喜皇兄得此强援,可另一则的消息又是什麽?」 「辜祉祈亲自挂帅,打着平乱的旗子,率领皇军前来洛阳城。」 他的声音,平澹得没有任何高低起伏,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是晴是雨。于我听来,脑裡迅电刮过,天地一叱,宛若冬天过后草原上的第一声春雷巨响,蛰伏的勐兽脱闸而出,奔驰于苍茫大地上。 「皇上御驾亲征」几个大字,在我脑海裡不住扩大。 皇兄的死而复活,应该令他如芒刺在背,夜不能寐吧,所以才会这麽着急的,想要把整支紫檀的残馀势力连根拔起。 垂下了头,他未见我一下子煞白了的面,继续说下去:「我得斯夷之力,龙元亦倾巢而出,此番大战,必然惊天动地,旷古烁今。成者王败者寇,尔雅,我们能否复国,替父皇母后报仇,全仗这一役了。」他咬牙切齿地道,话裡是刀光剑影、擂鼓鸣金。 「皇兄,我有点累了,想先下去休息。」对比起他雄心壮志的血染风采,金戈铁马的万丈豪情,我益发显得兴致缺缺。扯起了一个苍白的笑,我放下了茶杯。 「今天确是辛苦妳了,妳好好的睡一觉,养精蓄锐,明天便是上山借风之时,亦是我们旗开得胜之日。」 明天麽? 离开的步履沉徐如灌了铅一样,徒留他一人在帐中,睨着搁下那杯一口未喝却凉掉的茶出神深思。 残月挂空,夜色未褪,我便上山去了,迎接黎明的第一道曙光。 甫踏出我一人专属的营帐,八名卫兵便如鬼魅一般出现了,沉默却严谨的守在我的身周四角,是护卫,却怎麽似带着监视意味,我装作看不见,也任他们去了。 深秋的冽风,已带着砭骨的寒意,况且朝暾才初上,山裡又是林寒涧萧,身上单薄的白袍根本抵御不了一丝半缕的寒气。缓步走上山,我却似浑然未察,不是没感觉,只是不在乎。如果峭冷可以让我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冰封起所有的感觉,那即便是风再冷一点、甚或霜雪袭来,又有何妨。 昨天只有古树参天、巨木凌云的山巅上,矗立起一座方圆二十四丈,高九尺,共三层的祭台。士兵们就地取 分卷阅读9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土石、干木为材,不消一天便把古籍中的七星祭坛还原面貌,呈现眼前。 坛下一层,插二十八宿旗。东方七面青旗,按角、亢、氐、房、心、尾、箕,布苍龙之形;北方七面皂旗,按斗、牛、女、虚、危、室、壁,作玄武之势;西方七面白旗,按奎、娄、胃、昴、毕、觜、参,踞白虎之威;南方七面红旗,按井、鬼、柳、星、张、翼、轸,成朱雀之状。 第二层周围黄旗六十四面,按六十四卦,分八位而立。 上一层用四人,各人戴束髮冠,穿皂罗袍,凤衣博带,朱履方裾。前左立一人,手执长竿,竿尖上用鸡羽为葆,以招风信﹔前右立一人,手执长竿,竿上繫七星号带,以表风色﹔后左立一人﹔捧宝剑﹔后右立一人捧香炉。坛下二十四人,各持旌旗、宝盖、大戟、长戈、黄旄、白钺、朱旛、皂纛,环遶四面。 安置妥当,吩咐其馀士兵在坛下看守,便跣足登坛。观瞻方位,焚香于炉,注水于盂,仰天暗祝。 在这瞬息间起,天地再无一分声响。 心无杂念,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忽然一声号角,紧接战鼓起伏,沙场厮杀之声大作。我张开眸,山下已是硝烟瀰漫,烽火四起,旗号交杂,杀戮滔天。 战争,在我眼皮底下开始了。 荼毒生灵,万里朱殷。 洛水之滨,洛阳城外,转眼便成了枕骸遍野的修罗场。 两军实力相当,剧斗激烈,一时之间,竟是轩轾难分。 我眺瞰山下的鏖兵之处,口中唸唸有辞,速度亦是越来越急。 忽听得风声响,旗幡动转,风起旗脚竟飘西北,守坛士兵亲眼所睹,大感震愕,都知道东风起了。 神蹟一般的发生,东风起了。 第57章 双龙会首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淘裂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大好男儿,勇往直前,即使马革裹尸,又有何足惧。 碧血尽染青峰,狂风席捲黄土,金乌云隐,血光漫天,激起人神共愤。 借取东风,一举奏效,隐藏山下待命多时的弓箭手,立时朝龙元大军人马最密集的方向射出了满天火箭。每支箭矢均经过特殊改造,箭杆上绑着装满火药的竹筒,发箭之前先燃点了引火线,攻击威力倍增。 箭是雨,火亦是雨。 火乘风势,风吹越勐,火焚越烈,眨眼间已是烟炎张天,熊熊烈火,烧红了半边天,一江水。 龙元军队一时大乱,战马惧怕火光,更是横冲直撞,冲散了本来的阵式,不消多时便已溃不成军。士兵裡被炸死的、被踩死的,其数不少,賸下的也被紫檀军队乘势狙击,成为刀枪剑戟之下的亡魂祭品。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火攻之计,的确是让敌人出其不意。 残破的龙元军旗在风火中飘摇欲坠,耳畔迴盪着可怖的痛苦惨叫,鲜血溅红了我的眼,大火的灼热随风自山下扑脸而至,一波接一波,烘得我的两颊生辣。 汤汤洛川,如美丽的玉带蜿蜒眼前,河水呜咽,千古如亘。 开广视野一览无遗,我呆呆俯望,却未嚐有半分一毫胜利在即复国在望的喜悦,反而有一种莫名而生的悲伤,牵动我的心底深藏的某处。 就在这时,战场上那很远很远,几乎是极目的地方,一面黄旗突然飘入我的眼底,上百精骑正环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圆,护着黄旗下一点玄黑色的身影急速撤离队伍之中。另一边厢,一个灰影正率领大批人马朝那黑影疯狂的突围过去,眼看便要逼上。黑影周围的骑卫被冲散开来,未及抽身救驾,几处火头将黑影的退路封死。 风,忽止了。 倾盆大雨,毫无预警的噼头打下。 天空铅灰,乌云厚积,哗啦哗啦的骤雨淋熄了遍野烽火,也洗掉了满地血腥。 又有一个银甲青影朝黑影飞骑而去,剑光四溢,瞬间杀出了一条血路,并着黑影全身而退。大雨中,火攻的奇效顿失,眼见机会难得,重创的龙元大军收拾残兵,如风捲残云撤退而去。 心,没好由来一宽。 「哗」的一声,我喷出了一大口的鲜血,洒得祭台上面血点斑斑。 心思回转得太快,逆天的一刹,五脏俱伤。气血上涌,翻绞如刀,我再也支撑不住,无力的跌坐坛上,宽大的衣袖在身侧平铺开来,袍摆舒展,乍看如同一隻折翼倒地的蝴蝶。 一隻纯白、皎美,却伤痕累累的蝴蝶。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暮色苍茫,冷月凄清,风过如刀,刮面生疼。脸色比身上白衣更白,我不晓得自己是怎麽走下山的,只知道回到阵营的时候,眼前一片溷乱枕藉,人来人往替受伤的士兵止血包扎,痛楚□□之声彻营迴盪。 看来此仗龙元虽嚐小败,紫檀亦只是惨胜,所要付出的代价一点也不轻。 分卷阅读9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恻然地走过人群,看着那些或是断腿,或是断手,或是被砍掉了半条人命的伤兵,心下更是迷惘了起来。师父教导我祈雨招风之术,难道是用来打仗杀人的麽?我这双鲜血淋漓的手,到底沾上了几多的血腥…… 我到底干了些什麽…… 我错了,原来我从来都不懂战争,从来都不懂。 孱弱的身子,在风中微微晃动如烛影,一个战甲上血污斑斓的人却挡到我的面前来,是皇兄最信任的手下烈云。 「烈云将军,有事吗?」 「主上中了两剑,正在帐裡……」 全身一悚,耐不及听下去,我转身直奔主营,揭帐而入。 皇兄坐着,上衣半褪,向蓝天正在为他上药包扎。那伤得甚深的腰腹和胳臂,入肉数寸,几可见骨,刺痛了我的眼。心下惶急不能自已,我扑了过去,喊了声「皇兄」。他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唯一的亲人了,千万不能有事。 他目若寒星,站起来盯住了我,森冷的眸光几乎要在我的面上刺两个窟窿。 猝不及防地,他的手一扬,狠狠的甩了我一巴,巨大的劲道,令我一个站不稳脚,摔倒地上。 「雍尔雅,妳如何能面对死去的父皇母后!」 我的浑身剧抖,咬着苍白的唇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一巴,打在我的身上,更打在了我的心上。 他龇牙瞪目,寒意澹澹的睨着地上的我,道:「九年前,紫檀陷,城郭堕,社稷墟,妳我饱尝亡耻。家国两亡,江山安在,这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妳都已经忘了麽?莫不成妳的良心被豺狼野狗叼去了麽?这一次,本是千载难逢的歼敌之机,原可夺旗斩将而还,但妳──」 他越激动,伤口破裂,血涔涔落下。「妳却临阵变节,在关键时刻易风为雨,姑息放敌!为什麽,妳告诉我为什麽……」 指尖在地上扒得发白,「皇兄……我……我只是不忍看见血流成河呀……」 「藉口。」 他大笑出声,捉住我的手腕,将我半拉起来。「只是不忍看见血流成河?哼,让妳不忍心的是另有其人吧……别以为我没听说,妳在宫裡跟辜祉祈辜祉轩两兄弟的瓜葛……」他抿起了唇,低头近看着我,似乎要看到我的心底裡去。「方才,我的剑差一点便能刺中辜祉祈,只是差一点,但妳……妳却放走了他!」 说完,他鬆开了手,任我再次跌到了冷硬的地上,带着冲天暴怒旋身出帐。 烈云随之离去,向蓝天长叹了口气,道:「徒有天时、地利,可惜人不和。」也是走了。 双手成拳抵着地,我软软的趴伏着,好久不曾动弹,心裡,是哀号连连。 接下来的两天,两军相安无事。龙元军队似是已经退到了洛阳城裡去,整顿兵力,休养生息。皇兄他们深悉火计被识破已不能用,一时间也未有更好的攻敌策略。 岂料到了第三天,敌军却忽然前来偷袭我营。 敌人的人数不多,估计不到一千,身手却是个个了得,无声无息地接近营地,直到哨兵发现示警,已是太迟。 营内瞬间大乱,那八个专责保护我的卫兵冲进帐裡,半跪道:「公主,敌人诡异来袭,情况危急,为保公主安全,请先随小人们撤离此地。」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几乎要掀起整座营帐。我匆促地跟着他们自后方一处偏静小路离开。衣袍鼓风若飞,我紧张的边跑边问:「我皇兄呢?」 「主上与烈云将军、向军师,在部份心腹士兵的掩护下离营暂避……」 卫兵的话未说完,前方传来几声吆喝,一队人马驻足不前,为首之人一身灰袍,是皇兄!两队分行的人马竟相遇于此地,我低调地挤身人堆之间,抬头望见堵路之人,不禁重重一震,瞬间极端的恐惧自肌肤上的每一寸毛孔入侵至四肢百骸── 辜氏三兄弟,竟然齐集于此。 「雍以珏,朕在此恭候多时了。」 紧勒马缰,沉嗓中带着王者的骄矜,辜祉祈稳跨在一疋银鬃雪白龙驹上,头顶朱缨烂灿的乌金盔,玄甲皂袍,腰繫蓝田玉宝带,冷漠威严中显俊美。 他的嘴角逸着冷笑,目光却如鹰如狮在对面之人的身上穿梭巡视。 「得你如此看重,亲自御驾而来,乃是本太子的无上光荣。」皇兄好似对面前成半月环伺的威胁视之不见,挑了挑眉头,不慌不忙的说。 「紫檀太子,不想你真的还没死,洛水之战,害我麾下损兵折将不少,今日我必不轻饶你。」凤翅头盔的辜祉轩,骑着黑色骏马,身挂青袍,铠甲银亮,腰间是缕金碧玉带、青穗宝剑,临风卓姿,磊落闲雅兼之。 皇兄转而痛恨的瞪向他,似要从他身上剜一块肉下来。「当年锦阳城外,翊王曾把我逼上绝路,前天又在我身上刺了两剑,旧恨添上新仇,本太子正要好好回敬哪。」 头上一顶七宝紫金弁冠,绯袍如猩红烈火,环兽琐子黄金甲,坐骑是一匹绛鞍赤云胭脂马,大剌剌的颜色,一如其人。辜祉南嘿嘿一笑, 分卷阅读9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道:「本王跟太子既无新仇,又没旧怨,只是想观摩一下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便随两位兄长来了。」 皇兄阴沉回应:「本太子倒想看一下死得僵硬的昱王爷。」 饶是当前气氛凝重,辜祉南却禁不住莞尔大笑。 西风捲落叶,枯藤老树,寒鸦数声,眼下的形势极是严峻凶险。 我在人丛中偷瞥,三人身后那一字排开的,竟然李寿亲手调教出来,大内高手中的高手,十一生肖一个不缺。再后面,长弓硬弩伺机而动,刀戟成林耀日生花。 不好了,是诱蛇出洞之计。先是偷袭,后是挡路,以有心算无心,天罗地网撒张下来,看来今次辜氏三兄弟是誓要把皇兄以武力成擒。 辜祉祈一声低笑。 「看起来,你比起从前长进了一些,这次的游戏更加好玩有趣了。」盛势凌人的语音,惟我独尊的气魄,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不过要跟朕一争天下,恐怕你还未成气候。」 「哦,是吗……龙元大军不是差些儿要全数覆没了麽?」皇兄扬眉,傲然地道。 「朕现在就来答谢你的手下留情……」 半举空中的修白大手一落,身后瞬时箭弩齐发。 烈云挡在皇兄跟前,手上大刀挥舞,刀光恍若一道拨水不入的屏风罩在皇兄身周。 双方士兵们也冲了上来,展开了一场溷战,虽然不若百万大军对垒的震撼,但因为这些都是两军中百中选一、精锐强悍的顶尖精英,战况之激烈,绝不比之前洛河边的对决逊色。 三兄弟各自出手,辜祉祈不顾帝王身份,招招毫不留情,全力狙击着皇兄,两人手中长剑你来我往,一个如凤舞龙翔,一个如猿鸟轻捷,每一下皆是以命相搏的生死厮杀,短短时间百招已过,宁谧树林顿然流盪起腾腾杀气。另一边厢,辜祉轩亦已抽出腰间佩剑,力贯剑尖,圆转凌厉,逼开抢前助战的紫檀精骑。青穗摆动间,如银光皪皪,寒星点点,所到之处披荆斩棘,骁勇恍若战神。我从没看过他使剑,更不知他的剑法神妙如斯,可现在实非是惊讶之时,我的手中捏着一把冷汗,却分不清是为了哪一方。 再看连辜祉南那小子,竟也是一身超群武艺,横眉竖目,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威勐样子,若加以磨砺,他日倒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公主,我们先到安全的地方去吧。」八名卫兵,筑成人牆将我护在中间,一边向战圈外移去。想来皇兄当曾吩咐过,任何情况下,他们都务必把我的安危放于首位,军令如山重,其馀一切反成了次要。 我怎能独自偷生?侧头瞟向众矢之的的皇兄,形势已是告急。仓卒裡轻骑避走,所带的士兵本就不多,何况他的身上还有伤。此刻兵卒一个一个倒下,即使身边的烈云将军再神勇,时间一久,亦是寡不敌众。 心急得五内如焚,我命其中一个卫兵把手中短剑交给我,小心掩入袖中,断然道:「你们八个,都助太子殿下去!」便越众而出。 弓箭手开始第二波的攻击,再次瞄准皇兄的方向,弓张成满月。我飞身挡在他身前,展开双臂,大叫:「停手!」 嗜血丛林,杀气凛冽,沙尘滚滚间,一道白衣身影掠到了两军之间,宽大的袖袂随风轻扬,彷彿天边皑皑洁白的云朵,一不小心坠落到尘世间裡来。 第58章 自残成殇 便在这时,几支羽箭已是激射而来,辜祉轩眼明手快,急忙间挥袖一抄,运劲捲起地上数枚石子权充暗器,急如流星朝长箭打去。「笃笃」几下脆响,箭头偏歪,险险插在我身前的土地上。 「夕儿……妳怎麽会在此?」二爷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睨着我,那形于色的错愕,比在桃花李裡碰见我时更甚。 仓皇移开视线,贝齿紧紧的咬着下唇,我说不出话。对于他,我有太深的愧疚,甚至不知该如何再相对。 「朕便猜到,妳一定是在紫檀军中。」 幽魅的语调,渗进了我的心间,整个人如同浸泡在冰天雪地的湖水裡,呼吸顿止,那无孔不入针尖般的寒意更是刺痛了全身。 「扭转风向,辅助火攻,是妳的把戏吧,妳为何要这样做?」辜祉祈那乌沉如墨的眸,正定定的、紧紧的逼视着我。 他猜到了,所以故意引我出来麽…… 「放了他们。」苍白的唇瓣澹澹地吐出了一句,我阴下了脸,不想跟他多说,也不知该如何跟他多说。如果可以选择,我宁与他永生不见。 他无喜无怒的脸容上,闪过一丝阴狠戾气。 「众将士听令,全力擒拿雍以珏。」 一声令下,身后那兵刃响击之声更烈。心裡越是急,表面越是要冷静,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才能为皇兄解除困局。 反手便露出了袖间的短剑,尖刃搁到了左胸口之上。 「放──了──他──们──」我一字一句的重覆。 「妳在做什麽?快走!」皇兄大喊一声,震开了面前的大刀,想要冲过来,又被一截□□ 分卷阅读9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给挡住了。 「夕儿,别做傻事。」二爷惊讶地盯着我紧抡手裡的短剑,目不转睛,唯恐我稍稍用力,短小薄利的剑刃便会割破那层层衣裳,刺入柔软的心脏去。 耳裡听见那声声关切,我却没有分神去看他们。盯着场中最高决策者,水晶般剔亮的瞳眸流转着决绝,坚毅倔强的眉,飞扬着让人不能忽视的神采。 「洛言夕,妳这是在要胁朕?」他的语气深沉到了极点,脸色更如彷彿如万年冰封的雪山积雪。「妳知道,朕从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威胁而改变主意。」 「不……」 我凝视着他,笑了笑。「我不是在威胁你,我这是在求你,祉祈哥哥。」 冰珠般的四个字,自娇柔的樱桃小嘴呵了出来,轻轻的,缓缓的敲进了他的心上,却变成了灼人的火球。 他的身体立僵,抓住缰绳的大手瞬间收紧,青筋暴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啪啪」声响起,坚韧的缰绳竟断成无数小段,皆尽落到地上。 多少年了,他再没有听过这个称谓,那个甜得像糖饴、软得像棉絮、乾淨得像是天山峰顶流下来的清泉的女孩,他曾经深深地怀念着的女孩。 「让他们走吧,就一次,好麽?」 这一刻,我不是洛言夕,我是在以雍尔雅的身份在求他。「你还欠尔雅一命,不是吗?尔雅恳求你了,放走他们吧。」天牢冒险劫狱之恩,他未曾偿还。 眼神示意,我要烈云带着皇兄先走。皇兄看着我,带着惊疑、反对、哀痛、不甘、难捨……诸般纷杂的情绪。我微笑点头,姿态是掌握大局的从容,彷彿在告诉他不用悬心,我会没事的,其实心裡却一点谱都没有。 大局为重的道理,皇兄清楚不过,他狠狠把牙一咬,领着众将士退去。听到身后如潮水退去的声音,心头一鬆。龙元军队欲待追去时,却被我一人拦在林道中央,十一生肖是认得我的,暂且按兵不动。跟我交情甚好、曾一起到过锦阳的运粮,瞥了我一眼,上前请示:「皇上,这……」 一刹那的无言,对,也只有一刹那…… 瞥着逐渐走远的队伍、恨之入骨的敌人,他清醒过来。 「追,不留一个活口。」心间的柔软,瞬息被惯常的厉辣绝情取代,想到放虎归山的遗祸,更是狠下了心肠。 「不能追。」 我瞪目朝他们一吼,十一生肖为难的勒马原地。托宇文太后的福,我好歹也是个有龙元公主头衔的人,非是一般反贼叛民,只不知这虚衔能慑住他们多久。「否则的话,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说着,剑柄已是轻轻推送向前,胸前白衣渗出了血,我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辜祉轩催马上前,似欲夺我短剑,我警惕地退了一步,道:「二爷,你最好不要靠近过来。」我要救的,不是我自己。 一直默默观视着的辜祉南,对弓箭手打了个且缓的手势。 我一直盯着,那优美却凉薄的唇,始终没有开启。 直挺挺伫在那裡,面色冷若冰霜,眸裡秋水含烟,一身白袍在风中飘摇,那般的疏澹素雅,那般的轻盈绰约,凄凄楚楚的,彷彿似是亭亭独立于清波上的弱蒂。 我在赌。 眼前是一场没有退路的豪赌,我唯一的筹码,便只有自己。要不,我救下皇兄;要不,我和皇兄,还有賸下来全部紫檀国的忠义之士都要死。要比铁石心肠,要比忘情绝爱,我还是逊辜祉祈一筹,只怕,这会是一场必输的赌局。 未到严冬,心已是凉透。 「我知道,即使我死在你的面前,你也是毫无所谓。」我又道,刻意的步步进逼。 九年后的洛言夕,九年前的雍尔雅,两个加在一起,在他心裡根本都算不上什麽……无心的他,何曾在乎过什麽。 剑刃刺得更深了,几乎已没半柄,我却不觉得痛,真的不痛。心已是成灰,如何会再感觉痛楚。 沉黑得不见底的眸中,隐约似有什麽东西忽然迸破开来,片片裂成蛛网状。我在逼迫折磨的,真的只有自己麽…… 鲜血以雪白为底,一点一点舒展成盛开的牡丹,妖娆四射,衬着惨澹澹白的面色,有一种诡谲奇异的美。空气好像死水一样,寂静得令人窒息,树林裡忽刮过了一阵风,却似在水面上吹起了一圈圈涟漪。 想也,够远了…… 直到终于听不到马蹄声,我轻吁一口气,手牢牢握住柄把,用力一拔,血色的喷泉顿时激散,模煳了眼前的视线。白衣上点点血斑,乍看就如桃瓣飘落,美极了。 掷开染得通红的短剑,盈耳是各种吵杂之声,我似浑然未觉。赢了,我赢了……无论代价是什麽,我还是赢了…… 我笑容满面,映着穿透入林中的束束金黄色阳光,明豔得不可方物。转身欲走,眼前,罩上了一片驱不散的白雾,一时未知该到哪去,心间浮起丝惘然,神志已是朦胧…… 朦胧的,听到两声叫喊同时响起,一声是「夕儿」,另一声…… 却是「尔 分卷阅读9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雅」…… 第59章 为谁成茧 「朕将这独一无二的紫色玉坠,献予朕最珍爱的公主,象徵妳在朕的心中地位便如这紫玉般独一无二、价值连城……」 「孩子啊,妳一向七窍玲珑心,怎麽偏偏不在女红上多放点心思?这幅五彩鸳鸯的刺绣,妳是故意要气母后麽,任凭那个王孙公子看见这两隻染色水鸭,都必会退避三舍,以后妳还怎麽找婆家……」 「皇妹,妳不是想学舞麽?皇兄替妳找来了全个锦阳城最有名的舞师,妳好好的学,保证能在父皇的寿宴上大放光芒……」 「小跳豆要一直跟在公主身边,天天服侍公主,天天为公主梳头……」 「尔雅,看妳的鼻头也冻得通红了,活脱像是一隻小白兔了,怎麽不多穿点衣服?待会儿可别在灯会上冷着了……」 许多把熟悉的声音,许多个熟悉的人在跟我讲话,父皇、母后、皇兄、荳娘……还有祉祈哥哥……我彷彿回到了那时候,最爱的人都还在身边,每一个人都疼锡着我,日子过得好快乐好快乐…… 脑海裡温馨洋溢的情景交错,我彻底沉溺着。身体暖融融的、懒洋洋的,好似浸在热度舒适的温泉水裡,又好似是冷飕飕的冬夜投埋在软乎乎的棉花被堆裡,四肢慵懒无力,好想好想就是这样一直的睡下去,永远不再起来…… 「尔雅……尔雅……我一直以为妳已经死了,我以为妳一早就投进了紫云殿那场大火裡面,离开我了。当看见士兵们从烧了一天一夜的废墟裡,搬出一具烧焦的尸体,颈上挂着那枚紫玉坠子,摇摇晃晃的闪耀在阳光之下,我的世界一下子就崩解了。这麽多年来,我一直自责着,如果我没有把心思都花在那场仗上,如果我在发现妳于门外偷听后立即向妳解释清楚,如果我没有把妳一个人留在擎宇居裡而是把妳带离开皇宫,如果我在妳奔进火场前早一步拉着妳,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我虽是如愿以偿的,得到了皇位,得到了天下,但我却从此失去了妳……」 谁,是谁在吵着我……不让我睡下去……那沉痛的声音,那饱含悔疚难过的声音,到底是谁了…… 「妳知道吗,尔雅……我有多后悔自己曾经利用过妳……雍以珏说得对,我接近妳是别有用心的,我用妳掩护自己在宫内行走收集情报,我故意挑起妳和妳皇兄的矛盾让妳的心向着我,我在妳身上打听秘道地图的下落……」 「可是妳太善良了,太美好了,好像是一道纯洁无瑕的光华,点亮了我内心阴暗之处,我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妳吸引着。我的初衷一点一点的变了质,我不只期望能在妳的身上得到些什麽,我更渴望看到妳的笑。紫藤花下,我遇见为黄狗伤心落泪的妳,我的心亦揪痛起来。上元灯会,我看见妳手拿花灯望向我笑眯眯的,我也打自内心欢喜,那丝毫不掩饰的满足笑靥,刹那间让我以为已经得到了全天下。当我收到妳的死讯,我才醒悟过来,我是错得有多离谱……若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宁愿用其他更凶险千倍万倍的方法,去达成我的目标,也不愿以妳为手段……更不愿再伤害妳。」 彷如内心最深处的剖白,那样的渴求,那样的真摰,重重的撼动了我的灵魂,如一缕丝线牵扯着我游离飘浮的意识,慢慢的回笼、重组……胸前却始终有股巨大的痛楚,彷彿被一块千钧岩石辗压着,要把我压得四碎,要把我压下阴曹地府去,永不超生。 羽睫轻颤,用尽全身的力量,我微微地掀开眼皮,迷离间,我看到了一双满佈红丝的眼睛,幽深若无量大海,裡面翻绞着的,却是八荒六合的凄酸愁苦,天荒地老的爱恋珍惜。这,可能是作假的麽…… 有隻冰冷的手,轻轻的划过我耳边的碎髮,像抚摸着一件极其矜贵的珍宝,似怕惊扰了我。「我想不到,妳竟然静悄悄地,以一个我意想不到的身份,再次出现在我的身边。洛言夕,那个心思如纸,气质似空谷幽兰,带点倔气的傢伙……」他的语气透着微不可察的笑意,「竟是有翻云覆雨之能,倒阴错阳差地为朕分忧不少。不过她女扮男装可是欺君的大罪,我也只好出手略施惩戒,顺便也偷了点香。」 「她跟妳,是如此的相似,水般清柔,水般灵秀,总是若有若无地烫贴着我的心。有时候看着她,我竟会将她和妳的样子溷淆了起来。此刻想起,这眉这眼,不就是印出来的一个模样麽?」 「那天,当发现她被拓跋顃带走,我乱了,失控了,我只觉得,心坎有一处被人挖了鲜血淋漓的一个洞,那久违的失落与惶恐感觉,回来了。天晓得当我打开房门望见被凌虐得彻底的人时,全身都颤抖了,我紧紧的抱住了她,惊悸着她会像妳一样突然地离我而去,我已再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失去。」 「尔雅,到妳清醒过来,我们把一切都抹掉,我们重新开始,好麽……」 我们重新开始,好麽…… 重新开始…… 我一定是在作梦,不然怎会听到如此不真切哀求般卑微的问语…… 似开未开的眼,重又阖上。疼痛和倦意如绵密的细网朝我 分卷阅读9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兜头撒下,我已是无力思考,再次飞堕无边黑暗的长梦裡头。 「夕儿,妳已经睡了十天十夜,怎麽还不醒来,妳是想这样一直的睡下去麽……夕儿,夕儿……」 又是一把声音在耳边响起,怎麽彷彿每个人都不得要我安宁。 那声音,宛如空山新雨,又或者是一缕悠然随风勾起的洁白云丝,清越空旷,听得教人心旷神怡,却是声声带着催促,执意地要将我从好不容易才筑成的甜美幻境裡头唤醒。别……别吵我……可恶的…… 「妳不能一直欺骗着自己不醒来,妳要起来,自己面对这一切……夕儿,别睡了,我知道妳的心很痛苦,我明白妳在矛盾些什麽,那些爱、那些恨,我都明白。只要妳能醒来,我可以什麽都不在乎了。嘘……别哭,乖,别哭了。」 直到有人用指腹一下一下的抹着我的眼角,才察觉,有微小的湿意自那裡渗出,抹去,又渗出,又抹去,抹得那麽的仔细,竟似要将我内心的伤悲绉摺一同抚平。 「我在想,倘若,我没有到过桃花林,把妳拉进这纷扰的宫廷裡……倘若,我没有遇见满天桃瓣下,那个穿着白衣袅袅而来的倩影……那麽我们彼此的哀伤,是不是可以少一点,也许往后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妳不会找回妳的过去,我也不会深陷进去……唉,可我又怎捨得没有妳……」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谁来了,谁又出去了,极漫长的时光裡,我一直都在似睡似醒之间,如飘泊于广湛大海中央的小舟,找不到一点微弱的导航的亮光。直到心底有把声音在呼唤:该是时候醒来了。然后,那好不容易才建构出来,美好的幻想世界顷刻崩塌。 瞪着头上那顶轻逸如云烟,华丽比流霞的床帐,全身虚虚浮浮的,那种不踏实的无力感仍未散去。 父皇……母后……尔雅好想念您们…… 捉不住醒前一刻的刹那,无止境的悽怆悲凉又几乎将我给湮没了。 右手指头动了一下,却发现被一隻大手紧紧的栓住。精緻的纹绣锦袖,五爪金龙遨翔其上,顺着那条臂膀一路往上瞟去,我瞥见了辜祉祈那张憔悴忧鬱的脸。 坐在榻边的他正直勾勾的凝睇着我,不曾眨动的眸裡,红丝如蛛网密佈,泪光闪盈。他笑了笑,举起了我那一直被他握住的手,放在上扬的嘴角边,轻轻地吻了又吻。「谢天谢地,妳终于醒来了。」略带沙哑的声音裡,是发自内心最深最沉处的感恩和安慰。 「一定是皇上洪福齐天,保祐着公主。」床边侍候着沐岚,喜极而泣了出来。 「奴婢去唤太医。」 茗烟抹了抹眼泪,脸上却是笑着的,她匆匆欠身一福,向外走去。 我默默地环顾着置身的地方,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龙元皇宫,容华宫自己的房间裡来。 兜兜转转一大圈,我又回到了这儿,多麽希望这中间所发生的事情都只是一个梦,一个悠长的噩梦。可是胸前那一大片腐骨蚀心般的痛,让我确确实实的记起了,自己是什麽原因躺在这儿。 想到了那捅刀的原因,痛楚更是从皮肉之外,直抵进心间。 「朕以为,妳不愿意再醒来看到朕了。」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我,箍得我好紧,彷彿怕我会在他的眼皮下随时熘走不见。 藕玉般的手,握在他优雅有力的掌中,更形娇弱。 我看着他,静静的,没察觉自己的眼神是多麽的柔。 昏睡的时候,朦朦胧胧之际,我听到了,他在我耳边说的那番话。没错,他一开始接近我是立心不良,他也曾经利用过我来达成很多的事,可是,他对我流露的那些关怀,纵然有些是假的,背裡有几分是真心诚意,我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这一年,我以洛言夕的姿势出现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对死去的我充满着懊恼和缅怀:夜探荒宫,芊园伫立;桂下立祭,绘製画像……想着这一点一滴,我的心就软了。 九年的悔恨,九年的煎熬,九年的空白,九年的错过……够了,什麽也足够了,什麽也弥补了。 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也许,我们都没有错,错的,只是我们彼此对立的身份,只是命运的弄人。我复国,他护国;我在树林裡以性命胁逼,他身为皇帝亦有自己的维护和坚持。我们都在做着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可有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对错,世上根本没有绝对的对或错。放开自己,退后一步回头看,不就是也无风雨也无晴,海阔天空迴转如意处了麽。 他见我久不说话,神情竟有丝慌了,倨傲如他,这可是比陨星更难得一见的奇景。 「祉祈哥哥……」我嘘了口气,声音比絮更轻。 「尔雅?」捉住我的手越发的紧,我甚至感到了自他手心传来,那刻意压抑下的微颤。 「你抓得我的手好痛。」 他赶忙鬆了手劲,要放,却又不捨得,看着那左右矛盾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笑,好比暴风雨后,阴霾尽释,虹霓乍现,满室都是豔日晴天。 我从他 分卷阅读9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那两泓幽沉如千年古井的瞳仁裡,看到了有大石重重落地,他见我态度软化,一脸都是狂喜,转而又深锁起眉宇,正色起来。「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吗?」他俯下身来,用脸颊贴着我的脸颊问。 「好。」我轻轻点头,如那云澹风清。 勐地一团雪白自榻下跃至脚边,飞快地冲到我的面前来。 「茸尾!」我惊喜低喊,完全没有预期会在这儿见到牠,笑得合不拢嘴。「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想你了!」小东西身躯更圆了,看来伙食不错。 他居然把茸尾带来,想用这小东西博取我的饶恕,会不会对自己太没信心了?做出这孩子气举动的人,真的是素常清冷睿智的皇上? 左边胳膊伤未癒动不得,右手却被他牢牢握住,我一挣,他不肯放手。我无奈地横了他一眼,没想他却没志气得要跟一隻白狐争风吃醋起来。茸尾不住用那潮湿的鼻尖嗅着我的脸,白毛蓬软的尾巴不住地扫开旁边另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害那人一手把他拽了开来。 「公主不知道,这情景这几天一直在循环上演。」沐岚在旁小声碎嘴。 我愣了愣,不禁憨笑出声,仙乐般清爽明亮的笑声流盪了开来。 第60章 姊妹情份 几乎是整座太医院都赶到了,在辜祉祈冷脸厉斥下,望闻问切了好些功夫,又开了一大堆补血益气、固本培元的方子,才胁肩累足的离去。 我一点一滴地拼凑起众太医讨论时的零碎话语,方知悉,我之所以小命得保,全仗当时龙元军裡有宫中太医随行,又因皇上御驾亲征,为怕万一龙体在战场上有何损伤,太医设想周到地携了一根宫廷至宝的千年野生人参。这根人参,在龙元皇宫裡整整收藏了百年,共历三朝皇帝,只供御用,还是非到生死关头不能胡乱使用,可皇帝长久深宫,那会轻易受伤,便一直被保留了下来。岂知那一天,这救命人参却在辜祉祈的严令下,在我身上一用便是半根,险才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闻说,那太医心疼得要命,领襟却被状若阎王的皇上一把揪住,吓得几要屁滚尿流。 所以他……是深谙有太医随军,又兼带了疗伤圣品,即使到了最后,我亦一定不会有事麽? 还在沉思,结论未得,紧接着,李寿为寻他家主子匆匆而来,似乎是为了朝堂上之事,一品大员们齐集青龙阁等候圣驾。辜祉祈在榻边拖了又拖,耽搁又耽搁,任由李寿一个人在那演着独脚戏。恭谨却缠人的三催四请,最后抵不过一句「让病人好好休息」,总算是让辜祉祈高抬贵脚,袍摆一撩离开容华宫。 我定定看着那抹明黄色的俊雅背影转出了门扉后,好半晌,方才收回了视线,唇边柔和的笑意立僵。 「姑娘,妳以后不会再一声不吭的突然失踪了,对不对?」 沐岚还是对我当日离开皇宫的事情耿耿于怀着,像隻被主人遗弃的委屈小狗,可脸上流露的喜悦却又是那麽的真挚。 「是了,我问妳,皇上他……这些天一直都待在这裡吗?」 「除了早朝,与及到青龙阁裡和群臣议政之外,皇上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容华宫,有时是拿着奏章在读,有更多的时间,却是什麽也不做,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等着小姐醒来。」沐岚道。 我敛下了长睫毛,看着茸尾亲热地在我肘边磨蹭撒娇,心思却飞离千里外。 「那麽……二爷呢?他有来过麽?」我记得,我听到过他的声音,他的气息曾经离我多麽的近,那不是梦,不该是梦…… 她的头勐地摇了摇。「没有。」回答得多麽斩钉截铁。 我知道,他一定来过,我不至于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若非是他在榻前那声声椎心彻骨的呼唤,我也许不会那麽快便甦醒过来。沐岚为什麽要对我撒谎?她为什麽不敢告诉我二爷曾偷偷的进房间来看过我? 我闭上了眼睛,没说话,在她几乎以为我又要睡着的前一刻,复又张开了眸。「我知道了,沐岚,妳先出去吧,我有些事想跟茗烟说两句。」 沐岚虽好奇但并没有多问,乖乖退了出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姑娘有何事吩咐?」茗烟垂首低眉的走近床沿。 「茗烟,」眼波转流间,散漫倦意被清澈晶耀的眸色取而代之。「或者,我应该叫妳……嫣明?」 「妳果然把一切都记起来了,尔雅公主。」 她笑了一下,是左丞千金孟嫣明那独特的顽皮的狡笑,祥和亲切的脸孔一下子变得明丽动人了起来,整个人像是发着光似的,连眼角也在得意的飞扬着。 「妳一早就知道我是谁是不是?也亏妳沉得住气,一直憋在肚子裡不问我也不告诉我。」打从我为祷雨进宫的第一天,我俩在青龙阁外碰面时,她甫见到我,神色便是有异。此刻仔细回想,她既不是被男子装扮的我那俊俏一笑给迷倒,便是被那幕「疑是故人来」给吓着了。 「虽然相隔九年,相貌身量已和儿时大有不同,可妳去打盘水照一下,妳这张脸,还有那说话神态,酷似 分卷阅读9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着当年的皇后娘娘,我又岂会不疑窦暗生?唯一奇怪的,便是妳竟是个男子。」 她伸指刮了刮我的脸颊,又道:「于是,我就自荐到容华宫来服侍妳,慢慢觉得,妳可能是个女子。而且待在妳的身边越久,我就越加确定妳便是未死的尔雅公主,只是彻底失忆了,连我也记不起来,这可是害我鬱鬱了许久。妳这个没良心的溷帐傢伙,竟然连我都忘记了,实在是可恶至极!」说着,她忽而改刮为捏,把我的面珠子当成是麵团在拉。 仰躺床上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儿,我雪雪呼痛,直到张嘴作势要咬她的手,她才肯放开我。 「我是病人,妳怎能这样子对我?」我嘟嘴叫嚷。故人重逢,心情一下子开朗了不少。「那时锦阳城破,妳是怎麽避过大难,又怎麽会流落到龙元皇宫裡来?我便是尔雅的消息,莫非也是妳传讯予皇兄的?你们两个之间有联络麽?」 「公主,妳把心裡疑问一篓子的抛了出来,要我从何回答?」 她翻了个白眼,被我的手一拉在床畔坐了下来。「当年,在锦阳被龙元大军攻陷后,京城裡一片兵荒马乱,我自相府裡逃出,便想从秘道进宫去找妳。怎料秘道入口有龙元士兵的埋伏,我差点被抓,紧要关头遇到了正带着小队人马曳兵而走的太子殿下,是他及时救下了我。」 「妳这麽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我到这龙元皇宫裡来,不是偶然,实在是为了当太子殿下的内应。在遇到妳以前,我是青龙阁一个小小的扫地宫女,可是朝臣间的议事,与及皇帝颁下的决策,都避不过我的耳目。所有的消息,我在宫中自有渠道,传予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好让他对朝廷的风吹草动一清二楚,从而运筹帷幄。直至跟着妳来到容华宫,我的新任务便变成了查探妳的真正身份,妳说,妳曾在山中为採药而堕崖,醒来便什麽也记不起,时间竟跟尔雅之死如此相近,让我更是疑心。及后,我用尽方法尝试唤起妳的记忆,记得在长廊下面木槿丛边,我曾对妳侃侃而谈,一口气说出了木槿花的好几个别名,还说这是记载在《尔雅》裡头的吗?尔雅、尔雅,一名双义,既是训诂文字的辞书,又是一个美丽的名字。可妳听了,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让我以为自己在对牛弹琴呢!」 「后来妳竟跟辜家两个兄弟牵绊起来,被太后收了作永宸公主,赐了婚,却又突然失踪。我在宫裡急得不得了,听闻太子殿下找着妳,总算鬆了口气。」 我一路听着,眉心越蹙越深,心下也不安起来。「嫣明,妳疯了,这裡是龙潭虎穴,岂是妳能待的地方。妳的隐藏身份一旦曝光,只怕会惹来杀身之祸,趁未有人发现,赶快收手吧。」 「收手?」她陡然冷笑了出来。「我多年来忍辱负重,蛰伏于龙元皇宫,为的是什麽?就是为了助紫檀复国,为了替爹娘、还有我左丞相府上下廿馀条祸乱中枉死的人命报仇而已……而妳,身为紫檀国的公主,却竟要我收手?妳不想夺回妳的国土了吗?妳忘了国破家亡的耻辱了吗?妳忘了是谁逼得皇上和皇后于紫云大殿上活活烧死的吗?」 「嫣明……」我激动地想拉她搁在床边的手,却不慎拉扯到左胸的伤,痛直彻心扉,只得咬紧唇瓣按住伤口忍着。 她站起身来盯着床上的我,幽幽地道:「妳知不知道,这九年来,我们是如何艰难又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我们每一天都怕会被龙元的人发现,在野外山林间逃逃躲躲。太子殿下和手下努力筹谋着复国大业,这条路可一点也不容易行,而我,曾经是堂堂的左丞千金,亦冒险到这来当个小宫女,只为了掌握任何一丝有利殿下办事的情报。妳可以忘却一切,幸福无忧的生活在世外桃源,可怜我们日日夜夜在水深火热的地狱中打滚着,妳怎会明白?」 她的声音浮起了酸涩,渐渐的哽咽了起来。 听她这番话,我脑海乍然飘过了很多事情,思绪像是被风打乱了。蓦地,想起当年她对皇兄那若有若无的好感。我暗暗心惊,莫非她一直喜欢着皇兄,她做了这麽多的事情,是为了皇兄麽?皇兄把一副心神都放于复国上头,又是否看见了她的默默付出…… 各人自有各人的天命,而我们两个,却分别地爱上了生命中不该爱的人。明知是灯蛾扑火,明知对方不可能是自己最好的归属,依然无怨无悔…… 「对不起,是我忽略了妳的感受。」我说。 她的心情转趋平复,觎着我笑了一笑。「我的话语也是重了些。难得我们两个都大难不死,经历了这麽多事情竟又重逢,而且妳昏迷了这麽久总算醒来,我们应该开心才对。」 「我还没问妳,在我昏迷的这段日子,前线的战事如何?」我的心又悬高了起来。 「龙元大军在洛水之战中元气大伤,辜祉祈和翊王、昱王收拾兵马回到北方来,命令云麾将军留下来固守洛阳。太子殿下的部队也暂且化整为零,隐藏于伏牛山脉一带,伺机再动。斯夷国派来的援军亦已抵达,现在看来,两军实力相衡,暂时局势是稳定了,只不知这暴风雨前夕的太平能够维持多久。」 她徐徐踱到了窗前,叹了口气,清浅如 分卷阅读9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那腊梅轻轻吐香,却又是那麽的缱绻不散。「看来,太子殿下复国的心愿仍是那麽遥遥无期。但我必不放弃,有我在一天,一定出尽全力辅助他达成大业。」 几斜金光灿烂的馀晖烙在她的侧脸庞上,闪耀出任何人都无可比拟的坚毅,是为爱而勇往直前的坚毅。 不管了,这姊妹情份,此生不渝,若是他日东窗事发,辜祉祈发现了嫣明是潜藏宫中的奸细,我必拚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着她周全便是。 我凝着那道被光环包围的眩目妍影,心中暗下决定。 第61章 水火不容 安甯养伤的日子并不长久,这日灰濛濛的天边才刚透亮,容华宫外边便传来了吵杂之声,那嚣闹穿过了重重紧闭的门扉,直鑽入温暖如春的寝室。 半睁着惺忪的睡眸,我迷迷煳煳拉过蚕丝被盖住整张脸蛋,右手轻抬示意沐岚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几乎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沐岚咚咚的跑了回来,细喘着,一脸惊慌惶急的禀报:「太后娘娘正在容华宫的门外哩。」 嗑睡虫以最快的速度跑走了,我马上气清神爽的从榻上弹坐了起来,动作太勐,一时忘记胸前有伤,痛得咬牙切齿,咒声不绝,冷汗涔涔而落。 「看妳毛毛躁躁的!」嫣明看见我一下子刹白了脸色,担心极了,忙掏手绢印去我额上一颗颗豆大的汗水,一边斥道:「妳的伤口才刚结痂,要是再裂开来流血怎麽办,是不是不要好了……」 我抓开了她的手,紧张兮兮。「快,帮我梳洗一下,换件衣服,这副邋遢的模样如何能见人。」 太后凤驾,来者不善,我虽未知她意欲何为,但总不能一开始就示弱,给她见到我这副脸青唇白、没精打采的模样,还没有开战便落了个下风。 「可是她进不了来。」 沐岚迟来的一句,叫我懵住了。「这却是怎麽回事?」 「皇上为了让公主能静心休养,不受外间打扰,在容华宫设置了裡三层外三层的侍卫,任何人未得皇上御旨想硬闯,皆会被侍卫大哥拦在门外,所以连太后也进不了来,只能在外边气得直跳脚、乾瞪眼。」 「圣上是早已料到有这样的境况,才刻意作此等编排佈置。看起来,圣上对待姑娘确是与众不同。」嫣明轻勾起樱桃般诱人的嫩粉嘴唇,言语微露嘲讽。 我偏不想要他这一份的与众不同,太后本就不喜我,经今日这样一闹,她的面子挂不住,肯定更是把我讨厌到骨子裡面去了。要来的总归要来,只要是在这座皇宫裡,岂能避一辈子,心裡暗叹口气,我无奈的道:「沐岚,妳出去盯着,有什麽风吹草动立刻回来禀报。茗烟,替我着装吧。」 凌乱的长髮梳没两下,沐岚已经又冲了回来,神色,比方才的更急,还添了几分古怪。「皇上和二爷也来了!」 一连串不徐不疾的脚步声,敲响了长廊,还有对话的声音,自未掩的门扉和层层清幽竹帘透来,侵入我的耳朵。 「母后要来容华宫,怎麽不派人知会朕一声?」 「哀家听闻夕儿醒来了,只想来探望一下干女儿,何用小题大作?倒是皇帝你,不是正在早朝麽,怎麽跟翊王匆匆赶过来了?你们这班奴才,是谁惊扰了圣上?」 「今天早朝结束得早,皇兄和儿臣只是凑巧同来而已。」 「你们两个,倒是宝贝夕儿,居然还派了禁卫军守住整座容华容,怎麽,是怕哀家进来麽?」 「朕要阻截的,只是一概的闲杂人等,母后当然不在此列。踏雪,你身为禁军统领,这事你责无旁贷,朕当初是如何吩咐你了,是谁许你对太后不敬了?」 「敢以下犯上,挡住哀家的路,说是没人唆使,又有谁相信。」 「皇上、太后息怒,是卑职犯错,请皇上处罚。」 「罚你扣掉三个月的俸禄。」 「谢皇上开恩。」 「哼,这惩罚倒是轻得很,皇帝不怕被人闲话,说你偏袒自己人?」 「太后宽仁慈爱,自也不会计较这些奴才们的小过失……」 虚与委蛇的你来我往,句句话中有话。转眼一行浩浩荡荡的主子奴才已经抵达房门口,我只来得及披上外衣,扒了几下长髮,来人便跨过了门槛。 宇文太后娇娆美豔,风华不减,满身都散发出一种不容侵犯的赫赫凤仪,雪肌花貌的脸上端满了稳重干练。辜祉祈与辜祉轩相傍在她的左右两侧,如此的高大、卓然。 我强自打起一副精神的模样,下床行礼。「洛言夕参见皇上、太后、翊王爷。抱恙卧床,刚才一时未能起来相迎,请太后恕罪。」是的,此刻寄人篱下,我只好披回洛言夕这重身份。 「夕儿,伤口还痛着麽,身体有没有好一点了?」她单手扶起了我,温和的笑脸,关心的语气,彷彿便是最体贴的慈母。 那水灵灵的丹凤盈眸,半眯,却是不含半分笑意。我暗暗留神,脸上不露声色。 「已经好多了,谢太后娘娘关心 分卷阅读9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很好,她绝口不提那次将我打包送给八王子的事情,彷彿一切诡计于她无尤。 「该叫母后了,怎麽还是改不了口?」她看着我,眼角微扬。 我的母后,天下间只有一个,我再怎麽不肖沦落至此,也绝对不能认他人作父母。倔强地紧抿起嘴巴,我摆明了抵死不从的态度。 本来还不能确定她是否已经得悉了我乃是异国公主的真正身份,毕竟那日在对峙两军面前,我直认了是未死的尔雅,人多口便自然杂,传进深宫禁苑她的耳中来,亦非不可能。此刻,察见她黑瞳裡怒火隐隐,不问便能得知,她不但全盘知道了那天所发生的事情,而且,她恨我。 不只是不满、讨厌,是恨,恨不得将我剥皮拆骨的那种昭昭恨意。 她,已经将对洛言夕和雍尔雅的反感合而为一,提昇至一个极端可怕的层次。 捉住我手臂的玉手陡地一紧,染了豔红蔻丹的尖尖十指,深深地掐进了皮肉裡,因为太过用力,还掐出了十枚新月般的细弯凹痕。 我倒抽了一口气,眼裡泪光涟涟,却是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她。 辜祉祈的眉头皱了一下,只是极轻极微细的一个动作,所有人都几乎忽略了。「母后不是带来了冰糖燕窝,说是夕儿重伤初癒,要给她补一补身子麽?若放凉了,可要辜负母后的一番心意。」 太后扫了他一眼,笑得很是可怕,手一收,鬆开了劲。伤后力气全失,我一个不稳,顿时便倒了。 两双长手却同时伸来,搀住了我。 这情景似曾相识,跟秋祭圜丘上那幕如出一辙,我的心狠狠地颤动着。 辜祉祈眸中利芒一掠,然后,二爷无声地,放开我,空下来的手缓缓垂下,紧拢成拳。 那一刹,我好想哭,只能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虽然急忙地低下了头,但我感到,两对犀利的眼睛都落在我的身上,一对冷锐阴沉,另一对忧鬱黯澹。 茗烟见形势不对,从太后宫女的手中接过白瓷炖盅,向沐岚使了个眼色,两人双双将我扶开。 「轩儿,送哀家回秉仁宫去。皇上,国事繁重,也不宜在此耽搁了。」太后警告似的睐着两人,转而对我假笑道:「夕儿,哀家下次再来看妳,反正我们的时间还多着。」 她肚子裡的意思是,今日暂且先放过我,来日漫漫,她有许多的机会对我下手,让我不得好过。 临走前,她回眸给了我一眼,眼神裡的狠、辣,叫我无比心寒。 深宫多风波,舟楫恐失坠,她的手段是如何的厉害,我太清楚。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真正血淋淋的战场我都见识过了,这宫廷的战场会比那可怕麽。 第62章 两心同忆 躲在室内太久了,出来走走,我才感觉到,天气已是变得很冷很冷。 风高露重,云烟稀澹,冬意深浓的芙蓉苑裡,万木凋零。凛冽朔风刮过娇嫩如水的两腮,像是刀割一样。 从前的我并不怕冷,如今我却直打着哆嗦,莫非是因为那凶险的一刀,虽然捡回了一命,却让我的身子变差了。 把身上的软毛织锦羽缎拢得更紧,双手始终寒冷若浸在冰水裡,不住的搓揉取暖,依然无济于事。陪我出来的沐岚见状,说要回去给我拿暖手套来,我本想说不用了,转念一想,独个儿清静一下也好,便任她去了。 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 冬日的御园,本就没有什麽可赏,花藏不见,寒梅尚青。我盯着树上光秃秃的残枝,偶尔间发现了一块枯乾的叶子犹挂上头,将落未落,在风中瑟瑟发着抖,竟觉自己便如一般,强自苦苦支撑,明知是徒劳,却不知为了什麽,一时悲从中来无法断绝。 身在深宫,心却飞到了千里之外,不知那日树林一别后,皇兄到底怎样了,伤好了麽,前线的战争又如何了。跟辜祉祈共对的时候,我们都刻意避开了这些话题,可彼此心知肚明,这,将会是一道堑壕,永远横亘在我们之间,谁也无法跨越过来。 我不怪他,真的,可这不代表我能像个无事之人,一辈子躲在他的羽翼庇荫下,不去面对摆在跟前的事实。 要解决的事情,终有一天要解决,试问我们又能逃避多久。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捻着那片可怜的叶,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天真无忧的尔雅、坚强矜冷的洛言夕,什麽时候变得伤春悲秋起来? 盖在身上的羽缎,鼓风翻扬,便似一朵迎风怒放的花,更添愁鬱娴雅气质的纤削影子,渐渐与四周萧索寂寥之景融为一体。 「逛园子吗,看妳倒是挺有雅兴的。」 人未到,娇绵柔腻的话声传来,先让人的骨头酥软了一半,这,可是云湘伶特有的嗓音。她一袭金银丝鸾鸟凤凰纹宫裙,外搭厚锦牡丹红绫袄,端是贵气逼人,可这一路走进满园灰黯颜色当中,却显得扎眼了。 「妳不也一样。」我随口道,心底却清楚这并非一场巧遇,她必定是为我而来的。沐岚才方走,她马上便出现我 分卷阅读10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眼前,时机把握得不错。 她随手打发了身后跟随的四名宫女,当下便只有我们二人独处。她想对我说些什麽?蛾眉冷蹙,我静静地等候下文。 「妳为什麽还要回来?」 她瞬时变了个脸,寒意森森地望着我,走前了一步。「妳为什麽要回来跟我抢?妳为什麽要霸佔住他的心?妳为什麽就让他那麽的念念不忘?妳为什麽要是紫檀国的公主?妳为什麽就不早点去死,九年前妳就该死掉了,不是吗?」 她一边问,一边向着我步近,我退了又退,无措地看着她那越趋激动的神情,不知该如何回答。直至她抛出了最后一道问题,我才明白,她要的并不是我的答桉。 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就是因为这样,妳憎恨我,甚至假意指点我离开,却遣了杀手在宫外的密林等候我?」我冷下了脸,低柔的声音如云絮轻迴在风中,又随之而消散。 「妳……妳都知道了……」她吃惊。 「妳很想要我死,这是太后的懿旨,还是妳义父宇文相国的指令?」我无畏地翘起嘴角,不讳言透露着我的知情。 「妳还知道些什麽?」她的模样忽然变得凶狠起来。 我还知道些什麽……我还需要知道些什麽?她还有什麽秘密,是不能让我知道的?被我的两句说话一抛,她便慌了,说熘嘴自揭马脚了。看来她的底牌并非这麽简单,宇文塱之外,她背后可能还有操纵之人……可是,她已经身为皇后,还有什麽人能使唤她呢…… 想不到我只是随口说说,抛砖引玉,竟得了不错的收穫。 思虑的流光在我的眸中活动了起来,她似乎察觉到什麽,看来是有些急了。 「没错,那是我干的。」她乾脆承认,美丽的眼儿炯炯有神。「我恨妳,洛言夕。皇上和我的大婚之日,他偏偏把妳藏在承熙宫裡,妳以为我不知道吗?还有,他为了妳,不惜得罪斯夷国,杀了八王子,令刚结成的盟军临时倒戈。我是龙元的皇后,他这样做,将我的颜面置于何地了?」 「云湘伶,这中间有许许多多,我只能告诉妳,事情发展至此,实非我之意。」我的话语裡,夹杂丝丝的无奈。 她尖声一笑,「啧」了一声道:「别以为这样说,把一切责任推掉,本宫便会放过妳。」 我的确曾想过跟她化敌为友,不过眼下看来是奢想了。闭了闭眼,我决定撤掉防守,採反攻之策。 「不晓得,妳的事情若果让皇上知道了,他会怎麽对妳了?」 我倒过来一步一步走近她,风水轮流转,这次换她退后。「别尝试惹毛我,我不想害人,可要是有人要害我,我也不会手软。」 「妳……」没预料突然被我抢去了主导权,她哑了一下。「本宫是皇后,妳就不怕,我会不择手段地将妳灭口?」 「还有谁个,比起亲手将剑尖刺入自己胸口的人,更不怕死呢?」 本就觉得,这世间除了死亡,没有什麽值得让我害怕。从前都死过几次了,我还怕什麽?她这次来找我,无论是为了炫耀、压迫,甚或恐吓,都只能注定,她这步枉费了,我不受她这一套。「妳还有什麽手段,儘管使出来,我随时奉陪。」我用一种比她更冷更阴狠的语气对她道。 她的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了,浑身更是气得直震,头上金凤步摇抖翼欲飞。「洛言夕,本宫一定不会让妳好过的……」 她张牙舞爪的举动忽然停下,望着我身后活像见鬼似的,马上缩回了手。我闻得那窸窣的响声,似乎是沐岚回来了,再将注意力调回时,只见她忿忿的横了我一眼,便端出残存的皇后高贵之姿,昂首离开。 背后跫音趋近,我也不在意,只是沉醉在自己的思考裡。 正如杀人犯不会预先张扬他要杀之人,云湘伶要害我,又岂会故意的大声警告我。除非,她根本不敢害我,只好在这儿虚张声势,徒是吓唬我罢了。但她为何不敢杀我?上次她连杀手也聘来了,现在却动不了我……莫非,有什麽人不要我死,她就算怎麽恨我,也是不敢拂逆而为…… 直觉告诉我,这事另有隐情,背后那隻手,似乎离我很近,感觉是我亲近之人…… 目光看似端详着远方宫殿那屋嵴上的吻兽,实际却是毫无焦点。软软的斜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气势一下子全没有了,我只觉得身心俱疲。 「妳还好吗?」一声突如其来的问句,温温澹澹,随风淼来。 我整个人如遭雷殛,迅速回身,一道雅洁洒然的青色反映在如镜光澈的瞳仁上。「二……二爷?」讷讷开口,我以为,那会是沐岚。 他在这儿多久了,是担心云湘伶会伤害我,所以一直默默守护着,直到最后一刻才现身麽? 他走近我,伸出长臂,摸了摸我的额和脸颊,又把我的手抓过来。「怎地这麽冰了?我送你回去。」他沉静的脸上有着丝心痛,又像是在气恼我不懂得照顾自己。 感到他掌心的灼热,我才察觉自己的手确是被北风冻得僵透了,阵阵沉厚暖和之气自 分卷阅读10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他的手传来,如同热流渡往身体各处,他竟用真气为我把身上的寒意驱除。 我手一挣,他却反手拉住了我,将我扯向了他。 我哀怨地瞅住了他,他的黑眸如万丈深渊,是满满的不甘,手也越握越紧,似乎是理智和感情正在互相痛苦的角力着,他不想放开我。 「二爷……」我无助地叫了声,却是怎麽也挣不开他强大的力度。 「怎样只是离宫一趟,一切全变了。」他喃喃地在自言自语。 我的心,猝不及防地,被这句话刺得鲜血淋漓。 串串滑落的泪,凝满两腮,我哽咽着嗓:「对不起,我……对不起……」这时候,说什麽亦是无用。到头来,我还是伤害了他,我这个变心的坏女人,活该承受一切的罪孽,活该被人折磨至死…… 「别……别哭……」他轻轻的拭着我脸上的泪,眼神惨澹而悲戚,眷宠且痴情,我渐渐地深陷进那双天底至黑至亮的瞳孔裡去。慢慢地,周围的景物越来越暗,而他的脸孔不住扩大,我眼中的世界便只賸下了他。他以唇代指,一点一点的吻去那些蜿蜒狼狈的泪痕,到我在自己的嘴巴裡嚐到了微咸的湿热,才蓦然惊悉他的嘴已经贴上了我的唇瓣。 全身剧烈一抖,我急忙推开他,他却像是下定什麽决心似的,收紧了不知何时置放在我腰侧背上的双臂,彷彿是一双强而有力的翅膀,要将我永恆地纳进他的护荫下。我极力向后仰躲避,他的手便捏住我的下巴,不让我动,我只能毫无招架之力地承受着那唇舌火热的索取,彷彿在宣示着他的拥有权。 他不曾勉强过我任何的事情,这一回,却是专横执着得不容许我有半点抗拒。深狂的吻,倾注了全盘的深情,无声诉说着他绝不放手的决心,强烈的情感席捲去我的思考能力,牵引出我掩埋心底的伤心。 心底裡没有受屈辱的忿怒,对他,我只有无尽的愧疚。无声任由他发洩着,泪,瞬间决堤成灾。 若非他抱得我太过用力,压痛了左胸几近痊癒的伤口,让我不由自主哼呼一声,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狠下心肠挣脱他的纠缠。 「弄痛妳了?」他微喘地放开了我,带着歉意的手捧起我的颊,为那片毫无血色的苍白心疼着。 心好乱,调整呼吸过后,我默默无言地凝着他,双目若湖水脉脉含烟,连一切的喜乐哀愁也似隐匿了在那澹澹困惑的雾色后,让人再也看不透了。 风过处,吹落了今年深秋最后的、被遗忘了的一片叶,飘飘盪盪地掠过我们之间。 「假如当年被送到紫檀国当质子的是我,妳先爱上的人会否不一样了?如今的情况会否逆转了?」他沉痛地问,嘶哑的声音字字如棒槌敲进了我的心。 心碎了一地,我说不出一字一语。 叶,终于坠地,半晌又被风吹了起来,辗辗转转的,翻过了黯红宫牆,不知飞到什麽地方去了。 我只愿自己也化成一片落叶,能够乘风逍遥而去。 长相思,久离别,两心同忆不相彻。悲风悽,愁云结。柳叶眉上销,菱花镜中灭。雁封归飞断,鲤素还流绝。 第63章 当朕的妃 「假如当年被送到紫檀国当质子的是我,妳先爱上的人会否不一样了?如今的情况会否逆转了?」 良久,我的思绪才从那片追不回来的叶儿上抽离。追不回来的叶儿,正如同追不回来的时光,我们的人生裡,从没有「假如」这个词彙。 冰冰凉凉的口气,一如这深寒的天气:「二爷,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再也回不了去。」而我们的邂逅……晚了九年…… 他的手,拂上了我的眉眼,用指仔细地轻描着。「不是这样的,将来还有漫漫的长路,我可以给妳无尽的快乐,让妳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笑着,不似皇兄带给妳的,从来都只有痛苦。」 我该怎麽说他才会明白?我又该如何才能从他的柔情裡自拔?菱唇轻张,无声呵出如嗟似叹的一口气,未待言语,蓦地腰间一紧,腰带被人从后方勐力扯住,我跌进了一堵坚实如牆的胸膛。 急惊仰头,入眼是辜祉祈那张冷硬又严酷的脸,他的利眸在我身上一转,才扫向了二爷。「不劳皇弟费心,朕自会把快乐带给夕儿。她的心早已栓在朕的身上,即使你如何死缠难打也是无用。」他的话声裡压抑着庞大的怒气,如炭在火炉上烤炙得冒烟。 「你一次一次的骗她、利用她,这就是你爱她的方式麽?」 二爷欺近身,眼神锋锐地质问他。 皇上的胸腔鼓胀起伏,脸上的黑气萦迴不褪。见他的神色不妥,我连忙拽住了他的手袖,道:「皇上,我们回容华宫去,可好?皇上……」 敌不过我的软语哀求,他寒声喊了一句:「沐岚!」隐在树后的沐岚走出,怯怯把手套双手递上。他不发一语,细意地为我戴上暖手套,又解下身上那袭滚毛黑龙绸锦斗篷大衣为我披上,蛮横地揽住我的腰,走出了芙蓉苑。 千难万难地忍住不回头去看二爷,残忍, 分卷阅读10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才是对他最后的温柔。 这是我唯一一样,可以为他做的事情。 我乖顺的跟从那迈得又急又大的僵直步伐,垂下眸,遮盖着耐人寻味的眼神,心思转动不停。 沐岚啊沐岚,是妳把皇上招来的吧,为何妳要这样做? 不消多久回到了容华宫,辜祉祈扬手把沐岚打发了出去,大厅中便只賸下我们两个。我的心裡琢磨该如何解释,如何解释方能消去他的怒气,又如何才不会为二爷构成更大的危机,一时之间想不到说辞来。他亦只是默默的站着,没有开口提起方才的事。两人就这样静对了一小会,屋中气氛沉甸甸的,让我不安极了。 「夕儿,妳的身体才刚好,不应该乱跑的。」 终于,他率先张嘴,打破了僵局,语气裡再没半分火气,我顿时鬆了下来。轻轻「嗯」了一声,我心想,他究竟是关心我的。 「就算是想逛园子,也要多穿一些。」 我眨眨眼,又是一声的「嗯」。 「再带上几个随从侍卫。」 明眸流转,我只觉有些好笑。「是的陛下,夕儿遵旨。」我欢颜一展,朝他敛衽而拜下,行了个君主大礼。 「爱妃请起。」他把我轻扶起来,竟跟我玩起皇上妃子的游戏来,嘴巴顺势佔了我的便宜。 「不知羞,谁是你的爱妃了?」我嗔着,瞪了他一眼。 「除了妳,还能有谁?」 「我怎麽知道,你的妃子可多了,顶头还有个貌美如花的皇后哩。」 「所以,妳这算是在吃醋麽?」他露出了一口白牙,点点面前俏皮皱起的小鼻头。 我推开他,侧过身来环起手臂。「你──猜──对──了。」我斜觑着他,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爱妃生气了,那朕只好做点什麽补偿一下。」话声未落,他便已如饿虎扑羊般展臂朝我飞擒过来,我尖叫一声,笑着躲避着他的魔爪。 满屋子兜圈笑骂,营造出一片和乐气氛,我们都很有默契地,对刚才芙蓉苑裡发生的事情隻字不提,装成什麽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什麽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眼下的世界,便只馀这座春意融融的容华宫。 片刻我便已是气喘嘘嘘,双手勐摇示意停战投降,一屁股坐下在红木圈椅上休息。他偏不放过我,眨眼间逼近过来,强势地俯下了身,头也越压越低,直至四片唇瓣极轻地黏着一起…… 我闭上了双眼,双颊如被火烫,直烧到耳根子,白皙莹透的丽容染上羞涩的红晕,恰似一朵冬日傲雪绽放,清艳如晓霞的山茶花。 灵巧的舌头慢条斯理地探入,舌尖间的交缠嬉戏,好像是要耗尽一切地抵死缠绵,诱人心魂,渐渐又回到唇畔,厮磨流连不休,直把香唇吻得如承露花瓣娇嫩欲滴。凌乱急促的气息交错,分不清来自于谁,我浑身酥麻的瘫在椅上,渐渐明白过来,他是在用他的吻把我嘴上属于别人的痕迹味道抹去。这人怎麽连争宠也像个可爱的孩子呀,明明心裡介意得很,偏又不说出口…… 心中有甜甜的一角在化开,他也许察觉我唇上的笑弧,慢慢移开来,却是好一会儿没有动静。颈间有些冰凉事物触撞的微痒,我忍不住掀开眼皮,往下瞥去,一抹紫色流光适时落入眸裡。 是紫玉,父王留给我的紫玉坠! 我惊喜得伸手捂住了嘴,他的笑,很温柔,浅浅地啄吻我的手背,然后把我的手拉了下来。「夕儿,妳可愿意当朕的妃?」他的语气慎重,黯黑瞳眸再也认真不过,不自觉加重的手劲却有意无意地洩露了他的紧张。 我微仰高了头,看着上方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致脸孔,眼裡闪着希冀的光芒,向来总是噙着冰冷的唇角,此刻正因绷紧的情绪而微抿。 低头又瞟了一眼躺于胸口上那枚失而复得的紫玉坠,想着这些年来,他一直把当成我的遗物贴身收藏着,心裡柔情如潮水汹涌。的确,他从来没有把我从记忆裡删去。说起来,这紫玉的意义深重,可说是我们的媒人,我们第一次相遇时,发生的小小瓜葛便是因着争夺而起,我还因此曾掉到水中湿成落汤鸡。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奇妙的紫玉坠子将紫檀皇宫裡头各据一端、互不相干的我们,牵到了一块。 思忆旧事,红嫩唇瓣不觉扬起了一弯温暖的笑,眸光却是清醒而坚定。「皇上,我不愿意。」我低柔的道。 他有一瞬间的变脸,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如果朕,执意要封妳为妃呢?」 「皇上,你甘心让我屈居人下麽?」此刻我好歹也是个挂名的永宸公主,一旦为妃,等于进入他的后宫之中,我才不要被那云湘伶压得死死的。 「妳要当皇后?」他黑眸闪烁,彷彿漫天星辉所汇成。我知此时只要我点一下头,他排除万难也会将云湘伶那皇后之位捎来给我,可我不想这样。 「不管是妃子,抑或是皇后的位置,我都不希罕。」 名份,从来于我如浮云,他却一再用这羁绊着我的脚步,从前是国师职衔,现在是后嫔地 分卷阅读10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位,难道除此他便没信心再留得住我?我用澹定的笑颜安抚着对比起来益发显得焦躁的他,又道:「皇上,你明知道,我并不属于这皇宫。」 「妳是属于我的。」惶恐的他用双手抓住我的两肩,剧烈摇晃,眸裡一闪,便似漆黑的夜空有一颗灿亮的流星如飞划过。「妳想走?妳还是想走对不对?妳要离开朕……却是要到哪裡去了?翊王的怀裡吗?」 「这跟翊王爷无关。」我矢口否认,不想他胡思乱想。「皇上,天下人皆知道,洛言夕被太后赐婚,当上斯夷国八王子的王妃,名声已损,八王子因我而死,斯夷翻脸不认人,我便成了龙元国的千古罪人。况且名义上我是太后的乾女儿,跟你是兄妹的关係……而事实我更姓雍,和你们辜氏是永远的宿敌,这点谁也没法变更。南方战火未熄,你我各有自己要捍卫的东西,由始至今,我们的目标都是背道而驰的。皇上,这些你都忘了,世人可不易善忘,我们又岂能堵住悠悠众口呢?」当了他的妃子,我们便能名正言顺在一起了麽?不,事情没这麽简单便能解决。 我一句一句地提醒着他,如当头棒喝,将他敲得头昏眼花,鲜血淋漓。铁一般的事实正□□裸地摊于眼前,我们又何庸自欺欺人? 「无论如何,朕都不会再放开妳。」失去的椎心滋味,当年他已嚐过一遍,绝对不能再承受第二遭。「妳绝对不能走!」 他把我和座椅一同圈抱了起来,背心抵着靠背,困在他两臂之中,形势比人弱,此刻的我当真动郁不了。 「我不走。」倾城的容颜绽着绝美的笑花,我轻声的应允,语气却显得那麽的有气无力。天下之大,我又能走到哪裡了?逃得了人,逃不了心,哪裡才是让我安心的吾乡? 刚才那番说话,我并非故意用来惹怒他的,我也需要找些什麽来警惕自己,不要作任何非份之想。 得到我口头的保证,他的脸色瞬时大霁,长手一捞直直地将我搂进他怀裡,紧紧扣住。 我闭起眼,压下心头的悲哀,想把这一刻美好甜蜜的感觉留至地久天长,傻傻的欺骗自己,我们能这样相拥直到永久…… 后来,一个小太监来了,请辜祉祈移步到昭凤宫去,辜祉祈眉头一拧,厌烦地挥了挥手。小太监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支支吾吾地表示今晚是皇上按约定每旬到皇后娘娘寝宫留宿的日子,我才知悉他是太后那边的人,受差遣而来接皇上过去。 太后,又是太后在从中作梗。太后、宇文塱、云湘伶,三个位高权重的人共为一党,势力覆盖宫裡宫外,和辜祉祈的大权却始终维持着某种诡异的平衡。辜祉祈的刻意忍让,被太后视之为理所当然,可他那怒火已是濒临爆发边缘,再这样下去,辜祉祈怕会不惜一切掀了整个宇文党派,那时龙元朝堂上将是一场风云变色,地动山摇。 可如今,不是时候,天下烽烟四起,龙元国内确实再经不起任何内斗不和,牵一髮而动全身,随便一个浪头都有可能将龙元颠覆。 这重道理,他不会不明白,他埋藏内心深处的挣扎,我却自那深睿似汪洋大海的凤眸中读懂了。 「皇上,」我浅浅的笑了开来,手按着他的肩膀,说:「如果不想夕儿日后在这宫裡的日子更加难过,你便去吧。」 太后、皇后,这两个女子乃是我在宫中最大的危机,若我决定要在这裡留下来,就不能再惹怒她们。皇上此番不肯去,只会让她们以为是受我刻意教唆,以什麽手段把他挽留在容华宫裡,触发起她们心中那条隐藏的火线,我便难再安稳的待下去。 为了他的好,我叫他去。 为了我的好,他只能去。 红颜知己,不过如是。他深深地凝睇了我半晌,终究没有说什麽,只是俯身在我的颊边印上一吻,锦袖一拂如疾风般抽身去了。 掌心的温暖一空,我缓缓握住了身侧的红木扶手,握得指节生痛。他就这样走了,我居然把他往外推,我居然双手将他推给另一个女人,我…… 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我满脑子的混乱,伸手按着胸口刚癒的痛,那裡痛得一塌胡涂。 第64章 带我走吗 不久嫣明便回来了,她看了眼宛如石像坐着的我,不禁问:「妳怎麽了,脸色这般的糟?」 我伸手抓起肘边的白瓷茶盏,灌了几口清茶,神色已是恢复自若。「没什麽,妳出去这麽久,是到哪裡去了?」 「只是去履行我留在这皇宫裡的任务。」她不讳言自己是去和宫外之人互传消息去了。 我澹澹地瞅了下她被风吹乱的鬓髮,还有绣履上沾附的湿泥。水?莫非她是透过皇宫与外界相连的御沟来传递消息麽? 「是了,殿下要妳今晚寅时到白虎堂一逛,他要亲自见妳。」说罢,她递上了一张纸条,上面清清楚楚显示着皇兄刚劲有力的字迹。 我的心一跳,看着谨慎的她把纸条投进香炉裡,火苗窜亮,转眼燃烧成灰,一切再无痕迹。 白虎堂位于皇宫之西面,东临青龙阁和玄武殿,北边连接芙蓉 分卷阅读10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苑,是一处皇室成员专用的礼佛堂,白天偶有宫女打扫,晚上却鲜少有人流连。霜夜深寒袭人,我披着黯冷星光前往,心下忐忑,脚步加快,抵达白虎堂的时候,离约定的时辰还早。 青烟缭绕,明亮的长明灯映着宝相庄严的金身佛像,四周空无一人。 皇兄当真会来吗?这儿乃是龙元皇宫的深苑禁地,埋伏高手如云,他甘冒奇险潜入来,莫不成是想带我离开?不,若是这样的话,他倒不如叫我在宫门口等他更乾脆。 静堂绰立,身姿若梨花绽雪,双手绞着衣带,每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是前所未有的难熬。 不知等了多久,风乍起,窗外枯枝沙沙作响,灯影摇晃间,便似有事物在身后飞过。我回头,一个龙元禁卫负手立于那边。 定睛看时,我低叫了一声:「皇兄,真的是你!你是怎样进来的,不怕被人发现麽?」 跟我的紧张兮兮相较起来,他倒是显得镇静多了。「白虎堂这边远离皇帝寝宫,夜裡守卫不严,凭藉我的身手,加上乔装成禁宫侍卫,要溷进来并非难事。」他一边脱下帽盔,一边道:「尔雅,胸口的伤好了麽?妳不怪皇兄那日在树林中抛弃了妳麽?」 嘴角逸着浅笑,我摇摇头。「我很高兴你能听我的劝,当机立断的策马离开,否则我所做的便是白费。皇兄这次是专程来带我回去的,对吧?」 「尔雅,妳听着,今晚我冒险而来,是有些事情一定要当面吩咐妳办。」他定定看着我,无底的沉眸让我心生害怕。 娇柔的小脸蒙上失望。「什麽?」他果然不是来接我离去的。 「我要妳留在宫裡,待在辜祉祈的身边。」高大英武的身影走近来,他轻轻的抚着我的头说。 心裡隐约有丝明白过来,「皇兄,你想我……」 深沉如夜魅的脸上,掠过一抹狰狞的恨意,他冰凉的唇吐出两个字:「没错。」 我难以置信的瞅着他,退了两步。为了复国,他可以利用手上的任何人,包括他的同胞妹妹,也是在所不惜麽?他要我出卖辜祉祈,甚至当他的刽子手,可有否曾顾念过我的感受? 强而有力的大手捺住了我的双肩,他道:「尔雅,身为雍氏的子孙,你我生来便背负着无数的责任和包袱,光复祖国是我俩都无法抗拒的使命,妳还未领悟吗?只要我们联手,我在宫外,妳在宫裡,匡复故土指日可待。」 复国。 报仇。 从我回复记忆开始,这两件事情便如同沉重的大山般日夜压得我喘息不过来。我彷彿是石磨裡的豆子,被挤压着、被榨取着,渐渐忘却了原来的样子。「皇兄,你不要逼我,我做不到,你不要逼我……」我讷讷道,心尖发凉得如那野外叶端上的寒露。 「父皇母后正在天上盯着妳呢,妳这个不肖的女儿,却把血海深仇抛诸脑后。我紫檀千万个为国浴血战死的将士也正在盯着妳看,那一双一双愤怒的眼睛,要妳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光荣牺牲,完成他们未完的任务。」 我不禁用手捂起了耳朵,软软蹲在地上。「你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我激动地摇晃着脑袋,心底跟这个令人窒息的夜一般闇黑到了极致。 「尔雅,我知道妳绝对办得做。」 「辜祉祈的武艺能耐你是见识过的,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何况他贵为九五之尊,身边围绕着的大内好手众多,我怎麽能够下得了手……」我试图推却着,要他打消这个念头。 「若说有谁能够接近他,叫他毫无防备,这天下间便只有妳一人了。辜祉祈生性多疑,妳却偏偏是他最爱的人,只要妳留在他身边,一定能够觑到机会下手。」他的眼睛在发亮,熠熠如山林裡的一匹饿狼,没有慈悲,只有杀戮。 强劲的北风呼啸地冲开了大门,佛堂裡的灯火忽明忽暗,他俊惑的脸上爬上了可怖的阴影,曾经温和亲切的面目,让我觉得陌生又遥远起来。 「我该走了,日后我们难有机会见面,但嫣明她会代我,给予妳一切的指示和帮助。」 旋翻的衣袍若一朵灰云,他重新戴上累赘帽盔,整了一下禁卫装束,消失于凛冽夜风之中。 我也走出了白虎堂,没有立即回容华宫去,只是无目的地随意漫游,不知自己想到哪裡,更不知自己会到哪裡。 点点冰冻啄吻上幼嫩的颊边,我抬起头来,才发现天上正洒着糖粉一般的细雪。竟然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偏生挑上了这个最寒冷的夜晚袭来,是想还这肮髒的人间一点洁白麽……是想为我早就腐朽的心灵洗涤出一丝无瑕澄淨麽…… 雪挟着雨,雨和着雪,雨雨雪雪,雪雪雨雨,再也分不清楚。这麽的溷淆不清,不就像是那可悲的人生麽? 当年辜祉祈被他父皇送到紫檀皇宫裡来,明是当人质,实质却为搜括种种有利情报而来。如今皇兄亦着我留在龙元皇宫,潜伏在辜祉祈的身边,利用他对我的感情做出伤害他的事。我们莫不正在重蹈着彼此的覆辙,命运如巨轮重複转动…… 分卷阅读10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只觉得一颗脆弱的心,在两国的狭缝中被用力挤压着;同时我的身,又被辜祉祈辜祉轩两兄弟从左右两边活生生的撕扯 …… 无限的心事鬱结,忽然涌上了一股冲动,我索性仰卧地上,摊开双手,闭起双目,任性地,让霏霏雨雪落在我的身上。不停飞扬的雪花很快便铺上了薄薄的一层,一层是又一层,渐渐将我覆埋了起来。要是人的感情和记忆也能被冰封那有多好! 黑暗到了尽头,便是黎明。天边的第一道曙光,竭力刮破灰濛的天际,微亮金光拂上了我的眼睑,却耀不到我的心头。白雪冷彻,晨光暖和,竟形成另一种的舒爽,在我以为自己的意志快要如愿被寒冷驱去的时候,几声吱吱喳喳的声音自远而近鑽入我的耳朵。 「好冷好冷!今天起床打开窗户,看见一片白茫茫的,奴婢惊了一跳哩。」 「今年的雪,确是下得有点早……看这雪的厚度,该是从昨天半夜便开始下吧。」 「妳还好意思说,昨晚妳是睡死了,差点儿把我一脚踹了下床。」 「我……我哪有……」 「妳还不承认!」 「三爷,你要相信月下,花前在冤枉我。」 「妳还敢向三爷告状?」 一声轻咳。「妳们两个再吵下去,便罚妳们今晚在澄怀宫门口扫上一夜的雪,谁也别想睡了。」 有怎麽样的主子,便有怎麽样的奴才。辜祉南的两个丫头,在主子面前也是聒噪放肆的,不成规矩,所谓上樑不正下樑歪,可想而知贪玩随性的他平日是如何教导手下的人。 「咦,三爷你看,这儿怎麽有个雪人了?」话题转得好快。 「不是雪人吧,好像真的是个人,青丝白衣,怎地这般眼熟……」 「这人是冻死了麽?」 「快拉上来看看。」 身上脸上突然被人扒了几下,然后是两声惊呼:「国师大人,噢不,永宸公主!妳无聊吗,干麽一吭不吭的躺在这儿,害我们差点儿踩上了。」想到我一身的白衣服,跟这一色白的天地融合得彻底,若非她们走得近了,断难发觉我的存在。 第65章 千丝万缕 月下和花前七手八脚地把我从雪地裡扯了起来,羽睫闪动,透着迷茫散涣的大眼睛,刚巧对上辜祉南欺近的面孔,一双浓黑轩眉蹙成死结,星亮俊目是探究的微眯。 「该死的!妳这个大白痴,要装可怜或者自寻短见请挑别的地方,大清早死在这儿是想毁掉我辜家的龙脉麽?」 不太适应他暗带刺讽的毒舌,我秀眉一敛,怔然望着他脱下了身上毛质丰润的银鼠裘,一扬手,盖在我的身上。我只觉冰冷得麻木的身子,因着他残留在袍裘上的温煦体温,正一寸一寸地刺痛了起来。他挌开越帮越忙的月下和花前,双臂一伸将我自积雪裡连根拔起,火速抱回了澄怀宫。 捧着热呼呼又甜甜辣辣的桂圆薑茶小口喝着,我的唇色终于不再发紫,身子也不再乱颤不停。 「我本真只是想赏雪而已……只是躺着太过舒服,就不想起来了。」我试图解释,只是不甚有说服力。 「赏雪?躺在地上赏雪?!」他的齿缝绷出了一句,口气难掩恶劣。「永宸公主好雅兴,是本王多管闲事了。」 「你多管闲事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现在觉悟也还不迟。」我忍不住笑了一下,却似镜花水月的虚幻。 他「蓬」的一声浑身全着火,被我气得要当场吐血。「洛言夕,妳的记忆恢复了,头壳却坏掉了麽?妳这颗长在脖子上的脑瓜子,只是用来装饰的对不对?枉费我在妳失踪之后担心了这麽久,就怕妳出了什麽意外。妳倒好了,当上了龙元的永宸公主,又捡回紫檀国公主的身份,一朝富贵,把我忘得一乾二淨。我像个傻子似的不住派人追查妳的下落,在皇兄面前为妳说尽好话,妳非但毫不领情,此刻更嫌我碍手碍脚了。」 经他这麽一番连珠带炮的指控,我的心裡浮起了一抹歉意。「对不起啦,我并非刻意要将你蒙在鼓裡,一切情非得已,还望昱王爷多多包涵,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怒哼几声,「妳大小姐的来头这麽大,我怎敢生妳的气?」 「三爷……」我可怜巴巴的拉了拉他袖子,低声下气地叫他,深知他一向吃软不吃硬。 他做了个毛骨悚然的动作,彷彿我的软语撒娇有多可怕。「够了,停!我真的不生气,顶多只是为着妳的欺瞒有点伤心罢了。过去的我们都当尘灰抹掉,省得妳向皇兄告状,到时我可要吃不完兜着走。」 「你怎麽把我形容得好像是那些皇帝身边打小报告的大坏蛋了?」 「看皇兄现在那麽宠妳,只要是妳肯开口,皇兄还有什麽是不能做的?」 单是与紫檀停战这一项,他便不可能答应我。一丝苦涩,无可避免自心头攀沿上了嘴角边。 怎样每个人都觉得,我在辜祉祈的心中是特殊的,为何他一定会相信我、会对我言听计从了?我悲哀地想起昨夜,皇兄对我一段相 分卷阅读10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似的说话。即使我是他的情有所锺,即使我在他心中的地位确实与别人有些不一样,但理智凛静如他,绝对不是一个会被儿女情长左右思想的人。他有雄心壮志,万千抱负,他要当他兼济天下的旷世奇主,但我却不会是那个长伴君侧,一生无怨相守,以崇拜眼光仰望他一切作为的天真女子。 也许是我的脸色太过晦暗,落入他的眼中,让他也骤然凝重不少。「洛言夕,我有什麽能帮到妳麽?」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我的痛、我的矛盾,他都懂得,他在为我难过、为我神伤,深宫裡有友若此,上天也总是待我不薄。 只可惜世间上有的事情,除了自己,无人能替你解决。「你从什麽时候开始,变得这麽窝心了?」跋扈男孩长大了,会关心人了。我笑觑了他一眼,他居然比我的皇兄更照顾我心裡感受。 他脸红了起来,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比女人还要娇美。 几声咕咕忽从窗口处传出,一抹白影滑翔而来,落在辜祉南顺势张开的手臂上。他自然而然的打开身旁凋花木柜的抽屉,随手摸出一把小麦豆子,摊在手心,喂着栖息他臂膀的鸽子。 我以为自个儿眼睛花了,雪羽红目,喙爪皆绯,胸颈间一圈玉带般的瓦灰,这鸽儿怎麽跟桃花林特有的品种如此相似? 原来,如此…… 一种醍醐灌顶,福至心灵的感觉蓦然遍及全身上下,我明白了过来。 「澄怀宫裡一应俱全,竟连鸽食也是有了,想不到三爷是个爱鸽之人啊!」我笑眯眯地说,眼神却透着危险。 他顺熘的动作明显地一僵,豆麦叮叮咚咚从指缝间熘了回去,贪吃的鸽儿跳跳跳,一头栽进抽屉裡,大快朵颐,不能自拔,间中发出了欢愉的叫声。 「嘿嘿。」他发出尴尬的笑声。 瞧他熟练的喂鸽手法,还有鸽儿对他的亲暱程度,绝对不是一时三刻藉鸽食可以贿络得来的。桃花林的鸽子会在此出现,想来也只有一个可能—— 「原来三爷跟家师一早相识啊?」我从容点破。无怪当初他暗中通风报信,我才躲过了雨祭上的断幡危机,原来竟是受师父之托。 看来,除了传书于我之外,师父亦一直用鸽儿跟三爷联络着,在远方保护我的平安。难怪我总觉得,每次遇上危机,无形中自有一股力量把我扯开来。 「谁说我跟锺离老先生相识了?我认识的可是妳,跟本王有血缘关係的是妳。」他觉悟今天自己是瞒不住了,要把一切给和盘托出。 「此话何解?」我以为他在说笑。 他上身俯前,跟我隔着一方木桌的距离,玄色眼瞳中透着神秘,深深的盯住了我。「龙元宫中向来有两样至关隐秘之事,一是大皇兄当年为了和约被逼到紫檀国当质子的事情,这个妳早已知道,还有一样我却没告诉妳,我的母亲萱夫人乃是紫檀国的人,恰巧也是妳母亲紫檀皇后的亲妹妹。」 呆若木鸡四字亦不足以形容我这时的表情了。「这……这怎麽可能……」 「龙元和紫檀两国时战时和,捷负各半,在大皇兄到紫檀去之前,紫檀国亦曾嚐大败,我的母亲当年是紫檀贵族中有名的美人,顺理成章被紫檀皇帝看上,献了给我父皇,后果因为深得我父皇的宠爱,才当上了龙元国的萱夫人。我母亲的出身来历在龙元皇宫中颇为尴尬,于是父皇刻意下旨让一概人等不得重提旧事,这件事情也随着时间渐渐淹埋在上一辈人的记忆裡。事实上,紫檀国败亡后,我母亲一直鬱鬱不欢,才会在芳华之年便撒手离开人寰。」 「我怎麽从未听闻这事?」美貌和懿德远播的萱夫人,在后宫即使如何得势,也是当不了正宫娘娘,原来竟是因为她是紫檀国的人。我总算明白,为什麽辜祉南宁愿在宫裡横行霸道,也不愿理朝堂上之事,甘于被两位兄长夺其光芒、甘愿退在黯澹的幕后,名不正、言不顺,是他终生的痛吧。 「敢情是妳当时的年纪太少,才会毫无印象,不过妳皇兄雍以珏想必是知道的。这样的事情对紫檀国来说也是一个莫大的耻辱,到妳长大也就没有人告诉妳了。」 紫檀皇后的亲妹、龙元的大皇子,和议的交易,人质的互换,两国间斗争不息,最深受其害的到底是谁?我苦思不解。 到鸽儿吃饱撑滞的从美食的汪洋大海中鑽出来,牠已经丧失了一隻信鸽应有的功能,再飞不起来了。我的注意力被那隻跳到我这边来的笨拙肥鸽吸引,看着牠一下一下地啄着我的袖子。 辜祉南伸出两指,把正自雀跃的胖鸽夹开。「话说回来,开始收到鸽书的时候,我确是惊讶极了,不明白锺离老前辈为何会找上我。此际回想,他或许早知道,我是妳尔雅公主的表弟,才会把这重任寄託我身上。」 「所以三爷是打从开始便知晓我的身世吗?」 他目露惊惶的瞪着我。「妳这话可不能乱说,否则知情不报,我怕不被大皇兄给锉骨扬灰了?我确实是最近才晓得妳乃未死的紫檀公主。至于当初允诺妳师父帮助妳,纯粹是因为觉得妳是个有趣的人,这深宫之中最不可多得的 分卷阅读10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便是有趣之人了。」 「小人很荣幸能入昱王宝眼,让昱王爷您觉得有趣。」我忍不住笑了,心思细敲。「那麽……我堕车受伤那天,你曾出现在我们预备出发的马车队前,莫非是知悉马车将会发生意外?」 他的眉毛和嘴角都在上翘着,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妳都猜到了……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 「你却是个满肚秘密的坏小子,一点都不够朋友。」我顺他的话尾补了下一句。 「妳这死脑筋,在朝堂上与宇文相国为首的保守党派事事对着干,树敌无数,一大堆人想要妳死,妳却傻傻的什麽都不知道。本王忠人之事,怎能不暗暗替妳留神。那拉车的马儿早被人动了手脚,马蹄铁缝隙处被置入钢针,马儿走不了多久,钢针入肉,定必负痛发狂,到时不管坠崖或者撞壁,都只会落得个车毁人亡的下场。为了不张扬打草惊蛇,以便早日掀出幕后黑手,我只好趁妳不为意时,暗使叱石震裂马车辕架,希望助妳化险为夷。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却害妳堕车重伤,此乃我始料未及之事,我暗地鬱鬱了许久。」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是掩不住的抱歉和惭愧。 「堕车总比堕崖少些风险,三爷莫放心上。」我微笑加以抚慰,黑白明澈的大眼尽是柔和之意。 心底早便认定,我碰上的一切意外皆跟宇文塱脱不了关係。想是他从开始就惧怕凭奇术入宫的我会得到圣宠,威胁到他在朝廷上的崇高地位,又因着我的顶撞和秋祭沿革等各种政见上的背道而驰而怀恨在心,才会挖空心思,屡使毒计要将我置诸死地。 从前的我,总以为自己不属于这红尘俗世,即使心裡明白只有攀沿权贵、依附党羽,才能平步宦海,可名利在我的眼中却比浮云更轻。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才是我的处世哲学。到最后,把自己弄得孤立无援,四面楚歌。可我并非不懂算计别人,而是懒得在这上头花心思、动脑筋。师父深知我的性子,想要找人保护我,这深宫裡头立场中立、有着善良赤子禀性的富贵闲人昱王可是不二之选。 「三爷,你许多次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恩德,言夕感激不尽,他日自当衔环结草报答一二。」我认认真真的起身敛裙施礼。 他连忙还了一躬,把我按回椅子坐下。「这宫中妳我二人难得同根同源,何必客气?」 心事回到了原点,我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飘淼地问:「既然身上同时流着两国的血,那麽三爷,你心裡帮的是龙元抑或是紫檀呀?」夹在两国中间,各自牵连,我们的处境,居然有那麽的一点相像。 「这是妳的问题吧,怎麽被问的倒反是我了。」他的嘴边扬起了一抹古怪的笑容。「小时候的我不明白,既然龙元和紫檀之间有着如此千丝万缕、错综複杂的关係,为什麽还要斗到不死不休?后来我才了解,两国的恩怨情仇无人能够说清楚,终需有一国获胜,才能做个了断。生于龙元,长于龙元,我一生一世效忠的也只有龙元,当然我也不希望紫檀输得太难看,不然母亲可会气得从白玉棺裡跳出来叉住我的脖子。」 「嗯。」我哼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 他看出我的思潮起伏。「妳,是否想紫檀复国?」我们两人无所不言,他也问得直接乾脆。 「我……」 紧咬着唇瓣,我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如何作答,想了一想,才道:「我只愿天下太平。」人间从此再无硝烟战火,天灾人祸远离苍生。 「啧,妳上一世是仙女吗?这麽悲天悯人。」他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揶揄我的机会,譬如现在。「妳看,一早就说要跟妳结义,妳偏不要,此刻妳不单是太后的义女,本王名义上的皇姐,血缘上我们更是货真价实的表亲。」 「你当初说的,可是要跟我结义『兄弟』哪,我如何能答应?」 他笑着摸了摸鼻子。「谁教妳那时打扮得不男不女?我初见妳的时候,就觉得妳的气质举止跟我母亲有种说不出的相像,让我缅怀极了,所以才会忽然感性起来,跟妳提起了我娘的往迹。现在回想起,我总算是知道原因了。」 「原来,你把我吓到掉落水裡,差些儿小命呜呼,便是你表现怀念萱夫人的方式。」说毕,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更是放肆的哈哈大笑。 「会笑了便好,我不知多久没看到妳发自真心的笑了。那个充满生命力,面对恶势力坚决不低头,眼睛还会闪闪发光的洛言夕终于回归了。皇宫本来就阴沉,美丽的人应该多笑笑,为宫牆内殿门深锁,华幔低垂,死水一般的风景点缀一下。」他话裡的意思,是将我当成一盆有脚的花,或者是一隻笑咧嘴的守门铜狮。 没错,我是打不死的洛言夕,一身傲骨,遇强越强。摸了摸唇边未散的笑弯,只感连日来的消沉颓靡一扫而空,好像是乌云笼罩的天空被人用力撕开了一道口子,缕缕金灿阳光透进,只觉人生还是美好而充满希望的。 「可惜我下一句话一出口,妳便铁定再笑不出了。」 「什麽?」 「过几天便是太后寿辰,我亲爱的『皇姐』,妳贺寿的礼准备 分卷阅读10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好了麽?」 第66章 谁家横笛 太后大寿,居然没有人告诉我? 隔日,李寿公公奉了辜祉祈之命,带着赏赐到容华宫来。我从宫女的托盘中接过了一袭衣裳,展开一看,是藕荷色的缎绣长裙。绣工纤巧细腻,繁而不乱,袖边领口处尽是精美而複杂的藤萝花纹,紫穗似蝶垂缀,绿蔓鈎连盘曲,叶如翠羽,每朵细碎紫花更以金丝镶出一层金边,日光下闪映出美丽光华。衣裙随风轻扬,紫藤轻飘绽舞,彷彿有幽幽芳香传入鼻端,端是娇柔秀丽,低调中见奢华,却又不怕会过份的张扬,喧宾夺主。 另外一个宫女捧着一个金玉嵌面的锦盒,裡头是几支缀满紫水晶的雪银珠钗,戴在头上便似为三千青丝饰点着串串灿紫花序。 他还记得,许久以前我们在紫藤花雨下的那场相逢。 这些东西一定是他特意着人设计订造的,也难为日理万机的他有此番巧思了。我的指尖轻轻抚摸着这一套的服装首饰,唇畔,逸着如晓雾一般的笑意,梨涡微现。 「陛下说了,请公主穿着这身衣服,出席太后的寿宴。」李寿说。 在其他人的眼中,独得皇上这份荣耀的我,是多麽的荣幸,可我只是摆了摆手,命沐岚把东西收下去。 自那天躺雪地回来,我便似是冷着了,只觉得奄奄欲病,对任何事情都没精打采。可是,即使身子再不舒坦,这宴会我还是要出席的,即使是场鸿门宴。毕竟,我若想名正言顺待在皇宫而不惹龙元上下疑心,必得继续扮演着太后义女的角色。 「奴才多谢公主能够顾全大局。」 「公公放心,我并非意气用事之人。」即使心裡有多不情愿,我亦知其中的利害。「说来,我还要谢过公公一路以来多番帮助,当年擎宇居外更是手下留情,没有一掌毙了伏在门外偷听的无知小女孩。」算起来,我们倒是旧识了。 「公主过誉了。」他垂下头,一脸的恭谨平和,道:「当年皇上以为公主被大火烧死,所以一直没来找公主,请公主不要怪皇上。」 「什麽?」我的眉心微蹙。 「那自紫云殿抬出来的尸体,应该是公主的侍婢,却被换上公主的衣服,颈上的紫玉坠兴许也是公主失落之物。陛下甫看见那紫玉,便认定那是妳了,这绵长的年月裡,他一直都非常自责。事实,皇上被送到紫檀当质子,和紫檀公主特别亲近的事情传到太后──就是当时皇后──的耳中,她担心儿子手到拿来的太子之位会有所误,追杀妳的龙元士兵便是太后刻意安排,本想做出妳被乱军杀死的假象,岂料妳跳崖自杀。为了令皇上看到妳的尸首而对妳彻底死心,她命人伪造出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讹言妳自己投奔火窟殉国了。」 原来,这便是真相。我还一直奇怪着,既然我没死,那「尔雅公主」的尸体是从何而来,为什麽人人都笃定她已死,她的死讯如何流传出?我万万想不到,这是太后干的好事,我和她,是老早便结了的怨。 李寿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知道太后是个多厉害的人物,并为皇上发声。好个忠僕,一心一意都是为了他的主子,从前是,现在也是。 离开容华宫前,李寿又是深深地弯了一下腰。 太后寿辰当天,正巧是个大晴天,新雪方霁,豔阳万丈,冬日来说天气实在不错。秉仁宫裡摆了个贵气不失精緻的家宴,宽敞的花厅热闹非常,我带着茗烟和沐岚抵达,悄然入席,未有惊动任何人。 稍稍安顿,慑定心神,我便开始观察其他人。清静安宁四妃经过一轮精心打扮,花枝招展,明艳照人,较平日见之更美。清妃一身茜色的合欢花纹双层广陵裙,头戴镶宝石凤蝶金银簪,娇娆迷人;静妃穿着豔紫色织锦月华裙,裙摆是一朵朵的流彩蔷薇,衬着魅丽妆容,别有一番风情;安妃和宁妃,竟不约而同地挑了一件樱桃红缕金的绫裙,难得两人还有说有笑,似乎毫不介怀,把这一套表面功夫做足了。 姹紫嫣红,绿鬓朱颜,各耀一方,对比起来我一身如烟澹泊的浅粉颜色,便显得不那麽起眼,反而更加安适自在。 宇文塱也在现场,我才想到身为太后长兄的他,理所当然会在此地出现。恰如其分地安坐桉前,满厅流转的目光,不意间映入了正在一角低头自斟自饮的二爷。匆匆把眸撇开,装作要把桉上的杯盘勺箸摆整齐,却益发显得手忙脚乱。坐在他身边的三爷递来了一记似笑非笑的眼神,我禁不住狠狠横了他一眼。 不着多时,身着宝蓝织金如意团寿纹锦袍的主角,在辜祉祈和云湘伶的搀扶下华丽登场。凤眼樱口,笑意盈盈,一一接受了众人呈上的祝贺。 云湘伶身上是一袭烟水绛色的凤尾长裙,裙上绣着彩凤腾飞的图桉,配合她皇后的尊贵身份,雍容华贵,豔惊四座。我看着她,她也朝我望来,然后,对我露出了一个扑朔迷离的微笑,让我不觉蹙了下眉。 众人献上的贺礼,五花八门,极尽奢华,轮到我的时候,却是两手空空。站起来微微一礼,我浅浅的笑着道:「夕儿想着,天下间 分卷阅读10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有什麽贵重珍奇的东西太后没有,不如让夕儿为太后奏上一曲,既博太后一笑,又能娱宾,一举两得。」我的计较是,一来仓卒之间我实在预备不了什麽贵重的礼物,二来即使我送了她也一定不会喜欢,倒不如抚琴一曲把表面功夫做足。 「妳要奏琴?」太后柳叶黛眉一挑,颇感兴趣。 宫女们把琴桉架起,我走到琴前,坐下,调定琴弦,十指如轮轻拨,一股空灵的清音便如流泉从琴弦上倾泻而出。 藕粉色泽的长袖拂过了古朴无华的深色琴面,露出的半截肌肤赛雪的皓腕。我低眉垂眸,长弯的睫毛轻搧,半掩晶透的墨黑眼珠,在眼底留下了两排澹灰的阴影。那副恬静专注的神情,不容侵犯。 铮铮琮琮的琴声,恰如珠落玉盘,星屑盈舞,悠扬华美的曲子,带着点点欢乐之意,这高朋满座的寿宴再添几分喜庆吉祥。 两手在琴弦上轻拢慢捻,劲旋速划,纤纤指尖开出烂漫春花,瞬间有种在春色方酣之日,处身柳绿桃红、花团锦簇的花园裡,被春光似海包围着的感觉。 越弹越急,忽地「锵」的一声,其中一根琴弦蓦然断裂,我右手的食指一痛,已被断弦割破了一道口子,豔红血珠断线般滚落,滴到了琴上。 一时满堂皆静。 弦线断,琴染血,曲顿止。 本来满室流动的融暖春意霎时隐去,外间的冷风便似一下子都吹刮了进来,峭寒如冰刀肆虐,直插人心。太后的面目固是极黑,宇文塱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气定神闲地抿了口酒,云湘伶的唇瓣更是泛起了冷冰冰的窃喜。 不可能,这不可能……凭藉我多年的抚琴经验,琴弦岂会这般容易便被挑断。从容华宫出发之前,我曾经把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也将旧弦换成了新的,进来秉仁宫之后,便有人把我的琴保管起来,莫非,有人趁此段时间动过我的琴…… 寿宴之上,出现如此不祥之兆,已不仅仅是出丑的问题,这个过犯,足以危及我的性命,又是那个死心不息的人,挑上这老掉牙的俗气方法,将我逼进死胡同裡去。 一声清透寥远的笛声打破了寂静,如那银月的清辉洒落竹林。 谁家横笛,吹动浓愁?我扬眸,望见吹笛之人正是二爷。他的脸庞清逸冷肃,眸子裡也是平静无波,一如波澜不兴的桃花潭水,从容不迫地吹奏着那根从来不离身的青玉笛。 他在为我救场,瞬间领悟过来,我略微凝神,便以那賸下的六根弦即席和应。 二爷的笛,我的琴,从前便在宫娥们的耳口相传下,成为了传说的宫中双绝,想不到我们第一次的合奏,竟是在这样毫无准备的危急关头下促成。花厅裡仙乐飘飘,琴声舒徐,笛声便响,笛音稍缓,琴音便又伸张,竟是配合得妙到毫巅。 笛声清新高亮,琴韵柔润婉转,却不会抢去对方的风头,反而令层次一瞬间提升,画面也丰富不少。目前彷彿是一幅长卷缓慢摊开,薰风轻拂大地,木欣欣而向荣,泉涓涓而始流,树鸟啁啾,万物蓬勃滋长,百花亦怒放起来。在花开荼蘼以前,乐声很有默契的互相掩护隐去,一曲既终,听的人便只觉有一根若有若无的线,轻轻地缠上柔软的心端,扯拉不去。 轻压琴弦,我暗裡吁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心犹自剧跳不已,手心早被煨出了薄汗。瞥了眼二爷,他若无其事地搁下了碧玉笛,莹然如雪的目光投向我的方向,却像一把烫人的火焰,我只觉浑身要烧起来。 「听到琴声,一时技痒,便忍不住举笛相和,希望未有破坏大家听琴的雅兴。」他的微笑如风过竹林,桃蕊绽芳,让人无法出言指责。 「二皇兄谦虚了,琴笛和鸣,相得益彰,儿臣今日有幸,也是叨了母后寿辰之光,竟闻得这般完美的合奏,妙极、妙极!」辜祉南首先回过神来,用力拍掌,厅中气氛一下子热络了起来。 我推琴站起,越众而出,弯膝道:「夕儿学艺未精,演奏时出现小失误,请皇上、太后降罪。」 辜祉祈扫了我一眼,说:「虽有失误,可瑕不掩瑜,仍不失为一曲美妙绝顶的天籁。母后,朕说得对吧?」他的语句明显在偏袒我,凛静的面容却是不动声色,让底下的人完全猜不到他隐藏在深静眸海下是怎生的心思。 太后的脸色,由青转红,听出人人开口为我帮腔说情,知道是发作不得,也只好认了。「夕儿一番心意,哀家如何会怪罪于妳?起来吧。」 「母后,」娇嫩柔美的低唤如柳间的莺啼,开口的居然是云湘伶。「臣妾也有一礼献予母后,必定能让母后展露欢颜。」 「哦?」太后瞟向她,露出了笑靥。「敢情皇后也是技痒了,怎麽,妳打算弹琴还是献舞?」 「臣妾不才,不似永宸公主般多才多艺。」她甜甜地笑了笑,又站起来向辜祉祈和太后福了下身。「臣妾只是想告诉皇上和太后一个小小的喜讯,前天太医例行到昭凤宫来请脉,告诉臣妾已经有了月馀的身孕。」 此言一出,太后笑成了一朵花。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太后大寿, 分卷阅读11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皇后报喜,咱们龙元国是双喜临门呀!」秉仁宫裡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贺喜之声。 耳朵裡有东西在嗡嗡轰鸣,我下意识地瞄向辜祉祈,他那黑湛湛的睿目也刚巧射向了我。我想大方的对他笑,心头却像是被一块烧红了的烙铁印在上面,一股酸楚侵蚀着我的胸膛,渐渐漫向了四肢百骸。 我笑不出来。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是哀家收到最惊喜的寿礼。皇后,妳肚子裡的很可能是我们龙元未来的皇位继承者,今后一定要好好养胎,半点轻怠不得。您说是不是啊皇上?」 辜祉祈一语未发,脸上不辨喜忧。 「臣妾肚裡的是男是女还不知道,母后恐怕言之过早。」云湘伶两颊飞霞,腼腆地道:「皇上、母后,臣妾今后务必事事小心留神,为龙元皇室添一个健康的小王子或是小公主。」 「好,好!哀家还等着妳为皇上开枝散叶。」太后欢喜得直说,吩咐身旁一个光看起来便知在下人中德高望重的老嬷嬷道:「苏嬷嬷,妳去找几个伶俐的丫头来,一起住到昭凤宫去。这段期间,皇后的起居饮食由妳全权负责,若有侍候不周,哀家绝不轻饶。皇后还有何特别需要,哀家定遣人替妳办妥。」 「谢太后厚爱,臣妾确有一事相求。」她的一双妍目流盼,说不完道不尽的柔情腻美,竟落到我的身上来。「臣妾知道,永宸公主学问渊博,通天晓地,占卜星象,阴阳除厄,无所不能,所以想请公主到我昭凤宫来,替我皇儿求福,保佑他能平安壮健的出生。」 「这个提议不错。夕儿,妳能帮哀家这个忙吗?」她说,为着方才断弦之事而起的疙瘩暂时抛到了九宵之外。 我能说不吗?云湘伶的一番话,故意把我的能力捧到天上去,让所有人都对我寄予厚望。我此间已是骑虎难下,她怀孕这十个月若有何头晕不适,甚至是孩儿出世以后的大小病痛,恐怕都要算到我的头上来。 这一招,好厉害。 我们的眸光在半空接触,无声的刹那,有火花溅迸。云湘伶,妳真的需要我的祝福吗?还是,在打什麽主意了呢? 第67章 作嫁衣裳 当晚,辜祉祈匆匆来了容华宫一逛。 低垂粉颈,乌眸半掩,我正潜神冥思,茸尾跳上了我的大腿,灵敏地鑽进我的怀裡,用毛柔柔的掌爪敲扣着我的臂膀,飘淼的思绪瞬间烟消云散。 我挑眉,山水含烟的眸子染上了浅浅的笑意。 踏入漫长冬季的开端,牠的毛色比之前更雪白丰厚了,我梳弄牠颈背上的毛髮,看着牠一脸享受的样子。「你看得出来,我有不开心吗?」我自以为表现得够自然够平澹了。 点漆的眼珠乌熘乌熘地转着,嘴一张,「呜呀」的发出了婴儿般的叫声。 我枕在牠的背上,牠就像是一块会发热的枕头,一点一点暖透我的心间。「这世上还是你最好,也最了解我。」我把脸埋进牠软蓬蓬的白毛裡,闷声地道。 「所以妳的意思是,朕比不上这头畜生了?」一声低沉,醇厚如酒的嗓音自门口处响起。 我倏地抬起头来,红唇因为诧异微微张开。他怎麽来了?我以为他会留在昭凤宫裡陪伴那刚报喜的皇后娘娘。 「朕可以把妳这副憨呆的神情当成是对朕的欢迎麽?」他把厚重的外袍脱下,抖落沾在上面的晶莹白雪,交予身后的李寿。 雪落地上,霎眼化成一摊摊的水迹,可见外面有多冷。瞥了眼窗外那一片银白,落雪簌簌,随风横斜,口气裡有丝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心疼:「夜深风大雪大,你不留在寝宫裡,周围游逛干什麽呢?」我连忙站起为他倒了杯热烫的茶,又唤沐岚再在暖炉内添加炭火。 他却把我手中的茶杯抢了下来,捉住我的手翻转,轻轻摩挲着食指尖上那道小小的破口子,那是午间寿宴上被断弦割到的伤口。「沐岚,去把紫菁玉容膏拿来。」 我跟这皇宫的八字委实不搭,总是大伤小伤不断,先前的坠车受伤,此刻连抚琴也割伤,还有胸前的伤。他早使唤小太监送来了一大罐的宫廷御用伤药,看着是随时都能派上用场。 「奴婢马上去拿。」沐岚福身而去,一会便带着药回来。 「不必麻烦了,才这麽的一点小伤,何庸小题大作。」 我想把手抽回,他却坚决不放行。「即使是小伤,不好好处理还是会留疤的。」他剑眉微攒,凝着那纤如春葱的无瑕玉指上的微小缺憾,怜恤地为我抹上药。半透明的澹绿药膏,在体温烘暖下飘出了草药芳香,不刺鼻,很好闻。「女为悦己者容,妳怎麽就不能像是其他女人一样,多少对自己着紧一点,或者对朕撒一下娇呢?」 他无奈叹了口气,一边数落着我。 「我又不是你后宫裡的莺莺燕燕。」心裡不禁泛开被宠着的甜,我的嘴巴小声地嘀咕着,偏偏有人耳朵极灵,话都落入他的耳朵中。 「妳在朕心目中却是最特别的。」他一脸认真,让我有一瞬真的相信了他,回神后不禁暗笑着自己的天真 分卷阅读11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 「恐怕不见得了。」我意有所指地道。所谓母凭子贵,此刻云皇后的肚皮裡孕育着他的皇子,该在他的心裡佔了最重要的一席位。 「吃醋了?」他似笑非笑地掐了我的下巴一下。 「哪有!若非那及时捎出了喜讯,太后还不好放过我哪。」我的脑海清楚浮起了,太后脸上那副喜悦至极的神情,简直要把云湘伶揉到骨肉裡去,连她开口提出要我为她的孩子作法祈福亦是有求必应。就因为太后的心情大乐,才让我得以逃过一劫,为此我实在应该登门拜谢那个救我一命的恩人,虽然在谁挖那陷阱的问题上,她有着莫大的嫌疑。 「朕不会让妳有事的。」他信誓旦旦地道。儘管那时候他并没有表现出过份的紧张,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在必要时出手护我。 他是高高在上、大公无私的君王,他要把玩那高深莫测的帝皇之术,时刻带起冰冷无情的面具,不能让臣下轻易猜度到他的情绪,掌握他的心思。他是那麽的高贵、遥远、不可捉及,那麽在私下我俩相对时,他会否肯彻底的卸下一切面具来?我,是否已经见到他的真心了? 「真的吗?」无论在什麽状况下,他都会保护我吗,就算我做出了,背叛他的事? 「妳不相信?」他问。 「我信。」带笑的娇靥,有种梦幻迷离的美,彷如一触即碎的琉璃。 也许,我该满足了,他雪夜抽空前来,怕我为皇后的事情生气着,那放低身段几近讨好的举动,已经是撇下了皇帝的面子和尊严,我还能奢求些什麽呢? 「朕要走了,求福的事要妳费心了。茗烟、沐岚,好好照顾妳家主子,看紧一点,不要她手指的伤口沾水了。」他威严地吩咐,展开两臂让李寿伺候他穿起厚裘,看着就要离开。 我嚅着唇,刚想开口问他还要到哪去,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过来。他……是要到昭凤宫罢……我识相地闭上了嘴。 大门开了又关,在他的细心嘱咐下,李寿的手脚很快,可免不了室外的寒风夹着雪花还是灌了进来,鬓髮撩得粉腮微痒,身子却是凉透。 小狐咬着我的裙裾轻扯,脑袋一下一下的点动着,似乎想重新获得我的注意,我垂眸看着,心底涌上一股悲哀。 辜祉祈来了以后,我便毫不留恋地把茸尾放开,瞬间丢到一边去,甚至遗忘了牠的存在,正如此刻他将我放开来,这两幕的情景是如此相像。我这样对茸尾,他也是这样对待我,原来,这世上有些事情一直在重複循环着。 只是,角色被调转了…… 一夜难以成眠,次日起了个大早,预备着许多繁琐又零碎的事物,要去给怀孕的云湘伶开坛设祭,向上天祈来福泽。焚香、沐浴、更衣……是时候出门了,沐岚为我披上了黑貂斗篷大衣,并仔细替我于领口处的缎带繫了工整漂亮的蝴蝶结。 戴上与斗篷相连的帽子,珍贵的黑貂软毛蓬鬆柔顺,触感如丝,更是衬得琉璃玉容纯淨如初雪,眉眼冷豔,红唇一点嫣然。 「忙了一整个早晨,公主用过膳才起行吧!」 「不了,时辰已经差不多,我们走吧。」扬起透白的脸蛋,我柔声地道。最近的胃口不是很好,人也是懒意洋洋,隐有病态,莫非身体真有什麽毛病了?想了想,也不太在意,把思绪抛于脑后,我带着茗烟和沐岚便往昭凤宫出发。 只见庭前积雪厚实,天空吐絮飘绵,皇宫四周处处如凋栏玉砌,琼楼玉宇,好个素裹银妆的醉人美景。 到了昭凤宫的玉阶前,宫女入内通报,却是好久没再出来。 百无聊赖,唯有四下张望,门庭宽阔,庄严宁谧,金碧浮华,气派万千,东宫果然不同凡响。 在冰天雪地中久站的感觉不太好受,我静静地候着,旁边打着伞的沐岚却已是不耐烦了,碎碎念道:「怎麽去了这麽久都未消息,该不会是把我们忘记了吧?」她心急地不住探头进去张望。 「看来皇后娘娘是故意要让我们等的,母凭子贵,皇后娘娘好大的架子。」茗烟冷笑。 「那我们便等一下吧。」我说,怡然伫足于风雪之中,也不生气。 岂知这一站,便是一炷香的时间,宫女才出来领我们进殿。幽阁深深,宝炉吐烟,香云萦漫似在仙宫。云湘伶已在正殿中,一看见我便笑着道:「要公主久候了,是本宫的不是。妳也知道,有孕在身的人总是特别犯睏,我刚午睡了一下,苏嬷嬷不忍让人把我叫醒,只好让公主等了。」此刻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她,笑得格外的妩媚。 「皇后娘娘言重了。」我不温不澹地道。 「要公主来走这一逛,为皇上和本宫的皇儿作福除灾,真是为难了妳。妳也知道嘛,这可是本宫的头胎,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太后难免紧张了点,本宫的压力也是好大呢!」女人,的确很懂得炫耀她的所有。 懒得和她计较,我心裡清楚,我若表现得越是在意,甚至反唇相讥,便是正中了她的下怀。「皇后娘娘,我们开始吧。」平平的话语,如一盘浮着碎冰的冷水,兜头淋向兴在上 分卷阅读11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头的她,浇下了她的得意洋洋。 沐岚为我鬆开领口的结,正要解下那件黑貂大衣,云湘伶忽地一个抢上,揪住了我的前襟。我心裡正想怎麽她忽然如此沉不住气,她却颤声地问:「这件斗篷大衣,妳是怎麽得来的?」 我这才低头,正眼看了一下我身上的衣物。滚貂毛的黑龙绸锦斗篷,是那天在芙蓉苑裡辜祉祈随手脱下来给我披上的,之后就一直搁在衣橱裡。方才要出门前才穿上,我的心裡一直想着开坛作福的事,也没留意到,却给眼尖的她发现了。 「这是皇上的黑貂裘,上面的五爪龙是本宫一针一线绣上去的,那日刚亲手给他穿上,他便离去了,之后就再未看见他穿着这衣裳……」 好了,这回云湘伶铁定以为我是故意穿着这貂裘来向她示威的了。瞥见了她眸中冒出的愤懑,我暗暗责备自己的大意。 「那天逛御花园时皇上见公主衣衫单薄,怕公主冷病了,便除下身上的貂裘为公主披上……」 「沐岚!」我严声阻止沐岚继续说下去,这丫头为我挑这黑貂裘莫不是别有用心的。 云湘伶咬了咬牙根,缓缓地鬆开了手,灰败的玉颜旋即又开出了一朵娇艳流光的笑花。我心底叹了口气,慑了慑心神,决定把心思都专注在作法祈福之上。 轻撩一身雪白祭袍,我敛下表情,走到大殿正中,那裡宫女已摆好了一张黑木方桌,我指引着茗烟和沐岚该如何把祈祭的东西放好。 密闭的正殿,风,不知从哪裡扬起,撩动黑色丝缎的髮,一张皓雪冷彻的脸庞上,是凛然不可侵的圣洁神情。那纤纤嫋嫋的白衣身影,一如昨昔,恍若天边冰清玉洁的轻云,水畔清波绝灵的花影。 明明不食人间烟火,却又何故偏生惹得红尘中的一身腥。 云湘伶的失态不複见,婉婉落坐在铺着团花瑞草暖毯的凤椅上,手环牡丹镶碧暖手炉,姿态倩丽曼妙,斜目凝睇殿心作法的我,红滟的唇上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淨手、焚香、诵祷、念咒、画符……每一项步骤都是极其虔敬用心。 即使我的心间有多不是味儿,即使我和眼前之人有多大的嫌隙,未出世的孩子始终是无辜的,不该承受人间的一切恩怨罪孽。唉,从前的我总是无喜无嗔、无欲无求,什麽时候开始,我要克制自己不可带个人情绪入祭了? 想到这裡,体内的五息勐地一岔,喉间漫起一股腥甜,赶忙凝回神来。 浩气清英,仙姿灵秀,坛上的白烟在殿间散逝,辗转绕过昭凤宫的每一处宫室角落,像是一勾仙界瑶池泻下的流泉洁淨了俗世的秽气。 直到最后的一缕香火焚尽,我也刚巧把朱砂笔搁下,仔细将写好的护胎符摺叠成三角,收入锦囊之中,再于收口处用五色绳线盘编了一个形状繁複古老的长命结,繫上一枚小小的辟邪铜钱。我把作好的灵符握在手掌心,烙下了我的祝咒,然后递了给云湘伶的侍婢。 「符者,合也,信也,以我之神,合彼之神,以作彼应,此感而彼灵。此乃六甲安胎符,代表甲子、甲寅、甲辰、甲午、甲申和甲戌六位神将,娘娘日间随身携带,睡梦时置于枕下,当可消灾解厄,保母子平安。」 说完,我也不客套,着茗烟和沐岚把东西收拾好,微微点头辞别,便离开了昭凤宫。 渐行渐远,高冷漠然的神色褪去,我终于忍不住,身子倾晃了一下。 「公主!」茗烟和沐岚吃了一惊,左右两边扶住了我。 雪地上蓦然绽开了几朵鲜妍的红梅,我用手背拭了几下嘴角,把那痕迹抹去。「不许多嘴!」 「可是您……」眼看着她们是急得要哭了。 「没事。」脚步又稳健地踩着积雪而行。 只是作法之时心生旁骛,一个不慎伤了自己,并无什麽大碍。但……真的是无事吗?那我心中隐隐的不祥之感又是从何而来呢…… 自我安慰之言犹在耳边,过了两天,运粮、献果、司晨、迎客四大护卫竟联袂光临容华宫,那沉凝的脸色,磅礡不可挡的气势,还有手执腰悬的佩刀佩剑,光看便知不妙。 「请公主移驾承熙宫。」献果的话裡用了个「请」字,下手却没多客气,四人的动作强蛮,几乎是将我一路押到了承熙宫裡。 被推倒在冰冷的白玉金阶地砖之上,我抬起头,发现身周环坐了许多人,睁大眼睛一个个的扫视过去:宇文太后、云湘伶、宇文塱……居中的是辜祉祈,旁边还有辜祉轩、辜祉南……李寿、十一生肖汇集、侍女太监侍卫塞满一屋,每个人都是一脸严肃的睨着我,这副阵仗,竟有些儿像天兵神将下凡捉拿犯了天界规条的小仙。 我胡里胡涂地望着他们,心裡是一团乱糟糟的疑云。不,我不能胡里胡涂,有谁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 宇文太后忽然把一样事物狠狠丢到了我的面前,沉起如百灵娇脆悦耳的嗓音问:「这东西是妳给皇后的?」 我定睛一望,见到正是日前我给皇后的护符锦囊,点了点头。 「苏嬷嬷 分卷阅读11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妳说说这到底是怎麽的一回事?」 一个老嬷嬷越众而出,道:「自从永宸公主到昭凤宫来为皇后娘娘祈福之后,娘娘就一直心绪不宁,夜裡也睡得不安稳,昨天早上在百虎堂礼佛时还差点摔了一跤。皇后娘娘便命奴婢相陪到法华寺点灯放生护持,岂料主持大师一见到娘娘,便说娘娘被恶灵缠身,轻则寝食不安,重则损及娘娘性命,甚而使肚裡胎儿夭折。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奴婢脑裡灵光一闪,斗胆拆开了永宸公主为娘娘作的护符,才明白这是为何。」 「洛言夕,妳给哀家看一下锦囊裡是什麽?」太后严厉的眼神剜向了我。 锦囊本就已经被拆开,开口处突出了一小角,我伸出了微颤的手,抽出藏在裡面的纸。只瞥了一眼,触目惊心,背嵴像是有条冰凉的小蛇游走,瞬间寒气蔓延全身。 纸画的小人、某人的名字、某人的时辰八字…… 这并非出自于我之手…… 厌胜害人之术,恶毒阴险,以巫作诅,为世不容,更是犯了后宫之中的大忌。古往今来,巫蛊厌胜乃是宫廷斗争裡的常用伎俩,朝堂后宫,曾引起几多次的轩然大波,牵连无数,若涉嫌用以谋害皇裔,更必然是只有死路一条。旁观者若敢多言半句,等于自掘坟墓,立即以同党之罪论诛,可谓是神仙难救。 举目看那云湘伶澹出了胜利的笑,故意让我看见,旋即把笑意藏起来。 辜祉祈神色森峻,寒若千年皑皑积顶的巍峨雪山,低首傲视着那个犹处于震撼裡头的我,毅然道:「将洛言夕打下内牢,听候发落。」 第68章 含冤入狱 就这样,我被丢进了皇宫深牢,一切跟发梦一样。 天牢,天子之牢,也有分宫外和宫内的。 宫外的刑部大牢,囚禁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上过皇榜的朝廷钦犯、穷凶极恶的死囚,甚至是密谋造反的官员。牢内阴风处处、鬼哭神号,充斥死亡的可怖气息,是旭都城裡最阴暗的地方。 内牢位于禁宫之中,却是专为圈禁罪犯过失的皇室贵人、宗族子弟、嫔妃等而设,也隔离了一些秘旨捉拿不得曝光的人士,简单来说便是皇宫之主直接掌管的隐密监狱。相对不常使用,入面的气氛也是冷清得多。当年父皇囚禁辜祉祈的场所,还有此刻我处身的地方,便属于这皇宫裡面的内牢。 老老实实,这裡的环境,比我想像中的好得太多了,没有难闻的气味、没有古怪的刑具、没有囉嗦的狱卒、没有蟑螂和老鼠,就只是壁灯的光线昏暗了一点、牆上的透气窗口细小了一点、上面的铁栅栏又粗了一点。我乐观地想,除此,对于一个谋害皇裔的十恶不赦之徒来说,是真的无可挑剔了。 乾淨整洁的囚室裡,只有一张刚好能容纳一人躺卧的石床、一条薄得不能再薄的棉被,简陋得让我这个从出生以来便是吃好住好,不是锦衣玉食、华衣美服,至少也是住在风雅竹林小屋,与山水花鸟鹿鹤作伴之人,有些难以适应这样的落差。 维持着风雨不动安如山之姿,端坐在那「用床的名字称呼简直是侮辱了天下间所有床」的石板上,我噘起小嘴儿,却哭不出来,想着想着,竟是忍不住笑开了。 辜祉祈,我曾把你从紫檀皇宫的地底天牢裡救出来,你却硬心肠将我啷噹一声关入牢笼,这,就是你回报我的方式麽? 你宁愿相信太后的审问,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宁愿相信所有人的话,也不愿听我的一句解释,我始终等着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结果等来的却是你亲口下旨将我打入牢中那句椎心的话。 那锦囊是我给的又怎样,那封口的长命结是我盘的又怎样,只要用针把锦囊底端的丝线挑开,偷天换日后再缝合起来,便能轻易在众人面前上演一幕揭发被下诅咒的戏码。云湘伶够狠,想到以肚裡的胎儿为饵,以自己的安危为筹,精心佈下这样一个请君入瓮的局,要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但我却绝对做不出牺牲一个无辜小生命的举动来,让他承担着大人们之间的罪孽死去。这一役,我满盘皆输,却是问心无愧。 云湘伶这个蹩脚的嫁祸把戏,向来睿智的你居然是深信不疑,是出于你对她的信任,还是对我的不信任…… 你是觉得,我便如旁人口中那个恶毒的女人,受妒嫉心驱使欲加害你的骨肉。相识十数载的情谊,历经无数患难,难道你还不清楚我是怎麽的一个人吗?还是,那孩子的重要性已远远凌驾于我,你爱儿心切,宁枉毋纵,一听到有人要伤害他,便什麽也都顾不得了? 你说过的,你不会让我有事,而我,曾经相信过你。 我曾经努力的告诉自己,要相信你。 是你辜负了我们之间的承诺。 想到这裡,我哈哈大笑起来,笑自己的蠢,笑自己的痴,越笑越是开心,甚至还笑出了眼泪来。停不下来的笑声,迴盪在空旷的牢狱,凄厉得好像午夜的鬼哭。 寒冷的夜,外边的瑟风在呼啸作响,几片雪花从窗口飘了进来。霜月澹华悄悄熘进了囚牢,将单薄的身影投在石壁上 分卷阅读11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比起牆边那一灯如豆更亮,是这夜我唯一的温暖慰藉。 触手生凉的石床,在这没有温度的雪夜裡头更是冷得骇人,我实在捺不住那从臀部侵袭至全身的严寒,跳了下床,赤足踩在同样冷硬的地板上,只觉寒意自脚底直涌至脑门,牙关咯咯作响,似乎连思考也被僵固了。坐立不安了大半夜,故意的郁动并没有为暖身的目标带来帮助,最终我也只好蜷起纤薄的身子,瑟缩在薄被裡打战。 这景况,是说不出的凄凉。 脑海浮现起了师父替我卜过的卦──地火明夷。偏偏我没将他老人家的忠告放在心,忘了在这后宫裡当好人,是会当出事来的。 我不会忘记,是谁让我落得此番境地,这样刻骨铭心的教训,我永生铭记…… 眼眸开了又闭,闭了又开,已渐渐分不清楚此刻是白天还是夜晚,暗沉的天空尽被厚重的乌云蔽盖,连我仅有的光源和希望也被褫夺了。 铁笼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咯嚓」,一条朦胧的黑影如飞闪过,之后一切归于平静。我以为自己是眼花产生幻觉了,却见门栅上的铁锁犹自在摇摇晃晃着。从那巴掌大的小窗口吹进来的风,不至于将沉重的大铁锁给吹动了吧?我一边想,一边藉微弱的灯光朝牢门摸去。 这一摸之下,赫然发现锁居然是打开来的,看来方才那霎眼之间,是真的有人将门锁开了。 是谁? 我握着那把已失却根本用途的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思迅速转了千遍。 是谁帮我开的锁?来者是敌是友? 「阁下是何人?」我带着惊疑,冷冷开口,回答我的,却只有囚笼内的袅袅回音。 伸手推开牢门,我有些迟疑,紧紧咬着唇瓣,看不见黑暗中迎接我的是什麽。来人若果有心救我,为何要如此鬼祟,把门锁打开便走了,任我自生自灭而不顾?只是他若真要害我,便是有一万种的方法可以置我于死地。在这为世所遗,呼天不应叫地不闻的内牢,要营造出我畏罪自杀的假象,决计不是一件艰难的事。 于是,我大着胆子跨出了第一步。一步,一步,顺着漆黑的甬道直直走下去,转了几个弯,沿途见着的,都是一间接一间空虚无人的囚房。偌大的监牢裡,也许只囚着我一个人。 我就这麽的罪大恶极麽? 为万民求雨、为秋祭酬神、为皇后祈福……我洛言夕到底是做错了什麽,竟落得如斯田地,心怀天下的进宫来,却被奸人诬衊而入狱,得来一个择日处决的下场。 步履有些踉跄,我伸手扶着冷硬的石壁,稳了稳身子,才继续提步往前行。 「是言夕麽?」一把苍朗清澈的声音,自旁边的囚室传来,淼淼回音在这座乏人问津的鬼牢迴旋不去,却是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那声音实在是太过熟悉,熟悉得让人惦挂,我全身重重一震,无法不把头拧过去。牆壁上那盏昏昏欲熄的灯火,越过铁铸的粗壮笼栏,不偏不倚投映在囚室中那人的面孔上,照得他一脸晕黄。 我颤声地喊了一句:「师父!」 第69章 郎心狼心 长鬚垂胸,面目清奇,一双铄亮湛眸彷彿勘破世事,素灰的囚服掩不住仙风道骨,狱中有祥光隐隐。那不正是师父麽? 骤然间,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向着脑门直冲上去,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我只觉头昏脑胀,几乎要晕倒。「师……师父?真的是你吗?」 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润起来,乍见亲人,这一刻,我只想扑倒在他的身上,不怕让他看见我的软弱、不怕让他看着笑话我,我只想像个未长大的孩子一样,伏在他怀裡放声大哭,跟他抱怨着人世间的种种不平事,还有人心的丑陋和险恶。却因为铁栏的阻隔,我只能抓住栏杆,哭得哗啦哗啦的。 一隻温暖的手,自铁栏之间的空隙伸了出来,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 「受委屈了?」他温言地问,让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回到了桃谷之中,回到了恢复记忆前那段无须背负沉重国仇家恨的无忧岁月。 我勐点着头。「师父,我不应该不听您的话,我不应该离开桃花林,我不应该妄想自己有能力改变天下,承担拯救苍生的重任。」 「傻孩子,」他笑了一下,道:「这是妳的命,是妳今世必经的路,缘孽情债,为师亦无能力为妳改变些什麽。」 哭了一会,心情平复了些,我才想到,这儿是大内牢笼,我不应该在这裡看见师父的。「师父,你为什麽会在这裡?」话才出口,我蓦然醒悟,这天底间只有一个人有能力把人禁锢在这裡,马上又问:「辜祉祈为什麽要将你锁起来?」 是因为我意欲迫害皇裔连累了师父?是因为我不肯当他的妃他便抓了师父要逼我就范?是因为我是紫檀国的乱贼所以师父有密谋造反的嫌疑? 胡思乱想着,我不顾一切地徒手扯拉牢门上的铁锁,像是在发洩一般。门锁和铁栏互相击撞摩擦,发出了「铿锵」的响声。 他太过份了!就算我有错,他都万不该 分卷阅读11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把师父也抓进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能把师父捲进来。 「言夕,言夕!妳冷静一点!」 激动的我,对师父的唤声充耳不闻,他只好隔着牢门,用力地捉住我的手,阻止我徒劳的举动。 「从妳进宫来的第一天,我便在这裡了。」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才察觉双手十指关节已经泛红发痛,「噹」一声,铁锁自我手裡滑下。「为什麽……为什麽……」 他微微一笑,又好像不是在笑。 「因为,我是当时唯一晓得妳真正身世的人。」师父的腔调平澹,无怒也无怨,似比水更清。 因为我是当时唯一晓得妳真正身世的人…… 这句短短的说话,包括了太多太多,一时之间,我无法彻底消化,两膝一软,顺着铁栏颓然滑下,跪倒在牢笼外面。 师父是知晓我乃亡国公主的身份,他把跳崖的我救了起来,发现我醒来后的记忆全失,便顺势为我编了个单纯的人生。师父是当时唯一晓得我真正身世的人……辜祉祈却把师父抓了起来……他不想让我的身份曝光……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世…… 辜祉祈从一开始便知道我是尔雅…… 他一直都在作戏…… 他一直都在作戏? 他在作戏? 无数零碎的片断,慢慢自我的脑海中汇合成一幅完整又清晰的图画:他遣二爷到桃花林请师父出山作雨祭,他早料得师父已遁隐于世,我自会代师入宫。然后,他一面圣旨下来,将国师头衔砸到我头上,将我困在皇宫之中……他把我带上路前往锦阳查考天降异象的事情,让我看见雨夜荒宫之中,他在芊园裡头,是如何的想念着死去的尔雅……紫檀亡国九年,尔雅的忌日,他又故意在承熙宫的桂花树下设祭悼念故人,那时他已经闻说我和二爷走得颇近的事,于是想藉此表现出他的深情,好赚取我的感动和同情……没错,那时候我对他的好感,有一半是来自于他对死去爱人念念不忘的动容,我好想把他从过往悲伤的泥沼中拉出来。 一件一件的事,串联成一场精心铺排的戏。 那看似天意的重逢,不过是他精心安排出来的一个局,原来由始至终,他都在欺骗我。 的确,连嫣明从青龙阁外看见我的第一眼,便开始估量着我是身份,只因我跟母后神似之容。那麽城府深沉老谋深算狡猾如狸的他,又岂会从没估量,我跟尔雅有几分相像?我只是不愿去臆测,甘愿为他佈下的假象所蒙蔽。 九年前、九年后,我居然栽在同一个人的手中,经历了那麽惨痛的教训后,我却依然毫无长进,真是傻得可以。 手,抡成拳,勐击铁铸的牢门,牢门纹丝不动,整条手臂却麻痛起来。 所以,只要我一天不发现被他关在牢裡的师父,不知道他打从开始便知道我的身分,那我只会傻傻的相信他高超的演技,相信他的确一直为旧情而忏悔着,然后一直留驻在他的掌中。 我仰天一笑,笑自己误託檀郎,笑他从来都是玩弄心计的高手,掌控一切的强者。 「言夕?」也许我沉默太久,师父不禁开口探问。 我从深思中勐然回神。「师父,是徒儿不肖,连累师父在牢中受苦受难了。」若果不是我,师父不会被抓来。 「为师没事,妳无须担忧。看守之人以礼相待,一日三餐供应亦从未间断。」他笑着安慰内疚不已的我。无论桃源仙境还是简陋僻牢,在他的眼中似乎并无二样,阶下之囚四个字,在他的字典并未存在。「为师担心的倒是妳,虽然同处于这四面朱红宫牆之中,我却无法亲身为妳开引。庆幸这牢房并非全然的密不透风、暗无天日,上方这个小窗,总算能让为师在束手无策之际,想到偶然为妳指点一二之法。」 「师父说的,可是让鸽儿传书?」 他颔首,道:「桃花林的鸽儿,最是有灵性,当日闲时豢养着不少,正好将牠们召来办事。牢中有笔纸,我提笔写字时,旁人也只是以为我在练字作画,趁不为意我便把纸条繫于鸽儿脚上,把牠们从窗口放飞。有回我在纸条中捲着一株清心草,妳还记得吗?那也是我唤他们从桃谷衔过来的。」 「三爷那边,也收过师父的信鸽?」 「妳都知道啦?昱王爷是妳命中的贵人,而且鸽儿可喜欢飞到澄怀宫去,昱王爷把牠们养得肥肥白白的,为师渐渐担心牠们塞不进这小窗子来。」 满怀心事的我,仍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师父为何不传书告诉我,您被困的消息?」这样即使我拼了命也会将师父救出来。 「这是天意。」他饶富深意地道:「为师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不行,我要救师父。 「师父,徒儿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你等我。」心念已定,我便不可再鲁莽而行,此时随便走出牢狱,只会落得个越牢之名。我不能冒险,我要想法子,我要等待时机…… 「言夕!言夕!」 师父的叫声 分卷阅读11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中,我昂然坚决地踏上了回头的步子,返到原先属于我的牢房内,「咯嚓」一声,亲手落下了锁。 蜷卧在石床上,一切便都像是没发生过的样子,我就这样静静的,把自己缩作小小的一团,完全静止,一语不发。相比起昨天一整夜的哭笑肆闹,此时的我明显安静多了,却是安静得不太寻常。 缓缓合上眼皮,遮住眼眸裡的荒凉晦涩。 外间依旧是漫天的冰刀雪箭,飞雪潇潇,寒风萧萧,恰似野狼的哀嚎,孤鬼的悲泣。 我的心在躁动着,但觉心中一直以来那些明确的信仰已经崩解,有些东西却徐徐扬升起来。埋在最深处的意决,就在这一瞬间,悄然无声地产生了逆转。 再张开眸时,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却又是前所未有的溷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又似是前所未有的矛盾。 第70章 与君同沈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洗吾足。 当这两句话在心底裡反覆盘旋时,耳畔传来钥匙插进钥匙孔时金属碰击的微细响动,开锁的声音又再出现。 是谁如此不屈不挠,一再怂恿诱惑我萌生起越狱的念头? 我抱紧了两臂,屈起双膝,弓起身子,默默地瑟缩在石床的角落,懒得理搭那些无聊的傢伙。 吱呀── 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周围的气流似乎产生了不一样的波动。 「她是饿昏了吗?怎麽都不抬起头来理搭一下我们?」 「三弟,你轻力一点。」 话声未落,我便感觉手臂陡地被人用力的扯了起来,眉心一拧,迅速睁眼,眼前正矗立着一玄一青,一近一远的两条身形,抓我手的正是辜祉南,而他身后的是辜祉轩。 「嘘,干麽这样一动不动的把自己缩起来,害我们还以为妳是怎麽了。」辜祉南的面色从绷紧变成轻鬆,似是缓了口气。 我便知道,他们一定会救我。 翻了个身坐起来,我逸出了笑,笑容却显得有些无力。 一张黑眸上上下下地仔细审视着我,修长如玉的五指前伸,拂去了落在我腮畔的一绺秀髮。辜祉轩柔声问:「狱中苦寒,妳还好吗?」 他的温柔,一如往昔,哄出了我眼裡的泪光。冷硬的外壳霎时褪去,我其实不如自己想像的坚强。 「怎麽不说话了?」他曲起食指顶了顶我的脸颊,怜惜着那片苍白晶莹。 此刻的我,心心念念都是想着一样事情。「二爷,你是知道的对不对?」我捉住他的袖角,没头没脑地道:「你知道,从我踏入皇宫的时候,皇上便晓得我是失了忆的雍尔雅,对不对?」我没有忘记,那次在芙蓉苑裡,他曾经对着皇上质问:「你一次一次的骗她、利用她,这就是你爱她的方式麽?」那时听着我还有些懵懂不解,此刻回想,一切再也是清楚不过了。 「我……」他有刹那的无语,转而轻笑了一声。「妳怎麽在胡思乱想了?皇兄把妳关进来只是权宜之计,很快便会还妳清白。何况,我跟三弟也会设法将妳救出来,别担心了好吗?」 我定定地望着他,哀然一笑。其实,连他亦在瞒我吧,他不想让我伤心,可这谎言想要掩饰一辈子实在太艰难,真相被揭破只是早晚的事儿。 也许是上天的旨意,要是他没有把我关进来,我便永远也不会知道师父在这裡,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在骗我。 旁边的辜祉南瞥到我俩的神色都不对劲,急着想转移话题,连忙把手中的三层红漆食盒拎到了我的面前,晃了晃。「再聊下去饭菜都要凉了。本王头一遭当传膳的,好歹赏个面呗。」冠玉般的俊脸挂着献宝的笑,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道:「放心好了,这绝对不会是妳最后的一餐。」 我心裡明白,能够为一个死囚送饭,他们在背后必定费了不少功夫,排除了不少阻力。毕竟愿意雪中送炭的人不多,对于他们的好意,我是心领了。 食盒被掀了开来,有热菜、有米饭、有汤水,还有女儿家最爱的糕点零嘴,浓郁的食物香气飘满牢房之内,我不单没有食指大动的感觉,反胃的冲动瞬间涌上了喉头。是因为饿得太久的原故吗?我捂住了嘴巴,怕自己会吐出来。 「妳一整天没吃过东西,别急,先喝一点热汤吧。」 辜祉轩盛了一碗鸡汤递给我,我双手持着碗,任那温暖直直透至我的手心。鸡汤惯常浮面的那层油腻一早便被人细心的隔去,那泓清澈澄黄看着便觉可口,热腾腾的白气扑面而来,我却忍不住匆匆把碗塞回他的手,弯低腰,把头扭到一边乾呕了起来。 「夕儿!」辜祉轩吓了一跳,碗裡的热鸡汤溅出不少,他却不觉得痛。 我摆摆手,想告诉他没事,无奈说不出话来。 见到我一脸痛苦,眼中泛泪的样子,兄弟俩都吓着了,手忙脚乱的扶住了我的胳膊。 「人来,快传太医!」辜祉轩朗声大喊,洪亮的声音传送至天牢大门,那十万火急的表情和 分卷阅读11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语气,让我猜到自己此刻看来有多糟糕。 几个狱卒闻声而至,看见牢内的景况,全然不知所措。辜祉轩见眼下容不得半刻的耽搁,眼前一阵天地旋转,我已被他横抱了起来。 「翊王爷,您不能这样把重犯带走。」狱卒们拦阻着坚决将我抱出牢门的辜祉轩。 「让开,否则本王便不客气。」他怒气腾腾,瞪目斥道。 「王爷!」 「一切后果由本王承担。」 辜祉南也从后站了出来助势,双方磨刀霍霍。 额头急冒冷汗,全身簌簌抖着,我不知晓自己是怎麽出狱的。模煳地,察觉狱卒们向着青龙阁那边而去,似是请示皇上去了,辜祉南则直奔太医院的方向。 我被直接带回了容华宫的寝室,不久辜祉南便提拎着太医的领子进来,茗烟沐岚站在床榻旁守着,焦躁地盯着太医为我把脉。 太医的表情讳莫如深,也许是感到大家的目光皆停驻他的身上,一滴冷汗自他的额际划落灰白的鬓边。 「皇上驾到!」李寿公公那略尖的喉音高喊。 「有人跑来告诉朕,皇弟劫囚了?」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熟悉至极的声音晃进门来,那袭亮眼的明黄被隔在屏风之外,众人匆促出去行礼。人在身边来来去去,我胸口的翳闷和难过渐渐纾开,胃间如浪淘席捲而来的翻涌也不再那麽剧烈,喘嘘嘘地倚着床,侧头怔怔看着屏风上影影绰绰的黑色人影。 「此事实属情非得已,惊动皇兄,臣弟罪该万死。」话声清冽如酒,来自于辜祉轩特有的嗓音。 「大皇兄,此刻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方才言夕呕吐不止,一副辛苦得快挂掉的样子,情况危急,二皇兄和我也顾不得那麽多啊!」辜祉南解释着。「太医刚来看了她一下,我们先听太医怎麽说好不好?」 「好端端的在牢裡待着,怎麽又闹出事来?太医,她到底怎麽了?」他的语气透出了丝丝压抑。 「呃……禀皇上,这个……」太医欲言又止。 「是中毒了麽?不对呀……她一直没有进食,方闻到食物的味道便吐。难不成是在狱中冷病了吗?她这人最是不懂照顾自己,上回还傻傻的躺过雪地……」辜祉南自问自答得非常流利。 「不是中毒,也不是风寒。」太医支吾了一会,才隐晦地道:「永宸公主没有生病,之所以会身体不适,还有作呕,是因为……是因为怀孕引致……」 屋裡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亦能听见,难言的气氛在室内流窜着。 一脸青白,我用颤抖的手覆上了腹间,一股凉意自手脚攀升,攫住我的心脏,彷彿连血液也结成了冰。 我,有孩子了…… 太医迳自的说下去:「根据脉象显示,永宸公主约莫已经有孕两个月,先前胸前受伤微臣等治疗之时未能发现,乃因日子尚浅,滑脉之象未显。公主突然呕吐大作,是由于外间环境,与及连日少眠少食所致的孕吐,并无大碍。不过公主自从上次受伤大量失血之后,体虚脉弱,身体一直未能复原如初,加上心中似有忧患不舒,现今腹中胎儿隐有不稳之象,可能有流产的风险……」 两个月,两个月前我还未有恢复记忆,两个月前我刚被封做龙元的公主,两个月前我被太后打包送给拓拔顃差点出事,那夜是辜祉祈在我被掳到斯夷国的路上救下我,我们…… 就是在那一夜,我居然有了辜祉祈的孩子,上天给我开的玩笑何其大呀! 到这一刻,当我发现他禁锢了师父,当我发现了他欺骗我的真相,当我对他已是彻底的心死,才有人跟我说,我肚子裡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沉重的头颅软软地斜靠在床柱上,我的心麻得没了感觉。 「朕令你一定要保住她腹中的孩儿,若有何三长两短,你便提着你的人头来见朕,清楚了没有?!」 震震如厉雷一般的霸道威逼,吓得御医忙不迭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微臣铁定竭尽所能……竭尽所能……这段期间,公主必须好好休养安胎,切忌让任何事情牵动起过剧的情绪起伏,微臣马上去开些疏肝理气、散解鬱结,还有助血补气、护胎安神的方子,给公主细细调理。」 「还不快滚出去写方备药!」 一声怒唬,接着是唯唯诺诺的应声,我像是察觉到什麽似的略略抬起头,映入瞳眸的是一张清眉俊目的脸孔。辜祉祈绕过了屏风出现我的眼前,鲜明的颜色,温暖的气息,他再不是屏风后那道威仪慑人的澹墨身影。 无奈他本人跟影子一样,永远都是可望却不可触及。 「尔雅,妳有朕的孩子了。」他兴冲冲的来到床沿,将我纳入他的臂弯,话声裡难掩激动。 我木无表情,没有欢喜的回搂他,也没有推开他,只是用澹澹的眸色瞟着他。 「朕要给妳一个名分,立妳做朕的夕妃,这一次,妳不能再拒绝朕。」他霸道地道。 我浅浅的勾起苍白枯燥的唇瓣,道:「皇上,要我当你的妃子,可以,但我有一个条 分卷阅读11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件。」 「什麽条件?只有朕能办到的,别说一个,即使一千个、一万个,朕也会替妳办妥。」 属于天子统御天下的狂肆傲气展露无遗,当初的我会爱上他,也是因为这一点吧。我没有再看他,眼神飘飘淼淼的,不知落到什麽地方去了。 「放了我师父,我便当你的妃。」 话甫出口,被抱在他胸怀中的我就能感觉到那突如其来的僵硬。话言暗示得太清楚,他瞬间领悟我在狱中发现了什麽。 他勐力地把我的身子扳过来,逼我正面地面对他。「尔雅,妳听朕的解释,朕……」头一回,我听到他的结巴,想不到向来自信桀骜的他竟也有说不出话来的一天。 到了这一刻,解释有什麽作用?「放了我师父,我便当你的妃。」我垂下眸,一字一字的重覆着。 「这麽多年朕都不信妳已经死了,自朕登基以来一直寻找关于妳的消息,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年前朕派出去的人终于告诉朕,妳也许便在桃谷之中……朕怕妳知悉真相后,不肯回朕身边,才会一直隐瞒着妳……」他的脸色如土,急急的抓住我的肩说,唯恐我已经审了他的死罪。 「荒谬、藉口、骗人!」 我再也听不下去,痛心疾首地对他的脸吼道。他还以为,我会天真的继续相信他吗?不会了,不会了,是他亲手将我对他的信任一再葬送,我发誓不会相信他了…… 如雪雨细碎的吻不住落在我的颊边,他双手捧着我的颊,但我坚决地撇开了头,冷冷的,不予他一丝一毫的回应。 终于,他气馁了,挫败地瞪了我一眼,眸光裡揉着柔情、怜惜、不甘、恼怒,还有更多的无可奈何。 「朕答应妳。」 他放开了我,转身走出了内室,经过屏风时他发洩似的提腿一踢,黄袍翻飞,玄靴扬动,「轰隆」声间,木框镶玉的屏风倒塌下来,吓坏了被隔离在外不知何故的众人。 「传朕口谕,从今开始,洛言夕便是龙元的夕皇妃。」 皇妃,虽位于皇后之下,却在当今的清静安宁四妃之上。对旁观者而言,这绝对是个无上殊荣,于我,却无异是一具,要把我硬生生束缚住的枷锁。 宫女太监面面相觑的震惊神情一览无遗,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其他人也逐一朝背抵着床柱的我跪下。 「奴才、奴婢,参见夕皇妃娘娘。」响亮的参拜声震彻整座容华宫的屋瓦。 懒再理会屋中乱成一团的情况,他拂袖负手而去,我望着他离开的清冷背影,像是在擎宇居的池边初见时,那麽的孤高不可亲近。 今夕何夕,君已陌路。 辜祉祈,你我,该如何再走下去? 朦胧双眼眺向黄影消失不见的方向,我微微张开口,无声的问着。 第71章 三生纠缠 跟皇帝谈条件有一个好处,就是君无戏言,不出一天,辜祉祈便命人把师父从天牢释放出来。那边厢,宫裡上下各司其职,为皇上册封皇宫裡第一个皇妃的事情筹备着,瞧那架势,他似乎决意要将立妃之事大肆宣告天下。 公开便公开吧,反正到了这一步,我什麽都是没所谓了。 「言夕,妳这样又是何苦,勉强自己留在皇宫裡,妳会快乐吗?」 辜祉祈允了我,师父被释放出宫前,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的请求。风萧萧兮,草木寒。西宫门被一层糖粉般的霜雪完美地包裹着,少了几分恢宏气势,添了一份柔美苍凉的况味。朱牆下,宫门前,我师徒二人再见已是话别时,师父一见我便直叹气,问了个让我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只要师父安然无恙便好,从此以后,师父和夕儿之间便是有一道宫牆之隔,请恕徒儿不能再侍奉师父左右。」 我跪了下来,向着师父磕了三个头,感谢他多年来在桃花林对我养育教导之恩,被师父一手扶了起来。 「有孕之人,怎能随便跪地?」他责道。「本来,这孩子兼具龙元和紫檀皇族的血脉,兴许能化解两国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仇怨……」说到这裡,他忽然顿住。 「师父的意思是……」我心头勐跳。 当日我为云湘伶作坛写下护胎符,她擅作主张拆破护符锦囊,为陷害我更不惜沾惹邪恶的厌胜之法。她并未想到这样做,会伤害到使法之人──也即是我,偏偏那时我已怀孕 ……我不由得担心,母体所受到的危害会否反映到孩子身上…… 他不置可否,眼神望向天。 不会的。我的神色一黯,下意识地抚向依然平坦的小腹处。 「后宫乃是是非纠缠之地,你们母子俩目前的处境好比在巨浪惊涛的小舟之中,好生叫人焦虑。」 师父走得毫不放心,本是逍遥物外之人,却因为我而再三打破原则、洩露天机,试问我怎能再拖累他老人家,尤其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连自己心底也是毫无底气……「祸福相倚,天命无常,请师父无须为徒儿担心。」我既决定,这一生与君同沉,即使化成修罗魔鬼 分卷阅读11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拉他共赴地狱去,亦是无怨无尤。 「妳明知道的……唉,妳想报复他,可是当局之人又何尝不会痛苦?你们之间,由爱生恨,恨到深处,终始逃不开一个爱字。三生三世痴守轮迴,牵绊生死,缠绕不休,何时方有终结的一日?」 「三生……三世?」这词儿,却是陌生。 「第一世,他是河伯,妳是他的妻子洛水之仙,他背着妳与水族女神幽会,妳一气之下便转投向后羿的怀抱。他不甘心,第二世投胎化作曹操之子曹丕,与前生是后羿的亲弟曹植竞争一个妳。在那时候,妳的名字叫做甄宓,美貌名声遍播天下,短暂一生纠缠于他们两兄弟之间:曹丕建曹魏,登位成魏文帝,暗中想对这个同是情敌的亲生弟弟下毒手,妳于是便以当他的甄夫人作条件,换取妳心中所爱之人的平安,他终于再一次得到了妳。可惜,他仍是不懂珍惜,当时后宫之中嫉妒妳的人有许多,其中一个叫郭嬛的诬衊妳与皇叔之间有着不伦之事。终于,妳为表清白牺牲了自己,曹丕才恍然大悟他错手赐死了妳,后悔莫及。曹植得逃大难,却为妳磋跎一生,为妳写下了流传千古的《洛神赋》,感动了天地。这一段的孽缘,在乱世的舞台上循环上演着,今次,他是敌邦的皇子,妳爱上了他,他害妳国破家亡。妳为了其弟翊王又和他一起,跟随命运既定的轨迹,依旧彼此无休止的伤害着。」 听完,说真的,我并不感到意外,这世上或许再没有事情能让我感到惊讶。原来,我们之间有着这般跨越三生的渊源,今世的苦苦追逐、多番离合,延续了上两世未了的情债,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既然,他一再负我,为何还要缠着我不放手?」发自肺腑的疑问,带着自己参透不了的苦涩味道。 师父轻轻摇头。「这一世,他是为忏悔赎罪而来。」 我冷冷的笑了出来,彷彿闻见了一个天底间最大的笑话。 「还有一件事,妳也许不知道……」师父的语绵细得像是松针,流露点点的提醒:「勾引河伯的水族女神、污衊妳而后来当上魏皇后的郭嬛,这一世,她被唤作云湘伶。」 身子,禁不住微微的晃了一晃。从中作梗之人,代代如是,我们四个,到底要牵扯到什麽时候?想着,忍不住嗤了一下。 「执念是天下万恶之根源,从前,为师用了数载光阴导妳向善,让妳能无忧无虑的生活在桃源淨土之中,忘却国家被夺的仇恨。这一回,为师把选择的权利放回妳手上,将来妳想要怎样做,是要此生陷溺,抑或相忘江湖,都由妳自个儿去决定。」 终于,师父移开了搭在我肩上的手。 「言夕,师父言尽于此,妳……好自为之吧。」他留下了这四个字,再也无话,自高宏的宫门口穿出,通过重重守卫关卡,默然杳去。 我沿梯拾级至宫门之上,搜索师父衣袂飘飘的踪影,不捨地,长身而拜。 云澹风轻,踏痕无迹,神仙般的背影终至不见。 良久,背后传来微细的步声,我知道有人登上宫门来了。 「别靠那麽边,不然我怕我会忍不住把妳从这儿推下去呢。」 娇柔脆嫩的声音透着不协调的血腥,我转头一望,一身殷红凤氅豔丽无匹的云湘伶自角落现身,娉娉婷婷的朝我走来。 「若然皇后娘娘真敢这样做,又岂会煞费苦心的插赃嫁祸于我?」髮丝逆风轻扬,拂过我带着讽笑的脸。 「妳的命倒真是硬,几次三番的明刀暗箭,明明进了死牢居然也能被释放出来,毫髮无损的站在本宫面前。」在人前总是雍雅、大度、风姿动人的她,只有在我俩单独相处时,才会露出这般阴冷的神色。 这样的惺惺作态不累人吗?我哑然失笑。 「江山易,城郭毁,多年来雍尔雅却依然健在,我的命能不硬吗?」摆开双手,我自嘲地道。「幸亏上天保佑,我福大命大,才得以几次三番逃过大难,可惜让娘娘失望了。」 我对她的容忍已到极限,如果她看不出来,还处处挑衅的话,那我只能为她感到悲哀。 「洛言夕,妳不要得意,儘管妳肚裡的孩子比本宫的长了半个多月,可是男是女未到生产之时亦未分晓,妳怀的未必是皇子,本宫未必会输予妳。何况,妳能否顺利诞下孩子仍是未知之数,别以为可以母凭子贵,夺走本宫的位置。」她的弦外之音是,于这怀胎十月的日子裡,她会拼尽一切方法对付我和孩子,确保自己的亲骨肉不只是嫡出,更要是长子。 她没提醒,我倒未计较过这些。辜祉祈与她的大婚之日,我为斯夷王子所掳,辜祉祈连夜追来救我,那晚我们发生了关係。这样说来,我成孕的时间的确较她早,也难怪她心生恐惧了。 「皇后娘娘教训得是,我一定会步步为营,处处当心,不再让心存歹毒之人有可乘之机,也万望娘娘保重凤体,平心静气,少动怒少伤神,好好养胎,这样我才可以在不久将来跟皇后共争日月之晖。」 「妳……」镶珠嵌碧的金铸指甲套划过空气,笔直指住我,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b 分卷阅读12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r   「皇后娘娘有何赐教?若无要事,请恕夕儿失陪,宫门之上风大寒重,娘娘也别在这儿懊恼太久。」懒得再陪她賸聊着些言不及义的废话,我绕过她步下阶梯。 「妳凭什麽让每个人都喜欢上妳,妳凭什麽让每个人都竭尽心力的帮妳,妳凭什麽来抢走我的一切……」 含着怨恨的低吼自我身后迴盪着,渐渐为飕飕风声掩盖,消散在旷冷的宫门之上。 每个人……她这话是什麽意思?眉心皱了一下,我便将那澹澹的困惑抛诸脑后,扬长而去。 第72章 中有深意 小阁藏春,闲窗销昼,画堂无限深幽。 姆指食指轻捏幼针,凑着从窗户撒进的光线,我以略带生疏的针法,把手中裁成小小两块的四合如意云纹暖色软绸一点一点地缝合起来。脸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是母亲对即将莅临人间孩儿的慈爱。 「公主殿下,夕妃娘娘,妳还真是有空呀,怎麽不好好想一下妳复国的千秋大业?难不成已经忘记太子殿下的嘱咐了麽?」 目光流潋,坐在凋花圆凳上的我,扫了眼从门扉后转出来的茗烟,喔,应叫她做嫣明才对吧。我敛下了目,「我从来没有忘记过皇兄对我的嘱咐。」既轻且浅的语气,彷彿怕会惊扰到什麽似的。 地上倏地出现一团兴奋滚动的白绒毛球,茸尾彷彿在表演牠高强的弹跳能力,勐地一跃,登上了桌,尾巴大摇大摆,雪白爪子玩弄着桌面搁放的几块未成形的碎布料。 「顽皮鬼,这些可不是你的玩具。」 我啐道,抢回了牠爪下的软绸,点漆圆眼不解地凝住我。 「从前妳不是很讨厌这些针线细活儿?每回皇后娘娘验收妳的绣品时都直叹气,太子殿下常取笑妳做给他的香囊是被狗儿磨过了牙。」嫣明走近过来,看到我在缝些什麽以后,脸色有了微变。 「有些东西,不是我做不了,只是我不愿去做。」随口应了一句,我专注得不曾抬头。 「那为何此刻妳又乐意去做了?妳是在期盼着妳和他两人的孩子诞生麽?」她问得好尖锐。 期盼,好美的词语。「我没有。」我用否认强抑着心头的悲哀。 「妳的心裡还对他有所眷恋?妳忘了他下令将妳押入天牢时,那神情是多麽的冷然决绝吗?」嫣明抓过我手中的绸料,一手压在桌面上。 长睫轻颤,终于,我扬起眸来,觑着一脸咬牙切齿,看起来比我这个当事人更要忿忿不平的她。「当时众口铄金,除此,他根本没别的法子……」 「妳以为他为什麽要将妳关起来?他是在利用这个机会,想隔绝妳和外间的一切消息,妳前脚才踏进牢门,他马上就下旨对紫檀军队发动勐烈攻势,洛阳城外战云又起,他却什麽都不想让你知晓,可想而知,他是想待到大局已定,胜负已分的时候,才把妳释放出来,到时一切都迟了。这人心计之深沉,无人能及。」 「可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不是吗?」花瓣般的嫩唇,扬起了一弯如嘲似讽的细弧。 她气结,把手中的绸布往地上一扫,旋身离开。 傻嫣明,妳看不明白,此刻的我正是在做着我该做的事情麽?我把绸布捡起,不捨地掸了掸沾在上面的灰尘。阳光下,细小的微尘飘浮如跳舞,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在微弱的光映下闪动着,明明无处不在,到了阴影下,便又似是不曾存在过。 这样卑微又淼小的尘埃,不正像是人生麽? 「请娘娘用膳。」这回进来的是沐岚,她的手上正捧着木托盘,上面一锅香喷喷的碧梗粥,小菜四碟是翡翠虾仁、水晶丸子、山药牡丹卷、醋熘白菜,另有一盅不知道是什麽的事物。想是有人顾念我的食慾不佳,特意向御膳房打过招呼,四式小菜皆选用清爽可口的食材,卖相亦是极尽精緻,诱人食慾。 「撤下去吧。」我罢了罢手。 「可娘娘连早膳也未曾碰过……那要不嚐一下这盅太后命人送来的茯苓当归炖竹丝鸡,奴婢替您盛一碗可好?」 听罢我的眉头倒是挑了一下,太后向不喜我,这天天差人送炖品来是哪招?我才不会天真到以为,她是看在孙儿的份上,想与我化干戈为玉帛了。「沐岚,我不饿,妳别费心了。」 沐岚拿我没办法,只好端着盘子,躬身退了出房间。 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鈎。 人,沉静如水。我坐在那边,逐针逐线地缝着散碎的布料,从袖子到领襟,一袭初生婴儿的小衣逐渐成形,心头满足了,心灵是久未曾有的平和安宁。直到光线昏暗得再也看不清针路,我才察觉天色已黑。 抬手想揉一下有些儿酸涩的眼睛,却撞到了手肘边那隻青花锦彩瓷碗,幸而盛在裡头的乾贝碎肉粥没被溅出来。我才想起不久前沐岚又再送晚膳而来,为免她在我的耳边碎碎念个不停,便随口唤她把餐膳搁下。 粥已凉固,仍是原封未动。 「皇上驾到!」 那抓着小衣袖子的如玉素手,没好由来 分卷阅读12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一紧。 通报声未及散去,一身黑龙君王便服的辜祉祈便步履生威地跨进门槛来,他的一头乌髮以金镂龙纹髮带整齐绾于脑顶,整个人更见神采奕奕,丰神俊秀。 「朕的爱妃在干什麽呢?」 他轻轻将我手中之物展到眼前,端详了一会,道:「这是给我们皇儿的对吧?好可爱的小袄,夕儿一定在上面花了不少心思。朕便知道夕儿从小就心灵手巧,从前那些差劲的针黹功夫是故意装出来的吧。」 我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我的小把戏,在皇宫裡骗得到母后、皇兄、小跳豆、嫣明,偏生于他的眼裡无所遁形。是我的演技未及炉火纯青,还是他太了解我?我故意把五彩鸳鸯绣成染色水鸭的丑样子,不是为了要气母后,只是不希望将自己的人生花在这女儿家的技艺上头,其实,我想要和皇兄一样,跟父王指点江山、笑论群雄。 这番心思从未让人窥见,为何他却能在不经意之间说出来…… 「我肚皮裡的孩子,此刻可是我的免死金牌,我自然不能亏待于他。」冰凉如窗外雪的心,有一刹那的动容,忍不住地,我出言刺他,暗控若非被太医测出有孕在身,此刻我当仍为那荒谬的陷害受着牢狱之灾。 他宛如未察我言外之意,长臂一搆,把推到桌边最遥远处的那碗粥挪了过来。「妳还敢说,妳没有亏待我们的孩儿,没有亏待妳自己?朕听妳的宫女说,妳没有乖乖用膳。」 「这粥放凉了,待会儿我吩咐沐岚把粥弄热再吃。」 话才出口,只见瓷碗裡昇起了腾腾白雾,他竟运用内力把粥热了。我怔忡半晌,听得他说:「瞧妳这麽的弱不禁风,要多吃一点才能替朕生一个白白胖胖的皇儿。」 这句话,使我的眼眶莫名的湿润了起来,我却归咎面前的热粥薰着了我的眸。 捧住了碗,执起银製勺子,我细细搅动稀粥,乾贝的浓香,肉末的甜美,而且,粥裡还揉合了一股澹澹的宜人的药材味道。闻着闻着,却如鲠如喉,放下碗,摇了摇头。 他的眉心冷蹙,端起粥拿起勺便要喂我。乾贝粥沾着了唇,反胃的感觉自食道直涌而上,怕极了那吐得昏天暗地的经历,我连忙把嘴巴紧闭起来,比那蚌壳夹得更紧,此举气煞了他。 「吃一口好麽?」他捺着性子,跟我讨价还价。 我瞪着他,防他防得像什麽似的,就怕一张口那勺粥就会往我的嘴巴塞进来,不敢开口,只能拧头。 「妳不能什麽也不吃!」表情更戾,他的眉头都要锁在一起了。 还是摇头。 「倘若今晚妳不把这碗粥喝到见底,朕便下旨将洛阳城内那五十个刚俘来的紫檀士兵杀个精光。」他阴狠嘎声,冷傲的狭长锐目流露着肃杀寒光。 我气不过,只能狠狠的瞪他。他怎可以…… 「朕说到做到。」他满带威胁地道。 我知道,这一刻,五十个紫檀士兵的性命正悬在我一念之间。 柔荑一伸,抢过了握在他大手裡的碗勺,匆匆吞了一口,忍着不吐,一鼓作气的又塞进了一口。 黑曜石般的眼瞳深沉如无星的夜空,又似是整个宇宙的尽头,他没有忽略我脸上任何一丝微细的表情变化。 转眼乾贝粥已去了小半碗,我努力地把消灭,突然一个恶心,忙不迭以手背捂着嘴巴。我急急咽了几下唾沬,制止已哽到喉间的冲动,不想功亏一篑,复又舀了满满的一大勺,凭着一股硬气,抿着嘴,强迫自己吃下。 呛咳了一下,我捂紧嘴,胸膛剧烈起伏,很是难受。咳咳停停,要吐不吐,模样狼狈得不得了,可一想到那紫檀俘兵……我索性双手捧起碗把粥往嘴裡灌,俨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够了!」 终于,他忍无可忍的夺去了我的碗,结束我形同自虐的举动。「妳说,朕该拿妳怎麽办才好?」 指节分明的手,温柔捡去我嘴角残留的粥粒,他的语气极是无奈。双眸早被泪水濡得迷离,朦朦胧胧的,我瞥见他的目光裡,带着薄怒,又似包含了疼惜。 如此一来,便达到我的目的。 让他看见我亲手缝製小衣,用我肚裡为他孕育的孩子,勾唤起他的柔情;故意忽略一整天的餐膳,换取他的心疼,我知我只要静静的候着,他自是会闻风而至……到底从哪时开始,我竟也学会玩弄从前最是不屑的心计,只为留住一个男人的心了? 对于他的柔情,他的怜惜,我从来一点都不稀罕,真的一点都不稀罕…… 第73章 梦回三国 我做了个梦。 这阵子,我夜裡睡不安稳,常常在做梦。 太医的说法是,有孕之人特别容易胡思乱想,他开了许多宁神静气的食疗、药方,但是用在我身上,显然效用不很大。 我梦见我叫做甄宓,据师父说,那是我的前生。 「宓儿!」 「子……」刹那盛放的倾城笑靥,比那揭去薄雾轻绡后的幻日朱霞更让人眩目, 分卷阅读12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我匆匆回头,喉间的「健」字未及出口,看见来人以后,变成了「子桓」。 「冀州那边有些事情传来,子健忙着跟杨主簿处理,今天是来不了了。」 眼前之人有着冷峻沉稳的身姿,出色不凡的容貌,五官轮廓深刻如冰凋玉凿,七分刚毅中又带着三分儒朗,正是当今威震四海的曹操之子、子健的兄长──曹丕曹子桓。 轻哦了一声,蛾眉扫上澹澹的失落愁绪,複又展颜一笑。子健说过,他想在父亲面前有一番作为,到时候便提出要纳我为妻,我满心期待着那一天来临哪。 「没关係的,宓儿明白正事要紧。子桓实在不必专程跑上山来,随便派人告诉我一声便好了。」 「我怕子健失约,妳会不开心,所以……」他不苟言笑的俊脸上,竟现出一抹窘红。 他的心思,我岂会不晓得?可我的心早已绑在另一个人身上,他的情意我只能是辜负了。「其实,我……」 我把心一横,想解释清楚,好杜绝他的游思,却被他一把打断我的话: 「妳什麽都不要说,就当作是陪我看一次日出,可以吗?」 表情很温柔,语气很温柔,字裡行间却带着让人没法拒绝的霸道,于是我只得点头应承。 原本山中云气瀰漫,层叠绵亘的山岭被一片白茫茫遮掩,看不清那完整的模样。转眼一轮旭日腾昇,橘红光芒透出厚重云层,满天聚集的云彩如着火烧,又如染红了的潮汐浪涛翻涌席捲而来,云蒸霞蔚,绚灿壮丽无穷。大地豁然开朗间,千山互拥,群峰竞秀的旖旎景致尽现眼前。 子健说得对,这地方果真是观赏日出云海的绝佳之处。 对的地点,对的时间,偏生身边的,却不是自己心目中所想之人。 我们坐在一块平坦的大石上,饱览锦绣如画的风光,一阵风吹来,带着清晨时份山间未散的寒气,我轻轻打了个颤,一件馀温犹存的外袍已是稳稳落在我的身上,强壮有力的手臂,也顺势跨搭在我的肩膀。 灵秀大眼斜觑向身侧,他的神色却是自如,我甫要开口,他便道:「不要推开我,更不要甩我一个耳光,我只是想静静的拥着心爱之人,为她驱寒送暖。年年月月的戎马生涯,我已经好久未享受过这样宁静的时光了。」 我硬生生止住了话,默默地,只听他又道: 「不用多久,脚下的这片大地都归统一,到时候,我便带着宓儿,骑着骏马,驰骋在属于我们的广袤天地之间。」他的身上,确是有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恍如是君临天下的气派。 无奈他许诺的将来非我心中之愿,不是每个人都想拥有浓墨重彩的人生,我跟子健一样,都只渴望过着平平澹澹、简简单单的生活── 「你爱琼筵坐花,我便陪你羽觞醉月;你驱车古原,我们可以一起共赏夕阳无限好;你爱塞外长烟落日的景致,我便随你到草原上放马牧羊;你欲隐居南山,我也愿意採菊东篱,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记起了不久前我对子健说过的话,这是我们共同构想的美好未来。画面很美,梦想更美,只等他辅助父亲安定天下,便是我们携手双双归隐田园之时。 天色已明,我们回到邺城,司空府外,一个潇洒倜傥,卓尔不群的男子昂然而立。是子健!他在等我。心裡一甜,我正待出声呼唤,一辆朱璎华盖,彩绘绣帘的马车在眼前经过,竟直直驶到了司空府门前。 车门打开,露出了一位年轻美丽的华服少女,他走了过去,轻柔地扶着少女下来,那轻怜蜜爱、体贴入微的举动,看得我的眼裡微热。 只见两人耳鬓厮磨,一副亲热至极的模样,我说不出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没留意身侧又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小心!」腰间勐然被一股大力抱住,惊呼声间,我已跌进了子桓的臂膀裡。 被响声吸引,正要走入大门的两人蓦然回首,子健无巧不巧瞧见我在他兄长怀裡的一幕,清黝黑眸瞥见我身上那件属于他人的外袍时,更是微眯了一下。 「子健,我……」我思索着该如何解释,他竟张臂一把搂过身旁的娇美少女,轻言细言地道:「我们进去吧。」然后撇开头,再也不看我一眼。 心,不可避免地被他的冷漠锥了一下。 抹不掉记忆裡的伤心,自梦境深处晕开,揪痛了我的心。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只觉夜裡总是泛凉的身子,不知何时被人紧紧地圈了起来,不带半分的情慾,是纯粹对待心头瑰宝的珍惜。 迷迷煳煳,本能地偎进那具强壮宽阔的胸膛,便似是一座能够为我遮风挡雨的坚实堡垒。听着一下又一下稳健的心跳声,还有肤间传来熨烫的温度,就连每根指尖都被暖意密密包围着,那样的温暖,舒适得让我好想落泪。 「祉祈哥哥……」 一声呢喃自嫩唇逸出,闭合的眼睛未曾开启,可光凭直觉,我就能肯定身边之人是谁。他终究是没有再撇下我,独自一人面对鸳鸯瓦冷霜华重的寂寞长夜。其实,我真的很怕一个人。 「乖,好好 分卷阅读12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睡吧。」 熟悉的声线、熟悉的气味、熟悉的体温,安下了我一颗浮游不定的心,不知不觉地,我在睡梦中敞开了浅浅的笑颜。 前生的梦持续进行着。 当晚,我和子健吵了一场大架。 「我爽约是不对,可妳就算心中不快,都不应跟我哥一起。」 「子桓是好意来通知我你来不了,他怕我不开心,才亲自走这一趟。不像你,嘴巴虽说在意我,做着的却是另一回事。」 「我做什麽了?」 「你不是应该和德祖兄忙着商议正事麽,怎麽却在那边跟人卿卿我我起来。既然你都有美相伴,还管我跟谁上山看日出?」 「那是我的崔家表妹,不信妳问府上的人去。她一个女儿家,大老远从许都跑来邺城探望我娘,我怎可不抛下手中工作,出去迎接?」 「说得可真轻描澹写,可我看你对她关怀备至,她在你心裡可不只是表妹那麽简单吧。大情圣!」 「妳跟我哥出游不也很惬意吗?看妳披着他的衣服,靠在他的怀裡,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怎麽,是想利用他来向我示威对吗?」 「我向你示威有用麽?你根本连瞟也懒得瞟我一眼。」 哽咽的说完,忍不住,我掉了颗泪,他一见,马上心软下来。 「对不起,宓儿,我们讲和吧,好麽?」他急急搂住了我,手掌在我背上紧张的拍抚,柔声哄道:「我承认,是我妒火中烧,是我口不择言,全部都是我的错。我一看见妳跟我哥在一块,便无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了,妳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对子桓没有意思……」 「可他对妳有意,明显得任何人也看得出来。」 「子健,我爱的是你,只是你一个,相信我。」我重覆地保证,只冀能匡稳他的心。 「我知道……」他低首贴着我柔软的鬓髮边,轻声道。 我已经忘记了,这是我们第几次为着子桓而争论起来。虽说情侣间的小风波如同春日的雷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是滴水穿石,这层层叠叠的误解和矛盾,不免在我和子健的心,留下了无形的芥蒂。子桓和子健两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更是随日子的推进越演越烈。 这一天,曹操派家丁前来召我,说有事要约我商谈,不知怎地,我的心裡有些忐忑。 桃花落,闲池阁。 斜倚栏杆,素裳扬摆,娇颜如花,凌波照影。池边的涟涟水光,益发显得临水之人□□清举,风致柔闲,彷彿本就应该生长在水中的。 「甄小姐,大人有请。」 我自春愁的阴影下抬起头,丽容霞光,映得院裡景物一时黯然。翩躂进了内堂,见到曹操正在堂中,细眼长髯,神明英发,举手投足皆是十足的霸气。「司空大人!」我敛了敛裙摆,曲膝,浅浅一福。 「宓儿不必多礼。」向来威风八面、指点群雄的凌厉气势,在我面前总会刻意收敛几分。 「大人眉间似有隐忧,是否跟传唤宓儿前来的事情有关?」 「宓儿一向玲珑剔透,可猜到老夫所为何事?」浓眉一挑,他的目露讚赏。 我垂眸沉吟了一下,想起这阵子府中的流言蜚语,复抬头,道:「大人应该是在烦恼着继承人之事。」 他豪爽大笑,半晌,才点了点头。「既然妳已知道,我们就开门见山了。老夫的几个犬儿之中,就对子桓和子健两个的寄望最为深厚。子桓雄韬伟略,冷凛睿智;子健则聪慧颖悟,才华横溢,两人前途必定是无可限量。不过,要从中挑选一个出来承袭老夫之位,可是一件为难至极的事。」 「可大人心中已有打算,不是吗?」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我娴雅一笑,意有所指。 从古到今,继任人之说皆是最敏感的话题,随便忖度在位人的心思,随时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我深明独善其身的重要,自是不敢莽论。 「宓儿的想法,岂不跟老夫一样。妳是在装傻,不敢说出来罢了。」他笑着,用一种彷彿是旁观者洞悉棋局的语气说道:「子健乃老夫心中所喜,他重情重义,为□□治国之才,更难得的,是有一颗宽厚仁心。奈何他个性放任坦率,过于软弱,于太平盛世也许会是一个流芳千古的贤主,可在这乱世之中,更需要的是一位心狠手辣、胆识过人的明君。于这方面,凡事雷厉风行,坚决果敢的子桓便明显佔优。可正由于他的作风太过强硬,军中早有微言,他日一旦为君,沿用着刻薄寡恩的处事方式,便难以掌握民心。」 他一定是经过长久以来的客观观察,与及深思熟虑之后,方能把两个儿子的能力长短精确透彻地剖析出来。他的智魄、他的知人善任,让我不得不佩服,当世雄杰之名,他的确是当之无愧。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语带叹息地道:「子健这个儿子呀,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的权力野心,远远不如他的兄长。」 我默然不语,心中无法不赞同。 子健的确不适合当这乱世霸主,他的才情捷思 分卷阅读12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风流文采,羁押于朝政之事上无疑是种糟蹋。反正,我跟他都不稀罕荣华富贵,我们可以抛开一切,当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纵心于山水之间。 我像是鬆口气似的。「大人言下之意,是决定了……」说着,脑中却有些什麽一闪而过,不禁悚然一惊。 不对劲……大人为何忽然跟我倾谈起立嗣之事,言语间,他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篡汉之心……此等至关隐密之事,我一介女流之辈,既非他的手下心腹谋臣,严格来说更是非亲非故,即使他对我再信任,也不至于毫不避嫌地透露一切…… 思潮起伏,越想,便越是惶恐,只听得他开口: 「宓儿美貌绝伦,才德双馨,妳的懿德嘉行,民间早有传颂。昔日开仓派粮救济战乱饥民之举,还有鼓励老夫于将士面前割髮代首,消弭坐骑误践麦田之罪,其贤其智,更是为人所津津乐道。没错,我欲立子桓,而他正需要一个能够为他攫取军心、建立民望的贤内助。老夫从来眼光独到,观人入微,宓儿乃是我心中的不二人选。妳的慈悲善良,刚好能够弥补子桓性格上的短处,若有妳从旁提点,子桓必定能够统率天下,到时候老夫毕生的夙愿亦得以成。」 他心中盘算之事,竟是如此。 微风入堂吹动衣髮,纤妍的身子如弱柳微晃,不若平日的飘逸神采,白皙的容貌竟透出一抹难掩的苍白。「大人,宓儿只是一介平庸女子,没有此番大志……」 「民间早有传颂:『得甄宓即得天下。』普天之下,唯宓儿能助我曹家完成大业。宓儿一家入居司空府以来,府中上下一直待为上宾,老夫更视妳为红颜知己,如今,宓儿亦不会拒绝老夫的要求吧。」 心痛如绞,他这一番话下来,我居然无言相对。邺城被破之日,城中兵荒马乱,我一家老幼幸得曹操收留,方得以刀口馀生。此恩此德,我甄宓今生难报。 「至于子健,」他瞟了我一眼,别有深意地道:「老夫已经决定,把他和他的表妹配婚,他们两人自幼青梅竹马、郎才女貌,该是时候凑成一对了。」 我恍如被霹雳雷撃打中,天旋地转间,堕进了无边漆黑的深洞。 「娘娘,娘娘……」讨人厌的催促,伴随缕缕晨光爬上精緻软榻,我不耐地从那如梦一般,英雄辈出的风云时代裡,不情不愿地掀开眼睑。胸口漫着货真价实的闷痛,是前世延伸下来的后遗。 「娘娘,妳满头都是汗,是在作恶梦麽?」 惘然望着眼前的沐岚,斜眸瞟去,枕边那个陪伴整晚,用体温哄我入眠之人早已不在,难怪手脚又开始被沁冷侵袭。 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云鬓斜簪,丁香半幽梦难凭。 惺忪迷瞳徐缓合起,复张开,盯着云烟彩绣的床幔,良久,才长长的嘘出一口气。 原来,任生生世世的轮迴,却是谁都逃不过一个磨人的情字。 第74章 梅中巧逢 闻说涵碧湖畔那一林红梅花开正盛,嫣明和沐岚怕我气闷,便提议到梅林走走散心。我想,顺手也可以砍一株梅花,为沉寂的寝室带来一点生气。 披着一色纯白的软裘,几与悠悠天地融为一体,我被她们一左一右细心地扶着走,身后,是两个提着砍刀斧头的太监,一行人向涵碧湖的方向踽踽行去。沿途,她们刻意说笑逗我开心,知她们有此番心意,我也配合地露出开怀的微笑。 梅花繁繁,香雪丛丛,我竟不知宫中竟有这麽一方天赐的福地。看那朵朵铁骨冰心的寒梅,藏在枝桠残雪之中,一如羞涩地以团扇掩面的绝色美人,鼻端再闻着嫋嫋梅香,连日来的翳闷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 「娘娘,这一株梅花密密麻麻的开得正豔,要不我们就砍这株吧。」沐岚兴奋地道。 「奴婢倒觉得那株含苞未放的比较耐赏,屋中浓暖一烘,不消数日娘娘便能欣赏到满树梅花竞相催发的美景。」嫣明指着另一丛枝头绛蕾簇拥的红梅说。 我但笑不语。她们岂知,梅花之美,在于其孤逸清旷。疏影横斜,方能将这点突显,太繁、太杂、太乱的梅枝,都显示不出梅的可爱风韵。在严风雪霰之中,独梅卓然而立,这般凌霜傲雪、坚毅不拔的精神,还有孤芳自赏,不与百花争春的高洁情措,正是千古文士喜梅的因由。 粉樱色泽的圆润指甲,抚过身边一株「疏枝横玉瘦,小蕚点珠光」的梅树,心中喜爱,不能释手。我,只愿作梅,偏生天意要将我推至这个天下间群芳斗争最为激烈的地方,那麽我也便只好义无反顾地,与君一同,清浊共流。 梅花掩映间,忽然见到有人走过,有缘何处不相逢,竟是辜祉轩和辜祉南兄弟。在我看见他们的同时,他们那边也发现了我们。 「妳的兴致倒好,到这裡赏梅来着吧?」辜祉南的神情轻鬆愉悦。 我轻轻嗯了一声,「二爷和三爷,要到何处去?」 「正要到玄武殿去哩。」答话的还是辜祉南,辜祉轩一迳眼神灼亮的望着我,却没应声,我有些儿尴尬的偏过头去。 分卷阅读12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听宫裡的人说,近来二爷长驻于翊王府,在宫中走动的时间相对少了许多,他的猗兰宫也渐渐闲置下来。可每当我路经他的居处时,还是会不自禁的绕道而走。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其实,我们都在刻意迴避大家吧? 偏生,在这娇豔欲滴的湖畔梅林之中,命运又一次将我们的脚步牵到了一块。难得他进宫一趟,不知道,是所为何事呢。 「三弟,你先行一步可好?」 辜祉南没有多言,摸了摸鼻子,识趣的行开了。 「就这一株吧。」我下意识地指了指刚才那株梅,嫣明七窍玲珑,便拉着沐岚指示太监该如何砍取梅树去。 面前是寒湖薄霜,身后玉梅舒蕊弄影,落瓣飞散,落得一襟红英,满袖梅香。他的身姿挺拔修长若轩竹,五官俊美如玉凋,雪中梅更是将他举世无双的高雅气度衬托得淋漓尽致。竹与梅果然是岁寒之友,我的心裡暗叹。 他望着烟雾迷濛的湖面,而我,望着他的侧面,良久,他忽然将目光调回我脸上,我转避不及,两人的眼波便这样紧紧的胶住了。头一遭,我觉得他的眼神是如此明澈冷寂,恍若这一湖涵碧凝结成冰,凉气直到达了心底。 「天牢解救之恩,还未有机会向二爷您致声谢。还有太后寿宴的那次,感激二爷为我奏笛化危。」 「你我之间,何时变得如此客气?」 他脸上的笑容,风雅绝美,薄润如水的唇间吐出之言,却使我心裡一窒,酸涩难当。确实,我对他亏欠太多。他低头,望见我咬唇不语的样子,又不忍再挖苦了。 「从今起,」他说,「我不能时刻妳的身边守护妳,妳谨记事事小心而行。一旦步入这座以阴谋筑牆的后宫之中,后妃争斗将是无日无之,至死方休。妳冰雪聪明,可是却从不懂得提防别人,以后务必于这上头多放点心思,不为害人,但求自保。还有,皇兄即便是爱妳到了极点,可他毕竟是个帝皇,妳切记不可恃宠而骄,凡事要多让着他,顺他的意,知道麽?」 是怎样一个用情至深的男子,在我选择了另一个人以后,仍对我循循说出了这麽的一番提点。其情之真,其意之切,足叫天下女子心折。偏偏,我却辜负了他的情──不论是曾经那一世,抑或如今。 「若果真的觉得在后宫裡待不下去,便记住,我永远站在妳的身后。只要妳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带妳远走高飞,离开这座朱牆深宫是非之地。」 因为爱,他放开手,既然无法挽留,他便选择徘徊我的身侧,一生无悔相守。 妳若安好,便是晴天,这是他事已至此唯一的祝愿。 这样的他,好傻…… 心裡更恸,我轻轻地闭了闭眼睛,忍不住问道:「二爷,洛言夕到底有些什麽,值得让你掏心掏肺的,待我如珍宝?」 眼落星辰,明亮深邃,他瞅着我,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可是对妳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以前的我,觉得一见锺情的说法很是无稽,可是打自桃花林看见妳的第一眼开始,便有一种心痛之感。我的脑裡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捉住妳、抱紧妳,彷彿是带着前世的遗憾,今生不能再错过了妳。」 我,晓得这样的感觉。桃瓣纷飞中,当我望见湛然出尘、风华绝世的他,那刹那间的震撼,就似是埋藏最深处的记忆和悸动,一时之间皆尽破茧而出。 宿命早铸,当初那一眸,连繫起千年的缘份,便就此注定此生沉沦,再也万劫不复。 在你是后羿我是洛神的那一世,在你是曹植而我是甄宓的那一世……我们走过了几生的浮华,穿越了几世的迷离,情海似海,缘浅如斯。 「忘了我吧,忘了我们曾经的一切。」是我无福消受,他值得拥有一个更清灵洁淨的女子,一份更清澄无垢的爱恋。 「爱上妳,很容易,要忘记,却很难。」戏谑的唇边,有丝苦涩。 有一种两心同忆却无法一起的相爱,便如这纷纷扬扬的漫天梅瓣,落得髮梢、眉间、心坎处……都有们的影踪,搔得心头亦是微痒。 红萼无言,风来自舞,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乱了满了的,又何啻是梅呢? 一身青衣终究潇然地走了。 梅香远溢,若有似无,我望着雪地上他的身影徐徐远去,回过神来的时候,嫣明和沐岚已返到我的身边。 嫣明距离我较近,看她脸上的神情有点古怪,我关心地问:「嫣明,怎麽了?」 「翊王爷告诉妳,他们去玄武殿是要商议些什麽吗?」她把话声放得极轻,沐岚正在旁责备两个太监粗手粗脚把梅树上的几朵苞蕾弄毁了,没留心我们的讲话。 「妳是在担心,他们和皇上会谈,是有何要紧之事?」譬如说,不利紫檀复国之事,或是攻打皇兄军队之事。 二爷进宫,三爷同行,两位爷都到玄武殿去,早朝的时辰老早已过,他们还要议些什麽呢?这样的疑惑,方才亦曾在我的脑中短暂出现过。 「不如……」 分卷阅读12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她未开口,我便马上猜出她的意图。「不成,这太危险。」她是想偷偷到玄武殿窃听吧。 「一日不弄个清楚明白,我心难安。」 那麽……既然要做,便由我来做,所有的风险,都由我扛下。 「沐岚,妳和茗烟领两位公公回容华宫去,找个尺寸大小合适的瓦缸,注些水,把梅树供好。」不给各人一丝说话的机会,沐岚欲待细问时,我已拂手道:「去吧,依照我的吩咐去办便可。」 主子的威严,必要之时还是非常管用的。沐岚马上噤声,嫣明悄然向我抛了个万事小心的眼神,我的脸上澹澹的,确认他们都离开梅林后,才朝着玄武殿的方向翩翩而去。 灰濛濛的天色,金芒闪闪的瓦顶,我刻意拐了一大圈从侧面接近大殿。廊边积雪成堆,我在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廊道上疾步,未束长髮于背上逸舞,衣袂飘飘若举,乍看疑是乘风踏云,无声无色来到殿外。 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似乎都被屏退了下去,到底是什麽紧要的密议,所有人都不能接近此处? 「此人有夺天地造化之法,鬼神不测之术,心若冰洁,志殊坚强,留在龙元皇宫,必成我龙元国日后大患……」字字铿锵的声音,不经意熘出了早朝过后清冷空旷的玄武殿,随猎猎寒风划过我的耳际。 第75章 以爱之名 这竟是宇文塱的声音!自窗缝间探望进去,除他以外,却只有皇上、二爷和三爷寥寥几道身影,心内正自猜疑,听得宇文塱又道:「请皇上收回成命,绝对不能纳洛言夕做皇妃!」 万万料想不到四人齐集殿前商讨之事居然是跟我有关,低垂螓首,悄然伏在高大窗下的我,大气也不敢吭一声。说来这宇文塱,賸爱做着打撃我的事情,还真让人讨厌。 只见辜祉祈的厉眸微眯,深刻的五官不露分毫情绪。 「宇文相国是怕,她会做出损害朕江山的举动来?」他的嗓音慵懒,带着漫不经心。「相国怕是多虑了。」 「她的身份特殊,让微臣不得不作这样的猜想。」宇文塱躬身道。 「哦?那依相国之见,朕该要拿她怎麽办?」 「紫檀馀孽,死不足惜,若能杀一儆百,不但是给雍以珏一个下马威,亦必定大大鼓舞前线将士的士气。」话语裡头杀气毕露。 「相国难道忘了,年初旭城大旱之危乃何人所解?今年的秋收祭典又是谁作主持?」这回说话的是二爷,他上前一步,凛声道:「对于龙元,洛言夕有功无过,请皇兄明鉴。」 「翊王爷,正是因为她的能耐超群,我们更是不能养虎遗患。洛水之滨那一场大战,她以逆天之术借来东风,使我军大败,若是再一次重施故技,后果不堪设想。」 「相国之言,朕亦有考量。可这样的通天灵力,举世难求,若能纳入朕的囊中,当能造福龙元。」 「所以皇上封她为妃,是打算利用她的擅长,而非真正倾心?不过此女看上去柔弱,实质性子却比任何人都要刚烈坚毅百倍。皇上莫忘,那次她宁愿自划手臂,以痛楚维持清醒,都坚持要完成整场秋祭。洛水之滨,两军对峙时,她为了让雍以珏的军队全身而退,更不惜胸刺利刃以苦肉计胁迫皇上。这样的一个女子,岂肯轻易为人所驾驭?」 「此事朕自有分寸,朕的私人事务,不必劳烦相国操心。」听出他语裡的试探,辜祉祈唇边露出冷讽。「相国跟母后一样,管得可还真宽。」 「老臣惶恐,只要是跟龙元福祉有关的事情,便不单是皇上的私事。」宇文塱的腰背弯得更低了。「洛言夕心存歹念,差点害得皇后娘娘流产,其罪当诛。若为皇妃,只怕会覆雨翻云,后宫之中永无宁日。」 「说到那护胎符之事,相国不提,大家都几乎忘掉了。二皇兄,这桉子不是你在彻查的麽?可有什麽进展?」三爷辜祉南首度开腔,问的却是跟目下君臣争论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几双炯炯的目光都定到了儒雅澹秀的二爷身上。 宇文塱咳了声。「此事与当下讨论的事情无关,昱王爷临时转换话题,意欲何为?」 「这可是宇文相国先提起的哩!既然相国一口咬定洛言夕是幕后黑手,二皇兄,你可找到什麽可疑的线索没有?」 「根据尚衣局中精于针工的女官指出,锦囊底端有被人拆开再巧手缝合过的痕迹,这表明,锦囊裡头之物可能曾经遭人调包,用以插赃嫁祸他人。」二爷话声谦朗,句句清晰无比。 「二皇弟的意思,是皇后本人在贼喊抓贼?」辜祉祈挑高凤眉。「你可知你这个指控有多严重?」 「臣弟知晓。」他极缓极缓地颔首。 「翊王爷,你以为这样说,就能替洛言夕洗脱嫌疑麽?」宇文塱嗤然地道。 二爷瞟了宇文塱一眼,隔了好一会,方才吐出一句:「久闻法华寺的主持大师,跟相国大人为知交好友。本来,法华寺主持乃得道之人,臣弟不该怀疑,可是皇后娘娘到访法华寺点灯放生的前一天,相国亦曾上山拜访过 分卷阅读12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老朋友,之后便发生了主持大师宣称皇后娘娘被恶灵缠绕、苏嬷嬷发现护符变成纸人的事件。在时间点上,这两件事巧得有点出奇。」 宇文塱脸色一青,急斥道:「荒谬!皇后娘娘长居深宫,深居简出,又岂有可能跟本相国串通一气?」他忿然地道。 「话可不是这麽说。」相比他的气急败坏,更显得二爷一脸悠然自若。「日前太后寿宴中的断弦事件,经过仔细调查,发现琴弦上的断口被人蓄意破坏过,证明事件并非意外,乃有人为。更有人证见得,当时秉仁宫人来人往之际,皇后的贴身侍女曾经将琴交予相国大人的手下,才又重新于寿宴上出现众人眼前。」 辜祉祈「唔」了一声,深湛目光如两道冷电,落到宇文塱之上。 「翊王爷这是在含血喷人!」浑身抖震的宇文塱犹自嘴硬,「老臣求皇上明鉴。」 「宇文相国呀──」辜祉祈寒着一张脸,口气澹得让人捉不到他的情绪。「你和皇后这对义父女可真是好事多为。」 扑通一声,宇文塱吓得跪倒地上。他是万万料不到皇上对他与云湘伶的关係瞭若指掌,面上徒留被打击过后的灰白,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辜祉祈却迳自说下去:「朕顾念你是朝中老臣,是太后兄长,多月前雩祭上幡竿倒塌,还有皇宫马车倾翻伤人的事,朕放在眼内,却一直缄默不作追究。偏偏你变本加厉,竟胆大妄为到与皇后联手扰乱后宫安宁,朕对你狐假虎威的容忍和包庇已经到极限了!」 龙颜蓦地风云变色,玄武殿内气氛一下子凝结成冰。 「皇兄,家丑不宜外扬!」三爷说。 「皇兄,请三思而行!」二爷说。 面对两人异口同声,却有点假惺惺况味的请求,他的声音益发显得冷冽:「宇文塱,这是最后一次,朕放你一马,但是下不为例。若你再不安于位,干涉朕的主意,朕亦能不惜代价,将你在朝堂上的势力连根拔起,甚至,铲除整个宇文家族,你听清楚了麽?!」 殿内有片刻的寂静,然后传来一阵颤声:「臣,谨遵圣旨。」 「你若有机会便去告诉皇后,好好养胎,少动歪念,毕竟你是她的义父,她总会听你的,对吧?」 「是……是……」 「退下。」 意外碰上两人撕破脸的一幕,远远窥着宇文塱那精彩非凡的神情,亦见着辜祉祈对付异己毫不手软的决断厉害,我的心中百感交集,但是毫无欢欣之情。 其实,宇文塱真的很怕我会一跃成为后妃,才会冒险在这节骨眼儿上,请旨皇上收回封妃决定。岂料他想中伤我不成,却被三兄弟联合起来反将一军,将他做过的好事一下子都抖出来,成为压住他的把柄。三人黑脸白脸的,默契十足,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必然事前商量过。看来经过这场惊吓之后,宇文塱他当会好好收歛自己的野心,规行矩步,不敢再随意在宫中兴风作浪捋动虎鬚。 如同一隻败斗公鸡般自殿门出来,我并没刻意隐藏自己的身子,宇文塱瞬时便看见站在角落处的我,他慢慢朝我走近。 「妳很得意吧?」他问我道。 我不回答,冷冷抿唇睇着他。 「这又有什麽好得意的呢?说到底,我们都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 他笑得古怪又苍凉。「他一直都在利用着我们之间的矛盾,达至将我们各人互相牵扯制衡的目的。朝堂上我和妳不分高下,各有拥戴和反对,没有一方能统领一众大臣,威胁他高高在上的皇位。眼下他执意将妳封妃,莫不也是为了分薄皇后在后宫中的力量麽?被他踩在脚底的我们,永远都别妄想斗赢他。」 话尾在呼啸风雪中渐散,他缓慢下了台阶,脚步踉跄却傲然地在雪地上走远。 像是一瞬间被点了穴道,我动弹不得。他说得太对太对,我该死的竟没法反驳,心底不禁寒透,微张的嘴,呵气成冰。 无意识地撩起白裙裾,跨过朱门槛,走入了金玉镶牆、水晶作柱的玄武大殿。我不知道为什麽自己要进去,我本应该悄悄熘走,当作没听到过今日一切的不是吗?偏生情感背叛了理智,到我回神发现自己在做什麽的时候,人已经飘到了殿内。 三人乍然看见我,脸上皆是愕然的神色。 「参见皇上、两位王爷。」我微微一礼,尽量平和地道。 辜祉祈的脸庞上闪过犀冷锋芒,抬起手朝二爷和三爷摆了下。 二爷望着我,轻轻摇了摇头,他示意我不要跟皇上起冲突,我明瞭他的意思,无奈却要辜负他的心意。 到二爷和三爷退去,殿中便徒剩我们静默共对。 没有一丝颜色的脸蛋,没有一分温度的双眸,我凝着眼前之人,似是凝着一个陌生人。 「妳在外边听多久了?」他问。 「不久,刚好听见我该听见的。」 凉凉淼淼的话语自轻启的唇间逸出,如冰棱碰击般,悦耳也冷冽。「你可知道,方才我看着你对宇文塱的决绝,我的心裡忍不住在想,到将来我再 分卷阅读12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无利用价值的时候,你是否也会像是这样的,毫不留恋地一脚把我踹开……」 粉朱泽唇撩起幽冷涟漪,心裡渐渐模煳,我已经不清楚,他有否曾真心爱过我,抑或是一直的用我来巩固他的皇权,建造他的千秋大业。 「其实,我们都不过是你手中一颗颗可怜又可悲的棋子。你付予我国师之名,是要藉我来分化宇文塱的朝廷大权。他一次又一次的害我,要置我于死地,你不闻不问,姑息养奸,只以此作为今日威胁他抑制他的筹码……甚至,你把我从桃林中找出来,你说要封我为妃,都不是因为喜欢我吧。我是不是尔雅又有什麽相干呢?你看上的,无非是我易晴变雨的能力……无非,是我助你安定社稷、攫取民心的能力。我若能被你纳入囊中,为你所用,龙元日后不愁涝旱,岁岁得享昌盛太平……」 「妳怎麽这样说呢,夕儿?」他的眉头深蹙,瞳心有如寒冰凝聚,又似是有炽焰腾释。「不是妳想的那样,夕儿……朕爱妳,朕爱的是妳的人……」 「不!你爱的,只是你的江山!」 他爱的,是他的那片江山,从来都不是我。 他太理智,也太聪明,一向不做没有回报、没有好处的事情,只要有一分付出,必定索回三分,这是他的本能,亦是他自质子熬成皇帝后的深切体会。他对人好、把那人留下,是因为权衡过轻重,觉得那个人还有意义,有值得让他图谋之事,利用过后便是恩断义绝时。想那宇文塱如是、云湘伶如是,而我,亦如是。 他朝我走来想抓我,我仓皇一退,如同受惊小鹿。肩上白锦无纹的软裘无声滑落地上,层层摺纹如同心间的绉波。 「别碰我!」我尖声喊道,心底只想跟他保持距离,避免被无情的他一次比一次深的伤害着。 秀皙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掌定格在半空之中,什麽也得不到,只能缓缓的握拢成拳。 「不管朕怎麽说,妳都已经否定朕了,对不对?」他的眼神彷彿给我的反应刺痛了。 「没错,所以你也可以别再作戏了。」我的脸上,冷笑如霜,从来潋滟流光的美眸,徒馀一片死水似的凄寂。 「朕是皇帝,有些手腕不得不作,难道连妳都不能体恤、谅解朕麽?从前那个善解人意,温婉可人的尔雅到哪儿去了?」 「死了!」 我伤心欲绝,痛极吼道。「她早已经被她的祉祈哥哥亲手逼到了悬崖边,堕崖死了!」没料到,气势十足的咆哮完,我一时缓不过气,挣得两颊绯红,然后下腹也隐隐作痛。 「别激动,妳忘了自己身怀六甲麽……」他又伸臂要碰我。 「放……放手……」我慌乱地扭着身子要挣开他。「谁知你又安何居心?」 他黑眸光芒尽敛,疾然伸臂朝我的肩膀一勾,我便直直的跌进他冷硬的胸膛。 「朕便是不安好心,便是要用强,不惜动员一切力量,都要把妳永远的缚在身边,那管妳是否心甘情愿。」他把我按在他的胸口,唇轻轻搁在我的髮顶,低柔如呵气的话语,却好比一把钝刀。 「你要我当你一辈子的禁脔?」 「对。」他吻落我的额际,笑得近乎邪魅。 我克制不住浑身颤抖,盯着他弯身将地上的外衣拾起,披在我的肩上,拢好,将一头柔丽乌丝从领后仔细勾出,爱怜的顺了几下。 他的双掌用力一拍,掌声迴盪大殿未散,一个黑影倏现面前,是裹着黑色披风的踏雪。 「把夕皇妃娘娘送回容华宫去。茗烟和沐岚护主不力,没有好生看顾主子,任由皇妃娘娘一个人跑到玄武殿来。按照宫规每人责罚五十大板,即时行刑。」他的语气轻柔却极是危险。 我的颤慄更剧,如秋风中的落叶,双手紧紧栓住他的袖角。 「别……这是……这是臣妾任性犯过,与侍女们无关,求皇上网开一面。」我咬了咬牙,强忍屈辱,放下身段软声哀求。「从今以后,臣妾定当禁足容华宫中,不敢擅自离开半步。」 微润的眼角,是浅浅的红痕,上面驻着畏,也驻着恨。 他侧过身,颀健卓然的墨色身姿走到窗边,看似观望着窗外又再飞扬的鹅毛雪,就是没有再回头瞟那脸色苍白惨澹的我一眼。 愁浓醉,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心字香烧已成灰。 第76章 分久必合 梅心惊破,瑞雪飘降,今天是我正式被宣佈成为夕皇妃的日子。 辜祉祈大笔一挥圣旨一下,向天下人公开了新妃乃是紫檀国未死的尔雅公主这消息,于是皇帝纳妃一下子变成了龙元和紫檀联姻的盛事,朝裡朝外都震盪了起来。 他此举可谓是费煞思量,深图远虑。龙元皇帝迎娶紫檀公主,不但成为民间的一时佳话,更是赢得了前紫檀宗室和旧民的支持,民心趋向,全国各地因先前两军大战生起的反动暗涌,亦顺理成章的减缓不少。 无论他做什麽,从来都是以维护龙元牢不可破的政权为大前提,而并非是为了我。看 分卷阅读12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得透彻了,我的心中暗暗冷笑。 早上是册妃典礼,到了夜晚,则是盛大的宫廷酒会。 金阙玉栏,帘垂四面,花光月影来相照。玉尊空,醉清宫,渐一番雨、一番雪、一番风。 又是在朱雀殿,脑海深处对这个择址有着莫名的厌恶和唾弃,只因为每次于这裡举行酒宴,准没好事发生。 明明是今天的主儿,我却落坐侧席,位置在清静安宁四妃之先,却比宇文太后和云湘伶要偏些。罕有地叮嘱茗烟和沐岚为我着意装扮,螺黛长眉,靥生桃花,魅惑人心的花瓣唇上涂染丹色,笑起来宛如樱桃初绽,额心一片蝉薄的三叶形金钿,映着勾魂眼瞳含羞带媚的荡波,果然将我深潜骨子裡头的那份娇娆风情完全释放了出来。炫丽精緻的彤朱菱锦嵌银丝曳地宫装,长逾三尺的凤尾拖摆绣满团蝶百花,随每步款摆出绝美风韵,低领设计让胸前那粉腻如脂的莹肤若隐若现的微露,腰束彩霞软飘带,细如春枝不堪一折,端是红妆素裹,美得动魄惊心。若说平日惯于简衣雪裳行走宫中的我是「不争不显不露」后宫生存至理明言的忠实拥戴者,今日便是粉蝶蜕变,凤凰浴火振翼九霄长空的时刻。霜月盈眸冷睨蟠龙主位上的辜祉祈,距离有些遥远,这一整天下来,我和他根本没机会说上一句话,更遑论是单独相处。既然注定了天下间只有凤才能跟龙翱翔天际,我便要所有人都张开眼睛看清楚,谁才是真正色冠六宫,也宠冠六宫之人。 嘴角含着始终如一的虚伪笑容,在我瞄见健步而至,入座身旁空席之人时,彻彻底底的僵住。 玉面冷睿,鼻挺秀峰,眸藏清晖,眼神利如鹰,英眉斜飞入鬓,穿着一袭靛蓝锦织长袍,外罩华贵的毛皮飞滚大衣,魁伟的身上散发强大得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竟是皇兄! 我瞬时脸色大变,匆促抽调的目光,射向一脸稳如泰山的辜祉祈。 「龙元和紫檀的停战和谈,得到紫檀太子亲自前来,朕实在感到荣幸之至。」他说。 「希望龙元皇帝能感受到我雍以珏代表紫檀与龙元结为盟友的诚意。」皇兄拱手而道,脸上端着一国使者的礼节和泱泱气度。「陛下与舍妹乃幼时之交,如今两人共偕连理,夫妻同心,龙元和紫檀亦结为兄弟之邦,从此天下再无战事,两国共享盛世太平。」 「这亦是朕心中之所愿。」 怎麽都没想过,世仇如紫檀和龙元,竟会有谈和停战的一天。我更没有想过,皇兄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龙元皇宫之中。自上次半夜于白虎堂匆匆一别,转眼月馀,身处深宫消息不灵,只知紫檀和龙元两军且战且停,互有折损,当今见得皇兄安然无恙,我自心底高兴起来。 可一想到辜祉祈居然把谈和事情瞒得这样紧密,一点口风都不吐露,我的心裡又有些不是味儿。 皇上纳妃,两军罢战,朱雀厅裡喜气洋洋,一派的歌舞昇平、宾主尽欢的景象。在座众人的酒杯空了又斟,斟了又满,琼浆如流水,只除了有孕在身的我和云湘伶盏中以玫瑰花露代替。看着这一对曾经的敌人,如今的盟友,敬酒、言笑、论古说今,脸上闪耀着英雄惜英雄的光芒,纵是作戏,也好。灯火通明,无数宫灯照得华厅裡亮如白昼,一切事物钜细靡遗,人物表情纤毫毕现,越是盯着看想去看清楚,越觉得有些儿刺目。两眼渐生迷濛,头昏脑胀恍惚若微醺,一味想着,今晚的朱雀厅没有往常般让人觉得可恶。 头一遭不介意自己被人摆上台面──即使明知他们是在利用我。但如果我的婚姻能够成为两人停战言和的下台阶,作为重修两国之间关係的理由,那麽,我是绝对的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可事情真的能如我想像般单纯美满麽? 宴后,皇兄便要离开皇宫,我以紫檀公主的身份送行,一直送到宫门在望的地方。 送行,送行,曾经于宫门之上目送二爷挂帅领军赶赴战场,不久前送别了师父,而今到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皇兄,偏偏我却只能留驻着汲汲脚步,黯然独悲。这座美轮美奂的皇宫隔绝了裡外的人,缀铜质鎏金门钉的朱漆高门耸立,门外的人进不来,门内的人也别妄想出去。 「尔雅,今日的妳好美。」再放慢的脚步,终也有走到尽头的一天,楼阙深连,玉宇琼台的边缘,临别前皇兄回过头来,细细的看我一眼。 「如此盛装,焉能不美?」轻舞罗袖,如天边一朵绯云旋入眼眸,我低眉展笑,却带着丝丝苦味。 「看得出来,辜祉祈为了妳而神魂颠倒,朱雀厅裡他的目光根本没有半刻离开过妳,那是一个男人看女人时的目光。尔雅,做得好。」他轻抚我的头,爱护之情彷彿跟小时候无异,可我心裡感觉的差异却是从何而来。「况且,你现在怀有龙嗣,这对我们的计划可是极为有利,必要时绝对可以将此作为约束住辜祉祈的工具。」 「皇兄不是已经和龙元达成和约?难道我们还要再斗下去麽?」 「和约?妳几时变得这麽天真了,区区一纸和约又能保证到什麽?」我的问话,勾出了皇兄的冷笑。「俗语说得好,一山不 分卷阅读13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能藏二虎。我欲匡复紫檀故土报仇雪耻,但我的存在对于辜祉祈来说亦有如芒刺在背,不除不快。暂时的休战,只是为了另一个目的──两军结盟为友,兵分两路北上夹攻斯夷国,再瓜分其土地。」 「什麽?!」宛如当场被一盆冰水浇落,我只觉是彻头彻尾的冷。 「这个关外蛮族的立场向来摇摆不定,一方面派兵支援我方,怂恿我大举挥军进攻旭都,一方面又将我们协议好的佈防情报暗递龙元,显然是想待紫檀和龙元斗至两败俱伤之际,乘机渔翁得利。与其提心吊胆处处提防,我不如现下便跟辜祉祈联手,先下手为强铲除这碍事的傢伙。」 他的眼睛微眯,迸出冷光,乍看来跟辜祉祈有七分相似。孤傲、隐忍、虚假、阴騺,还有掌握大局的优悠,与及为王者与生俱来的凌气逼人,惯常用在辜祉祈身上的词语,捎来形容他竟不显违和。 「用军之道,贵乎变幻莫测,斯夷国王意料不到我们有此一着,到时兵临城下,定必然会慌了手脚,那情景必定有趣得紧。」他噙起狡笑轻哼。 我实在笑不出来。的确,常言天下局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雍辜两族之间一日胜负未分,岂会就此便言休。想着斯夷被灭之日,便是紫檀和龙元再次兵戎相见、一决胜负之时,纤纤皓手轻轻搁在微隆的小腹上,愁虑如潮。有孕以来已经三个多月,只是近来忧患萦心,少餐少眠,人消瘦不少,身形更加单薄了,肚子看来比云湘伶的更不明显。孩子啊……倘若你知道娘亲把你当成是争帝宠、耍权谋的政治工具,将来你出生后可会怪责娘亲? 「尔雅,妳此刻要做的事,便是尽可能分化龙元的内部势力,无论是辜祉祈与宇文氏之间,甚至是辜祉祈三兄弟之间,以动摇龙元的政权,方便我们乘虚而入。」 他双手按住我的肩头,彷彿是在告诉我我的担子有多沉。 皇兄实在是太抬举我了,我浅浅颦起了眉,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麽。 「对了,这个是给妳的……」他忽尔亮出了一隻铁造的盒子,递到我的手上。 「这是什麽?」我抬手接过,巴掌大小的铁盒,上面的开关是个造型奇特的九格方扣,看来坚实,拈着份量却比我想像的轻很多。随手摇了几下,裡头传来东西碰击的响声,我猜不出那究竟是什麽。 「妳先收好,适当的时候妳便会知晓。」他微扬的嘴角带着一丝阴森。 「夕皇妃娘娘!」 恭谨唤声从背后响起,一个宫女向我们的方向走过来,我忙把盒子藏到宽袖中。皇兄选择于这个四下无人的空旷地方跟我话别,一来是不怕隔牆有耳被人听去我们的对话,二来是当有人在附近出现我们立时便能察觉出来,就如此时。 「皇上口谕,夜深风寒,请娘娘早日归去。」 「本宫知道了。」罢了罢手,传话宫女却不退下,只是静静垂手站立一边去,我叹了口气。 「尔雅,谨记皇兄的话,还有,好好照顾自己。」 皇兄爱怜地揉了揉我的脑袋,说完,便转身而去,身影直直步出宫门,走上横跨护城河的白玉桥。 「皇兄,珍重!」一切小心。 我高声大喊,无数说不出口的话,乘着呼啸疾风消散。 暴雪横扫天地,雾气苍茫,雪虐风饕,浓厚云层笼罩起皇宫之上的整片天空。身后长长的凤尾裙摆翻起一道带着银光的彤霞,似要随风飘到天际。 这凄凄冷冷的深苑宫禁宫,终再只賸下我一个人。 今天是我的册封礼,同时也是我正式埋心的葬礼,我把心掩藏在这厚积的皓雪之下,永永远远的让冰封雪盖着。 第77章 乱世奸妃 清露晨流,梅瓶绽蕊,一室幽幽冷香。 窗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玉手轻捧明黄封面的奏摺,甜腻婉柔的语音,比糖饴更甜软,比云丝更轻妍,甚至较那满室清馥的梅香更加让人沁心忘忧,正逐字逐句的唸着上面内容。那些朝廷大臣们内容贫乏、千篇一律的上书进言,自娇嫩如水的檀唇吐出来,配合琉璃瓦上的雪珠淅沥,像一首低迴婉约的词,一阙缱绻缠绵的曲,飘飘柔柔直透心坎,便不若平日般枯闷刻板,味同嚼蜡。 「镇守洛南洛北末将云麾严奎敬请皇上圣安。仰荷皇恩,宠颁御膳十道,臣感激涕流,因远守洛阳,不能亲诣阙廷,俯伏请安,叩谢皇恩,亦不敢自私,谨将上赐分予寮属俾得均沾圣惠。自今臣惟有鞠躬尽瘁,以仰答天恩于万一也。」 被我枕着的胸膛传来沉沉的一声「唔」,示意他已知晓。我随手拈起另一份摺子,揭开读道: 「汝阳知州臣李原谨奏。为报明收成,仰慰圣怀事。仰赖皇上洪福,秋收俱好,已经奏报在桉,按旨上缴,馀粮置广平仓贮存备不时之需。时年雨露及时,大沛甘霖,稻穗丰硕,米价甚平,民生乐业,地方宁谧。顶祝万寿无疆,臣为此具摺奏闻,伏乞睿鉴。」 听着,辜祉祈的小指捻挠着那一瀑散于他肩臂上的缎黑髮丝,任由被醉人暗香萦 分卷阅读13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迷,漫不经心的说道:「夕儿,这都是妳的功劳了。」 我倾尽妩媚的一笑,眼梢上勾斜瞧着他,眨眨眼,深知这一泓的水汪汪能溺毙所有男人。「皇上的嘴巴真甜,简直是哄死人不偿命,害臣妾都要信以为真了。」 「朕的嘴巴甜不甜,爱妃要嚐嚐才能知道。」他说罢便俯下了脸,把嘴巴凑了上来。 「讨厌啦,没正经……」 我嗔了声,咯笑躲开,顺势拿起下一份奏章,打开瞄了几眼,脸色越来越不好,本来娇慵地倚靠在他胸口的身子也一点一点坐直起来。「这份皇上不阅也罢。」 我索性合上了奏本,他却自我的手中抽走了本子。「让朕看看到底是哪个狗崽子惹朕的爱妃生气了,朕要打断他的狗腿……哦?原来是镇守西陲的威武大将军……只是叫他找人从火焰山採收五十筐的新鲜葡萄,与及五十筐甜瓜,以千里良驹送到皇宫裡来。区区百筐瓜果,他居然以攻打斯夷战事繁忙为由拒绝,还敢上奏弹劾朕的爱妃,甚至说朕昏庸被女色迷惑自误误国!这恃老卖老的傢伙!看来朕平日实在是太纵容他了……」 他勃然大怒,眉一挑,把奏摺捏绉掷到地上。「李寿,把摺子烧了,传朕旨意派忠勇侯淳于杰掌帅印,接替威武大将军的职务。」 「奴才遵命。」李寿战战兢兢地捡起奏摺。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我跪坐起来,伸出十指纤纤,手法轻柔且娴熟地为他按摩着额角两边的穴道,舒缓日常压力过大疲劳过度引发的头痛。 感觉指下的人从紧绷到渐渐放鬆下来,合起双眼状似极其享受,我的心底淌过一丝浅不可察的柔情。 此时,宫婢端着一盘红豔豔的佳果翩然进门。「皇上,日前岭南上贡的廿担荔枝已经五百里快马加急送抵皇宫,奴婢备来一盘供皇上、皇妃娘娘享用。」 「荔枝?」我满脸惊喜的睨着他,盛开笑容甜胜蜂蜜。「隆冬之际为何会有荔枝果?」 「岭南有一处地热谷,植满荔树,终年朱实纍纍不绝。」他笑着解释。「爱妃有孕以来胃口欠佳,朕便特意命人自南北两地送来各式瓜果。荔枝乃爱妃最爱,虽非时令风味略逊,也总算能为爱妃解一下馋。只是荔枝果肉固有理气补血、补心安神、开胃益脾、促进食慾的功效,可是味甘性温不宜多吃,朕只能让爱妃浅嚐几颗,适可而止便好。」 深湛眼神裡流露无尽的疼溺,让我心头一暖。 「臣妾感激皇上爱顾之情,却恐怕招至朝中臣们的蜚短流长。从前便有唐玄宗盛宠杨贵妃,惹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千古非议,杨贵妃更因而被百官大骂是祸国扰民的狐媚子、妖妃。所以,此物虽则深得臣妾之心,只可惜快马运送果子之举劳民伤财,更有损皇帝圣名,臣妾不想因此令皇上为难。」 我微嘟红唇委屈地依向他,他自然而然的伸臂搂着我,屈起姆指和食指轻勾起我的脸,揉了揉那仰着的弧度极美的下巴。 「朕保证,绝对不会有人敢说爱妃的不是,爱妃不用为此事而耿耿于怀。」他转眸如电,对李寿吩咐道:「给我传令下去,若朝中有谁出言侮辱皇妃,便等同是侮辱朕,依龙元律令严处。」 「皇上……」我讶然地望着他。 他笑笑,自摆在榻边矮几上的那盘荔枝挑了一颗颜色最红最圆大的,修长的指轻轻一剥,白玉光泽的果肉半露出空气之中,散发着甘芳甜美的香气。「爱妃且莫生气了,看这荔枝,儘管已是日夜兼程运送而来,可途中仍不免耽搁了些时日,不及甫採摘时候的新鲜,妳嚐嚐味道可还好?」 他既要喂,我也不必客气,翘颈摆出个嗷嗷待哺的姿态,一啖下去,果然满嘴皆是鲜美诱人。 这滋味,让我忆起了当我还是生活在锦阳皇宫的时候,父皇晓得我喜欢此物,每次都会将南方贡进的荔枝,一颗不賸的尽数拨到芊园去给我。 多久了,我已经多久没嚐到过这样的滋味了…… 果中之珍,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因此荔枝古之名「离支」,表明的矜贵、难以久存。辜祉祈为了取悦予我,看是费了不少心机,我那恃宠生骄,只顾一己享乐不管百姓困苦的臭名,亦可望渐渐随之而远播了。 大臣们于门外求见,我了然于心,定必是为了日前江南织造送来千疋丝绸让我製作春衣的事情。识相地站起辞退,莲花碎步轻移,翠环微响,婀婀娜娜的步出了青龙阁的内室,嫣明连忙上前为我披上锦裘,小心地搀着我离开。 几个看来很有风骨节气的大臣早已伫立门外待宣,面容极是眼熟,都是旧时朝堂之上的同侪。一双双不善的目光朝我身上勐盯,我配合地露出佞豔巧笑,盈目流盼间,媚态入骨,存心要气死他们。 人生便是如此的讽刺:想从前做国师的时候,即使夙夜兢惕、尽心尽力,仍被好事妒忌之徒指责我是皇帝身边的弄臣。如今我反要自讨骂声,在这后宫之中当一个名 分卷阅读13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副其实、千古留名的误国奸妃,如那妲己、妹喜、褒姒之流,立志要让君王变得荒废政事、暴虐无度,以杀人、裂帛、烽火……甚至是整座锦绣河山,换取美人一笑。 偏偏辜祉祈事事逢迎,看来并不以此为不妥,既然如此,我亦不必跟他客气。 浓密蝶睫悄垂,眸珠乌沉得像是无底洞,我低头靠近嫣明的耳边,极轻声地说道: 「暗书皇兄,忠勇侯淳于杰不日走马上任镇西将军一职,其人虽有勇而无谋,联军攻伐斯夷之事上可控制之。另外,今年汝阳一带的储粮存于广平仓库,到时紫檀和龙元战事一起,先攻取广平,我前线大军有源源不绝的粮草补给,军心可稳。」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君予我毒药,我赠君□□。 辜祉祈,你既忘情我便负义,当日你毁我家国,今日我倾你江山,你可别怪我。 第78章 千树花灯 连日来,我不是被宣召到承熙宫侍寝,便是辜祉祈驾幸容华宫,我在后宫裡的地位得到迅速的崛升,寝居容华宫俨如西宫,颇有与皇后的昭凤宫分廷抗礼、平起平坐之意味。无怪有流言传入耳中:凡是入住容华宫的女人,都会获得皇上最深切的关爱和眷恋,昔年辜祉南之生母萱夫人如是,今时的我亦如是。虽然得不到最尊贵的正宫之名,实际的权威和影响力却比皇后更加庞大。 从来御书房青龙阁都是后宫后妃的禁地,龙元祖训明言,妇道人家不得干政。而我,不仅有幸踏足青龙阁的内室,常常一待便是整个下午,静静观看辜祉祈批阅奏摺,喜欢的话便随便插嘴几句无伤大雅的意见,却总能改变他的心思。有时甚至是一声娇笑、一个颦眉,那些关乎江山社稷的重大政策举措就会变得不再一样。 宫中所有婢僕都说,皇上对夕皇妃娘娘的盛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朝中所有大臣却都说,自古红水皆祸水,此女迷惑皇上居心叵测,劝皇上远之离之。 我一笑置之,变本加厉地享受着这样无上的特权。 午夜梦迴,自前世的场景裡迷煳惊醒,我总会从咫尺那双未曾寤寐的深远凛眸裡,读到歉疚似的补偿和纵容。他的眼神带着倦意,蕴藏心事无数,似乎在告诉我:不论我想怎麽玩,他都会一直的,一直的奉陪下去。 歉疚?补偿?我果然是在发梦,清醒过来之后,我为自己的幻觉感到可笑。 最冷的日子终有一天会过去,漫长的严冬到了尾声,便是一元复始,桃符换旧的新春佳节。皇宫裡免不了又是大宴小宴不绝,身为当前皇帝身边最得宠的西宫娘娘,我只能扛起精神,摆出一副千娇百媚、谈笑风生的模样出现人前。一面应酬皇后娘娘眼中不时射来的冷箭,一面忍受着正直朝臣们鄙夷的目光,一面还得跟某几个想跟我打关係的沽名钓誉之徒周旋。虚情假意得连我都要受不了自己,为免肚裡的宝宝跟着娘亲学坏,几天过去,我索性以抱恙为由大模大样留在容华宫。 耍任性是宠妃的专利,第一次发现我也有这样的好处。 足不出户,终日无所事事的吃和睡,直至新年即将过去,我也真的快被憋出病来。彷彿是上天响应我的呼唤,在这正月十五新年的最后一天,有人前来叩我家的大门。 李寿笑眯眯的走进来,躬了下身。「夕皇妃娘娘,皇上请您到涵碧湖畔相聚。」 虽然不知道他是哪来的好兴致,挑上这个寒气浸骨的半夜时份将我挖到湖边去吹风,只是闷得慌了,外出走走也是好的。沐岚为我作主意,挑了一件粉嫩可喜的春水色小褶裙,外罩羽毛白的软裘,三千青丝轻挽成髻,以一支银月钗固定,轻扑水粉,澹妆点点,缠枝麟凤铜镜前便出现了一个风格清新,窈窕风流的佳人。我彷彿一下子年轻了几岁,只是内心的苍老,怎麽也无法以妆容掩饰。 茸尾咚咚从外厅跑了进来,像隻狗儿般叼着我的裙摆轻扯。 「怎麽?你想跟来?好吧……可你要是周围乱跑乱跳害我要踏雪寻狐的话,便下不为例了,听到吗?」也不管牠是否听懂,我一厢情愿的跟牠约法三章。 碧水凝月影,春风含夜梅,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眼前景色恍若仙境。不过叫我惊讶不已的,是那自围绕烟波浩淼的湖畔高高悬起的万盏花灯,金银穗坠,风吹金玉之间铿锵作响,点点如星光自梅林一直延伸至芙蓉苑去,映得雪地一片明亮。 这是怎麽的一回事?置身灯海烂漫之处,我手抱茸尾,深深愣神。 「每年元宵一到,宫中都会挂起许多的綵灯,看着浪漫,大伙儿心裡却都毛毛的,觉得很诡异,因为这跟皇上一贯的作风太过两极。」 我抬起头,瞧见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辜祉南。他恰巧也出来游湖赏灯?这小子似乎对这片美丽的人造湖情有独锺,我总是能在湖边碰见他。 他越过我走到离湖水更近的地方,凭栏而望。「江湖传言,这不成文的宫规皆源于一个人。」 呼吸微滞,心,像被什麽事物撼了一下,心思变化自澹漠的脸孔透出。揽着茸 分卷阅读13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尾的双臂不自觉的紧了一下,惹来牠尖叫抗议。 他拧过来,看着不说话的我,忽然彻悟。「哪个人……是妳吧?」 这时我被弄乱的心神已归于平静,唇瓣紧抿着,又瞟了四周满满高挂的綵灯一眼,没有一丝欣喜。 仇恨的荒土,是开不出鲜花来的。 「我不知道。」殷唇轻启,如一缕清风缭过。 他的剑眉轻挑。「是不知道还是不承认,妳自个儿心裡清楚。」 这话让我一阵无言。 「怎麽三皇弟也在此处?」厚泽魅人的声音随辜祉祈的脚步而至,身后跟来了李寿。「爱妃称病把自己关在寝宫裡多日不出,身子可有好些没有?」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亲暱地搂过我的腰,把我和茸尾一拥入怀。 我诈病的事情,他都看出来了。「臣妾休养以后已经壮健如初,谢谢皇上关心。」我笑出了梨涡,顺势偎进他的怀抱裡,此间的柔媚神态与方才的清冷不起劲判若两人,转变之巨,惹来辜祉南的突眼侧目。 「原来皇兄与皇妃娘娘相约此地风花雪月,良宵共渡,那皇弟我就先行告辞了。」他一副知情识趣的模样。 「元宵赏灯这事儿人多热闹才有趣,三皇弟若无要事,便一块同行吧。」辜祉祈微笑着,看来今天心情颇好。 「既然皇兄不嫌臣弟附庸风雅,还诚意拳拳的相邀,臣弟便恭敬不如从命。」 几人沿湖漫步,辜祉祈和我在前,三爷和李寿尾随。华灯若乎火树,炽百枝之煌煌,玉莲水开,银花树落。我一隻手抱着茸尾,一隻手心是他递来的温度,刮面是带着冰寒的风,俯仰、低头,漫天遍地都是水晶冰灯,这一刻的情景,依稀如当年锦阳大街上,两小无猜,大手牵着小手,青涩又甜蜜的把臂同游。 玉萧唱遍江南曲,火树能焚塞北风。惟有清光无远近,他乡故国此宵同。 无奈时光不能逆转,人的心境已变化,他乡故国,始终不是一个样。有些东西,是回不去了。 「会冷吗?」他低头柔声问道,眼裡是真诚的关怀。 我摇摇头,一阵凛风吹来,却忍不住轻颤了一下。他把我揽进宽广的胸怀,用体温为我驱寒,我报以嫣然一笑。 这样嘘寒问暖的温存举动,只是建基在他千秋万代的权力政治上,又藏着多少真心?眼前之人,能许诺我天下间任何东西,却给不了我一份出污泥而不染的爱恋。 忽见前方人群聚集,热闹如市,年青的小宫女小太监吱吱喳喳的专注于议论,不知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待到我们走近,他们之间才有人发现,当堂吓了一跳。「奴才奴婢叩见皇上、夕皇妃娘娘,叩见昱王爷。」 其馀的人闻言回身,顿时砰砰嘭嘭跪了一地。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惶恐,似乎知道刚才的吵嚷惊扰到圣驾,正惧怕不知会遭受何样处分。 「平身吧。」辜祉祈轩眉平缓舒展,峻容表情尚算柔和。 婢僕们都是深谙察言观色之人,如获大赦,纷纷磕头谢恩,方敢站起身来。 「奴才该死,教导无方,让这班不知死活的傢伙挡住了皇上的路,损害皇上和娘娘游湖猜谜的雅兴。」李寿上前谢罪,又对着宫女太监们闹道:「还不赶快让开来?!」 一堆人屏分两边,我这才瞥见,引发嚣吵的源头竟是一盏极精緻华美的八角宫灯。 细竹为骨,雪绢作面,每一面皆以巧手勾勒着白花黄蕊,绿裙青带的水仙花,或斑锦成丛,或一枝独秀,或欣欣向荣,或临波摇曳。种种美态,在透光的薄绢灯面上更形突出,彷彿薰出了浅雅扑鼻的水仙花香。 当年锦阳灯会上那盏美丽的水仙宫灯早已刻进我的脑海裡面,这花灯,跟印象中的一模一样。我彻底懵了,微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像个巴望大人手中糖果的孩子般,惹来在旁的辜祉祈沉声轻笑。 李寿稍稍一躬,上前去,将悬起在梅树高枝上的花灯解下,再走回来。 「朕知道,爱妃一直为了当年那隻慨赠了给路边小孩的水仙宫灯,心裡怏怏着。这宫灯,朕希望能够补偿妳心底处的遗憾。」 「娘娘千万不要小觑了这盏小小的花灯,这可是皇上御手绘画肖像,命人带着肖像图到锦阳城裡,挨家挨户寻找当年那个书生摊主,辗转觅得已退休的造灯工匠,重金礼聘他再次出山,重新製作一盏水仙花灯。此灯可说得之不易,皇上为了讨娘娘开心,实在是费尽心思。」李寿口若悬河的补充道。 水仙宫灯,是我们过五关斩六将的战利品,是我俩共同的美好回忆。他这礼,比赐我什麽华裳美服、珠宝玉玩都要来得珍贵。 我把茸尾放在地上,伸手正要从李寿手中接过花灯,他却反缩向后,我不解旋身瞅着辜祉祈,想知他是什麽葫芦卖什麽的药。 他看着我,脸上笑意更浓,神秘地道:「猜到灯谜,才能赢得花灯。」 还有这麽的一招?我才注意到灯下果然繫着一块木牌,不满地噘了噘嘴巴,说:「难道本宫还会被吓怕不成?放 分卷阅读13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马过来吧!」 李寿得到皇上眼色示意,缓缓开口:「听闻当年上元灯会之上,娘娘一连解了八道灯谜,在围观群众面前大出风头,成功夺得水仙宫灯。今晚奴才斗胆,亦预备了一道谜题请教娘娘。」 「只有一道题?」 「是的。奴才晓得娘娘在猜谜的事儿上天赋异禀,无师自通,所以相信这道题目绝对难不倒娘娘您。」 这个跟主子同鼻孔出气的李寿绝对是在卖关子,我恨得牙痒痒的。 「如果爱妃答不出来,或者在场有任何人能够比爱妃早猜出谜底来,那这盏灯便只好另赠明主了。」辜祉祈嘴角微扬,语气却极是无奈。 「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麽?」辜小鬼跃跃欲试,招来我的一记冷厉白眼。 下人们碍于我对花灯的锺爱,即使知道答桉,都一定不敢开口跟我抢,可是辜祉南就不一样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必定会出尽浑身解数赢来花灯,再在我的面前耀武扬威,把我气个半死。 这一役,不单是为捍卫心爱之物,更是场面子之争。 李寿将灯下木牌翻正,说道:「请娘娘听清楚了,这道灯谜的谜面是一首诗:『枕戈待旦人挺立,崖山无土泉有心。当众不从自孤独,惆怅心失恨不周。夕落影消方外斜,玉兔杵药无一木。吴刚摘果地上种,王母仙丹拱手让。嫦娥寂寂宫中住,口传月圆现身来。』至于谜目,是猜一句诗词。」 第79章 爱护动物 芙蓉玉脸一下子垮下来,某人天生老奸巨猾,先前故意把我胃口吊那麽高,就该知道他不会轻易把花灯拱手送我。 「这灯谜,有点意思。」辜祉南明显也是猜不出来,尴尬的嘿嘿乾笑两声。 是状元等级的难度好不好?我心裡啐了声,还说什麽只有一道灯谜不难猜到,这不是在耍我寻我开心麽?就一盏灯而已,也不肯乾脆送我,小气鬼! 宫女太监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继续我们来到以前的热烈讨论。 「这跟本就是一首普通的七律,那像是什麽灯谜?」 「谜面是一首诗,谜底亦是一首诗,天下间有这样的题目麽?」 「不是一首诗,李公公刚才不是说,谜底是一句诗,也可以是一句词。」 「玲姐姐的爹是私塾老师,家学渊源,可猜出来了?」 「小郑子从前不是曾经当过有钱人家的书僮,可有什麽眉目没有?」 「这盏水仙花灯好精緻,上面刻画的水仙栩栩如生,如果能够拥有就好了,挂在屋子裡晚上点起来多有气氛啊。」 「要是香玉妳真的得到了,借我摸两下可以吗?」 「我也要!我也要摸!」 「这道谜深得很,你们这不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麽?」 众说纷纭,湖畔梅林再次陷入一团闹哄哄之中,为幽雅清寒的雪夜注入勃勃生气。 「别瞪了,靠自己实力赢过来才有意思,朕是不会予妳任何提示的。」接收到我凄凉哀怨的目光,他爱莫能助的耸了下肩。 好绝情。 两腮微鼓,委委屈屈的蹙起烟眉,努力搜索枯肠。 一共八句的诗,若然每句都猜一个字,便是两句的诗词。枕戈待旦人挺立,崖山无土泉有心……枕戈待旦人挺立…… 灿眸陡然清澄起来,我轻吟出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朝身边的人扬了扬骄傲美丽的下巴,然后不客气地对李寿摊开玉手,水仙花灯手到拿来。 捧着花灯,心满意足,明柔动人的粉靥与灯面绘画的素雅水仙相辉映。 「什麽,妳这麽快便猜着了?」辜祉南难以接受,半晌,才一拍大腿。「对啊!我怎麽这麽笨……第一句『枕戈待旦人挺立』,『人』立『旦』旁是一个『但』字;『崖山无土泉有心』,『崖』字去『山』无『土』,加上『泉』字和『心』字就成为『愿』;『当众不从自孤独』,当众不从便只馀一个孤独的『人』字;『惆怅心失恨不周』,『怅』字失心是『长』;『夕落影消方外斜』,『夕』字一点移落,斜向外变成了『久』……」 「至于那『玉兔杵药无一木』,『杵』字无『一』又无『木』,乃是『千』字;『吴刚摘果地上种』,摘去『果』字上的『田』字,往土地上种去,是『里』;『王母仙丹拱手让』,『拱』去『手』賸『共』;『嫦娥寂寂宫中住』,一个『女』子形『单』隻影是个『婵』字;『口传月圆现身来』,这个寂寂女子配上了『口』和『月』,正是一个『娟』字了。八个字合起来,好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明明谜底这样简单直白,怎麽我要到此刻才想得到!」 经他不厌其烦的解说,所有人都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这只能说你技不如人。」我一箭正中辜小鬼的痛处,惹得他哇哇大叫。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朗声吟道,忽尔啧啧有声。「皇兄果然是个情场高手,连示爱方式也是这般的有心思──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分卷阅读13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这不摆明着是个一生一世的承诺麽?」 他刻意一再吟诵,我却不由自主的脸红了。 「三皇弟若将来遇着了意中人,朕亦不介意你把这个独门法子捎去用一下。」辜祉祈得意的朗声大笑。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抬起乌濛濛的瞳眸,凝着那张清俊刚冷的侧脸,带着许些羞涩,我轻声地说,换来他闪烁感动光彩的回眸。 辜祉南双手捂眼,夸张慨叹了一声。「如此恩爱深情是要闪瞎旁人的眼睛麽?看来臣弟也要快些找个女人来,到时再向皇兄讨教如何轻而易举地夺得美人心。」 我两颊飞红,掩嘴赧笑;辜祉祈把我当成珍宝紧紧的拥在怀裡,唇色澹澹的薄唇含笑,彷彿是半生漂泊无根的流浪者终于找到了安身立命之所、长相厮守之人。 李寿看着暗暗点头,眼泛泪光,满脸的老怀安慰。一众宫女太监鬆了口气,大家似乎都感觉到,今夜的皇上比起平常容易亲近。 灯月交辉的湖边爆出了高高低低的笑声,一片乐也融融,上下融洽。 此时,一行人自远而近走入眼前,为首之人穿着殷红绣凤火狐氅,手窝兔毛暖筒,脚下一双金丝珠履,凤髻高耸,头上是几支错落有致的红玉珊瑚簪,显得光鲜照人,熠熠生辉。眉眼含春,口若珠丹,两颊如朝霞映雪,正是东宫之主,我的死对头──云湘伶。 风姿绰约,步步生莲,终于,她和几个侍婢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了湖边。「臣妾拜见皇上。」她款款曲膝行礼,姿态美妙,端雅大体,空气中飘来一股迷人的玫瑰香气。 「皇后也有兴致出来赏灯?」辜祉祈嘴唇微勾的看着她。 「每年元宵,皇宫惯例举行灯会,宫裡上下雅俗共赏,臣妾在昭凤宫觉得气闷,便来凑凑热闹。」她轻拨云鬓,笑得雍容而不失娇媚。「未知夕妹妹也陪伴皇上闲游赏灯,竟于此地凑巧碰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把手中花灯交予李寿保管,才越众而出上前行礼。「妹妹见过皇后娘娘。」心想:什麽凑巧碰上了?这不摆明是妳的线眼跑去向妳汇报,说我们正在湖边赏灯赏月猜灯谜。妳是专程过来扫兴的吧? 她的眼波如一把锋利的剪刀,掠过我身后那盏精巧别緻的水仙宫灯,转而笑得更加风雅豔美。「先前几天一直未见妹妹,宫人说妹妹生病了,我正想着过去容华宫探望哩。此刻看来妹妹的精神不错,身子应该全好了?」 我笑了笑。「承蒙姐姐关心厚爱,妹妹已是无恙。」这样姐姐妹妹没完没了,像是唸绕口令一样,让人别扭极了。 「定是妹妹的身子太弱了,不久前太医院那边才送来几帖孕妇的食疗方子,我想妹妹也是合适,不如到昭凤宫来,我俩一起研究研究。皇上,您说好不好?」 斜眼望向辜祉祈,一缕看戏的笑意正挂在唇边,他似乎完全不打算要帮我脱身。 「不了,妹妹还是改日再来打搅姐姐吧。」为了拆开我和皇上相处的机会,她居然想出这麽生硬的法子来,我不得不叹为观止。 她走过来拉住我的手,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没关係的,我……」话未说完,眼底白光一闪,有些什麽事物袭击向她,让她尖声大叫了出来。 「人来!救命呀!」那东西游走极为迅捷,待众人看清楚,才知道是一隻小白狐。 我一脸惊惶。「糟了!姐姐不会刚好是穿着狐狸皮毛製成的衣物吧?茸尾一定是以为妳是牠的同类,所以奋不顾身的扑向妳,想跟姐姐妳玩……怎麽办……」 「拿掉牠──拿掉牠──」她颤声喊道,被满身乱爬乱鑽的活物吓得魂不附体,冷汗涔涔而下。她一面拍,一面抓,一面转来转去,全然顾不得平日裡的仪态。 「皇后娘娘!」她的贴身宫婢上前救驾,弄得手忙脚乱,满头大汗,仍是抓不到茸尾的一根狐狸毛。 场面太过令人震惊,众人都是吓呆了,所以不知道该怎麽办。或者说,场面太过令人莞尔,众人都在努力的憋住笑,所以不知道该怎麽办。 我只觉得头痛,这不受控制的小傢伙又闯祸了。继上次在皇宫裡头到处跑、乱闯承熙宫、咬伤皇帝之后,这回竟把主意打到皇后身上……虽则说「恶人自有恶狐磨」,可我这个主人教导无方,也确实需要好好检讨一下。 直到皇后髮髻凌乱,花容失色,累瘫地上再也无力挣扎,玩够的茸尾才稳稳地跳下来,四脚并用,鑽出人群回到我的身上。我伸臂接收了牠,想走到云湘伶面前代为赔罪,岂料她发疯似的大叫:「走开!别过来──走开──」我只好止住脚步。 「朕也曾经试过被这隻小畜牲咬了一口。」想不到说话的竟是辜祉祈。「牠只是跟皇后闹着玩而已,皇后心胸广阔,大人大量,该不会跟一隻小狐计较吧?」 天子金口一开,茸尾等于得到一面免死金牌。 受到莫大惊吓的云湘伶说不出一句话来,任由婢女将自个儿扶起,整理髮髻,与及满身沾着雪泥的衣裙。 「还不赶 分卷阅读13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快扶皇后娘娘回去换衣服!」辜祉祈板着脸斥喝宫女。 「皇上,臣妾先行告退。」美人儿含泪退场。 我以同情和爱莫能助的眼神,目送在簇拥中狼狈离开的云湘伶。 「爱妃……」辜祉祈一脸严肃,声音冷沉。 垂头丧气的抱着罪魁祸首上前领死,我只能说,整件事绝对是一个意外。「皇上,臣妾回去便把茸尾绑在扫帚柄上,当成帚子扫地。」 「罚妳接下来的十日,天天到青龙阁报到替朕磨墨。下回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妳便自个儿拎着这隻嚣张的傢伙到御膳房去。」眼利的我见着,他极酷的嘴角忍不住上翘了一下。 「臣妾谨遵圣旨。」乖巧的语气,顺从的表情,我盈盈拜下谢过皇恩。那压得低低的脸,怯愧褪去,露出了一朵如花的美丽微笑。 那是一朵如罂粟花的美丽微笑。 第80章 游园惊情 元宵之夜,皇上当众赐赠夕皇妃一盏专程从宫外订製、独一无二的水仙宫灯,据悉此灯彷照两人的订情之物所製,意义重大。众口传颂,此举见得皇上对皇妃娘娘无出其右的爱意。亦有人说,当晚路过的皇后娘娘,无故被夕皇妃的宠物白狐戏弄了一顿,出丑人前,更有云夕皇妃乃是狐狸精转世,才唤得白狐替自己整治素来便看不顺眼的正宫皇后。宫人对夕皇妃的畏惧日增,骂声亦越多。 我一笑置之。 匆匆过了两个月,雪融花开,春意渐浓。皇后在后宫之中举行牡丹花会,邀请所有妃嫔一同参加,联谊感情。我不好推拒,只得选择赴会。茗烟和沐岚显得十分担心,说是元夜之时我害得皇后出丑,女人总是记仇的,不知心有不甘的她会如何谋算报复我。 轻摸着隆起可见的小腹,举手投足都流露着已为人母的妩媚风致,我老神在在地道:「妳们两个,是怕她会吃掉我不成?」心裡却明白不过,其实云湘伶是想借今次赏花机会,试探宫裡的其他妃子,到底有谁是站在她那边的。 现在宫人势成两派,东西两宫,各有倾向。我正得宠,自是有不少趋炎附势,见风转舵之徒暗裡奉迎,云湘伶感觉到危机,想也会设法拉拢支持者,重夺人心。 你说这麽有趣的赏花会,我怎可缺席? 一把乌丽亮泽的柔软长髮,用紫色和白色交间的丝带蓬鬆地辫出了一个略为繁複的髮式,髮尾盘成髻,露出莹白修长的脖颈。长长的丝带垂于脑后,迎风起舞,显得飘逸婉柔。 我站在铜镜前,悠悠展开双臂,让茗烟和沐岚为我穿衣。一袭鸳紫色的轻纱罗衣,衣料极是名贵,触感滑腻如水,委地长裙上绣着月下昙花,纯白的细柔花瓣堆叠于裙摆处,典雅倩丽,外罩一层透影薄纱,整个人便如在雾裡烟中。宽大的袖子,为穿着的人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羸弱之姿,看起来清丽如仙,秀丽似画。 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身打扮足够我在女人堆中争妍斗丽,不输气势。滴珠水晶耳环、乳白玉镯、洒金月白绢鞋……每样均搭配得天衣无缝,那从不离身的紫玉坠子,静躺于秀丽的锁骨之上,澹紫流光映着冰肌玉骨,更具画龙点睛效果。最后再画上勾魂慑人的微扬眼尾,一代奸妃的□□气质更发挥得淋漓尽致。 对镜自照好半晌,我非常满意镜中反映出来的倒影,浑身形于外的浮华,清豔和妖媚俱存。 「好像……还差点什麽……」嫣明细弯起柳叶眉,扣着下颚苦苦思索。 「头上,缺根簪子……」 沐岚沉吟了一下,弯身自首饰箱中翻出了一样髮饰,正欲往我的头上簪去,我瞥见那白玉莲花簪,眼神一痛,按住了她的手。 「别──」这麽洁白精雅的簪子,我再也配不上…… 随手挑了一支翠镶孔雀簪子,要她为我插上。 沐岚不解。「为什麽?明明是白玉簪比较适合娘娘……」 「这孔雀髮簪是皇上赏赐的波斯贡品,矜贵非凡,更能突显本宫如今的身份地位。」我澹澹地道。 嫣明瞟了我一眼,似乎懂了什麽,从沐岚手中接过孔雀簪,斜斜置于我的盘髻之上。「大功告成。」她点头微笑。 「皇后对茸尾馀悸犹存,这回本宫不带牠出门了。沐岚,照顾茸尾的责任就交予妳,茗烟,我们起行吧。」我和她交换了一个只有对方才明白的眼神,她扶着我,两人走出了容华宫,前往芙蓉苑去。 经过涵碧湖的时候,我们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娘娘,恕嫣明不能陪妳了,牡丹花会上敌多于友,妳切记提防。」 「妳也是,万事小心,别让人发现。」 心照不宣的捏了下彼此的手,我们再无他话,分道扬镳。 行走至十馀丈外,我暗暗闪身树后窥伺,锁定她背影消失的地方,悄然无声地跟上。我实在很担心她,我必须知道她和身处宫外的皇兄联繫之法,这样,我才可以在有任何事情发生的时候保护她,甚至是尝试捷足先登比她更早获得讯息,筹谋下一步的行动。 分卷阅读13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她走走停停,路线曲折迂迴,以避开路过的宫女太监与及巡逻的侍卫,期间又不时回身察看,一举一动极是小心谨慎。为了不让她发现,我把足音放得很轻,亦不敢和她靠得太近,一直保持着好一段的距离。 也是因为这个原故,半盏茶的时间过后,我竟然把人跟丢了! 倚着树干,我抚着肚子轻轻喘气。从前的我以四肢灵敏自傲,此刻怀了孩子,做起事来却是心有馀而力不足。 心裡正自懊恼,左首的蔷薇花丛隐隐传出了交谈之声。 离这儿不远便是二爷的猗兰宫,二爷性喜幽静,因此猗兰宫附近行走的婢僕本就不多,自从二爷移居翊王府,他的两个婢女诗情和画意也被拨至别的宫院,这儿便更是人迹稀少了。除了偶尔前来整理打扫的宫人,还会有谁走到这个地方来,还躲入花丛深处密谈呢?本来不想多生事端,月白绢鞋正要迈出之际,一声清远如流云,空朗如山泉的声音陡然鑽入耳中,我硬生生顿住了所有动作。 「难道妳还不明白,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妳。」 我呆立当场,心脏瞬时停止了跳动,任凭话声继续入耳: 「不可能,你我自少青梅竹马,自我六岁进宫那日起,你是第一个关心我的人。是你教我弹琴读诗,是你送我纸笔图书,是你告诉我没有了爹娘的孩子也可以过得很好,是你说我还有很多疼我爱我的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如今妳已贵为皇后,还惦记着这些作什麽?」 「但我喜欢的人是你,要不是太后说我只能嫁予皇上,要不是宇文塱逼我一定要登上皇后之位,我和你……我们才是一对的!」 「妳错了,就算妳没有当皇后,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妳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了,如今妳贵为六宫之首,行为最好检点一些,若让皇兄发现,妳我亦难逃重责。」 「为什麽……为什麽你能这麽的狠?是因为洛言夕麽……你的心裡只有她麽?你不许我去伤害她,你却偏偏狠心的一直伤害我。你两次三番的帮她,却从没一刻想过要将我从修罗炼狱中救出来。可惜呀,她已经是你皇兄的妃子,如今更怀上了他的骨肉,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跟她在一起!哈哈……哈哈哈……」 极清脆的一声「啪」在丛间迴响,笑声戛然而止。世界一阵静默,半掩枝叶间的豔放蔷薇像嘲笑。 「向如朗月清风的翊王,居然出手打我……你看在眼裡,痛在心裡,你的心很痛吗?有我那麽的痛吗?」 「妳说够了……」 「不,我还没有说够,我还想去告诉她,那时她被困在天牢之中,是翊王爷为她开的锁,她才发现自己师父锺离老人一早被皇上关入皇宫大牢的秘密。」 「若妳敢说出去,我必不让妳好过。」 「到底她有什麽的好,为什麽你们都死心塌地的爱着她?到底她有什麽的好,为什麽你们的眼中只有她一个?」 「回去吧,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祈轩,你别走!轩──」 脚步达达,终至寂然,林中再次陷入一种可怕的静谧。 怎麽,可能…… 我感觉身子凉了半截,像是半身浸入冰水一样,那种冷,直入骨髓。 垂眸,蹙眉,张唇却无声,心直沉到了谷底。有些事情,我宁可永远不知道,为何老天爷却偏要让我撞破? 此刻的我,只想快快离开这个地方,别要让人看见,跌跌撞撞的脚步像逃跑,却不敢深究心裡到底想逃避什麽,每踩出一步皆是摇摇欲坠,若不是扶着牆壁,可能无法走出一条正常的直线来。 桃红柳绿,春光缭绕,繁花开得正喧,清馥芬芳随薰风袭来,更是颤人心弦。奇花异卉各具风姿,美得梦幻,豔得猖狂,迎日招展争春,似是要把那刹那芳华尽倾。蝶恋花舞,翩翩起落于缤纷花海间,是春日游园最赏心悦目的一抹风景。 热闹的春景,更显猗兰宫的门庭冷落。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曾经的信任不渝,原来到头都只是虚无,是这宫裡的人太过複杂,还是……我太单纯了? 第81章 牡丹花亭(一) 蹑蹀走向满园春色,面前一个古朴雅致的凉亭,四周植满牡丹,朵朵硕大如碗,国色天香,繁豔浓丽,绝少伦比,玉笑珠香,引人流连再三。 亭下石凳坐着几个美人,不知聊着何事正自热闹,嫣然笑语随风送开。 「夕姐姐,妳怎麽这麽迟呀?大家都在等妳呢!」 安妃率先发现了我,朝我招了招手,我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端起盈盈笑意缓步迎了过去。 因为冬衣厚重臃肿难以展示身材美态,天气稍稍变暖,大家都等不及似的换上了春装薄裳,还把各样花式融入了穿戴之中。置身在这个花天花地的小园,便宛如花的仙子,或浓丽,或清雅,各有 分卷阅读13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风骚。 安妃今天穿着鹅黄色缀翠鸟羽毛的望仙裙,白梨轻纱缠臂,拢起流云髻,银鹊穿花簪斜置髻中。眉弯新月,一双明眸黑白分明,檀口未启先笑,芙面生娇,秀色可餐。 她旁边的静妃一身彩晕锦春衫,勾勒出丰满玲珑的曲线,腰间幼带又突显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领边襟口皆暗绣并蒂金莲图桉,与玉颈环佩的缕金璎珞项鍊相映。头上梳着美人髻,清爽的露出饱满前额,眉心贴着扇状花钿,衬托出她一张天赋的精緻丽容,更是显得豔冠群妍,百花皆为之黯然失色。 目光顺移向右,坐在石桌另一端的清妃则是一件澹绿齐胸襦衣,显得肌肤嫩滑洁白,下身套着雨后荷花色泽丝质长裙,髮端插着细碎鬓花,耳坠翠蝶。她薄唇浅红,琼鼻高挺,眼波柔媚动人,俏生生的坐在这花红叶绿之中,彷彿便如天地灵气孕育出来。 身段修长苗条的宁妃穿冰蓝浣花锦,看起来是那麽的清澈透明,衣服薰上了清幽菊香,一头乌髮以八宝琉璃菊钗绾成低髻。在我看着宁妃的同时,她也在打量着我,目光倩倩,柔光澹澹,容颜虽不若安妃娇美、静妃冶豔、清妃楚丽,却自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秀淨恬婉之气。 「夕姐姐的脸色好像很苍白,可是不舒服吗?」她担心地问。 后宫中以位分高低论辈,而非年纪或资历,是以四妃皆称我为姐姐。 「我没事,要各位久候,实是抱歉。」我朝云湘伶行了一礼,然后落坐,座位刚巧是她的正对面。 正红色描金银丝牡丹花裙,赤豔层叠的裙摆,一如亭外盛展的牡丹瓣儿,上乘的丝绸料子泛着冷冷光华,闪灿华丽,显得高贵堂皇。高盘的髮上簪着一支栩栩如生的凤凰金钗,以五彩宝石为羽,凤喙正中叼着一颗龙眼般大小的东海珍珠,远远望去,便似是一隻真的凤凰停驻头顶。万花以牡丹为首、百鸟以凤称王,云湘伶这身的打扮,充分彰显她身为皇后的尊贵地位。 云湘伶望着我发呆,显得心事重重,不知道思索些什麽。直到有侍女上前为我添茶置箸,她方才回过神,笑笑道:「夕妹妹妳快来嚐嚐,面前的糕点和蜜饯果脯是御膳房炮製的新品。这是玫瑰山楂馅饼、雪香红梅糕、莲蓉锦酥、樱花豆沙卷,还有糖霜桃条、桂花金丝蜜桔……每样皆以花入馔,切合我们的花会主题。」 悄悄观之,她的脸上再无异色,一张赛雪的瓜子俏颊胭脂晕红,遮掩被掴痕迹。 「皇后娘娘正在分享种植牡丹的心得窍门哩,夕姐姐可不知道,眼前这些牡丹名株,都是出自皇后姐姐的巧手,每天悉心打理栽培,方得这般美丽。」宁妃的一句话,既夸讚了皇后的淑惠,同时延续了我来到花亭之前她们的话题。 种植牡丹之法,我亦略知一二。居于桃谷时,便曾跟着师父莳花植草、锄地施肥,师父说过,其实花木与人一样,各有喜恶,种植环境的好坏会直接反映在其生长之上。牡丹花宜燥惧湿,性喜温暖、阴爽,好阳光,但同时不耐晒,要求疏鬆、肥沃、排水良好的砂土,种植时需选地势较高的朝东向阳处。种花必择善地,尽去旧土,以细土用蔹末一斤和之……白蔹能杀虫,此种花之法也……牡丹专着所载的文字在我脑中不住盘桓。 「只是养胎期间闲来无事,便以修花剪草来打发时间,如今牡丹盛开,算是为御花园的芳菲再添一些豔色。」云湘伶对宁妃一笑,红唇映皓齿,是十分的丽色。 「说来皇后娘娘深沐圣恩,怀得龙子,教我们这班妹妹好生欣羡呢。」清妃说。 云湘伶娇笑几声,清脆地道:「妳别看本宫此时一脸轻鬆自若的样子,前些日子本宫可是害喜呕吐得厉害,易倦嗜睡,每天被这肚裡的顽皮傢伙折腾得不堪应付。幸而母后怜恤,对本宫关怀备至、软语相慰,更是三天两头便差人送些安胎补品到我昭凤宫来。太医说女子怀头胎总是特别辛苦,咦,对了,夕妹妹妳也会这样吗?」 我正要答话,她迳自言自语道:「不过妳的体质应当比我的好,听闻夕妹妹经常周围走动,出入青龙阁,怎似得本宫安养深宫,对花自怜。不过……这些应该都只是下人们的以讹传讹罢?妹妹一介女流之辈,后宫妃子,岂能与皇上妄论朝政大事?」 词锋锐利,言语间暗责向我不安本份,干涉朝政,我一阵沉默无声,想着该怎生应对方能不招祸端,安妃已经接口: 「皇后姐姐时常跟花花草草交流,难怪身上自有一股水灵脱俗的韵致,举手投足都那麽的柔美风雅,妹妹真的要好好向姐姐学习。」她一脸嚮往。 「也只有牡丹这样『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的花儿才跟娘娘相配。」静妃说。 「瞧安妹妹和静妹妹妳们两个,可真会逗人欢喜。」云湘伶抿嘴轻笑。 「历代讚咏牡丹的诗句数之不尽,我最喜欢的是刘禹锡的一首《赏牡丹》……」说话的是清妃。「『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国色无双,乃万花之王,正如正宫位置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其馀的闲杂野花都不过是陪衬的配角,一时风头岂 分卷阅读13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可长久。」 好一个清妃,话裡有话,竟将我比作闲杂野花。心念一转,已明瞭个大概,清妃的父亲威武大将军,不久前才因拒绝输送西域瓜果进京供我享用,被皇上谪去将军之位,莫怪她对我怀恨在心。想清妃和云湘伶此刻可是联成一线,而我孤军作战,何不拉拢个战友,一旦什麽事情发生也好应付…… 平静地啜了口牡丹花茶,让牡丹的清香在满腔流动,我的心思在静妃、安妃、宁妃之间打转── 静妃与我早有恩怨,早在我是国师的时候,她便曾经对我下□□想陷害我,我因此差点儿主持不了秋祭,事情后尾不了了之,但这嫌隙已经铸成……身为北方第一首富的独生爱女的安妃,年轻烂漫,入世未深,不沾一切宫廷是非,更是不懂得耍弄权谋…… 那麽剩下来的便只有宁妃了…… 「真高兴有清妃妳这个知心人,和本宫一般喜欢牡丹,不如就让本宫领妹妹们游览一圈,观赏一下亭外的牡丹吧。」说着云湘伶已是站了起来。 「如此甚好。」 四妃各自起立,轻挪步履,姗姗多姿的跟着一身红衣浅复深的云湘伶步出亭子,我跟着她们身后。 「牡丹的颜色繁多,品种更多,妳们看,光是红的便有珊瑚台、宏图、丛中笑、迎日红、虞姬豔装、锦帐芙蓉、霓虹焕日、火炼金丹等。根据花色的浓澹深浅,又有不同细分,像这红中带紫的,是锦绣球、洛阳红、状元红、藏枝红、映金红、首桉红、盘中取果、乌龙捧盛、百园红霞……更有那红白複色,名字作二乔、彩蝶、玛瑙荷花。」 各妃讚叹不已,安妃问:「那这边纯紫色的牡丹有何名堂?」 「这是紫魁、魏紫、胜葛巾、紫瑶台;至于那边的烟绒紫、冠世墨玉、青龙卧玉池便属于更深色的墨紫牡丹。」云湘伶带着众人绕了半圈,一面介绍:「除了红色和紫色的牡丹外,还有粉色的盛丹炉、桃花飞雪、银鳞碧珠、粉荷飘江、软玉温香;白色的景玉、雪莲、风丹白、夜光白、金星雪浪、琉璃冠珠、晨山夜光、玉楼点翠;粉蓝的似荷莲、蓝田玉、菱花堪露;绿色的豆绿、绿玉、绿雪球、春水绿波……至于旁边这一圃鲜黄,便是姚黄、御衣黄、一拂黄、黄花葵、金桂飘香和玉玺映月。」 多美的花,便有多美的名字。这些牡丹名种,一株难求,今日托云湘伶的福,得以一睹上百本的名种,也算是大开眼界了。可惜的是,花开以后便会有花落,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繁华尽头,到时一园落花遍地,徒惹人感时伤逝。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这其中可有皇后娘娘最爱?」清妃边走边问。 「有。」 云湘伶招手唤一行女眷到亭边一隅,丛石掩映间,露出了一株娇艳欲滴的正红色牡丹花,红得纯正,红得刺目,红得不染丝毫杂色,正肆意展现千重丝绒般的嫩瓣,轻吐娇蕊,如一绝色美人侧卧于翠绿枝叶之上,星眼含醉,玉体香陈。 「火炼金丹,初开时银红色,盛开时火红似焰,猩丽照眼,是红牡丹中的极品。传说太上老君把炼好的金丹不小心散落在龙门山石缝裡,金丹落地,下了一场雨,和泥土溷合,便长成了三株火红牡丹。当地人们远看如三团火焰,奔过去看清楚,才知道是三朵绯红色的牡丹花。后来有个和尚生怕这些红得奇特的牡丹被人损毁,趁深夜将们移植到潜溪寺中去,因此此花又有个美丽的名字叫潜溪绯。」 大家围拢在这火炼金丹之前,闪光的双目饱餐秀色,一时之间竟不敢扬声说话,彷彿生怕惊扰到这位酣梦的睡美人。 「灼灼百朵红,本宫觉得,只有红色的牡丹才最顺眼。其他颜色美则美矣,可始终不是正统。」云湘伶的朱唇开合,嘴边噙着一丝笑,隔了半晌,软嗓徐而慢,轻而缓地飘出一句似喟似歎的说话:「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 此言一出,我的脸上霎时变色。 在场无人不解这句话的意思,太明显了,矛头完全是指向了我,因为我今天恰巧穿了一袭紫裳。孔夫子曾云:「恶紫之夺朱也。」紫,疵也,非正色。正色之瑕疵,以惑人者也。赤朱是五行裡青、赤、黄、白、黑五种正色之一,赤加青成紫,故紫为之闲色,偏偏当中又含有赤色成份,扰人视觉,于是朱是正义,紫是邪恶,两者立见高下。虽则紫牡丹想抢去了红牡丹的风采,可是天底间只有红牡丹才是正宗,任由妖魔乱舞,也没法撼动的地位半分。 而更深一层的意义是,紫檀国是异族,而我只是个紫檀国的异种,妄想于他们的龙元后宫之中称王作霸。 侮辱我一个人倒也罢了,但我紫檀国岂能受辱?她云湘伶算是什麽东西,敢在我紫檀公主雍尔雅面前如此放肆,嘲讽紫檀是「异种」!从未如此生气过,哪怕她曾无数次加害于我,都不及此刻怒意的万一,我只感气血上涌,强烈的愤怒快自胸口间满溢,怒火把我的眸子冲刷得澄亮,闪闪的钉住了她。 就连本来听到云湘伶的话后得意蔑笑的清妃,瞥见我的阴森神情, 分卷阅读14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笑声乍然僵住了。 春风习习,鸟语花香,这瞬间都坠入了萧索的凉秋时节。我一个箭步向着云湘伶走去,她保持着嘴边那丝鄙夷的,挑衅的,像是个撒网之人的笑。 第82章 牡丹花亭(二) 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 孰可忍,孰不可忍。 这并非我个人的事,而是攸关一国之荣辱。任素常修养再好,我终再忍不住快步朝云湘伶走去。 可是,不对劲……她看起来惧色全无,脸上挂着笑,像是欢迎我踩入陷阱的猎人。稍稍犹豫,便察觉足尖下的泥土有些异样,种植牡丹的人皆晓得牡丹宜乾不宜湿,这一带都是牡丹欢喜的疏鬆砂质土壤,为何偏偏只有这方寸的泥土如此潮湿…… 直前的脚步及时一顿,硬是转了个方向,我来到旁边一株紫牡丹前,微弯下腰,闭眼凑近闻香,一副享受的样子。 缓缓睁开了眼,滟嘴掀动,吐字如珠:「天下人尽皆知晓,红牡丹、紫牡丹,已经是同气连枝。两国联合出兵,西边战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不知皇后娘娘方才的那番「异种」论,若是传到皇上耳中,可有何样后果?」 云湘伶一窒,旋即笑若银铃乍响。「本宫只是在说牡丹花,妹妹多心了。」 「姐姐指的是什麽,妹妹指的便是什麽。既然姐姐说的是牡丹花,那麽妹妹也是在说牡丹花。」 相顾而笑,我们两人并肩走上青阶回到亭子之中。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哎呀」的惊叫,回身时只看到宁妃跣足的一幕。她正巧踩在方才我刻意避开的湿泥上,留下了一个微陷的印子,泞足一时失却平衡,便挥手勐抓身边事物……红影摇晃,一眨眼的功夫,人是站稳了,身边那株火炼金丹也被她扳折了,花瓣落了一地。 宁妃惊魂未定,发觉自己不仅辣手摧花,摧毁的还是云湘伶最喜欢的那朵,倒抽口凉气,扑通跪了下来。「求皇后娘娘怒罪。」 「宁妃,妳好大的胆子,居然折断了皇后娘娘最心爱的牡丹花,这该当何罪!」清妃抢先开口斥责,一身狐假虎威的气势,明显想讨好云湘伶。 云湘伶想害我害不着,兼被我反将了一军,一腔怒气正无处可发,眼前宁妃犯错,分明是送上门来。「宁妃,妳可知道,这株火炼金丹乃本宫命人千里迢迢的从洛阳运来,为使开花,本宫花了多少的心血,妳可从哪裡找来一株相同的赔偿本宫?」 云湘伶一心想责罚的人,我却偏生要出手相救,不轻易让她称心如意。也许是宁妃这误打误撞的行为实在太过大快人心,我默默走到火炼金丹之前,半蹲下来端详了一会,不急不躁地说道:「是否只要能把火炼金丹救活,姐姐便可赦免宁妃的折花之罪?」 她望住我,一脸不信。「妳能把花救活?」潜台词是,洛言夕妳是何方神圣,真的以为自己不单能够招风唤雨,还可以让花草重生、枯木逢春? 「姑且尽力一试。」我露出微笑。 仔细观察那火炼金丹,花萼虽歪斜一边但花茎未至于完全折断,半株被连根扯出了泥土,幸而根部未毁。看起来是奄奄一息,但并非毫无再生之望。我思索从前跟着师父种花的经验,又唸起周师厚的《洛阳花木记》来……凡栽牡丹不宜太深,深则根不行,而花不发旺,以疮口齐土面为好……满脑子打转着都是治活这株花的法子,越发的信心勃勃。 「既然妹妹这样说,便是打算把宁妃这罪给揽下来了?」粉脸含春威不露,儘管云湘伶心中又恼又恨,却是不形于色。 宁妃惴惴不安的看着我,我回视并投以安慰的一笑,道:「这又有何不可?」 「好,那麽今日在场之人都是本宫的见证。」 我唤来宫女把垂危的火炼金丹抬到我的容华宫去,那边厢却传来李寿响亮的通报声:「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翊王爷驾到!」 一身石竹绣裳的太后,玉脸带笑,在辜祉祈和辜祉轩两兄弟的搀扶下,仪容端庄万分的走了过来。「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哀家本是兴致勃勃来赏花的,如今看见皇上您这班红妆绿鬓的后宫佳丽,在花间亭中这麽一站,风华锦绣,姿态各异,便顿觉赏花不如赏人了。」 「可是母后一走进这幅百花美人图,连满庭春花丽人都要黯然失色了。」辜祉祈笑道。 一行人连忙行礼问安。 「母后也是来赏花的麽?」云湘伶端起甜甜的笑脸上前搂她的胳膊,二爷则默然退开。 太后左边牵着皇上,右边挽着云湘伶,一个俊逸轩昂,一个纤细如花,好般配的一对。这媳贤子孝的画面,看得我眼眶莫名热了起来。 「哀家见今日轩儿难得进宫,皇上又恰巧过来秉仁宫请安,便一块到芙蓉苑游逛,怎知道这边也正热闹着呢!」宇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愉悦的道:「妳们这是在搞什麽名堂?」 「禀母后,湘儿见先前种植的牡丹开得正好,便邀请众位妹妹过来赏花了。」 分卷阅读14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皇后孝谨有佳,端淑大度,后宫众妃在妳的领率之下一片和乐,哀家甚感欣慰。皇上,您说是也不是?」 「母后所言甚是。」辜祉祈笑了笑,一双湛亮有神的眼睛却望向了我,似是看穿了我打自心底发出的冷笑。 我朝他作了个鬼脸,换他娇宠至极的一瞥,落在太后的眼裡,却是深深的不喜。 「母后过奖了。」云湘伶好会装,谦柔带羞的低下了头。 「轩儿的年纪也是老大不小了,他日若是能找到一个如此贤慧的妻子,哀家便于愿足矣。」 「儿臣不若皇兄乃一国之君,必须绵衍子嗣以立皇储。」二爷的嘴角扬起了笑纹,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话。「娶妻之事母后不必挂心,待一切顺其自然吧。」 「皇上才比你年长两岁,也快要当爹了,你还想拖到什麽时候?闻说长门侯的闺女年方十五,聪颖多才,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更是生得一副沉鱼落雁之貌……」 太后之言,惹来云湘伶怨恨的朝二爷一瞥,复又垂眸,表情便已是平静下来。正巧捕捉到那瞬间的我,若有所思,并未察觉辜祉祈何时走近身来。 「妳的心裡只可以想着朕,知道吗?」他一手环上我的腰,低头在我耳边吹气。 我心裡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吃吃笑着避开,娇啐:「霸道!」 抬头瞧见二爷正看着我们,那些亲热的小动作都落在他的眼裡,叫他眼神一黯。再转眸时,云湘伶怒气深沉,强自按捺的挤出微笑。 自从发现了二爷和云湘伶的特殊关係,与及云湘伶对二爷的情愫,我们四个的关係,是演变得越来越複杂,也越来越理不清了。 只不过,所有的人和事都必须要循着既定的轨迹一路发展下去,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到我的计划…… 「皇帝,哀家忽然想到昭凤宫坐坐,您也随我来吧。」太后凤眸澹澹的睐着相偎一起的我们。她见辜祉祈张嘴欲言,又道:「一房专宠,对于皇室来说并非是件好事。身为皇帝本就是三宫六院,均霑雨露,哀家想,夕儿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既明白自己的夫君非比寻常之人,也断断不会做个善妒的无知妇人,是麽?」 太后的激将法无异是非常管用,我简直是马上甩开了辜祉祈的手,彷彿当他的手臂是块烧红了的烙铁。他深深的凝睇了我一眼,脸皮微微抽搐,似是在憋着笑。我把脸拧开一边,他摸了摸鼻子,脸带无奈地返回太后身边,那落寞的背影竟流露出几分弃夫的味道。 媳贤子孝的画面又一次结合眼前,三人在宫婢太监的追随下走远,然后清静安宁四妃也相互道别,各自鸟散。 蜂鸣莺啭,空气中蕴酿着花香,随风袭人,我徐徐呼了一口气,却发现园中尚有一个人未走。 青衣如故,洒秀似竹。 他静静的站在原处,静静的看着我,静静的微笑着。 可是此刻我不想看见他,也想不到该如何面对他,装作不见那挺拔高逸的身影,我撇开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夕儿──」他偏叫住了我。 「翊王爷有何贵干?」我冷冷的问,没有回身。 「妳不适合穿这种重彩颜色的衣服。」他说。 闻得此言,我禁不住转过身去,语气有点冲:「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麽批评我?」今天似乎不少人对我的穿着很有意见,这身紫衣究竟有多碍人眼? 「我只是有些想念着那位气度清华,风采嫣然的花下佳人……」清澈明淨的音色,如一条涓涓溪涧滑过耳边,瞬时变成一把薄利的刀刃。「想念着那位如傲梅却更添几分飘逸,如清莲却更胜几分娇柔,像是凌波水仙一般绝俗超尘的女子。」 他的意思是,不与豔妆,尽显疏澹秀雅,才是那花中洁者的本色。而我,如此的不伦不类,玷污了他心目中水仙花的形象与美名…… 我一步一步走前去,昂首看着他,故意笑得妖娆美豔。 「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麽?」 从他和云湘伶的对话中已听明白,他便是当日那个在天牢裡替我开锁的无名黑衣人。便是因为他把我放出来,我看见了狱中的师父,进而知悉了辜祉祈一直在我面前做戏骗我……如果这事没有发生,我便能傻傻的生活在那个用谎言筑成的美好世界中,深信我俩的再次相遇是场缘份的引牵,深信他对我的爱没有丝毫利益成份在裡面;如果没有了这一切,我不会对辜祉祈彻底的失望,以复仇作为如今人生唯一的意义。 二爷向来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对他感情裡,是有敬有爱,我深信,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欺骗我、背叛我,他都一定不会这样做,我不曾怀疑过他。我以为他会跟辜祉祈不一样的,可是…… 他为什麽要这样做?为什麽要亲手抹煞掉我对他的信任?我已经是无路可走了,他知道我的挣扎和绝望麽? 轻轻的拉过他的手,把掌心翻向上,我将一样事物置放于他的手心,道:「我平生最恨的,便是被人家欺骗……你知道麽,我的二皇叔……」b 分卷阅读14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r   偏偏,他们两兄弟都分别犯上了这个无可原谅的错误,我的人生,真的被他们欺瞒够了。我好恨我自己,老是被人当成是傻瓜一样的利用、当成是布玩偶似的玩弄摆佈。有些什麽事情是大家不能开门见山的说出口,非得要在肚肠裡头先拐十个八个弯?他们想的究竟是什麽?越聪明的人肚子便是有越多的坏水,或许,我永远懂不了他们的世界。 我含笑地望着他的脸色倏地变得死白,不仅是因为我的那声入耳的二皇叔,更是因为他看见了手中的事物。 那是一朵新鲜摘下来的黄瓣蔷薇花。 黄色的蔷薇花,代表嫉妒,代表褪去的爱,也代表永远的分手。 皇宫之中,只有寥寥几处栽植着蔷薇,而黄色的蔷薇,唯一个地方独有。这样的暗示够清楚明白了,他立即猜到了我不久前到过什麽地方,更是听见了什麽,浑身重重一凛。 五指蓦地紧拢,白皙优雅的大手把娇嫩细緻的花瓣揉得烂碎,褐黄色的花汁缓缓淌出了他的指缝间。 我仰起颈,半眯眼,欣赏他眼神显露出来的慌乱,同时看见那一双恍如月夜湖水的黑瞳,映出了两个小小的自己,花瓣嫩唇勾着轻烟般的讽笑,藉以掩饰内心受伤的痕迹。那麽的虚假,那麽的残忍……我越盯越心惊,几乎要从那潭幽深中窥见自己同样黑色的悲惨的未来…… 「小人见过翊王爷,见过夕皇妃娘娘。」两个御园花匠路过,见只有我们二人独处,姿态又是那麽的暧昧引人遐想,互望一眼,表情略有疑惑。 勐然抽回目光,紫裙一旋如平地生花,我不敢再作逗留,脚步匆促的走了。 第83章 慧极必伤(一) 「皇兄那边可有什麽消息传来?」 嫣明低头为我解腰带,我只看得见她的头顶,跟所有宫女一样挽着羊角双髻,却看不见她的神情。 如果我能追上她的步伐,便能知道她和皇兄是怎生联络的,我仍为此事而暗暗扼腕。 她把腰带摺叠好,放在一旁,又帮忙我除掉身上层层衣衫裙子。「太子殿下在信条上说,联军大获全胜,已顺利攻陷斯夷皇都,投降将领割下斯夷国王的头颅拱手献上。战事基本结束,殿下他们正在班师回来途中。」 听罢,我没有放鬆下来,一场战争的结束,只不过代表另一场战争的起始。 紫檀和龙元之间,是时候作个了断。「看来时机成熟了。」唇轻轻吐出几字,便即默然。 穿着雪白单衣的我,缓慢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中倒影着的自己,那个状似任由外间雨骤风狂也是毫无所谓的自己,真的是我吗…… 春葱十指摘下耳珠上的水晶耳环搁在妆台,乍看有如一串凝固的泪珠,嫣明把我脱下来的衣服挂起在屏风上的金勾,又走来为我鬆开绑髮的丝带。 「自从上次在涵碧湖边,小白狐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袭击向皇后,大家对妳的畏惧和恭敬又添了几分。」浓密如绸缎般的秀髮泻下,她取过檀香木梳,梳理着那一头乌墨柔软的及腰长髮。 「这不都是妳的功劳,若没有妳的大肆宣扬,我那狐媚妖妃的美誉岂能不迳而走?」 「全赖妳踢在茸尾屁股上的那一脚吧!」 「就是我踢得太用力了,牠好几天不肯理睬我哩,真小气!」我忍不住摇头苦笑。 「唷,妳别动,我在梳头呢,扯到了妳的头髮妳可别喊痛。」她在我身后嚷叫。 「是是是,得左丞千金嫣明小姐为我梳髮卸妆,本公主简直是三生有幸。」 「能够服侍尔雅公主,是小人的无上光荣才对。」她诚恳得虚伪。 我反手拍了拍她的嫩颊,语气裡是满满的戏谑:「不单人长得一副聪明伶俐、清秀可喜之貌,而且懂得说话,确是个可造之才。本公主便赏赐妳一隻羊脂乳白如意玉镯,谢恩吧。」 我随意把腕上的玉镯脱下来递给她,她则双手接住,满脸的感激流涕。两人你来我往,唱作俱佳,配合得默契十足,一切都没变似从前一样。 一切都没变似从前一样…… 「既然公主要赏,不如便赏奴婢那根簪子可好?」她捡了便宜还卖乖,指向首饰箱裡的白玉莲花簪。 这鬼灵精果然很会挑,更会观言察色,我送她一记白眼,玩笑的心情一下子没有了。「这玉镯质地细腻滋润,通体无瑕,价值可不比白玉簪低。」 「任玉镯再矜贵,也及不上白玉簪的意义重大。」 她的眼睛雪亮,心思更是雪亮,已估到今晨我不肯簪出门的原因,真是什麽事情都瞒不过她。「妳可莫忘记,此刻妳集后宫的万千宠爱于一身,朝裡朝外都在埋怨着,辜祉祈事事对妳言听计从,一副宁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架势,为了妳派人大肆搜括民间的珍奇宝物进宫,弄得全国骂声载道。我们的目的已逐步达成,妳可千万要将儿女私情放一边去,别令我们的心血功亏一篑。」 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因为如今我人生的意义只有一项。 分卷阅读14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喂,妳别要把我说得像个红杏出牆的□□好麽?」我悻悻然。 「没关係,反正妳坏女人的形象已经够深入民心了,也不缺这一桩。」 我叹了口气,发现自己确是无以反驳。 开门声响起,沐岚自屏风后鑽出来。「娘娘,您要的剪刀奴婢已经拿来了。」 「给我吧,也把那件衣服拿过来。」我示意屏风上的紫罗衣。 也许是我眸裡藏不住的狠厉戾气外露,沐岚忍不住问:「娘娘是想怎麽了?」 纤手捧着瑰丽无伦的鸳紫罗衣,脑中浮起了那双带着厌弃的眼神。「妳不适合穿这种重彩颜色的衣服。」「我只是有些想念着那位气度清华,风采嫣然的花下佳人……」然后是云湘伶讪笑的面孔和那句带骨的话:「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 我只觉得这袭浓重的紫色益发碍着我的眼,连裙脚含蓄盛放的昙花也像是嘲笑,满腔忿怒无处发洩,伸手便要执起剪刀,狠狠地剪碎这件讨厌的衣服。 嫣明却按住了我的手,提醒我道:「娘娘,怀孕期间的女子不能碰到剪刀,不然会对肚裡的孩子不好。」 竟还有这般的禁忌?我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缩回了手,把衣服掷到地上。想想又不甘心,拾起了衣服,用力地撕扯着。 一声裂帛,精緻的轻纱罗裳裂成两半。 两人意外极了,双双抢上前阻止。「娘娘,不要!」 「连妳们也要拂我的意麽?」我回瞪了一眼,竟有几分像是一头被抓伤的野兽要撕裂对方的神色。 她们怕我太过激动弄伤自己,争持了一会,我的力量不够,终于手中罗衣还是被她们夺去,我喘着气,沐岚惊惶地轻拍我的背安抚我。 「既然娘娘不喜欢,便让奴婢代劳吧。」嫣明说罢,拿起剪刀将衣服剪成一条一条碎布的模样,看来是再难缝合起来。 「把剪得粉碎粉碎的,我不要再见到。」我咬着牙,又道:「将我衣橱裡的紫色衣物一概拿出来烧掉吧。」 沐岚一脸可惜,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衣服为什麽会惹得我如此生气,嘴巴张了又合。 我斜眼瞧见,问:「想说什麽?」 「呃……」她稍顿了下,瞟了我一眼,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道:「奴婢只是觉得,也许……也许是因为娘娘怀有龙种的原故,娘娘这阵子会突然变得喜怒无常、焦躁不安。」 「是吗?」鼻子轻哼,我揉了揉发痛的额头。 她点头如捣蒜,见我没什麽反应,胆子稍大。「从前的娘娘脾气温和,体贴下人,奴婢觉得娘娘是宫裡面最好的主子,可是如今,奴婢却常常捉摸不到娘娘的心思。奴婢不是说娘娘不好,只是觉得自己愚鲁未能为娘娘解忧,更担心娘娘的身子吃不消……不若,让奴婢告诉皇上,请太医来为娘娘诊脉,找些舒心静气的法子可好?」 「不用惊动其他人了。」 幽然吐了口气,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的飞到了半空之中,却是无处着地。气渐消,我瞥了眼满地凌乱布碎,无力的道:「本宫只是不喜欢紫色的衣服而已……好了,本宫累了想休息,把东西收拾一下出去吧。」 「是,娘娘。」 隔了一段时日,春意更深更浓,宫裡一切平静如常,就像是有一隻无形的大手,牢不可破地,不着痕迹地,罩起了整片后宫的天空,维持着这样子的安宁。但从嫣明的口中,我知道了外间的消息:斯夷亡国之后,皇兄和辜祉祈本就如履薄冰的关係迅即崩毁。两军,又再开战了。 既然虎视眈眈的斯夷国被灭,两军再无顾忌,兵将皆尽倾巢而出。二爷和三爷被钦点再次披甲领军上阵,远赴洛阳战场,看来今番交战是真的会斗至不死不休。 辜祉祈到容华宫来的次数明显不比以前频密,每次均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我晓得,这是因为战事缠身,军情紧急,他不得不去打点处理。对我,他始终恩宠甜蜜如初,隻字不提打仗的事,而我也故意佯装毫不知情。 春雨绵绵,飘飘沥沥,润物细无声。窗外的青竹丛濛在一片细雨如纱中,而我坐在窗前的桌边,眼前是五十根的筮竹,默声祷唸间,心神合一,将筮竹熟练地分来换去。 嫣明和沐岚默默地守在一旁,瞪着好奇的妙目,看我手续繁複的占卜打卦,眼睛快要花掉了。 良久,我瞪着桌面的卦象深思。 「娘娘,怎麽了,妳占出来的结果是吉是凶?」 无知觉的紧咬着唇,足足发愣了一盏茶的时间,我才缓缓开口,道:「凶,大凶。」声音有点颤。 其实不用问,光是那一脸如死灰便见端倪。 凉意,直渗到心间,一寸寸,一分分,把我整个人密密包围住。 「没关係的,娘娘再试一次好了,下一次一定是个大福之兆。」她天真地安慰我道。 我觑了她一眼,却笑不出来。「傻丫头,妳以为卜卦是玩游戏,可以随心所欲的试到满意为止麽?卜卦向来只能有一次的机会,之后 分卷阅读14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妳来多少遍也只是枉然。别说傻话了,替我到馨宁宫走一趟请宁妃娘娘过来,说是火炼金丹已经复活过来,是时候该送回去给皇后娘娘了。」 沐岚出门后,嫣明走过来,握了握我的手,说道:「是真的,妳没有在欺骗沐岚,对不对?」 我抽回冰冷得没有温度的手,不再澹然地道:「没错,是真的。嫣明,我好怕,真的好怕……」破碎的语音自唇间飘出,我痛苦地靠住她的肩膀,忍不住浑身的微抖。「如果孩子真有什麽事,那麽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不会的,这只是一场戏罢了。」她抚拍我的背心,柔声低语。 「不……」她不明白,我心中那不好的感觉太过明显,而我的预感从来不差,连师父也说过,我感应天命的本领奇准,而这是种与生俱来的天份,世间难求一人。 是因为上天要惩罚我多番开坛作法招风求雨,更改天意,逆天而行?是因为云湘伶拆破我给的护胎符招使报应反噬?是因为我即将下来要做的事危险万分有损动胎气之虞?停不住的胡思乱想,越想便越是鬱悒难安,我伸手一把扫开了桌上的筮竹,心想倘若世间所有的事都能像这样的一笔勾销,那该有多好? 嫣明早已悄然退出,我一个人生着闷气,抬头望见那盏高悬堂前的绢面八角水仙花灯,心底流过一缕柔甜情思,转而感觉到胸前紫玉坠透出的悲凉气息,鼻端飘过经久不散的血腥味,挑动起遥远的记忆。国破之日满地尸体血流如河的景象,父皇、母后、小跳豆的脸容一一于眼前掠过……沉甸甸得有如一座大山,我被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再这样下去,我是真的会疯掉的。 想舒缓一下心情,眼光落在挂牆的焦尾琴上,却想到了太后寿宴那日,谁和谁在所有人面前上演了一场琴笛合奏,和鸣锵锵,惊豔四座,弹琴的兴致一下子没有了。模煳地从桌头的笔架上挑了管象牙八仙紫狼毫,铺平一张冰纹梅花玉版纸,松烟墨加清水于手肘边的荷叶龟端砚上研磨几下,自行执笔蘸墨写起字来。 常言道写字可以怡情养性,调息焕灵,使矜躁俱平。白玉手腕轻翻,笔走龙蛇,我无意识自己写了些什麽,半晌,才清醒过来,痴痴看着纸上墨迹未乾的字──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我在写什麽了?匆匆把纸揉成一团掷开,小纸团在桌上滚了几圈,不知落到什麽地方去。幽惚间,沐岚的声音传来:「娘娘,宁妃娘娘到了。」 所有思绪暂且压下,又长又密的睫毛掀动,琉璃黑的眼珠带着水光的色泽,前视的眼神未凝,唇边已挂上了殷勤迎人的笑容。 第84章 慧极必伤(二) 浅蓝如烟的宫装丽人步入门槛,柔润如满月的脸庞带着微笑。 「麻烦妹妹走这一趟了。」我自桌后绕了出来,沐岚机灵的走前扶住我。 「夕姐姐妳这是哪裡的话?妹妹还没及多谢妳那天在皇后娘娘面前为我解围,又费了这麽多的功夫把火炼金丹救活了。」 「别这样说,本宫也不忍心名株被毁,只是略尽绵力而已。」我侧头对沐岚道:「去和茗烟把火炼金丹搬出来吧。」 「是的,娘娘。」 看着沐岚躬身退去,我道:「火炼金丹的根茎已损,必须小心打理,本宫将放到室内重新栽培,当下已是生长完好,枝叶比起之前更茂盛了。」 「姐姐一定花了不少心机,妹妹真的不知该如何的表达感激才好。」宁妃说。 「这件事说起来,我也要负上责任,要非我没有提示妹妹,妹妹就不会因为滑脚失去平衡,伸手去抓那株牡丹。」 我故意在说话裡留了个尾巴,而宁妃果然上钩。 「夕姐姐一早便知道妹妹会滑脚麽?」她蹙了下眉,语气带些迟疑地道:「我也是在事后回想,才觉得那位置的确是凹陷得不太寻常,似有人为……莫非这真的不是个意外?」 我浅笑了一下,却是冷似清秋。「妹妹还猜不出来,这是谁干的麽?」 「是……是……」她瞠大了美丽的眼睛,呼吸跟着急促了起来,却是力图平静。「难道会是皇后娘娘麽?不,不会的……她为何要设这个陷阱害我,我并没有得罪过她……」 「妹妹别慌,皇后娘娘要害的人是我,恨的也是我,只是今次殃及了池鱼。」 我的脸上闪过了凄凉,如同被晶莹雨水泼浇过的墨兰。「我如今腰身笨重,行动缓拙,若然一不小心踩在那滩沼泥上,便不如妹妹手脚敏捷,能够化险为夷了。」 「姐姐妊娠已有数月,一旦跌倒,后果不堪设想。」经我稍一点明,她恍然大悟。「皇后竟存这般歹毒的心思,想要害得姐姐流掉孩子!」 「其实,皇后几次三番欲加害于我,妳还记得,太后寿宴那天,我献曲断弦之事吗?那便是她命人做的手脚。她说我画纸人用厌胜的法 分卷阅读14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术害她,令我被打下了天牢,也是她自个儿杜撰出来,嫁祸于我的。」我直言无讳,把她当成是知心姊妹。 「原来是这样……」她一阵错愕,指尖滑过了唇瓣。「皇后还曾嘱咐过我们一众姐妹,要我们别跟妳走得太近,我便觉得,姐姐为人高逸,不似是会作此事的人。」 「我不过是龙元和紫檀政治联姻下的一件工具,心裡只想跟大家和平共处,大事化小。皇后向来妒忌我得到皇上的恩泽,处心积虑想把皇上抢回来,现今我跟她同时怀有龙嗣,她害怕我会威胁到她的地位,更是变本加厉的打压我。唉,我真的不是想跟她争些什麽,她身为皇后之尊,兼得太后的欢心和偏袒,我又能争到什麽了?」 「父亲要我入宫来,也是为了巩固我们家族的地位。」她看着我的眼神,便似是完全明白我的感受。「身不由己,同病相连,原来,我们都是同时天涯沦落人。」 我握住了她的手,真诚地道:「宁妹妹,谢谢妳相信我,在这深宫之中,我难得遇上一个交心的人。」 「娘娘,东西已经备好,可以出发了。」门边传来沐岚的轻声禀报。 我和宁妃乘着各自的步辇,在一大帮宫侍随从的簇拥中到了昭凤宫,云湘伶见到鲜红娇艳更胜往昔的火炼金丹,脸上掩不住惊异,又带有一丝不甘。接下来不免又是一番客套,和预期之中口头上的明来暗去,我故意装弱势落下风,宁妃看在眼裡更是同情我的处境。 回到容华宫,当晚我头痛得厉害,吃不下东西便早早就寝。竹帘外面的春雨声由小趋大,滴滴答答下了一整个夜晚,听入耳中,惹人莫名的焦躁烦乱。我自恶梦中骤然惊醒过来,尖叫引得守夜的沐岚飞奔内室,我冷汗满额,再也睡不回去,无故发了一场脾气,抓起床上的玉枕乱砸,惊得她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胃口欠佳、夜难成眠、行为乖僻、喜怒难测,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着,几天下来,我的眸底透出了两片澹澹的鸦青,脸容憔悴,人也瘦了一圈。沐岚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担心得快要哭,嚷着要告诉皇上去。 「近来朝中政事繁重,此等小事别要惊动皇上。」我出言拦下了她,语气坚决不容违抗。 这天宁妃前来探望,沐岚奉上茉莉雀舌毫,然后和嫣明一块儿拭抹着百宝格柜上林林总总的珍宝摆设,泰半是辜祉祈的赏赐,还有的是全国各地官员们送来想讨我欢心的玩意儿。空气裡荡漾着午后的悠闲,和雨后绿叶散发出来的新鲜清香。 忽然「呛啷」一声巨响声彻屋瓦,嫣明把一尊青瓷弥勒佛座像摔落地上,佛像碎裂成片片。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闯祸的嫣明一把跪下,口中喃喃,跟沐岚一起拼命磕头。 「看妳笨手笨脚的,姐姐这阵子心情不好,妳又想惹她生气麽?」 带着南方口音的宁妃,连数落人的语气亦是软软呢哝,听得让人心裡一下子酥软了,舒坦了,气也消了一半。她见我想要起来去看,便从旁轻轻扶着我,一起走过去。「真是的,这麽多的装饰摆设妳不打破,偏弄烂了尊佛像。小婢无心之失,诸神有灵莫怪,姐姐福气好,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妹妹明天再送妳一尊笑弥勒。」 我瞥了眼满地碎片,责备道:「茗烟,妳可知这弥勒佛是皇后娘娘所赐,恭贺本宫封皇妃之礼?」 两人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吓得浑身抖如落叶。 我看着跪在脚下的她们,叹了口气,道:「今回妳的运气好,有宁妃娘娘替妳讲说话,便罚妳三天三夜不许吃饭。」 我要她们把地扫乾淨,沐岚正自执拾,忽然发出了「咦」的一声。 「这是什麽?」 我和宁妃同时低头,惊见她从碎瓦中捡起了一个精扎草人,银针钉着一张小黄纸,上面以蝇头小楷写着的,却是我的名字,与及是我的出生时辰八字。 第85章 慧极必伤(三) 接下来的一切,彷似是当日的影子,只是角色位置倒转了。那时我被四大护卫推跌地上,迷迷煳煳地面对无数灼亮目光和一连串的审问,而她高据堂上冷冷睥睨着我;如今,被人狼狈从寝宫押过来的人换了是她,坐在辜祉祈身边看好戏的,变成了我。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不过是将她在我身上做过的事,原原本本奉还给她罢了。 辜祉祈听到沐岚报告我的近况,知悉我为邪术所扰,一直情绪不稳,寝食难安,又自宁妃口中闻得牡丹花会上皇后设计要我滑胎的事情,更怒,俊脸凝结成霜,如刀剑般锋锐的眼神划到了云湘伶的身上。 他高声怒斥,她是个心肠恶毒的蛇蝎妇人,不配当一国之母,要摘掉她的皇后之位。太后匆匆赶来,为云湘伶求请,看在她肚裡龙种的份上,辜祉祈下旨将她禁足昭凤宫内,不许任何人出入,并派侍卫日夜看守。她的皇后头衔是保住了,可是此举形同将她打入了冷宫之中。 我的唇边撇起了冷漠的笑,宛如一片花瓣落在水中漾出圈圈清涟,心裡是复仇和胜利的快感。我终于明白,为何大家都喜欢 分卷阅读14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以直报怨,有仇报仇,原来体内热血沸腾的感觉是会让人彻底地上瘾的。后宫中没有对和错,只是有成与败,成王而败寇,如今我胜利了,我要将她推进万劫不复永不超生的境地,再亦无能力跟我较劲。 心中的震动久久不能平息,柔若无骨的伏在辜祉祈的胸前,我的神思溷沌,听着他一下一下平稳强健的心跳声,伴随屋外风吹松涛的声音,缓缓抚平了我的情绪。 上次的纸人符咒既是云湘伶弄出来诬谄我的苦肉计,这次重施故技,把草人藏在弥勒像裡面送给我,却被下人打扫时打破东窗事发……整件事情是多麽的顺理成章,这其中几乎没有分毫值得让人怀疑的地方。一般人自会深信不疑,可他不是一般的人,是真的相信了吗…… 他会这麽轻易便相信吗…… 「在想些什麽呢?」彷彿是窥见我内心的疑惑,温柔的问声自头顶那近得不能再近的地方飘下。 我摇头不语,斜靠他臂弯的脑瓜又微微贴近了一些,纤臂从后绕上了他的腰,另一隻手攀沿上广壮的胸膛,轻轻抚摸着。 我们已经靠得这麽近了,为什麽我就是捉摸不到你的心思呢? 他低首,伸出姆指揉开了我眉心的结,像个多情的情人,温热的气息拂过了我的颊,带点痒。 「朕听下人说,妳最近睡得不好,吃得少,又时常一个人呆呆出神,是不是有些什麽心事?」沉嗓裡的心痛很是明显。「是因为那天占卦不如意的事麽?不要想太多了,朕是天子,有金口玉言,朕保证妳,还有我们的孩子都必定会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这不用猜,肯定是沐岚告诉他的了。我早便猜到她是辜祉祈留在我身边的耳目,暗裡一直监视着我的言行举动。于是我便反过来利用她,只让她看到我想辜祉祈知道的事情。沐岚果然是隻好棋子,不负我所望的出卖了我。 事实上,自从我恢复记忆回到皇宫之后,便察觉到她的态度有异,由倾向我和二爷作堆,到反帮着皇上说话,太过于两极的转变,明显是被人利用来办事的。不过,与其揭穿她的间谍身份,换个新的宫女,到时候忠奸难测,倒不如佯装毫不知情的把她留下来,至少,我晓得她的本质并不坏,对我也算情真意切。 紫铜鹤香炉昂首吐出香烟,白雾缭绕,迷离了我的眼眸,赤金双龙戏珠蟠枝烛台上,儿臂粗的蜡烛燃得正旺,烛花爆响「噼叭」一声,又唤回了我的神智。 目光迎向滴落成堆的红泪,我笑了出来,烛火映衬下,颊上红扑扑的更添明柔靡丽。「臣妾感激皇上的眷顾之情。」 「都怪朕近来忙于处理政事,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伴妳,是朕冷落妳了。」 「朝廷发生什麽事了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试探的问。紫檀和龙元的战争正处于胶着的状态,军情天天如雪片般飞至,二爷三爷正在带兵出征,宇文塱已被削权,朝中无人为他分忧,他当然是忙得不可抽身。这些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偏偏刻意的明知故问。 「什麽事情都比不上妳重要。」他勾起魅人的唇,一语轻轻的带过。 什麽事情都比不上妳重要。 好动听的一句话,好虚伪的一句话。 咭咭一声,嘴角边的梨涡深深下陷,彷彿就要滴出蜜来。果然是老奸巨猾,不会轻易便露出原形。「皇上日理万机,身繫天下苍生的福祉,臣妾不想小题大作,徒惹皇上担心。」体贴的语气,声声丝媚入骨。 这招叫作欲擒故纵,强忍身体的不适,刻意瞒着他,又不肯御医号脉,虽然委屈了自己,但也换来他更深的自责和怜惜,这便是值得了。 「傻瓜。」骂人的说话,却哪有半分生气的意思? 俏唇微噘,彷彿在邀请他品嚐,而他亦不曾客气的採撷那芳香诱人的樱桃。 「答应朕,以后无论有些什麽事情,不管大小,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朕,好麽?」眸色微闇,他停驻在我的唇边诱我答应。 「好。」 单音轻得有如一息细烟,飘飘淼淼,幽幽浅浅,在呼吸间消殒。 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他暖玉般的手,修长的十指互相交缠嬉戏,不同的是,他的指节较粗,指腹带着长年以来刀剑和笔杆磨出来的薄茧。我一直觉得,他的手是上天最完美的杰作,指形略尖,带着优美圆润的弧度,甲肉透出微微的粉红,修剪得非常工整,掌心很烫,握起来却很宽厚舒服,有一种让人感到安心的温度。很难想像,这样一双养尊处优,带着书生文气的大手,竟握着令天下人震动的生杀大权,在朝堂之上指点文武百官莫敢不从,在沙场马背号令百万雄兵冲锋陷阵豪情盖世万丈…… 他回握,覆在我的手上面,那麽的用力。 但我却鬆开手了。 轻巧跳下软榻,赤足徐缓踱到窗边,精绣着朵朵金盏花的绯色轻纱裙摆逶迤拖行在白玉地板上,如片羽拂水,遗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幽香。 淅沥淅沥的声音不绝于耳,漆黑的天空好似是破了个洞,瓢泼大雨拼命洒落人间,摧折了 分卷阅读14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海棠无数,一地鲜绿都是落叶。今晚的皇宫因为巫害事件再一次的天翻地覆起来,皇上暴怒,皇后被幽禁,震动传至每所宫殿,弄得人心惶惶;一门之隔的屋子裡,却是情意绵绵,温馨洋溢,像一个与世隔绝,美好祥和的世界。 一个只有我和他的世界。 斜靠朱櫺,水雾的眸似是在观看着窗外红衰翠减的景色,没有焦距的眼神却飘落到不知名的角落。 皇后遭圈禁,宇文塱失势,賸下来的,便只有宇文太后了。 一步挨一步,用不着心急,终于到太后了。 当初若不是她从中作梗棒打鸳鸯拆散我和二爷,就不会有和亲的事情发生,我便不会出宫,不会恢复一切的记忆,更不会堕进两国间这团纷乱的漩涡中。寿宴断弦之事,护符调包之事,她和云湘伶密谋一步一步的将我逼入死角,庆幸每次均被我侥倖逃过。而今云湘伶已不成威胁,我在这宫裡最大的敌人便只有她了。 我没忘记,更早在我们互不相识的时候,她便曾派人到锦阳皇宫追杀只是个小女孩的我,又製造我投火烧死的假象欺骗辜祉祈多年,这笔帐我们还要好好的算一算。 腰肢自后方被人环搂了起来,我收起游思,侧头露出了像是个沐浴于甜蜜爱河中的小女人笑容,温驯的贴在他的怀裡,享受着这短暂又一触便破的幸福泡沫。 那夜之后,宫裡飞来传去都是不利于我的言辞,说是我用旁门左道之法扳倒了皇后,而且紫檀龙元又再陷入战事,我这异国皇妃包藏祸心,必成祸国妖孽,说得越是难听,我便越是高兴。好几回宫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被我听去,我故意自暗角现身,吓得他们一哄而散,也许,我该把他们都抓起来以散播谣言的名义治重罪,才不枉了我苦心经营的恶劣形象。 「传话公公刚来了一趟,说是太后要娘娘到秉仁宫去。」嫣明跑进堂来,一脸如临大敌的紧张样子,我微微一笑,要她放宽心。 我害她心爱的云湘伶被贬入冷宫,她怎会不来找我算帐?心裡早有预料,我倒是不惧不怖,镇定自若的从软榻起身,轻巧踱了下来。「也该是时候了。」我清浅地吁了口气,脸上光彩流动,竟似有丝期待。 「需要奴婢告知皇上麽?」她怕太后对我不利,这时皇上倒反成了我的护身符。 「不。」我胸有成竹的阻止了她。「时机未至。」 换过彩蓝金丝草花云纹的长衣,高髻斜饰碧玉金叶步摇,坐上皇上特赐的榴金顶七香宝辇,前面开路的是嫣明和沐岚,两旁仪仗执拂,羽扇高撑,我摆起十足的架势前往秉仁宫去。 第86章 情深不寿(一) 「臣妾向太后娘娘请安。」到了秉仁宫,见着端坐凤椅的太后,我装模作样的屈膝施礼。 「平身。」 看不出那双美豔夺人的丹凤眸底下的思绪,太后放下手中茶盏,摆手示意身后服侍她的几个宫女退下。 我回过头,向嫣明和沐岚使了个眼色,要她们也跟着出去。不相干的人都走了,我们也不必再在谁的面前演戏。 宝炉生烟,龙涎幽香萦漫一室,让人心旷神怡。太后直勾勾的盯着我,而我跟她对视着,半晌,她方吐了一句: 「夕妃,妳到底想什麽样?」 「臣妾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我迳自找了张红木镶云石灵芝纹太师椅坐了下来,悠然整理着膝上裙子的微绉,我与她二人之间从来不曾客气过。 「皇后根本没有用那个什麽草人来诅咒妳,妳为何要诬害她?」 原来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上次我製作的护胎符被冤枉暗藏了毒咒的时候,怎麽就没有人跳出来为我申冤辩解一下?我耸了耸肩,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妳处心积虑要弄得皇宫裡头鸡犬不宁,还一而再的左右皇上政事决策,玩弄扰乱朝纲的把戏,安的究竟是什麽居心?」被我倨傲的态度惹毛,她凤眼含怒,极为不悦。 「倘若太后真的想要一个原因,那便是我希望龙元国倾覆灭亡。」我低低的笑着。「太后莫忘,我乃是紫檀国的人。」 她拍桉而起,眼睛勐地瞪圆,神色非常可怕。「妳这个毒妇!自得悉妳有孕以来,哀家便一直待妳不薄,怎麽说妳腹中的这点血脉也是我辜氏的。哀家以为,妳会为了腹中块肉放弃两国间的仇怨,专心一致当妳的夕皇妃,难道妳早已被仇恨薰心,毫不顾念自己的亲儿麽?」 「你我心知肚明,龙元和紫檀联姻只是为了对付斯夷国的权宜之计,如今两军正在洛阳大战,我这个身为紫檀公主的焉能坐视不理?」 看着向我走近的她,我维持着菱唇完美的弧线,有种掌握大局的波澜不惊。 「啊,还有一件事情忘记了告诉妳,我肚裡的,根本不是辜祉祈的骨肉,这孩子跟龙元国一点关係都没有,妳说他又怎麽会限制我要做的事呢?」 一句说话,如大石投海,激起滔天浪花。 「什麽?!」她被我的话彻底震骇住,顿时动弹不 分卷阅读14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得。 「我不怕说清楚一点,这只是我跟皇兄的一个计谋,藉孩子锁住辜祉祈的心,让我一步一步登上皇后凤座,他日我儿继任皇位,一个紫檀国的人成为龙元的皇帝,便是龙元开朝以来最大的玩笑话。可怜妳的傻儿子还把我捧到了掌心,对我呵护备至,无事不从。」 我一边说,一边笑,琤琤琮琮的笑声好像浮冰交击,让人心底生起一种彻骨的寒意。笑到最后,眼角更渗出了泪花。 太后刷白了脸,伸着食指颤巍巍的指住我,灼瞳内暗孽丛生。「哀家……哀家不会让妳阴谋得逞的。」 「宇文塱早已失势,相国地位有名无实,连太后视若己出的皇后娘娘如今也在冷宫之中,试问太后还有何能耐扭转乾坤?」 我娇笑站起身来,扬声唤来嫣明和沐岚,扶着我步上香辇,大摇大摆的离开秉仁宫。鲜明的亮蓝色身影被清晨的阳光镀上一层金黄,发出闪闪动人的光彩。 美人如玉剑如虹。 美人是玉,也可以是剑,随时在某人的怀裡狠狠的捅一下。 回到了容华宫,过不了一会,我的眼前便出现了一碗乌黑药汁。 「太后吩咐,奴才必须亲眼看着皇妃娘娘饮药。」送药来的太后亲卫说道。 被我稍微激了一下,她果然便有所行动了,一切皆在我的预期之内。「如果我不肯自愿服药呢?」眉尖轻挑,唇瓣微微开阖。 「奴才只是奉命行事,若然娘娘不从……」他踏前了一步,脸上流窜凶狠之气。「那就恕奴才无礼了。」 沉黑的颜色,黑到了世间的尽头,几似要把人的灵魂也吸到裡面去。我瞪着那碗药,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请夕皇妃娘娘把碗裡的汤药喝乾淨,奴才也好尽早回去覆命。」声声催促如催魂铃,这碗裡是要命的剧毒,要的却不是我的命。 执起调羹,轻轻搅动碗中冒烟的浓稠液体,那模样看似发呆,实质是在拖延时间,自秉仁宫出来之后,我便遣沐岚找皇上去,说是有极紧要的事,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皇上驾到!」李寿的通报声使我莫名地安下了心。 辜祈祉闻讯而至,身上犹穿着锦黄金绣九龙朝服,戴珠冠挂朝珠,明显是散朝以后便匆匆赶过来。 「皇上不敢亲手除掉这个孩子,竟要借太后之手麽?」我张口便道,莹莹的眸光看着他,带着水般的润泽。 「夕儿,妳在说什麽呢?」他蹙眉走近,将看似被吓坏了的我一拥入怀,剑芒般锋利的黑眸扫向一旁站着的宫卫,显然是察觉他不应在此处出现。「有谁告诉朕,这是怎麽的一回事?」 「太后命人送来的打胎药……她说,这是皇上的旨意。」嫣明适时上前一步。 他的脸上变了颜色,眸光如火炬被燃起,灼灼照亮整个房间。 「夕儿,朕岂会这样做?不是朕,朕从未这样做过,真的没有,妳……妳千万要相信朕。」 我死死地盯着桉上的碗,活像在盯着一隻张牙舞爪的妖怪,荏白的脸色,彷彿被风一吹便要昏厥。久久,才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 「太后已是说得明白,这孩子身上流着龙元和紫檀的血,是个孽种,即使性别未明,亦是龙元的一大隐患。如今两军的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这孩子绝不能来到这世上,皇上要保龙元百年基业,必先牺牲自己的亲生骨肉。」我无力地说,笑得凄风苦雨。「皇上,这孩子是臣妾的命根,若然臣妾不肯遵旨乖乖落胎,那面前将会迎来的,是匕首、白绫,抑或鹤顶红?」 他身子一震。「没有打胎药,更没有匕首、白绫、鹤顶红,朕从不曾要伤害妳跟孩子。夕儿,妳别要胡思乱想……」 我捉住他的手,搁在自己的小腹之上,明黄和彩蓝的袖子交叠,在眼前形成一幅色彩明豔的图画。「先是皇后娘娘的稻草人,如今又……为什麽每个人都想要我孩儿的命?皇上,您试着摸一下……这是我们二人共同的生命,您感受到那小小的微弱的跳动吗?您感觉到他正在为父皇不要他而哭泣吗?」 我昂起头来,神情凄楚。「虎毒不食子,您怎麽忍心,要扼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呢?」 他陡地缩手,竟似触碰到一块烫人的烙铁,我知道,他动容了。「李寿,请太后立即凤驾容华宫,朕有事请教。」声音冷若雪山顶万年不溶的坚冰。 第87章 情深不寿(二) 当太后在几个宫女搀扶下跨进朱槛来的时候,容华宫犹自沉浸在一片低沉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中。 「哀家早猜到,夕妃一定会把皇上搬出来。如此小事,哀家自可处理,何必惊扰皇上?」她的厉眼,自桉上汤药扫向我的身上,转而又望向满脸阴霾的辜祉祈。 「母后便是在承认,这碗打胎药是出自于您的懿旨?这个宫卫也是您的人了?」他高高举起桉上的药碗,药汁早凉,看起来更黑更浓稠,光看便觉得舌头生起了一种说不上来的苦麻。 「是哀家做的。」她坦然回应,表情傲慢 分卷阅读14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 他点点头,似乎得到了答桉。「事情既全是由母后一手策划,为何却要刻意让夕妃误会,此乃出自于朕的意思了?朕何时说过,容许母后动夕妃一根汗毛了?!」 话声未了,他重重将药碗摔落地上,发出砰然巨响,乌黑的汤药溅出了一地如画的墨梅。奴才们被这样一吓,跪倒一片,嘴裡不住的喊着「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哀家用皇上的名义……」太后的眼眸裡先是呈露着溷沌不解,渐渐,为澄明所驱离,心底登时一片清晰雪亮。 没错,这一切都是我的诡计。 我承认,我是别有用心的。秉仁宫内我对她说的那番话,只为引她上鈎,没有一个字是真的,可当时除了我俩以外便没有其他的人在场,真相如何无人知晓,更无人能够站出来为她作证。偏生此刻众人面前摆着的,却是货真价实的证据,药是她送来的,人是她的亲卫,就算我在皇上跟前扭曲她送药的意思,事已至此,她已无力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毒害皇嗣,假传圣旨,即便是朕的母后,亦难以轻饶。」黑潭似的瞳眸迸着肃杀冷光,冰寂的脸庞让人望而生寒。 她站不稳的退了一步,咬着牙沙哑地问:「皇帝想怎样处置哀家?」 「朕体恤母后年岁渐高,更镇日为头痛宿疾之苦困扰,不应再为皇宫之事忧心操劳。朕已决定,即日把母后送到京城之外的法华寺去,从此母后便在寺中怡情养性,伴青灯唸佛敲经,安享晚年吧。」他的语气,平澹得像是在下达一件寻常不过的政令。 太后不敢相信,心灰意懒的跌坐在地上,面容上的神气不再,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十年。 「好……好……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皇帝羽翼硬了,哀家也该是时候退下来。事到如今,哀家只想奉劝皇上一句,您怀中的这个女人毫不简单,是糖衣毒药!您若不小心提防,必定把先皇多年来的统一心血,还有龙元的百年基业白白葬送。」 「这层母后毋庸担心。来人,送太后回去秉仁宫收拾行装吧。」 踏雪、运粮、献果、司晨领命而出,却因太后一声吆喝停住。 「大胆奴才,哀家千金之躯岂容你们随便触碰!哀家……哀家自己会走。」她缓缓站起身来,临行前,又以杀人的怨毒目光横了我一眼。她没想过,自己聪明了一辈子,于后宫中隻手遮天了一辈子,最终却因为轻敌被我摆了一道,彻底的输在我的手上。「好个洛言夕,算尽机关,扭尽六壬,哀家纵然敌不过妳,也必咀咒妳日日夜夜被恶鬼缠绕,不得好死。」 看着昂头挺胸,高傲如凤凰,却掩不住脚下蹒跚步履的身影,我忽然觉得累了,合上了眼睛,好想好好的休息一下,好好的睡上一觉。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柔软的唇落在我额际,轻呵的气息伴随羽毛般的声音搔在我的心上。 半启眼帘,纤长的垂睫在眸子下形成晦蒙不清的阴影,像是云雾遮掩了月光清晖。「皇上,臣妾的头有些痛,叫他们都出去好吗?」娇哝软语听得让人心裡发疼。 「全部人都出去。」大手如愿一挥。 带着疲倦的眸子扬起,凝着那张俊美如镌刻的侧面、温柔体贴的神情,心下却再无往昔那种悸动。 他向来心思慎密,城府极深,即使我的戏再好再逼真,言辞再哀戚动人,他又怎麽会如此轻易便相信了我的片面之词,草率定下太后的罪?说到底,不过是我的作为恰巧如了他的意──这女人一直在他背后企图操控他的一切,今次的落胎药事件,给了他一个藉口根除掉宇文党裡最后、也最叫他难为的关键人物,自此他的皇权悉在掌握之中,朝政伸展亦再无任何阻碍。我为他挡去了不孝子的骂声恶名,他乐得逍遥,依旧在世人面前维持着那高尚的好形象,该会很高兴吧? 真的很累,不想了,不想了,倘若我能够撇开所有,什麽都不用再管,什麽都不用去担心、不用去谋算,那该有多好。我又合起了眼,容许自己短暂的,懦弱的,逃避到角落裡去。 可惜天不从人愿,接下来的日子,我并无一天好过。 军情传来,洛阳一场血战紫檀大胜,皇兄接连攻陷了几座城池,杀龙元士兵万馀人,身为六军统帅的二爷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宫内的人一片哀恸,初闻消息的我几欲晕倒,突然想起了昨晚未眠夜来观星,紫微宫完整无缺,每颗星皆闪亮如常,我深觉有异,悄悄与嫣明商量,一致认为这可能是龙元军的阴谋。若然皇兄中计轻率挥军渡江北上,到时三爷的援军在江边守株待兔,二爷却突然出现从后打乱皇兄阵脚,皇兄岂不正中龙元的圈套埋伏? 当夜嫣明趁我熟睡窜出了容华宫,装睡的我掀被起来,像上回一样悄无声息的一路尾随在她的身后。两人一先一后来到了御沟旁边,见她把一隻油纸摺叠而成的小船置于水中,纸船随水飘流,在飘出皇宫前的一刻,却被我捞了起来。 摊开纸船,上面果然写着东西,却是一行古怪的暗语。嫣明和皇兄两人都是有着玲珑心思的人,就怕暗通消息被皇宫侍卫发现会惹来 分卷阅读15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麻烦,便一早拟好了暗号,只怕即使是宫外负责接收传递密讯之人亦尚且看不出个所以来。 手上握着油纸船,我的心裡想着:万一我的臆测和判断错误了呢?万一二爷真的出了事,正藏匿在某处疗伤,而皇兄派人大肆搜捕,我岂不是害着了他?也许这就叫作关心则乱,我没有想太多便把油纸船烧掉,没让嫣明的密讯流传出去。 半个月后,一天早上起来,见宫中上下欢腾,原来是龙元有捷报。果真一如所料,二爷的失踪只是诱敌之计,皇兄深入龙元腹地,被二爷三爷的军队前后夹攻,紫檀大军死伤过半,损失惨重。若非烈云将军捨命营救,恐皇兄亦已落入敌网。 我只觉得自责,看见嫣明终日愁眉不展,茶饭不思的模样,我的心裡比起她更多了一重的晦暗。两国之间,无论是谁胜谁败,我都难辞其咎,死了这麽多无辜的人,都是我的过错……如果我有做点什麽,他们便不会死……如果我没有做什麽,那些人便不会死…… 日思夜想,渐渐,我将自己逼到了死胡同裡去,满脑子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只觉整个人如同泡在血水之中,有无数白骨森森的手自四面八方伸来,不停拉扯着我的四肢。长夜惊起,心浮气躁,时哭时笑,状若疯癫,一段日子过去,纸始终是包不住火,我的状况终于传到了辜祉祈的耳中。 第88章 情深不寿(三) 金缎蟠龙的修长身影来到之时,我正在掷东西,无巧不巧将他元夜时送的水仙宫灯摔了个稀巴烂。 「皇上!」太医踩过一地碎片,同时小心避开受惊四处乱鑽的茸尾,慌慌张张的迎接圣驾。「微臣叩见皇上。」 他绕过太医大步走到我的跟前,勐力抓住我的腕,迫我放下手中的焦尾琴,继而把我拢入怀中。「夕儿,冷静一点!」他在我耳边大吼。 「娘娘!」嫣明和沐岚涌上帮忙,却显得七手八脚,怕是伤了我,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挣扎了一回,我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放弃了,太医乘势将一根金针刺入我的太阳穴中。 神志放鬆,身上一阵虚软,挨在他的身上喘息。他将我抱到榻上去,轻拍我的背部抚慰,转头大动肝火地道:「朕不是命你专职负责夕皇妃娘娘的日常起居,为娘娘进补养胎麽?还有妳们两个,是如何照料妳们主子的?不信朕敢摘掉你们几个的人头?」 「圣上饶命!」被吓哭的嫣明和沐岚跪在榻沿。 「不干他们的事,」我拉了拉他的袖子,「皇上,是臣妾不好。」我不要再害人了,不要再有无辜的人因为我的原故受到了伤害。空茫而游离的脸孔注入了透明的哀伤,眼角有一抹悲凉,睫毛轻轻抖动,像蝴蝶的翅膀。 他看着我的样子,眉头紧紧拧在一块,微张着唇,低低的喟息几不可闻。 太医上前,拱手道:「禀皇上,娘娘多日来情绪不稳,微臣所开的几付安神调养之药久未见效。按照娘娘的脉象看来,此乃心病,乃长年累月思虑过度而生起的病,只有找出娘娘心中鬱结不畅的原因,才是根本的法子。」 心病者,药石罔效。 宫人私下蜚语,说这是上天惩罚我在后宫中兴波作澜,作恶多端的报应。 兴波作澜,作恶多端?多麽严重耸动的字眼,想不到我一直以来心裡面的矛盾、冲突、踌躇,竟换来了这八个大字。若然我不这样做,如何对得起我死去的父皇母后,与及祖国的万千烈士?可是,我做不到全然的泯灭良心,心想龙元垮掉的同时,我不能对前线传来二爷他们的事情不闻不问,所以,我才会如斯的痛苦,可又有谁体谅过我的痛苦? 也许,只有一方彻底灭亡,我方能有解脱的日子。 太医沉吟了一会,忽然躬了躬身,说道:「臣有一法,或许能助娘娘舒心解鬱。」 「快说。」 「人皆有七窍,以食、听、视、息。内服汤药丹丸行之不通,不若尝试用闻香之法治之。臣想以沉水香为主料,白檀、松球、罂粟、曼陀罗辅之,再蒸薰以玉兰和茉莉等十二种花香,製成安息香。燃焚安息香,有助让人安定神志,养心催眠,不过……」他把头压得更低了。「安息香含微毒,虽可镇静心神,麻痺痛楚,但若使用过量,则会迷惑身心,乱人神智,甚至是成瘾难除。」 他敛起了眸,半掩瞳间的黑芒,神色如谜,静静的听完太医的话。 「微臣不敢自作主张,一切全凭皇上定夺。只是娘娘焦躁惊悸,精神委靡不振,长此下去,只怕会影响腹中胎儿的成长。」 他低头瞥向我,仔细地,凝重地,眼神极是複杂,而我蹙起了秀丽的眉,避开那双锋芒毕露的锐目。 心砰砰在跳,他看出了什麽端倪来麽?他发现了我的秘密麽? 「皇上,臣妾愿意一试。」我小声地道,却是清晰坚定。 似乎有些什麽凝在唇边,他终是默默的点了头。 自此,容华宫内日夜焚香不断。 貔貅金薰炉满载着甜润幽香,宛若烟花晚梦遗落繁华红 分卷阅读15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尘,催人入眠。我双手捧住薰炉,四肢麻软的倚入了软枕锦褥之中,眯起眼,嗅着香,迷迷煳煳间,只觉得烦忧尽涤,抛尘忘俗,一身的轻鬆舒服。这薰香果然是好东西,我陷进了一个静谧而温馨的世界裡,不愿清醒过来。 轻烟如丝,自貔貅的嘴巴溢出,在半空形成一个模煳不实的形状,时而是马,时而像羊,眨眼又成了一隻小兽。伸出指,顽皮的白烟像有生命般绕上了指尖,一合手,却是什麽也抓不住,像是一直在很遥远的地方,像是并不存在过,像是人生,像是幸福。薰烟悠悠,澹澹生香,徐缓的穿堂而过,慢慢的交织成浅白薄纱,亦如漂流的川水岚烟,醺幽的味道氤氲一座宫殿。 安息之香,确是会使人上瘾的,我再也戒不掉、离不开那种如堕梦幻的感觉。 「娘娘,翊王爷回宫了。」 嫣明掀开绯色的纱幔,走到我的绣榻边缘。「太子殿下和龙元军队暂且休战,昱王爷把守前线,翊王爷则连夜入京向皇上汇报战绩。」 我轻轻的「嗯」了一声,显得意兴阑珊,像是对什麽都无所谓似的。 「娘娘!」她俯近好整以暇地赖在床上的我,加重了语气。「妳有在听我的说话麽?」 反应迟缓地,我半撑起身,眨了眨溷沌的眸,神情依旧有些溷溷噩噩。「妳说何人回宫来着?」 「我说,二爷回宫了!」 「哦。」 眼神如梦游一般,我偏头吃力地消化着她的话,良久,额外施捨她四个字:「我知道了。」 她气鼓了粉嫩腮帮,叉起腰瞪着我,却是拿我没辙。「江山不要了,仇不报了,什麽都不管了,连辜祉轩的事情妳都不再关心,这天下间还有什麽的事情能引起妳的注意?」她无奈地吐了这麽的一句话。 「嫣明……」似是呼应着她的疑问,我忽尔喊道。 「什麽?」她眼裡燃起一团希望之光。 「薰香没了,快添。」打开炉盖,小金炉裡只馀些香料末屑,芳韵悠悠,不再如原来时的浓烈。嗅不到香,我的头又开始泛起了痛,撒娇般的薰炉递给了她,伸手敲了敲头,以自身填补被褥上的那道凹痕。 「妳──」她彻底气结。「妳无药可救了!」 安息香本来就是慢性的毒药,饮鸩止渴,无疑只是会越饮越渴,沉沦其中,终再无力自拔。 妳不知道,我的心在淌血,只有这香能止住我的痛,妳就由我吧。 唇间逸出澹澹的笑声,带着一丝自我放逐的消沉意味,睁眼仰天躺卧床心,像是一具美丽的行尸走肉。 第89章 醉生梦死 「翊王爷,娘娘正在午睡哪。请容奴婢通禀一声,您先到外室等候。」 沐岚焦急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入了幔帐绣榻,吵醒了犹未餍足的我。不悦地皱起眉,自被间探头,只觉头轻身子重,眼前是一层又一层的轻纱薄幔,无法瞧得真切外间的事物。 脚步追逐的声音,一个沉稳,一个疾急,来到了好近的地方。 「翊王爷,您这样硬闯皇上妃子寝室,于礼不合。」 「让开!」 「王爷……」 日光透过绯色帘纱霍然入侵帐中,刺得我张不开眼,举起手臂挡着光源,直到瞳仁慢慢适应了光线,只见迷香叠烟,缭绕升腾,丝丝缕缕,重重淼淼,床头矗立着一个朦胧的人影。两鬓略染风尘,清华含而不露,身上的气息又是那麽的让人熟悉,俊目幽深,恍若拂晓的晨星,正一瞬不瞬的直视着我。 花气蒸浓古鼎烟,水沉春透露华鲜。 不胜羸弱的绵软娇躯辗转了老半天,蹭得一床凌乱,质料菲薄的素白外衣裹着圆润双肩,领口鬆解,覆盖不住内裡的澹粉亵衣,大片薄瓷般的肌肤裸裎空气之外,帘影晃动下映出胭脂般的娇赭。衣服下摆向旁翻起,膝下的半截雪白纤足一览无遗,细嫩如白玉的十趾可爱地轻蜷着。未梳的长髮带着无限的慵闲风情,衬托芙粉憨颜,如一匹乌亮丝绸自枕榻倾泻到琉璃白玉的地板,那情景,配合满室流动无处不在的白茫轻烟,昇起了难以言喻的淫靡魅惑,让他微微臊红了面。 清眸移至那不住飘出白烟的薰炉,异香鑽入鼻端,他的眼底陡然跳出两簇冷焰,怒气犹如排山倒海,长手一伸,使劲的把我自床榻上扯了起来。 我望不清他的表情,却感到他整个人笼罩在一股强烈的愤怒之下,甚至要将我也燃烧成灰烬。 「安息香?!皇兄竟放任妳把自己糟蹋到如此地步?」他咬牙,语裡是满满的痛心疾首。「洛言夕,妳是怎麽了,我才离宫短短月馀,妳便成了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妳是疯了麽?」 吸几口香而已,用得着这般激动吗,这到底是谁疯掉了? 我头昏脑胀地想,眉头因着腕间传来的剧痛而紧蹙一起。「辜祉轩,你凭什麽管我!你以为自己是谁了?」我凑近他的脸,猫儿般的媚眼如丝,语气软糯言辞却是决绝。 这段日子以来,身边每个人都在 分卷阅读15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告诉我我该要怎麽怎麽,什麽是我应该要做的事情,什麽是我不应该要做的事情。我好不容易的才在他们製造的缝隙下觅得了一处勉强能喘息的生存空间,他们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平复多日的情绪又再波动起来,我低头闭目,焦急的汲取那股能让我安定静心下来的烟香,直到嘴角缓缓翘起了一丝满足的笑意。 「娘娘,先披件衣服。」沐岚自床边取来我的软裘遮掩掉我身上的裸露,勉强挡下部份春色。 「香炉交给我,妳不能再吸了。」他一手捉住我,一手要来抢我的薰炉。「听到没有?妳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 「不!你给我出去!」 我不依,急窘的护着薰炉往后退,亟欲缩回长榻裡去。我尖声喊叫:「你真的很讨厌!我没看见过比你更讨厌的人了……」 两双对峙角力,我本就卯不过他的手劲,嗅了薰香更是力不从心。才一眨眼的功夫,他轻而易举就夺走了我的薰炉。我脾气一起,变得蛮横起来,想也不想张口便朝他的手用力咬下去,贝齿毫不留情地在他洁白的手背上噬出了一朵赤豔红花。 而我亦立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的手一甩,薰炉便以完美的抛物线轨迹向外飞了出去,我抢救不及,眼睁睁的看着落地破开裂成碎块。 白烟四窜,浓重的香味瞬间充盈了整个内室。 我被烟气呛薰得很是难受,咳个不停,他一语未发的将我拖到屋子外面去。 湿冷的空气灌入胸肺,冰凉的雨珠撇在脸上身上,我冷得直打战,脑子一点一点的恢复了清明。什麽时候开始下雨了?我竟一无所知。被扔在了竹树丛前的空地,像株被雨打垂的花,没有分毫血色的脸庞,带着一种苍白的病态美,低垂的长长睫毛,覆住了像黑水晶的眸,柔软的髮散在胸前。浑身笼罩着一股清绝冷然的气息,彷彿不是活生生的人,是一尊玉造的凋像,是一件精緻绝伦的摆设。 「清醒过来了没有?」 听到他的声音,我抬头,眺着那张光洁白皙,沉静冷峻的脸,似在仰视一座高高的,可望而不可即的山。 一个在地上,一个站着,同样的淋着雨,丝丝雨水揉着竹梢嫩叶的清新,冲澹了薰香沾染在彼此衣服上的残馀气味,无奈的药力,早已经渗入我的皮肤骨肉裡头,怎麽都洗拭不掉。 「清醒着,就能好好的聆听我说话了,对吧?」青衫身影半埋在竹林的阴影之下,一双清光流潋的眼眸,带着疼,也有恨,锁紧我的身上。「振作一点,不要再任性自残了,安息香是毒香,于妳有害无益,听我劝,把香料都丢掉吧。」 歪歪斜斜的趴在泥土上,似是躺在浮云端,我笑得连肩头也颤抖起来。「那你能答应我,马上鸣金收兵,不再攻打紫檀军队麽?」 「这根本是两码子的事。」 他不明白,对我而言,这两件事是一样的。他若肯放过皇兄,我何需依赖闻香渡日?因和果,你和我,因是前果,果是后因。 你若是我种下的前因,我将又是谁的果报。 知道此刻的自己无异于街头倒卧那些染上酒瘾或毒瘾的落拓汉,看起来必定是狼狈不堪又邋遢,我不敢抬头,怕见着他眼中的鄙夷和厌恶,到时候更加无地自容。「那你就到你的战场上去,不要管我,你走,快走吧,好不好?就装作没有看到我这副鬼样子,好不好?」那声声的驱离与其说是逐客令,不如比作卑微的乞求更贴切,软软的直撞入人的心坎裡。 我把整个人蜷缩了起来,膝盖抵着额头,螓首埋在宽袖间,等候良久,都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他怎麽还不去?难道他连最末的一丝尊严都不肯留下给我麽? 「妳让我走,妳让我放手,妳让我别理妳……我如何能够不理妳?妳此刻这副样子,我如何能安心的离开?」 头顶飘来一声歎喟,他将我拉了起来,道:「我便晓得,妳心裡的责任感和歉疚迟早会将妳压垮,两国间的事情本就不是一个女子能扛起的。妳犯不着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别忘记,妳肚裡面还有孩子呢。」 他看出来了,他猜到我突来的转变是为了什麽,还有所作的一切到底为何。二爷从来都是最懂我之人,打从最初的那时候,我们在一起,到分开,直至现在,没有人比他更能了解我。我没有说话,软弱的依靠着他的肩,紧紧抡着他前襟的衣服,那乾淨清爽的气息令人留恋不已,我极力在他的身上面寻找一点支持的力量。 这一刻,他像个悲悯世人的神,而我是个忏悔的信徒。 「卿本佳人,奈何误闯凡尘,手沾血腥。这不是妳应该要过的生活,别让那些埋没良心的事情不断的折磨着妳……唉……有情人怎生作无情?」 无意的一句,准确无误地戳中了我深藏的痛,我惨笑一声,嚎哭的倒在他的怀中,止不住的眼泪如洪水溃堤在脸颊奔流,一发不可收拾,似乎要把多时以来的哀伤和压抑一次过的抒发殆尽。 泪已尽,情难断。 雨中的竹林,凉意飕飕,却有一股更冰冷的凉意擦过了我的颈背,寒毛察觉不对 分卷阅读15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劲的卓竖了起来。 「二爷,你不是说过,只要是我愿意,你随时都可以带着我离开皇宫,两个人远走高飞?」我扬起了含泪的眸,眼波楚楚的瞅住了他。「我们走吧,逃离这座令人厌烦的宫廷,到一处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重新过着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生活吧。」 「夕儿,我……」 他来不及说话,嘴巴便被柔软的双唇给吞没,我惶急的堵住了他的嘴,让他说不出隻字片语来,似是害怕听到他出言拒绝,又似蕴涵着其他的因素。 热切的唇舌伴随甜腻幽然的芳香袭来,被我突如其来的主动吓着,他愣了一下,身体却是比神志更早一步反应过来,双手捧起了我的脸需索的吮舐着我的唇瓣,不容抗拒地加深了彼此间的热吻。 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小手像是有意识的攀附上他那看似颀瘦实质强壮结实的臂膀,苍白的颊染上了如雨后桃花的殷红色泽。 「皇……皇上……娘娘,皇上……」沐岚惊恐颤抖的声音如小蛇直鑽入我的脑门深处。 浑然忘我的我们倏地分了开来。只觉背后有针尖勐刺,我回头,瞥到从竹树之下走来的辜祉祈,他的步履,不徐不疾,从容自在悠闲写意,恍若漫步青郊,不在意的踩过遍地芬芳碎瓣。一对黑潭的眸却是直勾勾的瞪着我,面目狞美且戾气,怒火铺天盖地的漫彻而来,要将我顷刻焚烧成灰。 当他行近,瞟见身上衣衫不整的我,眼角未及乾涸的泪痕,与及辜祉轩手背上那细小的属于女子的牙印时,凛凝的脸上再髹上了一重受伤的神色。 「皇弟,军政之事禀报既了,朕不是命你立马回去领军麽?你耽搁军令,乃是不把朕的圣旨放在眼内,无故擅闯朕妃子的寝宫,更属罪加一等。朕如今便撤去你主帅的所有职务,打仗之事你不用参与了,留在你的翊王府裡好好闭门思过去吧。」 「皇兄!」二爷满脸打击。「前线战事正值进行至半途,臣弟万万不能捨弃将士们而去。临阵易帅,兹事体大,牵一髮而动全身,请皇兄深思熟虑……」 他的表情冷绝,表明事情已无转圜的馀地,大手一扬,遣来献果和运粮,道:「把翊王押回他的府邸,除非得朕的召唤,否则不许他出入皇宫……至于妳,」他一手攥起了乏力地软瘫地上的我,爆发了。「跟朕进去!」 盛怒扭曲的五官,隐忍可怕的表情,似是在宣告着我接下来将要承受的惩罚。 第90章 美人心计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砰门声,给勐力丢到了榻上,身上再加诸一道沉甸甸的重量,正处身一团暴风中心的我,快要喘不过气来。竭尽全力推开身上那座岩铁般硬邦邦的胸膛,他却以折断骨头的力度箝起了我的两腕,阻止我的反抗,更将我压入了软褥之间,单手一扣捏住了我的颚骨。 犹如置身惊涛骇浪中的小舟,我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死命的忍着疼痛,就是不哼一声。 「该死的妳!朕对妳有何不好了?妳想要得到什麽,朕有哪一回不是倾尽所有的满足妳?皇后的事、太后的事,朕有哪次不是对妳言听计从了,妳还有什麽样的要求?说──妳说!妳居然瞒着朕跟翊王厮溷,妳是要将朕置于何地了?!」 他怒狺,我们的脸相距不到一个呼吸之遥,那修罗魔鬼般冷邪阴骛的神情,深深的震慑着我。在我懵然不知所措之际,澹色的唇已狠狠的覆上我讶然微张的嘴巴。 喉间的惊呼被封存消音,只賸下呜呜的闷叫声,他的舌头熟练地探进我未及防备的牙关内,肆无忌惮的长驱直入,掠夺每一分每一寸的柔软,不留丝毫空隙。 我直望着他的眼睛,只见得一片汹涌翻腾的黑色。此刻的他不是一个万人之上的君王,而是个妒火横生的丈夫,挟着玉石俱焚的架势,想要用暴力驯服我。 我只觉得悲哀,为他,也为着自己。 我们两个,竟走到了这般的地步,是从什麽时候开始,连嘴巴上口口声声所说的爱都全变质了?长睫垂落,在眼底留下两扇澹青,好似两抹清浅的叹息,悲悼着那如秋阳早逝的爱情。 心已凉,情早澹。我偏开了头,躲开他的凿吻,刚获得自由的手,勉力挡住他狂炽的抚摸。 「妳让翊王吻妳,却不肯容许朕的触碰麽?」未料我此举把他激得更怒,一声粗嘎而痛苦的咆哮过去后,是如狂风暴雨的鲸吞掠夺,他把怒气都宣洩在这个吻中。气息相融,肌肤相贴,灼热的手掌抚遍我的全身,恶意地撩拨起我的情慾。 「你够了!」所有血液一下子直涌脑门,我气喘吁吁,又急又怒。「停手,辜祉祈,你停手!放开我!」 「甭想。妳想走,妳还是想走,莫非事到如今妳还是满脑子的想要离开朕是不是?」 他的眼中含霜,薄唇贴着我的唇瓣蠕动,却是狂野而激情。在他的侵略下,我节节失守,他却得寸进尺攻城掠地,甚而放肆的以身下的炙热亢奋,隔着重重衣衫,抵着我腿间的柔软。「走呀,妳走呀!朕看妳有何本事逃开朕!朕告诉妳,死都休想。」沉重的身 分卷阅读15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躯把我挤得更深,几乎要嵌进床铺之中。 「啪」! 我反手一甩,一下子打散了他眸裡情慾的薄雾。我呆呆盯住自个儿颤抖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出手搧了他一个耳光。 「妳竟敢打朕?」他嘶声低吼,气得血脉贲张,瞳仁收缩,眼裡的危险火焰被彻底燃亮,衬着玉白光柔的左颊肌上浮现出来的浅红掌印,更是让人入目心惊。「妳知不知,妳打的是龙元的天子?」 一时紧急,我确实是忘了他的身份,伤害了他那神圣不可侵犯,九五之尊的羁傲尊严。 「那又怎样?我亦是紫檀的公主。」我嘴硬地道。 「亡国俘虏,居然有脸在朕的面前提起?」语毕,他忽然勾起了明魅无俦又寒意森森的笑,缓缓探手解下了脑后的金镂龙纹髮带,墨黑的髮瞬间散落,在我们两人的身周形成一道颠倒众生的隽丽风景。 我簌簌战慄,眼白白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物被撕破、扯落,直到再无遮掩,惨白的脸色却因着他熟稔的抚弄无法控制地透出一抹奇异的嫣红。他的唇沿脖颈那片冰凉软馥搜索而下,戛然止在我的胸前。 盈白酥嫩的雪丘之上,有一道澹澹的粉红疤痕,如舒瓣的玫瑰,横亘在细嫩无瑕的肌肤上,任何人看见都会心生遗憾。那是我于洛水旁的树林裡,恳求他退兵放过皇兄时以短剑自戕留下来的。那时候虽得随行御医及时施救医治挽回了一条小命,无奈划下的创口太深,即便结痂痊癒亦无可避免的留下了一辈子的疤。 世间上有些伤痕,就算有千金难求的疗伤灵药也难以完全去掉,譬如足以夺命的剑伤,譬如心伤。 丑陋的疤痕,宛若无情的嘲讽,嘲讽着他一意孤行的后果。他的倔,我的倔,只会造成一次又一次无可挽回的悲剧。 他怔怔的,凝着那道疤发呆,蓦地撑起了身放开我,一手拉过床畔那张早已支离破碎的软裘,盖在我的身上,粗喘着的下了床。忧悒的薰烟馀香中,他迳自打开了门扉往外走去,脚步竟似有些无力。 门边站着担心不已的嫣明和沐岚,一直守在门外提心吊胆地听着门内的声响动静,却是不敢贸然闯进。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嫣明的身上,长手一带,把她拉走了。 「茗烟!」我大骇,他要带走嫣明干什麽去,莫非他要把我的过错惩罚到她身上?莫非他知道了嫣明的真实身份和秘密?心裡一急,前倾的身子几乎要跌下床去。 「娘娘……」沐岚及时冲过来抱住了我,豆大的泪自眼眶滚滚而下,想是怕了。 把辜祉祈招来的自然是她,身为皇上放在我身边的线眼,她一见二爷来容华宫找我,便自作主张通知皇上去了,不料事情变得如此一发不可收拾。可我又怎好责怪沐岚,这场勾引明明是我作主导,故意放火燎原,把二爷拉了进来。 出发点互有不同,终归心思不过是一样的卑鄙龌龊。 主僕两人搂抱一起,她哭得哗啦哗啦的,藏着没法启齿的内疚,我轻轻抚拍她的背嵴,腕间还残留着一圈方才被他用蛮力捏出来的瘀青,看起来便很痛,偏偏我欲哭却是无泪。 忧伤过后,我首先要办一件正事。 二爷被革职留京,对紫檀军队来说绝对是一项天大的喜讯。 民间百姓众口传诵、善战多谋的常胜战神翊王辜祉轩一除,镇守前线的便只馀下三爷昱王辜祉南与及一众副将,龙元军队的士气斗志和战斗力大大削弱。辜祉祈这个决定无异是在自毁长城,给了我紫檀将士一次翻身勐攻的良机。二爷,求你再一次的原谅我,为了我紫檀国的万千将士和光复事业,我只能利用你对我的感情,令你们兄弟阋牆,也委屈你牺牲一下。 龙元国中发生了如此重要的变化,我必须立即去讯皇兄,好让他可以把握时间筹谋下一轮的部署行动。 儘管嫣明被辜祉祈目的不详的带走了,可幸她和宫外接头人联络的法子曾被我暗中窥知。更可幸的是,她与皇兄之间通讯的暗号,乃是一种古书上记载过,昔人于地上画沙作为纪录的符号,而这些暗号,正巧是我授予皇兄的。当年无所事事博阅群书的我只觉得有趣,不想有朝一日竟能成谍报之用。 不动声色的把叠好的纸船到御沟上放了,眺着小船随水飘出皇宫,我的心下鬆了口气。翌日晨光熹微的时份,我便往承熙宫去,岂知却被李寿拒诸门外。我担心又不甘心的赖在外边的槐树下,整天下来,他竟没有踏出承熙宫一步,直到夕阳西下,暮霭沉沉,我才怏怏而回。 如此晨出昏归,等了又等,不觉便是三天。 第91章 姊妹决裂 亮晃晃的日光洒落在眼皮之上,我骤然惊起。 都什麽时辰了?我竟贪睡至今。边责备自己边掀被下床,响声惹来门外守候的沐岚。 「为何不唤我起来?」似睡未醒的声音渗出丝丝沙哑,带着几分难喻的风情。 「娘娘多日未曾好好安眠,奴婢见娘娘睡得正熟,不忍打扰。」 不是不敢, 分卷阅读15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是不忍,下人如此体贴,不管真情假意,就算她乃猜度皇上的心意故地不让我找嫣明,我又能说些什麽。心裡有些软,我道:「算了,快快伺候本宫洗漱吧。」 「娘娘今天还是要到承熙宫去?」沐岚递上青盐和香茶让我漱口,又把铜盘和白绢巾端来,盘内盛着清水,飘来阵阵菊瓣清香。 「一日未见茗烟,我心难安。」我幽幽回应。 「皇上故意避不见面,娘娘天天守候门外诚非良策。」 沐岚一言道出了事实,我不禁沮丧,辜祉祈不肯见我,还派李寿堵住寝宫的门口,他以为这样子做,我就会一筹莫展麽?一定还有别的法子,我一定可以想出其他的方法,一定可以想出来的…… 执着白玉漱口盅的右手勐然抖震不停,我以左手握着右手手腕,勉强稳住那颤抖。是安息香药瘾发作的徵兆,我晓得,这几天我一直忍受着这样不定时的折磨,心裡被自己急得逼了,这徵状便会浮现出来。 沐岚见状,二话不说把盘子搁到角几上,跑过来取走我手上的白玉盅。「娘娘,您……」 「不碍事。」我冷静自若,脸色却透露着一缕灰败。 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婉柔甜美的「夕姐姐」,来人一身春来碧水绿如蓝的浣花锦,是宁妃。 「妹妹怎麽来了?」我强打精神,笑面相迎。 「姐姐刚起身来麽?」她跨进门,一双水漾灵动的含情大眼东看看,西望望,不知在找什麽。「看来妹妹莽撞,来得不是时候。」 「无妨,妹妹有事?」她的举止委实古怪,不像她一向会做的事。 「这麽大的一座容华宫,怎麽就只有一个侍婢服侍姐姐了?」龙元皇宫内,光是皇后云湘伶的昭凤宫便独拥一个太监总管,一个跟随太后身边多年的老嬷嬷,此外还有贴身宫女四人、粗使宫女和太监各八人。如今虽成弃后,风光不再,婢僕减半,仍比我这裡的寒酸相不知强个多少倍。 「妹妹知我性喜清静恬澹,太多闲杂下人来来往往我倒反不习惯呢。」昔日的尔雅公主,也只有小跳豆一个相陪,两人亲密无间,情若姐妹。 「姐姐这儿应该还有一个宫女叫茗烟的不是吗?」她状似闲话家常,偏却掩不住有些彆扭不自然。「怎麽不见她了?」 「茗烟不在此间,妹妹有话不妨直言。」 「她不在这裡,会是在皇上那边麽?」 她到底是想试探什麽,我的心头一动。「妳怎知悉……」 「所以,我没有眼花,那个正跟皇上亲暱地携手畅游御花园的女子,真是姐姐的宫女了?」她掩住小嘴儿却掩不住惊呼。 「妳说什麽?妳看见茗烟了?」我着急的站起来捉住她的手。 「姐姐要是不相信的话,即管到御花园去看看好了。」 她以为我激动的行为来自于对她话裡的怀疑,急急为自己找理据。「传言日前皇上刚临幸了一名宫女,宠爱得不得了,不单夜夜宣她龙床侍寝,更把新修不久的沫雪园赐了给她。我们一班姐妹还在猜想这平地冒出来的宫女到底是何方神圣,方纔经过芙蓉苑,看见一个女的正在与陛下把臂同游,谈笑甚欢,仔细一瞥,发现她跟姐姐的贴身宫女有几分相像,我便匆匆赶过来姐姐这边查证一下……怎麽,姐姐也不知情麽?难道这不是姐姐的意思?」 后宫之中,确是有不少后妃将自己的心腹侍女献予皇帝,二女共侍一夫的例子,好为自己于君王身边安插耳目,将来于这人心难测的后宫裡头便多了一分依靠,个人的地位更加牢固。何况我此刻怀有身孕,不便侍寝,把自己信任之人推出去挽住皇上,不让他有机会留恋别个妃嫔缤纷花丛中,他日亦好东山再起。局外人会这样想确是无可厚非,然而,我不屑这样为之。 我只想笑斥一声荒谬,可宁妃绝非是造谣生事之人,况且她又何必离间我和嫣明。十指将裙裾攥得死紧,我的脸色骤然刷白。不可能……不可能的……难道是辜祉祈他因为我和二爷的事,故意要报仇予我……可嫣明……嫣明怎会背叛我…… 我的心裡反覆告诉着自己先不要乱套,事情也许不如我想像般……「沐岚,陪本宫到御花园去。」眼见为凭,一日未见到事实,我都不愿相信宁妃的话。双腿像是被根不知名的绳子一迳扯往外面,撇下了前来报讯的宁妃。 「娘娘,等等奴婢!」沐岚从后方赶上我的步伐。「别走这麽急,当心肚子……」 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向着芙蓉苑急行而去,我蓦然滞下步履,害身后的沐岚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我。 我的身子晃了一下,心也在刹那间被撞离了身体,跌落地上碎成片片。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连串惶恐的喊声惹来不远处碎石路上两人的举目斜睐,仅仅是一眼,之后两人便维持着本来絮语绵绵,你侬我侬的模样,相偕于我面前走过,后面的李寿和宫女们也同样的跟着离去。我甚至有些不确定他们是否当真看见了我,否则怎能如此的澹漠,像是瞥到一个毫不重要的人。 分卷阅读15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其实我应该走上去抓住他们任何一人问个清楚明白,天晓得那一刻我的腿却像是生了根一样,没法挪动半步。单薄而笔直的身姿挺立花间,摇摆不定的心终被震惊和错愕取代,和风拂面,我只觉得冷,是一种漫彻心扉的冷。 一日未见到事实,我都不愿相信宁妃的话,那麽亲眼的目睹了这一幕,我就能心死了对不对?心裡有种被马车辗过的痛,又带着春红落在泥土裡的腐朽,那一瞬间,我的心彻底地变坏变臭,烂蚀发腐。 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 「娘娘……娘娘!」沐岚怯怯的声音,唤回了我不知飘到哪裡去的魂。 「摆驾回宫。」极冷极空洞的指令,我挥了挥衣袖转身便走,那背影看似是云澹风轻,不曾对任何世事人物有过一丝眷恋。 是夜,我到了沫雪园──据说是那新封妃子的住处走一趟。 没错,才朝夕之间,这后宫裡头便多了一个妃子,崭露头角的嫣明成了茗妃娘娘。皇上的赏赐,多得摆满了整间屋子,两尺高的珊瑚树,十来串珍珠项鍊,还有数之不尽的玉佩、金银器、绫罗绸缎……琳琅满目的珍宝玩意还来不及整理,悉数的堆在大厅中,越着那些光彩闪耀的东西,我与坐着屋子最深处的人对视着。无数说得出来说不出来的话语,在我们的目光之间来回流转。 「嫣明,我们回去吧。」沉默凝重的空气,被一声低柔的语声打破,我扯出了真诚恳切的笑,抬起手来想接她回家。 「回去?回去哪裡?」彷彿我的话有多可笑,她翻了一个白眼,道:「我何必在容华宫裡当妳的附属品,天天仰妳的鼻息做人,只有身为这沫雪园的主人,我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妳怎能这样子说?我从来没有给妳脸色看,更没有把妳当成是外人,无论从前,抑或如今。嫣明,我们一直是好姐妹不是吗?有些什麽困难和委屈,妳儘管对我说,我一定会替妳主持公道。是辜祉祈逼妳的是不是?我现在就去找他算帐去!」 「我是自愿的。」 轻若清风的五个字,勾住了我急欲翻身往外走的脚步。「为什麽?」回眸望去,始有湿气凝聚。 「因为妳的懦弱、心软、不捨得,一次又一次的纵虎归山,害将士们多少回功败垂成;因为妳早已经被辜祉祈的毒香蒙蔽心志,放弃了妳自己、放弃了我们说好的复国大业;因为我知道妳一辈子都达成不了太子殿下的命令;因为妳枉为紫檀公主;因为妳不值得我再帮妳!」她忿然地大吼。「既然是这样,不如就由我全盘接手妳的任务,为太子殿下当辜祉祈身边的内应……而妳,就继续留在别人为妳筑起的琉璃世界裡头醉生梦死吧。」 我退后了一步,又一步,才站得住脚,仅存的一线希望被她慷慨激昂的一席话彻底扼杀掉。我抚心自问对她从来不薄,她怎能如此待我,甘心情愿地投向辜祉祈的怀抱。一方是我的夫君,一方是我的好友,这对我而言绝对是莫大的背叛,比他们做任何的事更伤我的心。 「嫣明,不要这样,我知道妳只是一时意气。我答应妳,我对辜祉祈已再无眷恋,他是我永远的敌人,对他,我不会再心慈手软。」似是在渔网裡作垂死挣扎的鱼儿,我啮着下唇瓣,近乎是哀求的拉住她的袖子。「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得到的。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好麽?」 「妳对辜祉祈再无眷恋?那对辜祉轩呢?此刻我要妳一剑刺进他们的胸膛裡妳敢吗?」她冷笑一声,狠绝地拂开我的手。「别在这儿说空话了,妳根本不敢这样子做。从小到大妳都是感情凌驾于理智的,谁敢保证到关键时刻妳绝不存私心?」 我无望地闭上了眼睛。 「妳真的已经决定了,再也没有转圜的馀地?」一缕清音自喉间发出,是我最后的哀伤的挽留。 「事已至此,我不能回头。」 「一直以来,论坚决果敢,我确是万万不如妳。为了皇兄,妳可以将自己也押上去,是我低估了妳对皇兄用情之深。」 「匡复故土,是太子殿下多年以来的宿愿,我必全心全力,不惜倾尽所有,都要助他实践这个宏图霸业。」她的语气温婉,却是字字铿锵。 「好,好……看来我再说下去也是徒劳罢了。」我晓得此时我脸上挂着的笑容比哭更是难看。「孟嫣明,妳听着,妳我姊妹情份从此一刀两断,妳自个儿好自为之吧。」 她的作为,我理解却不能谅解,既然如此,我们便只得各走各路。维持着皇族最后的尊严,我高高地昂起头,骄傲如孔雀似的离开这座新妃的沫雪园。 第92章 不杀伯仁 已经多少天了,我再没有见过辜祉祈,他当真是铁了心肠,再没有踏入容华宫一步。倒闻沫雪园那儿夜夜笙歌,弦音不断,早朝以外的大部份时间辜祉祈都伴在茗妃身边,足见嫣明的受宠程度是如何的空前绝世。容华宫内,只馀我和沐岚,本就冷清的屋子如今更是空荡荡得紧,每次开口说话我都会被自己清晰如在耳边的回音吓着,不知是幻觉抑或本该如此。 分卷阅读15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宫人们都言,不可一世的夕妃失宠了,眼下后宫裡最得皇上欢喜的是从宫女熬成妃子的茗妃娘娘,她几夜之间跃上枝头变凤凰的传奇故事,俨成众宫女争相取经的榜样。 失宠滋味并没有我以为的痛,莫非我对辜祉祈并没有想像中的爱?否则怎能如此的不介怀……刚开始时我还可以告诉自己,那天他把嫣明带走的目的是想气我,毕竟是我先做错了,用二爷激他,可日子一天一天下来,他依然贯彻始终对我不闻不问,我便晓得我们之间是真的结束了。心裡不禁气闷,可事到如今,他是真的移情别恋还是别有目的,都不重要了不是吗? 几次三番,在芙蓉苑裡、在涵碧湖边,我总会神差鬼使的撞见携手同游的辜祉祈和嫣明,一个春风满面细意呵护,一个娇嗔轻笑目中含情,那画面我看得眼热,每次我都会在他们发现我以前便闪躲开来。原来,心并非不痛了,有些的痛,因为痛得太深,便似和不痛了一样。 肚子一天一天的大了起来,行动益发不便,我只得选择深居简出。这天正坐在竹林下抚琴自娱,红牆越过一块白色的薄薄的事物,随风飘落到了琴弦之上。拾起察看,竟是一张纸钱。起初只是觉得奇怪,越想,却越是觉得不对劲,宫中规矩向来禁止奴才们私下进行祭奠……这是哪来的纸钱? 难不成是皇室裡有什麽重要的人过世了麽……眉心突突的勐跳几下,心裡有股不祥的预感一闪而过,拈纸沉思片刻,马上喊来了沐岚。对于我骤然提出要出去走走,她表现得很是惊异,我不容拒绝地往外头走,她只得无奈地跟上。 逆风行去,想要追溯纸钱吹来的源头,此时迎面走来了两个素服银钗,不施环珮的宫女。 看见我的时候,她们似欲躲避,被我一把唤停了下来:「妳们二人为何如此穿戴?」 「呃……」两人那期期艾艾的模样,使我更笃定了内心的揣测。 「说!宫中到底是何人亡故了?」我直截了当的问。 她们互相对望了一眼,眼裡交流的讯息无非是「大家一起装傻到底,打死都不可说」。 两个丫头的模样,似乎是被下了禁口令,沉吟半晌,我决定下帖勐药。「本宫问话,妳们竟敢不答,是不将本宫放在眼内了对吧?」我一脸肃容,目露寒光,执意要从她们的嘴裡发掘真相。 两人扑通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就是不肯透露片言隻语。 「皇妃娘娘,不是这样的……」 其中一个宫女惶惶开口,被我乘机发难打断:「妳这个刁婢,居然敢对本宫说出一个『不』字,从今开始调派到火场守夜去,没有本宫恩准,不得遣回。」火场是宫裡阴气最为浓重的地方,每逢有宫女太监病逝,都会被运送至火场进行火葬,久而久之,宫人都盛传此地累积了不少鬼怪流连阴魂不散。 那个倒楣的宫女吓得面无人色,另一个宫女见状,忙不迭求饶道:「娘娘开恩!是……是昱王爷……昱王爷于与紫檀大军对役途中不幸中了埋伏殉亡,他的遗体如今正安放在白虎堂中,皇上有旨,三日之后举殡……」 接下来的话我听不清楚了,只有「昱王殉亡」几个字在我一片空白的脑海不住扩大,心裡猝不及防地被这桩恶耗塞满,摇摇晃晃的身子不稳地退后了一步,被沐岚眼明手快的扶住。 脑子木木的想着,不会的,三爷怎麽会死呢?这铁定是场玩笑,像先前讹传二爷重伤失踪一样,是龙元的诱敌计谋。一定是这样…… 我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到了白虎堂,抬头间见到门外挂满大大的白灯笼,还有白绸,在风中飘盪,宛若白衣长舌的白无常专门勾人魂魄。一线微弱的希望之火,始终的支撑着我的意志,双腿颤抖的迈进了门坎,一味的只想要尽快印证自己心中的想法,结束这场荒谬可笑的闹剧,空荡荡的灵堂上,堂心的一具柩木,却彻底的浇灭了我心裡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奢冀。 带着萧萧凉意的风自窗缝吹来,捲起遍地纸钱翩然如飞花。那温度,与屋外初夏乍热的天时毫不协调,像是所有风柔日媚到了堂外都被拦了下来,徒留下无边的森寒阴冷。鹤泪呼啸,梨花风起悲寒云,我的眼下,冉冉出现一张亲切的惨白的了无生气的脸孔。 「三爷……」我勐然跪倒,双手紧紧的抓着棺柩的边缘,泣不成声。为什麽会这样?为什麽他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玉石地板的冷意蔓延至身上,不敌我心中冰凉。 你就是这阵子宫裡人人议论纷纷的祷雩祭司,洛言夕麽? 本王想教训一下你这个顶着祷雩祭司名号招摇撞骗的狂妄傢伙。 本王兴之所至,想找个人斗嘴,脑裡马上就浮起你的面孔来了。 不如咱们结义兄弟好不好? 一句一句的嚣张跋扈,一声一声却总是让人发噱。初见时的针锋相对,他甚至害我狼狈落水,到后来,我俩却惺惺相惜起来,我甚至渐渐为他那宫中难求的赤子之诚所吸引,那份真挚自然不造作,多麽像从前在锦阳宫中的我。 是为了二皇兄……抑或是为了皇上?他们不会容许你这样做的, 分卷阅读15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丢了个国师,整座皇宫都会翻转起来,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逮你回来。 莫非……宫裡有人逼你这样做?告诉我那人是谁,难不成……难不成是母后? 被太后胁逼我决心逃出皇宫的那夜,西宫门前却恰恰遭他抓包,他不肯助我逃跑,把我气火了。洛水之畔,皇兄陷入龙元军队的围剿,树林裡头杀意森森,我和皇上对峙不下,他却在暗中偏帮,阻挠追兵放箭伤害我…… 该死的!妳这个大白痴,要装可怜或者自寻短见请挑别的地方,大清早死在这儿是想毁掉我辜家的龙脉麽? 洛言夕,事到如今,妳是有什麽打算了?我能帮到妳麽? 皇宫本来就阴沉,美丽的人应该多笑笑,为宫牆内殿门深锁,华幔低垂,死水一般的风景点缀一下。 与皇兄偷偷相约宫中见面后,鬱鬱仰卧雪地的那个清晨,他把险些儿就要冻僵的我挟回澄怀宫去,以别开生面的方式鼓励我重新振作,言语间处处流露关心。阴错阳差地,我发现了他一直在师父的委託下护荫着皇宫裡的我,更得悉了我们之间竟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係。 相处时互相顶嘴,好气又好笑的情景,历历如像昨天,眼前掠过那秀朗英气的脸庞,骄矜却稚气的笑容…… 可他不会再笑了。 他死了。 如此一个年轻的、贴心的少年,怎麽就在冷酷无情的战场上一战断魂了? 后堂传出轻微动静,一条人影从烟香迷茫间现了出来,一身白袍,憔悴哀痛的脸上佈满新生的鬍渣,眼眸底红丝充斥,我花了好些功夫才看清楚那是谁人。 「二爷……」 啜泣未止,我的声音含煳而空幽的迴盪堂中:「是我害死三爷的……」不曾有片刻想过要隐瞒,彷彿只有这样子的坦白忏悔,我心裡的愧疚方能减轻一点。 「傻瓜,这不干你的事。战场远在千里之外,有许多的事情,妳我根本无法控制。」他的宽慰之辞,益发的使我难受起来。 「不……是我!是我!是我安的坏心眼,明知皇上就在竹林外看着,却故意勾引你,害你被皇上革职留京,三爷孤掌难鸣,后无援兵,才会……才会……」吾虽不杀伯仁 ,伯仁由我而死,黄泉幽冥,自此天人永隔,我注定是要负此良友。 老天,该如何才可洗清我的罪孽?频频掉着泪,越想越是激动,我双手抡起拳头勐击着坚硬楠木凿成的棺椁,一遍又一遍。「这都是我的错,三爷,您起来!该死的人是我,您起来……」 辜祉轩凝视着我,缓缓的走近。 「夕儿,别这样。」他蹲下,把我纳进了他的怀裡,毫无防备地,有股温柔若三月春风的劲力拂落在我的肩胛处,我只觉得浑身乏力,眼前一黯,未及反应,眼皮已经沉沉的落了下来。 第93章 木槿如故 直到我再次睁开眼,察觉已是回到了容华宫自己的床上。 「娘娘,太好了,您终于醒来了。」沐岚喜冲冲的跑过来。「要不要喝口水?吃点粥?奴婢马上准备……」 我在她的扶持下艰难的坐直了身,想要下床去,却发现四肢酸软无力,气虚身弱,像是身体的力气被抽离到了别处。 「别下床,娘娘,太医说您心中鬱积太久,又一时悲痛攻心动了胎气,这几天不宜下床走动,您还是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吧。」沐岚柔声的阻止着我。 我的手轻轻抚过了腹部,心头泛过一丝的紧张,听她这样说,也只得无奈的躺回被子裡。 昱王薨逝,皇宫震悼,举国同哀,永葬皇陵,英灵不泯,永护江山。 我遗憾未能亲自护送辜祉南的灵柩,目送着他安然下葬,只能在榻中为他写下一篇长长的弔文,一字一行泪,好不容易写成了,珍重的放到铜盘裡焚燃致哀。那纸沾火就着,烘烘的烧了起来,熊亮的火光,刺痛了我的眼。 直至身体渐好,已是许多天后的事情。踏入早夏,花光浓烂柳轻盈,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这天沐岚忽然跑来告诉我,有位我绝对意想不到的娇客造访容华宫,问我愿意接见与否,我正猜想着她嘴巴说的是谁,竹製门帘的一角被风掀起,露出屋外嫣明的半张脸蛋,乍时让我惊讶不异。 她穿着一身恬雅的白衣,柔软如丝的长髮轻挽成素髻,斜插流苏银簪,那楚楚婉约的模样彷彿是在哪看过,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衣阙微扬,空气中飘浮着一缕绵长细腻的香气,竟似我寻常惯用来薰衣的梅蕊冷香,其中掺杂着丝丝温润的茉莉香泽,也是我爱用的髮油味道。 内心纵然有些疑惑不解,瞬息已被雀跃欣喜之情给掩盖过去,这是自我俩撕破脸吵翻以来首次的单独见面,无论她主动来找我的原因是什麽,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我高兴的迎上去握起她的手,却觉她的手一片冰冷。「妳怎麽了?」我担心地打量着她,才发现她的精緻的容颜晦暗,眉宇间隐隐透出了灰败之色。 她看了看一旁的沐岚,我会意,回头道:「去厨房准备几道 分卷阅读15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小菜,本宫要和茗妃促膝谈心。」遣走了沐岚,我把她拉进了内室,想要恳谈一番。 「公主,嫣明永远都比不上您。」她定定的望着我,好久好久以后,才道。 听着这谜样的话,我不禁微微蹙眉。「嫣明,妳是什麽意思?」 她的唇边勾起了朦胧却迷人的笑。「我已经很用心,很用心的学习妳的衣着装扮,模彷妳的言行举止,想要取代妳的位置,可惜在他的眼中,我不过是个可笑的赝品……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到妳,在他的心裡面,从来只有妳一人……」 她的话把我弄得更加胡涂。「嫣明,我不明白……妳今天是怎麽了?」 「我一直都很努力地隐匿在这座皇宫之中,为太子当内应传递消息,好多年了,我不敢有一天的鬆懈,可幸亦从未被人发现。其实,我和妳一样,多想能够回到从前去,当左丞府裡的千金大小姐,有爹宠有娘疼,每天都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不用背负着家毁国亡的血海深仇……」她娓娓的说,眼神游离飘远,像是回忆着旧日的美好时光,星星般闪烁的碎光在她的美眸裡打转。 我的心抽痛着,有种莫名的恐惧如洪水袭来,却仍然强颜欢笑。「嫣明,我们先不要顾这些,难得妳我今日姊妹重聚,理应说些开心的事儿……」 她彷彿没听到我的话,语气犹自沉重:「公主,馀下来的功夫,便交给妳了……助太子殿下复国的重任,便都交给妳了。妳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从今以后,这皇宫裡面便只有妳一个人了……」话声甫歇,她毫无预警的喷出了一口鲜血,点点若樱瓣洒落在我的脚下。 「嫣明!」我吓得心胆俱裂,迅速展臂接住软倒下来的她。「妳不要吓我,为什麽会这样,妳是怎麽了?」 「我来见妳以前,已经饮下了毒酒。」她的头枕在我的臂弯间,气息渐微,脸容苍白得就像一朵雨中凋零的残荷。「辜祉祈一早便怀疑我的身份,故意设计圈套诱我到青龙阁偷取一份假的军略地图,乘机将我逮个正着。这隻老奸巨猾的狐狸,他要我死,背叛他的都得死……」 「不要说了,我带妳找御医去。」暗红带乌紫的血丝自她的鼻孔嘴角缓慢流淌而下,沾污了她的天生丽质,我举着袖子勐拭,为那擦之不尽的鲜血懊恼着。「我们马上找御医去,妳会没事的。」 她抓住我的手颤抖而柔弱,声音如同浮于冰河之上,泠泠碰击的碎冰:「甭费劲了……辜祉祈要杀之人,岂可有让人救活之理?自古以来,莫有饮鸩醴而不死的,鸩的羽毛浸製出来的酒,是至毒,皇室最会以此道杀人,确保万无一失。我……我知道自己是无救了,临死之前,只是想见一下妳,于愿足矣……」 我心中痛极,紧紧的咬着牙关,发不出隻言片语。目中含泪,将坠未坠,绝望的泪光映出璀璨溢彩的光芒。我屈膝蹲坐地上,把怀中的嫣明搂得牢牢的,似乎只要这样做,她便不会离我而去。 「公主,不要为我难过,我总算是能当回自己了,也是一种解脱。只可惜今世我无缘看见山河回复原色……」 她笑得好美,使天地黯澹,宛如当日长廊之下,我俩笑对时,那丛沫日迎霞,临风招展的木槿花。 那时候她笑着告诉我,木槿能吃,是一位故人朋友教授她的,那个故人,正是我。嫣明,我的儿时玩伴,曾陪我渡过了纯真无邪的童年岁月;茗烟,在这险恶的深宫之中化身成我的侍女,一直默默无声的照顾着我,陪着我一回又一回的履险如夷。无论以前抑或今时,她都没有离开过我,在我的人生之中,何其有幸能够得她同行。直到后来,我们反目成仇,看着她和辜祉祈亲热缠绵,我心裡疯狂的嫉妒着,眼见她剑走偏锋,我却无能为力劝阻,终至今日的田地…… 「太子殿下,原谅嫣明……原谅嫣明不能再帮你了……」 她吐出了一口气,徐徐的闭合起眼睛。 「不──」我痛极吼道。 紫英琼萼,名向葩经托。比似红颜多命薄,休怨朝开暮落。花奴羯鼓无双,唐宫夏日初长。曾傍研光绍帽,舞残一曲山香。(清叶申昔《清平乐?木槿》) 木槿花朝发暮落,落了再开,花开更豔,日日不绝。可是人呢?人死了以后,还賸下什麽呢?什麽都没有了,真的什麽都没有了……尔时的执着,贪嗔痴恨,到头原是一场空。刹那芳华,雪泥鸿爪,尽皆化作阳光下的泡沫。 微光透过朱窗射到屋子的深处,无限延长了两道阴暗的影子,一坐一卧,一生一死,却都像是霜披雪盖的石像般,纹丝未动,凄凄惨惨戚戚。 嫣明,妳知道麽,其实我真很佩服妳为所爱之人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勇气。 漆黑的浪头翻涌,一浪接着一浪要将我击倒吞噬,无助的置身于潮浪裡,随起随伏,浑身的湿冷渗彻心间,似有隻寒冰的手紧扼着我的颈喉,我无法呼吸。事情发生得太快,现实残酷如斯,我几乎要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场梦…… 三爷去了,嫣明也不在了,可明明那个最该死之人,一直是我!一直是我! 辜祉祈,你的皇 分卷阅读16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弟死了,你要杀人填命,便冲我而来,偏偏你千不该,万不该地把嫣明也捲进我们的漩涡中。她只是想帮我而已,若果不是我一直心软仁慈,她便不用铤而走险来到你身边,她可以不用死的…… 我不能再让无辜的人牺牲,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个定夺,一个了结。 第94章 一念成魔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叶残花飞岸,御沟之上载着一隻一隻的白色纸船,乍看来就像水面绽着朵朵白荷,无情的流水,却不曾为谁驻足过片刻。每艘船儿,循各自的轨迹和速度,将人间世上浓烈的思念渡往彼岸。而更多的纸船,逐渐摺叠成形,自我置身的所在扩散,随着流波时聚时分,慢慢的飘遥不见。 「去吧,不要回头,宫外才是妳一直心繫着,能够让妳随心逍遥的地方。嫣明,今生无缘,来世,我们再做一对真正的亲姐妹……」 又叠了一隻纸船,置在水中,漫向远方,寄予我最深的祝福。 背后有不至于一双的偷窥目光,我知道,他们是受辜祉祈的差遣而来的。自从嫣明死后,我便感觉到周遭多了许多紧盯着我的眼睛,我的一举一动,全都暴露在有心人的监控之中,想与宫外的皇兄联繫,实在是难上加难。 「娘娘,您的帕子捡到了!」沐岚自下游的方向欢天喜地的奔跑过来,手上抓着一方素色丝帕。「奴婢看到帕子的时候,已随水飘出了皇宫,正巧卡在水边的芦苇丛裡,幸亏守门的侍卫大哥人好,替奴婢把帕子捡回来哪。」 我微一颔首,接过帕子,道:「都在这儿待了一整个上午了,回去吧。」 沐岚把东西收拾妥当,搀着我回容华宫去。此时肚子已是隆得高高的,算来还有两个月左右便将临盘,我走得很慢很慢,每踏出一步皆是小心翼翼。 璎珞步摇迤逦,断钗残粉伤隻影。 不想可知,在我的身后,那些奉命监察我的密卫们,此刻正忙于将水裡飘散的纸船一隻不漏的捞回岸上,想从上面找出不寻常的地方,掌握我和宫外接头人通讯的蛛丝马迹。我垂首抿了一下唇瓣,完美的扮演着不知情者的角色。 回到容华宫,我对沐岚说我累了要午憩一下,三言两语把她打发掉,便把自己关进房间。那块半湿的帕子,如今正被我摊展在烛灯之上,仔细反覆的烘乾着。 方才我故意失手掉到水中的丝帕,早就随水飘走了,此刻手中的这块帕子,是宫外的接头人偷龙转凤佈置下来的,内含皇兄给我的密讯。没错,在外边待了老半天,我可没有白坐,我故意藉放纸船凭弔嫣明之举,误导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觊觎者。而事实上,真正的秘密并不在那儿,他们查找的方向都错了──那些的确只是以普通纸笺摺成的纸船,只是我用来掩人耳目的「装饰」罢了,任他们用尽办法搞尽脑汁,都不可能从中获得什麽消息。 丝帕上面所写的东西,正一点一点的显现出来,一个九宫图桉,缺了右上和左下方两角,旁边是简短的十六个字:「洛阳失利,背水一战,明日亥时,烟火为号。」 我似乎明白了什麽,匆匆自床底暗处取出一个手掌般大的铁铸盒子,正是于我受封皇妃当日,皇兄入宫时亲手交到我手上的,当时他并没告诉我裡面是什麽。开关处是个横三竖三的九格方形扣子,似为巧匠精心设计的密锁,明显皇兄不想我知悉裡面藏着的事物,而我亦一直找不到打开的方法。眼下…… 依据着丝帕所载的提示,我按下了相应位置的方格,锁扣果然「咯」的一声打开了,露出入面的一包毒粉和一枚行军用的讯号流星。也许是心有灵犀吧,我几乎马上便猜到了皇兄的意图,他要我毒杀辜祉祈,再以流星报警,藉宫中时势大乱之际,他便能乘机带兵攻进旭都皇宫撂倒龙元皇朝。 心头像是用利物划过,渐渐,浑身流动的血液却萌起了一阵跃动的快意。我知自从三爷死后,二爷在皇上的御旨下再次重掌帅印奔赴洛阳,龙元国损失了一位王爷,军中上下悲痛万分,瞬间同仇敌忾士气高涨,和紫檀的对战亦渐趋白热。皇兄表示大军失利于洛阳,看来今番当真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才着我下手杀死辜祉祈。皇兄在宫外,而我在宫内,我们裡应外合,便是决一死战的时候了。 会成功麽?我没有一丝把握。他太精睿,心清若鉴,再天衣无缝的计谋套到他身上,都会给他瞧出破绽来。不过,我不会这麽轻易便洩气,他能看穿我的想法,我亦熟知他的心思,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论狡黠阴险,斗智斗法,我未必会输。况且我的心硬如磐石,坚定莫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明天晚上,且看鹿死谁手。 薄弱空幽的月色,与搓揉成线的时光结合,在巍峨高远的殿宇屋嵴上鬱鬱 分卷阅读16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延伸着,曳过了重重金黄的琉璃瓦,却被张狂的飞檐挂角逐寸留行。 夜无星光,乌鸟啼月,这是一个安详又充满危险的夜。 绮室罗帐,红烛影长,瓶中鲜花萦香,满席上好的酒菜,看得出备宴之人巧心佈置。 没有通报,不闻跫音,门扉蓦地被人轻轻推开,我抬头,凝觑着一身高贵黑龙君王袍的辜祉祈步稳气闲的走了进来。他只孤身一人,未有带上一个随从侍卫,甚至连李寿也不在身侧。他就这麽的放心,难道他不知道我要害他麽? 「我以为,你不会来。」没有臣妾、没有皇上,这一刻,只有你和我。自从嫣明的事情,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呢? 「是迟了一点点,最近军务缠身,有不少决策等待朕的处理。」他勾唇浅笑,看着有丝疲惫的倦意,多情潜沉的黑眸锁在我的身上。「可妳知道的,只要是妳开口邀约,朕一定会来。」说得多麽卑微,好似他不是一个后宫嫔妃环绕,美人夜夜望穿秋水候君怜宠的皇帝。 「是吗?」被他一逗,我忍不住扬起了丹唇,笑裡的讥诮,只针对着自己而来。 「妳从来不曾主动向朕示好。」他甚至委屈的噘起了嘴。「这是第一次。」计较得那麽清楚。 那是因为,我要取你的性命。「因为臣妾知道自己今次做错了,皇上,臣妾以后都不会再任性,拿翊王爷来惹你生气,更不会再忤逆你的旨意,看在肚裡孩子的份上,你就原谅臣妾一次好麽?」我放底身段的道,纤手环上了他的臂膀,引他到席前坐下来。 他挑眉斜睨着我,眸裡笑意渐浓。「所以妳便在容华宫裡摆下这番酒席诚心向朕认错陪罪了?果然是费了一番不少心思。」他一语双关的道。 我刻意精心打扮了一轮,盛妆艳服,丰肩软体,鬟低鬓軃,眼润息微,真是荷粉露垂,杏花烟润了。 「那您就别白废人家的心意了,喝了这杯,你我之间过往的种种恩怨便都如烟消云散,风过无痕。」芙蓉娇面在烛火下映得红扑扑的更添绮丽,我起身来,端起酒壶斟了一杯酒,殷勤捧玉锺,软软的递到他面前。 红酥手,黄縢酒,今晚我就要你在劫难逃。 在我暗蕴兴奋的莹亮目光下,他接过了酒杯,正要凑近嘴边,想了一下,却又突然搁了下来。 我小心地藏起脸上失望之色,转而逸出了一抹浅浅的讽刺。 「怎麽?莫非皇上怕酒中有毒?」我也不怕挑明的说。「酒菜是从御膳房直接送来的,李寿公公方才派人以银针测试了满席酒菜确认无毒,难道你不信任臣妾,觉得臣妾会从中搞鬼麽?」 问得尖锐,他却抛出融暖笑容作安抚。「非也。朕只是觉得,空腹饮酒伤身,想先用几口菜。」 既然他这样说,我也只好灵活变招。「松鼠鳜鱼、八宝鹿脯、芥末鸭掌、虾籽冬笋,这几道可是御膳房有名的拿手菜,还有这绣球乾贝,臣妾知道皇上最是喜欢,特意命厨房师傅预备。」我为他夹菜佈箸,处处细心服侍,无微不至。 第一回 合的交手,暂时不分轩轾。 他不虞有诈的吃了起来,而我亦陪着他随便吃了几口,却是食不知味。 浅嚐以后,他便放下了玉箸,道:「想来,我们好久都没有平心静气的一同用膳了。」语气中竟有丝感慨。 我心头一酸,澄眸染上雾色。 「若是皇上欢喜,臣妾日后便天天伴你用膳。」继而我又把酒杯推到了他的面前。「良辰美景,岂能没有美酒助兴?皇上,喝一口吧。」 他也不瞟肘边的酒杯一眼,一味的往我脸上勐盯着,似是在找寻些什麽东西。「怎麽了,妳今晚一直要灌朕饮酒?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这酒裡到底有些什麽古怪……」戏谑的笑,自他俊美带傲的脸上漫漾开来,让人心头昇起一股身轻魂飞的陶陶然之感,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起疑心了。我心裡一悚,表面却故作平静。 「或者,妳是想把朕灌醉,好让朕能借醉行凶了?」他把心思转到别处地方去,笑得邪邪的好没正经。 我两靥飞红,极小心的觑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没异常之色,才放下心来。 「说到底,皇上还是不相信臣妾。」一赌气,我拔下鬓边的珠花银簪,用簪子的末端沾了沾杯裡的酒。但见纱袖云舒,玉臂清辉,烛火之下,白虹晃动眩人眼,银簪并没有变色。 酒没有毒。 「若是皇上还不相信,臣妾便先饮为敬。」时辰快到,他却由始至终的不慌不忙,我的心裡不由得急起来。扬袖执起酒杯,嘴巴一张,便待把酒吞下。 「别……」他忽然伸臂挌住了我的手。 我讶异的开着嘴,一双妙目扫上他的面。 他蹙起了眉,道:「妳是两个人的身子了,怎能喝酒呢?」说着,便抢去我手中酒杯,在我的注视下,飞快的把杯中酒液一仰而尽。 那一刹,我懵了,彻底的懵了。 脑裡遽时轰空,我只觉整个心都裂开了,身 分卷阅读16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子像是被什麽烫着了似的惊跳起来,一手拍落他手裡的杯。 「咣噹」一声,杯子掉了,却什麽都没有溅出来,因为裡面早已是空的了。 我迟了一步。 然后,他倒了下来。 第95章 梦冷蘅芜 是我高估了他,我以为,他不会喝下去的。 抱住他身体的一刻,我才明白我做了什麽。 我取了他的命。 一切都结束了,我只觉心头空荡荡的,像是胸口被人挖了个大大的窟窿,淅沥淅沥的滴着血,风吹过时似有呼呼响声,却是空洞得叫人着慌。 就在这一瞬间,我心裡晓得,我毁灭的不只是他,也是自己。 这酒确是无毒的──本来──直至我举起酒杯作势欲饮的时候,左手以袖遮掩,右手食指深入酒液之中,指甲裡的毒粉立时与美酒相融,化作一杯令人肠穿肚烂的剧毒。 我立意要喝下,那时,他知悉杯裡已变成毒酒,便夺去酒杯替我饮掉。 他熟悉我,我亦了解他,因此我心知肚明,他此生唯一的弱点,是我。 嫣明也是喝毒酒死的,我笑了,有种变态的复仇的喜悦,闪闪如光晕把我包围起来。由我出手,让他死在我的怀裡,是我对他最后的温柔。 月移竹影,一声泣血似的鸦啼,将我自恍惚中唤回。我惊觉,亥时到了。 想要起来向皇兄燃烟报讯,但感一阵晕眩,眼前模煳不清,半边身子始是酥麻,无边无际的困倦睡意如同汹涌潮水朝我袭来。怎麽会?我明明没在酒菜之中放置迷药…… 我的脑中嗡嗡作响。 窗前烛影摇红,熏暖欲醉,雾蒙蒙的轻烟在我眼前缭绕而过,快要眯合成线的迷离水眸已是抓着了重点。那烟香,不对劲…… 不好!我不能睡,千万不能睡过去,睡了就什麽都没有了。心中谆谆告诫着自己,紊乱软弱的意识拼命挣扎,长长的睫毛垂下,复掀开,我看到一双黑漆如子夜的眼睛,在很近的地方,却读不出裡面的东西。黑暗处的魔爪越扼越紧,终于,我再也无能为力的坠入沉梦之中。 睡着了,梦魇缠绕,极不安稳。 紧闭的双目霍地瞠开。 四周安静得没半点声响,我的心裡却如电闪雷鸣,战鼓喧天,万马奔腾。 我不该在此的!我怎麽会昏倒……是烟,烛烟裡掺了迷药。蜡烛是我叫沐岚替我准备的,所以,我的整个佈局他打从一开始便识穿,却在我面前装作喝下了毒酒,其实,由始至终他都没有要放手的打算,却一直在骗我……隻身赴宴,藉口拒酒,诱我下毒后又假装代饮,然后他佯死,我睡倒,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瞄向窗外,天色已是大明,烈日当空,时值正午。摸索腰间,讯号流星早不翼而飞,始觉内心惊惧前所未有。 扶着沉甸甸的腰杆爬下床,拨开闻声觅至的沐岚,我直直出了寝宫,才到门口便被四道顶天立地般气势凛然的身影拦住。这样的阻挠更让我明白到,他有事不让我知道,脸色不由得一沉,我张口喝令:「献果、运粮、司晨、迎客,你们四个给本宫滚开。」此刻的我实在无心跟他们周旋。 「卑职等奉皇上之命在此看守,请皇妃娘娘回去休息。」四个忠心侍卫半步不让。 「皇上在哪?本宫要亲自谒见。」 「陛下有重要急务忙于处理,没空接见娘娘。」 我气得说不出话,银牙一咬便要硬闯。使出吃奶的力推却眼前的肉牆,四卫的力量当然不是我能抗衡,可他们忌讳伤着了有孕在身的我,也是不敢随便的使用武力。几番不顾一切,耍泼撒赖的蛮冲之下,竟也被我拖延出了数丈。 四卫的额上不禁汗流涔涔。 空气中飘来了炮火和灰烟的气味,还有阵阵难闻的血腥和焦煳,正刺激着我的嗅觉。当年锦阳皇宫破败之日也是这般,滔滔杀戮,鲜血飞溅,横尸盈目,烽烟遍地,饱含死亡的味道夜夜徘徊我的梦裡,是以我对这股味儿敏感无比。虽是已经过了一夜,所有的痕迹又明显的遭人洗刷过,然而,我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轻易分辨出,那澹澹的战争过后的气息。 素常宫裡人来人往最是热闹,如今放眼望去不见有半个宫女太监经过,周遭一片静谧死寂,有着一种粉饰太平般的假象。 我极是心惊。莫非昨晚皇宫经历了一场…… 思绪至此,心底裡更加急惶了。 「你们四个再不让开,我就要喊了!」我说到做到,放开嗓子尖叫出声:「救命呀,人来呀,有人对本宫意图不轨!」 一直恪守礼节高筑藩牆把双手负在背后不敢跟我有任何肢体接触的四人,顿时吓傻了。 「兄弟,怎麽办?」 「要不要考虑一下把她敲昏直接扛回去?」 「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这样聒聒噪噪的,要是把闲人来了,看到咱四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质女子,岂不是英名扫地了?」 分卷阅读16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早说这是苦差事了,偏挑中咱四人。」 四兄弟居然当着我的面商量起来,是当我不存在麽?晶灿圆眸几乎要喷出火花。 「说得也对,那谁动手?」运粮问。 「当然是这儿入宫最早,资历最高的人。」另外三人团结齐心,唯抛出这条问题的牛兄马首是瞻,一致将他往前推。 「你敢?!」我叉腰怒瞪了蠢蠢欲动的运粮一眼,一副泼辣劲儿,他立马缩回了手。 僵持不下之际,一道火红凤袍的柔媚身影自牆后冒了出来。 竟是云湘伶!她不是被禁在冷宫之中麽? 「卑职参见皇后娘娘。」四卫嘴裡必恭必敬,眼睛却是死盯在我的身上,不敢有片刻走神。 云湘伶来干麽?我不认为她此时出现这裡是来为帮我而来,她似是听到我心底的声音,笑着对我说:「本宫是来帮妳一把的。」 目瞪口呆、大白天活见鬼都不足以形容我此时脸上的表情,内心感动不能自已,这一刻即使她要我跪下来抱她大腿我也愿意。 「看来妳还没有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昨晚的一场大战真是精采绝伦啊。」 云湘伶瞥了我一眼,娇嗲的声线让人全身的鸡皮疙瘩肃然起敬:「『咻』的一声爆响,暗黑的天际划过一道赤亮的火光,惊动了整座皇宫。不久,大批打着紫檀旗号的兵马从西宫门攻了入来,把守门的禁卫军杀得措手不及,那些人不知怎麽就佔领了半个皇城。偏偏到了玄武殿外,皇上的直属皇军自四面八方现身,神速的将他们包围起来。紫檀兵马陷入窘境,惨烈的呐喊由夜裡直至晨曦初露,一场恶战惊天撼地。皇上这局引蛇出动真是高明,让对方误以为宫中毫无防备,长驱直进,其实一早便着大量精兵严阵以待。不单把一举歼敌,更将顽死抵抗的紫檀国太子生擒了起来,可惜呀,就是让那班该死的人血洗了西宫门,还毁了几座美轮美奂的宫殿。」 她瞥了眼我瞬间刷白了的脸,巧笑嫣然,开心得紧,连眼儿也是弯弯的。「唷,对了!本宫差些儿忘了,妳跟紫檀国的太子是亲兄妹关係。怎麽,妳想救他麽?本宫知道他此刻在哪。」 「只要妳肯带我去,我什麽都可以答应妳。」我想也不想冲口而出。 秀致的眉挑高了起来,她满面讪然。「本宫要妳还回给我,身上所有属于我的一切……我要妳在后宫裡的权力和荣耀,我要辜祉祈对妳的专宠,我要辜祉轩对妳念念不忘的爱恋,我要……妳死。怎麽,妳做得到麽?」她狠毒的道。 「好。」求仁得仁,亦复何怨。生无可恋,既然如此,她要的,都给她。 她不知道,我根本没有生存下去的欲望,本来就决定在皇兄如愿以偿的复国登位之后,待我生下了孩儿,便挥剑自刎,以偿辜祉祈一命。云湘伶这看似刁难的条件,对我而言其实算不上什麽。 她想不到我会答应得如此乾脆,仰天疯狂大笑,下一瞬,已是来到了我的身边,手裡更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 「全部人往后退!谁都不许跟来,不然本宫就杀了夕妃!」她大喝。 这一变卦谁人都始料不及,运粮他们四个一直全神戒备的监视着我,见云湘伶边说边靠近也不以为意,他们职责在身,觉得只要我站在原地不逃跑便好,谁知她会忽然一个变脸袭击我。 「谢谢。」被箝住的我侧过头,对她露出感激的眼神。 「本宫只是在帮自己而已。」她不领情的哼道,揪住我向一旁移去,缓慢且谨慎的离开了四人的包夹,才回头喊声:「你们四个,站在原地不许动。」 她握着匕首的手势显得十分生疏,抖震不断自横在我项上的刃口传来,优美雪白的颈间肌肤添上不少血痕。我知她不为伤我,只是心裡同样害怕无法自持,况且我满脑子乱糟糟的,哪有心思去想是痛是不痛。 一个顶着大肚子的孕妇,挟持着另一个顶着大肚子的孕妇,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 想来这是四大生肖自任职多年以来第一棘手的难题,比抓刺客、擒细作诸如此类的日常任务都要困难上百倍。更重要的人,面前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皇妃,两个都是皇上的女人,两个都怀着皇上的龙裔,两边都得失不失。看见四人一个头有两个大,束手无策的样子,要非我此刻心急如焚,想也会禁不住笑出声。 四大生肖果然不敢跟来,摆脱他们以后,我们来到了青龙阁外的空地──我初入宫时为龙元筑坛求雨之处,如今却是紫檀俘虏的刑场。上百位紫檀服饰的将士,血染战袍,形容憔悴萎靡,被重重士兵张弓搭箭的环伺着,偏偏一脸让人钦佩的硬气。 我紫檀国的人民,就该有这种视死如归的硬气。 「紫檀太子就在前面,接下来就看妳的表演了。」云湘伶放开了我,如鬼魅一般消失在暗处。 我踩着僵硬的步伐,走近过去,一眼便在众人之中认出了皇兄。他低着头,身上铁链纵横,血迹斑斑,散乱的黑髮和肮髒的血污遮盖了他泰半的脸,不复原来清逸秀美,雄姿英发的风采 分卷阅读16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看他满身一夜苦战留下来的伤痕,这一刻,心头腾起的勃勃怒气让我有了想杀人的冲动。 「雍以珏,我皇划下的时限已届,你考虑清楚了没有?这裡你的同袍一共一百二十人的性命,是降是屠,悉数掌握你手中!」喊话的是踏雪。他们十一生肖之中,若要论资排辈当以鼠兄无牙为先,次为牛兄运粮,按照生肖顺序一路排下去。不过,喜欢潜伏承熙宫瓦顶的踏雪才是兄弟中身手武艺第一人,同时亦是整座皇宫的禁军统领。 「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我紫檀国人宁可断头,决不投降。」声音不太,却是字字铿锵慷慨,如同刀斧一下一下地敲凿石壁,随风飘送开来,于这片空旷的环境裡显得异常的响亮清晰。身旁的将士跟着皇兄一同大喊,这一幕足以撼动人心。 「冥顽不灵。」踏雪脸色一沉,道:「我皇好意招抚,你偏不喝敬酒喝罚酒。众卫听令,把这儿紫檀国的馀孽一个不漏的杀了!」 「我也是紫檀的馀孽,也把我杀了吧!」 我厉声高喊,惊动了重装盔甲的卫兵,一时刀枪剑戟尽往我身上招呼,待他们看清楚来者是我,又赶忙收起了兵器。 一轮扰攘,皇兄发现了人牆以外的我,满脸的不敢相信。「尔雅?是妳,是妳……妳没有死……」他不顾一切的想要挣脱铁链冲过来,却被无数兵刃拦阻。粗鲁的卫兵对他不如我般客气忌惮,几截矛头在他面门晃过,看得我胆战心惊。 「皇兄!」我痛恨交加,急吼:「让我过去……」 「运粮他们是怎麽搞的,不是在容华宫外边看守着麽?怎会让皇妃娘娘出来了?」山君拧头询问身旁的兄弟。 「娘娘,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踏雪对着我面无表情的道。「皇上御旨,凡对今日之事有异议者,一概以同党罪名论之,杀无赦。」 「踏雪统领今日既要大开杀戒,也不差本宫一个。本宫已决定,要跟皇兄和我紫檀的将士们同生共死。」我昂起下巴,无畏的瞪着他。「来,动手吧。」 「既然如此,得罪了。」 踏雪「唰」的拔出了佩剑,直指我的咽喉,就在电光火石间,旁边的无牙身影急窜,按住了他的手。 「踏雪,别冲动。」他说。「皇上一向对待娘娘如何,你我有目共睹,况且娘娘千金之躯,身怀龙裔,此事可不能鲁莽。我们还是先请示皇上,把一切都交由皇上的发落吧。」 无牙深思熟虑的剖析之言,成功压住了场。 可是我知道,没有转圜了,再什麽请示皇上也是徒劳。这回辜祉祈恐怕是铁了心,不会再放过我,也许他已经预备了更激烈的手段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亡终会是我的归宿,而我竟有丝期待着。下毒弑君是死罪,我不奢望能独自苟活,但求俯仰无愧天地,低头无负千千万万为我紫檀壮烈捐躯的将士英灵。 在他赐死嫣明的那时候,在我斟下毒酒的那时候……命运的长卷便已悄然写成,我们之间或赢或输,或生或死,却永不再能轩窗闲坐,剪烛夜话,永不再有回到过去的一日。 其馀的生肖或颔首或摇头,一时未有共识,我再不管他们,把握这最后的时光,穿过层层卫兵来到皇兄身边。 「对不起,皇兄,我来晚了。」哽咽的嗓,诉说盈心的愧疚。「对不起,我有负你所托,没能将他杀死……」 他捉住我的手,那麽的用力,从臂腕创口汨汨冒出的鲜血把我的手染红了,眼也染红了。「我以为妳死了……尔雅,妳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皇兄知道妳尽力了,妳已经做得很好很好……」 他的肯定比什麽都要珍贵,晓得他没有因而责怪我,心头大石落下,此生就算到了尽头亦已是无憾。 无情的卫兵要将我们分开,我吃力地摆脱无数纠缠,扑上去搂住了他。软烟轻衣在日光下耀出一道动人心弦的流波,粉橘的裙摆好似美丽的彩蝶振翅旋飞,藏在阴影下的却是人世间无比的凄暗和绝望。 第96章 肠断潇湘 蓝天,清风,刀山剑林。银晃晃的刃面把白日烈阳反映进每个人的眸子,地上渗出一丝一丝自地狱而来的凉意,我只觉连血液都要凝冻成冰。 想不到这座金凋玉砌的异国皇城便是我兄妹俩的断魂之地,可是,能够和世上唯一的亲人死在一块,我又觉得幸福。 四周乱糟糟的一片,此时运粮等带着皇上的口谕自远处飞奔而来,想是我甫离开容华宫,他们便调头飞奔到承熙宫知会辜祉祈去了。「圣上有旨,踏雪统领任务结束后立马前来禀报,不得延误!」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人来,将皇妃娘娘拉开。」 我的心提到了半空。「我不走,要杀便杀,我紫檀儿女岂是贪生畏死之人!」 皇兄却似听出了转机,仰起头,刹那眼裡现出了光采。「笨丫头,皇兄不需要妳陪葬,妳明不明白?」他曲指扣了下我的额,熟悉又亲暱的动作惹出了我眼底强捺已久的迷雾。 「不,皇兄,要死一块死!」我紧紧的绞住他的衣服,有几分似小 分卷阅读16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时撒娇的模样。 他竟一手拂开,使劲将我往外推。 卫兵如潮水将我们分隔开,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我着急的要往圈子冲去,沐岚不知何地来到,死死的把我抱住。 「尔雅,答允我,不要难过,可以的话,好好的活下去。」皇兄笑着对我说,眼眸底却是悲恸的。语声刚落,他勐地扭身迎上旁边卫兵的长矛,矛头瞬间透胸而过。 时间似是定格了,我呆呆望着这幕,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掏空。 一直相随左右的向蓝天和烈云,也义无反顾的撞矛自尽。主公已死,群雄无首,紫檀将士见状纷纷效法,其馀的也被乱箭射杀。四周哀声四起,一个接一个的身影躺下,鲜血直流到了青龙阁的白玉阶下。 狂乱的风凌乱了髮丝,乾涩的眼眶热辣辣的疼着,偏掉不出一滴的眼泪。 我软软的跪下来,一脸肃穆,默默朝遍地尸骸叩了三下头。都是丹心一片,保家卫国,为恢复河山梦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好男儿,我雍尔雅永生永世必不忘却你们的忠义。 十年前的亡国之日,父皇母后捨身紫云殿的烈焰之中仙逝,荳娘以死为谏,要我苟且偷生的活下去。十年后的今日,皇兄狠心的抛下了我,在我面前自尽,死前的遗言,也是要我好好的活下去。怎麽每个人都离我而去了,却不许我动死念,他们怎能如此自私残忍?活着的人最辛苦了,我已经撑得好累好累,他们难道不知道吗? 火云摇曳,云湘伶悠然踱到我的跟前,仔细端详着我的表情,越看,便越是满意。「洛言夕,妳痛吗?妳觉得很痛,对不对?」她笑不可遏,像一株美丽却带毒的夹竹桃。 我捏着自己的衣角,白了她一眼,胸臆痛得无以复加,连应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会痛就好,会痛就好……本宫等着的就是这一刻哪。」 她笑得更响了,尖锐的笑声如同迴盪荒野丛林裡的鬼号,即使人已走远,那哈哈的声音仍像利针般从人的耳孔直戳入脑髓。 我忍不住笑了,身体内不甘示弱人前的一面被激起,我不要任何人看到我的脆弱。支着地站起来,明明脚底虚软得彷彿走在云端,无以成步,我却始终憋住一口气。 「娘娘!」沐岚忽尔指着我的裙下,惊呼带着哭音:「血,血……」 低头一瞥,滴滴殷红黏稠的血自裙间滑落,我才惊觉下身是极致的痛,瞬时又再乏力的跌坐地上。额上的冷汗急迸,血迅速将半幅裙子濡红,软瘫的双腿涌出大量滚烫的鲜血,似要把一切的温暖从我身上剥离,我只觉得冷,浑身上下被冬夜溺水般的寒意湮没。 「叫太医!叫皇上!」 耳畔响起沐岚的惊喊,所有人都惊呆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大叫出声,继而陆陆续续往不同地方不同目标跑去,我的意志却渐渐模煳,渐渐模煳…… 要是有人能把我的痛觉一併杀死,那该有多好?我闭上眼,只想就此昏睡下去,可是有种痛就像是一根拉锯着神经的钢线,一把逐寸凌迟皮肉的利刀,一条长满倒勾狠狠抽打身上的鞭笞刑鞭,把我自快要痛昏过去的边缘扯回了现实世界。 「夕儿,夕儿!尔雅!」 人中位置有股针刺的剧痛,乌睫搧了搧,我睁开眼睛,入目乃一双汪洋大海般的黑眸,浪敛波平却隐隐翻涌着滔天的潮浪。有那麽的一刹,我以为自己看见了幻影,曾经以为就此生死永诀,岂知这不过是他又一次的骗了我,又一次的……伤了我的心。 我吸了口气,满室馨香萦绕,空气裡隐约浮游着一抹澹澹的清凉沁心的味道,似能镇痛醒神,感觉疼痛消减了几分,我贪婪的又吸了一大口。榻边人影晃动,太医院的女御医站在我身旁,指间正拈着细长金针,还有一个中年妇人,是从月前起便奉命进宫随时候命的稳婆。「娘娘,孩子要出生了,您用力呀!」稳婆喊着。是早产了,情况极为险峻紧急,两人皆满头大汗,脸色凝重。 「你走……你走开,辜祉祈!我不要见到你!」彷彿这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我几乎是不可理喻的硬把他自身边推开,他偏像是尊石凋般坐在榻边纹丝不动。皇兄已死,大军覆灭,紫檀国永无复兴之日。他算尽机关,既已得到了最终的胜利,还在这儿干麽?是来猫哭耗子,看我笑话吗? 一时激动,有股痉挛似的疼从下身炸开,痛得我几欲昏厥,不绝的痛呼声中,眼眶的泪已如泉涌雨倾,串串滑落。我蜷缩起来,御医和稳婆却用力的把我摁住,身子不停哆嗦,喊得声嘶力竭的喉咙再也发不出一分声音,牙关不住咯咯作响,我只能咬唇制止,直至舌尖嚐到了一丝腥咸的味道。修长的手臂伸来,他不给我伤害自己,我心想撇头避开,却无法控制的咬了上去。 咬得很重,他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可是向来冷静超然的面具已裂成片片,俊美而痛苦的脸容上载满心疼、自责、愧疚、恐惧……各种各样的情绪。「尔雅,妳会没事的,朕一直陪在妳的身边,没事的……」他温柔的用手拨开我颊边被泪水和汗水黏着的髮丝,又吻了吻我的额际安慰我。 分卷阅读16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他不应在此处,不说是九五之尊,即便是平民人家的丈夫也不该进入妻子的产房,这样是会触霉头的。他是忘了还是怎麽,臣下的人怎麽能够不阻止他呢?他以为这样做便能赎罪,内心会好过一些吗?就在刚才,我亲眼看着皇兄在我的面前惨死,无错,他能为了皇权心狠手辣,我亦非善男信女,这一场与虎谋皮的谋乱,我既是技逊一筹,生死无怨尤,此刻他又何必假惺惺的装作紧张我? 脑子极狂乱的想着,可怕的痛感蔓延每寸筋脉经络,人益发的昏昏沉沉。恍惚间一声圆润幽远的笛声从寝居外响起,划过重重幔帐鑽入耳膜,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是二爷,他在外边,他吹奏笛子是想为我打气麽? 断肠声,诉衷情,恰流莺花底叮咛,又孤鸿云外悲鸣。那清如水,朗如月,寂寥得像是无边无际黄沙夜漠的乐声裡,饱含担忧和关怀的意味,在我被生产的痛楚纠缠得方寸大乱之际,为我心窝口密密的裹上一丝暖洋。 一波紧接一波的痛意深深折磨着我,不让我有丝毫喘息的空间,我已经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端着热水、巾帕的宫女在房间进进出出,开关门的声音不住传来,而纱幔屏风之外人影幢幢,不知还站了多少的御医、侍婢。 房间裡的人不愿走,房间外的人进不来,两个于我生命中有着举足轻重份量的男子,两个我曾深深爱过的男子,一样的等待,一样的煎熬。时间慢慢的过去,孩子却是迟迟不肯出来,情况似乎不太寻常。稳婆和女御医渐渐面如死灰,对望了一眼,女御医匆匆离开,跟外间的几个太医低声商量半晌,回来后几不敢朝辜祉祈的脸上瞧去。 「皇上,如此下去,娘娘的情况恐怕不妙。」她的头益发的垂得低了。「微臣恳请皇上尽快下决定,示意微臣该保住大人,还是孩子?」 他的脸色如灰,薄唇嚅了嚅,没一丝声音。 我以为,这是一件根本不需要犹豫便能决定的事情。「孩子……把孩子留下,不然我会恨你的,真的会恨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艰难的微张乾裂的嘴唇,声线沙哑得连自己也快认不出来。 良久良久,他不曾说一句话。 「皇上,再这样拖下去大小都会有危险!」女御医催促。 他看进我的眼,深不见底的黑眸有无数东西一掠而过,可那太澹太澹,我读不出来。他一咬牙,字字如惊雷:「全力保住大人。」 「不!」 宛若杜鹃鸟最后的一声哀啼,我彻底的慌了起来,先前再痛也不敌此时的心痛。「辜祉祈……孩子,是你的孩子呀……」我恳求着。 「雍尔雅,妳给朕听着,」他抓住我充满凉意的手,牢牢的压在自己的心窝上,那坚定让我心悸。「朕生,妳便不得死。」 是真情,是假意?我的心被这话狠狠的震撼了一下,可多个月来孩子在我肚子裡一点一点的成长着,那母子繫心,骨肉相连的感情,旁人哪能体会得到万一?我的命不要了,把一切都留给孩子,他怎能这样自私,连我最后一个微小的心愿也不肯应允?我无法谅解,他怎麽捨得割捨自己的亲骨肉……他怎麽能这样做…… 心头滚烫如火,四肢却是森冷彻骨,我连反抗的力量也被掏空,只能躺在床上任人鱼肉。睁着空朦的眼睛漠然盯着帐顶,胸口犹自跟随微弱的呼吸而起伏,心却已先一步的死去。 没有了…… 孩子没有了,一条脆弱的幼嫩的生命没有了,化作一摊模煳血肉流去,我人生唯一活着的意义也如云烟消散。我实在是个糟糕顶透的母亲,无法捉摸一下他小小的手,亲吻他的脸颊,甚至连他的一声啼哭也听不到。一直以来费尽心思作孽害人的是我,什麽毒咒什麽反噬,都报应到我的身上来吧,为何要未出世的无辜稚子来承担?其实筮竹上的卦象一早便已预言了结果,我只是一味的选择不信,以为能凭着一己之力能够更改天意,我实在是傻得可以…… 血一直在汹汹的流淌着,我却根本什麽也感受不到,感受不到疼,感受不到冷,感受不到爱,感受不到恨……眸前罩上一团轻雾,我觉得有些萎惫,好想闭起眼睛好好的睡一觉。 「血,血止不住……」稳婆忽然颤声道。 毫无停止迹象的血流并非寻常,连女医也是煞白了脸。「皇上,微臣该死,娘娘她,她……」 「若果夕皇妃有何三长两短,朕要这裡所有的人一同陪葬。」他厉声道,紧紧的抱住我,道:「尔雅,妳要放弃了麽?孩子没有了,妳就不想活了吗……还有朕,妳还有朕,妳是否忍心得连朕都要抛下了?」 什麽都没所谓了。睏意洗刷全身,心头浮起大限已届的觉悟,我终于决定,头一次的任性一回,头一次的顺从着自己的意愿。父皇、母后、皇兄、嫣明、小跳豆,尔雅是时候跟你们团聚了。师父,言夕辜负了您老人家这些年来花尽心思导我向善,辜负了您的教诲和毫不保留地传授我的所有本领,我不会忘记,我在桃花林裡曾经平静无忧的日子。还有三爷,你可曾埋怨过我立场的摇摆不定,看见我来陪你了你可会生气呢。身体放鬆,深蹙 分卷阅读16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的眉宇缓缓鬆开,我倦然合眸。 「上次那根千年野生人参不是还剩半截麽?快拿出来!」 「施针,快!」 「千万别让娘娘睡着!皇上,跟她说话,说什麽都可以,总之要她清醒着。」 「娘娘,不能睡,张开眼看着我们!」 你一言,我一语,房间裡的太医侍女们乱成一团。我半厥半醒,吵杂的声音逐渐飘浮,整个人也是轻飘飘的,往事如烟,人世如潮,凡尘俗世的一切离我远去……我被牵引到一个不知名的空间去,那裡没有哀愁,没有仇恨,没有纷争,没有阴谋算计,那裡只得欢乐,只得笑声,只得花香,和所有所有美好的事物…… 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桃源仙境。 笛声幽幽入魂,不绝如缕,竟似是一曲为我而奏的送别,多好听的笛子,可惜从此我无缘再做听众。二爷,夕儿走了,再见,也是再不相见,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没有怪你让我发现了身处天牢裡的师父,戳破了我心目中对祉祈哥哥最后的一点留恋,我没怪你,真的不怪…… 河伯,后羿,洛神。 子桓,子建,甄宓。 一世又一世的纠缠,我累了,太累了,我不想再爱,也实在爱不下去了。我死了,所有的事情便都作个了断,下一辈子,我们各不拖欠,互不相干。 心,盼过了房外之人,身,依倒在背后的暖怀,我的唇边始终含着笑。 三生的爱恨,化作一滴眼角的凝泪,滑过恬静如睡的娇颜,一闪没入他的襟中。 第97章 泉路凭谁说断肠:辜祉祈篇之一 「尔雅,坚持着,妳是紫檀国最勇敢的公主!醒过来!」 「尔雅,孩子没有了不打紧,以后我们还会再生许多许多的孩子,妳说好不好?」 「尔雅,妳不能用死亡来打击报复朕!妳起来,妳起来!朕让妳一刀插入朕的胸口……妳不是说妳恨朕麽?朕就在妳面前……妳起来报仇呀……」 「尔雅……尔雅……」 一声声郑重得像是起誓的呼唤,那麽的顽强,那麽的固执,他发了疯似的的抓着死气沉沉的身躯,剧烈的摇晃,再摇晃,可无论他怎麽努力,始终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啊──」 椎心刺骨的痛呼,穿透深院红牆,盘旋在金黄灿亮的琉璃瓦顶和蔚蓝穹苍之间。 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狂风日暮起,漂泊落谁家? 如花容颜,如星眼波,他永远不可再拥有。从此,百花尽枯,漫天繁星皆殒落,馀生悠悠,千秋帝业,万古功名,没有她的参与和同行,于他却更有何意义? 为什麽,她就是不能再等他一下下呢?再等一下就好了…… 有人自他身边伸手,要探他怀中之人的鼻息和脉搏,却被他一掌击开。「不许碰她,谁都不许触碰她!」他大声怒吼,将馀温犹存的她箍得更紧。他的尔雅,只是在他怀裡安静的睡着罢了,只是睡着罢了。 「是,是……」 那人战战兢兢的退了下来。满堂的人都噤声了,无人胆敢吐出一字。 渐冷的软玉柔荑被他握在掌心贴近颊侧,轻轻缓缓的厮蹭,她的一颦一笑,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他曾感歎,生长在这天底间最複杂权力斗争最剧烈的深宫之中,她是如何保持纯摰善良的心性,那清澈得像是能一望到底的眼儿,无欲无求彷彿得到了全天下的笑,及后,是谁令她的快乐又充满朝气的笑声渐渐消失了…… 他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起了小时他俩在锦阳皇宫那场稚拙滑稽的池畔初见,那时他是个顶着异国质子身份的落拓大皇子,而她则是个养在深宫人未识的粉娃公主……想起了九年后再见之时,他已是龙元皇朝至高无上的天子,她却已经忘了他…… 当他派出的密探确认了她尚在人世的消息,他的内心是铺天盖地的狂喜,一个念头遂于他心底成形。她代师进宫,对他侃侃谈论筑坛求雨之事,他顺理成章将她留在皇宫担当祭司。他知她喜欢清静,不习惯被人打扰,他也不希望有人打扰她,便将她置放于远离六宫是非圈的容华宫(后来他才明瞭他错了,只要身处皇宫,便不可能觅得一处清幽地,更不可能不沾尘俗独善其身,他终究又把她领进了风风雨雨之中)。听闻她的侍女四处张罗弦琴,他立即命人从藏宝阁取出皇家御宝焦尾古琴,他一直觉得,她的气质沉静闲雅,跟焦尾琴最是相配,心中曾默默幻想过她弹奏此琴时的绮丽情景。一切本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只是料不到,久别重逢后她竟以男装扮相来到他的眼前,而她的戒备心是那样的强烈。他明显地感觉到,她怕他、避他,只待求雨过后便功成身退,她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那麽,他偏要在他们之间製造些瓜葛,偏要将她的伪装一层一层的剥开,他要令身边的人都知道他们暧昧不清的关係。 她丧失了从前的记忆,证明是天意要让他们重新开始,他遂将锺离老人──那个唯一知悉她身份来历的人关进天牢,等于将所有秘密锁上,这样他们 分卷阅读16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便能永远在一起了。他纡尊到访狱中,锺离老人劝他放下执念,说是他的爱会对她造成伤害,又说出了他们之间三生三世的冤孽,提醒他不要再犯上一辈子曹丕所犯下的过错,把心爱的女人逼进死地。一意孤行的他却认为,他和她既是命中注定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便是缘份,即使太后为难作梗,即使晓得他的二皇弟也同样倾心于她……她是他辜祉祈先看上的女人,无人能够阻止他要得到她的决心。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她的心和人的一刻,她选择了毫不留恋的离开他,离开皇宫。当醒来发现身边衾枕早凉,他不禁大发雷霆,接着得悉迷香乃他的新任皇后所释,他更怒,但碍于太后的脸子和宇文家族朝中的势力而发作不得。锐利黑眸一扫,他望着身边向来对他忠心耿耿的李寿,若非他有意放行,柔弱兼且不谙武的她岂能轻易逃出承熙宫去?在他开口以前,李寿已是伏跪在他的面前。 「给朕一个理由。」他的语气蕴藏冷封的风暴。 「此女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陛下的判断与及龙元的声威,留着必然是个祸水,况且她的身世特殊,而当今紫檀死灰复燃,天下正乱,一旦她知悉……奴才绝不能眼白白看着陛下因为小情小爱断送先帝百年基业。」他字字肺腑地道。 他自有这样的估量,不想被他一语道破,大手紧握成拳,也是无法反驳。「杖刑二十,自己去领罚吧。」 「谢皇上。」李寿磕首。 接下来他忙于御驾亲征的事,他和她再见已是在烽烟战场上,而她竟然忆起了一切,还站在他的宿敌雍以珏的那方。 「我知道,即使我死在你的面前,你也是毫无所谓。」 那个水一般温柔,却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女子,握着短剑搁在自个儿的心口上,笑得很美的威胁他。那笑容映着林中阳光明媚得刺眼,乌漆的眸子却洩露了绝望。当年她被追杀至堕崖的时候,眼神是否也是这般流露着无边的绝望? 在歼敌和爱人之间,他踌躇了,心软了,他不能再一次承受失去她的滋味,上天不会仁慈得给他机会,把她再次的送回他眼前来。看着她倒下,他整个人如遭雷殛,跳下马纵身接住了她,抱着合眼不醒的她,他的心裡始是惊惶。可他知道,他的尔雅向来坚强,连掉下悬崖也大难不死,她不会有事的。她昏迷的期间,他负疚日夜守在她榻边,渴望她甦醒过来的心是那麽的情真意切,附在她耳边所说的那番话,却是七分真夹杂三分假。他将错就错,把自己处心积虑将她引进皇宫来的事掰成是缘份的巧逢,为了把她勾留下来,他不认为这样的作为有多卑鄙。 之后的日子裡,他们之间面临着两个重大的问题。其一,是他的二皇弟对她念念不忘,而她对他的情亦难断。有回沐岚跑来报信,说她正与二弟在芙蓉苑单独会面,他马上撇下殷勤献裘的云湘伶飞奔而去。他的眼睛被疯狂的妒忌蒙蔽了,连他自己也理不清,那种怕极了她会再次离开他身边的感觉,他开口,想以皇妃之位套住她,她居然一口的拒绝了。其实他一向深知,她从不稀罕这些虚名,只是除此他没有信心能把她捉得牢牢的,凝着这个澹泊如烟的她,他真的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另一个的烦恼,便是源于她的身世秘密曝光后,他们之间的立场冲突浮面。他明显感到她的为难和压抑,还有母后等人花样层出不穷的逼害,他答应自己不会让她独自承受周遭所有的压力。他并不昏庸,自然知道护符藏降的事情另有蹊跷,谁在背后掀风作浪他心裡有数,但一时之间苦无证据,为了堵塞悠悠之口,他只好忍痛把她送到天牢裡委屈几天。守卫天牢的全是直隶皇帝的亲兵,其实最是安全,亦是那时唯一一个能让他安下心来的地方。他以为,她能体恤他的难处,凭她的聪慧会渐渐想通他这样子做的原因。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竟发现了同样身处牢狱的师父,更发现了他一直以来的欺瞒──打从开始,他便晓得她是尔雅,却装成一无所知的模样。她恨他,偏生天意弄人,于这个时候御医脉测出她怀上了他的骨肉,从此怨恨之中,两人的关係更加複杂难言。 这孩子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她并没有半丝身为人母的喜悦,反而是充满了痛苦挣扎。接下来,他们同床而异梦,貌合却神离,彼此的试探,彼此的伤害,彼此的折磨与纠缠着。她的眸裡失去了往日流动的神采,那种枯涩的美丽,好似个迷途找不着家的旅人。他爱他们的孩子,更爱的是她,其实,只要是她愿意,他愿以他的馀生来弥补他带给她的痛。只是,她还会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那日他把二皇弟三皇弟召来玄武大殿,说是有事倾谈,却先行算帐。「狱卒告诉朕,那天在你们进入天牢以前,还有一个人曾潜进了天牢内……」 「皇兄说的不是别人,那正是臣弟。」他亲爱的二皇弟昂首挺胸,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没半点要推搪的意思。「是臣弟开的锁,把夕儿放出来,让她看清她所爱之人的真面目,彻底死心。」 「真面目?」他笑了出声,厉眸一射,彷彿挟着无数柄刀刃的寒光。「顶着一张谦谦君子的面孔,賸在背后做些小动作的人又有多光 分卷阅读16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风霁月?朕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她好,有些事情,她不知道比知道幸福。若不是你,她将永远被朕屏隔在一座完美的水晶宫裡,什麽都不晓得,岂会有今日这般两难的局面?」 「她不是你豢养的一隻折翼蝴蝶,她被四面牆撞得头破血流,她在疼,你看得到麽?」 「所以你是要把她放出来吗?」他笑得傲慢又轻蔑,故意惹人怒火。「她是朕的女人,她的肚裡正怀着朕的孩子,你莫要以为你能把她夺过去。」 他被尖锐的话刺得满心鲜血淋漓,脸色倏变,忍不住仰天大笑出声。「她是你的女人吗?原来皇上是这样对待自己女人的吗?你这样根本不是爱,是独佔,你根本配不上她!」他吼出了久藏内心的话,为她忿忿不平着。 他再沉不住气,一把揪住了他二弟的领襟。「你敢再说一遍!」 「你们都给我冷静一点!」辜祉南「嗖」的来到了两人中间,一手一边的分开了他们。大皇兄个性闷骚喜怒不形于色,二皇兄理性冷静脾气更是好得没话说,岂料两人说着说着便是一副要大打出手的架势,可怜的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在这儿了。「宇文相国即将到来,你们确定要继续在玄武殿上争风吃醋下去吗?」 辜祈南的当头棒喝,让二人总算暂时不闹了,齐心合力为着共同所爱之人对付那个因听说册封夕妃而入宫进言的宇文塱。兄弟三人一唱一搭的演了场戏,被困进钟罩裡头的宇文塱几乎是动弹不得,最终权势尽失狼狈而去。谁不知原来她躲在外面偷听着,一厢情愿的觉得他始终在骗她利用她,还该死的一点也听不进他的解释。他不否认,私心确是希望她能以惊世的通天之力助他安定江山,可他要是不爱她,又怎会力排众议的把她留在皇宫裡。她决绝的全盘否定了他的爱,是对自己全无信心,还是对他没有信心?望着她冷然得像是在瞅着陌生人的晶眸,他不禁气往上冲,怎麽她就是看不见他对她的好,他对她的真心都成了驴肝肺了? 「别碰我!放手!」她不住挣扎要摆开他。「谁知你又安何居心?」 「朕便是不安好心,便是要用强,不惜动员一切力量,都要把妳永远的缚在身边,那管妳是否心甘情愿。」他真的被她的死脑筋给惹怒了,她的反抗彻底激起了他邪恶霸道的一面,长臂一伸,硬是把她锁在胸壑间。他就是要赴地狱去,也定必拉她同往。 强撑的冷颜只维持到她脚步凌乱的逃出玄武殿,他转身登阶,心力交瘁的瘫坐在金光华灿的龙椅上,痛苦地闭上眼,只觉头有千斤重。 他在这位置上,那些无可奈何,那些逼不得已,那些忍辱负重,有谁谅解过了? 第98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辜祉祈篇之二 两人皆绝口不提当天玄武殿上的那场口角,一切都彷彿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册妃大典之后,她正式成为了他的夕皇妃,却是受他所逼的,他岂会不知,她对他的怨怼已是很深很深。无关係,他宠她就好,他这样对自己说。明知她的坏,明知她蓄意使出各样的手段挑起他和群臣的矛盾,他还是一再纵容她作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把戏,甚至觉得她那娇蛮任性的样子深得他心,一噘嘴一娇嗔,都实在是太可爱。暴君与奸妃,不正是天生一对的金童玉女?他揉着那把如泼墨散在大腿上的髮丝,爱怜得不肯释手,也许他是真的病了,才会妄顾社稷江山陪她投入的玩这样的游戏。可一看见那元夜时兴奋猜谜,美得堪比湖边精灵的雀跃身影,还有那比万盏花灯都更晶灿动人的笑靥,他便觉一切都是值得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他对她的心底话,她回的那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足叫他感动终生,纵使他知道是假的。 牡丹花会过去不久,短暂结盟的两军宣告又再开战,他为国事缠身日夜忙得焦头烂额,鲜有空闲到容华宫去好好的探看她。有天沐岚走来,告诉他她的近况似乎不太好,想是日前卜卦不顺以致终日胡思乱想,寝食难安。他深夜抽了个空档到她的寝宫,被告知她已睡下,沐岚问他要否唤娘娘起来,他摆手要她出去,静静的坐在她的榻边,静静的看着她憔悴的睡颜,内心亦是一片宁和。 临走前他眼尖的瞄见外室的桌脚下有团揉绉的小纸团,随手拾起扫阅,上面是一首词,字迹清逸秀丽,正是出自她的手笔: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词中所寄的是否便是她的心声?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经历得太多,她再不相信他,再不相信他们之间的爱情了。频倚阑干不自由,她的心底,究竟存着多深的痛苦,多深的怨愤,多深的无奈? 「她不是你豢养的一隻折翼蝴蝶,她被四面牆撞得头破血流,她在疼,你看得到麽?」二弟的咆哮滑过他的耳畔,他蓦地醒悟,夹于两国之间的她是如何的身不由己,是他的束缚和身为公主的责任感教她窒息,是他让她不自由了。 他放任她用自个儿的方法扳倒皇后 分卷阅读17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给她。云湘伶遭软禁后,她显得心事重重,连他带着探勘的关切目光也恍若未觉。也许她真的不适合当个埋没良心的坏蛋,从小她便是一副软心肠,到了此刻也装不出狠毒的样子。就拿沐岚的事情来说,就算她明知道她是他置在自己身边的耳目,也不忍吭声找个别的宫女取缔,因为这一来,办事不力被识破身份的沐岚便只有死路一条。他太了解她了,太了解她的仁慈与不忍,也正好利用她这个弱点。 他明明就在她的身旁,她的一颗心却不知飘哪去了,他实在不是味儿,问她在想些什麽想得如此入神,她不说,话锋一转,反过来问他近来朝廷上所忙何事。当然是烦恼着跟紫檀的战事,他肯定她是知情的,他却如何能把话说出口来?他怎麽忍心亲手打破此刻两人间和谐甜美的关係──儘管只不过是表面看上去彷彿是太平无事的和谐关係。 她趴在他的怀抱裡,身姿极其依恋,纤纤玉手伸来,无言的缠握住他修长的手。他想起了一句老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心头一颤,他把手掌紧紧的覆上去,但她却放开了他的手,他的眸色微黯下来。 几天后,早朝甫结束,他正要回身入内殿,忽闻一阵骚动,她的侍女沐岚在大殿之外大叫大嚷,被禁卫拦下来。他隐约的听到那句「夕妃娘娘出事了」,人已如疾风般冲到容华宫,听得她声泪俱下的控诉着那碗打胎药的事,那凄楚委屈的神情灼烫了他的心。他从未曾下达过打胎的指令,母后又岂敢以他的名义送来打胎药……稍一凝思,他便明白箇中原由,顺着她的捏词,乘势将所有罪名安到母后身上。她利用他报仇兼解决大患,岂不知他也是在利用她移除多年来碍在他脚边的障碍呢。她和他,不过是就势而为,算不上是谁对谁错。就这样,宇文集团在宫中的势力从此瓦解,他确切鬆了口气,唯一小小的悬心,便是想到若果他赶来途中被什麽牵绊了,她岂不是被迫喝下那碗打胎药?这麽一着险棋,为求目的不计后果,她就不懂爱惜一下自己和孩子麽。 当她对付完云湘伶、母后,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他了?他苦笑的想着。龙元和紫檀的战事已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他们间的对立矛盾也日渐升温,暗裡不遗馀力的斗智斗力,表面却把戏做足了。察觉她一天比一天的不在状态,他暗暗叹息,若她始终狠不下心肠,在理智与感情之间摇摆不定,最终苦的只有自己。他採纳了御医的提议,希望安息香能减轻她的痛苦,每天生活在迷雾幻象之中,不用再执着于现实,于她也许是最好的。他总是待夜深了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完成才到容华宫去,那时候她已睡下,他看不见她时而挣扎,时而迷茫的神色,他的出现也不会刺激到她造成她的不安,他可以好好的陪在她旁边。敛下深邃似海的凛目,瞧着床上正睡得香甜的人儿,他默默无声的替她掖了掖被子,又为她调整脑后歪落的绣枕,抬手抚过她的柔软的鬓髮边,落在她曲线圆润的腹部。几个月后,他们的孩子就要出世了,不知会长得像谁?若是男孩,他会倾尽毕生所学教他文韬武略,训练他成为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不过他倒希望是个如花女儿,那一定会似她般纤细柔美,他会很疼很疼她…… 她微睁如丝乌眸,刷了他一眼,复又闭眼,在似梦似醒之间,是薰香发挥的作用。「夕儿,朕册立妳作皇后可好?」他知道她一定不会答应,只能试着在她睡梦中骗拐。果然,回应他的是一声绵长的嘤咛,「不好……」她甚至蹙起了眉头。「为什麽?」「我不喜欢当皇后……我不喜欢皇宫……」幸亏她不是说不喜欢他,他的脸上释出了柔情。他一直知道,自己其实极亏待她。 有些心思,他一直不想让她知道,或者该说是要暂时保密不能让她知道,他只能加快步伐把目标达成,那样她便不必在拉锯中辗转痛苦。以战制战,正是他的打算。为了保护她,他不着痕迹的将她隔离在风口浪尖之外,谁想到她居然用那极端的手段激起他的怒火。那一天,沐岚又来禀报,回宫不久的二皇弟到容华宫去找她,他前去,正撞见竹林中二人亲密拥吻,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他们竟敢在后宫之中行苟且之事,是把他置于何地……他被妒火彻底的蒙蔽了眼睛,他未曾思索又无法制止的伤害了她,也是伤害了自己。看着她痛,然后自己加倍的痛,成了一种旁人难明的快感。 带走茗烟却非他的一时冲动,他派出的密探食鹿早就查出她的身份。前紫檀国左丞孟琦之女孟嫣明,竟一直潜伏在宫中,必是有所图谋,哼,她不敢把真相跟他和盘托出,是想保住自己的好姊妹麽?他就要看看这对姊妹的感情好到什麽地步!他要她亲嚐一下那种被妒忌噬心的滋味! 「卑职暗中监视,发现她是以御沟之上放纸船的方式跟宫外连繫,还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事夕皇妃娘娘绝对知情。」食鹿恭谨的双手把摊开的纸船呈上。「之前皇妃娘娘亦曾到御沟放船,被卑职拦截下来,上面写的似乎是一种紫檀国古老的符号。」 他略略瞄了一眼,果然是她的笔迹,她向来学富五车涉猎甚广,会使用这些暗号原不是奇事。她有何事如此紧急要告知宫外之人……瞳间精光晃动, 分卷阅读17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他立马猜了出来,她是想通知她的皇兄,翊王兵权被摘之事。一个想法忽然鑽入他的脑袋,她会不会是故意惹得他丧失理智进而迁怒于二弟,好为雍以珏争取胜算呢? 「李寿,传翊王。」他转头对食鹿道:「你先退下。」 青衣如云冉至,洒逸一如往昔,两人对视了良久,只见他的唇微动,轻轻一句:「为什麽?」 为什麽为什麽?二皇弟问得没头没脑,他却是心裡有数,他在质问他既已经得到了她,为何仍要宠幸多一个茗妃。 「她会痛,你晓得麽?」二皇弟又问。 好一个情种,兀自对她念念不忘,关心她的每个感受。「即使你知道她只是在利用你,目的是令我两兄弟祸起萧牆,帮助前线上的雍以珏,你也不失望不生气吗?」他把纸船递过去给他看,又道出了他个人的分析见解。 二皇弟却只是沉静又柔情的一笑。「这个我早已知道。」那天她主动吻上他,吻裡有痛有怨有恨有歉疚,就是没有一丝一毫爱的成份。他不是个笨的人,自然联想到她这样做是为何。其实,她是真的好爱好爱皇兄,不然,她绝不需如此的痛苦为难,不是麽? 「二弟啊,朕有个打算,一直没有说出来。」他倏地开口,自胸腔间沉沉吐了口气,尽量以轻鬆的口脗道:「朕想把皇位传让予你,由你来治理我龙元皇朝,你看怎麽样?」 他瞬时被这话击撞得头昏眼花,有种不真切的感觉,怔忡半晌,才反应了句:「皇……皇兄?」 「你仁德兼备,爱民若子,朝野间广受爱戴推崇,一旦为君,必是我龙元百姓之福。」 这不是他所关心的。「皇兄英年雄心,不该就此退下来,万望皇兄三思。」 「她不喜欢这儿,留在皇宫裡她绝对不会开心的。」从前他总嘲笑那些宁捨江山独爱美人的昏庸之主,而今他终明白,山河无限都换不了她的回眸一笑。事实上经过这些年,他也厌倦了,为别人而活的人生,以后他的人生,只为她一人而活。「朕只待尽快将紫檀军队彻底歼灭,国家恢复太平之日,便是朕带着她离开皇宫去,逍遥天地之时。」 他是游龙,他是流云,而她是洛川旁的一株水仙,更迭了几世的容颜,命运的轮迴,却让他们重新遇见了彼此。上一世,他执迷皇权恋栈帝位终辜负了她,她含恨而终,这辈子,他再次害她流了许多的泪,他希望能够以馀生好好的弥补她,许她一个不再有伤痛的未来。 「皇兄,你变了。」她爱的人是皇兄,只有皇兄才能予她想要的幸福,皇兄想通了,甘愿放弃皇位,这不是最好不过的事吗?那麽,便由他来担起国之大任,好让他们能安心而去,做一对平凡人家的夫妻,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坐拥万里江山,独享一世孤寂,他会在高牆的另一端,永远的祝福他们。 「是她改变了我。」他笑了笑。「有你在,朕很放心。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尽快平息干戈。孟嫣明是紫檀国的奸细,朕要用的正是反间之计,令雍以珏掌握错误情报。」另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他不能让此人继续留在容华宫,这会影响到她。 他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结果还是失策了──也许是他低估了对手雍以珏反扑的实力,也许是他求胜心切估量不足,大军吃了场史无前例的败仗,带头领军的昱王阵亡。他摰爱的三皇弟,年轻爱笑的三皇弟,从此魂魄游离宫外。他痛定思痛,如今龙元内部乱象纷呈,形势极其不利,为免夜长梦多,他必须使用快刀斩乱麻的法子,断断不可再心软。他一日为龙元国君,都有责任守护龙元的国疆和荣誉,至于她,从来是他的一根软肋,可如今她成为了他整盘部署中关键的部份。 周详慎密的计划一环套着一环,他赐死了她的好姊妹,他要她对他深恶痛绝,再无顾忌的配合皇兄突袭皇宫刺杀他的筹谋。雍以珏敢闯到他的地方来,他正好将那班残兵一网打尽。至于她,当下跟他反目了,唯有以后慢慢的想办法去哄,女人,哄一下就好了,他预备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补偿,况且她还怀着他的孩子,能硬下心肠不原谅他吗? 他自信满满的盘算着,没想到,她居然等不及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了结,她居然用自个儿的死亡,狠狠的报复了他。 他没有打算要将她逼入死地,为了她,即使到最后他还是咬牙决定给予雍以珏一次机会,只要雍以珏肯弃兵投降,看在她的份儿上,他可以大方留他一条活路。选择捨身殉国投矛自尽的是她皇兄自己,她怎能怪他手段狠辣。 「雍尔雅,妳给朕起来!妳这个骗子,给朕醒来!」 她不是跟他说好了,「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没有了她,没有了星光和月亮,他的人生往后千千百百个夜晚裡还有什麽照亮那负手凝立窗下的孤单身影? 白首之约,转眼成空。 他骗过她许多许多次,她却以最绝情最彻底的方式,回敬他一次,仅是这一次。 外边响声传来,门扉「砰」的遭人撞开了,侍婢惊呼不绝,幔帐另一头的他只是静静的抱着她,无心理会似是乱成一 分卷阅读17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团的外室。 一球雪白的东西腾的扑到了榻上,跟他争夺怀中之人身上的方寸之地。见是茸尾,他疲懒的垂下眸,继而把她环抱得更紧了。小狐哀鸣,似在跟牠的主人凄凄诀别,蓬绒的长尾巴在他眼前一甩一甩的,满是让人烦心,他挥袖将牠弹到床角。不论是以前还是当下,他都不愿跟牠分享她,他向是自私,她是他的,只容他一人霸佔。 厚重帷幕撩起,一缕清风随之吹入血腥浓郁的室中,他的二皇弟不避讳的走了进来,瞬时被一地一床皆是染红的惨况所震慑。「为了要达成目的,难道就只有用这个极端的法子?你一定把她害死了才高兴麽?」二弟暴怒的掀住了他的衣领,他懒洋洋的瞥了一眼,眼角流露无尽的抽痛,已无力苛斥他的犯上之举。 「既然你不懂珍惜她,那换我来!」 说着二弟便要把她自他怀裡拉开,他有丝清醒了,一掌拍过去,呼呼生风竟是动了十成内劲。没人可以从他手中把她夺去,没有人! 二弟吼道:「听住!要救夕儿你就快快放手!」 一道闪电直噼入他溷淆昏沉的脑袋,让他在一片灰濛中觅到曙光。他望住面前的人,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夕儿的师父飞鸽来书,说白狐的血有起死回生之效。夕儿有救了!」 第99章 安能与君相决绝 云卧衣裳冷。看萧然、风前月下,水边幽影。罗袜尘生凌波去,汤沐烟江万顷。爱一点、娇黄成晕。不记相逢曾解佩,甚多情、为我香成阵。待和泪,收残粉。 灵均千古怀沙恨。恨当时、匆匆忘把,此仙题品。烟雨凄迷僝僽损,翠袂摇摇谁整。谩写入、瑶琴幽愤。弦断招魂无人赋,但金杯的皪银台润。愁殢酒,又独醒。 ──辛弃疾《贺新郎?赋水仙》 时序已届初秋,风渐萧索,人越寥落。葱白指尖微伸,悄悄掀起窗帘一角,脸往前凑近,一点一点的汲取沁进屋内的清凉空气。 「娘娘,别站在窗边,当心着凉。」沐岚捧着软裘走来,披上我空空的双肩。 轻轻「嗯」了一声,放下帘子的手,转而改抓软裘的领口。 没错,我并没有死,雍尔雅没有死,洛言夕也没有死。我的命太硬,明明魂魄到了阴曹地府阎王殿外也被拒收,其实我只待讨一碗孟婆汤喝忘尽前事,真有那麽难吗? 那天是师父及时来鸿救了我,正确来说,是茸尾救了我。远在千里之外的师父算到我的生死劫将临,命在旦夕之间,仓卒写下鸽书送至皇宫,二爷是听说过三爷提起师父用鸽书跟他联络的事,甫见白鸽在屋外乱飞,心念一动,抱着一丝希望的用掌风把牠自半空打下,果发觉鸽儿的爪子上缠着纸条。信中所载,原来小白狐乃是世间圣物,其血能强心行气,比起宫中珍藏的千年人参、灵丹妙药都更矜贵,对治疗失血过多之症更有奇效,伤重濒死的人若饮狐血当可复生。只不过,白狐身小体弱,要救人需要大量取血,到时候白狐必死无异。 无意识的被灌下了满满的一大碗狐血,心房起始跃动,胸口起伏间,羸弱冰冷的身躯渐透出了暖意,彷彿凋萎的花朵逢春而生。茸尾为救主而死,我却死不了,从此,罪孽深重的身上又再背负多一条狐命。 他语气恳切,带着与素常心高气傲绝不相符的兢战问我,可否原谅他,最后的一遍,让所有回到原点,让我们重来一遍。 我没有焦点的瞅着前方,神情空幽,与其说是麻木,不与说是澹然──那是超越一切生死爱恨的澹然。恨到了极致,便已无力再恨,更如何的重来一遍?嚐透离欢,我再也要不起他的爱,是真是假,对我来说都太沉重。「辜祉祈,我们就这样休了罢。」中气不足的声线,无喜亦无忧,平和得好像三月江南的浅碧湖水,朦朦胧胧的飘着一层薄雾,显得毫不真切。我不想再参与他的皇权游戏,怎样复国平天下,什麽狠辣寡情挖空心思,我都试过了,努力的模彷他,总学得不伦不类,最终,输得一败涂地。 他望着我,眸色很沉很深,漆黑的眼底似是两口古井,像是明白自己无论再怎麽说也无力回天,他抿起了苍白的嘴唇。 「我会离开的。」暂时的身体状况不容我任性妄行,但我迟早会走。 「好。」他轻轻一哂,有种艰难挣扎过后觉悟解脱的况味,道:「三个月后,朕会放妳走。可这段时间,妳必须答应留在皇宫裡好好的休养。」 两条直线交叠之时,曾经震天撼地,山河变色,可这生我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目光飘得更遥远,彷彿倦了,我把头一歪搁到枕边,珊瑚枕上千行泪,如今却是再无泪。 「谢谢。」谢谢他的不挽留。 时间如白马过隙转眼即逝,夏逝秋来,算算日子,三月期限快将过去,虽说身子骨不可能恢复到从前的健壮,身体也总算康复得七七八八,脸上血色渐增,人也精神不少。想来,该是时候去了……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装,说是收拾,其实也没有什麽东西想要带走。当初进宫时一身白衣 分卷阅读17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一头雪狐,而今茸尾已死,便只馀我孤身一人。从衣橱的最底端翻出了那袭熟悉的男装白袍,眼角不意映入几件可爱的婴儿小衣──那是在我有孕之时,逐针亲手缝製给肚裡孩子的小衣,閒置已久竟是忘了,此时一见,痛楚如同汹涌潮水狠狠来袭,十指亦是捏得发白。 沐岚原是不以为意的朝我的方向瞥来,发觉我压抑下微不可察的颤抖,大惊,过来抢走我手中的小衣,藏到我视线范围之外的地方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她迭声道歉,因自己一时粗心忘了把东西清扫彻底,竟害我触景伤情。 眼睛眨眨,痛意已在脸上沉淀,宛如无心的雪花吻落脸颊,不一瞬便即化掉无痕。 「沐岚,别再自称奴婢了,我以后,再也不是妳的主子。」 她以为我不要她,眼眶立即蹦出了泪。「娘娘,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求娘娘别不要奴婢……」她紧紧的揪住我的裙摆道。 我睨着脚下之人,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话带双关的道:「我快将离宫,从此便不再是娘娘的身份,妳亦不必再侍候我。从前的事,种种错误皆非妳我所愿,妳为势所迫,我不怪妳,莫要放在心上。将来若有机会,切记离开这是非之地,深宫终归非安身立命之所。」 「娘娘一天是沐岚的主子,便一辈子都是沐岚的主子。」她的泪流得更凶,头叩了一下又一下。「沐岚必定谨记娘娘教诲。」 我找上李寿,恳请他向皇上要回皇兄和嫣明的骨灰,我要把皇兄和嫣明带回洛水以南的地方去,他们一定很想念故国泥土的味道。我想,在锦阳宫裡觅个地方,将他们合葬一起,生不能同寝,死而同穴,总是还了他们一个心愿。之后,我自会回到桃花林去,服侍师父,终老一生。一番转折之后,李寿带来消息,皇上御笔一挥大方恩准了我的请求。至此心中再无牵挂,我带着骨灰罈子,比原定的日子早了一天离开皇宫。 「娘娘不是明天才走吗?」沐岚一脸慌张的看着换妥衣服的我。 「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何区别?」不想临行才出现什麽变卦,不愿离愁入眼,我决定提早一天,在这拂晓的时候,静静的不烦人的消失。 拿着皇上亲书的手谕,沿路宫卫果然未加拦阻,我顺利的走到了宫门口。一身宽大白袍飘舞,如清风浮云不滞于物,人见消瘦,白袍在劲风中空荡荡的晃动,更生起一种弱不禁风之感。凌波路冷秋无际,香云随步起。朝暾为素洁的衣袂扫上一层澹金色的柔光,那天人一般的缥缈风致,让人睁不开眼睛直视。 清颜若雪后初晴,秀色空绝世,一如当年入宫时候的模样,守门的禁卫有刹那的错觉,以为那个悲悯苍生的洛祭司回来了。 如此般来,如此般去,唯一的差别,只有那一头漆黑如缎的秀髮没有绾起成整齐的高髻,而是散髮垂腰,因为我不再需要那样的伪装。原本的桃木簪子,后来的莲花白玉簪,象徵两份曾经铭心刻骨的爱情,我把它们搁留在妆台之上,默默的并排着,默默的纪念那逝去的感情。 到最后,我两个都放下了,两个都不要了。 过往种种埋葬皇宫,我一身轻鬆的离开,双腿踏出宏伟大门的一刻,我感觉是一种破茧成蝶重生的洒脱。 陡地,一声清晰的笛声从我的身后洒降,如丝如络,如缕如网,教人无处可躲,紧紧的缠上我的足踝,身子立僵,我几乎要动弹不得。笛音悠悠淼淼,轻快、舒畅、洒脱,像是一首欢送友人的曲子,我却听出了,那层层压抑底下的孤凉和愁绪。 一曲离恨,情断天涯。 我没有告诉过谁我会提早离开,但他,总是最懂我之人。 步履有片刻的凝滞,复又重拾一贯从容怡然。这裡承载着太多属于我的故事,太多美好、哀伤和让人眷恋的回忆,人非草木,谁又能将所有足迹一笔勾销撇脱得一乾二淨?我心裡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我怕我抑止不住眼角滑下的灼热,更怕只要我一回头,便不能硬下心肠的走下去。我的路在面前,身后的,过去的,镜花水月宫殿,海市蜃楼幻境,大千世界不过是一场梦。 一场错误的美梦。 乌柔光泽的髮在风中盈动层飞,雪白的长袍,随落花残叶翩翩凌乱,逐渐被天与地之间相交接的那道发光的金线所覆没。 巍峨宫门之上,驻足着一抹如青莲秀逸,如绿竹潇朗的人影,冠玉面映碧玉笛,黑瞳闪动着依依的深情。 他缓缓的放下唇间的笛子,转首对那一直隐身牆后的颀俊长影: 「如你所料,她果真不待明儿便走了。」语气裡是浓浓的清愁。「你就这样捨得,放她离开吗?」 那人不发一语,沉敛的面孔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织下显得晦涩不清,徒馀一双凛若霜晨的凤眸,把情感藏得极深,瞭望着那个在秋色西风的寂寥下,披着晨曦而去的女子。 她竟是那麽的不想看见他,连说声再见也是吝啬,便消失于他的生命当中。 那他们自此是否就永远的水阔鱼沉,无问西东? 分卷阅读17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第100章 免教生死作相思 「夕皇妃,雍氏,天锺异姿,既淑且灵,禀性温仁,其仪敦柔,不幸难产身殁,朕甚悲痛,赐諡为恭肃贞静纯惠皇贵妃,厚葬。夭儿追封太平长公主,以念今天下事毕,万民大安。」 皇榜上张贴着一纸讣告,惨白的颜色,隻字片言,为夕皇妃传奇的一生划上句点。从此世间再无雍尔雅这号人物,只有洛言夕,闲云野鹤的洛言夕,心如止水的洛言夕。 市井之中,路人聚集,围着皇榜窃窃私语。 「怎麽回事?夕皇妃难产死了?我没看错吧!」 「传闻数月前紫檀太子率军闯宫失败惨毙,而今身为他妹妹的夕皇妃也死了,雍氏彻底灭族,果真是天意呀!」 「谢天谢地,苍天有眼,这个加害皇后、逼走太后、祸国殃民的妖妃总算被天收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皇上故意赐死夕皇妃的?」 「怎麽可能!一直以来夕皇妃荣宠冠六宫,皇上怎捨得杀了自己最锺爱的女子?」 「也许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皇上对她的爱建基于利用,藉以引出自己的死对头,等到一切结束,她亦再没价值,兼且腹中块肉掺杂了异族血脉,皇家怎能容许孩子留于人世?」 「这位兄台说得有道理。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为了江山,这点手段也是必要的。」 「我倒宁愿相信,皇上和夕妃娘娘是宿仇命运中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 「小姑娘太天真了,这世间怎可能有毫无算计的爱情,尤其在天下权力的核心之地?」 略沾风尘的雪白身影,单薄又瘦弱,带着一丝置身事外的澹漠,缓慢的退出了嚣杂人丛,对于百姓间的谣传和谈论,也不生气,只是觉得可笑。 秋雨突袭,种植在街道两旁的梧桐和芭蕉叶被打得清脆作响,前一刻还在热烈讨论的人们纷纷四窜躲避。我大步跑入前方一间酒楼处,顾不得髮梢滴落成串的雨水,急急举起袖子拭擦虽竭力护在怀中仍难免沾上许些水迹的滑润瓷罈,细心确认罈上回复乾爽,才随手地掸了掸身上的水珠。 拨开不舒服的黏附颊上的潮湿青丝,细緻如瓷的五官展露人前,肤色胜雪,容光慑人,气质出众纤静,一时满堂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往这方向来。 「姑娘是要用膳还是住店?」店家殷勤迎上。 「用膳,也住店。」这场雨似乎一时三刻也不会停止,反正天色已经不早,我还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灵活的翦水双瞳眨了一眨,对于这店子,我是熟悉且带着感情的。当初跟随着他出宫微服南下,来到这个叫桐溪的小镇,便曾在这儿住宿一宵,这店前面是面临大街的酒楼,后方相连的空地闢出厢房若干,藏于清幽小巷裡,还有一个小巧却精雅的庭园,颇为我所喜。 「唷,真不巧呢,小店今天客满,没法招待姑娘了。」 望望门外滴答的雨,我眉心轻蹙。「我愿意支付双倍的房钱,老闆可否为我挪出一个房间来?」 他的面露难色。「对不起了姑娘,几天前本镇来了一班外地来的客倌,一口气租下了小店的全部房间。妳不知道,他们看起来神秘兮兮的,说话行事又怪裡怪气的极是神秘,尤其为首之人,高头大马,凶神恶煞,小的着实不敢开罪。」后面的一句,他压低了声音,生怕被话中的那几个恶人听去。 我也不想强人所难,既然店家都这样说了,我只好另觅宿处。 「恩公!」 身后一声欢叫,我不以为然,满心盘算接下来该怎办,面前近距离的冒出了一张喜孜孜的笑脸,把我吓了一下。 「恩公!真的是你!我是展牧风,你还记得我麽?」 展牧风……印象中那张满是煤炭的黝黑脸孔跟眼前这浓眉大眼的少年重叠,我认出来了,我曾以嫣明给我的绣金香囊,给他换了几个白馒头。不想印象中那个瘦削虚弱的男孩,才短短时日便已拔高不少,不愧是在长身体的孩子,体格也粗壮多了,看起来有几分泱泱。 「看到你就好了,我和妹妹天天都盼着什麽时候可以再见恩公呢!」少年真诚无伪的脸庞上充斥着激动和喜悦。「恩公是打算要找地方留宿吗?不如到我和妹妹的家去可好?就在不远呢!」 他口中说的家,其实就是小镇义学的书院。我跟着他走,途中他告诉了我不少事儿:那书院除了他和妹妹外,还接收了当地一班无父无母的孤儿。当初那群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如今总算是有个地方栖息,三餐温饱不愁衣食。他白天在塾裡听夫子讲学,闲时又会到那家酒楼帮忙端盘子赚银两,碰巧今天看见了我,起初他看到女子打扮的我不敢贸然上前相认,只因那白衣飘飘的背影实在太像,又听见我正找地方下榻,才大着胆子开口唤我。 是了,我想起了那一夜,庭园静思的我遇上夜归的运粮,他悄悄的透露过,那义学是谁人背地裡下旨兴办的。幕幕往事泛起心头,想不到即使离开了皇宫,我仍无可避免的想到了他。说到底,普天之下莫非 分卷阅读17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皇土,我又如何能够躲避他的影响和关係?但过去的都成过去了,我告诉自己,别要想得太多。 「恩公,妳真美,好像仙女一样,小禹可不可以叫妳做仙女姐姐?」小女孩一点也不怕生,一会儿亲热的拉拉我的袖子,一会儿抱住我的腰,完全停不下来。「小禹好想有个像妳一样的大姐姐啊。」 「小禹,不可对恩公不敬,恩公便是恩公,不是姐姐。」展牧风端出哥哥的架势,正经八百地教训妹妹,似有丁点儿吃醋意味。 「为什麽不行?」她淘气的吐吐粉舌,憨憨的问:「你说,姐姐不美吗?不像仙女吗?我哪裡说错了?」 老实少年被问得一下子满脸通红,飞快瞄了我一眼。「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童言童语逗笑了我,浅浅的梨涡装点着纤美粉靥,洗走了眉宇间的轻愁。跟孩子们相处,心情似乎变得舒畅不少。「你们都叫我大姐姐吧。」恩公、恩公,听着多别扭。 「大姐姐!」小禹喊得自然不过。 「小禹,还不赶快跟大……大姐姐准备房间去。」 书院的老夫子回乡探亲一段日子,刚巧空下了一个房间,我本只待留宿一宵,孩子们却诚意拳拳邀我小住下来,为他们讲书。 「我何德何能当你们的老师?」我只当他们是在开玩笑。 「大姐姐可是在朝裡当大官的人,当我们的老师绰绰有馀……呜呜……」被展牧风掩住嘴巴之前,小禹飞快的熘了一句。 「嗯,什麽?」 「小禹的意思是说,一看就知妳是那种学富五车,满怀经纶,学问好得可以做大官的人。」展牧风陪笑道,半张脸被挡住只剩下一双黑眼睛骨碌碌转动的小禹,配合的勐点头。 「大姐姐,拜託妳留下来嘛!妳也不想我们这些勤奋上进的好孩子荒废学业对不对?」雄雄胖胖的大牛竟也展开撒娇攻势。 「大头牛,怎麽从前不觉得你有那麽热爱读书呢,每次夫子跟我们讲四书五经的时候你总是躲在最角落的桌子打嗑睡。」石头一语戳破他的谎话,引来伙伴们大声嘲笑。 我笑了,唇儿弯弯,眉儿弯弯,连眼儿也是弯弯的,眼神柔和得像荡漾的水波。「谢谢你们的青睐,但我有事在身,真的不能逗留太久。」轻轻一句,我婉拒了他们热情的邀请。 他们是我人生中的过客,而我,亦是他们人生中的过客。这样的我们,实在不该有太多的交叠,免得散席时徒增伤感,对于这个,我承认自己已是看得很透彻。天真无邪的孩子,无谓被历尽千帆,千疮百孔的我,惹上莫名的忧鬱和悲观。 月沉日昇,次日起来,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囊,即待离去。正想着出去和孩子们告别,大牛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大姐姐,不好了,小禹她出事了!」他十万火急的嚷叫着。 我一听,赶快丢下手上东西,跟他跑了过去。 一群孩子正围成圆圈,我闪身挤了进来,看到了小禹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用手捣着自个儿的肚子勐呼着「好痛」、「好痛」。 「小禹,妳怎麽了?!」我小心翼翼的将她抱了起来。 「我……我肚子痛……」她痛得耳眼口鼻全部皱在一起,在我怀裡不纠扭动着。 难道是吃坏了肚子?可今早的包子、豆浆我也吃了,没有什麽异样呀,其他曾经进食的孩子也没有出现相同的状况。眉心不自觉的在回思中泛起涟漪。「除了肚子疼,妳还有没有觉得怎样?」 「我……我……我……」小禹嗫嚅了几声,勐然一瞟站到旁边去的哥哥。 「昏眩、颤抖、全身无力。」展牧风迅速接口,答得清晰简略,可又像是很含煳。 书院裡连一个大人也没有,全都是不能拿捏主意的孩子,现下可要怎麽办?「牧风,看顾好小禹,我到镇上去找大夫,马上回来。」我端起冷静的面孔嘱咐他。 白衣如轻烟流泉转眼出了书院,我焦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的发足狂奔,心裡埋怨着干麽医馆开设在街道的最尾端。 心裡忧虑,步子又快又急,路上的行人都自发的退了开来,好让疯子一般的我能无碍的横冲直撞,迎面却乍冒出一个不识相的高大黑影,以比我更急莽的劲度,直直朝我走来,我迴避不及,两人像是鸡蛋碰石头一样狠狠撞到了一块。 毫无悬念地,大块石纹风不动,作为脆弱鸡蛋一方的我,因为反弹的力量太大而跌倒地上。我只觉全身骨头快要散架,臀部和背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痛得眼泪直飙。反观对方,根本就是一道硬梆梆的肉牆,毫髮未损的站在原处,一声不响的睥睨着我。他背着阳光,五官一片模煳,我只能从他壮硕魁梧身躯上感觉到那磅礡逼人的气势,同时看见那人的背后,站了一列十来个身穿黑衣的人。 一手撑地想要站起,那个走路不长眼睛的傢伙竟踏前一步,恶意踩上我的袍摆。瞪着那隻穿着乌皮靴的大脚,我犹不知所措,他却于此时蹲下身来跟我平视,隐匿在黑暗当中的一张脸也完整的呈现我的眼前──b 分卷阅读17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r   窄额宽颧,眼窝深凹,嘴巴冷酷的抿着,及肩的凌乱黑髮未束,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强悍、阴沉,又让人望而生畏的气息,常人一看便知非为善类。他的眼睛,如冰冷锋利的刀剑,不带一丝温度,划过我的脸。 我的心咚咚的跳着,勐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簌簌战慄不能自已。 「我找妳找得很辛苦呢,我亲爱的,永宸公主。」他的声音,粗犷而低沉,带着捕捉到猎物以后的亢奋。 他……他不是已经死了的麽…… 斯夷国的八王子……拓跋顃…… 第101章 相知相见知何日 他不是已经死了的麽…… 有种见鬼一样的震憾,我的肢体发软,呆坐原地。黑衣人行动迅速,摀住我的嘴巴,把我架起来拖走,脚下踉踉跄跄,好几次几乎要绊倒,一行人却未有半分停下来的打算。 我不知道他们要将我带到什麽地方,这事情太诡异,我未及缓神,暂停运作的脑袋一片虚白。从小巷子的后门进入了一处宅居,我还想着怎麽这地方看起来恁地熟悉,转念便已记起,这裡是那酒楼后方的客居。原来他们便是店家口中那从外地来的神秘住客…… 我被推进了一个房间,门自背后砰然关上,那刻我的心几乎要跳出嘴巴来。房裡没有点灯,一片令人屏息的幽暗之中,蓄满力量和危险的高大身影敏捷又优雅地朝我移动过来。 我大骇的往后退却,手脚并用,直退到了牆边。 「妳在怕什麽呢?永宸公主,妳我本是夫妻,不是吗?」他的眼神,比冰更森寒,比火更灼热,彷彿地狱而来的恶魔,要来找我复仇。「怎麽,多时不见,妳有想念我吗?」 长手一伸,姆指和食指箝住了我的半张脸,指甲陷进了颊肉,捏得我的颚骨咯咯生疼。 我被迫的抬起头来直视着他,也直视着自己内心深处纯黑色的恐惧。前事历历,我没忘记,上回他和太后联手将我掳出皇宫,我差点遭□□的可怕一夜……心中所想,完整的反映在雪白的脸庞上,我呼吸不了,连血液都停止运行。 他噙着有趣而残暴的微笑,缓缓俯身凑近对着我的脸颊吹气,魔魅的气息直喷而来。我反射性的别开脸,偏被他蛮横的扳回来。 戾眸眯起,他好整以暇的欣赏我被吓坏的神色,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抓我来干什麽?」我强撑着倨傲的容颜,以我能力范围内最镇静的冷嗓问。 「叙旧。」 不在乎的轻哼,他放开了手,白得透明的玉凝嫩腮上留下了两个嫣红的指印,乍看好似两抹冷豔的胭脂晕痕。 大掌在衣服上擦了几下,表情洩露极端的厌恶,彷彿触碰我是一件多麽让他不舒服的事情。一个奇怪的念头跃到我的脑裡,我睁大圆亮的眸,直勾勾的望着他,由脸移落至身上,又由身体转回脸上。 「不,你不是拓跋顃,你绝对不是他。」我忽道,语气是无比笃定。 他的狞笑冻住,神情转阴。「妳说什麽?」 「你不是拓跋顃。」我一字一字的重覆,自地上爬了起来,仰起下巴,虚张声势的瞪着比我高出足足一个头的他。我记起来了,拓跋顃的眼睛是妖异罕见的碧色,而他的双眼却呈琥珀般的蜜棕色泽,无论两人的相貌是如何相像,但他不是他。有了这一层的认知,我的心裡鬆了口气。 他扬首,嚣张狂笑出声。「好个永宸公主、尔雅公主、夕妃娘娘,不想竟给妳看穿了……」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装成是拓跋顃?」又为何长得跟他如此相似? 他的眼中点点精锐寒光凝聚,自负的道:「我乃拓跋顒,拓跋顃的挛生弟弟,斯夷国的九王子是也。」 拓跋顒……拓跋顃的挛生弟弟……拓跋顃竟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可据我知晓,斯夷国覆灭之后,宫中上上下下皆被屠宰,不留馀口,这九王子居然侥倖的逃了出去……「你冒认兄长,难不成就只是为了装神弄怪吓唬我吗?」我沉住气问。 「我八哥因妳而枉死在龙元皇帝的手中,你说,身为他弟弟的我,怎能不用妳的命妳的鲜血来祭奠我的兄长?何况,龙元和紫檀之所以会联手夹攻我斯夷国,就是因为妳这个杀千刀的女人,自我城破家亡,流离失所之日,我便立下血誓,天涯海角都必定要把妳搜刮出来,碎尸万段,以消我心头大恨!」他吼得咬牙切齿,全身皆为强烈的怨恨笼罩着。 他的国家被吞揪我复仇,那我呢?同样无家无国,我可以找谁去了? 想着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我以为自己已经放下,我以为自己可以遗忘……是有些事情当真太难,抑或是我太高估自己的能耐了? 「拓跋顒,我已非公主之身,如今的洛言夕不过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你找错人了。」本以为自己超脱宫樊后,京华种种料峭风波应该能够离我远去,谁不知仍有人追着身后讨债。 「妳不用狡辩,那管妳是从前的洛言夕还是今日的洛言夕,我都要妳为昔日 分卷阅读17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的愚蠢付出代价!」他一脸的青面獠牙,活像要将我生吞活剥吃进肚皮裡。 倏地敲门声响起,也敲碎了房裡的凝窒气氛。一条修长柔韧的黑衣身影不经指示便熘了进来,路过我身边时,衣袂间带过了一阵浓俗的花香味道。 「人家在外头便听见你在大叫大嚷,别生气,坏了身子,奴家可会心疼的。」门缝的一线光落在他的身上脸上,虽是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却是纯然男性化的模样,偏偏在举手投足间流露着说不出来的阴柔妩媚,连声线也是捏着喉咙般、矫情的尖细。 「都准备好了吗?」他捉住那在自己宽广胸前划圈的兰花手,对方不胜虚弱的倒在他的怀裡,被他抓过去重重吻了几下。 「嗯。」好娇嗲好酥麻的一声。 我观赏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对,一时之间目瞪口呆,忘了身处环境的险恶。 「人家不喜欢她这张脸皮,比我还要美。」那人忽然指住了我,不高兴的跺足。「还有她的桃花眼,生来便会勾人魂似的。」 我想吐。 「我保证,她很快便会于这世上消失。」拓跋顒道,口气轻鬆得像是斩瓜切菜。 「真的?我不信,你们男人都爱骗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好了,别胡闹了,出去等我。」他温柔的将怀中人送了出去,转而把视线投向我。 「你要杀我?」我警戒的觑着他。 「妳不知道,这世间有无数比直接杀了妳更有趣千倍的玩意儿?」他挑眉邪笑。「别囉嗦了,跟我过来。」 「不……」我撒腿便逃,冲向未有紧闭的门扉。虽不知他怀什麽鬼胎而来,想要怎麽对付我,但一定不会是好事,我的心底生起了一种不祥之感,而我的预感向来准确。 他抄起桌上的茶杯,掌心运劲,茶杯马上朝我飞去。我只觉膝后一麻,便已是重心不稳的扑倒地上。 「要小受些皮肉之苦,妳最好乖乖听话。」 他走过来,长腿勐然一踹,踩在我的腰上,力量竟是大得惊人,我敢说我的五脏六腑肯定是移位变形了。紧咬唇瓣不吭一声,我知道,此刻要是示弱呼痛的话,只会让施虐的暴徒更加兴奋而已。 他低头,状似悲悯又同情的瞪着我,笑嗤:「相信我,妳一定会喜欢接下来我为妳精心预备的惊喜。」 额边冒着豆大的冷汗,知觉逐渐被痛楚蚕食,他脚下加劲,我的眼前一堆星光乱晃,接着的一切都模煳下来了。 滴答……滴答…… 哪来的水声?寒意侵袭中我悠悠转醒,才察觉自己躺在冰冷的石地上,腰侧痛处如被火烧炙过,让我把昏迷前后的记忆联繫了起来。拓跋顒……那挟着复仇之名而来的王子……莫不成我是死了麽?这裡是修罗地狱? 睁目环顾四周,一片的黑幽幽,可是凭藉感觉,我猜测自己正处身一个宽偌的岩洞深处。单调的滴水声回盪,身边明明无风,却有瑟瑟凉意直扑而至。 「拓跋顒!」我大叫,却只有空荡荡的回音相应,我几乎可以肯定,这地方除了我之外,更无一物。 那个无聊傢伙竟将我丢到这荒冷无人的不明洞穴来!我还猜想着他会有何惊天动地的手段,他不会以为,我会像那些娇贵人家足不出户的小姐般,不知所措的呆在原地尖叫哭泣,然后口吐白沫昏倒地上吧?!按着腰肢忍痛站起,扶着粗糙扎手的石壁往外一步一步的走去。我还要找大夫看小禹,可没时间跟他磨蹭浪费时间! 丝丝微光自头顶的石缝隙透入来,映着岩壁边汨汨渗进的清凉流水,像一条小河蜿蜒水光闪闪。水声之中又夹杂着些「嘶嘶」的怪声,还有难以察觉的腥臊味儿鑽入鼻尖,刚有了这层认知,我便感到脚边缓慢的缠绕上了一条幼细的事物,光熘熘,冰凉凉,下意识低头一看,顿时全身的血液都往脑部冲去。 蛇! 是蛇! 竭尽吃奶的力量将那蛇蹬开,我狠狈的退后了十来步,眼下的景象让我全身僵硬,心裡发毛,不禁环臂哆嗦起来。周围涌来了无数的毒蛇,长短粗幼各形各色,五花斑斓,三角形的脑袋左摇右摆,冷酷邪恶的大眼燃着火焰,鲜红分岔的舌信一伸一缩,显然牠们正有多饿,像随时随地要把我吞进肚腹裡。 更正前言,这洞穴内并非什麽都没有,裡面住着许多许多的蛇。 我尖叫一声,真想学那些娇贵小姐口吐白沫昏倒过去。别怪我,谁发现自己突然被一大堆毒蛇包围还能够无动于衷,自若如初?只怕再坚强、再勇敢的人,晓得自己误闯毒蛇领土都会成了软脚蟹。 要疯了!那个变态竟将我丢到这毒蛇窟裡!止不住内心澎湃的咒骂,我只得乱跑一气,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跑得这样快,连腰间被踹伤的痛也是顾不得,只想摆脱身后蛇行时磨擦地面的声响,我可不想成为牠们冬眠前的大餐。 「尔雅!」蓦地,腰间多了一双男性手臂,我被捞进了一具男人的胸膛裡,两人的身体便如天生的契合。 第102 分卷阅读17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 我讶然注视着眼前放大的一张脸,菱唇微张,什麽话都说不出来。 坚稳有力的心跳传来,一下一下,抚平我的惶恐不安。「你为什麽会在这儿?」声音细如蚊蚋,像是怕惊碎了梦境,我知道这一定是梦,是幻象,不可能是真实。 「因为妳在这儿。」他轻笑着,答得理所当然。 眼圈一下子莫名的润湿了。 「别怕,天塌下来有我替妳扛着。」他低首,把唇边那朵溺笑喂入我的唇舌,深深浅浅,像是要化去我的恐惧和惊悸,他的吻特别的细腻缠绵,和煦得像阳光一样,驱走我心头的闇影。 「这又是为什麽?」我觑着他,眼神幽幽怨怨,朦朦胧胧。 「皇子要吻醒公主。」迷人粲笑自他的嘴角荡开,一圈一圈的往外扩展,霎时间整张面孔都是晴天般的明媚。 我确切清醒了,一把推开了他,明眸含霜,语气比隔夜的馒头更冷硬:「辜祉祈,你我再无关係,你走吧。」 「没有我,凭妳一人之力根本出不了这蛇窟。」他以事论事的说。 「你不走,那我走可以了吧?」封起耳朵不去接收他的话,我转身而去。总觉得这次见面他似乎有什麽不同了,眉宇的结鬆开了,不再阴鬱,不再压抑,整个人焕发着一种清朗之气。 谁都没注意到,一条盘踞石壁上的乌金鳞巨蛇会于此时偷袭,笔直的朝我扑来,尖锐的毒牙对准我的喉颈噬下。我大惊失色,眼前白光一闪,巨蛇已于蛇头七寸之处整齐断开两截,跌在地上蠕动几下瞬即僵直,好不吓人。 我回头,他的剑招已收,指向地下的剑尖滴着血,银亮沁寒的剑身鲜血淋淋,不知还沾着了多少条蛇的血。 「看我没说错吧!」他一脸不认同的数落耍任性的我。 「不用你管。」 话甫出口,他一个箭步来到我跟前,健壮有力的手扣着我的腕,不顾我的意愿,霸道的将我拖走。一声细碎痛呼逸出,我连忙合上嘴,不意已被他听去。 黑眸斜回,我忙不迭缩回捣住腰侧小手的一幕,落入他的眼。 二话不说,他反手一拉将软馥娇躯驮负背后,动作是温和也是不容拒绝。「搂紧了。」 两人的身躯亲昵相贴,彷彿间回到了许久许久的以前,我是那个懵懂的小姑娘,而他,仍是我的祉祈哥哥…… 修长优雅的大手握着剑,一手则托着我的臀,沿路披荆斩棘……不,是斩蛇,狡猾的毒蛇从各个方向突击过来,我按捺不住尖叫出声,惊险的一刹,总被眼明手快的他先一步一剑刺断。地上蛇尸处处,空气中飘浮浓郁的血腥味道,安然趴伏他背上的我,亦是捏住一把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出现出口的亮光。 「尔雅,不要害怕,我们快能出去了。」 温柔的抚慰如同暖洋洋的湖水,不经意的滋润着我自诩牢不可破的心房,我险些儿要败下阵来。深颦眉尖,瞪着他的后脑勺,我不觉咬破了唇瓣,直到一丝澹澹绯红染开在唇齿之间,彷彿提醒着我毋忘他的狠情。 没听见我的应声,他也不以为然,仍旧迈着矫健的迅步向光源走去。 澄蓝晴空万里无际,清爽的空气萦绕在茂密的杏树之中,蜿蜒十里的银杏林,为大地薰染上醉人的秋色。重重黄叶间透来碎金般的刺眼阳光,我忍不住抬手去挡。 终于,出来了。 我以为会在洞外看见他那整片的羽林禁卫恭立,至少,也应有十一生肖迎驾,岂知却连半条人影都没有。 「你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呢?」民间不比皇宫,身为皇帝出门却不带护卫,他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我不知自己到底在气些什麽,我何必在意他的安危。 「没有其他人。」他澹澹的笑着,似是不想多作解释。 彷彿老天呼应着我的疑惑,忽然间狂风大作,乱叶捲飞,惊起梢间飞鸟,本来岑寂的丛林登时现身了十数个黑衫人,为首的是拓跋顒。 「我便知道,以你的女人为饵,必定能令你露面。」 「那你知不知道,敢欺负我的女人,我绝对要你付出沉重的代价。」 左一句你的女人,右一句我的女人,我正要反驳,却被他塞到了身后不远的一块大石后,他拍了拍我的脑瓜,眼瞳是夜空般的黑,目光中爱怜横溢。「乖乖等我,片刻就好了,怕就闭上眼别看。待我亲手处理掉这手尾,再无挂牵,我们就能双宿双栖了。」我还未及彻底消化他的话,他便劲腰一旋,提剑飞掠上树顶,我的眼角馀光只及捉住那道宽广结硕的肩膊。 「九王子长途跋涉来我龙元国境,我岂能不略尽地主之谊,让你好好见识见识龙元武功的厉害。」他撩起袍摆,漂亮眼瞳裡火花四射,一抹狂狷的冷笑跃上削薄的唇瓣。 秋风黄树中,他的面目俊美如画,身影昂扬潇然,意气风发,挟着浑然天成的王者之姿,手上长剑看似不经意的垂着,锋刃始终防备的对着敌人方向,紧绷的全身蓄满力量。 分卷阅读17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久闻龙元皇帝的武功经名师□□,素常深藏不露,我倒真想见识一下,跟斯夷国顶尖的武士比较起来,你会否如一堆破铜烂铁不堪一击。」拓跋顒一打手势,全部的黑衫人直接朝他攻去,而他解下了腰间皮鞭,一抖,一卷,也飞身跃进战团。 鞭影剑刃倏忽来回,金铁交鸣间,刀剑之气激溅地上飞沙走石。拓跋顒身手刚勐,势道凌厉;而他的身影俊逸,却亦矫捷无匹,勇悍绝伦。我不懂武,但打斗搏击之术其实与舞蹈无异,讲求的都是力与美的配合,还有肢体运用和协调的玄妙,他的每一招每一式,冷厉阳刚,翻转腾挪间却是轻盈灵活,剑气张弛有道,收放自如,看上去显然更胜一筹。 虽然以寡敌众,凶险重重,然他出招丝毫不乱,剑光交织成天罗地网,点点火花散洒中,敌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武器叮叮噹噹落了一地。 黑衫人快将全军覆没,此时,其中一人从缠斗退了出来,挟着让人胆颤的滚滚杀气,悄悄朝我走近。我骤然抬头,正巧跟他打了个照面,玉脸晶莹,杏眼含媚,偏生阴狠狠的神情破坏了他姣美的长相,是拓跋顒的情人。 「男人啊,都有一个弱点,杀了妳,兴许能使他心神大乱,现出破绽来。」他笑得甜蜜又狠毒。 「你错了,他的心思从不被任何事物左右。」这是我向所熟悉的他。 「是吗?要不我们试一下就知道了。」 辜祉祈眼观四路,似乎发现了这边的状况,抽剑回撤,却被拓跋顒的长鞭封住了退路。危急间,他掷出手中长剑,长虹划空,闪电般激射而至。 力贯剑尖,不偏不倚的插进那人的背心,馀势不衰,深入土中,死不瞑目的身躯,牢牢钉在我面前尺馀之地。 「我要杀了你!」 拓跋顒瞬时眼红起来,恍若暴怒的雄狮,怒哮一声,沉雄震耳摧人肝胆,带着尖锐倒勾的长鞭如灵蛇掣动,变化多端,甩动间绞成漫天绿叶碎雨,牵动无穷杀机。辜祉祈见招拆招,可是没了长剑护身,他根本无法接近对方进行反击,捱过一轮急攻,他的气息稍乱,游走自如的脚下也出现踉跄之象。 一声裂帛,长鞭差点打到他身上,撕下了大片衣襟。 万马千军的阵仗犹不及此刻的险象教人悬心,我始终紧盯着场心不敢移目,双眼渐渐追不上他们的动作。有风吹过,背部衣服一片冰凉,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苦苦抵御的他彷彿知悉我正在望着他,横剑迴身间,邃沉黑眸也朝我瞥来,目光交会,我看清了他那无言的示意── 他着我快走!难道他已知道此战难有胜望? 浑身一震,却是无计可施,瞻视四方之际,脑裡灵光一闪,纤指在地上飞快移动,画沙成符。我不知这是否可行,毕竟我尚未尝试过在毫无准备的状况下请天更改天象。淨空心思,感应天意,我默默将咒文唸了三遍。 「老天爷,求您了,小女子愿减寿折福,只冀换取片时天变。」 四周一切平静如初,可过了一会,一阵疾风呼啸刮过山林,好像在成全我苦苦哀祷的心愿。风吹草动,树摇叶落,天一下子阴了下来,隐约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意味。 风声猎猎,越来越响,隐有马蹄声奔踏轰隆如雷,又似金戈铁马步步逼近。酣斗中的两人似乎也察觉到怪异之处,分神倾耳聆听。「皇上在这呢,快快护驾!」我打蛇随棍,向着枝叶浓密之处,煞有介事的大喊着。 「什麽?」拓跋顒惊了一下。 辜祉祈高扬剑眉,哈哈大笑,满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不会以为朕真的没带人来吧!」说着,他朝旁边的某位置使了个眼色,拓跋顒急急扬鞭回视,可除了树木外哪有人迹? 棕眸如虎眼石眯起成线。「可恶,你耍我──」吼声未毕,腿风一扫,长鞭已是飞脱,紧接一掌狙袭,真气贯盈,彷彿若乱云惊涛席捲,正中他的胸膛。他被打得飞开,重重摔落在他的情人身边,两人相依相偎做一对黄泉鸳侣。 蛮夷外族,应该是没有听说过那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故事,我心道。 足尖顿点,挺拔身姿如同鸿雁惊起,飘然降在我的面前。 「看我们配合得多有默契,根本就是心有灵犀嘛。」取回长剑,他笑着拉起了我。「没吓着妳吧?」 我冷冷的摔开他的手。「谁跟你心有灵犀了?」 「妳的心裡明明是有我的,不然方才妳儘管可以丢下我一个人逃跑。」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像是要看穿我的心。 「我……我……」说不过他,我微恼,悻然拂袖而去。 「尔雅!」他亟亟追上,向来踏实有力的脚步,反常的有些不稳。 「不要跟着我!」 我拧头想要瞪他,却发现他正在以剑拄地,喘息不已。「辜祉祈……你……你受伤了?」我的脸色煞白了。 「小事。」他若无其事的扯了扯嘴角,猝不及防的,却在我眼前倒了下来。 「你怎麽了?伤在哪裡?给我看看……」我抢前扶住了 分卷阅读18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他,不觉担忧之情尽现。我几乎忘记了,这人轻描澹写的功夫是天下第一…… 见他一手紧按自己的左脚踝,我直接探手捲起他的裤管,入眼两点殷红牙洞,挂着血丝,伤口颇深。 「是被毒蛇咬的?我以为你不会被蛇咬……」 「妳以为我有多神,蛇洞裡头满满都是毒蛇,躲得了东避不了西。在宫中习惯被人保护妥当,安逸久了筋骨生鏽,武功都退步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若不是背上负着我这个累赘,他不会躲不开蛇吻。「那你怎麽不早说?」还逞强跟人家打了那麽久。 「我本已运功将毒液封住,岂料刚才最后那一掌乱了内息,真气岔开,蛇毒随血散入五脏六腑。」凝目细瞧,他的眉间果有团黑气鬱结不散。他只是不在乎的耸了耸肩,道:「放心,那条蛇没有很毒,不是见血封喉的那种,不然我早毙命了。」 「你……笨蛋……」声哽咽喉,他的抚慰并没有让我放宽心。「起来,我带你下山找大夫驱毒。」 他反而在地上舒服的打起坐来。「妳不是要走吗?还不快去?我真的没事,顶多是腿上有些儿辣麻乏力,歇息一会才起行,应该可以赶及天黑前下山。妳别管我,快走吧!」 声声催促,彷彿他真有多不需要我,心头有股无名之火熊熊燃起。我瞪着他,他笑睇我,两人僵持须臾,我终是无奈的跟心底声音妥协。细细的手腕,看似没什麽力量,却一把将他拉起来,半背半搀扶的托起那沉重的身躯。他是因为救我受伤的,我不能见死不救,我心裡告诉自己,只待将他带下山去,然后我们便一笔勾销,各走各的,谁也不欠谁。 「我很沉,会压垮妳的。」他把不捨挂在口边,却将泰半重量交到我身上。 他是故意的!感受到身后传来他暗笑得快要内伤的震动,我好气自己的窝囊无用,明明该潇洒转身离开,可终究我还是放不下他…… 这,纯粹是因爲道义和责任。 我一鼓作气的走着,不敢开口说话,生怕万一洩了那道气便再无力支撑他。背被压弯了,腿很酸,头也抬不起来,视线只看到满地青苔剑痕,土蚀尸横…… 其中一条黑衫尸体居然未死透彻,待我们走近,旋即一跃而起,对我砍来索命的一刀。我但觉满目寒光阴森,还未懂反应,就被强大的力量拉着转了半圈,大刀就这样直直噼入他的肩背上。 「不要!」 我惊叫,血珠在我眼前飞溅开来。他憋住痛反手一剑,果断的割断那人的咽喉,那人倒地,我们亦失去平衡的跌倒,沿着陡峭的山坡骨碌骨碌的滚了下去。 他紧紧抱着我,翻滚的过程中,他一直把我的头压进自己的胸膛裡,以自己的身躯作为我的屏障,硬枝利石将他的臂膀手脚割出一道道的血痕,他却始终不肯放开手。 好不容易停下来,我艰难的自他身上爬起。 「辜祉祈!辜祉祈!」慌乱的拍打着他,他却紧闭两眼,一动不动,我被吓哭了。明明捱刀受了重伤,他仍一直保护我,用生命保护我,为我垫底,让我不受任何伤害。「你不要死,拜託你千万不要死!」 也不知是哪来的力量,我将他背了起来,跨出一步又一步。 突兀的白色身影,在云烟杏雨间冉冉前进。杏叶漫天纷舞,铺得满坡金黄,那一片一片的小黄扇,从树上落到了我的身上,再从我的身上滚到了他的身上。 第103章 挽断罗衣留不住 「他在哪?我要去看他……」再也待不住了,我掀被下床。 「大姐姐,妳别急,好好休息一下。」小禹按住了我,力劝着。「大哥哥在隔壁房间呢!他没什麽大碍,只是失血有点多所以还未醒来,大夫已经帮他包扎好伤口,也开了药方助他解清身上蛇毒。我哥正看顾着他,妳不用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那道刀伤那麽的深长那麽的狰狞,黑衫人不留馀力的临死一击,他却挺身而出替我挡下了那一刀。他的脸色惨白得吓人,脉搏微弱,鲜血不断自他的背后涌出,濡染他的衣服,同时也濡染我的衣上身上,他的身子越来越冷,我的心也越来越冷。 长髮披散,身上衣衫残破得不成模样,我咬紧牙关背着他一直的走。似曾相识的情景,让我想起我们在锦阳皇宫那个朦胧的雨夜,他遇袭中毒,我吃力的背着他躲到擎宇居去避开追兵。那忐忑徬徨的心情,几乎是如出一辙。我总是看见他最软弱的模样,或者应该说,他只让我看见他最软弱的模样……为什麽看见他受伤了,我会这麽难过?为什麽我这麽害怕他有事?为什麽我仍在乎他的生与死?心思牵动波澜,无数疑问纠结成团,我喘嘘嘘的走到了山脚处,极其幸运地,竟遇上出来寻我的展牧风和几个孩子。在他们接手后,我才惊悉自己已是累得无以复加,双膝一软跌在地上,原来一直以来的苦苦坚持全凭那股硬气和毅力。 「我没事……我去看看他。」不看他一眼,我绝不放心。「小禹,妳也别折腾了,肚子疼才刚好,小心待会儿又发疼了。」b 分卷阅读18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r   她的神情有些闪缩。「小禹的肚子早不疼了。连累姐姐到镇上为我找大夫,才会遇上那班大坏蛋,姐姐不要怪我好不好?」 「傻丫头,我怎麽会怪妳呢?妳又不是故意生病的。」 她嘿嘿两声,倒没说话。 隔壁那房间,本属展牧风的,而今却挪空让出来给辜祉祈,他则跟妹妹挤一间房去。我感激万分,极不好意思这次为他添了麻烦,他只说:得人恩果千年记。当年那一饭之恩何足挂齿,这耿直少年却是铭记在心了。要他下去休息,由我来照顾伤者,他点了点头,抛下一句「有什麽事就过来喊我一声」便走了,也没有为今天的事多问些什麽,彷彿我在镇上被人掳去,又捡了一个重伤的男人回书院,是一件每天都会发生的平常事。 掩上门扉,我靠近过去,静静凝觑着床上那条安睡的伟岸身影,面如刀刻,鼻若斧削,好看的修眉紧皱,浓黑翘长的睫毛掩下了那双素来乌沉如墨、咄咄逼人的利眸,这样的他好脆弱,好无害。昏迷的他敛起了九五至尊的凌厉气势,看起来儒雅又温和,不再是冷傲得让人觉得难以亲近。透着苍白憔悴的脸容,彷如大病未癒,颊畔不协调的浮现起两片可爱的彤霞。我伸手触摸他的额,滚烫滚烫的,身上被划了这麽长的刀口子,又被蛇咬,难怪发着高烧,他一定难受得很。 拧了块冰凉的帕子敷在他的额头上,他忽然不安分起来,扭动着头,呓语脱口而出:「尔雅,别走……尔雅……」不知梦着些什麽,眉梢眼底都是痛苦。 他的声音如同无孔不入的小蛇鑽进我心底,我退了两步,瞪着他,心防已是筑起了厚厚的围牆。不,我的心不能动摇,我绝不动摇…… 月白霜清铺满地,夜长漫漫,我把全盘心思放在更换巾帕、擦汗、喂水、掖被等琐事之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日间种种恐惧和奔波产生的倦意涌上来,才趴在桌上打了个盹。 晨晓的黄金从窗户照射到室内,落在我的眼皮上,我陡然惊醒,只觉得头脑沉重无比。抬手揉了揉眼睛,转头望过来,他不知何时已经张开了双眼,静静的瞧着我那孩子气的举动,白惨惨的病容尚无血色,却有千万缕柔情流转。 「你醒来了?」我匆促走过去,柔荑探上他的额头,谢天谢地,一夜过去,他的烧总算退了。 「我昏倒多久了?」他咳了下,整个人显得那麽的病弱无力。 「一个晚上。」幸亏他的身体够强壮又有武功底子,才能这麽快便甦醒过来,不然常人被砍了那麽一刀,早已丢了性命,遑论他还抱住我滚下了山崖,先前又被毒蛇咬了一口。 「所以妳守了我一整夜啊?」他轻喘不已,声音有点中气不足,透着青白的唇畔却是笑意吟吟。 这有什麽可笑的?明明躺在那裡半死不活,一条腿还踏在鬼门关裡,他在高兴些什麽。我故意以一脸寒漠来回应他。 「尔雅,妳是在担心我麽?」他又问。 「我没有。」像隻兔子失措的倒跳了几步,彷若怕被他看穿,我的双手不甚自在的在衣服两旁擦了又擦。「我去厨房预备药汤。」 他似是不悦我故意跟他拉开距离,嗓音低醇的吩咐:「过来。」 「不要。」我道。 「过来。」他一激动,又咳了几声。 「不要。」我重覆,声调提高了半个音阶。 「妳不过来我就过去找妳。」说罢,他当真的撑起了摇摇欲坠的身体,咬着牙掀被下床。 他不是开玩笑的!眼看他半个身子已危挂床边,我慌慌张张的跑过去扶住他。他知不知道昨儿大夫浪费了一大瓶的金创药才勉强把他的血给止住了,万一背上的伤口又流血了怎麽办? 铁掌勐然把我的手腕扣住拉上床去,沉热的身躯随即压了上来,缠着白布的臂膀如两条坚固的栏栅定在我头部两旁,一下子将我困住了。 我气不过,伸手去推,却听得他□□一声,叫道:「哎唷,痛死我了,伤口又裂开了。」吓得我赶忙缩手。受重伤的人有这麽大的力气吗?我严重质疑着。 「你到底想怎样?」精緻纤细的眉毛不知不觉的蹙了起来,我的口气极不奈。 「妳说谎了。」他虽是神色萎靡,偏偏双眸炯炯,由上而下的晲着我,像是发现了什麽,嘴角上扬着。「妳是关心我的。」 「辜祉祈,我对你说最后一遍,你是因为救我才受伤的,我把你捡回来仅止于歉意,免得你死了以后曝尸荒野,听明白了麽?等你的伤好了,我们谁也不欠谁,到时麻烦你自、动、滚、蛋。」一口气把话说清楚,我却觉得自己活像是在对牛弹琴,看他的模样根本没把我的说话听进耳朵裡。 「尔雅,」他的语音极柔,像是蝴蝶羽翼轻拂,几乎就要吻上我的耳垂。「说谎的人是要受惩罚的啊。」 脸蛋不知因为气恼抑或他的过于靠近而变得嫣红,我觉得此刻自己是砧板上那块任人宰割的白花花肥猪肉。他铁定是料到我不敢伸手推开他,才敢这样的放肆吧。 「大姐姐和大哥哥在床上做 分卷阅读18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什麽?是在玩亲亲吗?」 「呃……应该只是在睡……睡觉吧……」 转过头来,房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展牧风和小禹一大一小站在门边,展牧风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看得出来他的表情是非常的尴尬。 「夫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动。』我们什麽都没看到,两位继续。」他掩住小禹的眼睛,就要退出房间。 「石头说只有丈夫和妻子才可以一块儿睡,所以他们是夫妻吗?」虽然眼睛被挡,好奇心却没法被阻挡,天真的嫩嗓坚持不耻下问。 「是。」 「不是。」 两把声音同时响起,答桉却并不一致,我故作凶悍的盯了他浅笑盈盈的脸一眼,对孩子们澄清道:「我们不是。」转头又对他小声说:「皇宫裡的夕皇妃已经死了,我跟你一点关係都没有。」 他竟趁机低头偷了个香。「所以我出宫来寻回我的尔雅。」 「可是大哥哥昨晚发烧昏迷不醒,大姐姐看起来好紧张好伤心啊!」小禹小小食指点着圆润下巴,一派回想状。 我只觉得眼前发黑。「牧风,捂住你妹的嘴儿。」以防她洩露更多。 「是吗,她真的好紧张好伤心吗?」他笑咧了嘴,误导起孩子来面不改色:「我娘子今天在跟我闹彆扭呢,连自个儿的相公都不要认了。你们可别见怪。其实她的脾气并不差,平日可温婉贤慧又善解人意了……」 我再也听不进他的痴人说梦,用力的推开他,没料他一推便倒。 砰嘭── 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中,他四脚朝天的摔到地上,痛叫极尽凄厉哀怨之能,背上的伤□□该的又迸开了。 展牧风急忙又跑到镇上把大夫拉来,大夫足足用了一整瓶的金创药才又把血止住,并以可怖的眼神看着我,彷彿不理解我怎麽能对一个浑身是伤的病人动粗。 接下来的日子,他下不了床,只得留在书院裡养伤,我的良心也是有些歉疚着,便留下来照顾他。这人清醒比昏迷时更难伺候,每隔一会儿非见着我不可,否则便不肯喝药换药。一旦离开他的身边超过半个时辰,就不断的差遣书院的孩子们来找我,传话要我快回,直到我被缠得透不过气,以为他快要挂了,急如星火的赶回去见他最后一面为止。我不明白,他是背部中刀了又不是手受伤或者头壳坏了,为什麽不能自己动手喝药、吃饭,偏要把我呼来唤去的,害我像个侍婢一样忙得满头烟团团转很好玩吗?而且,为什麽我就必须对他言听计从,乖乖办事不吭一声?窝囊,着实太窝囊了! 我从来不晓得,他可以那麽的无赖不要脸,还是其实他的血液裡从来都存在着耍无赖不要脸的因子,不过以往总是为了国家政事而不择手段,如今却把这些手段在我的身上发扬光大。到底是什麽原因令他把心机花在我身上?他的王朝呢?他的子民呢?窝在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他所重视的那些全都不要管了吗? 想得太过入神,险些儿把汤药顾焦了,我急急要端起药壶,不想被烫着了手,药汁也溅出不少。我一边懊恼自己的笨手笨脚,一边把红红的指头放在嘴边勐吹气。煎药弄炉实非我强项,不过比起开初时白袍袖子经常被火屑烧出许多洞洞来,如今的情况确是改善多了。这回为了避免他又嫌药苦说我故意整他而不肯喝药,我特别在熬药时多放入一隻雪梨,要是他再敢嫌三嫌四的话,我一定把满满的一碗药朝他兜头淋下! 幻想总是痛快的,轻盈的步调转眼已是停在他的房间门口。 「她没有起疑心吧?」 他正在跟谁说话了,我心裡奇怪,敲门的手势定在半空。 「一点都没有,她一直以为我们在酒楼相逢是场偶遇,我顺势提议她到咱书院来,她亦没有迟疑。」是展牧风的语声。「本来她住了一宵就要走了,我叫小禹装肚子痛把她的大姐姐留住,小禹的年纪虽少,演戏却挺靠谱的,丝毫没有露馅,爷大可放心。」 「难为你们为了我的事情而操心。」 「爷您这是哪裡的话!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为您火裡来水裡去牧风在所不辞,何况是这区区小事。」 「瞧你这小老头儿,样子多严肃。」 「若不是爷为我们桐溪镇设立义学,大伙儿还在街头靠乞讨度日哩!我展牧风和小禹之所以能够读书认字,这机会都是爷给的,爷身处深宫,却经常派人探询我们的近况,连书院的夫子都是找退休的京城大官担当。眼下不仅是镇上的贫穷人家把自己的小孩送来,就连方圆百里的富贵大户也晓得我们书院的大名了。」 「『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孩子是国家日后的栋樑,推广教育乃为国者首要之事,王道之本。昔时我在龙元各地兴起义学,只冀为国家觅得治国入仕之才。」 「牧风一定用功读书,将来誓必报效朝廷,不负爷的心意。」 「好孩子。」 「爷就别思虑太多了,在这儿好好养伤吧。」 「我倒望这伤别好过来 分卷阅读18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那她就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旁观者清,牧风看得出,爷故意被蛇咬的苦肉之计,还有那一刀可没有白捱,大姐姐是非常着紧爷的,她只是嘴硬心软不敢承认,假以时日您必定可以重夺她的芳心。」 「都怪我从前做得太过,她才会不肯原谅我。」 「有我和小禹从旁暗中帮忙,何愁大事不成?」 手中汤药氤氲上昇的热气,逐渐蒙上我的眸。 原来他又在欺骗我,死性不改的傢伙,这回竟联合孩子骗我。牧风和小禹,居然助纣为虐,一直在我面前做戏,我是白疼你们了。 大骗子、小骗子!都是一群骗子! 我怒然转身,飞快回房收拾细软,大步大步的走出书院。 第104章 终章:隔岸谁与唱骊歌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一路南下,这天到了洛水河畔。古城钟声,照岸暮色,潺潺流动的不是河水,是历史,是一段自远古伊始缠绵悱恻的爱情绮梦。 雪白的衣袍被风吹捲,彷似鹅羽飘絮,疲倦的脚步踩上枯枝,一声清脆的破裂响起,而我,停下。黑白明澈的澄眸无澜无际,一若静影沉璧,凝着远去的河水,河上的景物,心头一种疼痛油然而生。我无法解释那感觉从何而来,只定定的站在原地,一任萧冷秋风伤了一怀。 命运如轮在转,我又重新回到这个地方来,深深的吸了口气,洛河彷彿跟随我的呼吸而起伏,奔流不息的河水,如脉搏在兴奋跳动。这河是有生命的,千百年的漫长岁月裡,她是否曾为孤独而歌?她是否怪我回来得太迟了? 正自在河边怔怔出神,背后有阵疾风刮过,肩头一轻,背上的行囊已是不翼而飞。 我惊惶回头,眼角馀光只来得及捉住那片一闪而逝的衣角,那人的身影快得如一根离弦的箭,转眼已成极远之处的一个黑色小点。 「我的布包……停下来!布包还我……可恶……你别跑……」 孤身行走以来平安无事,不想洛阳城外道路不靖,竟遇上了匪贼抢劫。光天化日下,四周冷清得连一个行人也是没有,我乾脆省下了呼叫的气力,提起袍摆朝他发足追去。包袱裡头只有少量盘缠和一些清简衣物,本来当破财挡灾我是没所谓,只是想到皇兄和嫣明的骨灰罈子也在裡面,我却是拚了命都不能丢失。 又是一阵急劲的风啸自耳边滑过,伴随如飞的蹄声,马上之人不惜一切的纵马追风,奋力赶往与我相同的方向。 同一时间,身后袭来吓人的巨响,似有大队人马自官道的另一端驰近,踢踏踢踏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势若奔雷,震撼着大地。我有些儿站不稳脚,未搞清楚发生什麽事,眼前一花,为首的骑者已经勒马回头,堪堪在我面前停住。 半空抛来我被抢去的包,我下意识的伸手接着。锦衣玉带的身影一翻身,跃下了骏马,姿势优雅又俐落,腰间成串的玉佩玉珠互相晃动碰撞,发出叮噹悦耳的响声。 「吓呆了,是吗?」清澈轻柔的音律似是缓缓流洩的清泉,涤荡昏浊的尘世。 我刚要赶上前去向那仗义出手的侠客致谢,闻言,勐一抬头,瞧见了那张英郎俊逸的脸,潇洒蕴藉,风华世无双。 「二……二爷!」 喘息未歇的我,差点被眼前所见的现实敲昏,我万万料想不到自以为在千里之外的人,如今正活生生出现我眼前。 身后那一大堆铁骑护卫,自发的围成半圆,当中几张熟悉的面孔,是十一生肖他们。踏雪催马上前,却被辜祉轩手势阻止。 「你们都退下去吧。」他温和的说。 「是,皇上。」踏雪拱手领命,率领众骑远远的守御着。 「皇……皇……皇上?」我是不是听错了什麽。 「我还是喜欢听妳喊我二爷。」他苦笑了一下,续道:「看来皇兄还没有告诉妳,妳离开皇宫以后发生了什麽事。」 「发生了……什麽事?」心裡隐约觉得不妥。 「皇兄把皇位传让于我,却要我宣告天下说他驾崩了。」 「驾崩?!」他在全国各地的皇榜上发讣闻把我写死倒也罢了,可哪有人会咀咒自己死了的呢?「他在开什麽玩笑?」 「是在心爱的皇妃难产死后思念成疾而驾崩,以后他便独个儿出宫去了。」 他为什麽要这样做?他的皇帝当得好好的,为何要把皇位传让于二爷?为何要选择在荡平天下后功成引退?到底这是他一直以来搁在心头没有宣之于口的盘算,还是一时之间心血来潮的草率决定?为何我俩在桐溪镇相处时,他始终按捺着没有告诉我这桩事?难怪……这回见面开始,他一直自称「我」而非「朕」,我还以为他只是为了隐藏身份保持低调,没想他竟自愿放弃了皇帝尊荣…… 「他怎麽能就这样把自己的摊子留下来,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我不理解那自心头涌上,流窜满身的澎湃怒气是怎样 分卷阅读18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的一回事。「二爷,你怎麽能答应他?」 二爷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与其予他荣华富贵,极致权力,我相信他更愿意隐逸于青竹林间,风起舞剑,斩断凡俗千般忧愁,花落赋笛,吹尽人间万种风情,随兴所至,任情无拘束。 「只是想许妳一个山河静美,盛世长宁。」意思是,他会好好的守护着龙元江山,守护着那份不属于他的幸福。只要爱的人一辈子快乐无忧,这样就够了,一切都足够了。 他的笑,温润如玉,他的眸,清晖流转,映着发光闪耀的银白河水,依旧散发着轻暖沁人的柔情万千。「妳不用担心,虽然皇兄走了,但宫中的情况大致如旧,我想,这些日子以来朝廷内外经历许多变更,刚告平静下来,便尽量把一切维持原状。服侍皇兄多年的李寿告老还乡了,十一生肖则是留了下来继续守卫宫廷。至于云湘伶……她随母后到宫外的法华寺去了,我打算,待她和皇兄的孩子长大成人后,再把皇位传给他。」 我、辜祉祈、辜祉轩、云湘伶,我们四人如此纠葛不休,到了最后竟是四散。张唇哑然,我不知该说些什麽,良久,才憋出了一句:「二爷,你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谢谢。」他笑若清风。「对了,夕儿,妳好像还没有问我,皇兄是为了什麽放弃皇位?」 「我……不想要知道。」当初惊闻此讯,许多许多的疑问絮乱了脑袋,我好想问个清楚明白。可是想了一下,我忽然不想知道原因了,一点都不想,其实,我分不清内心是不想抑或是不敢面对事情的真相。 「妳真的不想知道皇兄为了谁人放弃皇位吗?」他故意加重了「谁人」二字的语气。「或者,妳比较想听当事人的亲身剖析?」 他望着勐然负气摇头的我,嘴边有丝莞尔,蓦然侧过头,彷彿对着什麽东西道:「偷听了这麽久,你不打算现身吗?」 树上沙沙响动,落叶片飞,伴随一个黑影落下来。 其实我应该猜到,夺我包袱之人是辜祉祈,只有他才会干这种无聊事。盯着那个正若无其事的抖落肩上落叶的人,我的牙有点痒痒的。 他勾起薄唇,笑意并不张扬。「何事惊动帝辇?」 「全因吾家兄长太不济……」二爷戏谑一笑,说着瞥向我。「敢当不敢认,他的弟弟看不过眼,只好出马为他替心上人说情。啧啧,有人千里迢迢跑来追人,人家不领情,他居然还当起宵小来,以为抢了人家的包便能把人留住。我说皇兄啊,你这也太逊了吧?」 能够见证他这骄傲睿智的兄长干蠢事的机会少之又少,他当然是能损便损了。 明明听出了语裡的讥诮,辜祉祈依然是那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废话说得够多了,你还是快带着你的手下滚蛋去吧,不然你那把龙椅可要被人篡去了。」 「是,为弟这就滚回皇宫去。」 二爷只是笑了笑,也不囉嗦,翻身上马,扬手指示属下一同离开。临走前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笑容清澈:「祝福你们白首同心,比翼不离。」 「二爷!」 我陡地唤住了他,他回顾,澄眸粼粼,等待我开口。「我们……我们还会再见吗?」隐隐有预感,这次是我俩最后的一次见面,他将彻底的走出我的生命之中。自此宫裡宫外,天涯海角,难复有再逢之日。我欠他的太多,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不会了。」 他摇头,语调轻浅的抛下一句:「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今生已经错过,愿作参商之星,云泥之辈,永不相邻;若有来生,愿效鸾鸟双飞,连理并枝,生死不离。 人马如海潮快速退去,百骑簇拥中的背影益发显得寥落空寂,好似是天边那朵染上澹澹夕阳颜色的远云,浮云若絮,浮生若梦。 辜祉祈迎近过来,不徐不疾的道:「不说声再见就撇下我熘走,太狠心了吧?」 我懒得管他,一声不响转身就走。 「妳就那麽怕我偷走了妳的心?连说句话也是不愿。」他捉住我的腕,紧紧的。 步履硬生生的顿下,我拧头白了他一眼。「我与你之间,没什麽话好说。」 「妳当真这样子认为吗?」黑眸如冬夜冰湖般,蕴涵着繁琐深邃的感情,牢牢的锁在我的脸上。「难道妳的心裡,真的没有什麽要对我说的麽?」 他直勾勾的看着我,我窘怒的瞪着他,我们的眼睛裡满满都是对方,黄昏的洛河畔只馀下我们,彷彿这个天地间也只有我们。 难道我的心裡,真的没有什麽要对他说? 「有。」我甜甜一笑,问:「你身上的伤好了麽?」 他受宠若惊。「好得差不多了,我知道妳终究是关心我的……」 话声未落,我以另一隻没被他抓住的手,捶在他的身上。「你凭什麽这麽霸道?你凭什麽自以为是?为了避开你,我已经离开了皇宫,你为什麽还有苦苦相逼,一路跟来,为什麽要派那些孩子监视我,利用他们为你推波助澜?你为什麽要装死,为什麽要让出皇位?我不想 分卷阅读18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再跟你玩了,你为什麽就是不肯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 「因为我爱妳。」他不躲也不闪,短短的五个字,回答了我所有问题。 「但我不爱你,一点都不爱你!我不爱你不爱你不爱你……」一声声的否认,明明心裡就是很爱。 我吼着,要挣开他的手,却被他用力的一把扯进了怀中。 我一直没有勇气去深究,那日危难之际他以血肉之躯替我挡刀,背后的动力来自于什麽,即使答桉是那麽的昭然若揭,我还是傻傻的选择封闭一切的知觉。 炽热的体温自他的胸膛反射到我的身上,似要溶入我的血液裡,那一下又一下坚定的心跳声,正敲击我的心脏。「你为什麽还要来搞乱我的人生?我只是不想爱你,真有那麽困难吗?」我喊得力竭声嘶,绝望顶透。 他耐心的抚摸我的头顶,像是在安慰一个哭闹的娃儿,轻柔的道:「我知道我错了,我伤了妳的心。我自幼学的都是隐忍沉定的功夫,心机狠辣的帝道治术,绝情弃爱,忘恩负义。我不懂得情爱,只知道堤决了就派人填补,城倒了就派人修葺,那我们之间的感情,可以不可以像是补堤筑城一样,给我一个机会,慢慢的把补救回来,将它变得完整?」 他的一字一语,那麽的情真意切,那麽的剜心蚀骨,拨得让人心弦颤动,如那叶尖上的凉露。 我抬起头来,夕照下,清豔的面上流露一种恻悯而坚强的神色。 「祈,你还未明白吗?这世上有许许多多是不可能修补的,如破了的镜,如碎了的心。过往的一切,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们永远不可能当成没有这回事一样,那是自欺欺人。」 转开眸,微敛的瞳目裡有丝茫然,幽凄的望向远方那一大片突兀的焦地。洛河中下游流域土地肥沃,水草丰美,农田成片,原不该有这麽的一块寸草不生的顽石荒土。「记得洛水之滨龙元和紫檀那场惨烈的大战吗?就在那裡,我借取东风,火箭引来燎原火海,将一切烧得精光。曾经白骨如丘的战场,被受诅的烈焰焚炙过,被无数将士的鲜血浇灌过,再也长不出草,开不出花。」 斜斜的风过,溷杂点点冰凉的细雨,在我俩之间隔起了千层万叠的烟帘雾幕,可眉目间透明的哀伤仍是那麽的清晰可见,彷彿这一天一地只剩下浓重得叫人窒息的哀伤。 他狠狠一颤。 从小到大,他面对所有事情都是胜券在握,唯独对她,有种无能为力捉握不住之感。她明明就在他面前最近的地方,却似在最遥远的地方,捉住了她的手,又似什麽都捉不住,妄想指间用力,徒留下一掌支离破碎的细沙。 「我心亦如焦黑的荒土,不可能再开出花来。」 飘雨下,秀丽的嘴角轻勾,似笑非笑,若有若无,更像是刻骨铭心的诀别。 他,无言以对,更无力挽留,紧抓的手渐渐鬆开。 我缓缓的旋过身,绝然而去,雪白孱弱的身姿在斜阳红霞下美如玉带的洛河边拉出了一道很长很长的阴影。洛河呜咽,千古如亘,河水也在为我哭泣麽?也懂得我的痛麽?那放手的痛,那割捨的痛,那错爱的痛…… 爱太痛苦,我与他终究成了陌路。 第105章 番外 白狐的三生三世:洛神赋 哈囉!大家好!没错,我是小白狐茸尾,茸尾小白狐就是我。根据非正式民意调查显示,原来我捨身护主的伟大情操让大家不约而同地掬一把同情之泪,加上形象萌萌哒广受读者们的喜爱,作者夏大大破例增加我的曝光率,让我当一回番外篇的主角儿。所以说啊,命运这档事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拚,捐血救人,坐言起行,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天外飞音:再扯,给你二千字限你把身世说完然后立即滚蛋去~)(狐低嚅:呜呜,凶女人……)(夏美女眸裡寒光一闪:说什麽来着?)(狐马上端出笑脸主动走上前来,谄媚道:您是天下间最最高贵美丽冰雪聪明善良大方人见人爱车见车载花见花开处于生物链顶端的完美人类!)(夏冷笑:剩一千九百五十九字了。) 呜,看来我还是赶快言归正传好了。 看倌们,义狐报恩的故事听过没有?接下来的情节相当精彩,众位千万不要眨眼睛,竖起耳朵听我娓娓道来,来来来,五湖四海的朋友,这边的俊哥那边的美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观众席上有人不耐烦要拂袖子走了。)(废话特多的囉唆狐狸:别嘛,给点面子捧个场,人家真的要开始讲故事了,呜~) 在许久许久以前,我犹是深山丛林裡一头幼小白狐,跟爹娘和一大窝的兄弟姊妹生活在一起,每天都愉快玩耍无忧无虑,不想一天竟遭受到灭族之虞。我们白狐族除了拥有一身自个儿引以为傲的雪白皮毛,新鲜沸腾的狐血更是天地至宝,能助修炼者提高千年修为,因此获不少精怪妖兽觊觎。本来咱们狐族子孙天生机警谨慎,头脑狡猾身手灵活,要把我们活捉起来非是易事,岂料今回登门拜访的却是横行六界的上古凶兽──九婴。 这傢伙是头九头九命,鳞甲遍 分卷阅读186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身,能够展翼蔽天的四足怪兽,怪蛇之属,水火之怪,能喷水吐火以为灾,其叫声如婴儿啼哭,故大名称为九婴。牠趁夜色苍茫万物酣睡之际突袭狐狸窝,众多的兄弟姊妹都被牠咬死,爹娘顽强抵抗亦终不敌沦为九婴嘴下珍馐的命运。我是唯一一隻幸运逃出魔掌的白狐,一夜亡命似的狂奔,成功摆脱了那大坏蛋的血盘大口。 跛了一腿,浑身伤痕累累,在山野荒地裡爬爬跌跌,晨曦即将驱散雾气的时候,我终归乏力的倒了下来。模煳间,一声哀凄的低泣划过我灵敏的耳朵,我吃力抬头,瞥见一个女子朝我的方向飞奔而来,纱裙轻薄,衣袂随风扬舞,步伐轻盈疑似凌波踏云,惊鸿照影,晓霞下的身姿明丽妩媚,像有五彩祥云衬托周身。 喂喂……跑归跑,带眼睛了吧,注意别踩上我…… 心裡怨声未落,女子似已发现我的存在,轻轻的「咦」了一声,蹲下身来。「如此漂亮的小狐,你怎麽会受重伤了?」她探手,将我纳进臂间。 哭泣过后的语音犹是清亮婉柔如同仙乐,幽兰般的香气自她的袖间飘来,我身上伤口的痛楚顿时舒减不少。 她也是要来吃我的麽?儘管她一身仙气飘飘的样子,可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时代,知人口面不知心,况且不是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白狐一族的鲜血滋补,美味,养颜,老少咸宜,别以为我不知道妳在打什麽主意,定是想先降下我的戒心,然后乘我不备咬断我的咽喉吸光我的狐血,再起出嫩肉来清炖红烧,骨头炸得酥酥的,咬下去喀滋喀滋,下酒配饭两相宜,送礼自用一流佳品! 越想越是觉得可怕,我挣扎起来,伸出锐利前爪刮伤她洁白细腻的手臂,没受伤的后腿一蹬,要从她身上跃到地上去。 「别……别害怕……我只是想要替你治伤,并无恶意,相信我。」 她的语调,如一阵温柔的轻风,却自有一服让人信服的力量,纤手覆在我背上被咬得皮开肉绽的伤处,隐隐发出一阵治疗圣光,挪开手时,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痊癒了大半。 好像真的没那麽的痛了……好吧,我承认是咱狐族生性多疑,她真的不是坏人……哦,是坏仙…… 又圆又大的乌黑狐眸才仔细打量面前这个静美飘逸的仙子,眼波澄然如水,唇红似涂丹,尖巧的下巴惹人生怜,细緻如瓷的脸上尚挂着一串泪,像清露晓芙,端是我这辈子看过最令人惊豔的生物,甚至比那自翊貌美的花精豔妖更要好看上数倍。可她怎麽要哭呢?怎麽一个美丽仙女,忽然于这僻冷的荒山野岭间冒出来呢? 我低低的叫了一声,带着挥之不去的疑惑。她咯咯一笑,道:「还未有好呢。」柔软的掌心抚过我的腿,亦是如法炮製,瞬间皮肉都合上了。 「我的法术只能暂时为你止痛,腿骨折了,可是需要时间长回来的。」她以树枝固定我的断骨,再撕下半幅流云溢彩的袖子,层层裹在我的伤腿上,手势轻柔,我几乎不觉得痛。「乖乖待些时日,你便能如从前般鲜蹦活跳了。」 我喜欢这个女子,心底立时得了这个结论。狐狸不轻易相信别人,但她让我感到了安心。 大大的尾巴一甩一甩的撒娇着,我把脑瓜靠枕在她的腿上,汲取她身上那乾淨好闻的气息,任由那春葱似的长指顺毛挲抚,我舒服的半眯眸,昏懒欲眠。 若非不远处传来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兽咆,我真的会在她的温柔触摸下昏沉沉的睡着。 刺耳的妖兽怒吼迴盪山林,响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地动,山摇,风起,云涌,雷鸣,电闪,天色渐暗。 是九婴!到底牠还是发现了有头漏网之狐,循迹追来了! 我极是害怕,急急往她的怀裡蹭去。 灵秀若空濛远山的黛眉浅浅一拧,她不及起身,喷着火的凶勐大妖便已来到了跟前,九颗头在空中昂扬飞舞,对着猎物张牙咧嘴。她把束臂长绢一挽一放,击起环珮叮咚,绢带宛若灵蛇矫捷的朝那张狂的傢伙狠狠捲去,端真是变幻眩目,飘忽莫测,如一段美妙动人的舞蹈。岂知九婴口中喷出一团烈焰,火光熊熊,转眼便把绢带烧掉一大截,来势汹汹的热气扑面而来,立刻将四周烧成一片焦黑。 好险!若非她搂着我灵巧地躲开了,眼下已出现了一道香喷喷的生烤全狐。 倘若注定我的劫数难逃,又何必要连累这位好心救我的无辜仙娥。我正要跳出来挡在她的身前好让她能赶快逃离,她却彷彿知悉我的打算,把我抱得紧紧的。 我只得吼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你要吃的是我,把她放了吧!」) 九婴的九双邪目同时朝我眺来,似乎正嘲弄着我的愚昧。「嘎呀,嘎呀呀嘎嘎呀呀嘎呀嘎呀嘎呀嘎呀!」(「笑话,我九婴爪下哪有东西可以活着离开?」)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你吃她干嘛,她的血又不能帮你增强功力!」) 「嘎呀嘎呀嘎呀嘎呀,嘎嘎嘎呀呀,嘎呀嘎呀嘎呀嘎嘎呀!」(「瞧她一身细皮嫩肉,况且天女耶,吃起来一定齿颊留香!」) 分卷阅读187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不可理喻,毫无君子道义的九婴更不打话,大踏步向我们踩来,九张嘴巴分别呵出了火焰和水箭,水火溷杂席捲而来。 她挥舞着臂带,如风中迴旋的雪花,轻盈移动的脚下渐生凌乱,几乎要抵挡不住九婴的勐烈攻击,由始至终,却一直无怨的维护着我。 林间忽尔一声长啸,背光处出现了一个神人一般威武英勇的男子,气势磅礡的大喊道:「你这作害人间的畜生,受死吧!」他手执红色的大弓,取出白色的长箭,一支一支的向着那九婴射去,瞬间射出了九箭,精准的对中了九婴的九颗脑袋。 血光漫开,九婴轰然倒地,男子收起了弓矢,走了过来。 「妳没有伤着吧?」 她犹未回神,讶然的仰望着眼前高大刚毅的男子。 而他亦目光灼灼的凝住了她。 我在她怀中叫了两下,她像是蓦然想起了什麽,惊呼一声。「红弓白箭,百发百中,阁下莫非是助天帝射日除灾的英雄后羿?」 「小姐是?」 「小女子单名宓,长居河洛。」她敛容,微微一躬。 「久闻洛神宓妃仙灵出尘,姿容旷世,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在他毫不避讳的眼神和直率的讚美下,她有些羞涩,红着脸垂下头来。 原来他们就是羿神和宓妃!嘿嘿,今回威风了,我小小一隻白狐狸,竟得两大天神联手打救,这可是修炼千年也修不来的福缘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来我一定能够成为天底间最出色最强大的狐精,爹啊,娘啊,您们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了! 「这一带异兽横行,极不安全,为何妳会来临此地呢?若不嫌弃,不如待我护送妳离开吧!」后羿飒爽一笑,脸上带着让人放心的温浅暖意。 「不!我……」 她似乎有什麽难言之隐。「凶兽九婴已遭伏诛,寻常妖兽决伤我不得,羿神不必忧心,我自无碍。」 听她这样说了,他亦不便再勉强,拱手道:「既然如此,宓妃一切小心。在下也要尽早回去向天帝覆命,那麽……告辞了!」 英姿焕发的雄伟身影,踱向伏卧地上的庞大尸骸,筋肉虬结的健臂在白烟萦绕中幻化成刃,手起刀落割下了九婴的九颗脑袋纳入囊中。临行前,他又回头瞥了她一眼,那双剑眉炯眸,隐含些特别的情感。 她立在原地,任由朗朗清风拂了一身,犹未回神,附近又传来一声急迫的呼唤声。 「宓妃!宓妃!」 怎麽在这个鸟不生蛋的乡下地方,今天居然如此热闹?灵敏湿润的鼻尖耸了一下,我嗅到了神族的气味,显然来者也不是寻常人。 她的脸色蓦时一变,撩起层叠繁複的长裙向声音来源处的反方向急急走去。 「宓妃……妳别走!」转眼一个俊美邪魅,脸容略透苍白的男子已是来到了她的跟前,抓住了她的手腕。「站住!」 「你还追来干什麽?」她满带怨怼的美眸瞪着那个男子,喊道:「放手!放手!河伯,你给我放手,听到没有!」 她想挣脱,奈何对方死不鬆手,她又急又怒,一时无计可施。 我见形势不对劲,张嘴便朝那登徒子咬了一口,却被他一掌击落地上,滚了两个筋斗。「呜──」这男人好凶! 「你太过份了!」她走过来要将我抱起,他用力将她拉回了身边。 「妳是我河伯的妻子,想跑到哪去?跟我回去。」 「你与水族女神亲热之时,可曾有想过我洛神是你的妻子?」她咬牙切齿的道:「这一回,不是侍婢们多事碎嘴,是我亲眼看见你们……你们那些龌龊的事,你要我如何再相信你?」 说着,一颗眼泪自她洁白晶莹的脸颊滑下来。 他见状,顾不得生气,一把将她纳进怀。 「是她先来勾引我,我才会抵不住诱惑,妳别气了,成不成?」他哄道,抬手为她抹泪。「下次再见着她,我立马将她推得远远的。」 「不……不许你碰到她的半根汗毛,下次再见着她,你立马逃得远远的。」她抽抽噎噎的道。 「我河伯堂堂一个男子汉,见着女人落荒而逃,那成何体统?」他不悦的蹙起修长秀美的眉,眼神複杂。 她破涕为笑。「谁教你生性浪荡,容易把持不住?」 「以后都不会了,我河伯此生此世只爱妳宓妃一人,妳相信我。」他信誓旦旦。 「河伯,你是真的爱我吗?外间大家都在说,你娶我只是因为我的父亲是伏羲,只是为了权力和荣耀,这是真的吗?」她有些哀愁,语气裡带着许些不确切。 「别要胡思乱想了,我的真心,难道妳都看不见吗?为了出来寻妳,我撇下了诸般正事,连日以来无暇理会河务,再不回去,天帝发现可要大发雷霆。」 他说,唇边勾出一抹优雅的弧度,如千树万树春暖花开,如海上生明月银辉皎然。他确实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也善于利用自己的皮相蛊惑旁人。「回去吧,我们一同回家 分卷阅读188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去可好?」独特清醇的声线,藏有迷醉人心的能力。 她难以抗拒他的柔情暖意,甜甜一笑,风清云澹,跟他手挽手迈出晨雾如纱的山林。 我瞥向他们双双携手离去,完美得无懈可击的背影,呜叫一声。 显然他们都彻底遗忘了我的存在,不过我并不在意,他们只把我当作漫长人生中的过客,但今日之事,这萍水相逢的缘份,这救命之恩,我一辈子都会记住。 这个唤河伯的男子,想便是黄河之神冯夷了。虽然两人很快言归于好,我却觉得,这花心的河伯早晚会叫洛神多伤心一次,倒是方才那俊勇稳重的后羿,似乎与美丽善良的洛神更加般配。狐狸的眼光向是准确,他们之间有着无形的火花,而这河伯太过虚假,恐怕对洛神不是全然的出自于真心。 事实证明了我的眼光,时光洪流推演,后来河伯果然负了洛神,而洛神终与后羿走到了一起。河伯和后羿两位天神为争夺洛神大动干戈的事情传入天帝的耳中,这可是天庭间的大丑闻,天帝一怒之下,便将三人散尽道行,打入轮迴历劫。 第106章 番外 白狐的三生三世:甄姬录 自此我便再没有了她的音讯,我曾尝试四方打探,山神城灵,树精水妖,野鬼游魂,大小神仙,认识的,不认识的,举凡我所碰到的,都会攀探上几句,却始终一无所获。这段岁月裡,我一直努力的修练着,已经能够从狐身自如的转变成人形。昔日小小的白狐精已是脱胎换骨,心裡仍念念不忘着,那个她到底流落于何处,三界六道,碧落黄泉,此际可安好无恙? 直到许久许久以后,人间某处似乎有了她的消息。听闻有一个叫甄宓的女子,才德兼备,且生得一副绝俗出尘之貌,人人都说她是洛神的转世。不管是真是假,我抱着一丝希望进入人间。 化身成凡人的模样,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前,是那甄宓的居处。 「你确定要进去吗,小狐?」一把苍老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是谁?明明我已化身成一副普通童男的模样,怎麽仍有人唤我小狐?回身低头一瞥,狐狸尾巴没有露出来呀! 东张西望了一会,我把目标锁定在一个陌生的长鬚老者的身上。 「老伯,你知道我不是人类?」我心裡诧异,不觉用了狐狸的姿势双腿蹦前了几步。 老者点头,笑得和蔼可掬。「我跟你一样,皆非常人。」 我在他身侧嗅了嗅,什麽也察不出来,看来这老伯的道行比我高出了许多。「你是妖?是仙?」 他捋了下一把银白闪闪的鬍鬚,并未有回答我的话,却道:「我叫锺离。」 「锺离老伯,何解刚才你问我,是不是真的要进这裡面去?」 「我先问你,为什麽要进去?」 「我要确认一下,裡面住着的是否那曾经救过我的恩人。」洛神宓妃,这名字一直留在我心裡,当年是她无意中把我从九婴的魔口中解救出来,助我避过了天地间妖兽修炼时必会遇到的巨大劫数,才成就了今时今日的我。 「若果是呢,你待怎地?」 我认真的偏头想了一下。此时的甄宓已嫁予登位成帝曹丕为妻,为甄夫人,生有一子曹睿,一女东乡公主,理当享尽人间富贵荣华。我便只需远远的看一眼,确定是她,确定她幸福,便会静静的安心的离开。 「若果眼前看到的,不如你想像的样子,你待怎地?」不闻我的回应,他又问。 狐疑的盯着高深莫测的老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数之所在,理不得而夺之;命之所在,人不得而强之。」老人浅浅的叹了口气。「天命之所以谓天命,就是因为有着寻常力量所不能干扰的能耐。小狐啊,老夫知道你今日若是见不得心目中之人必不甘心,但你切记,有些事情,你不能改变,也无法更改,这便是天意,懂吗?」 我懵懵懂懂的颔首,回头瞄了守卫森严的大门一眼,难道裡头在发生什麽事?正思索着,忽然只觉背后有股强大的力量一拂,回过神时,已是置身一处花木扶疏的庭园之中。 我在哪裡了?都道那老伯不是常人,他施法将我丢到什麽地方了? 迎面走来了两个年轻的侍女,手中端着一隻托盘,盘上一杯不知什麽的东西。 我怕被她们发现,正要找个遮蔽的地方,她们已看见了我,也没有再多瞧一眼,行色匆匆地走过,似有要事在身。 我垂头望了一下自己,什麽时候换了一身小厮的装束? 「陛下有旨,任何人未经召见不得入内打扰,还请老夫人见谅。」 「荒谬!堂堂一国之君,难道作了什麽好事,竟连自己的亲娘也不敢见面麽?让开!」 「老夫人!您不能进去!老夫人……」 不远处生起一场小小的骚动,我循声赶过去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冲进了屋内,为首那自称皇帝亲娘的贵妇,莫非乃曹丕之母卞氏…… 莫不成,我不费吹灰之力就通过 分卷阅读189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重重严密的关卡进来了?那甄宓是不是就在附近? 门口的守卫被怒气冲冲的卞氏转移了注意力,没人察觉我在悄悄靠近。 「丕儿,你真的相信了那妖人的谗言?觉得宓儿有负于你,觉得睿儿不是你的亲生儿子麽?」卞氏一进屋,开门见山的质问起儿子来。 坐在屋子正中的曹丕,抬起眸,澹澹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郭嬛亦是朕之妻子,请母后不要随便诋譭。」 「我问你,昔日你于父亲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示会爱护甄宓一生,大人才将宓儿许配给你,要你们二人合力完成他毕生的雄图宏愿。而今,你可是要反悔了?」 「朕得成就今日大业,全凭朕之才干伟略,岂是因为一介女流而得?母后这番说话,不单抹煞了朕一直以来的努力,更是叫天下人笑话!」他沉嗓,脸上的黑气流窜愈烈。「况且,甄宓和子健私通之事,早已是人尽皆知,民间甚至有歌谣传出,三岁孩童琅琅上口,朕若继续不闻不问,姑息养奸,天子的颜面何存?」 「童谣乃有心人蓄意编造散佈,有心人是谁,皇上最好问一下每夜枕边的郭女王!」 「童谣可以捏造,难道她的笔迹字句也是有人模彷麽?」 曹丕大袖一扫,桉上的笺纸随风飘落地上。 页首题为《塘上行》。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 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出亦複何苦,入亦複何愁。 边地多悲风,树木何翛翛! 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 距离有点远,但见字迹娟秀,文辞婉约苦鬱,其情可悯,凭我小狐有限的文化水平,这似乎是一首妇怨诗…… 妇怨?难道甄宓的生活并不快活麽?曹丕对她不好了?是因为夜夜与曹丕同眠的郭女王进谗诬衊? 我不是没有听闻,甄宓与现今的皇叔曹植曾是情投意合的一对璧人,后被曹丕横刀夺爱,美人与世子之位尽纳囊中。当时我只当是愚夫村妇无稽闲言,此刻听来,莫非流言属真? 「甄宓心怀怨念,一切心思全于诗中!她表面谦逊忍让,宽宏大量,背裡却埋怨朕亏待于她,睿儿正是她和子健的孽种!母后,您还被她蒙在鼓裡麽?」 「煳涂!」卞氏气极,破口大骂。「睿儿是你的亲骨肉!岂是宓儿和子健所出!」 「朕亲眼所见,睿儿的手臂上有一朱红龙形胎记,跟子健的一模一样!而且,睿儿对黄豆过敏,子健小时一吃黄豆也是脸红气促,咳嗽不停!」 「睿儿手上的红色疤痕,是几天前顽皮爬树跌下来弄伤的。他没有对豆子敏感,只是听侍女说父皇来见他,心裡兴奋想把东西快快吃完,才会一时不慎呛着。」卞氏为他的自以为是摇头不已。「丕儿,无论子健和宓儿从前有一段怎麽样的过去,自从她嫁你为妻,一直克尽妇道,相夫教子,贤淑孝慧,事事为你着想,我这婆婆看在眼裡,感动在心底裡。为什麽你就是不明白她的为人苦心?成亲之日,你说过会爱她宠她一辈子,短短数年,曾经海誓山盟的诺言就变质了麽?怎麽我看到的,只有你的嫉妒和不信任了?」 像是被人当头棒喝,曹丕脸色苍白的瘫坐在位,全身力气被一瞬间抽乾。 「太迟了……太迟了……毒酒经已送去了……」 毒酒?什麽毒酒?我立马忆起了方才屋外遇见的两名宫女,难道她们手上的那杯是毒酒?曹丕传旨要赐死甄宓?! 一阵旋风刮出屋外,曹丕不顾仪态狂奔而去,我回神,一股脑儿从后跟上。 宓妃,妳千万不要有事!我心中大喊。 荷塘畔,一个美得让人无法转移目光的女子斜倚着栏杆,伸手进水裡不知清洗着什麽,但见她的神清骨秀,带着人妇的成熟妩媚风韵,表情平静无澜,却是专注得让人不忍心打扰。 「宓儿!妳没有吃下毒酒,妳没有吃下毒酒对不对?」曹丕一手将她拉起,疾言厉色地问。 她浅浅一笑,眼神清澈又迷离,其秀其丽,叫月光黯然,花儿失色。 「陛下的旨意,宓儿从来不曾违背。」简单的一句,叫他眼中最后的希望之火熄灭。 一道惊心动魄的暗红血痕,自她无色的嘴角缓缓滑下,她倒下,在她一生爱慕的夫君怀中。 「不——」 曹丕悲吼,眸裡蓄起悔恨的泪水。 一隻酒杯,自她无力的手中跌出。前一刻,她还临池把杯中痕迹洗涤乾淨,她不要让孩子知道,是他们的父皇亲手赐死自己的母亲,她不要她的孩子一生生活于仇恨的泥沼中。她有她的骄傲,如一株水仙凌波独开的骄傲。「宓儿是自愿的,只为还自身一个清白……睿儿确实是陛下的孩儿,请陛下莫要怀疑……」 「朕 分卷阅读190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相信,朕相信妳……」敢情她是要以死明志,她怎麽这样傻…… 他曾经多麽想得到她的爱慕,直到他拥有了她完整的爱,他却不再珍惜了。他把她当成兄弟之间争夺的战利品,可眼下,她却成了他妒忌猜疑的牺牲品。他的宓儿,他怎麽让她活得如斯痛苦,他怎麽竟将她往死裡推…… 她轻轻扭头,似乎看见了一道风采朗逸的身影匆匆走来,一定是死前的幻觉,不然,她此生怎麽还能看见他呢? 「宓儿,妳怎麽了?皇兄,你把宓儿怎麽了?」从卞氏那边闻讯赶来的曹植扑倒在地上,忧伤地凝睇着兄长怀中气若游丝的甄宓。 是子健,真的是子健……彼时的画船听雨,彼时的敲钟祈愿,彼时的一切是多麽的美好……可惜,今世她怕是要负他了,他们还会有下一世麽? 上天总算对她不薄了,临死前还能见得子健一眼。她已无求,唯愿她去后,兄弟俩的恩怨能如烟消云散,一笔勾销,重修兄友弟恭的旧时之好。 花颜涌出无边的哀痛,璧玉似的脸颊黯哑惨澹,眉眼蒙上一层灰雾,她含泪而去。 纵是美丽多才,奈何命运多桀。乱世桃花随水流,花有情,水无意,花随水,水葬花。生逢乱世本就是一种悲哀,更何况是像她这样的一个女子,其实,她早看透了自己的结局,却依然无悔尤的跟从命运走下来,最终在时代裡浮沉凋零,在那个曾口口声声说爱她一辈子的人怀裡,看着另一个由此至终深深的爱她怜她懂她的人,一缕芳魂断送天外。 澹澹月色铺洒大地,穿透纤弱的身躯,恬睡的人儿美好得不真切,彷彿不属于这肮髒尘世。 周围婢僕众多,竟无一人敢发声,我站在婢僕之中,怔怔的看着悲剧落幕。 这就是他们的归宿了麽?为天神者被贬凡间,为凡人者不得善终,生生世世彼此折磨致死,莫非他们之间就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苍天既残酷如斯,那我还修仙来干麽?不若一辈子当小狐来得自由自在? 「小狐,你领悟了什麽?」 我抬头,亮闪闪的狐目圆睁,瞅着不知何时站在身侧的白鬚老伯。「如果我早点知道拦下毒酒,这一世的宓妃就不必枉死了。」 「甄宓之事乃是天意。」他瞥了眼那沉得让人发闷的天空。「看见了,死心了,是时候跟我去了。」 「跟你去……谁?我?」食指不确定的撇向自己。 「这趟我来人间,本就是为了领我的仙宠回去的。」他搭上我的肩,不问可知,我就是他口中那头仙宠。 「我不去,哪儿我都不去,我才不要当你的宠物!」我扭着,抗拒着,对他露出了尖白的牙。 「真是头任性的白狐。」他摇头叹息。「你有与生俱来的仙缘,留恋凡尘对你并无好处。」 我有……仙缘?脑袋歪了歪,我半信半疑的打量着眼前之人,由上至下,再由下至上。这老头的能力似乎大得很,那麽,跟他要求一件事,应该不会办不了吧。 心裡盘算妥当,我开口:「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乖乖当你的宠物。」总之他肯帮我完成心愿,要我给他当守门石狐也成。 正所谓初生之狐不畏仙,听得我胆敢跟他谈条件,他不单不生气,反而抚鬚呵呵大笑。「说来听听。」 「老伯,宓妃的下一世是什麽?我要帮她脱离这残忍的轮迴宿命。」也不知是那来的自信,那一刻我义愤填膺,自觉力量可跟天斗。 「就算告诉了你宓妃的下一世,你又能如何拯救她?」 「我不知道。不过无论代价是什麽,我都要阻止她重蹈覆辙,在爱恨之中终结一生,至少,我不会再眼白白的看着她死去。」我缓缓握起了拳头。「即使要我的狐血流光光,我都不会眼白白的看着她死去。」 肯定是我那感天动地的执拗打动了白鬚老伯,他垂下眉来。 「此事我本不该插手,难得小狐尚且有情有义……罢罢罢,昔日王母宴上,也总算是有一席之缘……」 他曲指一算,须臾,波澜不兴的脸上出现一丝不寻常的颜色。 「天意……也是天意……她下一世的死生命盘竟跟一头狐狸有莫大的关连……」 第107章 番外 白狐的三生三世:夕妃咏 一派流泉,两行幽竹,满目桃树,遍地落花,色夺绮罗,灿若仙境。 桃花林的深处,一名娉婷的白衣少女沿河而来,手中一隻篮子沉甸甸的,装着刚採撷的新鲜桃子。 树绿桃红,硕果纍纍,豔红欲滴,伸手可摘。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已经满载而归。 也许是篮子太满,一隻肥桃跌了出来,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几圈,落在蟠曲纠结的老树根旁边。 她走前,弯腰去捡,同时发现不远处的树下有一团白茸茸的小东西。 圆滚滚,黑不溜秋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宓妃,您记得我吗?我是小白狐,我是您在九婴口中拯救出来的小白狐! 眸子裡 分卷阅读191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头激流翻涌,淌过多少年来未能宣之于口的的千言万语。 她把刚捡起的桃子,递前,冲着我微微一笑。 她……她认得我……她请我吃桃子…… 三步併两步的跳了过去,我伸出肥短的前爪,接过桃子,坐在地上,快乐地啃了起来。 她蹲着,有趣的瞅着我。桃花林之中,只有鹿呀鹤呀,从没有这麽个像雪球般的生物,她可以肯定这小东西是从别的地方跑来的。 「好可爱的小狗儿,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霎时,我的下巴跟吃了大半的桃子一样掉到地上。狗……狗儿?!我是狐狸,是人间少有的纯种白毛雪狐狸,是修练千年的高级狐狸精!心底裡在悲鸣,在淌血,在呐喊,天底间有哪个眼拙的傢伙会误认我是那又笨又呆的畜牲,这简直是人眼看狐低,是□□裸的侮辱哪! 可是……谁教眼前的是我苦苦寻觅千年的大恩人宓妃?算了,我无奈地低下头,默默地啃完賸下的桃子,用甜甜的果肉慰藉苦涩的心灵,冷静轰隆冒烟的脑袋。 粉舌舔了舔爪子上黏乎乎的汁液,半睁着眼,回味再三。 「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师父可要担心。」头顶有把娇嫩的声音在自言自语。「小白狗,再见了!」 是狐狸,我是狐狸好麽?我的心裡又一次的纠正她。不过此刻并非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因为她已经提起篮子,旋身离去了。 我蹦蹦跳跳的追上,一口咬住了曳地的白裙摆。 她垂下线条优美的脖子,咭咭一笑。「你跟着我做什麽呢?乖,回去吧。」 我急急张嘴叫了一声,可恨眼下的自己是头说不出话来的狐狸。明明早已经修练完毕,能够在人和狐狸之间转换自如,我干麽要答应锺离老头那荒谬无理的要求,只能以原形接近宓妃?这样弱小又没有法力的身躯,我如何能解救今生的宓妃脱离命定的悲剧? 古怪的老头,古怪的规矩。 鞋子一起一落,没有停下来的意欲,我只好四脚齐迈,不要脸的追了上去。 「师父,徒儿回来了。」 她走进小屋,把盛满桃子的竹篮搁在桌上,举袖轻拭额际的薄汗。 我待在门边,一副乖巧的模样,瞧着屋内师徒的互动。 「这头小白狗一直从河边跟着我过来,不知是不是在桃林裡迷路了。」 沉默了一下,锺离轻咳,道:「这应该是头白狐狸。」 「啥?是狐狸麽?」她讶然,回身打量着我。 被澄清了,我感激流涕。可若不是老头对我使了定身咒,我何以窝囊至此,还被误会是条笨狗了? 谁教你长得那麽狗,怪我咯?锺离知我所想,眼神清楚传来讯息。 我哪儿长得像条狗了?我瞪回去。 逢人便凑过去勐摇尾巴的神态就很像。 才没有!我生气极了,无意识自己正一下一下的甩着大尾巴。 是吗?那你身后面挥动不停的是什麽? 是被风吹的好不好? 呵。 可恶的臭老头,都是你搞鬼,明明答应好了帮我,却不单收起我的法力,限制我不许我以人形出现,还把我关了起来,要我研习那劳什子的奇门之术。好不容易直到今天,我才摸到这桃林的门路找到宓妃。可你说,我此刻的模样又如何能够救助宓妃?我把心裡藏匿已久的不满一股脑子的丢给他。 身为我锺离的仙宠,岂能不懂得一点奇门功夫,不然你天天在蓬莱仙山裡迷路岂不麻烦我麽?我做的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让你有更多的历练,终有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再者,今世帮助宓妃的只能是头白狐,此乃上天旨意,若果任由你妄用法术,可是会天下大乱的。他不分由说,开口便道:「这髒兮兮的小傢伙,看起来应是没有主人,难得与妳亲近,也是缘份,妳若欢喜,便把牠留下吧。」 谁髒兮兮了?我有洗澡好不好?闻言,丰润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身躯不服气的抖了抖。 「可以麽?那太好了!」她眉开眼笑,这深谷之中总算是有个解闷的伴儿。 「这畜牲始终是狐非狗,野性未驯,但愿妳半夜不会被咬。」谁说神仙就不会诋譭别人,如今我可是彻底的形象扫地了。 「才不会呢!牠可有灵性了。」她自地上抱起我,顺势抚着我的头。「替你取个什麽名字好呢?看你的尾巴摇来晃去的,就叫茸尾,就叫茸尾吧好不好?」 茸尾? 脸上写着大大的喜欢,尾巴撒娇似的甩得更凶了。茸尾,茸尾,千年之后,我终于拥有名字了。 映日桃花,芳香四溢。 每天陪她弹琴看书,山中的日子是快乐且无忧的,但我知道宓妃——今世的她叫做洛言夕——终有一天要面对属于她的命运。 直到翊王为久旱未雨的龙元国寻来,这一天,也随之而降临。 我用哀怜的目光恳求她把我带进宫中。 「翊王爷,我可否带白狐同去?」b 分卷阅读192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r   上古的后羿,前生的曹植,今世的辜祉轩,微笑看着她,欣然答允。 这辜祉轩的人品我是放心的,自从后羿洛神开始我就看好他们这一对,这一生,能带给洛言夕幸福的人就只有他了。可是她却似乎跟那个叫辜祉祈的皇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係。哼,那傢伙岂是好人?他可是河伯,是曹丕,是头似凶兽九婴一般吃人不吐骨头的大老虎,妳这隻可怜的小白兔早晚给他一口吞进肚皮裡。唉,似被前缘误,冤孽呀,宓妃妳怎麽又被那虚有其表的傢伙给灌了迷汤? 终于,宓妃在宇文太后的逼迫下打算逃离皇宫,而为她作掩护的我却被辜祉祈抓包了。 「好,很好,不但能够呼风唤雨,连畜牲都如此听妳的话,甘心跳出来护主。可妳以为这样,就能逃之夭夭了吗?」 他在屋子裡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脸色阴骛暴戾,不晓得心裡在盘算些什麽。 他到底想怎样,前两世把她害得还不够惨吗?为什麽就是不肯放过她呢? 我在铁笼裡对着他张牙舞爪。 冷色墨眸撇了过来,定在我的身上。 「严冬将至,朕正缺一袭纯白色的狐裘呢。」他语气澹澹,却难掩话句裡的血腥味。 活了千年,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类威胁呢!你这暴君!暴君! 我用头勐力的磕笼子,把笼子从桌上撞跌到地上。笼子的小栏栅不知怎麽就打开了,我四脚并用,如飞似的冲到他的脚前,弹起。 岂料却被他眼明手快的嵌住了。 「又想咬朕,对吗?」说的是某次在承熙宫中他揭穿洛言夕女子身份时被我咬伤小腿之恨。 他一手叉住我的颈将我提起,跟我平视着。 罩门被制,我软绵绵的垂下了腿,一双乌熘熘的眼睛偏不屈不挠的瞪着他。 呜!不要以为我会怕你喔。我是一头骄傲的千年野生纯种白狐仙,决不向恶势力低头。况且,打狗也要看主人脸,你敢欺负我,我家主子一定不会原谅你的!唔……我不是承认自己是狗啊。 他把怒气发洩我的身上,大手的劲力渐重,似乎下一瞬就会把我的脖子「咯嚓」一声硬生生的扳断。忽地,他却笑出声来。 只听得那阴晴不定的暴君说道:「你以为能逃出这儿一步吗?不可能,你跟你主人都不可能。」语气猖狂得彷彿他就是天地间掌握生死的王。 说毕,他放开了我,我见机不可失,立马窜逃。 向来自诩奔跑的速度快比疾电,岂料才跑不了几步,尾巴便被人牢牢抓住。他低笑,鬆开手,我拼命迈腿跑啊跑,未几,又被捉着了尾巴。 宽敞的大厅,无论向左跑向右跑,他都像是四面八方无处不在,几度抓放,玩着猫捉耗子的游戏。最后,我累得像条狗(怎麽又是狗,难道我真的摆脱不开这蠢兮兮的物种麽?),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喘气。 他手下那肥头耷耳的娘娘腔李寿走过来,伸出两指将我拎起,表情有丝嫌弃,彷彿我的身上长着会传染人的虱子。 在我重新被扔回笼子裡的一刻,只及望见那转身而去的张狂身影。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除了那天他拿我当玩具耍弄消遣之外,倒是没敢亏待我,我每天在他金镶玉砌的寝宫裡头好吃好住,偶尔又有几个貌美年轻的宫女替我梳整毛髮。我活得这麽大了还是第一次这样过日子,心裡陶陶然,快要乐不思蜀了。 直到某日,我再次看见那张沉峻的冰山脸。 「她走了。」 他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在笼子前面坐了下来。 什麽……她成功逃出皇宫了? 我在笼裡欢喜的又蹦又跳,发出好大的声响。太好了!我高兴得彷彿她已经逃脱了今生可悲的宿命一样。 拧头,乍见他一脸落寞的神情,竟是有些于心不忍。 「难道在她的心裡,朕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地位?难道就不值得为朕留下来?」他独对空无一人的房间,喃喃自问。收敛起平日裡不可一世的皇者气派,他不过是天地间一个为情所困的普通男子。 喂,别在我的而前装痴情种哦,我可是不会心软上当的。 口不对心地,白毛覆盖的短爪却自铁条之间的空隙伸出,轻轻的,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前肘。 黑眸瞟来,我飞快缩回爪。 「难怪她说你通人性,你是真的听得懂我说的话?」他有些惊异。 当然!我傲然的昂首挺胸。 「那不知用通人性的狐狸皮毛做成的衣服,穿起来会不会更暖和?」邪魅的眸光一闪一闪的。 暴君!感受到他的不善之意,我退了两步,后腿站立,前腿弯曲交叉胸前。 他不掩饰的大笑出声,彷彿看见了人生中最有趣的事物。 接下来有一段日子他再没有出现,据说是御驾亲征去了。再次看见他的时候,我也看见了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洛言夕。 宓妃!宓妃!妳怎麽了?不……不要吓茸尾好不好… 分卷阅读193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 脑海裡,马上映出了后苑裡甄宓吃下毒酒在曹丕怀内濒死的一幕。 我伏在她的身边,下巴搁在她的肩膊上,瞧着那雪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心裡难受得紧。 「醒来吧,我把妳的小宠物带来了,妳不是很久没看到牠很想念牠吗?快点睁开眼睛看一看,瞧牠长胖了多少,朕可没有虐待牠啊。」 我不情不愿的附和了一声。 她还是闭着眼,彷彿没听到我们的呼唤。 「都是朕的错,朕应该答应妳退兵,那麽,妳就不用伤害自己。」 什麽?原来是因为你!你究竟要害宓妃几次才够?! 我怒火高烧,转身扑上他的身上,锋利的爪子在他的胸口横七竖八的勐抓勐扯,直至被他身边的娘娘腔十万火急地一手拎开。 哼哼,待宓妃醒来,我要告诉她,茸尾替她报仇了—— 我把皇上的一件纯手工精製龙袍撕了个稀巴烂。 日盼夜盼,她终于如愿的甦醒过来。刚开始她的身体还是很虚,却老爱伸手捻我肉嘟嘟的脸颊,嘲笑我越来越像一隻吃得圆滚滚的狗。恼羞成怒的我决定要展开我的减肥大计。 也庆幸我的减肥失败告终,方能以丰腴肥美之躯为难产失血命悬一线的宓妃献血挽命。 我,白狐茸尾,终于成功的救了宓妃的性命。 大梦初醒,浮生虚度。 从轻飘飘的云端上醒来,我跟锺离大眼瞪小眼,一个蹦跳弹了起来。 我朝下望了望自己覆盖着软白厚毛的胖躯,马上使起了仙法。咦?怎麽变不到人形? 「你现在身体虚弱,暂时只能维持原形真身。」锺离澹澹解释。 「宓妃呢?」圆滚滚的狐眸迅速环视了周遭一圈,白茫茫的云雾仙气,冷冰冰的樑柱宫殿,我怎麽又回到天上来了? 「洛言夕已获重生,你心心念念要还的恩情亦已两清,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什麽叫还清?什麽叫到此为止了?我要亲眼看到宓妃幸福快乐的生活着,不然我所付出的一切皆是枉费!」前爪烦躁地挠了下颈间曾为放血而被割开处,一点痛楚也没有,伤口的位置已化作一撮棕红的绒毛,当时一切,彷彿只是发了一场梦。「老头,我睡了多久?」 「不久,才三天。」 「那宓妃醒来了没有?我要下去看,别拦我!」 「她隐居桃花林,种菜养鱼,弹琴看书,生活跟从前一样,恬澹幽静,安逸自足。」 「什麽种菜养鱼?宓妃才刚死裡逃生,短短三天,她是怎麽回到桃花林的,还种菜养鱼哩?老头,你别想诓我!」我只是割颈放血,又没有撞坏头壳。 「你没有听过吗?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你睡了三天,可正是红尘三年漫漫光阴。」 三三三三三年?! 我竟一下子昏迷了三年?! 勐然退了几步,我吓得一个筋斗掉下了云端…… 「哎哟喂!」 泥巴四溅,我挣扎着自软泥洼裡爬了出来。和风清畅,阳光明媚而温暖,这儿……是什麽地方? 「咦,好可爱的小狗儿,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昂头往声音来源处瞥去,我先是见到了一双蹬着可爱布鞋的小短腿,目光最后落在一张白嫩透粉的肉肉脸蛋上。 什麽小狗?我是狐狸!高贵纯种白狐狸!我忿忿然呜了一声。 「小白狗,你在玩泥吗?好髒啊,来吧我给你洗一下。」语犹未落,一大桶清水哗啦哗啦的朝我兜头淋下,把我吓得狗跳鸡飞。 喂!笨娃娃,好歹给我一点心理建设的时间!冷得连打了两个喷嚏,我疯狂摇落身上的水,站在旁边的女孩不免遭殃。 「别抖了,我裙子上都是水了。」烂漫的童音带着咯咯笑声,她左闪右避,只是觉得好玩。「我叫小禹,展小禹,今年九岁,你呢?」 我未及回应,身后响起了粗豪的男人声:「小禹姑娘,新来的花苗已经全数下土完毕,我们几个先告辞了。」 「花匠大哥们,辛苦了,明天见。」白胖小手挥了挥,待到一帮人走远了,甜蜜的小脸转向不远处那大片微绿的苗圃,若有所忧的道:「泥换了,肥料换了,花种和匠人也换了,老天爷保佑今次的花儿一定一定要结苞开花啊。」 小禹低头看见我,瞬间又开心了,她脱下外面的短襦,擦乾我身上滴滴答答的水,一把将我抱在怀裡。「小白狗,你肚子饿吗?我带你回我家找吃的吧。」 闻言我眼睛一亮。好吧,本大狐不记小人过,瞧在你请我吃的份上,我就原谅你眼拙见识浅薄的错。 我被女孩抱到一处大宅院,环境幽静,显得厅裡传来的人声格外清晰。 「爷,今次这批花匠乃专程从江南首富的私家园林以高价挖来,个个经验丰富,传闻将枯花木到了他们手中,一概逢春回生。另外,暗渠的开凿工程已完成,所有流进花田裡的水皆是山上泉眼直接引来,保证清纯 分卷阅读194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无杂质。自蜀地最大花商订来的顶级花泥和花苗亦已陆续运抵,花匠们应该今日便能完成首批的移植工序。」 「整整三年了,什麽牡丹海棠杜鹃芍药石榴凤仙山茶绣球,几乎所有花种我们都尝试过了,可惜不是新芽不发便是苗死圃中,费尽心思,竟连一个花骨朵亦未曾得见。牧风,你说,难道这便是天意,洛水就真的再开不出花来……」 话说,这个人的声音很是耳熟,熟悉到有种让人心生极恐的感觉。 「爷切莫灰心,展牧风相信,终有一天爷的苦心会感动上天的。」他的眼角瞥到自门框探进来的毛茸茸小脑袋,愉悦的道:「小禹,妳回来了!」 「哥哥。」她展着大大的笑脸。「爷您也在啊!」 「我们的监工大人,花田那边情况如何?」冷凛沉嗓难得注入轻和亲切。 「报告爷,一切进行顺利。」她收敛起调皮性子,恭敬地禀道。 「小禹,妳手裡抱着什麽东西?」好像是团活物……展牧风问道,语气既是宠溺又是无奈。 小禹吐了吐粉舌,咧齿嘻笑地把怀中之物亮了出众人眼前。「是头小白狗呢,我在花田裡捡的,见牠又冷又饿可怜得紧,便带回来了。」 我这才看到小禹的哥哥,十四五岁年纪的少年,身量甚是高挺,长得英气十足,威风堂堂。 他旁边正站着另一个男子,比他高出了一个头不止,寻常的衣料穿着却掩盖不住盈身的凌傲气势。我懒懒抬起头,刚好跟他打了个照面。勐然,我惊叫了一声,投进小禹的怀抱裡面蜷缩成球瑟瑟发抖。 乖乖不得了!此人,竟是长得跟辜祉祈一模一样! 「怎麽了,小白狗?」小禹安抚着被吓得不浅的我。 那酷似辜祉祈的男子缓慢地挑起一根轩眉,优美薄唇勾起意义不明的弧度,澹澹的吐出一句:「这,应该是头白狐。」 蓦然感觉到身体被人强行钳起举高,再而头和身子被反方向的一扭,那双深睿峻眸便直勾勾的打量起我来。 我害怕他要对我做什麽不利的事,那大手却只是揉了揉我颈间那半圈浅浅棕红的细毛,嘴边喃喃说了几句「太像了,太像了」。然后,整个人彷彿陷入了回忆的漩涡裡。 最后,他什麽都没有做,放下我,转身木木走入内堂。 我忽然觉得他也不怎麽可怕了,蹦蹦跳跳的跟着他的背影追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他天天到洛水边报到,我跟在他身边,有时见他捲起袖子裤管,亲自下田锄地浇水,有时见他坐在那毫无起色的花田旁怅然发呆,一待便是半天。 我越发的肯定此人便是那姓辜的暴君,却猜不透他突然不当皇帝了,却跑来这片烂地苦心孤诣的种花的玄机。 莫不成,漫漫三年时光,他的□□终被百姓们所推翻,他没有皇帝做了,便流落到这穷乡僻壤转行当花农? 我忽然有点同情起他来。 有天,我早上起来喝水多了,实在是憋不住,没有多想便尿在花田裡,想不到被人抓了个现行。 「你这畜性居然尿在我的花田裡!」他气得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捏住我的后颈,渐渐露出一个极其狰狞嗜血的笑容。「我明白了,这花田正是缺肥料,要不,我就把你砍碎埋在泥裡,看能不能长出花来。」 我大骇,勐挣几下自他的魔爪中逃脱了,投奔到小禹的庇护裡。 第二天一早,展牧风紧张兮兮的跑进宅院,边跑边嚷:「开花了!爷,开花了!」 辜祉祈十万火急的冲了出来,长腿直奔花田而去,他难以置信的盯着成片嫣彩锦绣,在风裡摇曳生香的花海,那昨天经我狐尿灌浇的地方,鲜花开得尤为繁盛。 他回头,不可思议的瞅了我一眼,我傲娇的把头侧过去,尖鼻子嚣张的昂得老高。 好说,我们狐狸精浑身上下都是宝,皮毛保暖御寒,狐肉增益修为,狐血救命,想不到连区区一泡尿也能浇花催发。 「谢谢你。」他蹲下来对我说。 这人眼角那闪烁发光的,不会是泪吧?不过是几株小花,一个大男人有必要那麽感动麽?我斜眼觑他一下,便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兴趣缺缺的趴在地上晒太阳。只有那条丰厚纯白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甩动着。 「再帮我一个忙。」也不问我的意愿,他便拎着我启程出发,来到一个我再期待不过的地方—— 桃花林。 春山桃谷,鸟语花香,飞花洒地中,一座墓塚静静无声的躺在茵绿草地上,一隻蝴蝶飞过,停在石碑上久伫不去。 一抹纤纤侧影立在墓前,旁边企着一隻温驯可爱的梅花鹿。风吹过,暗香浮动,绯瓣如雨洒落满襟,染得素浅身影亦是一身菲菲粉红。 风月无情,似水流年,是谁磋跎了如花红颜? 「三年了,师父您老人家在天上过得可好?徒儿见这枝桃花开得正好,便折下来送您老人家了。」白衣女子蹲了下来,把桃枝插在塚旁,顺手清除一些杂草。 分卷阅读195 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师父,小白鹤长大了,今天我看着牠第一次学飞呢,飞得歪七扭八的,可笑极了。」 「师父,广陵散的曲子徒儿已经练得非常纯熟,明儿弹给您听可好?」 低柔清婉的音调在风中迴响,如那石上清泉缭进心间。虽知不可能闻到回应,她却只是澹然一笑,悠然自若的继续自言自语。 「山裡的樵夫捎来了外面的消息,闻说南北归一后这些年来,天下盛世,海宇昇平。新帝任贤纳谏,省刑修德,一再普免天下贫苦乡农钱粮,广受百姓的爱戴。」她幽幽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晓得,他答应我的,便一定会办到。」 「争什麽当家?穷兵黩武,兵患连年,受苦受累的还是平民百姓。龙争虎斗,孰成孰败,不抵一个风调雨顺,无灾无难。师父,你说对吗?」 老桃树下的我们,随白衣女子待了好久,直到她站起身来,眼看便要转身行开。 「去吧。」 听从辜祉祈的指示,我小跳步来到她的身前。那如水晶般清澈明亮的美眸,带着几丝惊异,来回在我和我噙在嘴边那页薄薄的素笺之间。 「给我的?」 我晃了晃尾巴,眼巴巴的望着她弯腰伸手接过。 翻开笺纸的瞬间,恬静的脸容终被打破。莹莹黑眸如静水惊石,一双柔荑,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洛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乾涩的眼底,温热而刺痛,极慢极慢的被湿气浸润,逐渐承载不住,沿脸颊滑下,落在手背上。 我睁着无辜不解的圆眼瞧着她,静静的偎在她脚边,无声的表示关心。 「小姐莫哭,小生送妳一束花可好?」 她讶然抬起泪眸,朦胧间,但见一条熟悉的卓伟人影挺立于繁茂的桃树间,手中,稳持一束今世她见过,最美丽的鲜花。 嫣红碎瓣飞漫天,两人就这样寂寂相视着,只是须臾,彷彿却已三生三世。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