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的棕榈树》 分卷阅读1 露台上的棕榈树 作者:张寻绎 露台上的棕榈树 作者:张寻绎 那个大学生 郑田从不把自己的外地观光叫做“旅行”。 想来也对。她并不是什么追求心灵净化解放的行者,无非是一个试图短暂地逃避自己的现实的俗人。 她订的住处在离海边不远的一片居民区里。一栋独立的四层小楼开了民宿,经营的人只有两夫妻,装修相当小资。三楼几间客房外的小厅被改成了阅读区,摆着中式的书架桌椅,加上日夜不熄的昏黄灯光,的确有几分模样。然而书架上的大多书,书脊上却都没有一点儿褶皱,应该从来没有人翻过。住客都是从外地过来,一早出门去景区,晚上在这儿落个脚,确实也不太能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所以当她第二晚回房间时,看见书架前站着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手里捧着本摊开的《国家地理》,低着头看得认真。 “倒是不奇怪。”她想着,接着往四楼自己的房间走。“我当大学生的时候,也还能看得进去地理。” 回房间洗掉一身从景区带回来的臭汗之后,她把T恤拿到花洒下冲了冲,想拿出去晾起来。露台在她的房间这层的另一头,空地里挂满了住客们晒的东西。她拿着衣架和湿衣服刚跨出去,门背后立着的人影吓了她一跳。 她嗓子里发出了浑厚的一声“啊”,反应过来只是个站在露台边上透气的住客之后,有点尴尬地急忙走开,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那个人也没回身,只是接着定定地盯着外边儿,尽管在她看来,这里能看见的只是几栋附近的老式居民楼。 她晾完衣服,急匆匆地想赶紧回去。走到门口,站着的人突然扭头看向她:“那个……”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嗯?”她发觉是之前在楼下看书的那个年轻男孩。 “您带电脑了吗?” 男孩借了她的笔记本,把自己单反上的一张夜景照片导出,用处理软件改了改,发送出去。“好了。” “嗯。”她把电脑合上。“照片……你刚刚在露台上拍的?” 他点头。“送去参赛,待会儿十二点就截止了。” “那要是你没借着电脑怎么办?” “那就用之前提交的。”他回答,“我之前已经传过了,只是刚刚突然觉得,这张更好。” “什么主题?” “幸福。” 她没再多问。以她现在这样一个独身游客的身份,要是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年轻帅气的大学生打探得过多,会显得很猥琐。 男孩儿见她起身,连忙把桌上的电脑拿起来递给她,补了句语气诚恳的“谢谢”。她又点点头,接过来,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她到一楼前台向老板打听公交线路。老板说坐公交过去挺麻烦,倒不如叫个车。“但你一个人打车怪划不来的。” 她无奈地笑。“那也没办法啊。” “诶,弟弟,你去哪儿?”老板突然朝着她身后招呼。 她也跟着回头看。是昨天借电脑的那个大学生。 “我还没想好,说先出去吃饭。” “我昨天跟你说那个地方,你想不想去?”老板问。 “你不是说过去挺麻烦吗?” “她今天要去,你不如一起拼个车吧。这样正好。” 男孩儿看着她。她也直直地回视过去,虽然她心里知道年轻人多半不会答应。 “好啊。”他点着头,跟老板说。 男孩儿跑到巷口小超市买了面包和矿泉水,回到旅馆门口上车。他关上车门,嘴里还塞着半个面包,把手上没拆的那个递给她。她摇摇头,说谢谢。他收回胳膊坐正,接着吃自己的早餐。她也只是把头靠在车窗旁,呆愣愣地盯着窗外出神。 出发十几分钟后,道路渐渐变得僻静宽阔,司机师傅不例外地开始搭话。“你们还在上学吗?” “嗯。”男孩儿说。 “大几?” “大三。” “你们俩是同学吗?” “不是。我们……昨天刚在住的地方认识的。” “哦哦。我看你拿个相机,学摄影的?” “我专业是绘画,喜欢摄影。” “这么厉害?” “有什么厉害的啊。” “你一个人来这边玩?” “嗯。” “怎么不叫上朋友一起?” “本来是那么打算的,才订了机票,最后又退不了,就自己来了。” “你朋友放了你鸽子?” “不是。就是……我被甩了。” 司机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似的,问:“被女朋友甩了?” “嗯。” “什么原因?” “就是——隔得太远,一年见不着几回面,她觉得没必要拖着。” “啊……”司机对着后视镜笑了笑:“年轻 分卷阅读2 露台上的棕榈树 作者:张寻绎 人嘛,正常。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大学生也笑,有气无力地。 到目的地附近,她付了车钱,下车。男孩儿关上车门后急急忙忙地绕过车尾朝她走,应该是要说把自己那份车费给她。司机这时正在松刹车,车屁股往后挪腾了一下,突然倒退了几厘米。她下意识地扯了把大学生的胳膊,一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师傅你搞什么啊?”她话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控制好音量,猛地自己都觉得这质问的语气太过激了,此刻的她自己一定显得非常刁钻。 “抱歉抱歉。”司机探出脑袋,连连道歉。“我没注意,对不起啊小伙子。” “没事儿,没碰着。”大学生打圆场似的,一边朝司机摆手,一边凑到她跟前说:“走吧?” 她看了看他,跟着他往售票处走。 “我给你付门票钱吧?正好抵刚刚的车费。”他说。 “那你得亏。”她拿出手机。“就算我的吧。你不来我也得付这么多车钱。” “不行。” “我在网上买过门票了。”她又说。 “那——回去的车钱我付。” “可以。” “羡慕你。”她盯着他用学生证买到的半价门票。 “你出来没带吗?” “没带什么?” “学生证。”他看她。 “我带着也过期了。” “你毕业了?我还以为你比我小。” “你还挺会哄人开心。” “可以问你叫什么吗?” “我姓郑。” “名字呢?” “你真打算直接叫我名字啊。” “我就是问问,感觉……你名字应该挺好听。” “我爸姓郑,我妈姓田,我就叫郑田了。” “糖那个甜?” “种田的田。”她回答。 “我叫段宇。” 你还懂人生啊 夏天并不是南方海边的旅游旺季。游客们大概都跟她一样,只把这个景区当作地标打卡式的地点,太阳底下只有踩着发烫的沙滩和碎礁石,游客们躲在椰树的树荫底下歇脚。 大学生到了海边后很兴奋似的,把鞋脱了放在沙滩上某块儿大石头底下,拿着相机边走边按快门,渐渐没了影子。郑田坐在沙滩上,划拉着自己腿旁边碎小的贝类残骸,朝着海面发呆。海浪一激又一激,毫无厌倦地,朝岸边涌动,打在她跟前。 “嘿!” 她闻声扭头,段宇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蹲在她身后,查看自己的相机。“这儿。”他边说,边把相机给她看。 “拍得挺好啊。”她看着小屏幕上自己的身形,“显得好瘦。” “专业的。”他笑着回答。“回去我发给你。” “好。” 从景区回到住处,段宇一下车就问她能不能再借电脑用用。她绝对不是百分百地相信他不会拿着电脑跑路,但还是决定答应他。 她回到房间里歇了不多久,天色就渐渐暗了。她打算在手机上点份外卖打发晚饭,这时听见有人敲门。她知道,是来还电脑的大学生。 她把电脑接过来,他没说话也没看她,郑田以为可以省去寒暄了,直直地准备关门。他猛地抬头跟她对上视线:“你吃饭了吗?” “没,正打算点外卖。” “我买多了,你帮帮忙?” “你买的什么?” “炸鸡和汉堡,刚刚拿上来的。” “那好啊。”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几个大纸箱,倒扣着摆在露台上,搭成了桌子椅子,把外卖都顺了出来,堆在她面前。郑田也懒得客气,他还没坐下,她先剥开了一个汉堡的包装。“这一顿也不少钱了吧。” “管他呢。中午咱就吃了几块饼干,一整天算下来的帐也差不多。” “我待会儿把钱给你吧。” “不要。你车钱都不收我的,这顿算我的比较好。” “好。” “你在这儿待几天?” “后天中午飞机。” “这么快?你就玩三天?” “待长了也没意思。” “那也太草率了啊。好多地方都没去。” “上大学的时候我来过一次这儿了。” “啊?那你应该很喜欢这儿吧,才会第二次来。” “确实挺好的。”她说,“有海的地方都挺好。” “喜欢海啊?” “嗯。” “那——”他坐直身子。“走啊。” “去哪?” “咱去海边上坐着吃。” 从民宿出来,走不到一公里,就是海滨观光道。石栏杆底下是黑黝黝的礁石,不远处跨海大桥的灯光,点缀着下方,暗黑沉郁的海面。 段宇找着下礁石滩去的台阶,在 分卷阅读3 露台上的棕榈树 作者:张寻绎 台阶最高处坐下,从裤兜里掏出个塑料袋在自己身旁铺平,朝她拍了拍。郑田跳了一小步,在他旁边坐着。 “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儿了?”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 “啊……明显吗?” “有点儿。”他嚼着炸鸡块儿。“你一直像是心情不好。昨天这样,今天也这样。” “我辞职了。”她玩着自己的手,说。 “为什么辞的?” “具体原因挺繁琐。”她说。“就是觉得……干不好了。” “现在这个时代,换工作也挺正常的吧。” “可能是。” “我觉得你挺好的,肯定很快就能找到更好的活儿。” “咱才认识多久啊。” “你给人第一感觉就很好。找新工作,去面试也就半个小时的事儿。换工作而已,有什么好丧气的。” “不是丧气,就是——”她想了想,又笑:“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算了。” “开心点儿嘛,人生都这样的。” “您还懂人生啊。” “我懂啊。”他用空着的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罐啤酒,起开拉环,递给她。“不过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我也不能用我的想法怎么着。” 郑田接过来,喝了一口。“你想过,你活着是为了什么吗?” “没有。”他摇头,很认真地回答:“我说不上为了什么,也没什么远大目标。但我还是觉得活着挺好的。因为……”他看看天,又回过头看啤酒罐,“总还是有高兴的时候。” “我可能是太矫情了。”她说。 “不是矫情吧。要是一个人从来感不到难过,才是出了问题。” “我还以为男孩子不会说这种话。” “我又不是你们学工科的。”他小声念了句。 “你这是偏见。” “你觉得我不懂人生,才是偏见。” 她笑了笑。又问:“你跟爸爸妈妈关系好吗?” “挺好的。”他说。“以前女朋友看我跟我妈打电话,还说我妈宝。啊,你知道妈宝的意思吗?” “知道。” “我初中的时候就跟他们说我想以后搞摄影。那时候用家里的数码相机拍的照片,我妈认真看了之后,就说行。还帮我查了很多东西,在网上找网站和网课,后来艺体考试培训、找大学专业,都是她帮我打听的。”他说完,有些奇怪地看向她:“你这么问,你跟家里关系不好吗?” “也不能说不好。”她说。“我爸妈快四十岁的时候才结的婚,特别小的时候跟我妈出去,人家都以为她是我奶奶。他们俩可能从那时候起就觉得结婚要孩子挺不容易,对我很好,家里很困难的时候,也还是特别舍得在我身上花钱,送我去外地念私立。” “所以……觉得有压力?” “对。”她使劲点了点头。“小时候上学成绩还算好,不觉得自己特别对不住他们。上了大学之后,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毕业之后费劲考上了个工作,现在可能还得丢了。亲戚说闲话,说什么我妈花那么多钱送我念书,最后我混成这样,还不如别家谁谁谁能干懂事。大概就因为这个吧,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理作用,总觉得,每次回家都在给他们添堵。” “他们肯定不是那么想的。”他说。“换位思考,就算我们以后当了父母,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特别牛,虽然一段时间里会觉得特别羡慕,嫌弃自己的傻儿子傻女儿,但也绝对不会因为这种破事儿就不想见到自己孩子了啊。我在网上看视频,别人的狗特别聪明特别乖,但我回家去的时候,我的傻狗跑出来接我,我还是觉得在这个世上它最可爱了。” “狗跟人不一样啦。”郑田笑。“你没有把你人生的全部希望和精力赌在它身上,狗狗也不用工作挣钱来回报你。” “那我也还是觉得,就算你没有挣大钱,你也挺好的。” “谢谢你啊。”她觉得好笑。 “我觉得就算特别穷困潦倒的人,也有很多可以称得上优秀的。只是……选择不同而已。其实每条路都挺难的,活着就很了不起。”他又看了看她:“而且我真的觉得你应该挺厉害的。” “厉害?” “感觉应该很多人喜欢你。不是说那种的……就是,就算第一次见面,也会觉得你很可靠,跟你很聊得来。我跟别人不太聊什么人生观,但跟你聊这些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工作的时候,应该也很会跟人沟通。” “能跟你聊得来并不是我怎么样,是你人好而已。” “你这么想倒也是好事儿。”段宇也笑。“我本来以为这次出来玩儿应该会很丧,结果遇到你比我还丧,就没那么多想法了。” “哦?对。”她反应过来:“你是失恋旅行来着。” “都失恋三个多月了,还失恋旅行什么啊。只是我原本以为一个人出来玩儿应该特别孤独,没想到……还好。” “失恋都不伤心的吗?” 分卷阅读4 露台上的棕榈树 作者:张寻绎 “都已经被甩了,伤心又不能当饭吃。” “你的情况……喜欢她的话,也不是以后都没机会了。这两年隔得远,以后不一定吧。” “以后不一定,隔得就可能更远啊。”他说。“因为这种原因分手,就算现在不分,以后迟早也得分开。” “你肯定不缺追求者才这么想。” “我只是觉得应该尊重她。人嘛,就是该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她都说了不想跟我谈了,我再勉强也只是拖延大家时间。” “你说得容易。”她有点无奈,撇了撇嘴角:“你可能是长得好看,周围好的女孩子多,才能觉得找到合适的人不难。” “我是没你们那么多麻烦要求啦。我就觉得感觉很重要,所以多半是第一眼就觉得她挺好的。” “一眼看得出什么。”她自言自语一般。“一年都不一定看得清楚。” “我看人很准的——” “小屁孩儿。” “你说什么?” “刚满二十岁的小屁孩儿。” “好,我是小屁孩儿——那你就比小屁孩更幼稚了。” 回去的路上,穿着拖鞋出来的郑田的脚磨得慌,停下来甩了甩腿。段宇看见她脚背上破皮的地方,说要背她。郑田边说他乱开玩笑边接着往前走,段宇跑了两步,拦在她前面。“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天热,怕你脚接着磨破了明天化脓。” 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眸子亮亮地映着街上昏黄的灯光,如同缀入了点点明亮星火的浩瀚海面。这么看,他真的相当年轻挺拔,跟他身后背景里,海滨路上生气盎然的棕榈树一个样。 她着了魔似的,朝他认真点点头。段宇连忙在她跟前蹲下,她盯着他的肩膀和后背愣了两秒,小心地靠上去。他很有力气似的,还算轻松地背着她起了身,说了句“你比看起来重。” “嗯。” “开玩笑的。”他有点尴尬:“你都不接话。明天你去哪儿玩儿?”他一边走,一边侧过一点点头问她。 “还没想好。” “没安排的话……跟我一起坐船去岛上玩半天怎么样?” “我以前去过一次了。” “再去一次?” “算了。”她说。“那里景还不错,你应该能拍着东西。” “好。” 郑田睡到十点半才起床。居民区里的民宿唯一的好处是离大马路有了段距离,不至于每个清晨被大货车的轰隆声叫醒服务。她简单地收拾了下,出了门。 昨天晚上看见的海面,在阳光底下反射着粼粼波光,倒不太像海了,像是个巨大的人工湖,透着点碧绿的水色。棕榈树上的叶子高高地悬着,投不下什么树荫。几个游客挤在栏杆旁,跟远处的跨海大桥自拍合影。 一副岁月温暖静好的样子。 她难得地,觉得这一切相当真实。 “好像有些时候,逃避挺有用的。” 她的故事 下午她去了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买了些看起来相当新鲜的水产。回了住处之后,老板娘很大方地把厨房借给她用。她按老板娘说的把东西一股脑都放上蒸锅,蒸熟了就端出来。 她盛了一盘子给老板娘,老板娘推拒了一下,最后还是接过去了。她准备端着剩下的回屋,想起来又问了句:“我还买了蘸料包,您要吗?” “蘸料?” “盐、花椒和辣椒面混合物,火锅干碟的那种。”郑田说。 老板娘皱了皱眉头,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你那样吃的话,就没海鲜味了嘛。这边人都是稍微沾点酱油醋就吃了的。” 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回屋之后,她收拾好座位,打开电视坐下,打算边看电视边剥虾。突然有人敲门。她开门,段宇还背着包挂着相机,手上拿着个小碗,看着她。“我走到门口看见老板,她让我把这个给你带上来。”郑田往碗里望了望,应该是老板娘说的“本地人调料”。 “麻烦了。”她说。 “说什么呢。”他看了看:“你买螃蟹了?” “嗯,还有虾。” “我想吃。”他没等她回答,“我把东西放了再来。” “你还看动画片啊?”他往地上坐下,瞄了眼电视之后死死地盯着板凳上摆着的大螃蟹。 郑田懒得跟他解释自己看的是热血番动漫,“嗯”了一声,把装着那只少了个钳子的螃蟹的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喜欢这个吗?我好像吃不来。” “吃不来?” “就是吃不惯。”她才知道这句话是个方言用法。“感觉没什么味儿。” “我觉得螃蟹除了壳硬没有能挑剔的地方。” 郑田觉得段宇专心吸螃蟹肉的样子很神奇,段宇也觉得郑田用辣椒面蘸白水虾的情形很神奇。 “你们那儿是不是什么都这么吃啊?”他有些无语地看着她的辣椒干碟 分卷阅读5 露台上的棕榈树 作者:张寻绎 :“那吃鱼吃虾吃螃蟹,不都一个味道了吗?” “都一个味道不是更好吗,就不会吃不下去。”她回了一句。“都习惯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你是不是明天就走了?” “嗯。” “我以后要是去你们那儿旅游,能来找你吗?” 郑田低着头,迟疑了几秒,突然笑了笑。 “怎么了?” “当然。”她说。“当然了。” 收拾完盘子里的壳和内脏,段宇问她要不要趁着夕阳,去露台上拍几张照片。“明天就走了,留个纪念嘛。” “要是拍得好,以后我拿去在网上做广告你不介意吧?”他边打开折叠三脚架,边开玩笑。 “你平时在赚外快吗?” “我比较懒,每年五六月在网上发广告,看能不能帮毕业生拍毕业季。”他架上相机,打量了她一眼。“你穿得好暗啊。” “啊?” 他把自己身上外套的白衬衫脱下来递给她。“穿外面试试。” “你真的有两下子啊——”她看他的相机屏幕,止不住夸。 “拍得好吧。” 郑田边点头边把想他的衬衫脱下来,段宇打断她。“等下。”他回过头按了一通相机按钮,抓着她的手腕儿跑到露台栏杆前。“咱们合个影啊。” “噢噢。”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知道站直看镜头。 段宇伸手搭着她的肩膀,站得离她近了些。快门还没闪,郑田嘀咕了句:“这样照出来肯定很像老阿姨和她的小侄子。” 段宇没理她,认真朝着镜头笑,另一只手很老土地比耶。“五连拍哟,记得换动作。” 快门声响,她也不自觉地换着表情和剪刀手的方向。 “还挺好看的。”他说。“再借我用用电脑吧?我调一下色,顺便也就在你电脑上留一份。” “好。” “完成。”他让她看。 “好快啊。” “超出我预料诶。”他说。“明年我要选一张加到我的广告帖里去。” “你一直说广告的事情,我好像占了你很大便宜。”她看向他:“平时找你拍要多少?” “咱们俩不说那些。”他连忙笑着摆手。 “我要是你这身材我会去当模特儿挣外快。” “我个子不够啊。不过不是我吹,我们班同学拍人物都爱找我帮忙的,说我背影特好看。” “背影啊——”郑田笑出声来。 “你不要笑好不好,背影也很难得的。” “是,是。”她承认。 他突然往桌上趴,下巴放在桌面上,一脸诚恳地看着她:“你一走,明后天都没人跟我玩儿了。” “你想找人一起玩儿的话,上哪儿都能找着。” “哪儿的话。”他直起身子。“还有时间,咱喝两罐啤酒?” 她点头,“那……酒呢?” “你等着。” 他从附近便利店提回来八罐黑啤,两个人本打算在露台上喝,最后因为蚊虫,还是悻悻地转到了他房间里。他垫着纸袋坐在瓷砖地面上,郑田穿着裙子,不知道坐哪儿好的时候,段宇又把那件衬衫递给她。“你也一起坐地上嘛,拿这个盖着点儿就行了。” “你经常跟朋友喝酒吗?” 段宇连忙摇头:“没有。偶尔聚会吃饭的时候喝。” “你昨天也喝,今天还想喝,我以为你特喜欢喝酒。” “这是因为跟你聊天嘛。虽然就直接聊也行,但还是觉得有点喝的更自在。” “你是不是有什么好奇的事儿?”她背靠在身后的床沿上,扭头看着他:“类似于——毕业后找工作难不难之类的?” “我倒是没想过问这个。不过你愿意说的话,我也想听。” “你不问这些问题的话,我想不到你为什么说要跟我喝酒。”她说。“虽然这些事儿,我都混成这样了,你问我也没什么用。” “在你心里是不是——但凡有人想跟你交朋友,就一定是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啊?” “差不多。”她说。“成年人不都这样吗。” “我就不是。”他笑。 “那就,”她举起啤酒罐朝向他:“多谢你了。” 他跟她碰杯。“但我的确有好奇的事儿。” “说。” “你为什么会一个人来这儿呢?”他问。“单纯就是——喜欢一个人旅行?” “不是。”她摇头,脸上渐渐有了些疲惫的神色。“我之前跟你说过,上大学的时候,我就来过这儿一次。” “嗯。” “那次我也是一个人来的。”她有气无力地,勾起嘴角笑了笑:“那次我是跑来看演唱会的。朋友不追星,我爸妈嫌热,没人愿意一起来。我一个人坐了十个小时动车,来了这儿,玩了两天,然后过海关出境,去特区看演唱会。” 分卷阅读6 露台上的棕榈树 作者:张寻绎 他听得云里雾里的:“那……那这次呢?” “这次我单纯就是想那个时候了。”她说。“感觉重新来一次这里,也算半个时空旅行。能想起很多那年感受到的情绪。” “我大概懂了。” “你以后,要是哪天再来这儿旅游,多半也会想起这次感受到的东西。” “别的不知道,但我肯定会记起你。” “那好啊。” 郑田喝酒很快,不多久已经喝完了四听,刚拿起第五罐,段宇红着脸拦下她,说她不能喝了,再喝就不公平了。 “我给钱还不行吗。” “谁说钱的问题啊。”他摆手:“你别喝多了。” “我知道啦。”她说着从他手底下抽出她的第五罐,掀开罐口喝下肚。 “你比我还像来失恋旅行的人。” “不是,我……我是离婚旅行。”她说。“好笑吧。” “离什么婚啊?”段宇笑她喝得胡言乱语。 “离我的混帐婚。”她说。 他放下手上的薯片袋子,盯着她。他听出来,她不是在说酒话。 “段宇。” “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搞得他竟然突突地紧张了起来。 她朝他笑。“听故事吗?很长。” “大四那年我没考上研究生,在家吃了半年闲饭,好不容易回老家找到我刚辞掉的这份工作。我爸妈退休了,原来在省城的郊县住着,因为我回老家上班,他们也就回老家跟我一起了。 “上了几个月的班,家里有亲戚说给我介绍对象。我不排斥相亲,加上直到大学毕业我都没谈过恋爱,我觉得,就见见也不坏吧。 “他工作比较特殊,平时上班都在挺偏远的地方,封闭式,每年只有长假能回家。工资比我高得多,家里条件也还行,介绍人甚至说如果能成,他爸以后能帮我找份更好的工作。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因为这句话才搞不清楚状况的。 “但那时候他确实对我很好。见面的时候看起来特别老实端正,说喜欢我也是因为我特别简单特别老实。他放假回家的时候,见过几次面,在网上也聊,当时接触不算多,觉得没什么可挑的。 “去年夏天刚开始的时候,他突然请假回家来了,说是为了结婚专门回来的。那时候我才认识他半年,之前完全没跟他聊过结婚的事儿。但他特别诚恳,每天都接我下班,跟我谈了很多,说想结婚。我提要求说如果要结婚,结婚后要有单独住的房子,就算是租的也行,租金他付。我觉得他可能就能因此暂时断了结婚的想法,结果他跟他家里都商量着解决了。我绝对不是什么感动,但就是觉得,无论我再怎么犹豫,用脑子想还是觉得没理由不结这个婚。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条件,感觉再等下去,也作用不大。就这样。 “我跟他领了证,然后我从我爸妈家搬到他家住。搬过去之后,才知道他的那套小房子就在他父母家对面楼。听起来我挺不懂事儿,别说在对面,就算跟他父母一起住,很多女方也不会介意的。但我接受不了。我跟他在这边小房子住,他父母和哥哥嫂子五口人住在对面楼,每天下班回家,他都让我跟他一起去他父母家吃饭。他侄子很小,他妈和嫂子要带孩子,他们家男人不进厨房,就让我做饭。吃了饭,所有的碗筷,也都是我一个人洗。我倒也不觉得问题很大,因为他每年加起来在家的时间顶天也就两个月。我想每年就当几十天的晚饭保姆,也不会怎么样。等他回去上班了,我肯定就回自己家去,跟我爸妈待着,也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过了大半个月吧,在他家吃饭的时候,他爸跟他说起来,说是他爸单位上有个工作适合我。然后就顺理成章地说起来,等我调过去了,以后上班就离他们家那边很近,我就可以买菜做饭一条龙,连午饭也该跟他们一起在他们家吃。我听着就觉得搞笑,但还是忍着没说。晚上回去之后,我单独跟他聊,我问他是他爸说的是份什么工作,他说就是负责打印的。我说那我不去,而且等他走了我就要回我自己家住。他说我一定得去,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平时不在家,去他爸单位上班有个照应。我说有什么好照应的,然后就吵了一架。 “第二天我下班回去,他也没提昨天吵架的事儿,还说今天就我跟他两人点个外卖在家吃饭,我以为他是顺着我了。结果吃完饭,他爸就来了,说让我去他们单位上班,又说什么我都嫁人了,不能不为他们那个家付出。说那个房子也是他们特地腾出来让给我的,我结完婚,就因为不想干活儿,就想把那个房子空着回我自己家住,不是逗他们一家玩儿吗。我什么也没反驳,就听着,他爸说完之后,见我打死也不开口,也就走了。” “后来呢?你跟他吵了?” “我那天晚上没跟他吵架。我直到那时候还觉得他对我算仗义。又过了两天,那两天我赌气,没加班也说加班,就在外面吃晚饭,一个人逛街玩儿,天黑了才回去,就不用去他爸妈那边了。我想着熬过那两周,等他走了,我就回自己家去,管他爸乐不乐 分卷阅读7 露台上的棕榈树 作者:张寻绎 意,就这样了吧。结果那天晚上,我回去,他说他去单位找我我没在,知道我说加班是骗人的。我跟他就又为了他爸的安排,他一点家务不做,等他走了我住在哪儿吵了一通。我骂他混蛋,他说就算我是上当受骗了,都结婚了,我也没办法了。我一下子就点着似的,我说结婚了还可以离。他回我说,他不想离就离不了,我实在想离也行,就等到六年后。” “为什么特地说六年?” “六年后他就可以调工作,回我们那边上班了。也就是说,他的意思是,等他确保他能够轻松找着下家的时候,他就放过我。” “太过分了吧——” “我也觉得。”郑田现在说着倒是好像释怀了。“所以我就走了。我收拾东西,他也没拦我,估计觉得我过两天就好了吧。” “然后呢?” “然后我就回家了。特别欣慰的是我爸妈一点儿没反对我,之后无论是他爸还是他来家里,我爸妈都给打发走了,说不用再谈了,要谈就是离婚。但他还是不愿意离。他很快回去上班了,我也就当没那一个月似的,当作什么没有,就算户口本上有个已婚。直到今年春节后,他回家,找我,我不跟他谈,坚持离婚。后来,应该不是他,是他家里人或者什么朋友,在我们家小区外边贴了几张A4打印纸,加粗黑体,还印着我的照片,打了点儿马赛克,说我作风败坏,婚内出轨,说什么我跟他结了婚刚一个月,就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跟他闹离婚。我知道他干不出来那种贴传单写大字报似的事儿,那个传单应该不是他的主意,但通过这个,还是能看出来,他真的觉得那个时候我怀的是别人的孩子。” “什么……什么孩子?” “从他那儿搬回家没多久,我不舒服,我妈挺担心的,说会不会怀孕了。我妈陪我去医院,躺在那儿医生给打B超,说确实是怀孕了。我想也没想,说我想打掉,问医生在哪儿可以做。”她说完,扭头看他:“是不是有点无情得可怕了?” “应该……这样才是对的。” “我觉得是对的。”她说。“我不想我的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而且,现在这样的情况,生下来,孩子该多倒霉啊。后来,他爸爸可能找着什么关系,我们领导不好拒绝,才出面找我帮忙调解。我就那天再见了他和他爸一次,在我们领导办公室里。我还是说我要离婚,我说我什么也没做错,那个孩子的事儿,你们大可以按当时怀孕时间推算,也就知道是他的孩子。你们一家人污蔑我,泼我脏水,我都不怨了,是我自己傻逼答应结婚,我认了。我说你看在我都这样了的份上,饶了我,跟我办个离婚吧。我也说了,就算他不办,拖六年,耗死我,对他和他家人也没任何好处。因为无论有没有这个手续,我都不可能再回他家,不可能再跟他在一块儿,我他妈一句话都不想再跟他说。他想用结婚证使唤我六年,把我当保姆当工具,也不用再想了。那天我情绪挺失控,也管不上什么丢不丢人,后来才发现,那天之后,全单位都知道我这码子事儿了。” “什么时候离成的呢?” “两个月前吧。在我单位上吵架那天他可能就想开了,也可能是后来才想开。具体进度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是我妈,一直在网上找他,催着他求着他快点准备批准材料。两个月前某天晚上,我妈突然让我准备证件,说那男的放假回来了,第二天约了办离婚。就这样离成的。” “你辞职跟这件事情有关吗?” “要说有也有,但更多还是我自己不想干了吧。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她低头笑了笑。“辞不辞都一样。” 段宇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但他直觉就算再问下去,郑田也不会多说什么。他想安慰她,思索半天,说:“但你爸妈真的很爱你。” “就是因为他们对我好,我才老觉得对不住他们。又为了能对得住他们去干傻逼事儿,结果越来越偏。” “那些路都走过了。以后努力走,有更多自己的判断,就会好起来的。” “多半是……不会好了。” “会的。”段宇侧着头,认真盯着她说。“要是没有,以后你找我算帐。” 她愣了两秒,又看着他的眼睛。她的脑子里好像产生了些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情绪,不知是因为酒精和刚刚那个她第一次同别人讲起的故事,还是因为这双眼睛。年轻生动,像是能照出年少时的她自己的,一双眼睛。 大概还是酒精吧。一股子热量冲到她头顶,她来不及用理智管理这股发着烫的无稽冲动,身体下意识地朝他靠近,她的嘴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那一瞬间她又清醒了,像个贼喊抓贼的蠢货流氓,下意识地弹开,往后退,然后仓皇地起身。 酒精作用 段宇愣在原地,甚至连姿势也没变,刚刚一秒内发生的事情,在他的脑子里飞速却又混乱地加载和缓冲。 “对不起。我喝多了。”郑田连忙说。此刻她脑子只希望他当作无事发生,自己只要飞快逃走,明 分卷阅读8 露台上的棕榈树 作者:张寻绎 天一早就出门去机场,刚刚那一段就可以烂在自己肚子里一辈子。 但发展出人意料。段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从地上爬起来,低头盯着她。她好像忘了这是个该回避他的眼神的情景,偶然一个对视之后,又陷在他的那双眼眸里,恍恍惚惚,不知所措。 他的手从她的手腕儿上转到她的腰际,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脸。他闭上他那双成了她的命门的眼睛,温柔地吻她的嘴唇。 她睁着眼睛看着他。她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知道这件事儿到此时此刻还来得及打住,知道如果她现在能用脑电波给她妈、她朋友们发微信,告诉她们现在的状况,所有人都会让她立即醒过来,让她推开她面前这个比她还小的,刚认识她几十个小时的年轻人。所有人一定都会告诉她不要冲动,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但她同时也很清楚地感知到,那些都是别人的理性。她自己的那份,早就在他站起身低头那刻,向她可能会坏事儿的冲动臣服了。从她的腰间和耳后传来他手掌的温度和力量,他的口腔没有酒气,却散着股不知由来的薄荷味儿。 “就这样吧。”她的大脑如此释放着信号。 段宇大概也知道。他轻轻捏了捏她的后脖,并不嫌弃她的酒味儿,越发认真地亲吻。郑田更加昏昏沉沉,慢慢把手搭在他身上。 她知道她跟这个人的缘分仅仅到明早为止。她知道她从今晚得不到任何好处。她的人生已经一团乱麻了,多出这样一个晚上,也算是好不容易顺从一次她自己的任性。比起过去一年发生的那些——她因为试图变得“懂事儿”而在之后的某个拐点一下子全部失去的那些,相比起来,这也许还算物超所值。 “把灯关了吧。” “好。” 段宇跟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他意外地温和,似乎每个动作都在尽量避免让她感到害羞或者难堪。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他好像才是比她大出好几岁的那个。 这小子似乎挺有经验的。郑田虽然意识到这一点,但仍旧,连自己也自觉有些没出息地,感觉自己心里一直空缺的什么东西,在此时此刻,迅速被他填满了。刚开始她以为这样的满足只是出于纯粹的生理欲望,但又很快推翻了这个假设。她能明确地感知到,自己二十几年来还是第一次体验这样的情感。“无论他过去怎么样或者明天怎么样,我只在乎这一刻。”她想。 她想就在这样的黑暗里,和她目前为止见过的,最热烈生动,又最温暖谦和的少年,度过一个再不会重来的夜晚。大概只有这样,关乎这里的记忆,以后才能永永远远,鲜活而精致地封存在她的生命里。 她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间,刷牙洗澡、设置完明天的闹钟,开着床头灯试图睡觉。她其实什么也没想,浑身也的确累得发软,但还是睡不着。微信上还有妈妈晚上十一点给她发来未接的视频通话请求,无人接听后,底下跟了句文字消息:“睡了吗?玩得开心吧。要不你把机票改了吧,多留几天或者去附近其他地方逛逛,去都去了,就尽兴。” “开心。”她自言自语似的说,“但还是不再留了。” 她偶然间看到门边椅子上挂着的白衬衫。方才她慌慌忙忙收拾东西从他房间出来,不小心把他这件也一起夹带了过来。 她起身,过去拿起来,展开看了看。倒像是不太贵的样子,她想着。她打算明天偷偷带走它,希望段宇不会因为丢了件衬衫而跳脚。她套上那件衣服,拿上房卡,出了房门。 她又走到露台上,穿过挂得满满当当的晾衣架,靠在栏杆边。她突然想起前天段宇在这里拍的那张照片,她走到当时他的那个位置,往远处看,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把一张居民楼夜景照的主题定为“幸福”。 露台的门“吱呀”地被人推开了。郑田回过头,看见睡眼惺忪的段宇。他揉着眼睛朝她笑,背着手把门又带上。“本来以为你在房间里,看见这里关着门,就猜你在这。”他走到她身后,从背后抱住她。 “段宇。” “嗯?” “你那天在这儿拍的是什么?” “就是那栋楼啊。”他用下巴指了指。“亮着黄黄的灯,感觉很温馨。” “叫做‘幸福’拿去参赛,不会太随意了吗?” “原来交的那张我本来也不怎么喜欢。”他说。“这张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但拍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这就是幸福。”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觉得幸福两个字很土。” 他笑了几声,问她:“现在呢?” “现在……”她想了一阵:“觉得很遥远。” “不遥远。比方我,”他说,“我以后只要看见那张照片,就能想起现在。想起了,就觉得幸福。” 郑田只是笑笑。 过了会儿,他慢慢地把她的肩膀扳过来,看着她。“我以后还想见你。” 她望着他的眼睛出了两秒神,之后缓缓降下视线,轻轻地扬了扬嘴角,什么也没回答。 他也 分卷阅读9 露台上的棕榈树 作者:张寻绎 没再说话,走上去抱住她,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上。 郑田知道,他也知道。知道这一夜的事情会马上结束,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们俩人生中某个幕间休息的番外小插曲,不会节外生枝,却也不会留下除了回忆以外的任何东西。 但郑田听见他的这句话,还是觉得足够了。即使之后他很快忘掉她,即使她未来被他列为他的众多阅历里最不值得一提的猎物,即使他以后哪天对于跟她的这一段故事感到不堪——起码在这一刻,他就是她的。 起码在这个夜晚,她在毫无保留地,爱她想去爱的人。 她用手臂环住他,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你说。” “我身上这件衣服……你能送给我吗?” “那你就能一直记着我了吧。” “多半……”她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有点困难地说出来:“多半忘不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俯脸,再次试着跟她接吻。他的手掌软软的,温热的力量一点点传到她脑海里。嘴唇有些干燥,上方浅浅的胡茬偶尔刮蹭着她的皮肤,这样粗糙的质感在这个夜里竟然也难得地迷人。 “段宇。”她低着头。 “你第四次叫我名字了。” “谢谢你。”她认真说。 他摇头。“不是的。” “真的谢谢你。”她抬起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他怀里退出几步来。 他无奈地低头笑了笑,把自己的双手揣回裤兜里。“不客气。” “那——我回去睡觉了。”她像是在看他,实际上却只是往他的方向望着,避开了跟他眼神接触。她眼眶发热,仿佛成了个正在积累热水的容器。 “好。”他看着她,欲言又止,许是看到了她眼里泛着的水光。“晚安。” “晚……晚安。”她急忙转过身,没有回头。 再见,椰子树 第二天郑田特意醒得很早。 她提着行李刚下了几节台阶,却看见段宇站在三楼楼梯口。她愣住了两秒,直到他几步跨到她面前接她的行李箱,她才反应过来,一下避开他的胳膊。“我自己提就行了。” “还是我来。”他有些强势地夺了过去。“我送你去机场。” 她心急地拉住箱子,不让他拿走。“机场太远了,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 他看着她抢夺箱子的手,也愣了几秒。“那让我送你到车站吧。” 她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好。 要走两公里路才能到最近的机场巴士上车点。段宇走在前面,她紧紧地跟在他后头,眼睛一直定在他身上。半路他突然停脚的时候,郑田还差点撞上去。 从候车点的时刻表推算,郑田大概得在这儿等四十分钟的车。她从他手里取过箱子,让他先回去。他说不,绕过她在一旁的塑料椅上坐下。郑田跟着也过去坐。 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你拿着这个。” “是什么?” “我的号码和地址。”他说。“以后哪天想起我了,或者找不着人聊天了,就给我打电话。你嫌麻烦的话,往上面地址写信也行。” 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挤出一句谢谢。她眼前这个男孩子,这几天总一次次地让她感到意外。他似乎对她所想的事情一清二楚。他能猜到她的纠结所在,他清楚她想维系什么留存什么,然后,想方设法替她完成。 “我昨天说的话是真心实意的。”他对着马路,慢慢地说。“就算没有昨天晚上,我也那么想。我一直说你特别好,也是真的,不是客套话。” “我知道。” “昨天我其实挺想说些什么话安慰你,但我也清楚,每个人经历不同,性格不同,感受到的东西就千差万别。我不想一味地说要忘记要看开要开心,那样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我说的话能帮到你什么。就只是……我觉得你没有任何必要自责。人感到难过惆怅是善良的表现,我以前在书里看到的。要是别人跟你说你这样不对,要求你积极乐观向上,你就想着他们是为了你好,但没有必要因为别人强迫自己。难过也好,悲观也好,都是正常的。但我知道,你肯定跟我一样清楚,世界除了那些,也有让人开心的部分,虽然相比起来比较少。但就这么想着,坚持着,活着,就挺好的。” “我知道了。” “还有就是——”他说:“就算我不说什么要你开心,我也真的希望你能开心。要是下次见到你,你笑着叫‘段宇’,就好了。” “嗯。”她点点头。 他看看表,说还早,还能跑到马路对面去给她买个面包。她没推辞,他就说了句“你等着”,然后往斑马线走。她一直看着他,看着他跑过人行道,歇了两步,又加快脚步往便利店走。 他的确,就是她年少时所执着的,真正的少年的样子。在现实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他对自己的路清醒而明确,像常青的热带棕榈, 分卷阅读10 露台上的棕榈树 作者:张寻绎 站得笔直,活得挺拔;对于她这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也愿意停下脚,给她他的树荫。 她看见他从便利店出来,手上拿着面包和牛奶,朝她这边望着。就这个时候,一辆灰色的大客车渐渐地驶近,减了速,停在她面前。她愣了愣,客车的门正对着她缓缓打开,司机俯视着她,让她自己去打开行李仓放箱子。她放完行李准备上车,往斑马线那边看了看,没有人影。她回过头,沉了一口气,上了车。司机关门的时候,她从前挡风玻璃看到段宇过马路过了一半,站在斑马线中间,对应着公路中线绿化带的那个地方。她慌忙到了车左侧的一排空座上,朝他挥手,也朝他笑,想着他应该能知道她正在心里跟他说再见。 段宇喘着气,像是刚刚跑得太急。他盯着她,却没有抬手回应。直到车子启动,他都只是站在那儿。她以为她来不及等到他的挥手告别了。 车子慢慢启动,快要驶过他面前。他突然背过手,藏起手里的东西,站直了,扬着下巴,眯着眼睛,朝着她这个方向笑。好像生怕她看不清,像是拍毕业照似的,嘴咧开了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的眼睛弯弯的,成了两条缝。跟他平日里的气质一点也不像,但不可否认地甜蜜。 大客车快速地掠过他面前。她的眼睛所捕获到的最后一帧有他的画面,在那个画面里,他都保持着那个笑容。 “再见了,椰子树。”她坐回椅子上,眼前好像还是那个用力朝她笑的少年的样子。“真的,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