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遗篇》 神雕遗篇(1) 作者:zzsss12019年7月13日1、生死存亡阵云高,狼烽夜举。 黄昏,不远处升起一股黑烟,盘踞在空中成了一片乌云。乌云压顶,如垂天之幕。 流星,数不清的流星,落进樊城,燃起了通天大火,将樊城变成一片火海。 燃烧在火海中的樊城,已经摇摇欲坠,但终究还是没有陷落。大火照亮了江面,像一面透彻的镜子。 襄阳城的头顶,也是阴云密布,飘洒着如开春时节般纷飞柳絮般的雪花,在城垛子上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白色,仿佛连城墙上的血迹都开始凝固。 樊城和襄阳隔江相望,汉水像一条白色的丝带,将他们隔开。一边是烈火焚烧的地狱,一边是绝望的冰天雪地。 一名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手按城堞,遥望着北方。 北方没有夕阳,只有在樊城燃烧起来的大火,将北方的天空照映地一片血红,红彻了天际。但是这里,好像就是天的尽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北方早已不是汉人的天地。对于南朝的子民来说,他们的天,到此为止。 汉子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事重重。 “靖哥哥,今天才是大年初八,就上城头来察看樊城战事了?”身后走来一名四十多岁,貌美端庄的女子,关切地问。 这两人,正是名震中原武林的郭靖黄蓉夫妇。 江山危在旦夕,两人义不容辞,携全家老小,布衣客卿,助京西安抚使守卫襄阳。 郭靖将手往北一指,说:“蓉儿,你看,那道道流星,皆落樊城。我恐怕……”郭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那样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他甚至不忍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 “恐怕樊城会陷落?”黄蓉很快接上了他的话。 郭靖沉默,点了点头,目光从爱妻的身上移开,继续往北方眺望过去。 汉水北岸,乌云更加浓重,火势也更加猛烈。 “那是回回炮!”黄蓉说,“西域机石,能飞三百步,落则玉石俱焚。” 黄蓉如数家珍般地说着元军的攻城器械。 “回回炮……”郭靖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城垛子上的冰渣,说,“好厉害的杀器,当之无不溃烂成泥!” 黄蓉搂住了郭靖的腰,将头依偎在他的肩上,低声说:“靖哥哥,你说……我们这次能够守得住襄阳吗?” “……”郭靖沉默了一会,才轻声地说了句,“放心!”这两个字像是安慰,又像是敷衍。其实在他的心里,也没有答案。 襄阳城廓的千步外,不知从什么时候建起了一道高墙,像一个巨大的水桶,把整座城池都罩在了桶里。高墙越筑越高,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高出了襄阳城墙。 围墙隔绝了襄阳和外界的所有联系,包括粮草水源和援兵。江面上,千帆张扬,封锁了襄阳援救樊城的道路。 想必,元军是要先破樊城,让襄阳彻底成为一座孤城。但是襄阳只能袖手旁观,任由唇齿相依的樊城自生自灭。 “若是守不住……”黄蓉仍然轻轻地说,“我们让襄儿、芙儿逃出城去,你和我在城里殉国吧……” 郭靖的目光终于离开了北方的烽火,低头去看妻子。一个女人,能说出如此大义凛然的话来,让他热泪盈眶。 忽然,远处杀声四起。 郭靖又朝着远方望去,浓烟中,无数兵丁举着火把,像成群的萤火虫一般,开始朝着樊城破败的城墙涌去。他们的头顶上,划着巨大弧线的流星火球仍然不绝,落在城头,迸射出无数耀眼的火光。 城头如飞蝗一般的火矢雨落而下。在烈火中,竟然还有忠义之士在殊死抵抗。 “蓉儿,别担心,我们可以守得住,”郭靖继续安慰道,“六年了,襄阳从未失守过。这一次,虽然艰难了一些,但肯定也能守得住的。” 远处元军开始登城,乒乒乓乓的兵器相交之声打成一片,如同一场送葬的水陆道场。 “嗯,我们可以守得住……”黄蓉笑着说,眼里不知不觉已泛出了泪花。 “蓉儿,你可记得,过儿当初送给我们的那把玄铁重剑吗?”郭靖忽然问道。 “当然,我放在房间里。”黄蓉抬起头说。 “那你可记得,你从桃花岛带来的《武穆遗书》吗?” “傻瓜,那是为了帮助你守卫襄阳,我特地从桃花岛里偷出来的,怎么会忘了呢?” “你说……”郭靖顿了顿,“《武穆遗书》乃是汉家兵法,若落到元人的手里,又该如何是好?” “你胡说什么,襄阳不是……”黄蓉本想说襄阳不是好好的吗,可是抬眼就看到在烈火中摇摇欲坠的樊城,说话顿时没了底气。襄樊本就是一体,如果樊城失守,襄阳必定不保。 “当年岳武穆中兴宋室,横扫残虏,气吞万里。若是这遗书落在元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郭靖沉重地说。 “那……你的意思……”黄蓉问。 “独孤大侠的玄铁重剑,重逾八十斤,若将此剑熔了,把《武穆遗书》铸进其中,或能逃过一劫。”郭靖说。 “还有靖哥哥你的降龙十八掌和九阴真经,都是天下武术绝学,绝不能让元人得到。蓉儿这就按你的意思,将遗书和秘籍铸进剑身之内。他日若是忠义之士重新匡正天下,或许有用。”黄蓉说。 “那就铸成一刀一剑,剑曰倚天,刀曰……”郭靖沉思道。 “屠龙!”黄蓉脱口而出。 “好!快去吧!”郭靖拍拍黄蓉的背。 “那你……”黄蓉又担忧地问。 “我再在城头站一会。” 事实上,郭靖的一会,就是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依然像一具雕像般,一动不动。 风雪仍在飘舞,在他的身上落了厚厚一层,甚至连眉毛上,胡子上,都像是一夜之间忽然白了。 汉水对面的元军,像是疯了一般,不停地朝着樊城进攻,一个晚上几乎没有断绝过。樊城就像一个大火炉,火势也从未减退。城上城下尸积城上,血流成河。 “郭大侠,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干什么?”一个体态臃肿,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裹着厚厚的锦衣,仍冻得簌簌发抖地向他走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襄阳守备,京西安抚使吕文焕。 吕家的势力在整个朝廷中屈指可数,吕家的人也颇受皇上倚重。吕文德奉命驻守襄阳,吕文焕是为副使。可是不久前,吕文德病故,吕文焕成了襄阳守备。 郭靖打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个外强中干的中年男人,虽然外面包了一层锦绣华衣,但腹中却是一包稻草。若不是郭靖率着一帮大侠从旁协助,襄阳恐怕早已沦陷。 但是襄阳不可万。襄阳一亡,荆州的门户就被洞开,两湖之地不再为大宋所有。川陕、两淮之地就被分割,元军的水师可顺江而下,直取江南。长江天堑,便不再是天堑。 江南,大宋的心脏。或许此时,大宋的皇帝,正在临安歌舞升平。 郭靖依然一动不动,目光凝视着前方。城上和城下的将士,都已杀红了眼,不知疲倦,你死我活。 樊城,在发挥着他最后的光芒。一堆堆残垣断壁,像是在朝着他唇齿相依的兄弟告别,一缕缕升空的黑烟,像是他不屈的魂魄。 流星,仍然不停地落在城头。郭靖无法想象,一个危如累卵的城市,居然能足足烧上一整夜。樊城的城头,仍有死士在拼死抵抗。 “郭大侠?郭大侠?”吕文焕推了推郭靖的肩膀叫道。 “吕守备,”郭靖这才转过头,说,“你看,樊城的战事……”他的话说了一半,又止住了。他不想向这位草包守备宣扬消极思想。毕竟,他还是襄阳城里的主子,三军上下的旗帜。如果他倒了,襄阳很快也会溃散。 “樊城?”吕文焕眯着眼睛,朝着江对面望了望,忽然吓了一大跳,叫道,“这,这么多战船?” 郭靖说:“战船倒还是其次,你看看那鞑子的回回炮,所到之处,皆尽糜烂!” 吕文焕又看了看,说:“不就是投石器吗?我襄阳城里也有!” “可是,”郭靖说,“大火在樊城足足烧了一夜,我怕继续这样下去,樊城会沦陷。” “郭大侠,你的意思……”吕文焕后退了半步问道。 “请大人组织精兵,援救樊城!”郭靖忽然转身,跪倒在吕文焕面前。 “哎呀!郭大侠,你,你这是何苦?快快起身!”吕文焕很是倚重郭靖,急忙将他搀扶起来。 “元军擅长围城打援,前者两淮的张世杰,四川的夏都统,几次增援,都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如果此时我们再去增援樊城,恐怕也是一样下场!”吕文焕说。 “可是,难道守备大人就眼睁睁地看着樊城的兄弟们……”郭靖的话未说完,忽然从对岸传来一阵震天巨响。 “不好!”郭靖冲到城墙边上,探出半个身子朝着对面望去。 樊城的城墙,经受了一整夜的焚烧和炮击,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倾颓,露出一个几丈宽的口子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吕文焕总以为襄樊挺过了六年的围困和重击,这一次定然也能安然度过。樊城城墙的轰塌,将他从美梦中砸醒。 “岳父!”“父亲!发生什么事了?”耶律齐和郭破虏一起奔上城楼问道。 “樊城……樊城丢了……”郭靖悲愤地说。 “什么?”耶律齐和郭破虏大吃一惊,也俯上城墙观望对岸。 浓烟中,扬起一幕巨大的尘埃。尘埃和冲天的黑烟一起,翻滚着升到了天际。 流星火石依然不停地砸竟浓烟里,在黑幕般的尘埃中闪着火光。 又是一阵巨响。樊城的城墙终于完全倒塌,火势一下子更猛烈起来。 元军的号角和战鼓一起响了起来。陆地上是号角,战船上是战。密密麻麻的元军轻骑,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开始往樊城的缺口掩杀过去。纵马野战,是元军所长。 可令人惊奇的是,在樊城的废墟里,居然还有火矢抛出。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幸存者,还在为大宋的江山,作着最后的抗争。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元军的铁骑如风卷残云一般,迅速地扫荡着整座城池。在骑兵后面,是一支更加庞大的骑兵步兵队伍。步兵的阵地上,旌旗飞舞,枪戟如林。 “守备大人,快派人去救,耶律齐愿为先锋!”耶律齐恳求着吕文焕。 吕文焕一动不动。 “齐儿,算了!来不及了!”郭靖急忙制止道。别说是这个时候,就算是刚才他求吕文焕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樊城的烈火实在太猛烈,能经得起一整夜的焚烧,已是奇迹。 樊城被围的这几日,郭靖也想过要去救援。可是元军水师统领刘整,率着当今天下最精锐的大元水师,拦在汉水中间。若是轻易带兵出城,势必要先和刘整的水师较量一番。即便能侥幸穿过江面防线,围着樊城的还有不计其数的陆上人马。纵然再次侥幸,冲破了重重防线,入援樊城,人马也是九死一生。 如此一来,襄阳必定空虚。能够进入樊城的勇士,在城里也无济于事,只能白白地承受炮击。回回炮威力惊人,聪明如蓉儿也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两害相权取其轻。事到如今,郭靖只能在襄阳城里作殊死一搏。 从城墙倾塌的缺口望进去,无数蒙古骑兵掠过城里的巷子,屠杀着城中的军民。 “该死!他们居然屠城!”郭破虏说。 “樊城丢了……樊城丢了……”吕文焕呆呆地立在原地,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口中不停念叨着。 “守备大人,为今之计,只能加固城防,抵御元军的回回炮,方能有一线生机!”郭靖急忙向吕文焕建议。 “来不及了……”吕文焕摇摇头,呆呆地朝着城楼里走去,“襄阳必定陷落……” “岳父,这守备大人实在无用,不如一刀将他杀了。郭伯父自行当守备!” 耶律齐狠狠地说。 “住口,别胡说!”郭靖呵斥道,“他是朝廷御封的守备。我若是将他杀了,城中必定大乱!” “父亲!”郭襄从城楼下跑了上来,说,“母亲知道父亲在城头观望战事一整夜,特在房里煮了姜茶,让父亲回房,暖暖身子!” “襄儿……”郭靖深沉地将自己的女儿搂了起来。 “父亲,你怎么了?”郭襄显然有些吃惊。 郭靖指着泛白的东方,说:“襄儿,你要记住了。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如果……如果,我是说万一,襄阳保不住了,你一定要记得,往这个方向去。那里是临安,是大宋天子的行宫,是大宋国的都城!” “好,父亲,我记下了!”机灵的郭襄用力地点了点头。 郭靖又回头望了一眼汉水的对岸。流星已经没有了,大火也渐渐小了下去,废墟上只有杀气和堆积的尸体,唯有浓烟依然在空中翻滚。 他永远也忘不了今日,是正月初九,樊城陷落之日。 神雕遗篇(2) 2019-7-132、流星坠落的天际流星,万千流星,开始朝着襄阳城坠落。撞击在城墙上,爆炸出毁天灭地的威力来。襄阳城也开始燃烧,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 黄蓉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拖着长长尾巴的流星,从她的头顶上飞过,落在城内各处,所到之处,无不烈焰焚烧,草木糜烂。 元军攻克樊城几日后,就开始朝着襄阳城猛攻,同样是用回回炮攻打城墙。 当年孟珙大将军苦心经营的襄阳城,被时人称为固若金汤,在如今炮击之下,碎成了一堆堆废墟。 火石撞击在城楼上,城楼倾颓,撞击在城墙上,城墙千疮百孔。 一队被熏得面目漆黑的宋军将士慌慌张张地从城垛子上逃了下来。 黄蓉抽剑将他们拦住,喝问道:“你们干什么去?” “女侠,你就放我们过去吧!城墙上到处都是大火,哪里还是人待的地方呀!” 宋军官兵诉着苦,完全不顾黄蓉的阻拦,从她的身边逃了开去。 “回来!你们都给我回来!”黄蓉大声娇叱,“城墙上不能没有人!” 城头的戍卫一旦撤下,城防就空虚了。那样一来,元军可能根本不用回回炮,就能轻易破城。 “娘,让我们上城头守卫去吧!”郭破虏带着几十名丐帮弟子来到黄蓉面前。 黄蓉略一犹豫,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嘱咐道:“小心!” “走!跟着我一起上城墙!”郭破虏大喊一声,对着身后的丐帮兄弟道。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震天的巨响,伴随着忽如起来的火光,落在了郭破虏的身后。爆炸的冲击将郭破虏和黄蓉一起炸开很远,同时还将五六名丐帮兄弟碾成了齑粉。 黄蓉只觉得耳里嗡嗡作响,眼前昏天黑地。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头顶上像瀑布那般落下来许多灰尘,又将她的眼睛蒙蔽了。 “黄帮主!黄帮主……”黄蓉隐约听到耳边有许多声音在喊她。 她努力地支起身子,问道:“虏儿呢?” “娘,我没事!”郭破虏看上去比黄蓉好得多,只是衣服上有些烧焦的痕迹,脸上涂满了黑灰。 看到郭破虏没事,黄蓉这才安了安心,问道:“你爹呢!” “不知道!”郭破虏好像耳朵里也在嗡鸣,声音比黄蓉还大。 “黄帮主,我方才见到郭大侠了,他往二张庙去了!”一名丐帮六袋弟子说。 “快去把他找来!”黄蓉不知道郭靖这个时候忽然去二张庙干什么。 “是!”六袋弟子答应一声,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可是刚刚跑出两步,又是一颗巨大的火石从天而降,砸在地上,掀起七八块路面上的青石板。那丐帮弟子更是被炸得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娘,我去找爹爹!”郭破虏说。 “慢着,我去!”黄蓉阻止了郭破虏,“你带人上城头去,城墙之上不可无人!元军一轮炮击之后,定然要挥师夺城!” “好!”郭破虏点点头,“娘亲千万小心!” “你也千万小心!”黄蓉用打狗棒撑起自己的身子,一瘸一拐地朝着二张庙走去。 襄阳城已是一片火海,道路两侧的民居屋顶浓烟弥漫。黄蓉穿过几条巷子,到了襄阳城中心。 二张庙就坐落在一排民居中间,红墙金瓦。一年前,元军围困襄樊,义军首领张贵、张顺率三千武士增援,突破元军重围,杀进城里。围城五年,从未有宋军将士能够冲破元军的阻截,这一次,二张顺利入援,令襄阳城的军民士气大振。 可是不久之后,两人先后作战死。襄阳城的军民为了纪念这两位勇士,在城中设立二张庙,以示纪念。 庙里,十分安静。仿佛把外面的炮火连天都隔在另一个世界里。郭靖跪在二张的雕像前,一动不动。张贵、张顺的塑像,目光凝视前方,威武高大。 “靖哥哥,元军以用回回炮轰击襄阳,你还在这里干什么?”黄蓉跑到郭靖的身边喊道。 “二位壮士,百死一生,入援襄阳,如此壮举,实为郭某倾佩!今日鞑子又临城下,襄阳危在旦夕,郭某唯有效仿二位,只求一死以殉国家!”郭靖回答黄蓉的话,却对着二张的雕像叩拜起来。 黄蓉见郭靖如此,也跪在一旁,对着二张的雕像磕头。 两个人行礼完毕,郭靖牵起黄蓉的手,说:“蓉儿,如今襄阳城已成强弩之末,破城是早晚的事。你我需尽快安排身后之事!” 这一次,郭靖不再欲言又止。襄阳城破迟早的事,他和黄蓉已都是心知肚明,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黄蓉眉目传情,温柔地望着郭靖,说:“靖哥哥,能与你死在一起,蓉儿也是心甘情愿!” 郭靖道:“倚天、屠龙可打造完成?” 黄蓉道:“神兵利器,需集天地日月之灵,方又奇效。蓉儿已令城内工匠,日夜打造,料想再过几日,便能出炉。” 郭靖点点头,说:“此事切不可让吕守备知晓!” 黄蓉说:“你放心,这事乃蓉儿暗中行事,莫说是吕守备,就算是宋军的兵将,也概不知晓。” 忽然,一声巨响传来,打破了庙里的宁静,整座庙宇都震动了一下。纵使二张神灵,怕也保不住襄阳城了。 “走!”郭靖拉起黄蓉,说,“我们去城头!” 两个人从二张庙里出来,却发现天也黑了。明明只是正午时分,为何天一下子就黑了? 郭靖、黄蓉抬头望去,只见从襄阳城里升起的浓烟,在空中积成了一团乌云,像几天前的樊城之战那般。乌云遮蔽了天光,如同天狗吞日,把整座襄阳城变成了黑夜。 “事不宜迟!快走!”黄蓉催促着郭靖。 两人施展轻功,躲避着从天而降的飞石和瓦砾,不一会儿已到了襄阳南城。 城楼上的官兵已乱作一团,奔逃的奔逃,呼救的呼救,剩下的几人,不是躲在墙角簌簌发抖,就是鼠窜而行。 “守备大人何在?”郭靖拉起一位顿在城垛子下的士兵问道。 “不知道……我没见到过大人……”那官兵显然已是吓坏了,连话都说不连贯。 “那胆小如鼠的吕文焕,定是又避到那个角落里去保命了!”黄蓉愤愤地说。 “郭大侠,黄女侠,快趴下!”刚才还在抖个不停的官兵,忽然朝着两人一扑,将二人推倒在地。 郭靖黄蓉的身子刚着地,整座城楼都开始颤抖起来。一枚火石撞击在城墙上,天崩地裂地燃烧起来。 黄蓉的背心吓出了一身冷汗,还没回过神来,又见漫天飞舞的火石接踵而至,噼里啪啦地打在城墙和城楼上。 火石以摧枯拉朽之势,顿时将城楼打得千疮百孔。 “快离开这里!”黄蓉喊道,“这城楼马上就要塌了!” 她推开压在身上的那名官兵,不料却发现手上黏糊糊的。低头一看,满手鲜血。那官兵已被火石的碎片击中,流血而亡。 郭靖叹道:“又是一名忠义之士,殒命沙场!” 面对像天谴一般降落的火石,连他和黄蓉都感到害怕,别说这些士卒了。但是坚守襄阳六年之久,在最后关头还能舍命救下他们的,当然也是忠烈。 两人急急离开城楼。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城楼就在一次次的炮击下彻底坍塌了。 呜——元军的号角开始响了起来。稍顷,战鼓也擂了起来。 “不好!鞑子要夺城了!”黄蓉道。 “蓉儿,快去调集丐帮弟子,上城头守卫!”郭靖说。 “丐帮弟子都去了东城,已经没有人手可派了!”黄蓉跺着脚急道。 “郭大侠,让我们去吧!”几名满脸是血的官兵道。这些人刚才因为躲避炮火,逃到了城下,现在元军一轮回回炮打击之后,攻势稍缓,步骑紧接着要夺城,他们又要返回城头戍卫。 “好!”郭靖拍拍他们的肩膀,道,“保重!” 往往说保重的时候,都是离别的时候。郭靖也不知道自己今后还能不能见到这些官兵的脸,他只想把他们的相貌都一一铭刻在心里。 几十名满身血污的官兵登上城墙,手执长矛弓箭,准备殊死一战。 天空中的乌云积得更厚了,像一块巨石,悬在襄阳城的头顶。 “靖哥哥,我们也上城墙!官兵人少,怕是挡不住鞑子大军的冲击!”黄蓉说。 郭靖点点头,尾随着那几名冒死登城的官兵上了城墙。 郭靖从城头眺望下去,襄阳城外还有一堵大墙。六年的时间,这堵墙越来越高,几乎把襄阳城的阳光都快遮蔽了。城墙与大墙之间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列着百余架回回炮,由于元军要夺城,继续发射炮火可能会误伤了自己人,此时这些回回炮已停止了发射。 密密麻麻的步骑已开始朝着襄阳城墙冲杀上来。 那些官兵见郭靖和黄蓉也登上城头,精神为之一振,但目光仍是呆滞麻木,仿佛他们知道,今天将是他们的最后一战。 官兵们拉满了弓,瞄准了城下。 “等等!”郭靖说,“等他们近了再射!” 元军的轻骑有如飓风一般,很快就杀到了城下。 “放!”郭靖大喝一声。 飞矢七七八八地射到城下,顿时城脚人仰马翻,一片哀嚎。但元军人多势众,很快就把云梯架上了城头。 郭靖往城下望去,城脚下蚁聚着许多敌兵,纷纷顺着云梯往上登城。 郭靖大怒,手起一掌,就把云梯又推翻下去。但是倒了一部云梯,紧接着又是几十部云梯架了上来。 郭靖虽然身负降龙十八掌绝学,但是也难敌人多势众。只见他双掌翻飞,却怎么也打不过来。 “靖哥哥,快让开!”黄蓉不知什么时候,推了一辆独轮车过来,车上有一个大缸。 那些官兵见了,急忙一起帮她把大缸从车上抬了下来,抱到城墙上,往城下倾泼下去。 缸里俱是火油,火油一落地,黄蓉便搭弓上箭,箭头点起火来,一箭朝城下射去。火油遇到明火,瞬间烧成了一片汪洋。 蚁聚在城下的元军,顿时鬼哭狼嚎,葬身火海。 “好!”官兵兴奋地大叫,“让他们也尝尝被火烧的滋……” 话未说完,一枚火石撞破了城垛,像一头凶猛的野兽,碾压着城头的士兵。 紧接着,火石炸裂,惊天动地,城墙又颤了一颤。 “不好!”郭靖大叫,转眼向城下望去。那百余架回回炮,又开始发射起来。 想必是元军见攻城不成,又开始炮击。 “快!到城下躲避!”郭靖大声疾呼。 黄蓉回过头,见到的场面令她花容失色。无数火石,拖着长长的尾巴,冒着黑烟,又朝着这边猛扑过来。 “靖哥哥,小心!”黄蓉一把拉住郭靖,施展轻功,飞跃下了城墙。 两人刚刚落地,就听到一阵丁零当啷的巨响,流星火石像雨点一样落在城墙上。落地的火石借着惯性一番冲撞之后,紧接着爆裂开来,燃起大火。 “岳父!”耶律齐飞掠而来,“鞑子大军攻城甚猛,恐怕城墙捱不过多时了!” 黄蓉道:“齐儿,过儿和龙姑娘现在何处?” 耶律齐道:“与二武兄弟在西城组织义军抵抗!” 襄阳守城的官兵,伤亡惨重。郭靖早已意识到城防空虚,不得不调派人员,组织义军。 郭靖道:“好!齐儿,你来了便更好了!如今襄阳东城、西城、南城均遭回回炮轰击,官兵死伤不计其数。唯有北城,被刘整水师围住,未见动向。你且随我领兵从北门杀出,痛击鞑子的水师!” “好!齐儿正有此意!”耶律齐已被回回炮的连番轰击气得牙痒,此时见郭靖要杀出城去,当然应允。 “郭大侠,你们做什么去?”吕文焕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身上披着好几层重甲,连走路都不甚利索。 “郭某有意要从北面杀出,痛击江面上的刘整水师!”郭靖道。 “不可!”吕文焕道,“城防已是空虚,哪里还有兵杀出去!何况这一去,败多胜少,得不偿失!” “守备大人,我们不能在城里坐以待毙,唯有出城一搏,方有胜算!”黄蓉解释道。 “不行!不行!”吕文焕一跺脚,身上的铠甲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前些年,我兄长在时,几番突围,皆被击败。出城对战,唯有死路一条!” 他说的兄长,正是襄阳前守备吕文德。 “你若是执意要去,你便自己一个人去罢了!要兵,便是一个没有!”吕文焕又补充说道。 神雕遗篇(3) 2019-7-203、故技重施“方才真该将吕文焕那懦夫一刀杀了才对!”黄蓉愤愤不平地说。 “蓉儿,算了!守备大人说得对,就算我领兵杀出去,胜算也很小!”郭靖沉默着开口。当初张贵、张顺兄弟二人,冒死突围至龙尾洲,被元军射杀。出了这襄阳城墙,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郭大侠,黄帮主,大事不妙!”一名丐帮弟子急匆匆地跑来,道,“鞑子又开始夺城了!” 元军似乎是一轮炮击,一轮夺城。如果夺城不成,紧接着又是一轮炮击,一轮夺城。此时,回回炮的炮击明显少了下去,城外又是号角和战鼓齐鸣。 “走,去看看!”郭靖说。 迎面跑过来一队浑身血污的官兵。黄蓉将他们拦住,问:“你们这是到哪里去!” 官兵领头的百夫长指指不远处的城墙,道:“南楼鞑子军的攻势稍缓,我等去西楼增援!” 郭靖道:“西楼驻有守卫,你们去做什么?” 百夫长道:“听说西楼上的兄弟们九死一生,伤亡惨重。我怕西楼有失,就带一队兄弟前去看看!” 襄阳西面,是元军攻势最猛烈的一方。元军统帅阿术正是坐镇在西面的元军大营里头。 郭靖感觉眼眶一热,拍拍他们的背,说:“保重!” 又是保重! “郭大侠也保重!”百夫长没有行礼,却朝着郭靖和黄蓉点了点头。 官兵从城墙的马道登上了城楼。忽然,又是一枚火石从天而降,惯性碾压,随之爆炸。那一队官兵几十人,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惨叫连连。 可这还没停止。又是一连串的火石接踵而来,同时落在城楼方圆不过几十步的范围之内,让整座城楼顿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葬场。火海中,官兵撕心裂肺地惨叫,手舞足蹈地挣扎。 郭靖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他虽背负一身武功,依然没有办法在这座死神凝视下的襄阳城里,救出任何一条命来。 不一会儿,惨叫声渐渐息了下去。方才还是活生生的几十条人命,一下子全都变成了焦黑的尸体。 黄蓉忽然拉住了郭靖的手,说:“靖哥哥,如果他们知道登上西楼,会要了他们的命,他们还会来吗?” 郭靖说:“南楼和西楼,又有什么区别呢!” 黄蓉点点头,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郭靖问:“虏儿在哪里?” “东城!” “那我们就去东城帮助虏儿守城吧!” 郭靖和黄蓉、耶律齐三人,直奔东城。可是刚刚赶到城下,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烟尘漫天,像忽然之间起了大雾。 襄阳城墙终于抵挡不住连番的轰击,在发出一声巨大的哀鸣之后,轰然倒塌。 城墙上的士兵一下子被埋进了瓦砾碎石之间,连惨叫声都没有,顿时被压得粉身碎骨。 “虏儿!”郭靖和黄蓉同时大叫,飞升跃上坍塌的废墟,顶着炮火,寻找起儿子的尸首来。 “爹,娘,孩儿在这里!”襄阳城墙倒塌了一道百余步宽的缺口,所幸郭破虏并没有站在那道缺口之上,要不然,纵使他武功通天,也是逃不出这灭顶之灾的。 “虏儿!”郭靖、黄蓉同时跃上城墙,抱住了郭破虏。 死守襄阳,虽已作好了必死的打算,但若是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死在自己的面前,为人父母的又怎能忍心? “爹,娘!我没事,可是城墙塌了!”郭破虏说。 郭靖手搭凉棚,朝着远方望望,回回炮还在发射。 “快,把这个缺口堵上!”郭靖说。 想必元军很是依赖回回炮,炸出一个缺口后,并没有急着进攻。他们要等一轮炮击完毕后,再继续夺城。 “大家快来!这里城墙坍了!”郭破虏对着身后的丐帮弟子大喊。 “郭大侠,黄帮主,郭少侠,丐帮弟子死伤过半,已是没有人手来堵城墙了!” 一名丐帮八袋弟子说。 “官兵呢!官兵去哪里了!”郭靖似乎有些愤怒,大声吼道。 “爹爹,你有所不知。东城的官兵,已被守备大人调去守备府防御了!”郭破虏说。 “城都不保了,光保守备府有什么用!你们在这里候着,我去找吕大人理论!” 郭靖一甩袖子,就要往守备府走去。 “靖哥哥,”黄蓉拉住了郭靖,“来不及了!炮击马上就要结束了!” 密集的火石已经渐渐稀少下来,接下来,肯定又是一场席卷而来的夺城大战。 城墙已现缺口,如果这个时候元军杀到城下,就可以从缺口鱼贯而入。 “郭大侠,让我们来吧!”这时,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走到城下,“我们这里有工匠,有年轻力壮的汉子!” 郭靖说:“不行,你们是百姓,快回到城里去,此处危险!” “郭大侠,城若是不保,我们皆是鞑子的刀下之鬼,到时焉有军民之分?” 百姓道。 “……好!有劳诸位父老了!”郭靖热泪盈眶。 “来,快到这里来!”郭破虏大喊,指着身下的马道,“从这里把石材拉上来,从上面往下填,先把缺口堵上再说!” 瘦骨嶙峋的马,瘦骨嶙峋的驴,瘦骨嶙峋的骡,还有同样瘦骨嶙峋的人,一齐用力,瞬间把几千石的大青石抬到了城墙上。 呜——元军的号角。 “快快快!”郭破虏大喊,“把石头都推下去,鞑子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轰隆一下,一车石材从城墙上倾斜而下,填进了缺口。 石材的尘埃未定,忽然又是一枚火石从天而降,炸得那帮百姓残肢断臂齐飞,哭爹喊娘。 “快躲下去!鞑子的炮击还没结束!”郭靖看到这些无辜的百姓,为了帮助重建襄阳城墙,死于非命,顿时心如刀绞。 可是后面又冲上来许多百姓,冒着炮火,将石材一车车地填进了缺口之中。 等到元军的步骑杀到城下时,襄阳的城墙又重新树立起来。 只是临时填补起来的缺口,毕竟不像泥土砌成的墙体。虽然碎石堆得比原来的城墙还高,但前后都有一个巨大的缓坡。元军便攀着城外的缓坡,开始登城。 “丐帮弟子,听我号令!放箭!”黄蓉大喊。 三三两两的飞矢抛射出去,虽然也射杀了不少元军士兵,但终究敌不过他们人多,已有几名蒙古勇士登上了城楼。 “郭大侠,请给我们一点兵器,我们帮你登城御敌!”刚刚填补完缺口的百姓,又一次主动请缨。 “好!”这一次,郭靖没有拒绝。他也没有办法拒绝,如果不让百姓协助守城,恐怕襄阳真的要失守了。 百姓领了兵器,杀上城头,和络绎不绝登上城墙的元军厮杀起来。 “爹爹!元军从缓坡登城,人数越来越多,该如何是好!”身经百战的郭破虏也没了方寸,向郭靖求救。 “既然他们杀上来,我们就杀下去!”郭靖拍拍儿子的肩膀说,“好男儿,死又有何惧?” 郭破虏点点头。 郭靖父子几乎是同时纵身一跃,飞也似的往斜坡下掠了过去。 “宋人杀出来了!”元军中有人在大喊。 几十支长矛,朝着郭靖和郭破虏一齐刺了过来。 父子二人同时顿住身形,迎着那几十杆长矛,一掌拍了出去。 长矛齐断,元军纷纷惊恐地后退。 郭靖又是一个俯冲,在缓坡上自上而下,手起掌落,拍在了那个领头的元军胸口。 那元军哼也不哼,身子横飞出去,哗啦啦地撞倒了身后的许多士兵。顿时,十几名鞑子军滚作了一团。 城墙上的丐帮弟子和百姓们也没闲着,立时拉满了弓,朝着那滚在一起的人群就是一顿乱射。 元军被射得一片惨叫,死伤了七八名勇士。 “他就是郭靖,不能让他跑了!”元军又有人大喊,又是几十支长矛一齐戳了过来。 郭靖临危不惧,只见他双脚一点,飞身而起,从长矛之上翻身掠过,身轻如燕,落在那队元军之中。 元军只觉得眼前一花,待他们明白过来之时,郭靖已到了他们的身后。 郭靖又是噼噼啪啪一顿掌击,元军死伤枕藉。 “杀!——”忽然,喊杀声从四面响了起来。元军已见到郭靖从城头杀下,纷纷向他围了过来。 当当当! 元军的后营里,忽然响起了一阵鸣金声。 天色已晚,统领阿术见襄阳城尚未攻破,便鸣金收兵。顶着夜色攻城,难免会平添许多伤亡。此时的元军,胜券在握,已没有必要和宋军死磕。来日方长,襄阳终归有一天,会落到阿术的手中。 “靖哥哥,你没事吧?”黄蓉也掠在城墙,担心地察看起郭靖的身子。 “不碍事,都是些虾兵蟹将……”郭靖还没说完,忽然不远处又是一阵巨响,烈焰滔天。 “快,回城里!”郭靖拉起黄蓉,掠上了缓坡,避到城墙后面。 “爹爹,敌人已经鸣金收兵了,为何还有炮击?”郭破虏喊道。 郭靖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声地,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怕是今夜,这炮击是不会停歇了的!” 几天前,也是郭靖,站立在这襄阳城头,目睹着樊城的陷落。元军对樊城的炮击,比起今日之襄阳,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整整一夜,回回炮的轰击从未停止过,最终才导致樊城城墙倒塌,城池陷落。 看来今日,元军是要故技重施,要彻夜地襄阳城轰击了。 城头的乌云丝毫不见消散,反而越积越厚,大有将襄阳城压垮之势。 一道道火光在浓烟中穿行,又重重地落到襄阳城里。滚压,爆炸,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郭大侠,鞑子是想毁了襄阳城啊!”一名民兵握着长矛,头顶似乎已受了上,汩汩的鲜血不停地流下来,让他整个脸面都变成了血红色。 “他们是要毁了整个天下!”郭靖说。 元军夺城的人马退去之后,夜色便越来越浓重。但是元军的炮击反而变得愈发猛烈,襄阳城像是神州大地上的一盏明灯,一直在燃烧,正如几日前的樊城一般。 “靖哥哥,”黄蓉的俏脸上,也是涂满了灰尘,“这样下去,恐怕不行……” 她指的是回回炮的炮击。宋军面对炮击,竟然一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纵使再坚固的城墙,也终有一日会被攻破。 “蓉儿,你说得对,”郭靖说,“如果不杀出城去,我们没有一丝胜算。” 黄蓉说:“我现在就和守备大人去说,让他派出精兵……” “不,”郭靖急忙阻止道,“不行!吕守备胆小如鼠,一定不肯冒这样的险!” “难不成坐以待毙?”黄蓉又急了起来。 在他们两人的身边,又是一颗火石落地,火光一下子冲天而起,照亮了黄蓉精致的五官。 郭靖伸手替黄蓉擦了擦脸上的灰尘,说:“过儿和龙姑娘,这几日在城里组织义军,如果我们有了义军,就不必指望吕守备的官兵了。” 黄蓉终于露出了笑容,说:“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过儿了!” 郭靖挽了黄蓉的手,从掩体后起身,道:“走,我们一起去看看过儿!” 两人刚要动身,忽然有一名官兵急急跑来,道:“郭大侠,吕大人有请,要去郭大侠一起商议军情!” “哦?”郭靖一愣,显然他没有想到吕文焕会主动邀请他商议军情。 “郭大侠,请!”官兵让出一条路来,让郭靖和黄蓉先行。 官兵将郭靖和黄蓉领到了守备府门前。果然,整个守备府守卫森严,郭破虏说得没错,吕文焕已将东城的戍卫全都调遣过来,包围自己的府邸了。 郭靖见了吕文焕,问道:“不知大人深夜召见,有何吩咐?” 吕文焕的面前,摊着一张巨大的地图。他仿佛在沉思,又像是在发呆,见郭靖来了,笑道:“郭大侠,你白天说,想要杀出城去?” 郭靖道:“正是!” 吕文焕道:“那现在我给你五百死士,你还愿意去吗?” “啊!”郭靖一愣,没有料到吕文焕的态度会忽然转变。 “回回炮连番轰击,襄阳只守不攻,终是不妥!”吕文焕说,“本将已经想过了,唯有毁了鞑子的回回炮,方能渡过此劫。” “既然大人吩咐,郭某万死不辞!” 神雕遗篇(4) 2019-7-204、榷墙倒塌郭靖点了五百精兵,到了城头,郭破虏和耶律齐已候在那里。郭破虏见了郭靖夫妇带着人马回来,急忙问道:“爹爹,娘亲,吕大人这番召你们前往,所为何事?” 郭靖把吕文焕让他出城偷袭之事一一说了一遍。耶律齐一听,道:“岳父,此去凶险异常,我随你一道去罢,也好有个照应!” 郭靖道:“不必,只让虏儿与我一道去便成!你与岳母一道在城头率领丐帮弟子继续守城!” 黄蓉没有作声,点点头。丐帮弟子虽然武功高强,但终究不像官兵那般训练有素。她和耶律齐是新旧两任帮主,如果他们两人不在了,保不准丐帮弟子群龙无首,难以应敌。 郭破虏一听,自己要随父亲一道前往敌营偷袭,大喜道:“如此甚好!” 郭靖指着拿出坍塌之后又重新堆积起来的碎石坡,对身后的官兵道:“兄弟们,若是打开城门,怕是让鞑子察觉,我们从这个坡上越过城墙而出。” “但凭郭大侠吩咐!”官兵们早已对郭靖敬佩地五体投地,无不应承。 郭靖转身刚要走,黄蓉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郭靖回过头。 “小心,千万小心!”黄蓉似有千言万语,却被凝噎在咽喉里,只是重重地说了六个字。 郭靖将手覆在黄蓉的手上,说:“放心!”说罢,便将手从黄蓉的掌心抽出,带着人马登上了石坡。 郭靖在石坡上转过头对黄蓉和耶律齐道:“等下回城,以唿哨为号。若是来人不打唿哨,皆用弓箭射杀!” 黄蓉和耶律齐一起点了点头。 郭靖父子带着五百死士越城而出,悄悄地摸向元军阵地。 出了城墙,不远处的回回炮阵地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巨大的弓臂将火石不停地抛到空中,拖着浓烟滚滚的尾巴,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像流星一般,坠落到襄阳城里。 郭靖抬头往天,天上见不到星星和月亮,只有一片低沉的乌云。乌云压得很低,让郭靖差点透不过气来。 五百人蹑足潜行,摸到了元军的阵地前。在一排回回炮的前面,筑着一道矮墙,矮墙是为了防备宋军起兵突袭炮军阵地所设。回回炮后面不远处,是一道榷场的围墙,围墙的墙角下,驻扎着一排元军的大营。隔着围墙,还有更多的连营。 郭靖带人躲避在矮墙后面,对郭破虏道:“虏儿,你率两百五十人,从右侧杀入。为父率两百五十人,从左侧杀入。你我以火箭升空为号,一齐发难,让鞑子左右不能兼顾!” 郭破虏从矮墙上探出头张望了一番,道:“爹爹,鞑子人多势众,我们一起杀出,怕是很容易惊动了贼人。” 郭靖道:“切记,休要恋战。只要烧毁了鞑子的回回炮即可!一旦得手,以锣声为号,撤回襄阳城里!” 郭破虏点点头,带着人马去了元军的右翼。 郭靖见郭破虏就位,令人点上一支火箭,对空射去。 郭破虏见到信号,大喊一声,率人翻过矮墙,势如破竹一般,杀进了元军的回回炮阵地。郭靖也不甘落后,立时从左侧杀入,对着元军的炮兵,没头没脑地就是一顿砍杀。 “不好!有个袭营!”正在不停发射炮弹的元军,见有宋军杀出,急忙四散奔逃开去。这些开炮的鞑子军,不能野战,顿时被宋军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郭靖见赶走了炮兵,急忙对身后的将士道:“快,烧了这些机石!” 宋军也不怠慢,从鞑子军的火石堆里,就地取材,将火油、硫磺、稻草统统丢在回回炮上,一把火放了。顿时,烈焰冲天而起,巨大的回回炮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在烈焰中轰然倒塌。 “快!那边还有几台!”郭靖喊道。 元军围攻襄阳,除了北面,东西南三面,各设了百余架火炮,一时半刻,根本不能尽数毁坏。 “爹爹,”这时,郭破虏率着人马,从另一侧杀了过来,与郭靖会合,“我在右侧毁了五六架火炮,可是这里数量实在太多,不能尽毁!” 郭靖道:“能毁多少算多少!赶紧,用火烧!” 宋军一边往着炮机上泼着火油硫磺,一边抛射着火箭,如火蝗漫天,顿时整个元军阵地上,成了一片火海。 “郭靖,你好大胆子,竟敢来袭我大营!”宋军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元军统帅阿术,他带着大队人马,从阵地后的大营里杀了出来。 “虏儿,快撤!”大出郭靖意料的是,元军的反应竟如此迅速,急忙让郭破虏的人马先行后撤,自己断后。 “想走?怕没那么容易!”阿术策马飞驰上来,手里的大刀朝着郭破虏的头顶直劈过去,拦住了他的去路。 郭破虏自幼随着父亲习武,降龙十八掌已练得纯熟,见敌将的大刀砍来,急忙将身子往旁边一闪,躲过来刀,双掌齐出,拍在了阿术的马颈之上。 这一掌威力惊人,竟把阿术连人带马,一拍推得往地上倒了下去。 阿术身为元军统帅,自然也不是庸手,凭空一个翻身,稳稳当当地落到地上。 “乳臭未干,竟敢与本帅动手!”阿术大怒,提着大刀腾空而起,以劈山之势,对着郭破虏又砍了过来。 郭破虏眼见他来势凶猛,急忙双脚一踮,身子往后退去四五丈之远。只见他还未落地,双脚又是朝地下一点。急速后退的身子,忽然又朝前弹射过来,手中的掌风凌厉,照着阿术的面门直拍过去。 阿术那一刀很是沉重,切入地下三分,一时之间难以收回。只见他双臂往上一抬,将刀杆立直在地上,身子绕着直立的刀杆,陀螺似的盘转半圈,抬起脚朝着郭破虏踢来。 郭破虏人在空中,忽然掌心往下一沉,打在阿术的脚心。 以攻代守! 两个各自退出半步。 郭靖见儿子和敌将鏖战不下,心里急切,顿时一个飞掠,奔上前来,要去为郭破虏开路。 “站住!”忽然,他的身边响起了一阵大吼,元军副统帅阿里海牙也杀了过来,挽起雕弓,朝着郭靖劈面一箭。 郭靖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弓法自是纯熟。只见他不慌不忙,伸手一探,将那支雕翎箭凭空抓在手里,一个翻身,把箭镞又朝着阿里海牙射了回去。 阿里海牙拔出佩剑,将箭隔开,对着郭靖一指,道:“郭大侠,大汗甚是器重阁下。阁下为何不知好歹,屡次抗拒天兵?” 郭靖道:“将军此言差矣!郭某虽生长在草原,但终归是汉人。今日元军挥师南下,欲夺襄樊,大汗当年之恩,只能容郭某来世再报!” “不识好歹!”阿里海牙道,“给我上,无论死活,将他拿下!” 当先两名元军,一枪一矛,朝着郭靖的左右两边刺来。 郭靖却是不慌不忙,一手拳,一手掌,从斜刺里朝着那两件兵器的杆子上打了过去。只听咔嚓一声,枪杆和矛杆一起断裂。那两名元军已是震裂了虎口,掌心酸麻不已。 “快上!把他们围起来!”一旁的阿术见自己一时半会竟战不下郭破虏,暗赞其少年英雄。但终归是在战场上,钦佩归钦佩,真正厮杀起来的时候,还是你死我活!阿术身经百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让身后的士兵一齐上前。 宋军死士也立时掩杀上来,和元军一番混战。可宋军区区五百人马,又怎敌得过鞑子的千军万马,顿时被围在中间。 郭靖与郭破虏贴背而立。郭靖道:“虏儿,今日与为父战死沙场,可有遗憾?” 郭破虏道:“男儿理当效命沙场,何来遗憾之说!” 郭靖点点头,赞道:“好男儿!今日一战,你我当使出平生所学,能杀几个鞑子,便算他几个!” “好!” 郭破虏的话音未落,迎面已是七七八八地许多长矛一道刺了过来。 好个郭破虏,张开右臂,护着父亲避开枪尖,左手一掌已拍了出去。掌心拍在枪杆上,十余杆长枪齐断。 这一面,郭靖也是如此,右臂护儿,左手出掌,一下子便打断了元军的许多长矛。 打断一撮长矛,又是一撮一齐刺了过来。父子二人四掌齐出,挡者披靡。只是纵使郭靖父子武艺高强,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渐渐的,已是大汗淋漓。 郭靖大喝道:“今日战死也罢!”身子已掠入了元军之中,使出了浑身解数,将一拨元军打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 武艺再高,也敌不过人多。郭靖虽然驱散了一队元军,但冷不防之下,已被一支流箭射中了手臂,血流如注。 “父亲!”郭破虏甩开纠缠着他的敌兵,飞掠过来,“你没事吧!” 郭靖道:“不碍事,还死不了!” 元军的喊杀声从四面响起,又是无数敌兵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郭破虏道:“爹爹,与他们拼了!”说罢,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郭伯伯,过儿来也!”忽然,人群之外,一声大喝。这声音虽不响亮,但像一把刀子一般,深深地镌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阿术大惊,急忙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杀来一队人马,为首的却是一位独臂大侠。 “杨过!”阿术大惊。当年蒙哥汗率军攻打襄阳,正是丧命于这位大侠之手。 到而今,元军只要一听到神雕大侠杨过的名号,无不胆战心惊。 “鞑子!纳命来!”杨过没有持剑,持的却是一杆长矛。喊话的时候,手里的长矛已飞了出来。风驰电掣一般,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矛尖已到了阿术跟前。 “不好!”阿术急忙将身一侧,但为时已晚,肩膀竟被长矛贯穿过去。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的身子甩出三四丈远。 “是神雕大侠杨过!”元军顿时乱作一团。 “快!救元帅!快,保护回回炮!”阿里海牙见阿术负伤,一边让人前去救援,一边让人马保护回回炮。 这时,郭靖父子趁着敌军慌乱之际,只凭着两对铁掌,杀出了重围,与杨过会合:“过儿,你来了?” 杨过点头道:“听闻郭伯伯率军出城,料想敌不过鞑子人多,过儿便率着义军,前来接应!” “好!”郭靖绝处逢生,大感意外。 “龙儿也来了!”杨过道。 “宵小贼寇,也敢犯我疆土,今日便让你们来得,去不得。”一阵悦耳如银铃般的女声从天而降,带着一股清风,似乎将积压在战地上的乌云全都拂尽消弭。 小龙女确实是从天而降的,宛若九天之上飘落凡间的仙子,带着一袭白衣白裙,一尘不染,随风而舞。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元军已是看得呆了,却不知她是从何而降,只道真是仙女思凡,全都木立当场。 小龙女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从朱唇之间吐出,像琴声一般悦耳动听。若不是在这炮火纷飞的战场之上,简直令人怀疑这是在舞雪的江南,雪花落入一层轻纱般的薄雾之中。细听流水,是她那款款吟唱的句子。仰望白云,是她翩翩起舞的衣袂。 小龙女落地之时,马上打破了元军如梦幻般的迷境,手中的淑女剑迎风一舞,顿时剑气纵横,刮得那敌兵脸上生生作痛。 “快!快!杀了他们!”阿里海牙如梦初醒,大声疾呼。 杨过也取出了君子剑,纵身一跃,身子已离了马背,掠过百千元军的头顶,落到小龙女身边。 两边贴背而舞,君子剑和淑女剑同时画出一个半圆,茫茫剑气,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形。 元军顿时丢盔弃甲,伤了七八名将士。 “过儿,你在此处抵挡敌军,我去毁了他们的回回炮!”郭靖道。 “郭伯伯放心!”杨过淡淡地说道,仿佛对面的敌兵,不过是一群小儿罢了。 郭靖飞掠至一架回回炮前,开炮的元军见他杀来,早已丢下火石,顾自逃命去了。郭靖抬起双掌,掌落,气贯长虹。那巨大的回回炮,竟在他的掌击之下,轰然调转了方向。 “爹爹,你这是作甚?”郭破虏也赶了上来,问道。 郭靖一指那火炮阵地后的榷墙,道:“毁了这榷墙,打开襄阳的生路。” “好!”郭破虏会意,也帮着父亲去推那回回炮。 官兵和义军一起杀上来,拉动炮架,将就近的十余架回回炮调了个方向。 “快填火石!射!”郭靖大喊。 原本对准了襄阳的回回炮,这时已尽数对着元军的榷墙。官兵和义军一道,在炮架的臂弓上,填上了火石。 流星,这一次坠往榷墙。比襄阳城墙还高的榷墙后面,还有无数元军大营。 流星撞击在榷墙上,烈焰、浓烟顿起,那榷墙竟晃了一晃。 榷墙虽然建得高过襄阳城墙,但只是为了围困襄阳而建,不及襄阳城墙那般厚实,厚不过六七尺而已。回回炮一发,重千钧,落地深七尺。 两轮炮击下来,那榷墙轰的一声,扬灰万丈,直直地往后倒了下去。 榷墙一倒,墙后一片惨叫,想来是压死了不少鞑子。 “郭伯伯,”杨过和小龙女掠到郭靖身边,小龙女雪白的衣衫上,竟滴血不染,“鞑子军越来越多,义军难以抵挡,不如撤回城里,再做打算!” 郭靖点点头,道:“好!”马上令官兵烧毁了回回炮,带着人马重新杀回了襄阳城。 神雕遗篇(5) 2019-7-27字数:132815、刘吕恩怨暮云依旧低垂,压在襄阳城上,越来越低,仿佛要把整个襄阳城都压碎成齑粉。 杨过和小龙女两骑当先,领着义军和官兵回城。刚到城下,忽然迎面一阵飞矢射来,亏得杨过和小龙女身手敏捷,急忙挥剑格开。 这时,郭靖从他们的身后策马上来,打了一声唿哨,城头的飞矢才终于停了下来。郭靖道:“出城之前,我与你郭伯母有言在先,以唿哨为号,方能入城!” 杨过闻言,心中暗暗敬佩郭靖黄蓉处事谨慎。 一行人进了城。黄蓉见郭靖手臂上血流不止,顿时心痛万分,问道:“你不碍事吧?” 郭靖道:“无妨!” 杨过和小龙女先后见过郭靖夫妇,道:“可恨那鞑子,日日用回回炮轰我襄阳。这一战,终于毁了他们几十架大炮,打得着实痛快!” “郭大侠,你回来了?战况如何?”吕文焕从城楼里走了出来。 “吕大人,郭某烧了他们几十架火炮,推倒了榷墙。不负大人所托,特回城缴令!”郭靖说着,就把令牌交给吕文焕。 “好!”吕文焕把令牌接在手里,“如此一来,襄阳……” 话未说完,忽然又是一枚火球从天而降,轰的一声,砸在城墙上,顺着马道滚落下去。马道上正又两三名官兵走上来,被火球碾过,顿时只剩下一大片烧焦的痕迹和一滩血迹。 “妈呀!这是怎么回事?”吕文焕抱着头大叫。 郭靖急忙扑上城头,向元军的炮兵阵地眺望,只见刚刚被他烧毁的回回炮,很快又被新的替代上来,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继续朝着襄阳轰击。 “靖哥哥,”黄蓉握住郭靖的手,“鞑子还有备用的炮架!” 郭靖捣毁的回回炮,对于元军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新的回回炮不断被推到前线,继续向雨点一般,无情地抛射过来。 “快!保护吕大人!”郭靖大喊,“快躲到城下去!” 话音刚落,旁人还来不及反应,轰隆隆的火球,如天劫一般,又落在城头。 城头的火势更猛了,好像要把整个襄阳全都吞没。 “郭大侠,你,你随我来!”吕文焕说着,就被几名官兵护着,返回守备府去了。 郭靖对黄蓉和杨过、小龙女道:“你们在此候着,若是听到号角,就赶紧上城御敌!我去去就回!” 黄蓉不放心地道:“我随你一道去罢!” 郭靖没有办法,只有和黄蓉一起,到了守备府前。 两人刚要进门,忽被两名守卫拦下:“大人吩咐了,只需郭大侠一人进府!” 郭靖转身对黄蓉道:“蓉儿,你就在此等我。我与吕大人商议完大事,马上出来。” 黄蓉点点头。 郭靖进了守备府,黄蓉左等右等,直到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才见郭靖背着一张宝雕弓从守备府里出来。 黄蓉一见那张弓,镔铁打造,上嵌金色龙雕,大惊道:“靖哥哥,你们在里头谈了些什么?你又为何背了一张御赐的雕弓出来。” 郭靖把雕弓从背上取下,拍了拍弓身,道:“蓉儿真是好眼力。这张弓,乃天子御赐之物,精钢锻造而成,能开三百石,射两百大步。天子曾将此弓赠予吕文德将军,可惜吕家开不了此弓,吕文焕便将此弓转赠于我。吕大人让我……” “报!”郭靖正说着,忽有探子前来禀报,“吕大人,城头炮击暂停,北城刘整率水师登岸,停下城下,要与大人对话!” 吕文焕从府里出来,先朝着郭靖点点头,又对那探子道:“走,前面引路,去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蓉儿,走!”郭靖将雕弓重新背好,拉起黄蓉便走。 “靖哥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黄蓉感觉自己有些糊涂。 “到了城头,我再慢慢和你解释!”郭靖牵着黄蓉,一起迈开步子,往北城飞掠而去。两个人身怀轻功,自然一下子赶到了吕文焕的前头,躲藏在北城的城垛子下。 襄阳北城,依靠汉水。汉水虽然已经被刘整的水师封锁,但由于船上难以发射回回炮,因此只围不攻。北城的城墙依然完好无损。 郭靖和黄蓉隐身于西北夫人城上。夫人城,当年前秦苻坚挥师南下,与东晋刺史朱序战于襄阳。序母率娘子军登城御敌,屡挫强敌。后人因纪念序母韩夫人,便将此处城楼定名为夫人城。 郭靖和黄蓉坐下城垛子下,郭靖问道:“蓉儿,你可知吕大人与刘整的恩怨?” 黄蓉道:“如今的守备吕文焕大人,倒是与刘整无甚恩怨。只是前任守备吕文德大人,却是逼反刘整的罪魁祸首。” 郭靖点点头,接着道:“鞑子的水师统领刘整,原是赵方将军和孟珙大将军麾下的大将,善水战,曾率十二骑夺下金国的信阳城,人称赛存孝。后孟大将军病故,刘整归于吕文德统领。吕文德依附奸相贾似道,迫害刘整,方才使得刘整以泸州十五州之地降元。” 黄蓉道:“正是!刘整降元,全是吕氏所迫!” 郭靖道:“吕文焕大人虽与刘整无甚过节,但终归是自己的堂兄害得刘整走投无路。如今鞑子兵临襄阳城下,多是刘整为了报复,而出的主意。” 黄蓉惊问:“吕大人要你做什么?” 郭靖道:“射杀刘整!然后倾襄阳之兵,突破汉水防线,收复樊城!” 黄蓉道:“刘整为人谨慎,只怕没那么容易射杀!” “城上的宋军听着!快让吕守备到城头一叙!”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城下有人大喊。 郭靖和黄蓉从城堞的口子上偷偷往下张望,只见距北边的汉门两百五十步之地,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名身高八尺,器宇轩昂的老将军。 刘整六十多岁,仍是精神抖擞,目光如炬。他的身后,仅跟了五六名随从。 “不行,靖哥哥,”黄蓉重新躲回城堞下,道,“距离太远了,纵使御赐的宝雕弓,也万万射不出两百五十步之远。” “我道是谁在城下吆喝,原来是刘整刘大人,”说话间,吕文焕也登上了城楼,“刘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吕守备,今日刘某前来,无非是想奉劝阁下一句。大军围城,六年有余,襄阳岌岌可危。如今更有西域飞石,所到之处,无不倾颓糜烂,襄阳城破,指日可待。大人若是识时务,不如弃城投降。大汗必定大有封赏。” “刘大人,”吕文焕道,“你自个儿当了叛国之贼,却也要说动本守备与你一道同流合污,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吕文焕一边说着,一边小声招呼郭靖:“郭大侠,快!快射他!” 郭靖摇摇头,道:“大人,距离太远,怕是射不到。” “吕大人,此言差矣……”刘整又道。 “咳咳!咳咳!刘大人,江边风大,你说什么,本守备听不清楚!”吕文焕故意装出一副倾听的样子。 刘整又向前走了十来步,道:“吕大人,此言差矣!我大元薛禅汗……” “咳咳!刘大人,还是听不清你说什么!”吕文焕又道。 刘整又向前走了十几步,却是再也不肯往前继续挪动半步。他本是宋将,知晓宋军的神臂弓,能射一百五十大步,他必须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要不然随时有可能被射杀。 “我大元薛禅汗甚是钦佩大人,若是守备大人纳城来投,定然加官进爵,荣华富贵!”刘整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喊道。 黄蓉又把头探出城垛,往下望了望,对郭靖道:“靖哥哥,看那刘整,是死也不肯再往前一步了。现在摸约两百二十大步,你有把握吗?” 这一边,吕文焕又在不停催促:“郭大侠,快动手!” 郭靖对黄蓉道:“无甚把握!不过也只能试试!蓉儿,且把金箭给我。” 黄蓉马上摸出一支金箭,交给郭靖。郭靖把箭接在手里,搭弓上箭,把宝雕弓拉得满圆,弓臂吱吱作响。 “就在此时!”黄蓉大声叫道。 郭靖迅速将身子探出城垛,略一瞄准。弦响,箭出。 金箭破空划出一道金灿灿的光芒,如闪电一般,直奔刘整的胸口而去。 “不好!有暗箭!”刘整正专心地跟吕文焕说话,哪里能防备暗箭。但是他身边的侍卫早已看在眼里,急忙往刘整的身上一扑。 郭靖纵使内力再刚猛,膂力再刚强,但相距足足两百余步,那侍卫也非庸手,已是在金箭射到刘整身上之前,护住了刘整。 噗嗤一声!金箭贯穿了那侍卫的后背,扎入刘整的胸前。 刘整和那侍卫一道,咕咚一声,滚落马下。 刘整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用手一摸,已是满手鲜血。大惊之下,急忙低头望去,只见金箭扎入胸口寸许。若不是那侍卫替他挡下了这一箭,恐怕他的胸口早已被箭镞穿透。 “御赐宝雕弓!”刘整一见胸口的金箭,认出是大内皇宫之物,惊叫道。 宝雕弓开三百石,射两百步,若非膂力过人,很少有人能拉开此弓。他万万没想到,郭靖曾是箭术大师哲别的弟子,竟真能将此弓拉开。而且,还在两百步之外伤了他。 “没错,正是御赐宝雕弓!”郭靖从城堞上喊话下去,“你这逆贼,今日郭某就替天子,赐你一箭!” 黄蓉急忙一拉他的衣袖,低声唤道:“靖哥哥,快,他还没死!”说着,又递给他一支金箭。 郭靖忙又搭弓上箭,嗖的一下,又朝着刘整射了过去。 但刘整身边的侍卫,早已将刘整护了起来。郭靖一箭射去,只射杀了挡在前头的一名侍卫。 剩余的几名侍卫,赶紧将刘整拖出三百步之外。 “吕文焕,你这卑鄙小人,竟敢暗箭伤人!”刘整怒不可遏,指着吕文焕骂道。 “刘整,你好自为之!”吕文焕还没答话,郭靖已把话头接了过去,“今日算你命大,若改他日,郭某必定取你性命!” “郭靖?好,老夫记住你了!”刘整气急败坏,领着侍卫退回本阵去了。 “吕大人,请恕郭某无能,有负重托,不能手刃了刘整老贼!”郭靖急忙将宝雕弓呈上请罪。 吕文焕叹息一声,道:“郭大侠,此乃天意,怪你不得!二百二十大步之外,能伤了刘整,已是不易。”说罢,便垂着头返回守备府而去。 “靖哥哥,鞑子劝降失败,必定又是一番猛攻……”黄蓉的话还没说完,襄阳城又是一阵晃荡。 “鞑子又开始攻城了!”郭靖道,“事到如今,只能作死守计了!” 东城、南城、西城,又是无数流星坠落下去,惊天动地,火光冲天。这一回,汉水之上的战船全都靠了岸,无数鞑子军朝着北城城楼涌来。 “蓉儿,刘整那老贼是要报一箭之仇来了,你快去让过儿和龙儿把义军拉到此处防守!”郭靖道。 昨日元军猛攻东西南三面,吕文焕已将北城的人马,都抽调到三面防御。如今刘整忽然发起猛攻,官兵一时半会调度不过来,郭靖只能去请杨过和小龙女前来协助守城。 黄蓉走后,郭靖又看左右的官兵,无不伤痕累累。原来,这些都是从东西南三面城楼里调换下来的伤兵。 “郭大侠,鞑子人多势众,襄阳城会不会……”官兵道。 “不会!”郭靖马上接过话头,“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精神萎靡的官兵,忽然振奋起来,高声呐喊道。 无数云梯架上了城头,元军开始登城。 襄阳城头飞矢滚石齐下,顿时杀上许多敌兵。 这时,杨过和小龙女赶来。杨过问道:“郭伯伯,怎么回事?” 郭靖叹息,摇头:“吕大人令我射杀刘整,不料路程太远,竟被左右侍卫救下。如今刘整要报一箭之仇,已令水师尽数登岸,强行夺城!” 杨过往城下一望,自负如他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汉水之上,船叠船,船靠船,淤塞了整个江面。汉水南岸,密密麻麻的人头像蚂蚁一般,簇拥在城墙下,纷纷攘攘地朝着城头爬来……6、血与火郭靖走下城楼,却见许多面无表情的官兵,抬着尸首,垒到一处,点起一把大火,将尸体付之一炬。 这些捍卫襄阳的勇士,很多人连名字都还不为人知,就全都化为了灰烬。 虽然城里到处焚烧尸体,但巷子里,城头上,仍然有许多刚刚战死的官兵,热血仍在不停地流淌。 郭靖叹息一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台阶上有一具年轻的尸体,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他紧阖双目,抱着长矛,僵硬地卧在中间。 要是换在以往,郭靖见到这样的尸体,必定会感慨一番。可是如今,鞑子大军合围襄阳,每天不知道又多少这样的好男儿殒命沙场,他早已麻木。 郭靖刚刚坐下,那具尸体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郭靖没有吃惊,反而感到喜悦。尸体睁开眼睛,说明他还活着。 “郭大侠……”那少年见到郭靖,似乎有些喜悦,但更多的却是疲惫。 少年不过是太累了,打了个盹。郭靖也是两天没有合眼了。 郭靖伸出手,把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两个人并肩坐在台阶上。 “刘整刚刚那波冲击,可真是吓死我了。你没看到吗?人山人海,城墙都几乎被挤垮了!”少年不停地说着,好像只有说话,才能减轻他心里的恐惧。 刘整被郭靖射伤,盛怒之下,将汉水之上的战船全部靠岸,冲击夺城。一番血战之后,刘整大军才稍稍退却,但是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 “别怕!”郭靖朝着少年点点头,但是他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劝慰他。形势如此,就算三岁的孩子都知道襄阳城迟早不保。郭靖早已作好了殉国的打算,但是这个还未成年的少年呢? “你年纪这么轻,怎么就来从军了?”郭靖问。 “去年家里人都战死了,只剩下我一个,无以生计……”少年黯然地说。 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站在这在血液中燃烧的城头,舍死奋战? “郭大侠,襄阳的得失,和你并无干系,你又为何要来助守备大人镇守襄阳?” 少年显得有些老成,又有些幼稚地问。 “我不知道,”郭靖仰头望天,“可能是天命驱使吧!” 郭靖不想对少年灌输为国为民的大道理,但是除了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真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可以驱使他来奋战襄阳。 “郭大侠,你说……我们这襄阳城,还能守得住吗?”少年问。 郭靖说:“那你希望守得住守不住?” 少年说:“当然得守住呀!那晚我也看到樊城城破了,城里的百姓,都丧命在屠刀之下……” 忽然,北城城楼一震,瞭望台上的官兵拼命大喊:“鞑子来袭,赶紧备战!” 郭靖抬头一看,只见北城城楼上也燃起了大火。 回回炮! 刘整攻城,自然不能少了回回炮。虽然水师刚刚登岸,但是从几里之外的东城和西城调集几架火炮来,根本不是难事。 “失陪了!我要去守城了!”少年赶紧抱起长矛,往城楼上奔去。 郭靖忽然觉得这名少年有些可亲,他甚至长得有几分像自己的儿子郭破虏。 只是在这么小年纪的时候,虏儿何曾尝试过这等血与火的洗礼? “郭伯伯,刘整老贼运来了回回炮,开始轰击北城!”杨过与那少年擦肩而过,快步走下楼梯,对郭靖道。 “北城墙厚,快让大伙避在城垛子下!”郭靖说。 郭靖刚说话间,一枚巨大的火球从他的头顶掠过,重重地砸落在巷子里,像受惊的野马一般,疯狂地碾压践踏起来。 适时,正有一队官兵赶来增援北城,从巷子里经过。火球碾压过来,避无可避,尽数被碾成了齑粉,尸骨无存。 “此处危险!”郭靖道,“快随我上城楼!” 郭靖说着,拉着杨过一起登上了城楼,黄蓉早已在城头等候。 刘整的大军退后两三里重新列阵,正虎视眈眈地准备着下一次冲锋。 黄蓉拉过杨过,道:“过儿,我要你率着义军,躲藏于城墙后面,纵使城破,无论死伤如何,都不要回击!” “郭伯母,这是为何?”杨过显然不能理解黄蓉的话。 黄蓉探出头,指着汉门道:“你知道这个城门,为什么被称为瓮城吗?瓮城,是为瓮中捉鳖。我要你不惜代价,不要回击鞑子,待鞑子轻敌,攻入首道城门之后,你和郭伯伯再领兵杀出,也给他们来一个瓮中捉鳖!” “好!”杨过在纷飞的炮火中点了点头。 火石呼啸着撞击城墙,襄阳北面的城墙,也在烈焰之中颤抖起来。巨大的火石,一下穿透城楼的东西两面墙壁,将好端端的一座砖楼,砸了个透心凉。 一轮火石过后,城楼已是千疮百孔。 城外不远处,忽然响起了元军的号角,万马踩踏的脚步声,惊天动地。 杨过往城下望去,果然见许多元军,推着几架巨大的冲车,快速地朝着城脚蜂拥而来。眨眼时间,已攻到了城门之下。 黄蓉拉住杨过,道:“休要妄动!” 轰!轰!轰!元军的冲车撞击着襄阳城门,城门上的灰尘和城墙上的泥灰,顿时被撞得纷纷落下。 杨过已暗中指使弓弩手,埋伏在瓮城四周。 忽然,哗啦一下。襄阳的城门终于被攻破,元军丢下冲车,大喊一声,杀进城里。不料攻破了第一道城门,杀过一个天井,里头却还有一道城门。 “杀!”郭靖大喊一声,城头埋伏四起。 官兵和义军弓箭、弩箭一齐从四面墙头,朝着天井雨落而下。天井里的元军顿时一片鬼哭狼嚎,惨叫震天。 鞑子们见中了埋伏,纷纷又往城外退去。谁知后部的人马,哪里知道前部遭遇了什么,只道襄阳城门被攻破,一心只想杀进城里,建功立业。后退的人马和从后面杀上前来的人马混到一处,互相冲撞踩踏,死者不计其数。 “蓉儿,快!往下浇火油!”郭靖大声疾呼。手机看片:黄蓉带着几十名义军,已推着车子,载了一缸火油来,往瓮城的天井里浇了下去。 瓮城四面皆墙,唯有前后两道城门可以进出。此时前头的城门紧闭,后头的城门虽被攻破,但皆被后进的人马牢牢地堵了起来,进入瓮城天井里的数百名鞑子兵,无处躲藏。 黄蓉一支火箭,引燃火油,整个瓮城里烈焰冲天而起,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炉。鞑子们的惨叫之声愈烈,宛如地狱一般。 后面的元军,见瓮城之中火起,知道中了宋军的埋伏,急忙后退数里,让出空间,使进入瓮城里的前部可以退出。可是那些鞑子,早已葬身在火海之中,哪里还有命在! “诸军将士,听我号令!快随我一道,杀出城去,将鞑子赶回江面!” 郭靖拔剑,大声呼喊道。 “靖哥哥!”黄蓉扯了扯郭靖的衣角。 “蓉儿,怎……”郭靖的话还未说完,城头忽然又是轰隆一声,碎石齐飞,炸得城墙上的官兵尸体横飞,血肉模糊。 “快!隐蔽!”郭靖来不及杀出城去,刘整的回回炮马上接踵而至。 这时,汉水江岸上,已列了十余架火炮,齐齐对准了汉门瓮城,就是一通胡乱的炮击。 刘整已将这场攻坚战看在眼里。老奸巨猾的刘整意识到自己中计之后,急忙下令炮兵,照着汉门猛轰。汉门有伏,势必有善战的宋将在瓮城附近,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十余枚火石一齐朝着城头落了下来。 一通炮击之后,刚刚稍退的元军,又是齐齐一声呐喊,朝着汉门冲击过来。 此时瓮城里的火势已经燃尽,骑兵踏灭了残余的火苗,从前部己军的尸体上踩过,攻到内城门下。 原本埋伏在瓮城四周的官兵和义军,在几轮炮击之后,已变得寥寥无几。四面城头,已躺满了尸体。剩下的幸存者,只能抛下屈指可数的飞矢,继续射杀敌军。 “兄弟们,快上城墙!”郭靖大声招呼避在城墙脚下的官兵和义军,让他们一道上城墙,抵御进攻的敌军。 放开外城,将元军引入瓮城之中,关门捉鳖,虽然烧死了许多鞑子,但也把外城城门拱手让给了刘整。如果再被敌军攻破内城,整个襄阳转眼之下便要沦陷。 几队官兵和义军听到郭靖的大喊,急急地握起弓箭,登上城头抗战。 轰!冲车已经被推到了内城门下,开始撞击城门。 “过儿!”郭靖对杨过道,“你在城头指挥官兵和义军抵抗,我去城下!” “郭伯伯,你去城下作甚?”杨过问道。 “若是鞑子攻破城门,我自在门口堵着!”郭靖说。 “你要以一人之力,抵抗千军万马的冲击?”杨过问。 郭靖道:“城破,唯死而已。不如战死,来个痛快!” 轰!襄阳城门已是摇摇欲坠。 “郭大侠,小心!”郭靖身后有个稚嫩的声音道。 郭靖回过头,见是那位刚刚与他聊天的少年,便点点头,道:“你也小心! 无论城破与否,你都要把命留住!” 这几日,襄阳城里已死了太多人。许多人都是死得其所,但也有许多,死得根本不值。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年,若是在混战中白白丢了性命,实属可惜。 可是又有多少家族的子嗣,都在这场血战中断绝了。 轰!整个襄阳城楼都颤了一颤。 “丑逆宵小,不自量力!”忽然,如古筝般悦耳的声音,像山间空灵的滴水声,荡涤了血染的沙场。 一袭白衣飘落,像一只风中飘荡的蝴蝶。 “龙儿,你干什么?”杨过见小龙女跃下城楼,急得大叫。 小龙女依旧一身洁白无瑕的长裙,手中的淑女剑已龙吟而出。剑光闪处,鞑子纷纷落马。 那元兵见小龙女忽然从天而降,急忙十余支长矛一齐朝她刺了过去。 小龙女双脚刚刚落地,身子又像风筝般飘了起来,跃过中敌兵的头顶,降落在他们的身后。元军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喉口一凉,血洒当场。 “快去助龙儿!她一人之力,定然难敌这许多敌兵!”郭靖道。 杨过和郭靖也是纵身一跃,从襄阳城头跳下。两人齐齐落地,杨过急着寻找小龙女,见着元军挥剑就刺,顿时元军人仰马翻。 郭靖一落地,就见迎面杀来一名大汉,看此人的装束,像是元军的千夫长。 那千夫长大喝一声,手中的长矛已朝着郭靖刺了过来。 郭靖不避不退,抬手就是一掌。他这一掌,是像耳光一样扇出去的,掌心灌注了降龙十八掌的真气。一掌之下,竟把那千夫长连人带马一起打了出去。 人和马一起在地上翻滚,撞倒了后面敌兵,直到一头撞到城墙上,头破血流。 郭靖一个箭步,赶到了城门下。冲车两侧,各有七八名元兵在操作着车上巨大的撞针,撞击城门。 郭靖大喝一声,飞掠上前,手起一掌,打在那根两人合抱的撞针上。沉重的撞针原本是朝着城门撞去,受了这一掌,忽然转了方向,朝着另一侧晃了过去,顿时把冲车那侧的七八名元兵,碰得四处横飞。 这一侧的元兵,见郭靖欺近前来,急忙拿了长矛,朝着他狠狠戳了过来。 郭靖见矛来,也不招架,手按冲车龙尾,一个翻身,翻到了冲车那侧。只见他双手暗运真气,猛地拍在冲车上。那巨大的冲车在掌击之下,竟平平地移了出去,移出一丈多远。站在附近的元兵,皆被撞得飞了出去。 “郭伯伯!”小龙女牵着杨过的衣袖,朝着这边掠来,一路青光乱闪,杀那些元兵卒子,犹如砍瓜切菜一般,“鞑子人马太多,光凭我们三人之力,怕是杀不过来!” 杨过与小龙女虽然一路如割麦般收割人头,但后面仍然紧紧地追来了一队凶悍的元军。那队元军追到近处,直直的一排,长矛又是刺了过来。 郭靖道:“过儿,龙儿,快助我!” 杨过和小龙女会意,剑光一闪,已切断了那冲车上吊着撞针的前后两条绳索。 绳索一断,还没等撞针落地,郭靖早已掌出如风,拍在那撞针的撞头上。撞针如一杆巨大的旋木,如飓风般横扫出去。那些元军的长矛还没刺出,已被撞针扫得七零八落。 这时,襄阳城门忽然吱呀一声大开,从城里杀出一对精壮的人马,见人就砍,逢马就斩,顿时杀得元军大乱,人马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城头的官兵见了,也弃弓换矛,杀下城来,把夹在瓮城里的元军统统赶出了外城。 郭靖长出一口气,已是大汗淋漓。再看杨过,也是浑身血污,甚至连小龙女雪白的长裙上,也染了斑斑血迹。 “师父,我兄弟二人来迟,请恕罪!”来者正是武修文、武敦儒兄弟两人。 郭靖道:“这几日为何未见你兄弟二人?” 二武兄弟道:“鞑子攻城,我等在城里招募义军,已召集数百人。今日听闻师父和杨大哥在北门大战,特赶来相助。所幸我等并未来迟!” 郭靖见二武兄弟召了一队精干的将士,心中大喜,道:“好!太好了!” 7、宴请元军被暂时击退,撤到了汉水岸边,重新列队,准备再次夺城。宋军关紧了内外城门,开始打扫战场。 郭靖在尸体叠了好几层的瓮城走过,心中不免失落。 虽然又一次抵抗住了元军的进攻,但下一次呢? 襄阳城墙已经越来越破败,如果城墙一旦倾颓,宋军的血肉之躯,又如何能抵挡蒙古铁骑的冲杀?他曾率领过蒙古铁骑和金国交战,自然对蒙古人的战斗力了若指掌。 忽然,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这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脸上抹满了黑灰,但是看上去仍像一个孩子。他正是大战前和郭靖聊过天的那个少年。 少年倒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可是这一次,他却是真正死了。 少年手中的长矛,贯穿了一名百夫长的胸膛。可是百夫长手中的长枪,也同时贯穿了少年的身体。两个人几乎是同归于尽。 这个幼小的儿郎,如果长大成人,一定是一名七尺汉子。可现在他的身高不过六尺,他的对手,长得几乎像一头直立黑熊。 郭靖很难想象,当这矮小的少年面对凶恶的敌人时,心里有没有害怕?可是他终究是将手里的长矛刺了出去。当敌人身体被他刺进的瞬间,心中有没有震惊? 像他这样的年纪,本不该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搏命,可是现在,他却僵硬地倒在了郭靖的脚下。 忽然,郭靖有些后悔,当时坐在台阶上的时候,他竟然问这少年的名字了。 如果将来要在襄阳树立一座丰碑,可以将他的名字铭刻上去。但是现在,他成了无名英雄。 少年临死的时候,瞪大了眼睛。现在虽然死了,凸出的眼珠子里,依然透露出一股杀气,但更多的是惊恐。 对面人高马大的百夫长,脸上却是一股不甘心和不敢相信。也许他没有想到,这个羸弱的宋朝官兵,会给予他致命的一刺。 只是简单的一刺,却刺中了百夫长的胸膛。这也是少年搏命的一刺,成了他最后的绝响。 “爹爹!爹爹!”忽然,郭破虏从东城跑来。 “虏儿,你不在城墙上守城,到这里来做什么?”郭靖站起身问道。 这几天,对于郭靖来说,全然没有好的消息,每次有人喊他的名字,都是城楼失守,将官阵亡。 “爹爹,鞑子撤兵了!”这一次,郭破虏带来的却是好消息。 “什么?”郭靖道。 “鞑子军收起了回回炮,人马都撤回榷墙后面去了!”郭破虏说。 当郭靖跟着儿子一起登上东楼城墙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鞑子军果真把几排炮架都收了起来,退回到榷墙之后。前面的阵地上,只留下了三三两两的几个营帐。 “父亲,鞑子是要撤退了吗?”郭破虏问道。 “不!”郭靖道,“若是要撤退,定是把榷墙也一起拆了。如今榷墙仍在,却不知鞑子打的什么鬼主意!” 黄蓉将打狗棒在残败的城垛子上不停地敲打着,打落了许多泥灰来。 “蓉儿,你在作甚?”郭靖问。 黄蓉指着那掉落下来的泥灰,道:“靖哥哥,你看!襄阳的城墙,已经几欲不支,光是棍棒在上面敲打,便打下这许多泥灰。若是用回回炮轰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她抬起头,对郭靖道,“城破,已是早晚的事!” “蓉儿,你……你想说什么?”郭靖不明白黄蓉说的话。 黄蓉接着往下说:“鞑子肯定也知道襄阳守不了多久了。他们……他们或许是要招降!” “做梦!”郭靖一拍墙砖,果真哗啦啦地坍塌了一大块,吓得他赶紧收手,“襄阳绝不会投降!” 黄蓉道:“那是靖哥哥你的想法,其他人呢?” “娘,我也不降!”郭破虏道。 黄蓉道:“这恐怕是由不得你们降不降的……” “蓉儿,你的意思是……”郭靖道。 黄蓉走近郭靖,低声道:“防备吕大人!” “啊?”郭靖吃了一惊,吕文焕刚刚令他暗中射伤了刘整,怎么可能会有投降之嫌呢? “你说,我什么时候算错过?”黄蓉不服气地望着郭靖。 “好!好!哈哈!”郭靖笑道,“女诸葛嘛!怎么可能想错呢?” “快!赶紧修补城墙!”郭破虏见父亲和娘亲抱在了一起,不由地红了红脸,赶紧指挥工匠修城。如果敌人再行攻打过来,至少还能抵挡一阵。 “虏儿,”黄蓉从郭靖的怀里挣脱,“别费劲了,城墙怕是用不到了!” 过了几天,元军的营地里毫无动静,好像攻城暂告一段落。尽管黄蓉让郭破虏别再修城墙了,但郭靖还是不放心,让工匠重新把破败的城墙修了起来。 这一日,忽然从元军大营里,慢悠悠地走出十余骑来,扯着令旗,径直到了襄阳城下。 郭破虏急忙令将士用箭射住,喝问道:“来者何人? 城下的元军将官道:“吾乃元军前部将军大达立,携阿里、张宏前来拜见守备吕大人。还请少侠打开城门,我等有要事要与守备商议!” “稍等!”郭破虏回头叫过两名官兵,对其中一人道:“你速去禀报守备大人,是否放行!” 那官兵急急赶去守备府后,郭破虏又对另一人道:“劳烦这位军爷,你速去找我父亲,将鞑子要见吕守备之事,告知于他!” 那官兵不敢怠慢,急忙去城内的营帐找到郭靖。 适时,郭靖正与黄蓉、耶律齐、杨过等人在帐内商议军情,忽闻有元军将领求见守备大人,众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唯有黄蓉脸色一变。 “靖哥哥,当速去阻止元将入城!”黄蓉道。 “嗯!”郭靖虽然不明白黄蓉的道理,但他始终对爱妻言听计从,急忙带着杨过和耶律齐赶到东城。 “爹爹!”见郭靖赶来,郭破虏急忙迎了上来。 “元将何在?”郭靖问道。 “守备府里刚刚来了官差,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了!”郭破虏道。 “啊?”郭靖大喊一声,道,“怎可如此疏忽?”说罢,便又带着人,急急赶到守备府前。 府前的空地上,有几名官兵在把守。见郭靖等人赶来,用枪一横,将他们拦住,道:“郭大侠,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郭靖道:“此事事关襄阳存亡,烦请军爷让开一条道路,放我们进去府内!” “不行!”忽然,身后走来一名百夫长模样的官兵,长得满脸络腮胡,手里提着双枪,道,“大人有言在先,我等当差的,岂能违背了大人的意思?” “军爷……”郭靖还欲再说。 不料那百夫长双枪一指郭靖,喝道:“郭大侠,末将平日里敬你是个英雄,但若你要硬闯守备府,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末将奉劝郭大侠一句,速速离去,休让我等当差的难做!” “不行!我一定要进去面见守备大人!”郭靖道。 “那好!既然你非要进去,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吧!”百夫长话没说完,手中的双枪已如两条灵蛇出洞,枪尖朝着郭靖身上点了过去。 郭靖无意与官兵动手,双脚一点,身子往后飞出数丈,避过了枪尖。 不料那官兵不依不饶,也是一个箭步,跃上前来,对着郭靖又是一枪刺去。 一旁的杨过看在眼里,急忙上前,一掌拍在百夫长的枪杆上,将他手中的两杆长枪径直打飞出去。 杨过道:“你这走狗,平日里只让兄弟们上阵厮杀,自己却躲在官府前也就罢了,今日竟然还敢阻拦我郭伯伯的去路,看我一掌毙了你的狗命!”说罢,暗运内力,上前就要去杀那百夫长。 “过儿,罢了!”郭靖一把将杨过拉住,道,“他也不过奉命行事,休要伤了他的性命!” 杨过见郭靖来劝,这才道:“你这狗奴才,若是再让你过爷瞧见你,必定要你的命!” 三人甩了官兵,冲进府里,却见守备府内,已摆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元将大达立、阿里和张宏坐在下首,吕文焕坐在上首,几个人全然不像是敌人的模样,反而推杯换盏,喝得十分起劲。 杨过一见,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大喝一声:“呔!你们这几个鞑子,杀我大宋子民,屠戮我同胞,今日还敢进城饮酒,看我不杀了你们,将你们的尸体丢在城里喂狗!”说着,就要上前去打那几名番将。 “杨过,你休得无礼!”吕文焕见状,拍案而起,呵斥道。 “过儿!”郭靖赶紧拦住杨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若你将他们一起杀了,便是我等失礼,泱泱大国,颜面何存?” 杨过这才按下了怒火,立在一旁不出声。 大达立见杨过断了一条手臂,举手投足之间,武艺却是不凡,便笑道:“这位莫不是神雕大侠杨过?” 杨过道:“正是你家爷爷!” “久闻大名,幸会,幸会!”大达立却显得很是大度,像是完全不为方才杨过的失礼计较,“当年神雕大侠击毙我蒙哥大汗,至今让我等心有余悸。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郭靖打断他的话道:“不知几位使者今日驾临城中,所为何事?” 大达立道:“这位……莫不是郭大侠?” “正是在下!” “果然也是好气度,不愧于哲别大师的得意弟子,”大达立道,“两百余步开外,竟然还能射伤刘整,怕这个天下,已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到了。” “既然几位大侠都来了,不妨一起入座,如何?”大达立邀请郭靖、杨过和耶律齐入座。 几人坐定,大达立继续说:“实不相瞒,此次我等入城,确是为了商议襄阳之事!” “哦?不知来使有何高见?”郭靖虽然对他们的来意心知肚明,但还是装作不知,请教对方。 大达立说:“自靖康以来,襄阳几经人手。如今几位豪杰协守襄阳,使我大元累年不能下。围城前后,已是六年有余。六年之间,诸位披肝沥胆,舍生忘死,已是尽了人臣本分。如今我大元幸得天佑,获回回巨炮,飞三百余步,入地七尺,襄阳纵使城厚池深,也经不住这累番打击。诸位已尽人事,破城乃是天命,诸位宜早作打算才是!” “一派胡言!”杨过拍案道,“城池未破,胜负未定。尔等即便是嚼烂了舌根,我等也誓不投降!” 吕文焕见杨过如此无礼,不由地皱了皱眉。 大达立却道:“杨大侠,你虽忠义,誓与城共存亡。然吕大人有守土之责,既为州牧,当是代天子牧民。君不见樊城之屠,玉石俱焚。襄阳一旦城破,也是多少生灵,毁于一旦。此事还请守备大人与几位大侠共三思。” 郭靖道:“来使此言差矣。我等既为汉民,当以汉为尊。若是让驼酥羊酪执掌天下,安有我等安身立命之所?若城破,唯死而已!” 大达立道:“郭大侠,你声名远播四海,天下无不敬仰。若是你以一人之忠烈,换万人之屠戮,又岂是大侠所为?更何况,你不过是一介布衣,从未食君禄,又何需为天子卖命?天下谁主沉浮,又与郭大侠何干?” 郭靖道:“郭某虽不曾食君禄,却食的是天下之禄,自当为天下人效命。此时,还请使者不必再多言了。” 几个人又饮了几杯酒,大达立继续劝慰吕文焕和郭靖,郭靖却是针锋相对,丝毫不见下风。唯有吕文焕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酒毕,大达立等人起身告辞,道:“某人建议,还请诸位三思。大元帅有令,以半月为限,若是半月之内,犹未见定夺,襄阳城必定又是灭顶之灾,还望守备大人为万民计,为己身计,早做打算。” 送走了使者,郭靖对吕文焕道:“大人,你有何打算?” 郭靖没有直接向吕文焕建议,却是问他心中所想,心中自然也是矛盾。大达立等人所言,也不无道理。纵然守城,破城也是早晚之事,却苦了全城百姓。 吕文焕道:“郭大侠有何高见?” 郭靖道:“大人若为天下计,当死守不出。若为襄阳百姓计,可纳了元使之言。只是大人既为襄阳太守,唯有以身殉国,方可全一世名节!” 吕文焕的脸色变了变,道:“此事容后再议,待我考虑再三,再作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