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安》 分卷阅读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 书名:难安此岸篇 作者:李不乖 文案: 青春群像,校园成长,你要的CP全都有。 双向暗恋线——内敛娇憨壁花小妞X温文尔雅怯懦学霸 一见倾心线——自卑孤僻贫穷校花X天真阳光热血痴汉 青梅竹马线——洒脱乐天大大咧咧假小子X无微不至絮絮叨叨老妈子 天降奇缘线——命途多舛文艺女青年X神秘莫测奶茶店店长 隐忍百合线——飞扬跋扈富家女X波澜不惊冷美人 欢喜冤家线——扮猪吃老虎撩汉狂魔X小巫见大巫钢铁直男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青梅竹马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南安 ┃ 配角:阮北宁,桑娆,许陌上,萧倦 ┃ 其它:半自传 ================== ☆、新居 脱离苦海那一年,阮南安十六岁。 那是锦城五十年来最热的一个夏天,天空万里无云,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压抑的燥热,窗外一丝风也无,树梢的夏蝉整日不知疲倦地叫着,扰人清梦。 城北的一幢白色小楼窗户大开,滋滋啦啦的蝉鸣随着阳光探进二楼的卧室,午睡初醒的阮南安猛地掀开盖在脸上的漫画书,一骨碌从床上蹦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拉开房门,赤着脚踩上微凉崭新的木质楼梯,一路走到楼下的厨房。 料理台前立着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正低着头专心处理食材,南安屈指敲了敲门框,声音沙沙的,带着未褪的睡意:“我想吃个甜筒。” “不行,你今天已经吃了三个了,当心肚子疼。”阮北宁一手持菜刀,一手按着一颗圆圆的卷心菜,眼皮都不抬就把她打发了,“马上就开饭了,你去门口看看桑娆和萧倦来了没有。” “他们来了会敲门的。”南安扁扁嘴,转身倒进客厅柔软的沙发里,一双白生生的脚丫搭在茶几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 彼时正是暑假的最后一天,南安显然还没玩够,对即将到来的新学期也兴致缺缺,阮北宁特意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又请了好朋友来家里玩,就为了让她高兴些。 阮北宁是南安的哥哥,一个从小就很让人省心的男孩子。 南安生命中最初的忧虑和温暖,都源于他。 他的身上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和坚韧,头脑灵光,每次考试都能拿很漂亮的分数,而且从来不淘气,别人家的孩子还在餐桌上挑三拣四闹着不吃饭的时候,他已经可以踮着脚在厨房里像模像样的做饭了。 年幼的时候,南安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觉得自己的哥哥天生早慧,比其他同龄人都厉害,为此还骄傲了好一阵。可是长大以后,渐渐懂得了什么叫形势所逼,什么叫无可奈何,她心里那些沾沾自喜,就统统化为了忧虑。 在和阮北宁相依为命的岁月里,南安脑海中与父母有关的记忆几乎为零。 他们的父亲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消防员,这种优秀,比任何别的顶着耀眼光环的伟大职业更加具有冲击力,因为他年纪轻轻,就在一次任务中付出了生命。 父亲殉职的时候,阮北宁只有四岁,南安更小,连话都还说不利索。 这些事情南安从未听阮北宁说过,只断断续续从别人那里才知道一些,六岁那年,在左邻右舍的熏陶下,她已经把父亲的生平事迹记得滚瓜烂熟,也终于慢慢接受自己真的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这个事实。 几乎是同一个时刻,阮北宁告诉她,他们的母亲——那个领了抚恤金就立刻抛下儿女销声匿迹的女人,已经在大洋彼岸有了新的家庭。 “南安,你要原谅妈妈,她一定有她的苦衷,她其实很爱我们的。”那一年,八岁的阮北宁这么安慰着嚎啕大哭的南安。 可是南安不明白,如果母亲真的爱他们,为什么当初要把他们扔在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家里?又为什么这么多年一次都不曾回来探望过? 母亲,本应该是世界上最温暖最温柔,最值得依赖的存在,那个人却走得那么潇洒,把一对连自理能力都没有的小儿女留在陌生的环境里挣扎求存,仓惶度日。 到底是为什么? 每当南安提出这种疑问的时候,阮北宁总是显得很不安,手指局促地绞在一起,耳朵红红的,额头上很快就冒出薄薄的汗,嗫嚅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久而久之,南安也不愿再为难他。 她想,好吧,妈妈是爱我们的,她的爱大约是夹在每个月的汇款单里寄给我们了吧。 那些脆弱的半透明纸张,轻飘飘的,载着统一的数额,载着母亲的爱,被一张张锁进抽屉里,一锁就是十几年。 十六岁的夏天,阮北宁终于带着南安搬出了寄住多年的亲戚家。 新家在城市的另一头,是母亲为他们置办的,漂亮的白色复式楼,还带了一个可爱的小院子,两个人住实在有些浪费 分卷阅读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说不定母亲也会回来跟他们一起住。 当然,最后一句纯粹只是阮北宁的猜测。 搬家那天天气很差,一大早就下起了雨,临近中午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搬家公司的车就停在楼下,司机等了一个多小时还不见有人下来,早被磨得没了耐心,已经连按了好几次喇叭。 南安前一晚一直没睡好,早上起晚了,胡乱吃了几口早餐就关着房门整理行李,留下阮北宁一个人在外面跟亲戚寒暄道别。 说是亲戚,其实隔了好几房,长辈之间又很少走动,关系早就淡了,南安只知道对方算是母亲的表姐,她和阮北宁应该叫一声表姨。 这位表姨是个出了名的厉害人物,早年间丈夫在车祸中丧生,她一滴眼泪都没流,舍不得出律师费打官司,就三天两头抡着铁锹到肇事者家里闹,闹了大半年,最后得了一套市中心的房子做赔偿。 有了那套房子,表姨火速辞掉工作当起了包租婆,把新房子租给附近的上班族,自己依旧住在原来的老居民楼里,靠着每个月的房租过日子。 精明,市侩,刻薄,强硬,这是表姨给南安最直观的印象。 即使每个月都收到南安母亲寄来的数额不小的生活费,她对这两兄妹依然很苛刻,甚至到了冷漠的程度。 首先,零花钱这种东西是肯定没有的,南安想要买点什么喜欢的小饰品或者漫画书,只能饿着肚子把每天的早餐钱攒起来,攒上大半个月,有时候运气不好,她攒够了钱,东西早就卖光了。 经济上如此,生活方面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在那个家里,每顿饭吃的菜都是分开摆放的,表姨面前的菜几乎天天不重样,南安和阮北宁却要严格按照她制定的菜单,三天吃一次鸡蛋,一个星期吃一次肉,其余时间就是青菜萝卜轮着来。 这样清汤寡水地吃了十几年,阮北宁倒没受什么影响,该长的身高一点都没被营养不良压下去,南安却遭了罪。 陆陆续续整理完为数不多的衣服,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南安抹了抹额角沁出的冷汗,扶着椅子轻轻喘气,好半天才从那种习惯性的眩晕中缓过来。 十六岁,本该是女孩最芬芳明艳的时候,她却落下一身大大小小的毛病,干瘪苍白得像个小学生,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 用桑娆的话来说,就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桑娆拎着一把滴着水的伞进来的时候,门外的表姨正用一种自以为很温和的语气提醒阮北宁:“你们俩带好该带的东西就行了啊,零零碎碎太多了搬起来也怪麻烦的。” 桑娆是南安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当然,因为这个“唯一”,她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南安最好的朋友。 此时此刻,桑娆同学按照自己一贯的作风,咋咋呼呼地推开虚掩的大门,跟客厅里的人打了声招呼,之后也不管别人说什么,径直朝南安的小房间走过去。 她手里的雨伞还湿漉漉的,被顺手搁在了门边,水迹顺着地板的纹路一路缓缓流向客厅,表姨面色微沉,重重咳嗽了一声。 南安一听动静就知道是桑娆来了,立刻硬着头皮把对方扯进房间:“快来帮忙!我的书还没收好呢。” 桑娆嘴里嚼着口香糖,关了门,毫不客气地滚进南安刚铺好的床上,把一头利落的短发滚得四处乱翘:“不急不急,北宁那里还要好一会儿呢。”她摇头晃脑的样子看起来比平时欠揍一万倍,“啧啧啧,依依惜别,好感人呐,我都快哭出来了。” “快起来,别给我弄乱了。”南安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蹲下来开始整理床脚放着的书。 “终于要搬走了,农奴翻身做主人了,感受如何?”桑娆又在床上滚了一圈,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南安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什么感受都没有。” 窗户外面雨声喧哗,房间里却慢慢安静下来,桑娆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用绳子把南安整理好的书一摞一摞捆起来,伸着脖子朝门外喊:“北宁,北宁,进来帮忙!” 客厅里的阮北宁正觉得如坐针毡,听见桑娆叫他,立刻进来帮着把书捆好,又罩上一层挡雨的塑料袋,一手拎着一捆书匆匆出去了。 桑娆拍拍手站起来,背起南安的旧书包,怀里抱上一盏小小的台灯,弯腰捡起歪在门口的雨伞,朝南安扬了扬下巴:“走吧。” 南安捶了捶蹲得发麻的小腿,环顾四周,确定没有遗漏,也没有多拿什么,才拎起床边的最后一个行李箱跟上去。 见南安出来了,表姨常年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喜色,微笑着迎上去,南安却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侧着身子从她身边经过,只在打开大门的时候轻轻说了声“表姨再见”,就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大门。 身后的旧铁门带着表姨的冷哼重重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南安仿若未闻,抬起头,和等在门外的阮北宁相视一笑,两个人都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大口气。 搬家公司的货车里,南安双手抱膝,把头靠在阮北宁的肩膀上,闻着他衣襟上 分卷阅读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属于厨房的淡淡的油烟味,突然间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念小学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大病,好几天都下不了床,阮北宁要上学,表姨根本懒得照顾她,留下两盒退烧药就下楼打麻将去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烧得浑身滚烫,好不容易睡着,很快又饿醒了,只能撑着身体挪到厨房找剩饭吃。 一碗冰凉的隔夜饭,最上面的那一层已经丧失了水分,嚼起来咯吱响,有两粒特别硬的还卡进了牙缝里,南安用指甲去抠,抠得牙龈都出血了。 那时候她大概九岁,或者更小,一边吃一边哭,牙龈在冒血,嗓子里也疼得像针扎一样,却怎么也舍不得停下吞咽的动作,很快就抽噎着开始打嗝。 阮北宁放学回来的时候,她正捧着杯子漱口,听见开门声,想也不想就把桌上剩下的饭藏到背后,等看清了来人,才敢哆哆嗦嗦地掉下一滴眼泪。 阮北宁看见那半碗饭,什么也没说,放下书包就进了厨房,没过多久就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煎鸡蛋。 那是阮北宁第一次下厨,表姨家的料理台特别高,当时的他要踮着脚才能摸到摆在最里面的调料盒,可能是因为没经验,也可能是害怕表姨事后追究,他紧张得手发抖,不小心放了大半勺盐,整盘鸡蛋咸得发苦,有几块还烧焦了,南安却狼吞虎咽地吃光了。 路面的积水很深,车轮缓缓驶过去,立刻溅起混浊的水花,将往事拍打成碎片,南安回过神,嘴里好像又涌出那盘鸡蛋的苦味,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顺着鼻梁滚下来。 阮北宁一下一下轻抚着她毛燥的长发,喉结轻颤,沉默片刻才轻轻叫她的名字:“南安,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南安沉默着,重重点头,一旁的桑娆瞥了她一眼,心里有些刺刺的不舒服,又像是一种钝钝的痛楚。 她想安慰,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挠挠头,笨拙地拍拍阮北宁的肩膀,随即紧紧握住了南安的手。 南安红着眼睛,脸上慢慢浮现出极浅的笑容。 结束了,那种自尊被践踏,自由被限制,寄人篱下惶惑不安的日子。 结束了,那种多夹一筷子菜,多用一度电一桶水,甚至洗澡多用一分钟都要看人脸色的生活。 那些让阮北宁不得不委曲求全包揽所有家务的压力,那些自记事起就一直压在她心头让她喘不过气的自卑感,到此刻,终于烟消云散。 新家就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主街附近,离表姨家有二十分钟的车程,搬家之前阮北宁特地来打扫过,此刻院子里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一下车就能闻到被大雨冲刷的新鲜泥土的味道。 房子里的家具也早就置办齐全,都是阮北宁和南安一件一件挑的,客厅中间放着一组米白色的布艺沙发,透明的玻璃茶几上摆着两盘新鲜水果,和沙发同一个色系的电视柜和饮水机都被擦得一尘不染,脚下的木地板也是干干净净的。 南安在门口换了拖鞋,径直走进客厅,随手从果盘里拿出一个苹果,靠着沙发咬了一大口,甜得舌头都麻了。 餐厅就在客厅旁边,中间只摆了一个陈列架做隔断,阮北宁顾不得整理别的东西,先把带来的几个相框摆到了架子上。 最中间的那张照片是南安和桑娆不久前拍的,两个人都穿着高中的夏季校服,白衫蓝裙,乌发明眸,一个神采飞扬,一个恬静淡然,嘴角上扬的弧度却十分相似。 阮北宁轻轻擦拭相框,调整好角度,隔着架子看见对面的南安正在吃苹果,立刻出声制止:“先别吃了,这些都没洗。” 南安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没关系啦,吃都吃了。” “万一肚子疼怎么办?”阮北宁一把从她手里抽出苹果,又端起茶几上的果盘,脚步轻快地走进餐厅隔壁的厨房。 南安抿了抿嘴唇,坐到新沙发上,那种柔软厚实的陌生触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朝身后的楼梯喊了一声桑娆,试图驱散这种莫名的不安。 话音未落,二楼的走廊上探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桑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尤为洪亮:“好棒啊好棒啊!你们的房间都超大,床也好软!还有衣柜和书桌呢,你以后再也不用去饭桌上写作业了!” 南安“哦”了一声,捏着遥控器按了一圈,找到一个正要播放那部最近很火的偶像剧的频道,朝桑娆勾勾手指:“快下来,要唱你喜欢的歌了。” 桑娆趿着拖鞋噔噔噔跑下楼,一屁股坐到南安大腿上,张牙舞爪地跟着片头曲一起唱:“九十九次我爱他,少了头发会分叉!” 南安被她的鬼哭狼嚎逗笑了,挣扎着把她从身上推下去,又被她牛皮糖似的缠着,两个女孩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这时,阮北宁端着洗好的水果从厨房里出来:“来不及吃饭了,先吃点水果垫垫吧。”他从果盘里挑了一个带着水珠的鸭梨递给桑娆,“你最近不是有点上火吗?吃这个吧。” 桑娆笑眯眯地点头,接过梨子咔嚓咔嚓啃了两口,口齿不清地问: 分卷阅读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等过几天天气好了,我们要不要到院子里打羽毛球?” “好啊。”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和朦胧的雨帘,阮北宁望着院子里的两棵大树,从眼底溢出淡淡的暖意,“到时候我煮绿豆汤给你们喝。” 傍晚时分,外面的雨声终于渐渐小了下来,搬来的东西也都整理得差不多了,阮北宁匆匆忙忙炒了几个拿手菜,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吃完了在新家的第一顿饭。 桑娆跟家里打过电话就赖着不肯走了,临睡前厚着脸皮钻进南安被子里,手脚并用,八爪鱼一样把她缠得紧紧的:“我想你了嘛,我们都好久没有一起睡了,上一次还是你表姨通宵打麻将我才能去陪你,而且一大早就要溜走,我都没睡好。” “那你老实点,不许跟我抢被子,也不许踢我。”南安力气没她大,挣不开那双铁钳一样的手,只能乖乖让出自己新床一半的使用权。 房间里开着空调,温度调得很低,两个女孩肩并肩平躺着,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睡前的悄悄话。 桑娆兴奋得睡不着,用下巴轻轻蹭着南安的肩膀,嘿嘿傻笑:“阮南安同学,你现在是有自己的房子的人啦!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我以后岂不是……” “你休想在这里白吃白住。”南安斜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打断。 “小气鬼!”桑娆马上变了脸,在被子里轻轻蹬了她一脚,“我要是离家出走了来你这里避一避都不行吗?” 南安累了一天,紧绷的神经直到此刻才彻底松弛下来,实在没精力跟她闹,翻了个身背对她,声音低低的:“好吧,不过你要帮忙打扫卫生哦……” 床头亮着从表姨家带来的一盏暖黄色小灯,是阮北宁几年前用参加奥数比赛的奖金买的,因为刚换过一次灯泡,此刻散发出来的光比平时要亮一些。 南安怕黑,在表姨家的时候怕被骂败家,不敢开着大灯睡觉,全靠这盏小小的台灯,陪伴她度过一个又一个不安的夜晚。 如今有了自己的家,只要她高兴,睡觉时把整个房子里的灯全打开都可以,可她依然眷恋着这一抹曾经的暖色。 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搭在外面的手被人轻轻拉进了被子里,南安蹭蹭枕头,眉间的愁绪一点点舒展开来,毫无防备地仰着脸沉沉睡去。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偶尔有水滴从窗外的树叶上落下,跌进地面的水洼里,声音也极轻,除了时不时被桑娆的大腿压醒,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不安。 ☆、萧倦 清晨的阳光悄悄爬上窗棂,窗外有几只早起的小鸟在树枝间扑棱着翅膀,发出清脆的“啾啾”声,房间里的南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露在被子外面,立刻连拖带拽的从桑娆怀里夺过一个被角,一点一点往自己身上卷。 好不容易卷了一半的被子,她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睡,却被楼下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睡意全无。 这个时间,阮北宁应该按照从前的习惯出门晨跑去了,南安咬咬牙,一把拽起桑娆,两个人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石头剪刀布,一局定胜负。 南安自小运气就极差,这种小游戏几乎从来没赢过桑娆,这次的结果也毫无意外,她自认倒霉,只能在桑娆幸灾乐祸的口哨声里爬出被窝去开门。 沿着楼梯往下走,听着越来越急促的敲门声,南安只觉得头痛欲裂,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用力拧开大门,语气很凶很不耐烦:“谁啊?” 斜倚在门边的萧倦挑挑眉毛,门一开,立刻晃了晃手里温热的豆浆油条,笑得见牙不见眼:“早啊。” 南安扶着门框哼哧哼哧喘粗气,咬牙切齿地问:“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七点半啊,不早了。”萧倦对她的起床气早就免疫了,依旧咧嘴笑着,把手里的食物往前推了推,“喏,第一次来,给你们带了早餐,别说哥哥不疼你啊。” 南安白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接过东西,弯腰从鞋柜里给他找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我去刷牙,桑娆还没起,你自己到处看看吧,声音小一点。” 萧倦眨眨眼睛表示明白了,等南安一进卫生间,他就兔子似的往楼上窜,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吼:“桑娆桑娆!你在哪呢?起床啦!我带了手柄,陪我来两局!” 暑假眼看着就要结束,高中学业重,桑娆生怕以后没的玩,匆匆起床洗漱,胡乱往嘴里塞了一根油条就跟着萧倦到客厅打游戏。 这两个活宝完全没有一点做客人的自觉,嘻嘻哈哈的霸占了客厅的电视机,把手柄按得噼啪响,南安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被萧倦笑起来那一口大白牙晃得眼花,索性给他们切了一盘水果,自己上楼去补觉,一沾枕头就又睡着了。 萧倦是那位厉害表姨的儿子,跟阮北宁从小学开始就是同班同学,算起来,南安应该叫他表哥。 这个不着调的表哥一点也没继承他母亲的彪悍作风,反而跟桑娆很像,大咧咧的,有一种让南安觉得特别安全的,阳光般灿烂又温暖的特质。b 分卷阅读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r   那些寄人篱下的昏暗的岁月里,萧倦就像一个自带光芒的救世主,无数次向南安和阮北宁伸出援手,明里暗里都尽最大的努力去照拂这对兄妹,让他们不至于完全孤立无援。 南安小时候读金庸的《射雕英雄传》,看到郭靖那句“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萧倦,当然,她从来没跟别人说过。 萧大侠最近的一次拔刀相助,发生在南安和阮北宁搬出来的前一晚。 当时正在吃晚饭,南安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了碗筷,对面的表姨冷哼一声,正要说点什么,一直埋头吃饭的萧倦突然发问了:“妈,北宁他们要搬出去了,小姨寄来的钱你也该还给他们了吧?” 被亲儿子杀了个措手不及,久经风雨的表姨夹菜的手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瞥了阮北宁一眼,语气不疾不徐:“小孩子家胡说些什么,快吃饭。” 南安和阮北宁对视一眼,这些年母亲寄过来的钱没有一笔是直接交到他们手里的,萧倦这么一说,估计是知道他妈暗地里扣下了不少。 阮北宁一向敦厚,赶紧用眼神暗示南安别计较,反正都忍了这么多年了,临走前实在没必要起什么争端。 南安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一顿饭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结束了,表姨心里窝着火,临睡前揪着萧倦好一顿骂,之后母子俩又关着房门吵了几句,萧倦摔门出去了,第二天南安和阮北宁搬家的时候都没回来。 其实,在南安眼里,萧倦跟傻乎乎的郭大侠还是有些微区别的。 他是个很特别的人,确切的说,是特别早熟。 阮北宁也早熟,但那种早熟是被生生逼出来的,而且仅限于为人处事,不得罪人,也尽量不麻烦别人。 萧倦就不一样了。 他天生的,在感情方面特别早熟。 十六七岁的年纪,南安和桑娆的身材还停留在穿上衣服就男女不分的阶段,阮北宁跟其他女生多说两句话还要脸红半天的时候,萧倦就已经遇到了那个让他险些赔上一生的人。 对方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子,还有一个非常秀气好听的名字——苏韵。 萧倦对这个女孩的态度之虔诚,意志之坚定,简直比西藏那些跋山涉水磕长头的佛教徒还不遑多让,这份虔诚和坚定,给日后以写爱情小说谋生的南安提供了极其丰富的素材。 这两个人的相遇,用萧倦的话来说是命中注定,用南安的话来说就是孽缘,用桑娆的话来说就像她看过的那些小说一样狗血恶俗,用阮北宁的话来说……尚未开窍的阮北宁无话可说。 这次引起超高讨论度的初遇,发生在暑假之后的军训。 南安和桑娆是新生,按照规定要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偏偏那段时间太阳特别毒,中暑的人不在少数,阮北宁和萧倦比她们高一届,每天一下课就蹲守在操场边,生怕两个女孩晒出什么好歹来。 那天下午的训练项目是踢正步,阮北宁一放学就抱着两瓶水坐在方阵后面等着,桑娆偷偷朝后面瞥了一眼,一边踢腿一边小声跟旁边的南安咬耳朵:“萧倦呢?这小子也太不讲义气了吧,这才几天啊,就不管我们死活了?” 南安被晒得眼冒金星,额头上的汗不要钱似的哗哗往下淌,蛰得眼眶刺痛,她又不敢抬手去擦,只好努力睁大眼睛往远处看,正好看见萧倦抱着一个大纸箱往这边走。 “教官好,教官辛苦了,天气太热,教务处怕学弟学妹们中暑,让我送点霍香正气水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怀里的纸箱,刚一直起腰,离他最近的那一排里,一个女生突然直挺挺地倒在他面前,吓了他一大跳。 教官赶紧冲过去查看,萧倦眼疾手快地扶起地上的人,不小心把对方的帽子勾了下来,从南安这个角度看过去,很清楚地看见漆黑的长发中间那张苍白如纸却异常清丽的面庞,像极了一朵沾着晨露的栀子花。 人群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桑娆嗤嗤偷笑,用胳膊肘去捅南安:“你看你看,萧倦那是什么表情啊,他第一次见人晕倒啊?” 南安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看,萧倦低头环抱着那个突然晕倒的女生,目光凝在对方脸上的那一瞬间,少年初见棱角的五官突然奇异地柔和下来,绵软得就像融化在阳光下的冰淇淋。 那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呢?彼时的南安被太阳晒得整个人都在冒热气,懒得细想,也没有接桑娆的话。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这个叫苏韵的女生彻底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了,一个冬季的夜晚,萧倦喝醉了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南安蹲在一边,听见他流着泪说出的呓语,突然就想起这天下午他抱着苏韵在烈日下狂奔的样子。 那时她才明白,多年前萧倦这个呆滞到让桑娆嗤之以鼻的表情,有多么珍贵。 萧倦这个人,用表姨的话来评价,就是生他的时候把心眼落在医院了。从小到大,南安亲眼目睹他做过不计其数的蠢事。 比如小学的某个暑假,他嫌天气太热,把自己关在冰箱里 分卷阅读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死活不肯出来,扬言宁可冷死也不愿意热死。等听了消息赶回家的表姨把他从冰箱里拖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快冻傻了。 还有初中的时候,班上的男生打赌去抽女生们脖子后面的“蝴蝶结”,他左右开弓,半分钟不到就惹得整个教室一片尖叫和大哭,连隔了一个楼层的南安的教室里都能听见动静。 最过分的一次,是南安五年级时的第一次生理期。 当时的南安对生理卫生常识的了解几乎为零,假小子桑娆更是愣头愣脑的什么都不懂,上午发现凳子上的血迹,南安吓得魂飞魄散,又不敢声张,只能悄悄让桑娆去找阮北宁。 可是好死不死,那天阮北宁到市里去参加奥数比赛,一整天都不在学校,等桑娆拉着火急火燎的萧倦冲进教室的时候,南安已经满脑子都是绝症病人头皮光光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绝望地趴在桌子上抽泣起来。 想象力异常丰富的阮南安同学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而听过桑娆描述情况的萧倦同学发挥着更为丰富的想象力,觉得南安马上就要死了,冲进来一把把她拽起来,迭声问:“你怎么了怎么了?” 南安张张嘴,爆发出一声嚎啕,萧倦看见凳子上的血,眼睛立刻瞪得老大,在巨大的震惊下连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了?啊!怎么流血了?” 这一嗓子喊出来,周围所有人都叽叽喳喳地凑上来,迅速把他们俩包围了。南安红着眼睛抽抽噎噎说不出话,萧倦急了,连忙她抱起来,拔腿就往外面跑。 这下完了,全班人齐刷刷对着南安屁股上那片血迹行注目礼,她又羞又怕,躲在萧倦怀里哭得更伤心了,人群中有几个女生红着脸想过来说点什么,可萧倦手长脚长,两三步就跑了出去,一个字都没听清。 在这乱哄哄的当口,来上课的女老师在走廊上跟萧倦撞了个满怀,萧倦一看见老师,急得都语无伦次了:“老师你快看啊!我妹妹这是怎么了?她怎么流血了?现在送医院还来得及吗?” 女老师低头看一眼南安染血的裤子,翻了一个南安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白眼,低声呵斥萧倦:“你快把她放下!” 萧倦一听这话就慌了,怜悯地看了南安一眼,抬头颤着声音问:“没、没救了吗?” 然后,南安就被老师强行拖到办公室进行了长达两个小时的生理卫生知识普及,每听一句,她的脸就黑一层,心里默默地拿刀把萧倦扎了个对穿。 等南安披着老师的外套扭扭捏捏回到教室,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楼层,知道生理期的聚在一堆笑她,不知道的也跟着笑,连桑娆也后知后觉的憋着笑安慰她。 那是南安这辈子少有的颜面尽失的时刻,萧倦这个智障事后还不知悔改,反而自称有恩于她,时不时拿这件事取笑她一通,和事佬阮北宁只好从中调节,温声安慰暴跳如雷的南安:“他也是好心,你别生气了,等下次他也这么丢脸的时候,我马上叫你去看热闹,再带上桑娆,我们三个站成一排笑他,好不好?” “他又没有那个什么……而且你看他脸皮这么厚,我哪能伤得了他的自尊心啊?” 南安越想越气,又狠狠捶了萧倦一顿,但到底当时年纪小,加上萧倦一向很会耍宝逗人开心,没过多久她也就忘了这回事。 直到苏韵出现了。 年少的萧倦因为初次心动而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这种勇气为他罩上了一层闪着光的金钟罩,可是即便如此,他的自尊,他的爱情,甚至他的整个人生,还是让这个女孩毫不留情地戳了个三刀六洞,刀刀见血。 等南安兄妹和桑娆真的如阮北宁所言,共同目睹这一切的时候,却都笑不出来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时间的指针拨回到十六岁的夏天。 军训结束的第二天,高一年级开始正式上课。 新班级的座位是按学号排的,南安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桑娆却因为学号靠前被排到了最前面,两个女孩做了多年的同桌,连幼儿园时午睡的小床都是挨在一起的,如今只却能隔着大半个教室遥遥相望。 坐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不能打瞌睡,不能偷偷看小说,连个说悄悄话的人都没有,偶尔还会吃一嘴粉笔灰,整个上午桑娆都处于一种极度焦躁的状态,午休的时候连饭都不吃了,冲到办公室缠着班主任软磨硬泡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如愿以偿,把座位挪到了南安身边。 然而,这对南安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周三下午的数学课,头顶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带出的丝丝凉风很快就被窗外的热浪吞噬,对数学实在提不起兴趣的南安一边抄公式一边神游,眼皮一点一点重起来,却不敢明目张胆的打瞌睡。 桑娆正埋着头在桌子底下看小说,手里还捏着一把瓜子,时不时就能听见她磕瓜子发出的咔嚓声,南安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斜她一眼:“看书就看书,别吃东西行不行?” “吃完这包就不吃了。”桑娆翻过一页书,笑嘻嘻地朝她摊开手,“你要不要?” 南安摇摇头, 分卷阅读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小声提醒她:“你这毛病还是趁早改了吧,小心老赵看见了抓你上去做题。” 老赵是她们班的数学老师,数学组组长,素以严厉著称,南安入学的时候就听过他的传说,实在不敢造次,桑娆却不以为然,挑了一粒最大的瓜子扔进嘴里,吐出果壳还不到两秒,整张脸就皱成了一团,声音含糊而痛苦:“好苦啊!” 坏掉的瓜子被嚼碎了,满嘴都是腐朽的苦味,她飞快抽了张纸巾捂住嘴,哭丧着脸拍打南安的肩膀。 南安拧开桌上的矿泉水递给她,忍不住戳戳她的头:“你就不能消停点?整天就知道吃。” 桑娆吐吐舌头,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水,刚要说话,讲台上的老赵突然一记眼风扫了过来:“桑娆!你上来解一下这道题。” 桑娆滑稽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磨磨蹭蹭放下水,起身的时候狠狠瞪了南安一眼。 老赵双手撑在讲台上,眉头紧锁,有种山雨欲来的阴沉,南安生怕殃及池鱼,赶紧埋头看书。 桑娆捏着一颗粉笔头站在黑板前面,久久没有动作,身后老赵的脸色比黑板还黑,她不敢回头,只能耷拉着脑袋小声嘟囔:“老师,我不会。” 老赵冷哼一声,眼睛盯着她,金口一开,又喊了另一个名字:“阮南安,你来解。” 南安翻书的手僵在那里,离开座位前努力扫了一眼前桌学习委员的草稿纸,囫囵记下几个步骤,上去刷刷写了几行,回过头,眼睛里含着十二万分的无辜:“老师,对不起,我真的只会这么多了。” 老赵背着手,脸上阴云密布:“你们两个,捧着刚才偷吃的东西给我去走廊上站着!” 桑娆闻声回头,张着嘴巴的样子要多傻有多傻,南安别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老赵三两下擦去南安写的答案,用力把黑板擦摔在讲台上,溅起一层薄薄的粉笔灰:“整个教室就听见你们俩在叽叽喳喳,上课还敢磕瓜子!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开学才几天啊?一个两个都反了天了!” 讲台下的几个女生吸了一嘴的粉笔灰,纷纷低下头,老赵双手撑在讲台上,看也不看身后缩着脖子的南安和桑娆,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还不快去!” 南安和桑娆面面相觑,一前一后回到座位上拿瓜子,灰溜溜的从后门出去,后排的女生还很贴心地替她们合上后门,把老赵的怒吼关在了门内。 站了还不到半分钟,下课铃声响了,桑娆激动地看向南安,以为逃过一劫,老赵却夹着书从前门出来,脸上怒气未平:“给我老老实实站着,下节课上课再进去!”说完又重重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走廊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南安和桑娆一人捧了一捧饱满喷香的瓜子,默默承受着周围投来的诧异的目光,有几个男生经过的时候还很不客气地直接笑出了声。 南安剜了桑娆一眼,恨不得把她的头按进脚下的水泥地里,对方却毫不在意,嘴里小声嘀咕着:“为什么不是罚我们磕瓜子呢?我绝对一分钟就能磕完。” 南安扭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桑娆突然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眉开眼笑地扬起下巴:“你看,那朵云多好看!” 南安愣了一下,抬起头向远处眺望。 湛蓝的天空下,一团巨大的白色云朵被风揉成了恰似爱心的形状,正好遮住午后刺目的阳光,她脸色一缓,靠着桑娆的肩膀笑了。 那一年她们十六岁,情绪丰沛到瞬息万变,会为了一个解不出来的方程惴惴不安,会因为被罚站而羞愧难当,也能对天边的一朵云毫不吝啬地展开笑脸,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不必掩饰,更不必隐忍。 盛夏时节,阳光明媚,敲打灵魂的暴风雨还未曾降临,每一片云都蓬松洁白,每一缕风都轻柔温和,每一个笑容都澄澈明亮,那种纯粹的美好,是后来的她们再也没有办法复制的。 ☆、初遇 下课十分钟,校园里闹哄哄的,南安和桑娆捧着瓜子站在走廊上对着天边的一朵云傻笑的时候,对面高二年级的教学楼里,萧倦正倚在走廊栏杆边,隔着一个花坛的距离望着她们教室的后窗。 那个叫苏韵的女生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此刻正在看书,偶尔会低头在纸上写些什么,露出来的半张脸欺霜赛雪,映在少年微微发亮的眸子里,美好得就像一幅画。 这天下午放学以后,萧倦照例带着他的“亲友团”一起护送他的小仙女回家。 名为护送,其实就是跟踪,截止至目前,这项毫无意义且略显猥琐的活动已经进行了整整一个月。 南安和桑娆早就从最初的兴致勃勃过渡到兴味索然,被生拉硬拽着才肯跟来凑热闹,阮北宁也对这种做法不太苟同,一边踩单车一边劝萧倦:“你实在想跟人家交朋友就大方一点嘛,用不着这样。” “你个呆子,你懂什么?谁想跟她做朋友啊!”萧倦屈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眼睛里盛满了按耐不住的雀跃,“我决定了,今天就去跟她说清楚!” 十七岁的萧倦眼前只有一 分卷阅读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片明朗的天光,性格洒脱磊落,几乎从未有过纠结的时候,鬼鬼祟祟跟踪人家这么久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有些话,他今天必须要说。 于是,阮北宁还来不及劝一句从长计议,打了鸡血的萧倦已经奋力蹬着单车,风一般朝街角的苏韵冲了过去。 “糟了!他的刹车坏了还没修!”阮北宁一口气还没叹完,立刻踩着脚蹬子追过去。 前方正是一条下坡路,南安和桑娆也赶紧跟上,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听斜坡下面一阵叮铃哐啷,夹杂着苏韵细细的惊呼声,惊起枝头一群飞鸟——萧倦同学连人带车,以一种极其滑稽的姿势摔倒在路边。 南安他们下去的时候,小仙女苏韵正紧贴墙根站着,嘴唇抿得紧紧的,惊惶到花容失色。 萧倦擦破了手肘,膝盖也负伤了,慌慌张张爬起来,脸涨得通红,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神采飞扬信心满满的样子。 阮北宁过去扶住萧倦,神色窘迫到极点,桑娆停好车准备看戏,苏韵还是一副魂未定惊的样子,几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因为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安尴尬得脸发酸,想着到底跟苏韵是同班同学,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跟她打招呼,对方的脸色总算稍稍缓和了一些。 南安忍不住斜了萧倦一眼,见他一脸局促不安,心一软,只好转过脸继续去关心苏韵,努力打圆场:“实在不好意思,他的刹车坏了,差点撞到你,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啊?” 苏韵抬起头,目光从南安脸上轻轻扫过,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是淡淡的:“没关系,那我先回家了。” “等一下!嘶~你等一下。” 眼看小仙女要离开,萧倦连忙出声制止,龇牙咧嘴的快步走上前,迅速调节面部表情,摆出一副自以为很深沉的样子,一开口就气质全无:“嘿嘿,你还记得我吧?之前军训的时候你晕倒,是我把你送到医务室的。” 这语气,这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电视剧里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子弟,南安嘴角抽了一下,默默垂下头,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苏韵显然不记得了,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摇摇头,抬脚接着往前走。 萧倦急了,又追上去一小步,嗓门也拔高了:“还有前天,你放学留下来值日,是我帮你倒的垃圾啊,这你总记得吧?” 苏韵再次停下脚步,南安看得出她真的有在尽力配合萧倦的话仔细回想,但最终,她还是茫然地摇头:“我真的不记得,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没认错!”萧倦生怕她不信,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心里话全抖了出来,“你叫苏韵是吧?你家住在那边的杨柳巷,我每天都偷偷送你回家来着,在学校的时候你不爱出教室,我一下课就到你窗户边的篮球场打球,今天中午还在那里摔了一跤,还有啊,你喜欢吃红烧茄子对不对?每次食堂做红烧茄子你都吃完了,其他的菜就不怎么吃,我还知道……”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对面的苏韵的表情已经完全从惊讶变成了惊慌。 站在朋友的角度,南安觉得萧倦的做法其实挺让人感动的,但是同为女生,她更能理解此时此刻苏韵的心情——有个对你了解到巨细靡遗的异性站在你面前说出这番话,惊吓绝对多过惊喜,不认为对方是变态就不错了,动都不敢动,哪里还能指望她感动? 萧倦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些欠妥,挠挠头,眼巴巴地望着苏韵,像只小狗望着花园里带刺的玫瑰花,喜欢得不知道怎么才好,又不敢贸然去碰,只能嗫嚅着小声说:“你别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跟你说句话。” 苏韵一声不吭,冷着脸犹豫片刻,还是慢慢回过头,好整以暇地等他开口。 南安很有眼力见,一手扯着手足无措的阮北宁,一手拉着兴致盎然的桑娆,三个人齐齐往后退,把空间留给那对“没头脑和不高兴”组合。 事实上,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气氛反而更僵了。 苏韵继续保持着高岭之花般的冷峻,萧倦继续挠头,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一旁的桑娆急得直跺脚:“实在不行我去帮他说好了!” “别激动别激动。”阮北宁连忙拖着她又退了两步,“再等等看。” 可是不远处的苏韵已经满脸都写着不耐烦了。 又僵持了一会儿,她微微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对面满头大汗的萧倦,语气越发冷淡:“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暖黄色的夕阳里,她的表情倨傲又疏离,尖尖的下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分割出清晰的明暗界限,眼睛里像是流淌着终年积雪化成的水,萧倦呆呆地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仿佛有一只手在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掐了一把,他突然间冷静下来,缓缓呼出一口气,那句在心里用无数种语气默念过无数次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 “我拒绝。” 洁白的裙摆在眼前一晃而过,萧倦还没吐露完心声,甚至还没 分卷阅读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反应过来,苏韵已经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婷婷袅袅地拐出了街角,长发飞扬,裙角轻漾,瘦削的背影透着不容侵犯的圣洁与寂寥。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萧倦站在原地,目送着苏韵的身影一点点融进温柔的暮色里,再回过头的时候,脸上不见丝毫挫败,如果南安没看错的话,他似乎还有点儿兴奋。 天边的夕阳白看了一场好戏,心满意足地缓缓沉入群山,萧倦摸摸鼻子,扶着那辆不争气的破单车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几步,扭头向身后统一呈呆滞状的亲友团招手:“愣着干嘛?快回家啊。” 桑娆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就完啦?” 南安摇摇头:“我觉得没有。” 阮北宁点点头:“我也觉得。” 第二天早上,南安跟阮北宁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口等着一起去上学的人只剩下一个桑娆,就知道事情果然还没完。 桑娆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八卦:“诶,我听说苏韵好像是特困生诶,到现在学费都没交齐,也难怪她没心思搭理萧倦。” 阮北宁忍不住发表意见:“她现在本来就不应该搭理他。” 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爱唠叨,逮到机会就唠叨个没完,南安和桑娆十分默契,一致认为他接下来肯定要长篇大论给她们灌输早恋的危害了,立刻把单车踩得飞快。 阮北宁满脸无奈,踩着脚蹬子慢慢跟了上去,话题就此打住。 同一时刻,另一个不被理睬的人也慢悠悠蹬着单车,跟着苏韵在一条窄窄的巷子里左拐右拐。 苏韵穿着一条跟昨天差不多的白裙子,拽着书包带子大步往前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冷漠得就像阳光下的一块剔透的冰。 萧倦犹豫了一下,反复练习过表情,准备了一个最恰当的微笑之后,缓缓在她身边停下:“上来吧,我带你。” 苏韵也停住脚步,目光像是化为了实质,直直落在对方脸上,又冷又硬。 她一向很擅长用这种无声的方式与周围的人拉开距离,但这一招好像对眼前这个脸皮奇厚的人一点用都没有。 萧倦难得有些羞涩,但是为了这次同行,他已经足足准备了一晚上,怎么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激动,总想着要跟她多说几句话:“你每天都起那么早吗?我是第一次这么早起来诶,就怕赶不上接你。” 苏韵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盯着他,直到他脸上慢慢泛出一层不容忽视的红晕,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念书,不想谈其他事情。” 萧倦见她终于肯跟自己说话了,心里一甜,连忙接过话头表忠心:“没事没事,我可以先排着队。” 他一放松就容易露出那种类似某种大型犬类的傻气笑容,一边笑一边把车筐里早就准备好的豆浆油条拎出来:“你吃早餐了吗?我给你买了一份。” 苏韵眸光微闪,有些诧异,又有些无奈,很快就别过头不再看他:“不用了,我吃过了。” “我还给你带了鸡蛋,之前医务室的老师说你营养不好,你要多吃点。”萧倦脸上完全没有不悦,反而又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白煮蛋。 蛋壳上用黑色的马克笔画了三道弧线,凑成一个潦草的笑脸,看起来傻乎乎的。 苏韵抿了抿嘴唇,表情有片刻的松动,有点想笑,又生生忍住了。 萧倦见状,立刻把鸡蛋塞到她手里,笑得狡黠又得意:“我画的,可爱吧?” 苏韵冷不丁被他握住了手指,刚要甩开,对方已经先她一步松开手,懊恼地垂下脑袋不敢看她,似乎也在怪自己唐突。 掌心深深浅浅的纹路和伤疤被温热的鸡蛋熨帖着,对面的男孩满脸通红手足无措,苏韵牢牢盯了他一会儿,终于慢慢从脑海里搜寻到与他有关的些许画面—— 上个星期轮到她值日的那天,她拖着垃圾桶往外面走,立刻就有个抱着篮球的男生冲过来帮忙。 在食堂排队打饭的时候她偶尔被挤出队伍,身后总会有一只手拨开两边的人,为她腾出一小块地方。 她性子寡淡,人缘不好,开学以后的运动会被抓壮丁跑八百米,比赛都开始了,班里压根没有人注意到,她跑到一半,突然听见一个很陌生的清朗男声在喊她的名字为她加油。 还有,前段时间下雨天她忘了带伞,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发呆,同班那个叫阮南安的女生很好心地借了伞给她,然后跟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共撑一把伞离开。 那个挺拔修长的背影,那张被雨伞半遮半掩的俊朗面孔,她总算记起来了。 握着那枚小小的白煮蛋,苏韵脸上那种冰冷的疏离感渐渐有了瓦解的趋势,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 萧倦怔了怔,随即嘿嘿一笑,语气绵软,像含着一块糖:“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苏韵张了张嘴,还是沉默下来,握着鸡蛋慢慢往前走,萧倦踩着单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继续没话找话:“南安 分卷阅读1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就是昨天跟你打招呼那个女生,你应该记得她吧?她是我表妹。” “嗯,她人挺好的。” “她小时候老是生病,我就偷偷给她煮鸡蛋吃,每个蛋都会画这种笑脸,她可喜欢了。” “嗯。” “呃……你真的不上车吗?我载你走会快一点。” “不了,谢谢。” “那好吧,我陪你走慢点也行。” 清晨的空气凉丝丝的,朝阳升起的时候,四周的雾气逐渐消散,眉目清俊的少年护送着身边白裙胜雪的女孩拐进另一条小巷,两道长长的影子投在身后的砖墙上,被橙红色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温柔的色调。 脚下的青石板回响着轻巧的脚步和车轮摩擦的声音,苏韵捏紧那个给她带来温暖的源头,抬头望着头顶明净辽阔的天空,眼底渐渐浮现出雾气般朦胧的笑意。 从那天早上开始,萧倦再也没有跟他的亲友团一起去学校,放学的时候几个人也很少一起走,好几个周末阮北宁约他到家里玩,他也是能推就推。 他好像提前进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绮丽世界,每天都怀揣着火一般的热情,一点一点靠近他的温柔梦想,把曾经一路同行的伙伴们远远甩在身后,潇洒又坚定。 少年情怀总是诗,南安对此深表理解,阮北宁也没有什么意见,只剩一个爆炭般的桑娆迟迟没有表态。 当萧倦第三次在打游戏的中途退出,头也不回的冲出门口的时候,桑娆终于怒了—— 南安最喜欢的那个海绵宝宝抱枕成了无辜的牺牲者,被狠狠砸在门上,一同砸过去的还有桑娆撕心裂肺的咆哮:“萧倦!我再跟你组队我就改姓阮!” 躲过抱枕攻击的萧倦同学对于被他丢下的战友没有半点愧疚之情,声音远远从门外传进来:“苏韵兼职要下班了,我再不去就晚了,你自己玩吧。”末了又加上一句,“别改名字啊,阮娆多难听啊!” 桑娆气得说不出话,用力把手里的游戏手柄摔在沙发上,扭过头用眼神向一旁的南安讨要安慰。 南安正聚精会神地看电视,懒得搭理她,又咽不下宝贝抱枕被对方当枪使的气,干咳一声,面无表情地给萧倦的意见投了赞同票:“阮娆……确实很难听。” 厨房里的阮北宁听见动静,赶紧冲出来灭火,一路小跑着捡起地上的抱枕塞给南安,拖着要扑过去撒泼的桑娆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柔声安抚她:“阮娆好听啊,怎么不好听?姓阮都好听,中午吃糖醋鱼,你最喜欢了是不是?快来帮我尝尝味道……” 桑娆本来梗着脖子还要说话,一听见糖醋鱼眼睛都亮了,立刻乖乖被他拉着走,两个人一高一矮的背影靠在一起,看起来居然意外的很和谐。 南安耸耸肩,拍了拍无辜的海绵宝宝,搂着它继续看电视。 其实,跟阮北宁比起来,南安算是一个自私的人。 他们兄妹俩就像是同一棵大树上的两片叶子,看起来差不多,内里的脉络纹路却截然不同。 阮北宁很懂得周全,也很宽厚善良,就像只老母鸡一样,把他想要保护和帮助的人统统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可南安跟他不一样。 这些年在表姨家的生活经历促使她过早地学会了独立,很少去依附别人,也不太愿意被别人依附,因此,总显得有些刻薄寡情。 从来不玩游戏的人是不会明白被队友抛弃是什么感受的,所以,面对桑娆的抓狂,南安除了冷眼旁观,还有一种深深的不解:没人陪你玩,你不可以自己玩吗? 此刻的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萧倦那种令人发指的卖队友行为只不过刚刚开了一个头,而她独善其身的生活方式,也即将被接下来的一场意外彻底改变。 记忆里,那是很寻常的一节体育课。 搬到新家以后,母亲寄来的生活费都由阮北宁自由支配,家里的生活水平瞬间高了好几个档次,每个周末桑娆都会准时去蹭饭。那天自由活动,南安和桑娆并肩躺在操场旁边的树荫下,刚准备猜拳决定周末谁跟阮北宁一起去买菜的时候,南安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有一条来自萧倦的短信。 她用的是那一年最流行的滑盖手机,小巧的白色机身圆润可爱,是阮北宁前段时间送的升学礼物,她很喜欢,平时都悄悄带在身上,偶尔也会用来听歌拍照。 此刻,这部手机带来的信息就像一枚从天而降的炸|弹,炸得她脸色发黑——我们班女生说苏韵被困在女厕所了,我不好进去,你快带卫生巾去支援!! 桑娆凑过来看了一眼,神情复杂地躺回去,朝南安摆摆手:“你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南安深呼吸了好几次,捏着手机给萧倦发了句脏话,拔腿就往教室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咆哮:王八蛋啊!有异性没人性啊啊啊啊啊! 她憋着一口气,从操场一路跑到三楼的教室,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头也晕乎乎的,跌跌撞撞去推门,被老教学楼的旧门落了一头一脸的灰,这才想起体育课教室门都会上锁。 心里 分卷阅读1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暗骂萧倦,又知道事情紧急,南安思索了几秒钟,只好一边揉眼睛一边扶着墙往窗户边靠,想直接从窗口把课桌里的东西拿出来。 如此看来,坐在靠走廊又靠窗的“班主任查岗黄金据点”还是有那么一点好处的。 可是‘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她连手也是瞎的,在桌上摸了半天也摸不到桌板,反而摸到了一只手,骨节很细,皮肤很滑,手感上佳。 南安吓了一跳,顾不得眼睛痒不痒了,猛地一抬头,正对上一双琥珀一样的眼睛,眼底仿佛盛满了阳光下水面粼粼的波光,温柔又明亮。 临窗而坐的少年被抓着手,一脸错愕地盯着窗外双眼通红的南安,柔软的黑发下面,两只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可爱的粉红色。 他另一只手上还举着一本英语书,书脊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他的名字——宋凉。 两个字,十七划,重重叠叠,勾勾缠缠,就困住了她小半生的悲欢与磨难。 彼时的宋凉年轻得眉目都在发光,他红着脸,慢慢凑到窗口,一把干净的嗓音像是从遥远的云端传来:“同学,你有事吗?” 初秋的阳光打在窗子上,温温柔柔,覆盖着两只年轻的相握的手,宋凉的虎口处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如同燃烧的火星,把热度从皮肤表面烙进了血管里。 “你怎么坐在我的座位上?”南安眨眨眼睛,飞快放开他的手,因为剧烈的奔跑,嗓子有些发干,声音听起来涩涩的。 宋凉有点不好意思,一边收拾桌上的书本一边解释:“我今天不太舒服,在教室休息,可是门不知道什么时候锁上了,你这里光线好,我就来看会儿书。”说完又面色微赧地冲南安笑了笑,“对不起啊,没有事先跟你说一声。” “Like the meeting of the seagulls and the waves we meet and come near……The seagulls fly off,the waves roll away and we depart.……” 隔壁教室隐隐约约传出朗读英语的声音,是一首清丽的小诗,带着某种宿命般的美好与残酷——如同海鸥与波涛相遇一般,我们邂逅,靠近。海鸥飞去,波涛滚滚而逝,我们也分别了。 南安静静地听着,额前的碎发被微风拂动,又迷住了眼。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宋凉,真的是第一次。 虽然他们同班,但是开学这一个多月,除了桑娆和苏韵,南安对班里其他的同学基本上还停留在不知道名字也认不清脸的阶段。 由于自身的原因,她在处理人际关系的问题上总是显得很消极,从来不打算跟不必要的陌生人有什么交集,更不要说主动去结交新朋友。她也一度以为,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甚至更久以后。 可是宋凉出现了,她真真切切地,清清楚楚地,记住了他。 他为南安打开了一扇门,自他以后,她又陆陆续续记住了许多人。 而她单薄又无趣的生命,也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开始变得绚烂,厚重,枝节横生。 ☆、秘密 谁也不知道,那天下午南安硬着头皮,当着宋凉的面,像变戏法一样从课桌里掏出一包卫生巾时,心里是怎样的羞愤欲死。 同样的,在她把东西成功送到苏韵手上之后,在她放学回家大骂萧倦半个小时之后,在她吃完晚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之后,她心里隐隐约约冒出来的那一小团火苗,也丝毫没有被人察觉。 她被萧倦身上的某种奇怪病毒感染了,只有她自己知道。 萧倦和苏韵具体是什么时候越走越近的,除了两位当事人,谁也不清楚,但是他们越走越近的原因却被淫浸狗血言情小说多年的桑娆同学一语道破:雪中送炭的卫生巾帮了大忙,阮南安同学当居首功! “少胡说八道了。”好不容易才赏脸来南安家吃一次饭的萧倦当即停下夹菜的手,提出反驳,“明明是因为我心如磐石又长得帅!” 桑娆撇撇嘴,做了个呕吐的动作,继续为南安邀功:“明明是因为卫生巾!” 萧倦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是因为我!” 桑娆不甘示弱,手指差点戳进他鼻孔里,义愤填膺地高声质问:“你看不起卫生巾是不是?” 萧倦还要再争,阮北宁轻轻咳嗽一声,适时打断了他的话:“行了行了,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别提……那个东西?” 桑娆撅撅嘴,把碗里的鸡翅咬得咯吱响,萧倦冷哼一声,夹起一块排骨,顺手放到对面南安的碗里,这一页就算是翻过去了。 南安就着那块排骨默默扒了一口饭,碗里晶莹的白米饭沾上了排骨的深色酱汁,让她的心头一阵柔软。 以前在那个家里,萧倦吃饭的时候总是会夹很多菜堆在碗里,然后趁着他妈去添饭的空挡偷偷夹给南安,这个动作持续了十几年,早就养成习惯了。 分卷阅读1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他就是这样,看起来很不着调,犯起蠢来还特别烦人,但是他嘻嘻哈哈的外表下沉淀着着一种极为厚重的温柔,南安被他温柔对待了许多年,深知那种感觉有多么美好,多么珍贵。 “以后周末你要是来吃饭,就带苏韵一起来吧,以后大家都是朋友嘛。” 一块排骨啃完,南安放下筷子,为萧倦添了满满一碗蘑菇汤。 就这样,秋风渐起,大家的着装被阮北宁逼着从短袖统一换成长袖卫衣的时候,苏韵的身影开始出现在他们每个周末的聚会里。 他们几个都有十多年的情分,相处起来轻松又随意,尤其是桑娆和萧倦,从小到大吵吵闹闹惯了,碰在一起就没个安静的时候,起初萧倦还担心苏韵会排斥这种氛围,但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 作为一个外来者,苏韵一直表现得很有分寸,既不急着融入这个小团体,也不过分疏远,其他人嬉笑打闹,她就闹中取静,借了南安的漫画书默默翻看,偶尔阮北宁到厨房切水果,她也会过去帮忙。 跟前段时间的独来独往冷若冰霜比起来,这已经算是很大的改变了。 为着这件事,萧倦还特地跟南安道了声谢:“要不是你开了这个口,我还真不好意思直接把她带来。” 南安知道他是在顾忌阮北宁,朝他皱了皱鼻子:“胆小鬼,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年,我家不就是你家?难不成你带个朋友来我们就关门赶人了?” 与世间每个被拨动心弦的少年一样,萧倦的想法总是直白又笨拙,听了南安的话,他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客厅里的苏韵,目光澄澈而明朗:“那就好,苏韵一直没什么朋友,话也少,我还怕你们不喜欢她呢。” “你说反了吧?”南安懒洋洋地瞥他一眼,“现在是我们怕她不高兴好不好?又是打扫卫生又是做好吃的,就怕她下次不肯来了,你看不见啊?” 萧倦自然知道每个周末的窗明几净菜肴鲜香都是为了给自己一份安心,感动之余,轻轻揉了揉南安额前的刘海:“辛苦你们啦,今天的碗我来洗吧。” 南安嘟囔了一句“这还差不多”,想到这段日子萧倦的种种努力,心里又有些泛酸,撅着嘴用胳膊肘撞他:“喂,你对她这么好,不怕我和桑娆吃醋吗?” 萧倦笑而不语,视线穿透屋子里奶茶色的阳光,静静凝视着沙发上低头看书的苏韵,眼睛里的温柔满得似要溢出来。 其实,很多年以后,南安跟苏韵还有过一次短暂的交谈。 彼时,这栋回荡着欢声笑语的房子早已经人去楼空,客厅里的人们也如同蒲公英的种子,各自乘着风飞向天空,在不同的城市落地生根,南安和苏韵的重逢,纯属偶然。 因着年少时那一段携手同行的情谊,两个完全褪去少女轮廓的故人面对面坐在咖啡馆洒满阳光的玻璃窗前,遵循社交礼仪,客套而疏离地寒暄了几句。 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多年不见,苏韵变了很多,年少时那一头柔顺的长直发压成了蓬松的大卷,安静地垂在胸前,每个弧度都卷出恰到好处的妩媚,那张脸更是妆点得艳丽逼人,全然不见旧日里不施粉黛的清新自然。 南安心里五味杂陈,一杯咖啡喝到三分之一,终究没能忍住,问出了那个困扰她很多年的问题——“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他呢?” 那个他,自然是指萧倦。 即使曾经有过形影不离的亲密,有过周到细致的关怀和陪伴,但如今,她们之间唯一的关联,真的就只剩一个萧倦了。 苏韵轻轻放下杯子,偏过头去看窗外的街景,眼睛里却空茫茫的,没有一点光亮,说出来的话也不带任何情绪,只是简单地叙述一个事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不适合我。” 南安漠然地看着她,直到她转过脸,投来一个同样冰冷的眼神:“不只是他,还有你,桑娆,北宁,你们那个热闹的小圈子,其实都不适合我。” 残存在记忆深处的温馨与美好一碎再碎,终于彻底消失在这张咖啡桌前。 “萧倦是个理想主义者,认为任何事情只要努力就会成功,可我不一样,我根本没有那个自信的资本,他觉得两个人只要互相喜欢就一定合适……”说到这里,苏韵眉心轻蹙,仍然直直盯着南安,“但你我都明白,不是这样的。” 她说完,深吸了一口气,撩开散落在耳边的一缕头发,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南安怔怔地望着她,搅动咖啡的手渐渐停了下来。 隔着一张桌子和氤氲的咖啡香气,她们都没有再说话。 喜欢不一定合适,这个道理,苏韵十六岁时就想明白了,而南安,也在二十岁以后被迫慢慢接受了。 只有萧倦,他始终活在自己的理想世界里,抱着飞蛾扑火般的信念,固执地喜欢着自己喜欢的,固执地把人性和感情都划分成单纯的黑白两色。 至于中间那些复杂的灰暗,那些终将爆发出来,把他拖入无尽痛苦中的隐患,他不看,不理解,不接受,更不会妥协。 “诶 分卷阅读1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诶诶!左边!是左边啊!你是不是瞎啊?” 又一个周末,又一次被萧倦惹怒的桑娆咬牙切齿地把手柄往沙发上一砸,瘫在地板上哀嚎:“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了啊!” 电视屏幕上闪动着硕大的“Game over”字样,桑娆的嚎叫声响彻客厅,罪魁祸首却一点歉意都没有:“我都说了不想玩,你自己硬要拉我来的。” 桑娆用力翻了个白眼,差点把眼珠子翻到天灵盖上,刚从厨房出来的阮北宁连忙放下洗好的水果,湿漉漉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颊:“别生气了,我陪你玩好不好?” 桑娆还没说话,萧倦先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好啊好啊!”然后随手把手柄塞给阮北宁,乐颠颠地朝角落里的苏韵走过去。 阮北宁顺势在桑娆身边坐下,扯扯她的衣袖:“这个游戏我不太会,你教我吧。” 桑娆脸上多云转晴,一骨碌坐起来,跟他头挨着头研究战术,偶尔发出一两声惊叹:“你哪里像不会玩的样子啊,比萧倦那个笨蛋厉害多了好不好!” 客厅里的两个人把游戏手柄摁得噼里啪啦,墙边那对倒是安安静静,苏韵只管低头看书,萧倦就只负责傻笑,虽然作为背景乐的游戏音效有点吵,但气氛还算温馨。 南安既不会打游戏,也不想当电灯泡,只能一个人吃着水果干瞪眼。 但她也并非完全无事可做。 阮北宁送的那个手机在这段时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南安顺利加了班长的QQ,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来了宋凉的全部信息。 处女座,喜欢白色,喜欢听周杰伦的歌,家教很严,没有不良嗜好,不用手机,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但跟班上的同学关系都不错。 南安把最后一句话反复看了几遍,心头慢慢浮现出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哀怨:她也跟宋凉同班啊,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注意到她?难道在他眼里,她连“其他人”都不如?她长得那么不起眼吗?好歹还跟他牵过,不是,握过手啊…… 还没等她想出什么所以然,手机一震,那位人送外号“探长”的八卦班长又发来一个笑脸,问她: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南安呆呆地盯着屏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干脆下线装死。 第二天午休,“探长”神秘兮兮地把南安叫到一边,掏出一张折成拇指大小的纸条递给她的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情,根本就藏不住的。 即使保持缄默,即使努力表现得落落大方波澜不惊,但那些假装不经意看向某个地方的目光,那些极力掩饰的纠结和慌乱,早就被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了。 纸条上写着一串数字,是宋凉的QQ号。 “探长”那张布满青春痘的脸此刻仿佛散发着天使般圣洁的光芒,看起来格外顺眼:“有什么事你就自己主动跟他说吧,我只能帮到这里了,加油!” 南安紧紧捏着纸条,手心冒汗,脸上也烫得像火在烧,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谢谢”。 “探长”笑着摆摆手:“那我先走了,祝你好运。” 南安低垂着脑袋,鞋尖不停蹭着脚下的水泥地板,直到对方走远了,才一路小跑着冲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把手里被汗水濡湿的纸条轻轻展开,捂着嘴无声尖叫了将近一分钟。 她不知道的是,外面那条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有一道含笑的目光从刚才开始就一路跟着她,把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望了又望。 她更加不知道,就在几分钟前,“探长”从那人手里接过纸条时,笑着问了一句:“我听说她可不太好相处诶,万一给她她不要怎么办?” “她会要的。” 那人微微抿着嘴唇,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燃着一片寂静的火苗,把两颊到耳根的皮肤都烧得通红。 “你觉得宋凉怎么样?” 下午的英语课,南安趴在桑娆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话音刚落,桑娆手里转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圆珠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远了。 她顾不得去捡笔,一把抓住南安的肩膀,神色异常凝重:“谁?” “第四排中间那个。”南安做贼心虚般压低了嗓门,每个字都像从肺里挤出来似的,声音比蚊子还小,“穿白衣服的。” 桑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一脸高深莫测:“是他啊……” “你认识他?”南安立刻警觉起来,攥着她的手逼问,“你除了我也没有别的朋友吧,你怎么会认识他?” 桑娆斜睨了她一眼,学着她平时的语气凉凉地揶揄道:“你以为我是你啊?闷葫芦一个,我没别的朋友也不至于连同班同学都不认识吧?只是一下子没想起来而已。” 南安被噎了一下,少见的没有回嘴,桑娆也立刻收了那副刻薄的表情,盯着她的眼睛问:“你认真的?” 她问得没头没脑,南安却听懂了,生怕被别人发现,又控制不住自己,飞快瞄了宋凉一眼,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 桑娆撑 分卷阅读1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着下巴沉吟片刻,换了一副类似黄世仁的嘴脸,威胁的话张口就来:“帮我抄两天英语作业,否则我就告诉北宁。” 南安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这个第一时间分享秘密的对象,一激动,差点吼出声来:“你还是人吗?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赶快跟我商量怎么接近他吗?” 桑娆摊开两只手,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冰清玉洁”来形容:“我哪知道该怎么接近他啊?这种事你应该找萧倦商量啊,他肯定比我有经验多了。” 事实证明,多巴胺的过度分泌确实会影响智商。 南安从前压根不相信桑娆胡说八道的这一套,可是如今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一边鄙视自己,一边真的乖乖去找了萧倦。 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这个决定有多愚蠢。 萧倦四仰八叉地躺在南安家的沙发里,听完她对宋凉的描述,又听完她对“桑世仁”的控诉,皱了皱鼻子,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这是他做坏事之前惯有的表情,南安心里警铃大作,马上又色厉内荏地揪住他的领子:“我是为了帮苏韵送卫生巾才认识他的,你不能恩将仇报!” “我就恩将仇报。”萧倦伸手捏捏她的脸,现学现卖,连威胁的话都跟桑娆说的一模一样,“苏韵家里有事,你这周三帮她做一下值日,否则我就告诉北宁。” 南安呼吸一窒,好像有一口血哽在喉头,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好你个萧扒皮!你跟桑娆是亲兄妹吧!” 一天之内连续被威胁两次,她气得直磨牙,完全丧失了理智,抡起抱枕就往萧倦脸上招呼:“你忘了之前我是怎么陪你跟踪苏韵的?你忘了我是因为谁才误入歧途的?恩将仇报的混蛋,去死吧你!” 厨房里,侥幸躲过一场殴打的桑娆同学正帮着阮北宁一起准备晚饭。 听见萧倦凄厉的惨叫声,阮北宁探出头往客厅看了一眼:“你们俩闹什么呢?马上开饭了,快去洗手吧。” 客厅里的吵闹声立刻停了下来,阮北宁笑着摇摇头,转身把切好的菜倒进热着油的锅里,一只手熟练地挥动锅铲翻炒,另一只手把身边的桑娆往后拉:“你站远一点,小心被油溅到了。” 桑娆心里装着南安的惊天秘密,面对阮北宁的时候总觉得有点心虚,打下手也手忙脚乱的,不是拿错了碗就是碰翻调料盒,后来干脆什么也不干了,耷拉着脑袋靠在墙边发呆。 阮北宁看在眼里,也不作声,把菜装盘端出去,又折回厨房,从洗菜盆里挑出一个西红柿,切了一半递到她嘴边:“饿了吧?先吃这个垫一垫,很快就吃饭了。” 桑娆习惯性张嘴去接,嘴唇不经意碰到对方湿漉漉的手指,立刻变得麻麻痒痒的,像被蚊子叮了一小口。 她心里“咯噔”一下,抬手想去挠挠嘴唇,又觉得这个动作太突兀了,只好顺着动作把半个西红柿一股脑塞进嘴里,噎得差点翻白眼。 阮北宁看她吃东西时两颊鼓鼓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随即挪到一旁去看炉子上炖着的汤。 尝了一口咸淡,又往锅里撒了小半勺盐,他才斟酌着语气低声问:“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啊?”桑娆抬头看着他,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慌乱又迷茫,像只误入森林的小鹿。 阮北宁心头一软,声音越发温和:“我看你一直心不在焉的,是叔叔阿姨出什么事了吗?” 桑娆摇摇头,心想:是你妹妹出事了才对。转而又不耐烦地抓抓头发,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嘲讽:“他们俩能有什么事儿啊?拌拌嘴打打架,一天就过去了,生活丰富多彩得很,你别担心啦。” 想到桑娆那对动不动就上演全武行的奇葩父母,阮北宁轻轻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她乱糟糟的短发,安慰道:“没关系,你以后不想在家就来这里玩,南安就你这么一个朋友,她不懂事,嘴上不饶人,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哦,不要客气,你就跟我亲妹妹是一样的。” 这种话,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桑娆也听了很多次。 阮北宁就是这样的人,看起来闷闷的没什么个性,也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绪,甘心在大家嘻嘻哈哈玩闹的时候当一块安静的背景板,但桑娆知道,他并非那么不起眼。 相反的,他才是这个小团体里最重要的存在。 记忆里,不管是她和南安闹矛盾,还是南安和萧倦拌嘴,或者是他们三个吵成一团,几乎每一次,阮北宁都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三言两语就把怒火熄灭,把矛盾化解,迎来皆大欢喜的结局。 他身上有一种奇妙而强大的抚慰能力,慢吞吞的,温温柔柔的,毫无杀伤力,却能把一切尖锐负面的情绪消弭于无形。 这是一种很珍贵的能力,是从苦难重重的童年里磨练出来的宽厚坚定,是在日复一日的相伴中沉淀下来的温柔慈悲。 桑娆低着头默不作声,只觉得眼睛发酸,心口也发酸,静默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可是胸口堵着一口气,一点头,冷不丁就打出一个长长的嗝。 分卷阅读1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阮北宁眉心舒展,眼睛弯出轻松愉悦的弧度,转过头去盛汤。 桑娆连忙捂上嘴,心里一阵哀嚎,恨不得当场抽死自己。 厨房里的灯光温柔得不像话,鸡汤的香味很快就氤氲开来,阮北宁端着汤碗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柔声叮嘱桑娆:“立冬那天你爸妈要是不在家,你就来这里吃饭吧,我们一起蒸红豆饭。” “好!” 刚吃过的西红柿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还残留在舌尖,桑娆抬起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成了酸甜的。 ☆、情书 锦城是典型的南方城市,四季分明,雨水充沛,饮食文化也秉持了“南甜北咸”的特点,多以香甜软糯为主。春季吃青团,夏季饮甜汤,加上秋冬必备的桂花糕和红豆饭,这里的人们一年到头都离不了一口甜软,也由此养出了温和谦逊的性格,连说话都带着软糯的尾音。 按照习俗,每年立冬这天家家户户都要吃红豆糯米饭,以求身体健康,无病无灾,今年的立冬刚好是周末,桑娆周五放学后干脆留宿在南安家,第二天一大早就兴冲冲地陪着阮北宁一起浸糯米选红豆。 天生不爱吃甜食的南安对这项活动完全提不起兴趣,被桑娆拉着挑了几颗豆子就意兴阑珊,推开椅子慢慢悠悠往楼上走:“我上去补觉,饭好了就叫我啊。” 桑娆把手里挑好的一把豆子装到小碗里,揉着酸胀的手腕凑到阮北宁身边看他洗米,嘴里小声嘀咕着:“这家伙,一干活就跑,等下她的饭单独蒸,不给她放糖了。” “她本来就不爱吃糖啊。”阮北宁把碗里的红豆倒进热水盆里泡着,指着面前的两个蒸锅朝她笑,“我们两个都不吃甜的,把你的饭分开蒸可以吗?你自己放糖,想放多少都行。” 桑娆大声应了,拉开头顶的橱柜,踮着脚在里面摸索:“我记得糖是放在这里啊,怎么没有了……” 橱柜装在抽油烟机旁边,这个高度对身高一米六的桑娆似乎不太友好,阮北宁把糯米和豆子一起泡着,上前两步,一抬手就把柜子里装着砂糖的小圆罐拿了出来:“给你。” 桑娆接过糖罐,目光一闪,突然捧起他的手,仔细端详着食指上那块小小的红痕,眉心微皱:“这是怎么搞的?” 阮北宁愣了一下,慢慢摊开手掌:“昨天被油溅了一下,没事的。” 他的手指很漂亮,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净而圆润,手心却布满了常年做家务留下的细碎伤疤,那块红痕是新添的伤,摸上去还有些肿。 桑娆低下头,对着他的手心轻轻吹了一口气:“老是叫我小心这个注意那个,你自己也要小心啊。” “知道了。” 烫伤的地方已经不疼了,被她一吹却有些发痒,阮北宁笑着抽出手,往蒸锅里加了点水,准备煮一遍消毒。 刚盖上锅盖,桑娆就扯住他的衣袖晃了晃:“过来,我给你涂点药。” “不用了吧。”阮北宁被她拉着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眼睛还频频望着厨房的方向,“我得看着火啊。” “走开一会儿没事的。”桑娆一屁股坐到地板上,把茶几底下的药箱翻了个底朝天,有些埋怨地看着他,“你没买烫伤膏吗?” 阮北宁凑过去扫了一眼,摇摇头。 “那我去买一盒回来。”桑娆把药一盒一盒塞回箱子里,拎起沙发上的外套就要出门。 阮北宁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了,又不好拂她的意,心里感动,连忙起身拦住她:“我去吧,你在家等我。” “你去蒸饭吧。”桑娆套上外套,飞快扣好扣子,扬着下巴指指厨房,“我又没用过蒸锅,万一烧焦了怎么办?” 阮北宁拗不过她,只好点点头:“那你早点回来。”语气里藏着一丝极为隐秘的甜蜜与温柔。 初冬的阳光还带着残存的暖意,桑娆一路小跑着推开虚掩的院门,朝窗边的阮北宁挥挥手:“记得帮我放糖啊!越多越好!” 她穿着一件毛茸茸的明黄色针织衫,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像个小太阳,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暖意,阮北宁扶着窗框目送她跑出院子,嘴唇抿成愉悦的弧度,像是含了一大勺砂糖,甜得心尖发颤。 中午的主食自然是红豆糯米饭,糯米蒸得颗颗晶莹,把红豆软糯的甜香全都融了进去,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桑娆敞开肚子吃了一大碗,伸手去添饭,却被阮北宁按住了:“糯米吃多了会消化不良的,图个意思就行了,你要是没吃饱等下我们早点吃晚饭。” 对面的南安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她那碗饭明明没放糖,还是带着一股香喷喷的红豆甜味,她草草扒了几口就不肯再吃,打着哈欠回房间补觉去了。 入冬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南安素来畏寒,没了表姨的约束,赖床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更严重,周末阮北宁从来不强迫她早起,上学的早晨也由着她睡,自己晨跑结束才带着早餐上楼敲门。 这段时间,“再睡五分钟”成 分卷阅读1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了南安起床前必须要念的咒语,有时候念三遍,有时候是五遍,阮北宁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耐着性子在门口劝:“快起来吧,好不好?再不起来要迟到了。” 然而,回答他的永远只有“再睡五分钟”。 最后还是靠桑娆出马,掀开被子凑过去耳语两句,床上的人立刻就像打了鸡血似的蹦起来,生龙活虎精神焕发,走路都带风。 阮北宁免不了要追问原因,桑娆却老神在在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不可说,不可说,山人自有妙计。” 吃过早餐刚好七点四十,初冬的街头还少有行人,三辆单车并排驶出街角,南安半张脸都裹在那条被桑娆笑话是“村姑必备”的红格子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打了哈欠之后湿漉漉的眼睛。 围巾下面压着的白色耳机线随着单车的移动轻晃,耳边循环播放的不是当下流行的情歌,而是一段诗朗诵—— Like the meeting of the seagulls and the waves we meet and come near…… 略显沙哑的女声念出来的英文诗句婉转而清丽,正是她和宋凉初见那天听到的《飞鸟集》。 夏天早就过去了,枝头的飞鸟也失去了踪迹,埋在心底的那个秘密却慢慢生根发芽,有种即将长成参天大树的趋势,南安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又茫茫然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虽然顺利得到了宋凉的QQ号,发出去的好友验证也自动通过了,但对方从来没上过线,过去的几个月里,除了上学的时候在班里打个照面,她和宋凉的关系一点实质性的发展都没有。 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还是数学课时两个人一起被叫上去解题。 南安数学本来就不好,加上那天身边站着的是宋凉,一紧张,明明会做的题写了两个步骤就卡住了,被老赵吹胡子瞪眼训了一通。 从小到大,偏科一直是南安的心病,她是典型的“跛脚老虎”,语文老师赞不绝口,数学老师深恶痛绝,尤其是现在的数学老师老赵,一有机会就抓她上去做题,做不出来就罚抄公式,她开学时买的那几个作业本基本都贡献给了老赵。 单车缓缓驶过主街的公交车站,又拐了一个弯,马上就要到校门口了,南安猛然回过神,一把扯掉耳机,伸手拍了拍前面的桑娆:“前天老赵是不是又罚我抄公式了?” 桑娆不紧不慢地跟在阮北宁后面,想了想才点头:“是啊,好像让你星期五交吧?就是今天啊。” 南安低呼一声,连忙调转车头往回冲,扯着嗓子朝桑娆喊:“我回去拿本子,你们先走吧!” 按照星座书上的说法,这一年的冬天可以称为“水逆时期”,是文书错误、信息丢失、机械故障、交通干扰以及各类细节相关问题频发的时段。 如果之前南安对这种说法还抱有怀疑的态度,那么此刻的她完全信了。不仅信了,还想立刻把那本花里胡哨的星座书供起来,每天恭恭敬敬给它上三炷香。 面对街角突然走出来的人,和手里怎么捏也没有反应的刹车,她的意识有片刻的空白,还来不及思考就像支离弦的箭一样直直冲了上去。 轻微的撞击声过后,这辆不争气的破车终于停了下来,南安捏着刹车的手一松,慌忙扔下车子跑过去,嘴里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没事。”对面的人正弯腰捂着膝盖,听见她的声音,紧皱的眉心马上舒展开来,还抬头朝她笑了一下,“是你啊。” 南安愣愣地看着对方,被那一抹微笑晃花了眼,好半天才嗫嚅着叫出他的名字:“宋凉……” 他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大衣,脖子上围着同色系的围巾,清朗的面容映着初冬的朝阳,像一块通透的玉石,周身都散发着温润的光晕。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牛仔裤上那一大块被车轮撞过的痕迹。 南安眨眨眼睛,努力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到他膝盖处那块突兀的污痕上,情绪一瞬间跌到了谷底:“对不起……” “不要紧的。”宋凉脸上没有丝毫不快,反而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圈,“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南安低着头不敢看他,半张脸被脸上厚厚的围巾包裹着,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没什么精神,“你的腿……” “没关系,我穿得多,没撞疼。”宋凉笑着拍拍裤子,扶起地上的单车检查了一下,推到南安面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刹车的位置,“有空去修一下吧,刹车失灵,万一受伤就不好了。” 南安面红耳赤地接过车把手,胸口有一股气四处乱窜,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然后呢然后呢?” 临睡前,桑娆捧着阮北宁刚刚送上来的牛奶斜倚在床边,搭在床沿的两只脚轻轻晃着,正兴致勃勃地等着听下文。 “然后我下午就把车送去修了啊。”南安一边擦着湿头发,一边摸出枕头下面的空调遥控器把温度又调高了几度 分卷阅读1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看上去还是恹恹的。 桑娆“啧”了一声,放下杯子凑过去,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用力戳着对方湿漉漉的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这就完了?你没跟他多说几句话吗?” 南安捂着头瞪她一眼,心里烦躁极了,语气就有些硬梆梆的:“当时都快上课了,我本来就撞了人家,难道还要害他迟到吗?”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啦……”桑娆讪讪地挠挠头,搬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可是你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天天上课偷窥人家,眼珠子都大了一圈,有什么用呢?” “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啊。”南安也知道自己是在迁怒桑娆,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又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加了他的QQ吗……” 桑娆眉毛一挑:“他也没上过线啊。” 南安哽住了一口气,耷拉着眼睛,彻底没话说了。 桑娆一把扯下她头上的毛巾,继续苦口婆心地做思想工作:“你就不能跟萧倦学学,拿出点实际行动?” 南安不以为然地瞥她一眼:“放学路上尾随还是上学路上拦截?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桑娆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在赶苍蝇,“我是让你学他好的地方,谁让你去当跟踪狂了?” 南安沉吟片刻,表情呆滞,像对着一道解不出来的数学题,毫无头绪。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桑娆脑子转得飞快,开始循循善诱:“萧倦从小跟我们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性子你最清楚了对不对?” 南安轻轻点头,老老实实掰着手指细数起来:“闹腾,没脑子,人来疯,但是他很善良啊,对朋友也很真诚,有什么事从来不跟我们藏着掖着……” “对了!就是真诚!”桑娆激动地打了个响指,语速都变快了,“你也知道,苏韵这人一直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又不敢主动跟别人接触……” “等等。”南安皱了皱眉,忍不住打断她,“你哪只眼睛看到她不敢了?” 桑娆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等南安乖乖闭嘴才接着说下去:“很难理解吗?她自卑啊,怕被人家看不起啊,你觉得她是不想,甚至是不屑跟别人接触,可是萧倦看得很清楚,他知道她不敢,所以主动出击,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帮她,关心她,问题自然就解决啦。” 没有人愿意永远活在孤独里,接受这样一份饱满纯粹的善意,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桑娆从小在父母的吵架声中长大,早就养出了一身粗糙的男孩习性,南安听她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又是敬佩又是崇拜:“那我现在该怎么做呢?要像萧倦一样主动出击吗?”她咽了一口唾沫,暂时放下了别扭的自尊心,实话实说,“我不敢诶。” 说真的,哪怕被表姨差别对待了十几年,南安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羡慕过萧倦,羡慕他的大方爽朗,羡慕他从不迟疑也从不掩饰的真诚直率,还有那种短时间内就能和其他人打成一片的亲和力。 如果她有萧倦一半的勇气和果断,眼前的难题就能迎刃而解,她就可以抛去那些捉襟见肘的局促,大大方方朝宋凉走过去。 可她不是萧倦,而是那个冷淡的,胆怯的,扭捏的,看起来很难相处的阮南安,一个对感情束手无策的笨女孩。 这天晚上桑娆睡得很早,不到十一点就抱着枕头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像是刻意给南安留下单独思考的时间。 南安坐在空调的正下方静默良久,直到暖风烘干了头发,才轻手轻脚地打开书桌抽屉,找出了纸和笔。 如同童话里施展魔法的女巫,她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了一个愿望,嘴里念念有词,踌躇片刻,笔尖终于慢慢落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这种事情要对症下药,萧倦那是羊癫疯,不上窜下跳他就不舒服,你嘛,一封信就搞定了,把想说的话都告诉他,剩下的就看天意吧。”这是桑娆老师睡前给她的最后一个忠告。 不用面对面交流也可以畅所欲言,很好的缓解了她一直以来的不安,再结合萧倦这个活生生的成功案例,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于是,这个静谧的冬夜,窗外的树枝上最后一片树叶悠悠落下的时候,阮南安同学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新鲜出炉了。 为了显得郑重其事,她非常严谨地列了大纲,又反复修改了几次,最后用最喜欢的信纸誊写了两遍,选了其中一张最满意的仔细检查过,确定没有任何差错,才小心翼翼地对折叠好,装进信封里。 此刻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封凝结了她少女时期所有美好词汇和温柔幻想的长信,最终会被她亲手点燃,带着过去那些不愿意回首的,耻辱的记忆,带着她对感情最初的向往,一点一点,烧成惨白的灰烬。 ☆、战栗 宋凉收到那封信,是在一个星期四的中午。 上午的课程刚刚结束,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下楼去吃午饭,南安按照事先和桑娆商量好的计划枕着胳膊 分卷阅读1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趴在桌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桑娆这家伙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确定宋凉已经出去了就主动到门口替南安放风,走之前还不忘拍拍她的肩膀,表情郑重,语气真挚而坚定:“加油,争取把敌人成功拿下!” 此时此刻,这句不伦不类的鼓励比兴奋剂还要管用,南安重重点头,然后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了一圈,终于起身慢慢挪到了宋凉的座位边。 右手掀开桌板,左手飞快把信封扔进去,再迅速盖上,一连串的动作像是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干净利落,漂亮极了。 除了最后从她嗓子里迸发的那声惨叫,一切都很顺利。 门口的桑娆默默抬起手,按住了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你还能再蠢一点吗?” 她大概从来没见过南安这样扶不上墙的烂泥,加上没吃午饭,气得眼前一黑,差点顺着门框倒下去。 南安自己也吓了一跳,马上抽出被桌板狠狠夹住的食指,眨巴着一双泪花闪闪的眼睛,万分无辜地看着桑娆:“我、我太紧张了。” 教室里零星的几个同学慢慢把目光集中到南安身上,桑娆连忙冲上去拖着她远离案发现场,顺便在她头上狠狠敲了一下,用一种生怕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嚷嚷着:“让你帮忙发个作业你也能搞砸?发完了吧?发完了快跟我吃饭去!” 桑娆同学天生神力,下手又一向没轻没重的,南安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天灵盖都快被敲碎了,但也知道见好就收,忍着疼没说话,被她拉着跌跌撞撞冲出去,直奔医务室。 被桌板这么一砸,又被铁拳制裁过一遍,南安彻底没了进食的欲望,桑娆却饿得眼冒金星,从医务室出来就立刻转道去买吃的。 南安举着贴了膏药的左手先回教室,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宋凉前桌的“探长”说话的声音:“你不知道,那一声可响了,哐当一下,我在走廊上都听见了!” 她心里一动,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涌到头顶,整张脸涨成了番茄色,做足了心理建设才硬着头皮推开门,一步一步往座位上挪。 眼明心亮的“探长”哪里肯轻易放过她,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老实交代,你刚才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南安支支吾吾的找不到说辞,前排的宋凉突然转过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正对上她躲闪的眼睛,她胸口砰砰狂跳,连忙转过脸,凶巴巴地瞪着“探长”:“我没有!” “探长”咧开嘴冲南安笑了笑,刚要再调侃两句,却接收到宋凉投来的类似责怪的目光,只能耸耸肩膀走开:“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咯。” 逃过一劫的南安顺着“探长”离开的方向望过去,发现宋凉正隔着几排座位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明亮清澈的眸子里似乎流露出几分关切:“听说你中午给我发作业的时候夹到手了,没事吧?” “没事,我涂了点药,很快就会好的。”南安下意识甩了甩左手,却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被口水呛得直咳嗽,脸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红晕很快又蔓延开来。 宋凉抿着嘴唇,耳根慢慢染上一层跟她类似的胭脂色,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眼底笑意更甚。 南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一颗心顿时变得七上八下,慌忙掀开桌板,埋头去找下午要用的书,过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那封信他到底看没看啊? 还没容她细想,老母鸡阮北宁就一路带风地跟着桑娆冲进了教室。 他跑得很急,一进门就宛如尔康附体,抓着南安的手连珠炮似的发问:“你怎么搞的?手怎么样了?疼不疼?还能动吗?” 南安心里像塞着几十个跳舞的稻草人,毛毛躁躁地戳着她,嗓子眼里也干干的,只能胡乱敷衍着:“我给宋凉……”她指了指对面的宋凉,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实在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越发觉得心虚,声音都低了下来,“给同学发作业,不小心夹到的,没什么事啦,都上过药了。” 阮北宁松开她的手,深深看了一眼对面正在往桌板边缘贴胶带的宋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气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那就好,那我回去上课了,你放学别骑车了,我载你回去。”然后转身出门,脚步比来的时候还要匆忙。 南安头皮一紧,立刻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桑娆:“怎么回事?” 桑娆连连摇头,回给她一个更疑惑的表情:“我就说你的手受伤了,其他的什么也没说啊!” 南安心头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大祸临头了,整个下午都趴在桌子上长吁短叹,连看宋凉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去揣摩他对那封信的态度了。 这种感觉就像第一次做小偷就被当场抓包,除了慌还是慌,更何况,加上“探长”和宋凉,她一天之内已经连续被三个人抓包了。 这是什么概念?这是什么概率?这就是诸事不顺的活生生的水逆典范啊!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南安被桑娆拖着到车棚取车的时候,阮北宁和萧倦早就已经等在那里了,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分卷阅读1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萧倦,你今天就别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吧。”走在南安身后的苏韵也察觉到一丝丝的不寻常,率先打破僵局,非常自觉地转身走了。 “那你路上小心点,明天早上我去巷口接你!”萧倦追上去朝苏韵挥挥手,趁机给南安递了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然后抬头去望天。 天边乌云密布,隐隐传来一串沉闷的雷声,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雨即将落下,车棚里的气氛也降至冰点。 南安磨磨蹭蹭走到阮北宁面前,视线落在他扶着单车的手上,清楚地看见薄薄的皮肤下面因为用力而浮起的淡青色血管。 “你跟那个宋凉是怎么回事?” 阮北宁一问出这句话,南安立刻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萧倦,对方马上摊开两只手以示清白:“我真的什么都没说,是他自己发现的。” 阮北宁的语气又冷又硬,如果化为实质,应该能在地上砸出好几个大坑:“我早上扔垃圾的时候,看见你写的大纲也在垃圾桶里,那是你最喜欢的信纸,我以为是你不小心扫进去的,就放回你抽屉里了……” 他的声音不大,即使这个时候还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南安却心惊胆战,想也不想就昂着头高声辩解:“那是我无聊写着玩的!” “我原来也以为是你写着玩的,你不是一直喜欢写什么小故事吗?我还以为那是故事的大纲。”说到这里,阮北宁怒极反笑,手指紧紧攥着单车把手,指尖苍白。 “今天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个叫宋凉的人,还跟你是一个班的,你还给他发作业弄伤了手!” 他特意把“发作业”三个字音咬得特别重,南安张着嘴巴,却说不出半个字。 原来没有人出卖她,是她自己暴露了! 这叫什么事啊! 阮北宁盯着南安头顶的发旋沉默了好一会儿,猛然抬头,狠狠斜了对面的萧倦一眼:“你早就知道了吧?这种事你居然还帮她瞒着我?” 萧倦自知理亏,连忙上前赔笑脸:“是我不对,是我带坏了她,还帮她瞒着你,对不起对不起,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吧。”顺手把南安往后拉了一把。 桑娆发现战火并没有波及自身,终于稍稍放松下来,牵着南安噤若寒蝉地站在一边,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要下雨了,我们先回去吧。” 阮北宁站在原地没说话,直到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传到头顶,才咬着牙跨上单车。 “回家!” 对于南安和阮北宁两兄妹,阅人无数的表姨曾经发出过这样的感叹:明明是一个妈生的,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呢?一个事事周全挑不出错,一个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拿针扎都扎不出一句话。 表姨当然没有真的拿针扎过他们,但很明显,事事周全指的是阮北宁,南安就是那个锯嘴葫芦。 可南安觉得,表姨只说对了一半。 阮北宁是很周全,骨子里就透着一股锦城人特有的温柔和细致,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但是南安知道——也只有她知道,事事周全的阮北宁其实就是一块结冻的冰,里里外外都包裹严实了,才能做到滴水不漏。 没有父母的庇佑,他很小的时候就懂得怎么保护自己,保护南安。 脾气好,手脚又勤快,表姨家的家务他抢着做,洗衣做饭甚至通下水道他都一力承担,楼上楼下谁家有事他也第一个去帮忙,街坊四邻的阿姨谈起他,没有一个不称赞有加。 更夸张的是,即使在那样的环境下,他居然还能保持自己的学习成绩从来不跌下年级前十。 这样的阮北宁,完美得就像个机器人,跟他比起来,南安实在活得太轻松了,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轻松完全归功于这样一个从不出错的机器人。 今天,机器人身上掉下了第一颗螺丝。 她就是那个拧螺丝的人。 客厅里,南安和萧倦并排坐在沙发上,不约而同地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 对面的阮北宁面色阴沉,下颌绷得紧紧的,从眼前的早恋危害一路说到未来的高考压力,从“朦胧的好感不一定是喜欢”分析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顺序”,中途还穿插了几句对生活不易的感概。 萧倦嘴巴微张,眼神空洞,显然被这番有理有据条理清晰的说教给吓懵了,旁边的南安也是惊愕不已。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疾言厉色的阮北宁,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正在参加一场辩论赛——对方辩手口若悬河,我方辩手节节败退。 好在,家里还有个充当观众的桑娆。 独自准备晚饭的观众端着一杯水从厨房出来,立刻把比赛拉到了提问环节。 她的提问对象是阮北宁,问题是:你要不要喝杯水? 趁着阮北宁喝水的空挡,桑娆飞快向南安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感谢她没有把自己知情者和指导者的双重身份供出来。 南安收到讯号,端端正正地坐好,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阮北宁一 分卷阅读2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口气灌下一整杯凉白开,继续把矛头对准南安,只是语气比先前柔和了许多:“你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是你哥哥,绝对不能看着你胡来。” 说到这里,他的眼角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们没有父母在身边,更加不能被人小瞧,你想想看,要是我们不争气,爸爸在天上会安心吗?” 南安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提到早亡的父亲,脸上像被人甩了一耳光,又痛又麻,慢慢垂下脑袋,搭在腿上的手指一根根攥紧,几乎要落下眼泪。 阮北宁塌下肩膀靠到沙发上,手指轻轻揉着额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知道不该跟你说这种话,但是南安,我真的很累了,你能不能……别再让我担心了?” 他没有打她,甚至算不上骂她,可他的每句话,每个字,甚至每一声轻微的叹息,都像是生锈的钢钉,一寸一寸按进了她的心里。 南安原以为,搬出来以后阮北宁能轻松一点,这个家是他们自己的,除了萧倦和桑娆,还有后来加入的苏韵,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在这个家里,他应该可以安安心心休息一会儿。 可是她错了。 一直以来,阮北宁都被迫在他们中间扮演着家长的角色,他每天要处理的事情还是很多,甚至比原来更多,更繁琐。 除了上学,每个月月初要订牛奶,交水电费,每天一早要买菜买早餐,放学后要准备晚饭,周末也不能休息,除了打扫家里的卫生,偶尔碰上天气好,还要安排大家一起出去活动,要是谁有个小病小痛的,他也要关心。 他才十八岁,就已经在过去寄人篱下的生活里磨出了一身厚厚的茧,少年人特有的那种天真明快的神色,南安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过。 很多时候,他呈现给她的,都是一张中年男子才会有的疲惫面容。 这样的面面俱到妥帖周全,他怎么会不累? 想起阮北宁在表姨家低着头进进出出忙碌的样子;想起自己小时候跟萧倦打架,倔强的不肯道歉,阮北宁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的样子;想起他用攒下来的早餐钱给她买漫画书的样子;想起大家都在客厅说笑打闹时,他独自收拾碗筷的样子,南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慢慢从沙发上滑下来,头软软地挨在阮北宁腿边,大口大口呼吸着,眼泪一颗颗滴在他膝盖上,融进浅灰色的布料,晕开一大片深色的水迹。 “南安,你别让我失望。” 阮北宁轻轻摩挲着她鬓边乌黑柔软的头发,声音里藏着一丝不稳的伤感。 他的手掌温暖而粗糙,带着阳光下的麦梗般的气息,就是这样一双手,解决了她生活中所有麻烦的琐事,又用掌心深深浅浅的伤疤把她包裹着,细心呵护了许多年。 “我知道了,我会听话的……” 一想起那封不知下场如何的长信,委屈就混合着愧疚和悔恨哽在喉头,南安咬着牙,用力把它们悉数咽下去,直咬得牙根发酸。 那天晚上,阮北宁独自在客厅坐了很久,第二天一切一如往常,早上六点出门跑步,回来的时候带着早餐,上学之前还特地翻出一件厚毛衣勒令南安穿上。 “没事了吧?” 留宿的桑娆目睹了全过程,出门的时候特地悄悄拉住南安问了一句。 南安“嗯”了一声,飞快系好鞋带,桑娆连忙揽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好啦好啦,宋凉那边我帮你去跟他说,就说是打赌输了才写的信,可以吗?” 南安紧紧捏着冰凉的门把手,沉默片刻,终于无声地点点头。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双琥珀般的眼睛,给她的灵魂带来了怎样的战栗。 ☆、回信 持续一个星期的大雨过后,锦城的气温不仅没有回升,反而越降越低,隐隐有突破零度的趋势。 受到天气的影响,班里的人除了上厕所,其余时间都窝在座位上不愿意动弹,连一向最受欢迎的体育课都让人提不起兴趣。 彼时正是青春文学盛行的年代,《萌芽》杂志传遍了每一所高中,跟听歌吃零食聊八卦一样,看小说也成了百无聊赖的学生们课间的一项消遣。 与此同时,一直浑浑噩噩,靠发呆度日的南安也终于发现了自己有生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爱好。 课桌里原本用来放漫画书的地方堆了几个厚厚的素描本,她的爱好就藏在那些被填满的纸张里——长长的日记,词不达意的短诗,占了最大篇幅的,是她自己写的小说。 对于她的这项爱好,桑娆同学表示非常支持:“这种闷头闷脑的事最适合你了,好好写,以后当了作家记得给我签名啊。” 南安没办法跟她解释其中的缘由,只能配合着点点头:“好啊好啊。” 从小到大,阮北宁总是很忙,根本无暇去顾及她那些细微琐碎的心事,南安觉得,即使他真的有空,想要跟她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可能也不知道该怎么进行。 桑娆虽然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但南安要 分卷阅读2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是真的跟她说“我昨晚梦见我爸了,我有点想他”之类的话,对方马上就会举一反三“我都不知道多久没看见我爸了,上次见面还是他跟我妈打架的时候,唉,你都不知道我妈发起火来有多厉害,房子都要被她拆了”,然后成功把话题带偏。 如此一来,南安身边能说心事的人就只剩下一个萧倦了。 可惜的是,萧倦虽然对南安很好,但他是个单细胞生物,同样的话跟他说一遍,估计他除了拍拍她的肩,或者摸摸她的头之外,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更何况现在有了苏韵,南安连被他摸摸头的待遇都快没有了。 所以,很多时候,南安都习惯保持沉默,习惯把真实的自己掰碎了隐藏起来,一部分藏在和桑娆的嬉笑打闹中,一部分藏在和萧倦日复一日的斗嘴中,一部分变成淡漠的表象,用来面对身边的同学,老师,还有陌生人。 更大的一部分,她给了阮北宁。 他是她的兄长,更像是她的父亲,他在她身上倾注了超乎想象的包容和耐心,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要保护她一生顺遂,他这样辛苦,南安一点也不敢辜负。 或许是因为接受了阮北宁这种无意中施加的压力,也可能是为了那场还没来得及开始就无疾而终的心动,南安一天比一天更消沉。 客厅的电视前很少再出现她的身影,吃饭的时候她也很少说话,洗完澡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阮北宁每次敲门进去送夜宵,都能看见书桌前那个奋笔疾书的背影。 他并不知道,当他为了南安的“幡然醒悟”倚着门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的时候,对方笔下的小说女主角正在大雨里一边狂奔一边流泪,不停咆哮着“我也很累啊”。 南安一味的顺从,认真念书,认真完成作业,认真吃饭,认真打扫家里的卫生,表面上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乖,内里却越来越不堪重负,手中的笔好像成了唯一的寄托。 那个紫色封面的素描本很快就被回忆填满了,她写得很杂,也很多,晦暗的童年,面容模糊的父母,表姨的冷言冷语,阮北宁压抑的笑容,还有面对其他人时,强颜欢笑的自己。 很深的夜里,离房间最近的院墙外面有只流浪猫一直在叫,四周静悄悄的,人们都已经睡去,只剩下它的叫声,细细的,幽幽的,不知疲倦地一遍遍响起,凄厉又诡异。 南安闭上眼睛,一只瘦骨嶙峋的猫浑身的毛炸起来的样子就近在眼前,它应该是龇着牙的,幽深的眸子或许还闪着光,正对黑暗中的某处虎视眈眈。 事实上,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南安并不知道它遭受了怎样的惊吓或者激怒,它面前是一只灰色的老鼠,还是一条脏兮兮的流浪狗,或者是什么别的更可怕的境遇,她都不得而知。 而那只猫也不会知道,被它的叫声抓挠着耳膜,不得不从睡梦中醒来的南安,面对空荡荡房间,面对渐渐逼近的黎明,面对臆想出来的它的样子,缩在被子里茫然无措,泛出一身鸡皮疙瘩时的惊惧与哀愁。 “我和猫都活在自己的囚牢之中,隔着厚厚的玻璃窗和水泥墙,对对方的困境一无所知,只能自顾自地纠缠、挣扎、嘶吼、流泪,直至万念俱灰。” 凌晨时分,床头的台灯还亮着,南安披着外套起身,伏在书桌前写下这样一段话,然后慢慢推开了前方紧闭的窗户。 流浪猫的叫声戛然而止,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北风穿过漆黑的夜幕扑在脸上,如同细细的刀子,试图割破皮肤。 她站在窗前,盯着黑暗中的某个地方怔怔出神,直到整张脸冻得发红,才慢慢垂下眼睛,捂着脸低声啜泣。 她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 事实证明,半夜穿着单衣吹两个小时的冷风,感冒的几率是百分之百。 第二天上午,不管讲台上换了几个老师,也不管他们怎么咆哮瞪眼扔粉笔头,南安都雷打不动地趴在桌上,连翻书做做样子的力气都没有。 持续的低烧消耗了她一大半的精神,除了睡觉,她什么也不想做,被桑娆拖着去吃了几口午饭,马上又飘回教室,想着干脆一觉睡到放学好了。 按照桑娆同学的说法,不管想不想听课,表面功夫都要做足,上什么课摆什么书,是她偷偷吃零食看小说之前对老师表现的最基本的尊重。 下午的两节课都是地理课,南安把她的这套理论贯彻得很彻底,一回到座位就掀开桌板去做准备工作。 桌洞左边的几个素描本上乱糟糟的堆着圆珠笔、橡皮、圆规、便利贴和修正带,跟右边放得整整齐齐的教科书泾渭分明,南安打了个哈欠,摸出那支常用的黑色圆珠笔,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上午收起来的语文书,捏着笔的手慢慢僵在半空。 两秒钟以后,她深吸一口气,睡意减了一半。 教室里的人不多,除了她,只有宋凉在座位上和几个男生讨论上午的数学题。 目光从对方故作镇定的脸上飘过的那一刻,南安的表情有些呆滞。 他没有看她,但她很确定,这个安安静静 分卷阅读2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躺在她语文书上的白色信封,是他放的。 可是,直到上完下午所有的课程,放学回到家里,南安也没有打开这封突如其来的回信。 它被夹在素描本里,塞进了书桌抽屉的最深处,一直孤零零的待到了天黑。 吃过晚饭,南安破天荒地主动要求洗碗,却被阮北宁一把推出了厨房:“你的烧还没退呢,好好休息,实在睡不着就去看看电视吧,你都好久没看过电视了。” 他背对着南安拧开水龙头,最后一句话被流水声掩盖,变得很轻很轻,像一声叹息。 南安抿了抿嘴唇,然后乖乖去沙发上找遥控器。 电视一打开就是购物频道,主持人穿得像个未开封的红包,指着一个跟她一样造型浮夸的电饭锅对着镜头声嘶力竭地咆哮:“只要199!惊天大甩卖!绝对不容错过的超值优惠!” 南安百无聊赖,把所有频道换了一轮,最后还是停在购物频道,在激动高亢的背景音里神游。 年底了,各大购物频道忙着冲业绩,主持人卖完电饭锅,卖完洗碗机,又开始卖抽油烟机,电视屏幕里热火朝天的,屋子里唯一的观众却连眼皮都没抬过。 那个未曾开启的信封在眼前晃了又晃,配合着电视里翻来覆去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像是一只勾引的手,不断拉扯着南安脆弱的神经,催促她去看一眼,就一眼。 良久,她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决定什么也不想,立刻去洗澡睡觉。 刚关上浴室门,阮北宁的声音就透过薄薄的磨砂门传了进来:“快点洗,洗完了记得吃药。” 南安应了一声,魂不守舍地脱了衣服,摘下墙上的花洒开始调水温。 不到十秒钟,花洒里冰凉的水流就变得热腾腾,浇在手指上,烫得她一个激灵,差点尖叫出声。 下意识松开手,花洒重重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细细密密的高温水柱滋了她一身,胸前裸露的皮肤立刻被烫红了一大片。 南安拧了一下调节阀,抓起花洒挂回墙上,滚烫的水流兜头而下,半湿的长发一缕缕贴在皮肤上,如同一层又一层的茧,把她包裹在氤氲的水汽里,进退维谷。 一闭上眼睛,耳边立刻响起女主持聒噪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不要错过不要错过不要错过……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哗啦啦的水声终于停了下来,南安慢慢睁开眼睛,伸手擦去对面镜子上厚厚的的水雾。 浴室温暖的橙色灯光下,她的脸上透着水汽蒸腾过后的红晕,眼底一片澄明。 够了,已经够了。 胡乱套上睡衣,她一边擦头发一边冲上楼,轻轻锁上房门,打开抽屉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动作却带着某种不容犹豫的决绝。 小心翼翼拆开密封的信封,里面那张天蓝色信纸在南安手里一点点被展开,带着少年未加修饰的关切,赤|裸裸地摊开在她眼前—— 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 这是宋凉写给她的第一封信,正文和落款加起来才十一个字,却是弥足珍贵的十一个字。 即使很多年以后,南安也能清楚地想起信纸上淡淡的柠檬气味和瘦长的字体,以及打开它之前,那种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的煎熬。 “我就知道他会回信。” 比起南安的惊讶和惶恐,桑娆显得特别平静。 “为什么?你不是告诉他那是打赌才写的吗?”南安说着,把那封翻来覆去看了一晚上的信又掏出来看了一遍。 桑娆斜睨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撇撇嘴冷哼一声:“人家压根不信我的话。” 南安怔住了,笑意还没到达眼底,就被那天晚上阮北宁的话压了下去,顿时觉得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一个头两个大,伏在桌上连连叹气:“怎么办怎么办啊?” “不要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好不好?”桑娆狠狠戳了她一下,“他都回信了,你接着回不就行了?” 南安苦笑着,仔细把手里的信纸叠好收进桌子里,轻轻摇头:“我还是当做没收过这封信好了。” “为什么?”桑娆瞪圆了眼睛,拖出一长串尾音。 南安想了想,掀开桌板拿出那封信,连着信封一起用力揉成一团,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伤心能够形容的了:“我哥知道了肯定又会生气,我不想再让他操心了。” “别别别!”桑娆惊呼,劈手夺过那个惨遭□□的纸团,被讲台上英语老师的一记眼风扫得不敢动弹。 装模作样地埋头抄了几句笔记,她又偷偷把那张信纸展平,塞回南安手里:“这种事你自己去跟他说清楚啊,信也自己还给他,当做没看见也太伤人了吧?” “可是我一看见他就紧张啊。”南安捏着皱巴巴的信纸左右为难,“要是搞砸了怎么办?” “放心吧,砸不了。” 桑娆小声嘟囔了这么一句,立刻闭嘴,飞快瞄了南安一眼,发现对方还完全沉浸在那种莫名其妙的慌乱里,根本没注意她说的话,才悄悄松了一口 分卷阅读2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气。 南安考虑了一会儿,小声地自言自语:“还是别当面说吧,我给他回一封信好了,信里说比较容易。”说着就掀开桌板去找信纸。 又来了,又是这种鸵鸟姿态,遇到问题的第一反应就是逃避。 桑娆在心里默默叹气,冒着被老师发现的风险一把捏住南安的肩膀,态度异常强硬:“不行!必须当面跟他说,快刀斩乱麻,别磨磨唧唧的。” 南安缩回手,低头在笔记本上抄了几句短语,又全部划掉,好半天才犹豫着点点头,声音轻如蚊讷:“好吧。” “这才对嘛。”桑娆支着下巴,眼睛滴溜溜地四处乱转,慢慢把目光落在前排的宋凉身上。 接到对方投来的询问的眼神,她挑起眉毛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用胳膊撞了撞身边的南安:“你中午就去跟宋凉说吧,我刚刚帮你传了张纸条给他。” “你动作也太快了吧?”南安一脸惊惶,随即又低下头,手指不安地揉搓着外套上的小毛球,“我还没准备好呢。” “不需要准备。” “可是……” “没有可是!”桑娆恨铁不成钢地斜她一眼,“你这个人就是这一点不好,大大方方说清楚不就好了,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南安彻底放弃挣扎,把脸埋到胳膊后面,趴在桌上一心一意地等着下课铃响起,丝毫没有察觉到从前排投来的,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你最近很不对劲诶,老是笑得这么春心荡漾的,谈恋爱了?” 教室正中间,跟南安的座位隔了一条过道加三排座位的“优等生专区”,宋凉在同桌小声的问话中回过神,飞快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瞥了对方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同桌挠挠头,被突兀的下课铃打断了继续追问的想法,连忙按照老师的话在书上勾勾画画,嘴里不停抱怨着日益增加的作业数量。 宋凉也跟着勾了几道题,钢笔笔尖在纸上停顿片刻,墨水立刻向四周晕开,很容易就让他想起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跟她多说几句话了。 ☆、不怕 根据“言情小说资深读者”桑娆同学的分析,比起人多眼杂的教室、沉闷的图书馆、曝光率极高的操场和空气质量差到极点的食堂,教学楼顶层才是学生解决私人恩怨的圣地。 而且,由于学校严令禁止早恋,高二高三教学楼的顶楼早就上了锁,高一年级这栋年久失修的老楼却逃过一劫,随时敞开大门迎接青春里层出不穷的烦恼。 综上所述,楼顶的天台成了最适合南安和宋凉见面的地方。 午休时间一到桑娆就连声催促南安上去,对方却扭扭捏捏的,迟迟不肯挪步,她只能换个方式劝:“上面那么冷,你还要人家等多久?冻出病了你负责吗?” 南安被推着走出教室,没走两步又扭头去看桑娆,犹豫着问她:“真的可以吗?” 桑娆倚着门框朝她笑,慈祥得像个送女儿出嫁的母亲:“可以的,你好好跟他说,不要怂,我去买午饭等你回来吃。” 事已至此,再怎么逃避也没用了。 穿过长长的走廊,尽头那段通往顶楼的楼梯落满了灰尘,扶手的空隙间还布着几张薄薄的蛛网,在寒风中轻轻颤抖着,破败而寂寥。 南安停下脚步,拍拍胸口,呼出一口薄薄的白气,顺着楼梯快步往上跑,脚步声又重又急,把之前那些犹豫和不安踩得粉碎。 楼梯旁的教室门口,尾随而来的桑娆贴墙站了几分钟,确定对方已经上去了,才哼着歌慢悠悠地转身离开。 南安推开顶楼那扇虚掩的木门,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水泥栏杆边站着一个人。 隆冬季节,天地间都是一片压抑的灰色,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的大衣,站在风中向远处眺望,即使留给她的只有背影,也依旧明朗得像一道破晓的光。 南安望着他,心口砰砰地跳着,一下快过一下,呼吸也急促起来,下意识就想往后退,想掏出手机给桑娆发一条短信求救:怎么办?我好像撑不住了!要不还是写信吧! 宋凉听见身后细微的动静,立刻敛住脸上的笑意,转过身,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丝光亮:“你来啦。” 试图后退的那只脚被迫停在半空,这个时候再逃是不可能的了,南安定了定神,只能强撑着意志往前走,在离宋凉还有两步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盯着自己的鞋尖开始飞速思考该怎么打开话头。 宋凉的目光轻轻落在她头顶圆圆的发旋上,脸上镇定自若的表情怎么也维持不下去了,眼底溢出狡黠的笑意,声音也轻快不少:“怎么了,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南安抬起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眸,事先准备好的腹稿一下子忘得干干净净。 寒风呼啸而过,丝毫没能扫去脸上灼热的温度,在对方的注视下.她连呼吸都觉得费力,脑中那根日日夜夜互相拉扯的弦瞬间绷断了。 分卷阅读2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我……我是来跟你说清楚的。” 她咽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像自己的了,整张脸纠结成一个带褶的包子,说完这句又没了下文。 心里有一点点委屈,也有面对这个人的茫然无措,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力的挫败感,她突然觉得自己既可笑,又悲哀,就像个跳梁小丑。 宋凉拼命忍住伸手戳戳她脸颊的念头,追问的语气里带了一□□哄的意味,如同爱人之间的低语:“说清楚什么?” 南安别过头,手指一下一下揪着外套的扣子,眼眶热热的,嘴唇微翕,像背课文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我给你的那封信……上次玩真心话大冒险,我输了才写的。” 结束了吧,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甚至连恋爱都算不上,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这么想着,她再开口时就轻松了许多,有种破罐破摔的决绝,但声音还是有些发颤,像是害怕,又像是委屈:“对不起,你……你不要当真了。” 宋凉慢慢弯下腰,把脸凑到她面前,眉心微皱,语气十足的委屈:“可是我已经当真了啊。” 南安猛地一抬头,又惊又惧,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 “哪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人?”宋凉立刻拉住她的衣袖,慢慢朝她逼近,牢牢盯住她躲闪的眸子,“握了我的手,又撞了我一次,还给我写了信,现在叫我不要当真是不是太迟了?” 南安彻底懵了,被他吓得舌头都在打结:“你你你……我……” “你哥哥不同意,你可以跟我直说啊,为什么要骗我呢?”宋凉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责怪她,眼睛里却含着不容忽视的温柔。 那种目光,即使过了很多很多年,也依然能让南安在陷入回忆的刹那间湿掉眼眶。 “对不起……” 她瑟缩着肩膀,话音刚落就被宋凉拉着向前一步,手臂轻轻抵在对方胸口的位置,动弹不得。 宋凉柔软的短发下面,一双耳朵已经红成了血色,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慢慢收紧,目光灼灼,语气铿锵:“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怕什么?” 初初一遇就辗转反侧耿耿于怀的人,惊鸿一瞥便心跳如鼓念念不忘的人,从来都不止你一个,你怕什么? 仿佛有一颗火种扔进胸腔,被寒风一吹,瞬间形成燎原之势,那些冰雪般覆盖在心头的委屈与纠结顷刻间瓦解,于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消融成饱胀温柔。 十六岁的阮南安仰着脸,怔怔地望着眼前低眉浅笑的少年,直到手心微湿,眼眶发烫,才慢慢勾起嘴角。 “我什么也不怕了。” 从天台下来,南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晃晃悠悠回到教室,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伏在课桌上半天没有回过神。 为了避嫌,宋凉又在顶楼待了一会儿才下来,正好碰上拎着午饭回教室的桑娆。 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默默交换了眼神,各自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宋凉慢慢往楼下走,桑娆则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座位上,笑嘻嘻地把手里的饭盒推到灵魂出窍的南安面前:“最后一份排骨让我抢到了,快吃吧。” 南安动了动胳膊,慢慢抬起头,冷笑着揪住她翘挺的鼻子,阴恻恻地眯起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诶诶诶!”桑娆被拧得龇牙咧嘴,用力掰开她的手,揉着解救出来的红通通的鼻子,觉得自己实在是很委屈,“你这人怎么不知道好歹呢?我要是不帮你跟他说实话,你们俩能成吗?你们俩要是不能成,你现在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呢。” 她倒是聪明,没把宋凉为了争取她这个助力,连续替她写了一个月作业的事情说出来。 南安哼了一声,打开面前的饭盒挑出一块排骨,一边啃一边继续对这种出卖朋友的进行谴责。桑娆耸耸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又适时来了个反击:“你再不闭嘴,我下次直接带北宁去天台捉奸。” 南安咀嚼的动作一僵,头脑终于清醒过来,想起她和宋凉之间还有阮北宁这个障碍,努力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又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换了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对啊,我哥那里该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瞒着呗。”桑娆也捏了块排骨塞进嘴里,说话含含糊糊的听不太清楚,“最好连萧倦也别说……他那个大嘴巴,指不定哪天就说漏嘴了。” 午休时间过半,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南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结束这个话题。 没过多久,宋凉跟着几个男生一起进来了,南安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啃排骨,草草扒了几口饭,收了饭盒扔进墙角的垃圾桶,又折回来坐下,目光不停往前排飘。 像是突然建立起某种心灵感应,宋凉趁着跟同桌说话的间隙飞快扭头看了她一眼,眼底笑意盈盈,耳朵在白色大衣的衬托下红得特别醒目。 桑娆默默观察了半天,上课的时候从课桌里抽出一张信纸摆到南安面前,朝 分卷阅读2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宋凉的位置努努嘴:“现在可以给他回信了吧?” 南安咬咬嘴唇,一言不发地低头去找笔。 宋凉这个人看起来慢条斯理的,回信的速度倒是出人意料的快。 南安的信通常都写得很长,内容却很没营养,大部分都是“今天早上的早餐太难吃了”、“我骑车的时候摔了一跤”或者“数学课太无聊了,我好想打瞌睡啊”之类的废话,宋凉的回复不仅快,而且一点都不敷衍。 她说早餐难吃,他就告诉她附近哪家早餐店的包子味道好;她骑车摔跤,他就提醒她可能是刹车又出问题了,要马上检查,最好连链条和车胎也检查一遍;她抱怨数学课听不懂,他就立刻悄悄让桑娆把他的笔记捎过来,还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了些浅显易懂的注释。 与此同时,桑娆同学也开始了她光荣的信使生涯。 她性格好,跟班里的同学们都相处得不错,和谁多聊一会儿都不会引起怀疑,每次课间去找宋凉闲扯两句,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信送到了。 久而久之,班里最八卦的“探长”看出了端倪,有一天趁着桑娆拿信的时候突然窜出来,正好抓了个现形:“你们俩整天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桑娆吓得差点原地跳起来,拿了信就慌慌张张地跑了,“探长”只好把调侃的目光投向另一个当事人:“开始写信啦?” 宋凉笑而不语,手指轻轻抚过桌板边缘缠着的胶带,仔仔细细把没粘牢的地方都压平了才缓缓开口:“你别瞎打听,吓着她了谁来给我当红娘?” “探长”心下明了,扭头扫视四周,正好看见南安飞快把一封信塞到桌子里,于是笑着揽住宋凉的肩膀:“啧啧啧,看看她那可怜样,你干嘛不跟她直说啊?天天写信多没意思。” “没什么好说的。”宋凉微笑着,那笑容里有无奈,也有丝丝的黯然,“她早就不记得了。” 喧嚣的初夏,刺耳的蝉鸣,清凉的树荫下中考失利垂头丧气的他,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那张干净的面巾纸,阳光下那只白到刺目的手,还有她略带关切的声音:“同学,你流鼻血了,擦一擦吧。” 那次狼狈的,颓唐的,染着淡淡血腥味的初遇,她早已经忘了,可他还记得。 “探长”转了转眼珠,继续怂恿:“这么久了,人家不记得也很正常啊,你就不能给个提示什么的?” 宋凉不说话了,“探长”脑筋转得飞快,突然间福至心灵:“要不你再流一次鼻血吧?当着她的面流,流得惨烈一点,她肯定能想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宋凉看白痴一样看着他,“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你别给我捣乱。” “探长”本来还想出几个馊主意,余光瞥见讲台上跳来跳去擦黑板的桑娆,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然后用胳膊撞了撞身边的好友:“再给你提个醒,人家这么辛辛苦苦替你跑腿,你就没什么表示?” 于是,第二天一早,桑娆同学发现自己课桌里多了一整套最新的限量版漫画,附带一张小小的便条,上书三个挺拔的大字——劳务费。 信使的工作进行到第十八天,桑娆看完了桌子里的最后一本漫画,圣诞节悄悄来临了。 学校领导对这类西方节日并不感冒,也没有安排什么特殊活动,但南安的班主任是个刚毕业的大男孩,提前好几天就下了通知:圣诞节当天班上的走读生都留下来晚自习,跟住校生一起庆祝。 南安和桑娆从来没住过校,也没上过早晚自习,对这种大晚上还能在学校乱晃的活动多多少少有些向往,回家跟阮北宁一说,征得他的同意,立刻上楼去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 桑娆看上了南安新买的呢子薄外套,穿在身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最后又脱下来,一边把衣服挂回衣柜一边说:“我还是不去了,在家陪北宁吧。” “你不是最喜欢热闹吗?这么好的机会干嘛不去?”南安扔开手里的一条黑色齐膝冬裙,继续在衣柜里扒拉。 萧倦圣诞节那天晚上要陪苏韵做兼职,南安和桑娆要去学校参加活动,如此一来,家里就只剩下阮北宁一个人了。 为了给南安和宋凉制造独处的机会,也为了内心深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桑娆决定把奉献精神贯彻到底:“我在家陪北宁吃饭,帮你稳住后方啊,你最近每天都笑得跟傻子一样,我都怕他看出来了,正好留下来探探口风。” 南安心头一暖,难得主动,亲昵地蹭蹭她的肩膀,毫不吝啬地夸奖:“你简直就是我的小天使啊!” “走开走开,肉麻死了!” 桑娆嫌弃地推开她,起身下楼去看阮北宁做晚饭,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深藏功与名,心里却雀跃不已:太好了!又有新的漫画可以入手了! 圣诞节那天放学以后,年轻的班主任拎着一袋气球和彩带彩灯之类的东西赶到教室,几个班干部立刻组织装饰教室,剩下的住校生准备才艺表演,走读生就负责校外采购。 桑娆向班主任请了假就跟阮北宁回家了,按照分配下来的任务,南安只 分卷阅读2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能跟着宋凉和另外几个男生去买水果。 刚走出校门,男生们就结伴往学校旁边的网吧走,其中一个临走前还朝宋凉暧昧地眨了眨眼睛:“我们只会吃,哪里会挑什么水果啊,你们俩去买吧,一个小时后在校门口集合。”说完就带头冲进了网吧。 南安听着对方好像话里有话,立刻做贼心虚般别过头,等人都走光了才敢小声问宋凉:“你说……他是不是知道我们在写信啊?” 宋凉“嗯”了一声,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耳尖被风吹得红红的,说不清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低头看了南安一眼,目光深深的,像藏着一个呼之欲出的秘密:“我第一次见你……就跟他打听你了,你们是初中同学啊,你不记得了吗?” 南安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对那个男生一点印象都没有,表情有点茫然。 宋凉极少跟她面对面说话,正踟躇着不知该怎么把握分寸,却被她呆呆的样子逗笑了:“想不起来就算了,他也跟我说你一向不爱理人的。” 南安这下子完全不恍惚了:“我没有不爱理人!” 宋凉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懊恼的样子,眼睛却是笑着的:“我知道,你只是胆子小嘛。” 南安正要反驳,一瞥见他的衣角就别过脸,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也没有很小啦……” “那你下课怎么从来不找我说话?” 宋凉下意识问出这一句,脸上慢慢热了起来,像擦了一层胭脂,直到从水果店出来还没有缓和的迹象。 回去的路上,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南安抱着一袋苹果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偷瞄身后的人,每瞄一眼,眼底的笑意就深一分,全然察觉不到自己脸上也飘着两朵红云。 冬季的街头华灯初上,街边店铺的灯光打在头顶,明亮如白昼,宋凉拎着大包小包穿过理发店前那排五光十色的灯光,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暗影,像一对欲飞的蝴蝶。 南安被那对蝴蝶翅膀扇得心里痒痒的,几次张口,却欲言又止,手指隔着袋子捏住一个苹果不停摩挲,寒冬腊月里居然生生憋出一头汗。 她这般紧张焦灼,宋凉倒是显得很放松,只是捏着塑料袋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颤了好一会儿才握成拳头,鼓起勇气开口:“我……” 几乎同时,南安也抬起头,一双眼睛躲闪着看向他:“你……”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到一秒钟又各自别过脸,南安盯着右侧的一堵水泥墙,半张脸掩在阴影里,另外半张脸被灯光照得分明,像喝醉了酒,泛出淡淡的蔷薇色,有种欲说还休的羞涩可怜。 宋凉痴痴盯着那一片艳色,手心湿得几乎抓不稳袋子,好不容易压下胸腔里那股不安于室的热切,他不着痕迹地往她身边挪了半步:“你先说吧。” 察觉到他的靠近,南安慌得差点跳起来,脸一路红到了脖子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干巴巴地向他道谢:“你给我的笔记我都看了,很好理解,我大概都看懂了,谢谢你啊。” 她死命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宋凉正用一种隐含甜蜜的目光频频窥视她,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很轻快,很愉悦:“我正要跟你说这个,马上放寒假了,你要是有空,我可以给你补补数学。” 南安呼吸一窒,随即把头垂得更低,笨拙地掩饰自己的欣喜:“我有空的!” “放假了我就可以用手机了,到时候再联系你。” “好。” 街角的彩灯闪闪烁烁,在两人并肩而行的影子上投射出一片温暖的斑斓,走着走着,南安悄悄回头去看身后的街道,突然眯着眼睛笑了。 ☆、圣诞 南安原以为只有他们一个班敢壮着胆子办活动,没想到一回到学校,整栋教学楼都是闹哄哄的。 每个教室里都放着音乐,有人唱歌,有人嘻嘻哈哈的在走廊上跑,时不时还能听见气球炸开的噼啪声,把气氛衬得热闹如过年。 教室里暗暗的,只有几条彩灯搭在天花板的风扇上,地上堆满了彩色气球,所有桌椅围成一个大圈,到处都是乱哄哄的人声,班主任还带头坐在讲台上唱歌。 宋凉把南安护在身后带进教室,叮嘱了一句“等我一下”就拎着所有水果出去了。 南安生怕踩爆地上的气球,只能靠在窗边给桑娆发短信: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信息发出去不到十秒钟,桑娆的QQ头像就闪了起来,先是发来一连串的感叹号,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啊”。 南安幽幽叹了一口气,飞快按着手机键盘:说人话。 等了好一会儿,对方才发来一段人类能看懂的话:刚刚探长打电话给我,问我你喜欢吃什么水果! 南安还是一头雾水:他问这个干什么? 桑娆又是过了好久才回复,速度慢得让南安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用脚打的字:你是猪啊!电话是探长打的,可问题是宋凉问的!他没手机啊!你忘了吗? 南安揉揉眉心,彻底被她 分卷阅读2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的表达能力打败了,索性收起手机,靠在墙边一心一意地等着宋凉回来,中途好几次捂着脸笑起来。 等了没一会儿,宋凉带着洗好的水果推开了教室门,小心翼翼地避开气球走到南安面前,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硕大的红苹果:“我去发水果,你先找个地方坐吧。” 南安抿嘴偷笑,捧着苹果咬了一大口,转身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来,等宋凉发完水果找过来的时候,她手里的苹果还是保持着只咬了一口的样子。 “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宋凉眼巴巴地看看苹果,又看看她,语气有点忐忑。 南安摇摇头,挪了挪椅子,示意他坐到身边特意留出的空位上,然后低着头小声回答:“我舍……”她想说舍不得吃,半道又把话咽了回去,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语调都升高了几度,“不是!我想留着回家吃。” 这时候她倒不怎么怕被人发现了,灯光这么暗,大家都胡乱坐着,还有好几个男生坐在女生堆里拆零食吃,谁也注意不到他们这对野鸳鸯。 宋凉点点头,找了个干净的袋子把南安的苹果装好,然后认认真真剥起桌上的橘子,连果肉上粘连的白络都一点点处理干净才堆到南安面前:“那你吃这个吧。” 南安掰下一瓣橘子尝了一口,被酸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面上却不好表露。 硬着头皮吃了半个橘子,她捧着剩下的半个碰了碰宋凉的肩膀,脸上笑意盈盈:“你吃吗?” 宋凉愣了一下,微微偏过头,自然而然地张嘴咬住一瓣橘子,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手指上,让她有些发怔。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班主任抱着一把木吉他坐在讲台上边弹边唱,唱的是周杰伦的《七里香》——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 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 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 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 初恋的香味就这样被我们寻回……” 宋凉虽然面不改色地吃了半个橘子,到底还是放弃了继续对它下手的念头,两只手乖乖搭在膝盖上,手指跟着歌曲慢慢打着拍子。 少年的清秀的眉眼温润如玉,下颌线却棱角分明,显得精致而凌厉,微微低下头的时候,下巴半掩进白色的高领毛衣里,又平添了几分柔软的稚气。 南安捧着那个咬了一口的苹果,目光定格在他安静的侧脸上,呼吸微滞,像是在端详一件稀世珍宝。 唱的是大家都很熟悉的歌,原本属于班主任的独唱演变成全班的大合唱,昏暗的灯光下,教室里每张脸上都洋溢着年轻的热情和喜悦。 这一刻,南安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写过的那段关于流浪猫的遐思是多么的浅薄片面。 其实她并非孤身一人。 其实她的生命里有歌有友有亲人,还有宋凉。 其实她的青春,才刚刚开始。 合唱到“我此刻却只想亲吻你倔强的嘴”那一句,门口的插座突然噼里啪啦闪起了火花,紧接着,头顶的彩灯也在瞬间熄灭了。 歌声戛然而止,南安停住了胡思乱想,下意识缩起肩膀往旁边靠了靠。 黑暗中,有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一个冰凉柔软的,带着橘子香气的东西飞快在她脸上点了一下。 “别怕。”宋凉低哑的声音近在耳边,“我在这里。” 少年身上清淡的洗衣粉香气顷刻间消弭了所有的不安与恐惧,南安慢慢睁开紧闭的眼睛,双手蜷缩成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也感觉不到痛。 “开关接触不良了?” “快去看看大灯开不开得了!” “完了完了,气氛都没了……” 几个男生开门出去了,女生们挤在一起不敢动,教室的大灯很快被打开。 明晃晃的灯光下,宋凉红着脸松开南安的手,搬着椅子跟她挪开了一段距离。南安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被亲吻过的地方烫得发红,她抬手去摸了摸,指尖微微发颤,眼睛却格外明亮。 周围一片嘈杂,有人抱怨,有人打闹,有人继续唱歌,也有人意兴阑珊准备离开,可是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她分明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 咚咚咚,咚咚咚,掩盖了一切喧闹,驱散了所有犹疑。 锦城中学的圣诞狂欢还在继续,校外的街头也依旧灯火通明。 主街的卖场门口摆了一颗巨大的圣诞树,坠满铃铛和彩带,旁边站了一个穿着胖乎乎的小熊套装的人,正一张一张往路人手里派发传单。 几个小男孩偷偷摘了圣诞树上的铃铛嬉笑着跑开,小熊迈着沉重的脚步跌跌撞撞追到街角,眼看着孩子们跑远了,才挪着笨重的身体挤进一旁的窄巷子里。 昏黄的灯光下,苏韵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寒气从脚底窜上小腿,又冷又麻,冰 分卷阅读2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凉的手捂在嘴边,呵出一团白色的雾气,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小熊庞大的身影渐渐靠近,摘下厚厚的头套,露出一张大汗淋漓却俊秀明朗的面孔。 “辛苦你了。”苏韵连忙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萧倦笑嘻嘻地脱了手套,接过纸巾胡乱擦着脸上的汗,伸出另一只手去摸她的脸。 那张巴掌大的脸被北风吹得毫无血色,冰冰凉凉的,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都让你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了,你偏要在这里等,天气那么冷。” “我怕你找不到我。”苏韵身上裹着单薄的外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低着头细声细气的样子格外惹人怜爱。 萧倦连忙放下头套,用两只热乎乎的大手捂住她冰冷的耳朵,轻轻摩挲着:“乖,忙完了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苏韵被他的动作吓住了,条件反射想躲开,冻僵的身体却被他身上散发的热度一点点软化,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 萧倦又替她捂了一会儿耳朵才松开手,把身上的卡通套装一股脑脱下来,拍干净灰尘塞到她怀里:“你快换上进去结账,我在外面等你。”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毛衣,一接触冷空气就冻得打了个哆嗦,苏韵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问他:“你的外套呢?” “放在门口了。”萧倦咧着嘴笑,语气里透着一股得意洋洋的狡黠,“放心吧,我没穿外套,又缩着肩膀,他们又懒得出来看,隔着玻璃肯定看不出来不是你。” 苏韵吸吸鼻子,轻轻捶了他一拳:“你怎么这么笨呐!” 萧倦笑着帮她拉好胸前的拉链,又轻轻把手里的小熊头套盖到她头上,抱着胳膊连声催促:“快去快去,结了帐记得帮我把外套带出来,冷死我了!” 苏韵赶紧戴上头套,撑着圆滚滚的身体往前冲。 “你慢点啊!”萧倦迎着风追了两步。 对方刚刚挤出巷子,听见他的声音反而跑得更快了,萧倦靠在墙边摇摇头,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随即捂着脸闷闷地笑。 终于碰到了! 他心头狂跳,挠挠冒着热气的头,沾沾自喜了一会儿,又慢慢敛住笑容,回味着刚刚贴近时的触感,有些心疼的想:她也太瘦了吧。 以后一定要多陪她出来兼职,先找个暖和的地方让她待着,帮她多发一会儿传单,多赚点钱,对了,把零花钱攒一攒,给她多买点好吃的,或者买件新衣服也行。 这么想着,他很快又开心起来,一边跺脚一边原地转圈,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转来转去,高大又滑稽。 没过多久,苏韵抱着外套一路小跑回来,踮起脚把它盖到萧倦肩膀上:“快穿好。” 萧倦穿好外套,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宽厚的掌心温暖而潮湿:“走吧,我带你去吃东西,前面有家店的炸鸡可好吃了,我一个人就能吃一整只呢。” 苏韵微微一笑,长长的睫毛低垂,冰消雪融般柔和绵软。 出了巷子,两个人沿着街道走了几步,萧倦深深呼吸了几口冬夜的寒冷空气,拉着苏韵的手塞进大衣口袋里,笑眯眯地看着她因为剧烈奔跑而红扑扑的脸颊:“快走吧,晚了就要排队了。” 苏韵点点头,冰凉的手指微微蜷缩,安安稳稳躺在他的口袋里,紧贴着他的身体,慢慢捂出融融的暖意。 城市的另一边,白色的复式小楼门窗紧闭,厨房的鱼汤咕嘟咕嘟冒着乳白色的泡泡,香气四溢,所有寒冷和热闹都被隔绝在窗外,只余一室温暖的宁静。 阮北宁掀开砂锅盖子看了一眼,确定鱼汤可以出锅了,立刻转身去切葱花。 桑娆找准时机,迅速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热气腾腾的鱼肉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细尝就被烫得滋哇乱叫。 阮北宁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还有一分钟就出锅了,你就不能等等?” 桑娆拼命用手在嘴边扇风,忍着烫把鱼肉囫囵咽下去,张着嘴巴大口呼吸,还不忘伸手指指砂锅:“淡了淡了,再加点盐。” “你呀……”阮北宁笑着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乖乖往锅里加了小半勺盐。 在雪白的鱼肉上撒上切好的葱花,他仔细洗干净手,转过身,轻轻捧起了桑娆的脸。 “你干嘛?”桑娆吸气的动作一顿,睁大了眼睛瞪着他越凑越近的脸,紧张得声音都尖了。 “张嘴,我看看你嘴巴烫着没有。”阮北宁专注地盯着她的嘴唇,根本没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暧昧。 桑娆屏住呼吸,凝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脸,脚下一软,整个人就往后仰。 阮北宁连忙拽住她,眉心皱出一个浅浅的“川”字,表情格外认真:“让我看一下,破皮了等下的菜就不放辣椒了。” 桑娆只能老实站着,呆呆地张着嘴给他看。 胸口像藏着一只大怪兽,卯足了劲一下一下撞在她心上,撞得她头晕目眩,像灌了一大杯烈酒,连头顶的灯好像都开始摇晃起来。 她不敢挣扎,更 分卷阅读2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不敢呼吸,只能任由对方的脸越凑越近,任由自己胸腔里掀起一片滔天巨浪。 女孩红润的嘴唇微张,透出朦胧的水光,里面缩着一截湿湿的小舌头,阮北宁盯着那一抹薄红,耳根一点点热起来,慌忙垂下眼睛,松开她的下巴:“还好没破皮,你去喝点水漱一下口,我再炒两个菜就开饭了。” 桑娆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出厨房,冲向饮水机,咕咚咕咚灌了两大杯水,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肚子躺进沙发里。 厨房里传出轻微的瓷器碰撞的声音,应该是阮北宁在盛汤,她听了一会儿,突然张大嘴巴,对着空气无声地尖叫,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两只脚也四处乱蹬,像只焦躁不安的小兽。 “怎么了?”阮北宁端着一碗汤站在厨房门口,被她异常的举动吓了一跳。 桑娆“唰”地翻身坐起来,用力摇头:“没有没有,我嘴巴疼。” 她的脸颊红彤彤的,一头短发乱糟糟地翘着,嘟着嘴,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全然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阮北宁抿着嘴微笑,轻轻放下汤碗,又折回厨房去炒菜。 桑娆还坐在沙发上发愣,屋子里暖气开得太足,烘得她脸上热乎乎的,后背也冒出一层薄汗,开饭前她特地去卫生间洗了脸,那种莫名的热度却丝毫没有下降。 这顿饭吃得一点也不愉快。 平时有说有笑的两个人今晚突然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桑娆尤其郁闷,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好像堵着什么东西,又不想说话,只能埋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菜。 阮北宁也觉得不对劲,今天的菜都是桑娆爱吃的,她却兴致缺缺的,完全没有平时活泼爱笑的样子,他想主动找点话来说,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草草吃了饭,收碗筷到厨房去了。 温热的水流缓缓注进洗碗槽,没过狼藉的碗碟,阮北宁微微弓着身子,往海绵上挤了几滴洗洁精,关了水,认真擦拭着筷子上的油渍。 桑娆没有像往常一样进去帮忙,而是歪着头倚在门口,一双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眼前忙碌的背影,心头一片清明。 她曾经在日记里写:爱情要么像杉菜和道明寺,火星撞地球,从欢喜冤家到亲密爱人,每天都有新进展,要么就像《古惑仔》里那样,做大哥的女人,跟着他从铜锣湾一路砍到尖沙咀。 多么有趣,多么热血,多么惊心动魄,这才是她想要的爱情,比那些哭哭啼啼磨磨唧唧的爱情故事刺激多了。 她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最中意的人,必须有道明寺的不羁,陈浩南的邪气,再不济也应该像她一样跳脱潇洒,陪她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骑着摩托车四处飞驰。 从未想过,会是眼前这个人。 从未想过,在十几年的陪伴中也毫无旖旎情思的自己,会在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于一片热腾腾的食物香气之间,在他安静的注视下,心跳如雷。 她比任何人都要早慧通透,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此刻的心跳预示着什么。 学校的圣诞节狂欢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多才结束,南安被宋凉一路送到家门口,一进门就看见桑娆抱着枕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怎么了?”她换了鞋,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伸手在桑娆眼前晃了晃。 桑娆猛地回过神,木木地摇头,眼神飘忽不定:“没事啊,我吃撑了,躺着休息一会儿。” 南安“哦”了一声,看见电视上正在放偶像剧,拿起遥控器换了个综艺频道,嘴里嘟囔着:“怎么在看这个?你不是最讨厌这个演员哭哭啼啼的吗?” 桑娆压根没注意电视在播什么,耷拉着脑袋没接话。 浴室里的水声渐渐停了下来,阮北宁推开门,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南安:“回来啦,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南安放下遥控器,用下巴指了指神游天外的桑娆,“她怎么了?” “吃饭的时候被鱼烫到了。”阮北宁披着毛巾走过来,像平时一样坐到桑娆身边,扭头去看她,“嘴巴还疼吗?” 他发梢还滴着水,有几滴溅到了桑娆脸上,凉凉的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突然跳起来,把怀里的抱枕塞给他,急急忙忙用脚去勾地上的拖鞋:“不疼了不疼了,我去洗澡了。” 沙发边躺着一只兔子形状的棉拖鞋,她轻轻松松套上去,左看右看都找不到另一只鞋,只能单脚站在地上,扁着嘴,像只丢了胡萝卜的笨兔子。 南安被她挡住了电视,“啧”了一声,弯腰去替她找,小声唠叨:“都说了别乱踢鞋子了,沙发底下多脏啊,我前几天还在下面摸到一颗糖,也是你弄进去的吧?” 桑娆心虚地摸摸鼻子,正要蹲下去自己找,阮北宁却伸长了手从沙发底下摸出那只拖鞋,轻轻放到她脚边:“找到啦。” 桑娆一阵脸热,蹲下来拍了拍鞋子,阮北宁又朝她眨眨眼睛:“别听南安乱说,沙发底下我每周都会擦,一点也不脏的。” 南安抱着枕头瞥了桑娆一眼,对方却躲闪着不敢看她,穿好鞋就慌慌张张冲进了 分卷阅读3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浴室,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她心头一跳,生怕自己和宋凉的事露馅了,转了转眼珠,不动声色地观察起阮北宁的脸色。 阮北宁从茶几底下翻出一盒消食片捏在手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时不时还配合着主持人夸张的表情笑几声,也不像是知情者的样子。 南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哼着歌上楼去帮桑娆拿睡衣。 至于为什么一向记性很好的桑娆洗澡连睡衣都忘了拿,她因为心情颇好,根本无暇细想。 ☆、寒假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是在南安和桑娆的睡梦中悄悄落下的。 早上七点,窗外雪花纷纷,整个世界一片莹白,窗内的两个女孩各自扯着被子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因为寒冷而滚成一团,都挣扎着不肯醒来。 阮北宁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把放凉了的早餐又热了一遍才上去敲门:“你们两个快起来,真的要迟到了。” 睡了一觉的桑娆早就把昨晚的柔肠百结抛在脑后,满血复活,力大如牛,一把抢过被子,把瘫软的南安拽起来猛烈摇晃:“快点啊!北宁在催了!” 南安被迫离开温暖的被窝,坐在床边揉眼睛,人还迷糊着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被桑娆拎着扔进了卫生间。 阮北宁早就换了鞋子在门口等着,桑娆飞快刷了牙洗了脸,狼吞虎咽地啃了两个包子,抓起豆浆就冲过去换鞋。 一推开门,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把她冻得一个激灵:“真的下雪啦?我昨天看天气预报还以为是骗人的呢!” 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阮北宁推着单车往前走了两步,见桑娆还穿着昨天的呢子外套,立刻扯下脖子上的围巾替她戴上,顺势看了一眼手表:“南安呢?怎么还不出来?” 桑娆来不及害羞,咕咚一声咽下嘴里的豆浆,拔高了嗓门朝屋里喊:“阮南安!” “来了来了!” 南安一手拿着书包一手抓着两个包子冲出来,“嘭”的一声把门关上,随即一路小跑着去推单车。 阮北宁推着车走在前面,嘴里连声催促着:“先把东西吃了,马上就凉了。” 桑娆把手里的半杯豆浆递给南安,伸手拂去她头上星星点点的雪花,又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你动作就不能快点?” “已经很快了!” 南安躲开她的手,艰难地咀嚼着香菇白菜馅的包子,低头喝了一大口豆浆,跨上车,用力踩着脚蹬子跟上阮北宁。 下了大半夜的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朝阳像一个罩着毛绒灯罩的大灯泡,照在身上也没有暖意。雪花冰冰凉凉的落在脸上,很快就消融成一片小小的水迹,路边赶着上学的人一拨又一拨,个个都戴着厚厚的围巾和帽子,嬉笑着把单车踩得飞快。 凛冽的北风吹在脸上,有干涩粗糙的疼痛感,桑娆低下头,把半张脸埋进阮北宁的围巾里,呼吸间都是对方身上熟悉的洗发水的味道,清淡又温暖。 前方的阮北宁骑着车拐过一个路口,回过头朝她招招手,她抓紧扶手,马上蹬着单车追上去。 车轮在铲过雪又结了霜的路面拖出一条长长的白色印痕,如同一道苍白的伤口,少年们欢快的笑声和清脆的单车铃声就回荡在这道伤口上,一路绵延到远方,久久不散。 雪花纷飞间,万物陷入短暂的迷梦之中,只有年轻的悸动不知疲倦地昼夜疯长,长成抵御严寒的滚烫。 圣诞节过后的第二个星期,南安迎来了高中生涯的第一次期末考。 考试结束就开始放寒假,宋凉住城南,南安家在城北,中间隔了半个小时的车程外加一个阮北宁,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南安为此郁闷了好一阵,连考试之前的复习都提不起精神,最后靠着恶补宋凉送来的笔记才应付过去。 到了放假那天,桑娆很讲义气地提前跑到阮北宁班上盯梢,宋凉临时被老师叫去帮忙整理办公室,南安前一天晚上为了寒假的事没睡好,只好独自靠在桌上打瞌睡,一边睡一边等他。 宋凉匆匆回到教室的时候,她睡得正熟,眉心微微皱着,嘟着嘴,愁眉苦脸地面对即将来临的离别。 宋凉笑着,俯身拨开她额前乱糟糟的碎发,既怕吵醒她,又不愿她再睡下去,犹豫着轻声唤她:“南安,南安,不要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南安皱皱鼻子,迷迷糊糊地揉眼睛,声音甜甜软软的,像融化到一半的棉花糖:“我睡了多久了?” “没多久。”宋凉盯着着她蓬松的长发,偷偷伸手在发尾摩挲了一下,唇边噙着柔软的笑意。 南安打了个哈欠,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目光呆滞,显然还没有睡醒,宋凉忍不住问她:“你昨晚没睡好吗?” 南安摇摇头,又点点头,幽幽着叹气,答非所问:“寒假要放一个多月诶。” 窗外寒风呼啸,把临别的气氛衬托得格外悲凉,宋凉却抿着嘴笑了:“正好,笔记我都给你整理好了,还留了些题,你这段时间都做了吧。 分卷阅读3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 南安立刻清醒过来,瞪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很没精神地“哦”了一声。 宋凉垂下眼睛,手指偷偷蹭着她散在椅背上的头发,耐心叮嘱她:“有什么不懂的就给我打电话,电话里讲不清楚我们就找机会见一面。” 南安再傻也听明白他的意思了,扭着手指讷讷的不说话,好半天才红着脸点点头。 宋凉的目光跟着她的睫毛一起忽闪忽闪:“一定要把笔记看完,开学了我要考你的。” “知道了。”南安心乱如麻,像即将离巢的小动物,又不舍又委屈,瓮声瓮气地央求,“那你一定要抽时间出来。” “好。” “要是不能来,就找机会给我打电话,我每天都带着手机。” “好。” 宋凉低下头,凝视着女孩乌黑的发顶,嗅到她头发上幽微的香气,心软成了一汪春水,像个老妈子似的劝她:“你在家跟桑娆好好玩,别吵架,有空要帮你哥哥做做家务,不要惹他生气,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南安一一应了,憋了好久的情绪突然爆发出来,鼓足勇气把头挨过去,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清了他咚咚的心跳声,红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一点点松开手,拉开椅子站起来。 “那我走了。” 女孩点漆般的眸子里隐隐闪着泪光,如同漫天细碎的星辰,宋凉呼吸一窒,一把把她拽回来,用力扣在怀里,嘴唇飞快在她眼皮上碰了一下。 额头相抵,呼吸缠绕间,他的声音轻不可闻:“我会很想你,很想你的。” 南安眼睛里盈满了泪,听得这一句,睫毛一颤,眼泪就无声无息地落到衣襟上。 良久,宋凉叹了一口气,慢慢松开紧扣的手臂,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快回去吧,路上小心,骑车慢一点。” 南安抹了一下眼睛,把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这么看了好几圈,才咬着牙跺跺脚,快步跑出教室。 宋凉追到门口,不住地叮嘱:“你跑慢一点!慢一点!下面的雪还没融!” 十六岁的阮南安捂着嘴在楼道里飞奔,指尖凝结着冰凉的泪滴,强忍着没有回头,一路冲下楼,穿过花坛跑出校门,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 她并不知道,身后的走廊上,那个一直微笑着的少年在她离开以后悄悄红了眼眶,独自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那是南安记忆中最漫长的一个寒假。 她花了三天时间翻完宋凉给她的笔记,把该消化的知识点消化完,然后就瘫坐在沙发上,盯着墙上的时钟一动不动,恨不得它马上转个十几二十圈,让她马上过年,马上过元宵,马上开学,马上回到宋凉身边。 桑娆一边削苹果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南安,见她眼睛都快瞪成斗鸡眼了,终于忍不住伸手戳戳她的脸:“你怎么了?” 南安深深叹了一口气,把视线移到桑娆脸上,目光却完全没有聚焦,仿佛在喃喃自语:“今天才第三天:” 桑娆做贼似的往四周看了一圈,确定阮北宁不在,还是压低了声音:“你在想宋凉啊?” 南安点点头,继续叹气,活脱脱一个超级怨妇,桑娆被她吓得背脊一阵发凉,连忙啃着苹果躲开了。 宋凉家里管得很严,父母怕耽误他学习,一直限制他用手机,平时用电脑的时间也严格控制,放假之前说得好好的,可这几天南安打给他的电话从来没接通过。 眼看要吃晚饭了,南安神游了一阵子,又掏出手机打开QQ,发现宋凉的头像依旧是灰扑扑的,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她仰躺在沙发上,用力蹬了蹬脚,把手机甩出去老远,又扔了一个抱枕过去,捂着脸欲哭无泪,像个病入膏肓的躁郁症患者。 桑娆生怕阮北宁看出什么来,好几次把南安拖回房间教育:“你可不能再这样了,北宁真的会看出来的!” 南安哭丧着脸,心里头乱糟糟的:“那怎么办?他说过我可以给他打电话啊,可这都几天了?别说电话了,他QQ都没登过!” “你怎么这么像怨妇啊?宋凉又不是死了,他就是没机会给你打电话,要不然早就一天打八百个了。” 桑娆皱着眉头教训人的样子简直和阮北宁如出一辙,南安忍不住搓搓胳膊,随即试探着小声问她:“要不……我给他家打个电话?我知道他家的座机号码。” 桑娆气得跳脚:“你是猪啊?万一被他爸妈接到了怎么办?” 南安也知道自己是病急乱投医,垂着脑袋沉吟片刻,索性破罐破摔,爬到床上开始脱衣服,神情肃穆得仿佛要去献祭。 “你干嘛?”桑娆生怕她兽性大发做出什么蠢事,吓得连连后退。 “睡觉啊,睡觉时间能过快一点。”南安翻身盖上被子,闭着眼睛对桑娆摆摆手,“你快出去,别吵我。” “……神经病啊!” 桑娆骂骂咧咧地摔门出去,世界得以清静,南安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酝酿睡意,没过多久眼皮就慢慢 分卷阅读3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重了起来。 随后的日子里,南安完全开启了冬眠模式,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一睡醒就看时间,然后窃喜一阵子,倒头继续去会周公。 那时的她还很年轻,每天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睡觉,用来消磨难熬的等待,轻轻闭上眼睛,时光就随着她的呼吸悠悠而过。 后来的很多年里,她成为一个需要靠香烟和酒精才能入睡的重度失眠人士,每个难眠的深夜都躺在床上流泪,一遍遍强迫自己尽快睡着,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睡眠时间,和那些因为时间流逝而产生的快乐,连同那些不知疲倦的想念与悸动,早在很久以前,就被提前透支了。 南安日复一日地昏睡着,渐渐连饭都不怎么按时吃了,迟钝的阮北宁终于觉出不对劲,这天吃完午饭就逮住窝在沙发里的桑娆打听情况:“她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啊……”桑娆绞尽脑汁,勉强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她现在每天晚上都熬夜看书,白天就犯困了嘛。” “看书挺费脑子的。”阮北宁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自顾自地碎碎念,“要不要给她买点核桃吃呢……” “嗯——啊?” 桑娆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更没想到阮北宁揣着钱包就准备出门,核桃可不便宜啊!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阻止,阮北宁又朝她招招手:“你跟我一起去啊,我们顺便把年货买了,再给你买点零食。” 桑娆一听零食就乐了,立刻戴好围巾去换鞋,兴高采烈地跟着他出门。 锦城过年的气氛特别热烈,年关将至,街上到处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主街附近更是人山人海,老老少少挤成一团,连喘气都费劲。桑娆被阮北宁护在身后慢慢挪进商场,马上就被门口冰柜里的甜筒吸引了,挤在一堆小孩子中间不肯走,抬头眼巴巴地看着阮北宁。 阮北宁拿她没办法,只能把她从满地的小萝卜头里扯出来,自己挤进去,没过多久就举着一支小小的甜筒出来了。 “只能吃这么多哦。”他不情不愿的把甜筒递给桑娆,心里想着她晚上肯定又要嚷嚷肚子疼了。 桑娆接过甜筒,伸出舌头舔了一小口,然后眯起眼睛,得意洋洋地接受周围小朋友们投来的艳羡的目光。 阮北宁哭笑不得,还想说她两句,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的乳制品区域,看见穿着商场工作围裙的苏韵正在柜台后面邀请路人试吃酸奶,脚步就顿住了。 桑娆也看见苏韵了,想着是不是该过去打个招呼,阮北宁却拉着她绕道踏上了另一边的自动扶梯:“别过去了,我们过去她会不好意思的。” 到了二楼,桑娆手里的甜筒也差不多被消灭干净了,两个人迅速加入抢购年货的阵营,阮北宁负责买菜,桑娆就推着购物车四处乱转,看见什么打折就拿什么。 阮北宁一头扎进蔬菜区,在一堆阿姨和奶奶的包围下艰难地保持呼吸,还不忘扭头喝止桑娆:“你别什么都拿!香菇和木耳家里还有一大堆,快放回去!” 桑娆立刻缩回准备拿香菇的手,吐吐舌头,朝另一排货架走去。 隔着三四排堆满商品的货架,萧倦正准备伸手去拿最上面的饼干,骤然听见阮北宁的声音,手上的动作一顿,扭头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 “难道是幻听了?”他摇摇头,不再细想,拿了饼干就往一楼跑。 人群中,阮北宁细心比较着手里两颗卷心菜的新鲜程度,桑娆抱着一大堆不同口味的薯片扔进购物车,谁也没注意到他匆匆而过的身影。 楼下的卖场里,苏韵正低头往试吃的小纸杯里倒酸奶,神色专注而从容。 萧倦跳下扶梯快步走到她面前,邀功似的晃动手里的饼干,笑嘻嘻地问:“这个你弟弟喜欢吃吗?我买这个好不好?” 苏韵放下手里的酸奶瓶,表情颇为无奈:“不用了,他喜欢吃什么我会给他买。” “那怎么行?我跟你买的意义不一样。”萧倦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苏韵脸颊微热,柔柔地瞪他一眼:“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就算了。”萧倦朝她眨眨眼睛,抱着饼干走向收银台,一步一回头,“我先去结账,你下班了就到门口来找我哦!” “诶!你这人,你回来!”苏韵急急喊了一声,对方却一溜烟跑进人群里,留下她在原地干瞪眼。 陆陆续续把纸杯都倒上酸奶,却没有顾客光顾,苏韵站在狭窄的柜台后面,手指一下一下抠着台子上贴着的广告纸,突然抬手狠狠擦了一下眼睛。 商场开着暖气,热烘烘地包裹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又温暖,又让人透不过气。 她不明白自己在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她只知道,此刻身处的这个地方,四周都很温暖,很热闹,可是根本就不属于她。 一出门,门外的那个世界还是异常寒冷。 就像灰姑娘离开南瓜马车, 分卷阅读3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下班以后,她还是要独自走过拥挤的人群,走过热闹的马路,走过又长又暗的巷子,走回到自己那个四面透风的,没有暖气的家里。 萧倦对她来说,就像一个小太阳,冰天雪地里,他带着十二万分的善意停驻在她身边,散发的光和热深深温暖着她,同时也不可避免的灼烧着她。 所以,离太阳太近,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她不知道。 ☆、约会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透了,南安在黑暗中呆坐了一会儿,摸索着拧开床头的小台灯,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立刻套上外套走出房间。 桑娆斜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嘴里咯吱咯吱嚼着零食,厨房里传出滋滋啦啦的声音,是阮北宁在炒菜,此刻,这些平时听来再平常不过的声音让人莫名觉得很心安,于黑暗中苏醒的孤独感也被冲淡了不少。 南安关上房门,一边下楼梯一边笑着问桑娆:“吃什么呢?” 桑娆见她下来,马上拍拍身边的一大袋核桃:“快来看,给你买的。” “给我买这么多核桃干嘛?”南安打开袋子,选了颗胖乎乎的核桃捏在手里玩。 “还不是你,每天什么事都不管,睡得跟猪一样。”桑娆吃完最后一片薯片,把包装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白了她一眼,“北宁问我,我只能说你每天晚上挑灯夜读啊,他就买了一堆核桃给你。” 南安一听这话就笑了,捏着胖核桃的手轻轻捶了她一下:“你还真聪明诶。” “你确实该补补脑子了。”桑娆翻了个更大的白眼,“看看你这是什么蠢办法,嫌时间过得慢你不会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非要睡觉,要是让北宁知道他的核桃都用来促进你每天发花痴,肯定要气晕过去。”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就没人知道。”南安说着,从袋子里找出一把小钳子,盘着腿坐到沙发上夹核桃吃。 桑娆换了个姿势,把头枕到她大腿上,坏笑着勾勾手指:“给我剥十个核桃,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怎么样?” “有话快说。”南安选择性忽略了她的前一句话,从一堆核桃壳里挑出一小块果仁,吹了吹,扔进了自己嘴里。 桑娆立刻挑起眉毛斜她一眼,阴阳怪气地哼哼:“宋凉让我带话给你。” 南安猛地一伸手,把手边一整袋核桃都塞到她怀里:“这些剥好了都归你,快说!” 桑娆心满意足地抱着核桃,回头看了一眼厨房,跟地下接头似的,神秘兮兮地凑到南安耳边:“我今天在商场碰见他了,他跟他妈逛街呢,没敢多说什么,就让我告诉你,明天早上他在主街的图书馆等你,让你把寒假作业带上。” 南安心头大喜,笑着抱住桑娆的头,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下:“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诶诶!你放开我,少占我便宜。”桑娆捂着脸从她怀里挣脱,往旁边挪了一点,想了想,看她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担忧,“唉,你就自求多福吧。” 南安脸上的喜色一滞:“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宋凉他妈妈啊。”桑娆撑着下巴,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我才跟宋凉说了两句话她就冲过来了,我跟她打招呼她也不理,拉着宋凉就走了,好像我是拐卖她儿子的人贩子一样。” 南安听着听着,慢慢皱起眉头,心里开始打鼓:宋凉说过,他父母对他管教很严厉,万一他们偷偷见面的事被发现了……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桑娆还没说完,接着发表看法:“反正我就觉得她很不好惹,凶巴巴的,看着比萧倦他妈还刻薄呢。” 话音刚落,阮北宁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了。 他只听见最后一句话,一边往餐桌走一边忍不住教育桑娆:“别乱说,表姨再怎么样也是长辈,是萧倦的妈妈,可不许背后议论人家。” 桑娆被他吓了一跳,立刻乖乖点头,起身去厨房帮忙拿碗筷。 沙发上只剩下还没回过神的南安。 核桃坚硬的果壳硌在皮肤上,有轻微的痛感,她松开手,盯着手心印出的深深浅浅的纹路,刚才的雀跃和兴奋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头顶明晃晃的灯光里伸出来,拽着她的思绪,拉扯着一直往更深更黑的恐惧里去。 这天晚上桑娆吃过晚饭就回家了,南安身边没了说话的人,趴在床上写了一篇词不达意的散文,直到凌晨时分才卷着被子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还没等调好的闹钟响起,她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出门去见宋凉。 再多的惴惴不安,也会被即将见面的喜悦冲淡。 事实上,这个年纪的女生根本不需要过多的修饰,满脸的胶原蛋白就是她们最好的化妆品,尽管如此,南安还是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小斗篷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站了很久。 她的头发继承了父亲的自然卷,又厚又密,长长的一卷,稍不注意就会打结,所以平时都是扎着马尾,但是此刻,端详着 分卷阅读3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镜子里的自己,她怎么看都不满意,踟躇片刻,还是解开了束发的皮筋。 听到南安要去桑娆家,阮北宁不疑有他,只叮嘱了几句“别太晚回来”之类的话就放她出门了。 图书馆离南安家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正值上班高峰期,她懒得骑车,干脆一路跑着去。 她跑得又快又急,步履凌乱,在人群中左突右冲,柔软的衣摆随风摆动,蓬松的长发高高扬起,姿态稍显狼狈,满脸的欣喜却不曾减退。 看见路口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她缓了缓呼吸,随即更快地冲过去,张开双臂扑进对方怀里,扑得他差点站不稳。 “你不是说在图书馆见吗?”南安脸上洇着淡淡的潮红,呼出的热气在眼前凝聚成一团明朗的白云。 宋凉紧紧抱了她一会儿,伸手去擦她额上细细的汗,语调柔和,一如往常:“我来早了,就到这里逛逛。” 他的手指有些凉,贴在剧烈奔跑之后燥热的皮肤上,有种说不出的舒服与妥帖,南安喘匀了气,牵住他另一只手晃了晃,笑着问:“你不是要去图书馆吗?我陪你去。” “不去图书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宋凉握着她的手指呵了一口气,再看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街上这么多车,你跑什么?” “我怕堵车啊,前面那条路老是堵车。” “那就慢慢走,不要跑,我都说了会等你,你急什么?” “谁急啦?” 南安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眼角微微上挑,已经初见妩媚凌厉的韵致,瞳孔却明净黑亮,透着一股孩童般的稚气,宋凉被她这么半嗔半怒地斜睨着,心跳都漏了一拍。 “是我急,行不行?”他低低说着,语意婉转,却又昭然若揭。 南安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是我急是我急!” 话还没说完她就觉得不对,果不其然,对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连这个也要跟我争啊?” 南安捋了捋耳边散落的长发,也跟着笑起来,一双明眸在冬日的暖阳下闪闪发着光:“的确是我更急啊,你不知道吗?” 后面那句话听起来有几分嗔怪的意味,像是在埋怨,又像是撒娇,她知道这样不妥,可即使再不妥,她还是要说。 其实,她并不擅长吐露心事,更不懂得如何撒娇。 年幼时借住在表姨家,她时常觉得委屈,却不知道该跟谁说,该如何说。好不容易从那个家里搬出来了,又发生了送信的事,在阮北宁的告诫下,她很是憋屈了一段时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陷入一种怪圈——哪怕对方愿意问,她也不愿意开口了。 面对亲人和朋友,她从来都是淡然多过热情,生硬多过柔软,可是面对宋凉,不知为什么,除了学会解艰深的数学题,竟然还无师自通,慢慢学会了怎么毫不掩饰地说话,学会放心地袒露自己的情绪,没有惧怕,也没有迟疑。 至于这一片天真赤诚交付出去,会换来怎样的回报,此刻的她根本无暇顾及。 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和宋凉所有的交往都是充满默契的投桃报李,你给我十分善意,我回以十分坦诚——十一分也可以,却不明白,有些事,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感情尤甚。 如果不是跟宋凉一起来,南安根本不知道主街附近还有一家这么漂亮的奶茶店。 小小的店面装修成田园风格,门口系着圣诞节留下来的铃铛,柜台后面挂了几幅用色柔和的水彩画,每张圆桌上方都挂着精致的藤球,藤条缝隙间溢出暖黄色的灯光,把气氛衬托得宁静而温馨。 南安对甜食没兴趣,很少喝奶茶,只能把点单的决定权交给宋凉,自己从墙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漫画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等着。 等了一会儿,宋凉端着两杯奶茶回来,笑着把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这是我最喜欢的,你尝尝看。” 南安不好扫他的兴,浅浅啜了一口,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甜腻口感,立刻弯着眼睛笑了:“你也不吃甜的啊?” “对啊,我一般只喝白开水的。”宋凉端着奶茶抿了一口,手指无意中碰到南安搭在桌面的左手,微微皱眉,“店里开了暖气,你手怎么还这么凉?” 南安飞快缩回手,从书包里找出寒假作业,随口答道:“我一到冬天手脚就都是冷的,早就习惯了。” 宋凉的视线落在那双素白的手上,久久没有移开,直到南安面露疑惑地看过来才咳嗽一声低下头,把自己带来的寒假作业翻得哗哗响:“开始吧,你有哪里不懂的?” 热腾腾的奶茶冒着柔和的甜香,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年轻的面容在模糊的灯光下显得分外明亮。柜台后面的年轻店长收起手里的菜单,朝宋凉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骂道:“这小子,每次来都要用掉我大半瓶奶,今天还拖家带口了。” 宋凉似乎听见了,扭过头朝店长露出歉意的笑容,对方却摆摆手,朝对面的南安努努嘴,用口型无声说了句“加油啊 分卷阅读3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 宋凉一愣,红着脸点点头,手心又开始冒汗。 对面的南安毫无察觉,正要在草稿纸上写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桑娆的名字在屏幕上闪闪烁烁,像某种特殊的信号。 她眼皮一跳,赶紧按了通话键。 “你在哪啊?”电话那头,桑娆的气息好像有些不稳,声音依然洪亮,震得人耳朵疼,“北宁刚刚给我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去,我说我跟你在外面玩,要晚一点,他说他也在外面,等下就来找我们!” “啊?”南安差点跳起来,声音陡然高了几度。 宋凉立刻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点点头,勉强降低了声音:“我和宋凉在主街隔壁这条路的奶茶店,叫‘时光机’。” “那我去找你!” 那头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南安收起手机,神色有些哀怨:“宋凉,你先回去吧,桑娆要过来找我了。” “你哥哥待会儿也要过来?” 宋凉托腮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奶茶,为了活跃气氛又加了一句:“桑娆的嗓门也太大了吧,我隔这么远都能听见。” 南安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耷拉着嘴角,看起来格外可怜:“我哥要是知道你也在,以后肯定都不许我出门了。” “没关系,等桑娆来了我就走。”宋凉收拾好桌上的纸笔,依旧是那副温吞的样子,只是眉宇间到底多了几分郁色,“过几天要过年,我估计就没空出来了。” 南安的眼睛很快就红了,望向他的目光也是湿漉漉的:“知道了,那我们开学的时候再见吧。” 桑娆刚受了惊吓从被窝里爬出来,又顶着风跑了好几条街,本来身上就冷,一推开店门就看见这副痴男怨女依依惜别的画面,立刻冒出一身鸡皮疙瘩,抱着胳膊不客气地坐到南安身边,嘴里煞风景地嚷开了:“冷死了冷死了,有什么喝的没有?” 宋凉连忙起身去柜台点东西,桑娆眯着眼睛点点头,用手肘碰碰南安:“诶,宋凉不错嘛,我还以为他真准备带你去图书馆啃书呢。” 南安不说话,她有满腹的委屈和愤怒无处发泄,又深知这段时间已经是偷来的,每分每秒都珍贵无比,只能把目光落到远处端着奶茶走过来的宋凉身上,半刻也不想移开。 宋凉把奶茶递给桑娆就该离开了,但是看着郁郁寡欢的南安,他终究也舍不得,重新坐了下来,在桌子底下捏捏她的手,有意无意地扫了桑娆一眼。 桑娆很是上道,马上捧着奶茶挪到另一桌去了。 南安这才抬起头,从嗓子眼里勉强挤出一句话,还带着哭腔:“你走吧,我哥马上就来了。” 宋凉默默良久,紧紧攥着她的手,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说了句“按时吃饭,不要挑食”就推开椅子准备出去。 南安急急拉住他的袖子,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初次约会才刚开始就被迫结束的事实。 宋凉又笑着捏捏她的脸,声音暖得像三月里和煦的阳光:“你乖乖的,开学见。” 南安重重“嗯”了一声,一点点松开手,伸长脖子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丝毫没有注意到桑娆已经坐回自己身边。 ☆、怦然 匆匆见了宋凉一面,南安冬眠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新年的爆竹声就在她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逐渐归于平静。 阮北宁不忍心打扰她“苦读”,年前就一个人包揽了家里的卫生,过了除夕,又一个人拎着礼物出门拜年。 大年初三,南安起来吃过早饭就回房继续睡觉了,阮北宁收拾好厨房,换了身崭新的衣服,独自去了萧倦家拜年。 中午自然是在那里吃饭,饭后他又习惯性去收拾碗筷,萧倦立刻上来劝,表姨却充耳不闻,萧倦又拗不过他,最后两个人一起把碗洗了。 从萧倦家出来,阮北宁手里还拎着一份年礼,转道去了城东的桑娆家。 桑娆的父母勉强凑在一起过了个年,不到三天就又吵起来,摔了碗筷不欢而散,阮北宁去的时候,桑娆正一个人蹲在地上收拾摔碎的碗碟。 大门没关,北风灌满了整间屋子,一直凉到心底,阮北宁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进了门,放下礼物,一把拉起桑娆,推着她到旁边坐下:“我来吧,你别伤了手。” 桑娆也不跟他客气,扯了张纸巾擦擦手,坐到凳子上,肩膀一抖一抖的,声音又尖又冷:“他们两个,说好了过年期间不吵架,大中午的为了水煮鱼里放不放香菜就打起来了,神经病吧!简直就是神经病!” 阮北宁叹了一口气,低着头一块块往垃圾桶里扔碎瓷片和洒出来的菜,又熟门熟路地到卫生间里拧了抹布,蹲下来擦拭地板上的汤汤水水。 桑娆渐渐安静下来,怔怔地盯着他沉静单薄的背影,觉得鼻子酸酸的,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喉咙里的哽咽:“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吃饭了没有?” 阮北宁拿着抹布的手顿了一下,表情却很平静:“在萧倦家 分卷阅读3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吃过了。” 桑娆愣了一会儿,猜到他肯定又在那边受了委屈,跟自己是同病相怜,顿时捂着脸小声抽泣起来。 手指还是脏兮兮的,沾满了菜汤油腻的味道,她越发觉得厌烦,抽泣声渐渐演变成毫不掩饰的大哭,为阮北宁,也为她自己。 阮北宁叹了一口气,放下手头的事情快步走到她面前,慢慢伸张开双臂,环住她颤抖的肩膀。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她好受一些,只能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抚平她的委屈和愤怒。 桑娆的脸紧贴在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洗衣粉香气,眼泪一颗颗融进温暖的毛衣里,然后,听见他低沉温和的声音:“去我家吧,我做饭给你吃。” 桑娆吸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带着柔软的依恋:“我想吃糖醋排骨。” “好,你去洗个脸,我把这里收拾干净我们就走。”阮北宁整理好她的乱糟糟的短发,蹲下来一点一点给她擦眼泪。 她哭得伤心,瘪着嘴,眼睛也红红的,脸上糊满了眼泪,看上去可怜极了,他忍不住揶揄她:“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一样,丑不丑?” 桑娆瞪他一眼,一路小跑着去洗脸,卫生间里水声哗哗,很快就响起她大声哼歌的声音。 她一向豁达,天大的事也只哭那么一会儿,哄一哄,立刻又是阳光灿烂的样子,这是一种很强大的自愈能力,既珍贵又让人心疼。 阮北宁想起表姨冷冰冰的面孔,苦笑着摇摇头,继续清理地上的油污,没有察觉到卫生间门口有人悄悄探出半个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记忆里,桑娆的父母好像总有吵不完的架,随着她的年龄增长,吵架又慢慢变成了打架,两个人经常吃着吃着饭就突然掀翻桌子大打出手。 桑娆外表再不拘小节,到底还是个女孩子,每次父母当着她的面怒骂对方,甚至拳打脚踢的时候,她都只能站在一地狼藉里不敢出声,生怕战火殃及自身。 南安去她家玩的时候,好几次撞见这样的场景,当机立断把她拉走,可是那时南安还借住在表姨家里,不敢随便带她回去,两个女孩就在附近的公园里坐着,直到天黑时阮北宁打着手电筒找到她们。 桑娆哭累了就容易犯困,阮北宁只好让她伏到他背上,然后一手牵着南安,一手拿着手电筒,慢慢往她家走。 那时的阮北宁也不过十一二岁,一路背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桑娆,还有力气逗她:“桑娆你要多吃点饭啊,这么瘦巴巴的,硌得我肩膀疼。” 一旁的南安立刻提议:“桑娆,你以后干脆嫁给我哥算了,他做饭可好吃了,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桑娆趴在阮北宁背上昏昏欲睡,听了这话也不作声,两只手紧紧搂着阮北宁的脖子,目光落在前面手电筒射出的光束上,很快就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那时候,谁也没有把南安的戏言当真,阮北宁还告诫她不许乱说,小心桑娆生气。 他不知道,桑娆并没有生气。 相反的,她好像一直把那句年幼时的戏言牢牢记在心里,在无人察觉的时光里,任由它慢慢发酵,酿成了一种誓言。 到家的时候,早上放爆竹留下的满地红色碎屑早就被清扫干净,院子里的垃圾桶也被清理过,屋子里还隐隐约约传出交谈的人声。 桑娆拎着几件衣服跟在阮北宁身后,一边锁院门一边问:“是不是来客人了?” “不知道。”阮北宁穿过院子,掏出钥匙去开大门,“我们又没什么亲戚走动,应该不会有人来啊。” 门一开,客厅里萧倦聒噪的声音就清晰起来:“阮南安,你都多大了?整天除了吃就是睡,懒死你算了!” 南安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在洗手间刷牙,咕噜咕噜吐了一口水,反唇相讥:“我哥都不介意,你在这费什么话?咸吃萝卜淡操心。” “嘿!”萧倦一骨碌从沙发上弹起来,“你个小丫头片子,反了你了,我是你表哥!管教你是应该的。” 南安撇撇嘴,拧了热毛巾捂在脸上,含糊着吐字刺他:“先管好你自己吧,花痴。” 萧倦没注意到身后已经进门的阮北宁和桑娆,斜着眼睛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花痴怎么了?你别以为我不知——” “我们回来啦!” 桑娆见势不妙,赶紧出声打断萧倦,萧倦一扭头,看见蹲在门口换鞋的阮北宁,立刻没了调侃南安的兴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桑娆家没留你吃晚饭?” 阮北宁递了双拖鞋给桑娆,斟酌着该怎么开口,桑娆自己倒先说了:“我爸妈在家里决斗呢,待不了人。” 她说着就换了拖鞋进屋,用力往沙发上一躺,半边身子砸在萧倦身上,再一记眼风扫过去,萧倦会意,立刻连滚带爬往旁边挪。 阮北宁关上大门,径直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两碟菜,一边拆保鲜膜一边扭头招呼桑娆:“你饿了就先吃点水果,我热两个菜,很快就好,糖醋排骨晚上再做。 分卷阅读3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 “哥,我也还没吃午饭呢。”南安洗漱完毕,非常乖觉地摘了门边的围裙帮阮北宁系上,“我想吃昨天剩的那个虾子。” 阮北宁洗干净手,朝她扬了扬下巴:“出去等着吧。” 电视里循环播放着无聊的新春节目,桑娆和萧倦各自瘫坐在沙发两边,南安正好坐到中间空出来的位置,从果盘里挑了个红彤彤的苹果削皮。 “你什么时候来的?”桑娆抢过萧倦手里的遥控器换了个台,随口问了一句。 “别提了。”萧倦满脸郁卒,胡乱扒拉着茶几上的零食,“我那个小表妹,一进门就满屋子乱窜,穿着鞋就跳到我床上!还敢偷看我手机!说她两句就哭,还冤枉我打她,真是气死我了!” 南安飞快削好苹果,切了一半塞进桑娆嘴里,另一半递给萧倦,幸灾乐祸地嗤笑一声:“同样是表妹,一对比就知道我有多可爱了吧?” 萧倦翻了个白眼,咔嚓咔嚓咬着苹果,嘴里还哼哼唧唧的:“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小时候还在我床上尿床呢。” “还有这种事?”桑娆立刻来了兴趣,两眼放光地看着萧倦。 “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行不行?”南安狠狠剜了桑娆一眼,一把抢过萧倦手里的苹果,泄愤似的啃了一大口。 “诶!你快给我说说,她小时候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越丢脸越好!”桑娆对南安的警告的眼神视若无睹,拽着萧倦坐到旁边的小沙发上,继续兴致勃勃地八卦。 南安一口苹果卡在喉咙里,噎得差点背过气,头也不回地冲上楼,把两个活宝不怀好意的笑声关在门外。 屋子里暖烘烘的,阮北宁脱了毛衣,只穿着一件衬衫在洗米,萧倦和桑娆嘻嘻哈哈打闹的声音时不时传进厨房,他盯着水龙头哗哗流淌出来的一小股水柱,眼底蓄满了温软的笑意,整个下午都压在心头的愤懑终于消散如云烟。 窗外爆竹声声,红色的碎屑间扬起淡淡的硝烟,带着人们的笑语,顺着屋顶一路飘出去,飘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把快乐带到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冬日的午后,城西的小巷里也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阳光如同绝症病人苍白的手,带着一点微弱的温度,静静地洒在结着冰的青石板上,薄薄的冰层渐渐融化成一滩混浊的水,混合着解冻的泥沙,缓缓流向尽头低矮的小院。 苏韵穿着去年的旧棉衣蹲在院子中央刷碗,脸上泛着一层憔悴的青灰色。 双手长时间浸在冰冷的井水里,早就冻得失去知觉,破损的碗边割在手指上,留下一道细碎的伤口,她也浑然不觉,继续机械地压着老旧的水井把手。 五岁的苏铭闻见空气里爆竹燃烧的刺鼻气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苏韵回过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弟弟,用抹布擦擦手,起身过去抱他:“铭铭,姐姐很快就洗完了,你先回房间烤火好不好?” “姐姐,我想放炮仗。”苏铭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着渴望的光。 苏韵摸了摸只装着两天菜钱的口袋,脸色一黯,只能耐着性子哄他:“姐姐没有那么多钱了,等妈妈回来再给你买好不好?” 苏铭吸吸鼻子,仰起冻红的小脸看着姐姐:“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过年人多,妈妈要载客人跑长途,过两天才能回来,铭铭乖,跟姐姐一起等妈妈好不好?”苏韵伸手给弟弟擤了鼻涕,大步走到水井边洗手。 苏铭在身后很乖地“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 井边溅满了冰冷的污水,薄薄的鞋子踩在上面,寒气瞬间从脚底蹿进四肢,苏韵重新蹲下来,用力拽动冰冷的把手冲洗剩下的碗碟。 刺骨的井水浇在手上,刺得头皮发麻,她咬着嘴唇,死死忍住喉头的呜咽,甩甩麻木的手,面色平静地端着碗筷回到屋里。 苏铭坐在火炉边抄写生字,见她进来,马上放下铅笔去拉她的手:“姐姐姐姐,快来烤火。” 苏韵放下碗筷,手指还保持着原来僵硬的姿势,她生怕冰到苏铭,连忙抽回手,口中催促着:“你快回去写作业,姐姐还有别的事要做。” 苏铭小声应了,乖乖回到火炉边继续写字,苏韵望着弟弟稚嫩的小脸,缓缓松了一口气,素来冷淡的面容如同解冻的冰面,慢慢裂开一丝缝隙,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摞书,一管小小的冻疮膏就躺在书上,苏韵又擦了一遍手,拿起药膏慢慢挤出一小截,仔细涂抹在手指上。 她骨架小,即使生了冻疮,手指看上去也依然纤细,只有那种隐隐的痛痒,日复一日被冷水浸泡着,深深嵌进了骨头里。 带着淡淡香气的膏体融进皮肤里,手指很快就开始微微发热,缓解了附骨之蛆般的痛痒,苏韵捏着小小的药膏,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的阳光,突然间想起了萧倦的脸。 过年之前她一直在商场做兼职,萧倦经常过去陪她,有时候白天不能来,晚上也一定会准时在商场下面等着送她回家 分卷阅读3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 她在商场要搬东西,回家了还有一大堆家务要做,手上很快就生了冻疮,别人看不出来,每天牵着她的萧倦立刻就感觉到了。 那天回去的路上,他突然拿出一袋子冻疮药膏,生怕她不肯要,忐忑而急切地看着她,语气甚至带了一丝恳求:“你拿着吧,你不收下我过年都吃不下饭了。” 苏韵倔强地抿着嘴,一动也不动,萧倦急了,把药膏一股脑塞到她手里,拔腿就跑。 “你站住!”苏韵跺跺脚,追在后面哭笑不得地大声喊他,远处的奔跑的身影立刻乖乖停了下来。 萧倦的面容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声音却很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苏韵!以后我们结婚了,我肯定不让你做家务,碗我来洗,地也让我来拖,什么都让我来做!” 苏韵怀里抱着一袋乱七八糟的药膏,表情有些怔愣,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她其实想问他,那我做什么呢?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问题很笨。 如果对方是萧倦的话,答案不是昭然若揭的吗? 如果最后跟她走进婚姻的人真的是萧倦,他一定,一定会把最好的都给她,哪怕自己受委屈,也会免她忧,免她惧,免她苦,不让她有半分操劳。 贸贸然喊出结婚这种话,萧倦脸皮再厚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停在原地朝苏韵招手:“快来啊,我送你回家。” 那阵子天气太冷,他怕苏韵吹了冷风会着凉,特意没有骑单车来接,每天都陪着她用脚步丈量这段回家的路。 苏韵心里酸酸胀胀的,咬了咬嘴唇,抱着袋子慢慢走过去。 眉眼清俊的少年站在路灯下含笑望着她,眼睛里闪烁着明朗的欢快,那是后来的很多年里,她梦中最常见的场景。 彼时的她并不清楚未来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难堪的分崩离析,她只知道,前方那个笑容明亮的少年,是人生中最美好最温暖的意外,是上帝给她的恩赐与福祉。 她要笑纳。 于是,十六岁的苏韵深吸一口气,终于放下心头最后的那一点犹疑,眉眼带笑,步履轻盈,迎着寒风一步一步走向她的少年。 如同走进一场经年不散的美梦。 ☆、春至 南安在锦城生活了十几年,已经深知这座城市的刁蛮习性——夏季酷热,秋季干燥,冬季严寒,春季多雨,总之,没有一个季节能让人放松下来舒舒服服地度过。 刚过完元宵,蛰伏了两个月的雨水立刻倾盆而下,到处都冒着湿漉漉的寒气,反而比过年时更冷。即使开学以后每天都能见到宋凉,南安早上被阮北宁从被子里拎出来的那一刻还是觉得万念俱灰。 雨天不方便骑单车,上学只能坐公交,南安裹着厚厚的围巾迷迷糊糊从车厢里挤出来,半边身子都淋了雨,缩着脖子站在原地等身后的桑娆撑伞。 天蓝色的伞面笼罩在头顶,两个女孩立刻哆嗦哆嗦地抱成一团,顶着大风大雨往校门口走。 桑娆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抱怨:“什么鬼天气啊,我都快冻死了!” “我哥说了,倒春寒最容易生病,你放学去我那里喝姜茶吧,他煮了好多。”南安替桑娆拢了拢围巾,然后自顾自地低着头闷声走路,不再说话。 她自幼怕冷,尤其不喜欢雨天,总觉得原本清明的世界被雨水一冲,立刻粘连成一片混沌,湿湿冷冷的,让人从心底生出无尽的焦躁与厌烦,比天黑时独自从梦中惊醒的感觉还要糟糕。 然而,这种关于负面情绪的思考并没有持续多久。 到教室后门放雨伞的时候,南安碰见了苏韵。 她手里攥着一把有些破损的黑色大伞,雨水顺着伞尖不停往下淌,南安下意识让了一下,发现她身上只穿着两件粗线毛衣,脸色很苍白,目光在自己脸上游离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南安跟苏韵平时并没有深交,她一向很慢热,苏韵又性子寡淡,两个人都不是主动派,就算偶尔一起吃饭,也始终不曾好好说过话。 此刻,苏韵别别扭扭地站在那里,脸上难掩焦急之色,南安意识到自己是时候做点什么打破僵局了,于是主动发问:“你是想问萧倦的事吗?” 苏韵愣了一下,把脸扭到一边,很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萧倦今天请了病假没来上学,苏韵家又没有电话,他早上还特地发短信让南安转告苏韵。 南安原本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但见到苏韵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又很为他高兴,脸上也带了点笑意:“萧倦病了,今天不能来上课,他让我告诉你一声,叫你回家路上小心点。” “他病了?严重吗?”苏韵缩着脖子,小小声的追问,语气很急切。 南安很想打趣她两句,又怕唐突了她,只能笑着安慰:“没事没事,就是小感冒,很快就好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苏韵的表情没那么凝重了,主动截断了话题,放下伞就往教室里走 分卷阅读3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 擦肩而过的时候,南安瞥见她脸上贴着几缕湿漉漉的头发,雨水一直顺着头发流进了脖子里。 她的脖子很细,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因为寒冷,裸露的皮肤已经浮现出一种脆弱的浅灰色。 “苏韵!”南安突然开口叫住她。 苏韵回过头,隔着几个打闹的男生静静地望着南安,精致的面庞仿佛冰雪雕琢而成,美好到极点,又清冷到极点。 南安心生不忍,上前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教室一角,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递给她:“这个送给你。” 长着冻疮的手指碰到那团温暖的火红色,苏韵像被烫到一样瑟缩了一下,眉间皱出一道深深的暗影,让人看不清她眼睛里的情绪:“我不要。” 南安想起过去仰人鼻息缺衣少食的自己,更加心疼眼前的苏韵,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音:“你拿着,你是萧倦的女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啊,别跟我客气,好吗?” 苏韵继续摇头,上课铃却在这个时候响起,吓得她全身一震,脸色更难看了:“我真的不能要。” 南安盯着她黯淡的眸子,强行把围巾搭到她肩膀上,拨开她脸上的湿头发,学着萧倦的样子笨拙地咧开嘴:“这个是新的,我才戴了一会儿,就当是新年礼物好了,你别嫌弃。” “我没有嫌弃,只是……” 苏韵还要再推辞,南安却揽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座位上,低声问她:“我们是朋友吧?朋友之间不要这么客气。” 周围的人慢慢安静下来等待老师,苏韵把下巴埋进暖暖的围巾里,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勉强算是接受了。 南安笑了笑,随即又安慰她:“萧倦明天就来上课了,你别担心。” 苏韵“嗯”了一声,她才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 桑娆趴在桌上打盹,见南安回来,立刻凑过去打听情况:“你怎么把围巾给她了?” “新年礼物啊。”南安不愿多说,随口敷衍着。 桑娆却不依不饶,扯着她的袖子不撒手:“啊?你都没有送我新年礼物!我不管,你要补给我一个。” 南安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出来,狠狠在她脸上拧了一把:“你还有脸问我要礼物?你平时敲诈我的东西还少吗?” 自从担任南安和宋凉之间的信使,桑娆就经常打着封口费的名义搜刮南安的东西,包括她的衣服、钥匙扣、新耳机、新日记本,还有阮北宁送的新抱枕。 想到自己那一堆宝贝南安就咬牙切齿,桑娆也知道见好就收,被她一掐,气焰就低了下来:“行了行了,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南安不再理她,习惯性歪着头把目光投向左前方,盯着宋凉的后脑勺发呆,桑娆一阵肉麻,阴阳怪气地“咦”了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趴着。 隔着大半个教室,第一小组靠窗的座位上,苏韵也用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伏在桌上,脸贴着柔软厚实的围巾,眼泪一滴一滴被吸进毛线里。 她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在哭,连流泪都是克制而隐忍的姿态。 双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攥着围巾上的红色流苏,像攥着一条花色艳丽的毒蛇,苏韵咬着嘴唇,心头突突跳着,手指一根根插进毛线的缝隙里,揉搓片刻,突然猛地往两边扯。 力气用到一半,她又犹豫了,慌忙松开手,细细抚平被扯得有些松散的围巾,眼泪夺眶而出,浇熄了胸口那团无名的怒火,翻腾的情绪终于渐渐归于平静。 “她含着笑,切着冰屑悉索的萝卜,她含着笑,用手掏着猪吃的麦糟,她含着笑……” 讲台上,年长的女老师饱含情绪高声念着课文,苏韵悄悄擦去脸上汹涌的泪水,强打精神去抄写黑板上的板书。 手指被毛线勒得生疼,再被眼泪一烫,更是疼得钻心,她咬牙忍着,紧紧捏着笔,半掩在围巾里的侧脸柔美又倔强。 锦城中学的教学特色就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开学还没几天,数学小考的通知已经写在班级日志上了。 作为老赵的重点关注对象,南安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吃了午饭就赶紧回教室复习。 临时抱佛脚也是要讲究方法的,有个靠谱的帮手才会事半功倍,此时此刻,宋凉花了一晚上整理出来的笔记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课桌里。 南安警惕地四处看了几眼,才做贼一般飞快抽出那个素白封面的本子,捂着耳朵开始背已经划好的考试重点。 她背得认真,嘴里念念有词,努力消化着复杂的公式,连身边多了个人也没察觉。 瞥见她颈边毛茸茸的碎发和冻得发红的手指,原本默不作声的宋凉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后脑勺:“你最近怎么没戴围巾?” 南安扭过头,嘟着嘴斜他一眼,蓬松的马尾也跟着晃了一下:“你干嘛?吓我一跳。” “今天降温了,你的围巾呢?”宋凉又问了一遍。 “送人了啊。” 宋凉“哦”了一声,也不多问,抬手就去解自己脖子 分卷阅读4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上的深蓝格子围巾。 南安连连摆手,小声说:“我不冷,你自己戴吧。” “不行。”宋凉低下头,把围巾一圈圈绕到她脖子上,一边调整松紧一边小声念叨着,全然不顾四周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这阵子天气虽然好了,还是要小心感冒。” 南安整张脸被捂得严严实实,呼吸都有些困难,偷偷去扯了扯围巾,宋凉连忙抓住她的手,目光闪烁,嘴唇微抿,一时间竟然不想放开。 眼前的女孩双颊绯红,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双眼睛四处乱瞄,就是不敢看他,宋凉忽地起了一点顽心,忍着笑往前凑近了一些,想看她的反应。 周围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午休的同学,眼睛时不时往两人身上扫,南安到底脸皮薄,急急推了宋凉一下:“别闹了。” 她的表情很抗拒,语气却像寒冬腊月里的一盏甜汤,又绵又柔,宋凉越发得寸进尺,两手撑着课桌,轻轻松松把她围在胸前,眼睛里含着狡黠的笑意,声音低低的,迷乱缠绵如同引诱:“围巾不许摘,听到没有?” 两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狭小的空间里,呼吸交缠,心跳如雷声轰鸣,南安半边身子都僵住了。 她屏住呼吸,脑子转得飞快,突然间镇定下来,慢慢扬起下巴,蔷薇般的面庞迅速靠近,直把他逼得往后退,两道弯眉微微上挑,带着恶作剧般的挑衅,抑扬顿挫地拉长调子:“知——道——啦!” 她的呼吸是温热而急促的,把脸颊烧出一层羞赧的薄红,宋凉堪堪稳住步子,琥珀色的瞳孔像是融着糖块的热咖啡,目光绵绵,身体也一寸一寸软下去,心脏咚咚地跳着,久久没有回过神。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口哨,桑娆端着两杯奶茶站在教室门口,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戏谑表情:“哇嗷~你们好歹也注意一下场合好不好?” 话音刚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嬉笑起哄的声音,原先默默看好戏的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凑在一起八卦,激动得像是目睹了一场婚礼。 宋凉低着头不作声,旁边的男生趁机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语气半是揶揄半是羡慕:“唉,我也想这么补数学诶……” 他下意识看了南安一眼,对方立刻气鼓鼓地别过头,小巧的耳垂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完全没了刚才那种镇定自若的样子。 他哑然失笑,大大方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额前软软的刘海:“考试要加油啊。” 南安又羞又怒,一把打开他的手,眼波流转间却难掩笑意。 或许是因为那天的气氛实在太好,又或许是因为那段若即若离的距离已经足够动人,年少的他们在满室的哄闹声中悄悄对视,倒真如旧时喜宴上对拜的男女,眼角眉梢皆是明晃晃的欢喜与温情。 那个瞬间——至少在那个瞬间,他们都很确定,对方就是自己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仲春时节,寒雨已歇,阳光频频露脸,路旁的树梢也慢慢探出了一两枝绿芽。 年轻的女生换下臃肿厚重的冬装,各自穿着鲜艳的春衫,比春日的花朵还要芬芳,男生们则把单车踩得飞快,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彩色翅膀,呼啦啦地唤醒这座沉寂数月的小城。 上课铃伴着清脆的鸟鸣突兀的响起,声音尖锐刺耳,惊起枝头的鸟儿四处飞散,桑娆嘴上叼着半个包子,左手拿着书包右手拉着南安在走廊上狂奔,一边跑一边用哀怨的眼神谴责对方。 南安自知理亏,气喘吁吁地揉着眼睛,声音断断续续的:“对不起嘛,我明天……明天一定早点起来!” 桑娆白她一眼,把包子勉强塞进嘴里,一路跑到教室门口,看见讲台上语文老师已经开始写板书了,连忙刹住脚步乖乖站定,和南安齐声喊报告。 年迈的王老师听见门口的动静,停下手上的动作,捏着粉笔瞥了桑娆一眼,见她两颊鼓鼓的,油汪汪的嘴巴不断咀嚼着,慌里慌张的话都说不清楚,微微眯起眼睛,不疾不徐地开口:“要不要给你倒杯水,让你慢慢吃?” “不不不,不用了!”桑娆疯狂摆手,艰难地咽下半个包子,噎得脸都皱了。 南安站在她身后,悄悄伸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视线不经意间跟教室里的宋凉碰在一起,立刻低下头抿着嘴微笑。 王老师沉默了片刻,轻叹一口气:“进来吧,下次记得早一点。” 桑娆用力点头,轻手轻脚地坐到座位上,胡乱抹了一下嘴巴,又瞪了南安一眼才打起精神去抄写黑板上的课文注释。 王老师背过身写完最后一行板书,轻轻放下粉笔,拿起讲台上的一份报纸,目光落在低头默默抄笔记的南安身上,神色和蔼了许多:“阮南安,有个好消息。” 南安停下笔,疑惑地看向讲台,王老师慢慢展开手里的报纸,满面笑容:“你上次的作文写得很好,我帮你改了一点,投去了《锦绣周报》,今天发表了。” 《锦绣周报》是锦城每所中学都要订的报纸,专门用于刊登各校学生的优秀作文,供其他学生参考和学 分卷阅读4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习。 四周立刻响起不小的惊叹声,南安愣了愣,忍住心头的狂喜慢慢站起来,微微抬着下巴,矜持地接过王老师递来的报纸。 第一篇文章的作者那一栏,‘阮南安’三个字端端正正印在那里,淡淡的墨香盈在鼻端,像一颗小小的蒲公英种子,飘飘荡荡落进心底,慢慢扎下了细小的根。 “谢谢老师。”南安垂下眼睛,微笑着把报纸收进桌子里,并不过分激动。 王老师朝她满意地点点头:“你很有天分,遣词造句都不落俗套,如果能戒骄戒躁安心写下去,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南安小声应了,依旧没有表露出任何得意的神色,直到王老师回到讲台继续讲课,才稍稍放松下来,指尖轻颤,慢慢握成了拳头。 命运实在是非常玄妙莫测的东西,南安默默地写了几大本日记和小故事,只当这是一种私人的宣泄方式,从来没想过要从这种宣泄中得到些什么,却误打误撞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肯定,甚至以此为起点,开启了一段与她此刻的憧憬截然不同的人生。 若干年以后,她像一道影子一样活在自己的文字背后,也借由文字收获了无数赞誉,过上了足不出户就能日进斗金的生活,却再也找不到今时今日的欣喜与坚定。 想来,她与文字的缘分,上帝早就借王老师之口告诉过她,只是十六岁的她并不明白那句“戒骄戒躁”真正的意义,还天真地以为强装冷静就是真正的云淡风轻。 与南安此刻的冷静成反比的,是桑娆同学夸张的肢体语言。 趁着王老师讲完一段课文,桑娆大力拍了拍南安的肩膀,一脸与有荣焉的骄傲表情:“不错不错,咱们家还出了个文化人,北宁肯定开心死了!” 前桌的学习委员也偷偷回过头,满脸艳羡地看着南安:“你好厉害啊!我听说《锦绣周报》很难过稿的。” 南安只是笑笑,也不作声,她是一向不爱跟班里的同学来往的,前桌见怪不怪,感叹了两句就扭头去听课。 南安这才放下笔,悄悄低下头跟桑娆咬耳朵:“放学我们去肯德基吃东西好不好?就当是害你迟到的赔罪了。” “真的?”桑娆两只眼睛马上亮起来,笑嘻嘻地挽着她的胳膊蹭了蹭,“叫上萧倦和北宁,我们四个一起去。” “行啊,叫上我哥就不用我买单了。”南安挑挑眉毛,突然想起些什么,视线往不远处的苏韵身上飘了飘。 察觉到她的目光,苏韵轻轻颔首,朝她微微一笑,依旧是有点怯生生又有点难以靠近的样子。 “把苏韵也叫上吧,吃完了正好让萧倦送她回家。”南安小声向桑娆提议。 桑娆对苏韵的印象倒还不错,想着人多也热闹,就答应了。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一个男生拍拍桑娆的肩膀,飞快扔了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过来,桑娆瞥了一眼,转手把纸条塞到南安手里:“给你的。” 南安下意识看向宋凉的方向,对方朝她眨眨眼睛,马上又收回了目光。 她在书本的遮掩下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上面只用清瘦修长的字体写了一句话:恭喜你。 桑娆凑过去偷瞄了一眼,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坏笑:“下午要不要叫他一起去?” 南安刚把纸条收进桌子里,闻言立刻轻轻拧了她一把:“要死啊!让我哥看见了怎么办?” “苏韵都能去,宋凉为什么不能?”桑娆笑着打趣她,“要不你干脆就趁这个机会跟北宁摊牌算了,你们只是补补课,又没有杀人放火。” “得了吧。”南安照着黑板上的板书在书上圈出几个通假字,头也不抬就拒绝了,“我一开口他肯定要气晕过去。” 桑娆呵呵干笑两声,不再说话,照着南安的顺序圈了几个字,嘴唇抿得紧紧的,拉出一个淡淡的忧虑的弧度。 从苏韵出现开始,阮北宁整个人就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后来又出了南安写送信那档子事,他生怕桑娆一不小心也鬼迷心窍误入歧途,有事没事就押着她给她补数学,试图让她在无边的学海里抛除一切杂念。 或许在潜意识里,他早就把桑娆当做自己家的一份子,当成需要他保护的对象了。 桑娆心里暗暗好笑,也不解释,一日一日装着糊涂,有时听公式听累了,就支起下巴对着阮北宁的脸发呆。 时间久了,心里渐渐积起一层灰蒙蒙的愁绪。 从小到大,家里的长辈一直夸桑娆聪明识大体,因为她一贯很懂得大人之间那套粉饰太平的方法。 每次过年,不管父母闹得多么糟糕她都充耳不闻,但只要有客人上门拜年,她就会立刻冲出来把父母推进房间,若无其事地和客人说笑寒暄,凭一己之力支撑着一个家庭最后的和平假象。 同样是在问题家庭中长大的小孩,南安虽然平时总是装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跟谁都不太亲近,但内里还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女孩,时常会流露出不解世事的天真,跟她比起来,桑娆简直粗糙得像个男生。 分卷阅读4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这大半年来,目睹了萧倦的对苏韵的没脸没皮,也旁观了南安和宋凉的一拍即合,桑娆不是没有过迷茫的时刻,也不是没有认真审视过自己的心。 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顺其自然。 她从来都觉得,爱情是遥遥一见,电光火石间的怦然心动,殊不知,身边那个迟钝又呆板的人,早就在岁月无声的流淌之中,一步一步走进她的心里,成为她难以忽视的杂念。 那个一地狼藉的冬日午后,那个灯光璀璨的圣诞节,甚至多年前那个伏在他背上昏昏欲睡的夏夜,那些小小的欢喜与心酸,因为他的陪伴,统统化为生命里的吉光片羽,藏在她心里最隐秘柔软的角落,不声不响,浑浑噩噩地保存了许多年。 一想起那个人,心头就会泛出一股清淡的甜蜜,伴随着新鲜柠檬般的酸,一点一点把她包裹起来。 虽然茫然无措,虽然不知前路如何,但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窗外的天空明净如洗,如同某人的目光,宁静而温和,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桑娆抬起头,轻轻眯着眼睛,唇边溢出一缕志在必得的笑容。 北宁啊,我们来日方长吧。 ☆、惊夜 下午放了学,一行人按照约定齐聚学校附近的肯德基。 阮北宁特别高兴,发了话说随便点,他买单,桑娆和萧倦立马欢呼着簇拥他往点餐台走,留下南安和苏韵面对面坐着各自出神。 没了萧倦在中间插科打诨,气氛很快就冷了下来,最后还是南安先打破僵局:“谢谢你肯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你。” 苏韵脸色微赧,连摇头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僵硬:“怎么会?是我该谢谢你才是,你们朋友之间的聚会还叫上我……” “你也是我们的朋友啊。”南安生怕她不自在,抢着话安慰她,“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不要太见外,我们都很支持你和萧倦的。” 苏韵静默片刻,试探着问她:“你没有叫宋凉一起来吗?我还以为你会叫他……” “嘘!”南安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朝她俏皮地眨眨眼睛,“我哥还不知道,你可千万别在他面前提这个。” 苏韵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点点头,语气显得很郑重:“知道了,我绝对保密。” 不知哪本书里写过,女生和女生之间建立友谊最好的方式就是共享秘密。 有了南安的主动示好,又有了宋凉这个需要共同保护的秘密,苏韵明显放松了不少,还主动跟南安聊起萧倦陪她兼职时做过的傻事,两个同样慢热的人总算摸索出正常的相处方式。 傍晚正是用餐的高峰期,过了好一会儿,点餐的几个人才端着一大堆东西从人群里挤出来。 “渴死我了!”桑娆一屁股坐到南安身边,捧着可乐吸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咂咂嘴,还是忍不住抱怨,“人也太多了吧,早知道还不如回家让北宁做饭呢。” 萧倦难得没有附和她,而是放下托盘仔细检查着点好的食物,柔声询问身边的苏韵:“你看这些够了吗?” “够了够了,我吃不下这么多。”苏韵连忙拉着他坐下,柔柔地斜他一眼,“你当是在喂猪吗?” 萧倦抬手捏捏她的脸,发现还是瘦得捏不出一把肉,表情就有点颓然:“你要是喂得肥就好了,怎么吃都不长肉,看着怪让人着急的。” 对面的桑娆嘴角一抽,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给我们单身的弱势群体一条活路吧,快吃快吃,有什么悄悄话你们回家路上慢慢说。” 萧倦瞪她一眼:“知道自己是弱势群体就少说话,那么多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桑娆把可乐杯往桌上一砸,碍着苏韵在场,不好张牙舞爪地跟萧倦闹,只能扭脸向南安告状:“看见没?今时不同往日,这小子现在完全不顾我的感受了。” 南安从巨无霸汉堡后面露出半张脸,含糊着揶揄她:“他不顾你的感受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习惯就好了。” 萧倦哈哈大笑着去帮苏韵撕番茄酱,桑娆气极了:“你们都是一伙的!”说着,抓起面前的汉堡咬了一大口,“我吃东西总行了吧!”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付钱的阮北宁最后一个到,端着东西径直走到桑娆身边。 “他们两个……”桑娆指着南安和萧倦告状,话还没说完喉咙就被面包片噎住了,只好脸色僵硬地去抓可乐。 可惜,到手的可乐杯里只剩下冰块互相撞击的声音,桑娆的表情更悲愤了。 阮北宁忙把自己手里的可乐递给她,顺势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你慢点吃啊,急什么?” 桑娆喉咙浅,隔三差五就会噎到,偏偏又喜欢面食,好几次一边骑车一边吃东西,差点噎死在路边,全靠阮北宁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给她递水顺气才活下来,这么多年来,一个递水一个喝,早成了习惯动作。 她接过可乐,含着吸管喝了小半杯才塞回阮北宁手里,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眼睛里泪花闪闪:“ 分卷阅读4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好险好险,差点喜事变丧事。” “说什么呢!”阮北宁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低头咬了一口汉堡,就着手里的可乐咽下去,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桑娆老老实实低头吃东西,南安和萧倦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有对面的苏韵忍不住轻笑一声:“你们两个感情还真好。” “谁跟他感情好了?”桑娆嘴里塞满了食物,一边努力说话一边不满地瞥了阮北宁一眼,“整天就知道逼我做题,要不是看在南安的面子上,我早修理他了。” 阮北宁好脾气地笑笑,对面的萧倦却不乐意了:“北宁对你这么好你也下得去手?” 桑娆跟他斗嘴就没落过下风,当即讥讽道:“我对你这么好你不是一样欺负我?” “好啦好啦。”阮北宁抽了张纸巾递给桑娆,半开玩笑地教育她,“今天苏韵在,你给他留点面子吧,等哪天他落单了再找回来。” 桑娆擦了擦嘴,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阮北宁又伸手从她脸上拈下一粒芝麻,动作轻柔而熟稔。 萧倦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脸上转了转,忽起了兴致,笑着打趣桑娆:“要我说,你干脆嫁到北宁他们家得了,当他老婆就能随时修理他啦,南安想管也管不着。” 桑娆心头巨震,刚才那股气焰顿时消失了大半,啃着汉堡装聋作哑。阮北宁见状,轻轻推了萧倦一下:“胡说什么呢?小心她跟你翻脸。” 桑娆默默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张脸由红转白,又由白变红,抽出阮北宁手里的可乐贴在脸上降温,心虚地大声嚷嚷:“这暖气怎么开得这么大啊,人又这么多,热死了!” “今天温度是挺高的,快点吃吧,吃完了骑车慢慢回去,正好吹吹风。”萧倦拆开一包鸡米花递给苏韵,加快了进食速度。 南安把手里的半包薯条推给桑娆,小声打了个嗝:“我吃不下了,你要不要?” 桑娆笑眯眯地点头,靠着椅背机械地往嘴里塞薯条,把胃填得满满的,连同胃部上方的那一块地方也沉甸甸的,不断往下坠。 回家的路上,桑娆一直在打嗝,喝了大半瓶水都没用,阮北宁干脆挨着她走,时不时给她顺顺气,还不忘唠叨两句。 桑娆一边打嗝一边小声辩解:“南安嗝~吃不完,我有什么办法?嗝~总不能浪费啊。” “那你也不能硬塞啊。”阮北宁一手拎着她的书包,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表情很无奈,“吃不完可以打包回家啊,把胃撑坏了怎么办?” “薯条怎么能打包?还没到家就蔫了,口感一点都不好!”对食物的热情成功止住了卡在喉咙里的嗝,桑娆清了清嗓子,据理力争,“而且也不好热啊,家里又没有微波炉,拿回去煮汤吗?” 阮北宁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郑重地点点头:“也对,要不我们周末去商场看看微波炉吧?要是有不错的就买一个。” “哟,掌握财政大权的人就是不一样,买微波炉跟买双鞋子似的。”桑娆笑着戳戳他的肩膀,语气很欢快,“那今年我生日你要送份大礼哦,不能比微波炉便宜。” 阮北宁被她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走在前面的萧倦趁机插了一句嘴:“买微波炉是造福大家的事,给你买太贵的东西不是糟蹋了吗?” 桑娆狠狠飞了个眼刀过去,对方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说的是实话。” 桑娆早就发现了,只要有苏韵在的场合,这家伙的表现欲就特别强,她转转眼珠,决定搬救兵:“苏韵,这家伙嘴巴这么毒,你也不管管?” 谁知苏韵朝她轻轻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我管不住他的。” “怎么会?”萧倦伸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大咧咧地笑,“你试试就知道了,我保证听。” 苏韵连忙推开他,捂着红了半边的耳朵大步往前走,桑娆见萧倦吃瘪,马上吹了个长长的口哨,一蹦一跳地跟上去看热闹。 微风拂面,带来一阵不知名的花香,幽幽的月光洒在每个人身上,清凉又朦胧,独自走在最前面的南安突然想起一件事,扭头问萧倦:“下个月二十三号是你生日吧?” 萧倦“嗯”了一声,随即挑挑眉毛,目光闪闪地望着她:“十八岁哦,你想好要送我什么礼物了没?” “就跟往年一样,大家一起吃碗生日面啊。”一想到萧倦平时喜欢的那些耳机啊球鞋啊什么的,一个比一个贵,南安一阵肉痛,赶紧把送礼物的念头扼杀了。 萧倦不依不饶:“吃面也都是北宁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不管,今年你们都要送我一份大礼才行。” 十八岁生日确实挺重要的,再说了,这些年萧倦对自己也颇有照顾,南安一时有些犹豫不决,桑娆却突然挽住她的手臂,顺带白了萧倦一眼:“你要不要脸啊?还问妹妹要东西。” “那是我生日诶!十八岁生日!”萧倦委屈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桑娆马上学着他之前的样子耸耸肩膀,摊开两只空空的手:“我们现在没钱,等你八十岁生日再说吧。” 分卷阅读4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去年你生日我可是花了大钱买的礼物!”萧倦推着自己的单车撞撞她的车轮以示抗议。 桑娆想起来就生气,立刻踢他一脚,柳眉倒竖:“你还有脸说,送个那么丑的帽子,还是屎黄色的,我都不好意思戴出来!” “你!” “我怎么啦?你眼光差还不让人说了?” “你这个小气鬼白眼狼!” “你还嘴贱又小心眼呢!” 两个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眼看就要掐起来了,阮北宁立刻拉着桑娆走远些:“行了行了,别吵了,这不是还没到时间吗?到时候再说嘛。” 苏韵也悄悄拉了拉萧倦的衣袖,轻声提醒他:“快到路口了,我该回家了。” “瞧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萧倦拍拍脑门,跨上单车,拂去后座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几片花瓣,“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苏韵抚平裙子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双手扶住他的腰,笑着跟南安几个道别:“我们先走了,你们路上小心,明天见。” 萧倦轻轻踩了一下脚蹬子,路过桑娆的时候还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明天再找你算账!” 桑娆撇撇嘴,上前用力推了他一把,把单车推出去老远:“先做好你的护花使者吧,小心别掉沟里了!” 车轮轻轻碾过路面,一圈一圈往前转,很快就和后面的人拉开了距离,拐过前面的路口,苏韵才伸手抱住萧倦的腰,慢慢把脸贴在他背上。 少年的体温透出薄薄的衣料,熨帖着微烫的脸颊,她闭上眼睛,久久没有说话,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你怎么了?”萧倦悄悄放慢车速,频频回头去看她。 苏韵缓缓睁开眼睛,尽量把语气调整成很轻松的样子:“你喜欢什么?生日的时候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刚刚开玩笑呢,我生日不收礼物的。”萧倦的声音被夜风一吹,听起来格外爽朗温和,“北宁南安的情况你也差不多都知道了,我哪好意思要什么礼物啊,大家一起吃碗生日面,心意到了就行了。” “那桑娆呢?”苏韵追问道。 萧倦回忆了一下,手指轻轻敲着单车把手,跟她一一细数起来:“去年送了双拖鞋,前年送了个杯子,还有大前年,好像是水果刀什么的,反正都是商场的赠品,那个疯丫头,什么不要的东西都扔给我了……” 苏韵慢慢收紧手臂,环住他精瘦的腰,声音柔柔的:“可我是你的女朋友啊,你生日我应该送礼物的。” 萧倦知道她又要多想了,心里微微叹息,停下单车把她拉到面前,目光真挚而虔诚,比月色还要温柔几分:“你就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啊。” 撞上他坦诚的目光,苏韵只觉得无地自容:“你是怕我没钱买礼物才这么说的吧?” “说什么呢?”萧倦笑着在她鼻尖点了一下,伸手揽过她的肩,用温暖宽厚的怀抱把她牢牢裹住,沉默了一会儿,嘴唇紧贴着她的耳廓轻声呢喃,“跟你在一起,比收到任何礼物都让我高兴,我是说真的。” 他的心跳就响在耳边,那么快,那么重,苏韵的眼睛迅速红了起来:“可是……” “没有可是。” 萧倦的手一下一下抚过她洒满月光的长发,掌心凉凉的,贴着他胸口呼出来的气息却是暖的,那种暖意透过衬衫一直蔓延到他的心里。 “苏韵,我喜欢你,没有可是,也没有但是,我就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马路两边的路灯还没亮,月亮也被风悄悄推进了云层,四周陷入短暂的黑暗,眼前只剩下少年的明亮眸子,闪闪烁烁,璀璨如星辰。 “我知道。”苏韵紧紧咬了一下嘴唇,又慢慢松开,吐字还有些含糊,语气却十分坚定,“我也是。” 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软软的,像一只小手,一下一下挠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萧倦忍不住低下头,灼热的唇轻轻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那是一个很虔诚,很干净的吻,不带丝毫复杂的情绪,苏韵感动中流下的眼泪也被他一点点轻柔地吻去:“别哭啊,我又没欺负你。” 话音未落,她哭得更厉害了,萧倦只好扯着袖子替她擦眼泪。 她皮肤薄,才擦了两下脸颊就泛红了,他又马上换了手背去擦,动作一下比一下轻柔:“你别哭,别哭了,我刚才突然亲你你生气了吗?要不我让你亲回来好不好?” 苏韵怔了一下就咬着嘴唇笑了,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笑起来既娇憨又可怜,捶在他胸口的拳头也绵软无力:“你正经点儿。” “哎哟,你谋杀亲夫啊?”萧倦夸张地大叫,捂着胸口跨上单车,回过头紧紧拉住她的手,“快!快上车,我先送你回家,然后自己去医院疗伤。” 苏韵坐上后座,伸手环抱着他,在他腰上轻轻拧了一把:“你别演了,快走了。” 萧倦继续怪叫,踩着单车往前冲,额前的头发被风高高吹起,露出可怜兮兮耷拉着的眉眼:“唉,旧伤未 分卷阅读4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愈又添新伤,看来我命不久矣。” “萧倦!”后座的苏韵被他带得东扭西歪,差点滑下去,惊呼着把他抱得更紧。 萧倦低头瞥一眼她牢牢扣紧的双手,立刻笑着大声应她:“我在!” 苏韵哭笑不得,心里一阵甜一阵酸,一阵惊一阵喜,只好软下来哄他:“别闹了。” “我没闹啊。”萧倦摇头晃脑的,坏笑着腾出一只手,作势要掀衣服,“不信你看看我的伤口。” “臭流氓!”苏韵脸上红得发烫,慌忙去拍他的手,连埋怨的话也说得如同甜言蜜语。 萧倦大笑着,把单车踩得飞快。 微凉的夜风从耳畔呼呼刮过,把少年爽朗的笑声吹得很高很远,渐渐点亮了漆黑小路上的每一盏路灯。 纯白的裙摆在风中翻飞如蝶翼,苏韵望着头顶暖色的灯光,轻轻弯起了嘴角。 一路穿过幽长曲折的小巷,单车缓缓停在尽头的院子前面,苏韵跳下车,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从耳根蔓延到脸上的红晕丝毫没有褪去。 萧倦支着一条长腿等在一边,看她整理好了才把车筐里的书包递过去,顺势俯身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早点睡,明天见。” “明天见。”苏韵红着脸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单薄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后。 萧倦照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听见里面锁门的声音,确定她已经回房间了,就调转方向慢慢往回走。 巷子里没有装路灯,只有巷口的老树上吊着一个挂满蛛网的灯泡,散发着出昏黄而孤独的柔光。 萧倦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慢悠悠地从灯下经过,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呼,差点连人带车撞上旁边的大树。 突兀的尖叫在幽深静谧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凄凉无助——那是苏韵的声音! 萧倦心里陡然一惊,来不及思考,扔下车子扭头就跑。 几步冲回苏韵家门口,他用力拍打着那扇陈旧的院门,声音惊惶不定:“苏韵苏韵,你怎么了?快开门啊!” 门里面没有回应,连尖叫声都听不见了。 好像有一只手,穿过巷子里昏暗的光线狠狠扼住了咽喉,萧倦屏住呼吸,努力找回些许理智,退后两步试图把门踹开,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他收住刚要抬起来的脚,大门很快就拉开一条缝隙,一个满脸带泪的小男孩在门缝里怯生生地盯着他:“你是谁?” “你是苏铭吧?你姐姐怎么了?”萧倦心里着急,挤进去拽着苏铭的小手就往里面冲。 离那声尖叫的源头越来越近,他额角一抽一抽的,牵扯着脸上的肌肉也微微抽搐,牵着苏铭的那只手不停发抖,几乎急出一头汗来。 推开房门大步跨进去,苏韵正蹲在墙角的床边,捂着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上倒没什么不妥。 萧倦小小松了一口气,脚步却不敢停,马上松开还在抽泣的小苏铭,冲过去半跪在苏韵面前,胡乱擦着她脸上汹涌的泪,指尖又烫又湿,抖个不停:“怎么了?啊?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韵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一根能救命的浮木那样紧紧抓着他的手,指甲嵌进他的肉里也不敢松开,眼泪一颗接一颗地砸在他手背上,焦灼不安:“萧倦,萧倦,我妈妈晕倒了!” 萧倦这才把目光移向她身后的木床——一个瘦弱的中年女人一动不动地歪在床头,额头上肿了个大包,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带着一种病态的潮红,嘴唇却是惨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 他吓了一跳,顾不上细问就伸手去探对方的体温,然后一把掀开被子,扭头对苏韵喊:“快把她扶起来!” 苏韵连忙站起来扶着母亲,萧倦弯腰把人背到背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塞给苏韵:“你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车子开不进来,我背着她到巷子外面等!” 苏韵慌忙点头,颤抖着接过手机拨电话,萧倦背着苏母拔腿就要往外冲,小小的苏铭偏偏在这个时候嚎啕起来,嘴里不停喊着妈妈,声音大得好似要把嗓子都撕裂了。 苏韵还在打电话,萧倦只好停在门口耐着性子哄孩子:“苏铭,男子汉不能哭的,外面冷,你去找条毯子给妈妈盖上,我们马上带她去医院看医生,好不好?” 苏铭揉了一下眼睛,小跑着到床边去拿毯子,苏韵打完电话,马上接过毯子盖到母亲身上,眼泪掉个不停。 萧倦匆匆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沉声嘱咐苏韵:“把门窗都锁好,带上钥匙跟我走!” 苏韵姐弟俩都吓坏了,只知道按照他说的做,匆匆锁好门窗就揣着钥匙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去。 出了门,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微弱的风声不断擦过耳骨,让人有种置身无边荒野的错觉。 头顶的月亮散发着幽冷的光芒,无声地俯瞰大地,把三道长长短短慌张凌乱的影子慢慢揉成密不可分的一团。 快步走过巷口的大树,前方是另一条黑漆漆的窄巷子,萧倦 分卷阅读4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鼓着劲把苏母往背上推了推,腾出一只手牢牢牵住苏韵。 “你别怕,万事有我在!” 他的手掌微微有些汗湿,却依然坚定而有力,坚定到仿佛可以承载她一生的忐忑和惊慌。 黑暗中,苏韵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抓住那只手,抓得指尖都发白了,滚烫的眼泪顺着下巴一路往下淌,一颗颗尽数滴到了心口的位置。 ☆、哀矜 从家里到急救中心,连夜做了检查,又安排住院,等彻底安置好苏母,天已经蒙蒙亮了,六神无主的苏韵姐弟终于双双放松下来,趴在病床边沉沉睡去。 阮北宁匆忙赶到医院的时候,萧倦正坐在苏韵旁边的椅子上打瞌睡。 昨晚办住院手续时,苏韵身上的钱全掏光了还不够,萧倦把自己的钱包交给她应急,大清早饿得发慌,只好打电话向阮北宁求救。 阮北宁拎着早餐停在病房门口,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门,萧倦立刻惊醒,揉揉眼睛,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手轻脚地开门出来。 “怎么回事?伤的重吗?”阮北宁把手里的早餐递给萧倦,转身坐到了走廊的长椅上。 萧倦几乎一夜没睡,又困又饿又渴,眉宇间堆满了疲惫,衣服也皱巴巴的,走路都在打飘,气若游丝地解释:“好像是开黑出租,一个长途客人想赖账,她不肯,就被打了一顿,车子也让交警拖走了,又是一路走回家的,一到家就昏过去了。” 苏韵家里的具体情况大家都不是特别清楚,连萧倦也是今天才知道她是单亲家庭,姐弟俩都是靠母亲开黑车养活的。 那个年代的锦城有很多证件不齐的黑出租,专门跑长途,一旦被交警抓到了,罚款都是轻的,闹不好车子也要被拖走,苏母估计是受不了打击,身上又有伤,一时气急攻心,就不省人事了。 阮北宁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起身想进去看看苏母,却被萧倦拦住了:“苏韵和她弟弟在里面呢,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吧。” “那你呢?今天不上学了?”阮北宁重新坐下来,看着萧倦吃东西。 萧倦搓搓脸,喝了一口豆浆,被烫得龇牙咧嘴,来了点精神,又开始没正形了:“丈母娘还没醒,我哪里敢走啊?” 阮北宁想说他几句,见他神色憔悴,眼圈都青了,只好换个话题:“受伤住院应该要住挺久的吧?我让南安去取钱了,你先把住院费交了。” 萧倦也不跟他客气,举起刚拿过油条的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立刻留下一片油乎乎的印子:“好哥们儿,这份人情我记心里了。” 阮北宁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萧倦乐了,正要说几句肉麻话刺激他,走廊那头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桑娆背着书包一路狂奔过来,一屁股坐在两人中间,南安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什么也没问,低头从书包里掏出一沓钱递给萧倦:“快去交钱吧。” “谢啦!”萧倦接过钱,伸手在南安头上摸了一把,扔下才吃了一半的早餐急急忙忙地往楼下跑。 桑娆看着他跑下楼梯,用胳膊轻轻撞了撞阮北宁:“怎么回事啊?” 阮北宁从不喜欢在人背后说闲话,偏偏桑娆又是个特别爱打听的人,他只好把萧倦的话简单复述一遍,末了又加上一句:“你们两个可不许在人家面前说些什么。” 桑娆和南安对视一眼,惊讶之余都连连点头。 “好了,钱已经送到了,苏韵还在睡觉,我们先去学校吧,下午再来看看他们。”阮北宁说着,拎起书包准备离开了。 桑娆立刻拽住他的袖子哀求:“我快困死了,能不能先在这里睡一会儿?” “不行,你睡过头怎么办?”阮北宁像拎书包一样拎起她的胳膊拖着她走。 “就睡五分钟?”桑娆还不死心,继续软磨硬泡。 “不行。” “三分钟?” “真的要迟到了。” “可是我真的很困啊……” 两个人磨磨蹭蹭穿过走廊,时不时传来几声桑娆的哀嚎,南安在病房前站了一会儿,轻轻推开房门往里面看,见苏韵一家都睡得很沉,才悄悄合上门,抱着书包快步跟了上去。 苏韵昨晚吓得不轻,又辗转奔波了大半夜,一直睡到下午才醒。 迷迷糊糊听见弟弟稚嫩的声音,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萧倦抱着苏铭坐在窗边,两个人头挨着头,正在说悄悄话。 “姐姐!”苏铭看见姐姐醒了,立刻挣扎着要过去。 萧倦回过头,一直把小男孩抱到病床前才放下,伸手揉揉苏韵的长发:“睡得好吗?” 苏韵点点头,忽地醒过神,立刻扭头去看病床。 母亲还在昏睡,脸上贴着纱布,脸色虽然苍白,但比起昨晚面无人色的样子已经好了很多。 她稍稍放下心,把小苏铭拉到面前,小声问他:“你肚子饿不饿?姐姐去给你买吃的好不好?” “我吃过啦!”苏铭 分卷阅读4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早就醒了,跟萧倦玩了一下午,此时亲昵地挨着萧倦,小脸红彤彤的,两只手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大圈,“萧倦给我买了大包子,有这么大!” 萧倦捏捏苏铭肉嘟嘟的脸,板起脸来教训他:“没礼貌,叫姐夫。” 苏铭茫然地看向自家姐姐,苏韵淡淡扫了萧倦一眼,把弟弟搂进怀里,轻声细语地叮嘱:“叫哥哥就好了。” 萧倦有点挫败,蹲下来拉拉她的衣角,很委屈地嘟囔:“迟早要叫的嘛。” 苏韵抿着嘴轻轻推了他一把:“我妈还在这里呢,你说话注意点。” 萧倦往病床上看了一眼,有些讪讪地挠挠头:“好了好了,你先吃东西吧,我刚刚叫的外卖。”说着就从床头的柜子上拿了一盒蛋炒饭递给苏韵。 苏韵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没再动筷子,萧倦又拧开一瓶矿泉水给她,扭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睡眠不足的眼睛有些泛红。 苏韵见他满脸倦色,心头一暖,不好意思地问:“我昨晚吓到你了吧?” “是啊。”萧倦想起昨晚那声尖叫,依然心有余悸,“我还以为你家进贼了,敲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开,都准备踹门了,还好没踹下去。” 苏韵几乎可以想象他在门外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伸手轻轻勾住他的手指,侧脸贴上他的手背,轻声呢喃:“谢谢你啊……还好有你在。” 还好有这样一个人,在一片凄风苦雨间为她撑起一把大伞,隔绝了雷电,阻挡了暴风,让她得以安安稳稳睡一觉,不至于走投无路。 萧倦难得有些脸热,反握住她的手,憋红了脸才憋出一句话:“我们、我们不是……那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这是我应该做的。” 碍于苏母在场,他只能把心里那个词含糊带过,目光中却含着毫不掩饰的真诚,像是一泓沸腾的水,滚烫而清澈。 苏韵抬头与他对视,粲然一笑。 一旁的苏铭满脸疑惑地看看姐姐,又看看萧倦,然后扭着圆圆的小身子扑到萧倦身上:“姐姐吃饭,我们讲故事!” “好啊,我们去讲故事,让姐姐好好吃饭。”萧倦朝苏韵皱皱鼻子,一把抱起苏铭往窗边走。 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并肩立在洒满阳光的玻璃窗前,嘻嘻哈哈玩闹了一阵,慢慢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昏睡的苏母,苏韵托腮望着他们,胸口忽然涌出一股温柔的暖意。 下午阮北宁他们过来的时候,苏韵正准备去外面的洗手间洗个脸醒醒神。 几个人在病房门口撞到一起,苏韵慌忙退了两步:“你们……” 阮北宁拎着一袋水果笑着跟她打招呼,桑娆也从后面跳出来,晃了晃手里五花八门的零食:“苏韵,我们来看看阿姨。” 苏韵还没反应过来,萧倦已经抱着苏铭走到她身边,嘴里低声催促着:“出去说出去说,别把人吵醒了。” 南安独自坐在门外的长椅上,见大家都出来了,朝苏韵微微颔首:“打扰你了。” 桑娆拉着苏韵坐下,笑眯眯地把手里的袋子塞给她:“给你弟弟买的,我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就买了我平时吃的。” 苏韵脸色有些苍白,轻轻躲开她的手不肯接:“不用了不用了,你们能来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怎么好意思让你们破费。” “不破费不破费。”桑娆把东西一股脑塞到苏韵怀里,朝她眨眨眼,“给你弟弟吃,小孩子有零食吃应该就不闹了。” “是啊,免得你又要照顾阿姨还要哄弟弟。”阮北宁也劝了一句。 苏韵推脱不了,只好抬头去看萧倦,萧倦立刻朝她微笑:“拿着吧,都是朋友,别跟他们客气。” 苏韵捧着一袋子零食默不作声,阮北宁赶紧把手里的水果也递给她:“这些是给阿姨的。” “……谢谢。”苏韵接过袋子,紧紧攥在手里,眼眶一热,头埋得更低了。 小苏铭欢呼着挣开萧倦的手下了地,迈着小短腿跑到姐姐跟前,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这些都是给我们的吗?” 苏韵嘴唇微翕,喉咙却像是被烧红的铁块堵住了,又热又痛,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胡乱应了一声。 苏铭激动极了,还不忘乖巧地向桑娆和阮北宁道谢,桑娆很喜欢这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弯下腰叮嘱他:“零食不能一次全吃光哦,吃太多牙齿会变黑,还会长小虫子。” 苏铭很乖很乖地点头,抱着零食跑回萧倦身边,扯住他的裤腿晃啊晃:“你刚刚给我买包子了,我把这些分你一半!” “哇!你这么大方吗?”萧倦笑着捏捏他的小肉脸,觉得手感颇好,忍不住多捏了几下,“你自己吃吧,我是大人,大人不喜欢吃零食。” 苏韵听着他们说说笑笑,眼睛死死盯住脚下的地板,眼泪在眼眶里一圈圈打着转,就是不肯落下来,像是在极力维护某种脆弱易碎的情绪。 一直保持沉默的南安这时候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紧绷的手指,把自己手心的温度传递给她:“别担心,阿姨很快就会好的。” 分卷阅读4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嗯,我去洗个脸。” 苏韵吸吸鼻子,一点点挣开南安的手,微笑着起身,走进了不远处的洗手间。 水龙头被拧到最大,飞溅的水花扑在脸上,和眼泪混合在一起,像一张冰冷的面具,紧贴着皮肤,一点点收紧,让人窒息。 苏韵双手撑在洗脸台上,哭得极其隐忍,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紧抿的唇线中溢出来,被哗哗的水声冲击得支离破碎。 外面的走廊上,苏铭发现姐姐突然走了,急着要跟过去,萧倦连忙抱住他,柔声哄着:“姐姐很快就回来了,你先跟姐夫玩。” “你是哥哥!”小男孩高声反驳。 一旁的桑娆忍不住“噗嗤”笑出来,萧倦嘴角一抽,扭脸去瞪她:“笑什么笑?迟早的事。” “那我们就等着看了。”桑娆翘着二郎腿,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医院的走廊一向很安静,有了苏铭稚嫩的笑声做点缀,倒少了些冷冰冰的寂寥,几个人轮流凑过去逗着他玩了一会儿,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桑娆歪在长椅上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睛扯扯阮北宁的袖子:“我们要不先回去吧?今天起太早了,又连着考了两堂小考,我现在还困着呢。” “等苏韵出来,跟她说一声再走。”阮北宁说着,拍了拍她翘着二郎腿乱晃的脚,“好好坐着,翘多了要抽筋的。” 对面长椅上的萧倦正忙着给未来小舅子拆零食吃,听了这句话就咧开嘴笑了,搂着苏铭阴阳怪气地教育起来:“快坐好,千万别学那个姐姐哦,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脾气还臭,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桑娆一拍大腿,还没来得及说话,小苏铭就仰着脸问萧倦:“我是男孩子,为什么要嫁出去?”附赠一个“你当我是傻子吗”的表情。 “呃……”萧倦尴尬地别过头,拆开一包薯片塞到他的小肥手里,“你还是吃东西吧。” 桑娆伏在阮北宁肩上笑个不停,南安嫌她吵,索性抱着书包坐到对面跟萧倦说正事:“你交钱的时候问了吗?苏韵妈妈大概要住多久?” “伤得不重,主要是太累了,休息休息,应该一个星期就能出院了。”萧倦擦擦未来小舅子油汪汪的嘴,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钞票,“这是剩下的钱,你们拿回去吧。” “笨蛋。”南安没接,翻了个白眼,扭头去逗苏铭玩。 萧倦有些摸不着头脑,阮北宁马上朝他摆摆手:“不用了,你这个月的零花钱都用光了吧?留着这些以防万一。” 萧倦略一思索,又把钱塞回口袋里。阮北宁把他们兄妹俩下个月的生活费全都借出来了,他真的挺不好意思的:“那,我下个月一定还给你们。” “还要!”苏铭吃完了薯片,又催着萧倦给他剥水果糖,声音脆脆的,听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南安微微一笑,跟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带了点软糯的尾音:“你喜欢吃这个糖吗?姐姐明天也给你买好不好?” 谁知阮北宁却不赞同她的想法:“明天我们还是别来了,这么多人在这里,苏韵肯定不自在。” “我也觉得,出院的时候来看看就行了,让她专心照顾她妈妈吧。”桑娆显然也不愿叨扰。 南安只好作罢,默默剥了颗糖喂给苏铭。 桑娆打量着对面脸颊鼓鼓的小男孩,不禁感叹:“苏韵还真是不容易,又要照顾妈妈又要带弟弟,要是我,早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南安跟着发表意见:“我觉得她人挺好的。” “她本来就很好。”一提起苏韵,萧倦的眼睛一下亮起来,脸上也浮现出类似蜂蜜般甜蜜粘稠的深情,通俗来讲,那种表情应该叫做花痴,“你们不知道,她笑起来多好看。” 桑娆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搓着胳膊上泛起来的鸡皮疙瘩翻白眼:“是是是,我们都不知道,就你最明白,萧大明白。” 年少的时候,悲喜和好恶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友情和爱情也都来得莫名其妙,一个动作,一句话,甚至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足以让他们萌生好感,从而缔结深厚的情谊。 正因为如此,那时的感情才显得格外纯粹,也格外美好。 此刻,完全被这种感情包围着的萧倦并不知道,他口中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正躲在洗手间里捂着嘴痛哭,怨恨着眼前这种仿佛永远好不起来的,充斥着同情与施舍的生活。 他更加不会知道,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孩,让他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女孩,会给他未来的生活带来怎样覆灭般的打击。 ☆、你啊 傍晚时分,给苏韵一家买好晚饭,萧倦又偷偷往苏韵手里塞了几百块钱,然后立刻忙不迭地赶回家洗澡换衣服去了。 一想到未来丈母娘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那张泛着油光的脸,他简直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他真的很想解释一下,自己平时不是那么不修边幅的,自己真的每天都洗澡洗头发,有时候还会喷发胶弄个造型什么 分卷阅读4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的……总而言之,绝对是个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的好孩子。 可是面对苏母那张明显在憋笑的脸,他尴尬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下次见到北宁一定要好好向他讨教,到底怎么做才能变得像他一样讨长辈的喜欢,还有,到底怎么做才能不洗脸也看起来很干净啊!回到家的萧倦一边思考着眼前的难题,一边拧开了花洒开关。 医院的病房里,苏铭乖乖坐在床边剥橘子,苏韵端着一盆水推门进来,收拾好满地的橘子皮,拧了毛巾准备给母亲擦脸。 苏母摆摆手,自己接过毛巾,小心翼翼避开伤口擦干净脸,拉着女儿在身边坐下,指着床头柜上的水果柔声问:“这是谁买的?” “同学。”苏韵垂着眼睛,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声音有些低哑。 苏母接着又问:“是刚刚那个小伙子?” “不是,是另外几个同学,下午一起来看您,您没醒,他们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苏母放下毛巾,端着床头的杯子慢慢喝了一口水,幽深的目光在女儿脸上逡巡片刻,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刚刚那个小伙子也是你同学?” 苏韵点点头,想了想还是补充道:“昨天晚上就是他送我们来医院的。” “他是不是喜欢你?”苏母放下杯子,决定开门见山。 气氛立刻压抑起来,苏韵缓缓呼出一口气,抬起头直面母亲探询的目光,丝毫没有惧意:“我也喜欢他。” 我也喜欢他,没有但是,也没有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像他愿意喜欢着这个一无所有的我一样,喜欢他。 “我也喜欢大哥哥!” 床边的苏铭突然拽住母亲的衣袖,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欢快的光亮:“他背妈妈来看医生,给我买了大包子,还讲故事了!” “是吗?那妈妈也喜欢他。” 苏母笑眯眯地接过儿子捧到她面前的橘子,掰开一半慢慢喂给他,剩下的塞到了女儿手里,然后拢着被子轻轻阖上眼皮,没有再说话。 就在苏韵以为谈话已经结束的时候,母亲突然睁开眼睛搂住了小苏铭,语气很温和,却隐隐透露出不容更改的固执:“可是姐姐现在要好好念书,大哥哥也要念书,铭铭不要随便去打扰哥哥,知道吗?” 苏铭自然点头答应,苏韵却听懂了母亲的弦外之音,手里的橘子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你这孩子。”苏母笑着看了女儿一眼,并没有要责怪的意思,“快捡起来洗洗。” 苏韵弯腰捡起那半个橘子,就着水杯里的水洗干净,轻轻放到床头柜上,然后端着水盆拉开了房门:“我不爱吃橘子,您吃吧。” 言尽于此。 苏母慢慢靠回枕头上,轻轻摩挲着儿子细软的头发,想起自己刚醒来时,那个少年欣喜不已又手足无措的样子,唇边渐渐浮现一缕浅淡的笑意,眼角被岁月刻下的纹路也弯出了慈爱的弧度。 “真是个傻孩子……” 一个星期以后,苏母出院那天,南安他们特地去送了一束花。 一群人在站牌前寒暄了一会儿,公交车缓缓驶过来了,阮北宁朝南安桑娆使了个眼色准备离开,萧倦却还是傻乎乎地黏在苏韵身边,一副要沿路护送的架势,弄得苏母有些尴尬。 苏韵当着母亲的面不好说什么,还是桑娆帮忙打圆场,一把拦住萧倦:“人家一家人回自己家,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萧倦这才停下脚步,隔着车窗依依不舍地朝苏韵挥手:“明天见!” “明天是星期六。”桑娆很好心地提醒他,看着车子开走了才伸手戳戳他的头,“当着人家妈妈的面,你就不能收敛一点?” “我已经很收敛了啊……” 萧倦耷拉着脑袋,情绪低落下来,桑娆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行了行了,赶紧回家吧。” “我都三四天没回去了,回去肯定要听我妈唠叨。”萧倦不耐烦地挠挠头,看了阮北宁一眼,“我还是去你们家待会儿吧。” “我跟北宁约好了去买书,你跟南安回去吧。”桑娆说着,迅速跳上阮北宁的单车后座,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眼看着他们两个一溜烟跑了,萧倦只能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南安:“走吧。” “我也有事,你自己先回去吧。”南安跨上单车,掏出家里的钥匙扔给他,潇洒地挥挥手,立刻踩着脚蹬子风一般消失在街角。 萧倦捏着钥匙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推着那辆被阮北宁从巷子里找回来的破单车,慢慢往不远处的修车店走去。 路边种着一排高大的樟树,树叶像是被清水冲洗过一样青翠欲滴,偶尔落下一两片,打着旋飘进单车车筐里,带来一抹清凉的绿意,驱散了眼前燥热的空气。 不知不觉间,又一个夏天悄然而至。 顶着烈日一路赶到那家熟悉的奶茶店,早就过了约定的时间,南安抹了抹额头上薄薄的汗,锁上单车,轻轻推开玻璃门,径直走了进去。 才春末夏 分卷阅读5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初,店里已经开了冷气,她今天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两截白生生的胳膊裸露在外,很快就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身体里被烈日烘烤的燥热也褪去大半。 “喝什么?” 坐在门口的年轻男子把目光从厚厚的书本上移开,拿起桌上的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了两度。 南安探着脑袋四处张望,随手拉过桌上的菜单,在首页那张招牌奶茶的图片上点了一下:“这个吧。” 店里只有两三个客人,都坐在靠墙的地方,临窗那个位置是空的,宋凉好像还没来。 她想了想,说了句“先不点了”就把菜单推回店长面前,不经意间瞥见对方手里的书,心里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那是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除了自己,居然还有人愿意读这么深沉冷僻的书。 “你那个同学早就来了。”店长把书轻轻放到桌上,笑着指了指侧边的墙角,“我昨天刚加了一个架子,又添了些书,他等了你好一会儿了,刚到后面去找书。” 南安这才发现书架的位置改变了,匆匆道了谢就朝那边走去,微微晃动的裙摆映在身后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如同起风时用慢镜头拍下的一株植物,摇曳间,散发出极为清淡的香气。 “别离没有对错,要走也解释不多,现代说永远已经很傻,随着那一宵去火花已消逝,不可能付出一生那么多……” 柜台上摆了一只圆圆的小音箱,放着冷门的粤语老歌,歌词飘飘荡荡盘旋在头顶,像一段避无可避的魔咒,有人静坐聆听,一字一句刻进了心里,也有人懵然不知,依旧自顾自。 新添的书架上堆满了书,把原来的那个挡得严严实实,站在两堵书墙间的宋凉只露出一片白色的衣角,南安刻意放轻了脚步,猛地跳上去遮住他的眼睛。 宋凉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笑着拉开她的手:“你迟到了。” “抱歉抱歉。”南安双手合十,朝他眨了眨眼睛,有点撒娇的意思,“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我还是抄近路过来的。” 摆放在墙角的书架完全避开了阳光,空气是阴凉的,但她的目光却热辣辣的,像阳光,像火焰,像情到深处的亲吻。 宋凉抿了抿嘴唇,忽地上前一步,把她拉到紧贴着胸口的位置,低下头,嘴唇轻轻在她额头上碰了一下,又迅速移开。 “迟到了二十七分钟,这个就当作补偿吧。” 很轻很轻的一个吻,蜻蜓点水一般,呼吸却是灼热而缠绵的,南安倏地红了脸,沉默片刻,突然傻傻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是二十七分钟?” 话音刚落,她就羞愧的别过脸——这是什么鬼问题啊!外面墙上挂的钟是摆设吗? 为什么只要跟宋凉在一起,自己总是忍不住做些蠢事呢?南安非常郁闷,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智商了,她这种人的文章真的能上《锦绣周报》吗? 可对面的人不觉得她的问题有什么不对,反而很耐心地解释:“你来之前,我数了1620个数,算下来就是二十七分钟。” 宋凉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表情很认真,眼睛里还透着一股孩子似的单纯:“可能……不太准,我数得有点快。” 南安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地咬住下唇,很小声很小声地嘀咕:“原来你也是笨蛋啊。” 宋凉没听清,忙低头问她:“你说什么?” “没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南安轻轻摇头,转身快步走出夹道,到前台去点单,“外面太热了,我想喝加冰的。” 她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笑容特别灿烂,秀丽的面庞上晕开了一层珍珠般的光泽,宋凉恍了恍神,也跟着笑起来:“好,你想喝什么都可以。” 他没有继续追问那句错过的话,南安却还在想。 桑娆曾经指着小说里的句子激励她:“这种事就是要棋逢对手才有意思,聪明人配聪明人,笨蛋配笨蛋,你跟宋凉智商差距……啧啧啧,前路漫漫,努力奋斗吧。” 南安听的时候深以为然,如今却觉得,自己好像不必那么费力去拉近距离了。 这个人,本来就是她的同类。 即使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每门功课的内容都能轻松掌握,面对她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笨拙,一样的固执,一样的认真而郑重。 他和她,分明是最最相配的一对笨蛋。 临近中午,主街拐角处的书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忙了一个上午的店员终于有了休息的时间,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几个小孩子举着漫画书在门口跑来跑去,很快就被带着倦意的声音制止了。 桑娆带着阮北宁在店里找了一圈,最后停在角落那排陈旧的书架前面,指着最高处的某一本书小声惊呼:“就是那本!我在别的店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阮北宁长臂一伸,轻轻松松取下她指定的书,低头一看,是一本《中国电影史》。 “你怎么突然对电影感兴趣了?”他轻轻抹去封面薄薄的灰尘,把书递给桑娆。 分卷阅读5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我喜欢电影啊,平时又没空去看,想看书研究一下。”桑娆低头翻了几页书,满意地点点头,马上冲到柜台付钱。 出了书店,一股热浪立刻卷着细微的尘土扑面而来,桑娆捂着嘴咳嗽两声,眯着眼睛问阮北宁:“我们现在回去吗?” “太热了,晚点回去吧,先带你去吃点东西。”阮北宁一手推着车,另一只手习惯性要去接她手里的东西,却被躲开了。 “太阳太大了,我遮一遮。”桑娆呛了一鼻子灰,眨眨眼睛,举着刚买的书挡到额前。 阮北宁推着车慢慢走到另一侧,把树荫遮着的地方让给她,嘴里小声唠叨着:“让你出门打把伞,总是不听。” “打伞多麻烦啊,还不如晒着呢。” “你啊……” 从小到大,阮北宁对桑娆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每次她考试不及格了,肚子饿了,跟父母闹矛盾或者跟南安吵架了,统统都去找他,好像只要有他在,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偏偏她一遇事就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扁着嘴,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他就是再为难也舍不得拒绝,一肚子说教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只能化成一句无可奈何的“你啊”。 “我们去吃什么?”桑娆踩着树荫下漏出的阳光走了几步,回过头去问阮北宁。 天气有些热,她的脸红彤彤的,眸子晶亮,如同盛着潺潺的流水,带着一种稚气的活泼。 阮北宁心下一动,笑着指了指前方的冷饮店:“请你吃冰激凌。” 桑娆立刻蹦起来,整个人弹到他面前,笑容比初夏的阳光还耀眼:“太棒啦!今年的第一个冰激凌!” “只能吃一个哦。”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 原本答应得好好的,一进到店里好像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柜台前的菜单上,各色新款冰激凌看起来都很诱人,桑娆犹豫了半天也没能做出选择,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阮北宁:“怎么办?我每个味道都想尝尝。” “怕了你了。”阮北宁揉揉额头,被她缠得没办法,又怕她吃多了会肚子疼,只好拜托店员破例给她做了个混合口味的冰激凌。 两个人找了位置面对面坐着,桑娆一勺一勺挖着花花绿绿的冰激凌,每吃一口就打一个冷颤,龇牙咧嘴的,越吃越高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阮北宁翻了翻她放在桌上的书,端起自己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托腮看着她吃,眼睛里含着一丝近乎纵容的宠溺:“你期末考试考好一点,我暑假就陪你看电影,怎么样?” “行啊!”桑娆咽下一口冰激凌,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 南安和萧倦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百无聊赖的桑娆每天被阮北宁抓着补课,正是叫苦不迭的时候,难得对方大发慈悲,她自然高兴,马上笑眯眯地把冰激凌举到他面前献殷勤:“你尝尝,可好吃了!” 混合冰激凌有好几种口味堆在一起,最上面一层是红色的草莓味,阮北宁犹豫了一下,用旁边的勺子小心翼翼从中间挖出一小块尝了尝,又把剩下的推回去:“挺好吃的。” 桑娆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有些懊恼地捧着脸:“我忘了你不爱吃草莓味,早知道就不要了。” “你吃就好了。”阮北宁放下勺子,含着吸管继续喝自己面前没什么味道的柠檬水。 桑娆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微微有些怔愣,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挖起一大勺冰激凌塞进嘴巴里。 冰凉的草莓味酸酸甜甜的融化在舌尖,又凉凉的落进胃里,店里的温度也不高,她却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北宁。” 她忽然出声,轻唤他的名。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着,一下比一下快,咚咚咚,咚咚咚,震得她手脚发麻,每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如果,我说我喜欢……” “怎么吃得到处都是?” 突兀的话音打断了她的内心剖白,阮北宁伸手在她嘴角擦了擦,指尖沾上一点艳丽的红色冰激凌,如同一滴哀怨的心头血。 桑娆看着他抽出纸巾擦手,看着他把揉成一团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气正在一点点瓦解。 “你刚刚说你喜欢什么?”阮北宁扔完垃圾才想起刚刚桑娆的话好像没说完。 冰激凌的甜腻在舌根酝酿成微微的苦,黏在喉咙里,成功堵住了那些在胸口翻涌着的,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桑娆紧紧掐着大腿上的皮肤,强迫自己抬起头,努力调动面部肌肉,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喜欢这个冰激凌,能不能再吃一个?” “不行啊,吃多了不好。”阮北宁一口喝光杯子里的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错过了什么。 桑娆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眼底却倾泄出比无奈更重的,前所未有的失落。 “该回去了。”不知过了多久,阮北宁终于把注意力从眼前的书上移开,一边拉开椅子一边掏出手机 分卷阅读5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看时间,“先去买菜吧,你晚上想吃什么?” “我今天回家吃饭。”桑娆扔下手里的勺子跟着他起身,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快。 “那我先送你回家。” “好……” 身后的冷饮店里,服务生上前收走了桌上空着的玻璃杯,对面吃剩的冰激凌也被随手倒了进后门的垃圾桶,鲜亮浓郁的颜色摔在黑色塑料袋里,渐渐化开成黏腻的液体,像一滩混浊的眼泪。 单车一路经过三个红绿灯,稳稳停在桑娆家的小区门口,桑娆跳下车,拎起车筐里的书包,低着头跟阮北宁道别:“明天见。” 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冰激凌没有吃够,她看起来有点闷闷不乐,阮北宁想了想,伸手揉揉她被风吹乱的头发,语气比平时更温和一些:“明天来家里吃饭,给你做好吃的。” 桑娆点点头,转身慢慢走进小区,阮北宁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却不见她像往常一样频频回头朝他挥手。 他突然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慌,刚要开口叫住前面那个垂头丧气的身影,对方却越走越快,最后甚至是跑着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很久很久以后的一个深夜,阮北宁偶然看见某个作家的经典语录,发现其中有一句这样的话——这世上真话本就不多,一位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带着风声,穿过厚重的时光壁垒,狠狠击中了他,让他刹那间就红了眼眶。 迟钝如他,终于意识到多年前那个初夏的午后对他的意义。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加湿器轻微的嗡嗡声,他闭上眼睛,仰面躺在椅子上,胸腔里一阵阵发紧,紧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真的,真的很想冲回那个带着冰激凌甜香的午后,隔着翻涌而过的漫长岁月,隔着本该顺利避开的误会与离散,隔着无数次找不到根源的怅然若失,认真地问一问那个红着脸的女孩:有些话,如果我现在问清楚,后来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迟了? 那天晚上,即将步入而立之年的阮北宁在书房枯坐了一整夜。 直到清晨的阳光穿过玻璃,静悄悄地爬上他的手指,提醒他,新的一天开始了,他需要继续工作,继续独自面对生活。 ☆、夏离 这一年的夏季来得很早,五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阮北宁做了一大桌菜,又煮了一锅面,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庆祝完萧倦的十八岁生日,暑假也接踵而至。 宋凉每年暑假都要去临城的外婆家过,今年也不例外,这就意味着,接下来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他都没办法和南安见面。 考完期末考,南安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宋凉临走前特地约了她到老地方见面,她也是自顾自地喝奶茶,一句话都不说,摆明了是在赌气。 她再懂事,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有了这么一个觉得可以让她随意发泄情绪的人,从前那些必须要极力克制的小女孩的倔劲和矫情马上就露了端倪。 此刻她是焦灼的,不安的,也是得意忘形的,像是一株开在墙角的植物,突然被人挪到了阳光下,知道自己是被珍视的,卷曲的叶片就一点点展开,辛辣又鲜活,完全没有怯意。 回家的路上,宋凉亦步亦趋地跟在南安后面赔笑脸,她却梗着脖子越走越快,好半天才扭头哼了一声:“你快回家吧,我不用你送。” 她夏天很少打伞,满头的长发全部挽在头顶,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子,在烈日下透出白缎子一样温润的莹光,楚楚可怜。宋凉伸手拨开她颈边汗湿的碎发,顺势捏捏她的耳垂,语气眷恋又无奈:“你别不开心啊,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南安心里烦躁,下意识躲开他的手,又觉得这个当口不该发脾气,立刻有些懊恼地跺跺脚,扯着他的袖子问:“我能不能去那里找你?” “不行。” “可是……” 女孩的眼神慢慢黯淡下来,宋凉忍着心疼继续哄劝:“你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再说了,让你哥哥发现了也不好,你就乖乖在家里玩,等我回来,好不好?” 南安沉默地揪着他的袖口,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但表情分明是不情愿的。 额头上的汗一滴滴淌进眼睛里,她忍不住用手去揉,滚烫的眼泪却越揉越多。 指尖湿漉漉的,又黏又腻,她倔强的不肯抬头,薄薄的肩膀微微颤抖,如秋风中最后一片落叶般萧瑟落寞。 宋凉叹了一口气,拉着她走到不远处的树荫下,两只手轻轻捧起她的脸,半是心疼半是不舍地拧起了眉头:“你别哭啊,我最见不得你哭了。” 南安垂着眼睛不作声,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鼻尖红红的,两颊分布着几颗小小的雀斑,紧抿着嘴,稚童般伤心又茫然。 宋凉心尖疼得像针扎一样,一遍遍用手指摩挲着她的脸:“乖,我很快就回来,真的很快,好不好?” 南安哽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知道这两个月就是不想熬也要硬生生熬下去。 分卷阅读5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她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此刻却不知为何心慌得厉害,只能紧紧抓着宋凉的手,指甲一点点嵌进他的手背,留下焦灼的痛楚,直到宋凉轻轻把她按进怀里,她的眼泪还是没能收住,啜泣声也越来越大。 宋凉收紧了手臂,无可奈何地呼出一口气,一股恼人的伤感却从心底升腾着,闪电般冲进脑海。 顾不得四周人来人往,也来不及思考妥不妥当,他低下头,用力吻向她芬芳的唇。 不同于以往羞涩地擦过脸颊和嘴角,也不是小心翼翼地印在眉心与额头,离别如同一把泛着寒光的钢刀悬在头顶,他的唇炽热而急切,带着清淡的欲望,带着汗水的微咸和苦涩,笨拙地,近乎粗暴地亲吻着心爱的女孩。 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 南安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双颊很快就染上醉酒般的酡红,如同颤颤巍巍开在风中的蔷薇,明明是很狼狈的反应,却因为青涩而显得格外动人。 宋凉颤抖着扣住她的手,用力揉着她掌心柔滑的皮肤,猛地一搂,几乎要把人嵌进胸膛里。 他很生涩,手心满是潮湿的汗,像是急于表达些什么,又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实施,只能像刚学会吃奶的小动物一样,毫无章法地含住她的嘴唇,怯怯的,又透着一股凶狠。 阳光自茂盛的树叶间漏下,点亮了树下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两道影子,微风如同一支细软的画笔,一点点拂过他们年轻的,渗着汗水泛着红潮的面孔,拂过微扬的裙摆,拂过紧紧交缠的手指,描绘出一幅色彩明亮的水彩画。 很久以后,这条街道翻修扩建,街边的大树被连根拔起,树下的人也分道扬镳,各自尝尽孤凄,但这个夏天的午后,这副被微风匆匆记录下来的画面,依旧完好的保存在时光的匣子里,没有破损,也不会褪色。 不远处的公交车经过路口,掀起一股厚重的热浪,扑在少女柔软的裙摆上,南安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醒过来。 她一把推开宋凉,跺跺脚,捂着被吸肿的嘴唇扭头就跑,慌不择路的,还差点撞上路边的电线杆。 “你慢点儿!”始作俑者在身后哑然失笑。 她羞得连脖子都泛起了粉红色,咬着嘴唇停下来,半娇半嗔地瞪了对方一眼,马上又提溜着裙摆跑远了。 手心还残留着她皮肤的触感,柔软又细腻,宋凉握紧拳头,把那温度留了又留,一路目送她跑到家门口,才转过身,走进刺目的阳光里,渐渐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六月里骄阳似火,所有不舍的泪水和慌张的汗水都得以快速蒸发,年轻的恋人不能阻止既定的离别,只好心心念念盼望着煎熬之后的重逢。 殊不知,命运的齿轮早已经在他们背道而驰的脚步声中缓缓转动,伴随着声嘶力竭的蝉鸣,发出阵阵悲怆的巨响。 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了寒假时的经验,或许是因为临别前那个缠绵悱恻的吻,又或许是因为宋凉终于能够随身带着手机,这次南安只消沉了几天就打起精神,开始试着享受漫长的暑假。 每天在家里看看书,写一些词不达意的短诗,偶尔和桑娆到院子里打羽毛球,累了就回客厅休息,自然有阮北宁端着切得整整齐齐的水果迎接,吃过晚饭还可以结伴出去散散步,然后踏着月色回家。 这种生活实在太轻松,太惬意了,以前在表姨家的时候绝对想都不敢想。 南安只不过在吃晚饭的时候对阮北宁这么感叹了一句,第二天就被他拎着去了一趟表姨家。 搬出来整整一年,萧倦几乎每个周末都来吃饭,南安却再也没有去过他家,即使跟宋凉约会的时候路过那里,她也马上绕道走开,压根没想过要上去看看表姨。 阮北宁也曾劝她要试着放下,可她没办法,真的没办法,那碗隔夜冷饭的味道至今还扎根在她脑海里,没尝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搬到新家以后,南安着实放肆了一阵,暴饮暴食,睡到日上三竿也不起床,带来的旧衣服穿了几次就统统丢掉,然后不停地买新衣服去填充衣柜,又买了一堆漫画书,整整齐齐码在书桌旁边,几乎砌成了一堵墙。 时间久了,她自己也觉得没意思。 母亲给的生活费再多,她再挥霍无度,也买不回她的童年。 橱窗里那些精致漂亮的童装她早就穿不下了,当年大热的漫画已经完结很久,过去让她垂涎三尺的街头小吃也失去了原有的风味,她的缺失和遗憾,永远也没办法弥补了。 在南安心里,过去的十几年,她跟表姨之间只是单纯的利益关系,甚至比普通租客和房东还不如,遑论恩义,可阮北宁不是这么想的。 他的宽厚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像一汪明澈的湖泊,再锋利的刀剑划过,也静默隐忍,看不见任何伤痕。 去表姨家的路上,阮北宁一直试图劝服南安:“不管表姨以前怎么对我们,好歹也让我们平平安安的长大了,她年纪大了,我们常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听他说出“回去”这个词,南安撇撇嘴,一脚把路面的石 分卷阅读5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子踢出去老远:“那又不是我们的家,回什么回?” “我口误了行不行?”阮北宁特别无奈地看着她,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都是一家人,你总是分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南安瞥一眼他手里大包小包的水果,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是我太清楚还是你太糊涂?她只管收钱打麻将,什么事都丢给我们做,我跟你累死累活的,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这也算一家人?” 阮北宁一时语塞,每次谈到这种话题,他总是说不过南安。 南安显然也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一句接一句,像是憋了很久,爆发出来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们能活到现在是我们自己命大,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是真的靠她,你妹妹九岁那年就烧成傻子了!” “那萧倦呢?” 眼看着快到楼下了,阮北宁终于扳回一城。 南安眯起眼睛去看他,心里那股突如其来的愤懑稍稍平息了一点:“萧倦是萧倦,他妈是他妈,我从来没有把他们混为一谈。” 阮北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南安立刻白他一眼:“真正搞不清状况的是你吧?我不会迁怒萧倦,你也别爱屋及乌行不行?” “你今天怎么……”阮北宁挠挠头,好半天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词,“这么牙尖嘴利的。” 你是白昼之光,岂知我这夜色之深? 南安轻不可闻地幽幽叹息,决定结束这个不太愉快的话题,拉着他穿过了面前的人行道。 到了小区楼下,阮北宁很快就从一楼麻将馆的窗口找到了表姨的身影,往前走了两步,又低声叮嘱南安:“记得打招呼。” 南安不情不愿地跟着进去,耷拉着脑袋叫了声“表姨”。 表姨一边搓麻将一边吊着眼角扫了她一眼,声音一如既往的高亢尖锐,还透着一股疏离的冷意:“来啦?自己找地方坐吧。” 南安如蒙大赦,赶紧拖了张空椅子坐得远远的,连表姨那声从鼻子里发出的冷哼也没能逼她多说一句客套话。 阮北宁拎着水果乖乖坐到表姨身边,很快就和周围的大妈们聊了起来,南安窝在墙角,听着他从“李阿姨的风湿有没有好转”聊到到“王阿姨家的洗衣机有没有按时清理”,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过了一会儿,阮北宁开始给各位阿姨普及“洗衣机的维护与修理”了,百无聊赖的南安按耐不住,掏出手机给宋凉发了一条短信:我有点想你了。 宋凉暂时是看不见这条短信的,他忙着陪外公外婆,还要抽空教表弟写暑假作业,白天看手机的时间少之又少。 唯一让南安觉得安慰的,是他每天临睡前都会给她发一张照片,有时候是随手拍下来的风景,有时候是他自己的样子,穿着白衬衣,笑起来有点傻气。 从表姨家回来,南安在阮北宁的唠叨下吃过晚饭,今天的照片也如约而至。 小小的手机屏幕围着青山绿水,宋凉就站在那片山水之间,眉眼弯弯看着镜头,纯白的衣领上还沾着零星的青草碎屑。 随着照片一起发来的还有一句话—— 我也想你,不是有点想,是特别想,不是现在想,是一直都想。 南安捂着脸嗤嗤傻笑,指尖一遍遍摩挲着手机屏幕,心情多云转晴,梦里都是那片阳光下的青草地。 暑假刚开始的时候,萧倦经常会抱着一个大西瓜来南安家玩,大家围在一起啃着西瓜打扑克,输了就往额头上贴纸条,笑笑闹闹的,漫长的假期好像也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可到了八月份,萧倦忙着陪苏韵兼职,渐渐的就不怎么来了。 苏韵母亲刚刚出院没多久,又交了一笔罚款赎车,本就拮据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苏韵生怕交不起学费,只好出去打零工攒钱,萧倦陪着她风里来雨里去,没过几天,人都晒黑了一圈。 苏韵在卖场工作,每天清早就要赶过去打扫卫生,在柜台推销产品一站就是一整天,偶尔还要帮忙搬货,忙起来脚不沾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萧倦就变着法给她买吃的,有时候家里买了新鲜水果,他也一股脑全拎到她家去。 这天晚上,店里临时进了一批货,人手不够,苏韵主动留下来帮忙,一直忙到十点才下班,换下工作服就忙不迭地往楼下跑。 萧倦早就等在门口,白T恤沾着几道浅浅的灰,额头上满是汗水,一见到她就笑开了:“总算下来了,我还以为你准备在这里过夜呢。” 苏韵从口袋里抽了张纸巾给他擦汗,满脸都是笑意:“今天加班,工资会高一点。” “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东西。”萧倦胡乱擦了几下脸,把纸巾团成一团扔进门口的垃圾桶,马上带着她去取单车。 苏韵连连摇头:“不用了,我现在不饿,回家了再吃。” 萧倦一路从家里骑车过来,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她抬手替他理了理头发,目光触及车筐里的东西,笑吟吟地问:“那是什么?” “哦,我妈买的榴莲,你带回去给阿姨和铭 分卷阅读5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铭吃吧。”萧倦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袋子,冷不丁被榴莲外壳的尖刺扎了手,立刻“哎哟”了一声。 苏韵连忙握住他的手,凑过去轻轻吹了吹,眉眼低垂,小巧的下颌慢慢收紧:“这个很贵的,我不能要。” 萧倦挠挠头,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发现还是没什么肉,不由得郁闷起来:“你看你瘦的,脸上一点肉都没有,我又不爱吃这个,你拿回去怎么了?” 苏韵想起母亲在病床上对她说的话,又想起每天固定出现在自家饭桌上的那碟无精打采的清炒白菜,明明是盛夏时节,她居然感觉到身体里冒出一股寒意,表情也凝固成了一块薄冰:“不行,我妈说了,不能给你添麻烦。” 萧倦眼见再说下去她肯定要不高兴,只能妥协,一边跨上单车一边点头:“好好好,不拿不拿,那我明天给阿姨买个西瓜吃总行吧?西瓜又不贵。” 苏韵靠在他背上,手指抠着单车坐垫,拒绝的话在嗓子眼里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盛夏的夜晚格外宁静,路上只有三三两两打着蒲扇散步的老人,萧倦蹬着单车慢慢往前,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啊,总是跟我计较这些小事。” “你别对我太好了。”苏韵拍拍他肩上的灰,声音渐渐被迎面的晚风吹散。 别对我太好,别让我安于现状,别让我把这种无地自容当做常态。 “这话说的。”萧倦单手扶着车把,晃晃悠悠地踩着脚蹬子,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苏韵脸上没什么表情,整颗心却像泡在温水里,浮浮沉沉的,半是愉悦半是怅然。 “萧倦,你为什么喜欢我?”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没问过这个问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他的单车,一坐就是这么多天。 “不知道啊。”萧倦不假思索地答了,微微侧过脸,眼睛盯着她搭在他肩上的手,“喜欢一个人好像不需要理由吧……” 她的手很小,薄薄的皮肤包裹着瘦长的指骨,像一根根营养不良的小树枝,一点分量都没有,让他恍惚间记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一大片丛林般的迷彩中间,她就那么直挺挺得倒在他面前,羸弱苍白得像一株孤单的栀子花,他的心口没来由地抽了一下,立刻不管不顾地抱着她一路奔向医务室,脚步凌乱而仓惶。 那天的太阳很大,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云,他却因为着急而不断流下大滴的汗,想擦又不能擦,只好伸长了下巴望着天,心里暗暗想着千万别把汗滴到她脸上。 那一刻,他分明听见自己心底传出的花朵轻绽的声响。 这株栀子实在霸道,连招呼都不打就在他心里扎了根,他却甘之如饴,立刻缴械投降,化身为最辛勤的园丁,用满腔热情和宽厚的肩膀为她筑起一道篱笆,想要挡去她周遭一切风吹雨打,让她安安稳稳地长在他心里,长在灿烂的阳光下。 晚风轻柔,带着一丝未散的暑气,温柔地拂过少年深邃的眉眼,萧倦回过神,轻轻侧过头,才发现苏韵小小的脸贴在他背脊上,双目紧闭,已经睡着了。 即使是睡着了,眉间还笼着一缕轻愁。 即使是皱眉,她皱眉的样子也比别人好看太多。 萧倦一点点放慢了车速,心口热乎乎的,目光微微闪烁,嘴角牵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礼物 暑假的最后一天,宋凉搭最早的一班车回到了锦城。 趁着阮北宁还没起床,南安蹑手蹑脚的起床,把洗漱的声音降到最低,然后推开院门,迎着清晨微凉的风,一路奔到不远处的公交站牌,上气不接下气地扑进那个久违的怀抱,眼泪簌簌而下。 宋凉紧紧箍着怀里的人,把脸埋在她乱糟糟的长发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所有的疲倦一扫而空,眼底噙着深深的笑意:“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晒黑了,也瘦了,头发长了一点,脸上还有一个红红的蚊子包,看起来傻乎乎的,南安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圈,伸手去摸那个红疙瘩,慢慢止住了哭声,语气幽幽的,像是心疼,又像是埋怨:“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怎么会?”宋凉笑着捏捏她的脸,“就是看着瘦,我每天帮外婆做农活,都练出肌肉了,你要不要看看?”说着就准备掀开衣服给她看。 南安立刻在他手上拍了一下,嘴巴翘得老高:“谁要看那个了。” “好了,那以后再看。”宋凉屈指刮刮她的鼻子,拉着她大步往前走,“先去吃早餐,坐那么久的车,我快饿死了。” 阮北宁马上就要起床买菜了,南安也想赶紧离开这个危险地带,跟着宋凉拐过街角才仰着脸问他:“你怎么不吃了东西再回来啊?” 天边翻滚着厚重的云层,把朝阳牢牢包裹着,只透出一点朦胧的柔光,宋凉低头望着女孩被晨曦染红的脸庞,忍不住叹息:“归心似箭,哪里吃得下。” 他是真的想她了。 从来不爱拍照的 分卷阅读5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人,为她拍遍了外婆家周围的风景,最后把自己也拍了进去,还被表弟笑话是自恋狂。 半夜偷偷披着衣服出门,蹲在外婆家门前的池塘边伴着蛙鸣给她发短信,恨不得把每天的生活事无巨细都说给她听,带来的零花钱也统统贡献给了手机营业厅。 有时候手机信号不好,还要跑到远处的山坡上碰运气,胳膊上被叮出一大片蚊子包也不舍得回去,就怕她收不到他的晚安短信。 曾经在书上看过“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当时只觉得寻常,如今才知道,原来心有所念时,距离真的有这么可怕。 以前宋凉最喜欢去外婆家过暑假,逃离了父母耳提面命的严格管制,逃离了五花八门的补习班,白天坐在窗前看书,外婆会端着井水浸过的西瓜进来,笑眯眯地看着他吃完,晚上陪外公坐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下乘凉,和表弟聊聊学校的事情,日子过得悠闲又惬意。 这一次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从家里带来的书翻了一遍他就记下了,其余的时间都用来陪伴两位老人,长日漫漫,手机却不能随便开,哪怕看一眼壁纸都会暴露他的秘密。 在家里的时候他不敢随便换手机壁纸,一离开家就换上了南安的照片。 那是一张他从“探长”保管的□□卡上拍下来的证件照,女孩抿嘴微笑的模样被放大了数倍,模糊得就像宣纸上淡淡的水墨画。 每晚临睡前,他一遍遍抚过屏幕上朦胧的轮廓,想起离开前那个情不自禁的吻,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栽了。 盼着盼着,终于盼到暑假结束,他急急买了最早的车票,凌晨时分就上了车,忍得住疲倦,忍得住饥饿,却怎么也忍不住见到她的那一刻的欣喜若狂。 他第一次这样想念一个人,这样急切地盼望着和她的重逢。 生活对她的亏欠,他会一一去补偿,余生的每一秒钟,都要与她分享。 只是,他没有想过,世上有一个词,叫做乐极生悲。 很多时候,久别之人共同迎接的,并不是圆满欣喜的重逢,而是更长更久,更加彻底的离别。 而那句让他记了很久的想念之诗,下一句就是“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的悲恸。 早上七点,南安和宋凉在早餐店里互相交流彼此的暑假生活的时候,睡梦中的阮北宁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披着外套悄悄打开了房门。 暑假里大家都起得很晚,阮北宁的晨跑时间也推迟了,此刻闹钟还没响,楼下就闹了起来,他贴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下面挪,试探着喊了一句“南安”,却没人应。 声音是从厨房传出来的,小偷应该不会去厨房偷东西吧?阮北宁这么想着,慢慢探出半个脑袋,看清了厨房里那个挥舞着锅铲的背影,立刻松了一口气:“你干什么呢?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早啊——哎哟!”桑娆刚一回头,立刻被锅里乱蹦的油点溅到了手背,扔了锅铲就往后跳。 阮北宁忙冲上去接住她,抽出她手里的锅铲,一边关火一边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也想啊,可是我饿了。”桑娆两只手攀着他的胳膊,用下巴指了指锅里已经煎得看不出原貌的鸡蛋,“懒得出门了,就想自己弄点吃的。” 阮北宁扫视着料理台上散乱的蛋壳和冒着黑烟的油锅,嘴角轻轻抽了一下:“你饿了就叫我起来啊,为什么要折磨我的锅?” “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嘛。”桑娆朝他吐吐舌头,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分明是底气不足,“煎鸡蛋看起来挺简单的啊……” 阮北宁叹了一口气:“放着,我马上过来做。”然后急匆匆的到隔壁的卫生间洗漱去了。 桑娆拍拍胸脯,争分夺秒地给外面的南安发了条短信,撸起袖子开始着手收拾锅里壮烈牺牲的荷包蛋,嘴里念念有词:“你们安息吧,有怨有仇都找阮南安去,不关我的事啊……” “你别动了,让我来吧。”阮北宁飞速刷了个牙出来,脸上还滴着水,一手系着围裙一手把桑娆拉到了身后。 桑娆耸耸肩,又从冰箱里拿出两枚新鲜的鸡蛋递给他,小声为自己解释:“我的厨艺你是知道的,今天只是个意外……” “我知道。”阮北宁熟练得洗锅点火,等残余的水都烧干了就开始热油,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满汉全席你都能做,就是不会煎鸡蛋嘛。” 桑娆嘿嘿一笑,伸了个懒腰,顺势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还是你了解我。” “可是以后你结婚了总不能天天跟老公吃外卖吧?”阮北宁利落地打了一个鸡蛋到油锅里。 蛋壳破开的那个瞬间发出了“咔嚓”的声音,很轻很轻,却让桑娆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 荷包蛋的香味很快就弥漫开来,她悄悄吞了一口口水,声音干巴巴的:“我肯定要嫁一个会做饭的人啊……像你一样的。” 后面那句话她刻意放轻了声音,被鸡蛋滋滋的惨叫声掩盖得一干二净,专心往锅里洒 分卷阅读5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细盐的阮北宁自然没有听见。 等了大概半分钟,阮北宁把鸡蛋翻了个面,弯腰从碗柜里找出一个白瓷碟子,一边冲洗一边朝桑娆笑:“也是,有个会做饭的人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些。” 桑娆愣了愣,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伸长了脖子望着锅里香气四溢的荷包蛋,突然伸手扯住阮北宁的衣摆:“你看过《名侦探柯南》吗?” 阮北宁刚把煎好的荷包蛋装进盘子里,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点懵,随即就点点头:“肯定看过啊,怎么了?” 桑娆终于找到一个绝佳的暗示方法,立刻拽着他的袖子追问:“那你喜欢新一和小兰还是柯南和灰原?” 你是喜欢两小无猜自然而然,还是天降奇缘惺惺相惜?你是喜欢现在的我和你,还是期待着某段未知的缘分? “嗯……要说特别喜欢的,应该是阿笠博士吧。” 阮北宁沉思片刻,端着盘子走到厨房门口才给出答案,笑得一脸纯良:“他发明的东西都挺有意思的,我小时候就特别想要那个侦探臂章。” 桑娆捏着拳头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追上去咆哮:“我说的是一对!男的和女的一起!你喜欢哪一对?” 阮北宁虽然一头雾水,还是配合她的思路努力回想了一下:“关西的那一对吧,服部平次和……”说到这里他就卡壳了,“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 “和叶,远山和叶。” 虽然不算标准答案,但也差不太远了。 桑娆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坐到阮北宁对面,给他倒了杯牛奶:“南安还在睡觉,让我别吵她,我们先吃吧。” 阮北宁“嗯”了一声,照例夹起盘子里偏小的荷包蛋咬了一口,把大的那个留给了对面莫名其妙还在傻乐的人。 奇怪,暑假都要结束了,她怎么还这么高兴? 开学不久后就是立秋,天气渐渐转凉,空气变得很干燥,早上起床的时候,南安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了。 一入秋阮北宁就给她和桑娆买了润唇膏,桑娆的是柠檬味,她的是苹果味,可她实在很不喜欢擦唇膏,总觉得像是在喝猪油。 十六七岁正是爱美的年纪,班上有些女生已经开始讨论面膜,涂淡淡的口红了,南安还只有一个装满儿童霜的小铁盒,圆圆的,半个手掌大小,睡前洗了脸,用手指从盒子里沾一点膏体抹在脸颊和手肘上,就算是保养过了。 此时的她还很年轻,眼神清澈见底,皮肤吹弹可破,即使偶尔熬夜,偶尔皱眉,一盒廉价的水油混合物也足以撑起那股少女的神采。 很久以后,有人送她昂贵的大牌护肤品,也有人请她去体验各种稀奇古怪的医疗美容,为她日渐松弛的皮肤涂上五花八门的面膜和水乳,可是记忆里那个小铁盒产生的效果,再也无法重现了。 年轻的时候太固执,也太盲目,只注重内在的情感,却忘了维护表象,总觉得即使容颜老去,胸腔里的那股热气也永远不会散,没承想,命运和岁月一样无情,到最后,感情与青春,她一样也没能留住。 小铁盒里的儿童霜用到四分之一的时候,高二年级开始分科,南安也迎来了她的十七岁生日。 阮北宁早早就买好了菜,约了大家下午放学一起去家里庆祝,宋凉当然不方便露面,只能在午休的时候约南安去天台。 升上高二就换教学楼,顶楼的天台是上了锁的,宋凉还特地在信里提醒,是去原来的那栋教学楼。南安看信的时候桑娆也瞄了一眼,瞄完就撇撇嘴:“都是当学长学姐的人了,还和高一的抢地盘啊?” 南安把信收进桌子里,不客气地朝她伸手:“把你的润唇膏借我用一用。” “哟!还知道打扮了。”桑娆从口袋里摸出唇膏扔给她,推开椅子准备去食堂吃饭,走到门口还扭过头问了一声,“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随便。”南安对着窗户玻璃往嘴唇上抹唇膏,眼皮都没抬一下。 桑娆轻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关上门出去了。 小心翼翼地涂完唇膏,南安抿了抿嘴,还是觉得油乎乎的不舒服,那种柠檬香气也特别浓郁,于是抽出纸巾压了一下嘴唇,只留下薄薄的一层润泽。 对着玻璃左照右照,又把有些散乱的头发重新整理了一遍,她才慢腾腾地离开教室,穿过楼下的花坛,朝原来的教学楼走去。 午休时间,大家都去吃午饭了,走廊上只有几个抱着篮球的男生说说笑笑往楼梯的方向走,南安扯过卫衣后面的帽子盖在头上,缩紧肩膀与他们擦身而过,顺着楼梯一路跑上顶楼。 秋日的天空干净得像一幅色彩简单的水彩画,蓝天和白云交叠,恰好掩住了阳光,南安停在天台门口,慢慢呼出一口气,四下扫视,深黑的瞳孔立刻亮起来。 宋凉站在一朵白云下面,头上也戴着兜帽,额前的碎发被微风吹动,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眼眸,藏着深深浅浅的笑意。 南安上前两步,踮起脚摘下他的帽子,小声打趣他:“怎么搞得跟 分卷阅读5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地下接头一样。” 宋凉抬起手,隔着帽子摩挲她的头发,语气慵懒而惬意:“是啊,黑白双煞天台接头。” 南安轻笑一声,心里甜得像打翻了一罐蜂蜜。 宋凉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连帽卫衣,她穿了黑色的,款式一模一样,连背后印的花纹都差不多。 即使是巧合,也是个让人心动的巧合。 宋凉一开学就报了课外补习班,周末没空,平时也忙着做试卷,南安不忍心打扰他,只好埋头自己做题,两个人的座位明明隔了不到五米的距离,却是各自忙碌,无暇抬头望一眼对方。 虽然每天的信没有断过,但算起来,他们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好好面对面的说过话了。 南安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这时候却不愿表露出来,沉默了一会儿,笑嘻嘻地朝宋凉摊开手掌:“我的礼物呢?” 宋凉早有准备,抬手从脖子上摘下一个吊坠,捏着红绳的两端,慢慢从她耳后穿过,笨拙地撩开她的长发,一边系绳结一边说:“这是我妈给我求的平安扣,送给你啦。” 南安愣了一下,马上伸手去摸。 红绳上系着一枚小小的平安扣,淡青色的玉环圆润可爱,带着少年淡淡的体温,被她紧紧捏在手心。 她的脸色转了好几遍,沙哑着嗓子问:“这是你妈妈给你求的,我怎么能要?” “你收着吧,这个给你最合适了。”宋凉一手撑着水泥地,薄薄的肩膀扭出一个漂亮的角度,睫毛像是很害羞似的轻轻颤,“以后你再送给我们的儿媳妇,当成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 南安的脸明显红了,她害羞起来就容易脸红,平静无波的眸子比平时多了几分潋滟,像是盛满了初酿的青梅酒,漫着一股青涩的甘甜。 宋凉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她说谢谢,偷偷用余光去瞄,眸子里盛满了娇艳的胭脂色,心头一热,忍不住凑过去抱住她,手指轻轻捻着她小巧的耳垂,很小声很小声地呢喃:“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听你的名字,还以为是困难的‘难’,当时就觉得很别扭,一直别扭到现在,……” 楼下聚集着嘈杂的人声,空旷的天台却一片寂静,只有少年低沉的声线,带着甜蜜的眷恋,一遍一遍回荡在南安耳边—— “南安,我知道你小时候吃过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也知道你心里一直有许许多多的担忧和害怕,但是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你有自己的家了,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让你失望,永远不会让你难安。” 南安怔怔地望着眼前白衣胜雪的少年,手指微颤,喉头哽咽发酸。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一年前他说,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怕什么? 如今他说,我不会让你失望,不会让你难安。 心底积压的那些淡淡的犹疑和被忽视的委屈悉数散去,只留下一片洁净的欢喜,她仰着脸,用力拥抱少年单薄的肩膀,默默红了眼眶。 头顶大团的白云被风吹散,露出刺目的阳光,空气里飞扬着数不清的尘埃,每一颗都闪着光,每一颗都逃不过重新摔回地面的命运。 年轻的恋人紧紧拥抱着,浑然不知,他们接受命运摔打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 ☆、酩酊 十七岁生日的这天晚上,南安喝了很多酒。 原本家里没有准备酒,但阮北宁一向耳根子软,架不住桑娆和萧倦的连番央求,晚饭吃到一半,还是出门买了一打啤酒回来。 喝酒是桑娆和萧倦提出来的,但桑娆只是凑个热闹,萧倦又有苏韵看着,到了最后,烂醉如泥的只有寿星南安。 从来不沾酒的人,才喝了一杯就兴奋起来,慢慢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眼睛却格外明亮,一直拉着桑娆碎碎念,还时不时扯出脖子上的平安扣,炫耀似地在对方眼前晃一晃:“你看,你看啊!” 桑娆生怕她说漏嘴,一把把东西塞回她衣服里,嘴里胡乱敷衍着:“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南安不依不饶,又要伸手去扯,桑娆心里警铃大作,拼命捂住她的手,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威胁:“你再拿出来我就把它扔了!” 南安眨巴着眼睛愣愣地看着她,突然捂着胸口笑起来,笑完了又伸出一根手指故作神秘地抵在嘴唇上:“那我不拿了……我把它藏起来!” “好好好,快藏起来。”桑娆被她闹得心惊胆战,下意识看了阮北宁一眼,发现对方没什么异样才大力扯着醉鬼起身,“你吃饱了吧?我带你去洗澡。” “不去!”南安满脸通红,张嘴就是一股酒味。 桑娆被熏得皱了眉,悄悄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别闹了!” 可是谁能说服一个醉鬼看清楚眼前的形式呢? 南安非但没有把桑娆的话听进去,反而很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不会说漏嘴的,你放心吧!” 对面的阮北宁模模糊糊听得这一句,当即抬头去看桑娆:“她在说什么呢?” “她今天高兴,爱说什么就 分卷阅读5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说什么呗,反正都是些醉话。”桑娆心里叫苦不迭,只能调虎离山,指了指面前的排骨汤,“这个汤凉了,你去热一下吧,让她喝了醒醒酒。” 阮北宁不疑有他,马上端着汤碗进了厨房,桑娆听着他打开燃气灶,眼珠一转,抬脚踢了踢旁边的萧倦。 萧倦只喝了一杯酒就被苏韵夺了杯子,正耷拉着脑袋吃菜,冷不丁挨了一脚,立刻扭头瞪了桑娆一眼:“干什么?我不能喝!” 桑娆一手扶着醉成一滩烂泥的南安,一手拽住萧倦的袖子,朝厨房的方向努努嘴,目光杀气腾腾:“知道该怎么做吗?” 萧倦摇摇头,小腿又被踹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揉着痛处朝苏韵叹了一口气:“你也看见了,这下我不喝也不行了。” 苏韵心下了然,随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然后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 三个人交换过眼神,确定了目标,阮北宁也端着汤回来了。 迎接他的是萧倦殷勤的笑容,以及面前满满一杯冒着泡沫的啤酒。 趁着他拉开椅子坐下的空挡,萧倦小心翼翼地把酒杯又推近了一点:“今天高兴,你也喝一杯吧。” 阮北宁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摆手,把杯子推了回去:“我就不喝了,待会儿还要收拾呢。” 萧倦摸摸鼻子,接收到桑娆略带警告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劝:“哎呀!反正明天放假,明天再收拾也不迟啊。” 阮北宁只当他喝多了,犹豫片刻,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表情非常痛苦:“我酒量不好,喝一口就够了。” “不行!我们几个还没敬生日酒呢,南安醉了,你替她喝吧。”萧倦说着,马上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一仰头就喝干了,还不忘把杯口朝向阮北宁,“你看,我先喝了。” 阮北宁面露难色,想着尽快过了这关,端起杯子喝了半杯酒,眉心瞬间拧成了“川”字形。 桑娆忙为他把杯子续满:“那我这个你也喝了吧。” 阮北宁被刺激微苦的酒气冲得头昏脑胀,还来不及说话,一旁的苏韵也慢腾腾地倒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还有我的。” 阮北宁再迟钝,这时候也觉出不对劲了,朦胧的目光落在桑娆身上,带着淡淡的犹疑:“你们今天是怎么了?” 桑娆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正想向萧倦求救,怀里醉得只会傻笑的南安却突然开口了:“他们高兴啊……我也高兴……” 她显然还没有清醒过来,完全搞不清状况,还笑着在阮北宁脸上戳了一下:“你不高兴吗?” “我当然高兴。”阮北宁伸手拨开她脸上乱糟糟的头发,盛了一碗刚热好的汤,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你把这个喝了好不好?” 南安看看阮北宁,又看看桑娆,也不知道到底搞清楚状况了没有,居然真的乖乖捧着碗喝起了汤。 萧倦赶紧把满满一杯酒塞到阮北宁手里,语气听起来活像在逼良为娼:“你快喝啊!” 桑娆看着待宰小羊羔一般的阮北宁,心里恨死南安和宋凉这对闯祸精了,挣扎了好半天,咬咬牙,也加入了劝酒大队:“喝吧。” 三杯酒下肚,啤酒泡沫在胃里翻腾着冲进血管里,阮北宁整张脸霎时间红成了猪肝色,摆摆手表示自己实在喝不下了,晃晃悠悠走到客厅,立刻瘫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餐厅里,萧倦和桑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长舒了一口气。 苏韵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用手肘碰碰萧倦:“不早了,你快吃吧,吃完了还要回家呢。” 萧倦头脑还算清醒,一边扒饭一边偷偷用余光观察喝完汤就继续傻笑的南安,半碗饭下了肚,终于忍不住扭头向桑娆打听情况:“她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啊?送信的那个?”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过年的时候还差点说漏嘴。”桑娆挑挑眉毛,抽了张纸巾给南安擦嘴,还很小心地控制着音量。 “我那是瞎猜的。”萧倦夹了一块鱼,一点点把刺挑干净了才送到苏韵嘴边,看着她吃了,马上又夹了一块细细挑刺。 一连投喂了几块鱼,苏韵也吃饱了,萧倦沉吟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太放心,放下筷子继续追问桑娆:“你们就打算一直这么瞒着北宁?” 桑娆叹了一口气,两根手指揉着眉心,满脸苦恼:“不是瞒着他,是不好说。” 萧倦想了想,觉得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加上喝了酒,脑袋有点晕了,干脆拉着苏韵推开椅子,准备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把她安全送回家再说。 路过摆着照片的陈列架的时候,他停了一下,扭过头很小声地劝了桑娆一句:“我觉得还是趁早跟他坦白吧,越晚知道他就越生气。” 他们一走,屋子里立刻静下来。 餐桌上杯盘狼藉,所有的菜都凉了,只剩下那碗热过的排骨汤还散发着袅袅的香气,却没人再去尝。 这天晚上,家里真正睡好的人只有阮北宁。 南安被拖着去冲了个澡,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不肯睡觉,桑 分卷阅读6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娆耐着性子哄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对方抱着被子念着宋凉的名字沉沉睡去,才有空下楼收拾残局。 剩菜全部用保鲜膜裹上,和啤酒一起放进冰箱里,碗筷拿到水槽一样一样冲洗晾干,桌子也擦得干干净净,等桑娆拖着疲惫的身体完成最后一项洗澡的工程,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阮北宁依旧窝在沙发里昏睡着,连姿势都没变过。 桑娆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悄悄坐到他身边的地板上,慢慢放下手里的毛巾,双手撑着下巴,对着他的脸轻轻吹了一口气。 他的睡相很好,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乖乖搭在胸前,眉心舒展,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嘴唇微张,毫无防备的样子比平时多了几分稚气。 桑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些小时候的画面,清晰的,缓慢的,寂静的,像是某部文艺电影里的长镜头。 那时父母都不在家,晚上她一个人害怕,阮北宁就会带着南安来陪她,有时候陪得太晚了,也会留下来过夜,南安和桑娆睡在床上,阮北宁就裹着毯子缩在床边守着她们。 半夜起床上厕所的时候,桑娆总会不小心踢到床边的阮北宁,他睡得浅,被她一碰就醒了,迷迷糊糊从地上爬起来,揉着眼睛把她送到洗手间门口,然后靠着墙等她出来。 南安从小就怕黑,桑娆也一样,南安床头的那个小灯她也有一盏一样的,不记得是阮北宁哪一年送的,已经用了很久了,灯泡都换了好几个,灯也罩都有些褪色。 可她还是很喜欢。 那盏暖色的小灯一直亮在她的床头,就像阮北宁和南安一样,陪着她度过了许多个孤独与恐惧交织的夜晚。 极静的夜里,窗外响起汽车碾过路面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沙发上的阮北宁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什么,桑娆迅速从回忆里抽身,悄悄凑了上去。 听清了他的呓语,她起身从茶几上倒了一杯水,跪在地上慢慢托起他的肩膀,用水杯的边沿轻轻碰了碰他薄薄的嘴唇:“喝吧。” 阮北宁就着那只手艰难地啜了几口水,努力撑开眼皮,看清了灯光下湿着头发的桑娆,立刻笑着朝她摆手,嘴唇微翕,声音沙哑得很好听:“我今天就睡这里好了,你也快上去睡吧。” “我这就去。” 桑娆放下水,拿起沙发扶手上的毛毯盖到他身上,手指轻轻抚过他胸口的布料,眉眼低垂,敛去了平日里的飞扬跳脱,透出一种极少见的温柔。 “晚安,北宁。” “晚安,头发要吹干啊……”阮北宁嘱咐了这一句,眼神渐渐涣散,拥着毯子又睡着了。 桑娆把毛巾挂回浴室,轻手轻脚地关灯出来,脚步在楼梯边停了片刻,又折回客厅。 远处的路灯穿过窗户照进来,墙上的时钟被抹上一层淡淡的光边,桑娆站在一片黑暗里,借着这微弱的光源望着阮北宁安静的睡脸,手指一根根收紧,又缓缓松开。 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俯身靠近的时候,有过一丝丝的犹豫,但很快就被咚咚的心跳声打散了。 她屏住呼吸,猛地闭上眼睛,微凉干燥的嘴唇准确无误地印在阮北宁被酒精蒸腾得有些发烫的额头上,留下一个颤抖的吻。 她专心致志地进行着这个在心里浮现过千百遍的,大胆而隐秘的动作,没有惧怕,也没有怯懦,像是童话故事里那位吻醒公主的王子,胸口沉甸甸的,装满了勇气。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惋惜,扮演公主的阮北宁并没有在这个吻里醒过来,头顶隔了一层天花板的房间里,另一个昏睡中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南安是渴醒的。 被那几杯酒折腾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喉咙里却渴得像火在烧,她只能揉着眼睛晕晕乎乎坐起来,抓起床头的杯子狠狠灌半杯水。 倒回枕头上准备继续睡的时候,朦胧的余光瞥见床头闪闪烁烁的手机提示灯,她有一瞬间的怔愣。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时光机这种东西,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后来的南安都会选择回到这个晚上——忍住口渴不要醒来,或者抓起枕头把已经醒来的自己砸晕,或者干脆把眼前这个万恶的手机扔出窗外。 如果能成功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能避开这一次的心血来潮,哪怕折寿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她都愿意。 可是,此刻醉得昏昏沉沉的她,完全无法预知自己未来的人生会遭受怎样的重创。 所以,拿起手机,发现宋凉临睡前发来的晚安短信,在酒精和想念的驱使下迷迷糊糊拨出那通电话,这些都成了必然。 成了她生命里必须承受的劫难。 电话拨出去片刻就被接通了,南安躺回被子里,脸上带着涣散的笑容,轻声呢喃着宋凉的名字,对方却一直沉默着。 “宋凉,我今天喝了一点酒……大家都很高兴,我想如果你也在就好了,你也会高兴的吧?”南安蹭蹭枕头,食指缠绕着鬓边的一缕长发,双颊酡红,口齿 分卷阅读6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不甚清晰,语气却是欢快的。 这那种纯然的,毫不掩饰的欢快与娇憨,她只给了宋凉一个人。 电话那头依然没有人说话,轻微的电流声中传来的只有模糊的呼吸,南安面色微赧,眼皮越来越重,还是没能压下此刻想要跟对方分享的快乐:“这么晚了突然给你打电话,你吓一跳吧?哈哈……可是我今天太开心啦!” 床头的台灯是开着的,脖子上那个圆圆的平安扣也染上了一抹混浊的暖色,她牢牢握住那个小圆环,手指反复摩挲,试图去感知宋凉留下来的体温,很快又笑着摇摇头,把手机贴上发烫的耳廓,继续嘟囔:“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这种时候太适合酒后吐真言了,可她觉得自己是很清醒的,只是嘴巴不听使唤,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把平时想说又不敢说的话全倒了出来:“我不漂亮……性格也很糟糕,桑娆一直说我像个闷葫芦……我总想把自己藏起来,可是你看见我了,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可是你说你也喜欢我,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很急切地想要表达些什么,想要把自己完完全全交付给这段感情,交付给那个笑容清浅的少年。 是他,毫不犹豫地走进她荒芜乏味的生命里,将她带离了自我封闭的困境,让她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值得被珍惜被善待的人。 这一番借着酒精才能说出口的话,并非胡言乱语,而是字字真心。 电话那头,握着手机的人沉默片刻,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终于按下了关机键。 南安浑然不觉,继续对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说话,直到意识渐渐模糊下来,才阖上眼皮,重新陷入黑甜的梦乡。 小巧的翻盖手机从掌心滑落,重重跌在枕头上,再也没有亮起来。 ☆、风暴 因着那几杯生日酒,宿醉过后的阮北宁整整头痛了两天,南安却一醒来就活蹦乱跳的,还一个人包揽了周末的大扫除,趁着天气晴,把家里的被子都晒了一遍。 星期一早上,外面忽地下起了雨,空气又湿又冷,南安赤着脚从楼上下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出门买早餐的阮北宁带着满身的水汽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急急忙忙翻出一件针织衫裹到她身上:“入秋了,再不加衣服又要感冒了。” 南安也觉得今年的秋天格外冷,乖乖换了衣服,坐到餐桌前啃着热腾腾的包子,啃两口又停下来,一边把吸管插进豆浆杯子里,一边对着窗外细密的雨帘叹气。 就是从这个秋天开始,后来每一个树叶凋零的季节,她都会整夜整夜地失眠。 秋雨的阴冷潮湿如同附骨之蛆,深深钻进了她的血肉里,经年不散。 很多年以后,她独自走过无数山川与河流,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痛楚,被生活一刀刀凌迟,逐渐长出更为坚强的灵魂,几乎忘了生命里曾经有过宋凉这个人,脑海里却依然清楚地记得这一季的这一天。 秋季的天气最是变幻无常,午休结束的时候,持续一个上午的雨已经渐渐停了下来。 天空聚集着大团深浅不一的乌云,纠缠成混浊压抑的灰色,无声的酝酿着下一场大雨,一出教室门,秋风就带着刀片般的凉意扑面而来,好像要在人脸上割出一道道细碎的裂痕。 由于天气原因,放学前的体育课本来是要在教室里自习,但体育老师架不住几个男生的软磨硬泡,还是同意放他们去操场自由活动。 南安早起就有些不舒服,缩在座位上昏昏欲睡,旁边的桑娆却欢呼雀跃地拉着她往外跑:“你都睡了一上午了,走,跟我出去活动活动。” 南安揉揉眼睛,目光越过桑娆,试图在人群里找到宋凉的身影,突然想起他今天请了病假没来上课,眉间的郁色又深了几分。 “行了行了,收起你的怨妇脸。”桑娆睨了她一眼,扯着她冲出教室,“好不容易宋凉请假,今天你就归我了。” 在教室里闷了一个下午,男生们脱了外套成群结队的往篮球场走,女生们则手挽着手叽叽喳喳的去一楼的小卖部买零食。中午食堂的主菜是红烧茄子,桑娆不爱吃,只随便扒拉了两口,此刻急需补充能量,也挽着南安准备杀向小卖部。 南安被冷风一吹,脑子就清醒了,缩着肩膀朝桑娆摇头:“你自己去吧,记得帮我带杯奶茶,我去操场走走。” 桑娆以为她在为文理分科的事情心烦,也不勉强,自己哼着歌就走了。 南安裹紧身上的外套,缓缓呼出一口气,顺着操场的塑胶跑道慢慢往前走。 正是上课时间,远远传来篮球场上男生们的欢呼声,在空旷苍凉的校园里显得特别突兀,她蹙起眉头,脚步又绕远了些。 她记得宋凉是从来不打篮球的,大部分时间都安安静静待在座位上,看一本书,或者做一道题,每次她抬头望去,都能看见他低头沉思的样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十七岁的宋凉身上似乎有种格外安静超脱的特质,这种特质把 分卷阅读6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他和其他同龄的男生很明显地区分开来,让南安觉得既惊艳,又安全。 某种意义上,南安觉得宋凉和阮北宁其实算是同一类人。 她和阮北宁虽然个性南辕北辙,但归根结底,还是血脉相连的兄妹,或许是因为年幼时寄人篱下的经历,他们内心深处都很珍惜对方,也都渴望安宁平静的生活,所以,她会不自觉地靠近安静踏实的宋凉,一点也不奇怪。 走着走着,头发被突如其来的风吹乱,思绪也跟着转了个弯,南安想起近在眼前的文理分科,又是一阵头痛。 宋凉是一定会选理科的,她的数学成绩虽然上去了,但还是比较擅长文科,就算她硬要跟着宋凉去理科,桑娆肯定不能跟她一起胡来,那她们就要分开了。 最重要的是,该怎么说服阮北宁呢? 南安一下一下轻轻踢着跑道的边缘,心里万分苦恼,浑然不知,身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隔着大半个操场,带着怨毒的愤怒,牢牢钉在她的身上。 直到桑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南安才回过神,停住了脚步。 发现有人正大步朝自己走过来,她下意识准备往旁边让。对方的鞋跟敲在塑胶上,发出很沉闷的声音,径直停在她面前,完全没有要走过去的意思。 南安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表情迅速从疑惑转变成惊讶——那双让她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包含着很复杂的情绪,但没有一种是善意的。 不知怎的,她心头陡然生出一股寒意,犹豫了片刻才试探性地开口:“请问……”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裹着凛冽的风劈面而来,重重的扇在她的右脸上。 南安没有防备,被打得身子一晃,耳朵里嗡嗡作响,半边脸火辣辣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一直被阮北宁保护得很好,长这么大,从来没人动过她一个手指头,突如其来的掌掴让她完全忘了思考,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也僵住了,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干什么干什么?”桑娆捧着奶茶一路飞奔过来,一把把南安拽开,昂着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朝对面的人咆哮,“你凭什么打人啊?” 那妇人根本不理桑娆,只把目光投向她身后失魂落魄的南安,眼神如同一柄钢刀,狠狠从她身上刮过,似乎要把她一身的皮肉悉数刮净。 “阮……南安,是吧?我是宋凉的妈妈。” 南安猛地一抬头,目光接触到那双因为愤怒而发红的眼睛,从心底涌出一股凄厉的慌张,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捂着半张脸,嘴唇微微发抖,瑟缩着被桑娆护在身后,眼泪一滴滴往下掉,想要说点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你还有脸躲?”宋母柳眉倒竖,用力撞开桑娆,一伸手就拽住了南安。 南安紧紧闭上眼睛,四肢一寸寸软下来,被对方扯着衣领拖到面前,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就像小时候考试作弊被抓住,老师让她叫家长来,她不敢叫表姨,也不敢就这么回去,只能哭着站在办公室外面,期盼老师能从轻发落。 大雨将至,狂风卷起落叶和灰尘,从眼前呼啸而过,把窗户吹得砰砰作响,小小的女童不停抽噎着,站在灰蒙蒙的风里,内心惶惑而无助,跟如今的场景何其相似。 远处自由活动的同学听见动静,纷纷围了过来,体育老师也抱着篮球挤到两人中间。 这种事他早就见怪不怪,淡淡地瞥了南安一眼,马上沉下脸来拦住宋母,语气波澜不惊,透着一种公式化的漠然:“这位家长,有什么话好好说,可不许动手打人。” “老师,这是我的家务事。”宋母的语气更冷漠,冷得就像湖面上厚厚的冰层,把南安彻底裹住,冻得严严实实。 南安垂着头,死死咬着嘴唇,如同一个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漆黑的枪口就抵在太阳穴,她卑微地匍匐着,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寄希望于对方的果断,最好让自己在一瞬间魂飞魄散。 宋母并没有因为她的卑微就生出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反而闪身避开体育老师扑了上来,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彻底变了调:“她父母没有教她怎么做人,我来教!” “你休想!”桑娆又气又急,冲上来死死拦住宋母,手里的塑料杯封口处被她捏破了,奶茶沥沥拉拉洒了一地。 宋母冷笑一声,劈手夺过那杯奶茶,另一只手揪着南安的头发,略一用力就把她拖到人群中间,举着杯子狠狠一摔,整杯奶茶悉数淋在女孩头上。 “你放开她!”桑娆尖叫一声扑过去,死死掰着宋母的手,却被对方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 她被愤怒冲昏了头,完全顾不得礼貌这回事,只知道最好的朋友挨了打,指着宋母就破口大骂:“老女人你不要得寸进尺!” 宋母微微一挑眉,根本没有把这种毫无杀伤力的攻击放在心上,目光在桑娆脸上轻轻一扫,马上又对准了今天的主要目标,如同蛰伏在密林中的猛兽,坚定不移地锁定 分卷阅读6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着唯一的猎物。 “怎么回事?怎么还打人了?” “婆媳大战啊!你不懂?” “这是宋凉他妈?” “她刚刚不是说过了吗?专门来找阮南安的。” “啧啧啧,怎么闹得这么难看?那一巴掌可不轻啊……” “可惜了那杯奶茶……” 周围挤满了人,七嘴八舌地开始分析眼前的局面,每一句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话都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子,切割着南安脆弱的神经。 脸上被掌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着,温热的奶茶顺着脸颊往下淌,她不敢伸手去擦,更不敢哭出声,心头突突狂跳,脑子里也乱糟糟的,恍惚间只浮出一个念头:宋凉呢? 宋凉在哪里?他是不是也挨打了? 没有人能回答她。 哄闹之中,只有宋母的声音,高亢的,尖利的,像淬了毒泛着绿光的匕首,狠狠捅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小小年纪就这么不要脸,也难怪,你爸刚死你妈就改嫁了,一家子寡廉鲜耻的货色,骨头能有几两重?” 南安把头低了又低,如同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人群里,包裹着皮肉的最后一层尊严也悉数剥落,徒留□□的肉身,承接着一切不怀好意的窥探与嘲讽。 她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看,却怎么也逃不开对方越来越猛烈的恶意攻击:“你可不要打错算盘了,我们家是绝对不可能接受你这种女孩的!” 宋母说到这里,慢慢摆出一副嫌恶到极点的表情,涂着艳丽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猛兽露出了獠牙,几乎要把南安的身体撕成两半:“——你这种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贱、人!” “你闭嘴!闭嘴!” 猝不及防被戳到一生中最深的痛处,南安再也忍耐不下去,眼泪夺眶而出,尖叫着要挣脱宋母的手,对方却半分劲也不肯松,手指一根根攥紧,像一把烧红的铁钳,逼得她近乎窒息。 两个人僵持不下,一旁的桑娆骂了句脏话,又扑上去准备厮打,宋母却冷笑着松开了手,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桑娆,就像欣赏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 桑娆搂着南安后退两步,全身绷得紧紧的,眼睛红得像要冒出火来,愤然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宋母:“你有空来这里发疯还不如好好管教你儿子!当初可是——” “可是什么?”宋母嗤笑一声打断她的话,目光一转,昂着下巴在乱哄哄的人群里逡巡片刻,拧着眉头高声喊了一句“宋凉”。 人们这才发现原本请了病假没来上课的宋凉此刻就站在包围圈之外,立刻像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宋凉的脸色格外苍白,表情也晦暗不明,好半天才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穿过越来越多的围观者,站到了母亲身边。 封闭的感官在一瞬间苏醒过来,火辣辣的痛楚一路从脸颊烧进了心肺,南安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个让她惦念不已的人,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原来他一直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她手足无措,眼睁睁看着她受尽侮辱,却一声不吭! 宋凉紧紧抿着嘴唇,沉默地站在那里,南安那双眼睛里的情绪足有千斤重,压得他根本不敢抬头,他只能死死扯住母亲的衣袖,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乞求着:“妈……我们回家吧!” 宋母不为所动,倨傲地扬起下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南安惨白的脸上,毫不掩饰其中的嘲讽:“你们的事宋凉都跟我说清楚了,算起来也是你先勾引的他,他不懂事,我和他爸爸自会管教。”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高了几个分贝,显然是很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至于你,我会找你们校领导反映的,以后你就不要再和他来往了,更不要喝多了撒酒疯给他打电话,你不要脸,我儿子还要呢!”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狠,高亢的声音伴着呼啸的风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也如同一把利箭,狠狠戳进南安的胸口,“嗤”的一声,鲜血飞溅。 “勾引?”桑娆倒吸一口凉气,两只充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宋凉,“你说她勾引你?” 宋凉一声不吭,垂着头,塌着肩,姿态卑微却决然,像个油尽灯枯的病人,又像个临阵脱逃的叛徒,那么可怜又可恨。 桑娆冷笑连连,一手拥住摇摇欲坠的南安,一手直直指向宋凉,气得指尖抖个不停:“当初是不是你先来找我帮你接近她的?是不是你求我帮你传信的?是不是你来跟我打听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是不是你?” 又一颗□□被引爆,四周一片哗然,南安瞪圆了眼睛,僵硬地转动脖子去看桑娆,再看看对面的宋凉,耳边响起尖锐的轰鸣。 作为她身边最亲密的朋友,桑娆在她和宋凉的交往中表现出来的固执和坚持,还有莫名其妙的亢奋,到今天,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可是短暂的惊讶过后,南安居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初初一遇就辗转反侧耿耿于怀的是她,惊鸿一瞥便心跳如鼓念念不忘的也是她,即使宋 分卷阅读6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凉和桑娆真的预先给她布好了陷阱,即使那张网中涂的不是蜜糖而是□□,心甘情愿跳下去的,还是她。 早在跑上天台说出那句“我不怕”的时候,她就已经输了。 输了,就只能引颈就戮。 然而,此刻的风向已经变了,举起屠刀大杀四方的人从宋母换成了桑娆,她先是用一连串的质问逼得宋凉更加抬不起头,然后冷冷地看着宋母:“你以为你儿子是什么好东西?敢做不敢当的缩头乌龟,给我们南安提鞋都不配!” 宋母面色涨红,想着目的已经达到了,也不欲多留,气急败坏地拽着宋凉就要走,走之前还狠狠剜了南安一眼:“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还是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吧!” “一个巴掌拍不响?” 不待桑娆反唇相讥,人群里突然冒出一个愤怒的男声,是听了苏韵报信匆匆赶来的阮北宁。 他脸色铁青,问完这句话就挤开众人疾步上前,猛地揪住宋凉的领子,扬起手重重甩过去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清脆响亮,震得人心头发颤。 宋凉脸上赫然出现一个鲜红的掌印,宋母吓了一跳,惊呼着扑上去护住儿子,嘴里尖声骂着“没家教”之类的话,被宋凉扯了好几下也不肯停。 阮北宁对那些怒骂充耳不闻,紧盯着他们母子,浑身弥漫着一股寒冬般的肃杀之气,往日的温和有礼进退有度统统不见了,语气也坚硬如铁:“听到了吗?响不响?” 所有人都傻眼了,宋母指着阮北宁的鼻子张口欲言,阮北宁目眦欲裂,直直瞪着她,每个字都吐得铿锵有力:“我问你,这个巴掌响不响?” “你!你这个……” 宋母气得脸色煞白,哆嗦着嘴唇还要再骂几句,宋凉终于受不了了,面红耳赤地钳住她的胳膊,死命拖着她走出了包围圈,背影狼狈至极。 他走的时候,没有回头。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南安一眼。 而南安,她顶着浸满奶茶的蓬松的乱发,如同一条被驱逐的丧家之犬,只能静静地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连追上去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结束了吗?” 带着甜香的奶茶渐渐被风吹干,混合着眼泪黏在脸上,像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她转过一张狼藉的脸,不知是在问身边的桑娆,还是在问自己。 暮色沉沉,雷声轰隆,停了一个下午的大雨再次降临,冰凉的雨滴迅速落下,围观的人群纷纷作鸟兽散,整个世界只剩下凌乱的雨声。 桑娆红着眼站在原地,紧紧抱住怀里不停颤抖的女孩,一遍遍安慰:“好了,不哭不哭,没事了……” 秋风萧瑟,寒气顺着毛孔一直蔓延进血管里,南安仿佛被冻住了,全身僵硬,脸上没有一丝活气,只剩下一双眼睛不断流出热泪,一滴滴坠落在雨水里,不留一丝痕迹。 一切都结束了。 双手交握的温暖,满怀期待投递的长信,心照不宣的四目相对,奶茶店里依依不舍的叮咛,树荫下缠绵的亲吻……那些曾经美好得让人落泪的瞬间,统统被暴风卷集着,撕扯着,一点一点化为齑粉,吹散在天边。 她生命中最初的爱情,以这样的狼狈的方式,轰轰烈烈地宣告了死亡。 雨越下越大,带着彻骨的寒意,一滴一滴打在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好像在尖声喊痛,南安瘫坐到地上,全身簌簌发抖,眼底装着一片被野火焚烧殆尽的荒原。 阮北宁怒气未消,捏着拳头走到她面前,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好半天才伸手去扯她,动作粗暴又野蛮,几乎要把她的手腕捏碎了。 “北宁,北宁,你轻点!”桑娆吓坏了,跳起来握住阮北宁的手,声音惊惶不定,还带着哭腔。 这时,萧倦和苏韵也撑着伞跑了过来,一看情况不妙,萧倦立刻拉住暴怒的阮北宁,口中劝道:“北宁,北宁,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生气,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瞒着你,是我们错了!” 苏韵看了南安一眼,又是心惊又是不忍,也跟着劝:“这么大的雨,先带她回家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南安全身都湿透了,半边脸肿得老高,愣愣地看着眼前灰蒙蒙的雨幕,目光没有焦点,好像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阮北宁心痛如绞,到底压住了怒火,手指轻轻抚过她受伤的面颊,哽咽着放柔声音:“回家吧。” 南安努力睁大眼睛望着他,眼泪混合着雨水不停滴在他手上,嘴唇翕动,慢慢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微弱的声音立刻被雨声打得粉碎。 “哥,对不起……” ☆、撕扯 南安的体质不算好,一年到头总免不了头疼脑热,对打针吃药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了,可这次与以往不同。 这一次,她体验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药石无医的痛苦。 身体一阵一阵冒冷汗,高烧迟迟不退,喉咙里像塞着两块炭,把脸颊烧得通红,头痛欲裂,怎么也没办法睡着,只能咬牙生生忍受着 分卷阅读6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身体里摧枯拉朽的疼痛。 半梦半醒间,她呜呜地哭,整个人缩成一团,如同受惊的小兽,全身颤抖着,眼角溢出大颗的眼泪,干裂的嘴唇被她咬出一条血痕,松开时无意识地喊着阮北宁:“哥!哥!我……难受……” “我在呢!南安,我在这里……”阮北宁靠坐在床边给南安喂了两颗退烧药,连人带被子把她搂进怀里,一点点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头发,眉头紧皱,眼底积满了阴霾。 “那个……”萧倦端了杯热水在床边守着,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色,好半天才壮着胆子开口,“要不我们先出去吧,让桑娆帮她把衣服换了。” 阮北宁并不看他,也不去看桑娆,轻轻放下南安就起身走出了房间。 桑娆一边找衣服一边给萧倦使了个眼色,萧倦立刻放下杯子跟了出去。 房门从身后被轻轻关上,“咔哒”一声,仿佛绷断了最后一根维系理智的弦,阮北宁的眼角狠狠抽动了一下,隐忍许久的怒气终于再次爆发。 他冷冷地盯着萧倦,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般一字一顿地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桑娆也早知道了,还有苏韵,你们所有人合起伙来骗我,是不是?” 萧倦艰难地点点头,脸上满是歉意,再没有平日里神采飞扬的样子:“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我错了。” “你有什么错?”阮北宁伸手扶着身边的木栏杆,指甲狠狠抠着深浅不一的木纹,刮擦出细微的声响,“是我的错才对,被你们骗了这么久,居然一点也没发现。” 萧倦像是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缩着脖子一遍一遍道歉,恨不得朝阮北宁磕个响头:“你别这么说,是我不好,是我把南安带坏了,你要怪就怪我吧。” “谁怪你带坏她了?你跟苏韵来往我有说过一句不好吗?”阮北宁面寒如霜,显然是气极了,音量都控制不住地拔高了,“问题是南安跟你不一样!” 他愤愤地拍了一下栏杆,转身指着紧闭的房门:“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这么爱钻牛角尖的人,要是转不过这个弯该怎么办?” 萧倦还想说几句“他们就是补补数学”,“也没怎么样”,“可能过段时间就会好了”之类的安慰,张张嘴却只是叹气——那可是南安,从小到大被阮北宁捧在手心里的,他最亲最疼的妹妹。 再多的安慰,对此刻的阮北宁来说都毫无用处。 身后的房门被悄悄推开,桑娆先是探出半个脑袋,然后深吸一口气,关上门一步步挪到两人中间,眼巴巴地看着阮北宁:“这件事我也有错,你骂我吧。” 阮北宁紧抿着嘴角,见她耷拉着眼睛,头发还湿漉漉的,身上的湿衣服也没来得及换,面色稍霁,语气还是硬梆梆的:“你先去洗个澡吧,把衣服换了。” 桑娆犹豫着点点头,回房间找了睡衣,大气也不敢出,一溜烟下楼洗澡去了。 阮北宁倚在栏杆边沉默片刻,渐渐冷静下来,掏出手机递给还在发呆的萧倦,满脸都是倦色:“叫外卖吧,我没心情做饭。” 外面的雨还未停,过了好一会儿外卖才送到,里面有一碗粥是点给南安的,阮北宁冷着脸把粥一勺一勺晾温了,端着餐盒往楼上走,关上房门之前忍不住侧脸瞥了桑娆一眼:“你们先吃,我喂了她再下来。” 萧倦和桑娆坐在客厅里面面相觑,茶几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卖相也算不错,可两个人都没动筷子,听见楼上关门的声音,紧绷的神经一松,终于双双瘫倒在沙发上。 “我真没想到宋凉那小子居然是这种人!”桑娆猛捶了一下沙发,把手边的抱枕压成一团还不解气,义愤填膺地跟萧倦告状,“你今天是没看见,他妈那副架势简直要活吃了南安,他就躲在后面看热闹,好像这事跟他没关系似的!” 萧倦抹了抹被雨打湿的头发,神色萎靡,又郁闷又自责:“也怪我,一直忙着苏韵的事,没顾得上南安这边。” 桑娆一骨碌从沙发上弹起来,叉着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鼻子里喷着粗气,活像只炸了毛的猫:“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说,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现在再生气也没用啊。”萧倦从餐盒旁边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一边掰一边斜了她一眼,“你也是,早就让你跟北宁坦白了,你偏不听,现在闹成这样,怎么收场?” 桑娆被他问住了,红着眼睛坐下来,左思右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明天我就去找宋凉!我倒要好好问问,什么叫南安先‘勾引’的他?这个王八蛋,一句话就把自己摘干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冰清玉洁呢!” 一想起南安的样子她心里就不是滋味,说到底,这段孽缘是在她的牵线搭桥和不断怂恿下才开始的,比起宋凉,她甚至觉得自己才更像是罪魁祸首。 “姑奶奶,你可别再惹麻烦了!”萧倦刚说完这一句,听见楼上阮北宁开门的声音,赶紧埋头吃饭。 见桑娆还是一脸愤愤不平,他又轻轻踢了踢她的腿,低声告诫:“我告诉你,他们俩今天就算 分卷阅读6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是完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你要是再闹出点什么事,北宁非气死不可!” 一提起阮北宁,桑娆顿时像颗泄了气的皮球,抓起筷子乖乖扒拉着面前的饭菜,迟迟没有说话。 谁也不知道,她心里除了愧疚和后悔,还有一种深深的惶恐,既害怕阮北宁责怪她,又担心他不怪她,干脆从此与她生分。 那她长久以来最想对他说的话,就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思来想去,直到阮北宁下了楼,坐到旁边的小沙发里开始吃饭,桑娆依然惴惴不安,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委屈,自责,害怕,后悔,所有情绪乱糟糟地堵在心口,她一丝一毫都不敢表露出来,只好把它们拌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起咀嚼成碎片,慢慢咽进肚里,藏了又藏。 夜越来越深,窗外暴雨如注,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几道闪电如同雪亮的利爪,骤然撕开了漆黑的天幕,把少年那张堆满痛苦的脸彻底暴露在强光下。 宋凉呆坐在书桌前,被突如其来的闪电惊醒,终于回过神,缓缓松开紧握了一个下午的左手。 掌心嵌着四个深深的指甲印,在灯光下透出淡淡的血痕。 疼痛清晰而彻骨,一路连绵而上,蔓延至心脏的位置,他低下头,大口大口呼吸着,试图把周身压抑的空气都吸进肺里。 有双带泪的眸子在脑海里一遍遍浮现,像是某种暗示,他眨一眨眼睛,呼吸一窒,视线立刻变得模糊不清。 身后紧闭的房门被轻轻敲响,还不待里面的人应声,宋母就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 宋凉敛住表情,坐直了身体,抬手狠狠擦了一下眼睛,眼尾刺痛,却抵不上心脏的万分之一。 宋母放下牛奶,搬了把椅子坐到他身边,神色有些不自然,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温软慈爱:“喝杯牛奶早点睡吧。” 宋凉紧紧抿着嘴唇,露出一个极度抗拒的表情,垂着眼睛把椅子往旁边挪,执意要跟母亲隔开一段距离。 心里翻滚着一层又一层的愤怒,混合着无能为力的懊恼,如同烈火般灼烧着他,他想哭,想大吼,可是嗓子就像被人紧紧掐住了,发出不一丁点的声音。 宋母愣了一下,把牛奶又往前推了推,眼睛紧盯着宋凉,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峻和冷酷:“你生气也没用,反正该做的我都做了,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好好学习,争取拿下比赛名次,得到保送名额!” “我早就跟您保证过,比赛我会好好准备!名额也一定会拿到!” 宋凉的手在桌子下面紧紧捏成拳头,几乎要压不住心头的怒火,指责的话脱口而出:“可是您为什么要去学校做那种事?您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哽了一下,眼睛里透出一点水光,没有再说下去。 周末那两天,质问与坦白,斥责和恳求的拉扯中,他已经说了无数遍,他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南安,几乎声泪俱下,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一点用都没有。 他的句句真心,不过是蜉蝣撼树,既挡不住母亲的雷霆手段,也护不住尊严被凌迟的南安。 气氛一时僵住了,宋母不得已,只能搬出生意场上的谈判技巧,笑着拍拍儿子日渐宽阔的肩膀,给他描绘美好的蓝图:“等你顺利进了好大学,那里的好姑娘多的是,妈妈绝对不干涉你喜欢谁,行不行?” 宋凉别过头不愿意听,宋母又换了种方式继续劝说:“你暑假去外公外婆那里也看到了,外婆年纪大了,外公身体又不好,你也不小了,难道还要他们两个老人家替你担心吗?” 宋凉哽住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两只眼睛里满含着泪,半是彷徨半是坚定:“我从来没想过要让你们失望……可是她不一样,她对我来说……很重要。” 宋母爱怜地望着儿子,表情却没有一丝松动:“妈妈知道,可这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事情,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爸爸妈妈在你身上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孰轻孰重,你应该要明白。” 这样的话从小听到大,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那么刺耳,宋凉重重喘了几口气,避开母亲的目光,端起面前的牛奶一饮而尽。 他发狠似的,喝得又急又快,呼吸马上急促起来,宋母忍不住伸手在他背上轻抚了两下,温声劝道:“慢点喝。” 空下来的杯子被狠狠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宋凉感受到母亲手心传出的温度,脸上的肌肉颤抖了两下,神色终究缓和下来:“您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好,你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呢。” 宋母素来了解自己的儿子,性子温良怯懦,头脑却很清醒,见他面色渐渐平静,她拿起空杯子,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合上门出去了。 夜幕深得像是有人在天际打翻了一瓶墨水,持续整个下午的暴雨苟延残喘着,终于渐渐停歇,四周很快就陷入一片死寂。 宋凉微微仰头,眼珠茫然地转动,视线落在满墙各式各样的奖状上,脸上青白交加,身体一阵冷一阵热,进退维谷 分卷阅读6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间,牵扯出锥心般的疼痛。 每张奖状都像一张喋喋不休的嘴,在他耳边反复强调着比赛、保送名额、大学、父母……却没有一个字,能提及此刻他心里真正想着的那个人,给他哪怕一丝丝的安慰。 宋凉捂着耳朵,猛地闭上眼睛,突然想起南安第一次写给他的那封信。 她在信上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你是第一个,我从来没有为谁失眠,你也是第一个。 那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情书,信纸是温柔的淡蓝色,字体却浑圆俏皮,南安写的最后一句话是:宋凉,我喜欢你。 “喜欢”那两个字还特地用红色的线描得特别粗,特别醒目。 后来他在信里问过南安,为什么要用红笔加粗,她回答说:这是一种心理暗示,这样你就会特别注意那两个字,看久了就会产生心理反应,发现自己也喜欢上我啦。 她是安静的,善良的,芬芳的,带着植物香气的,也是古灵精怪的,有趣的,孩子似的,脑子里永远藏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远比她在人前表现出来的沉默寡言更讨人喜欢。 宋凉永远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红着脸,眼睛却亮得惊人,指着墙让他背过去,说自己要拿个东西,不方便让他看到。 他饶有兴味地问是什么,她脱口蹦出一个词:阿卫! 后来他才知道,她特别喜欢给自己的东西取名字,她的笔袋是黑白条纹的,就叫斑马,书包是圆形的,就叫滚滚,日记本是紫色的,叫阿紫。 他觉得有趣,就问她:那我叫什么?她毫不犹豫地答:你就叫宋凉啊,我的宋凉。 她给物品取名字这件事,连她最好的朋友桑娆也不知道,就只告诉了他一个人,那是他们共同的秘密,她觉得自己幼稚,再三叮嘱他不许说出去。 现在,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去了。 他不再是她的宋凉,她不属于他了,她的秘密也不再属于他。 就连最初那封让他暗暗好笑又觉得十足可爱的情书,也因为怕被家里人发现,连同之前所有情意绵绵的通信,都交给她代为保管了。 这段感情走到穷途末路的此刻,除了回忆,竟无一物可供他缅怀。 手臂一寸寸收紧,慢慢抱住了头,含着泪的眼睛里透出了孩童般的茫然无措,宋凉捂着脸,忍了又忍,指缝间还是传出了轻微的啜泣声。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被一双大手无声撕裂,五脏六腑都被掰开成两半,压扁了揉碎了,碾落成泥。 暖黄的灯光静静洒在他剧烈颤抖的肩头,在身后雪白的墙壁上投射出一个削瘦的影子,孤单又落寞,软弱又无力。 少年单薄的身影如同一只飘荡在半空的风筝,细细的竹条扎出框架,薄薄的白纸糊出形状,还用最鲜艳的颜色描了图案,美则美矣,却注定经受不住太多的烈日与严寒。 彼时的他尚且不知,纵然此后的人生一帆风顺,事事皆如他意,人人皆顺他心,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欢乐尽失,意趣全无的一潭冰封之水。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突兀地闯进他的心里,予他欢笑,予他温柔梦想,予他念念不忘的怅然。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他像十七岁的这个秋夜,于惶然的冷热撕扯冰火煎熬中,痛心入骨,泪如雨下。 ☆、碎裂 清晨,一夜未眠的阮北宁和桑娆推着单车神情落寞地离开了家。 院门被轻轻锁上的时候,二楼的房间里,昏睡中的南安慢慢睁开了眼睛,从混沌的梦境中挣扎着醒来,额头一片汗湿。 房间里静悄悄的,偶尔有风,带着树叶沙沙的响声,掀起浅色窗帘的一角,又软软地垂下去,朝阳传递进来的温暖一瞬即逝。 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条,挪开水杯,阮北宁一丝不苟的端正字体就映入眼帘——烧已经退了,我们先去上学,帮你煮了粥,起来记得吃,今天就不用去学校了。 南安揉揉眼睛,捏着纸条静坐片刻,慢腾腾地起身下床,披上床边的外套,扶着楼梯栏杆一步一步挪下楼。 厨房的电饭煲里温着她最喜欢的虾仁粥,虾仁嫩红,葱花翠绿,米粒熬得炸开了花,冒出鲜香的热气,熏得她眼眶一热。 转身到卫生间洗漱,哗啦啦的冷水扑在脸上,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南安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昏睡一夜,眼睛依然布满血丝,脸上一个清晰的掌印触目惊心,牵扯出隐隐的疼痛。 她看起来依然很年轻,即使彻夜高烧,满脸憔悴的病色,皮肤也还是白皙柔嫩,包裹着满满的胶原蛋白。 可是身体里明显有什么东西,已经一小块一小块地碎掉了。 那种细碎绵长的折磨,比亲手活生生把心脏从胸腔里扯出来,还要难以承受。 上帝给她的感情开了一个很坏的头。 从这以后,伤心、难过、失望、事与愿违,成了她生命的主旋律。 可是,可是,无论后来挨过生活的多少次耳 分卷阅读6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光,多么痛彻心扉,都不会比这第一次更痛。 身体里的力气却一点点流失,她扶着墙慢慢蹲下来,闭上眼,耳边立刻响起宋母冷冰冰的声音——“是你先勾引他。” 是你先勾引他。勾引,他。 原来,她以为的山鸣谷应两情相悦,到头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不知廉耻的勾引,她的满腔赤诚毫无保留,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出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高烧退去,头脑还是昏沉的,嗓子眼里疼得像被人塞了一把刀片,她强撑着身体一步步走回厨房,捏着勺子大口大口喝起锅里的粥。 干裂的嘴角破开,渗出丝丝血迹,被她和着粥一起咽下,一点也不觉得疼,只可惜,温热的粥能够裹腹,却没办法抚平心头重创之下的剧痛。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每一秒都如同置身地狱,四周大火弥漫浓烟滚滚,煎熬灼烧着早已破败不堪的灵魂,很快,那种热辣辣的痛楚仿佛重新回到了脸上。 南安推开碗,飞快冲进浴室,扶着马桶拼命呕吐。 刚刚吞下去的粥被吐得干干净净,眼泪鼻涕浸湿了整张脸,不知过了多久,那种五脏六腑绞成一团的感觉终于有了些许缓解,抓着马桶边的右手慢慢松开,拧开了一旁的花洒开关。 冷水从莲蓬头里兜头而下,她木着一张脸,慢慢脱下外套,脱下汗湿的睡衣和内衣,全身□□着,一动不动地站在冰冷的水雾中,眼神空洞,嘴唇泛出浅浅的紫色,如同游荡人间的孤魂。 身体冷到极致,被冷水浇出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全身的皮肤透出一种病态的,水泥般的青灰色,湿透的长发贴满了后背,像一条条潮湿冰凉的毒蛇,勒得人喘不过气。 胸口用红绳坠着一枚小小的平安扣,莹莹的绿色圆环紧贴着皮肤,像一滴欲落未落的泪。 南安伸手紧紧捏住冰凉的玉环,眼泪顺着削瘦的锁骨一直流到脚下,流进黑暗的下水口,消失在嘈杂的水声中。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那滴泪烫穿了一个洞,她紧紧抱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张了张嘴,终于发出醒来后的第一声嚎啕,蹲在暴雨般淋漓而下的水柱中失声痛哭。 她生性敏感,又极度害怕受到伤害,在这段感情刚刚开始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带着犹疑的心情问过宋凉,为什么会喜欢她。 对方的回答很耐人寻味:因为你单纯。 若干年以后,她开始用成年人那种理智的,冷冰冰的目光打量这个世界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很少有女生会问这么没有意义的问题了。 那些面容模糊,妆容却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女生,早就在生活的磨砺中长出一身坚硬铠甲,面对爱情,也自有一套成熟的准则与要求。 所以,她们问的最多的问题并不是为什么,而是凭什么。 你凭什么喜欢我? 你凭什么娶我? 你有车吗?有房子吗?你的学历怎么样?存款又有多少?你和我是一路人吗?你能理解我对工作的热爱吗?你能体谅我偶尔无法兼顾家庭吗?你配得上我为你浪费的时间和在你身上倾注的感情吗? 即使,偶尔有一两个天真尚存不计得失的姑娘真的问了为什么,对方的回答也显得不那么纯粹了。 那些同样面容模糊的男子,他们的语气真假难辨,答案也千奇百怪:因为你漂亮,因为你可爱,因为你有经济基础,甚至是,因为你适合结婚。 但没有人会说,因为你单纯。 单纯这种东西,似乎只有在少不更事的时候,才能算作一种优点,长大以后,在钢筋水泥筑成的森林里,在冷漠又理智的成人世界中,它毫无用处,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因为单纯,连情绪都不会掩饰,全部□□裸地摊开在脸上;因为单纯,喜欢和不喜欢都被无限放大,所有细碎的心事都变得惊天动地;因为单纯,付出的感情时候不知道进退,不懂得周旋,格外真挚动人,也格外容易被伤害。 因为单纯,其实就是另一个层面的,愚蠢。 同一个时刻,锦城中学的下课铃声突兀地响起,英语老师放下手里的粉笔,随意布置了几道题目就夹着教案离开了教室。 班里的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哄闹着离开教室出去活动,反而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眼睛时不时瞄向窗边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年轻稚嫩的脸上透着纯然的怜悯和讶异。 教室正中央的位置上,宋凉面色如常地收拾刚刚勾好题目的英语书,对周遭的一切不为所动,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着他此刻的焦灼不安。 门口有两个女生头挨着头站着,其中一个是刚刚从洗手间回来的,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向宋凉的方向努努嘴,刻意提高了嗓门,语气很是不屑:“你看看,他妈这么一闹,他倒是全身而退,阮南安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另一个画着淡妆的女生嗤笑一声,因为事不关己,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还能怎么样?她被这么多人看了笑话,在班里肯定待不下去了, 分卷阅读6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只能请假躲着,趁分科的时候分开咯。” “你别这么说嘛……”甩手的女生拉了拉对方的衣袖,小声嘟囔着。 高亢的女声稍稍收敛了一点,开始跟同伴分享刚刚得来的八卦:“宋凉根本没把阮南安放在心上,你没听说吗?他分科以后马上要参加什么比赛,拿了名次就能保送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不然他妈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直接到学校来闹?” …… 隔着两排座位,她们的对话被桑娆听得一清二楚。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把手里的圆珠笔拍到桌上,推开椅子就准备冲上去,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的苏韵却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嘴长在她们身上,你堵不住的。” 桑娆扭头看了苏韵一眼,咬咬牙,泄愤似的把桌上的笔扫出去老远,闹出的动静成功制止了门口的议论声。 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就是受不了南安被人说三道四,思及那两个女生刚刚说的话,她冷冷地盯着前排的宋凉,似乎想从他身上得到确切的答案。 宋凉根本不敢回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指甲无意识地抠着贴在桌板边角的胶带,指尖黏黏腻腻的,怎么搓也搓不掉残留的不适感。 得知南安第一次给他送信的时候被桌板夹了手,他立刻就在四角缠满了胶带,一发现有卷边的地方马上又再贴一层,生怕她再冒冒失失的受了伤。 哪怕后来送信的人换成了桑娆,这个习惯也没能改掉,久而久之,桌板和课桌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宽,桑娆送信的时候连桌板都不必掀开,直接把信从中间的缝隙里插进去就行了。 以后大概再也用不着贴胶带了吧。宋凉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大。 过去细心贴好的透明胶被一层层撕开,刺耳的撕扯声中,用来递信的缝隙渐渐合拢,又回到从前严丝合缝的状态。 他心里的那条缝却越裂越宽,再也无法愈合。 眼看着宋凉把胶带团成一团扔进墙角的垃圾桶里,桑娆似乎得到了某种答案,立刻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宋凉面无表情地避开了桑娆愤恨的眼神,却没有立刻走开,似乎在等待对方接下来的指责或者谩骂,等待自己应该承受的惩罚。 桑娆目露凶光,刚要开口就被突然出现的苏韵死死拽住,拖回了座位上:“萧倦让我告诉你,不许冲动,也不许去找宋凉的麻烦。” “难道就这么放过他吗?南安的委屈都白受了?”桑娆一拳捶在课桌上,锐利的目光箭一样直射向宋凉,恨不得把情绪化为实质,在他身上戳出几个大洞才好。 “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苏韵把桑娆牢牢按在座位上,难得主动在她身边坐下,低声开解她,“但是再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让南安更加难堪。” 桑娆怒气难平,拼命忍住对宋凉破口大骂的冲动,又听苏韵说起了南安,眼圈一红,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茫然地喃喃自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他们怎么就走到这种地步了……” “他们缘分不够,只能走到这里了。”苏韵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语气幽幽的,像一声叹息,“好在分科以后就不用见面了,对南安也算是件好事。” 桑娆慢慢冷静下来,压住了满腔的怒火,自责地绞着手指:“南安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昨天晚上发烧,说了一夜的胡话,快天亮了才睡着的,也不知道现在醒了没有。” 苏韵沉默片刻才开口提议:“放学以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 一向待人冷淡又疏离的苏韵忽然主动起来,桑娆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傻愣愣地看着她:“你……” “她现在肯定很需要有人陪着,我们去跟她说说话也好啊。” 想到昨天南安被阮北宁背着冲出校门的样子,苏韵仍然心有余悸,表情渐渐柔和下来,双目低垂,多了几分惶然的担忧。 其实,除了担忧,她心里多少还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南安和宋凉这么快就分道扬镳了,自己和萧倦,还不知道会如何收场。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果断掐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不会的,萧倦不是那种人。 桑娆丝毫没有察觉到苏韵复杂的心理活动,只觉得今天的她格外体贴讨喜,心头一暖,不由得拉着她的手感叹:“萧倦真是没看走眼,你这人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刻还挺够意思。” 一提到萧倦,苏韵脸上不自觉的就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抿着嘴睨了桑娆一眼,又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平日里清冷如霜的脸庞立刻生动起来,多了几分赏心悦目的鲜活。 桑娆跟萧倦打打闹闹了这么多年,感情虽然不及与南安北宁的那么深厚,也算是难能可贵的好友,因着这层关系,她想着也要苏韵好好相处,刚刚还愁云密布的眉心舒展开来:“那我们放学一起走吧,去南安家陪她,还可以在她家吃晚饭。” “好啊。”苏韵答应得很干脆。 桑娆的情绪 分卷阅读7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去得快来得也快,脸色一僵,脑袋立刻又耷拉下来:“北宁昨天晚上发了好大的脾气,也不知道心情好点没有,要是他没心情做饭,你只能吃我做的了。” “没关系啊,我可以帮你一起做。” 苏韵本就聪慧,跟萧倦待久了,对这种跟自己完全相反的跳脱性格早就从退避三舍过渡到应对自如,不管桑娆说什么,她都能立刻跟上她的思路,桑娆却觉得很惊喜,眼睛亮了几分,嘴里啧啧感叹:“萧倦那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教室门口有人叫苏韵的名字。 苏韵抬头一看,萧倦正拿着一本笔记等在门口,还朝她和桑娆挥了挥手。 桑娆挑挑眉毛,轻轻推了苏韵一把,口中揶揄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快去吧。” 苏韵本来急着要出去,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别别扭扭斜了她一眼:“又不是我提的他。” 桑娆托着腮吐吐舌头,又皱皱鼻子,俏皮得像只小狐狸。 苏韵被她挤眉弄眼的逗笑了,长久以来横亘在两个女孩之间那种尴尬的生疏感终于被打破,如同初春之际浮在水面的碎冰,逐渐消融在阳光下。 ☆、来客 多年以后的一个夏天的晚上,南安正和许陌上一起进行长途旅行,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他们无意间谈及了这段与宋凉有关的过往。 故事很快就在南安的平铺直叙中说完了,两人各点了一支烟慢慢抽着,许陌上沉默了一会儿才按灭烟头,饶有兴味地问:“你知道你们当初为什么会分开吗?” 彼时的南安听得这一句,微微有些失神,随即把散落下来的长发别到耳后,露出一张素淡的脸,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不知道,你能为我解惑吗?” 人来人往的候车室里,许陌上的声音飘渺得像是从云端传来的,上帝的指引:“就像在一个饭局上,起初你们喝的都是最烈的酒,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烈酒伤身,就瞒着你悄悄把酒换成了果汁。”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浮出淡淡如烟雾般的不忍,南安微笑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他是会为自己打算的人,而你不是,你从头到尾都在认认真真地喝酒,你们两个,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南安听完对方一针见血的分析,垂着头不作声,直到香烟烧到了指尖,才慢慢松开手,盯着无声坠落的烟头,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是了,宋凉半途把酒换成了果汁,宿醉过后头痛欲裂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那一顿饭,他只醉了开头,而她,却一路酩酊大醉到结尾,他之所以能够干脆利落的抽身离去,一生清醒如常,只因他从未认真喝醉过。 太可笑了,这样浅显的道理,她居然蠢到一定要有人出言点拨才能想明白。 更让她怅然的是,即使她幡然醒悟,之前那么多年的耿耿于怀和自我否定中,那些浪费掉的时间,终究是回不来了。 人们常说岁月无情,大概就无情在这里吧。 那时的她那么年轻,眼角眉梢都是青春渲染出来的无畏和天真,爱情芬芳而甜美,她爱的那个人就在前方,她一心只想着追上去跟他并肩,怎么会想到途中会有碎石割脚,有河流挡道。 又怎知,终点竟然是条分岔路。 周一的校园大会上,分科以后的南安站在文科班密密麻麻的方阵中,低着头一心一意地发呆。 主席台上,校长正在念着关于她的处分通知。 影响同学成绩,引起校园骚乱,抹黑学校形象,每一条都是重罪,每一条都应该被钉在锦城中学的耻辱柱上,任人唾弃。 年迈的校长义愤填膺,□□南安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整个校园,高二年级的方阵立刻骚乱起来,大家纷纷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想看一看这个被“未来婆婆”殴打羞辱至轰动全校的奇女子究竟长什么样子。 桑娆就站在南安前面,悄悄回过头去打量她,见她除了脸色差一点,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才放心地转过头去,以维护的姿态把她挡在身后,冷着脸面对周遭那些好奇打探的目光:“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同样选了文科,如今被分到隔壁班的苏韵也站在方阵里,她跟南安之间只隔了一条窄窄的空道,悄悄伸手拉住了南安的袖子:“你没事吧?” “没事。” 南安淋了一场雨,又痛痛快快洗了个冷水澡,病了一个星期才回来上课,此刻神色恹恹的,嗓子也还哑着,说话的声音很轻,整个人憔悴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你别难过啊。”苏韵不敢说得太多惹她伤心,只能避重就轻地安慰,“王老师不是也帮你求情了吗?不会有什么影响的,过段时间就好了。” 南安不说话,只朝她虚弱地扬一扬嘴角,唇色苍白到近乎透明。 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打她骂她训斥她,或者当着全校同学的面践踏她的尊严,把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碾进泥土 分卷阅读7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里,都没关系。 最难堪的时刻都熬过来了,她再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校长把对南安的批判洋洋洒洒念了三页纸,最后给了个记过处分,对另一个当事人却只字未提——当然,也没几个人会去注意这种事。 宋凉早就去了理科班,听说他要参加月底的某个全国级的学科竞赛,现在是学校的重点保护对象。 隔着一排排方阵,南安一眼就看见了那片属于他的洁白的衣角。 宋凉喜欢白色,大部分时间都只穿这个颜色的衣服,南安一度也非常喜欢白色,可是她现在看过去,只觉得那一片白花花的颜色刺得眼睛生疼,心里一沉,索性别过脸,眼不见为净。 宋凉站在陌生的新班级里,听着周围闹哄哄的议论声,努力挺直了脊梁,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手心却不断冒出潮湿的汗水,濡湿了掌纹。 事实上,他的故作镇定根本没人会注意,从分班到现在,整整一个星期,班上没有一个人主动跟他说过话。 有些事,就算粉饰得再漂亮,也不能真的当做没发生过。 宋凉紧紧捏着拳头,觉得整个后背又热又痒,就快被各种各样饱含深意的目光穿透了。 悄悄偏过头,视线在左边的文科班里游离片刻,他看见了垂着头的南安。 几天不见,她瘦了一大圈,身形伶仃,尖尖的下颌抵在胸前的围巾上,眼睛盯着地面,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这一刻,宋凉才终于确定,他们是真的分开了。 没有争吵,没有交流,甚至不必通知,她就已经默默离开了他的世界。 她虽然性子内敛,对周围的人却始终保持着温和有度的礼貌,对他更是毫无保留地表达出孩子气的天真与热情,而此刻,宋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觉得她周身都弥漫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那种疏离感深深刺痛了他。 她再也不会对他笑,再也不会一看见他就像得到一份礼物那么欢喜,她再也,不会离他那么那么近了。 感觉到那道熟悉的目光,南安下意识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穿过层层人群,静静交汇在一起,恍如隔世。 宋凉是很不安的,带了点他自己都没办法控制的沉痛与哀求,南安的眸子却冷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黑漆漆的空无一物,就那么平静地与他对视着。 之前的每一次课间操,他们都会默契地在人群中寻找对方,然后相视一笑,如今,她怔怔地看着他,两人之间只隔了不到十米的距离,心境却已远隔关山万里。 良久,宋凉终于收回目光,垂着眼睛轻轻转过了头。 这几天天气开始转晴,凛冽的秋风也温暖起来,带着一点阳光的热度轻抚过他纠结的眉头,如同母亲柔软温和的手。 正是这样一双手,将他一生中最珍视的牵绊狠狠折断,再难修复。 轻轻闭上眼睛,耳边所有嘈杂的声音都逐渐远去,回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一瞬间淹没了他的眼耳口鼻。 人声鼎沸间,宋凉只听见那个夏天的午后,女孩清凉的嗓音,伴着枝头的蝉鸣,困惑而慌张:“你怎么坐在我的座位上?” 因为,我坐错了位置,才有幸得到你。 也因为,我做错了决定,所以活该失去你。 有时候,情绪是种既脆弱又无用的东西,在人类微小的悲喜面前,时间如同一位经验老到的粉刷匠,轻轻一挥手,就能抹平一切斑驳与狼藉。 不管是南安被记过写检讨,还是校领导每天堵在走廊上监视来往的学生,折腾了一个多月,锦城中学以阮南安和宋凉为中心的热议终于随着期末考和寒假的来临而渐渐翻篇。 作为当事人,南安彻底低调到了尘埃里。 在学校的时候,她教室食堂两点一线,默不作声地穿过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一丝一毫的情绪都不会表露,回到家里也很少说话,吃了晚饭就窝在沙发里听着电视剧的声音看书,有时候一直坐到凌晨也不愿意上楼,干脆抱了被子睡在沙发上。 当然,十有八九是睡不着的。 每次回到二楼的房间,她都会忍不住想起宋凉,像是一种本能。 曾经为了避开阮北宁,她大多数时间都躲在房间里,要么躺在床上捧着宋凉发来的照片傻笑,要么趴在地板上跟宋凉发短信,要么坐在书桌前给宋凉写信。 这里的一桌一椅,甚至一条地板间的缝隙,一阵突如其来的风,都见证过她的快乐。 而现在,只余一室死寂。 这种安静触动了她,也折磨着她,她无数次躺在地板上想要大哭一场,却悲哀地发现,自从那天在花洒下痛哭过以后,自己的眼眶好像已经干涸到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万幸的是,除了宋凉,她身边还有那么一群事事为她考虑,努力把她拖出沼泽的人。 寒假的第一天,大家照例聚在南安家吃饭,苏韵也来了,还带了她妈妈亲手炒的喷香的葵瓜子,南安正是闲得发慌的时候 分卷阅读7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收了这份大礼,脸上终于挂了一点笑意。 南安和苏韵都是喜静的人,原本互相就有好感,前段时间南安生病,苏韵每天都和桑娆一起陪着她给她解闷,一来二去,三个女孩好得就像连体婴一样,连萧倦都开始忿忿地吃起醋来:“来你家蹭几顿饭,我连女朋友都要上交了,这算什么事儿啊!” “好了好了,开饭了,来个人帮我把碗拿出去。”每当这个时候,阮北宁就会冒出来打岔,生怕萧倦说错话,刺激到情绪刚刚有所好转的南安。 外面阳光明媚,餐厅的窗户开了一半通风,大家围在一起吃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寒假的安排,桌上的菜很快就见了底。 桑娆和萧倦正为了最后一块排骨闹个没完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南安要安抚没抢到排骨的桑娆,苏韵忙着批评抢到排骨的萧倦,阮北宁笑着摇摇头,主动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美丽的年轻女人,裹着一件米色的长风衣,简洁又得体,深色墨镜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翘挺的鼻子和花瓣般娇艳的嘴唇。 听见开门声,她缓缓摘下墨镜,目光落在门口的阮北宁身上,一双寒星似的眸子闪了闪,隐隐含了一点泪光:“好久不见,北宁。” 她的声音凉凉的,有些疲倦,但没办法掩饰语气里的欣喜,她的脸很小,洁白通透,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如同一块温润的玉石,慢慢和脑海里的某个日渐模糊的轮廓重合在一起,分毫不差。 某根记忆的弦被轻轻拨动,阮北宁握紧了门把手,呆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轻不可闻:“……妈妈?” 面对多年未见的儿子,叶敏的嘴唇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哽咽着应了一声,随即又掩饰般地伸手推开门,径直往屋里走,一边四处打量一边问:“这里还住得惯吗?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阮北宁手足无措地跟在她身后,瞥见门外还立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犹豫片刻,折回去拎起箱子关上门,才结结巴巴地小声答话:“这里很好,很大,院子也漂亮,我和南安都很喜欢。” 提起南安,他突然顿住脚步,朝餐厅大声喊:“南安,快出来!”声调有些激动地上扬。 餐厅和客厅之间隔着一个陈列架,吃饭的众人听见动静,纷纷放下筷子朝客厅张望,南安满脸狐疑,率先起身出去,还没开口问什么事,就被阮北宁拉着站到了叶敏面前。 眼前的女人有一双跟她如出一辙的上挑眼,睫毛长长的,瞳孔又黑又亮,透着一股媚气,又残留了一点少女般的纯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弧度也跟她一模一样。 南安心头突突跳着,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只听见萧倦激动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小姨!” 叶敏的视线在南安脸上停留片刻,眼睛里翻涌着的复杂难言的情绪快就压了下去,然后越过南安,朝冲过来的萧倦露出一个十分温和的笑容:“萧倦是吗?你都长这么高了,快过来让小姨看看。” 南安脑子里嗡嗡的,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快到还没来得及抓住就消失了,她只能抬头去看阮北宁,把疑惑抛给对方。 阮北宁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碍于在场的其他人,只能尴尬地用口型无声提醒她—— 这是妈妈。 陌生的称呼,和眼前陌生的人,让南安霎时间怔在原地,身体好像变得轻飘飘的,很快就陷入一片孤寂的茫然之中。 从记事起,家长会就是南安最深恶痛绝的活动,每次学校开家长会,在她看来都是一种折磨。 表姨十有八九都是去萧倦和阮北宁班里,南安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愣头愣脑地坐在一群家长中间,又突兀又不自在。 就算表姨偶尔大发慈悲去她班里坐坐,也不见得能松一口气——表现好当然平安无事,表现不好——比如那次考试作弊的事被说出来了,南安一回家就躲进房间捂着耳朵不敢出去,生怕听见客厅里表姨高分贝的指桑骂槐。 再大一点,生活上的琐事都由阮北宁一力承担,饿了做饭,冷了添衣,生病了彻夜不眠地照顾,还附带补习功课,南安很清楚自己比别的孩子少了些什么,却觉得无伤大雅。 除了阮北宁,她的生命里还有萧倦,有桑娆,有苏韵,甚至还有过宋凉,人生中所有或悲或喜的瞬间,她的身边从来不缺少陪伴,这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弥补了。 对她来说,“母亲”这个词跟小时候的生字卡片上那些“苹果”、“汽车”、“米饭”和“台阶”之类的词语本质上是差不多的。 要说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大概是其他东西她都见过,都认识,而“母亲”,在她的印象里始终没有一个具体的,真实的样子。 对方离开他们兄妹的那一天,匆忙到甚至连照片都不曾留下一张。 这么多年,南安无数次在照镜子的时候对着自己的脸幻想,幻想那个给予她生命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可如今,这个人凭空出现,活生生坐在她面前,她不仅不觉得惊喜,反而又慌又怕的, 分卷阅读7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想要逃。 直到被阮北宁拉着坐到沙发上,南安还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盯着茶几上的果盘兀自出神,压根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阮北宁心里暗急,扯了她好几下,动作大得连正在寒暄的叶敏和萧倦也注意到了,同时停下来看着他们。 南安张了好几下嘴,还是说不出话,叶敏凝视着她惊惶的脸,微微一笑:“南安,我是妈妈。” 虽然是笑着,但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语气也带着一种极易察觉的冷淡,跟她和萧倦说笑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南安双手交叠,坐得端正笔直,暗暗咽下一口唾沫,一颗心飞速往下坠落。 在阮北宁鼓励的目光下,她捏紧自己的手指,努力调整好呼吸,如同牙牙学语的稚童,嘴唇轻轻翕动,眼睛也慢慢看向那个在生命里缺席了十几年的人。 “妈妈。” 漫长的沉默过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有点沙哑,不带一丝感情。 ☆、旧事 对于叶敏这个名字,南安并不陌生,她和阮北宁每个月收到的汇款单上都有一个这样的签名,但对于叶敏这个人,大概只有住在城西老居民楼里的人们还有点印象。 杂货铺老板的女儿,聪明漂亮有手段,十九岁就嫁给了当时薪资颇高的消防员阮明昭,二十岁那年生下一个儿子,次年又有了女儿,二十五岁丧夫,然后火速改嫁,移民美国。 短短几年时间,这个过分美丽的小镇姑娘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年幼时便时常有人夸她容貌出众,是只金凤凰,注定要张开翅膀往外飞的,长大后又有人说,她这样的人,嫁一个五大三粗的消防员,实在是委屈了。 在这样的议论声中,她凭着一股倔劲嫁得义无反顾,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街坊四邻的女人提起她,没有不艳羡的。 可是到了南安出生的那一年,这段婚姻的弊端一一浮现,她费尽心力维持的幸福土崩瓦解,周围的艳羡目光也渐渐变成幸灾乐祸的嘲讽。 紧接着,父母双双离世,阮明昭也因公殉职,她没有一点犹豫,走得干脆利落,倒真像旁人说的那样,鼓着劲就乘风飞远了。 出国十几年,叶敏一直被丈夫捧在手心呵护着,生活富足无忧,锦城的闲言碎语吹不到大洋彼岸,儿女的生活也完全可以靠钱解决,她的后半生完全算得上顺心遂意了。 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会回到这座偏僻的小城。 接到儿子打来的那通电话时,她正跟丈夫在芬兰滑雪。 穿着厚厚的滑雪服站在咖啡厅的角落里休息,听见儿子陌生的声音,听见他提及的那个名字,她有片刻的茫然,很快,雪白的腮边就凝了一滴泪。 他说,我希望您能回来看看南安,她现在很不好。 南安,是她的女儿,一个从出生起就注定不会被爱的孩子。 淡淡的咖啡香气氤氲开来,扑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叶敏轻轻挂断了电话。 眨一眨眼睛,立刻换上一脸温婉的笑容,她朝丈夫宽厚的肩膀倚过去,跟他谈论咖啡应该怎样搭配茶点,又讨教了滑雪的要领,手里的咖啡却再没尝过一口。 晚上回到酒店,她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倒了杯红酒,站在窗前一口一口喝完,心里思绪万千。 也不知站了多久,等叶敏回过神,天已经蒙蒙亮了,丈夫准点醒来,拿了薄毯披在她肩上,她回过头,双目潋滟着醉人的水光,到底还是开了口,提出要回国。 决定得很仓促,她只拎了一个小皮箱就只身回来了。 回来了,才知道心口缺了什么。 儿子性格温和端方,像极了亡夫,这些年独自照顾妹妹,全然不用她操心,加上幼时由她带过几年,见了面也不至于太生分。 可是女儿,十月怀胎,含泪咬牙生下来的女儿,好像已经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了。 叶敏离开的时候,南安还不到三岁,纵然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印象,也早就被漫长的岁月给稀释干净了。她本来也没抱什么期待,想着过得去就好了,可真的见了面,听见女儿清清冷冷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心口发酸。 在家里住了几天,叶敏和南安之间始终都是淡淡的,吃饭的时候阮北宁主动找话题聊,叶敏时不时还会附和两句,南安却只顾着埋头吃饭,从来没搭过腔。 几次下来,饭桌上就只剩下碗筷轻碰的声音,清脆而冷淡,没有一丁点能热闹起来的余地。 天气一冷,人就开始犯懒,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连早上晨跑的时间都推迟了的阮北宁这天特地起了个大早,约了桑娆出去看电影,家里就只剩下叶敏和南安两个人。 南安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一下楼就看见母亲等在餐桌前,桌上四菜一汤伴着两碗白米饭,正冒着微弱的热气。 她洗漱完毕,坐下来一粒粒数米饭,像是故意在较劲,就是不肯开口问一问阮北 分卷阅读7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宁的去向。 叶敏慢条斯理地喝着汤,手里的勺子一下一下刮着碗边,低头默默凝视着女儿乌黑的发顶,一双妙目被热气熏得有些氤氲。 她许久不曾下厨做饭,汤里的盐放重了,喝下去舌根微微有些发苦,一路苦到了心尖上。 “我吃完了,你慢慢吃。”南安吃了一小碗饭就放下筷子,拉开椅子往楼上去。 叶敏这才推开手里的汤碗,抽出纸巾按按唇角,轻咳了一声:“南安,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 南安停在楼梯边,手指细细摩挲着扶手顶端的木圆球,明明有无数个理由可以拒绝,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冬天的锦城最是冷寂,天空阴沉沉的,如同被稀释过的墨汁,空气里也含着瑟瑟的寒意,路边的树木被寒风抽干了水分,树皮粗糙而干燥,南安低着头跟在母亲身后,一棵树一棵树抚摸过去,直到指尖微凉发麻。 走过主街的路口,叶敏拢了拢身上的羊绒大衣,看见前方的咖啡馆,转身朝南安扬一扬下巴:“去喝杯咖啡吧。” 这个动作阮北宁也经常做,南安随意扫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推门进去。 母女两人各自点了咖啡,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南安先是托着腮看向窗外,然后捧着咖啡抿了一小口,手指轻轻抚过滚烫的咖啡杯,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叶敏摘下围巾搭在椅背上,十指尖尖瘦瘦如同初春的细笋,慵懒地撑着下巴,眼角一挑,饱满的嘴唇绽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开门见山地问:“我听说你在学校出事了。” 南安抬起头,总算明白母亲突然造访的原因,心口蓦地抽痛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只是捧着杯子的指尖微微颤抖,已经烫得发红。 “我这次专程回来看你,就是为了这件事。”叶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捏着小巧的勺子去搅拌咖啡,卡布奇诺甜腻的香味盈在鼻端,声音也软了三分,“要不要跟我说说?” 这已经是她从回来到现在态度最亲昵的一次了,南安却嗤笑一声:“有什么好说的?” “南安,初恋都是用来分开的。” 叶敏施施然抬起手腕,往女儿面前的黑咖啡里加了一小块糖,语气很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雪白细腻的方糖落进深色的液体,很快就融化在一片苦涩里,南安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手指一寸寸收紧,胸口更是紧得透不过气,表情冷硬到极点:“我知道。” “你不知道。”叶敏抿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双手交叉叠搭在桌面,无名指的钻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你才十七岁,眼界还太窄了,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更多更好的人。” 南安冷冷地勾起嘴角,满脸顽童般的恶意挑衅:“你眼界宽,所以就抛弃儿女,去投奔更好的人了?” “不要转移话题。”叶敏被她话语里的冷意刺了一下,胸口一紧,面色依旧镇定淡然,“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为着那么一个人,把自己搞成这样,倒是可惜了。” 南安垂下眼睛,慢慢喝了一口咖啡,再次陷入沉默。 可不可惜又有什么要紧?已经这样糟了,难道还会更糟吗? 叶敏终究还是不忍心,伸出手轻轻擦去女儿唇边的咖啡渍,柔声安慰:“感情是这世上最不牢靠的东西,爱情尤甚,你现在年纪小,自然不懂,长大了就好了。” 她难得这样温柔,却换来更加尖锐的回应:“我早就知道感情靠不住,还是你教我的。” 南安撑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再也不愿意粉饰太平,声音又尖又利,试图把心里积压了十几年的愤懑与委屈全都宣泄出来,摊开在明面上:“你知道为什么我哥这么严防死守,我还非要跟那个人在一起吗?我就是要赌一把!你可以抛下我,不要我,总有人愿意收留我!” “结果呢?” 叶敏迅速收回手,语气十足的冷酷,美丽的面孔像是一具永远不会融化的冰雕。 南安狠狠擦掉眼泪,鼻尖红红的,只觉得所有强撑的傲慢立刻溃不成军,只觉得,哑口无言。 她低下头,捂着嘴不出声,心口伤痕累累的地方被人撒了一把盐,一下下揉搓着,痛感慢慢渗进更深的地方,翻出一片鲜红的伤口。 叶敏深吸一口气,颤着手慢慢从一旁的纸盒里抽出纸巾递给她:“不怪你看走眼,我说了,错就错在太年轻了,你也是,他也是。” 南安一心一意地哭,好半天才端起咖啡灌了一大口,声音哑哑的,伤心又茫然:“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不想你再犯傻罢了。”叶敏一点点替她擦去眼泪,随手把纸巾揉成团,扔进桌边的垃圾桶,“我不是要批评你什么,只是希望你明白,有些事经历过就够了,没必要一条路走到底。” 南安吸吸鼻子,一口气灌下整杯黑咖啡,五脏六腑都浸在这滚烫的苦水里,得不到解脱。 她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目光落在母亲柔美精致的柳叶眉上,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模糊 分卷阅读7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的画面——年幼的她扎着两个羊角辫骑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笑声飞扬,母亲搂着阮北宁坐在一旁,脸上看不见一丝笑容。 她扶着额头,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眼睛紧闭着,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她自己也没想到的问题—— “你当年,为什么一个人走了?” “你想知道?” 叶敏的表情松动了一下,只一秒钟,南安却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然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那我就告诉你。” 叶敏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一把清亮的嗓音浸泡在经年的往事里,变得低沉而沧桑:“我嫁给你爸爸的时候才十九岁,他待我好极了,我要星星,他恨不得连月亮也一起给我的那种好。” 南安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得到答案,眨一眨眼睛,止住眼泪,慢慢安静下来,心底却翻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 因为母亲虽然在笑,眼睛却是极哀伤地低垂着,很美,美得如同一把刮骨刀,让她感觉到了疼。 “后来有了北宁,你爸爸又升了队长,整天不着家。”叶敏盯着面前的咖啡,目光恍惚而幽怨,“有一次北宁半夜发烧了,我只能一个人抱着他出门去看医生,那天夜里下大雨,到处都没有车,我就撑着伞跑啊跑,等到了医院,北宁脸都白了。” “然后呢?”事关阮北宁,南安不得不追问一句。 “然后……我带着北宁打点滴,抱着他在医院走廊坐了一晚上,第二天回家,你爸爸忙了一夜,嚷着要吃手擀面,还埋怨我一大早就出门了。” 南安的心猛地揪起来,几乎要脱口再问一个问题——一个很蠢的问题。 叶敏像是看穿了她的念头,轻轻扯着嘴角,笑容极浅极淡:“我不怪他,我从来都不怪他。” 谈话进行到这里,好像已经结束了,但直觉告诉南安,对方还没有说够,所以,她选择保持缄默,继续等。 叶敏微微仰起头,把眼底的湿意憋了回去,却扼制不住从记忆里蔓延出来的幽怨:“那天我给他做了手擀面,他吃完了就又走了,下午我也发烧了,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叫雨淋的,烧得神志都有些不清,躺在床上一直叫着要喝水,他没回来,北宁在房里睡着,我就这么渴了一晚上。” 她的语气疲惫而寂寞,如同被暴雨打下的落叶,南安微微动了动嘴唇,视线移向她手上的钻戒,安慰的话涌上喉头,却又硬生生吞回到肚子里。 她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里面有这样一段话:挨穷不难,只要肯。但你敢不敢?二人形容枯槁,三餐不继,相对泣血,终于贫贱夫妻百事哀,脾气日坏,身体日差,变成怨偶。 笔者毫不留情,寥寥几语,似一柄泛着冷光的锋利匕首,把婚姻里温柔缱绻的表象悉数剖开,露出内里丑陋不堪的核,让她心惊胆寒。 南安不知道父母算不算贫贱夫妻,但她很清醒地明白,有些贫穷,不单单是指物质的匮乏。 或许,在一段感情里,精神上的摧残锉磨才是最无可挽救的致命伤。 回忆中断,对面的叶敏爱怜地望着低头沉思的南安,她年纪尚小,眉眼间俱是自己年轻时的模样,骨子里的倔强偏执却更胜从前的自己。 这样的性子,是注定要吃很多苦头的,不摔打,就软不下来。 她怔愣良久,揉了揉湿润的眼角,再开口时就多了些迟疑:“怀你的时候……我正和你爸爸商量离婚,本来想把你打掉,去了医院又舍不得,只好生下你,想凑合着过日子算了,谁知道你爸爸没两年就去了。” 南安听得这一段,耳边刹那间响起如同山脉坍塌般的巨大轰鸣,神经质地抖着肩膀笑起来,差点笑出眼泪。 原来,她的出生,竟然成为父母婚姻的黏合剂,也成了禁锢母亲的最后一重枷锁。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但伤心是免不了的。 她从小就很羡慕阮北宁,他那么能干,那么懂事,又那么聪明,现在,又多了一条——他出生在父母满满的爱里。 “我本来就是个自私的人,当初嫁给你爸爸就是为了白头偕老,既然做不到,只好靠自己过几天舒坦日子,这一点,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叶敏慢慢敛住了眼泪,眼睛里有着无穷无尽的疲倦,索性一口气把话说完。 “嫁给现在这个有什么不好?除了不能把你们兄妹带在身边,再没有什么不好的,反而能多赚些钱养你们,再说了,被爱,总比爱来得牢靠。” 言尽于此,南安完全冷静下来,再也没有什么话要问了。 她从来不曾跟母亲这样面对面交流过,但她知道,对方是真的把她放在一个很平等的地位,才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么深。 她囫囵吞枣般把母亲的一席话记在脑子里,像是探知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又浑浑噩噩的,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用意。 尤其是最后那句话。 时至今日,她依然觉得,爱与被爱都算不得公平完美,两情相悦才应该是爱情里最重要 分卷阅读7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最重要的一条准则。 即使宋凉来了又走,即使他在她心里划出了一道道难以愈合的裂痕,即使,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忘记他,还有没有运气遇见自己的两情相悦。 但她不愿妥协,也不想苟且。 ☆、新岁 从咖啡馆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南安抱着胳膊跌跌撞撞往前走,姿态滑稽得像刚喝了两斤白酒,头脑却异常清醒。 这次的谈话内容她基本都消化了,按照剧情发展,结局本应该是母女俩抱头痛哭冰释前嫌,可是很显然,不管是叶敏还是她,都做不来这种事。 “傻丫头,购物最适合疗伤了,把钱花完了再回家吧。” 最后,叶敏以过来人的身份这么告诫南安,然后赶苍蝇似的把女儿赶了出去,自己继续悠哉地坐在店里喝咖啡。 是以,南安只能怀揣着这笔三千块的“精神损失费”满大街瞎逛。 虽说她这次出门是有那么一点点索要补偿的念头,可这份补偿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北风萧瑟,南安孤零零地站在街头,茫然四顾,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她最先想到的都是她的首席闺蜜桑娆,然而电话打过去却是阮北宁接的:“我跟桑娆看电影呢,她快哭脱水了,挂了啊!” 按照亲密关系表的排列,此刻南安脑子里仅剩的名字就只有萧倦了,她犹豫再三,权衡了利弊,还是选择独自踏上疗伤之路。 手机被风吹得冰凉,贴在同样没什么温度的掌心,干干涩涩的很不舒服,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低头在通讯录里找到宋凉的号码,刚按下删除键,肩膀就被擦肩而过的路人狠狠撞了一下。 这一撞非同小可,小巧的手机直接脱手飞出去,重重摔进路边的花坛里,南安“啊”了一声,也不管肩膀疼不疼,立刻扑到花坛边救手机。 一弯腰她才感觉到不对劲,手机是没什么大碍,可她大衣右边的口袋空了,柔软的呢子布料微敞,里面什么也不剩。 她的精神损失费,三千块,一撞就撞没了! “腾”的一下,一把火在脑子里烧起来,南安胡乱抹了抹眼睛,视线在大街上四处逡巡,瞬间锁定了目标——灰色羽绒服,背对着她站在公交车站牌下面,就是刚刚撞了她的家伙。 她张嘴要喊,又忍住了,随手从花坛边抓了块砖头给自己壮胆,瞪圆了眼睛往前冲,软底靴子踏在地上一点声响都没有,耳边只剩肺里挤出来的粗重呼吸声,像野兽在咆哮。 她披头散发的拎着砖头,黑衣被寒风卷起,像个杀红了眼的暴徒,吓得周围的人纷纷退开,连那个小偷也注意到了。 南安原以为对方会拔腿就跑,再不济也应该害怕,可他只是变了变脸色,依旧双手插兜站在那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 南安咬咬牙,径直冲到他面前,手里的砖头捏得紧紧的,不敢真的敲下去,只能用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把钱还给我。” “什么钱?”那人毫不慌张,一双小眼睛无辜地看着南安,演得跟真的一样,“小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啊。” 南安又急又怒,牙齿几乎要咬碎了,努力昂着下巴不让眼泪流下来:“你刚刚撞了我,我袋子里的钱就没了,马上还给我,不然我报警了。” 她态度强硬,哽咽的鼻音却掩饰不住,那人斜她一眼,像是在逗一只陷阱里的小动物:“青天白日的,你别乱冤枉人好不好!我什么时候拿你的钱了?有谁看见了?” 南安没辙了,但不能再露怯,于是干脆扔了砖头,两只手牢牢拽住他:“你说我冤枉你是吧?前面就是派出所,我们去让警察搜一搜,看看你到底身上有没有我的三千块钱!” 她还是太稚嫩,拿不出任何有用的手段对付这种泼皮无赖,肺腑里的热气就是唯一的筹码:“那是我妈给我的,你必须还给我。” 那人没料到南安会上来拉扯,被她拽着踉跄了两步才愤然甩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钞票,整整齐齐的三千块,在女孩铁青的脸上轻拍了一下,咧着嘴笑得有恃无恐:“我身上是带了钱,那又怎么样?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你的?” 周围聚起了三三两两的路人,却没有一个过来帮忙,南安抖着嘴唇,整张脸涨得通红,眼睛瞄到地上的砖头,十指用力抓着对方的衣袖,想松又不能松,进退两难间,眼泪滚滚而下。 说白了,不就是三千块钱吗?她又不缺,就算再缺,也不该这么纠缠不休,把自己再次置于这种境地,被围观,被议论,被轻贱。 念头一闪,她忽地卸了力气,垂着眼睛喃喃自语:“钱我不要了,你拿去买棺材吧。” 她这么痛快就松了手,那人反而愣住了,就这么一愣神,胳膊突然被人一把扭住,随即手腕剧痛,他哀嚎着被撂倒在地上,还没看清是谁动的手,背上就挨了重重一脚。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南安也懵了,她呆呆地看着对面那个威风 分卷阅读7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堂堂的年轻男子,先是疑惑,然后瞬间反应过来:“你不是……” “好久不见。” 那人朝她微微一笑,眉目舒展,语气熟稔得仿佛与她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如果此刻的背景不是这块脏兮兮的公交站牌,如果他脚下没有踩着一个可恶的小偷,气氛一定会更温馨美好。 就像之前的许多次,她推开那扇干净的玻璃门,他端坐在圆桌前,手捧一本半旧的诗集,闻声抬头,与她相视一笑。 可惜了,那偏偏是她最不愿回想的往日。 然而,此刻对方并没有那么多杂念,一心只想为她讨回公道,微一倾身扯起小偷的领子,脸上挂着笑,眼神却充满戾气:“你掏她口袋的时候我就在马路对面,我不仅看见了,还拍下来了。”他指指胸前挂着的相机,笑容越发狠厉,“要不要看看?” 小偷被他结结实实踩住了,渐渐有点喘不过气,嘴上还要逞强:“少给我来这套!有种你就去报警啊!” 那人也不恼,挑眉朝南安使了个眼色:“报警。”然后脚上一用力,把试图挣扎的小偷牢牢压在地上,“别怪我没提醒你,三千块刚好够立案,是现在还钱还是立案了再还,你自己选。” 南安顿时有了底气,掏出手机装模作样按了几个数字,小偷果然服软了:“我还钱!”他把艰难地用另一只手捏着钱递给南安,“我还钱,你快叫他松手!” 物归原主,小偷落荒而逃,大英雄拍拍裤子站起来,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奶茶店店长。 南安上前一步想要道谢,对方却突然猛拍了一下脑门,捧着相机急匆匆地跳上一辆正要开走的公交车。 “丫头,我要去落霞山拍夕阳,就不送你回家了,你自己小心点。” 南安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垂着头,拧着眉,听见他投币的清脆声响,听见汽车发动的嗡嗡声,脚下的水泥地上突然落了两滴透明的水珠,溅起极薄的灰尘。 她隐约记得,这个人好像姓许。 寒假过半,这一年的农历新年,南安依旧只和阮北宁一起过。 从咖啡馆回来,叶敏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了地,第二天带着南安和阮北宁去了一趟萧倦家,送了好些南安叫不出名字的保养品,连夜就回了美国,风风火火的,很潇洒,很开心。 她走的前一天晚上没有回客房休息,而是和南安一起睡的。 母女俩窝在被子里聊一些琐事,气氛难得的平和温馨,等到阮北宁送夜宵上来,南安已经依偎在叶敏身边沉沉睡去了。 跟母亲推心置腹地交谈过,心里沉淀多年的某些东西得以消散,南安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连对方不能留下来过年她都没什么意见,偶尔还会陪阮北宁一起出门置办年货,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气色到底比前段时间好多了。 阮北宁为她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月,晚上连觉都睡不好,至此,终于松了一口气。 母亲离开后,阮北宁怕南安心里不舒服,经常叫了桑娆来家里玩,偶尔苏韵提前下班,也会跟萧倦一起来吃晚饭。 年关将至,锦城的气温反而慢慢升高了,家里暖气也不用开,几个人就窝在客厅里围着取暖器,有时候一起写寒假作业,有时候一起看综艺节目,气氛热闹融洽更胜往昔。 除夕夜里,其他人都要回家吃年夜饭,阮北宁吃了中饭就待在厨房没出来过,南安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也不去添乱,裹着被子睡了一下午,再醒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阮北宁正在动手炸肉丸子,锅里的热油沸腾,鸡蛋大的肉丸裹了蛋黄和面粉,在油锅里滋滋作响,很快就炸成金黄色,飘出暖融融的香味。 南安蹑手蹑脚走进厨房,拿了筷子正准备夹一个,却被阮北宁发现了,一把按住她的手:“就炸了一遍,里面还没熟呢,还要上锅蒸了才能吃。” “真麻烦。”南安小声嘀咕着放下筷子,凑过去看油锅里的丸子,瞥见料理台上已经炸好了一小盆,转过头去闻了闻:“尝个鲜就好了,怎么做了这么多?” “我们自己吃,还要送给表姨尝尝,桑娆也喜欢吃这个,也给她家送一盒。” 阮北宁举着一把大漏勺准备捞丸子,伸手把南安拉开了:“你离远一点,小心烫着了。” 他这一年又长高了不少,围着卡通围裙的样子又滑稽又让人安心,南安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上前去帮他把围裙带子系好,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哥,你怪我吗?” 阮北宁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随即飞快捞出最后几个丸子,关了火,转身捏捏她的脸:“我从来就没怪过你啊,那时候跟你生气,也只是太担心了。” 他的手指上又添了几块红痕,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熏得南安眼睛有点热热的。 厨房里灯光柔和,一旁的砂锅里煨着鸡汤,浓香四溢,阮北宁调小了火势,伸手摸摸南安柔软的发顶,又轻轻拍了拍,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缓温和:“都过去了,你要打起精神来,别再让我再担心才好。” 南安重重点头,趁 分卷阅读7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着他切葱花的时候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又偷偷抹了几下眼泪。 镜子里的她好像又瘦了一点,五官也更加清晰,细细的脖子上挂着宋凉送的生日礼物,小小的玉环贴在心口的位置,摘下来的时候还带着她的体温。 回到房间,把项链锁进书桌抽屉里,南安想了想,转身打开衣柜,从角落里拖出一个大大的牛皮纸袋。 里面装着过去的一年里,她和宋凉的全部通信,每一封都写满了眷恋与欢欣。 她呆坐片刻,还是没有勇气打开袋子看一看,干脆把东西一股脑塞进抽屉里,再套上一把锁。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她的爱情,最初的酸涩与甜蜜,连带着那些锥心般的刺痛,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和那枚小小的平安扣一起锁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南安下楼的时候,热腾腾的年夜饭已经上桌了,阮北宁一边摆碗筷一边小声哼着歌,看上去心情非常好。 刚炖好的鸡汤上飘着几颗嫩绿葱花,冒着鲜香的热气,糖醋排骨酱汁浓郁,旁边摆着一碟蒸软了浸在汤汁里的肉丸,还有一盘清炒的上海青,分量都不是很多,但摆盘十分漂亮。 她匆匆拉开椅子坐下来,给阮北宁盛了满满一碗饭,刚刚哭过的眼睛如同大雨过后的星空,明净而璀璨:“辛苦你啦!” “这一年你也辛苦了。”阮北宁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除夕可不能挑食,每个菜都要吃完。” 南安白他一眼,还是听话地埋头吃起来。 窗外万家灯火,兄妹两个面对面坐着,互相为对方夹菜,时不时交谈几句,即使少了母亲和平时一起吃饭的伙伴们,也并不觉得冷清。 阮北宁吃饱了就托腮看着南安吃,她眼睛红红的,连吃了大半碟肉丸,又喝了一碗鸡汤,米饭和青菜还是没怎么动过,吃饱了就摸着肚子到客厅看春晚去了。 电视里正播到小品,南安横躺在沙发上,跟着观众一起哈哈笑了几声,没过多久就开始打嗝,捂着胸口向阮北宁求救:“消食片放在哪里啊?” 阮北宁洗了碗出来,从茶几抽屉里给她找了几片消食片,嘴里忍不住念叨:“要你多吃点青菜吧,非要跟我对着干,肉吃太多也不好。” 南安嚼着酸酸甜甜的消食片,顺手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指甲抠进橘子皮里,不满地微微皱眉:“我这辈子的青菜都在表姨那里吃饱了,现在看见青菜就恶心,你就别逼我了行不行?” 阮北宁有点讪讪的:“那你也不能光吃肉啊,你前段时间胃口不好,突然一口气吃那么多肉,晚上胃疼了怎么办?” 南安一边剥橘子一边撅起了嘴:“就知道说我,平时桑娆吃那么多你怎么不说她?” “桑娆胃口大,本来就该吃那么多,你还跟她比?你有她一半不挑食我就阿弥陀佛了。”阮北宁往她腿上盖了条毯子,把取暖器的温度又调高了些。 每年的春晚都是喜气洋洋的那一套,满屏男男女女都穿得花里胡哨的,阮北宁本来就不爱看电视,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想着桑娆爱吃他做的丸子,又担心炸的不够多,索性就到厨房再做一些。 南安一听他咚咚咚剁馅的声音就乐了,三两下把剥好的橘子塞进嘴里,摸出手机给桑娆发短信,冷不丁又打了个橘子味的嗝。 家里就他们兄妹一起过年,也用不着守岁,过了十二点阮北宁就催着南安洗澡睡觉,自己还回厨房去打包晾好的肉丸。 保鲜盒是早就准备好的,给表姨家装了两盒,又给苏韵装了两盒,等萧倦过来的时候顺便带给她,剩下的装了一大半给桑娆。 他一边装,脑海里一边浮现出桑娆吃东西的时候脸颊鼓鼓小仓鼠般的可爱模样,棱角分明的侧脸在灯光下渐渐柔和下来。 南安还在洗澡,客厅的电视没关,主持人倒数新年的声音填满了整间屋子,阮北宁装好最后一盒丸子,编辑了一条“新岁安康,万事如意”的□□出去,落款是他和南安两个人的名字。 退出短信界面,壁纸是陈列架上南安和桑娆那张初中时的合影。 两个女孩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映在少年黝黑的瞳仁里,是最亮的色彩,也是最珍贵温暖的存在。 凌晨时分,窗外的烟花把夜空照亮得如白昼,阮北宁仰头看了一会儿,又打开短信,选中桑娆的手机号码,重新写了一条按下发送键,才笑着收起手机。 “新岁安康,万事胜意。今晚的烟花很漂亮,你看到了吗?” ☆、幻觉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透,四周的爆竹声就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南安捂着脑袋在床上蹬了两下腿,把枕头扔出去老远,刚要钻回被子里就被阮北宁从床上□□,睡眼惺忪地坐到楼下等着吃年早饭。 阮北宁倒是神采奕奕的,按照习俗熬了香软的红豆粥,又蒸了一条鱼,见南安还没睡醒,就专门给她挑鱼刺,挑好了才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崭新的红包递过去:“新年快乐,给你压岁钱。” “新年快 分卷阅读7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乐!” 南安笑着接过红包,为着应景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夹起碗里的鱼肉吹了吹,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忽然听见外面的门铃响了两声。 “你快吃,吃完了再睡,今天不用出门。”阮北宁又给南安夹了一块鱼肉,放下筷子起身去开门。 刚刚拧开门把手,桑娆立刻拎着一个巨大的背包冲进来,脸色很不好看,眼下浮着一圈乌青,细看之下,左边脸上还有一个淡淡的巴掌印。 “怎么了?”阮北宁大吃一惊,连忙拉着她进门,伸出手去摸她脸上的红印,面色沉沉,“谁打的?” “没怎么。”桑娆换了鞋,把背包往沙发上一甩,径直走向餐厅,“我快饿死了,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那你先吃,粥还是热的。”南安赶紧帮她盛了碗粥,推到她面前看着她吃。 阮北宁也坐到桑娆身边,时不时给她夹一筷子菜,目光落在她微红的左颊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桑娆狼吞虎咽地喝了大半碗粥,南安忙又给她舀了两勺,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才抽了张纸巾给她:“怎么回事?你又离家出走了?” 桑娆擦了嘴,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后脑勺顶着椅背,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吊灯,久久无声。 南安急了,推推她的肩膀:“快说啊,出什么事了?” 桑娆身子一晃,嘴唇跟着抖了抖,慢慢发出一串细细的啜泣:“我爸妈,要离婚了……他们问我想跟谁。” 话音未落,南安和阮北宁迅速对视一眼,分明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一种如出一辙的悲哀。 桑娆家里不太平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她父母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好几次南安去她家玩,都看见她父亲带着别的女人堂而皇之地从卧室走出来。 南安心里酸酸的,却也明白事情大概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只能用力握住桑娆的手,轻声安慰她:“你别难过。” 桑娆没有说话,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眼泪很快就顺着眼角流进鬓边的头发里。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家很久以前就已经支离破碎了——母亲常年在牌桌上砌长城,父亲由着其他女人登堂入室,两个人完全不顾对方的感受,更别提她的感受。 有时候,桑娆真的很羡慕南安兄妹俩,想着各自安生总好过一次次歇斯底里的争吵,可真的等到父母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直接了当地宣布从今往后分道扬镳,她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他们倒是各自放过,把浓情蜜意的婚纱照都砸得粉碎,可她呢?家要散了,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是跟着嗜赌如命的母亲,还是跟着新欢在侧的父亲? 她根本做不了选择,只能躲起来当鸵鸟,本能地逃往更温暖更安全的地方,吃饱了喝足了,再放心地哭一场。 餐厅里只剩下桑娆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南安面露不忍,揽住她的肩膀絮絮安慰,阮北宁始终沉默着,只在哭声渐高的时候慢慢抬起手,覆盖住那双被泪水浸润的眼睛。 宽厚温柔的手掌带着淡淡的体温,挡住头顶刺眼的惨白灯光,也掩去了慌张无措的眼泪,温暖的黑暗中,桑娆终于轻轻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阮北宁掌心颤抖着,一根一根细细密密地扎进他心里,那一刻,分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如同漫画里名侦探脑中乍现的那一线白光。 他心头一跳,那种熟悉的,异样的感觉好像呼之欲出,却又一次被他下意识避开了。 桑娆只在南安家待了半天。 她吃饱了,又痛痛快快哭了一顿,马上犯起困来,懒得上楼去睡,干脆缩在取暖器旁边,全身暖烘烘的,就这么靠着阮北宁的肩膀慢慢睡着了。 家里多了个人吃饭,还没到中午,阮北宁就悄悄起身去厨房准备加菜,南安代替他守在桑娆身边,一边翻动手里的小说,一边轻轻拍着桑娆的肩膀,没过多久自己也困了,蜷缩在沙发边打盹。 米饭才蒸到一半,阮北宁探出脑袋往客厅看了一眼,贴心地拉上厨房的推拉门,拧开水龙头,在哗哗的水声中认真清理着新鲜的小葱,恰好错过了外面的敲门声。 听见有人门外的响动,南安立刻惊醒过来,揉着眼睛去开门。 桑娆母亲冲进来的样子跟不久之前的桑娆一模一样,一进门就直奔客厅,不由分说地拎起沙发上的桑娆大骂:“大过年的你没事跑别人家来干什么?不嫌丢人啊?快跟我回去!” 清官难断家务事,南安把涌到嘴边的挽留的话咽了下去,默默看着桑娆,把决定权交给她。 桑娆这时候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不哭也不闹,背着她的大包一言不发地跟在母亲身后,背影坚韧又决绝,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 南安不放心,裹着毯子一路把桑娆送到院门口,细细整理她四处乱翘的头发,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要是他们再打起来,你千万别去拦,马上来找我,别让自己受伤,知道吗?” 桑娆眼圈泛红,木木 分卷阅读8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地点头,然后被她母亲拉着走出院子,还频频回头去看南安。 南安倚着门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她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回屋,拉开厨房门,拍拍还在忙碌中的阮北宁:“不用做那么多了,她妈刚刚来把她接走了。” 阮北宁刚把昨晚炸好的肉丸从冰箱里取出来,听见桑娆走了,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把碗里的丸子又倒回保鲜盒里,心里想着等她下次来了再蒸好了,配上酸酸辣辣的汤汁,她总是吃得很香。 桑娆今年十七岁,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上,都应该趋近一个成年人了,但在阮北宁眼里,她好像一直还是年幼时的模样,爽朗鲜活得像一枚鲜果子,成日没心没肺地大笑,偶尔躲进他怀里大哭,哭累了就伏在他肩上沉沉睡去,毫不掩饰对他的依赖。 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很奇妙的磁场,比友情更厚重,比亲情更简单,是温暖的,舒服的,不容置疑的。 阮北宁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也根本不愿意多想,只是在经年累月的相伴中,暗暗下定决心,要把它镂刻在心间,永远保存下去,变成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是这样的坚定,这样的心无杂念,磊落纯粹,仿佛那些无法掩藏的温柔,那些难以言喻的心疼,那些拉扯着心脏的悸动,只是一种幻觉。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桑娆的父母一起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 桑娆拒绝了要来陪她的南安,独自躲在被子里狠狠哭了一夜,第二天眼睛肿得像两只桃子,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把门摔得惊天动地。 母亲在客厅吃早餐,听见动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吃完就赶紧换了身衣服出门打牌,只留下一副未收的碗筷。 下午父亲回来收拾行李,桑娆还窝在沙发里睡觉。 其实一听见开门声她就醒了,只是懒得动弹,等父亲轻手轻脚地回房间收拾衣服,她才悄悄从靠背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望着对方微微佝偻又雀跃不已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记忆里,父亲总是很忙碌,忙着上班,忙着应酬,忙着和母亲争吵,忙着夺门而出,从来无暇关心她。 受了委屈,第一个为她出头的人是阮北宁,闯了祸也是阮北宁在善后,生活里那些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也有南安跟她商量,这些本该由父亲做的事情,都让别人去承担了。 在桑娆的世界里,父亲的存在就相当于一个提款机,冷冰冰的,只会哗啦啦往外吐钞票,让她在物质上超出许多同龄人,关于亲情的那一块,却是一片赤贫。 父亲离婚后就要搬到现在的女友家里,然后和对方组成新的家庭,这些消息是她从父母的最后一次大规模争吵中听来的,绝对准确无误。 她和父亲——以前还能偶尔坐在一起吃一顿饭的父女俩,从今往后,除了每个月按时打到银行卡里的抚养费,大概再也不会有交集了吧。 这个已经略显老态的中年男子,带着满腔热情,义无反顾地逃离家庭,逃离妻女,投身到自己迟来的爱情里,如释重负,连脚步都变得轻盈。 这种回光返照般的热情没有伤害到前妻,却深深伤害了与他血脉相连的女儿。 桑娆慢慢躺回沙发里,茫然地望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没有哭,只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某种东西正在慢慢分裂,剥落下来的那一部分锁进了父亲的行李箱里,会被他带到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从今往后,这个家里失去了男主人,她失去了父亲。 父亲除了自己的衣服和生活用品,什么也没带走,房子和存款都留给了她们母女,母亲也欣然接受,办离婚手续之前还特地为父亲配了一身得体的西装。 两个人再也没有争吵,而是满面笑容地结伴打车去民政局,应该跟当初结婚时的场景并无二致。 撕扯纠缠了大半辈子,闹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打得头破血流的场面也屡见不鲜,到了最后,这对夫妻终于还是给彼此留了一点点体面。 为此,桑娆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南安几个轮流去她家陪着,她也不吭声,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睡觉看电影,人也瘦了好几斤。 等到春季过了大半,天气晴暖,她终于收拾好心情去南安家吃饭的时候,阮北宁为她留下的那两盒肉丸子早就被萧倦吃完了。 萧倦存心要逗一逗桑娆,完全不知道见好就收,还当着桑娆的面满脸陶醉地回味起来:“红烧清蒸轮着吃,配上白饭那叫一个香啊!你没吃到真是可惜了。” “你是不是皮痒了?”桑娆气得直跺脚,立刻来了精神,追着他在院子里一圈圈打转。 苏韵是个老实孩子,忙不迭地跟在桑娆身后道歉,顺带掐了萧倦几下替她出气,萧倦被掐得嗷嗷直叫:“诶诶诶!媳妇儿,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我的皮都快被你拧下来了!” 他嚎得惨烈,苏韵还没说什么,桑娆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去拉苏韵的手:“行了行了,我又没真的生气,不就是几个丸子吗,让北宁再给我做就是了。” 苏韵这才松 分卷阅读8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了手,见萧倦揉着胳膊嘻嘻哈哈地凑上来,又忍不住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幼稚鬼。” 阮北宁搬了把椅子在走廊上晒太阳,手里还端了一杯茶,轻轻啜了一小口,眯起眼睛细细品了一会儿才说:“我今天就做吧,多做点,你们吃饱了想带多少就带多少。” 萧倦欢呼一声,一屁股坐到台阶上,歪着头提醒阮北宁:“你多做点儿,我要送人。” 他没明说,阮北宁却懂了,旁边的苏韵也懂了,红着脸一个劲地朝阮北宁摆手:“不用不用,你上次送来的已经够多了,别再破费了。” 萧倦抬手拦住她,转头又向阮北宁叮嘱了一遍:“她家小萝卜头爱吃,你给我装一盒吧。” 阮北宁点点头,把杯子里浮上来的茶叶一口气吹下去,又朝苏韵笑笑:“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别跟我们客气了。” 苏韵嗫嚅着还想推辞,萧倦却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院子中间,抬手拍拍树荫下的桑娆:“来来来!打羽毛球,我们两个一边,你一边。” 桑娆被他吓了一跳,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看着天气还好,也想活动一下,就进屋去拿球拍和球,顺便拖着南安跟她组队。 南安正窝在客厅里睡午觉,冷不丁被叫醒了拖到阳光下,起床气又发作了,脸上杀气腾腾的,想也不想就横了萧倦一眼:“你怎么这么多事啊?烦死了!” “关我什么事啊?”萧倦哭丧着脸,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桑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悄悄向南安递了个眼色,捏着羽毛球对萧倦微微一笑:“不是要打球吗?来啊。” 球拍轻轻一抬,轻盈小巧的羽毛球从院子上空划出一条白色的弧线,结结实实砸在萧倦的鼻梁上,一场大战拉开序幕。 茶杯里琥珀色的茶水倒映着头顶纯净蔚蓝的天空,阮北宁垂眸欣赏了一会儿,慢悠悠地盖上杯盖,活动了一下肩膀,回屋开始着手准备今天晚饭的主菜。 春光明媚,暖洋洋地洒在院子里每个人的脸上,蛰伏了整个冬季的悲伤和彷徨,此刻都化作飞扬的柳絮,和年轻的笑语交织在一起,被春风吹向未知的远方。 ☆、陌上 高三的阮北宁和萧倦开学后就要开始补课,苏韵还忙着兼职,之前一起打羽毛球和吃晚饭算是补课之前最后的放松,接下来的每个周末,家里都只有南安和桑娆两个人。 南安上个学期为了宋凉的事郁郁寡欢,根本没在阮北宁身上花什么心思,如今才想起来高三都要补脑补身体什么的,急急忙忙买了一大袋核桃,天天带着桑娆一起砸,砸出来的果仁全贡献给了两个准高考生。 光是核桃还不够,她还破天荒下了厨,在网上学了好几个菜式,专门拿桑娆当小白鼠。 偏偏阮南安同学在烹饪方面毫无天赋可言,桑娆强忍着试了几次菜,整个人都蔫了,后来干脆连厨房都不肯靠近:“我还是专门给他们砸核桃吧,你自己做了自己吃。” 南安自己试了几次菜才明白桑娆的痛苦,当即决定放弃做菜,改炖汤。 各色食材切一切,倒进锅里加水加盐,炖两个小时出锅,简单又营养,最适合她这种厨房杀手。 阮北宁来者不拒,什么稀奇古怪的汤都硬着头皮喝,倒真的被养胖了一圈,脸色也红润起来。 桑娆经历了父母离婚的打击,更加不爱回家了,在南安家一住就是大半个学期,除了试菜什么事都做,南安闲暇时会练练笔,写一些晦涩难懂的小说,她就在一旁帮忙校对,看着比以前沉静了不少。 偶尔南安也会提出陪她出去散散心,但她完全提不起兴趣,宁愿瘫在沙发上用肥皂剧消磨时间。 桑娆不想出门,南安只能独自接手阮北宁过去的工作,趁着周末有空,上午到菜市场采购,下午再去一趟主街的商场,添置一些日用品。 家里多了一个长期留宿者,洗发水和牙膏这类东西就用得特别快,南安一边从货架上拿新牙膏,一边删去手机里罗列好的购物清单,推着购物车路过零食区,顺手选了几包桑娆爱吃的薯片。 下到一楼,顺着人流准备去收银台结账,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在人群里扭头回望,看见酸奶试吃区围着绿色围裙的苏韵,立刻推着车子一路小跑过去。 “你怎么一个人来逛?桑娆呢?”苏韵转身从柜台上拿了一个装着酸奶的小纸杯递给她,“新上市的草莓味,要不要尝尝?” “她在家睡觉呢。”南安接过杯子尝了一小口,随即皱着眉毛咂咂嘴,“好酸啊!” 苏韵抿着嘴唇微微笑:“我也觉得太酸了,估计不好卖。” 南安一点点喝完剩下的酸奶,把小纸杯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伸手指了指柜台后面堆成小山的酸奶:“那你给我拿一箱草莓味的吧,桑娆喜欢酸的。” 苏韵愣了愣,扫一眼她购物车里满满当当的东西,到后面拎了一箱酸奶出来,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我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要不你等我一下,我 分卷阅读8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帮你提回去?” “不用不用,我骑了车来的,放车筐里就好了。”南安接过酸奶,瞥见左边墙上的电子时钟,推着购物车调转了方向,“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啦,你好好上班。” “路上小心啊……”苏韵看她急匆匆的,在后面小声叮嘱。 南安被两个大妈夹着往收银台的方向走,艰难地回头朝苏韵挥挥手,很快就被人群淹没了。 从商场出来,天边已经染上了一层半红半灰的晚霞,空气里好像漂浮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纱,让周围的街景看起来有些混沌。 酸奶用修车时买的橡皮绑带牢牢固定在单车后座上,鼓鼓囊囊的购物袋也勉强塞进了车筐,等到车上再也没地方放东西了,怀里还剩下一袋苹果,南安不敢骑车,一手抱着苹果一手扶着车把手慢慢往前走。 下午六点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前面的路被大大小小的车辆堵得水泄不通,她停在路边等了一会儿,眼看着太阳一点点西沉,无奈地推着车拐进了前面的岔路。 这条近道还是宋凉告诉她的,以前她经常偷偷跑出来跟他见面,赶不上回家吃晚饭的时候,骑车从这条街上穿过去,十分钟就能到家。 天边已经褪去了灰暗的杂色,只剩下胭脂般的红云不停翻滚,街道两旁的店铺站牌都染上了一层暧昧的光线,南安紧紧抱着怀里的苹果,垂着头快步往前走,想要尽快逃离这里。 她许久没有走过这条路了,如今重新踩上这里的地砖,心里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种甜蜜和期待,反而涌出一股浓烈的哀愁,蛛网般缠绕着她。 如果说,家里的房间记录着她想起宋凉时衍生的喜悦,那么这条街道,尤其是右边那家叫“时光机”的奶茶店,就完全保留了她和宋凉点点滴滴的记忆。 那种真切的快乐,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依然坚固而明亮,绝不会不会轻易消失。 不管双方如何心照不宣地极力避开某些场合,偶尔,南安还是会在校园里碰见宋凉。 每次宋凉都会顿住脚步,目光哀切地望着她,她只好先别过头往反方向走,留下他独自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桑娆瞧见过几次,回家的路上忍不住问南安:“你还恨他吗?” 很久以后,二十六岁的南安在萧倦的婚礼上偶遇宋凉,晚上打电话给远方的桑娆,桑娆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那时的南安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想也不想就答:“不恨了,我理解他。” 是的,在见识过人生的艰辛,懂得这个世界并不是单纯的非黑即白之后,她终于开始试着去理解宋凉——理解十七岁的他,理解他的纠结和怯懦,理解他无力抵抗的一切。 而此刻,年少的阮南安满心都是怨念和愤恨,恨宋凉,恨自己,也恨“旧时光”这个连名字都取得十分应景的,所谓的老地方,甚至有些恶毒地想,它最好一夜之间就倒闭,把过去的一切全部掩埋。 当然,那个曾经施以援手,帮她拿回精神损失费的许店长就不用埋了。 推着车从奶茶店门口经过,她捏着袖子狠狠擦了一下眼睛,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光顾这家店了——一步都不要靠近——不管店长是不是她的恩人!不管他做的招牌奶茶有多好喝! 车胎一圈圈碾过凹凸不平的路面,车筐里的购物袋发出轻微的响声,南安又一次攥紧怀里的袋子,默默调整车头,再拐一个弯就能出去了。 想来也好笑,这条曾经让她频频回首,怎么走都嫌短的街道,认真算起来,其实两分钟就能走到尽头。 红彤彤的苹果压在胸口,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以至于她乍一听见身后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的时候,还以为是幻听了。 如果,此时的南安拥有预知未来这项能力,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学着电影里那个不停奔跑的笨拙男孩,一路朝前狂奔,完美地避开身后的那个男人,以及后来,他对她的人生所产生的种种深远影响。 可她还是停了下来。 像十七岁生日那个酩酊大醉的夜晚一样,遵从了自己的本能,也接受了来自命运的另一番考验。 “小姑娘,你有东西落在我店里了。” 穿着烟灰色衬衫的年轻男子从奶茶店的屋檐下走出来,披着绮丽的晚霞停在了南安面前,摊开的手心躺着一支半旧的黑色钢笔。 南安认得这支笔。 她和宋凉最后一次在“时光机”见面是为了复习月考的内容,那天宋凉就是用这支笔帮她划的重点,她端奶茶的时候没留神,让它从桌子上滚了下去,一直滚到了墙角的书架底下,店长说要等有空了才能挪动书架取出来,后来……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微风乍起,吹开南安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双黯淡的眸子,她冷静下来,默默把目光从对方手上移开,语气波澜不惊:“这不是我的。” 店长愣了一下,随即歪着嘴角朝她笑,眉眼落拓又俊朗:“我知道是你男朋友的,你帮他拿去吧。” “他不是我 分卷阅读8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男朋友了。” 南安眼眶一红,推着单车扭头要走,对方却轻轻抓住了后座的酸奶箱子,轻声道:“你等一等。”然后就握着钢笔往店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她,“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暮色四合,朦胧的光线中,南安回过头,只来得及分辨出空气中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还有对方越跑越快的身影。 “我干嘛要等你?”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跺跺脚,推着车子头也不回地拐到另一条巷子里。 才走了两步,眼泪就噼里啪啦往下掉,打湿了怀里的塑料袋,南安扶着车把手慢慢蹲下来,任由那些苹果顶着自己的胸口,挤出一声声啜泣。 这条路太难走了,每走一步都会被那些清晰的过往割痛,她实在很想休息一下。 巷子里的路灯还没开,四周的黑暗越来越浓,侵袭着白天残留下来的光亮,女孩单薄的轮廓仿佛在顷刻间融进了夜色。 不过片刻,有人顺着细碎的哭声走到她面前,一把略显低沉的嗓音像是被人轻轻抚摸的大提琴弦,沧桑又温柔:“别哭了,请你喝奶茶。” 南安捂着嘴不出声,他只好弯腰把手里温热的纸杯往前送,嘴里哄小孩似的说:“你喜欢的,多奶少糖。” 黑暗中,南安伸出手,摸索着推回那个纸杯,紧紧抱住自己正被回忆撕扯着的身体,用一种灰心到极点的语气问他:“你是在同情我吗?” “不。” 又是那种沧桑的声线,带着笑意,穿透了眼前的重重阴霾。 他说:“我只是,觉得你很勇敢。” 这天晚上,南安还是没能按时回家吃晚饭。 从那条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满街灯火通明,她推着单车穿过热闹的人群,带着沉甸甸的情绪一路走回了家,一步也不曾停下。 阮北宁关了门在房间里复习,桑娆在洗澡,厨房的锅里还温着饭菜,南安顾不得去吃,放下手里的东西就上了楼。 半旧的日记本里载满了心事,她一遍遍反刍着那个男人留在她脑海里的话,一字一句默写得极其认真,像是在参加一场很重要的考试。 他说,坦白来讲,成年人的世界里绝对不允许出现像你这种不顾形象大哭的情况,出于大人的自尊,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心事重重,却必须忍耐,绝对不能宣泄出来。 他说,他们连你万分之一的勇气都没有,所以,我觉得你很勇敢。 他说,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会哭就代表还有救,所以我并不是因为同情你才跟你说这些话,你不需要我的同情。 最后,他站在亮起来的路灯下面朝她轻轻挥手,说:“你听过那句话吧?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那是我的名字。” 房间里的大灯没有开,南安跪坐在地上,借着床头的台灯散发的光亮飞快写完这几段话,揉揉手腕,在右下角添上日期。 想了想,她又在日期底下添上一个名字,最后合上本子,起身下楼。 2010年5月16日,“许陌上”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阮南安的日记里。 命运也终于在这个晚上缓缓掀开了最后一层面纱,露出它本来的,顽童似的面目。 六月初,学校给高三年级集体放了假,允许他们各自回家休息,顺便收拾高考两天要带的行李。 锦城中学的考点定在城西那边的第二中学,听起来远,但离南安家就六站车的距离,阮北宁干脆没报住校考试,安安心心在家里复习,等高考那天早上再赶过去。 他这边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恨不得把每秒钟都掰开来用,桑娆也闲不下来,每天围着他打转,又是切水果又是捏肩,生怕他累着,两个人成天黏在一起,形影不离。 南安独自被晾在客厅里,看了一下午综艺节目还是觉得无聊,扔了遥控器去拽桑娆:“你过来!陪我看电视,别打扰我哥。” 桑娆撇撇嘴,用力挣开她的手:“去去去,关键时刻别来打扰我们。”说着就立刻搬了把椅子坐到阮北宁对面,摆出一副不动如山的架势。 南安彻底蔫了,倒回沙发上把手边的漫画书翻得哗哗响。 桑娆轻哼一声,继续托腮看着阮北宁,满脸都是温柔的笑意:“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阮北宁也笑了,手指点点桌上的水杯,桑娆立马捧着杯子屁颠屁颠地去倒水,又往水里加了小半勺她花大价钱买来的野蜂蜜,捧宝贝一样捧着回来了。 南安忍不住给了她一个充满怨念的白眼:“你这个狗腿子。” “你不许说话,影响考生心情。”桑娆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把杯子轻轻放回桌上,笑眯眯地看着阮北宁喝了一大口。 高考迫在眉睫,南安也不是不为阮北宁紧张,但她做不来像桑娆那样殷勤关怀,只能默默包揽家里所有的家务,尽量不去占用阮北宁的时间,也不给他任何压力。 考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桑娆回家去拿换洗衣服,南安自己炖了一锅玉米排骨汤,加上外卖送来的好几个大菜,满满 分卷阅读8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当当摆了一桌子,算是给阮北宁加油打气。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看什么都不对劲,担心阮北宁吃撑了,盯着他吃完一碗饭就赶紧催他去洗澡:“洗完了就上楼休息,好好睡一觉,我明天早上叫你。” 阮北宁只吃了个半饱就被她收了碗,哭笑不得地安慰她:“你别紧张啊。” 南安瞪他一眼,语气凉凉的:“又不是我考试,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直到阮北宁洗了澡回到楼上睡着了,她心里那根弦依然没有松懈的迹象,反而越绷越紧。 高考就是有这种神奇的魔力,许许多多的家庭因为它而变得风声鹤唳,许许多多的人,一生的转折点就在那几场考试里被决定。 大战在即,更容不得一丝马虎。 ☆、馈赠 高考这天,南安难得起了个大早,整理出一大包湿纸巾和清凉油,又往包里塞了一只电动风扇和阮北宁惯用的水杯,连打发时间的扑克牌和折叠小板凳都备了两条,塞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准备得比出门远足还要充分。 阮北宁刚想提醒她用不着带这么多东西,被她一个眼神就堵回去了:“你别管了,上了车就好好休息。” 桑娆赶到二中的时候,南安正坐在校门口的花坛边给阮北宁检查笔袋,一边擦汗一边把脚下的大包推给她:“你帮我看看那个水杯盖子拧紧没有,还有那个湿纸巾,要提前拆开,到时候没时间拆了。” 她着急忙慌的,比自己参加考试还紧张,桑娆忍不住偷笑,帮着拆了两包纸巾,弯腰去拿水杯的时候正好看见人群中四处张望的苏韵。 萧倦是被他母亲送过来的,母子俩正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说话,桑娆立刻站起来朝苏韵招手,扯着嗓子喊:“苏韵!苏韵!快过来啊!” 苏韵好不容易找到萧倦的身影,刚要过去,又看见他身边还坐着家长,只好拐个弯走到花坛边,笑着跟桑娆几个打招呼:“你们来得好早啊。” 桑娆拉着她坐下,从手里抽了张纸巾给她擦汗:“你别怕,等下我们带你过去跟萧倦说几句话,他妈不会怀疑的。” 苏韵轻轻点头,又朝萧倦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萧倦也在盯着她看,两人隔着人群相视一笑,眼睛都亮亮的。 锦城中学也腾出来给其他学校做了考点,这几天放假,苏韵今天连兼职都没做就直接赶过来了,路上堵车,她生怕会迟到,早餐也没吃,但是一看见萧倦,好像也不觉得饿了,一门心思就希望他能考好一点。 二中门口早就拉起了警戒线,临近开考,室外温度渐渐升高,南安从背包里掏出两瓶水,一瓶递给阮北宁,另一瓶给了苏韵:“你和桑娆送去给萧倦吧,跟他打声招呼。” 苏韵接了水,略一沉吟,又问南安借了一支笔,在水瓶的商标上写上小小的“加油”两个字,才跟着桑娆朝萧倦走去。 桑娆一过去就缠着萧倦母亲说话,挽着对方的胳膊阿姨长阿姨短地叫着,比对她自己亲妈还亲热,苏韵趁机把水递给萧倦,声音轻如蚊讷:“你准备得怎么样?” 萧倦正想跟她说点什么,母亲就扔下桑娆过来催他:“快喝快喝!准备进去了。” 萧倦赶紧拧开盖子喝了两口水,瞥见那两个模糊的小字,勾起嘴角朝苏韵笑笑,把水瓶塞到她手里:“给我留着,我出来再喝。” 铃声一响,人群立刻哄闹起来,南安踮着脚替阮北宁擦了汗,手忙脚乱地推着他进去,嘴里还语无伦次地鼓励他:“别紧张啊,千万别紧张!别怕别怕,你一定可以的!我等你出来……” 阮北宁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你不是带了扑克牌吗?太晒了就找个地方休息,跟桑娆她们一起打打牌,我刚刚看过了,前面路口就有家冷饮店……”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南安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鬓边沁出了一层热汗,“你快进去吧!” “北宁!加油啊!” 远处的桑娆来不及过来,急得原地跺脚,只能隔着人群大声喊。 阮北宁扭过头,对她眨眨眼睛,终于转身走进了拥挤的人群里。 少年的背影挺拔而坚毅,如同即将出鞘的宝剑,带着呼啸的剑气,在阳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芒,南安看着看着,觉得眼睛有些热,暗暗握紧双手,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水。 另一边的萧倦也进场了,一边走一边转头去看身后大汗淋漓的苏韵,满眼都是怜惜。 趁母亲低头跟桑娆说话的间隙,他飞快抬起手,远远地向苏韵送了一个飞吻,然后彻底融进人群。 苏韵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脸上被太阳晒得发烫,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走回花坛边,挨着南安坐下来,眼睛里空空的没什么神采,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别紧张,很快就考完了。”南安看她晒得满头大汗,把手边的一大包湿纸巾推过去,“我带了扑克牌,等桑娆来了我们一起玩吧。” 苏韵胡乱点点头,抽出纸巾擦汗,手指还在发抖。 分卷阅读8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等南安起身去找桑娆了,她才悄悄拧开手里萧倦喝过的那瓶水,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眼角眉梢依旧堆着几分郁色。 两天的高考结束,南安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六月底又轮到她的期末考。 阮北宁考完了也闲不住,干脆每天抓着南安和桑娆一起补课,把两个女孩逼得叫苦不迭。 家里少了高考前风声鹤唳的氛围,总算恢复正常,桑娆和萧倦继续上门来吃饭,偶尔苏韵也会来,有时候还会带上她母亲亲手腌的咸菜,阮北宁用切碎的咸菜末烧豆腐,家里的餐桌上从此多了一道新宠。 暑假开始的前一天,高考成绩出炉,阮北宁和萧倦双双考进了临城的大学,虽然够不到第一志愿,但好在离家近,专业也很不错,阮北宁对此非常满意。 不久之后,叶敏也从国外寄了升学礼物回来。 那天在饭桌上,萧倦一眼就看见窗台上摆着的最新款的智能手机,拿出来左看右看,又放回盒子里,嘴里嘟囔着:“唉,我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答应给我换手机。” 对面的阮北宁好脾气地朝他笑:“你要是喜欢,这个就送你了。” “这怎么行?这是你的升学礼物,我哪能要啊……”萧倦把盒子推回去,随手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苏韵碗里,见她低头吃得高兴,就没再说话。 他是想着如果母亲给他换了手机,原来那个就能拿去给苏韵用,他们几个人里只有苏韵没有手机,她家里的老式座机也早就坏了,等他去了大学,联系起来肯定更麻烦。 苏韵倒没想过这一点,她知道萧倦的大学离得不远就已经很高兴了,还特地用兼职的工资买了个背包送给他,嘱咐他上了大学要好好念书。 萧倦收了礼物自然开心,可他向来是个粗中有细的人,遇见苏韵以后更是恨不得事事都为她处理好,心里想着手机的事,转而又开始担心苏韵家里能不能负担她以后上大学,愁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好在临近开学的时候,母亲总算给他换了新手机,不光换了手机,还很大手笔的给他买了台笔记本电脑。 萧倦乐了好几天,立即把原来的手机送去给苏韵,又帮她办了张手机卡,摸着她的头感叹:“终于不用担心联系不到你了……” 苏韵收了他的手机,惴惴不安地回到家里,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告诉母亲,平时上班用不着联系,她干脆把手机藏在书桌抽屉里,晚上睡觉前才敢拿出来跟萧倦发消息。 她的QQ头像是一只卡通兔子,跟萧倦的大灰狼是情侣头像,每天晚上大灰狼都要给她讲一些自己编的乱七八糟的童话故事,她也不打断,抱着被子盯着屏幕,入睡时都是眉头舒展的轻松模样。 这个手机对苏韵来说就像是一枚□□,沾了糖,涂了蜜,却很危险,她生怕被母亲发现,又总是忍不住去翻看,整个暑假都过得甜蜜又忐忑。 没想到,很快又有另一枚□□扔到她手上。 阮北宁换了新手机,原来的那个就淘汰下来给了南安,他不常用手机,旧的也还有七八成新,南安把它放在床头当摆设,过了好久才想起还有别的用处。 开学之前,南安特意约了苏韵一起去逛书店,半路上就把阮北宁的旧手机连着盒子和充电器一起从包里掏出来,齐刷刷推到她面前:“之前一直没想到,这个送给你,你以后跟萧倦也方便联系。” “干嘛要给我?”苏韵愣住了,挽着南安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你需要啊,萧倦开学以后就不能经常回来了,你们不用联系吗?” 南安把手机塞到她手里,又怕她多心,揽着她的肩膀跟她解释:“我的手机也没什么毛病,现在不用换,这个就多出来了,给你用刚好。” 苏韵立刻摇头:“萧倦已经把他那个旧的给我了。” 南安并不知道这件事,想了想,继续劝说:“那你就先留着吧,他那个用久了,到时候出问题你就换这个,省的去修了。” 苏韵这个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客气,太敏感,南安每次面对她都会特别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让她多想,送手机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的。 萧倦要去外地上学,肯定不能像以前一样照顾苏韵,用不着他开口,南安已经自动接过了这个任务。 苏韵捧着这个烫手山芋左右为难,张张嘴还想推辞,南安却笑着拉住她的手,撒娇似的晃来晃去:“行啦,我把我和桑娆的号码都存进去了,你以后有空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三个一起出去玩。” 苏韵抬起头,撞上对方明显就透着温和善意的眼睛,强忍住心头翻涌的酸涩,微微颔首:“好吧,我收下,谢谢你了。” 南安这才牵着她继续往前走,顺便找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我们去主街的书店吧,那里有新到的小说,买回来跟桑娆一起看,你热不热?要不要买杯奶茶再去?我知道有家店……” 微风轻拂,吹动女孩半旧的白色裙摆,如同凋落下来的百合花瓣,脆弱又美丽,苏韵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手机盒子,打开瞄 分卷阅读8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了一眼又飞快收进随身的布包里,久久没有说话。 男款的手机个头很大,线条很简洁圆润,深色的机身光滑如新,半点磨损的痕迹都没有,看的出来,前主人对它很爱惜。 苏韵紧抿着嘴唇,眼底发烫,一只手垂在身侧,慢慢捏成了拳头,指甲掐进去,很快就传来刺痛,另一只手却被南安牵着,完全感知不到这种痛苦。 她突然想起南安高一时送给她的那条围巾。 毛茸茸的,线织得又密又厚,红色的格子花纹也很漂亮,那种款式和做工,在服装店里最少也要卖一百多。 她全身上下穿的衣服加起来也没有那条围巾贵,南安就那么随手把它摘下来,送给了她。 苏韵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多想,这只是朋友之间正常的馈赠,可是,贫瘠的自尊心怎么能接受这种类似施舍的举动呢? 那条围巾她就戴了半天,一回家就锁进柜子里。 前段时间阮北宁做的那满满一盒子肉丸,她拿回去以后,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居然跟母亲说是兼职的店里送的。 那盒丸子母亲只吃了两个,剩下的全留给了她们姐弟,弟弟吃得满嘴都是油,她一口都没尝,回到房间抱着被子闷声哭了一夜。 她真羡慕阮南安啊。 不仅仅是因为南安可以戴一百多块的围巾,可以穿那么多漂亮的衣服和鞋子,可以每天都吃到那么好吃的饭菜,可以把她摸都没摸过的智能手机随手送人。 还因为,南安向她表达出来的那种温暖的善意,那种在寄人篱下的煎熬中还能保留住的天真,那种良好的教育下培养出来的慈悲心,那种小心翼翼照顾她感受的神情,让她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拒绝了,就是不知好歹,就是辜负。 从小到大,苏韵尝尽了贫穷带来的种种苦楚,却没想到,最后击垮她的,会是那一点点难得的甜头。 没钱可以努力赚,长得丑可以整容,只要有心,任何困境都是可以改变的,可她真的不知道,总是忍不住曲解,甚至抵触别人的善意,究竟要怎么改变。 萧倦对她好,是因为喜欢她,南安对她好,是因为萧倦,他们一股脑地把她需要的东西都送到她面前,她也强迫自己接受所有的帮助,心里却很清楚,自己永远没办法给予等价的回报。 这才是最折磨她的。 用那些黑乎乎的咸菜去回报连夜做出来的香喷喷的年菜,回报一次次的关怀?想想都觉得很讽刺。 可是,礼轻情意重嘛。 她只能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暑假悄然结束,阮北宁和萧倦开学的前一天天气出奇的热,南安躺在床上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大学的环境怎么样,不知道那里的东西他们吃不吃得惯,不知道阮北宁这个榆木脑袋能不能交到一两个好朋友,他这么好说话,肯定要被使唤跑腿的,听说宿舍是四人间,万一几个人性格合不来可怎么办呢? 她头脑风暴了半天,忍不住长吁短叹,身边的桑娆也跟着叹气:“睡不着吧?我也睡不着……” 南安一惊,猛地翻身坐起来:“你怎么还没睡啊?吓我一跳!” “你担心,我就不担心了?”床头的小灯幽幽发着光,桑娆手脚摊开成“大”字形,眉眼被灯光揉皱,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南安一手抱着膝盖,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她的脸:“唉,长这么大从来没跟他们分开过,还真有点舍不得。” “谁说不是呢……”桑娆热得受不住,露着一片白花花的肚皮,张着嘴的样子活像只呆青蛙。 南安摸出枕头下面的空调遥控器调低温度,扯了扯她的睡衣下摆:“以后家里就剩我们两个了,怎么办啊?” “就,凑合着过呗,反正明年我们也高考了。” “对哦……” “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嗯……” 说是这么说,两个女孩并肩躺在凉席上各自沉默着,心里都是思绪万千,到底也没能睡着,第二天早上眼下都浮着一圈浅青色。 阮北宁倒是睡得很好,天刚亮就神清气爽地出门晨跑,回来亲手做了顿早餐,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上楼敲门。 南安今天没赖床,一听见声音就拽着桑娆起来,两个人头挨着头挤在卫生间刷牙,从镜子里看见对方的黑眼圈,一齐嗤嗤笑起来。 吃过早餐,萧倦打电话过来催,他和苏韵已经准备出发去公共汽车站了,阮北宁匆匆收拾好碗筷,从房间里拎出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走吧,要来不及了。” 桑娆下巴都快惊掉了:“住校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当然啦!”南安一边换鞋一边给桑娆同学扫盲,“宿舍就一张床一个柜子,什么都要自己准备,你以为像在家里这么方便?” 桑娆一脸“受教了”的表情,阮北宁不禁失笑:“那你也不用连抹布都让我带上吧?” 分卷阅读8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南安为他担心得整个晚上都没合眼,听了这话顿时就不高兴了:“让你带着就带着,哪那么多废话?” 三个人磨磨蹭蹭絮絮叨叨,到车站的时候萧倦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我还以为你们要把家里的地皮卷一卷带过去呢。” 出门在即,南安也顾不上跟他斗嘴了,从随身的背包里摸出一盒藿香正气水塞到他手里,语气比平时多了几分关切:“这几天热,你军训的时候小心别中暑了,到了那边自己注意点,常备药我都让我哥带上了,不舒服就找他拿,别傻不愣登的不当回事。” 这些话萧倦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还是一一应下,笑着揉揉她覆额的软发:“我们南安也知道心疼人啦,果然是个大姑娘了。” 南安白他一眼,鼻腔里有些发酸,匆匆低下头去眨眼睛。 离别总是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伤感,阮北宁比较迟钝,没那么多情绪,跟南安和桑娆叮嘱完一些琐事就上了车,萧倦却黏在苏韵身边把她抱了又抱,怎么都不肯离开。 苏韵眼睛红红的,眼看发车时间要到了,慢慢从他怀里挣脱:“车快开了,你上去吧。” “我一有空就回来看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要么就找南安她们帮忙,别自己扛着,知道吗?”萧倦迟迟没有动身,一双眼睛像是粘在她脸上,瞳孔漆黑幽深,含着担忧与怜惜。 苏韵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再开口时已经带着哭腔了,却极力克制着自己,没有掉眼泪:“知道了,你快走吧。” 她越是催,萧倦越是舍不得走,伸手把她拽回来,紧紧箍在怀里,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一有空就回来看你。” 苏韵慢慢伸出手,抱住他宽厚的肩膀,眼泪渐渐濡湿了他的深蓝色T恤:“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萧倦用力点点头,带着心上人的泪痕一步一回头地上了车,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苏韵,我爱你。” 桑娆站在苏韵身后,别过头去看南安,两个人识相地后退几步,苏韵有些不好意思,绞着手指酝酿了半天,还没来得及说话汽车就发动了。 萧倦立刻从车窗里探出头,拼命朝苏韵挥手:“苏韵!我爱你!” 苏韵怔怔地站在原地,泪珠挂在睫毛上欲落未落,听见他的话,再也顾不得周围来来往往的的人,双手在嘴边合成一个圈,大声回应:“我也是!我也是!”眼泪应声而落。 车轮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地,卷起一阵热浪,慢慢驶向远方,车子带起的灰尘纷纷扬扬的扑进眼眶,苏韵揉揉眼睛,听见手机短信清脆的提示音——萧倦的大灰狼头像一闪一闪的,“我爱你”三个字占满整个屏幕。 不管多么不舍,多么放心不下,萧倦还是暂时告别他的栀子花,迎着烈日,带着满腔的眷恋与爱意,带着爱人的眼泪,带着年少时最美好珍重的感情,独自走向了命运的大手随意捏造的,摇摇欲坠的未来。 ☆、触动 少了阮北宁和萧倦,剩下的三个女孩在紧张万分的高三生活里各自忙碌,时光流水似的往前流淌,一点一滴浸润了干燥的秋季。 阮北宁一周一次的电话从未间断,有时候还会寄一些临城的特产干货回来,南安和桑娆一起分了几份送去给苏韵和表姨,自己留了一点。 就这么一点,因为家里人少,又不怎么开伙,也一直到初冬才吃完。 没有阮北宁的日子,南安过得十分忙碌,也十分寂寞。 家里的水电费和牛奶费都要自己去交,偶尔做饭也要自己去买菜,有时候下水道突然堵住了,也只能独自捂着鼻子蹲在卫生间清理。 桑娆一到高三突然就勤奋起来,周末不是在家写作业就是去图书馆泡着,经常见不到人,南安做了饭,味道不好,一个人也吃不完,就把剩下的汤汤水水全都倒进马桶冲走,然后盯着手里油腻腻的碗碟叹气。 实在觉得无聊的时候,她也会违背当初的誓言,骑着单车穿过主街,到那家叫“时光机”的奶茶店坐一坐。 当然,不是为了见宋凉。 那个叫许陌上的男人说,从去年秋天开始,宋凉一次都没来过,估计以后也不会来了。 南安听了这句话,用食指敲了一下菜单上招牌奶茶的图片,目光还有些恍惚,表情却淡漠:“要这个,多奶少糖。” “我以为你也不会再来了,没想到来得比以前还勤快。”许陌上收回菜单,把写好的单子塞给一旁新招的员工,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南安,语气里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多亏有你,最近店里的生意都好了不少,我居然有闲钱招人了。” 南安白了他一眼,转身到墙角找自己常看的书,一番搜寻无果就扭头去问:“我之前看的那本《呼啸山庄》呢?” “啊,那个架子上的书都捐了,这些都是新买的。” 许陌上绕到后排的书架前,弯腰从最底层抽出一本半旧的《呼啸山庄》,擦了擦封面才递过去:“你上次没看完,我就 分卷阅读8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留下来了。” 南安找到之前看过的那一页,捧着书在一旁的圆桌前坐下,看了几行字又忍不住问:“原来的书都捐给谁了?”她还有本漫画没看完呢。 “山区的小学啊。”许陌上也找了一本书,晃晃悠悠坐到她对面,颇为不满地皱起眉毛,“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好端端的,突然就让我把书都捐了,害我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南安愣了一下,也没问那个提出捐书的人是谁,许陌上却主动跟她聊了起来:“这家店是我表弟开的,算是他的副业吧,我只是帮忙照看,下次他过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不用了。” 南安低头翻过一页书,目光定格在那句“只有孤独才是真正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上面,久久没有回过神。 新来的服务员把刚做好的招牌奶茶轻轻放到桌上,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开,许陌上慢慢放下手里的书,似笑非笑地打量对面的南安,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你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样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热气,南安轻轻扯起嘴角:“好像是瘦了几斤,我这种情况,难免的嘛。” “知道自己情况不好就少看这种书。”许陌上把插好吸管的奶茶往前推了推,抽出南安手里的书扔到一边,“年纪轻轻的,这么压抑可不行。” 南安低着头不说话,鬓边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越发显得憔悴,如同寒风中的一株植物,从根茎到叶片都被霜雪覆盖,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只余淡淡的清冽之气。 她不该是这样的,她原来不是这样的。 虽然,这样的她,他也并不讨厌。 思绪似乎产生了少许偏差,许陌上眨眨眼睛,翻开了那本《呼啸山庄》,翻过几页,满不在乎地嗤笑:“你很喜欢这本书?” 南安正咬着塑料吸管喝奶茶,闻言便松开牙齿,慢吞吞地摇头:“也不是很喜欢,只是已经翻开了,就想把它看完,我不喜欢做有始无终的事。” 她的嘴唇内侧被奶茶烫红了,一张一合间,像含了一朵初绽的海棠,可脸色还是苍白如纸,毫无光泽,许陌上想起过去笼罩在她脸上的那种珍珠般的莹润,又是一阵恍惚。 “人生总要有些未完的遗憾。”他低头敛目,试图把注意力从她身上挪开,心里却还想着开导她,“若是事事完满,连遗憾的滋味都没尝过,岂不是太无趣了?” 以他们如今的关系,他三番两次类似说教的话已经算是越界,但是,南安并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她知道那都是好话,也认真把其中的道理咀嚼了好几遍,最终还是固执地选择不接受:“我本来就是个无趣的人,或者说,是个俗人,我想要的人生不必有趣,只需圆满。” 说到这里,她略带挑衅地盯着许陌上,嘴角翘出一个调皮的弧度:“一定要尝过遗憾的滋味,人生才算有趣吗?你是在开导我,还是在变相地安慰你自己呢?” 她也越界了,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看着许陌上微微讶异的表情,她觉得很痛快,恶作剧得逞的那种痛快,于是见好就收,若无其事地含住吸管,把奶茶吸得咕噜响。 在这不规则的细碎声响中,对面的许陌上渐渐安静下来,长久地凝视女孩低垂的眉眼,如同欣赏一块蒙尘的美玉,连呼吸都分外克制。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话了,真的很久了。 隐隐的,他期待南安能再多说几句,再尖锐一些,再犀利一些,哪怕是讽刺他好为人师,多管闲事,也好过这样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如果不是因为你一意孤行,她至少还可以多撑半年。” “你以为你的手就很干净吗?” “你错就错在太自负,总觉得自己可以完全看清别人的得失苦乐,其实你什么也看不见,永远都在想当然。” “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真正对她赶尽杀绝的人是你!” 凌乱的画面,锋利的言辞,锥心的痛楚,近乎癫狂的嘶吼,过去那些沾着血浸着泪的记忆一瞬间齐齐涌到眼前,模糊了明晰的视线。 呼吸变重了,嘴唇也痉挛般抖个不停,许陌上连忙握拳抵住,指节死死压着柔软的人中,连皮带肉的疼,总算让他找回些许理智。 “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情绪即将归于平静的时候,对面的南安喝完了最后一口奶茶,定定地望着他,目露疑惑。 许陌上闭了闭眼睛,掩去了泪意,鬼使神差的,他僵硬发涩的手指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然后缓缓伸了出去。 颤抖的指尖轻轻抚过女孩毫无防备的面孔,像惊破了一池春水,触感微凉。 南安瞪大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抓了一下,又痛又麻,立刻缩着肩膀往后躲,低头咬唇,不敢再看那双泛红的眼。 许陌上的手孤零零停在半空,迟迟没有收回去,气氛就此凝滞下来。 两个人相对无言,南安尴尬地捋捋头发,掏出几张零钱放到桌上,拉开椅子匆匆往外跑,跑到门口又 分卷阅读8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于是硬着头皮朝许陌上挥了挥手:“圣诞快乐,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天气太冷了,她今天没有穿以前经常穿的那条蓝裙子,而是裹着一件鼓鼓囊囊的棉衣,背影看起来有点臃肿,在路边取单车的时候露出来的小半张脸却瘦得让人心惊。 明明去年还是个笑起来像颗薄荷糖的小丫头,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呢? 许陌上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走到落地窗前,隔着透明的玻璃一直目送南安走过斑马线,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极淡极浅的悲悯,很快就被窗外热闹的人群冲散了。 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天色未暗,主街已经被年轻人占领,卖圣诞饰品的小店生意更是火爆,女生们头上都夹着俏皮的鹿角发卡,商场里的工作人员也统一戴上了应景的圣诞帽,为了年末的清仓活动努力着。 苏韵早起就觉得身体不舒服,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揉着笑僵的脸把头上的圣诞帽摘下来,随手送给一个笑嘻嘻的小朋友,刚走出商场大门就看见路边大树底下的萧倦。 开学以后,阮北宁加入了学生会,每天开会听讲座忙得不亦乐乎,只在国庆放假的时候回来过一次,提前庆祝了南安的十八岁生日,萧倦倒是经常回来,一下车就往苏韵兼职的地方跑,陪她吃顿饭,或者送她回家,又连夜赶回临城。 这么来回奔波几次,他的钱包瘪了,人也瘦了一圈,苏韵心疼得不行,再三勒令他一定要放寒假了再回来。 萧倦明明满口答应了,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这天晚上参加完班里的活动又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最近的气温很低,他穿了一件厚厚的红色羽绒服,正围着路边的大树来回跺脚,深邃的面孔被明亮的红色衬得鲜活又热烈。 苏韵拽着背包带子的手一松,三两步走到他面前,仰起脸盯着他通红的鼻尖,眉心微蹙,语气就有些愠怒:“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又回来了?” “突然很想见你,就回来了。”萧倦的脸冻得发红,手却暖烘烘的,搭在她头顶摩挲了一阵,咧开嘴笑了,“还好没长冻疮,上次给你的药膏擦了吗?” 入冬前他就回来过,给苏韵送了一管临城的冻疮膏就走了,她每天都擦,今年冬天手上倒真的没再长过冻疮。 苏韵“嗯”了一声,不想搭理他,扭过头自顾自地往前走。 萧倦立刻跟上去,期期艾艾地去捏她的袖子,见她没拒绝才敢开口:“怎么了嘛?” “跟你说了放寒假再回来就好了,你偏不听。”苏韵瞪了他一眼,摆出平时教育弟弟的架势来,“你明天还要上课,一大早坐车回去多冷啊,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萧倦大半个月没见她了,被她这么一瞪,立刻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认错:“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想见见你,你别生气嘛。” 苏韵还想说他几句,看见他通红的耳朵又不由得心疼起来,扯着他随人流一起穿过马路,踮起脚去捂他的耳朵:“那你下次不许这样了,这么晚过来,车站也不安全,我会担心的。” 她的声音隔着双手传进耳中,轻轻软软的听不真切,萧倦忙不迭的点头,大着胆子凑过去,飞快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好好好,都听你的。” “大街上你注意一点。”苏韵涨红了脸,轻轻推了他一把。 萧倦顺势把她的手拉进自己衣兜里,用十根手指牢牢扣住,低下头凑到她耳边吹了一口气:“想不想我?” 苏韵垂着头不说话,他就缠着她一直问,问到她红着脸点头才眉开眼笑的拉着她往前走:“走吧走吧,班里的活动太吵了,我都没怎么吃东西,就等着跟你一起吃炸鸡。” “你怎么就知道吃炸鸡?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结婚了我天天吃你做的爱心早餐爱心午餐爱心晚餐,再也不吃炸鸡了。” “我又没有那个意思……” “你不想跟我结婚吗?” “也不是啦……” 久别重逢的两个人笑笑闹闹穿梭在人群中,准备大吃一顿庆祝,街道另一头的白色小楼里,独自在家的南安只能在厨房里热中午的剩菜。 阮北宁依旧没有回来,她一边翻炒着锅里的青椒炒肉一边走神,关了火就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可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复。 南安叹了一口气,把锅里的菜盛到盘子里,又转身去盛饭。 她没兴趣出门凑节日的热闹,正要随便对付一顿就洗澡睡觉,桑娆同学突然大驾光临。 一起吃过晚饭,南安做的青椒肉丝还剩下一大半,桑娆炒的菜却消灭得干干净净,两个女孩瘫在沙发上猜拳决定谁洗碗,南安屁股还没坐热又起身去收拾桌子。 桑娆独自看了一会儿电视,随手从果盘里挑了一个苹果削干净皮,慢悠悠地把它切成小块装到玻璃小碗里,听见南安在厨房问她:“你给我买圣诞礼物了吗?” 她这人实在很别扭,想做什么事,一定要先问别人做不做,好确定 分卷阅读9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自己不是单独的那一个。 桑娆一听这话就笑了:“你给我买礼物啦?” 南安脸上有些挂不住,默不作声地洗碗擦料理台,把碟子整整齐齐码到碗柜里,再也没搭腔。 关了灯出来,桑娆在沙发里滚了一圈,坏笑着朝她伸出手:“礼物拿出来我看看。” 南安撅撅嘴,从茶几抽屉里取出一个红色礼盒,桑娆一把抢过来掀开盖子,拎出里面的围巾抖了抖,眯起眼睛点头:“挺好看的,我收下啦。” 南安捏着围巾的另一头仔细看了看,连忙抽回去叠好:“拿错了,这是给我哥的。”说着又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递给桑娆,“这个才是你的。” 桑娆打开盒子发现还是围巾,连花色都跟阮北宁的那条一模一样,只是长度不同,脸一下子垮下来:“什么啊,你就不能动动心思?挑礼物还挑买一送一的……” “这是我秦亲手织的好吗?”南安举着盒子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就只会织这一种花纹,爱要不要。” 桑娆惊讶不已:“你还会弄这玩意儿?” “我无聊啊。”南安在她身边坐下,用牙签叉了一块苹果送进嘴里,声音含含糊糊的,有点埋怨的意思,“你又不来找我玩。” 桑娆捏着围巾,脸上讪讪的,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这不是忙嘛,下学期要高考了,总不能什么准备都不做吧,要是考不上安大怎么办?” 安大就是阮北宁和萧倦的学校,南安淡淡扫了桑娆一眼:“你想考安大?” “废话。”桑娆换了个姿势,随手捏起一块苹果啃起来,“北宁萧倦都在那里,你不想跟他们一起上学?” 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南安却不置可否,手指揪着靠枕上的流苏,半天没接话。 桑娆慢慢把咬了一半的苹果放回盘子里,疑惑道:“你不想考安大啊?” “我只是不喜欢给自己定目标。”南安低着头,目光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没有明确的目标,一切顺其自然,结果出来的时候就不至于太失望吧。 桑娆挠挠头,也不再细问,把手里的围巾贴在胸前比划了两下,笑嘻嘻地问:“好不好看?” “好看。”桑娆和阮北宁皮肤都白,配宝蓝色最好,南安很满意地点点头,又朝桑娆摊开手掌,“我的礼物呢?” 桑娆早有准备,扭着身子扯过搭在沙发背上的大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扔给她:“喏。” 一条细细的项链从盒子里滚出来,深色的晶石吊坠在灯光下微微闪着光,南安捧着盒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 桑娆面色微赧,还硬装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我可没时间去给你找那些乱七八糟的怪书,就这个,商场里随便买的,你戴着玩吧。” 吊坠托底处还刻着“NA”两个字母,怎么会是随便买的?南安心头热热的,喉头也又热又酸,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捏着手里细细的链子。 宋凉送的那个平安扣她已经许久不戴了,但习惯早就养成,偶尔,她还是会无意识地去摸摸脖子。 那里曾经承载着她的无上欢欣,如今,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茫然。 好在,好在她身边还有一个桑娆,心细如发的桑娆,善解人意的桑娆,可爱又仗义的桑娆,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于是给了她一份这样闪亮的安慰,弥补她的怅然若失。 南安断断续续地吸鼻子,感动得眼泪汪汪,桑娆最受不了这种气氛,抽了张纸巾盖到她脸上,又粗鲁地抹一把:“干什么干什么?不喜欢也没得换了!” “谁说我不喜欢了!”南安瞪她一眼,迅速把项链挂到脖子上,用力拍了拍胸口,“我要戴着它进棺材!” “呸呸呸!瞎说八道。”桑娆戳戳她的额头,翻了个身,脑袋靠在她腿上,声音懒洋洋的,“我问过了,这个黑水晶是你的星座幸运石,可以带来好运的,你要把它传给你女儿,再让她传给她女儿,一代一代传下去,变成传家宝。” 类似的话,某个人曾经也说过。 南安揉揉眼睛,声音闷闷的:“知道了。” 桑娆捏着她垂下来的长发吹了一口气,别别扭扭地安慰:“别难过啦,都过去那么久了,该忘的还是要忘了,项链没了我可以再送你,真命天子还是要靠你自己找哦。” 南安愣了一下,忽地想起白天奶茶店里许陌上的那只手,还有他指腹淡淡的温度,随即陷入了沉默。 “南安,你以后肯定会嫁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男人,比宋凉好一千倍,不!一万倍!天天陪你看那些酸书,念诗给你听,你们会生一个大胖女儿,一家三口在院子里荡秋千。”桑娆靠在南安腿上望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如同漆黑夜幕中的星星。 南安胸口沉甸甸的,又酸又胀,身体却像泡在热水里,惬意而温暖,她笑着低下头:“那你呢?” “我跟北宁一起给你们做饭啊。”桑娆答得很快,似乎完全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 分卷阅读9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了。 南安一下一下用手指梳着她柔软的发丝,脑海中突然飞快闪过一个念头,长久以来种种被她忽视的细节突然间全都清晰起来。 桑娆还在兴致勃勃地展望未来,南安把那个念头在心里过了好几遍,决定先按下不提,摸出靠枕下面的遥控器换了一个台:“我昨天看了个古装剧,男主角是你喜欢的类型诶。” ☆、意外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有了桑娆送的黑水晶的幸运加持,这一年的冬天,好事居然真的接踵而来。 期末考时的作文发表在文学杂志上,赚了人生的第一笔稿费,南安立刻带桑娆出去大吃了一顿,然后,还没容她从这种巨大的惊喜中缓过来,又一个好消息从天而降——上个月语文老师推荐她去参加的一个全国级征文大赛,结果出来了。 谁也没想到,万年衰神附体的阮南安同学,早就把参赛的事忘在脑后的阮南安同学,居然拿了一等奖。 除了奖杯和证书,大赛组委会还为前三名准备了奖品,南安抱着属于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冲回家的时候,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天可怜见,她活这么大连猜拳都从来没赢过,运气差到令人发指,如今总算被幸运之神眷顾,扬眉吐气了。 对此,桑娆得意洋洋地表示:“肯定是我的黑水晶起作用了。” 正值新年,她在家里待不住,成天往南安家跑,一来就躲到楼上玩那台新电脑,打游戏打得昏天黑地,吃饭都要阮北宁叫好几遍才肯下来,南安稍微表现出一点不满她就要炸毛:“小气鬼,你别忘了你的衰神体质是谁帮你改的。” 事实摆在眼前,南安不信也得信,于是越发珍视那条项链,洗澡的时候都要摘下来,生怕它沾了水失去灵性。 然而,有时候,“乐极生悲”这个词远比其他虚无缥缈的玄学更可信,至少在阮南安的人生里,它占据了很大的篇幅。 元宵节那天,阮北宁带着南安去萧倦家吃午饭,南安瞌睡还没醒,裹着大衣迷迷糊糊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打个哈欠,揉揉眼睛又揪着他的袖子往前走。 “进门先跟表姨打招呼,嘴甜一点,大过年的,就不要跟萧倦斗嘴了。”阮北宁一边嘱咐着,一边拉着她过了斑马线。 “知道啦,我……”南安又打了一个哈欠,话还没说完,背后突然冲出一道黑色的身影,直愣愣地撞在她身上,把她撞得一个踉跄,牙齿狠狠磕在舌尖,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对方堪堪刹住脚步,斜刺里又冲出一个人。 南安还没搞清楚状况,甚至没从舌尖钻心的痛楚里回过神,后者就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水果刀。 电光火石间,雪亮的刀刃一闪而过,温热的血液立刻喷薄而出,不偏不倚地溅了南安半张脸。 四周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南安僵在原地,头皮一寸寸发麻,眼睛都不会眨了,阮北宁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把她拽开,拖着她后退两步,远离那两个缠斗在一起的中年男人。 马路上乱哄哄的,有人尖叫着跑开,有人掏出手机报警,还有几个人跳出来制服了行凶者,阮北宁顾不得自己半边衣服上全是血,拉着南安上下打量了一圈,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 舌尖又痛又麻,口腔和鼻端都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脸上的血被冷风一吹,很快就凝结成块,南安浑然不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被捅了好几刀的男人。 他的呼吸很微弱,高大的身体蜷缩成虾米的形状,身下流淌出大滩鲜红的血液,那种鲜艳的红色映在南安眼睛里,变成了噬人的火焰,烧得她头昏脑胀,心口像要爆裂一般砰砰狂跳。 阮北宁紧紧拽着她的手臂,慌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南安,南安,你没事吧?哪里疼你说话啊。” 南安眨眨眼,嘴唇轻轻抖动,忽地发出一声破锣般的尖叫,用力挣开阮北宁的手,捂着脸一路往家的方向狂奔。 腹部一阵阵绞痛,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血红,她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家门口,魂未定惊,颤抖着倚在铁门上,手指紧紧攥着冰凉的门框,眼睛空洞无神。 口腔里的血腥味渐渐淡去,她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一边呕一边连连咳嗽,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最后干脆直接跪在了地上。 阮北宁匆匆追上来,半拉半拽的把她挪到门口,立刻掏出钥匙开门,可是试了好几次都对不准锁眼,他又惊又急,捏着钥匙用力捶了一下门板。 桑娆正在餐厅吃午饭,听见动静就跑了出来,被两人身上的血迹吓了一跳,睁圆了眼睛看着阮北宁:“怎么回事?” “先让她去洗澡换衣服吧,我待会儿再跟你解释。”阮北宁牢牢箍着南安瘫软的身体,把她挪到浴室里,吩咐桑娆赶快帮她洗澡,自己立刻上楼去给她找换洗衣服。 桑娆满脑子问号,也只能暂时闭嘴,关上门去帮南安脱衣服。 等南安洗了澡出来,阮北宁早就把身上沾了血的外套拎出去扔 分卷阅读9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了,又打了电话跟表姨解释,正坐在沙发里揉太阳穴。 南安被桑娆扶出来,眼神还是愣愣的,舌头也痛着,话都说不利索,回到房间草草吹干头发,倒头就睡着了。 大过年的见了血,谁心里都不舒服,只能自认倒霉。 阮北宁匆匆洗了个澡,一边擦头发一边把事情跟桑娆说了,桑娆也吓呆了,抱着靠枕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这也太……我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了。” 新年里的暴力事件震惊了整个锦城,第二天就见了报,标题耸动,配图血腥,害得桑娆又是一晚上没敢合眼,无辜受惊的南安更是结结实实病了一个月。 刚开始只是没胃口,吃不下饭,后来又断断续续发起烧来,持续的低烧消耗了大部分精神,她每天只能喝少许的粥,其余时间都在昏睡着。 阮北宁衣不解带照顾了她好几天,开学的日子都错过了,才被桑娆催着赶回学校。 南安很少清醒,醒过来也不怎么说话,平时连恐怖片都不敢看,突然目睹了当街杀人的情形,她做梦都能梦见那个满身是血蜷缩在地上的男人,根本不敢合眼。 桑娆知道她是吓坏了,越发精心地照顾饮食,每天一放学就过来陪她看书,又给她带了补课的笔记,生怕她把功课落下。 生病的时候,时间好像变得特别缓慢,人的情绪也变得很脆弱,南安突然格外想念阮北宁了。 从小到大,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小时候她生病,阮北宁都会一直守在她床边给她喂水喂饭,晚上睡觉都握着她的手,半步也不离开。 在她心里,阮北宁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即使她生性淡漠又别扭,经常对他说一些刻薄的话,甚至违背他的意愿偷偷跟宋凉在一起,最后闹得那么难看,他也从来不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相依为命多年,到如今,他们终于像小时候期盼的那样,长成了大人,紧接着,原来的生活圈子开始慢慢划分,南安身边还是那几个旧人,阮北宁却已经和另一群人生活在另一座城。 他不知道她在恍惚中流着眼泪想念他,她也不知道,他在大学里何时醒,何时睡。 长大了,连最亲密的血缘关系都要日渐疏离吗?南安缓缓转动眼珠,盯着窗外枝头上冒出的绿芽,心头一片凄惶茫然。 离高考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南安偏偏在这当口病倒了,连苏韵都忍不住担心起来,这天下午考完第一轮模拟考就匆匆赶来探病。 南安半靠在床边,头发有些蓬乱,薄薄的两片嘴唇淡得几乎没有颜色,强撑着眼皮陪苏韵说话:“我很快就好了,天气这么冷,你不必过来的。” “萧倦让我一定要来看看你,他开学走得急,一直不放心你。”苏韵吹了吹手里的热水,把杯子递给南安,又拢一拢她耳边的头发,声音温温柔柔的,“再说了,我来看你不是应该的吗?总是叫我不要客气不要客气,你自己倒客气起来了。” 南安笑着抿了一口热水,嘴唇湿漉漉的,慢慢透出一抹脆弱的薄红。 苏韵又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的温度,笑着安慰道:“烧退了就好,再休息几天应该就能去上课了。” 南安现在一听上课就头疼,轻轻皱起眉头抱怨:“我快一个月没去学校了,周末的补课也请了假,还不知道高考能不能考好,想想就烦。” “行啦,那些笔记你不都看过了吗?作业也都做完了,担心什么?”桑娆正抱着南安的笔记本坐在窗边玩游戏,听见她的话,立刻扭头朝她眨眨眼睛,“而且我听班主任说了,上次那个征文比赛你拿了一等奖,高考说不定能加分呢!” 南安放下水杯,肩膀滑进被子里,过了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说:“我心里还是没底,明天就回去上课吧,反正也好得差不多了。” 桑娆虎着脸瞪她:“不行!” 苏韵也劝:“再休息两天吧,现在天气还冷,要是又烧起来怎么办?” 南安已经决定了,就不再说话,合上眼皮,翻了个身背对她们,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苏韵赶着去商场做兼职,桑娆把她送到大门口又折回客厅,仔细翻看完南安最近的作业,忧心之余,又给阮北宁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 第二天一早,南安穿戴整齐,骑着车出门去买早餐,桑娆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桌子上豆浆和包子冒着热气,她脸色尚好,倒了杯豆浆慢慢啜着。桑娆洗漱完毕,坐到她身边啃包子,两个包子下了肚才开口:“我问过北宁了,他说你实在要去就去吧,多穿点衣服。” 南安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拿起椅背上的围巾缠到脖子上,又戴了一顶毛茸茸的针织帽子,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行了吗?” 桑娆这才笑眯眯地拍拍她的头:“真乖。” 南安嫌弃地瞥她一眼,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把你的油嘴擦擦。” 高三学业繁重,南安本就落后了不少,这下压力更大了,好在选的是文 分卷阅读9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科,死记硬背占了很大一部分。 她学着苏韵的复习方法,把重要的知识点都抄到小卡片上,再分门别类装订好,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拿出来默背,上厕所的时间都利用起来,能多记几条就多记几条。 阮北宁后来抽空回来了一趟,见她身体差不多好全了,稍稍放下心来,拿了钱叮嘱她多买点营养品,又急急忙忙买回来一大包核桃,独自在客厅里剥了一晚上。 剥出的核桃仁分成三份装好,留下纸条让南安分给桑娆和苏韵,又顶着风出门买好早餐,太阳才刚刚升起,他已经忙不迭地赶回了临城。 南安把核桃仁带到学校,先分了一罐给桑娆,下课以后又给隔壁班的苏韵送去一罐,苏韵这次总算没有再推辞,笑着收下了。 临近高考,苏韵要攒大学的学费,又要兼顾学业,本就削瘦的脸颊又小了一圈,南安不免多关心几句:“你也别太累了,看你瘦的,比我这个大病初愈的人还憔悴。” 苏韵微微一笑,呼出一口薄薄的白气,遮住了眼睛:“等上了大学就好了,入学以后可以申请补助金,就不用那么累了。” 南安也笑:“是啊,上了大学就好了。” ☆、微澜 四月底,学校举行了第五次模拟考,南安闷了整个春天,身体终于完全复原,脱下厚重的冬装,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考试也超常发挥,总成绩比一向刻苦的苏韵只低了四十几分。 等到高考前的最后一次考试,南安的名字已经爬上班级成绩表的中上游了,她粗粗算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分数,再加上征文比赛所得的加分,考安大应该不成问题,这才满怀信心地给阮北宁发短信:不出意外,下个学期我就能跟你们一起上学了。 阮北宁和萧倦五月底就请了假回来照顾考生,苏韵也暂时停了兼职,每天一放学就被桑娆拉着往南安家里跑,三个女孩凑在一起互相背书,偶尔说笑几句,直到吃了晚饭才散去。 阮北宁每天换着花样给女孩们做吃的,汤汤水水更是一餐都不落,桑娆吃得下巴都圆了,笑起来团团的,看上去轻轻松松,一点压力也没有,南安和苏韵饭量比她小,但每天这么补下来,气色也好了不少。 南安眼看成绩已经稳定下来,悬着的心一落再落,最后几天干脆只翻了翻笔记,余下的时间都用来睡觉,又回到从前懒洋洋的状态。 她这样气定神闲,连阮北宁也跟着放松下来,每天安心守在家里做饭,只等着开考。 考试前一天,南安叫上桑娆一起回了一趟学校,交了征文比赛的获奖资料,确定高考可以加分,两个人欢欢喜喜跟老师道了谢,立刻手挽着手去“时光机”喝奶茶。 许陌上今天不在,柜台后面只有那个面生的服务员在忙碌。 南安照例点了多奶少糖的招牌奶茶,又帮桑娆点了一份烧仙草,服务员飞快在单子上勾了两下,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脸也有点红:“不好意思啊,今天客人比较多,可能要请你们稍等一下。” 南安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拉着桑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脸上的喜色莫名淡了几分:“他们店长一般都不会出去的,我本来还想介绍你们认识。” 桑娆是第二次来这里,一坐下就闲不住,随手翻了翻桌上没收回去的书,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没关系啊,以后总有机会见面的嘛。” “以后我们都去安城了,哪有时间来这里啊?”南安托着腮,目光慢慢落在窗外的马路上,眼睛倏地亮起来,“他回来了。” “哪里哪里?”桑娆立刻凑过去往窗外张望,“之前都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是那个穿白T恤的吗?” “是路口那个,黑衣服的。”南安的表情迅速恢复了平静,往外面一指就起身去书架边找书去了。 “阮南安同学,你走桃花运了!” 桑娆聒噪的声音传来,南安有些无奈地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注意你的用词,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好不好?” “可是他长得好看啊!”桑娆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搬出她身边最熟悉的两个异性来做比较,“比北宁和萧倦加起来还好看诶!” 眼看许陌上要进来了,南安慌忙举着书敲敲桑娆的脑袋:“把口水收一收,别给我丢人了,有这个发花痴的功夫还不如多记两个单词。” “不是说好今天不提考试吗?”桑娆委委屈屈地捂着头,眼睛下面还浮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 南安也知道自己煞风景了,笑着揉揉她的肩膀:“好了好了,我不提了。” 许陌上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临窗而立的南安,脚步不停,径直向她走过去:“诶,你明天不是要考试吗?今天怎么还过来了?” 几个月不见,她好像胖了一点,脸色也红润多了,还穿了那条让他惦记了很久的蓝裙子,立在洒满阳光的玻璃窗前朝他微笑,静谧得就像一泓湖水,清凉,干净,沁人心脾。 “前段时间病了,一直没空过来,对了,你生意怎么样?”南安被他幽深的目 分卷阅读9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光打量着,有些不自在的没话找话。 许陌上走到柜台后面,接过员工手里调到一半的奶茶,往里面加纯牛奶,随口答道:“还可以,上个月开始接外卖单子了。” 南安刚一坐下就被桑娆轻轻踢了一脚,立刻反应过来,咳嗽一声,指着桑娆向许陌上介绍:“这是桑娆,我最好的朋友。”又扭头瞪了桑娆一眼,言简意赅,“那是许陌上,这里的店长。” 许陌上停下手上的动作,朝桑娆轻轻颔首:“你好。” “你好,我们家南安平时多亏你照顾了。” “哪里哪里,你点了喝的吗?想喝什么尽管说。” “我点了,你忙你的。” 客套完毕,桑娆伸长脖子凑到南安耳边,几乎要抑制不住嗓子里的尖叫了:“人间极品!声音也好听!” 南安一脸嫌弃,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凉凉地调侃:“你今天是怎么了?平时也不这样啊,吃错药了?” “哎呀!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桑娆压低了声音跟她咬耳朵,“上了大学北宁肯定不会不让你谈恋爱了,你就不能打算打算?” 南安低头翻书,显然对这件事提不起兴趣,桑娆又瞥了许陌上一眼,决定趁热打铁推她一把:“他总比宋凉好吧?你不是说他一直在安慰你吗?妥妥的天降奇缘啊!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一提到宋凉,南安的脸色彻底冷下来,桑娆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嘴唇抿得紧紧的,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静默片刻,她轻轻碰了碰南安搭在桌上的手指:“对不起啊……” “没事,都过去了。” 气氛一时间僵了下来,两个女孩面对面坐着,神色都很不自然。 许陌上不明所以,摇晃着封了口的奶茶走过来,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和奶茶一起放到南安面前:“以后想喝奶茶就打这个电话,我给你送过去。” 南安接过名片,从一旁的吸管盒里取出一根吸管,面无表情地看着许陌上:“还有一份烧仙草,帮我打包。” 才一会儿功夫,她看起来好像变了一个人,脸拉得老长,眼睛也红了,许陌上愣了一下,又不便多问,只能转身回柜台去催。 “南安……” 桑娆刚一开口,南安突然捧着奶茶站起来:“明天要考试了,我们回去休息吧。”说着就背起书包带她到柜台付钱。 桑娆听得这一句便不再多说,接过许陌上递来的奶茶,小声跟他道别,随即跟着南安推门出去了。 许陌上斜倚在柜台边,目送她们骑着单车消失在街角,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我出去抽根烟,你有空就把那边的书整理一下吧。” 他拍拍员工的肩膀,从抽屉里摸出一盒烟,推开柜台旁边的后门走出去,背影有些寂寥。 6月7号一大早,锦城几条主要的街道全都被封锁,只剩下各校组织的免费送考车来回穿梭。 南安吃过早餐,打着哈欠被桑娆和苏韵一左一右拽出门,阮北宁和萧倦则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挤上了街口的送考车。 车上冷气开得很足,南安抱着胳膊靠在车窗边听阮北宁没完没了的絮叨,唇边挂了一丝无奈的笑容:“行了行了,我都记住了,你让我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后排的萧倦还在低声叮嘱苏韵,阮北宁沉吟片刻,又扭头去看坐在右手边的桑娆:“你一紧张就想上厕所,那个水喝两口就行了。” 桑娆一口水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瞪了他一眼才慢慢咽下去,又舔舔嘴唇,托着下巴打趣他:“你看起来比我紧张多了,要上厕所也是你先去。” 阮北宁皱眉叹气:“好了,我不说话了,马上到考场了,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车里的考生大部分都闭着眼睛养神,几个临时抱佛脚的捧着笔记凑在一起讨论,也不敢太大声,桑娆靠在椅背上,手指一下一下勾着前排那个人乌黑的头发,见他没躲开,慢慢眯起眼睛笑了。 车内的冷气轻轻覆盖住每张年轻的面孔,舒缓他们焦虑的心情,窗外惨白的日光却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默默点燃了一年一度的盛大离别。 直到坐进考场,拿到答题卡,瞥见周围奋笔疾书的考生,南安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战鼓已经擂响了。 桑娆和苏韵跟她不是同一个考场,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教室最中央的位置上,坐在一堆陌生人中间,如同身处孤岛。 她低下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睛一行一行扫下去,扫到熟悉的题型,立刻凝神奋笔疾书,渐渐找回了模拟考时的状态。 监考老师在四周来回踱步,刻意放轻了脚步,连窗外恼人的夏蝉都被提前赶走了,偌大的考场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 每一笔都要万分谨慎,每一声,都决定着至关重要的未来。 南安紧紧捏住手里的签字笔埋头答题,写到作文的时候手腕早就发麻了,从背脊到肩膀都僵硬起来 分卷阅读9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脸上也慢慢冒出一层薄薄的汗。 她对作文是有把握的,停停写写,思路还算通畅,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抬手抹一把脸,翻过答题卡仔细检查前面的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尖锐的交卷哨声齐齐尖鸣,响彻整个校园,讲台上的监考老师一声令下:“所有考生停止答题!” 南安放下笔,扭着脖子活动肩膀,指尖揉捏着酸麻僵硬的手腕,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大约是第一场考试发挥稳定,中午吃饭的时候南安由着阮北宁给她装了一大碗饭,一边吃一边听桑娆眉飞色舞地讲她旁边的男生怎么利用橡皮作弊,被发现以后又怎么声泪俱下的求情,很快就把饭吃完了。 下午考完数学出来,天空阴沉沉的,远处还有闷闷的雷声传来,眼看就要下雨,阮北宁打消了在外面吃饭的念头,带着一群人回了家。 南安彻底放松下来,吃过晚饭,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就和桑娆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果皮扔了一茶几,一直闹到深夜才被阮北宁拎着上楼睡觉。 第二天上午的考试在一阵轰隆隆的雷声里进行,到了下午最后一场英语考试,天气渐渐放晴,为期两天的高考也接近尾声。 高考结束,紧接着就是一系列的班级活动,南安刚从考场出来,还没跟阮北宁说上几句话就被桑娆催着赶回学校拍毕业照。 考试之前所有人都忙着复习,根本没时间拍毕业照,学校只好组织在毕业聚会之前补拍,南安和桑娆赶到的时候,班里大部分人还在另一辆公交车上挤着。 办公楼前的水泥地上,苏韵所在的文科(3)班正在拍照,南安靠着桑娆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一边用手扇风一边抱怨:“我都快饿死了,就不能先吃饭吗?” 桑娆喝了一口水,掏出湿巾擦脸,又递了一张给南安:“还是先收拾一下吧,你看你脸上油的,待会儿拍照都反光。” 南安摊开纸巾盖在脸上,扯扯身上皱巴巴的T恤,长叹一口气:“要拍照也不早说,害得我穿成这样就来了。” “昨天考完老师就说了,你在打瞌睡,怪得了谁?”桑娆习惯性要翻个白眼,眼珠一转,看见拍完照朝这边过来的苏韵,立刻拿着水迎了上去。 南安扯扯身上的T恤,还是觉得脸上黏黏的不舒服,跟苏韵打了个招呼,起身走进身后的办公楼里,准备洗个脸醒醒神。 洗手间就在楼梯边,南安刚进去洗完脸,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不用看就知道是桑娆打来的。 她挂断电话,甩着手上的水珠往外走,不经意间瞥见楼梯口那个熟悉的身影,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眼角眉梢的轻松惬意都凝成了冰。 “南安……” 宋凉从一片阴影里走出来,站在离南安两步之遥的地方,嗫嚅着叫她的名字。 午后的天空蓝得一丝杂质也没有,楼前的香樟树早就被上午的大雨和下午的烈日折磨得打了蔫,风一吹,立刻落下来几片叶子,彷徨无依地打着旋飘向远方,口袋里的手机重新响起,铃声越来越清晰—— “我没有为你伤春悲秋不配有憾事,你没有共我踏过万里不够剧情延续故事……” 远处的树枝上蝉鸣不绝,伴着如泣如诉的细腻男声,奏响了最后的离歌。 ☆、断绝 南安一动不动,静静凝视着眼前白衣胜雪的少年,眼底渐渐涌出烧灼般的痛楚。 宋凉,宋凉,宋凉。 像很久以前送出第一封信的时候一样,她在心里一遍遍呢喃着这个名字,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稳稳举到他面前:“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这两天考试我都带着,想着还是要还给你。” 碧绿的平安扣安安静静躺在她掌心,还系着当初那根红绳,可是眼前这个人,早已经不是初见时的模样了。 宋凉定定地望着她,心底的悲恸如潮水般涌动。 她脖子上戴着一条新项链,露出的那一截银光在阳光下异常闪亮,深深刺进了他的眼睛里。 眼前是一片滚烫的模糊,他极力忍耐着哽咽,用力摇头:“我已经送给你了,那就是你的东西,你不用还给我。” “这不是我的东西。” 南安慢慢伸出手,指腹触及他的手背,牵起他右手的动作轻柔得像一个似是而非的吻,一吻毕,那枚平安扣就贴在他潮湿的手心。 他的手指从未有过的凉,一路凉到她的心底。 “心灰得极可耻,心伤得无新意,那一线眼泪欠大志……“手机还在响,低低唱到这一句,宋凉的眼眶里突然十分应景地滚出一滴泪,落在小小的玉环上。 他攥紧南安的手,脸上清晰的泪痕宛如一道伤口,横亘在两人中间。 “你……”他的声音如同崩断的琴弦,带着无法抑制的嘶哑,近乎乞求地呢喃,“你能不能……原谅我?” 你能不能原谅我?原谅我的有始无终,原谅我的怯懦和纠结,原谅我在放弃你以后又反反复 分卷阅读9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复把你想起,原谅我,此时此刻,依然恬不知耻地想要拥抱你。 求你,原谅我,好吗? 强自镇定的心神一寸寸碎开,被夏日的热浪卷成了粉末,南安微微侧身,试图挣脱那只冰凉的手,反被攥得更紧。 修剪整齐的指甲按进手背,痛彻心扉,她深吸一口气,被疼痛烧红了眼:“听说你拿到保送名额了,恭喜。” 宋凉怔在原地,脸色霎时间褪成惨白,像被人劈头砍了一刀。 视线一点点扫过她冰封般的面容,找不到一丝可以融化的缝隙,他胸口闷痛,连呼吸都觉得奢侈,只能颓然地低声唤她的名字:“南安……” “我要走了。”南安红着眼睛,用尽全力掰开他的手,“祝你……前程似锦。” 她慢慢退到墙边,忍着胃部的绞痛一步一步走出去,单薄的影子投在雪白的墙壁上,拉出一道颓败的灰色。 就像那个秋风萧瑟的午后头也不回就离开的宋凉一样,她也没有回头。 仅剩的自尊已经不容许她再回头。 班上的人已经排好了队,正叽叽喳喳地讨论高考题目,蹲在最前面的桑娆看见南安从办公楼里出来,立刻笑着朝她招招手:“快过来啊!” 南安小跑过去,蹲到桑娆身边,摄影师半蹲下去喊了一声“看镜头”,所有人都停住说笑,不约而同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把最好的年华定格在小小的镜头里。 南安反应慢了半拍,听见快门声才挤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眼睛里却陡然滚出两行眼泪,被风吹落在腮边。 摄影师时不时从她面前经过,高声调整着身高的排序,身后的女生抱着凳子挪到另一边,桑娆低头整理着微乱的刘海,远处的几个老师正在低声交谈。 没有人知道,人群中这个蹲在原地保持微笑的女孩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 毕业聚会的地点就定在学校附近,全班人热热闹闹吃过晚饭,送走班主任以后立刻转道去了KTV。 桑娆最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还特地去隔壁包厢把百无聊赖的苏韵拉了过来,兴致勃勃地把会的歌都点了一遍,抱着话筒唱个不停。 苏韵被迫坐在桑娆身边当听众,南安的情绪不高,独自窝在角落里发呆。 茶几旁边的几个男生干坐着听桑娆鬼哭狼嚎了半个多小时,知道抢话筒抢不过她,干脆又点了两打啤酒,几个人围在一起摇骰子玩。 余下的女生们闲聊片刻,也凑过去看热闹,一堆人叽叽喳喳的,很快就笑成一团。 南安双手抱胸,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面前摆着两瓶啤酒,她悄悄看了远处的桑娆一眼,捧起酒瓶喝了一小口。 冰凉的啤酒翻腾着细密的泡沫,刺得舌尖微微发麻,而后弥漫出一片淡淡的苦意,南安抱着酒瓶靠回沙发里,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湿漉漉的瓶身,慢慢呼出一口气。 包厢里灯光昏暗,桑娆举着话筒从《灰色头像》一直唱到《烟花易冷》,旁边的苏韵默默吃着盘子里的水果,没过多久,两个人也偷偷喝起酒来,那边摇骰子的男生输了好几次,被压着灌酒,角落里的几个女生哭哭笑笑了一阵,手挽着手推开门去上洗手间。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南安慢慢喝完手里的酒,把空瓶子放回桌上,躺在沙发里望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脑中突然闪过这样一句话。 朦胧中,她好像看见了九岁那年的自己。 那时她生了一场病,高烧彻夜不退,凌晨时分,照顾她的阮北宁靠在床边打盹,她觉得口渴,悄悄下床,摸着黑去客厅倒水,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往后倒,后脑勺磕在墙上,痛得缩成一团。 屋子里一盏灯都没开,年幼的她在恐惧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下还想着不能吵醒阮北宁,更不能让表姨发现,只能紧紧捂住嘴,闷着声一滴滴流眼泪。 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她这一生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孤独。 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从九岁开始,好像就一直埋在她的血液里,永难消弭。 现在,它又冒出来了。 KTV热闹的包厢里,它像是一只带着寒气的大手,十指根根张开,慢慢包裹她的身体,仿佛轻轻一用力,就会把她捏成碎片。 黑暗中,南安仰躺在沙发里,枕着柔软的靠垫,在酒精的安抚下慢慢闭上眼睛,被胸口沉甸甸的痛楚压着,陷入迷蒙的睡梦中。 昏昏沉沉间,南安感觉到身体被人轻轻抱了起来,伏在一片宽厚的肩膀上,一把干净而温暖的嗓音正在叫她的名字。 她皱一皱眉头,缓缓撑起眼皮,才发现包厢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不见了,自己正被阮北宁背在背上,旁边还站着醉醺醺的桑娆和苏韵。 “你怎么来了?”南安揉揉眼睛,挣扎了两下,从阮北宁背上滑下来。 阮北宁气不打一处来,扶着她在原地站好,张口就是一串连珠炮似的唠叨:“我再不来你们三个就要在这里过夜了,一个一个 分卷阅读9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招呼都不打就来喝酒,电话也不接,还喝成这样,这里空调开的这么低,要是感冒了怎么办?要是碰上坏人又怎么办?” 南安被训得一愣一愣的,酒都醒了一大半,歪着身子靠在墙边的桑娆突然打出一个响亮的酒嗝,朝阮北宁傻笑:“快回家吧,再晚坏人就真的出来啦。” 苏韵也红着脸怯生生地点头:“是啊,快回家吧……” 阮北宁对着这三个醉鬼只觉得头疼不已,只好让她们手牵手站成一排,自己牵着最前面的南安开门出去。 好在刚走出包厢就碰见抱着三瓶水跑来的萧倦,阮北宁松了一口气,指了指跟在最后面的苏韵:“你快去扶着她吧,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站都站不稳了。” 萧倦立刻把怀里的水塞给阮北宁,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苏韵,顺势捏捏她红彤彤的脸颊:“怎么喝了这么多?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桑娆灌我酒……”苏韵整个人歪在他怀里,眼神迷离,声音软软的,透着一股与往日不同的娇憨。 萧倦被这么轻轻一靠,心里又甜又软,都有些飘飘然了,好像喝醉的是自己似的,顾不上找桑娆算账,一把把苏韵抱起来,朝阮北宁挑挑眉毛:“我送她回家,她们两个你带走吧。” 阮北宁苦笑着应了一声,拧开一瓶水递给桑娆,又拧开一瓶塞到南安手里,看着她们喝了几口才把瓶子扔进垃圾桶,一手牵着一个慢慢往前走。 萧倦抱着苏韵一路走到大门口,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拦了辆出租车,打开车门把苏韵轻轻放进后座,扭头看了阮北宁一眼:“那我们先走了。” “路上小心。”阮北宁习惯性叮嘱着。 “路上小心。”南安的神志还算清醒,脸上的笑容却怎么看怎么傻。 “路上小……嗝~”桑娆话还没说完,又打出一个长长的酒嗝。 “知道啦!”萧倦暗暗好笑,向阮北宁投去同情的目光,缓缓关上了车门。 后座的苏韵嘴里嘀嘀咕咕的,突然从车里探出头,朝阮北宁他们胡乱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萧倦轻笑一声,把她拽回来抱好,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语气温柔得就像此刻的晚风:“你这个小笨蛋,以后不许再跟她们喝酒了……” 车子缓缓向前行驶,消失在拐角处,阮北宁也牵着南安和桑娆到路边准备拦车回家。 桑娆已经靠着他的肩膀昏昏欲睡,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南安却慢慢清醒过来,呆呆地盯着前面那辆车消失的路口。 她真的很羡慕苏韵。 羡慕她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不是因为血缘,也无关任何契约,只是茫茫人海中惊鸿一瞥,就认定了她,从此,眼里,心里,都只有她。 几年以后,她也用同样羡慕的眼神看过陶薇,在对方结婚的那一天。 同样的一块土壤,同样都种下了一眼即万年的决心,同样都是用真心和眼泪夜以继日地浇灌,南安面对着穷尽一生呵护照料也依旧颗粒无收的种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甚至开始全盘否定自己的时候,却在别人手中看到了丰收的硕果。 最后的最后,感情对她来说,靠的已经不是天时地利,也不是辛苦努力,说穿了,只剩下简单的运气二字。 可是,她一生中所有的好运气,好像在遇到宋凉的那一天,就已经消耗殆尽了。 如同万物逢春,又转瞬枯萎,生命沦为夕阳下裸露的荒原,被烈日曝晒得失去了所有生机,只剩下漫天飞扬的黄沙。 她分明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那里也曾鸟语花香,生机盎然。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时分,两个女孩互相搀扶着匆匆冲了澡,桑娆一沾枕头就小声打起了呼噜,南安却一直没有睡意。 她的身体异常疲倦,四肢都沉沉的没有力气,可大脑还保持着清醒,提醒她有一件事情还没有做,所以,只能睁着眼睛去听窗外汽车行驶而过的声音,时不时给桑娆掖掖被子,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 好不容易熬到天光大亮,听见阮北宁起床出门的声音,南安眨眨眼睛,轻轻掀开被子下床,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枚小小的钥匙,慢慢朝书桌走去。 拉开右边那个尘封已久的抽屉,里面有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袋,包裹着一沓折叠整齐的信。 那是她和宋凉之间所有的通信,每一封的背面都有她细心标好的数字,一共是二百六十七封。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间透出细细的一缕,洒在南安捏着纸袋的手指上,如同一根柔韧的细线,顺着手指一缠再缠,把她从头到脚缠得密不透风,每一寸皮肤都在痛。 她闭上眼睛,静静承受着突如其来的尖锐的痛楚,直到身体都麻木了,才吐出一口气,打开房门走进楼下的厨房。 从头顶的储物柜里找出一个旧搪瓷盆,又在料理台旁边找到打火机,顺便打开了抽油烟机,做好这些准备工作,她的手一松,皱巴巴的纸袋立刻跌进搪瓷盆里,发出一声轻响。 按下打火机的那一瞬间 分卷阅读9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柔软的心脏被一只无形哦野兽撕扯着,迅速翻出鲜红的伤口,一滴滴淌出的心头血与跳动的火苗融在一起,蹿出更加炽热的烈焰,吞噬了每一句天真的私语。 淡蓝色的信纸被火舌轻舔着,慢慢卷起脆弱的黑边,又在瞬间褪成惨白的飞灰,飘进抽油烟机黑洞洞的入口,再也无法复原。 跳动的火光映着女孩年轻的侧脸,有一种轻微的刺痛感,她一动不动的蹲在火盆边,干涩得快要裂开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不可抑制的泪意。 “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怕什么?” “你来之前,我数了1620个数,算下来就是二十七分钟。” “归心似箭,哪里吃得下。” “我永远不会让你失望,永远不会让你难安。” “你能不能原谅我?” …… 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顷刻间汇聚成海洋,翻出凶猛的巨浪,她孤零零地站在那浪尖上,任由灵魂被拍打成晶莹的碎片,四散而去。 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落进火盆里,发出滋滋的响声,很快就蒸发成一片虚无,南安颤抖着抱住膝盖,慢慢闭上眼睛,脑海中一遍遍浮现着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少年错愕的琥珀色眼眸。 依稀还记得,初见时听到的那首英文诗,翻译过来的意思是—— 如同海鸥与波涛相遇一般,我们邂逅,靠近。海鸥飞去,波涛滚滚而逝,我们也分别了。 ☆、暑假 盛夏时节,午后的阳光慢慢探出洁白的云层,路边冷饮店的生意格外火爆,女生们举着冰激凌从店里出来,一边抱怨天气太热一边打开了手里漂亮的遮阳伞,生怕紫外线会伤害裸露在外的皮肤。 刺目的烈日之下,桑娆光着两只脚在晒得发烫的柏油马路上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南安家虚掩的院门前才停下来,把手里的拖鞋往院子里一甩,一阵风似的冲进屋子,嘴里高声嚷着:“热死了热死了!快给我倒杯水!” 躺在沙发里的南安拿开脸上盖着的书慢慢坐起来,被她光着脚汗流浃背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连忙把茶几上的冰水端过去:“你怎么搞成这样?天气这么热也不知道打车回来。” “游泳馆离这里才几步路,打什么车啊。”桑娆咕咚咕咚喝下半杯水,一屁股坐到鞋柜边的凳子上。 南安接过杯子,指了指她两只脏兮兮的脚:“你的鞋呢?” “别提了。”桑娆甩甩手,湿漉漉的头发上缓缓滴下几滴汗,“走到半路人字拖的人字就飞了,我拎着两块鞋底跑回来的。” “你晒傻啦?人字都没了还要鞋底干什么?”南安摇摇头,哭笑不得地给她递了双拖鞋,“快去洗洗吧。” 桑娆穿上拖鞋一瘸一拐地去推浴室门,一头撞在抱着洗衣筐准备出来的阮北宁身上,捂着鼻子“哎哟”一声,眼泪都快疼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阮北宁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去看她的脸,“没事吧?” 桑娆万分哀怨,瓮声瓮气地喊起来:“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从头到脚都是伤!烦死了!” “你不是去游泳了吗?”阮北宁扶着她慢慢走到浴室中间,拎着花洒去冲她沾满灰尘的脚。 沁凉的水流稍稍缓解了脚底的灼痛,桑娆撅着嘴轻轻哼了一声:“想起来就生气!人多得跟春运一样,还有几个小屁孩在水里尿尿!我游了半圈就回来了。” 阮北宁一手扶着她一手去关了水,把花洒挂回墙上,口中安慰道:“好了好了,去冰箱里拿根雪糕吃,路上那么多碎石头,我晾完衣服给你看看脚受伤没有。” 桑娆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去厨房翻冰箱,阮北宁抱着洗衣筐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叮嘱她:“别吃太多了,等下还要吃饭。” “知道啦!” 桑娆啃着雪糕回到客厅,随手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歪着身子躺在南安身边,惬意地眯起眼睛,小奶猫一般温顺乖巧。 院子里早就挂好了一根长长的晾衣绳,阮北宁从筐里取出一条洗好的床单,轻轻抖开了搭在绳子上,听见南安在屋里问:“哥,你要帮忙吗?” “不用,很快就好了。”阮北宁把手里南安的衬衫和裙子一一展开,抽出衣架挂好,细心扯平了褶皱,转身又去拿衣服。 藤筐里还剩下一件大大的白T恤,被洗衣机卷成了麻花状,他拎起来抖了抖,看清了胸口的位置上印着的彩色英文字母,不禁失笑。 这是他原来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有一次桑娆在家里留宿,突然心血来潮问他能不能把这件T恤送给她,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后来它就成了桑娆夏天的睡衣。 想起桑娆穿着这件衣服趴在地板上翘着脚吃西瓜的样子,阮北宁微微一笑,慢慢晾好衣服,拎起空空的藤筐走回屋里,把炽热的阳光关在门后,只余一室清凉。 桑娆刚吃完雪糕,两只脚搭在茶几上一晃一晃的,阮北宁匆匆洗 分卷阅读9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了手出来,蹲在沙发边上朝她招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脚。” 桑娆舔舔嘴唇,慢慢把右脚伸到他面前,目光有些闪躲:“你轻点,我怕痒。” 阮北宁“嗯”了一声,湿润的手指触及女孩白皙的脚背,像过电一样,酥酥的发麻,吓得他猛然松了手。 替桑娆检查伤势这种事他从小做到大,比这更亲密的肢体接触也不是没有过,可他今天第一次觉得有点尴尬,耳根微微发热,渐渐蔓延出一片不自然的绯红。 桑娆小心观察着阮北宁的表情,手指慢慢收紧,脑子里嗡嗡的,像有一群蜜蜂在乱飞,想缩回脚让他别看了,又犹犹豫豫的,只轻轻动了动脚趾。 她一动,阮北宁也醒过神,重新抓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沿着小巧的踝骨往下挪,捏住她蜷缩的脚趾让她脚尖朝上,发现脚底果然有两道浅浅的红痕,来不及思考手指就移了过去:“疼不疼?” 桑娆不觉得疼,却很怕痒,冷不丁被他碰到脚心最痒的地方,立刻条件反射踢了一脚,踢得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阮北宁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踢懵了,双手撑着地板,抬起头看着桑娆,桑娆也愣愣地看着他,短暂的对视过后,两个人同时错开视线,默默涨红了脸。 一旁的南安“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是让她自己看吧,她那双脚不碰都不老实,你还挠她痒痒。” “我没……”阮北宁轻咳一声,视线落在桑娆蔷薇色的脸颊上,把解释的话又咽了回去,拖出茶几底下的药箱,低头翻找起来。 他的脸到脖子全都红了,后颈处的细汗和一截微凸的骨头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桑娆眼前,透着一股可怜兮兮的窘迫,让她很想去碰一碰。 意动手动,她屏住呼吸伸出一根手指,在那块小骨头上眷恋地来回游移,抹去濡湿的汗水,动作轻柔而缓慢,如同擦拭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宝。 这种触碰让阮北宁觉得很别扭,但具体是哪里别扭,他又说不上来,于是僵硬地拂开桑娆的手,转过脸,一双温顺的下垂眼里写满了无奈:“别闹了,很痒。” 桑娆耸耸肩膀,见他手里捏着一根沾了碘酒的棉签,毫不客气地把右脚伸过去,由着他给自己涂伤口,时不时还叫唤一声,惹得他又是心疼又是害羞,脑袋都快冒烟了。 南安实在不忍心看自家哥哥这副快烧熟的样子,手肘轻轻捅了桑娆一下:“你没手啊?自己涂。”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补上一句,“不知道见好就收啊?” 桑娆撅了撅嘴,老老实实从阮北宁手里抽出棉签:“我自己来吧。” “那……我去做饭了。”阮北宁的腿早就蹲麻了,摇摇晃晃站起来,拍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耷拉着脑袋进了厨房。 桑娆草草涂好碘酒,听见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感觉脸上的热度退了一点,才若无其事地问南安:“最近怎么没看见萧倦和苏韵来玩啊?” 南安嗤笑一声,顺着她的意思转移了话题:“苏韵忙着打工凑学费,哪有我们这么闲?萧倦嘛……”她摸出母亲前段时间寄来的新手机翻了一下QQ空间,嘴角微微抽搐,“你自己看吧。” 桑娆伸长脖子去看,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咬牙切齿地扭着手边的抱枕:“肉麻死了,再这样我要拉黑他了!” 手机屏幕上,苏韵低头微笑的样子占了一半,另一半是萧倦的配文:你怎么这么好看啊~[爱心] 此时此刻,与南安家隔了四条街的中心卖场门口,女朋友很好看的某人正蹲守在促销的帐篷下面,举着手机对工作中的女朋友一顿狂拍,脸上的笑容热切得连盛夏的阳光也自愧不如。 苏韵刚刚卖出去一桶食用油,在手边的销售记录本上画了一笔,微微侧过头,看了角落里的萧倦一眼:“好了,不要拍了。” “最后一张!你别动啊!” 萧倦轻轻按下拍摄键,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收起手机挪到苏韵身边,趁着四下无人,飞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你这人!”苏韵又羞又恼,捂着脸斜眼看他,眼波盈盈如春水,“上班时间,你收敛一点。” “好好好,那下班了再亲。”萧倦尝了甜头便罢,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你休息一下,我来卖。” “你不热吗?”苏韵手里还拿着促销用的喇叭,扯着嗓子喊了一上午,脸上渗出一层汗,声音细细低低的没什么精神。 “不热啊。”萧倦心疼地摸摸她额前汗湿的头发,从她手里抽出扩音喇叭,指了指不远处的卖场大门,“你快进去洗个脸,吹吹空调,这里交给我吧。” 苏韵累了半天,全身都是粘腻的汗,恨不得立刻冲进去休息一会儿,但又不放心让萧倦一个人,犹豫着问:“你真的可以吗?” “哎呀,不就是喊话吗?把人喊来了就推销,卖出去了再记账,我能搞定,你快进去吧,小心中暑了。”萧倦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喇叭,口中反复催促着,“快去快去。” 苏韵站起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那…… 分卷阅读10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我就去一小会儿?” 萧倦按下喇叭的开关,咧着嘴朝她笑:“快走,小心被我震晕了。” 苏韵这才慢慢走出帐篷,刚进到卖场大厅就听见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喊:“非转基因的调和油!美味又健康,叔叔阿姨们快来看一看啊!我要攒钱做老婆本的!帮帮忙啊!” 门口的保安大叔早就跟经常来看苏韵的萧倦混熟了,看见苏韵垂着头走进来,还笑呵呵地打趣她:“小姑娘,你男朋友这嗓门可真够大的,这要是个暴脾气,你以后结婚可就惨咯。” “他不是的。”苏韵当即反驳,话音刚落就涨红了脸,下一句话就像从嗓子里挤出来一样,却又固执地一定要说,“他脾气很好的……”说完就飞快跑进了拐角处的洗手间。 身后的保安大叔笑眯了眼,听着萧倦被喇叭放大了数倍的声音,伸出小拇指掏掏耳朵,嘟囔了一句:“这小伙子,中气可真够足的……” 苏韵躲进洗手间用冷水洗了脸,又吹了一会儿空调,身体里累积的疲倦一扫而空,才硬着头皮在保安大叔带着笑意的注视下默默走回帐篷里。 萧倦正被一堆大妈围着脱不开身,见她进来了,急急指着桌上的记录本大喊:“记上记上,五桶!” 苏韵立刻抓起笔在本子上画了个正字,然后上前去帮他收钱,大妈们一个个交了钱,抱着油桶笑眯眯地走出去,还不忘回头指指萧倦:“早点结婚啊!” “一定一定!”萧倦脸上满是汗水,后背也湿了一大片,笑着朝大妈们挥挥手才放下喇叭,一屁股坐到苏韵身边,呼吸有些急促。 苏韵从桌子底下找出一瓶水给他,又拿起桌上的本子帮他扇风,看着他喝下大半瓶水,伸出一根手指去戳他的腰:“你卖东西就好好卖,乱说些什么呢?” “我哪里乱说了?”萧倦放下水,表情很严肃,眼睛里却满是笑意,“你迟早都要嫁给我的。” 苏韵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干脆别过头去数剩下的油。 算着今天应该能达到销售量,她终于放松下来,轻轻靠到萧倦肩上,红着脸点头:“嗯,迟早要嫁给你。” 萧倦一愣,随即紧紧搂住她的肩膀,露出大大的笑容。 这天傍晚,桑娆吃饭之前习惯性打开QQ空间,看见萧倦刚发的说说终于不再配图,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以为他消停了,连内容都没看就随手点了个赞。 坐在对面的南安也翻到了那条动态,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桑娆的骂声,刷新后还看见她点的赞,忍不住抬眼去看她:“你被萧倦刺激过头了吧?” “什么刺激?” 桑娆哼着歌摆好碗筷,看见南安慢慢举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句:她说她迟早都要嫁给我! “……我要拉黑他!”倍受刺激的桑娆同学如是说。 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基本上是在萧倦无休止的秀恩爱中度过的,期间高考成绩出炉,南安和苏韵高出安大的录取线十几分,桑娆也刚好压着线过了,一切尘埃落定。 开学前一天,大家又一次聚在南安家吃晚饭,顺便商量第二天报到的事情。 桑娆全程都冷着脸,萧倦又是赔笑又是道歉,好不容易才哄着她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一顿饭吃到最后,从进门开始就异常沉默的苏韵突然开口,一句话就把热闹的气氛降至冰点—— “我可能……没办法去安大了。” 话音刚落,饭桌上立刻安静下来,正和桑娆抢最后一块排骨的萧倦愣住了,笑容也僵在脸上:“为什么?你不想跟我们念一个大学吗?” “不是的。”苏韵低下头,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手指在膝盖上胡乱绞着,嘴唇翕动,声音细细的,让人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我……我没凑够学费。” 萧倦的脸色缓了缓:“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就这个?难怪你最近都不太高兴。” 苏韵低垂着眼睛,睫毛轻轻抖动,鼻子一酸,胸口堵得喘不过气,鬓边冒出几颗豆大的汗珠:“所有打工的工资加起来也不够……” 萧倦还是没怎么当回事,摸摸她的头,顺手把抢回来的排骨放进她碗里:“学费不够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啊,你别担心了。” 对面的桑娆也笑着安慰苏韵:“对啊,你和萧倦做了一个暑假的兼职,工资怎么也有三四千吧?你妈肯定也会给你钱啊。” 苏韵把头埋得更低了,眼眶里迅速蓄起一层薄泪,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指尖渐渐发白,手背上的青筋条条绽出。 太难堪,太难堪了,难堪到她恨不得立刻逃走。 就在这沉默的当口,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搭在苏韵颤抖的手背上,南安温和的声音就响在耳边:“是不是碰上什么麻烦了?没关系,你说出来,我们帮你想想办法。” 想起母亲掏出那一叠皱巴巴的钞票时愧疚自责的表情,想起弟弟眼睛里噙着泪花却不敢哭出声的样子,苏韵终于忍不住捂着脸抽泣起来。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从指缝间漏出,伤心 分卷阅读10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到让人不忍去听:“我妈说……她的钱不够,只能先交弟弟的学费,可是我呢……我怎么办?我也想念书啊!我明明那么拼命念书……为什么一分钱都不给我……什么都没给我留!”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难掩脸上的惊讶之色。 萧倦尤为激动,他怎么也没想到苏韵母亲那边连学费都没为她准备,一口气哽在喉咙里,脸上惊怒交加,慢慢浮现出坚毅的表情:“你还差多少?我回去问我妈要。” “不行!”苏韵立刻揪住他的衣摆,用力摇头,“不行的……” 南安扫了萧倦一眼,说出来的话像是当头泼下的一盆凉水:“你去问表姨,她那个性子肯定要刨根问底,到时候你怎么说?怎么说都说不通。” 萧倦紧紧咬着牙根,呼吸一声比一声重,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桑娆插不上话,心里默默盘算着要不要把父亲寒假时打到她卡里的那笔压岁钱拿出来救急,对面的阮北宁也想到这一处了,抬头朝南安使了个眼色,带着一点询问的意思。 南安会意,朝他轻轻点头,他立刻放下筷子,起身匆匆上楼,没过多久就捏着一张银行卡下来了。 那张卡萧倦是见过的,他“嚯”地站起来大喊:“别!北宁,我们再商量商量,总会有别的办法。” 苏韵听了萧倦的话,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阮北宁,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阮北宁不去理萧倦,直接把手里的卡推到苏韵面前,温声道:“学校的规定是必须先入学才能申请补助,申请的人也不在少数,你不一定能拿到资格,这张卡里是我和南安这几年存下来的零花钱,放着也没什么用,你先拿去应急。” 金色的卡片静静躺在餐桌上,薄薄的一张,像打磨锋利的刀片,深深划在心尖最嫩的那块肉上,苏韵全身战栗不已,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南安轻轻放下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明白苏韵的敏感和脆弱,也理解她苦苦支撑的自尊心多么容不得打击,却也知道,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安大的学费少说也要一万,加上那些杂七杂八的费用,苏韵短时间内根本凑不出来,就算勉强凑够了,她未来的衣食住行又该怎么办?总不能为了上学连基本的温饱都不顾了吧? 南安自从搬出表姨家以后就再也不曾为钱烦恼过,母亲每个月按时打来的生活费已经足够,再加上阮北宁对她又格外宽容,她在物质上甚至跟家境优渥的桑娆一样宽松无忧。 如今看着苏韵走投无路还犹豫着不敢碰那张卡,她心里异常难受,脑子一热,抓起小小的卡片就硬塞到对方手里,态度从未有过的强硬:“那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千万,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 苏韵像是被针扎到了一样飞快缩回手,挣扎着不肯去接,南安却用力按住她的手,一双眼睛直视着她惊惶不定的眸子:“现在可不是瞎客气的时候。” 小小的卡片按进掌心,硌得苏韵几乎痛哭失声,她身体一震,怔怔地望着对方清澈见底的眼睛,只觉得颜面尽失,无地自容。 “拿着吧。”萧倦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苏韵的肩膀,“开学以后我陪你去兼职,尽快还给他们就是了。” 南安也松了手上的力气:“对啊,你听萧倦的准没错。” 被施舍的羞耻感充斥着大脑,心底深深掩藏的愤恨破土而出,带刺的藤蔓紧紧缠住颤抖的身体,最柔软脆弱的地方慢慢流出黑色的汁液,包裹着赤贫的灵魂,苏韵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紧紧攥着那张卡片,把喉头的酸意囫囵吞下去,缓缓拉开椅子站起来,对着南安和阮北宁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 她低着头,声音听不真切,肩膀还在簌簌抖动着,南安连忙把她扶起来,按着她坐下,阮北宁也尴尬地摆手:“不客气不客气。” 他向来腼腆,突然被人这么一鞠躬,窘迫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见苏韵终于肯接那张卡,也不多说什么,默默收拾了碗筷就往厨房去了。 桑娆微微侧过头,支起下巴望着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眼睛里满是笑意,又生怕被人察觉,忙转过头去劝苏韵:“快别哭了,明天要报名,总不能顶着两只桃子眼睛去吧?” “对啊。”萧倦抽了张纸巾一点一点给苏韵擦眼泪,屈指在她哭得通红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回去好好睡一觉,可别再哭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接你。” 苏韵忍着眼泪点头,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桌子底下攥着银行卡的手却抖得越来越快。 卡片坚硬的棱角硌进手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她几乎能闻见自己的皮肉被烧焦的气味,可是一松开手,粗糙的掌心只有一道深深的红痕,转折的地方如同咧开的嘴唇,静静嘲笑着她一贫如洗的生命。 良久,苏韵终于慢慢抬起头,眼底的泪水早已干涸,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谁也看不见的,冒着热气的岩浆,把她整个人从内到外都烧成了灰。 ☆、开端 分卷阅读10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开学日,天清气朗,南安蒙着被子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眼看出发时间要到了,才在阮北宁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下楼洗漱,锦城与安城之间两个小时的车程就在她的昏睡中悠悠过去了。 九月的天气还很炎热,新学期的大学校园也热闹非凡,从校门口开始,每隔几步就能看见巨大的红色横幅,写满了对新生的欢迎和祝愿,横幅底下人头攒动,挤满了背着大包小包来报到的新生,每一张年轻稚嫩的面孔都熠熠生辉,带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匆忙穿梭在一片红色的海洋里。 顺着校门口的林荫路一路往前,又绕过一座巨大的雕像,遇到一条分岔路,南安和苏韵跟着萧倦去右边的文学院,阮北宁则带着桑娆去左边的电视电影学院,一行人就此分开。 对于大学该学什么专业,桑娆着实头疼了一阵。 想跟南安苏韵一起报中文系吧,她不是那块料,安大倒是有几个艺术类专业能对上她的兴趣,可她又舍不得跟从小同班同桌到大的南安分开,纠结到最后,还是阮北宁一语中的:“你到底喜欢什么?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啊。” 桑娆喜欢电影,准确的说,是喜欢看电影。 南安家里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书,她房间里就堆满了五花八门的影碟,从美国动作电影到小众文艺片,甚至科幻片和悬疑惊悚片,应有尽有,绝对是消磨时间陶冶情操的不二选择。 填志愿的最后一个晚上,她把房间里的影碟都摸了个遍,最终还是决定遵从本心。 起初她还怕南安不开心,可对方知道以后却说:“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我都支持。”把她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选了个自己喜欢的专业,桑娆心里自然高兴,一路上都拉着阮北宁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我那个专业人多吗?老师怎么样?平时课多不多啊?你觉得我能学好吗?” 阮北宁顶着烈日拖着她那个巨大的行李箱,走了一段就累得直喘粗气:“这些问题等下吃饭的时候我都告诉你,现在先去报到好不好?” 桑娆立刻闭上喋喋不休的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踮起脚给他擦汗:“对不起啊,我太兴奋了,没顾上你。” 阮北宁微微弯下腰,让她把自己额头上的汗水一一抹去,刚要再安抚她两句,就听见前面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几个跟他同宿舍的男生正勾肩搭背地往这边走,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大老远就嚷开了:“阮北宁!这就是你那个宝贝妹妹?” 阮北宁下意识把桑娆往身后拉,朝对方摇摇头:“我妹妹去文学院了,你今天恐怕见不到了。” 眼镜男走近几步,目光在桑娆脸上转了一圈,用手肘撞撞阮北宁,笑得十分不怀好意:“藏这么严实,女朋友吧?” 桑娆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耳朵却一直注意着前面的动静。 阮北宁把她挡得严严实实,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笑着捶了室友一拳:“你少打听。” “难怪你小子一直不找女朋友,有女生凑过来说两句话就吓得直跑,原来早就有主了啊!” 眼镜男推了推他的眼镜,调侃几句就趿拉着人字拖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冲阮北宁喊:“别忘了请客吃饭啊!” 等他们嘻嘻哈哈走远了,阮北宁才拖着箱子继续走,桑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那个人是谁啊?” 阮北宁的步子越跨越大,背后湿了一大片,声音还有点喘:“同学,跟我住一个宿舍,你以后看见他要绕道走。” “为什么?”桑娆小跑两步才跟上他。 “他人不错,就是……”阮北宁不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及时掐住话头,瞥了傻乎乎的桑娆一眼,实话实说,“我怕他打你的主意。” 桑娆愣了一下,点点头,见他转过头继续往前走,才偷偷咧开嘴笑了。 夏日的微风拂面,吹响两人头顶深绿色的树叶,桑娆脚步轻快,踩着地面斑驳的阳光一路往前跑,阮北宁满头大汗,连声叫她慢一点。 身后飘飘荡荡落下两片叶子,很快就被经过的车轮碾成了碎片。 排着长队报完到,又交了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临近中午,南安和苏韵都快累得脱水了,总算拿到了宝贵的宿舍钥匙。 两个女孩跟着萧倦走走停停,最后停在了离人工湖不远的一栋宿舍楼下面。 萧倦一马当先,拎着四个行李箱哼哧哼哧爬上五楼,伏在栏杆边大口大口喘着气,还不忘抱怨两句:“位置偏就算了,怎么住这么高啊?以后起床都要比别人提前十几分钟。” 南安被正午的太阳晒得眼冒金星,听见他这句话立刻哭丧着一张脸,苏韵高中时就早起惯了,倒没什么反应,打开宿舍门看了一圈就提着书包进去了。 绿色的旧铁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常年吸烟的老者咳嗽时那样暗哑的声音,门牌经过岁月的腐蚀,已经掉了好几块漆,上面的数字斑驳,只能依稀辨认出来。 453,这个数字是她们大 分卷阅读10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学生活的开端,也是某些记忆的终结。 萧倦把大大小小几个箱子都搬进宿舍,渴得嗓子都快冒烟了,坐了一会儿就捶着腰下楼去买水。 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统一的上床下桌外加一个衣柜,最里面还有晾衣服的小阳台,南安打起精神和苏韵一起把各自的床擦了一遍,又打了盆水准备擦书桌的时候,第三个室友来了。 一个顶着一头五颜六色挑染短发的女生首先推门进来,苏韵刚想打招呼,门外又呼啦啦冲进来一堆人。 打头的两个中年妇人立刻占领了左边那张靠近小阳台的床位,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两块抹布,问也不问就扔进苏韵的水盆里,然后拎着湿答答的抹布爬到床上开始擦床板。 另外一个和她们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也训练有素,迅速打开脚边的四个尺寸惊人的行李箱,依次从里面掏出一整套床上用品、一支吹风机、若干盒面膜、若干双鞋子、若干个花花绿绿的包包,最后还有一台咖啡机! 南安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心里暗想,就算是那只口袋里装满工具的万能机器猫,看到这堆东西也会觉得汗颜吧。 门边还有一个箱子,大概是装着一些女生的贴身衣物,男人没有去动,而是等那两个妇人收拾好床铺再下来整理。 他们有条不紊地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短发女生就坐在自己带来的小马扎上玩手机,脸上写满了不耐烦,眉心还隐隐有些戾气,仿佛随时都要冲上来骂人。 南安和苏韵都没住过校,哪见过这种恨不得把家都搬过来的架势,傻站了半晌,最后留下水盆一起默默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抱着两瓶水回来的萧倦看见她们站在走廊上,隔了老远就喊:“怎么都站在外面啊?东西收拾好了吗?” 南安揉着太阳穴没说话,苏韵接过萧倦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抬起下巴指了指宿舍里那群忙碌的身影:“暂时进不去了。” 萧倦往里面看了一眼,挠挠头,不满地嘟囔了两句,干脆带着两个女孩下楼吃饭。 阮北宁和桑娆提前在校门口的饭馆里等着,已经点好了菜,大家都忙了一个上午,早就饿得饥肠辘辘,风卷残云般吃完了午饭,马上又各自赶回宿舍整理行李。 南安和苏韵回到宿舍的时候,原先那群收拾卫生的人已经走了,只剩下短发女生一个人躺在铺好的床上玩手机。 南安犹豫了一下,抬手敲敲对方的床栏,露出礼节性的微笑:“你好,我是阮南安。”说完又指了指旁边的苏韵,“她是苏韵,以后还请你多指教。” 短发女生扯下耳机探出半个彩色的脑袋,扫了她们一眼,又把耳机塞回耳朵里,重重躺回床上,声音冷冷的,言简意赅:“陆锦。” 南安除了桑娆和苏韵就没什么朋友,也不是个主动的人,见陆锦态度冷淡,想起阮北宁叮嘱过跟室友相处尽了礼数就好,不必过分热情,就拉着苏韵回床边去整理东西。 萧倦对女生之间那种别扭的交流不感兴趣,一进门就举着苏韵的床单站在床下比划,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想了想,还是怕把床踩塌,只能扶着苏韵上去铺床,又张开双臂在底下护着,生怕她摔下来。 苏韵慢慢把床单铺开,每个角都细心折进凉席下面,萧倦盯着床顶空荡荡的架子问她:“南安晚上睡觉要开灯,你会不会不习惯啊?要不要下去给你买幅床帘挂着?” 苏韵铺好床单,小心翼翼地踩着梯子爬下来,笑着摇头:“不用那么麻烦。” “你别嫌麻烦啊,缺什么一定要现在就补上。”萧倦心疼地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头发,凑过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苏韵脸色绯红,轻轻推了他一把,偷眼去看对面的南安。 南安默默别过脸,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把带来的书一本一本码到书桌上,突然有点怀念桑娆聒噪的声音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念力太强烈了,她刚把箱子里的吹风机拿出来,外面的走廊上就响起了桑娆那熟悉的大嗓门:“萧倦,你们在哪儿呢?” 萧倦连忙打开宿舍门应了一声,桑娆一路小跑着冲进来,身后还跟着拎了好几个袋子的阮北宁。 南安搬了自己的椅子给桑娆坐,扭头去问阮北宁:“你们这么快就弄好了?” “有北宁在,整理东西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桑娆说着,从阮北宁手里拿了几个袋子递给南安,“这些是衣架,挂钩和洗发水什么的。” 南安接过袋子随手放在一边,拉着桑娆帮她一起整理东西,阮北宁则把手里剩下的袋子递给萧倦:“这些是给苏韵的,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就买了跟南安的一样,你帮她把挂钩贴起来吧。” 苏韵飞快瞥了萧倦一眼,对方已经笑嘻嘻地接过东西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轻声跟阮北宁道了谢,然后指挥着萧倦把挂钩贴到衣柜门上。 那边的桑娆跟南安头挨着头,朝陆锦的方向努努嘴,小声打听情况:“室友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南安拉开另一个箱子,扯出一张床单搭到肩上,一边 分卷阅读10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往床上爬一边轻声回答:“不怎么爱说话,我觉得还行。” 桑娆撇撇嘴:“她不爱说话,你也不爱说话,苏韵又害羞,你们三个住一起真是绝配。” “还有一个没来呢。”南安半跪在床边抖开床单,又低头看着桑娆,“你宿舍在3栋吧?室友都来了吗?” 桑娆“嗯”了一声,拧开南安放在桌上的水喝了一口,两条腿交叠搭在书桌上,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两个本地的,好像是高中同学,另一个是北京来的,家里条件还不错,一进门就嫌东嫌西的,还非要跟我换床,我才懒得理她呢,收拾完就出来了。” 听见“北京”这个词,南安捏着床单的手微微一顿,抿着嘴没有接话。 阮北宁上前一步,轻轻在桑娆腿上拍了一下:“在家里怎么样都行,现在住校了可不能随便把脚乱搭,免得人家说闲话。” 桑娆乖乖缩着两条腿,嘴里却哼哼唧唧的:“我搭我的,她们管的着吗?” “你啊……” 南安和苏韵住的这栋宿舍楼已经空了一年,要打扫的地方太多,陆锦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最后还是阮北宁大手一挥,带着萧倦和三个女孩把宿舍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 等泼完最后一盆擦过门板的污水,天边已经染上了温暖的橘红色晚霞,几个人灰头土脸地走出宿舍,准备下楼吃晚饭。 校园里原本喧嚣鼎沸的人声渐渐平息下来,九月的晚风轻拂过树梢,凉凉的,沁人心脾,过不多时,路旁两排玉兰花形状的路灯就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 南安夹在桑娆和苏韵中间,脚下踢着一颗小石子,思绪随着石子撞击地面的声音一点点散开来。 比起桑娆的兴致勃勃和苏韵的孤注一掷,对于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她好像完全提不起兴趣。 此时此刻,她的双脚踩在安大的方格地砖上,听着桑娆和苏韵口中对于未来的期待和憧憬,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知道有一条路就在脚下,却不敢往前踏出哪怕一步。 宋凉已经被保送到北京的某所大学,和锦城隔了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她也早就拉黑了他的QQ,删除了他的电话号码,还了他的平安扣,连信也烧得干干净净,匆忙抹去了那个人在生命里留下的所有痕迹。 所有人都当她已经放下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人来了又走,像一阵风刮过,半点记忆也不必留,而有些人,就像一柄锋利的匕首,牢牢钉在心脏的位置,永远也拔不出来了。 天色渐晚,远处的中心广场上亮起了巨大的彩色灯柱,阮北宁和萧倦带着几个女孩慢慢绕过灯柱,去了中午吃饭的那家小饭馆。 大一新生明天就开始军训,一群人吃完饭,又到校外的超市买了一大堆防晒霜和湿纸巾,一直逛到晚上九点才各自回宿舍休息。 桑娆住得近,拐过学校的主干道就到了,她踩着台阶往宿舍楼里走,没走几步就忍不住有些鼻酸,停在走廊上拼命朝南安挥手:“你要早点睡!睡不着就给我打电话!” 南安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朝她点头,像之前每次送她回家的时候一样,看着她进去了才转身离开。 开学第一天,注定会有个难眠之夜。 宿舍里没有空调,天花板上的两个旧风扇一边转一边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桑娆被身下硬梆梆的床板硌得翻来覆去,一点睡意也没有。 这几年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南安一起睡的,现在突然分开了,总觉得身边空荡荡的,翻身的动作就越来越大。 听见对床的北京女孩嘟囔了两句,她沉默片刻,索性起身下床,握着手机到走廊上给南安发短信。 等回复的时候,她又给阮北宁打了个电话,一接通就委委屈屈地诉苦:“我快烦死啦!宿舍连空调都没有,蚊子倒是一大堆,我胳膊都被咬肿了……” 忙碌的一天接近尾声,南安宿舍里的最后一张床依然无人认领,听说原本要住进来的女生临时退学回去复读了,那张床自然而然就成了公用的放行李箱置放处。 洗完澡的苏韵湿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生怕吵到床上听歌的陆锦,连吹风机都不敢问南安借,刚从箱子里翻出一条新毛巾裹好头发,桌上的手机提示灯突然亮起了绿光。 屏幕上的大灰狼头像一闪一闪的,萧倦发来了一大段军训的注意事项,她一条条记好,又点开浏览器,搜了几个安城的兼职群,两弯柔美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来。 床头的小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笼罩着狭窄的单人床,南安听见手机提示音,趴在床上给桑娆回复了一段长长的话,还不忘提醒她放一瓶水在床头,现在下床可没那么容易了。 没过多久就收到桑娆发来的一长串拥抱的表情,南安笑着放下手机,翻开手边的日记本,开始写大学期间的第一篇日记。 窗外的星空璀璨如钻,风吹云动,一弯细细的上弦月出现在天边,如同一只微笑的眼睛,静静俯瞰着沉睡中的校园里那些各怀心事的人。 离开 分卷阅读10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了每个周末充满欢声笑语的客厅,离开了每天骑着单车飞驰而过的街道,离开了生活十几年的小城,锦城的少年们拖着行李结伴而行,终于走进他们想象中光明灿烂的未来。 然而,并肩行走在阳光下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 ☆、辗转 清晨六点,寂静的校园上空突然响起一阵嘹亮的军歌,气势汹汹,声若洪钟,恨不得透过晨光戳穿每个人的耳膜。 南安捂着耳朵挣扎了一会儿,卷着薄被慢慢坐起来,茫然地看着对面床上同样被吵醒的苏韵,一脸呆滞。 苏韵拢一拢散乱的长发,立刻清醒过来,迅速把被子叠好,翻身下床:“快起床吧,萧倦说早上要开动员大会,别迟到了。” 南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认命般掀开被子,颤颤巍巍地顺着梯子爬下来,跟她一起到阳台的水槽边刷牙。 陆锦还在床上睡着,她们特意放轻了动作,但对方还是被外面越来越大的歌声吵得发了火,猛地砸了一下床板:“烦死了!” 苏韵被这声怒吼吓得呛了一大口水,南安连忙放下杯子给她顺气,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陆锦,声音比昨天自我介绍的时候冷硬多了:“陆锦,该起床了,早上要开动员大会。” 陆锦“腾”地一下坐起来,挠挠已经呈鸡毛掸子状的头发,揉着眼睛下了床,又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丝毫没有要洗漱的意思。 南安挂好毛巾,把头发连着刘海一起梳上去,换上昨晚洗过一遍的迷彩服,拉着苏韵要出门,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小声提醒陆锦:“六点半在中心广场集合,你换好衣服就快下来吧。” 陆锦皱着眉烦躁地点点头,宿舍门被轻轻合上了。 沿着楼梯走下楼,南安揉了揉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巧克力递给苏韵:“估计没时间吃早餐了,你饿了就先吃这个垫一垫。” 苏韵愣了一下才伸手接过,片刻后又抬头去问南安:“那个陆锦看起来……挺不好说话的,我们以后要跟她一起吗?” 这个“一起”的范围实在很难界定,大学室友之间的来往分寸也不好把握,南安生平最怕碰上那种“近则不逊远则怨”的人,偏偏陆锦连她这层底线都打破了,完全就是“近也不逊远也不逊”,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凭着昨晚的记忆绕过人工湖,直奔中心广场,南安想了想才说:“看情况吧。” 实在不是她刻薄,她的性格偏冷,遇上小太阳似的的桑娆才稍稍缓和,现下又要照顾苏韵,哪还有空去发展什么室友情?还是像阮北宁说的,不必过分亲密,彼此相安无事就好了。 她是这么想的,另一个当事人却正好相反。 军训动员大会上,辅导员正在挨个点名,宿舍里的陆锦慢慢悠悠洗漱完,瘫坐在椅子上哈欠连天,还在犹豫要不要下楼。 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就是这个时候从斜对面的那张床上滑出来,“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南安没有叠被子的习惯,在家里的时候只要把床铺平整就可以了,今天早上赶时间,她掀开被子就下了床,不小心把枕头上的日记本一起掀到床边也没注意。 陆锦盯着地上摊开的本子,想到南安出门前冷淡却含着善意的提醒,撇撇嘴,还是过去帮她捡了起来。 目光无意间扫过摊开的那一页,看见满满一页笔迹凌乱还晕着几滩模糊水迹的字句,她的表情微微有些讶异。 南安吃过午饭回到宿舍的时候,那本日记已经放回了她的床边。 迎接她和苏韵的是陆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以及一张极温暖友善的笑脸:“你们回来啦,吃饭了吗?我刚睡醒,要不要一起下去吃饭?” 整个上午都靠着苏韵肩膀打瞌睡的南安浑然不知自己的私密日记已经被对方从头到尾翻阅过一遍,只是被那种突如其来的热情吓退了一步:“我们吃过了。” “这样啊。”陆锦的表情有点沮丧,只一瞬,马上又恢复了笑容,“那我自己下去吃吧,我们下午在哪里训练?我到时候去找你们。” 南安看了苏韵一眼,确定她没有异议才老老实实回答陆锦:“教官说在中心广场的大灯柱边上集合。” 陆锦“嗯”了一声,从衣柜里翻出一个大大的白色菱格挎包,又往手腕上喷了点香水,走到门口还回头朝南安眨眨眼睛:“说好了啊,我吃了饭就去找你们。” 她走了以后,南安愣愣地转过头,和苏韵面面相觑:“我们什么时候跟她说好了?” “我也不知道啊。” 从那天开始,陆锦再也没有缺席过早上的训练,并且一改第一天的孤傲做派,每到休息时间就主动去跟南安搭话,甚至大方表示要跟她分享自己亲手煮的咖啡。 面对这根突如其来的橄榄枝,南安非但不觉得开心,反而有种噩梦缠身的惊悚感觉。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陆锦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晚上跟桑娆打电话的时候特意到外面的走廊上去说这件事:“你说她是不是……” 分卷阅读10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她很少背后议论别人,有些心虚地斟酌着用词,“特意要捉弄我什么的?” 桑娆刚洗完澡,两只湿漉漉的脚搭在书桌上晾着,脸上贴了一片面膜,吐字有些含糊,那股幸灾乐祸的意味却十分明显:“说不定人家上辈子跟你是对怨侣呢,可惜这辈子投错了胎,性别不对,心态就不平衡了,时好时坏的,你且受着吧。” 南安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恨不得穿过手机去掐她两下:“我这儿都火烧屁股了,别拿你那套狗血小说来说事行不行?” “说来听听,怎么火烧屁股了?”桑娆懒洋洋地拨弄着半干的头发,眼皮半阖,一派悠闲自在。 南安满脸郁卒,太阳穴隐隐作痛:“她说要给我介绍男朋友。” 桑娆这下坐不住了,激动得直拍大腿:“这可不行!故事走向不是这样啊,怎么变成都市虐恋了?再说了,你有没有男朋友关她什么事啊?” “我哪知道!”南安被她吵得头更痛了,不满地小声嘟囔,“简直莫名其妙。” 桑娆听出她语气里的烦躁,也不敢再胡说八道了,掀开脸上的面膜扔进垃圾桶里,认真给她出主意:“你真不想跟她来往就别理她了,一句话都别说,就晾着她,你不是最擅长这一套吗?她要是会看脸色,自然能懂你的意思。” “这样不好吧?”南安握着手机,一时有些犹豫不决,“宿舍就我们三个人,我不理她苏韵肯定也不理她,那不是孤立人家吗?” 其实热情起来的陆锦也没有那么讨人厌,只是把握不好分寸,让人招架不住而已,要是她慢慢来,给人一点精神缓冲的时间,可能就不会这么让人无所适从了。 这么想着,南安更心软了:“算了,你早点睡吧,我再忍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你可别忍着忍着就想起上辈子的孽缘来了……”桑娆打了一下午军体拳,确实有点累了,嗤嗤笑着打趣她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南安也累了一天,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被晚风吹得有点犯困,刚要回去洗澡睡觉,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歌声:“Never mind,I&039;ll find someone like you……” 她新换了来电铃声,略显暗哑的女声在夜里听起来格外孤寂,许陌上的名字横亘在屏幕中间,像一个模糊的暗示,更像一句简短的魔咒。 “睡了吗?”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那么随意,随意得好像他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 南安想笑,又觉得这个念头很荒谬,于是很冷淡地答:“还没。” “军训结束了吗?”许陌上不在意她的冷淡,话音里含着笑意。 “还没。”南安的声音软下来,但并不是十分的软,隐隐还有股紧绷的劲,像黏牙的牛轧糖,“有什么事吗?” 那头静了片刻,响起打火机的“咔哒”声,许陌上似乎吸了一口烟,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闷闷的:“也没什么,我明天要去趟安城,想问问你那边有什么好吃的。” 南安没反应过来,大概过了两秒钟嘴角才抽动了一下:“我不知道。” “那好吧。”许陌上叹了一口气,很惋惜的样子,“那你早点睡。” “……哦。” 这是许陌上第一次打电话过来,却只说了几句毫无营养的废话,南安洗了澡爬上床,抱着枕头想了半夜,最后只能把它理解为对方一时的心血来潮。 此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心血来潮已经足以让自己辗转难眠了。 自从年初那场大病以后,南安发现桑娆送的黑水晶好像失灵了,是以,不管她怎么每天对着它默念求雨,军训期间的天空依旧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下午的十分钟休息时间,陆锦拼命往脸上抹防晒霜,嘴里嘟嘟囔囔的:“你们两个也太过分了吧?这么多天一点都不见黑,气死我了。” 南安歪着脑袋在补觉,她的话自然只有苏韵来接:“你也没黑多少啊,再忍两天就好了。” 陆锦抹好了防晒霜,抓着苏韵的手腕跟自己比了一下,不禁悲从中来:“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啊?白成这样,我妈妈天天做美容也没你这么白。” 苏韵似是有些不习惯这种肢体接触,听见操场上教官的吹哨声,立刻笑着抽回手,转头去拍拍南安的肩膀:“集合了,别睡了。” 南安一个激灵醒过来,一手戴上帽子一手拉着苏韵匆匆朝集合地点跑,生怕迟了要被罚做俯卧撑。 陆锦抱着胳膊落在后面,老大不乐意地撅嘴,直到人群里的南安回头对她招手才缓和了表情,捋捋满头醒目的彩虹色头发,拎着帽子大步往前走。 今天的最后一个训练项目是匍匐前进,午后的阳光最是炽烈,铺满草皮的操场早就晒得滚烫,趴上去已经够难受了,更别提还要随着口令匍匐前进,一连串动作做下来,从手肘到大腿都火辣辣地疼,陆锦第一个撑不住,被旁边的助理辅导员扶着坐到了树荫下。 有她开头,队伍里陆陆续续少了好几个女生。 分卷阅读10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萧倦和阮北宁下午有必修课,没办法过来,南安生怕苏韵又像高中的时候那样累倒,趁着教官给其他人调整姿势,频频朝苏韵使眼色让她和自己一起去休息。 苏韵想起树下的陆锦,摇摇头,回给南安一个安慰的眼神。 南安正想着干脆帮她打个报告算了,骤然听见教官在喊自己的名字,手臂的劲一松,上半身重重趴下去,下巴磕在粗糙的草皮上,差点咬到舌头。 “有人来看你。”教官弯腰把她扶起来,指了指跑道边的一棵大槐树,“去休息一会儿吧。” 南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涣散的目光一点点聚焦,看清了对面那片斑驳的树影,也看清了树影中朝她微笑的许陌上。 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融化,而后被阳光煮沸,腾腾的热气直冲口鼻,濡湿了干涸已久的眼眶。 南安眨眨眼睛,缓缓摘下头上的帽子,忍着全身摔打出来的疼痛用尽力气往前飞奔,如同急欲投林的飞鸟,电闪雷鸣不躲避,跌断了翅膀也在所不惜。 许陌上静静望着烈日下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淡得几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心神震荡的错愕。 黛色的眉,通红的眼,咬出牙印的红嘴唇,夺眶而出的眼泪,沾满尘埃的闪亮的汗水,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惊心动魄。 那张脸,那张十八岁的,狼狈的,阮南安的脸,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距离 “还要纸吗?” 微风轻轻拂过头顶苍翠的槐树,树叶哗啦啦响成一片,许陌上把手里的纸巾往前推了推。 南安略略止住了哭声,不客气地又抽出一张来擦眼睛,擦完了就团成团塞进口袋里,瓮声瓮气地问:“你怎么来了?” “要回去了,顺路过来看看你。”许陌上拧开一瓶水递给她,伸手要从口袋里摸烟,想了想,又作罢了。 南安捧着瓶子喝了两口水,指甲胡乱划拉着瓶身的凹槽,颇有些不自在。 她生怕许陌上问她刚才为什么哭,更怕自己什么也答不上来,哑口无言,只能回以窘迫的沉默。 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他只是孑然立在那里,一言不发,就能让她无端端涌出热泪,她是真的不明白,至少,现在还不明白。 很多年以后,南安想起这个汗水与泪水交织的午后,才终于幡然醒悟:其实,无论今天的她心里有没有答案,答案是什么,都无法改变她和许陌上之间的结局。 今天的许陌上之所以不向她提问,是因为他已经从她朦胧的泪眼里,看到了一个再清楚不过的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南安平复了情绪,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大半瓶水进了肚子,许陌上才低头瞥她一眼:“你又瘦了好多。” 那种心脏被抓挠的感觉又出现了,南安含糊着“嗯”了一声,又听见他说:“我每次见你,你好像都比上一次要瘦。” 他的潜台词是少见为妙,可南安没听懂,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白他一眼:“军训这么累,当然会瘦啊。” 她实在睡眠不足,又强撑着训练了大半天,整个人蔫得像霜打的茄子,头一点一点的,仿佛随时都会睡着。 许陌上不说话了,眼角的余光久久定格在她脸上,直到她抱着膝盖缓缓合上眼皮,在风中安然地睡去。 很奇怪,最开始的时候,他明明只惦记着穿那条蓝裙子的她,可是现在,她套着松松垮垮的迷彩服,灰头土脸,甚至在他面前哭得毫无形象可言,他竟然还想要多看一眼,再一眼。 多看一眼,就多一丝眷恋,也会多一分隐患。 或许,他今天根本就不该来。 想到这里,许陌上轻轻推了推南安,语气不咸不淡的:“我该回去了,你好好训练。” 南安猛然睁开眼睛,脑子还不甚清醒,迷蒙着眼睛傻傻地问:“这么快?” 许陌上避而不看她的脸,心里一阵窒息般的压抑,随即起身拍拍裤子,半真半假地解释:“我是过来进货的,还要赶回店里。” 进货是真的,车就停在校门口的林荫道,可他并不急着回去,否则,也不会在这里一坐就是一下午,把时间全浪费在观察她军训这种无聊透顶的事情上。 南安默不作声地揉眼睛,眼尾的皮肤被她揉成了桃红色,透着一股待人亲吻的娇艳,许陌上凝眸细看,骤然改了主意,朝她扬一扬下巴:“跟我来。” 目的地是操场附近的商店,许陌上向老板要了一只旧纸箱,推着南安直奔门口的大冰柜,屈指敲敲冰凉的玻璃门:“选吧。” “选什么啊?”没打报告就离开了休息地点,南安心头不免有些惴惴的。 “想快点回去就快选。”许陌上推开冰柜门,弯腰选了支甜筒放进纸箱里,“我请客,慰劳慰劳你那帮同学。” 南安愣了一下,用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看着许陌上,像只怯生生的兔子,一头扎进猎 分卷阅读10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人无意中布下的陷阱,还试图挣扎两下:“不用了……我来付钱。” “这么怕欠我人情?”许陌上把一盒奶油味的雪糕塞到她手里,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多到我店里喝几杯奶茶不就两清了?” 他知道,其实不这么说南安也会去,只是说了,她会更坦然一些,自己也有个“招揽老顾客”的理由可以把今天的一切搪塞过去。 果然,女孩的嘴唇开合了两下,到底没有再说什么生分的话。 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只剩下最后两天,过了最开始的那股信心满满的新鲜劲,所有人都是强打精神在硬撑,南安和许陌上带着满满一箱雪糕回到训练地点的时候,大家都慢慢停了动作,连教官也频频往这边看。 南安在这种齐刷刷的注目礼下涨红了脸,许陌上却很镇定,抱着箱子大步流星走到教官面前,低声说了几句,末了,又抬手指指呆在原地面红耳赤的南安。 教官略一迟疑就点点头,拔高了嗓门宣布:“休息十分钟!阮南安同学的……呃,朋友,请大家吃雪糕!” 这份慰问品对此刻的众人来说无异于天降甘霖,许陌上瞬间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 南安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后背突然挨了一掌,陆锦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笑嘻嘻地对她眨眼睛:“哦哟,还有护花使者来送雪糕,我们南安真招人喜欢!” “别胡说。”南安小声嘟囔着,把手里特意留下的两盒冰激凌塞给她,“你和苏韵的,拿去分了吧。” 偏偏陆锦是最不会察言观色的,有了吃的也堵不住嘴,依旧牛皮糖似的黏着南安不肯走:“跟我说说嘛,那是谁啊?” 南安拿她这种人没辙,推不开甩不脱,只能红着脸瞪她:“就是一个朋友!你别乱想行不行?” 陆锦歪着嘴角坏笑,她看过那本日记,多少猜到了许陌上的身份,嘴上还要逗南安:“我就说嘛,他年纪这么大,跟你一点都不搭,她们还说是你男朋友,怎么可能!” 南安果然上钩了,喃喃地问:“他看起来很老吗?” “嗯……也不是很老啦。”陆锦故意停顿了一下,朝那边的包围圈挑挑眉毛,“说不定有人就喜欢这种大叔型的呢。” 南安下意识抬头,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看见箱子里的雪糕已经快发完了,有几个女生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站在许陌上身边迟迟不肯离开,年轻的面庞上浮现出一层朦胧的粉色,娇艳动人。 她没来由的一阵气闷,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许陌上,目光绵绵的,带着小钩子般的怨,在空气里结成一张细密的网,想要兜头把他网住。 许陌上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微微颔首望过来,棱角分明的面容一点点暴露在阳光下,恰如诗经里写的那样,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南安怔了怔,低头避开他的视线,等他甩开那几个女生走到她面前,还较劲似的不肯看他,从眉心到眼角到紧抿的嘴唇都透着别扭。 陆锦已经捧着冰激凌悄悄离开了,这片空地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许陌上刻意忽略掉南安的种种不自然,如释重负般抖抖手里的空纸箱:“我就说多买几个准没错吧。” 即使不看他,南安也能猜到他脸上一定挂着毫无破绽的微笑。 事实上,在他们的相处中,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这种表情,谈不上十分疏离,也不算很亲近,就是淡淡的,淡淡的,让人进退两难。 南安忽然发现自己这顿脾气实在耍得很没道理,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是淡淡的,她还想要多亲近呢?有宋凉这个血淋淋的教训在前,再亲近,就是自讨苦吃了。 心念一转,她缓缓松开紧锁的眉头,回给对方一个同样浅淡的笑容:“谢谢你今天来看我。” “不客气。”许陌上很满意她的表现,抓着纸箱的手指却一根根收紧,紧到手心都疼起来。 尖锐的哨声突兀地响起,撕碎了残存的眷恋,他迅速回过神,转身,稳稳向前迈了一步:“那我先回去了,店里还有好多事呢。” 他硬起心肠,不待对方回答就拎着那只空荡荡的纸箱快步离开操场,背影挺拔而萧索,似一截深冬季节挂满霜雪的枯树枝。 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对的,这是对的,可是身体不听使唤,经过那棵陪他等了一下午的槐树时,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如同希腊神话里即将离开地狱的俄尔普斯,在无法遏制的爱念的驱使下,蓦然回首。 太阳西斜,周围的景致都蒙上了柔和的玫瑰色,他无心细赏,忐忑地,近乎绝望地盯着远处层层叠叠凌乱的人影,却再也找不到他的尤莉迪丝。 一天的高强度训练结束,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成了所有人的精神寄托,吃过晚饭回到宿舍,陆锦累得叫苦不迭,想了想,还是把第一个洗澡的机会让给了已经摇摇欲坠的苏韵。 这几天相处下来,苏韵也基本适应了她说一不二的性格,加上浓浓的倦意袭来,当下便客客气气道了谢,抱着睡衣进了浴室。 陆锦哼哧 分卷阅读10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哼哧拧开一个巨大的粉色保温杯,倒了杯中午煮好的咖啡慢慢啜着,正想问南安要不要来一杯,对方已经起身拉开了宿舍门。 “这么晚了你去哪啊?” “出去走走。”南安一脚踏出门外,整张脸掩在阴影里,语气冷淡到极点,“你别跟来,早点休息吧。” 很明显,她心情不好,陆锦胡乱拨了拨额前一缕红色的头发,想问又不知道该不该问,见她已经关上门才不放心地大声叮嘱:“那你早点回来,别走太远了!” “知道了。” 下楼,绕过人工湖,左转就是一条静谧的小路,南安低头慢慢走着,一直走到桑娆的宿舍楼下才完全放松下来,软软瘫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这个时候,她最想见的只有桑娆,哪怕得不到安慰,反而被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一顿,她也要见她一面,告诉她,今天自己看清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电话还没拨出去,桑娆和阮北宁的身影就映入眼帘,南安连忙收起手机朝他们挥手,却无人看见。 桑娆哈欠连天,迷迷糊糊歪在阮北宁怀里,阮北宁牢牢拥着她,嘴里还在念叨些什么,两个人耳鬓厮磨,亲密得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南安不想做那根煞风景的针,当即就灰溜溜地打道回府,转身的瞬间,阮北宁恰好蹲下去给桑娆系鞋带,一长一短的两条影子被路灯打上温暖的印记,看上去美好又隽永。 南安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看了良久,突然想起明天还要到校外拉练,一瞬间什么伤春悲秋的情绪都没有了,立刻加快脚步赶回宿舍。 做人一定要懂得取舍,目前看来,在舒适的生活状态和健康的心理状态之间,她只能选择前者。 学校的热水供应有时间限制,晚上十点半准时停水,南安的头发跟长,每次洗头洗澡加起来就要半个小时,此刻时间已经不太充裕了。 她争分夺秒跑回宿舍,匆匆从柜子里翻出睡衣,抱着洗漱用品到阳台去取毛巾,发现浴室里的水声还没停,不免有些着急。 她出门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苏韵都睡着了,陆锦居然还没洗完! 顶着大太阳摸爬滚打一整天,又一口气爬了四层楼,南安全身都是汗,衣领皱巴巴的贴在脖子上,脸上又腻又黏,还是耐着性子在外面等着。 阮北宁从小就教她要以己度人,她自己洗澡也磨磨蹭蹭的,没道理要求别人速战速决。 可陆锦的进度实在慢得有些离谱,南安左等右等,等她一身清爽哼着歌从浴室出来,离停水时间已经只剩五分钟了。 这个时候就要拼速度了,南安抱着东西冲进浴室,随手关上门,三下五除二就把衣服脱干净,刚准备去拧调节阀,浴室门突然被推开了。 门口站着的,自然是让她头痛不已的陆锦同学。 南安惊叫一声,吓得差点滑倒,手忙脚乱地挡住重点部位,忍不住飙高了嗓音吼出来:“你干什么?” “哎呀!”陆锦连忙捂住眼睛,转过身背对着她,声音干巴巴的,“你洗澡怎么不锁门啊?” 南安懒得跟她废话,冷冷地问:“有事吗?没事就快把门关上!” “我的洗发水落在里面了……你先洗吧!我等下再来拿。”陆锦自觉理亏,关了门拔腿就跑。 南安深深叹了一口气,努力缓解眼前的眩晕感,冲上去把门反锁好,抬手拧了拧热水开关。 一秒,两秒,三秒,莲蓬头里一滴水都没落下来。 停水了。 得出这个结论,她反而一点火气也没有了,大脑彻底罢工,想也不想就干脆利落地拧开了旁边的冷水开关。 ☆、入侵 在阮南安同学平淡又乏味的生命里,她最好的朋友桑娆绝对占了很大的篇幅,并且是最热闹有趣的那一部分。 南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桑娆是在幼儿园小班的活动室里。 那天早上,她被刚刚升上大班的阮北宁带到那里,桑娆正在发威,把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按在地上揍。 五岁的小女孩看上去精瘦精瘦的,拳头才小笼包那么大,力气倒是不小,一拳下去,砸得小胖子嗷嗷大哭,好不容易往前爬了一段距离又被拖了回去。 南安当场就吓懵了,揪着阮北宁的袖子躲到他身后,说什么也不肯留在这里。 “他们会打人的!我怕疼,我不要上学了。”她对自己的抗击打能力非常没有信心。 阮北宁也从来没见过桑娆这种彪悍的作风,心里一阵担忧,还是牵着南安到角落里慢慢哄:“你先在这里玩一天,她要是她打你你就告诉我,我和萧倦去找她。” 阮北宁和萧倦的教室就在对面楼,南安心里多了几分底气,仰着脑袋怯怯地问:“你和萧倦去找她要做什么?要打架吗?” “不会打架的,你别怕。”阮北宁摸摸她头上两朵半旧的头花,小小的脸上已经有了一种跟年龄不相衬的沉稳,“我们长得比她高,可以吓吓她,反正肯定 分卷阅读11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不会让她欺负你的。” 五岁的南安听到年龄压制这种高级方法就完全放心了,连拉勾都不必,乖乖坐在凳子上目送阮北宁离开,还满脸骄傲地挺直了背。 彼时的她对桑娆还是有些不满的,可是没过多久,挨了一顿揍的小胖子一把扯下她头上的头花扔在地上猛踩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桑娆的拳头并没有挥错,这种人就是该打! 南安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桑娆逼着小胖子把头花捡起来还给她时的样子,意气风发,威风堂堂,咆哮声脆生生的,却气势十足:“你再敢动她的东西我就砸扁你!” 那是她和桑娆十几年友谊的开端,也是她悉心珍藏的宝贵记忆。 南安知道,不管未来她身边再出现多少人,都无法撼动桑娆的位置,因为她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更是她茫然孤独时的避难所。 而此刻,南安生平第一次对这个位置产生了质疑。 因为她最好的朋友,桑娆同学,已经连续八次拒接了她的求救电话。 一切都要从今天早上说起。 以南安的身体素质,剧烈运动后洗冷水澡绝对没有好果子吃,早上起床的时候她就觉得头脑发沉,偏偏今天是军训的最后一天,学校组织了拉练活动,所有大一新生都必须参加,集合时间又是严格规定的,她连个感冒药都来不及买就稀里糊涂随着班级大队出发了。 中文系的拉练路线是沿着学校后山的环山公路走一个来回,新生里女生占了很大一部分,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人开始抱怨,原本整整齐齐的队伍也断成一截一截的,要不是每过二十分钟要点一次名,早就有人偷偷跑回山下了。 南安起初一直跟在苏韵后面,走过三分之一的路程,她的脸色越来越白,视线也有些模糊,眯着眼睛又坚持了一段,再抬头时连苏韵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上午的太阳如同一个燃烧的火球,炙烤着身体里的每一丝水分,路边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休息喝水的女生,南安叹了一口气,也走过去坐下。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又使不上力气,半天也没能拧开盖子,干脆就不喝水了,脱下头上的军帽一下一下给自己扇风,稍稍缓解一下身体的不适。 举目望去,四周全是面容模糊的陌生人,南安又渴又累,倍感凄凉,偷偷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打个电话问问苏韵的位置,又想起苏韵根本没带手机,不禁大失所望。 这时,她发现手机提示灯一闪一闪的,就在几分钟前,桑娆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嘿嘿,我们系走完啦,你好好加油哦,中午食堂肯定要挤爆炸,我先去给你们占座啦,啾咪~ 啾咪你个头!南安脑袋越来越晕,身体也一阵阵发冷,觉得自己可能要撑不住了,颤着手给桑娆打电话,却被挂断了。 她咬牙再打,还是拒接,她不死心,就这样一连打了八个,次次都是拒接。 一股强烈的绝望感涌上心头,南安收起手机,抱着膝盖呆坐在路边,头痛欲裂,恨不得一骨碌从山上滚下去,一了百了。 时间接近中午,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辅导员点名的声音逐渐被源源不断的抱怨掩盖,南安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却没力气答到。 她把头埋在两条手臂间,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不敢让人看见自己那张混合着汗水和眼泪的狼狈的脸,昏昏沉沉间,脑子里只浮现出一个念头:以后回宿舍一定要第一个洗澡! “诶,南安,你这么快就下来啦?” 陆锦的声音朦朦胧胧传进耳朵里的时候,南安还以为自己太虚弱产生幻听了,随即又郁闷地皱皱鼻子,怎么连幻听都是这个人的声音呢?真是阴魂不散。 她缩着肩膀一心一意地发呆,冷不丁被人大力拍了一下肩膀,猛地一抬头,一张湿漉漉的苍白的脸就这么袒露在陆锦眼前。 “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陆锦刚刚从山顶下来,帽子歪了,脸上也脏兮兮的,两手撑在膝盖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南安,一双眼睛明亮而清澈。 “我走累了,歇一歇。”南安胡乱擦着脸上的汗,略一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声音闷闷的。 陆锦“哦”了一声,拍拍膝盖上沾着的尘土,一屁股坐到南安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苏韵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南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舌尖咸咸的,声音轻如蚊讷:“我跟她走散了。” 陆锦扯掉头上的帽子扔在一边,瞥见南安脚边的水瓶,随手拧开了递到她面前,手指碰到她的手背,发现烫得有点夸张,连忙抬手去摸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 她急急喊出来,吵得南安皱了眉,没好气地斜她一眼:“洗了冷水澡能不发烧吗?” “你有病啊?洗什么……”陆锦突然顿住了,懊恼地拍拍脑门,换了副笑脸,“对不起啊,是我昨天洗太久了吧?” 南安没说话,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水瓶,讨食物的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 分卷阅读11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陆锦愣了愣,把水递给她,看着她灌下去大半瓶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在灼人的阳光下朝她伸出一只手,满眼都是真切的关怀:“我扶你下去吧。” 这天晚上的453宿舍注定不会平静。 南安吃了药,躺在床上烧得头脑昏沉,耳朵里还塞着一只耳机,听阮北宁正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说着注意事项,没过多久就意识涣散昏睡过去。 下面的书桌前,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桑娆和刚洗完澡的陆锦面对面坐着,一个盛气凌人,一个满脸不屑,卯足了劲大眼瞪小眼。 沉默片刻,桑娆抱胸冷笑,先发制人:“你瞪我干嘛?要不是你昨天晚上害她洗冷水澡她能感冒吗?她本来身体就不好,你想害死她?” “哈!”陆锦双手叉腰,翻了个货真价实的白眼,“我是害她感冒了啊,可我也一路把她扶回来了,不像某些人,还好朋友呢,电话都不接一个。” 桑娆素来嘴皮子厉害,到了陆锦这里却讨不到便宜,两排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宿舍里一时间弥漫着浓浓的□□味,一旁的苏韵觉得自己都要被这两个人对视时冒出来的火星子烧着了,只好过来劝桑娆:“好了好了,南安还要休息呢,底下要关门了,你先回去吧。” 桑娆冷哼一声,继续死盯着对面的陆锦,陆锦也不甘示弱,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回给她一个轻蔑的眼神。 苏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万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我去睡觉了哦。”然后缩着脖子轻手轻脚爬上床,再不去参与这场莫名其妙的对峙。 南安缩在被子里睡得不知今夕何夕,苏韵面朝墙壁躺着给萧倦发晚安短信,下面的两个女孩就这么被晾着了。 今天的拉练产生的疲劳也不是说着玩的,互相瞪了大半个小时,两个人倦意渐浓,眼皮都耷拉下来了,可谁也不肯先认输,最后居然一人倚着一张椅子睡着了。 南安身上盖着自己和陆锦的两床被子,结结实实闷出了一身汗,整个晚上连翻身都没有过,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烧已经退了大半。 最先发现她醒过来的是陆锦,最先爬上床的却是桑娆,一上来就扑过去握她的手:“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吃点什么?我下去给你买。” 南安摇摇头,又点点头,推开被子坐起来,声音有点沙哑:“我想吃馄饨。” 桑娆还没说话,下面的陆锦抢先一步跳了起来:“我去给你买吧,就当给你赔罪了。”说着,也不管床上的人是什么反应,揣着钱包就冲了出去。 南安抱着枕头愣愣地看着桑娆,等到脑子清醒了一点才问她:“你是不是跟人家吵架了?” 桑娆知道瞒不过她,索性老实点头,脸上气愤难消:“我就说了她几句,本来就是她不对嘛,占了那么久时间,害你只能洗冷水,总不能老是惯着她啊。” 南安哭笑不得地捏捏她的手:“那人家也把我从山上扶下来了啊,我都不怪她了,你还跟她置什么气?” 其实昨天回来的路上她就想过了,陆锦虽然占了洗澡时间,可洗冷水澡是她自己的决定,又没人逼着她洗,实在没必要把所有的错都怪到对方头上。 桑娆撅了撅嘴,固执地扭过头,连后脑勺都透着对陆锦的不满。 有些事,南安能想通,可她不行,她永远没办法忘记南安被宋凉母亲掌掴那天高烧不退全身抽搐的样子,那么脆弱,那么痛苦,那么让人心如刀绞。 那个画面几乎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曾经推波助澜犯下的错。 吃完陆锦买回来的馄饨,南安又沉沉睡了一下午,晚上起来时彻底退了烧。 她匆匆洗了个澡,一边擦头发一边拍拍坐在书桌前无所事事的陆锦:“要不要跟我下去吃晚饭?” 陆锦正愁找不到机会跟南安加深沟通,迅速换了身衣服,笑嘻嘻地挽了她的手臂出门去,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地说自己的事。 她是家里的独女,从小被千娇万宠着长大,来学校报到那天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离开家独自生活,父母却忙着工作,只派了保姆和秘书来帮她整理东西,她当时正在气头上,对新室友的态度难免就差了一点。 说到最后,她双手合十抵在下巴上,朝南安眨眨眼睛:“我也知道自己脾气太冲了,我会改的,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吧。” 南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看着陆锦,目光温软又无奈。 她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身上多了一些阮北宁的特质,从前那种独善其身的生活方式,也早就被一次又一次的意外给打乱了。 既然如此,她大方接受就是了,反正,无论是福是祸,她都躲不过去。 经过这件事,南安和之间陆锦的关系终于有了质的飞跃,陆锦洗澡再也不会磨磨蹭蹭,南安也会在她逃课的时候帮着答到,两个女孩甚至还养成了睡前一起用电脑追剧的习惯。 后来干脆演变成南安 分卷阅读11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和桑娆阮北宁他们一起吃饭,陆锦都要端着盘子穿过半个食堂来跟她一起坐,俨然一副要彻底打入内部的样子。 阮北宁想着陆锦是南安在大学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一直客客气气的,桑娆却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入侵者”不太感冒,每次陆锦一来她都要撅嘴瞪眼的,吃饭也不好好吃了,专门用眼神去刺对方。 记仇倒是其次,主要是她觉得自己在南安面前失了宠,必须要做点什么表达一下不满。 时间久了,陆锦也察觉到这份敌意,私下里悄悄去问南安:“桑娆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 跟陆锦接触了一段时间以后,南安才渐渐想明白,为什么她会跟这么一个性格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成为朋友。 她发现这个女孩跟桑娆简直就是一路性子,一样的自来熟,一样的大嗓门,一样的爽朗,也一样的缺心眼,甚至连头发的长度都差不多。 不过,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陆锦应该算是桑娆的升级版,她的头发更短,嗓门更大,脸皮……也更厚。 想起桑娆每次来宿舍都被陆锦烦得夺门而逃的样子,南安微微一笑:“她早就不气了,只是拉不下脸来跟你玩,你主动点,多找她说说话就好了。” ☆、病来 多了陆锦这个意料之外的朋友,每天被她缠着同进同出,又要时不时安抚醋意大发的桑娆,南安的大学生活变得非常忙碌,也非常充实。 国庆长假以后,天气渐渐转凉,桑娆和陆锦的关系总算有所缓和,斗嘴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还能凑在一起打打游戏。 虽然大部分时间桑娆还是会嫌弃陆锦手速太慢,说几句话表示鄙视,但这场以南安为出发点的莫名其妙的战争到底还是偃旗息鼓了。 两个炮仗似的女孩绑到一起也没再产生爆炸,南安打扫好战场,总算有时间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事实上,在桑娆选择就读编导专业的时候,她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回避了很久的问题。 开学到现在,她一节课都没落下,闲暇时也都泡在图书馆里,从先秦散文读到明清小说,笔记记了一大摞,写出来的文章也一如既往的广受好评,一切都是那么顺利,那么自然,可真要问她喜不喜欢这种生活,她又答不上来。 她浑浑噩噩地过了许多年,从来不曾好好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就连眼下所学所读,也更像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消遣,而非走出校园以后的谋生手段,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然而,更不容乐观的还在后头。 这天晚上,南安送走了桑娆,回到书桌前继续准备明早要交的小论文,陆锦立刻捧了杯热腾腾的咖啡过来献宝:“快尝尝,我昨天新买的咖啡豆,比原来的好喝多了。” 南安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继续埋头敲键盘,一边打字一边小声问:“你真不打算交作业啊?平时成绩会扣分的。” 陆锦满不在乎地摇晃着脑袋,手指点了点南安的电脑屏幕:“《离骚》有什么好分析的?也就这句‘木兰秋菊’对我的胃口。” “得了吧。”南安戏谑地斜她一眼,“这种日子你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陆锦素来更偏爱外国文学史,对这些传统的古诗词不怎么感兴趣,此刻却起了谈兴:“那你最喜欢哪句?” 南安愣了愣,移动鼠标,选中了全诗最广为流传的第九十七句。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正是她近期的心境。 陆锦俯身去看那句诗,凑得太近了,女孩头发上那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顿时盈满鼻端,让她有些飘飘然。 略一犹豫,她的下巴贴上那丛蓬松的长卷发,一边细细磨蹭一边撒娇般的呢喃:“这首诗太苦了,这句最苦,你不该喜欢这句。” 她一向喜欢这样黏着南安,像小孩子得了极好的玩具,巴不得天天抱在手里,南安也不躲避,沉吟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陆锦,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我早就跟我爸妈说好了。”陆锦软软地趴在她肩膀上,声音里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他们公司的事我先不管,毕业了开家酒吧,每天跟朋友一起玩,酒水畅饮什么的,你也要来啊,我专门留个位置给你好不好?” 南安笑了笑,不置可否,瞳孔里藏着一丝晦暗的哀愁:“桑娆跟我说,她以后想当导演,拍很多电影,苏韵想考教师资格证当老师,然后存钱买个大房子。” 陆锦好奇地问:“那你呢?毕业以后想做什么?” 南安茫然地盯着电脑屏幕,在心里又问了自己一遍,然后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陆锦眨眨眼睛,两道英气的浓眉微敛,表情似是担忧,又似怜悯,追问的话冲口而出:“你从来没想过吗?以后要做什么工作,过什么样的生活,要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都没有想过吗?” 她的语气跟之前比起来多了几分强硬,问到最后,甚至有些疾言厉色,皱着眉,板着脸,活脱脱一个逼问学生交代错误的训导主任。 分卷阅读11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南安莫名觉得一阵心虚,张口结舌了半天也没组织好措辞,像个不解风情的男朋友似的反问她:“你发什么脾气啊?我没想过是我的事,又不碍着谁。” 这话有些重了,等她意识到的时候,陆锦已经露出一种很受伤的表情,声音也低下来:“我是在关心你,你不明白吗?” 其实陆锦还有很多话要说,比如“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宋凉”,比如“你母亲不够尽责,所以你应该自己对自己负责”,或者是“带我回你家吧,我想陪你到院子里打羽毛球”,但她忍住了。 问出来,她的秘密就会暴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谊也会分崩离析。 陆锦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从来都不是。 这些年父母向她灌输了许许多多商场上的处事哲学,她心里很明白,未来自己或许也要彻底贯彻那一套理论,做个长袖善舞却一点麻烦也不沾身的人。 可是,无意中发现的那本日记成了一个契机,一个撼动她过去的固有思想的契机。 那是一个女孩认认真真记录下来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是她从未见过的生活的另一种面貌,充满了孤独、挣扎、痛苦,怨恨和绝望,触目惊心,阴沉得让她不忍再看第二遍。 看过南安的日记,她知道对方的心结在哪里,也试图效仿武侠小说里古道热肠的女侠,用自己的热情把南安从那种状态里解救出来,却见效甚微。 那个除了发泄负面情绪,还会在日记里埋怨哥哥做菜太好吃害自己这个月又长胖了的阮南安,那个会因为体育课跟宋凉分到一组就兴奋一整天的阮南安,那个即使被街头暴力事件吓得大病一场,还暗暗为受害者担心的阮南安,她已然错过了。 如今的陆锦,只能在字里行间窥得那个女孩昔年万分之一的喜怒哀乐。 越是知之甚少,她就越想对她好,比旁人多百倍千倍的那种好,所以,才见不得她意志消沉,年华虚度,才会这么烦躁,这么急不可耐。 窗外夜色深沉,还要好一段时间才能迎来黎明,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陆锦慢慢直起腰,试图离开那片温暖的颈窝,撑在桌面的手却没办法抽离。 南安低着头,轻轻按住她的手背,又讨好地握了握,手心一片湿凉,语气却温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她刚刚洗过澡,身上只穿了套棉布睡衣,被窗外的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微敞的领口间,两截纤细的锁骨也跟着抖了抖,凹出柔和的线条,如同阳光下潋滟的水波,柔白雪亮。 陆锦不动,也不说话,像个值得坦诚相待的神父,又像个暗地里窥视的暴徒,把沉默当做筹码,引导着,逼迫着,盼她迷途知返。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这种话。”南安缓缓放松肩膀靠在椅背上,虽然觉得难堪,还是试着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我自己可以慢慢想清楚,我最近是很烦,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一问我这些,我就更烦了……” 陆锦敏锐地分辨出她话音里的哽咽,强忍着不去打断她。 南安喃喃说了一阵,却得不到回应,只能抬头去看陆锦,眼睛里除了歉意,更多的是惶恐:“我不喜欢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你明白吗?可你又好像特别了解我,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慌,陆锦比她更慌,慌得几乎要忍不住把日记的事和盘托出了,可一想到后果,又紧紧抿住了唇。 夜已经很深,桌上的咖啡都凉透了,陆锦还满脸倦色地站在那里,倒让南安又多了几分歉疚:“不管怎么样,你是为了我好,我很感激,真的。”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声音涩涩的,“你快去睡吧,很晚了。” 陆锦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两手扶住她的肩,挑染的彩色头发丝丝缕缕地垂下来,在眼里映出两道炫丽的虹。 “南安。”她叫她的名字,用一种格外疼惜的语调,“带我回你家吧,我想去看看。” 我想看看,这个世界上最能给你庇护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凌晨两点,头顶的大灯已灭,只余电脑屏幕投射的幽幽白光,割裂了黑暗,劈出书桌前的一方小天地,朦胧又孤寂。 苏韵兼职了一整天,早早就上床休息了,陆锦也终于抵不住困倦,摊手摊脚地睡得昏沉,满室的寂静中,南安呆坐在椅子上,直到眼前的光线缓缓黯淡下去。 陆锦的质问还在耳边盘旋不散,逼得她不得不直面心中日渐深重的惶惑。 每个人都对生命有所求,只有她一个人什么也不想要,为什么呢? 是两岁那年父亲离世母亲远嫁的时候,是寄养在表姨家被冷嘲热讽灌满耳朵的时候,还是宋凉母亲怒不可遏地打出那一巴掌的时候,或者是发现桑娆开始朝着梦想努力,把自己远远甩在后面的时候。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对人生丧失了期待? 委屈、尴尬、懊恼、羞愧,诸如此类的情绪,层出不穷。 那一刻,好像有一把生锈的钩子狠狠钩住了她的神经,恐惧和疼痛让她头皮发麻 分卷阅读11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心脏钝痛。夜那么深那么长,她翻遍了手机通讯录,却发现自己无人可找。 出于改变现状的急切,抑或是一种寻求保护的本能,拇指按下了一个从未拨过的电话。 母亲带着一点倦意的声音像是从黑暗里伸出来的一只发光的手,牢牢握住了她摇摇欲坠的心神。 “妈妈……” 南安颤抖着捏住手机,听见自己的哭声,极细极轻。 遥远的大洋彼岸,清晨的阳光洒满了窗帘,叶敏按按眼角,一边披上睡袍走出房间,一边对着手机轻声呼唤女儿的名字:“南安,你怎么了?” 南安极力忍耐着抽泣,紊乱的呼吸却毫无遗漏地传了过去,叶敏眉心一跳,尖尖的指甲划过手机外壳,声音也跟着抖了抖:“你先别哭,出什么事了?你跟妈妈说。” “我是不是,永远都好不起来了?”黑暗中,南安神经质地左顾右盼,眼泪夺眶而出。 四周黑漆漆的,可她看得见,看得见很多画面,表姨的脸,宋凉的眼泪,还有年幼时见过的父亲的黑白遗像,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得刻苦铭心。 微风吹起紧闭的白色窗帘,叶敏望着窗帘缝隙中透出来的阳光,突然间泪凝于睫:“不会的,不会的,你不要那么想啊,你看,你现在考上大学了,哥哥和朋友们都在身边,他们会陪着你,你自己也要试着站起来啊,对不对?” 南安一言不发,慢慢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母亲的样子。 明明已经进入不惑之年,但她脸上一丝皱纹也没有,眼神明亮又专注,那么冷冰冰,却又那么美,那么强大,就像戴着一张精致的面具,从眼角眉梢到头发丝都无懈可击。 而自己,才刚刚过完十九岁生日,眼底就已经是一潭死水般的寂静,究竟是为什么?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窗框上,发出轻微的响声,萧瑟的秋风从窗口灌进来,如同压抑的呜咽,与心底的悲鸣搅在一起,盖过了听筒里喋喋不休的劝说。 南安听着听着,忽然觉得自己打这通电话的动机有些可笑,一点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静默片刻,轻轻按下了关机键。 即使是血脉相连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明白她现在的感受吧。 她很清楚,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谁也无法替她承担,谁也救不了她。 唯有靠自己,咬着牙从漆黑的沼泽地里爬出来,把身上的伤痕洗刷干净,才能看清前路。 摸索着爬上床,拧开床头的小灯,窄窄的单人床上铺着淡蓝色的被子,布料沾了窗外的飘来的雨汽,摸上去又潮又凉,像极了记忆里某个人皮肤的触感。 南安把脸埋进枕头里,慢慢呼出一口气,听着窗外嘀嗒的雨声,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心口也闷闷地痛着。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可能是病了。 这病来得突然,又像是早就种下了病根,一到这湿湿冷冷的雨天就要发作,全身酸痛无力,心绪也起伏不定,总觉得憋闷,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朦胧的睡梦中,南安仿佛回到了高一那年的课堂上,身边坐着桑娆,周围都是半熟悉半陌生的同学,讲台上还站着不苟言笑的数学老师老赵。 那时她刚刚把注意放到宋凉身上,上课的时候斜着眼睛不断偷瞄,一遍遍看他的侧脸,他的衣领,和他握笔的手,直到眼睛抽筋。 时间久了,桑娆觉得不对劲,有一次背着背着单词,突然转头去盯着她:“你怎么老魂不守舍的?”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一双眼睛做贼心虚般四处乱转,正对上宋凉看向这边的目光,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僵着脖子扭过头,虚张声势地瞪着桑娆:“我哪有?” 之后每次宋凉从她座位旁边经过的时候,桑娆就像屁股着火似的扭来扭去挤眉弄眼,惹得周围的人一脸莫名。 她生怕秘密被人发现,掐着桑娆的大腿狠狠扭一圈,扭得对方直翻白眼,嘴里胡乱喊着:“真是有异性没人性!最毒妇人心!女人心海底针!” 梦里的南安刚要笑,桑娆龇牙咧嘴的画面就慢慢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阔而湛蓝的天空。 宋凉就站在蓝天下面,白色的大衣一尘不染,耳朵红红的,一字一顿地问她:“你怕什么?” 她站在他对面,仰起脸看着他,眼睛里含着泪,目光坚定澄澈。 回答还未说出口,梦境戛然而止。 醒来时天还没亮,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停了,南安蜷缩在床上,久久没有回过神,眼角渐渐溢出一滴滚烫的泪。 她知道,那样好的时光,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风起 从那天晚上开始,南安的生活只剩下一个主题,就是自救。 她必须要找一个精神寄托来转移注意力,消磨掉负面情绪,然后以最正常的状态出现在其他人面前——哪怕是被迫的。 从小到大,南安一直生活在一个相对自由的环境 分卷阅读11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里,没有父母的耳提面命,唯一的兄长也对她极为宽容,除了偶尔不得已要向表姨低头,好像从来没有人要求她做些什么,一次都没有,甚至连填志愿这种至关重要的大事都由她自己做决定。 这是多少同龄人梦寐以求的状态,可她只觉得孤独,孤独得就像身处一片漆黑的海域,举目四顾,看不见任何一点指引方向的光源。 没有来自外界的提示,所有的行动只能依靠本能,凭着这份本能,她选择了中文系,学着在别人看来空有情怀却毫无出路的汉语言文学,然后,在这个不甚美好的秋天,开始着手创作自己的第一篇长篇小说。 人类和动物最大的不同,在于人类眼中并不是只有生存,除了基本的温饱,除了肉身的舒适,还有一种更为重要的,精神层面的追求,值得他们为之奋斗终身。 它可以是一段感情,一项运动,一部电影,甚至一个微笑,总之,无论它的本质是什么,只要它还存在,再苦的人生也能榨出一丝甜。 对如今的南安来说,它就是文字。 进入秋季以后,每一个失眠的夜晚都成了她创作的温床,那本在不久的将来为她敲开生活另一扇大门的,名为《如丧》的小说,就是在这种夜不能寐的状态下完成的。 小说完成了,新学期也过去大半,南安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连着好几次缺席了班里的集体活动。 她从来不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反而很享受独处的时光,混乱的心绪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沉静下来,甚至还在墙上贴了一句“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提醒自己万事随缘,不必强求。 以至于几年以后,网上出现了“佛系”这个词,陆锦和桑娆都一时间在微博@她:这说的不就是你吗? 圣诞节那天,班里又组织了校外活动,南安本来想在宿舍校对一下小说的前半部分,却推辞不了辅导员在班级群里热情的呼唤和陆锦的软磨硬泡,被硬拖着去凑热闹。 越是习惯把心事写进文字里,她的口头表达能力就越退化,比从前更加寡言,加上连续熬夜,已经渐渐显出与母亲一般明艳的面容也黯淡下来,混在美女如云的班级里,像根毫不起眼的狗尾巴草,无人问津。 KTV包厢里开着空调,她百无聊赖,陪陆锦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气闷,又实在不习惯跟一群不熟悉的人打交道,只好找个理由先走。 陆锦拗不过她,一路把她送到门口,还往她背包里塞了一大堆零食:“你晚上也没怎么吃东西,这些带回去跟苏韵一起吃吧。” 这种节日里,苏韵一般都请了假去校外做兼职,南安原以为萧倦会陪着她一起,回宿舍的时候却看见萧倦一个人站在楼下。 南安快步走过去,见萧倦脖子上虽然戴着围巾,但是身上穿得很少,鼻子都冻红了,赶紧给苏韵打了个电话,对方却是关机状态。 “别打了。”萧倦缩着脖子朝南安笑,“她最近一直关机,说是上班时间不许接电话。” 南安这才想起来,苏韵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们一起吃饭了,兼职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好几次陆锦都睡着开始说梦话了,她才轻手轻脚地开门进来。 “那你先回去吧,等她回来我让她给你打电话。”见萧倦冷得直发抖,南安忍不住皱眉,心里暗暗有些埋怨苏韵。 萧倦立刻摇头,指了指脖子上崭新的手织围巾:“她送了我圣诞礼物,我的还没送呢,过了十二点就得等明年了。” “那你也多穿件衣服啊,这么冷的天,感冒了怎么办?”南安拿他没办法,在宿管阿姨的严格监视下又不能直接带他进宿舍,想了想,拉着他到背风的地方坐下,掏出手机又拨了阮北宁的电话。 萧倦露在外面的一双手早就被风吹的没知觉了,还泛着一种骇人的红色,南安歪着头夹住手机,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塞到他手里:“热咖啡,快喝。” 萧倦拧开杯子喝下一大口,胸口那一块顿时热乎乎的,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下:“还是我们南安知道疼人。” 南安被他冷冰冰的手捏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白了他一眼,扭头去交待电话那头的阮北宁送件衣服过来:“他都快冻傻了,你快点儿。” 挂了电话,手机显示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南安裹紧身上的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用手肘碰碰萧倦:“苏韵最近兼职都是很晚才回来,你没去陪她吗?” 萧倦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咂咂嘴,笑得没心没肺:“她说那里不能随便让人进。” 南安又问:“你没去接她下班吗?她一个人回来不安全啊。” 萧倦摇摇头,一口气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完才跟她解释:“我也要兼职啊,下班都九点了,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说已经在路上了,让我不用去。” 以萧倦家的条件,根本用不着大冷天去做兼职赚那几百块钱,南安知道他是想尽快帮苏韵把借的学费还清,看他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暖意:“你最近都瘦了,那笔钱我和我哥不急着要,你们别太辛苦了。” “我知道你们不急着 分卷阅读11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要,本来学校的补助发下来她就想还给你们,是我劝她留着做生活费了。”萧倦转了转手里的杯子,似乎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眼底噙满了笑,冻僵的脸都生动起来,“早点把钱还给你们她就少些压力,我这个做男朋友的哪有让她一个人还债的道理?” 南安看着萧倦满脸温柔的样子,犹豫再三,还是没把苏韵每次回宿舍已经是半夜十二点的事情说出来。 苏韵说自己在商场兼职,可南安从没听说过哪个商场一直开到那么晚还不关门,而且苏韵是勤工俭学,算不上正式员工,就算加班应该也轮不到她吧。 心里有了一点疑影,南安就不再说话,开始默默思考着苏韵最近的反常行为。还没等她理出头绪,阮北宁就抱着萧倦的外套匆匆赶来。 萧倦一把抓住衣服往身上套,搓着胳膊呵出一大团白气:“冷死我了冷死我了,我那件羽绒服就放在床上,你怎么拿了这一件啊?” “南安催得这么急,我哪有时间到你床上翻?将就穿吧。” 阮北宁一路跑来连气都没喘匀,把衣服交给萧倦又沿着马路往回跑,说是学生会那边还有事。 萧倦又挨着南安坐下,或许是是最近太累了,没过一会儿就犯起困来,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南安看不下去了,一把扶住他,又劝了一句:“你也累了一天了,还是先回去吧,礼物我帮你给她。” 萧倦抹了一把脸,固执地摇头:“我还是亲手给她吧,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收了礼物还能高兴点。”说着就把保温杯递给南安,“你先上去吧,外面怪冷的。” 南安穿得多,坐了这么久倒也不觉得冷,接过杯子塞回包里,又掏出一副耳机,分了一只给萧倦:“听歌吧,我陪你等。” 萧倦困得眼皮打架,强撑着精神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懒洋洋地吩咐:“给我放首摇滚清醒清醒。” 南安翻翻手机,找了一首最近听的歌,前奏响起,是枪与玫瑰的《Don&039;t Cry》,主唱的声音沧桑颓废又深情,她很喜欢。 萧倦听了两句,双手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听完一遍才扭头问南安:“你怎么喜欢听这个?听着心里好难受啊,换一首。” 南安换了一首《The Rain》,他也不满意:“这个我听着就想睡觉,再换。” “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南安嘟囔着,手指不停划拉,翻着歌单继续换。 好不容易找了一首萧倦喜欢的,他立刻眯起眼睛跟着音乐小声哼哼:“自问是未满分,自问是没信心,实在是未够本事,我却要发威一次……” 这首歌叫《大雄》,以前在南安家的时候,大家偶尔会连上音响听歌,萧倦每次都会放这首,每次都跟着这么唱给苏韵听。 他的粤语并不标准,离字正腔圆差了一大截,时不时还会跑调,可南安每次听到他大着舌头唱那句“世界对我太可恶,我爱你却极顽固”时都会忍不住微笑。 在她眼里,现在的萧倦早就褪去了年幼时的大侠光环,变成了那个总是冒冒失失做错事的大雄,哪怕掉进水坑,哪怕被狗咬,哪怕考零分,也永远保持乐观积极的态度,心心念念要与他的静香游尽可爱的天下,永远对她好,永远不让她独自吃苦。 明明在某些方面还很孩子气,对待感情却已经像个大丈夫一样,有决心,有担当,充满安全感。 南安托着下巴在一旁默默看着萧倦,嘴角上扬,露出这段日子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这几年好像长大了不少,个子窜到一米八,眉目舒阔明朗,眼睛里总带着阳光般的笑意,平时走在路上总有女生频频回头去看。 偏偏这个傻子还不自知,对谁都笑眯眯的露出一口大白牙,跟小时候那个哄她莫哭的小男孩一模一样。 按照现在的情形,说不定再过几年他就要跟苏韵结婚了。南安实在无法想象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西装革履站在教堂里的样子,笑着轻轻捶了他一下:“诶,结婚的时候要请我去当伴娘啊。” 萧倦险些被口水呛着,从来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提起结婚这件理所当然的事反倒羞红了脸,好半天才故作镇定地说:“你等着就是了。” 一首歌循环到第三遍,远处突然开过来一辆银灰色的轿车,车子在宿舍楼前面拐了个弯,伴着尖锐的刹车声停在了大门口。 车灯一闪一闪的,南安被晃得眼花,捂着眼睛别过头,然后听见陆锦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南安萧倦!你们怎么在这里?” 萧倦对陆锦印象还不错,马上笑着回答:“在等苏韵啊。” 陆锦拎着大包小包从车里跳出来,一看就是在聚会上喝多了,脸上一片酡红,步子也有些不稳。听了萧倦的话,她笑着指了指后车门:“别等了,我在路上碰见她就把她带回来了。” 苏韵连忙打开车门出来,两手扶着醉醺醺的陆锦,低下头跟车里的人道谢,对方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客气。 南安和萧倦这才走过去,看清了驾驶 分卷阅读11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座上那个略显肥胖的中年男子。 萧倦一双眼睛都粘在苏韵身上,完全无暇顾及别人,南安看看醉醺醺的陆锦,又看看那男子,脸上露出两分笑意:“叔叔好。” 男子不动声色地扫了南安一眼,语气十分和蔼,配着脸上微微抖动的的肉就显得有些怪异:“你们是小锦的同学吧?她在学校多亏你们照顾了。” 南安向来应付不了跟长辈之间的寒暄,垂着眼睛点点头就不再说话。陆锦父亲显然也不想多谈,瞥一眼手表,又低声嘱咐了陆锦几句就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陆锦醉得两眼发晕,半个身子都歪在苏韵身上,仰着脸咯咯傻笑,南安很有眼力见的接过醉鬼手里的东西,半拖半抱着把人往楼上拉。 天气冷,又是节日里,宿管阿姨在房里看电视,宿舍楼下除了苏韵和萧倦再也没有什么人,苏韵满脸倦色,还是停在原地没有挪步。 “圣诞礼物。”萧倦眼看着南安和陆锦走远了,才笑嘻嘻地把口袋里捂了一晚上的礼物摊开在苏韵眼前。 黑色的绒布中嵌着两枚小小的戒指,在路灯下闪着微弱的光,像厚重云层里相邻的两颗星星。 苏韵愣了一下,眼眶有些热热的,随即笑着摘下其中一枚小的,小心翼翼地套在无名指上,严丝合缝,尺寸正好。 她摊开手把戒指看了又看,又取出另一个替萧倦戴上,手指一根根包住他冰凉的大手,两只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谢谢,我很喜欢。” 萧倦本来还想提醒她看看戒指内圈刻着的他们名字的缩写,被她一套上戒指哪里还舍得再摘下来,又想起南安刚刚说的结婚之类的话,刀子似的北风也刮不去脸上的热。 他心口砰砰跳着,一伸手就把她搂进怀里,嘴唇一下一下轻轻吻着她微凉的头发:“等毕业了,我给你换个更漂亮的。” 苏韵穿着借来的高跟鞋在酒吧兜售了一天酒水,身上比军训那几天还要酸痛,此刻被他暖暖地抱着,舒服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可听了他的话,耳朵脖子立刻红成一片,推开他就往楼上跑。 跑了两步,她似有些后悔,停下来,细声细气答了一句“那我等你”,又不好意思看他的反应,三两步就窜上了二楼。 萧倦捏紧被她握过的那只手站在楼下,掌心还残留着她常用的护手霜的香味,他凑近了闻一闻,被冷风一吹,打完喷嚏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才缩着脖子转过身,沿着宽阔的马路慢慢朝男生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苏韵一口气跑上五楼,气喘吁吁地趴在栏杆边探出头,看见远处的萧倦走了一段路就跳起来去打头顶光秃秃的树枝,背影滑稽又可爱,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捧着下巴一路目送萧倦走进拐角处深深的暗影里,她的视线又落在楼下刚刚停过车的空地上,鬓边几缕长长的头发被风吹乱,很快就迷了眼睛。 ☆、云涌 陆锦性子虽然冲动,酒品却很好,喝醉了不吐也不发疯,洗个澡酒就醒了一大半。 拎上来的东西被她一股脑堆在墙角的空桌子上,她一边擦头发一边挑出几个纸袋递给一旁的南安,嘴里连珠炮似的说着:“这个是鞋子,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款式,买了平底的,穿着不累脚,真是搞不懂你,多大了还不穿高跟鞋?这个护肤品好像是日本的,赶紧抓紧时间保养吧柴火妞,再熬几年夜就该长黑眼圈了。” 南安被她一通数落也不生气,看一眼纸袋上烫金的LOGO,把东西放回到桌上:“我送你的都是些小东西,值不了多少钱,你这些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哎呀!”陆锦把脸拉得老长,伸出食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你怎么这么磨叽?今天过节啊,给朋友送些好一点的礼物又怎么了?快收下,不然我生气了。” 南安还要再说话,苏韵推门进来了。 她看着气氛不太对,目光在那堆花花绿绿的纸袋上停顿了一秒,然后看向两颊绯红的陆锦:“怎么了?” “她不肯收我的圣诞礼物,拒绝了我诚挚的祝福!”陆锦到底还是有醉意,孩子似的指着南安大声告状,“我不高兴了!” 南安无奈地看着苏韵:“你自己看看这些牌子,一个袋子抵得上我一个月的零花钱了,哪有这样送礼物的?” 苏韵根本不认识几个品牌LOGO,脸色一僵,很快又恢复过来,胡乱扫了桌上的袋子一眼。 她心里回忆起南安平时的零花钱数额,眉间多了一团晦暗,立刻赞同地点点头:“嗯,是太贵重了,不合适。” “你们怎么都这样啊?这又花不了几个钱,总不能让我光收礼不回礼吧?”陆锦牛脾气上来了,气鼓鼓地拎起袋子冲到阳台上,眼睛亮亮地盯着南安,“不要我就扔了啊!” 南安还没反应过来,苏韵已经扑上去一把拉住陆锦,好声好气地劝她:“你别扔啊,不是我们不肯要,可是这些真的太贵重了,你留着自己用也好啊。” 陆锦别别扭扭地轻哼一声:“我特地给你们买的,缠着我 分卷阅读11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爸一家一家逛,腿都快走断了,你们倒好,还不领情。”说着又拎起袋子一个一个介绍起来,“这个相机是给桑娆的,鞋子和护肤品是南安的,裙子和手套是你的,萧倦和阮北宁没送礼物我就没给他们买,你们的我可都选了好久诶。” 苏韵怔怔地拉着她的手,各种情绪在胸口翻涌着,堵住了嗓子眼,只能眨着眼睛向南安求救。 相处了几个月,南安多少摸清了新室友的脾气,同时也看清了很多东西。 陆锦虽然跟桑娆很像,但说到底,也只是外形相似而已。 桑娆是天生的热心肠,虽然经常好心办坏事,但她从来不会刻意去做些让人为难的事情——当然,陆锦也并非是故意显摆。 以她的家境,存心要炫富也不用等到现在了,每天用的化妆品和护肤品,穿的名牌衣服,还有那台全自动的意式咖啡机,哪一样都能单独拎出来炫耀一番,可她没有这么做,从军训到现在,一直跟着南安他们吃食堂也照样高高兴兴。 陆锦只是有些被娇惯出来的小姐脾气,心眼却很好,待人坦诚又大方,从不曾轻视过家境贫寒的苏韵,连南安的喜怒无常和桑娆的大大咧咧也全盘接受,若非如此,她们几个也不会这么快就打成一片。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光靠坦诚是远远不够的,还有一些琐碎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分寸,需要拿捏恰当。 陆锦是上市公司老板的独生女,含着金汤匙出生,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目之所及皆是华服美饰,自然觉得这些东西只不过是朋友之间互赠的小礼物,说不定更夸张的礼她都送过。 可这些“小礼物”对南安她们,尤其是对苏韵来说,就是实打实的奢侈品,轻而易举就划分出了阶层的高低。 偏偏她是陆锦,南安一看见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桑娆,越亲近就越觉得她可爱,那些有关阶层的认知,是绝对不能摊开在她面前直说的。 一想到桑娆,南安心里有了主意,掏出手机朝陆锦招招手:“你先别扔,我打个电话问问桑娆,她要是肯收我们就收,这样行不行?” 陆锦眼珠一转,拎着东西乖乖坐到椅子上,眼巴巴地盯着南安打电话:“桑娆那么听你的话,万一你跟她串通好了不肯要呢?” “明明是我听她的好不好?”南安叹了一口气,还是按照她的意思开了免提。 桑娆班里的圣诞聚会这会儿还没散,她今天也喝了不少酒,一听说陆锦要送她相机,惊得差点蹦起来:“真的?” 南安皱着眉头说了句“真的”,立刻把手机挪远了一点。 果然,下一秒桑娆同学的尖叫声就传了过来,险些震碎屏幕:“啊啊啊!我爱陆锦!我要嫁给她!” 陆锦被她热情的表白吓着了,连忙夺过手机用同样的分贝吼回去:“我才不要娶你!明天过来拿礼物,陪我打游戏!” “OK!”桑娆已经乐得只会用吼来进行沟通了。 陆锦被她逗笑了,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还想吼回去,南安一把抢回手机挂断了电话:“你们饶了我吧,吵得我头都炸了。” 陆锦挠挠头,喜滋滋地抓起地上的袋子一个一个分给南安和苏韵,还朝南安抛了个媚眼:“请笑纳咯。” 南安不情不愿地接过袋子,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像个傍大款的,见陆锦满脸兴奋毫无睡意,干脆拆开一套护肤品向她讨教怎么用。 陆锦最喜欢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比买了最新款的包包还要心满意足,当即就兴致勃勃地拉着南安去阳台打水洗脸,对那一堆瓶瓶罐罐如数家珍:“这个是洗脸的,每天早晚都要用,这个是爽肤水,先用这个,冬天皮肤干你就用那个圆瓶子,那个是乳液,很滋润的,我之前去拉萨旅游就是带的这个,你都不知道那边有多干……” 南安糊了满脸的泡沫,根本看不清她手里拿的是哪一瓶,还是嗯嗯啊啊的一一应了,大大满足了对方奇怪的心理需求。 在陆锦的指导下擦完脸,南安又被催着往脸上拍了一种号称“贵妇级保养品”的透明液体,一边拍,脑子里一边飞速思考着该怎么还这份人情,不禁有些焦虑。 要知道,她送给几个女孩的礼物都是在商场选的小首饰,加起来也没有陆锦送的一瓶乳液贵重。 真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啊! 阳台上热热闹闹的,宿舍里却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苏韵捏着两个纸袋站在大灯底下,听着陆锦欢快的声音,手指抚过袋子上烫金的英文字母,微微有些发抖。 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翻出一片薄薄的裙摆,是她喜欢的米白色,羊绒质地,细细密密的,温暖又柔软,很容易就让她联想到几年前的那条红围巾。 过了良久,她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嘴唇,拎着袋子坐到书桌前,从书包里翻出手机,在搜索栏内输入了纸袋上的英文字母。 毫不意外地,一个远远超出预想的数字跳了出来。 苏韵猛地闭紧双眼,想起之前在路边拦车的时候,突然停在面前的那辆车,还有车 分卷阅读11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里陆锦的笑脸。 那么张扬,那么无忧无虑,那么不知人间疾苦。 回来的路上,她缩手缩脚地坐在后座,听见前排的陆锦跟父亲撒娇,抱怨学校伙食不好,冬天的衣服还没买,手机也想换一个,各种各样的理由层出不穷。 “怕了你了。”陆锦父亲一边开车一边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钞票,“拿去吧。” 苏韵从后视镜里看见陆锦接过钱数了一遍,依旧撅着嘴不高兴:“可是这些只够我买衣服诶……” 后面的话苏韵听不清楚了,也不想听。 她抱着自己的书包靠在车门上,目光幽深得像一口枯井,井底塞满了各路孤魂,影子赤红,獠牙森森。 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飞速闪过,把她的脸分割成两半,一半是妩媚的彩色斑斓,另一半藏在黑暗里,谁也看不清。 收了陆锦送的单反相机,桑娆高兴了好一阵,寒假里一刻也闲不下来,每天都拖着南安到处拍照,锦城大大小小的公园差不多都让她们走了个遍。 本来陆锦也要到南安家小住,一放假就兴冲冲地收拾好行李,临出发前却被母亲拦了下来,带着哀怨的心情去了海南的外婆家度假,每天只能与沙滩上的螃蟹为伍。 对此,桑娆表示十分羡慕嫉妒恨,当下就把拍好的照片一股脑全发给了陆锦,附言:我每天都跟南安在一起哟,形影不离哟,感情一日千里哟。 南安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炫耀的,桑娆却乐此不疲:“谁让她在学校天天缠着你,我收她个相机还算少的,好不容易她不在,我当然要宣示主权啦。” “你多大了?还这么小心眼。”南安哭笑不得,又觉得很窝心。 桑娆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我就是小心眼,就是要让她知道,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窗外阳光正好,两个女孩在沙发上瘫了一下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学校里的事,南安慢慢有些犯困,正要上楼去睡个午觉,桑娆却不乐意了:“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啊?晚上肯定又睡不着,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找许陌上玩吧。” 假日悠长,除了拍照,她们偶尔也会去光顾一下“时光机”,南安一边喝东西一边看书消磨时间,桑娆就很自来熟地跟许陌上东拉西扯。 得知桑娆正在练习摄影,许陌上忽的来了兴致,立刻从奶茶店二楼的房间里找出一台落了灰的哈苏。 灰不溜秋的机身看上去又笨又重,远不如桑娆手里的单反轻巧漂亮,南安瞥了一眼,心想“这是哪个年代的古董”,却听见身边的桑娆倒抽了一口凉气。 或许,从这个时候开始,上帝就已经给了南安一些警示,让她顺着这个线索往下看,看清楚眼前这个漫不经心摆弄着传说中的贵族相机的男人绝非池中之物。 看清楚,除了年龄和阅历的差距,还有一些更为复杂的东西,如同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他们中间。 可她没能领会这个警示,匆匆一瞥就移开了视线,把讨论空间留给两个摄影发烧友。 在许陌上的指导下,桑娆迅速掌握了构图和光线的运用技巧,也很快就拍腻了风景,开始嚷嚷着要练习拍人像。 要拍人像就必须有模特,本来这种露脸的事情应该让天生丽质的苏韵来做,但是苏韵根本没回来,而是留在安城打寒假工,实在鞭长莫及。 桑娆只好就地取材,把魔掌伸向了修改完小说以后就无所事事的南安,逼着她在友情和冬天的被窝之间做个选择。 南安很想选被窝,可实在吃不消桑娆的撒娇耍赖,只能每天咬牙早起,确保能够在朝阳升起的瞬间于指定地点摆出指定的姿势,好完成桑娆镜头下名为“晨曦中的少女”的大作。 等桑娆拍完南安又抓着阮北宁拍了一组居家风的照片,寒假已经在她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中进入了尾声。 桑娆去年暑假就买了电脑,个头比南安的大,用处也比南安的多,开学没多久,她就一口气把完成的作品全部传到了网上。 本来只是为了好玩,最多再加一点点炫耀的意思,谁知道发出去的帖子浮浮沉沉,居然被顶到了安大贴吧的第三位。 南安和阮北宁从来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平时连学校的贴吧都很少逛,直到走在校园里被人问到是不是照片里的模特,才知道桑娆闯了什么祸。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阮北宁全副武装,围巾和帽子一个不落,硬生生闷出一头汗,揪着桑娆好一顿训,末了又从手机里找出一大堆表白的微信,脸色比饭桌上的剩菜还要难看:“你说怎么办吧?” 桑娆低眉顺眼的说不出话,心里默默把那几个表白的女生恨了个遍——敢跟她抢男人!真是不想活了! 另一个当事人南安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在桑娆忍不住要哭出来的时候悄悄戳了戳旁边的萧倦。 萧倦在贴吧看了半天热闹,这才想起来打圆场,从阮北宁手里抢过手机看了一眼,笑着指了指其中一条消息:“要不然你就选一个当女朋友呗,我看这个就不错,哎哟,法学系, 分卷阅读12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还是我们师妹呢。” 阮北宁横了他一眼:“别胡闹。” “我没胡闹啊。”萧倦点开女生的头像递到阮北宁面前,“你自己看嘛,长得还挺漂亮的,配你绰绰有余了。” 阮北宁不理他,夺回手机拔腿就走。 桑娆有苦说不出,一路小跑着跟在他后面小声道歉,走到门口又恶狠狠地朝萧倦挥了挥拳头:“你给我等着!” 萧倦是有点过分了,本来桑娆拍完阮北宁就该轮到他,正碰上假期结束他才逃过一劫,偏偏这家伙从来不知道见好就收,看着桑娆气鼓鼓的背影,还扭头去问南安:“北宁生气,她跟着凑什么热闹?我可一个字都没说她。” 女孩的心事果然只有女孩最清楚,但那层窗户纸迟迟没有捅破,南安也不好明说,只能拍拍萧倦的肩膀以示安慰。 陆锦眼明心亮,也如法炮制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附赠一个“你没救了”的眼神,然后端着餐盘跟南安去倒剩菜。 萧倦恍然大悟,嘀咕了几句就追上南安:“以后她每个月的那几天你能不能提醒我一下?免得我又撞枪口上了。” 南安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好半天才无可奈何地点头。 萧倦跟着两个女孩走了几步,总觉得身边有点空荡荡的,于是伸手扯扯南安衣服上的帽子:“苏韵今天下课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吃饭啊?” 已经是三月份了,南安还穿着冬天的大棉衣,鼓鼓囊囊的像个小汤圆,脸颊却一天天瘦下去,声音也轻飘飘的,透着一股倦意:“她又找了份兼职,中午一下课就去了。” 萧倦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她怎么没跟我说?” 南安微微皱眉,心不在焉地踢着脚下的石子,答非所问:“她最近好像一直很忙诶,听说已经快攒够钱还给我哥了。” “我都说了让她别这么辛苦。”萧倦说着,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她在哪里上班?我过去看看。” 南安心里的疑惑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摇头老实回答:“不知道,她没说。” 萧倦想到最近苏韵越来越少的电话,突然没来由地心慌起来,目光落在无名指的戒指上,还是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算啦,等还了钱她就没这么忙了。” 南安好几次张嘴想说点什么,话都涌到嘴边了,却忍着没开口。 过了一会儿,萧倦整理好乱纷纷的思绪,突然提议:“等五一放假我们大家一起去郊区玩吧?我听说那边有座光华寺,许愿很灵的。” 南安还在犹豫,陆锦已经满口答应了,她前段时间考了驾照,正是手痒想碰车的时候,刚好趁着出游练练手:“到时候我开我爸的车载你们去吧!” 萧倦一脸抗拒:“算了吧,我可不敢坐你的车,桑娆早跟我说了,你把人家驾校的墙撞了个洞。” “那是个意外!” “那我们就是下一个意外。” “萧倦你是不是找抽啊?敢欺负我?小心我告诉苏韵。” “你告诉她也没用”萧倦得意洋洋地咧开嘴,“她是我老婆,肯定站我这边。” 陆锦牙都快酸倒了:“哟哟哟,这就叫上老婆啦?有种就当着她的面叫啊,看她不捏死你。” 春风拂面,带着点残存的冬日凛冽,南安一边听他们斗嘴,一边裹紧身上的外套,眼睛随意一扫,发现头顶光秃秃的树枝上已经悄悄探出了第一枝绿芽。 ☆、窥探 南安前段时间一直忙着改小说,改完了又忙着给桑娆当模特,被萧倦这么一提,终于又想起苏韵晚归的事情来了。 她有心要问一问苏韵,却迟迟不曾开口,就怕贸然问了对方会多想,思来想去,只能先按下不提。 或许就像萧倦说的那样,把钱还清了就好了吧。 她这么想着,心里冒出的那些疑虑却一点也没散,探究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频频往苏韵身上飘。 她分明感觉到苏韵身上产生了某种变化,这种微妙的变化让她不安,又因为太过模糊而没办法完全被证实。 可有些东西就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南安可以确定,已经有新的变化在增长,像一种默默扩散的慢性疾病。 去年开学的时候,萧倦提过要给苏韵买一幅床帘,苏韵怕麻烦就拒绝了,这个学期却自己买了床帘装上,而且一回宿舍就爬上床,把帘子拉得严严实实。 陆锦还笑苏韵躲起来数钱,南安的心却在这句玩笑话里一点一点沉下来。 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个多月,她好像明白苏韵身上多出来的那部分东西是什么了。 苏韵每天一下课就赶去做兼职,回宿舍的时间都在半夜,楼下的宿管阿姨已经上来说了好几次了,她依旧我行我素。 半夜十二点左右,宿舍已经关了灯,南安和陆锦都躺在床上,苏韵怕打扰她们睡觉就没开灯,摸黑去浴室洗澡,连换下来的衣服也不在宿舍洗,全都送去了走廊尽头的洗衣房。 南安越想越不对劲,耐 分卷阅读12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半夜偷偷跟去看了几次。 苏韵就站在洗衣机前面等着,手里拿着手机按个不停,神情一天比一天恍惚。 她上班到这么晚,懒得洗衣服也是很正常的,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后来从那台洗衣机里拿出来,又偷偷晾到顶楼天台上的衣服,每一件都让南安觉得很陌生。 那些迎风轻摆的风衣,在月光下闪着柔和光泽的小礼服,如果她见过——哪怕只见过一次,她都会记得。 可她没见过,从来都没有。 临近夏季,凌晨时分的天台上凉风习习,南安蹑手蹑脚,像个变态偷窥狂一样蛰伏在黑暗里,等着苏韵晾好衣服下楼。 如果是桑娆,这个时候一定会说“那可是Burberry啊,用洗衣机洗也太暴殄天物了吧”,可南安没空去心疼那件皱巴巴的经典款风衣,始终把目光锁定在苏韵身上,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口。 四周静悄悄的,南安快步上前,一件件仔细端详着那些衣服,每翻出一条标签,对着手机查出专柜价码,裸露的肩膀就在风中痉挛似的抖一下。 查完最后一件,她终于停止这种怪异的举动,抱着胳膊慢慢蹲下来,手指剧烈抖动,额头上渗出一层粘腻的薄汗。 她用力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理清楚这段时间在苏韵身上发现的不对劲。 她试图说服自己,苏韵只是想换个风格,毕竟是女孩子,这个年纪哪有不爱美的,况且她那么漂亮,穿什么都一定很好看。 可是——可是!买衣服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以苏韵现在负债的状态,根本负担不了这些牌子,萧倦也是,他们身边唯一能买得起这种一线品牌的就只有陆锦,可陆锦为什么会无缘无故送衣服给苏韵?又为什么从来没提过这件事?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陆锦送的,为什么苏韵要刻意隐瞒,每天还是穿着自己的旧裙子出门,晚上宿舍关灯了才穿着新衣服回来?又为什么要偷偷把它们晾在平时少有人来的天台? 不是萧倦送的,不是陆锦送的,也不是苏韵自己买的,所有自我安慰的理由被一层层抹去,慢慢露出了晦暗的真相。 南安全身战栗着蹲在地上,脑子里像被人塞满了生锈的铁块,顶得太阳穴生疼,仿佛随时会刺破头骨。 整整两个小时,她保持着抱头的姿势蹲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直到一阵狂风吹动角落里一只空空的易拉罐,发出“哐啷”的响声,她才猛然清醒过来,跌跌撞撞奔下楼。 宿舍门已经锁上了,南安哆嗦着敲了敲门,又敲了敲,然后听见有人下床的声音。 老旧的铁门被轻轻拉开,一股凉风从对面的窗口吹过来,苏韵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中有一种奇异的朦胧美感,可南安看着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你怎么还在外面啊?”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初醒时的暗哑,像猫咪的呜咽一样动听。 南安愣愣地盯着她,随即垂下眼睛,从胸腔里呼出一种微弱的,叹息一样的声调:“我睡不着,去隔壁串门了,陆锦没跟你说吗?” 苏韵退了半步让南安进来,转身去锁门,随口答了一句:“我回来的时候她都睡了。” 你也知道你回来的时候她早就睡了啊,那你知不知道我在天台看到了什么? 南安心里像猫挠一样难受,捂着嘴打了个半真半假的哈欠,趿拉着人字拖走到书桌前,跟苏韵同时摸着黑爬上床,听见对方轻轻拉上了那幅碎花床帘。 黑暗中,南安侧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盯着对面那张单人床,一夜缄默,一夜未眠。 新学期过半,安大为了举行运动会而停课三天,南安和阮北宁抽空回了一趟锦城,把家里的被子晒一遍,又打扫了卫生,一直忙到晚上才坐车赶回学校。 阮北宁急着去学生会做运动会的准备工作,南安懒得在外面吃饭,拎着从食堂打包的馄饨独自回了宿舍。 安大食堂的手工馄饨一向卖得很好,汤头浓香,馄饨也是现剁馅现包的,南安隔三差五就要去吃一次,偶尔不想出门也会让陆锦帮忙带一份。 可是,这天晚上以后,她再也没有吃过那家的馄饨。 陆锦陪桑娆去校外采风,两个人要在外面住一晚,苏韵也不会这么早下班,按理来说,南安应该是第一个回去的人,但她上楼的时候,发现宿舍门上的锁已经被人取下来了。 门是虚掩着的,从里面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南安心里一紧,还以为有小偷光顾,犹豫着把门轻轻推开一条缝,然后就看见原本应该还在外面兼职的苏韵正坐在床上。 她的反应很快,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就迅速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了床帘后面,可南安还是看见了。 不光看见了,还看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错。 因为那个东西,几乎天天都跟她打照面。 前段时间,陆锦的母亲去香港出差,给陆锦带回来一只限量款的拼色皮包,据说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戴妃包 分卷阅读12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源于已故的戴安娜王妃,可陆锦不喜欢这种配色,只拎了一次就没再管过。 此刻,那只优雅小巧的戴妃包就躺在那张专门放行李的空床上。 玫红色,天蓝色和宝石蓝撞在一起,漂亮又醒目。 跟苏韵刚刚藏起来的皮包一模一样。 屋子里顷刻间安静下来,空气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又冷又硬,导致每一次的呼吸都无比艰难。 苏韵坐在床边,手指紧紧攥着床帘边缘,慢慢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今天要住在家里呢。” 南安拎着热气腾腾的馄饨站在门口,眼睛里覆盖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心里却再清楚明白不过。 她的脑子里陡然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哀愁,淹没了感官,蚕食了理智,那些自欺欺人的借口一点点被腐蚀掉,只余一片滋滋作响的斑驳丑陋的伤口,嘲笑着她这些天的欲言又止。 她早该问出口的,再不济,也应该去找桑娆商量一下,可她什么也没做。 为了过去那些相伴相知的岁月,为了维持一个和平的假象,她居然一直沉默着,沉默着,把自己的所见所感都嚼碎了咽进了肚子里,甚至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的判断。 所以,现在□□裸摊开在她眼前的真相,才会像一堆反刍出来的呕吐物一样恶心。 静默良久,南安缓缓吐出一口气,反手关上宿舍门,声音绷得像拉紧的弓弦,箭头直指床上的苏韵:“我有事情要问你。” 苏韵的身体轻轻一抖,脸上血色尽褪,咬着嘴唇慢慢从床上下来,坐到了椅子上。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死死盯着脚下的地板不肯抬头,看起来既可怜,又可恨,南安僵直地站在门口,根本不敢去靠近她。 背靠着粗糙起锈的门板,南安慢慢酝酿出一些浅薄的底气,嗓子里却像塞了一团棉花,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 “我看见了。” 图穷匕见,杀死的不是她阮南安,也不是对面的苏韵,而是那个唱着“世界对我太可恶”的,明快爽朗的傻大雄。 南安紧紧捏着拳头,拇指的指甲把装馄饨的塑料袋抠出一个洞,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的眼泪也应声而落。 从这一秒钟开始,她必须变成那只被老鼠咬掉耳朵的机器猫——守护大雄的机器猫。 再也不能心软,再也不能逃避,再也没办法粉饰太平了。 “你看见什么了?” 苏韵慢慢抬起头,脸上是一种南安从未见过的,甚至可以用嫌恶来形容的表情。 南安抹了一下眼睛,竭力保持声音的平稳:“那个包,还有你晾在天台的衣服,我都看见了,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苏韵半歪在椅子上,单手托着下巴,极短极促地冷笑了一声,半张脸埋在头发里,露出来的半张脸上像结着一层寒霜:“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我不管?”原本只是朦胧的推测,现在马上就要坐实了,南安也冷笑起来,一颗心重重往下坠,一直坠到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本来不想这么做,不想去戳对方的痛处,可她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于是用一双充血的眼睛牢牢盯住苏韵,声音冰冷,铿锵有力:“那萧倦呢?他能不能管?” 话音一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迅速凝结成块,组成一道无形的高墙,把她和苏韵远远隔在两边,她固守着自己和萧倦两个人的尊严,憋着一股气,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对方却孑然一身,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不声不响,无悲无喜。 “我问你话呢!” 这种自损一千也未必能伤敌半分的悬殊让南安胸口气血翻涌,声音也像是砖块在水泥地上摩擦一样粗嘎难听。 苏韵对她的愤怒视而不见,好半天才挑起一边眉毛,施施然抬起左手,轻柔地抚过无名指上那个小小的圆环,如同抚摸爱人天真热烈的眉眼。 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滑落下来,她上那种寒霜般的表情也慢慢融化:“我跟那个人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很快就会断的,所以——“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南安惨白的脸,眼神半是逼迫半是威胁。 “只要你不说,萧倦就不会知道。” ☆、分割 “那个人?” 起码过了有一分钟,南安才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 她愣愣地看着苏韵手上的戒指,立刻想起圣诞节那天晚上萧倦冻红的脸,指甲一用力,手里的塑料袋被生生扯断,满满一碗馄饨砸在地上,溅起热腾腾的汤汁。 踏过面前的一地狼藉,冲破那道透明屏障,她一掌拍在书桌上,随即用力拽住苏韵细瘦的手腕,眼睛红得像有一把火在烧:“为什么?他那么喜欢你!他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 “我不想再做乞丐了!”一声高亢尖锐的咆哮从苏韵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刀尖划破锦缎般刺耳。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八个字,让 分卷阅读12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南安如遭雷击。 苏韵趁机甩开她的手站起来,薄薄的肩膀不停颤抖着,声音却冷硬尖锐得像一把刀,目标明确,直往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捅:“我不想再一次次接受你们的施舍了,什么破围巾破手机破卡,你们以为我很稀罕吗?我不想要!统统都不想要!” 为什么?她也很想问为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想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南安他们什么都有,她却只能捡他们剩下不要的?为什么陆锦这么口无遮拦又没脑子的人随便一双鞋子的价格就够她在商场站小半年?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她明明那么努力了还是要被人踩在脚底下? 可是谁会来回答她? 没有人!她的委屈,她的厌恶,她的不甘心,她的羡慕和嫉妒,从来都没人看得见!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那种高高在上的同情心!你们觉得自己特别伟大是吗?觉得自己从泥坑里翻身了就可以当救世主是吗?我呸!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我告诉你,你们有的东西我现在样样都有了!而且只会更多!更好!” 突如其来的爆发让她的脸扭曲成狰狞的样子,从前那个笑靥如花的苏韵好像已经被时光雕刻成了一个陌生人。 还是那两道柔美的弯眉,还是那双清冷如寒星的眸子,还是线条流畅的鼻子和蔷薇花瓣一样的嘴唇,可南安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这张脸了,完全不认识了。 她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面目如初却又面目全非的苏韵,眼睛里的悲伤一下子浓得化不开:“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对。” 南安还不死心,梗着脖子又问:“这是你的真心话?” “是。” 苏韵闭上眼睛,好像一瞬间被人掏空了全身的力气,两只手死死抓着椅背,椅子在剧烈摇晃间狠狠划过地板,声音异常尖锐,盖住了她粗重的呼吸声。 完了,全都完了,她藏不住心里那只日夜嘶吼挣扎的野兽,稍不留神就让它冲了出来,挥舞着锐利的爪子,把一切都撕碎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末日般的苍凉,南安深吸一口气,微微仰头,把眼底的泪意一点点逼回去,说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带着哽咽的鼻音:“我们送你东西,借钱给你,是因为我们把你当成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朋友,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们不对,我向你道歉。”她哽了一下,鼻音变得更重了,“对不起……” 苏韵猛地转过身,泪水浸湿了整张脸,却咬着牙把哭声咽了下去。 她脸上交错的湿润根本就不是眼泪,而是野兽抓出来的血痕,一条条,一道道,深可见骨,再也抹不干净了。 南安盯着她的背影,眼前一片模糊,再开口时,语气里多了一丝虚弱的哀求:“可是苏韵,萧倦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他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从来都没有,你不可以这么对他。” “我知道。”苏韵狠狠抹去脸上汹涌的泪水,面容颓唐,如同枯萎的花朵,语气既平静又坦然,“他很好,他太好了,是我配不上他。” 南安久久凝视着她颤抖的肩,脑海中渐渐浮现出萧倦撑着下巴在寒风中打瞌睡的样子,目光一点点冷下去,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只凝成一声无力的叹息。 “你好自为之吧……” 苏韵一言不发地低头拭泪,肩膀簌簌抖动,喉咙里压抑着含糊不清的呜咽,如同一只濒临死亡的野兽。 南安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几乎可以闻到空气里某些东西被撕开的血腥味。 在新一轮的疼痛袭来之前,她屏住呼吸,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外走。 原来,感情真的是这么不牢靠的东西。 原来,不管是她和宋凉,还是萧倦和苏韵,不管是静默相守,还是热烈燃烧,最终都会寂灭离散。 殊途同归,无一幸免。 春天快要过去了,被门口暖融融的风一吹,南安突然狠狠打了个寒颤。 “等等!” 宿舍门被拉开的那一刻,苏韵突然急急叫住南安,冲上来一把拽住她:“你先别去找他……先不要告诉萧倦!”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里滚落,哭得像个正在融化的雪人,那么孱弱,那么楚楚可怜,和刚才那个满面讥讽字字如刀的苏韵简直判若两人。 南安扶着门框,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表情看起来有点茫然:“你不觉得你这个要求很可笑吗?你真的是苏韵吗?为什么我觉得我已经不认识你了?” 苏韵依旧紧紧拽着她,像是抓着世上唯一的希望,声音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树叶:“他的生日快到了……二十一岁生日,我答应陪他一起过的!拜托你……南安,拜托你,等过了生日再告诉他好不好?” 南安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睛里却含着深深的悲悯。 她还记得,三年前,萧倦的十八岁生日是在她家过的。 那天天气很好,萧倦穿了一件新衬衫,是苏韵花了一个月的兼职工资买给他 分卷阅读12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的礼物,纯净的天蓝色,穿在他身上很相宜,而他身边的苏韵依旧是一身半旧的白裙,裙角还被单车刮了一道口子,鞋子也是从高一就穿着的那双帆布鞋。 布裙粗糙黯淡,衬衫却崭新鲜亮,两个人欢欢喜喜的,头挨着头去吹蜡烛,烛火熄灭的时候,起身鼓掌的南安正好瞥见苏韵眼底隐隐的泪光。 那一幕南安记了很久很久,久到哪怕在现在这种难堪的对视中回想起来,还是会忍不住为苏韵心酸。 绮年玉貌,却是荆钗布裙,两手空空,拿不出任何东西来妆点这份美丽,纵使举案齐眉,但到底,还是免不了会有一丝意难平吧。 她沉默地望着眼前泪眼婆娑的苏韵,内心天人交战,僵硬的肩膀一点点塌下来,最终还是别过头,继续去拉门。 “南安!”苏韵抽泣着死死拖住她,脸上是一片惨淡的灰白,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她面前,表情更是卑微至极,“求求你……求求你,让我陪他过完这个生日,我一定跟他说实话,我再也不骗他了,求求你了,南安……” 她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人,即使是差一点就上不起大学的那一次,也还尽力保持着自己的姿态,不至于太狼狈。 可是如今,和萧倦一刀两断的结局近在眼前,她怕了,真的怕了,怕那把刀就这样落下来,斩断他们过去一切的温柔缱绻,她怕得再也顾不得尊严这回事了。 “只要两个星期,求求你,我只要两个星期……我真的,我真的舍不得他!”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额角的青筋条条绽出,耗尽全力喊出最后一句话,膝盖重重磕在了地砖上。 南安咬紧牙关,沉默片刻,一点一点掰开那只削瘦的手,轻轻往后一甩,甩开了数年来的所有温情与恩义。 “我答应你。” 推开门,半个身子走出门外,她的声音被晚风吹得飘忽不定。 苏韵倚在门边低声啜泣,心脏像被人生生挖出一块,痛得几乎要呕出血来,还是微微欠身,对南安鞠了一躬:“谢谢你……”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听她说谢谢了吧,南安这么想着,顺着长长的走廊往前走,没有回头。 门口洁白的瓷砖上洒了一大滩馄饨,被凌乱的脚步一一碾平踩碎,在幽凉的月光下散发着冷冰冰的食物香气。 五味杂陈,堪比人生。 沿着楼梯一路走出宿舍楼,南安坐在当初和萧倦一起等苏韵的那张长椅上,抬头望着楼上亮着灯的宿舍,一直望到脖子都酸了,才慢慢从包里翻出手机。 她揉揉红肿的眼睛,打开通讯录,手指在萧倦的名字上停顿了很久,久到她几乎以为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了,终究还是没舍得按下去。 隔着偌大的校园,安大与美术学院中间的商业街上,萧倦刚刚从一辆公交车上下来。 站牌不远处的一家小吃店外,麻辣烫在锅内翻腾着飘出香味,他吸吸鼻子,停在店门口点了一大堆东西。 老板手脚麻利,飞快把食物打包好,笑着指了指菜单,吆喝一声:“二十三块,把零头给你去了啊。” 萧倦笑嘻嘻地道了谢,掏出钱包付钱,正要接过晚餐,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抢劫啊!快帮我抓住他!” 一道黑影擦着萧倦的肩膀跑过去,一个女生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着,眼看就要追不上了,萧倦脑子一热,来不及思考,抓起麻辣烫就追了上去。 黑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立刻窜到旁边的小巷子里。 萧倦迈开腿一路追进去,扶着墙轻轻喘气,似笑非笑地盯着跑进死路的小毛贼:“兄弟别怕,我也是干这个的,东西分我一半怎么样?” 那人压根不信他这一套,捂着口袋慢慢退到墙角,抬头估量了一下身后的墙高,踩着旁边的垃圾桶就准备翻过去。 “还想跑?”萧倦大步冲上前,扯开手里的袋子,一碗滚烫喷香的麻辣烫精准无比地落到了对方头上。 那人惨叫一声,立刻捂着脸摔回地面,萧倦立马踩住他的肚子,凶神恶煞地大喝一声:“把东西交出来!” 对方挣扎着要爬起来,腰上又挨了重重的一脚,只好颤颤巍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绿色的软皮钱包。 萧倦一把抢过钱包,眯起眼睛阴恻恻地笑了:“以后别再抢了,万一哪天不长眼抢到我女朋友,我就把你扒光了绑到电线杆上!听到了没有?” 顶着满头麻辣烫的男人盯着他宽厚结实的肩膀连连点头,见他没有要再动手的意思,连忙捂着腰一瘸一拐地往外跑,跑得太急,还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没长眼睛啊?”萧倦下意识后退半步,撇撇嘴,看着散落一地的麻辣烫,嘟囔了一句“真倒霉”,也跟着走了出去。 才走到巷子口,一直躲在墙边的失主忽的跳到他面前,路灯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发亮:“你好厉害啊。” “那当然。”萧倦挑挑眉毛,很得意地把手里的钱包递给她,“喏,下次小心点啊。” 女孩接过失而复得的钱包,双颊微微泛红,仰起脸朝 分卷阅读12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他笑:“谢谢你啊。” “换个钱包吧,用这么扎眼的颜色,很容易被抢的。”萧倦闻着前面小吃店里的香味,随口提醒了一句就摸着肚子走过去,准备再买一份。 那女孩愣了一下,捏着钱包跟在他身后,脸上笑意盈盈,把平淡的五官都衬出几分明艳:“这是我最喜欢的颜色,不能换的。” 萧倦回过头打量她一眼,乌黑的长发上别着一枚小小的叶子形绿色发卡,身上穿着飘逸的淡绿色长裙,脚下还踩了一双绿色的凉鞋,果然从头到脚都是绿,像颗水灵灵的韭菜。 “随便你咯。”他轻笑一声。 绿裙女孩被他微勾的唇角晃花了眼,下意识跟了上去:“我叫陶薇,蔷薇的薇,你叫什么名字?” 萧倦停在小吃店门口,把刚才点过的东西又点了一遍,俊朗的侧脸被热气氤氲成一片模糊:“萧倦,就是很累的那个倦。” 陶薇轻轻点头,手指紧紧揪着轻薄的裙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又缓缓落下,鼓起勇气把手机递到他面前:“诶,能不能问个手机号码?” 萧倦扭过脸,目光隔着层层热气落在她柔顺的长发上,突然间想起了苏韵的脸,眼底渐渐浮现出一抹笑意:“不行哦,我女朋友会不高兴的。” 陶薇呆住了,手一松,手机差点跌进面前的热汤里。 小吃店的老板眼疾手快,一把接过手机递给她,又把打包好的麻辣烫推到萧倦面前:“还是二十三块。” 萧倦拎着麻辣烫笑出一口整齐的雪白牙齿,一掏口袋就愣住了:“不是吧!” “怎么了?”陶薇被他的怪叫吓了一跳。 “钱包被刚刚那小子顺走了!”萧倦用力拍了一下脑门,“我说他怎么这么容易就把东西给我了,原来还有这一手。” 老板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不动,东西打包好了又不能退,萧倦挠挠头,只好去看身边的陶薇:“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明天还给你。” 陶薇眨眨眼睛,当即把钱包双手递过去,等他付了钱才笑着问:“现在能把手机号给我了吧?不然你明天就还不了钱了。” “好吧,谢谢你了。”萧倦皱了皱眉,还是乖乖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然后拎着麻辣烫朝陶薇挥挥手,“我先走了,明天见。” 陶薇胡乱点头,飞快在手机上打出这串数字,再抬头时萧倦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路灯下斑驳的树影间,少年的背影挺拔如松,已经逐渐浮现出成年男子高大的轮廓,陶薇捧着钱包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倏的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明天见,萧倦。” ☆、花谢 五月二十三号,星期天,萧倦的二十一岁生日到了。 南安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天。 生日算是个大日子,庆祝的人自然越多越好,除了南安他们,萧倦还请了几个班上关系好的同学,一群人下课以后就带着礼物齐聚学校附近的饭店。 往年萧倦的生日,南安要么是在家帮着阮北宁一起给他做一碗面,要么就随手在礼品店里买个小摆件送他,今年却提前半个月开始攒零花钱,买了一个他一直很喜欢却没舍得买的机械键盘。 萧倦一拆开礼物就咧嘴笑了,殷勤地给南安剥了一小碗虾仁,手都没擦就去摸她的头:“小丫头长大了,知道心疼哥哥啦!” 南安瞥一眼他身边那个空着的座位,慢慢垂下眼睛,一言不发地用筷子戳着碗里鲜嫩的虾仁,任由那只油汪汪的手在头顶摩挲。 旁边的桑娆看不过去,一掌拍在萧倦手上:“脏不脏啊你?赶紧把那对油爪子洗干净!” 萧倦飞快缩回被拍红的手,抽出纸巾擦了擦,板着脸瞪了桑娆一眼:“你能不能轻点儿?手劲这么大,小心我吃完了就跑,把你留在这里洗盘子。” “你敢!” 桑娆作势又要打他,却被阮北宁一把握住了手,轻轻拉到桌子底下:“今天他生日,让着他一点吧。” “对啊,今天我最大!” 萧倦斜着眼睛挑衅似的睨了桑娆一眼,桑娆撅着嘴,扭过头不理他。 这时,萧倦同宿舍的一个叫徐令的男生端着酒杯绕过来,大咧咧地揽住他的肩膀:“大寿星,敬你一杯。” “谢谢赏脸谢谢赏脸!”萧倦心情大好,毫不含糊,接过酒一饮而尽。 桑娆转了转眼珠,跟着上去敬酒,自己敬了还不算完,又戳戳低头吃菜的南安:“愣着干嘛?快敬酒啊!今天必须把他放倒,等下我再好好拍他几张丑照给苏韵看看!” 南安噎了一下,轻咳着放下筷子,倒了半杯酒举到萧倦面前,眼睛却一直盯着碗里的虾仁,嘴唇翕动间,忍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萧倦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酒杯,一仰脖又喝完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定定望着她,像是要一直望进她心里:“什么?” 南安鼻子一酸,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硬挤出一张笑脸来:“生 分卷阅读12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日快乐,祝你……”她顿了顿,声音像是长指甲刮过黑板一样,涩涩的,“祝你永远开开心心的,永远不要有烦恼,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在萧倦面前一直像只的小刺猬,很少有这么温言软语的时候,萧倦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又想起好像很长时间没见到这个小丫头了,于是又是夹菜又是盛汤的招呼她:“你前段时间是不是回家了啊?生病了吗?快多吃点补一补。” 南安不敢看他,全身绷得紧紧的,胡乱点了点头:“重感冒,怕传染给陆锦她们,就回家住了。” 她不能说自己是不想跟苏韵同处一室才回家躲着的,又从来没对萧倦撒过谎,一股愧疚夹杂着慌张在胸口乱窜,顶得喉咙发痒,真的忍不住咳了两声,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你看你,感冒肯定还没好全吧?”萧倦立马倒了杯果汁给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舒服就在宿舍休息啊,礼物让陆锦带给我不就行了?” “我想让你今天开心点啊。”南安鼓起勇气看着萧倦,眼神温顺得近乎讨好,眼尾闪动着润润的水光,说不清是因为咳嗽还是别的什么。 她只知道,面前这张写满关切的明朗天真的脸,看一眼,就会少一眼。 粗线条的萧倦没看出她的异样,嘿嘿傻笑了几声,习惯性夹起一筷子牛肉放进旁边的空碗里,又低头看了看手机,眼睛里多了一丝落寞。 南安不忍心再看他,耷拉着脑袋吃菜,一个个鲜嫩的虾仁被她嚼碎了咽下去,半点味道都没尝出来,反而堵得心口发慌。 约定的日子已经到了,当初声泪俱下求着喊着的苏韵却没有出现,是以,这个戳破一切的坏人只能由南安来做了。 可是,究竟要怎么告诉萧倦呢?要如何措辞,给他带来的伤害才会小一些呢?南安冥思苦想,最终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无论怎么说,怎么斟酌用词,真相就是真相,伤害就是伤害,萧倦要承受的痛苦也不会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就打折扣。 服务员上完最后一道汤,陆锦举起手机对着满桌的菜拍了张照片,一边发朋友圈一边用胳膊碰碰南安:“苏韵怎么还没到啊?” “不知道。”南安努力克制着声音里的怒意,“可能路上耽搁了吧,我们再等等。” “哈!我知道了!” 陆锦缩着脖子朝南安坏笑,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把声音压低了一些:“萧倦都二十一岁了诶,有些事该做的也要做了嘛,她肯定做准备去了,我都看见她买‘那个’了。” 她说得很隐晦,南安却猛然想到了什么,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强笑着推了她一下,牙齿差点咬到舌头:“他们还没到那一步吧?” “怎么可能?他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擦枪走火不是很正常吗?”陆锦一向豪爽,说到这个话题也忍不住脸红起来,贴着南安的耳朵小声八卦,“苏韵老是这么晚回来,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你可别跟我说你没看见她买的‘那个’啊,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她干什么去啦。” 南安动不了脑子,全身都动不了了,只知道愣愣地看着陆锦,眼睛里全是恐惧和震惊。 陆锦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面色羞赧地跺了跺脚:“哎呀!我在说些什么啊!肯定是桑娆把我带坏了……”说完又吐吐舌头,“你就当没听过啊。” 南安终于反应过来,拼命驱散脑子里阴暗污秽的想象,整张脸不由自主地涨成了猪肝色,手指轻轻一抖,满满一杯啤酒打翻在桌上,滴滴答答的淋湿了新买的裙子。 耳边充斥着男生们嘻嘻哈哈的劝酒声,她低下头,凝视着裙子上沾了冰凉液体的绚烂的芍药花,突然间想起小时候背过的一句诗—— 开到荼蘼花事了。 这天晚上的生日宴,苏韵一直没有出现。 酒过三巡,萧倦看手机的次数越来越多,情绪也越来越低落,一顿饭吃到最后,他醉得脚步虚浮,被阮北宁和几个男生架着上了出租车。 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醉醺醺的男生们被阮北宁搀扶着回宿舍,萧倦却坐在南安宿舍楼下的长椅上不肯走。 没有苏韵,这个生日对他来说总是不圆满的。 陆锦是真的喝多了,刚刚在出租车上就吐过一次,此刻半靠在南安肩膀上一个劲的呵呵傻笑,直嚷着要续摊。 南安看看陆锦,又看看低着头打酒嗝的萧倦,只好把神志还算清醒的桑娆留下:“我先送陆锦回去,你看着萧倦,我马上就下来。” 桑娆揉着额头一屁股坐到萧倦身边,朝南安点点头:“你去吧。” 南安扶着陆锦跌跌撞撞往前走,走到楼梯前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萧倦。 他坐在一片树影下面,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只是两只交握的手有些发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南安眼皮一跳,又朝桑娆喊了一句“一定要照顾好他啊”,才拖着陆锦的手上楼。 桑娆翘着二郎腿瘫坐在长椅上,掏 分卷阅读12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给苏韵打了个电话,对方还是处于关机状态。 她捏着手机不满地嘟囔了两句,戳戳萧倦的肩膀:“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苏韵肯定有什么事绊住了,明天我们再跟她吃顿饭就是了。” “不……” 萧倦半阖着眼皮,刚一张嘴,喉咙里就翻涌出一股恶心感,连忙捂着嘴巴绕到几步之外的灌木丛后面,“哇”的一声,晚上吃下去的为数不多的食物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桑娆皱了皱鼻子,迷蒙着眼睛爬到长椅上,探着脑袋喊了声萧倦:“没事吧?”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那边说话,她晃晃脑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斜对面的人工湖,一张脸霎时间由红转白,整个人僵在那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人工湖后面的大树底下有一片深深的暗影,里面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轿车,昏暗的光线中,苏韵的侧脸从车窗缝隙里露出来,初雪般白皙醒目。 驾驶座上的人微微转过身体,一张肥胖油腻的脸紧贴着少女领口的缝隙,薄薄的衬衫被他急切地褪了下去,雪白圆润的肩膀完全暴露在空气里。 苏韵微微昂着头,任由对方肥厚的舌头轻舔过脖子,眉心微蹙,表情分不清是痛苦还是享受。 桑娆站得腿发软,怔怔地跌落到椅子上,双目鼓睁,眼底一片赤红,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把残存的理智炸得粉碎。 萧倦还弯着腰在吐,对隐匿在黑暗里的龌龊行径一无所知。 桑娆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只呆坐了几秒钟,她哆嗦着嘴唇站起来,身体里聚集着的愤怒与伤心驱使着她迅速抓起长椅下的碎砖头,大步走向那辆车。 电光火石间,坚硬粗糙的砖块狠狠砸向车窗,砸向车内肮脏的苟且,砸向过往的青葱岁月,砸向记忆里那个笑容浅浅的少女。 “哗啦”一声,玻璃应声而碎。 一同碎掉的,还有曾经聚在那栋白色小楼里谈笑风生的所有人的青春。 飞溅的碎片划过桑娆的脸,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她松开手里的砖头,目光带着刀子般雪亮的恨意,直直刺向车内的苏韵:“你给我滚出来!” 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在突如其来的惊吓中慌忙抬起头,飞快松开怀里的女孩,一张脸上满是油汗,指着桑娆破口大骂:“滚!滚开!” 桑娆直勾勾地盯着苏韵,几乎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行动起来——伸出右手,穿过破碎的车窗,摸索着打开车门,然后一把揪住苏韵散开的衣领。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明明没怎么喝醉,可是看见对方衬衫缝隙里被扒开的半透明蕾丝内衣,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指甲因为用尽力气而翻折,指尖弥漫出钻心的痛楚,桑娆全然不顾,拽着衣衫不整的苏韵,劈头就是一个耳光,咆哮声震耳欲聋:“王八蛋!你这样对得起萧倦吗?” 苏韵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满头长发凌乱地盖在脸上,全身筛糠似的抖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也空洞洞的,没有焦点,仿佛被那声质问震碎了灵魂。 同样被震碎的,还有一颗曾经剧烈跳动着的赤子之心。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萧倦面如土色,跌坐在一地秽物中间,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夏日的晚风吹开了周身的酒气,卷起一地灰尘,纷纷扬扬的,盖住了他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南安赶到楼下的时候,人工湖边已经聚集了一堆晚归的女生。 闹哄哄的人群中,闻讯赶来的阮北宁正紧紧箍着桑娆,低声在她耳边劝说着什么,两个人脸上都充斥着惊惶和愤怒。 南安急急拨开前面的人要冲过去,离她最近的一个女生突然指着角落里那个满脸怒气的中年男人惊呼出声——“天呐!那不是陆锦的爸爸吗?” 一股寒意迅速从脚底窜上脊椎,南安当即愣在原地,视线越过衣衫不整呆若木鸡的苏韵,往左边移了移。 那张仅有一面之缘的脸此刻无比清晰地映在瞳孔里,她倒抽一口凉气,像是窥探到什么脏东西一样飞快别过头,眼前一黑,急退两步才堪堪站稳。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陆锦的爸爸?! 与此同时,离南安只有几步之遥的漆黑的灌木丛里,萧倦依旧保持着二十分钟以前的姿势呆坐在地上。 植物的尖刺狠狠划过他的脸,留下一道道血痕,裸露的手臂被蛰伏在黑暗中的蚊子叮出一大片红肿,他一动不动,任由那些柔软而尖锐的疼痛一点点蔓延到心脏的位置,直至泪流满面。 耳边充斥着嗡嗡的声音,那是蚊子在吸他的血,而人群中那个熟悉的美好的侧影,却是生生剜去了他心尖上的肉! 记忆里那个黑发白裙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心脏仿佛顷刻间被碾成了齑粉,萧倦全身痉挛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就要冲出去,可手指刚刚撑到地上,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强忍着哭声, 分卷阅读12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强忍着像桑娆一样疯狂咆哮质问的冲动,强忍着要把那个人抱进怀里的心疼和酸楚,将自己禁锢在一团漆黑里,动弹不得。 她已经那么难堪了,被那些恶意探究的目光剥尽了衣衫,徒留赤条条的肉身受尽鄙夷与唾弃,如果这就是惩罚,那么已经够了,真的够了。 他才是最有资格去指责她的人,可是他不能,不能带着满身的污秽站到她面前,满足那些看客的眼球,像个狗血剧里的男主角,用一张狰狞的脸给她最致命的一击。 就当他不知情吧,就当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让他用心如死灰的沉默,保护好那个女孩的最后一点尊严吧。 嘈杂的人群中,除了南安,谁也没有注意到灌木丛中那个咬着拳头泪如泉涌的少年。 互相陪伴了这么多年,他们几个人里,南安最了解的其实不是阮北宁,也不是桑娆,而是萧倦。 因为他最简单,最容易被看透,甚至一点秘密都没有,开心和难过都会明晃晃地写在脸上,根本不必费心去猜。 南安曾经以为,没有什么事能够改变萧倦的坦荡与明亮,可是她错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痛苦压抑的萧倦,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痛恨人群中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孩——那个曾经的朋友,此刻的仇敌。 如果没有苏韵……如果没有她,萧倦或许永远都会是那个笑容明亮肆意张扬,带着阳□□息的少年,也永远不必承受这场血淋淋的,令人作呕的背叛。 南安紧紧咬着嘴唇,缓步走到那堆灌木丛前,蹲在一片阴影里,双手穿过尖尖的木刺,轻轻捧起萧倦泪痕交错的脸,像捧着一樽易碎的珍贵瓷器。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那只万能的哆啦A梦,我改变不了故事的结局,我甚至,甚至拿不出一只小小的竹蜻蜓,助你避开这场劫难。 萧倦呆呆地看着泪流不止的南安,脑子里像劈过一道闪电,总算明白对方前段时间的避而不见和今晚数次的欲言又止所谓何意。 辛辣的酒气在胸口翻搅出一阵剧痛,他死死捂住心脏的位置,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抵在嘴唇上,制止南安再说下去。 “我累了,先回去了。” 夜幕深深,连平时最爱看热闹的月亮也躲到了云层后面,南安眼睁睁看着萧倦的背影摇摇晃晃消失在路的尽头,眼泪簌簌而下的同时,全身的血液齐齐涌上了头顶。 她气恨难消,跌跌撞撞冲到苏韵面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舌尖满是铁锈的味道:“你满意了吧?” 苏韵两手攥着松散的衣领,睫毛轻颤,风中柳絮般柔弱无依。 一连串的羞辱和惊吓已经让她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胸腔里仅存的最后一点勇气,念出那个一生中最最珍贵的名字—— “萧倦呢?” 南安轻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有一片焚烧着的恨意,目光落在苏韵红肿的半边脸上,掌心烫得直冒火,恨不得在另一边再扇一巴掌。 可是一想到灌木丛里萧倦蜷缩着的身影,想到他选择隐忍离去的用意,她努力把口中的血腥气咽了下去:“他今天一直在等你,可是你在做什么?车里那个人又是谁?” 苏韵自然不会回答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可她还是要说下去,哪怕是为了那些被伤害被辜负的真心,也要把话说完,说尽。 “苏韵,我真的看错你了,原来你不仅没有良心,还没有底线,你这个人,早就从里到外都烂透了,也让人恶心透了!我不该同情你,我们所有人都不该同情你,你根本配不上我们那种‘高高在上’的同情心!如果早知道有今天,我宁可去同情那些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也不会把它浪费在你身上!” 苏韵安安静静承受着南安言辞中的锐利刀剑,心脏像是被戳出了好几个血窟窿,痛到全身战栗,四肢冰凉,喃喃地又问了一遍:“萧倦呢?” 南安别过头,视线定格在那片杂乱的灌木丛上,强忍着没有掉泪,语气决绝到了极点:“别再叫他的名字了,你不配。” 至此,苏韵眼睛里明明灭灭的微弱光亮终于彻底熄灭。 她重重低下头,仿佛骤然被人抽去了脊梁,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从心底发出一声嗤笑。 是啊,她不配,已经在烂泥里越陷越深的人,有什么资格再拥有阳光?不,她大概连仰望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此刻才明白什么叫做绝望。 不是对着家徒四壁的境遇失声痛哭,不是要强迫自己去接受别人的施舍,也不是放弃自尊不顾廉耻地出卖身体。 而是本就如浮萍般轻贱的生命,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依托。 泪眼朦胧间,她好像又看见那年军训,穿着迷彩服倒地不起的自己,那么孱弱,那么无助。 那双坚实的臂膀把她从尘埃中抱起,朝着医务室的方向狂奔的时候,远处的教学楼被阳光抹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她仿佛置身于起伏的海浪之中,身体随着对 分卷阅读12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方奔跑的动作不停晃动,却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时,她躺在医务室的床上,耳边是那个人略显担忧的低语:“以后不舒服就说出来,千万别再晕倒了。” 不会了,失去那双臂膀以后,她再也不会倒下了。 越是虚弱,越要保持清醒,越是一无所有,越要咬着牙撑过去,越是深陷沼泽,越要坚决与美好的过去背道而驰。 记忆里那个明亮温暖如阳光的少年,终于被后来的乌云一层层掩盖,模糊成一个只能用余生去想念的影子。 过不多时,宿管阿姨的怒吼声从楼里传出来,周围的人群渐渐从这片空地转移到每个楼层,这场闹剧也落下了帷幕。 苏韵徐徐呼出一口气,抬起手,一颗一颗扣好衬衫的扣子,挺直了脊梁,目不斜视地从南安身边走过。 角落里的轿车掉转了方向,慢慢驶向前面的路口,地上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小小的银戒指嵌进了车轮里,被碾压成扭曲的形状。 内圈刻着的两个名字在粗砺的水泥上一路摩擦,渐渐磨成了空白,再也无法复原。 ☆、离散 陆锦从宿舍搬走的时候,苏韵已经先她一步消失了好几天。 书桌上的电脑还亮着,安大的贴吧首页写满了苏韵和陆锦的名字,为了夺人眼球,标题越写越夸张,有几个帖子里还附上了当晚的照片,苏韵衣衫不整肿着半张脸的样子依旧楚楚动人。 陆锦一边把自己瓶瓶罐罐的护肤品扫进行李箱,一边“啪”的合上电脑,然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她兀自出神了一会儿,憋足了一口气,对着眼前的空气破口大骂:“王八蛋!有胆子勾引我爸,没胆子见我?良心都喂狗了吧?穷疯了吧?我他妈真是瞎了眼了,居然把这种人当朋友!” 斜对面的单人床上,南安半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一开口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来,轻轻叫了一声“陆锦”,又没了下文。 从那天晚上开始,她就真的感冒了,躺在床上烧得浑身滚烫,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团火,呼吸间飘出灼热的火星,把嘴唇烫得起了皮,吃了好几天药也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陆锦骂骂咧咧的收拾好桌上仅剩的几样东西,转身倒了一杯水,轻手轻脚爬上南安的床,扶着她慢慢把水喂进去,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南安试探着去握陆锦的手,声音低低的,带着咳嗽过后的沙哑:“对不起。” “这跟你又没关系。”陆锦收敛了怒火,眼圈红红的,手指一下一下揪着被子,脸上一半难过一半嘲讽,“再说了,我爸妈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在外面找人这种事,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南安脸上还洇着两团病态的潮红,怕把感冒传染给陆锦,只能转过头对着雪白的墙壁叹气。 “可是我没想到是苏韵。” 片刻后,陆锦用一种很失落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指着对面属于苏韵的那张乱糟糟的床,指尖微微发颤,像个急于跟家长告状的小孩子,满眼焦灼和委屈,语无伦次地说:“就她不行,真的,谁都可以,就是她不行,就算不是朋友,我们好歹是室友吧?是同学吧?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就一点都没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南安一言不发地听着,等她的发泄告一个段落了,才轻轻抬起手臂,把她揽进怀里,手指细细抚摸那一头略显凌乱的彩色短发,如同安抚一只受伤的幼兽。 或许,对现在的陆锦来说,任何口头上的安慰都只不过是二次伤害。 南安能给她的,只有这样一个沉默的拥抱。 那天晚上的闹剧草草收场,贴吧里爆出来的内容却每天都在更新,“包养门”和“室友后妈门”如同落进油锅里的两滴水,噼里啪啦的,在安大寂静的校园里溅出沸反盈天的热度,直接把两个当事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陆锦那晚喝得烂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看见贴吧里的内容,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在恶作剧,马上发帖子把那些“造谣”的人都骂了一顿。 紧接着,有人贴出了照片,一张比一张清晰,底下的评论更是集体嘲笑她“是人是狗分不清”,“炫富遭报应”,“白白让室友当了后妈”。 直到在医务室打点滴的南安回来,把那天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她听,她才终于信了。 她第一时间打电话去质问父亲,气得口不择言:“你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找谁不好偏要找我同学,成心给我找不痛快是不是?” 父亲在电话里怎么说来着?哦——她干净嘛。 “她哪里干净了?多看她一眼我都嫌脏!”陆锦咬牙切齿地吼完这句话,买了不到三个月的手机狠狠砸向地板,四分五裂。 识人不清的自责,为他人做嫁衣的懊恼,私生活被大众传阅的羞耻,生活被彻底搅乱的烦闷,一切的一切,像一组来势汹汹的组合拳,把她二十年来所有的骄傲和自信统统打碎了。 她可是陆 分卷阅读13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锦啊,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她都只会收获别人艳羡或者嫉妒的目光,何曾尝过这种虎落平阳的滋味? 找不到苏韵,她就把宿舍里苏韵留下来东西砸得稀巴烂,删不了帖子,她就花钱雇水军去跟其他人对骂,至于父母那边,他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她已经无所谓了。 可是,这个见证自己颜面扫地全过程的破学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谁都别想看她的笑话! 窄窄的单人床上,陆锦慢慢把脸贴近南安的颈侧,贪婪地嗅着她发丝间那股幽微的香气,胸口翻涌着浓浓的不舍:“本来想跟你一起毕业的,还说好要开家酒吧,专门给你留个位置……可我食言了。” “你妈给你找的学校也挺好的啊,等你在那边安顿下来,我们还是可以联系的。”南安的语调温柔而虚弱,脸上的笑容也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况且,你本来就不喜欢这里吧?” 陆锦确实不喜欢这里。 从入学到现在,她身边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就是“土豪”,拎个包是土豪,穿件好看的衣服是土豪,煮杯咖啡是土豪,参加聚会主动买单也是土豪,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除了南安和桑娆,周围其他的女生就好像天生跟她有仇一样,但凡她过得好一点,眼睛里就哗哗冒酸气,恨不得把她从头到脚腐蚀个遍。 别人买奢侈品是追求生活品质,她买就成了故意炫富,别人逃课是情有可原,她逃课就是“仗着家里有钱搞特殊”,诸如此类的差别对待,她都可以不在意,唯一不能忍的是,连她身边的人也要被波及。 虽然南安和桑娆从来没在陆锦面前说过,但她知道,她们和自己的交往早就被人解读成抱大腿的行为了。 她是真的不明白,交朋友也好,穿衣吃饭也好,逃课出去玩也好,这些在她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为什么到了其他人眼里就完全变味了。 这次的事也一样,明明她才是受害者,贴吧里讨论得最多的居然是她平时怎么仗着家里条件好久肆意妄为。 她到底哪里肆意妄为了?买件衣服都能扯到性格恶劣欺负人,这些人到底是有多穷?有本事一辈子别买新衣服啊! 陆锦越想越气,双手紧紧箍住南安的腰,小狗似的在她怀里拱来拱去,恨恨地说:“我们出去逛街吧,我手里还有两张卡,把它们全刷爆!买什么拍什么,全传到贴吧里,反正我干什么都是炫富,干脆炫个够,气死那帮王八蛋!” 南安被她拱得直往后仰,嗓子眼里又有些不舒服了,忙转过脸咳了几声,声音愈加沙哑:“你不是马上要去机场了吗?哪有时间逛街?” 陆锦突然醒悟过来,眼睛失神地盯着南安的睡衣扣子,继而把目光移到她背后那只柔软的枕头上,呆呆地说:“那下次吧,我放假回来了就约你。” 枕头底下压着一个蓝色的日记本,她一伸手就能抽出来,可她不敢,也不能。 即使她真的很想再翻一翻,看看这半年多的相处中,自己是否在这个本子里占据了只字片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个女孩静静拥抱着,谁都没有再说话。陆锦被南安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渐渐有倦意袭来。 她轻阖眼皮,又猛然睁开,强撑着不肯睡去,没过多久就小声哼起了歌。 “窗边雨水,拼命地侵扰安睡……你在受惊中淌泪……爱本是无罪,请关上窗,寄望梦想于今后,让我再握着你手…… 她哼得断断续续,南安侧耳细听,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忽然间泪凝于睫。 宋凉走了,苏韵走了,陆锦也要走了,这些曾经闯入她的生活,给予她短暂温情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 从今往后,她身边又只有那三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咚咚的敲门声突兀地穿透空气,陆锦的歌声也戛然而止,她抬头看着南安,清楚地看见对方眼睛里点点的泪光。 “我去开门了。” “去吧。” 来的是陆锦母亲的司机和家里的保姆,见陆锦面色不虞,他们也不多说什么,一进门就立刻有条不紊地开始打包剩下的东西。 陆锦离了南安,又变回那个坏脾气的大小姐,冷着脸坐到椅子上摆弄新买的手机,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南安看着墙角那个属于陆锦的置物柜一点一点被搬空,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场景。 其他人都忙个不停,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门口,高高昂着下巴,眉心紧皱,像个负气的小孩。 她来时就很潇洒,走得更潇洒,中途那些嘻嘻哈哈的打闹,那些相视一笑的默契,那些互相陪伴的时光,就像一场太过真实又太过短暂的幻觉。 收拾东西的人陆陆续续把打包好的箱子推到门外,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等着,等了好一会儿,那个中年司机才温声提醒道:“小锦,登机时间快到了,该走了。” 陆锦用力揉了一下眼睛,拎起那个她经常背 分卷阅读13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的菱格包,扭过头低声嘱咐南安:“你好好照顾自己,实在不舒服就再去输两天液,我给桑娆发短信了,她下课就过来陪你。” 南安胸口一抽,鼓着一股劲掀开被子下床,快步走到她面前,声音哑得像大哭过一场:“你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晚上睡觉记得锁门,自己的东西要看好,别再丢三落四的了。” 陆锦点点头,又伸手紧紧抱住南安,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她拦腰折断:“你也是,要好好关心自己啊,别总是熬夜,别总是被以前的事情影响,不管怎么样,跟你一起住的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 “我也是。”南安吸吸鼻子,眼角被陆锦短短的头发扎得发痛。 “那……我走啦,你帮我跟北宁他们说一声。” “嗯,路上小心,到了那边就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了。” 陆锦缓缓松开了手,把满地的箱子扔给走廊上等着的人,自顾自地往前走,身影萧索,最后回头朝南安挥手时的语调却很轻快:“你不知道吧?其实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行李箱的轮子一路滚到了走廊尽头,南安靠着门框,目送着那一团彩虹般鲜亮炫丽的色彩消失在楼梯口,然后轻轻合上宿舍门,瘫坐到椅子上。 短短一个星期,当众掌掴苏韵的桑娆被通报批评,陆锦在贴吧里大闹一场之后选择出国留学,苏韵更是直接退学,彻底从这所学校消失了。 向来热闹的453宿舍,如今只剩下一个生病的南安和满室寂静的空气。 经过一个冬天,窗外鸟鸣清脆,绿树葱葱,构成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于她而言,却已是开到荼蘼花事了,从此人间无芬芳。 这一年的六月,各大社交媒体突然开始疯狂转载同一条新闻。 “世界末日理论”甚嚣尘上,神秘的玛雅文明逐渐进入公众的视野,公交车上,广场上,办公室里,学校的食堂里,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谈论着12月21号的世界末日。 在全人类的生死面前,震惊整个安大的桃色绯闻终于慢慢平息。 末日还未降临,萧倦却像是已经死过一次了。 南安再见到他的时候,根本没办法把眼前这个胡子拉碴面颊凹陷的人和记忆里意气风发的萧倦重合在一起。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一开口,拖出一长串哽咽的余音。 萧倦佝偻着背,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原本刚好合身的T恤此刻空荡荡地挂在身上,眼睛下面一圈乌黑,看向南安的目光却依旧温暖:“你先管好自己吧,我听说你又生病了,这么小身体就不好,长大了要吃苦头的。” 南安伸手拉住他的手腕,被凸出的骨头硌得手心生疼,努力把嗓子里的酸楚咽下去,故作轻松地掐他一把:“我早就长大了!” “长大了有什么好的?”萧倦苦笑着揉揉手臂,声音轻得就像一缕风,“我还盼着你永远不要长大呢。” 是啊,长大到底有什么好的呢? 长大成人,意味着可以自由支配零花钱,可以不必再遵守家里的门禁,可以肆无忌惮地吃喜欢的垃圾食品,可以和喜欢的人光明正大地手牵手走在一起。 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将要只身闯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里没有机器猫的竹蜻蜓,没有脉脉温情,更没有永远不变的爱人。 动画片里的主角大雄,就算在每一集的结尾改正了缺点,懂得了道理,收获了快乐,成为了更好的自己,可是下一集的开场,他还是会变回那个懦弱又倒霉的大雄,未来还是有数不清的烦恼在等着他。 长大,从来都不是破茧成蝶的一瞬,而是后患无穷的一生。 南安怔怔地看着萧倦,脸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除了哭,她还有无数种方式可以表达对苏韵的恨,可是除了哭,她找不到任何一种方式来表达此刻面对萧倦,她心头涌出的无限愧悔。 “对不起。”她低下头,喉咙里哽得几乎喘不过气,“真的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如果我早点跟你说……” “早点说晚点说,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不用自责。”萧倦轻轻揉着她头顶的发旋,笑容飘渺得就像山间的雾气,风一吹就散开了。 人头攒动的食堂里,他们面对面站着,同样的永失所爱,同样的伤痕累累,也同样还在苟延残喘着。 沉默良久,南安上前一步,踮起脚轻轻拥住少年削瘦的肩膀,所有的劝说和开解都化作一句虚无的安慰:“会好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她小时候性格很内向,经常被隔壁的小孩欺负,身上时不时就会出现细碎的伤口,每当这个时候,萧倦就会拎着鸡毛掸子冲出去替她报仇,回来了还会给她带糖吃,蹲在她面前笨拙地安慰她:“以后会好的。” 以后会好的,以后,是多久以后呢?萧倦不知道,南安也不知道。 或许,终其一生,他们都不会好起来了。 但此时此刻,萧倦却在这样一句不痛不 分卷阅读13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痒的安慰里攥紧南安的手,硬生生掉下了眼泪。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跟我分开,我觉得我们一定会结婚,生一个可爱的宝宝,她家里的事我都会处理好,我不会让她再受苦,她只要天天对我笑就好了,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全都完了,我们完了。” 从来没有哭过的人,如今的每一滴眼泪都像是打在南安的心口上,那么滚烫,那么苦。 南安搂着他的肩膀,听他絮絮叨叨说着曾经计划好的与苏韵有关的未来,抬头望着落地窗外明净的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年,南安快要二十岁了,年少时那一头标志性的自然卷已经用药水洗成自然柔顺的样子,因为长期熬夜和病痛不断,脸色不再红润,只剩下脆弱的苍白,眉心也渐渐皱出一道忧虑的深痕。 她一天天长大,继而一天天老去,早已丧失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却猝不及防地在萧倦越来越大的啜泣声中与过去的自己劈面相逢。 心口的大洞灌满了风,那种彻骨的孤独感又一次涌出来,迅速占据了全身的每一个毛孔。 就这样吧,所有的伤害和折磨,都到此为止吧。她这样想着,期盼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然而,命运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冷酷复杂。 一场更大的灾难正在暗处悄悄酝酿,如同蓄势待发的野兽,只等着时机一到,立刻伸出尖利的爪子,为本就血肉模糊的人生再添一道伤痕。 ☆、重创 六月底,学校开始放暑假,萧倦不愿意出门,更不愿待在家里听母亲的唠叨,干脆收拾了几件衣服躲到南安家小住,经常在沙发上一躺就是一整天。 阮北宁有心要照顾萧倦,每天换着花样做好吃的,夏日必备的汤汤水水更是从来不断,可哪怕是这样的精心,对方还是一天天憔悴下来,颧骨高高凸起,眼看就要刺破皮肤。 平时最欢脱的人突然间消沉下来,家里的气压也跟着低了好几度,连桑娆都收了一贯的吵闹声,乖乖窝在厨房帮着阮北宁熬降火的绿豆汤。 豆子是早就泡好的,阮北宁从找出煲汤专用的炖锅,一边冲洗一边低声吩咐桑娆:“看看冰箱里有没有干百合,泡一小碗等下加进去。” 桑娆转头去翻冰箱,目光扫过客厅里落寞的身影,悄悄叹了一口气:“他午饭没吃多少,要不再摊几个甜饼吧?”说着就取了两枚鸡蛋出来。 面糊加入鸡蛋摊成薄饼,煎得两面金黄,甜软喷香,是夏天家里常做的夜宵,萧倦最爱这一口,以前每次来过夜都要央着阮北宁煎几个配甜汤,如今却一句也不提了。 燃气灶冒出幽蓝的火焰,轻轻舔过锅底,阮北宁盖上锅盖,从头顶的橱柜里拿出一袋面粉,桑娆顺手递了个大碗给他调面糊,然后捧着小碗去接水泡百合,两个人各自忙碌,一时无话。 挚友突受重创,他们无法以身相替,也不敢贸然出言触碰那个伤口,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他身后,于小火轻烟之中用心熬出一盏绵绵的甜汤,助他清热安神。 两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清甜的绿豆汤出锅时,桑娆已经歪在墙角的小马扎上睡着了。 阮北宁独自盛好汤,往平底锅里倒出第一勺面糊,一阵滋滋啦啦的细响中,桑娆抱着脑袋睡得无知无觉,沙发上的萧倦突然从梦中惊醒,直直瞪着天花板。 屋子里开了空调,并不很热,他听着厨房的动静,渐渐醒过神,抬手抹了一把脸,发现掌心湿漉漉的,再抹,抹到一手沁凉的液体,又咸又涩,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鼻子很酸,酸得像被人揍了一拳,他揉着鼻头坐起来,挠挠蓬乱的头发,脑海中闪过刚才的梦境:路灯,树影,洁白的裙摆,飞扬的长发,还有他不识愁滋味的爽朗笑声…… 明明才过了一个月,于他而言,就像隔了一辈子那么久,每一帧画面都微微泛黄,蒙着模糊而陈旧的灰尘,擦不掉抹不开,反而呛得他几欲落泪。 “醒啦?”阮北宁端着准备好的食物走过来,语气温和淡然,“吃点东西吧。” 萧倦木木地点头,接过碗一言不发地喝汤,他觉得自己还是挺让人省心的,再伤心也不会闹绝食,给什么吃什么,至于吃完以后反胃吐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反正,食物和感情一样,无论烹饪步骤如何精细繁杂,成品如何甜蜜温软,最后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离他而去,而那些如同填补灵魂空缺的满足感,不过是暂时性的,比幻觉还要不牢靠。 “还摊了几个饼。”阮北宁假装没看见萧倦眼窝处的水痕,把盛着甜饼的碟子往前推,“你尝尝看。” 萧倦“嗯”了一声,吸吸鼻子,声音有点哑:“桑娆呢?让她也来吃吧。” “睡着呢,我给她留了。” “哦。” 阮北宁坐到沙发的另一头,看着萧倦夹起一块薄饼送进嘴里,机械地咀嚼了两下就囫囵吞下去,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似的,不禁有些担忧:“客房的床单被子都给你晒过了 分卷阅读13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凉席也铺好了,晚上别睡沙发了吧?” “不用了。”萧倦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的时候有含糊的鼻音,“我晚上睡不着,翻来翻去怕吵着南安。” 阮北宁自然明白这样的辗转反侧所为何事,无奈他是个口拙的人,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什么劝解的话,只抬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南安买菜回来。” 治愈不了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抚慰他空虚的胃也是好的,就像桑娆说的那样,吃饭皇帝大,吃饱了,再好好哭一场,没有什么事情过不去。 萧倦缓缓搅动碗里的绿豆沙,虽然兴致缺缺,还是很配合地报了两个菜,然后掏出手机翻通讯录:“你把桑娆弄楼上去睡吧,我打电话给南安。” 下午三点,窗外阳光正盛,奶茶店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南安挂了电话,重新把视线投向对面的许陌上,目光凌厉:“我还是不能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桌上放着一杯招牌奶茶,还有一本摊开的《红楼梦》,许陌上懒懒地翻动书页,唇边勾出几分浅淡笑意:“你不同意是对的,交流这件事本来就是各抒己见,求同存异嘛,搞一言堂有什么意思?” 他这么豁达坦荡,倒显得南安有些狭隘了,南安理了理垂到耳边的碎发,声音低下去不少:“我并不是说宝玉一点也不好,但他的优点的确挺鸡肋的啊。” “怎么说?”许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南安扯扯嘴角,满脸不屑:“那次,端午节前一天吧,他回院子的时候丫鬟们没听见敲门声,袭人去开的门,他发火踹了人家一脚,嘴里骂骂咧咧的,后来看清楚是袭人就赶紧去安慰……” “那天下雨。”许陌上记得这一节,轻声提醒,“他是淋雨回去的,又敲了半天门,心里肯定不舒服啊。” 南安摇摇头:“我不是说他不该发脾气,重点在于,他那个时候是一心要不满发泄在其他人身上的,如果踹的不是袭人,而是其他小丫鬟,后面肯定得不到他温言软语的安慰吧?说不定一条小命就这么断送了。” 她的语速很快,情绪渐渐有些激动,许陌上忍不住投去鼓励的目光:“继续。” “他口口声声心疼怜惜女孩们,但如果是那种普通的,相貌平平并不出挑的丫鬟,他其实不会把她们当回事的,他心疼的是那些玲珑的,美丽的,有才华的,有个性的女孩,而不是普通女孩。”南安说完,捧起奶茶喝一口,牙齿咬住吸管口反反复复地磨。 “我懂了。”许陌上没有再问下去,淡淡地替她做了总结,“他给你一种普通女孩不值得被呵护的感觉,因为他的柔情只给特定的一部分女孩。” “大概是吧。” “但是在那个时代背景下,他能够对那些有闪光点的女孩心生怜惜,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他不是圣人,他只是贾宝玉,你对他要求太高了。” 许陌上微微笑起来,没有居高临下的轻蔑,没有争锋相对的尖锐,态度朗朗,语调温和。 南安被他说得无言以对,越是无言以对,就越想扳回一局:“他对女性的爱护和重视确实远超其他封建男性,可你不觉得那种爱护是件杀器吗?没有他的温软,晴雯不会被惯出爆炭一样的性格,没有他的多情,金钏儿也不会……” 她说着说着,冷不丁想起了窝在家里的萧倦,眼底讥诮的锐气尽数褪去,好不容易勾起来的谈兴也消散了,顷刻间又变回那个面容颓唐的阮南安。 与其在这里批判那个虚构出来的无能少年,还不如先把自己打一顿,她的犹豫和胆怯或许更胜宝玉,所以才间接害死了曾经的萧倦。 短短几秒钟,许陌上眼睁睁看着熠熠生辉的珍珠般的女孩黯淡成鱼眼睛,表情有些错愕:“怎么不说了?” “我说完了。”南安不想解释太多,“你反驳我吧。” 许陌上愣了愣,无奈地摊摊手:“谁说我要反驳你了?我只是不讨厌宝玉,觉得他还是有很多优点,但不代表我就欣赏他。” “哦。”南安眨眨眼睛,漫不经心地咕哝,“不讨厌,但全无用处。” 许陌上马上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突然不想计较她莫名冷淡下来的态度了,眯着眼睛笑得很放松:“嗯,这句话放到宝玉身上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这一刻,他是发自内心地满足。 嵌满透明玻璃的四面墙仿佛组成了一只巨大的鱼缸,他和南安就是缸里的两尾鱼,不必过问外界的喧嚣纷扰,随意地靠近又远离,偶尔说一些只有彼此才能听懂的私语,就足以产生相濡以沫的错觉。 许陌上的气质偏沉稳,又有些阴郁的成分在里面,南安极少看他这么笑,一时有些发愣,只听他又说:“方鸿渐都搬出来了,要不要顺便聊聊《围城》?店里就有。” 南安有片刻的犹豫,随即摇摇头,反手去捞椅背上的背包:“下次吧,我还要去买菜。” “那好。”那么一点点假想出来的甜头还不至于让许陌上丧失理智,他淡了笑容,却没有挽留,“路上 分卷阅读13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小心。” 南安微微颔首,捋了捋身上的印花长裙,推开大门走出去,宽大的裙摆在微风中轻扬,映着午后的阳光,像一片艳丽的鱼尾,蓬松又灵动。 许陌上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随手合上那本《红楼梦》,静默了一会儿,指尖从书上移开,碰了碰旁边那杯喝到一半的奶茶,然后张开手掌,缓缓握住了沁满水珠的塑料杯。 晚饭过后,南安匆匆洗了澡,伏在书桌前写了满满两页日记,又抱着枕头听桑娆的梦话听到凌晨三点,第二天起床时头脑昏昏沉沉的,眼下一片浅青,惹得阮北宁唠叨了一上午。 萧倦还没恢复过来,桑娆连电视也不敢开,家里前所未有的安静,南安心中有愧,一有空就守着萧倦,两个人或是瘫在沙发里大眼瞪小眼,或是到南安房间里关上门谈心,脸上都笼罩着一层相似的,被放弃的苦闷。 有些事情,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感同身受,如今最能理解萧倦的,大概也只有南安了。 这天下午的长谈结束,南安犹豫了一会儿,从书桌抽屉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递给萧倦:“来一根?” 萧倦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诧异:“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还没抽过,想着要是哪天实在撑不住,不想活了,再抽一根冷静一下。” 南安找出一个打火机,“嗤”的一声点燃了烟,含着过滤嘴深深吸了一口,被呛得连连咳嗽。 “胡说八道。”萧倦屈指敲敲她的头,抢过她手里的烟吸了一口,无师自通般吐出一团薄薄的烟雾,伴着烟雾一起飘出来的,还有他略带惆怅的叹息,“我们都要长命百岁啊,一起活到牙齿掉光。” 南安慢慢蹲下来,扯扯他的裤腿,拉着他并排坐到地板上,脑袋轻轻靠在他肩上,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萧倦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把手里燃了半截的烟递回去,朝她眨眨眼睛:“我会保密的。” 南安含着烟头又吸了一口,仰起脸对他微笑,呼吸间都是淡淡的烟草味。 那是她和萧倦人生中第一次抽烟,细长的香烟随着吸气的动作慢慢灼烧,发出轻微的声响,淡淡的烟雾包裹着两张憔悴的脸,烟草的味道深深钻进肺里,再也难以拔除。 很多年以后,南安依然记得这个阴沉的夏日午后的每一个细节——香烟烧到指尖的细微痛感,她和萧倦互相依靠的身影,还有天边翻涌的灰色云层。 每一帧画面都是再也回不去的美好。 一根烟燃到底,南安稍稍松了一口气,把打火机藏回原处,立刻催着萧倦下楼漱口:“千万不能让我哥闻到,他鼻子可灵了。” 萧倦点点头,跟她一前一后下了楼,马上蹑手蹑脚地钻进卫生间。 桑娆正躺在沙发上看书,趁着萧倦不在,凑到南安耳边小声打听情况:“怎么样啊?他说了什么没有?” 南安摇摇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水才开口:“不怎么样。” “也对,那可是苏韵啊,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桑娆摸摸下巴,低头翻了翻手机,看见陆锦刚从国外发来的风景图,突然拍了一下大腿,“要不然我们一起出去散散心吧?让他出去走走,说不定心情能好点。” “我没意见啊。”南安放下杯子,指了指厨房的方向,“你去跟我哥说说吧。” “那就这样,我跟北宁商量去哪里,你来劝萧倦。”桑娆打了个响指,一路小跑着进了厨房。 南安一骨碌滚进沙发里,双手撑住下巴,正想着要怎么向萧倦开口,靠枕上那本桑娆看了一半的散文集突然“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还没等桑娆和阮北宁商量好出游的地点,还没等萧倦从卫生间出来,还没等南安捡起地上的书,天边突然炸开一声惊雷。 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噼里啪啦敲在窗户玻璃上,屋子里瞬间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色,阮北宁捏着手机从厨房冲出来,脸色比窗外的乌云还要阴沉。 雨声喧哗,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南安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直到阮北宁把手机贴到她耳边,听筒里表姨的声音传出来,她还是愣愣的没有反应。 “妈妈……没了。” 阮北宁挂断电话,紧紧握住南安冰凉的手,一颗眼泪直直砸在她手背上。 南安僵着脖子坐起来,被这句没头没脑又匪夷所思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从胸腔深处涌出一股撕裂般的疼痛。 桑娆和萧倦急忙跑到她身边,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张了张嘴,想问一句是不是真的,喉咙里的空气却像是凝成了固体,堵得她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脑海里闪现出模糊的画面,依稀能看清母亲年轻时的样子,明眸皓齿,穿一袭天青色旗袍,拖着大皮箱一步步走远。年幼的她被阮北宁抱着躲在楼梯间,一边流泪一边伸手想去拉母亲的裙角,刚要开口就被身后的大手捂住了嘴,哽住了喉。 不管情不情愿,舍不舍得,接不接受,命运总会在她最没有抵御能力的时候伸出冷冰冰 分卷阅读13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的手,牢牢扼住她柔软的咽喉。 窗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南安仰面倒在沙发上,身体里的血液一点点凉下去,突然想起刚刚在那本书上瞥见的话—— 父母在,此生尚有来路。 双亲故,余生只剩归途。 ☆、疮痍 叶敏是在为南安准备生日礼物的途中出的意外。 那条漆黑的巷子里连摄像头都没有,谁也不知道她生前到底遭遇了什么,警方赶到的时候,她身上只盖了一件脏兮兮的大衣,手里还紧紧捏着一个小小的手机盒子。 三天以后,她的遗体被草草火化,美籍的丈夫也迅速更换了联系方式,那个带着她最后的体温的小盒子漂洋过海,辗转寄到了南安手里。 漂泊半生,除了一双儿女,以及这份提前为女儿准备的生日礼物,她什么也没能留下。 “为什么要火化完了才通知我们?为什么不等一等?”满心焦灼地等着拿护照的南安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彻底击垮了,捧着那个手机盒子倒在阮北宁怀里嚎啕大哭,“我们连她的葬礼都不能参加吗?” “那边处理得太快,我托陆锦去原来的地址看过,人已经搬走了。”阮北宁轻轻抚摸她柔顺的长发,幽幽叹息一声,目光沉痛而清明,“南安,他大概是怕我们拖累他。” 这句话就像一把火,把南安仅存的一丝理智都焚烧殆尽。 那一刻,她被一股奇异又强大的愤怒操控着,狠狠推开阮北宁,眼睛红得几乎要沁出血来:“我永远都是个拖累,是个累赘,对不对?” 阮北宁愣了一下,被她那种像看仇人一样的眼神吓住了,抬手去扶住她颤抖的肩:“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冷静一点。” 南安努力瞪大眼睛,试着去理解他说的话,可眼神空洞又茫然,似乎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有一把无形的刀在胸口的反复捅着,疼痛席卷全身,她一边摇头一边连连向后退,捂着耳朵一路狂奔回楼上,“哐”的一声甩上门。 身体倚着门板慢慢滑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可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觉得痛,也不觉得冷,只剩下空空的麻木。 她没有母亲了,她没有母亲了,她又一次被母亲抛下了。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抛弃?这种折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身体里好像住进一只长着獠牙的恶魔,一下一下啃噬着神经,南安撑着地板慢慢爬起来,在房间里一圈圈走着,脚步蹒跚,脸上泛出一层骇人的铁青色。 推了桌椅,撕了日记,摔了台灯,砸了窗户,凭着本能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一地狼藉里,慢慢合上眼皮,四周立刻涌出潮水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母亲的脸近在眼前,还是那么美艳动人的样子,但是下一秒,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淌出了一滴血。 恐惧,愤怒,伤心,绝望,胸腔里长出黑色的藤蔓,一层层捆住她的四肢,越缠越紧,越缠越多,似要把她整副身躯都撕开,撕成难以拼凑的碎片。 胸口开始疼起来,痉挛般的疼,南安惊惶地转动眼珠,猛地扑向倒在墙边的书桌,从抽屉里摸出一根烟点燃,贪婪地深吸一口,又抖着嘴唇缓缓吐出来,每一缕烟雾都带着一声呜咽。 一根烟很快就燃到了过滤嘴,烟灰洒得到处都是,她披头散发,呆呆地盯着指尖那一点微弱的火光,感觉心脏好像突然用力收缩了一下。 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燃烧的烟头已经被她慢慢按进了裸露的掌心,伴随着皮肉灼烧的轻微声响,留下一个小小的黑色圆圈。 熄灭的过滤嘴从指尖坠落,在地上滚了一圈,慢慢停在脚边,南安撑不住,重重躺到了地板上。 侧过脸,眼泪从左边眼角一路滚进右眼眶,沿着眼睫缓缓滑落,在地面聚积成一滩小小的咸涩湖泊。 房间里太安静了,静得像一口漆黑的棺材,封闭了一切感官,然后灵魂也像是慢慢被抽走了,只留下一具倍受煎熬的躯壳,枕着一滩苦水沉沉睡去,恨不得永远堕入无边的梦境,再也不要醒来。 昏昏沉沉间,又见到了母亲。 还是年轻时的样子,头发乌黑又柔软,脸上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很快就被汗水晕开,口红也涂得并不均匀,天青色的裙子上还沾了几道灰尘,依然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南安就站在她对面,双眼含泪,急切地想要扑进她怀里,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步都迈不开。 母亲捋了捋鬓边微乱的发丝,妩媚的上挑眼里满是笑意,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情,那么美好,那么珍贵,珍贵到让她只想把此刻的梦境凝成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坚冰。 南安泪眼朦胧地看着母亲,两只手拼命去扯自己的腿,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她急得满头大汗,直起身子用尽全力往前扑,只抱到一团虚无的空气。 世界天塌地陷,母亲的脸顷刻间碎成了千万片,南安保持着那个滑稽的双手环抱 分卷阅读13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的姿势慢慢往下坠,尖声质问:“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南安……南安……” 是母亲的声音,轻柔的,飘渺的,如梦如雾,很快就消散在空气里。 “南安!南安!” 是萧倦焦急的呼唤,伴随着密集的敲门声,把房间里的人从绝望的混沌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南安猛地睁开眼睛,翻身靠着地板大口大口喘息着,全身大汗淋漓,像是刚刚从水里爬出来。 窗帘间透出夕阳的暖光,手机提示灯闪个不停,除了十几个未接电话,屏幕上的日历也默默增加了一个数字。 她在这场梦里度过了整整一天,却连母亲的一片衣角都没能抓住。 “阮南安!你醒没醒?”外面的敲门声一下比一下重,门板剧烈颤动着,萧倦的声音也颤得厉害,“快别睡了,把门开开!” 湿润的汗水刺痛了掌心那个烧焦的伤口,薄薄的皮肤烫得皱了起来,露出一小块粉红色的嫩肉,南安眨一眨眼睛,摊开手掌继续躺着。 夕阳柔柔地抚摸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孔,一寸寸漫过耳蜗,完全屏蔽了萧倦的喊声,门外的萧倦和阮北宁对视一眼,捏着拳头又砸了一下房门:“阮南安,快开门!再不开我发火了啊!” 等了大概半分钟,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萧倦抹了一把脸,扭头问阮北宁:“找到钥匙了吗?” “房间钥匙只有一把,在她抽屉里。” 阮北宁满脸倦色,刚要继续敲门,萧倦却朝他摆摆手:“算了,你先下去做饭吧,这里交给我,再怎么冷静也该冷静够了,不能总让她由着性子胡闹。” 阮北宁犹豫片刻,想着南安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还是点点头,拍拍萧倦的肩膀,迈着虚浮的步子往楼下走。 萧倦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抬脚奋力踹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嘭——” 厚重的门板被踹开,重重弹到墙上,又发出沉闷的巨响,填满整间屋子。 阮北宁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却忍着没有回头,紧紧抿着嘴唇,径直走进了厨房。 “怎么样了?”桑娆正准备做晚饭,见他进来,立刻放下手里的围裙给他倒了杯温水。 “萧倦把门踹开了,现在应该在跟她谈吧。”阮北宁只抿了两口水就放下杯子,揉揉发红的眼角,拿起一旁的围裙往头上套,声音闷闷的,“晚上想吃什么?” “把中午的菜热一热就好了。”桑娆上前帮他系上背后的带子,蝴蝶结才打到一半就停住了。 阮北宁背对着她,包裹在T恤里的肩膀剧烈颤抖着,慢慢从胸腔里发出含糊沉闷的哭音,混合着断断续续的吸气声,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尖上。 他哭了。 桑娆愣愣地攥着围裙带子,好半天才伸出手去握住他的肩膀:“北宁……” 他哭得很隐忍,怎么也不肯回头,她只能弯腰挤到他和料理台中间,用手指一点一点抹去他脸上的眼泪,语无伦次地安慰:“没事的,会没事的,南安马上就下来了,我们等等她……” 阮北宁双手撑着光洁的台面,堪堪把桑娆圈在胸前,他的眼睛红红的,头发也有些蓬乱,滚烫的眼泪打湿了整张脸,伤心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桑娆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慌忙捧住那张湿漉漉的脸,嘴里不停喊着他的名字:“北宁,北宁,你别吓我,你看看我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有我在这里,你永远都不会是孤单一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困境,都有我在你身边,请你看看我,看清楚我。 阮北宁到底还是舍不得让桑娆难过,努力抑制住眼泪,反过来宽慰她:“我没事,你别担心。” 怎么可能没事? 母亲骤然离世,唯一的亲人此刻也一蹶不振,他的无助和悲恸一定胜过旁人千万倍。 正因如此,她才那么想要替他分担一些,哪怕是万分之一也好。 桑娆蓦地红了眼眶,踮起脚轻轻拥住阮北宁,一下一下轻抚他紧绷的后背,心脏跳得又快又急,只盼能与他的心跳频率重合。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可以放心地哭,没关系,没关系的,我不告诉别人,连南安也不说。” 她的头发好像长长了,有几缕还乱糟糟地翘起来,一根根刺着脖子和脸颊,又痒又痛,阮北宁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像终于找到了一点支撑,慢慢塌下肩膀,深深浅浅的呼吸尽数扑在她耳边。 “谢谢你……” 用极端暴力的方式打开的房门被轻轻合上,门口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南安下意识握紧了烫伤的左手,继续盯着窗外的夕阳怔怔出神,完全没有要理会对方的意思。 萧倦扫视着周围如同台风过境之后的景象,一瘸一拐地走到南安面前,弯腰捡起地上的烟头扔进垃圾桶。 瞥见那只极不自然地握着的左手,他眉心微动,迅速捏住她的手腕,一根根掰开手指。 焦黑的伤口,翻起的皮肉, 分卷阅读13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像一只饱含热泪的丑陋的眼睛。 “你疯了?” 他睁圆了眼睛,心口像被扎了一刀一样疼,手上一用力,把那截细细的手腕捏得发红。 南安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像是感觉不到痛,也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受伤的手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她干脆慢慢坐起来,用另一只手抱着膝盖,摆出抗拒的姿态。 “你要干什么?你这是要干什么?”萧倦气得在房间里乱转,喘息声又重又急,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身后那个人还是木然地缩在那里,像暴雨中的一块顽石。 萧倦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重新走到南安面前,半跪下来,把她受伤的左手小心地摊到膝盖上,低头轻轻吹了吹,眼角红得像刚哭过一场。 这也是他的妹妹,是他幼时疼过抱过的小女孩,是会为了他的痛苦而痛苦的小女孩,是与他相伴十余年的小女孩。 萧倦用力砸了一下地板,又怕吓到南安,只能克制着低吼:“你睡了一天一夜吗?叫你吃饭也不应,给你送上来也不开门,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 南安眼皮都不抬一下,头越垂越低,好像马上就要睡着了似的,他只好捧着她的手坐下来继续劝说:“出这种事,我们都不想的,你现在这样,北宁该怎么办?昨天晚上你没出来,他就在门口守了一夜,他已经没有妈妈了,你现在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这种时候还要让他操心吗?” 南安依然没有反应,眼神呆滞得像个木偶,萧倦心里又酸又涩,比小时候跟她打架打输了还要难受多了。 眼下的气氛实在算不上温馨,可是看着南安惨白的脸,他心酸之余,思绪突然飘向了遥远的过去。 那时的他们还是倔强的小女孩和顽皮的小男孩,三天两头的闹别扭,每次只消一会儿又会自动和好,从未有过此刻的相对无言,麻木不仁。 睽违已久的旧时光被夕阳煮沸了泼进屋子里,萧倦突然觉得眼眶发烫,有种要淌泪的冲动。 他轻轻握住南安的手指,一字一句缓缓地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真的很羡慕你和北宁。” 南安的睫毛微微一颤,随即又恢复平静,萧倦顿了一下,组织好语言,然后自嘲地扯起一边嘴角:“我也不知道你们俩有什么好羡慕的,饭都吃不饱,还每天被我妈骂……可是你那么黏北宁,北宁也那么疼你,不管日子多难过,你们俩一直都在一起,这多难得啊。 “小姨的事情我也听我妈说过,说实话,我是很难理解她的,如果她知道你们在我家受的委屈,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她说过。”南安终于抬头看了萧倦一眼,眼睛里像是染了墨水,干涸成一片漆黑,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轻如蚊讷,“她说她不后悔。” “南安。”萧倦不忍心看她的表情,别过脸去轻轻叫她的名字,“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北宁那么懂事,你一点都不像他,住在我家里还要跟我打架,我妈说要把你赶出去你也不怕,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也真的不想看到你变成这样。” 怕吗?自然是怕的。 她当时那么小,被表姨推搡着赶出门,天色太晚了,没地方可去,只能独自坐在漆黑的楼道里等着,看是萧倦先劝服表姨,还是阮北宁先回来救她。 隆冬的季节,她身上就穿了一件薄毛衣,凛冽的北风从楼道口灌进来,像是怪兽张牙舞爪的吼叫,她胆子小,被吓得全身都在发抖,却一直忍着没哭。 为什么不哭呢? 大概是因为,那时的她还天真地相信着阮北宁的话吧。 相信母亲是爱他们的,相信母亲总有一天会回来,带他们离开这个冷冰冰的地方。 因为这么相信着,所以她总是跟表姨对着干,跟所有人对着干,笨拙地,倔强地,歇斯底里地,想要把自己的顽劣变成催促母亲现身的办法。 现在,母亲再也不会出现了。 再也没有人能支撑她摇摇欲坠的希望,带她离开那条破败寒冷的楼道,离开那段始终都在等待,又始终都在失望的年幼时光。 十几年过去,所有人都长大了,只有她,只剩下她,依然还坐在那年冬天的冷风里,如同一张被揉皱的废纸,无人去拾起。 温暖的夕阳下,萧倦的眼睛亮亮的,染上了很美好的暖色:“你要相信我,没有哪个母亲会舍得离开自己的孩子,你看看我妈,她虽然脾气不好,又不怎么管我,但是我去上大学那天早上她还是哭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你那么小就离开了小姨,我还老是惹你生气,小姨她一定也很后悔当初没有把你和北宁带在身边,不管她是怎么跟你说的,但她后来还是很努力在修复你们的关系了,不是吗?” 南安慢慢握紧了拳头,指甲一点一点抠进手心,翻出的皮肉被狠狠刮开,伴着湿润的疼痛,渗出丝丝的血迹。 对不起吗?她最想听的那句对不起,穷尽一生也等不到了。 “你干什么?” 萧倦 分卷阅读13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发现她的小动作,慌忙扑上去试图掰开她的手,却被她尖叫着用力甩开。 她像是抱着摧毁自己的决心,从喉咙里发出一种野兽般的嘶吼,用力撕扯那块受伤的皮肤,莹白的手掌上很快被撕出一道长长的,血淋淋的口子。 萧倦脑子里一片空白,太阳穴突突直跳,猛地把她从地上拖起来,死死钳住那只流血的手,被又踢又打也不松开半分,口中不停喊着:“南安,南安!你冷静一点!你别吓我!” 南安什么也听不进去,发疯似的挣扎尖叫,两个人扭缠着重重撞在墙上,疼进了骨髓里,萧倦忍无可忍,喘着粗气用力扇过去一巴掌。 一掌下去,他手心烫得发疼,肩膀剧烈抖动:“你闹够了没有?” 南安被打得歪在倾斜的书桌上,半张脸都木了,可手心是痛的,眼眶也痛得像针扎一样。 她想哭,她应该哭的,可眼睛却干涸得像裸露在烈日下的河床,挤不出一滴眼泪。 萧倦紧紧咬着牙,脸上笼罩着一种近乎失望的哀伤,嗓子还没有从刚刚那声咆哮中恢复过来,声音听起来沙哑又无力:“你一定要让小姨在天上也不得安宁吗?” 掌心的血顺着指尖流下去,一滴滴坠落在地板上,尖锐的痛感刺激着神经,南安扶着桌子慢慢直起腰,额头上冷汗涔涔,涣散的目光一点点聚焦。 萧倦暗自叹息,轻轻张开双臂,把满脸凄惶的女孩揽进怀里,大大的手掌以保护的姿态按在她的脑后,语气里充满了父亲般的宽容与爱怜:“乖,想哭就哭吧。” 南安抖了一下,听话地松开紧紧咬着的嘴唇,眼眶滚烫,终于揪着他的衣袖放声大哭。 她不想让母亲不得安宁,她不想的,可是她太失望了,从来没有这么失望过,比失去宋凉的时候还要失望一百倍,一千倍。 那个孕育她的生命,把她带到这个世界的人,那个让她有勇气从失败的感情里走出来,让她有勇气继续面对生活的人,甚至还来不及跟她和解,跟她好好道别,就不在了啊。 傍晚的风带着一点残存的热度从破碎的玻璃窗吹进来,淡蓝色的窗帘高高飘起,呼啦啦地响着,像极了一种感同身受的悲鸣。 萧倦牢牢箍住女孩颤抖的肩,红着眼睛徐徐吐出一口气:“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话虽如此,可他心里很清楚,眼前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再也不会复原了。 ☆、苦夏 暑期过半,连续几天的大雨彻底缓和了烈日炙烤过的温度,这一年的夏天其实并不很热,却因为内心越积越多的悲痛和茫然而显得格外难熬。 阮北宁强打精神,收拾好乱糟糟的心情,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从绝望的谷底往上攀爬的第一步。 迎接他的,是更加艰难的境遇。 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蒙在阴影下,被他刻意忽略的现实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 母亲骤然离世,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也没有留下任何遗产,这个家等于彻底断了经济来源,如今,阮北宁手头所有的钱加起来,只够交一个人的学费。 “我准备把房子卖了。” 说出这句话之前,他捏着银行卡在房间里呆坐了一整晚,吃早餐的时候才犹豫着把锁在抽屉里的房产证拿出来,轻轻推到南安面前。 这个件事太大,他一个人实在没办法做决定。 南安正低着头剥鸡蛋,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就生生卡在喉咙里,手里的鸡蛋骨碌碌滚到了桌面的碎蛋壳边。 阮北宁还在等答复,她揉揉眼睛,拿起鸡蛋吹了吹,稳稳放进他碗里,语气淡淡的:“我不同意。” “不卖房子就交不了学费了。”阮北宁紧紧捏着豆浆杯子,面容憔悴,表情却很坚定,“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书念完,以后我们工作了,房子可以再买。” “我不同意。”南安重复了一遍,她受伤的那只手没好全,却还是紧抓着硬梆梆的房产证不肯让步,手心泛着疼,眼睛也红红的,“学校不是可以申请补助吗?为什么非要卖房子?” “补助的钱连我们的生活都维持不了,而且要等到十一月,在那之前我们还是要交学费。”阮北宁在学生会工作,申请补助的规则和流程他比南安更清楚,其中弯弯绕绕的内情,他当然也更了解。 不是没有想过别的办法,如果跟表姨开口借,至少能够保障学费,可是交了学费,衣食住行,样样都还要花钱,接下来的日子举步维艰,表姨能借的钱不过是杯水车薪。 更何况,救急不救穷,这个道理阮北宁比任何人都懂。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没有物质交换就寸步难行的修罗场,赤贫窘迫的现状,容不得他再犹豫。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用来说服南安,对方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了当地表示不配合:“反正我不同意。” 木质座椅被轻轻拉开,贴着地面刮擦出尖锐的声响,掩 分卷阅读13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盖了她声音里的哽咽:“这是妈妈留给我们的房子,我要住在这里。” 这是母亲给他们的庇护,是他们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家,是承载过无数欢声笑语的避风港,也是受伤以后最想投奔的地方,这里的一桌一椅,连地板上的灰尘都是属于他们的,谁也不能夺走。 阮北宁被她一句话噎得胸口发痛,无力地垂下眼睛,陷入深深的惶惑。 日子还要过下去,每天都要花钱,他卡里大部分的钱还是苏韵离开之后还回来的,应付得了一时,却应付不了接下来层出不穷的困境。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跳,脸上突然绽开一种极度的喜悦:“我们可以像苏韵一样出去兼职啊,能赚一点是一点!”他用力拍拍脑门,揉着眼睛笑起来,“我是急糊涂了,根本没想到这个,南安,房子不卖了,我明天就出去找工作!” 南安走了两步就停在楼梯边,背对着他把房产证紧紧按在胸口,听着他语无伦次地念叨:“都怪我,之前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现在还来得及,还有一个月,我好好工作,说不定还能预支工资!你说好不好?你说话啊。” 南安知道他下定了决心,也知道他非这样做不可,正因为知道,她才会哑口无言,心痛难当。 这些原本都不必让他去考虑,他要做的,就是每个月去银行里取钱,订牛奶,交水电费,然后买菜做饭,闲下来就泡一杯茶慢慢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焦躁不安又强装出欣喜若狂,还要付出千百倍的辛劳去为生计奔波。 如果说,南安这几年经历过感情上的各种波折和翻覆,多少产生了一点对生活的忧惧,阮北宁在这方面就完全还是个孩子,懵懵懂懂,手无寸铁。 他平静又安稳地活了那么多年,就算在表姨家的时候也不曾如此潦倒无措,没道理现在突然就强迫他去接受命运的揠苗助长。 有一个萧倦已经够了,南安不想看到身边的任何人再经历一次。 况且,学费不是唯一的问题,还有另一个更难解决的问题,她压在心里迟迟没有说出口,说了,可能会打破阮北宁一直以来的认知。 可是现在,二者相权取其轻,她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阮北宁还在为自己想出来的办法而沾沾自喜,急急忙忙收拾餐具端到厨房,恨不得现在就出门找工作,脸上的郁色也一扫而空,仿佛美好的明天就近在眼前。 南安盯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嘴唇微翕:“你别出去工作,好好念书就是了,我不念了。” 阮北宁猛地回过头,脸上带着一种孩童般单纯的疑惑:“为什么?问题不是解决了吗?” “你继续念,我去申请休学。” 南安的语气很平静,也很自然,就像在说“我把冰箱里最后一个冰激凌留给你了”那么云淡风轻。 “为什么?”阮北宁不明白她的意思,又问了一句,问完就扬起嘴角笑了,柔声安抚她,“你是怕我辛苦吗?不会的,我自己有分寸,再说了,过两年毕业了还是要工作,先习惯习惯也不是坏事。” 南安沉默不语,阮北宁只当她是心疼自己,走过来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放心吧,不会让你没书念的,我刚刚是急糊涂了才说要卖房子的,以后不会这样了,你别害怕啊,这里一直都会是我们的家。” 面对未来,他心里的确又无助又惊惧,但这些都只能由他自己慢慢消化,长兄如父,这个时候他不能露怯,不能让妹妹觉得没有安全感。 见南安一直没说话,阮北宁以为她默许了,转身往厨房里走,迈出去的步子却被身后传来的那句话牢牢钉在原地—— “我有抑郁症,不适合再念书了。” 手中的杯盘直直跌落到地上,随着一声脆响四分五裂,每一块碎片都映着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阮北宁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慢慢转过身,像是迎头挨了一闷棍,满脸都是惊骇。 他浑身发麻,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布满血丝的眼睛湿漉漉的,本能地排斥自己刚刚听到的话:“别开玩笑了,南安。” 南安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轻轻握住他不停哆嗦的手,目光坦诚而冷静,那是一种已经放弃抵抗的顺服:“是真的,很久以前我就觉得自己很不对劲,一放假就去看过心理医生了,怕你担心才一直没有告诉你。” “抑郁症?” 并不算陌生的三个字在眼前盘旋成巨大的黑色漩涡,把身体卷入深深的恐惧和伤心里,阮北宁靠着门框一动不动,削瘦的面庞血色尽褪,像一张脆弱的宣纸,轻轻一碰就会碎。 南安鼻子一酸,险些掉下眼泪,只能仰着头,把包着纱布的左手慢慢伸到他面前,向他展示自己的反常:“我已经有自残倾向了,实在不适合回学校,会影响别人的,医生也建议我休学治疗,而且我本来就不喜欢念书,我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人,你知道的。” “南安,别拿这种事开玩笑,我真的要生气了。”阮北宁还是不肯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试图从她平静的脸上找出一 分卷阅读14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丝丝破绽,却只是徒劳。 他这才发现,这个一直都被他藏在身后保护着的小女孩,早就已经在他未曾留意的时光里,以自己的方式独自长大了。 还不到二十岁,她的脸上就完全褪去了少女应有的明媚活力,只剩下老妪般的颓然与疲倦。 他觉得——不——他几乎可以确定,她不是在说谎,而是真的病了。 那种细碎无声的折磨,把她灵魂里那些植物般辛辣又鲜活的特质统统摧毁,徒留一具躯壳,安静地,死气沉沉地站在他面前,让他的心像被刀割斧凿一样疼。 阮北宁呼吸一窒,慢慢捧起南安受伤的左手,忍了许久的眼泪一滴滴落进层层包裹的纱布里,同时刺痛了两个人。 “对不起……是我没没用,我没有照顾好你,都是我的错……”他一开口,立刻带出轻微的哭腔,随后就演变成不可抑制的抽泣。 他应该再敏锐一些,至少应该再细心一些,应该发现她淡漠背后的痛苦,发现她飘忽的眼神里那些漆黑的底色。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妹,几乎每□□夕相对,只要他稍微注意一下,事情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他的南安就不会离他这么远。 可他什么也没有察觉,任由她日日夜夜被疾病啃噬着精神,肉身与灵魂都衰败至此。 清晨的阳光还蒙着淡淡的雾气,在阮北宁颤抖的肩膀上抹了一层油画般的暖色,而他却如同落入千尺寒潭,全身的血液都凝结成冰,丝毫感觉不到温暖。 南安叹了一口气,踮起脚,把脸埋进他温暖的颈窝,沉默良久,才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呜咽出声。 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母亲,纵然未来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人走进她的生命里,抚慰她的孤独,读懂她的沉默,与她缔结深厚的情谊,但是人生海海,能够让她安心依靠的,只有一个阮北宁了。 从医院回来的那天也下着雨,公交车上挤满了人,南安捏着薄薄的病历本坐在最后一排,时不时被前排乘客湿漉漉的雨伞戳痛胳膊,却连躲避的力气也没有。 车窗外暴雨如注,雨声潺潺,一点点灌进耳朵里,把心理医生留在脑海里的话冲刷成一串杂音,只剩下一个冷冰冰的名词在一遍遍回旋—— 重度抑郁症。 原来如此。 那些想哭却哭不出来的委屈,像钝刀子割一样闷闷的痛,必须靠烟草才能缓解的压抑感,那些沉默,敏感,易怒,原来都是因为身体里埋了这样一颗□□。 周围人声鼎沸,她却感觉四面是海,孤立无援,只能安安静静落入水中,一直坠落到漆黑的海底。 回家的时候,阮北宁还在做饭,厨房里时不时传出切菜的声音,燃气灶火焰升腾的声音,夹杂着葱姜蒜在油锅里爆出的香味,那是家的声音和气味。 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又的的确确有了那么一点不同。 她带着满眼氤氲的水汽走进客厅,把身体抛进柔软的沙发里,听着锅碗瓢盆叮当碰撞,只觉得恍如隔世。 人生只能这样了吧。 南安这样想着,慢慢从阮北宁的怀抱里挣脱,抹去两颊的泪痕,把手里的房产证塞到他手里:“你去念书吧,我真的太累了,要在家里好好休息。” 是太累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一下也不想再挣扎了。 她转过身,沿着楼梯往上走,烟灰色的裙摆绣着一圈银色的波浪纹,被凌乱的脚步割裂成无数道闪着光的破碎伤口。 阮北宁呆呆地看着她走进房间关上房门,心口一阵绞痛,痛得他站不住了,慢慢弯腰蹲下去,眼泪顺着指缝砸在满地破碎的瓷片上。 过了很久,久到厨房里的雾气全被阳光蒸干了,他才放下手里的房产证,一边流泪一边收拾脚下的残骸。 甜白瓷的小碗碎成三片散落在门边,一片一片拾起,按照破开的纹路摆放,很快就能拼回原来的样子,可是一地狼藉中,他怎么也找不到南安遗失的那些碎片,怎么也拼凑不出记忆里那个笑意盈盈的小女孩。 盛夏的阳光洒满整个屋子,客厅半开的窗户被擦得一尘不染,每一块玻璃都亮晶晶的闪着光,清晰地映出窗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桑娆抱着刚买来的西瓜静静站在窗户边上,直到屋子里的阮北宁扶着门框站起来,才迅速背过身躲到墙后。 沉甸甸的西瓜被随手放在脚边,往前滚了半圈就稳稳停下来,她抱着膝盖蹲在屋檐下,眼眶被额前的碎发刺得生疼。 她一向伶俐通透,长了副水晶肚肠,听得这一段,再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低着头,从肺腑深处叹出一口气。 今年的夏天,实在太难熬了。 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是萧倦发来的消息:跟北宁说一声,我今天也有事,中午不回去吃饭了。 桑娆吸吸鼻子,飞快打了一行字,犹豫片刻,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掉,最后只回了一个“OK”的表情。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厨房隐约传出的水声,她扯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分卷阅读14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调整好面部表情,抱着西瓜轻轻拍响了门板。 “北宁北宁,快开门,我跟你说,我买了个超大的西瓜!肯定很甜……” 短暂的雨季过后,路边的大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被雨水洗得闪闪发亮,随着微风沙沙作响,翻起深深浅浅绿色的波浪,远处的路口飞快驶过一辆单车,少年洁白的衣角在风中微扬,呼啦啦地飘过锦城日渐老旧的主街。 路过红绿灯,往前一百米有一家肯德基,绕过肯德基,顺着林荫路一直往前,终点是一条弯弯的小巷。 萧倦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渐渐放慢车速,在巷口的大树旁停了下来。 烈日如火,树梢的夏蝉扑棱着翅膀躲到阴凉处,连叫声都恹恹的,他锁了车,沿着脚下的青石板往前走,最终停在巷子尽头一座破败的小院前面。 陈旧的院门虚掩着,院子中间支着一根竹竿,几条素色的连衣裙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为黯淡的小院添了一抹微弱的鲜活气息。 萧倦悄悄走到门口,透过门缝朝里面张望,像个形迹可疑的小偷。 空气中弥漫着干净的洗衣粉的香气,和门板上散发的腐朽气息混合在一起,熏红了他的眼。 眼泪欲落未落的时候,屋子里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童音,苏铭掀开门帘跑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本作业,正扯着嗓子朝院子里喊:“姐姐,姐姐,我写完啦!” 萧倦捏紧拳头死死抵住嘴唇,憋得胸口生疼,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拿过来让我检查一下。” 一抹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隔壁房间的窗边,他只看了一眼,就一眼,然后飞快侧过身子,把自己藏进微凉的树荫下。 她瘦了很多,棉布裙子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锁骨细得像两根筷子,巴掌大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像一朵被抽干了水分的栀子花,憔悴地弯折在阴影里。 萧倦靠着身后粗糙的砖墙,嘴唇紧抿,强忍住喉头破碎的呼唤,听见她在轻声细语地纠正苏铭作业里的错误:“这里写错了,去把橡皮拿过来,姐姐帮你擦掉,你再重新写一遍……” 太阳渐渐升高,灼人的热浪从地面升腾起来,萧倦站在原地,大汗涔涔而出,一直站到被烈日晒得口干舌燥,眼前出现恍惚的眩晕感,才扶着墙慢慢走出巷子。 如果人生也像写作业那么简单,该有多好。 写错了也不要紧,错几次都不要紧,手边的橡皮擦随时可以擦掉错误,让他重新填上答案。 可是感情却更像是下棋,落子时要坚定不移,满盘皆输时也要无怨无悔,因为一切都是他情愿。 那么苏韵,你呢?你有没有一点点后悔,后悔曾经那样不管不顾地奔向我,然后又那样毫不留情地舍弃我? 他一遍一遍在心里这么问着,却再也没有勇气推开身后的那扇门,亲口问一问那个人。 ☆、劫后 “所以说,你就这么退学了?” 傍晚时分,绚烂的霞光铺满天际,街上都是忙着回家吃晚饭的行人,许陌上坐在空空的奶茶店里,慢慢把手里的烟头熄灭,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被空气中残留的烟雾熏出几分朦胧。 “所以才来找你帮忙啊。”对面的南安同样看着窗外的街景,手里的烟才燃到一半,烟灰无声地落进了透明的玻璃烟灰缸里。 许陌上转过头,抱着胳膊戏谑地看着她,语气很悠哉:“你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帮你吗?你也知道,我店里已经招过工了,现在不缺人。” 南安一时语塞,她早就掐断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念想,如今又这样贸贸然地来找他帮忙,好像是有些欠考虑。 “那……我就先走了,打扰你了。”她很快平静下来,伸手把烟头按进烟灰缸里,起身拉开了椅子。 虽然决定要找份工作补贴家用,但到底是瞒着阮北宁在偷偷进行,最近阮北宁又特别在意她的病,眼看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恐怕又要被他盘问。 明天再去远一点的商场试试吧,她心里默默盘算着,脸上也没有出现什么特别失望的表情,许陌上却被她眉心那道长年累月皱出来的深痕勾住了目光,下意识拉了她一下:“你等等,我又没说不让你来,别这么急着走啊。” 南安愣了愣,拧着眉头挣开他的手,对这种唐突的举动有些不悦。 “抱歉。”许陌上讪讪地把手搭到桌上,下巴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她坐下,“你每次都不等人把话说完就走,我一时情急,你别介意。” 南安乖乖坐回椅子上,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每次?不就这一次吗?” “还有你高考之前带桑娆来的那次啊。”许陌上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没有立刻点燃,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做杯奶茶的功夫你就不高兴了,我本来还想鼓励鼓励你考试加油呢,你直接就走了,之后也好长时间不来,你有那么忙吗?” 最后一句话怎么听都像是在抱怨,南安一时有些脸热,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解释:“我要念书啊,而且离 分卷阅读14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得又远,肯定不能像以前来得那么勤,再说了,我前几天不是才来过吗……” 许陌上没有要把这一页轻松揭过的意思,反而有些耿耿于怀:“那五一的时候呢?你们学校没放假吗?” 五一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南安并不想跟他详谈,只能随意敷衍过去:“我就是很忙嘛,你又不缺我这一个客人,问这么多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不缺?每个客人都是上帝,我是无所谓,老板能愿意吗?”许陌上偏过头,“啪”地点燃了手里的烟。 他有一张极出众的脸,像古希腊雕塑一样清俊,此刻,线条凌厉的侧脸在温暖的火光中冰消雪融般柔和下来,平添几分青涩不羁的少年气,越发让人猜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南安撑着下巴看着他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忍不住发问:“你到底多大啊?看脸根本就看不出来嘛。” 许陌上随意瞥她一眼,随即懒洋洋地收回目光:“二十六,比你大半轮。” 南安“哦”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扫一眼墙上的挂钟,赶紧把话题带回到此行的主要目的上:“我来上班的事你考虑好了没有?要是不行我就再去别的地方问问。” “考虑好了。”许陌上弹弹烟灰,起身到柜台的抽屉里取出一沓钞票,数都没数就全部递过去,“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工资就先预支给你吧,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你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来。” “这也太宽松了吧?”南安完全愣住了,“完全不像是上班啊,那个……小陈上班也是这样的吗?” “别婆婆妈妈的。”许陌上还保持着那个递钱的动作,被嘴里叼着的烟熏得直皱眉,语气也有些不耐烦,“规矩都是我定的,你照做就是了。” 如果南安这时候稍微机敏一些,很容易就能发现对方眼睛里那些隐隐绰绰的感情,可她只是傻乎乎地摇头:“其他的规定我都能遵守,工资就不用预支了,什么都没做就拿钱,我会有罪恶感的,还有——”她实在控制不住,微微撇了撇嘴唇,“你又不是老板,预支这么多工资不怕被骂吗?” “怕什么?我是老板他表哥。”许陌上又把钱往前推,却被南安轻轻避开了。 他刚要笑她死要面子活受罪,却见她低垂着眼睛,眉目间一片黯淡,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的冷意:“你不用这样,我没那么可怜。” 许陌上莫名有些烦躁,便不再坚持,把钱收回抽屉里,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轻声叮嘱她:“那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不要不好意思。” 南安点点头,这才坦然地朝他笑了一下:“谢谢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工作,不会偷懒的。” 天边的夕阳已经慢慢落进了层层叠叠的山峰后面,店里还没有开灯,许陌上借着微弱的光线凝视着眼前这个笑容浅淡的女孩,胸腔里的某个地方突然微微抽动了一下。 只是一下,他立刻有了警觉,别过脸不再看她,语气却还是带了一点点不自知的,眷恋般的温柔:“没事,我们是朋友嘛,应该的。” 他们只是……朋友吗? 他会安慰她,会特意给她和她的同学买慰劳品,会陪她一起抽烟,一起交流每本书的读后感,听她讲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又给了她一份工作,甚至还愿意提前预支工资,向她表达出远远超过一个生意人对待老顾客的善意…… 好吧,就这样吧,以后就只把他当成朋友。 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南安抬起头,试图在昏暗的环境里看清许陌上脸上的表情,正要开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阮北宁发短信让她回家吃饭。 “我哥叫我吃饭,那我先走了。”南安打开手机的手电筒,顺着光线往前走了两步,似有些不舍地回过头,朝斜倚在柜台边的许陌上颔首微笑,“真的很谢谢你,以后就麻烦你了。” 许陌上跟她对视一眼,迅速把脸转过去,开始摆弄柜台上的电脑,夹着烟的那只手随意挥了挥:“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女孩拉开大门走了出去,与此同时,空气里的最后一丝光线被黑暗吞没,许陌上才发现手里的烟已经燃尽了。 店里黑漆漆的,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着幽幽的蓝光,照亮他犹豫不决的脸。 挪动鼠标按下左键,旁边的两个小音响立刻被唤醒,轻快的吉他声里糅杂着低沉的男声,唱的是一首老歌—— “三月的烟雨飘摇的南方,你坐在你空空的米店,你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命运……” 南安急急忙忙赶回家的时候,晚饭还没上桌,阮北宁在料理台前挥舞着锅铲忙得不亦乐乎,回头朝她笑了笑:“再等一下,马上就开饭。” 南安点点头,躺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漫画,崭新的《灌篮高手》,萧倦前几天买回来的打发时间的,她跟着看了几话,觉得很有意思,比桑娆看的那些甜腻腻的少女漫画强。 漫画里的比赛要一场一场打下去,漫画外的日子也要继续过下去 分卷阅读14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而那些彻骨的伤痛和懊恼的眼泪,就算忘不掉,也该尽力压制,不让它们再绊住向前的脚步。 桑娆抱着从院子里收回来的衣服坐到沙发上,一边取衣架一边问:“萧倦怎么还不回来啊?就等他开饭呢。” “再等一会儿吧。”南安翻过一页书,伸手从靠枕底下摸出手机,“我问问他到哪了。” 桑娆“嗯”了一声,把取出来的衣架摆到一边,叠了几件衣服又问:“没接吗?” “没接,估计快到了吧。”南安揉揉有些酸胀的眼睛,随手把手机塞回了原处。 厨房的砂锅里炖着红烧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拇指大小的方块,加入桂皮八角和冰糖姜片,淋上料酒焖半小时,掀开盖子就是一阵扑鼻而来的肉香。 阮北宁关了火,盛了满满一碗肉端出来,甩着烫红的手指问了一声:“萧倦还没回来吗?” “应该快了吧。”桑娆闻着香味就食指大动,凑到餐桌前尝了一小块肉,一边嚼一边猛点头,立刻伸手去拿碗,“我们先吃吧,我快饿死了。” “我也饿了。”南安抱着叠好的衣服上楼放好,一下来就直奔餐桌,眼巴巴地看着阮北宁。 “好吧,我们先吃,锅里还有菜,给他留着。”阮北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见桑娆吃得满嘴油光,抽了张纸给她擦嘴,“你慢点吃,我做了好多呢。” 浓油赤酱的红烧肉配白米饭,桑娆一连吃了好几块,起身去倒水的时候又看了看挂钟,小声嘀咕着:“萧倦这小子怎么这么慢啊……” 城市的另一边,本该赶去南安家吃饭的萧倦匆匆把单车停在路边,正沿着人潮涌动的商业街一路小跑。 口袋里的手机一闪一闪,是未接来电的提示灯,他无暇顾及这个,一路追着前面那个奔跑的身影,直到对方停了下来,才闪身躲到一旁的电线杆后面。 隔了两个路灯的距离,他看见苏韵站在街角的一家酒吧前面,正在整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长发。 她穿着一条他没有见过的新裙子,薄薄的裙摆堪堪遮住腿根,露出两条莹白的细腿,在灯光下透着一种清淡的性感。 萧倦只瞥了一眼就慌忙收回目光,等到鼓足了勇气,再次把视线移过去的时候,苏韵已经推开酒吧大门走了进去。 大门一开一关,泄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门口的灯光迷离又暧昧,像一只蓄着尖指甲的手,一下一下挠着心口,留下焦灼的痛楚。 萧倦揉揉酸胀的眼睛,又靠着电线杆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按耐不住,悄悄走向那扇雕着繁复花纹的大门。 夜幕降临,正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人们纷纷脱掉疲惫的躯壳,奔向这座城市最热闹的角落,尽情释放着压抑已久的灵魂。萧倦跟在一对情侣后面迈入酒吧大门,仿佛一瞬间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汗味,还有各式香水味,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熏得人几乎要窒息。昏暗的灯光下,裸露的大腿和腰肢随着强劲的音浪肆意扭动,互相搂抱抚摸的手臂随处可见。 不远处的舞池如同一座冒着寒气的诡异森林,萧倦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目光越过舞池里放浪形骸的男男女女,试图寻找那个熟悉的单薄身影,却被突然搭上肩膀的一只手吓了一大跳。 一个身材惹火的女人,准确的说,应该是女孩,十八九岁的样子,描着夸张的眼线,柔嫩的手带着十足挑逗的意味,缓缓揉捏着萧倦紧绷的肩膀,涂着艳色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呵气如兰:“一个人?” “不不不,我来找人的。”萧倦连连后退,避开那只猫一样的手,眼睛里泛着一层焦灼的水光,“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小个子的女生?”他略略比划了一下,“刚刚进来的,到我肩膀那么高,穿了条白裙子。” 女孩有些意外,悻悻然放开手,随意往舞池里扫了一眼,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穿白裙的都是来干‘那个’的大学生,最会装清纯了,有什么好玩的?” 这句话像一枚生锈的铁钉,深深扎进萧倦心里,粗糙的表面磨砺着身体里最柔软的地方,痛得他连呼吸都忘了,脸上渐渐浮现出死灰般的颓唐与绝望。 眼眶越来越湿,他慢慢低下头,紧紧闭着眼睛,不再说话,对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叹了一口气,指指远处的吧台:“你去那边看看吧。” 滚烫的眼泪顺着颧骨淌下来,萧倦用力一抹,匆匆道了谢,随即大步走向混乱的舞池,侧着身子挤了进去。 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酒气,他明明滴酒未沾,却像是被强行灌下了一大瓶烈酒,从嗓子眼到心肺都是热辣辣的痛。 那个铭刻在心底的人此刻就坐在吧台边上,隔着周围迷离暧昧的红色灯光,隔着一对对面容模糊的男女,她乌黑的长发,小巧的下颌,甚至侧脸上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萧倦用力捂住嘴,强压下喉头即将涌出的抽泣和呕吐感,眼睁睁看着对方被一个陌生男人搂住了腰,熟练地露出那种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栀子花一样羞怯的笑容。 分卷阅读14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他不该来的。 不该恋恋不舍,不该在她家附近傻站着晒一整天的太阳,更不该跟着她推开这扇门,走进这座吞噬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感情的古怪森林。 舞池里人来人往,凌乱的脚步一点点碾过那颗从胸腔直直坠落到地上的心,直到血肉模糊也毫无察觉。 沉默片刻,萧倦轻轻别过头,准备穿过狂欢的人群向大门口走去,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嘹亮的口哨声,中间还夹杂着男人们下流的调笑。 门口的醉汉跌跌撞撞往人群里挤,差点撞上失魂落魄的萧倦,他下意识侧过身子避开,眼角瞥见的情景却像是撕开天空的一道闪电,“轰”的一声,把他努力隐忍的情绪全部引爆。 吧台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紧紧搂着苏韵,一边贴着她的耳朵低语一边露出令人作呕的笑容,那只肮脏的大手正穿过她短得可怜的裙摆,在阴影处用力揉捏着。 那是他的栀子花! 萧倦低吼一声,踉跄着冲进人群,双眼泛着骇人的赤红,摸起吧台边的酒瓶狠狠砸向对面的男人,咆哮声几乎撕裂胸腔——“放开她!” 苏韵呆呆地看着许久未见的萧倦,肩膀簌簌抖动着,却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不许再靠近他。 中年男人被突如其来的酒瓶砸懵了,直到又一个酒瓶砸到眼前才捂着头缩进狭窄的吧台下面,朝不远处的舞池大喊:“快点来人!来人啊!把这小子给我扔出去!” “萧倦!” 苏韵尖叫着要扑上来的瞬间,萧倦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灭顶的疼痛。 他闷哼一声,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舞池里冲出来的几个大汉一路拖到了大门口。 后脑勺湿漉漉的,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往下淌,他想抬手去擦一擦,四肢却被人以一种屈辱的姿势牢牢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手臂粗的棍子一下一下砸在身上,闷闷地响,他伏在酒吧冰凉的地砖上拼命挣扎,瞪大了眼睛望着人群里那片纯白的裙摆,染着鲜血的嘴唇轻轻开合,竭力发出微弱的呐喊:“苏韵……跟我回去,跟我回去……” 那些暴露的衣服不适合你,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也不适合你,你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我不怪你了,一点也不怪你了,只要你回来,别再作践自己,我还像以前一样骑单车送你回家,好不好? 他是这样卑微,这样想念记忆中那个笑容清浅的女孩,可是对方给他的回答只有沉默,只有重新投入别人怀抱里的一个决然的背影。 其实他并不觉得疼,那些吓人的闷响好像是砸在别人身上一样,留下来的只有麻木,直到苏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群里,他才怔怔流下第一滴眼泪。 最后一下,敲在背脊上的棍子用了十足的力气,萧倦惨叫一声,渐渐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如同一尾被巨浪拍上沙滩的孤单的鱼,全身抽搐着,毫无防备地承受阳光的暴晒。 疼,太疼了,全身的骨骼被拆开碾碎一样的疼,原来挨打这么疼,原来再多的棍棒加身,也抵不过你脸上视死如归的决绝残忍。 铺天盖地的红色遮住了视线,周围的人声渐渐变成巨大的轰鸣,然后消弭成刺耳的忙音,萧倦终于慢慢闭上眼睛,被人七手八脚抬出酒吧,扔到了旁边的巷口。 清凉的晚风吹散了空气里最后一丝燥热,天空中隐隐约约浮现出半个月亮,静谧而温柔,似乎在期待着不久之后的朦胧晨光。 结结实实挨了十几棍,萧倦整个后背都是凌乱的血痕,歪在墙边一动不动,像是昏死过去了,跟着跑出来凑热闹的人也不敢上前查看情况,只能嘀咕几句就做鸟兽散。 “打的好凶哦!” 酒吧对面的茶餐厅里,圆脸的女服务员关上嗡嗡作响的咖啡机,伸长脖子朝远处的巷口张望,一脸惊恐地拍着胸口。 “什么?”一抹绿色的裙摆在柜台后晃了晃,随即露出一张恬静的脸。 “你看啊。”圆脸女孩微微皱着眉头,指了指街对面的巷口,“刚刚被人从酒吧扔出来的,伤得可不轻呢!” “不会出人命吧?” 穿绿裙的女孩有些心软,放下手中的托盘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瞳孔骤然紧缩,连忙拎起裙摆冲出去。 “陶薇!陶薇!你干什么去?” 圆脸女孩跟上去喊了两句,发现对方早已经穿过来往的车辆,飓风般冲到了马路对面,连背影都透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一阵杂乱尖锐的刹车声过后,巷口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阴影中的萧倦全身颤了一下,吃力地抬起头,满眼期待,想看清来人的样子。 “萧倦……” 浅绿色的裙摆在他眼前轻轻拂过,仿佛绣着整个春天。 ☆、恩人 夏季的夜晚总是很短暂,早上七点,雪亮的晨光透过窗帘,把床头破旧的台灯散发出来的柔光稀释了不少。 南安伸手关掉台灯,仔细听着楼下的动 分卷阅读14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静,确定阮北宁已经出门晨跑了,于是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床。 心理医生开的药她每天都在吃,那些嗜睡的副作用却没有得到任何印证,有桑娆陪着还好,要是自己一个人睡,就只能睁着眼睛一直熬到天亮。 入睡是件多么简单的事,遵从本能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人人都可以做到,可南安不行。 比起一沾枕头就放下所有心事呼呼大睡的桑娆,她永远紧绷得像一根弦,唯一能够放松的时刻,大概只有这样的清晨。 阮北宁出门了,桑娆还没醒,她不必再辛苦地装睡,甚至可以在无人的角落里偷偷抽一根烟。 橙子味的女士烟,烟身比一般香烟要细长一些,口感绵软,微微有些发苦,烟灰也比较凌乱,路边的小店很少有卖,她却很喜欢。 吞云吐雾的时候,人的大脑会变得特别恍惚,又能在这种恍惚间产生一种奇异的冷静。 氤氲的烟雾中,南安盯着过滤嘴中间那个细小的红点,立刻就能想起某人虎口处的朱砂痣。 2012年,距离她和宋凉分道扬镳,已经将近三年了。 为数不多的睡眠时间里,她总是会梦见他。 初见时泛红的耳垂,触碰时潮湿温暖的掌心,害羞时紧抿的嘴角,离开时仓惶的背影,还有最后一次见面时,眼角那一滴依依不舍的眼泪。 那些缤纷的过往,带着淡淡柠檬气味的回忆,并没有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消失,反而像一面摔碎的镜子,每一块碎片都清晰地映出他的眉眼,漂浮在她脑海里,稍不注意就会割痛神经。 宋凉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当初他的那句“不要难安”对她来说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他也永远不会知道,最最伤害她,让她至今还难以忘怀的,不是他母亲的谩骂和掌掴,而是他的软弱。 她从来都不惧任何肉体上的伤害和折磨,让她惶惶不可终日的,是无论再怎么努力,怎么珍惜,依然会被人这样无声无息地放弃。 指尖的香烟慢慢燃尽,过滤嘴被烟雾熏染出一团淡淡的黄色,包裹着中间那一小点橘红,像一个针尖大的伤口朝周围腐烂开,非要连皮带肉挖出来才能愈合。 南安按灭烟头,轻轻拭去眼角溢出的液体,背对着灿烂的朝阳走进客厅,蜷缩到柔软的沙发里,久久无声。 抱枕上的海绵宝宝正咧着嘴朝她笑,她眨眨眼睛,拎起枕头抱在怀里,发现塞在下面的手机不停闪着绿色的提示灯。 这是很平常的事,她在家时习惯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经常因为漏接电话被桑娆念叨,也不过听一耳朵就忘了。 可是这次的情况不一样。 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有五十多个,都是萧倦打来的。 南安捏着滚烫的手机,突然觉得一阵心慌,刚要回拨过去,萧倦又打来了。 她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出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声:“你终于接电话了!请问你是萧倦的朋友吗?他手机里最后一个电话是你打来的吧?” “我是。”对方焦急的声音让南安心里陡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惶恐,语气也凝重起来,“你是谁?他的手机怎么在你那里?” “他受伤了!”对方的语速很快,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现在在医院,我在巷子里看见他的,好像是打架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在哪家医院?”南安一下子坐起来,慌忙趿着拖鞋跑到门口,一边换鞋一边从鞋柜上的抽屉里掏零钱,听了对方的回答,立刻拉开门跑了出去。 她慌得手脚都在发抖,顾不得回头去拿单车钥匙,推开院门就拔足狂奔,跑了一段路才想起电话还没挂,匆匆对着手机说了句“你到医院附近的公交站牌等我”就挂断电话,跳上了路边的公交车。 幸好时间还早,没遇上早高峰,车子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就开到中心医院,南安抹了抹额头上不知道是跑得太急流的汗还是吓出来的冷汗,跳下车焦急地四处张望。 目光掠过站牌下面一个满面愁容的绿裙女孩,她几乎立刻就确定了,冲过去气喘吁吁地问:“电话是你打的吗?我是萧倦的表妹阮南安。” “是我。”女孩连连点头,一把抓起她的手往医院大厅跑,“他刚刚才醒过来,伤口都包扎过了,就是精神不太好,你去看看吧。” 南安满心疑问,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跌跌撞撞地跑上住院部的二楼,最后停在一间病房门口。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往里面看,萧倦就趴在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露出来的手臂也包了绷带,脸上还有几道凌乱的伤口,正费力地伸手去拿床头的水杯。 南安吃惊地捂住嘴,差一点点就要哭出来了,连忙推开门跨进去,身边的绿裙女孩动作比她还快,门一开就一路小跑着冲到床边,轻轻扶起萧倦,捧着水杯一点点给他喂水。 萧倦喝了几口水才看见门口两眼发懵的南安,扭头朝她笑了一下,湿漉漉的嘴唇白得吓人,声音也很虚弱:“你来啦,快进来啊。” 南安随手关上门,走 分卷阅读14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到床边想要摸摸他脸上的伤口,手指却犹豫不决地轻轻发抖,生怕弄疼了他:“你怎么回事啊?” “瞧你,还哭鼻子了。”萧倦趴在枕头上没心没肺地笑,身体轻轻一动被子就往下滑,露出缠满绷带的后背,很快又被他反手盖住了,“就是一点小伤,骨头都没伤到,很快就好了。” “你这人……” 南安提心吊胆了一路,又想把他揪起来打一顿,又想抱着他大哭一场,好不容易才把这两种情绪忍住,抽出手机坐到床尾,愤愤地拨了个电话出去。 萧倦一把按住她的手:“你干嘛?千万不能让我妈知道,不然我就惨了!” “我打给我哥。”南安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打电话,说了几句又扭头打量他脸上的伤,“你现在能吃东西吗?想吃点什么?” “他吃过了。”一旁的绿裙女孩朝南安微笑,指指床头柜上半空的餐盒,“我刚刚给他买了粥。” 南安感激地看她一眼,然后挂了电话,伸手掖掖萧倦的被子,觉得有些手痒想打人,随即冷着脸发问:“到底怎么回事?最好给我说清楚。” 萧倦垂着脑袋不说话,显然很排斥这个问题,她干脆凑过去紧盯着他的眼睛,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你先告诉我,等下我哥来问我还能帮你兜着,不然他生起气来你是知道的。” 萧倦咽了口唾沫,把目光投向床边的绿裙女孩,对方会意,转身往外走,还很贴心地帮他们把门带上了。 南安目送着那一抹飘逸的绿影消失在门口,忽然想起从见面到现在,自己好像还没好好跟人家道过谢,然后就听见萧倦的声音,轻轻的,很沙哑,很平静:“我去找苏韵了,还跟着她到她……工作的酒吧去了,跟人打了一架。” “你这个笨蛋!”南安不用猜就知道是为了苏韵,可亲耳听到他短短几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萧倦自嘲地嗤笑了一声,笑得双眼通红:“是啊,我就是个笨蛋。” 看着他这副万念俱灰的样子,南安不由自主地想起三年前的自己,心一抽一抽地疼,再也舍不得说什么重话,只无奈地告诫了一句:“以后别去找她了。” 都结束了,她和宋凉也好,萧倦和苏韵也好,不管最初如何惊艳,也不管过程如何美好,最后的结局都充分印证了当初母亲对她说的那句话—— 初恋都是用来分开的。 萧倦抱着枕头,忍着疼把脸埋进胳膊里,眼泪一点点浸湿了枕套,好半天才重重点了一下头:“嗯,再也不去了。” 虽然很难,但他还是下了决心,这短短的六个字,既是对南安的保证,也是在对自己起誓。 下楼去接阮北宁的时候,南安在大厅里碰见了那个绿裙女孩,赶紧主动过去打招呼:“不好意思啊,刚刚太匆忙了,还没谢谢你救了他。” “不客气。”女孩有一双很明亮的眼睛,声音不像电话里那么慌乱了,清清亮亮的,像阳光下流动的泉水,“他以前也帮过我,这次就当是报恩吧。” “南安!萧倦怎么样了?” 南安目露狐疑,刚要说话就被匆匆跑进来的桑娆打断了,只能先转过头去宽慰桑娆:“没什么大事,都是些皮外伤,你怎么自己就来了,我哥呢?” 她一开口,绿裙女孩就笑着往后退了几步,留出一段礼貌的社交距离。 “他找地方放车去了。”桑娆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随便擦了一把汗就急急忙忙拽着南安上楼,“你先带我去看看萧倦啊,这小子怎么回事?夜不归宿,电话也不接,跟人打架居然还不带上我,真是出息了!” 南安踉跄着踏上楼梯,低头朝站在原地的绿裙女孩轻轻挥了挥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陶薇,很高兴认识你。” 女孩仰起脸微微一笑,裙子上清凉的浅绿色如同炎炎夏日里的一缕风,把周围步履匆匆焦头烂额的病人家属统统映成了单调的黑白灰。 这一年的夏天,传说中的世界末日降临之前,一袭绿裙的陶薇以一种英雄般的姿态出现在萧倦身边,像是突如其来的意外,又像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的缘分。 在她毫不犹豫狂奔着穿过车流的时候,在她咬着牙把伤痕累累的少年从暗巷里背出来的时候,命运的大手终于舍得在关于萧倦的那张棋盘上落下最后一颗棋子,让一切尘埃落定。 顶着“萧倦救命恩人”的身份,陶薇进入大家的生活似乎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是美院的学生,专攻油画,身上却没有一丁点艺术家的古怪性情,反而温和有礼,进退有度,相处起来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正因如此,她融入这个集体的过程才会显得那么自然,没有任何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久而久之,连最警惕“外来入侵者”的桑娆也放下了戒备,不止一次在萧倦面前夸奖陶薇:“这姑娘真的很不错诶,气质好,脾气也好,做饭又好吃,我要是男的肯定把她娶回家。” 每当这个时候,萧倦就会特别不耐烦地打断 分卷阅读14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她,最后一次干脆用力扔了个枕头过去:“你别老是叽叽喳喳的行不行?去去去,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我这里不要你陪。” 萧倦住院的后半段正好赶上开学,阮北宁和桑娆忙着去安大报到,顺便替两个病号分别办理休学和请假,同在安城上学的陶薇却推迟了返校的时间,依旧每天一大早就捧着鲜花出现在病房里,有时还会带上自己亲手做的营养餐。 萧倦心里别扭极了,又不好直接把救命恩人拒之门外,只能由着她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来去自如。 相处久了,一同照顾伤患的南安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于是趁着陶薇去洗手间的空挡偷偷向伤患本人打听情况:“你跟陶薇是怎么回事啊?” “我哪知道!”萧倦背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想挠不能挠,正是最难受的时候,听了这话也懒得细想,只随口敷衍着,“她不是学画画的吗?可能是时间太多闲着没事做吧。” 南安默不作声地盯着他,把他盯得缩进被子里还不肯罢休:“当时路边没车肯载你们,她可是一个人背着你走了三条街到医院来的,而且你的医药费也是人家垫的,你就从来没想过为什么?” 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但是萧倦完全不接茬,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一个眼神都欠奉。 南安悄悄掀开被子往里面看,立刻伸手去拧他的脸:“你又偷偷挠伤口!说了多少次了,不许碰不许碰!万一恶化了留疤了怎么办?” “哎哎哎!你轻点儿!”萧倦在被子里扑腾着手脚,赌气似的嚷嚷,“留疤就留疤嘛,反正又没人看!” 南安气鼓鼓地扯开一个被角,一把按住他的疯狂挠背的爪子:“谁说没人看了?除非你打算找个瞎子当老婆。” 萧倦背上痒得要命,像条毛毛虫似的艰难蠕动着,偏又蹭不到那块最痒的地方,委委屈屈地吼了一嗓子:“找个屁!” 南安“啧”了一声,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祭出杀手锏:“你再这样我打电话给我哥了啊。” 这一拍非同小可,萧倦一边哀嚎一边“腾”地弹起来,冷不丁瞥见门口端着水盆的陶薇,脸上的表情一僵,一头扎进枕头里,连痒也不挠了。 陶薇笑盈盈地走进来,看看床上装死的某人,又看看南安:“怎么了?” “不让他挠痒,跟我闹别扭了。”南安朝陶薇眨眨眼,故意提高声音,“我下去买点东西,你别让他到处乱抓。”然后就关上房门出去了。 走廊上安着一整排玻璃窗,窗外的大树枝繁叶茂,微风拂过,满眼都是凉气,她慢慢停下脚步,盯着那些青翠欲滴的树叶出神,突然扬起嘴角笑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隔壁床的病人昨天刚刚出院,此刻只剩下萧倦一个人伏在床上,陶薇轻轻放下手里的水盆,掀开被子去查看他的伤口。 十几道暗红的血痂横亘在漂亮的背肌上,被挠破的地方还露着粉色的新肉,如同深浅不一的吻痕,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一点点抚过周围完好的小麦色皮肤,像是在研究一件未完工的艺术品。 萧倦死死闭着眼睛,睫毛却不受控制地颤起来,连带着手心也开始冒汗,被她碰过的地方痒得不行,想挠又不敢挠,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 感觉到指尖触碰的肌肉绷紧了,陶薇抿嘴偷笑,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也不急着拆穿他装睡的小把戏,而是转身到阳台上取毛巾,口中有意无意地小声赞叹:“身材不错嘛……” 愉悦的尾音轻柔得像一根羽毛,肆意撩拨着紧绷的神经,萧倦裸着上半身趴在床上,全身一僵,感觉整个后背都要被空气烤熟了。 他试着动了动手臂,才刚碰到堆在后腰被子,还没来得及盖上陶薇就拿着毛巾回来了,他只好停下动作,听着耳边细碎的水声,脑子里晕乎乎的,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真的睡着了。 温热的毛巾触到额头的一刹那,萧倦再也忍耐不下去,一把挡住陶薇的手,同时睁开眼睛,挤出一个讪讪的笑容:“不劳烦你了,我自己来,自己来。” 陶薇顺从地松了手,把毛巾让给他,自己搬了把椅子挨着床坐下,捧着下巴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大概是因为被陶薇目睹过自己最狼狈的样子,萧倦每次跟她独处都觉得很不自在,胡乱抹了一把脸就揪着毛巾开始旁敲侧击地下逐客令:“那个……女侠,这都开学了,你不用去学校的吗?” “没关系啊,我们的课比较松,按时交作业就行。”陶薇和和气气的,好像一点也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刚刚叫我什么?” “女、女侠。”萧倦结结巴巴地答,两颊飘出可疑的红云。 她可不就是女侠吗?看着弱不禁风的,居然能把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从商业街一路背到中心医院,这把力气不去扔扔铁饼铅球什么的还真是可惜了。 萧倦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被陶薇叫了一声才回过神,呆呆看着她:“啊?你刚刚说什么?” 陶薇很好脾气地重复一遍:“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分卷阅读14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 萧倦挠挠头,不敢看她的表情,咬咬牙还是把憋了好几天的话吐了出来:“你救了我,我还没好好谢你呢,怎么好意思麻烦你来照顾我,而且男女授受不亲,你天天看我光着膀子也不太好……” “所以呢?”陶薇只觉得他抓耳挠腮找借口的样子格外可爱。 萧倦心里就纳闷了:这姑娘是不是情商有点低啊? 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快刀斩乱麻吧,他深吸一口气,小声说:“所以你还是先回学校吧,等我出院了就请你吃饭,哦,那个医药费我也会尽快还给你的。” “这样啊——” 陶薇翘起一根手指轻轻敲着下巴,露出一副正在认真考虑的表情,萧倦也不好再说话,乖乖坐直了等着,时不时偷偷瞄她一眼。 她长得不算漂亮,素面朝天的样子乍一看很不显眼,皮肤却是通透细腻,温温润润的,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映着此刻从窗外投进来的阳光,又多了几分动人的光彩。 可是,再动人的面孔,好像也抵不上记忆深处那朵跌落尘埃的栀子花。 那是一种足以惊艳他整段年少时光的美,是冷冰冰的积雪难融,也是娇怯怯的弱柳扶风,更是他一生仅有一次的怦然心动。 得出这个结论,萧倦心里突然狠狠抽痛了一下,立刻别过脸,不敢再细看对面的绿裙女孩。 他一动,陶薇的眼神也跟着闪了闪,随即就满脸正色地轻咳一声:“我想过了,我既然救了你,就要对你负责到底,所以你出院之前还是由我来照顾吧,不然我不放心。” 萧倦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用力摆手,不小心牵扯到背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不不不!应该是我要报答你啊,怎么变成你照顾我了?” “你别乱动了,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交给我。”陶薇拉开椅子站起来,选择性忽略他的问题,自顾自地端着水盆往外走,走到门口才回头轻飘飘地看他一眼。 “一定要报答的话,就以身相许吧。” 眼波流转,笑容可掬,尾音软糯,说出来的话却极具杀伤力,成功点住了萧倦的哑穴。 萧倦好歹也是跟桑娆南安两个女孩从小斗嘴到大的,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陶薇走出病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谓一物降一物,大抵就是这样了。 ☆、挣扎 有了心理医生提供的证明,南安的休学手续办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萧倦出院的日子还没到,她就收到了阮北宁寄来的盖着学校公章的休学申请表。 面对这样的结果,她丝毫不觉得惆怅,反而感觉一直笼罩在头顶阴云正在一点点散去,自己似乎即将迎来全新的生活。 每天上午去“时光机”上班,下午回家照顾刚刚出院的萧倦,偶尔和前来探望的陶薇一起聊聊天,这种日子虽然忙碌,她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仿佛一个转身就回到了十六岁的暑假。 南安退学的事情,萧倦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但他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平静,甚至连南安的解释都没听完,随意翻了翻桌上的病历,说了句“要按时吃药”就上楼睡觉了,倒让南安有些讶异。 不知是因为对苏韵彻底死心了,还是因为突然出现的陶薇太缠人,出院搬过来以后,萧倦的话越来越少,性子也越来越沉静了。 好几个晚上,南安下楼去倒水喝,都能看见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缭绕的烟雾中,他的身形单薄而寂寥,如同漂浮在大海之中的唯一一座冰山。 虽然他偶尔还是会措辞夸张地批评南安做的饭难吃,会被陶薇有意无意的亲密举动闹红脸,但,年少时特有的那股锐气和他脸上标志性的耀眼笑容,到底已经不在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伴着那段感情一起死去的,还有过去的自己,这个道理萧倦明白,南安也明白,可是其他人却不明白。 比起同在安城上大学的阮北宁和桑娆,念艺术院校的陶薇好像格外悠闲,她完全没有上课点名的压力,也就不急着回学校,经常在南安家一待就是一整天,全程围着萧倦打转。 萧倦向来嘴皮子利索,属于没事也要找点事情来调侃的那种人,可一碰上陶薇这位聪明伶俐的救命恩人,过去的牙尖嘴利居然全无用武之地,始终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恼羞成怒的频率越来越高。 这段日子,南安最大的乐趣就是欣赏他被陶薇噎得哑口无言的样子。 光是自己欣赏还不够,她还把每天的战况及时分享给了桑娆:昨天吵了三次,陶薇全胜,今天两次,陶薇全胜,怎么办?我都开始心疼萧倦了。 从她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实在不是萧倦太弱,而是对手太强了。 陶薇这个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不怎么起眼,实际上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高手,打得一手好太极,最擅长四两拨千斤,这招用在别人身上或许没用,但拿来对付头脑简单的萧倦简直绰绰有余,百战百胜。 其中最让南安叹为观止的一场战 分卷阅读14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役,发生在萧倦出院那天。 在病房收拾东西的时候,萧倦就委婉地向陶薇表示,自己已经完全好了,不需要再麻烦她,最好连探望都免了,还特意留了个心眼,对自己出院以后的去向只字未提。 陶薇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也行,我本来就准备回学校交作业了。”然后话锋一转,打起了感情牌,“不过我照顾了你这么久,又耽误了这么多事,你总该好好报答我一下吧?” “那当然!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萧倦心里暗喜,觉得这个烫手山芋总算可以甩出去了,态度前所未有的好。 陶薇微微一笑,眼睛里透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狡黠:“你给我当模特让我画幅画吧,我得赶快画完回去交作业,不然要扣分的。” 萧倦不疑有他,满口答应着,正在阳台收衣服的南安却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果然,陶薇的下一句话就是:“可是我画画不能太吵,太吵了就没办法专心了。”说完就满脸苦恼地看着萧倦。 萧倦十分配合:“那你定个地方吧,我都可以的。” “要是有个安静的地方就好了。”陶薇喃喃自语着,提出了更具体的要求,“最好是你熟悉的地方,这样你摆姿势也会比较自然。” 萧倦只想着她画完画就会回学校,再也没时间来找自己了,立刻提议:“那我们去南安家画吧,她家就她一个人,绝对安静。” 于是,陶薇同学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被萧倦带去了南安家,成功拿下除了大学和医院以外的另一个据点。 萧倦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两个小时,期间连口水都没敢喝,最后只换来一张只勾出几条线的白纸,以及陶薇小鹿般无辜的眼神:“我实在找不到灵感,要不明天再画吧?” 明日复明日,那幅画的创作进度越来越慢,陶薇却很快就成了南安家的常客,连身处安城的桑娆都忍不住跟南安八卦起来:你天天看现场直播,肯定比我了解情况,他们俩到底能不能成啊? 感情经历一片空白的桑娆似乎觉得“重新开始”是件很简单的事,失去喜欢的人固然难过,可再难过也会有期限,把感情转移到下一个人身上,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人心恰恰是世界上最不好预测的东西,未来会怎样,谁也没办法确定。 萧倦和苏韵的感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们在一起的那三年,是人生中最美好,也是最难以复制的时光。 没有远交近攻,没有欲擒故纵,没有任何成年人在感情世界里所施展的技巧性手段,只有不计得失也不求回报的真心付出。 即使最后以那么惨烈的方式收场,南安也很清楚,萧倦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的。 他是真心希望苏韵能够幸福,比任何人都幸福,哪怕,如今他们对幸福的理解已经截然不同。 南安有心想提醒陶薇,要多给萧倦一些时间,他之所以这样抵触她的靠近,是有原因的。 可是,那些明媚的过往,那些连旁观者都觉得难以接受的晦暗,她实在难以启齿。 一个星期以后,萧倦身上的伤终于彻底痊愈,陶薇也迅速收拾好留在南安家的画板和画具,欢欢喜喜地跟他一起回了安城。 家里少了两个大眼瞪小眼唇枪舌战的冤家,初秋的风声就变得格外清晰,南安开始经常往“时光机”跑。 她上班的时间尚短,还不能直接给客人做奶茶,于是就负责守着柜台点单收银,偶尔帮同事小陈清洗一下雪克壶和碎冰机,顺便把客人留在桌上的书收回书架,下班之前再拖一遍地板,然后就和许陌上一起出门吃晚饭。 南安毕生的厨艺都用在了高三那年,阮北宁不在家,她随便炒点什么菜就能对付过去,后来桑娆看不下去了,一有空就会来帮她做饭,现在桑娆也不在,她懒得开伙,想着叫外卖到家里也是一个人吃,还不如跟着许陌上到处搜罗好吃的。 秋天是锦城各类小吃最多的时候,莲蓬和菱角正好成熟,从临近的水乡运过来只要一个小时,又新鲜又水灵,从早到晚都有小贩在叫卖,商业街还有专门卖荷叶饭的,新鲜的荷叶洗净了裹着糯米和砂糖下锅蒸,出锅时热腾腾的冒出一股甜香,附近的学生和上班族都很爱吃。 南安不爱吃甜食,许陌上接受不了黏乎乎的糯米,两个人在商业街近旁的巷子里兜兜转转,最后进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店。 店里的桌椅都用老了,表面泛着一层油腻腻的光泽,许陌上穿着一件宽松的烟灰色棉麻衬衫,完全不介意会不会弄脏衣服,随意找了个位置就大刺刺地坐下来,推了菜单扬声问:“荷叶鸡还有吗?” 这时节的荷叶鸡也是很值得一尝的,年近半百的老板一边系围裙一边呵呵笑着,眼角的纹路透着忠厚纯朴:“有有有!要两只吗?” 许陌上点点头,看着老板掀开布帘进了后厨,自己起身从墙角的大茶壶里倒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放到南安面前:“这里只有茉莉花茶,不知道你喝不喝的惯。” 南安手边放着一堆路上买的莲蓬,一边用指甲抠 分卷阅读15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莲子一边随口问他:“你经常来这里吃饭?” 许陌上“嗯”了一声,低头抿了几口茶,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捏着烟盒轻敲桌面,“介意吗?我抽一根。” “不啊,你抽吧,以后也不用问我,问来问去太麻烦了。” 女孩低着头跟手里的莲蓬较劲,两道弯眉轻蹙,像是倒映在水面的上弦月被凉风揉皱,有种格外清冷秀雅的韵致,让人莫名就觉得很放松,很安心。 许陌上默默喝完一小杯茶,伸手拿起一只还没剥过的莲蓬,细细掰开几条缝,再用中指一顶,翻出一朵碧色的花,一颗颗圆圆的莲子就点缀在花瓣间。 南安愣了愣,看着自己手里被抠得惨不忍睹的莲蓬,表情有些羞赧,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没剥过这个,以前都是我哥给我剥的……” “那以后我给你剥吧。”许陌上不自觉地扬起嘴角,眼波潋滟,声音轻不可闻。 南安抠出莲蓬里最后一颗莲子,抬起头,一双妩媚的上挑眼清澈见底,撞上他意味不明的目光,微微有些茫然:“什么?” “没什么。”许陌上轻轻别过头,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以后想吃莲子就直接买剥好的,你手太笨了,莲蓬也很可怜。”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南安却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手指拨弄着桌上圆滚滚的莲子,嘴角轻弯:“我自己吃肯定买剥好的啊,就是想亲手剥一点寄给我哥,他最近很忙的,下次回来还不知道有没有莲蓬卖。” 她的十指都蓄着一小截指甲,葱根般毫无血色的一片白,修剪成比杏仁更圆润些的弧度,此刻染上了一抹浅浅的莲蓬的绿,好似初春时节的嫩笋芽,美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许陌上用余光细细描摹着那双温柔手,轻轻吐出一口烟,硬朗的五官包裹在一团朦胧里,眉心似蹙非蹙,略显凌厉的眸子里忽明忽暗。 “菜来啦!” 布帘后面突然传出一声洪亮的吆喝,等了许久的荷叶鸡终于上了桌。 粗糙的白瓷大碗外壁凝着一层水汽,缓缓聚成水滴往下淌,掀开碗盖,一团皱巴巴的深色荷叶散发着热气,内里严严实实裹着一只整鸡,也锁住了大部分香味。 南安食指大动,打开随身的背包把桌上散落的莲子一一扫进去,又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在茶水里涮过一遍,用纸巾细细擦干,递了一双给许陌上。 “我没吃过这个,你先来。”她笑得很乖,眼睛里有愉悦的光彩,像个等着别人替她拆礼物的小孩子。 许陌上瞧她瞧得实在有趣,原本只有三分食欲也被勾出了七分,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掐了烟,抬手执筷,一点点夹开碗里大片软塌塌的荷叶,露出这道菜的真容。 “好香啊。” 一股带着清淡香味的热气扑鼻而来,南安深吸一口气,探着头俯身去闻,两手抓着筷子横在胸前,眼睛被热气熏得湿漉漉的,小动物一样天真又灵动。 许陌上不由得勾起嘴唇,伸手拖过另一只大碗,斜眼去看她:“在店里吃饭就光知道数米粒,出来吃倒是挺积极的,怎么?我叫的外卖那么难吃吗?” 南安一个人在家住着,已经很久没听到这种‘阮北宁式’的唠叨了,心里顿时涌出一种亲切感,捧着下巴朝他皱皱鼻子:“我不爱吃饭。” 许陌上笑而不语,细细掀开荷叶,女孩忍不住又凑近了些,几乎与他头碰头,待到眼前薄薄的水雾散去,秀丽的五官便清晰地映在他眼睛里。 头顶的吊扇轻轻转动,乌黑的长发一点点从她肩头滑落,凉凉的,软软的,带着极其幽微的香气,丝丝缕缕垂在他的手背上,轻柔又缠绵。 有那么一瞬间,许陌上觉得很怅然,自己过去跟她说的那句“我们是朋友”,好像是错的。 但也是一瞬间而已,算不得什么,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暗流 从餐馆出来,外面热闹的小吃摊已经收了大半,南安拎着一只纸袋跟在许陌上身后慢慢走着,时不时捧起袋子闻一闻,心情颇好地打出一个小小的嗝。 许陌上是那家店的常客,结账的时候老板特意包了一包自家晒的荷叶茶送给他,说是泡水喝可以解腻,许陌上推脱不了,转手塞给了南安:“我不爱喝茶,你带回去吧。” 南安也不怎么喝茶,想着阮北宁可能会喜欢,于是笑眯眯地收下了,准备和剥好的莲子一起寄到安城去。 走了一段路,她渐渐与许陌上并肩,仰着脸问:“你喜欢吃甜的吗?我明天想做糖莲子给你回礼。” 糖莲子也是锦城的一种小吃,把白糖或红糖融成糖浆,新鲜莲子蒸熟以后在糖浆里滚一圈,裹上一层薄薄的糖衣,吃起来唇齿留香。 许陌上明显愣了愣,眼中的光亮一瞬即逝,然后半真半假地抱怨:“你一直这么客气,我会很困扰的。” “不是,我总不能白拿你的东西啊。”南安晃了晃手里的纸袋,“这个,我很喜欢的。” 她 分卷阅读15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骨子里有着与阮北宁相似的刻板纯良,习惯给予,不喜亏欠,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既严肃又固执,漂亮的眼睛里闪着淡淡的温润的光,流露出自小培养的体贴。 “你要做就做吧。”许陌上无端端感觉到胸口一阵气闷,转过脸对着空气。 南安被他喜怒无常的表现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嘴唇抿了抿,没有再说话,恰好路过即将挑着担子离开的小摊贩,她干脆放慢脚步,又从箩筐里挑了七八个莲蓬抱在怀里。 她在许陌上面前一直是这样,说好听点叫进退有度,有自知之明,直白一点就是没有底气,知道这个男人身上有着诸多让她看不透的东西,也知道他们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无话不说的地步,索性守着一段距离,在应当缄默的时候保持缄默。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现阶段的状态已经算好的了,至少她觉得舒服,没想过要入侵他的私人领域,也不用过问他的情绪起伏,就这么坦然地安静下来,跟在他身后,如同一道温顺的影子。 其实她早就长大了,褪去了眼角眉梢的郁色,面容日渐明艳耀眼,一颦一笑都带着几分稚嫩的风情,即使摆出这种低眉顺眼的温顺姿态也是很美的,而且是极珍贵的,不自知的美。 可是眼下,许陌上无心去欣赏这种美好,反而有一股无名火从脚下窜起。 明明在店里的时候气氛那么好,好到他都开始怀疑自己长久以来坚守的信念,像一枚泡在滚水里的坚硬的鸡蛋,在高温的包围挤压下慢慢裂开了一条缝,但下一刻,滚烫的水却凝结成冰。 是他搞砸了,一句话就把她推远了,更可怕的是,这明明非他所愿,却又好像正中下怀。 胸腔里盈满了十七八岁初恋男生般的柔情和莽撞,同时也充斥着惜命者对即将侵袭而来的瘟疫所产生的恐慌,他被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不断拉扯着,却不敢呼救,只能咬牙切齿地忍耐。 走出巷子,连接脚步的是另一条宽阔的街道,南安在街口的路灯边停下来,抬头望着许陌上紧绷的肩膀,轻声说:“就到这里吧,我回去了。” 许陌上骤然回头,表情有些恍惚,目光里有太多让她看不懂的感情,比夜色更深更凉,让她心头微惊,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路上小心,明天见。”他的语气还算平静。 南安“嗯”了一声,想再说点什么,又觉得没有开口的必要,于是垂下眼睛,抱着满怀的莲蓬向右转,踏上了回家的路。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历史在重演这么烦嚣城中,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路边的咖啡厅里飘出缠绵悱恻的女声,是一首粤语老歌,一句一句,飘渺而幽怨,许陌上站在空荡荡的街口,心口蓦地一抽。 “南安。” 他忍不住轻唤她的名字,待她闻声回望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里万分懊恼地骂了句脏话,又故作轻松地朝她摆摆手,眼底泛出绵绵密密的不舍:“去吧,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什么我都有预感,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低柔的女声在头顶散开,如同一张涂满毒液的网,把他和他的心魔紧紧裹在原地,动弹不得。 乌发明眸的女孩就在远处的灯光下微笑着对他点头,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他的视线,走向明暗交错的光影中。 那首牵动心绪的歌已经唱到尾声,咖啡厅的玻璃门被轻轻拉开,两对情侣从路灯下匆匆而过,都是很亲昵地靠在一起互相取暖,言笑晏晏,密不可分。 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能够让两个全然陌生的人丢掉犹豫,放下防备,忘记恐惧,甚至忽视未来的种种隐患,就这么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托给对方? 这到底是一往无前气壮山河的勇,还是一叶障目自欺欺人的愚? 瑟瑟的秋风中,无人能解开这份深埋于骨血中的疑惑。 许陌上苦笑着摇摇头,倚着灯柱点燃了一根烟,呼出的轻薄烟雾缓缓上升的同时,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再次沉静下来。 糖莲子的做法听起来很简单,南安也看着阮北宁做过好几次,可实际操作起来好像并没有那么容易。 熬糖浆的火要时时看着,火候不到会结块,太过又要烧糊,其中的分寸实在很难拿捏,然后是处理莲子,剥莲子还好,剔除莲心却要花好大一番功夫,既要把莲心清理干净,又要保证莲子的完整,是件极细的工程。 南安洗了澡,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总算掌握到精髓,一手紧捏着莲子,一手捏着牙签去捅,嫩绿的莲心被戳碎了挤出来,芝麻般零星洒了一地。 剔干净的新鲜莲子上锅蒸熟,骨碌碌滚进熬好的糖浆锅里,片刻后就用牙签一颗一颗取出来,在油纸上排列成整齐的方队,圆滚滚的,晶莹又可爱。 大功告成,南安踩着凳子从橱柜里找出几个装过年货的塑料小罐子,一一洗干净了倒扣在料理台上, 分卷阅读15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然后点了一根烟慢慢等着。 等待是件极为难熬的事,要具体形容的话,就是滴水穿石般的难熬,她在她的小说《如丧》里这么写过。 重点在于,她时常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孜孜不倦的水滴,还是那块避无可避的石头,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还是被迫接受既定结果的那一方。 但,对此刻的她来说,等待似乎又成了一种难得的消遣。 屋子里很静,没有阮北宁的唠叨声,没有桑娆打游戏时噼里啪啦的动静,也没有萧倦夸张的大喊大叫,什么都没有,往日的种种热闹场景就像毛巾里的水,被层出不穷的意外合力拧出来,迅速蒸发在空气中,早已无迹可寻。 南安独自站在窗前,想着他们过段时间就会回来,填补这个静谧的空间,想着自己总算还有个等待的目标,并不是百无聊赖,一颗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凌晨一点半,南安把油纸上凝固的糖莲子装到四个巴掌大的罐子里,放进冰箱的保鲜区,又仔细把料理台擦拭干净,最后关了灯,整个人陷进床铺里,长舒一口气。 为了节省电费,她独居时很少开灯,阮北宁送的小台灯在那次大肆打砸间受了重伤,前几天也罢工了,现下摆在床头当装饰,她静静地躺在黑暗中,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在枕头下面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个半旧的手机。 母亲临终前为她买的那支手机她锁在衣柜里不敢拆开,如今用的还是高考后收到的升学礼物,白色的智能机,和阮北宁的那支同款不同色,因为用了一年多,有些地方已经刮花了。 绿色的提示灯在眼前一闪一闪,她按下解锁键,看见了那条许陌上发来的短信——早点睡,明天进货,早点来上班。 很公式化,甚至稍显冷淡的口吻,跟他平时漫不经心的慵懒样子不太相符,却与他今晚异样的沉默息息相关。 南安看一眼屏幕顶端的时间,犹豫片刻,还是回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心情不好就早点休息吧。 几秒钟以后,“时光机”奶茶店二楼的房间里,许陌上放在桌角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正在电脑前工作,被这声轻响惊皱了眉,眼睛紧盯着网页上的股票走势,握着鼠标的手上夹着烟,伸出另一只手去拿手机,目光触及那条短信,倏忽间黯淡下来。 晚上十点,隔着一条长长的主街,南安在那幢白色小楼里酝酿睡意的时候,许陌上眉头紧锁,捧着手机静坐在椅子上,像捧着一张泫然欲泣的情人的脸,分不清是不舍还是不耐。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心里明白这只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博弈,与旁人无关,却还是忍不住迁怒起毫不知情的南安来。 他实在恼极了她。 恼她盛暑天里穿的那条蓝裙子,恼她在他眼前哭得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恼她跟他打电话时欲拒还迎的笑音,恼她连生病这种隐私都能对他和盘托出,却不肯接受他预支的工资。 她的尖锐,她的柔软,她的颓废,她的妙语连珠,还有她的懵懂无知和若即若离,都令他着迷不已,又避之不及。 如果她再主动一点点,哪怕一点点,说不定他就有勇气撕开过往的阴霾,毫不犹豫地走向她。 可她和他一样,一样的望而却步了。 这种无端的恼怒会影响工作的专注度,沉默半晌,他熄灭了烟,起身从饮水机里倒了一杯水,大拇指飞快在手机上点了两下。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叫“蒋涵”的名字,显示正在拨号中。 没有等太久,电话接通了,对方显然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没好气地小声嘀咕:“大晚上的你干嘛啊?我老婆刚睡着。” 许陌上面沉入水,少见的没有调侃两句就直奔主题:“你先清醒一下再跟我说话,我有重要的事情。”顿了顿,又无可奈何地加上一句,“很重要。” “哦,那你等着吧。”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是哗啦啦的水声,应该是在洗脸。 许陌上喝了半杯水,随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点上,含着过滤嘴,静静回忆着自己这段时间微妙的心理变化,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后怕。 半根烟的功夫,蒋涵的声音重新响起,已经是清醒的工作状态:“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简单叙述一下。” 许陌上缓缓揉着眉心,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蒋涵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下文,才犹豫着轻轻叫了他一声:“哥?” 许陌上回过神,指间的烟已经灭了,心里那点寂静的火光也跟着被熄灭。 他轻轻拍了拍睡裤上沾着的烟灰,咳嗽一声,熟练地歪着嘴角笑起来:“不是我的事,我想给你介绍个病人,你看看能不能抽空让她见见你?” “男的女的?多大年纪?之前接受过这方面的检查或者咨询吗?”蒋涵一串连珠炮似的发问,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倒让许陌上有些不习惯。 他斟酌着用词和语气,尽量把不必要的内容省略掉 分卷阅读15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言简意赅:“女的,二十岁,这边的检查结果是重度抑郁。” 蒋涵沉吟片刻,凝重地追问:“有没有自我毁灭倾向?自杀或自残。” 许陌上眼前浮现出一个圆圆的烫伤疤痕,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 “OK,大致情况我记下了,可是我这段时间要陪素素待产,要不你年后带她来一趟吧。”蒋涵说完,问了一声,“你在听吗?” “在听。”许陌上伸手想去摸烟,又忍住了,“那我年后带她过去,你好好拟一份治疗方案。” 蒋涵“嗯”了一声,结束了这个略显严肃的话题,意有所指地问:“这女孩是谁啊?你这么上心。” “你少打听。”许陌上没精力应付他,关掉电脑,坐到墙角的单人床上,掀开被子躺进去,“就这样,替我向见素问个好,挂了。” “诶!等等!”蒋涵沉声喝止他要挂电话的手,换回了工作时的语气,“你的睡眠质量怎么样?还做那个梦吗?” 许陌上屏住呼吸,无意识地点头,很快又反应过来,眼睛盯着窗外形状怪异的树影,脸色难看到极点:“没有,我睡得很好,很久没做梦了。” “你确定?”蒋涵是专业人士,不会被轻易糊弄过去,“那你送她来的时候顺便也做个测试吧。” 话音一落,许陌上的心都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了,他竭力遏制自己的烦躁,一字一句吐得极为艰难:“我说了,我很好。” “这是退缩倾向,看起来没你说的那么好。”蒋涵冷静地分析着,听筒里有笔尖摩擦纸张的细微声响,大概是在记录。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许陌上败下阵来,大拇指用力按住太阳穴,“从咨询师的角度。” 他刻意避开了与南安有关的话题,蒋涵却紧抓不放:“说说你给我介绍的病人吧,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退缩倾向跟她有关。” 许陌上深吸一口气,怒极反笑:“你一直靠直觉看病吗?” “表哥。”蒋涵的语气缓和下来,试着劝说他,“我是真的很担心你,你一直这么排斥心理疏导,迟早要出大问题的。” 许陌上本能地要反驳,张了张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抹清淡的蓝色,天空似的蓝,引得他直想把自己全都剖开,掏出胸腔里那颗被揉碎捣烂了的心,送它到它该去的地方,见一见那个该见的人。 “那天……她穿了一条蓝裙子,很漂亮的那种蓝,跟我妈去世的时候穿的裙子很像,我就多看了一眼……” ☆、跟踪 南安花了一晚上做好的糖莲子送到安大的时候,阮北宁刚刚忙完学生会的工作,正在整理桌上的资料。 “北宁北宁!” 外面的走廊上突然响起一阵跟男生宿舍楼格格不入的清亮女声,话音未落,桑娆抱着一个快递包裹推门进来了。 离门口最近的那张床上,萧倦飞快扯起被子盖住自己□□的上身,探出半个脑袋对闯入者怒目而视:“大姐,你就不会敲敲门再进来吗?这里可是男生宿舍!” “我刚刚在楼下看见徐令他们了,宿舍就你们两个,有什么好敲门的?”桑娆白他一眼,晃晃手里的包裹,“南安寄来的,要不要吃?” “是什么?”萧倦摸了件T恤穿上,慢悠悠从床上下来,一屁股坐到书桌前面。 “糖莲子啊。” 安城和锦城虽然比邻,饮食习惯还是不太一样,桑娆一入秋就惦记着锦城的莲子,搬了把椅子坐下,徒手就把外面的盒子撕开了。 “你们分了吧……”萧倦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不爱吃这个。” “不识货。”桑娆撇撇嘴,把纸盒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萧倦懒得回嘴,低头摆弄手机,陶薇刚刚发来一条短信,说要跟他一起商量送南安生日礼物的事,犹豫了两秒钟,他挠挠头发,趿着拖鞋拐进了卫生间,关门的瞬间,手指点了点回复键。 阮北宁收拾好手里的文件夹,接过桑娆递来的小罐子和一包荷叶茶,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勉强:“抱歉啊,我一直没空去取,还让你跑一趟。” “没事啊。”桑娆拧开那个留给自己的罐子,拈起一颗莲子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朝他笑,“我们宿舍都忙着拍微电影交作业,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来看看你们。” “你不用拍吗?”阮北宁也拧开罐子,自己还没尝,先分出一半放到几个室友的桌子上。 桑娆咂咂嘴,见他罐子里的莲子已经快见底了,顺手把给萧倦的那罐塞到他抽屉里,笑嘻嘻地说:“我早就拍好啦!我们组是最早完成的。” 阮北宁收好罐子,从衣柜里找了件外套穿上,笑着摸摸桑娆的头:“我要出去一趟,你跟我一起下去吧,毕竟是男生宿舍,你在这里待久了不好。” 桑娆原本就是来看他的,也不太想留下来参观乱糟糟的男生宿舍,立刻捧着自己的小罐子乖乖跟他出门。 走廊上站着几个男生,看见阮北宁和桑娆一前一后从 分卷阅读15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宿舍出来,纷纷避开了目光,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 阮北宁不露声色,桑娆却在那些窃窃的笑声中涨红了脸,直到走出宿舍楼还没恢复过来,跟阮北宁说话的时候也细声细气的不敢抬头:“你要去哪里啊?要不要我陪你去?反正我也没事做。” “不用了。”阮北宁盯着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想到此行的目的,唇边的笑意就淡了下来,“我要很晚才回来,晚饭你不想一个人吃就叫上萧倦,或者去美院找陶薇也可以,我听说他们学校食堂的麻辣烫很好吃。” “知道了。”桑娆嘴上答应着,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舒服。 直觉告诉她,阮北宁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看着阮北宁穿过宿舍楼前的花坛往学校东门的方向走去,她来不及犹豫就悄悄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唰”地把卫衣兜帽罩在头上,如同一个训练有素的私家侦探。 这次跟踪的最终目的地是大学城的中心商业街,阮北宁在东门跟一个漂亮女生碰头以后就和对方一起进了街口的一家餐厅,再也没有出来过。 桑娆记得那个女生。 年初的时候她传到贴吧的摄影作品给阮北宁招了十几朵桃花,萧倦抢了阮北宁的手机看热闹,随手点了一个女生,她生怕阮北宁真的答应,就把名字记下来了,后来还偷偷跑去看过真人。 和阮北宁约好在东门见面,然后一起进餐厅的,就是那个女生——他和萧倦的同系师妹,林楚楚。 桑娆呆呆地站在餐厅对面的大树底下,手指一下一下抠着粗糙的树皮,联想到最近无聊时看过的电视剧,一时间心乱如麻。 那部剧里说,男人出门时特意避开妻子,甚至不惜说谎也要独自出行,出轨的几率有百分之八十二。 她虽然不是阮北宁的妻子,但好歹从小到大都被人调侃是他的童养媳吧?阮北宁出门不带着她,连晚饭都让她跟萧倦一起吃,自己却跟别人到餐厅去约会,说得过去吗?完全说不过去!编出这种烂剧情的编剧一辈子都拿不到最佳编剧奖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心头,桑娆满脑子都是剧里男主角背着妻子和别的女人约会的画面,然后又联想女主角处理问题的方法,马上掏出手机给阮北宁打了个电话。 气温好像突然间降了下来,按拨号键的那只手被冷风吹得发颤,好在,电话响了几声就接通了。 阮北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她的眼睛迅速泛红,深呼吸了几次,才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问:“你在哪?” “我在外面啊。”出轨男都是这么闪烁其辞敷衍妻子的。 “我是问你在什么地方。” “你怎么了?声音怎么怪怪的?”来了,他开始转移话题了! 桑娆紧紧捏着手机,全身都在发抖,连阮北宁叫她的名字她都忍不住想:他是不是也这么叫过林楚楚?或者干脆就叫楚楚?该死的,为什么她的名字不是这种柔弱又好听的叠字? “没事,我就问一下,我跟萧倦吃饭去了,你忙吧。” 桑娆哆嗦着嘴唇,轻轻挂断了电话,头上的帽子猛地被风掀开,露出一张失败者才有的,颓唐的脸。 哈!她才不是失败者!天时地利人和她都占尽了,怎么可能就这么随随便便把阮北宁拱手让人? 再说了,阮北宁谈恋爱不会不告诉萧倦的,萧倦什么都没说,一定是她误会了,一定是她自己想太多了,是的,一定是! 一通乱七八糟的心理建设过后,桑娆慢慢冷静下来,却始终没有勇气进餐厅去看个究竟,只能站在原地观望,试图把自己站成一块望夫石。 下午六点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餐厅里人影憧憧,连阮北宁的影子都看不到,反而飘出阵阵饭香,勾着肚子里的馋虫,望夫石一口气把身上带的莲子全啃了,抹抹嘴巴又点开手机上的外卖软件,找到这家餐厅的电话,气鼓鼓地点了一份招牌套餐。 等待是场持久战,必须补充体力,让自己随时保持最佳状态,她这么想着,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取出耳机,一边听歌一边不停抖腿。 一首《义勇军进行曲》循环了五六遍,对面的餐厅里跑出来一个人,在原地张望了一会儿,穿过马路停在了形迹可疑的短发女孩面前:“这位同学,是你点的外卖套餐吗?” “我不是说了就在你们店对面吗?这里除了我还有谁?”桑娆扯下耳机,接过对方递来的餐盒,语气有些不耐烦。 “祝您用餐愉快。”送餐员满脸狐疑,挠挠头就转身回店里去了。 桑娆有点后知后觉的心虚,扯着嗓子跟对方说了声“谢谢”,掀开餐盒开始往嘴里扒饭。 套餐的主菜是青椒炒肉,她一向是不吃青椒的,眼下也顾不上这许多了。 说不定林楚楚也点了这道菜呢?她能吃青椒,她怎么就不能了? 一大盒饭菜在这种单方面的比较中被消灭干净,桑娆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起身把餐盒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被突如其来的晚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分卷阅读15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她重新戴上帽子缩回长椅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亮着灯的餐厅,觉得自己比那些专门挖掘明星八卦的记者还要敬业。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耳机里还放着慷慨激昂的大合唱,她却听着听着就开始犯困,抵不住来势汹汹的睡意,双手抱胸,歪在椅背上慢慢睡着了,只是眉心依旧紧紧皱着,睡梦中还在惦记着餐厅里的阮北宁。 很少会有人能在路边睡得这么坦然,过路的行人虽然觉得奇怪,也没有上去打扰,她就这么一直睡到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 是同宿舍的女生打来的电话,问之前拍好的微电影字幕该配几号字体。 桑娆揉揉眼睛,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刚要回答就看见对面餐厅的侧门被打开了,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进了旁边的巷子里,那个叫林楚楚的女生也跟着进去了。 桑娆心下一紧,匆匆挂断电话,当即从椅子上蹦起来,飞快穿过马路,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条罪恶的小巷,脸上糅杂了气愤与伤心的表情慢慢凝固了。 巷子里的人是阮北宁和林楚楚没错,但是跟想象中你侬我侬的场景好像不太一样。 他们在吵架。 准确的说,是林楚楚在单方面责怪阮北宁:“学长,刚刚那个客人明明就是故意找茬,你干嘛要拦着我?” “忍一时风平浪静。”阮北宁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偷听的桑娆却很容易就察觉出他语气里的紧绷,“他是客人,真要跟他理论,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 “反正我受不了这种委屈,大不了不干了嘛!”林楚楚怒不可遏地捶了一下墙,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忍不住要哭了,声音颤颤的,“他刚刚泼的那碗汤……你没烫着吧?” 阮北宁还没说话,巷子外面的桑娆脑子一抽,拔腿就冲了进去——“北宁!” 林楚楚正要伸手碰一碰阮北宁沾满菜汤的衣襟,骤然被人打断了,表情有些尴尬,等看清了进来的是桑娆,刚刚鼓足的勇气瞬间泄了一半,讪讪地说了句“你们聊”就低着头回店里去了。 巷子里只有一个挂满蛛网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阮北宁就站在那团光里,身上穿着服务员的白色制服,胸口有一大片深色的污渍,五官俊朗,眉眼低垂,像个落难的王子。 “你现在出息了啊,出来打工也不告诉我们。”桑娆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悬了一下午的心慢慢往下落,又猛地揪起来,说出来的话根本不过脑子,泛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也是,有个漂亮学妹陪着,受点委屈也没什么嘛。” 阮北宁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不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在意她话里的嘲讽,抬手揉揉她头上的帽子,声音很低,很疲倦,完全没了刚刚安慰林楚楚的冷静与克制:“还好有你在……” 还好有你在,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在我觉得下一秒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还好,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桑娆怔怔地望着他,鼻子一酸,捏着拳头捶他:“你这个蠢货!这种事有什么好瞒的?我会敲诈你的工资吗?” “不会。” “我会拦着你不让你来吗?” “不会。” “我……”桑娆结结巴巴的,又是生气又是心疼,闭紧眼睛吼他,“我担心死了!” “我知道。”阮北宁牢牢握住那只贴在他胸口的手,一点点抹去沾在上面的菜汤,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舍得放开,“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桑娆吸吸鼻子,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突然想起之前的所见所闻,表情又变得凶巴巴的:“你跟那个林楚楚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好了,又变成八点档的狗血剧了。 “你们一起出来打工,还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女主角先发制人,开始列举证据。 “我没跟她一起,我一开学就到这里工作了,她是上个星期才来的。”男主角满脸无辜——是真的无辜。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女主角动摇了一下,继续追问。 “我怕你告诉南安啊,她不是一直都怕我辛苦吗?”非常正当的理由,根本挑不出错。 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桑娆抬起头,鼻尖眼尾都是红红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你是不是喜欢林楚楚?” “怎么可能?”斩钉截铁的语气,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好了,误会解除了,进入大团圆结局。 桑娆默默松了一口气,拽着她的男主角走出巷子,走到灯光明亮的餐厅门口,当着在门边观望的女二号的面揪住男主角的领子,踮脚凑过去跟他耳语。 两个人贴得极近,耳鬓厮磨的样子在林楚楚眼睛里燃起了一把火,鲜明的,炽热的,嫉妒又忌惮。 桑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轻蔑地瞟了林楚楚一眼,很小声地对状况外的阮北宁说:“我晚饭没吃饱,等下我们去吃美院麻辣烫吧……” ☆、皈依b 分卷阅读15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r 换上秋装没多久,二十岁生日的这天早上,南安一醒来就发现手机里多了好几条信息。 除去几个朋友的生日祝福,还有一条到账通知,阮北宁往她账户里转了两千块钱,说是最近都没空回家,嘱咐她自己买点想要的东西。 静默片刻,她继续往下翻,翻到陶薇发来的一张图片。 画室的光线特别好,画板四周沾满了各色颜料,中间那张画纸却很干净,只用铅笔勾出了一个模糊的人物轮廓,底下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生日快乐,南安,礼物大概会迟一些到,画你实在需要很强的专注力。 南安并没有把自己的生日告诉过陶薇,对方却着手为她准备起生日礼物了,其中的缘由,用脚趾头也想得到。 如此看来,陶薇和萧倦之间的进展还算不错,至少比预想中的要好。 南安一一回复了祝福短信,起身拉开紧闭的窗帘,深吸了一口微凉的新鲜空气,披着外套缓步下楼。 刷牙的时候,她往镜子里看了一眼,看清了刚刚迈入二十岁门槛的,无精打采的自己,跟外面陈列架上的照片里那个眉目恬静的少女判若两人。 十六岁时,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二十岁的时候会做什么,会跟谁在一起,过什么样的生活,而现在,岁月无声又迅疾地从皮肤上流淌过去,她的眉目间好像已经渐渐浮现出疲倦的老态。 其实,陶薇说画她需要专注力,已经算是很含蓄的说法了,面对这样一个形散神更散的人,哪怕是最好的画家,也很难轻易下笔描绘吧。 想到这里,南安拍拍脸掐断自己的胡思乱想,上楼换了条最喜欢的连衣裙。 她对穿着打扮一向不太上心,这条长裙是为数不多跟精致漂亮沾边的行头,上半身是复古的对襟款式,珍珠纽扣洁白圆润,腰带和袖口都绣着繁复的藤蔓,浅青色的下裙像极了清晨林间弥漫的雾气,稍稍掩盖了此刻沉郁的心情。 女为悦己者容,没有悦己者,偶尔打扮一下让自己养养眼也不错。 虽说是生日,该上的班还是要上,穿戴整齐以后,南安照旧推着那辆陪了她四年的破单车穿过早高峰的车流,九点半准时出现在“时光机”的门口。 时间尚早,另一个店员小陈还没到,许陌上也不见踪影,南安锁好单车,轻轻推门进去,把披散下来的头发编成一根乌油油的麻花辫,到柜台后面取了抹布和水擦桌子。 三张圆桌擦完,楼上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许陌上顺着楼梯走下来,脸上湿漉漉的,嘴角残留着一点雪白的牙膏沫,显然是刚刚洗漱完,眼神还有些迷蒙。 “早。”见桌旁站着个人,他随口道了声好,等看清是南安,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两分亲昵,两分清醒,余下的全是心不由己的向往。 “早啊。”南安把抹布投进水盆,两根湿润的细手指拈起桌上的塑料袋,“吃早餐了吗?我这儿还剩了个包子。” 巴掌大的小包子,握在手里只有淡淡的余温,许陌上低头咬了一口,尝出是她喜欢的香菇白菜馅,清淡而朴素。 “喝咖啡吗?”他慢慢啃着不怎么美味的早餐,抬手从材料架上取了袋磨好的咖啡粉,“朋友送的,味道还不错。” 包子配咖啡……也行吧,南安“嗯”了一声,拧了抹布继续擦拭桌面。 预热咖啡机,清洗管道和漏斗,预热咖啡壶,铺过滤纸,倒咖啡粉,许陌上对这些步骤早就烂熟于心,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乱,思绪却似湖面的雨脚般纷乱如麻。 全产于古巴水晶山的Cubita咖啡,近两年才进入国内市场,锦城这样的小地方还买不到,蒋涵知道他的喜好,巴巴寄了过来,哄着他多说点南安的事,美其名曰分析病情,说白了就是好奇心作祟。 “我从来没听过你用那种语气说起什么人,那女孩是第一个。” 这是蒋涵的原话,言之凿凿,笃定得让人百口莫辩。 究竟是哪种语气呢?许陌上本能地不愿深究,只把全部的心思花在手头这杯咖啡上。 “好了吗?”南安闻着香味过来查看进度,眼睛亮亮的,蕴着笑意。 许陌上点头,找出两只圆圆的白瓷杯接咖啡,反手拉开一格抽屉,好像还要找什么东西。 满满一杯倾注着加勒比海风味的香醇液体,滚烫滚烫的,像一颗爱恨炽烈的心,伴着这颗心一起出现在南安眼前的,还有一份连夜准备的礼物。 “生日快乐。”许陌上从抽屉里抽出一本书,“本来想送点别的,想来想去还是这个比较适合你。” 是余华的《活着》,黑底白字的封面凌厉又大气,书名旁边印着鲜红的作者签名,像落在钢刀上的一滴血,凝结着无数苦难。 南安愣愣地接住这份礼物,视线穿过眼前朦胧的咖啡热气,与许陌上平静的目光纠缠在一起:“为什么是这本书?” 许陌上端起第二杯咖啡,饶有兴味地反问:“为什么不是这本?” “这个故事太苦了。”南安知 分卷阅读15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道他不会为这种事生气,于是说了实话,“我不是很喜欢。” “那是因为你只看见苦难。”许陌上对着杯口缓缓吹气,神情悠闲散淡,“悲痛和苦难只是一部分,它还有更重要的内核。” “比如?” “比如坚强,比如生命的韧性。” 南安垂下眼帘,抿了一口咖啡,浓密的睫毛把眼底的复杂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许久没有说话。 她的嘴唇很漂亮,形状饱满,线条清晰,上嘴唇正中间有一块小小的凸起,好像叫唇珠,书上说那是美人的特征,许陌上盯着那片红润湿热的软肉,喉结偷偷地上下滑动。 他抬起手,想擦去她唇上的咖啡渍,伸到一半却停住了,转而落到她缎子似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回去休息吧,今天给你放假。” “今天可是周末。”南安又喝了一口咖啡,嘴唇越发红艳,像一枚熟得恰到好处的果子,用不着尝,光是看着就知道有多甜。 “有我和小陈两个就够了。”许陌上微微向前倾,手肘支在柜台上,把距离缩得很短,“你好好看看这本书,我们有空再聊聊。” 直到喝完咖啡回到家里,南安才明白许陌上的这份礼物有多重。 上午十一点,客厅里依旧很安静,她换了鞋躺进沙发里,一手夹着烟,一手细细摩挲那本《活着》,吸了半根烟,翻开第一页,一张对折的信纸出现在眼前。 她第一次见到许陌上的字,字迹很端正,却透着一股飞扬的气势,开头连个称呼都没有就直奔主题—— “这只是一份单纯的礼物,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你不用多想,也不必排斥。 如果我真要借这个来劝你振作,大可以选其他更温和的治愈系作品,毕竟你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过多的刺激对你来说就是伤害。 认识你也有三年多了,这期间你遭遇了什么,我多少知道一些,而你是怎么慢慢变成如今的样子,我也看在眼里,说实话,我很后悔当初夸你勇敢,因为现在看来,敢于流泪已经算不上你的优点了,只能说是一种本能反应,并不值得称赞。 我曾经觉得你很孤独,可事实并非如此,孤独是需要比较的,跟这本书里的主人公比起来,你已经很幸运了,结尾的时候,他身边只有一头老牛,可你不一样,你还有疼爱你的哥哥,有关心你的朋友,他们都把你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你还是选择固步自封,活得像个孤家寡人。 或许,我是说或许,正因如此,你不愿启齿的那些心事才会日积月累,渐渐成为你的心魔,于是我每次见你,你都是一副让人忧心的样子,如果连我这样的旁观者都觉得担忧,那么陪着你经历过所有动荡的他们一定只会更不放心。 这话原本不该由我来说,然而除了我以外,似乎也没人忍心对你说这些,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应该明白我绝无恶意,也应该明白,过分沉湎于往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前几年在杂志上看到你的文章,你说人生寂寂,无处皈依,我知道你指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栖身之所,而是内心的安全感,但这种东西很难建立,困难程度不亚于徒手建造一座永不坍塌的城池,所以你才会一直愁眉不展。 今天是你的二十岁生日,如果可以,如果你愿意,就把它当成人生的一道分水岭吧,相信我,往前迈一步,你会发现早就有人在为你的城池添砖加瓦,而你,只需要参与进去,亲手修补漏洞,就能得到一份最坚固的安全感。 打起精神来,阮南安,要知道,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纵使来路难走,去路未知,但你始终被爱着。” 香烟不知不觉烧到过滤嘴的位置,被随手熄灭了扔进垃圾桶,温热的液体顺着鼻梁滑落,滴滴答答砸在信纸上,南安深吸一口气,立刻把信拿远些。 这么一通长篇大论的说教,心灵鸡汤一样的东西,本应该看过就忘的,可她却透过这些字句,清楚地看见脚边的荆棘丛里开出了花,天边的乌云镶上了金边,她的城池就在不远的前方,敞开大门等她进去。 她擦擦眼睛,嘴角扬了扬,又扬了扬,最后还是仰着脸大声抽泣起来,几乎把几年来积攒的眼泪都流尽了,才颤抖着把那封信按到胸口,压了又压。 这是她的通行证,她的清心咒,一辈子都丢不得了。 第二天,南安起了个大早,一身清爽地赶到奶茶店,许陌上还在楼上睡觉,楼下只有小陈一个人在擦书架。 小陈是个很害羞的男生,南安在这里工作快三个月了,和他说话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刚开始她还会试着打个招呼什么的,可她一开口对方就窘得满脸通红,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后来干脆连打招呼的环节也省了,一到店里就各忙各的。 今天的小陈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好几次都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南安,像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又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种安静尴尬的氛围。 南安擦完店里所有的桌子,又换了盆水把柜台上的封口机擦了一遍,还是没能等到他开口,只能自己主动 分卷阅读15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发问:“有什么事吗?” 小陈的脸“噌”一下就红了,不安地扭着两根手指,活像只烧熟的龙虾,好半天才小声问:“你……你是不是在网上写过小说,叫《如丧》?” 南安愣了一下,她大一的时候写完那篇《如丧》,确实在桑娆和陆锦的怂恿下找了个文学网站发表,可是等了几天,阅读量一直停留在个位数,她就没怎么管过了。 这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她老老实实朝小陈点头:“是啊,之前上学的时候写着玩的。”随即又纳闷了,“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 “你发小说用的笔名……不就是你自己的名字吗?”小陈飞快瞥了南安一眼,马上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羞答答的像个小姑娘。 南安再努力回忆一下,那篇小说她花了半个小时就整理好了,笔名的那一栏却迟迟没有决定,只能先打上自己的名字,想着以后想到合适的再改上。 后来,先是苏韵和陆锦父亲的事被撞破,陆锦出国,然后萧倦一蹶不振,母亲又骤然离世,要应付的事情一大堆,她忙得焦头烂额,就彻底把小说的事给忘了,再后来,为了省电,她连电脑都很少开。 平心而论,南安觉得自己那篇小说写得实在不怎么样,文笔稚嫩,遣词用句也稍显矫揉,还夹杂了太多主观意识,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去看,而且还是自己身边朝夕相处的同事。 她突然有种被人窥探到隐私的羞耻感,摸摸鼻子,轻轻咳嗽了一声,也不好意思去看小陈,自顾自地对着空气说话:“那个,你看了就看了吧,也没什么。” “我觉得你写得挺好的。”小陈同样不敢看她,脸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低,“我每章都会看的,还留言了,底下也有很多人给你留言,你从来都没回复过……” 小陈目带埋怨,南安更尴尬了:“抱歉啊,我一直以为没人会看的。”她说着,急急忙忙打开柜台上的电脑,“我现在就回。” 凭着记忆搜索到那个文学网站,翻到每章正文下面的留言,她被一串不小的总数惊到了。 小陈小心翼翼地站到她身边,指着满屏的留言,朝她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你看吧,有很多人喜欢的,男女主角被迫分开的悲剧结尾本来不是很受欢迎,可是你处理得很好,很自然,我还差点看哭了。” 南安心中微动,滚动鼠标,跳过前面清一色的夸赞,在最后两页找到几条语气不怎么友善的留言,一条一条仔细看完了,扭头去请教小陈:“孔黛是谁?” “你不知道她吗?”小陈脸上难得露出除了害羞以外的表情,有些诧异,又有些无奈的样子,“她是这几年最红的作家啊,有几本书都要拍成电视剧了,人长得漂亮,文笔也特别好,在网上人气很高的。” “所以,孔黛的读者为什么要在评论里骂我……”南安重新看了一遍屏幕上的留言,照着上面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抄袭她们拥有惊天美貌和惊世才华的黛女神?”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小陈挠挠头,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很耐心地跟眼前这个像是家里刚刚才通网的小作者解释:“你们的文风挺像的,都是侧重描写心理活动,又都以悲剧收尾,她的读者可能觉得你在模仿她吧,都吵了好久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很郑重,“不过我相信你没有。” “我当然没有啊。”南安耸耸肩,十根手指不停敲击着键盘,认认真真回复了几条读者写的长评,关闭网页,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孔黛大半年没出新作品了,她家的读者有气没地方撒,你也别太在意。”小陈又轻声安慰了南安几句,一双眼睛频频往她脸上瞄,随即端着柜台上的水盆走开了。 南安不以为然,从电脑歌单里选了一首歌,靠着柜台一边喝水一边听,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更不会知道,那几条恶意满满的评论就足以影响她日后的人生道路。 所以,一个星期以后,下班回家的南安看见院子外面停着的那辆绿色出租车的时候,完全没有把车里的人和自己之前莫名其妙在网上被声讨的事联想到一起。 她推着单车走到大门口,还以为是阮北宁回来了,屈指敲了敲出租车的车窗,素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你要回来怎么不先跟我说一声?” 深色的玻璃缓缓降下来,车里坐的不是阮北宁,也不是桑娆,更不是萧倦,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女生。 那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五官就像用一整块美玉雕刻出来的,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笑起来的时候唇边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看上去很亲切。 可南安却觉得很不安,那种笑容就像一把抹了蜜的刀,让她不敢直视,更不敢轻易靠近。 “阮南安是吗?” 她的声音也是极美的,像是玉石互相碰撞那样的清脆干净,又有一种跟她的亲切笑容不太相符的,淡淡的骄矜。 “我是孔黛。” 非常简短的自我介绍,隐隐有种胸有成竹的气势,像是料定了旁人只要听这个名字就能马上知 分卷阅读15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道她的身份。 ☆、转折 孔黛? 南安用两秒钟的时间在脑子里搜索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然后反应过来,这不就是读者口中那个“拥有惊天美貌和惊世才华”的当红作家吗? 才华这种东西,没看过作品的人不好轻易下定论,可是“惊天美貌”这个词,用来形容眼前的人确实是恰如其分。 “你好……”南安愣愣地注视着那张精雕细琢的脸,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了。 这位名声在外的美女作家不好好在家里写书,跑到她家来干什么?难不成是为了之前读者声讨的事专程来跟她道歉的? 虽然很魔幻,但是似乎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这次突如其来的会面。 南安略一思索,敛住微惊的神色,扶着单车朝孔黛轻轻颔首,一边从包里找钥匙开门一边询问对方的意见:“外面冷,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好啊。” 孔黛微微一笑,转头跟司机嘱咐了两句,打开车门下来,拢了拢肩上滑溜溜的大红色披肩,跟着南安进了院子。 客厅里没开暖气,温度好像比室外还要低,南安一进门就打了个喷嚏,连忙弯腰从鞋柜里找了双拖鞋给孔黛:“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 “不会。” 孔黛换好拖鞋,目不斜视地穿过客厅,挨着沙发边缘慢慢坐下来,目光停在对面捏着空调遥控器的南安身上,两弯浓密的的睫毛微微颤抖,随即恢复了平静。 “稍等一下,我去泡个茶。”空调嗡嗡运作起来,南安从茶几抽屉里找出一小罐阮北宁珍藏的茶叶,朝孔黛笑了笑,“家里只有这种,不知道你喝不喝的惯。” “我喝白水就行了。”孔黛淡淡地看她一眼,心下了然——这是个对外人没什么戒心的好孩子。 南安犹豫了一下就把茶叶收回去,从饮水机里倒了两杯热水,想了想,又往杯子里加了两片脱了水的柠檬片,端着水回到客厅,选了个离孔黛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两个女生面对面坐着,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就算其中一个人头上顶着某种光环,短时间内也消弭不了与素昧谋面的陌生人同处一室的尴尬和无措。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孔黛端起桌上的柠檬水抿了一小口,两道精心修饰的柳叶眉微微一蹙,继而舒展开来,朱唇轻启,呵气如兰:“我今天是专程来道歉的。” 果然很魔幻。 南安捧着杯子,轻轻吹开浮上来的柠檬片,顺着她的话往下问:“是为了前段时间我那篇小说的事吗?” 孔黛点头,表情很诚恳,语气依然流露出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我的读者们年龄都比较小,有些事难免会失了分寸,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我没放在心上,你不必辛苦跑这一趟的。” 南安抬起头与她对视,目光平静得一点情绪都没有,心里却默默考虑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桑娆,问问她看过孔黛的书没有,想不想要个签名什么的。 孔黛轻轻放下杯子,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看起来一派轻松,却暗暗用了十足的力气,指尖都被挤出通红的血色:“你不介意就好,看到你很久没回复留言,我还以为你封笔了呢,你的《如丧》我看过了,你很有天分,要是为了这些事受影响就是我的罪过了。” “你过奖了。” “总之真的很抱歉,我会尽快处理好的,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南安端坐在沙发上,表情淡淡的,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还在为桑娆盘算着:机会难得,人家大小也是个畅销书作家呢,还是要个签名吧。 就在她以为这次谈话已经结束了,准备找个本子出来求签名的时候,对面的孔黛突然话锋一转,跟她讨论起另一件更让她摸不着头脑的事:“南安,这是你的本名吧?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南安并不知道这只是对方的一种谈判技巧,满腹狐疑地点点头,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水,耐心等待着下文。 “南安,想必你也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家的地址,又为什么非要来这一趟。” 一段极其漫长的沉默过后,孔黛终于卸下了一见面就包裹在身上的,那种高人一等的气势,低眉顺眼地表达出一点点真实的歉意。 南安脑子里确实塞满了问号,被她这么点破了又有点不好意思,扯扯嘴角干笑两声,没有答话。 屋子里静得可怕,孔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两只手也越握越紧,柔美的脖颈深深弯下去,精致的面庞埋进黯淡的阴影里,像一颗蒙尘的明珠,光华尽褪。 “你……”南安有些讶异,下意识地往后挪,嘴唇动了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对方是个男的,她还能按照偶像剧的套路勉强推测出一段痴汉隔空暗恋再追上门的狗血故事,可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啊!这已经超出一般偶像剧的范畴了吧? “我 分卷阅读16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承认,我的目的并不单纯。” 南安胡乱揣测着,思绪不知不觉间跑偏了十万八千里,最后被一把清亮的女声拉回了现实,一抬眼,孔黛低着头,正在艰难地述说:“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定位到你的IP地址,专程从长沙赶来见你,除了道歉,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隔着一张茶几,南安清楚地看见孔黛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像是焦灼,像是羞愧,更像是陷入了某种进退两难的境地,迟疑着,忐忑着,不敢轻易开口。 出于礼貌,也出于好奇,她给了对方一个类似鼓励的微笑:“你请说。” 很久很久以后,孔黛才告诉南安,其实那天她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几乎要落荒而逃了,多亏南安的那个笑容让她镇定下来,才有了后来的事业巅峰名利双收,对此,她一直心怀感激。 听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南安已经跟她合作近六年了,从她那里赚来的钱不仅帮阮北宁付清了学费,还让自己后来漫长的长途旅行毫无后顾之忧,最初的那一点点怨怼和不理解,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但是此时此刻,听到孔黛断断续续说明了真正的来意,看到她难堪到忍不住掩面而泣,接着夺门而出,南安却像是被暴雨天的一道闪电劈中了脑子,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耳边响起闷重的轰鸣,头痛欲裂。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南安呆坐在沙发上,手心冒汗,背脊一阵阵发凉,脸上的肌肉也微微抽搐,眼睛里写满了惊悚和茫然。 孔黛说,你知道什么叫江郎才尽吗? 孔黛说,我不能失败,我不能被读者抛弃,我不能让公司失望,我真的不能,如果是那样,我宁愿去死。 孔黛说,只有你能帮我了,我找了那么久,只有你的文风跟我是最像的,你一定可以的。 孔黛说,什么条件你都可以提,我会全部满足你,请你务必要帮帮我。 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每一个字南安都听清楚了,可是当那些字拼凑成一整段话的时候,她又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对方的意思。 如果说,孔黛夸她有天分的时候她心里还有那么一点沾沾自喜,那么现在,那一丁点的喜悦早已经被满腔的怒火烧成了灰。 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意思?要花钱买她当枪手吗?以后她阮南安写的每个字都要烙上别人的名字吗? 无耻!太无耻了!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南安捧着杯子满屋子乱转,转得头昏脑胀,像只误入陷阱的小兽,怎么也挣不开孔黛用那番话给她织就的牢笼。 好不容易找回些许理智,她从茶几抽屉里找出几颗喜普妙,就着杯子里的柠檬水吞下去,躺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干瞪眼,然后,再次想起了远在安城的桑娆。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桑娆,让她以后长个心眼,看到孔黛的书就绕道走,一本都不许买! 可是一打开手机,看见桑娆前几天发来的短信,她又有些举棋不定了。 “北宁前段时间忙着打工攒钱给你过生日,这几天好像有点感冒,你劝劝他,让他别太累了。PS:他不让我把打工的事告诉你,你就装不知道好了,别露馅” 南安记得,自己生日那天晚上阮北宁给她打了一个电话,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应该是在工作,周围都闹哄哄的,还没好好说上几句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阮北宁转给她的那两千块钱她一分都没敢动,想留到年底买年货,倒是她自己,从许陌上那里领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就给阮北宁买了件外套,怕他不肯要就没有寄到安城,先挂到他衣柜里去了。 用桑娆的话来说,他们这对兄妹实在是蠢到家了,各自瞒着对方偷偷出去工作,赚来的钱又一分不少的花在对方身上,一来一去,日子都过得紧巴巴,这又何苦呢? 是啊,这是何苦呢? 南安原以为,从表姨家搬出来以后,忍气吞声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有了母亲给予的优厚的物质支持,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那些东西都成了唾手可得之物,她终于可以像其他女生一样,穿漂亮的裙子,买自己喜欢的书,再也不用为了省下一两块的早餐钱而饿得头晕眼花。 然而,随着时光流转,灾祸一一降临,她的生活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来还要糟糕。 魔法失效,灰姑娘还能留下一只改变命运水晶鞋,可她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留不下,就连曾经那场自以为得到救赎的温柔绮梦也早已消散如风。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苏韵,那个已经彻底从她生活里消失的苏韵。 当初的苏韵,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走向另一个世界的呢?以自己的身体作为筹码的时候,她有没有一点点害怕和犹豫呢?时至今日,她又是否有过一瞬间的后悔? 答案是无解的。 在温饱线上挣扎求存的人,在巨大的悬殊对比面前,她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的真实感受,只要能脱离那种窘迫的现状,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像蜘蛛丝那么脆弱的 分卷阅读16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可能性,她也会牢牢抓住。 眼泪从眼角不断涌出来,刺痛了干燥的皮肤,南安胡乱擦了两下,猝不及防地听见一串咕噜咕噜的声音,是她的肚子在叫,提醒她胃袋已经空了,急需食物的填补。 太久没有出门采购,茶几上的果盘全空了,冰箱里也什么都不剩,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胃四处翻找,只找到半罐做糖莲子时剩下的白糖。 天边最后一抹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厨房的地板上投下一道孤单的影子,南安蹲在水槽边,一勺一勺往嘴里塞糖,第一次发现自己不耐甜腻的刁钻口味是那么可笑。 她明明可以吃糖的,从前的百般挑剔避之不及,不过是没尝过饿肚子的苦,像如今这样饿得狠了,饿得百爪挠心,别说是糖,□□她也愿意咽,咽得比谁都快。 咯吱咯吱,细小的糖粒被牙齿一一碾碎,随着唾液滑进饥渴的胃里,拳头大的糖罐很快被挖空,南安伸出麻木的舌头舔舔嘴唇,缓步走到客厅去喝水。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脚步顿住了,视线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块,重重砸在水杯旁的一张卡片上。 那是孔黛临走前留下来的名片。 一张足以改变命运的小纸片,此刻就躺在那里,躺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纯白的底色,正中央的地方用漂亮的黑色花体字印了“作家孔黛”四个字,代表了那个人如今的社会地位,也承载了她曾经在写作这个领域所得到的全部荣耀。 如今,它被南安紧紧捏在手里,不断揉皱又不断展开,再也不复从前的平整。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夜色悄无声息地潜进屋子里,四周陷入一片朦胧的黑暗之中,借着这片暧昧的底色做掩护,蛰伏在心底的欲望和不甘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倾巢而出。 南安睁大眼睛,慢慢从口袋里抽出手机,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按照名片上的电话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入进去。 她捧着那支廉价的旧手机,眼前走马灯似的闪现出阮北宁和母亲的脸,接着是苏韵雪一样白的面孔,再接着,是年幼时那碗隔夜的冷饭。 最后,她轻轻按下了拨号键。 茶几上的玻璃杯里还剩下半杯水,那两片柠檬片早就被泡开了,在水中浮浮沉沉,随着电话接通的声音,终于慢慢沉入了杯底。 ☆、勾引 安城的美术学院一向美女云集,已经入冬了,校园里有些女生还穿着轻薄的裙子和短靴,露出两条光洁的小腿,背着画板有说有笑地穿梭在校园里,像是根本感觉不到冷。 刚刚响过下课铃,萧倦捧着一杯奶茶站在二楼的走廊上,频频往第一间画室里张望,明朗的侧脸映在玻璃窗上,很快就被口中呵出的白气模糊成一团。 有两个路过的女生大着胆子凑过来问电话,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了,其中一个长头发的走了两步还是有些不甘心,扭头去追问他:“你是在等女朋友吗?” “不是不是。”萧倦摇摇头,表情颇有些不自在,“就是一个朋友。” 对面的女生被同伴拽了一下,跺跺脚,还是不死心:“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啊?” 萧倦挠挠头,一时间想不起来陶薇的班级,结结巴巴答了一句:“陶薇,我在等陶薇,你认识她吗?” 长发女生愣了一下,随即靠在同伴肩上哀嚎:“怎么又是找陶薇的?能不能给我们留条活路啊!这学期已经是第几个了?” 另外一个女生叹了一口气,默默伸出四根手指,然后半哄半劝地把长发女生拖走:“行了行了,回头让她请吃饭,安慰一下你受伤的小心灵。” 萧倦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长发女生走到楼梯拐角的地方又朝他喊:“帅哥,陶薇没那么早下课,你要等就进去等吧,没关系的!” 萧倦点点头,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捧着奶茶轻轻敲了敲画室的门,里面很快就传出一个苍老的男声:“请进。” 萧倦推开门,一眼就看见坐在窗边的陶薇,围着一条绿色的围裙,右手还戴了个绿色的袖套,正低着头在调颜色。 “同学,你找谁?”讲台上的老师发须皆白,目光却明亮有神,看上去非常威严。 萧倦老老实实站在门口,也不敢随便出声打扰其他作画的人,就伸手指了指前面一心一意往画布上涂颜料的陶薇。 隔着半个画室的距离,他好像看见那位老师脸上的胡子抖了抖,然后才板着脸走下讲台,屈指在陶薇头上轻敲了一下:“你这鬼丫头,不好好完成作业,整天给我惹麻烦!” 陶薇这幅画正进行到最后一步,冷不丁挨了这一下,手一抖,画布上的静物中间就多了一道突兀的颜色。 她小声惊呼,把画笔扔进脚下的塑料水桶里,又一把扯下袖子上的袖套,语气有些急躁:“就差这么一点点,您能不能别添乱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年长的老师脸上有些挂不住,咳嗽了一声,用下巴指指门口的萧倦,“有人找你。” 陶薇没好气 分卷阅读16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地扭过头,看见门口手足无措的萧倦,眼睛一亮,随即笑弯成了月牙的形状:“等我一下,马上来。” 萧倦瞥见那个老师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先是点头,然后又慌忙摆摆手:“你忙你的,不着急。” 陶薇才舍不得让他等,急急忙忙低头去解身上的围裙。 身后的老师哼了一声,背着两只手瞪她:“不回家做饭啦?” “不回了,我要约会,您自己去教工食堂吃吧。”陶薇摘下围裙搭到椅背上,随便抓了抓有些凌乱的长发,凑过去挤眉弄眼地小声炫耀,“我之前说过的真命天子,帅不帅?” 老师狠狠瞪了她一眼,脸皱得像颗山核桃:“帅个屁!” “什么审美啊……”陶薇从脚边的画纸堆里找出一幅画,背着包就要走。 “早点回来啊!”白胡子老师委委屈屈地叮嘱她,看见门口的萧倦就气不打一处来,扭过头又重重哼了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陶薇随口答应着,扯着萧倦的袖子扬长而去。 萧倦莫名其妙被老师白了一眼,跟着陶薇走到走廊上才小声问她:“你那个老师……” 陶薇背上书包,另一只手上还拎着带出来的那幅画,带他沿着楼梯往下走,闻言便歪着头朝他眨眼睛:“那是我爸爸。” “啊?”萧倦大吃一惊,差点一脚踩空,“可是他看上去……” “像我爷爷?”陶薇“噗嗤”笑了出来,摇头晃脑的样子比平时多出几分俏皮,“他们都是这么说的,我爸四十多岁的时候才有了我,看起来可不就像我爷爷吗?” 这是她的私事,其实没必要告诉他的。 萧倦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才想起把手里的奶茶递过去:“你要不要喝?” “谢谢。”陶薇仰着脸冲他笑一笑,把手里包好的画塞给他,接过奶茶喝了一大口,慢慢呼出一口气,“你先看一下这幅画,我也不知道画的像不像。” 萧倦小心翼翼掀开包在外面的那层纸,看见了画中临窗而立的南安,长发飘飘,侧脸恬静,天蓝色的裙摆微微扬起,像欲飞的蝶翅。 他不懂画,只觉得那些深深浅浅的颜色搭配起来很养眼,于是笑着朝陶薇点点头:“很像,也很漂亮,她会喜欢的。” “那就好。”陶薇咬着吸管跳下最后一级台阶,呼出来的热气还带着一股奶茶的甜香味,“我们现在就去寄给她吧,你帮我填地址。” “好。”萧倦一手拿着画,另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不动声色地和她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陶薇很快反应过来,捧着奶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干嘛躲着我?” “我没有。” “那你过来一点。” “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冷,你过来帮我挡挡风。”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挤我行不行?”萧倦满脸挫败,勉强往旁边挪了一小步,身体绷得紧紧的,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他从前也算是个伶牙俐齿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桑娆和南安气得双双跳脚,自从碰上这个陶薇,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战斗力日渐减弱,现在连拒绝她靠近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难道他未来的生活只能是这样了?这样的孽缘不断,险象环生? 两个人沿着美院的主干道一路往前走,碰见了刚刚那两个要电话的女生,萧倦飞快别过头,下意识看了陶薇一眼。 那个长发女生隔着老远就看见他们俩,识相的没有再上去缠着萧倦,而是朝他身边的陶薇做了个鬼脸:“薇薇,你终于舍得出来约会啦?” “对啊!”陶薇微微眯起眼睛,出手如电,一把挽住萧倦的手臂,笑得像只得了猎物的小狐狸。 萧倦脸色一僵,挣扎了两下,刚要开口解释,只见那两个女生已经嘻嘻哈哈拐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陶薇看着柔弱,力气却不小,那只手跟把铁钳一样,怎么甩都甩不开,反而越钳越紧,萧倦耳根通红,从指尖到头发丝都是麻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像个小媳妇似的别别扭扭地劝她:“你别这样……影响不好。” 陶薇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红,也知道见好就收,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迈着两条小细腿大步往前走,半掩在长发下面的脸颊微微发烫,一双眸子亮晶晶的,闪动着甜蜜的喜悦。 萧倦以为她生气了,一路跟着她从人工湖的桥上走过去,试图找个话题缓解一下气氛,声音被湖畔的风吹得有些飘渺:“你好像挺受欢迎的嘛……” 陶薇没回头,也没接话,像是根本不想搭理他。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萧倦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了,皱皱鼻子,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刚刚在外面等你的时候听你同学说的,追你的人好像挺多的。” 陶薇猛地回头,脸拉得老长,跟他四目相对的时候眼睛里却忍不住带了一丝顽皮的笑意:“怎么啦?你吃醋了?” “怎么可能!”萧倦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慌慌张张移 分卷阅读163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开视线,轻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你们学校的美女不是很多吗?怎……” 完了,好像越描越黑了,他在心里哀嚎一声,立刻闭上嘴,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陶薇的反应。 “喂,你这话很伤人哦。”陶薇撩一撩耳边的头发,微微歪着头,朝他抛了个轻飘飘的媚眼,素净的脸上透出几分夏日里的菡萏般的艳色,“别把我们学艺术的看得这么肤浅好不好?我是靠气质取胜的,气质你懂不懂?” 她的头发上有一股很淡很淡的香气,像是栀子花,又像是别的什么,总之就是很好闻,很熟悉,熟悉到骨子里。 萧倦慢慢抬起头,视线落在那一丛乌黑油亮的长发上,目光有片刻的迷离。 然后,他像是受了什么蛊惑,居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对方雪白的腮边碰了一下,喃喃地说:“这里……有颜料。” 他的手指很凉,凉得像即将融化的雪花,那张清俊出尘的脸也像是被寒冰包裹着,只有极少数的时候才会裂开一丝缝隙,淌出一点点曾经的少年气。 陶薇突然想起来,除了第一次见面,她好像再也没有看到他发自内心地笑过。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这样的表情很容易让人动心?” 她痴痴望着萧倦,不等他反应过来,轻轻地,极其坚定地握住他试图抽离的手指,略一低头,嘴唇就鬼使神差地贴了上去。 浅浅的呼吸扫在皮肤上,又湿又暖,那片嘴唇却是凉的,果冻一样软,萧倦从来没体验过这种触感,目光呆滞了一瞬才意识到不好,重重抽出手,同时迅速后退两步。 “怎么了?”陶薇抿了抿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萧倦气得不行,从鼻尖到颧骨都涨得通红,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都尖起来了:“你你你!” 她不是很受欢迎吗?不是靠什么气质取胜吗?怎么像个女流氓一样动手动脚还动嘴!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陶薇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看上去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理直气壮,“这不能怪我,是你先勾引我的。” 萧倦肺都要炸了,血压蹭蹭往上升,咬牙切齿地指着她:“你!” “我什么我?”陶薇拍开他的手,热辣辣地瞪过去,耳边一片绯红,“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吗?我忍了好久了。” 萧倦顿时像只被戳破的气球,抬手揉了揉眉心,红着脸往前迈步:“走吧,中午快递站要休息了。” 陶薇立刻小跑着跟上去,昂着下巴对他笑,没心没肺的样子像极了电视剧里调戏民女的纨绔子弟:“寄完画跟我一起吃午饭吧?我们美院的饭菜可好吃了。” “不用了,我自己回学校吃。”被调戏的民女只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都和我爸说好了,中午要跟你一起吃饭,看在我爸的面子上都不能赏个脸?我一个人吃饭很可怜的。”纨绔子弟开始打同情牌了。 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矜持两个字怎么写啊?萧倦头疼得要死,扁了扁嘴,像只挨了欺负的大狗狗,气势如虹地吼了一嗓子:“我要回学校!” 陶薇早看透了他的色厉内荏,一点也不怵,可怜巴巴地黏上去,用下巴蹭蹭他的手臂:“唉,你好狠的心啊,我一个人吃饭还不如不吃,干脆回去画画好了,画你好不好?” “你不是早就画过了吗?”萧倦气呼呼的,还跟她翻起旧账来,“骗我傻坐了那么多天,还好意思说。” 陶薇假装没听见他后面的控诉,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语出惊人:“穿衣服的样子是画过了,没穿衣服的还没画啊……” “哈?”萧倦猛地飙高嗓音,眼睛瞪得像铜铃。 “别这么看着我。”陶薇举起双手以示真诚,“我没想让你脱衣服啊,你就算裹成粽子,我也能画出我想要的东西。” 萧倦错愕地瞪着她,猛然打了个冷颤,惊恐地咽了口唾沫,死命抽出胳膊往前冲,活像后面有鬼在追。 陶薇捂着嘴闷笑,笑够了才追上去,声音凉丝丝地钻进他耳朵里:“我们班期末要办个画展,你说我现在是回去画幅画交上去参展,还是去吃饭呢?” “吃饭。”萧倦真的拿她没辙了,一败涂地的那种没辙,只能欲哭无泪地举白旗,“我陪你吃饭行了吧?” ☆、剖白 吃过午饭,萧倦一路被陶薇黏着送回安大,再送到宿舍楼下,再三确认过她不会跟上去,才逃也似的窜上楼。 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脱掉外套钻进被子里,试图在睡梦中消化掉内心强烈的怪异感,闭上眼睛没多久,又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南安发了一条短信提醒她收快递。 两秒钟之后,屏幕上出现了“发送成功”的字样,他翻了个身,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蒙着被子开始一只接一只地数羊。 他不知道的是,他在安城为了一个阴魂不散的陶薇而头疼不已的时候,身处锦城的南安同样也在伤脑筋—— 分卷阅读164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奶茶店里,许陌上“啪”的把手里的几页合同摔到桌上,脸色黑得像锅底灰,指着南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穷疯了是不是?这么点好处就把自己卖了,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饭也白吃了?你是猪脑子吗?” 南安垂着头由他骂,躲在柜台后面听了个大概的小陈却心有不忍,缩着脖子上来打圆场:“店长,你就少说两句吧,她也是没办法。” “没你的事。”许陌上绷着一张脸,语气冷得像冰,眼睛里却在冒火,“今天不做生意了,你把营业牌翻一下就回家吧,明天早点来。” 小陈还想再说点什么,南安抬头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快回去吧,我没事的。” 许陌上横了她一眼,恨不得在她那张逞强的笑脸上掐一把,最好能掐得她哭出声来,然后再抱住她,要把她和自己的心脏一起揉碎了那样抱住她。 可惜,直到小陈关上门出去了,他也没有勇气实施心里的想法,只是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对着玻璃窗吞云吐雾,默默发泄不满。 南安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抽了半根烟,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这才壮着胆子小声问:“能给我一根吗?我的抽完了。” 许陌上夹着烟的手指抖了一下,烦躁地拍拍衣襟上洒下的一小搓烟灰,把烟盒推了过去:“抽吧抽吧,抽死你算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要是你哥哥,腿都给你打断了。” “还好你不是我哥。”南安含着过滤嘴把烟点燃了,贪婪地深吸一口,鼻端喷出夹杂着烟草味的白气,模糊了视线,“否则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该跟谁说了。” 她的语气很淡然,听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许陌上却确定自己听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意味。 心一软,他的表情也有了松动,眉宇间浮现出几分长者般的悲悯与温和:“你肯跟我说这些,就代表你把我当成是值得信赖的人,我很高兴,但是这件事关乎你未来的人生,我实在不能替你做决定,你自己也不能轻易决定,毕竟……”他犹豫了一下,很艰难地继续吐字,“毕竟这是件违背道德的事,你们等于是在欺骗所有读者。” “我知道。”南安弹了一下烟灰,伸手翻开桌上的合同,手指轻轻抚过孔黛开出的那个价格,不知怎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可是我拒绝不了这个数字,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什么叫没有选择的余地?”许陌上一把拖过桌上的烟灰缸,把手里的烟头泄愤似的狠狠按进去,烫得指尖微微发颤。 她这种逆来顺受任人宰割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之前的不忍和怜悯很快就被消磨殆尽,只余下恨铁不成钢的失望,还有他自己也没能察觉的,小小的失落:“你家里有困难为什么不能跟我说?我难道会袖手旁观吗?还是你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 南安愣了一下,苦笑着摇头:“你愿意让我来店里工作我就已经很感激了,但是你应该明白,有些事,可一不可二,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够了。”许陌上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跟她的未来相比,他的失落可以暂时藏匿,“就算不让我帮你,跟你哥哥商量一下总可以吧?他是你的亲人,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他都有权利知道。” “就因为他是我的亲人,我唯一的亲人。”南安一头扎进这条死胡同,咬紧牙关,半步都不肯退,“所以他绝对不能知道。” 她来之前就哭过一场,此刻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分明是又想流泪了,却咬牙忍耐着,像个受了欺负也不敢跟家人告状的小女孩。 没挨打,也没有挨骂,可她的的确确是受了欺负,偏偏那个欺负她的人手上有足够的筹码,能让她暂时忘记这份委屈,一心一意地受辱。 许陌上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眼睛里如火般灼热的恼怒渐渐凝成了薄冰,低低地冷笑出声:“是啊,连你哥哥都无权干涉你,我和你非亲非故的,更没资格对你的事情指手画脚,你这么有能耐,自己决定就是了,何苦还要让我知道?” 他有些口不择言了,像个醋意大发的妒夫,把往日的洒脱自然进退有度统统抛在脑后,寥寥几语,半点情面也不留,尖刻得让他自己都惊心不已。 对面的南安也惊住了,油画般明艳的面孔似乎霎时间蒙了一层灰,让人看不清底色,只有一双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粉红的眼睑处闪着细碎的水光。 “抱歉……”许陌上抵受不住她这种惶然无措的注视,狼狈地转过脸,只说了两个字就陷入沉默。 南安眨眨眼,浓黑的睫毛似飞蛾扑火时的翅膀,敛住了眼底欲落未落的泪,然后,缓缓地挤出一个满是破绽的恍惚的笑容。 “你知道吗?”她垂下眼帘,盯着被焦油染黄的过滤嘴,“之前有个人问我,对人生到底所求为何,我没能答出来。” 许陌上不说话,暗自调整呼吸,眼神闪烁个不停。 南安猛吸一口烟,鼻音浓重:“现在我想清楚了, 分卷阅读165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别的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有人能够理解我,理解我的迷惘,我的懦弱,理解我所有的选择,不管是对是错,只要有了这份理解,哪怕被千夫所指我也不怕。” “嗤”的一声细响,她手里的烟按灭在烟灰缸底,许陌上慢慢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是惊疑不定的,大脑却被一股期待与恐惧交织的洪流席卷,可耻地激动起来。 他想,他或许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必须阻止她,可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闪了一下,立刻就消失了。 就,听一听吧,哪怕不能给她任何回应,听一听总是可以的。 他想听。 下一秒钟,南安定定看着他,目光像一把火,一柄刀,焚烧了他们之间似若即若离的表象,也利落地切割出昭然若揭的答案—— “我今天之所以会坐在这里,对你说这些话,是因为我觉得,你就是那个可以理解我的人。” 你就是那个可以理解我的人。 许陌上静坐在椅子上,耳朵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刹那间,四周的桌椅墙壁连同窗外的整个世界都褪了颜色,被无边的黑暗淹没,只有对面那个笑中带泪的女孩在莹莹生辉,成为他眼中唯一的光源。 原来,在她心里,能担得起“理解”这两个字的,不是她身边仅剩的亲人,也不是相交十几年的朋友,而是他。 生平第一次,许陌上感觉自己束手无策。 她可以气他的口不择言,讽刺他站着说话不腰疼,甚至可以直接摔门而去,从此与他陌路,唯独不该对他说出这句话。 这么坦诚,又这么笃定,让他如芒在背般不安起来,内心又情不自禁地涌出一种强烈的,如获至宝般的喜悦。 她的脸,那张即将枯萎的花朵一样的脸,离他只有一臂的距离,他一伸手就能捧住,像捧着自己一半的灵魂那样牢牢捧住她,但他忍住了。 软成一滩水的心顷刻间又被理智冻住,硬梆梆地顶着肋骨,生疼,许陌上静静地熬着,忍着,一言不发。 即使他自己也不确定,忍得过这一时,是不是就能忍过一生。 南安盯着烟灰缸里凌乱的烟头怔怔出神,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好像也不需要他做出回应,只是幽幽地问:“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 许陌上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轻轻摇头。 南安沉默片刻,又从他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 他抽的是中南海,市面上很常见的牌子,燃烧出来的烟雾很呛,闻久了也就习惯了,但那股清苦的味道却萦绕在胸口消散不去。 南安缓缓吐出一口烟,隔着朦胧的烟雾朝许陌上扬一扬嘴角,五官模糊成一幅被经年的雨水浸泡过的素描画。 “我小时候跟我哥一起寄住在表姨家里,没有父母在身边,缺衣少食,经常生病,还要被邻居家的小孩笑话,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其实我生病的时候故意把药扔掉了,其实我每一秒钟都想去死。” 许陌上胡乱捋了捋头发,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像是某种极力回避的梦魇重新倾袭而来,让他不知所措,几欲奔逃。 南安没能看见他在桌子底下紧紧握住了拳头,整个人软软地靠在椅背上,自顾自地往下说:“可是我熬过来了,一直熬到搬出来,住进自己的家,我有了自己的衣柜和书架,有很多零花钱,有穿不完的新衣服,班里甚至有同学偷偷八卦我是不是什么富二代,我觉得我的生活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好到我都有点得意忘形了。” 隔着一张桌子和淡淡的烟雾,许陌上分明看见她脸上闪过一种孩童般天真狡黠的笑容,继而被深深的阴霾遮蔽。 她无望地坐在那片阴霾里,成为阴霾的一部分,嗓子哑得让人不忍细听:“后来的事你都知道,我妈妈去世了,我又得了那种奇怪的病,我和我哥马上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连学都上不起了,每天都为学费的事发愁,从天堂到地狱也不过如此……” 午后稀薄的阳光一点点蔓延到奶茶店里,如同一块透明的幕布,许陌上的目光落在幕布上,也落在女孩那张泪水淋漓的脸上,无需刻意回想,与她有关的画面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 几年前的冬天,她第一次光顾这家店,穿着黑色的小斗篷坐在窗边看书,头发卷卷的,眼睛亮亮的,像童话里不解世事的见习小魔女,按耐不住初次恋爱的悸动与欢喜,频频抬头偷瞄喜欢的男孩,目光单纯且真挚,纵使是旁观也动人。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希望她能一直保持初见时的模样,永远血肉丰满,永远满眼天光。 可现在,她洗直了长发,消瘦了脸颊,睁着一双通红的眼,正在进行某种献祭般的剖白:“我很虚荣吧,目光又短浅,我真的很不习惯这样的落差……我不想再回到地狱里去了,我不想让我哥挤出上课的时间出去打工,不想再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就有个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必须要牢牢抓住它。” 许陌上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然后很平静地望着南安,像是在审视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又像是在端详自 分卷阅读166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己走失已久的一缕魂魄。 就像她说的那样,他理解她,不单单是怜惜她的苦楚,抚慰她的孤独,他还能体谅她的世俗。 他不觉得她虚荣,一点也不觉得,甚至很想告诉她,对他来说,她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他,他未必能处理得十分周全,至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拉她一把。 可是他很清楚,此刻自己说得再多,也不会比桌上这一纸白纸黑字的合同更让她安心。 况且,此情此景,向前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他既然选择了退却,又能以什么身份,有什么立场去对她许诺呢? 心开始疼起来,疼得要命,好像有什么金属的利器在胸腔里翻搅,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去面对南安,生怕一不小心就暴露了什么,只能扔掉手里早已燃尽的烟头,起身慢慢走到柜台后面。 “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我就不多说了,合同我仔细看过了,没什么问题,你想签就签吧,以后……不要后悔就是了。”这是他给她最后的忠告。 南安独自坐在窗边怔愣良久,久到许陌上关掉柜台的电脑从后门离开,久到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眼眶里的泪水一点点干涸,她终于从晦暗的往事中抽离,伸手翻开桌上的合同。 想要逃离地狱,就只能和魔鬼做一次交易,其他人能不能理解都无所谓,至少在这一刻,她的这条命,还能由她自己支配。 手指上的薄汗濡湿了笔杆,她屏住呼吸,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字迹工整,力透纸背,把姓名与自尊一齐牢牢钉在了这一纸卖身契上。 ☆、进退 入冬以来,网络上关于世界末日的讨论度到达顶峰,几乎每天都有专家出来辟谣,但加热地核、地球磁极倒转、行星撞击地球和三天黑夜之类的说法依旧层出不穷。 在这些或真或假匪夷所思的新闻刷屏中,青年作家孔黛即将出版新书的消息还是第一时间占据了各大文学网站的头版头条,读者们纷纷组成催稿大军,强烈要求出版公司提前进行网络预售。 网络世界闹哄哄的没有一刻消停,电脑屏幕前却是风波骤停,唯余死水般的宁静。 这段时间,南安每天拉上窗帘窝在房间里敲键盘,完全把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任时间缓缓流逝,只一心一意构建一座不属于她的文字城堡。 许陌上偶尔会带着店里的招牌奶茶来看她,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抽烟,并没有过多的交谈,就像是刻意赌气似的,一杯奶茶喝完,烟灰缸里就会积下一层凌乱的烟头。 家里没有其他人在,南安于抽烟这件事上更加肆无忌惮,书桌上还添了一只漂亮的烟灰缸,是许陌上从旧货市场淘来送给她的,圆圆的,像一只陶瓷的碗,碗底描了一朵深蓝色的莲花,雅致又粗狂。 许陌上说,他很喜欢陶瓷,从柔软中衍生出刚烈,随时做着与一切坚硬锐利同归于尽的准备,外形却温润饱满,古朴而厚重,充满矛盾的美感。 他还说,如今的南安连这只陶瓷烟缸都不如,顶多算一块陶泥,软塌塌湿漉漉的,没有经过挖掘揉捏,没有忍受大火的炙烤,就成不了形。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外面已经亮起了路灯,房间里还暗沉沉的,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着白光,照亮了书桌前的方寸之地。 南安沐浴着这片薄弱的光,打开电脑里的歌单,一把感情充沛的男中音伴着轻巧的鼓点传出来:“为何未能学会习舞便已抱紧你,谁料到资质不配合你,左脚退后了便要别离……” 她对这首歌很熟悉,一手托腮一手夹烟,不看歌词也能跟着曲子哼出来,那双美得极具攻击性的眼睛微微眯着,慵懒又迷离,像只伏在屋檐下休憩的猫。 许陌上停住了类似说教的“陶瓷论”,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想着要告辞离去,拉开椅子的瞬间却听见她用蹩脚的粤语在轻轻唱:“学爱你,美不美,天黑黑到地,朝着了坏的灯泡舞着别离……” 或许是被她软软的歌声蛊惑了心神,或许是被哪个词绊住了脚,许陌上走不动了,不仅不急着离开,反而停在书桌前朝她伸出了手:“歌不错,要不要应个景?” 南安愣了愣,随即展颜一笑,掐了烟站起来,无师自通地依偎过去,右手搭在他手上,左手大大方方攀上他的肩,半张脸被侧边的白光映得闪闪发亮。 “我不会跳舞,你可别踩我脚啊。”她这么说着,后腰被一只大手轻轻搂住,上半身向前倾斜,柔顺地依附在一片宽阔的胸膛上。 “我也不太会。”许陌上低头看着她,摸索着久远的记忆缓缓移动脚步,脸上难掩笑意,“小时候倒是学过一阵,觉得浪费时间就放弃了,早知道有今天,还是应该多学几个步法。” 这番话没经过思考,全然发自肺腑,南安却只当是揶揄自己的戏言,笨拙地抬脚跟上他,握着他肩膀的手加了几分力道:“注意气氛好不好?歌都快唱完了。” “为何未曾让我得够便要损失你,捱到那一天参透佛理,手已湿灯已灭要等你,为 分卷阅读167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何未能让我死去便要认识你……” 两个人都穿着室内的拖鞋,踏在地板上也没什么声响,愈发凸现出最后几句歌词,苦涩的,缠绵的,丝丝缕缕钻进耳朵里,拨动心弦,扰乱了平静的步法。 许陌上像是喝醉了,微阖着眼皮,身心都沉湎在这段轻缓的歌声里,右手无力地揽住南安柔软的腰肢,脚下毫无章法地踏着小碎步,仿佛下一秒就要俯身将她牢牢抱住,又迟迟没有动作。 “书写得怎么样了?”他没话找话,嗓音低低的,呼出的热气喷在女孩白皙小巧的耳垂上,激起一阵战栗。 南安微微缩了一下脖子,像是抗拒,又像是很害羞,惜字如金地答:“还行。” 许陌上“嗯”了一声,静默片刻,欲盖弥彰地呢喃:“忙完了就到店里坐坐,你不在,生意都变差了。” 南安轻抬下巴,深深凝视他浓黑的眼睫,嘴唇微不可察地翕动,似是想问些什么,却没能问出口,只顺从地点了点头。 幽幽的光从侧面打过来,把他们摇晃的身影投到雪白的墙壁上,明明身体还隔着一小段距离,影子却自动贴紧了,紧得密不可分,像一对耳鬓厮磨的恋人,那么亲密,那么情根深种,难舍难离。 南安略一转头就瞥见那两道纠缠的影子,眼神一晃,脚下就踩偏了,柔软的针织裙摆轻轻拍着许陌上的小腿,两双脚同时停下来,鞋尖对着鞋尖,像两对亲密的吻嘴鱼。 “怎么了?”许陌上懒懒地睁开眼睛,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黛色的眉尾,扫过秀气的鼻尖,最后停在她细白的牙齿咬住的下唇上。 他知道她有话要说,也知道自己该静心等待,可心神却摇曳得没办法集中。 恍惚间,那一抹动人的浅红好像变成燃烧的火星,点起他心里的一把火,引着他堕入无边的爱河,诱着他不顾一切地吻上去,尝一尝烈火灼烧的痛。 那首应景的《黑暗中漫舞》早已唱完,深情的男声还萦绕在耳边,娓娓唱出另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空着两臂,为你而留座,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你肯珍惜我吗……” “许陌上。” 歌声停顿的那个微妙瞬间,南安的声音精准地插进去,听在对方耳中,就成了一个明明白白的问句—— 许陌上,你肯珍惜我吗? 许陌上陡然清醒过来,看着几乎要陷在他怀抱里的南安,迅速松开搭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漫不经心的动作里透着防备与疏离:“什么事?” 细碎缠绵的舞步停了,暧昧紧贴的影子分开了,南安失了支撑,只能慢慢直起腰,孑然立在他对面,紧抿的嘴唇轻轻开合,溢出梦呓似的呢喃:“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奇怪?” 当然奇怪。 这样的光影,这样的音乐,这样的肢体语言,如果再加上一个拥抱,一个轻吻,哪怕是一个坚定的眼神,他和她之间那些藏形匿影的感情就能盖棺定论。 许陌上恨不得给自己一刀,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刻,他居然笑了。 笑得那么自然,又那么无辜,像个得了便宜的无耻之徒:“朋友之间跳个舞而已,不算奇怪啊。” 送走了临时起意的舞伴,南安着实消沉了几天,期间交了一次水电费,去了一趟超市,贡献出仅剩的几张大钞,钱包很快就空了。 在贫穷的压迫下,任何伤春悲秋的儿女情长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没资格再分心,于是重新打起精神,继续争分夺秒地码字。 寒冬已至,窗外万籁俱寂,屋子里也安静得只剩下键盘噼啪的响声。 她把过去所有的随笔和日记都整理出来,一字不落地搬到这本书里,每个句子都饱含着曾经的血泪,即使技巧不足,这份诚意也够厚重了,孔黛看过以后自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没过多久就支付了一笔定金。 收到转账通知的时候,南安留意了一下数字,发现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很多。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再也没有什么好犹疑的,只能努力把分内工作做好,化悲愤为力量,是以,旁人四个月才能写完一本小说,她只用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了。 把小说的最后一章正文发给孔黛以后,尾款到手,今年的工作算是大功告成,南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开始认真盘算着该怎么用这笔钱。 自己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地挥霍,思来想去,她先到商场逛了一圈,给阮北宁买了套新衣服,又分别给其他几个朋友提前买好新年礼物,独自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 晚上洗澡之前,久无音信的阮北宁突然打了个电话回来,说冬至那天大家会一起回锦城,南安一边脱衣服一边答应着,脸上笑意盈盈:“上车了跟我说一声,我去车站接你们。” 结束通话,水温正好,她抬手把手机放到置物架上,不经意间微微一瞥,猝不及防的,被镜子里的女孩吓了一跳。 长期的熬夜和不规律的饮食让她看上去非常虚弱,皮肤粗糙又苍白,眼睛也愣愣的 分卷阅读168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没有神采,胸口瘦得凸出了肋骨的形状,整个人干瘪得像一具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她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见过那个装着儿童霜的小圆罐了,匆匆洗了澡,到房间里翻找了一阵,找到的小罐子外面已经生了一层薄薄的锈迹,里面的膏体也早就干涸了,散发着一股浓郁刺鼻的奶香味。 凛冽的寒风在窗外呼号,她捧着粗糙陈旧的罐子呆立良久,湿着头发,红着眼,像捧着自己十六岁时天真红润的一张脸。 好在这天晚上不必再与电脑为伍,南安一点点吹干了头发,裹着被子缩到沙发里看电视,陪着女主角流了几滴泪,然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而那罐已经过期很久的,曾经唯一的护肤品,被她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如同扔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第二天天一亮,南安拎着垃圾出门,在路边的早餐店里吃过早餐,独自到附近的美容院躺了一上午,下午就顶着一张水嫩嫩的脸去了“时光机”。 店里生意还不错,只有小陈一个人在柜台后面做奶茶,一时有些忙不过来,南安立刻过去帮忙,随口问了一句许陌上的去向:“怎么让你一个人看店?下午买热饮的人这么多,你忙起来万一烫着了怎么办……”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几句话听起来很像是老板娘的台词,小陈却早就把她看成是许陌上的女朋友了,一边埋头给客人找零钱一边老老实实答话:“他说要出去买烟花,吃了午饭就走了。” “买烟花做什么?” “他说世界末日要来了,他还从来没放过烟花,觉得有点可惜。” 南安没想到许陌上居然还有这种童心未泯的时候,微微有些愣神,随即摇摇头,用力压下封口机,把打包好的奶茶递给柜台外面的客人,附赠一个礼貌又虚假的笑容:“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 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是陶薇发来的短信:南安,画收到了吗?你还喜欢吗?萧倦说冬至那天要在你家聚一聚,我能不能参加呀? 南安犹豫了一下就回复她:我收到了,很喜欢,谢谢你的心意,那天你要是有空我当然欢迎,不过还是要问问萧倦的意思。 半分钟过去了,陶薇回了一句“谢谢”就没了下文,南安收起手机,重新捧着小陈做好的奶茶进行封口,嘴里还在小声念叨着许陌上这个甩手掌柜。 半个小时以后,安大的中心广场上,刚刚下课的萧倦被陶薇逮了个正着。 “你怎么又来了?”他现在一看见陶薇那张笑眯眯的脸就害怕,夹着书连连后退,“那是私人聚会,真的不好带你去,姑奶奶你能不能饶了我?” “你们是在南安家吃饭对不对?”陶薇笑着把早就准备好的手机举到他面前,趁机又靠近一步,“南安都答应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萧倦生怕她又突然做出什么让人害羞的举动,身体微微往后仰,探着脑袋看清了屏幕上的短信,总算找回一点底气,轻蔑地瞥了她一眼:“你不识字吗?她都说了要你先问问我的意见。” 陶薇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僵住了,眼珠一转,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的衣角,撒娇似的晃阿晃,声音软绵绵的:“那南安都答应我了,你还不答应,这说得过去吗?” 萧倦向来是一根筋,最受不了撒娇这一套,她要是直接来硬的,他起码还能抵抗一阵再投降,可她一旦软下来,细声细气的,他就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个陶薇,真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从第一次遇到她开始,他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先是钱包丢了,后来女朋友也没了,现在连回自己家都要带上这个拖油瓶,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眼看着自己可怜的外套都快被那双未来艺术家的手拽烂了,萧倦奋力挣扎了两下,发现挣不开,只好哭丧着脸投降:“好好好,我带你去还不行吗?你快放开我啊!” “你说的啊,可不许反悔!”陶薇立刻眉开眼笑,松开他的衣服往后退了一点,把身上新买的冬装展示给他看,“好不好看?我到时候就穿这套去好不好?” 她今天穿了件绿色的风衣,里面配着同色系的裙子和一双绒面平底鞋,风一吹就露出裙子底下两条光裸的小细腿,美则美矣,却很单薄,没什么温度可言。 萧倦打量了一圈就移开视线,轻轻咳嗽一声,脸皮绷得紧紧的,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还行吧。”顿了顿,又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这么薄的裙子有什么好穿的……” “薄吗?”陶薇低头看一眼裙子,嘴里小声咕哝着,“我们学校的女生都是这么穿呀。”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玩艺术的,这么冷的天连条秋裤都不穿,小心以后老了得风湿!”萧倦不知怎的又炸毛了,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你别生气嘛。”陶薇连忙跟上去,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我明天就穿秋裤好不好?” 萧倦有点没反应过来,眼神愣愣的:“你们女生不是死都不肯穿秋裤吗?” “可是你是为了我好啊。”陶薇理所当然的这么认为 分卷阅读169 难安 作者:李不乖 了。 萧倦一时有些语塞,随即虚张声势地瞪了她一眼:“谁要管你啊,我就是随口一说!” 陶薇根本不把他的别扭话放在心上,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绕过中心广场的大灯柱,他快她就快,他慢她也慢,两个人像竞走似的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脚步轻快又和谐,踩得满地的落叶沙沙作响,像一首欢快的乐曲。 ☆、新生 这一年的冬至,正是传说中的世界末日。 下午五点,大街上已经挤满了人,主街的商场门口甚至提前搭好了末日倒计时的灯牌,借着这个噱头,锦城的年轻人们卯足了劲闹腾,嬉笑,飞奔,试图用青春的热度融化呼啸的北风,惊醒即将陷入沉睡的世界。 阮北宁一行人中午就回来了,安顿好行李便各自忙碌起来,做饭的认真做饭,打扫卫生的仔细打扫卫生,耍嘴皮子的专心耍嘴皮子,除了桑娆,谁也没兴趣出门凑热闹。 “外面放爆竹很呛人的~你感冒才刚好~别出去了吧~”厨房里,阮北宁正在剁炸丸子的肉泥,菜刀上下飞舞,连带着话音也一颤一颤的。 “没事啦。”桑娆刚切完姜末和葱花,挤了点洗手液凑过去拧水龙头,朝他撒娇似的嘟起嘴,“我拍几张照片就回来,陆锦还等着看呢。” 远在英国的陆锦原本也要回来参加这次聚会,临行前却因为飙车出了场不大不小的车祸,腿骨骨折了,此时正在医院养着,为着这次缺席,一下午就打了三个电话过来诉苦。 阮北宁停了刀,把软塌塌的肉泥装到一只大碗里,眉头轻轻皱起来:“那你快去快回吧,别往人多的地方钻,当心有扒手。” 桑娆高高兴兴地点头,擦干手往外走,又听见他在后面扬高了声音说:“我的围巾在沙发上,戴了再走,别着凉了!” 她大声应了句“知道了”,然后一把拽出垫在萧倦脑袋下面的深灰色围巾,又从南安手里接过准备好的相机,蹦哒着出门去了。 “真是上辈子欠你们两个……”萧倦揉着撞疼的后脑勺目送桑娆离开,转而满眼幽怨地瞪着侧旁的南安,“你理我一下行不行啊?回来到现在就看见你在这玩手机,玩物丧志知不知道?” 南安正忙着跟陆锦发微信,两只脚不客气地搭在他肚子上取暖,听了这话,懒懒抬了抬眼皮:“你不是有人陪吗?” 说人人到,洗手间里细细的水声骤停,陶薇开门出来了,擦着手上的水珠笑吟吟地问:“桑娆出去了?” 萧倦宛如一只训练有素的警犬,听见那个轻柔的声音就果断闭眼,南安偷偷戳了他一下表示鄙视,转头去看陶薇:“出去逛逛,等会儿就回来。” 陶薇缓步走过来,瞥见萧倦微抖的睫毛,脸上要笑不笑的:“又睡着了?” 南安耸耸肩,识趣地缩着脚往边上挪,轻轻掀开萧倦膝盖上的薄被:“我帮你调低了,要是热你就再调。” 她指的是被子底下的取暖器,陶薇今天穿得多,受不了太高的温度,坐了一会儿就热得到洗手间洗了把脸,现在两颊还红红的,像擦了最好的胭脂。 陶薇毫不扭捏地挨着萧倦坐下来,裹着厚绒连裤袜的长腿钻进薄被里,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本《灌篮高手》,翻过几页就笑了:“好怀念啊……” “你也喜欢这个?”南安歪头靠在沙发扶手上,注意到萧倦紧闭的眼睛悄悄睁开了一条缝。 陶薇也注意到了,但没什么动作,依旧跟南安说着话:“对啊,小时候点播台可以点这个动漫,我就偷偷打电话过去,结果那个月家里的电话费多了好几百。” 她的性子看起来柔,内里却蕴含了很丰富的东西,比如俏皮,比如狡黠,比如锲而不舍的坚韧,南安最缺的就是这种坚韧,不由得心生好感,于是也热情地聊起了童年往事:“我们也是!我和萧倦都喜欢三井寿,那时候天天点他剪头发那一集,台词我都快背下来了。” “是不是‘我想打篮球’那个?” “对。”南安瞄一眼萧倦蠢蠢欲动的睡脸,低头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然后举到陶薇面前——萧倦小时候看一次哭一次。 陶薇愣了一下,而后抿着嘴笑得眉眼弯弯:“性情中人,我喜欢。” 南安收回手机,目光和她对上,微微一笑:“有眼光。” 装睡的萧倦浑然不知这段对话中的深意,只当她们在讨论漫画,被勾得心痒,想大声附和几句,可嘴唇动了动,还是闭上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猛地睁开眼睛,惊愕地瞪着言笑晏晏的陶薇。 南安目露疑惑:“怎么了?” “……没事,你们继续。” 萧倦实在不好意思明说,说自己的右脚在被子底下动弹不得,说有人故意踩住他的脚还坏心眼地一下一下缓缓磨蹭,紧接着,他全身汗毛直竖,一种麻酥酥的感觉瞬间从脚底窜上了天灵盖…… 那个罪魁祸首,那个搅得他心烦意乱的狡黠少女,此刻正眯起眼睛看着他 分卷阅读170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手里的漫画书摊开一页,正对着他的视线。 “我们在聊三井寿。”陶薇若无其事地与他攀谈,脚趾贴着他的踝骨磨擦,动作隐秘而大胆,“我最喜欢他说的这句话,你呢?” 萧倦不敢直视她的脸,顺从地低头盯着书页,湘北对山王工业的比赛,他最喜欢的14号篮球少年早已筋疲力尽,脸上还挂着睥睨众生的笑容,旁边是那句著名台词——我是三井寿,一个永不放弃的男人。 这是暗示吗?永不放弃什么的,应该算明示了吧…… 萧倦瞬间红了脸,恼怒地背过身,声音闷闷的,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我再睡一会儿,饭没好别叫我。” 墙上的时钟慢慢转到了六点半,萧倦迷迷糊糊醒过来,南安和陶薇还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说话,不过主题已经从三井寿换成了陶薇之前送的那幅画应该挂哪里。 已经到晚饭时间,只剩最后一道糖醋鱼还没做,阮北宁烧热了油,从厨房探出半个脑袋:“桑娆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南安手里剥着阮北宁从安城带回来的开心果,茶几上堆了一小堆剥出来的果仁。 萧倦才伸手抓了几颗就挨了一下,委委屈屈地嘟囔:“我都快饿死了,先让我垫垫肚子。” 南安朝他皱皱鼻子,厨房里的阮北宁又发话了:“打个电话叫她回来,要开饭了。” “愣着干嘛?打电话啊。”南安拍拍手心沾上的果壳碎屑,很自然地把这个任务交给萧倦,“打完这些就归你了。” “懒死你算了。”萧倦把抓到的果仁一股脑塞进嘴里,乖乖掏出了手机。 过不多时,桑娆带着满身烟花爆竹的硝烟味和一打啤酒回来了,一进门连鞋都来不及换就开始嚷嚷:“你们不知道外面多热闹!到处都是人,又喊又叫的跟疯了一样!倒计时那里还有人在等着呢,要不是急着回来吃饭,我也想等等看。” “你怎么不干脆带床被子去啊?”南安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瞥见她手里拎着的啤酒,眉头皱了一下,“要喝酒吗?” “当然啦,世界末日诶,还不抓紧时间喝个够?”桑娆咕咚咕咚喝完水,嘴唇红艳艳的,笑起来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让南安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些年,不管是南安,还是阮北宁和萧倦,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变化,其中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外形,现在南安走在大街上,已经很少听见有小朋友叫她姐姐了,一般都是不假思索就叫了阿姨。 可是桑娆,她好像跟十六岁的时候没有半点差别,咧开嘴大笑的样子,兴奋起来眼睛发亮的样子,几乎连头发的长度都和当初一模一样。 岁月匆匆而逝,如同台风过境,卷走了很多人的欢愉和笑靥,只有她,还完整地保留着过去那种孩子气的快乐。 她何其幸运,简直就是唯一一个被上帝宽待的人。 “就依你。”南安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桑娆,目光不由自主地柔软下来,语气也是轻柔而温暖的,充满宠溺,“抓紧时间喝个够。” “那我去跟北宁说。”桑娆放下杯子,趿拉着拖鞋一溜烟就跑进了厨房。 南安站在原地望着她跳脱的背影,突然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心酸,很快,又释然了。 这场来势汹汹摧枯拉朽的青春风暴里,还能有一人幸存,总比全军覆没的结局要好。 吃完晚饭,桑娆显然还没尽兴,一直吵着要再喝几杯,进入大学以后,大家这样聚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阮北宁也不愿拂她的意,干脆又到厨房炸了两盘花生米,一群人集体转移到院子里,对着夜空中的半轮明月小酌。 直到很多年以后,南安依然记得这个带着一点神秘色彩的,温情脉脉又无比热闹的世界末日。 墙外灯火辉煌,墙内啤酒泡沫芬芳,桑娆醉倒在阮北宁怀里,小土狗似的蹭他的颈窝,时不时傻笑着嘀咕两句,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阮北宁嗯嗯啊啊地应着,满眼都是宠溺。 萧倦和陶薇刚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又为了一颗花生米闹起来,一个仗着自己腿长满院子逃窜,一个仗着永不放弃的耐力一圈圈追着,边跑边喊:“小气鬼,分我一半嘛!” 夜里的温度渐渐低了,南安进屋披了件大衣,独自坐到屋檐下的台阶上,端起剩下的半罐酒慢慢喝着,眼角被风吹得泛红,听见阮北宁在不远处叫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 “这酒太凉了。”阮北宁耷拉着眼皮,含糊不清地念叨,“你少喝点,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南安点点头,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了罐子里的残酒,甩甩昏昏沉沉的脑袋,把脚边堆着的空罐排成一排,一只一只把它们踢倒,又弯腰捡回来重新踢,笑容涣散,乐此不疲。 桑娆听见动静,立刻挣开阮北宁的怀抱冲过来,一脚踢开最后一只罐子,迷蒙着眼睛捏捏南安的脸:“夸我!” “夸什么?” “百步穿杨神射手!” “百步穿杨不是这么用的吧?” “管他的,我说 分卷阅读171 难安 作者:李不乖 是就是!” “那我是什么?” “你是我的箭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才贱呢……” 两个女孩鸡同鸭讲了半天,手牵着手摇摇晃晃去捡罐子,又抓了阮北宁过来帮忙,阮北宁按照指示把脏兮兮的空罐挨个摆好,守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她们玩闹,像个忠诚的卫兵。 乒乒乓乓的背景声中,那边的追逐战告一段落,萧倦撑着膝盖喘个不停,半是无奈半是羞恼地瞪着同样气喘吁吁的陶薇:“你……你好烦啊……” 陶薇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手臂上,固执地重复:“花生分我一半。” “好了好了,都给你都给你。”萧倦摊开汗湿的掌心,一颗裹着汗水和食用油的花生在月色下闪着湿漉漉的光。 陶薇拈起花生轻轻一搓,搓下细细碎碎的红衣,然后用指甲把它分成两半,自己吃一半,另一半递到萧倦嘴边:“我说了,我只要一半。” 一地寒凉的月光,一只细柔的白手,一掌零星的胭脂红,半颗酥脆的花生,一张笑意盈盈的芙蓉脸。 萧倦默默吞了口唾沫,僵硬地转过头:“我不要。” “那我用嘴喂你好了。”陶薇说着,手腕一转,把花生收了回去。 萧倦眨巴着眼睛,一时间竟然忘了要阻止,也忘了逃。 下一秒,捏着花生的手指停在那张温软的红唇边,陶薇抬起眼睛,一针见血地发问:“你是在期待什么吗?” “我没有!”萧倦呼吸都漏了一拍,拔腿就跑。 陶薇快步跟上,继续调戏:“那你脸红什么?” “我喝多了。” “我也喝多了,我怎么没脸红?” “你脸皮厚——啊!” 话音未落,一只啤酒罐直直砸上萧倦的脑门,桑娆在台阶边扯着嗓子吼:“你说的是什么屁话?陶薇是女孩子诶!让着她一点你会少块肉吗?” “不是,我……”萧倦委屈得快哭了,可怜兮兮地指着陶薇,“她逼我吃花生。” 南安立马插嘴:“那你就吃啊。” 萧倦拼命摇头:“我不要。” 桑娆懒得跟他废话,随手抢过阮北宁手里的半罐酒,扯着南安一起过去给陶薇撑腰:“不吃也行,把酒喝了。” “为什么?”萧倦被三个女孩团团围住,跑都没地方跑。 “没有为什么,看你不顺眼。”桑娆坏笑着逼近,朝南安使了个眼色。 南安会意,一把揪住萧倦的衣襟,目露凶光,院子里顿时哀嚎不断——“你们!不是人!” “猜对了。”桑娆笑眯眯地掐住他的下巴,直接往下灌酒,“我们是仙女。” 头顶的月亮散发着幽冷的光芒,静静包裹住此刻纵情痛饮的他们,把画面凝结成一枚小小的琥珀,无论往后的岁月如何变迁,它依旧保存于记忆的最深处,清晰而坚固。 午夜时分,主街的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沸反盈天的人声,紧接着,天边绽开了大朵大朵五彩缤纷的烟花,把城市照亮如同白昼,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新年来临都要热烈。 “末日结束了!!” 人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南安扶着醉醺醺的桑娆走到门口,回过头,望着被绚烂的烟花点亮的天空,发现刚才还挂在树梢上的半个月亮已经消失不见。 狂欢结束,阮北宁第一个撑不住回房间休息了,桑娆和陶薇双双醉倒在他隔壁的客房,客厅的沙发里,萧倦双目紧闭,正发出细微平缓的呼吸声。 南安洗完澡,独自在屋子里游走了一圈,把亮着的灯一盏一盏熄灭,刚踏上楼梯,突然听见黑暗中萧倦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含糊的声音。 他在哭。 南安愣住了,借着窗外路灯微弱的光亮悄悄走过去,在沙发旁边蹲下来,听清了他啜泣中夹杂着的呓语。 他在叫苏韵的名字。 他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离开?这个问题是他的心结,也是南安的心结,只不过,他们要提问的对象不同而已。 不——不对,她和萧倦是不一样的,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宋凉了。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那颗虎口处的朱砂痣,再也不曾悄无声息潜入她的梦中,让她夜夜难安。 南安抱着膝盖,慢慢坐到地板上,看见那些不断从萧倦眼角滑落的液体,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只摸到一片微热而干燥的皮肤。 她分明是醉了,分明很想流泪,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如同一块酿酒时用来压实酒缸的石头,外壳饱受酒气摧残,内里却坚硬无比,再巨大的悲恸,也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凌晨一点,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萧倦断断续续的梦呓在耳边盘旋,南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他湿润的眼窝,随即轻轻抚过他凌乱的黑发,一颗心如同浸泡在浓浓的柠檬汁里,酸得发苦。 渐渐的,萧倦的眼泪止住了,呼吸也 分卷阅读172 难安 作者:李不乖 平稳下来,爬满泪痕的眉心一点点舒展,脸上甚至浮现出可以称得上愉悦的表情,似乎正在经历一场甜甜的美梦,嘴里轻不可闻地咕哝:“你好烦啊……” 南安愣愣地盯着他微翘的嘴角,清楚地分辨出他唇齿间咀嚼的那句话,那是她最近常常听见的抱怨,一句无奈的,焦躁的,丢盔弃甲的抱怨。 原来,他的梦里,除了白裙齐雪的苏韵,还有一个绿影如风的陶薇,原来,移开那株凋零腐烂的栀子以后,他布满裂痕的心田还能重新落下一粒种子,倔强地生根发芽,开出一丛朝霞般的蔷薇。 原来,他们都已经在跌跌撞撞的摔打和摸索中迷途知返。 直到这个瞬间,南安才终于清晰而深刻地意识到一件事。 从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开始,记录着她生命中某一段最重要的时光的那一页纸,到此时此刻,真的,彻底地,翻过去了。 遵循来自内心深处的某项指令,南安起身穿上外套,轻轻打开大门,穿过荒芜的院子,推开外面的铁门,被漆黑的晚风裹挟着,沿着街道一路狂奔。 她在想念一个人。 想念他低头看书的样子;想念他侧过脸点烟的样子;想念他认真聆听她的浅薄见解时的样子;想念他面对她的内心剖白哑口无言的样子;想念他揽着她在房间里信步漫舞的样子,更想念他最初对她说的那句话——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许陌上,如果在这条长路的尽头,等着我的那个人真的是你,我怎么舍得缓缓归? 烟花在头顶绽放出无比绚丽的色彩,落叶在脚下铺成软绵绵的地毯,她脚步不停,匆匆经过这场末日盛宴里各自散场的路人,胸腔里灌满了冷风,心脏还在用力跳动着,一下比一下更剧烈。 终于站在那家熟悉的奶茶店门口,楼上那个属于许陌上的房间没有亮灯,前方的墙根下却站着一个人,高大的身影藏匿在夜色中,模糊而寂寥,指尖燃着一点明明灭灭的火光。 南安微笑着,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用湿润的目光一点点描绘出他深邃的轮廓,眼睛里突然无法抑制地涌出滚烫的液体。 “许陌上,世界末日过去了。” 她仰着一张被泪水浸湿的狼狈的脸,深深凝视着眼前这个人,闻见了他身上那股清苦又幽长的烟草气息。 “本来想跟你一起放烟花,等了很久你都没来,我只好自己放了,你来的时候看见了吗?” 依旧是那样一把低沉又沙哑的嗓音,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许陌上掐灭了烟,从那片阴影里走出来,走到了昏黄的路灯下,幽深的眸子里噙着无比柔软的笑意。 南安想起来时看到的那片亮如白昼的烟花,轻轻点了点头,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她明明有很多话要告诉他,也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可是一见到他,又忘得一干二净了,好像凭着本能跑到这里,只是单纯的为了见他一面。 这样也好,看见他就好,看见他,那些在脑海中浮浮沉沉的念头,暂时就不必提及了。 此刻,她只觉得安宁。 在这份难得的安宁之中,许陌上深吸一口气,总算暂时突破自己的心理防线,像个如履薄冰的窃贼,又像个柔情似水的恋人,万分珍惜地揽住她单薄的肩,给了她一个温馨而洁净的拥抱。 “南安,末日结束了,未来的每一天对你来说都是一次新生,我很庆幸,陪你迎接新生的那个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