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断魂(清穿)》 清梦断魂(清穿)第1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清梦断魂(清穿)》作者:沾沾【完结+番外】 第一回 第一回 康熙五十五年炎夏 我名叫白雅兰,家住石家庄市乌兰镇锦绣路一零三号。我父亲白文是个牙科医生,已经在镇上开了三十几年牙科诊所。镇子上老老少少都认识他。 两年前我大学毕业,因为读的是较冷门的历史专业,工作一直没有着落,便只能和母亲在诊所里帮忙。大约十天前(具体已经不知道了),父亲让我出门去离家不远的庆复禅寺接了禅大师。老禅师牙口不好,年初来看过后,一直没来复诊。 父亲不放心,便让我上山进香,顺便将禅师接下来。我骑自行车到山脚下,还记得将车子锁在路边的护栏上。后来不知怎的,再有记忆时,人已经到了这里。 如今的我叫苏尔佳蕙宁,十二岁,满州镶黄旗。阿玛苏尔佳阿鲁是礼部侍郎。有个姐姐苏尔佳蕙兰,是十四阿哥的侧福晋,说是已经嫁过去五年了。我刚醒那日见过她一面,是个浑身散发着温婉贤淑气质的女人。 看样子她很得十四阿哥的疼爱,才不过回来两日,十四爷便亲自带人接了回去。我本还想去瞧瞧这位未来的大将军王,可惜下不了床。 伺候我的丫头名唤翠珠,跟我一般年纪却是个比我老妈还要唠叨的人。一天到晚碎碎念个不止,这也不能做,那也碰不得。 苏尔佳蕙宁还有一个哥哥苏尔佳乌泰,一个弟弟苏尔佳乌图。 乌图我是常见的。比我小二岁,却总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来,踱着方步,有模有样的,却生得一张极其标致的脸,愈发让人觉得好笑。躺着这几日,他总来我屋里转悠,带些稀奇玩意儿送我。在现代时,我是独生女,特羡慕人家兄妹多的,打架上阵不离亲兄弟,没想到穿越一回,白白赚了大把。 听翠珠说,大哥乌泰被阿玛正罚闭门思过,关在后面的祠堂里。就是因为他偷带我外出,才致使我被马车撞倒,昏迷了好几天。 府里上下对这个苏尔佳蕙宁更是疼爱有加。翠珠说我额娘佟氏过世早,继母乌宇氏一向视我和大哥如己出,悉心照料着我的生活起居。可我年幼不懂事也就罢了,大哥却常常顶撞她。前些时候,为了我的事同姨娘大吵大闹,弄到我阿玛那里,白白挨了顿打不说,还连累到抄了几日四书。看来,我这个白捡来的大哥,莽撞得很啊。 我躺着这几天,姨娘几乎每日都要来数趟,冷暖饮食,都是她悉心照料,亲自过问。就连汤药也是她一口口喂下。如果说她是装出来的话,大概今年金马奖影后桂冠非她莫属。 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且记忆里似乎还保留着苏尔佳蕙宁的某些记忆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道,自个应该是穿越了。 今个一早,翠珠端了些兰桂糕进来,闻着极香,我连着干吞下几块,味道有点像现代红磨坊里常卖的酥饼,入口即化,唇齿之间一直留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味道棒极了。我得找个机会学了,回头再穿回去可以开家店面,不用再受老爸的折磨了。 翠珠见我吃得香,叹了口气说:“小姐,您就别跟老爷生气了。这糕点可是老爷亲自去买的。老爷还是很疼爱小姐的。” 我是不知道蕙宁同阿玛之间有什么问题,只得沉默不语。翠珠以为我是听劝了,又说:“如今,朝里的大臣都以为十四爷是皇上认定的人选,将来必成大统。而且十四爷对兰主子的宠爱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姐你过去了,还能受委屈不成。小姐,其实十四爷是没说什么的,兰主子和老爷也是为小姐着想。老爷怕你将来进宫受苦。三年一选的秀女,难坏了多少像老爷这样的阿玛。小姐,你不会是想入宫吧?” 我听了半天,一头雾水,古人这种打哑谜的说话方式实在叫人不敢领教。 “十四爷要我?”不会吧。我才这么点大,就已经有人惦记了?再说,我又不是这里的人,我迟早是要回去的。要嫁给十四爷的也是苏尔佳蕙宁的事,我是白雅兰嘛。 “也不是。是兰主子,也就是大小姐的意思。十四爷也没否决就是了。大概兰主子是寂寞了,想找个体己的人说说话。小姐你自幼跟兰主子最亲近的,过去了又有兰主子照应着保准不会吃亏的。老爷是寻思,只要能不入宫,都好。” “阿玛答应了?”可千万别啊。虽然我还未曾见您一面,您可也别急着把我早早的嫁出去。我保证,从今往后一定会乖巧听话,直到您自个的女儿回来。 翠珠没好气的说:“老爷怎么会答应呢。是少爷。大少爷嚷嚷着说阿玛为老不尊又说什么抗旨的,顶撞了老爷,后来还偷带你出去的。” 我却是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大哥人是不错的,等他“出关”我可要好好谢谢他。 翠珠看了我一眼,低头说道:“小姐,您就别笑了。” 翠珠说我笑起来的样子挺吓人的,搬来铜镜给我看。我刚才又去照了番,镜子模糊看不清楚,轮廓倒是不错,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嘴,水汪汪的大眼睛跟两颗明珠似的,加上年幼,皮肤好得没话说。这样的丫头片子,搁现代不知多少萝莉控惦记着。 可我如何想不透,蕙兰为何撺掇十四要我?效仿娥皇女英?她就真的不介意,要个年轻的,致自己失宠,或者是…… 我不由得用现代人的思维去恶意揣测。眼下看来,这个姐姐是没有要害我的心思。只是要我进十四爷的府邸是万万不可。我太熟悉历史了,可不想半生都陪他守着皇陵度日。可眼下既然阿玛没有答应,我也不必太过担心,只要不挡我米虫之路便可。 我的要求不高,有吃有喝,保平安就好。 老爸的诊所一年到头生意都很好,我跟老妈两个每天像陀螺忙个不停,还被老爸使唤来使唤去的,稍加反抗就是“家法”伺候,连老妈也不例外。老妈总是朝老爸吼离婚,要再嫁,再做少奶奶。有一次老爸被逼急了,把手里的白袍往地上一扔,出门发动了车子,说,走啊,办手续去。我也再找个年轻的。 老妈吓住了,又哭又闹,我也求了好久,老爸才松口说,家里不养米虫。 能做米虫,是多么幸福的生活。 入夜了。翠珠依旧睡在外间,给我留了盏灯。我躺在床上琢磨着打算从今个开始,仔细记录下每天的生活。好的,坏的,都详细地写下来,等将来寻了法子回去,出个书什么的,赚点包子钱。只不过,以前看小说,女主们都是死过之后才能回去的。我可得好生享受几日,再寻个法子把自个儿弄回去。 我是不怕的,既然能来,就一定有法子回去。时机啊,机缘啊,缘分啊,我守着这缸米,好好等着呢。大不了将来一死,肯定还是能回去的。 吃过午膳,翠珠张罗起我午睡。我朝着自个米虫的方向,无惧无畏的大踏步。一躺下又觉得不对。八月份啊,你叫我睡在褥子上,还盖着薄被,穿得又密不透风,真是穿越的主子伤不起啊。 我连连嚷着热,翠珠才叫来两个打扇的丫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指望着我能赶紧入睡,还大家清静。可人一多,我只觉得更热,索性起来不睡了。 正愁无事可做时,乌图来了。说是听见我能下地,过来瞧瞧。我虽不是正太控,可乌图的确生得可爱,未语先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闪得人眼花缭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见我没有赶他走的意思,便献宝似的说后院的葡萄熟透了,正愁没人摘呢。我也无聊,便答应陪他去摘葡萄。 蕙兰和乌图都是乌宇氏所出。看来乌宇氏一向很得阿玛的喜爱。古时候的女子求的不过是嫁个如意郎君,一辈子有人眷顾就好。 我不由感慨,古人发育得真好,明明就比我小上两岁多,个头却高出我一大截,说话老气横秋的,使唤下人也是一套一套的,指手画脚张罗了半天,让丫头们摆了茶具,自己一撩袍子,爬上架子摘葡萄。 翠珠说,别看眼下阿玛在朝里没什么势力,可额父,也就是我爷爷,当年可是皇阿哥们的师傅。就连这宅子也是当年皇上亲口御赐的。那时可谓是门庭若市,前来结交的大臣比比皆是。但额父统统避而不见,大臣们就巴结得更厉害。早上额父要去上朝,都几顶轿子侯在门口,上谁的都得罪别人。 后来实在没办法,阿哥们商量轮流着每日早上来接师傅,免得误了上课时间。再没多久,我额父便称年老体弱,阿哥又个个学贯五经,再无可教,要告老还乡去。皇上亲自挽留了几次,最后硬是留我额父在京养老,俸禄什么的一切照旧。又下旨,朝中大臣不可登门,扰了老夫子的清静。再然后,除了过年过节,众阿哥会来府里拜见之外,额父也就极少出门。 唯有一次,翠珠说起来也挺神奇的,额父已经是老得连路都走不动了,非要进宫见皇上。阿玛没办法,秉了皇上,皇上让人来抬着额父进宫的。也不知额父跟皇上说了什么,没多久,皇上下旨,让蕙宁嫁给了十四阿哥。再没些日子,额父就病故。阿玛清心寡欲,在朝中领了个闲职。当初朝中大臣个个都笑话我额父和阿玛的,可如今没几个能笑得出来。 额父之所以看重当年并不出彩的十四阿哥,原因无非是两点。一则,十四爷既是八爷党的,又是四阿哥的同母弟弟,有德妃娘娘的呵护,将来无论谁做了皇帝,都不会为难他的。二则,眼下看来,皇上是对十四爷青眼有加,更证明了在某段时间内,我额父没有看错人。 我记得历史上,十四爷是一直活到乾隆朝的,后来还加封做了亲王。所以只要我安分守己,米虫的道路是前途无可限量啊。 我不由乐呵呵一笑,乌图险些从架子上摔下来。翠珠扶他下来,他目光一瞬不眨的盯着我瞧。 “臭小子,看什么看?”我拣了个葡萄朝他扔去,他却傻乎乎乐不可支,指着翠珠说:“你是给我们家二小姐喂了什么药,性子都变了。府里的丫头说儿姐姐摔坏了脑子,我还不信揍了她们,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翠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住的对乌图使眼色:“二少爷……” 我瞪了翠珠一眼,上前揪住乌图的耳朵,吼道:“臭小子,没大没小的,说什么呢。”我好歹也是活了二十几年的主子。虽然这副身子骨弱了些,说话有时尖声细语的,可气势还在,乌图当场被镇住了,丫头们个个垂首站立,跟雕像似的。 乌图一脸的委屈,声音也变了,只说:“我只是说说。” 我厉声道:“还说。”这个叫乌图的弟弟看来是个好欺负的主。我当然不能放过。在这男尊女卑的大清朝,没几个对自己掏心掏肺的人儿,会影响我米虫的生活质量的。 果然,小家伙怕了。也不敢挣脱,央求着叫道:“二姐姐,您就放过我吧。” 我挑眉道:“嗯?你才二呢。以后就叫姐姐。这园子里还有其他姐姐吗?”我心里想笑,松了手,面子上却是僵的。 乌图笑眯眯的说:“姐姐。”我轻拍他头,孺子可教,为姐姐的也就安心了。 后来,翠珠问我为什么对二少爷那么凶,说我以前总是冷冷淡淡的,不笑也不多话。我不置可否。她们家的二小姐,如今不知是在哪里呢。我只问翠珠这样可好。她却几乎把脑袋都点掉下来。说什么这样比较有人气,以前二小姐虽然好伺候,可是看人的眼神总叫人琢磨不透,加上什么都不说,府里的人都是胆战心惊的。 好就行了。从后院回来,见池塘里芦苇长得正好,叫乌图命几个小厮下去砍了不少,晾在我园子的空地上。他虽然好奇,如今怕了我,也不敢多问。这些芦苇最多曝晒两日,还可勉强做个玉簟子的。再叫我躺在褥子上,非得生出一身痱子不可。 第二回 第二回 早上睁开眼睛,躺在床上琢磨了半天,才弄明白为何能睡到自然醒。 我穿越了,做起了深宅大院里的小姐,享受什么的,自然少不了。不用工作卖命,不用看老爸老妈的脸色,不用为了下顿饭没了着落而担心,不用怕出门叫不到车子,更不用担心年岁渐长却身无长处。 所以,即便是离家三百年时间,我是没有一丝一毫不适应的。说不定老爸老妈早就忙得忘记我了。他们还年轻,再生一个,等我回去,我还可以给他们带着。老爸应该不会想我吧。他总是说,养我还不如请个兼职工的。至于老妈,哭过一阵子应该也会好很多吧。 翠珠说,我如今年幼,离入宫选秀女的日子尚早。 我算了算时间,康熙这朝我该是不用进宫的。至于后来的皇帝寡欲清心,在位时选出的秀女寥寥无几,留在后宫的更是少之又少。我该不会那么“幸运”被留下的。因此,逍遥的日子还长着呢。 翠珠说阿玛上朝前来看过我,见我还睡着未醒便没让叫。她整个上午都在我耳边念叨:我阿玛如何疼爱我,又如何宠着我,我若是再怄气,可就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了。 我一脸懒得理她,恐吓她说,再这么啰嗦下去,就让阿玛找个人把她嫁出去。翠珠涨红了脸,再不敢张嘴。古人真是好玩,这么就被吓住了。总算是找到法子治治这小妮子了,谁叫她丫头小姐傻傻分不清楚。可话又说回来,她一不张口,屋子里静得简直吓人,只听见我捣鼓出的声音回荡,就宛如置身地窖中,浑身不舒服。 以前的苏尔佳蕙宁可能是个安静的主儿,闺房的里间竟然是个书房,架子上地上都散落着摆满了书。在古代,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吗?我翻过那些书,没几本是我能看懂的,单是繁体字就简直要我命了,瞥上一眼,我就晕头转向。所以,我也只是闲来无事,随手翻翻,学习什么的,才没有那份心思。好在我的毛笔字勉强可以见人,只需稍加练习。翠珠说以前我都是花半日工夫临帖的,不止是阿玛的笔迹,就是大哥龙飞凤舞的字,我都能临出个神似来。我摇头叹口气,看来要追上我自个儿,还真需要点时间。不过这事还真得提上日程,否则保不准那日就穿帮了。 乌图一早随阿玛出门去,注定我今天只能无聊得练练字,翻翻书了。早饭后,让丫头们把昨个砍下的芦苇翻动晒干,找来两个听得懂人话的师傅教了半天,才算明白簟子是怎么回事。我打算多搞几床,回头给每个人送一张去。 可惜天公不作美。才吃过午膳,突然下起暴雨来,等翠珠想起来要收拾时,只能眼睁睁看着芦苇被冲散一地。叫人哭死的心都有。翠珠忙着安慰我说,芦苇明年还是有的。 明年?谁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不在了呢?谁晓得什么时候我就回去吹空调了?不行,我绝对不会放弃我的簟子的。我让翠珠找来平日跟着乌图的小厮,将芦苇一事告诉给他们,说了,不管是买也好,偷也好,反正明天太阳出来前,我一定要见到。那几个小厮立刻领命,冒雨跑出去。 作为闺阁里的小姐,我是幸福的。上面有阿玛的疼爱,姨娘的纵容,府里大小人等哪个不是见面三分笑的。 说起我现在的姨娘,也就是后妈乌宇氏,生在书香门第官宦之家,当年是在我额娘进门前,由额父做主让阿玛娶进门的,后来生了姐姐蕙兰和弟弟乌图,生性温和,娴熟大方。我额娘过世后,阿玛便将府里事务交给她打理。照我屋里的陈设来看,她对我这个继女并不差,吃穿用度全是上好的。我一个小丫头片子,独占着六进七出的大园子,着实浪费了些。听翠珠说,蕙兰未出阁前,也住在这园子里,阿玛子嗣不多,自然也就没有人跟我抢地盘。 既然这样,按道理,蕙宁与乌宇氏应该亲近才是,可瞧着乌宇氏每次小心翼翼地进出,想必是之前没少吃过这丫头的冷面。 如今我来了,是定要同她改善关系的。赶明儿,当着阿玛的面叫她声“额娘”,保证能让他俩乐上几天的。 阿玛见我已经没事,就松口放大哥出来。这还是醒来后第一次见到他。虽然对他的种种“劣迹”早就有所耳闻。不过,总的来说,我这个大哥同我想象的到是没什么出入。标准的满族汉子,模样儿虽然没有乌图俊美,可胜在一身成熟的魅力,也算是个美髯公了。大哥出来后,换了身干净衣裳,就过来瞧我,自责了半响,说如何没注意到马车,让我受惊了什么的。 我这个大哥人高马大,说起话来,跟打雷似的,轰隆隆的震得我耳朵都疼。心里想着以前听书时,总想着的项羽说不定也就生得这幅模样。看来我大哥还是个将才,还依旧能被阿玛管教得如此服帖。真不知道是该佩服阿玛呢,还是说大哥比较孝顺。翠珠说大哥是极少会违背阿玛的意思的,只是每次都或多或少跟我有些关系。 大哥来过一趟后,下了令,没事不准再放乌图进我的园子,说是那小子皮着呢,跑去偷人家的芦苇,被阿玛罚着抄书了。 我暗道又对不起乌图了。不过这小子够意思,都没有把我给供出来。翠珠对我眨眨眼睛道:“小姐,你以前可没少挨二少爷欺负,咱这回也算是赚了。” 翠珠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一天到晚念叨我从前如何,现在又如何的。跟唐三藏似的,在耳边嗡嗡直叫唤。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告诉她,因为我就不是你家的小姐嘛,我是天上的神仙,一不小心动了凡心,才会跑到下界来胡搅蛮缠的。 只是历史书上也没说苏尔佳阿鲁这个人,更别提他的儿子女儿了。 早知道,我上大学那会就不忙着看小说了,应该天天听老教授唠叨才对。这样如今穿越过来,摆个龛台,天天掐指一算,装神弄鬼的。 一早,我就去大哥房门前候着。姨娘说大哥今日要外出办差,我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一并跟他说了,好采办了回来。我心想,如今吃穿不愁,乌图送的小玩意已经快多得没地方放了。真要有什么需要的话,就是闷得慌,要是能出去转转最好。可这又不可能,上次大哥偷带我出去才被阿玛罚过。就算大哥宠我,我也不想看到大哥再被罚了。 我只是去瞧瞧的,顺便讨好一下大哥,总也不是坏事。 大哥一拉开门看见我,吓了一跳。 我这个白捡来的大哥呢,虽不是什么花样美男子,却也不差。有着北方人的精壮身形,练家子出身,手面上功夫不错,硬朗得很,搁现代绝对是个硬汉形象。硬汉啊~~ “蕙宁,早啊。”大哥憨憨一笑。 以前总是听翠珠说大哥是如何宠得我连阿玛都不怕的,我还不信,可如今见他这么一笑,就全明白了。看来,我即便是要天上的星星,大哥也会替我想办法的。幸福啊。想我以前是个独生子,每每受人欺负,也没个兄弟姐妹帮衬的。如今好啦,我招呼一声就能吓死他们。穿越什么的,最幸福了。 大哥的宠溺的笑容就像是眼深泉,瞬间就要溺毙我了。 “大哥,你要出去哦。”苏尔佳蕙宁年纪小,说话总是奶声奶气的,温温柔柔,跟翠珠嘴巴里的“恶毒”小姐简直是天壤之别。我现在不用装,就嫩出水了。 “是啊。办差。”大哥不走也不动,抄着手,笑眯眯的望着我,似乎在等我开口说什么。 我见他这样子,急忙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是,我不是要偷跑出去。我来只是想跟你说,要早点回来。” 我连忙撇清,不然大哥会认为我是刻意讨好他的。 大哥却是一怔,显然在他的脑子里从没想过这样的话,会从我嘴巴里迸出来。他用力扯着我的手臂说:“你这么早过来,就是跟我说这个的?” “对哦。我怕你出去很久嘛。好啦,快放开我。你别误了差事,记得要早点回来。呃,大哥,你怎么了?”大哥松开我的手臂,双手掩着脸,不知是哭是笑,肩膀直抖的。我想着要掰下他的手瞧瞧,他却自个松开,一脸激动的泪水说道:“额娘,额娘,您看,蕙宁现在多懂事。都知道关心我了。” 我心头一阵恶寒。我这个大哥真够可以的。 可我大哥接下来的话,立刻叫人欣喜若狂。 “蕙宁,我带你出府转转,可好?”大哥压低声音,瞧四下无人时才说。 “呃,大哥,阿玛知道了会很生气的。再说了,你是出去办差,又不是玩玩儿。带我去多不方便啊。这次就算了吧。”我推辞着说,可不能一下子就答应,不然前面的功夫就白做了。 “没关系,皇上早上下旨让阿玛去山东祈雨,阿玛早上就离府了。我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三两下就完事。今天有的是时间,我带你去集市上转转,你不是最喜欢看耍把式了吗?”大哥简直是在诱惑啊,我可是立场坚定得很啊。 “阿玛去山东了?我怎么不知道?”害我都没机会在阿玛面前表现一番,阿玛一定不记得给我带阿胶回来了。 我的阿胶,我的大枣,我的红桃k…… “阿玛是怕你到时候又哭又闹,才不敢告诉你的。早上阿玛去瞧过你,睡得跟熊一样,还没醒呢。这样,我去拿乌图的衣服给你换上,我带你溜出去。姨娘今天去上香了,没人会管你的。”大哥说着就要走。 我却觉得更委屈了,怎么一个个出门都不告诉我。阿玛去山东不说,姨娘去庙里也不说,乌图那小子一定是奉姨娘的命令,不告诉我了。 还是大哥对我做好,毕竟,苏尔佳乌泰和苏尔佳蕙宁才是真正的亲亲兄妹啊。 就这样,我换了乌图的衣服,跟大哥出了府。 我以前觉得小正太每天把自个打扮得风度翩翩。衣服虽小,却是做工精致。每次见他穿着总觉得好看,可真穿到我身上又是另一回事,简直一点风格也没嘛。我一边不住的扯着衣袖,一边跟大哥上了马车。 一路颠了大半天,才知道大哥此趟是要出城去,我也不问他到底做什么,管他呢,跟着大哥有肉吃,以后也会有酒喝的。 我们一直向东,在一片竹林地里停下来,大哥让驾车的小厮留下来陪我,自己往竹林尽头的村子走去。临去前,千叮咛万嘱咐,我千万不要出马车。这里虽然不会出事,可附近竹林丛生,万一迷路了也不好。 所以我只能无聊的坐在马车里数着阳光穿过帘子,留在手背上的印子。驾车的小厮是我们家的家仆丁三,一直跟着我大哥的。想必平日里没少受我折腾的,连出恭这样的事,也不敢说。我见他扭来扭去,他才道出门前没料到我跟来,水喝多了。 支开他去解决了才回来。撩起帘子,我坐在马车上。上大学那会儿,宿舍里有个姐妹家里巨有钱,生日宴会跑到某个大型会所里办的,一顿饱餐之后,还请我们骑马。我长这么大,那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高头大马。会所里的马是经过□的,个性温顺不说,也不怕人,由着你在它身上摸来摸去。我蹭了半天,也没敢跨上去,心想,要是给它掀下来,可就丢大了。 现在好了,等大哥得空了,回头让他来教我。有这样的条件,有这样的师傅,家里就是会所,不学白不学,学了将来总有用的。老人家说的好,活到老学到老,总是没错的。 话说,我一个现代人穿越过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小厮去后不久,突然从竹林深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起先我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仔细一听,却是笛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的,飘渺如仙乐般,悦耳动听。我来古代这么久,今天该不会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吧。 第三回 第三回 既然这样,机不可失,时不待我。有花堪折……直须折…… 我一溜烟跳下马车,瞧见丁三已经朝这边跑来,我立再马车旁,神情淡漠的对他说:“你守着马车,我去去就来。”丁三以为我跟他一样是办事的,跟着后面跑了两步说:“二小姐,别跑远了,万一迷路了,这荒郊是有狼的。” 乖乖隆地洞,我当然知道了,大清朝环境保护得好,野生动物品种繁多。 我可不想一不留神让别的什么东西饱餐一顿。可那笛声断断续续,跟要勾去我魂魄似的,缠得人又非去不可。 我顺着笛声,快步在竹林里奔跑着,还不忘回头张望,怕被野兽盯上。林子远远瞧上去不大,可真要身处其中,却又是另一番境界。清凉中透着静谧,竹叶的香气在阳光里愈发清澈,让人不由大吸几口气,生怕没了下回。 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笑声,笛音也跟着断了。我猛回头望去,不远的近处,某枝碗口粗的竹子上有人,看清是位身穿蓝色长袍的男子,衣服颜色与周围环境相得益彰,不仔细看都难以觉察。他看见我正朝他走来,轻身一跃,从竹枝上跳下,迎了过来。我见他手中的笛子,眯眼浅笑问道:“是你吹的吗?真好听。” “你是谁家的丫头,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笛声好听,连说话的声音都叫人如听仙乐耳暂明。他说完,扭头对不远处打了个口哨,将笛子别在腰上,打我身边经过都眼泪都没斜视一下下。 若不是照过自家的镜子,还真要以为自己丑女有敌出没! 忍不住多打量他两眼,脚步也跟上,步步紧随其后。他许是察觉到我打量他,扭头,眯眼,不解的望着我。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我愈发痴了。人长得好看本来就是祸害,那他简直就是祸害中的尖端分子。他的视线似是带着温度,我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要烧起来的。以前人家说男子面如冠玉,眉目似月我还不信,心想,月啊,玉的该是形容女孩子的,哪有男人生得那么俊美,性取向一定有问题了。 可面前这个公子,应该不是那一类吧。 不过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做姐妹嘛。 我如释重负,伸出右手,冲他笑说:“我叫苏尔佳蕙宁,你笛子吹得好听极了,我们能做个朋友吗?” “苏尔佳?乌泰是你什么人?”他的视线从我手上移到脸上,声音一下子冷淡了许多。 “乌泰是我大哥。你认识我大哥?”我收回了手。哎,有些不甘心在衣服上蹭了蹭。 他绕着我打量一圈说:“你是苏尔佳家的小女儿?” “嗯?不是,我……” 我忘记自己身上穿的是男装,他既然知道我大哥的名号,想必也一定知道,苏尔佳蕙宁了。他认识我大哥,瞧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素净,可做工也不是坊间的常用之物。 “如果你帮我办成件事,我就教你笛子,你看怎么样?”他饶有兴趣的望着我。 古人真麻烦,什么都讲交易。要是换成是现代,不过是一拍即合,那该多爽快啊。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又是我力所能及的,当然可以。你真能答应我,教我吹笛子吗?”我当然也不是善茬,讨价还价,我不在行,可我老妈却是个中高手。 “你过来。”他对我招招手,我正要迈步,见他身后有一匹黑色高头大马,正踱着步子停在他身边,又一副极其讨好的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 我站在一旁,有点畏惧的看着那匹大马,无论从模样和色泽都比咱家里的好上几百倍。要是大哥看见了,肯定又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他朝我招招手,从怀里掏出件东西,扬手朝我扔过来。我连忙接起一看,是块玉佩。样式是未曾见过的,也不大,应该不算贵重吧。我心想,反正收下也没多少负罪感,便握在手里,抬头看他。 他大概一米八以上吧,我仰着脖子看了一会,就酸疼酸疼的。 “这个玉佩是给你的。你阿玛能让你随便跑出来吗?不过也没关系,下次给我带坛上好的女儿红,要拜月楼的。这里的酒水简直难以入喉。”他说着翻身就上马,我追了两步,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冲他背影喊话道:“我可保不准什么时候来哦。” 他在马上,背对我挥挥手,腿上一用力,渐渐消失在竹林里了。 他要喝酒为什么不自己去,难不成拜月楼是什么地反,他去不了的?看上去也不想,大约他这样的人,就是皇宫都可以自由出入般潇洒。 回头上了马车,大哥还没回来。我一边想着莫名其妙的心事,有些发困,抱着脑袋横卧在马车里,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再被晃醒,已经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翠竹陪着我,转达大哥的意思,阿玛一两天也回不来,出去玩总是有机会的。 翠竹还说,刚才大哥送我进来时,脸色怪怪的,不知道谁给他气受了,一脚踢坏了偏厅的檀木桌子。 十一月十四日大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虽然之前天寒地冻的冷了好些日子,可一推门见白皑皑到处一片还是头回。我也算是个新鲜人,可脑袋刚出被窝就受不了了。真不是一个冷字可以形容的。连着冻了几日,早已经是鼻涕眼泪一大把的,每日裹着被子,抱着暖炉度活,可还是喷嚏连连。没有空调,没有取暖器的穿越主子,伤不起啊。 喜环却是极其高兴的,一早推门时,还咏了句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我冷得没力气笑她。 不过,瑞雪兆丰年,阿玛指不定又要去祭天了。在我这个现代人看来,阿玛的行为多少有些荒诞可笑的。一干人,奉着皇命,高举彩旗,瓜果冷食相供上,三叩九拜,念念有词,声势浩大不说,还劳民伤财。古人与其说真有多迷信到不一定,不过就是求个心安而已。 阿玛每日都过来看我,见我整日不肯离了褥子,就取笑我再这么懒惰下去,可就要闻名遐迩了。我现在敢跟他顶嘴,说我这是姑娘家,皮儿薄,受不住冻,身子娇贵而已。阿玛只是宠溺的笑,倒是乌图,为这句话嘲笑了我整天,问我这是哪门子皮薄的,简直厚得可以糊墙了。 我懒得理他。反正就是死活不肯出门,吃喝全在床上解决,不想动。一伸手冷得都能掰下手指啊。翠竹却凿开湖面上的积冰,几个小厮踩着冰凌在地面上滑着,引出阵阵笑声。我耐不住,裹着被子,从窗户里探出头。他们见到我,就连忙招手。我眉头一皱,又慢悠悠的爬回床上去。 因此,姐姐蕙兰的邀请,对我而言,简直是灭顶的噩耗。 蕙兰在给阿玛的信中说道,十四爷府的小格格这个月满十周岁,府里打算设个家宴,十四爷指名要她准备的,所以她想让我领翠珠过去,好有个能商量的人。 我这个姐姐,虽然是备受十四爷的疼爱,可嫁进王府已经有五个年头,至今无所出,少不得被人说一些闲话,受些冷眼。如今这别人的娃过生日居然还要让她来操办的,我真不知道,十四爷这是真宠爱呢,还是假真情? 如此一来,即便是我再满地打滚,姨娘还是将我打扮齐整,塞进去王府的马车里。翠珠一路上都在嘲笑我裹得跟黑熊一样。 十四爷这时候还不过只是个贝子而已,一直待在八爷党后,政治上多听从八爷,自己并无建树。后来,一直到八爷倒台,他才积极活跃起来,加上德妃娘娘极其宠爱这个儿子,历史上关于康熙最后是否传为于他的意思争论不断。可也有学者普遍认为,十四爷虽有才能却生性温润,难成大统。反正历史就是历史,不管你怎么推测,事实都终究是无法改变的。 算算日子,十四爷的好日子也快到了。 我虽说是他大爷的小姨子,可还一直不曾亲见过,倒是府里的丫头个个一说起他便面红心跳,一副副春心荡漾,难以自制的模样。想来,也该是个狠角色。 首先,人家是皇子,比平常人家的公子哥就优胜得多,加上十四爷一向在京城名声极好,又是八贤王的左右手,自然不同凡响。京城里一直有传言说,众阿哥里,长相最好的就是九爷和十三爷,可九爷太风流,十三爷太不羁,人家姑娘就是有爱慕之心也只能远远避着。八爷家有悍妻,四爷油盐不进,所有十四一出,再无人与之争锋。 我既然来了,少不得也要会一会的。 我姐姐住在西阁楼下的园子里,假山堆砌,水榭楼台,倒是雅静。 地上的积雪早被人扫去,只留了层薄冰,踩上去吱吱响。我也顾不得欣赏沿路的风景,裹着长袍,急赶着往屋里走。 “姐姐,我来了。” “外面冷,都进来说话。”姐姐笑着牵过我手,拉我进里间,对一旁伺候的丫头说:“去前面看看爷回来没有,告诉爷,说蕙宁来了。” “姐姐,先让我暖暖身子。”看来这个姐姐还是不死心,这么着急让我嫁给十四阿哥。 她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呢? 难道只是因为至今膝下无子? 不多时,十四爷就推门进来。我和姐姐起身见礼,他微微虚扶了姐姐一把。因着我之前对他有过诸多猜测,加上府里丫头描述天花乱坠的,真真瞧见他本人,却没多少讶异。老康的儿子,能有几个是省事的。十四爷个子极高,我站在他身边,简直就像是矮人国里来的。一身天青色镶金长袍,上面还缀着朵朵雪花。眉头紧皱着,一副不耐的样子,原本好看的单眼皮,着实打了不少折扣。我心里感叹道,谣传终究止于智者啊。 我福身道:“蕙宁见过十四爷。” 他只望了我一眼,便对姐姐说:“起来吧,蕙兰还担心你不肯过来。如今既然来了,需处处帮着顾些,也同她做个伴。” 估摸着古代人成熟,他如今却也不过二十几岁,说起话来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 “是。”我心里鄙视他,面子上还是惴惴。 姐姐望着我笑,对十四爷说:“爷,妹妹第一次来府里,您看,让她住在月阁可好?“ 我是不知道月阁又是什么地方,十四爷听了眉头皱得更厉害,有些不甘心的瞪着姐姐。姐姐却始终微笑望着他,某人过了好半响才道:“随你,也就这两日,忙完了,你阿玛少不得跟我这要人的。“ 看来十四爷对我别提好感了,说不定还厌恶得狠,才初初一见着,就下了逐客令。他还当我是想来的不成,我在家里自在的抱着我的暖炕头,是您的福晋不知礼数,死乞白赖的非要我过来的。 我趁姐姐不注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第四回 第四回 姐姐虽说是让我过来帮衬的,并未分派什么事给我,每天由着我领着翠珠,躲在屋子里。这天一早,穿着一身桃红色长袍的姐姐,正和我坐在偏厅里,翠珠一遍遍跟她说我如今在府里的种种行为,爬树的不说,养一屋子畜生什么的,翠珠正说得比手画脚。我对她翻翻白眼,见姐姐满面笑容,也就由着她闹的。毕竟我来这几日,白天还是很好见到十四爷,想必姐姐也是寂寞的。 正说笑着,外面有丫头进门说,嫡福晋来了。 十四爷的嫡福晋完颜氏,是侍郎罗察之女,早年被皇上许配嫁给十四爷的,如今膝下有两个儿子。 虽然姐姐一直无所出,可有十四爷的宠爱,被完颜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不眠不休也要将它拔去。手段应该也耍了不少,可惜十四爷不买账。听翠珠说上回还闹到德妃娘娘那,被一顿好训后,如今对姐姐虽然客气, 清梦断魂(清穿)第2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气,却总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气势来压人。 姐姐正要起身迎接,完颜氏已经自己推门进来。大门一开,跟着她一道进来的还有股股寒气。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留心起面前的这个女人来。漂亮倒也是真的漂亮,可惜眼里的寒意藏都藏不住,这样的美人,十四爷怎敢睡在她身侧,保不定人家半夜醒来,想到什么,一刀下去命休矣。完颜氏身着深蓝色滚金绣花长袍,由一个丫头搀扶着进来,身子还没站稳,视线就落在我身上。 她凉凉的开口道:“妹妹,这小丫头果然生得标致,难道连你都动了心思的。” 姐姐朝她弯了弯身子,算是行礼,见我呆立着,伸手拉了拉袖子。我翻翻眼睛,微微弯腰大声说道:“苏尔佳蕙宁,见过嫡福晋。” 完颜氏掩嘴假笑,装模作样的说:“京城里都说,苏尔佳府上的二小姐,是位赛诸葛的先生,今日一见,原来不过如此。”说完,又对同她一道进门的丫头,眨了眨眼睛。 我摊着两手,也不搭理她。天知道,我要是把自个知道的事说出来,只怕明日掉脑袋的可就不是一两个人了。什么假诸葛赛诸葛的,姐姐我才不在乎。 完颜氏见我无动于衷,坐上了主位,对姐姐缓缓道:“我今个来,是给妹妹带话的,咱爷今个不过来的,叫妹妹不用留门。你们姊妹见面也不易,说说话总好过一个人苦熬着。” 姐姐听说十四爷不过来,脸色有些苍白,还是谢过完颜氏。 许是因为姐姐的关系,我总觉得完颜氏生来就一副刻薄相,说话谈吐,无一不让人恶心的,就连跟她在一个屋子里,呼吸同样的空气都教人窒息得难受。我使了个眼色给翠珠,又对姐姐说:“姐姐,那我先回月阁了。” 姐姐点点头,完颜氏惊讶的出声道:“哟,这都住进月阁了。看来咱府上差不多也该办喜事啦。妹妹,这种事情何必遮着掩着,让蕙宁进府伺候咱爷可是她的福气。要不,回头我去跟爷说说,这事就这么办了吧。” 我本来就觉得她恶心,只是没招惹我,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眼得过且过的。可有些人明明大路通天她不走,偏要往死胡同里钻,拦都拦不住。 我望着完颜氏低声说道:“这个就不用嫡福晋费心了。十四爷的福气都给了我家姐姐一人,其他人只怕十四爷再瞧不上眼了。京城里谁不说,十四爷宠着福晋可是比八爷有过之无不及啊。嫡福晋,您难道没有听说过吗?“ 我面上虽是笑着的,可说的话却着实让完颜氏笑不出来。 她不过是只纸老虎,乘着十四爷不再府上,才敢过来寻衅的。 完颜氏听了我的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可也是在“其他人“之列啊。 完颜氏一拍桌子,站起身,瞪着我说:“瞧你这意思,我还说不得你,更说不得她了!“完颜氏手指一挥,直直的指着姐姐去了。 姐姐再怎么端得住,也不得不过来,低声说道:“福晋,蕙宁不是这个意思,您……“ 完颜氏气焰更嚣张的说道:“她不是这个意思。好妹妹,那你说说,她这是哪个意思?“ 姐姐张张嘴说不出话来。我伸手将姐姐拉到我身后,一仰脖子道:“闹到十四爷那我也是这个话。大不了请我走人就是。难不成嫡福晋也想陪着我一道回家。“ 完颜氏气急败坏,扬手欲打下来,被姐姐拦住了。丫头赶紧过来劝开,翠珠一马当先,将我先拉了出来,我一转身却看见姐姐被完颜氏的丫头猛推了一把,仰头朝后面摔了下去。姐姐的身子重重的落在地上,那丫头装模作样来扶,手上去一点也不客气,狠狠的拧在姐姐的胳膊上,姐姐眉头紧锁的。我拦开翠珠,抬腿就朝那丫头的后背踢去,她被我踢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连忙扶起姐姐,正要看看她可还好。完颜氏从身后一把抓住我的发髻,死命的朝后拉扯着。 女人打架无外乎如此,死命的骂,死命的哭,死命的掐,死命的揪。反正都是卯足了力气。 我虽然身子骨弱了些,可毕竟身体里的灵魂来自现代,打架的技术还是有的。我顾不得头上的疼,胳膊一番,利用身高的优势,低下身子,一拳朝完颜氏胸口揍去,另一拳更是接着落下。第三拳还没打出去,完颜氏已经松了手,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 以前上跆拳道课时,教功夫的是位女老师,长得美极了。好多男学员都吃冲着她才去报名的。教练最经典的名言就是:一招毙敌,绝不留第二招。后来好多心怀不轨的男学员退学也是因为她,因为极少有男人能挨得过老师的一下。 我刚刚揍出的两拳,差不多也用尽全身的气力。端着架势,手却抖个不停。 那个寻事的丫头,扶着完颜氏,哭哭啼啼的走了。 我望着姐姐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直后悔当时那没补两拳给那丫头。姐姐却笑望着我,被她看得发憷,索性问道:“姐姐,你要问就问吧?别老这么看人家嘛。“ 姐姐点点头说:“那我可就问了。打架这事跟谁学的?“ 我连忙说:“乌图。我们常闹着玩。“ 姐姐又点点头问:“乌图?闹着玩也这么拼命?那两拳下去,福晋恐怕好几日不能下床的。“ 我哂笑着,摸摸头说:“那我真该再给她几拳,让她躺一辈子的。“ 姐姐拉过我的手,替为了上了药膏,叹息说:“前些时候,额娘写信来说,自打你被马车撞过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似的。以前的你除了跟阿玛和大哥胡来些,对我们都是不理不睬。乌图想跟你讨幅字帖,把自个儿腰包都掏空了去哄你,也没要到。那时,你只缠着十三爷,后来十三爷被幽禁起来,你愈发沉默不说话,待人接物冷冷淡淡的。阿玛只怕你想不开,可又不敢多说。现在看到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我看着姐姐小声的问:“十三爷?我怎么一点点都不记得他。“ 姐姐伸手拍着我脸,笑说:“不记得也好。有些事情记着难过,忘了就忘了。不过,今日姐姐可要好好谢谢你。“ 我望着姐姐的笑脸,只怕这个嫡福晋平日里少不得欺负姐姐,就是动手也不会是第一次了。外面不是说十四爷最疼姐姐了。那为何姐姐的生活连最起码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我问姐姐:“今天的事,能告诉十四爷吗?“ 姐姐苦笑着摇摇头说:“还是不说的好。“ 我一楞,有些不明白的说:“那他总是会知道的吧。难道十四爷都不管管吗?就由着她们欺负你?“ 姐姐没再说话,唤翠珠进来扶我进月阁休息。走到房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姐姐,只见她背光孤单单的站在厅内,光线忽明忽暗,连她都看不真切,好像一眨眼就会消失了一般。姐姐大概不仅仅只是寂寞那么简单吧。 翠珠一路上都在不断的重复着我刚才的神勇,说我今日总算替姐姐出了口恶气。我想着姐姐胳膊上的青紫,只怕有些不是刚才弄出来的。 难道十四爷一点也不在乎吗?还是他根本忙得无从顾及呢? 姐姐的宁静和祥和又几分是真的,又有几分是装出来抚慰别人的呢? 这深宅大院里的女人难道除了争锋相对就再也没有其他的相处模式吗?为了某个男人跟别的女人打得头破血流,对方却未必看你一眼。如果真是这样,我宁可自个一辈子守在自己的园子里,谁也不嫁。 那日同嫡福晋打完一架后,在十四爷的府里,我的恶名也算传开了。连姐姐屋里的丫头见着我绕道走,好像我是洪水猛兽似的。 也不知道十四爷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着不知道,总之,嫡福晋为何好端端病了这事,他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了。他也许是无意的,又可能是故意的。却让姐姐猜了半天十四爷的心思。于是姐姐开始找着借口让我去十四爷的书房转悠,起初说是里面藏书极多,本以为我会翻来看看,孰料我丝毫没有兴趣。便又撺掇着带我去看十四爷舞剑。 话说回来,我虽对正太们有好感,可这大冷天的,就算是有两束小火苗,才“扑腾“两下就被冻灭了。何况,十四爷当着姐姐面,对我还算客气,一转身姐姐瞧不见了,便是怒目相视,翻脸就跟翻书似的。常弄得我稀里糊涂的,不知不觉被人瞪了好几个窟窿。 比如说,那次本来让个丫头去请他过来就好,可姐姐非说园子里的丫头都忙走不开,死活推着我过去。我东转西绕到了人家书房,李福,也就是十四爷的小跟班,一脸不欢迎的说:“爷这会儿不见客。“ 我知道自己是个客,又没想怎么着,犯得着他这样吗?要不是姐姐千叮咛万嘱咐的,我才懒得穿过半个园子,跑到这里挨冻受气的。 我心里窝火,也不搭理李福,抄手站在门外的雪地里。挨了半天冻,李福起先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后来许是怕我真要是冻出个什么样来,姐姐一定剥了他的皮,才惶恐不安的,一跺脚,对着屋里喊了声:“爷,福晋那边来人了。“ “谁啊?“里面的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八成是躲在书房里睡觉呢。 李福低眉瞅了我一眼,回道:“苏尔佳家的二小姐。已经候了有一会了。“ 里面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听见“乒乒乓乓“的乱想,想来不是某人砸东西出气,就是一时脑袋不清醒,撞倒什么。真是活该。李福倒是又惊又怕,往后退了两步,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果然,十四爷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看都没看我一眼,脚步不停的朝外走去,李福小跑几步跟上去。 我只是一下子没忍住而已。真的,我一贯不是这样不知分寸的。三两步冲到他面前,双手一伸,挡住他的去路,我高高的昂着脖子,面色应该也说不上平和了吧,瞪着他的眼睛说道:“十四爷,我姐姐请你过去。“ 他似是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脸上的怒气还未褪去,一僵头,步步逼过来。我怕他挨得太近,回头又是一番谣传。这个家伙,还是离得远远的好。却不料他越走越近,眼见着快抵着我身子了。 我伸手推他,手刚碰到他胸口,又想这姿势也太暧昧了些,便改换了手指戳他,把这几日的怒气都凝聚在指尖,狠狠的戳了下去。前两天才做好的指甲,硬着呢。他一吃痛,步子虽没停,脸上的神色也不再那么渗得慌,冷然瞧着我说:“你倒是给蕙兰吓了什么药?“ “什么?“ “蕙兰说你不愿意嫁给我,宁可出去给马车撞死?“ “十四爷不也不想娶我吗?“我小声嘀咕着,也不怕他听见。 “那时爷自个的事,轮不到你管。“原来是他男性自尊受了伤害,我还以为他是出于对姐姐的爱护呢。大沙文主义的猪! “嫁不嫁也是我的事!“我头一抬,话就回过去了。 他面色一僵,伸手捏住我胳膊。虽然穿的衣服多,可这家伙力气也忒大了点吧,只一下,胳膊就跟断了似。我哪受得住这委屈,一抬脚就冲他鞋上踩去,他吃着疼,却依旧不松手,扳着我的身子说:“你最好记得今天说的话。”说完,一甩手,把我撩进雪地里,撞在树上,见我落了一身雪,他才笑容满面的走了。 该死的家伙,活该老康不把皇位传给你,活该囚禁你半生。懂不懂怜香惜玉啊?绅士风度晓不晓得啊?皇子了不起嘛,三百年后,我还不是照样踩在你墓碑上啊,踩死你,踩死你! 画个圈圈诅咒你! 我气得坐在雪地里一遍遍把他反过来顺过去骂个遍,连他家那谁谁都不放过。 第五回 第五回 翠珠来寻我时,见我还坐在雪地里,又好气又好笑。我回了姐姐的园子,死活嚷着要回家去,好让大哥帮我出口气。反正就是不肯再呆在这园子里。姐姐劝了半天,要我再住两日,等家宴一过,自然会送我回去。 好在打那以后,姐姐也就不再刻意让我去见十四爷。十四爷却是顿顿都要来这边用膳。听翠珠说,十四爷除了我姐姐这个侧福晋外,有嫡福晋还有两个侧福晋的。他是当那边人都不存在吗,不管不问的,那当初干嘛娶进来,当摆设吗?这不是明摆着给姐姐找事吗? 难怪完颜氏那么嫉恨着姐姐,原来罪魁祸首就是他。 我瞪来瞪去的,一顿饭下来,也吃不了多少,还不知道赔了多少脑细胞。后来也就连饭也不肯跟姐姐一块吃,让翠珠拧着食盒到月阁里,关着门任我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姐姐处处由着我,也不多说。 终于到了所谓家宴的前夜,难得十四爷今晚不过来吃饭。已经让人传了话,晚上要歇在另一位侧福晋那。我怕姐姐一个人太闷得慌,用过晚膳还留着陪她说了会话。她后非要跟我同睡,我嫌她床上不干净,只得答应她过来跟我挤一块。估摸着姐姐有一肚子话要说,可我吃得太撑,眼皮子耷拉着,睡意正浓。姐姐也不知如何开口,再加上她当我年幼,未必能体会她的心思,说了也白说,只是翻来覆去的,弄得我心神俱疲也不罢休。 我小声的嘟囔着:“姐姐,你不困吗?” “还没。吵着你了吧。你先睡,明个,让十四爷叫人送你回去吧。”姐姐替我掖好被子,虽没再乱动,可还是叹息连连。 “姐姐,十四爷待姐姐已经是极好了。姐姐就不要再难过了。”我心明白,就因为十四爷天天都守在姐姐这里,她才会暂时忘记这院子里,还有别的女人跟她一样盼着某个男人能过去看上几眼。姐姐能忍到现在,也是因为这个吗? 姐姐又叹了口气,反问我道:“蕙宁,姐姐问你,你当真不喜欢这里?留在这里陪姐姐不好吗?” 还是不死心啊。 “我会想阿玛姨娘的,还有,我要是不在了,大哥肯定会担心的。再说了,那个嫡福晋,下次只怕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可姑娘家迟早是要嫁人的。” “大哥说我还小,等过了两年再说。”反正阿玛也不常在家,家里大哥最大,他说了算。 姐姐良久后,才开口道:“这些年,就数你跟哥哥感情最好。阿玛和大哥这么宠着你,迟早要出事的。我们满族的姑娘,可都是要选秀女的,一旦进了宫里,谁还能这么护着你?” 我心里清楚,也就没再怕。 “当年我奉旨嫁给爷也不过你这么大。这些年,爷待我极好。可我不争气,至今无所出。阿玛又无多少实权,难以助爷成事。蕙宁,我每每想到这些,就彻夜难眠。你是不会懂得的,这些个王府里,没了宠爱,没了地位,是什么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姐姐说着,眼泪滚了下来。我怕再惹她难过,也不敢动,只装着迷迷糊糊,睡意朦胧的说:“十四爷可疼着姐姐,姐姐不必担心。” “蕙宁,男欢女爱在帝王家里,不过是枝头红梅,赏玩罢了。”姐姐重重的叹口气,背过身子,不知有没有睡着。 可我却是再无睡意。 来大清之后,我一直不去想这个问题,心里只道,只要不跟这几个皇子有关系,我大可以快活逍遥几年的。这些个阿哥、王爷的个个都是毒药,没一个能碰的。我只要安分守己,离这些人远远的。阿玛和大哥又这么疼我,躲过选秀那一劫后,还能委屈了我不成。 我只需收敛锋芒(虽然还没有),好好的做苏尔佳蕙宁,不要出彩,不要出头。实在不行,我还可以浪迹天涯呢。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额父了,谢谢他早早替我安排了这一切,让我不必入帝王家,免了我诸多孤苦。 十一月十九日晴,积雪初溶 夜里,我又梦见自己去了那片竹林,里面有个吹笛的男子,远远的坐在枯树枝上,端着笛子,一身蓝袍,在月光下,和着白雪,发出灵动的光。他瞧见我,放下笛子,三两步走到我面前。我心里欢喜,一抬头,却看见一张惨白的脸,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直直朝我掐来,嘴里嘟囔着说:“还我酒来,还我酒来。” 我快步跑起来,他却是步步紧随,三两下就把我抓住了,翻手摁在地上,头顶一方牢笼就落了下来。再细看,他已经在笼外,面容清楚的望着我,一遍遍吹着他的笛子。 笛声哀婉凄楚,似乎有那短短笛身载不动的愁绪,我觉得脸上湿热,一抹上去,才知道,早已是泪流满面。 头顶一疼,转醒过来,自己已经坐在马车上。 十四爷就坐在对面,见我磕到脑袋,更是笑容满面地说:“活该。” 我瞪了他一眼,揉着发痛的额头,撩起车帘,外面全是陌生的街景,左右也没瞧出翠珠跟来,这才有些慌神了。 他却是笑逐颜开,挑着眉说:“怎么,知道怕了?” “这是去哪里?”好汉不吃眼前亏,谁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德行的。 他撩了撩袍子,淡淡的说:“送你回去。“ 我听罢才放下心来,问道:“翠珠呢?我姐姐不是说下午才回的?“ 他一副懒得理我的神情,好一会儿才回道:“我有事去办,估摸能见到你大哥,蕙兰让我带你去的。“ “翠珠呢?“ 一直到他要从马车上把我拎下来,也没告诉我,为什么翠珠没跟我一道。马车停在一间茶楼外,我两脚着地,便甩开了他的手。瞧他身板子,未必是我大哥对手,到时候让我大哥揍他两拳,算是给我这自己辛苦出气了。 可他是皇子啊…… 就算大哥敢,我也不能让大哥去打。不过我可以…… 我瞥了他一眼,紧跟着他走进茶楼,里面的伙计估计是认识他的,点头哈腰说爷您来了,还是跟平常一样什么的。十四爷只是挥挥手,并不答话。我们上了二楼,一转弯,就瞧见我大哥跟几个青年男子坐在里间。大哥见着我,先是一惊,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怒气冲冲的要过来,走了几步,见着身后的十四爷,才恍然,忙弯腰下去给十四爷见礼。那几个人也都跪了一地。礼毕后,几个人对我指指点点,被大哥一眼给瞪了回去。 十四爷按着我的肩膀对大哥说:“人我是送到了。乌泰,看好你家妹子,下回再叫爷瞧见了,估计没这么爽快的了。“ 我虽是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想着终于逮到机会,胳膊肘一拐,冲他肚子去了,他疼着了手一松,我抬脚就照他脚背上再狠狠踩下去。一整套动作,绝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我自己都恨不鼓掌。见自己j计得逞,连忙躲到大哥身后,那几个人见十四爷不知是按着肚子还是抱着脚的,都憋着笑。 大哥见我闯祸,眼睛里含着笑,面子上倒装得挺像,拉着我就要跪下去。 “免了。乌泰,这小东西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可真大。“十四爷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恼羞成怒,反而也是一脸笑意的望着我大哥说:“这两下可真不轻啊。” “你活该。”我见他这样,胆子也大了。 “蕙宁,不得无礼。”大哥出声呵斥我。那眼神明确告诉我,十四爷不责罚我是他大方,我可不能再蹬鼻子上脸的。 “是他先欺负我的,还把我扔雪地里的。”我嘟囔着,声音不大,可二楼上的人都听见了。你要面子,我就偏不给,欺负女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的。 十四爷估计是怕我再说出什么来,一挥手,对我大哥说:“人交给你。蕙兰估计过几日要回府,你们准备一下吧。” 姐姐要回府?我怎么没听说过。 十四爷走后,大哥也辞别了那几人。那几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哥怎么会跟这些人在一起。 找机会我得问问,可千万不能让大哥走上歪魔邪道去了,回头跟额娘都没法交代。 “大哥,你最近可有去竹林子?” 大哥一脸戒备的看着我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好奇,问问看。我这几日不在家,阿玛可想我了?“ 大哥笑着说:“怎么不想,前天一大早还说要去接你,给姨娘拦下来。阿玛说你今日就能回来,早早让姨娘备下好吃的,就等着你回呢。这不,我让丁三先送你回去。“ “丁三?你不回家哦。“丁三如今是大哥的小跟班,平日里就跟金鱼之屎似的跟在大哥身后。 大哥让小厮去叫了辆马车,让丁三陪我候着,他却翻身上马要走。望着我道:“我还要去办差呢。哪能整日跟你一样。“ 我眼珠子一转说:“我要跟你一起去。你上回也带了我的。“ 大哥听着我的语气连连摇头说:“阿玛可是在家里等着见你呢。“ “你骗人。阿玛这时候只当我在姐姐那,才不会等我。“我瞪了大哥一眼,见他从马上下来,便扭过身子,故意不搭理他,这招每次都是无往不利啊。果不其然,大哥松了语气问我:“你说说,你去做什么,我这回可没时间陪你转悠。” 我掏出一直系在脖子上的玉佩给大哥看,说:“人家给了我这个,说让我下次去给他带坛女儿红,你要我失信人家啊。” 大哥见着那玉佩,脸色一下子全白了,说不出的慌张,想是不放心又多看了几眼。我也盯着玉佩瞧了瞧,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玩意儿,也能叫大哥紧张成这样。可转眼一想,终于明白大哥担心什么了,我如今是在古代,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姐,这要是传出去,我随随便便就收了人家东西的,以后还怎么给我找婆家啊。我泱泱一笑,忙着将玉佩塞回去,垂手站在一旁,等着大哥训我,大哥再怎么疼我,他也是古人嘛,三从四德,三纲五常之类的,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蕙宁,你答应大哥,以后这东西放好了,不可在戴出来,知道吗?要仔细收好,除了你我,再不能让别人知道。”大哥严肃的说。 我不解的问:“就是翠珠也不可以?” “翠珠也不行。阿玛更不行。” 我还真没什么事瞒着翠珠的,今天终于有一个,不错。至于阿玛,我瞒着他的事情就太多了,一府里的人都帮着我瞒的。 “那你带我去吗?”我拖着大哥的衣袖恳求的说,面上的神色却是,你不带我去,我回头就告诉阿玛,说这玉佩是如何得来的。 大哥又叹了口气,算是怕了我,刚好,小厮架着马车过来,他让丁三先牵马回府,叮嘱千万别让阿玛知道他带我出来。这才扶我上车,自己坐在前面驾着马车。 我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说:“大哥,女儿红要拜月楼的。” “我知道。”大哥凉凉的抛给我三个字。真是奇怪了,我都没说,他怎么会知道的。可等到了拜月楼我才明白,大哥怎么会知道的。 拜月楼是京城出了名的青楼,四层木制的建筑物。其建筑的精巧和奢华,连我这个现代人都忍不住赞叹出声。拜月楼的结构像极了我们小时候玩的积木,只是积木的缝隙清楚可见,但拜月楼的设计确实巧夺天工,浑然一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大哥不准我下车,更不许我撩起帘子。我只得吹着气,鼓动帘子飘起来,三不五时的往外看上一眼。 第六回 第六回 这楼远看上去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青楼,建筑宏伟,气势磅礴。用来做青楼实在是可惜了些。当然这纯粹是我一个现代人的观念。在古时候,这里可是花钱娱乐的好地方。就像现在的娱乐会所。没有哪一个顾客会嫌弃会所的装潢弄得像皇宫一样吧。 也许是早上,没什么生意,显得清冷的多。我见大哥捧了两坛酒出来,上了马车,滴溜溜的走了。我心想,那楼里不知道都是什么样的美女啊。 我撩起帘子,坐到大哥身旁,他瞥了我一眼,叫我回去,我抱起坛子,问:“不是一坛就好吗?怎么弄两坛了。这酒看上去好贵哦。”我还是知道替大哥心疼银子的。 “这酒十年才出一坛,你说贵不贵。” 哇塞,十年才出一坛酒,那该花多少银子,我为不不再让大哥肉疼,也不敢多说。心里却是一阵小凄凉,我当人家是什么翩翩公子呢,原来不过是喜入烟花柳巷的浪荡儿,这回之后,再也不要去那林子了。 虽然在古代这个太正常了,就是我大哥,我也不敢保证,他刚才那么熟门熟路是头回去。可我一个现代人,自幼除四害,灭黄毒的,别人我管不了,我自个的人必须符合标准。要是给我弄个三妻四妾,莺莺燕燕的,我非先阉了他不可。 那竹林眼看就在视线尽头。可惜因为是冬天,满目的苍翠被暗黄取代了。加上这两坛酒,让我的心情更为失落。大哥扶我下车,将酒坛塞给我时,我却突然没了兴致,央求着大哥说:“大哥,他今日也不定在呢。” 大哥看了眼林子说:“他在的。” “那你去给好了,他上次说认识你,你去拿给他,我现在不想看见他了。”我有些赌气的说。 大哥不接酒坛,拍拍我的肩膀说:“只这一次,下回你就是想来我都不肯。把酒给人家就好。半个时辰,我就回来接你。“大哥说完就上了马车,又似不放心的叮嘱道:“妹妹,千万不可乱来。” 我点点头,抱着两坛酒,顺着上次的记忆,一步步往竹林里走。地上还积着层雪,路并不是很难走,我只道要是见不到他,我就把酒放下,把玉佩也放下。心里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没多久,熟悉的笛声又再一次忽远忽近的传来。 他在。 顺着笛声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他。他还是那一身蓝袍子,黑马也在一旁撅着草甸子根吃。在这里恍如连时间都是静止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平和与自然。就连我似乎也不曾离开过,只是突然手里捧着酒而已。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我对他完全没有面对一个陌生人应该有的恐慌?相反的更多却是某种熟悉,就像我们上辈子便认识了,只不过今生到这里才重遇。 那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没有排斥,没有疑惑。 有的只是一点点担心,还有一丝丝凄凉无处话罢了。 我站在距他十步之遥的位置,把酒放在雪地里,又解下玉佩,放在酒坛旁,远远的说:“这是你东西,我都放在这里了。” 他缓步走过来,瞧见了玉佩,问我:“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我不敢看他,心里愈发空荡荡的,只说:“这东西我要不得。” “是你阿玛的意思,还是乌泰的?”他的声音听上去波澜平静,却叫人心生无可奈何的怜惜。我抬起头来,才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看,玉佩就在面前,他趁我发呆时,将玉佩挂在我脖子上说:“给你就是给你了。“ 吞了口口水,冒险就冒险吧。我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是满族的,再大一点要入宫选秀的。” 我以为这么说他会明白的。不料,他拿起地上的酒坛,揭了封条,仰脖喝了两口,呵呵的笑了。我瞪他,他才把酒坛往我面前一推,问:“喝不喝?” 我连连摆手,要是等下让大哥闻出我身上的酒味,又要浪费口水解释半天的。他见我不接,自顾自的靠着树干,我看着那一坛酒没一会儿就快要被他喝完的。我揪着胸前的玉佩,又要伸手去解,却不知道他的动作比我更快,一手给按住了,等我反应过来,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他的吻已经压了下来。 只觉得口中突然弥漫着浓烈的酒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伸手推他,身子尽量的往后仰,可他力气又太大,一来二去两个人更紧密的贴在一起。 我何时被人这么欺负过,在现代时,有个小子想追求我,天天去我家诊所楼下堵门。我觉得新鲜,趴在阳台上往下看,正好瞧见我老爸拿着牙钻头出来,照对方头顶就要来一下。后来再没人敢打我主意的。就是咱穿越过来之后,谁对我不是客客气气,都怕我碰着手指头似得呵护好。 而今,却被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家伙啃来啃去的。口水那么好吃,他怎么不自个吃自个的,躲到一边偷偷吃就好。 前几分钟突生的好感,几乎在这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我伸手朝他后背,企图揪住他的辫子,不料被发现,人家三两下就将我的双手背到身后。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高手。 我心里委屈加厌恶直线飙升,眼泪吧嗒吧嗒就落了下来。他见我哭了,并没松手,辗转在唇间轻声问我道:“你点头,点头我就放了你。” 我不搭理他,只是紧闭着眼睛,哆哆嗦嗦的哭泣。后来身子一松,估摸着是他放开我了,我才连着后退几步,再不肯多看他一眼,掉头就跑。 他几步追上来,扯着我的腕子,手一带,人又落进他怀里。我心道,难道古人都是这么放荡不羁的嘛,大街上随便一个姑娘都下得了手?可转念一想,自己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招惹这号人? 他搂着我,在我耳边直呵气,软笑着说:“宁儿,别哭了,我赔你好了。” 我心想,那时人家的初吻,你拿什么赔啊。一抬头,见他一副笑眯眯的神色望着我,心里更恼火。 他伸手替我抹泪水,一边说:“自然爷许了你,断不会再叫你受委屈。好了,不哭了。乌泰该着急了。来,我送你。”说完,吹了口哨,翻身上马,把我抱在怀里。我挣扎了两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像其他的女主一样,背过身去,狠狠的给他甩上两个耳光。 我不但没有打他,甚至在内心深处,几乎认为,他这样对我没有什么不好的。 额滴神啦。我不会就因为人家亲了一下下(虽然从力量上来说,不是一下下,那么下下的),然后就对人家萌生好感,一发不可收拾,非君不嫁的程度吧。 好歹我也是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这么简单就被弄到手,岂不是丢进现代人的脸面嘛。 我抬头望了他一眼,心中忐忑不安,只怕自己掉入了陷阱里,羊入了虎口。可他却给了我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就像我穿越过来不过是为了来这里遇见他一样,冥冥中有些什么是早已经注定好的。 我不相信宿命说,但我相信命运,他既然能让我穿越三百年的光阴,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我贴着他的身子,听见一颗不属于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 我连他是谁都还不知道呢? 万一他是个通缉犯怎么办?又或者万一他家里早已经如花美眷娇妻成群怎么办?再不然他是隐姓埋名的采花大盗怎么办? 我越想越心惊,背后凉凉的出了一身冷汗。马已经缓步踱到竹林边,他再没有往前走的意思,翻身下马,接过我说:“你让乌泰等着,爷自会上门去的。” 我眼尖,瞧见不远处有马车驶来,多半是大哥,要是让他看见我跟一男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我忙着推开他,一转身,朝大哥的方向跑去,面子上绝对的风平浪静。大哥端详了我两下,看得我心里发憷,以为被人亲过后,是不是双颊绯红,一脸春情难耐的。 “我没瞧着人,就把酒搁地上了。”我望着大哥说,估摸着大哥也不会发现我骗他,自个儿爬上马车。 “那我们回去了。”大哥一扬鞭子,马车转动起来,我撩了撩车帘,心想,自己是再不会回这里的。却又想起那人的脸庞来,手又不自主的攥着那佩子。难不成,我还一亲钟情了? 我连连摇头,放下帘子,把玉佩取下来,看都没看,塞进衣袖中。暗想,等回去后,我非把它塞进床底下,再不拿出来。 未进家门就看见翠珠站在门外,朝马路一头急切的张望着。见了我们的车子,飞跑过来,拉住缰绳,说阿玛已经去过十四爷府了。十四爷说我跟大哥在一起,阿玛更是不放心,又派人出去寻了。 姨娘也迎了出来,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我心里觉得好笑,自己不过是去了趟姐夫家,有必要这么隆重的迎接嘛。姨娘又吩咐翠珠,让人准备我洗漱,过去用膳。 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路过阿玛的书房时,瞧见大哥跪在地上,阿玛拿着鞭子冲大哥背上抽去。大哥只穿一件单衣,背上全是道道血痕,他垂着头,一声不吭,好像那鞭子不是打在他背上一般。 这还是第一次见阿玛发脾气,以前就是被气着了,也不过是踢大哥两脚,回头还让人送药过去。可今日,鞭鞭见血,一道道跟打在我心上一样。一双手突然在伸手拉住我胳膊,回头看见是姨娘,她把我拽到一边,含泪不语。 我问她:“阿玛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姨娘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替我整了整衣服,摸摸我脸颊说:“蕙宁啊,你阿玛想让你回西北待一些日子可好?” “阿玛要送我走?”我讶异的问。 姨娘急忙扯着我说:“不是现在,等年关过了,阿玛想让你回西北看看,毕竟,咱们的根在那里,迟早是要回去的。” “阿玛也回去吗?” 姨娘淡然一笑说:“阿玛是朝中官员,哪能随便离京的。阿玛是想送你和乌图回西北。我让翠珠跟着一道,到那边自然有人照顾你,不用担心。” 我一看,知道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不过去西北也好,天大地大,任我奔驰的。想在现代是,就一直向往“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生活。我点点头,耳后依旧传来阿玛扬鞭的声音。大哥丝毫没有争辩。一向喜欢跟我斗嘴的乌图也远远站在一边,目光复杂的望着我。 我寻思不出什么来,也就不愿多想。 阿玛和姨娘总是不会害我的。 第七回 第七回 康熙五十六年春春日未舒,寒意极浓。 这是我来清朝的第一个春节。府里处处张灯结彩,连园子里的老树枝头都被丫环们用红布条装饰起来,虽是枯落景象,倒也有几分喜气。 阿玛说开春时要送我回西北,待我愈发纵容了些。我怕这一别如斯,再见不知是何年月,阿玛每每回府,我总痴缠着他。阿玛只当我是担心西北陌生而恐慌,安慰我说,额父祖籍西北,家里尚有舅舅在西北军中,我即便过去,也不会受半分委屈。 我不怕这些。只担心朝中瞬息万变,阿玛即便再是小心,可终究难料万策。何况大哥处处同阿玛不对盘。可又想这未尝不是好事,终究是父子,大哥不会让阿玛置身险境而不闻不问。 姐姐年前回府一次,小住了半个月。十四爷倒是每日必到,待补时辰就被姐姐撵走。实在烦了,姐姐就躲到我园子里,天天霸着小厨房不走。若不是府里的丫头称呼不同,我倒是没觉察出她已经出阁了。 至少姐姐还是幸福的,有十四爷宠着。即便是将来,只要十四爷肯也还是护得了她周全。姨娘也在园子一呆就是一天的,同姐姐说些体己话,做些刺绣什么的。每每这些时候,我就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想我一个现代人,让我拿根针五厘米的绣花针缝缝补补的,真是要命。 姨娘劝我说,不会没关系,至少能学着绣个荷包吧。我历经千辛万苦,累得腰酸背疼,终于把梅花的模子绣出来时,姐姐已经绣好了半副河山图。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我索性耍赖,扔在一边,抱着书晒太阳去了。还是清朝的太阳好,无污染,无毒害,爽啊! 姐姐忙着绣的山河图是 清梦断魂(清穿)第3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宫里哪位主子的贺礼,整日埋头苦做,只有两眼乏了才会出来透透气。姨娘自是不会陪我说话,翠珠那丫头一天到晚视姐姐为偶像,对我是爱搭不搭的,叫她端茶倒水都要扯着嗓子喊上几遍,枉费破坏了我好端端的淑女形象。 十四爷每次来,我都是能躲便躲。也好,自打我上次动手打了他的福晋,他现在远远看着我,也是绕道走。即便是姐姐躲到我这里不见他,他也不过是让小厮三请四请的,自己决不进园子来。姐姐说,上次完颜氏身子好了之后,没少找他闹了一通,全被十四爷压了下来,阿玛也未必知道。 我心想,管他呢,我不过是帮他小老婆教训了大老婆一番,而已嘛。 因为姐姐回府,大哥避嫌也不常来园子里看我。即便是见了姐姐,也是客气有嘉,疏远得多。对我是极好,大哥来不了园子,可怜丁三跑断了腿,好吃的好玩的一件不落的往园子里送。姐姐笑说,照大哥这么个宠法子,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我回道,没关系,有靠山就好了。 我唯一能退而求其次的玩伴只有乌图了。可好景不长,阿玛说,乌图要被十四爷接到府里给弘明做伴读。真是天要绝我啊。 这个弘明就是完颜氏的大儿子,我没见过,不过有母如此,他未必是个善茬。与乌图同年生的,我去十四爷府邸也没见过,有机会记得告诫他不要欺负我弟弟,否则我就欺负死他。 剩下我只能天天在府里转悠,在阿玛面前转悠。后来阿玛也被我烦得哭笑不得,每次见着我都借口有事避开,一边走还一边挥手说:“有事,忙着呢。你找姨娘去玩吧。”好像我除了吃喝就只知道玩似的。真恨不得追上去咬他几口。 说来也奇怪,阿玛虽然只是个礼部侍郎,可家里的宅子却大得吓人,我好几次很丢脸的在自己家里迷路了。想在现代时,老爸的两层小楼,一楼是诊所,二楼我们自家居住,常常为了抢卫生间撞到一起,老爸从来不会让着我跟老妈,积极的发挥自身力量优势,将我们挤到一边去。虽是小了些,却是很温暖。楼下的诊所就更是如此了,稍微病人多一点,走路都踩人鞋跟。 如今我住上大园子了,心里却并没有意料中的喜庆,相反,园子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我花了不少时间让我跟着府里的一切慢慢熟悉,却不料还没熟悉完,阿玛就要送我去西北。 至于阿玛为什么要送我去西北,估计只有他和大哥知道了。 我试探过好多次,都被他们技巧的避开,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招阿玛嫌弃。 阿玛被我缠得烦了,才松口让翠珠领着我去集市上转转,等将来到了西北,回忆京城可不能总是这一方窄窄的院墙。 翠珠听说能出府,欢天喜地,兴冲冲抬腿就走。我想着前几次跟大哥一起,没带银子无所谓,这次自个儿出去,可少不得带些钱财,顺便买些玩意儿留给姨娘和姐姐做纪念。 这天,我早早的用了午膳,别了姨娘和姐姐,领着翠珠将要出门去。姐姐不放心,追出园子,从袖子里掏出个牌子交给我,上面写了个“祯”字,看来是十四爷的令牌了。这家伙未免也太过于精虫冲脑门了吧,连这东西都用来讨好姐姐。我搂着姐姐,在她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说:“爱死你了,老姐。” 姐姐擦着脸上的口水,叮嘱翠珠说:“她没个分寸,你可要处处留心些。这牌子也不是万无一失的。万不要乱用,给爷惹麻烦。” 我们是千恩万谢,别了姐姐,兴高采烈的出府去。以前大哥每次带我出门都是坐马车,这回我们要步行去。还未出门,丁三就屁颠颠的跑来说大哥让他跟着,不然就不让出门。我横了他一眼,让他远远的跟着就好。难得出府一次,可不要他跟个尾巴似的在身后拖着。 翠珠比我还疯,东瞧瞧,西望望,好几次我一转身就瞧不见她人影,还是丁三一直稳妥的不离半步。翠珠不是阿玛府里长大的丫头,说是我六岁那年大哥从街上买回来的,后来就一直伺候我。前些日子,我拐弯抹角问她可记得生身父母,她只是面容平淡说早忘了。这府里现在就是她的家。往日里有我和大哥给她撑腰,在府里可谓是横行霸道,这不刚出门,就给我惹事了。 我在脂粉摊子边选好几样东西欲买回去送姐姐,一转身准备叫人付账,却抓不到人,见丁三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说,翠珠前面被人扣,还说要拉去见官。我一听,抓住腰间的牌子,急忙忙往人群里挤去,丁三不敢拦我,只跟在后面说:“小姐,还是回府让少爷来处理吧。那人咱们得罪不起。” 我瞪了他一眼,心想,我好歹也是十四皇子的小姨子,有什么人是我得罪不起的。也顾不得自个的身份,拼命往人群里挤着,可还是只能远远的在外围,死活也进不去。难怪鲁迅先生要写文章批评国人的劣根性,没事就喜欢凑热闹的。隔着人逢瞧见翠珠被人推倒在地上,一只脚还落在她腰上,丫头似乎被吓住了,也不敢喊,只是呜呜的哭着。 我立马火冒三丈,翠珠再怎么不是,也是我的丫头,谁都没资格动她一下。丁三也不知道被人挤到哪里去了。我终是没忍住,爆吼一声:“都给我让开!”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大,可没想到,刚才蜂拥的人群,这会儿突然听话极了,让出一条道来,翠珠见着我,脸色更是煞白,忙挥着手叫我走开。只见她嘴角带血,似乎还被打了。我走过去,一掌推开那人,将翠珠拉起来。她惶恐的说:“小姐,你就不要管奴才了。” 我白了她一眼说:“废话,你是我丫头,我不管你谁管啊。” 一句男声在身后不阴不阳的响起说:“那你倒是说说看,要怎么管你这丫头的。”我回头瞧见一旁说话的男子,生得一副猥琐的模样,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起我来。看来今天是遇到个找死的主了。我也懒得理他,拉着翠珠的手,就要走,却被那人两个帮佣挡住了,其中一个还伸手过来拉扯,我又一巴掌挥了过去。 人群中有人似乎认出我来,小声说:“这不是阿鲁大人的府上的格格嘛。” “怎么可能?瞧她凶巴巴的样子,怎么会是苏尔佳府里的格格。” 我瞪了那人一眼,从腰间摸出十四爷的牌子说道:“这是十四爷的牌子,回头,少不得打断你一条腿的。”那人看看牌子,又看看我,极其污秽的笑着说:“我当是谁呢。原来真是十四爷的小姨子,刚好,这回我们请十四爷来评评理。”说着,一把攥住我的胳膊,把我往一旁的酒楼里拉去。翠珠连忙抱住我,也被拖了进去。我心里暗惊,天子脚下,泱泱皇城,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 第八回 第八回 那人一路几乎是拧着我的胳膊。我虽是极力挣脱,可终究是个毛丫头,哪比得过男人的力气。一直走到酒楼二楼的包厢内,推开门进去,果然十四爷坐在里面,瞧见我跟外人拉拉扯扯,立刻站起身喝道:“这都怎么回事?” 我还没开口就听见那人抢先一步说:“十四爷,适才街上有人打着您的名号,招摇撞骗,刚好被奴才瞧着了。这不,把人给您带过来了。”说完,夺了我手里的令牌,恭敬的交到十四爷手上,他看了一眼牌子,收在腰间,瞥了我一眼,说道:“苏尔佳蕙宁,你倒是说说爷的令牌怎么会在你手上?” 他不问还好,一问火气更大。甩开那人的手腕,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道:“看来是我家姐姐托大了,十四爷的令牌未必好使啊。”又瞪了适才拖我进门大的小厮一眼,那泼皮脸上已是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好看。十四爷堵着火气,怒骂道:“瞎眼的东西,爷的令牌,有几块是假的?”估摸又见到翠珠脸上的伤,抬腿补给对方一脚说:“自己滚回去领板子。狗奴才,要不是看在九哥的面子,定要你脑袋搬家。”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泼皮,这会就跟被人抽去骨头似,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的走了。 十四爷打发人领翠珠下去,我这才瞧见,雅间内,除了十四爷还有三个我没见过的人。上首坐着位月白色长袍男子,面容俊朗,嘴角含笑,可眼睛里却是愁云密布。他侧边坐着位身着绛紫色大襟镶黑边马褂的那位,正一脸玩味的望着我,再右侧是位身着藏青色长袍的,已是憋不住笑意,忙着喝茶掩饰起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八爷党? 额滴神,还是饶了我算了。 十四见我只是同大家大眼瞪小眼的,狠狠的嘲笑了我一番,半天才介绍说,那位月白色的是八爷,绛紫色的是九爷,没忍住笑的是草包十爷。 三位爷到时悠闲,等了半天也没见我啥反应,十爷说道:“十四弟,这就是你说的那位,苏尔佳蕙宁?咱上回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十四爷笑说:“老夫子过世那会,在苏尔佳府上见过。她缩在十三弟身后,任谁叫不搭理的。“ 十爷大笑说:“这就是对了。没想到,当初咱就觉得这丫头是个刺头儿,如今果然不虚。九哥,你可记得,这丫头眼睛里只有十三弟,咱几个兄弟没少吃她的冷门。“ 九爷说话恶毒得很,语带讥诮的说:“我还当是个闭月羞花的佳人。如今看来,到时蛮像那位蒙古格格的,泼辣有余,娴熟却无半分。你怎么不找你家三哥哥了?” 我冲九爷冷冷一笑道:“那奴才可是要让九爷失望了。不好意思,痴长了几年,没料到性子大变,一时真对不住了。” 九爷并未恼,只是笑望着我,我也盯着他瞧。历史上有名的美人九果然名不虚传,只怕是个仙子站在他身边都逊色三分,叫人自惭形秽。细叶眉,丹凤眼,秀气十足,却不乏阳刚之气。这样的人为何一直被人挤兑说成是两面三刀,极尽阴险之能事的小人呢。 他见我盯着他看,三分得意,七分自满,冲着十四爷挑眉一笑,道:“坏了,这小丫头莫不是看上我了。十四弟,她老子迂腐得很,我可是吃不消的。” 我怕他想歪了去,连忙呸了几声,回嘴道:“鬼才看得上你。不过只是觉得你长得稀奇,才多看两眼。我看耍戏的猴子也是这么看的。” 十爷、十四爷皆哈哈大笑。连一直不说话的八爷都笑出声。老九眯眼瞧着我,电光石火,危险得很。 我懒得再理他,又好奇的看着八爷,见他视线从我身上扫过,却始终一脸落寞的望着窗外的街景。也难怪,算算时间,如今康熙对老八忌惮得很,全无父子之情,就连一向最支持他的九十也转投十四爷的怀抱。他心里的落寞只怕是外人难以体会的。 十四爷的小厮领着翠珠回来,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半张脸青了一大块,我拉着她的手,对十四爷说:“我要回去了。回头再让姐姐寻你的不是。” 十四爷一笑道:“我如今倒是里外不是人了。八哥,这边要是没事,我送这丫头回去,顺道看看蕙兰,说是要回去绣东西的,我倒是看看,绣了几成。” 八爷微微一笑,九爷却是起身道:“刚好,咱们也没事,就陪十四弟走一趟吧。”十爷也掺和进来说:“是啊,八哥,老夫子离世后,咱就再没去过那园子。想当年,老夫子为了那府邸,没少跟皇阿玛磨嘴皮子。咱几个兄弟可也是出了不少力。”说完几人不知想到什么,都乐呵呵的笑起来,连一直愁眉不展的八爷也点头称是。 我心想,阿玛去江南未归,你们几个皇子突然登门,少不得引起慌乱。十四爷倒是无所谓,他如今去那里比回自个的府邸还勤快。可八爷他们…… 不好,不好,这种亏本生意我才不做。便冲十四爷说:“十四爷,我阿玛今日不在府上,姐姐陪姨娘去了庙里也不知可回了,要不改天吧?” 十爷抢白说道:“你不叫爷去,爷今个非要去不可。” 这时,突然听见大哥声音从包厢外传来,我对翠珠使个眼色,她拉开了门,大哥神色匆忙走进来,双腿一弯,跪倒在地上说:“求几位爷念在蕙宁年幼,饶了她这次吧。” 我直翻眼珠子,心想,大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要是跪也得看清楚再说。他们有哪个脸上写着不放过我的吗? 八爷看了看九爷,见九爷一脸无动于衷,才缓缓地说:“起来吧。也没什么大事。是九弟的人有错在先,同蕙宁无关。” 不知为何,蕙宁两个字从八爷的嘴里说出,如沐春风般,沁人心脾。 我心想,要是早几年来,早些时候认识意气风发时的你,不知是何模样。历史上的八爷让康熙和雍正都恨之入骨,一个是断绝父子关系,一个是幽禁其至死。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让天子之榻都睡不安稳。可历史只是冰冷的文字记载,我而如今眼前活生生站着的人更加现实。他看上去那么虚弱,简直不敢一击,可却仍是挺直着脊梁,天塌下来也压不垮似的。 十四弟拉起大哥说:“乌泰,你来刚好,我正要去府上一趟。” 大哥垂手退到一边,也没多问,叫来丁三,早先回去准备。那丁三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三魂七魄还没归体,怔怔的跪在门口。我叹口气,打发翠珠先回府里安排。好在不过是一条街的距离,也不是多远。 大哥拉我走在他身后,回去的路上脸色十分难看,好几次看着我又是皱眉,又是叹息。 我大哥应该不是很喜欢这几位爷的吧。虽然恭敬是有的,可未免也客气过头了。阿玛和乌图对十四爷都是赞不绝口,可大哥却冷冷淡淡。难道大哥不是八爷党的?还是暂时没有被拉拢过去? 不过,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事情吸引了过去。同几个阿哥逛街压马路最大的好处就是赚取足够的注目礼。以前教清史的老姑婆,常常课上到一半,突然一脸花痴态,无限向往的说起几位皇子来。老姑婆最爱的就是美人九,整整的一堂课无限花痴极力为九阿哥平反,把雍正几乎说成|人面兽心卑鄙下流的龌龊男,惹得一些四爷党差点掀了教室和她对着干。 清史的课开了一学期,每次上课都是热热闹闹,台上一人大骂,台下无数人小骂,嘈嘈杂杂,比菜市场还热闹几分。也是因为老姑婆的关系,我才找了不少穿越小说来看。当然她极力推荐的本来就多。考试的课题都同穿越小说有关。 想当初,我无意在论文中提到雍正每日批阅奏折达万字,可见其勤勉。被老姑婆数次退回,最后一次,直接扔在地上要求重写。 呜呼哀哉,老姑婆要是知道,如今活生生的美人九离我不过三步之遥,不知道当年的论文分数会不会给高点。 老姑婆信誓旦旦的说,美人九每次上街都有女子朝他的马车丢东西,以示爱慕的。如今看来,怕是有些夸大。那个姑娘有胆识挑战比自己还貌美如花的男人呢。 倒是有不少姑娘盯着十四爷瞧的,指指点点,一副花痴般不胜娇羞模样,看着就让人乐呵呵的。反观八爷,似乎周身散发着颓废的气场,周遭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他一个人,如同走在乡间小路上,几分寂寥,几分惬意,更无人可说。十爷一副乐天派的样子,昂首走在最前列,生怕人家没瞧出他是个皇子。 我躲在大哥身后,全当是看戏,脚步渐渐落了下来。丁三牵着马,亦步亦趋的跟着,见无人处才小声对我说:“小姐,刚才动手打翠珠丫头的是九爷府上的管事万立更。只怕这事没这么好商量的。” 我问:“怎么好端端就对翠珠动手的?翠珠招惹他们了?” 丁三听了直摇头道:“才没有。翠珠想买那条珠子,都付了银子,万立更动手抢了去,还说翠珠偷了他银子的。翠珠不过辩了几句,才挨了打。” 我又问:“那泼皮一向如此横行?” 丁三回说:“还不止这些。今个是刚好遇见十四爷在,不然就是九爷瞧见了,也无济于事。万立更仗着九爷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奴才也是怕万一小姐有个闪失,才回去求少爷的。”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还挂着汗珠子,大冬天的,来回奔波,又替我担惊受怕的。“丁三,谢谢你。” “小姐,你这是折煞奴才了。”丁三脸上也挂着笑,那种笑容是阿玛府里人人常常挂在脸上的,一种满足和安定。 面对突然出现的几位皇子,姨娘是被震得手足无措,还好有姐姐在,怨怪了十四爷几句,才张罗就座吃茶。十四爷一打进屋子,目光就没从姐姐身上离开过,真是叫人掉一地鸡皮疙瘩的,也全不顾及自个兄弟在场,受不了。 我借口梳洗,跑回自个园子里。翠珠肿着半张脸,还在指手画脚的教训别人,我一瞧她没事也就放心了。好端端出个门,弄成这样,真叫人郁闷。当初还以为天子脚下,皇威雷霆,万民的生活该是和谐才是,不料却是如此混沌,比现代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还有那个叫万立更的,回头一定好好收拾他。就算他是九爷养的一条狗,我也要打得他不会乱叫唤,乱咬人。 前厅伺候的丫头来说,十四爷要接姐姐回去,姐姐却死活不肯,正僵持不下呢。 姐姐也真是的,自个有老公的,非要跟我挤小院子,这回人家上门来接,还当着兄弟面,怎么不会顺水推舟呢。那丫头鬼机灵的,见我半响没回话,问道:“小姐,你都不问问大小姐为啥回来的?” 我眼一眯道:“为啥?” 丫头看看四周,见没什么人说道:“皇上下旨要把伊尔根觉罗家的小姐指给十四爷做侧福晋呢。” what? 我记得十四爷府里不是已经有位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怎么又多了一个?难怪姐姐以前一直张罗让我进十四爷府的,原来是为了这个。姐姐连日来的愁眉不展也是为了这个了。 我撇下丫头,自个去前厅寻姐姐,前厅里却静悄悄的,连个鬼影也没有。难道姐姐已经回去了?我又绕了半个园子,去姨娘住的院子,刚进去,就瞧着几个丫头聚在一起,不知嘀咕什么,见我过来忙着散开,我扯住一个问姨娘在哪,伸手遥遥一指,说道:“小姐,您还是不要过去的好,大小姐这会闹脾气呢。” 姐姐没走。我直直奔姨娘的厢房去了,没进门,就听见姨娘的说话声,道:“你也不用担心,十四爷还是很在乎你的。那又是皇命,哪能说退就退的。” 还夹杂着姐姐低泣声,说:“额娘,我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伊尔根觉罗家的小姐别人想求也未必求得了。” 姨娘道:“好福晋,明天就回去吧,大大方方的把她迎娶进门,总是有个先后大小之分的。十四爷顾着你,你还有阿玛额娘呢。” 姨娘说着也跟姐姐哭做一团,我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的。十四爷宠着姐姐,却必须要娶另一个女人进门,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府里总是有个院子里多出一个人儿来。在古代,就是平常百姓家三妻四妾也是正常,何况皇家呢。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替姐姐,更替那还未进门的伊尔根觉罗氏。想起姐姐那日昏睡前说的那句:男欢女爱在帝王家里,不过是枝头红梅,赏玩罢了。 我最终还是决定回自个的园子,至少眼下那里是我唯一可去之处。翠珠见我神色怪异,也不敢多问,伺候我梳洗。我拉着她的手说道:“十四爷独宠姐姐,却必须再娶。“ 翠珠摇头说:“十四爷宠着大小姐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可眼下人人都在说,伊尔根觉罗氏貌美如花,才德并淑的。再加上她堂姐也在十四爷府里,回头姐妹俩一联手,只怕大小姐的日子也难过。“ 我问:“之前姐姐让我进十四爷府也是为了这个?“ 翠珠说:“也不全是。大小姐再怎么受十四爷待见,毕竟只是个侧福晋,上面还有嫡福晋,还有一众姐妹。再者,大小姐一直……” 我接道:“无所出?” 翠珠说:“十四爷虽没说什么,可听说宫里的已经有意见了。十四爷独宠大小姐,其他房一年去不了两回的。” 只怕就是连德妃娘娘也未必能容得下姐姐。真不知这宠爱到底是良药还是毒酒。 那日姐姐歇在姨娘处,第二日一早就回了十四爷府里,连句话也没对我说。姐姐心里应该是万分凄凉。她整日整夜绣的山河图应该是进献给德妃娘娘的,希望能博得她老人家的欢心。 姐姐,你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明明身边有心疼你的人,可你却依旧愁眉不展的。 第九回 第九回 阿玛没回府便知道了这事。姨娘进书房时,我正跟大哥在阿玛书房里罚跪。准确说,是我在看大哥罚跪。错是我犯的,可每每总是大哥挨罚。我端着糕点靠在阿玛书桌边看他写字。阿玛一边写,我一边晃着桌子,终于他老人家忍无可忍,瞪了我一眼说:“宁丫头,你再这样,阿玛可要罚你了。” 我笑嘻嘻的取了块糕点送到阿玛嘴边说:“阿玛是要打我鞭子,还是罚跪啊?” 阿玛推开糕点,望了眼跪像极帅的大哥说:“起来吧。你如今也是领朝廷俸禄的人,做事前不懂思量,一味横冲莽撞。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你有哪次是听进去的。这府里几十条性命迟早毁在你手里。” 大哥刚站起身,见阿玛神情依旧严厉,又甩甩袖子跪下去说:“孩子谨记教诲。”阿玛气得胡子直翘,又瞪着我说:“还有你,宁丫头,我不过出去十来天,你可没少给阿玛惹事的。” 我撇撇嘴,委屈的说:“是九爷的人先动手的嘛。” 阿玛叹口气说:“十四爷不是也在,难不成还委屈了你。” 我闭嘴没再说话,不然阿玛就能唠叨一天,刚好姨娘进来,我拉着大哥一溜烟跑掉了。出了书房,大哥的腰板子才直起来,拍拍我肩膀说:“宁儿,回头大哥谢谢你。” 我回头望了眼书房说:“就是阿玛也没有办法的,对不对?” 大哥也怔怔出神,半响才说道:“放心吧,宁儿,大哥绝对不会让你受这份委屈的。” 虽然知道大哥的保证未必管用,可心头还是一暖,笑望着他说:“大哥,那林子里的人是谁啊?” 大哥脸色微变说:“好妹妹,我们讲过的,这个不提。” “可我非要知道。” “那我也不能告诉你。”说完,大哥就撂下我,自个走了。我倒是想听听姨娘会跟阿玛说些什么,可回头让阿玛逮着了,又得让我抄四书,还是算了吧。 转眼年关近了,府里处处高挂着大红灯笼,丫头们个个一脸喜气,我却高兴不起来。十四爷让人稍话说,姐姐让我随她进宫去,说是德妃娘娘下的懿旨。姐姐进宫去见婆婆,管我什么事。我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哀求了阿妈半天也无济于事。不知道是哪个嚼舌根的,跑去德妃那念叨我的名号,否则她老人家哪里会认识我的。见到德妃说不定能见到千古一帝嘛。 好歹我穿越过来,总要见一回活的。 姨娘正忙着张罗我穿戴时,十四爷让人把东西都送过来,说是姐姐都备好的。我望着托盘内那双高底旗鞋一阵恶寒,敢情比我平日里穿的足足高出五个厘米。这我要穿着还不跟荡秋千似的。不过那件湖水绿镶滚彩绣的旗袍却是好看极了,花纹素雅,朵朵夏荷点缀其中,外罩浅绿色镶黑边金绣纹饰大褂,同我往日里穿着并不一样,想我这具身子虽然年幼,可模样出挑,要不然怎么会花名在外呢。 等到入宫那一日,早早的就被姨娘拖起来,昏昏沉沉中梳洗打扮。姨娘说了,因着是陪姐姐一同入宫,既不能太过朴素显得不庄重,又不能太过华贵,盖了福晋们的风头。最后,翠珠替我梳了旗髻,配了两柄翡翠簪子,据说是我额娘的东西。等一切收拾停当了,大哥过来接我时,瞅了我半天说:“宁儿,你今个好看极了。”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听他这话,呵呵露齿一笑,大哥一瞥嘴说:“还是装着斯文样子,在宫里千万别傻呵呵的笑,人家只当我们苏尔佳府里的二小姐是个痴子。” 大哥话音刚落,阿玛已经快步迎上来,瞪了大哥一眼说:“闭嘴。就数你话多。”一转脸面对我却又是喜笑颜开的。阿玛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 我同阿玛坐一辆车子,等到了宫门前再将我放下,候着姐姐一同入宫去。我本来就困,加上马车颠簸,睡意更浓,也顾不得阿玛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扶着他老人家大腿,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只觉得才闭眼,阿玛就叫我,说是已经到宫门了。阿玛赶着去早朝,留了丁三陪我在外面候着,冰天雪地的,也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来,我裹着斗篷,在雪地里来回乱走,不多时,一辆马车停在脚边,我只当是姐姐,乐呵呵的过去嚷道:“姐姐,你可来了。” 那马车一撩帘子,从里面跳下个身着褐色长袍的男子,一脸冷峻的望着我,我见认错人,连连摆手说道:“对不起,我以为是我姐姐呢。” 丁三已经扑通跪在地上说:“四王爷吉祥。” 四王爷……雍正…… 该死的。 不是该死的他,是该死的我自己,居然没想都入宫是会碰到他的。 我一时间大脑支配动作,立刻跳离他两步距离,以示安全,又见自己未及行礼,忙惊慌失措的弯下身子,说道:“四爷吉祥。” “起吧。”他声音冷淡极了。如果人的发音能是平的,那么他一定是其中翘楚,别说音调了,连嘴角都没动一下。 我看他似乎没有走的打算,急忙忙解释说:“奴才在等姐姐的车子,一时不察,冲撞了四爷,请四爷恕罪。” 他的视线从我身上扫过,所到之处无不一片冰天雪地。想起刚才抱怨地里寒冷,此刻却是万分怀念。他依旧淡淡的说道:“苏尔佳府里的。” 我转转眼珠子,心里无数次叹气道:“奴才苏尔佳蕙宁,同姐姐来给德妃娘娘请安的。”心想,德妃娘娘也是你老妈,听说你们关系一直不是很好,您老人家应该不会一时兴起也要过去吧。 可惜。 他道:“我正要去给额娘请安,你同我来吧。” 说完,驾车的太监撩起车帘,他立在马车边等着。我却只觉得那黑洞洞的车帘怕是有只凶猛怪兽,此番一去,我命休矣。 可要是拒绝了他吧,说不定结果更坏。他可是未来的皇帝,小气又记仇的,说不定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报我今日拒绝他之仇。 我只得乖乖的挪步过去,挨着马车,正在担心自己要破坏形象的爬上去,不料身子一松,人已经坐在马车上。他跟着上来,对地下的丁三说:“跟你主子说,人我带去永和宫了。” 丁三只顾着磕头,也不知听没听明白,还不赶紧回去让姐姐来救我。 同他相对已经死伤无数,这回还坐在一辆马车里,我适才的瞌睡虫不知偷跑去哪里,现下清醒得每个毛孔都在呼喊:救命啊!救命呀!救命哦!并且是成千上万种不同声调的哀嚎。 马车里昏昏暗暗的,我闭上眼睛装作假寐,就是死活不睁眼看他。却突然犹如天籁般听见了一阵笑声,说道:“乌泰可不是这么说你的。” “什么?”我一睁眼,发现出声的居然是对面这人,三魂七魄也在天空回荡了一圈,半天没有归位。 他继续道:“后院那笼喜鹊可还活着?” “呃。”我简直犹如吞下颗整鸡蛋似的,呼吸困难,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却老神在在的说:“听说叮当离家出走了。” 我脑袋一时不察,重重的磕在马车柱子上。 入秋时,我住的园子后面枯树上,平白无故的多了一个鸟窝,我瞅了好几天也没见有鸟来喂食,几只小家伙饿得没日没夜的乱叫。于是我就背着阿玛和大哥偷偷爬上枯树,把鸟窝给端了。如今几个小家伙被我养在笼子里,好得不得了。当然,我也受到应有的惩罚,阿玛罚我抄了一个月书,大哥把枯树给砍了,后院所有的树同人等高的位置,全是光秃秃的树皮。叮当是我最近养的猫,长毛猫,天天在屋子里给我免费拖地擦鞋。我闲来无事,替它辫了一身小辫子,后来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大哥说叮当不想我继续虐待它,所以离家出走了。 可是这事,四爷怎么会知道? 他倒是很快帮我解惑了,说:“你大哥告诉我的。” 我只道:毁了,天要绝我啊。 低声问他:“我大哥怎么什么都乱说,其实……” 他打断我的话说:“不重要。图个乐子而已。”说完就自顾自的闭上眼睛,不知是不是在打盹。 我瞧着他,愈发觉得上天多么不公平,按照历史记载,如今他应该也是四十多岁了。可怎么瞧着也不过三十而已,跟我们家哇爷又得一拼,逆时光生长的主。可惜我们家哇爷秉性纯良,而面前这位却是个活生生的梦魇。 我一直尽量把身子朝门帘边挪动,不时有微风掀起帘角,阵阵寒气灌进来,吹凉了半边身子,可我依旧死守坚持着。 心想,如果面前这个男人搁在现代,或许值得放手争一争,就算最后结果不尽人意,可好歹能对得起自己的努力。可眼下,或者将来,我只是希望自己的寿命更长些。同他呆在同一个屋檐下,太消耗体力了。 不过,也许将来我们可以煮酒品茶,聊聊未来的世界。 历史上记载,雍正皇帝因为同亲生母亲德妃一直关系不虞,所以总是选择凌晨三四点去请安,这样就可以避免两人见面,最后不欢而散。估摸这时间,应该离早朝还有些时间吧。我们马车一路上除了遇见一些大内侍卫,再无他人。皇宫内静悄悄的,仿佛也在沉睡中,尚未清醒。 快到内廷时,马车是不能进内的,我们下了马车,前面有掌灯的公公领路,宫灯昏暗暗的只能照亮脚下方寸路径,四周雾霭沉沉,静寂无声。不知何时飘起的雪花,大朵大朵的落在斗篷上,不一会儿功夫,他的黑色斗篷已经覆盖住薄薄的一层,我忍了好几次想要动手帮他拍掉的念头,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他的背影消瘦伶仃,却在漫天的雪景中,有着病态的凄美之感,仿佛这四周的孤寂不过是为了他而存在,为了映衬他,孤寂越发孤寂,冷清越发冷清,缘只是由着他一人。 想着数年之后,他终将一个人独自踏上这片内廷,陪伴他的会不会只是个老太监而已。他得到了天下,身边人却相继离去。那遮天蔽日的寂寥,他应该不会陌生吧。 我心里想着,脚步也慢了下来。他偶尔会驻足等我些时候,我每每快步撵上,他又再疾步往前走,总与我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脚下的鞋子早已浸透,双足也渐渐失去知觉,不过只是一步接一步的跟着他而已。 我终于忍不住喊住了他:“四爷。” 他回头刚好看见我狼狈不堪的急急稳住身子,低声说:“嗯?” 我以前看韩剧时,总是好奇,为什么独独这个字,从男女主人公嘴角说出来时,会那么的风情万种,让人不由得怦然心动。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不经意间的挑眉动作,全都集中在抬起眼角的一瞬间而已。 他只是淡淡的丢出一个字,却让我在冰天雪地里看到一出异样的风情来。 面前的这个男人虽没有艳冠群芳之态,却有风华绝代之神。 他示意让领路的公公先走,自己缓步朝我走来,停在我身边说道:“这里离永和宫还早。”语气微凉,甚至透着淡淡的不耐,拒人千里。 我忙掩饰自己的慌乱说:“四爷若是有事,让公公领我过去便好。” 他却说:“你姐姐差不多也该到了,我再陪你等等。”说完,便伸手牵住我的手腕,朝一旁的避风亭走去。他的气力很大,几乎是拖着我往前走。手指消瘦、骨骼突出,硌得皮肤都疼。 避风亭在树群的后面,位置隐秘,却能隐约看见那条小道。我们等在此处,姐姐发觉不到,我却能看到姐姐。进了亭子,他便松开我,背手站在一旁,仿佛专注的盯着雪景出神。 我走到他背后说:“四爷,我想问您件事,可以吗?”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说:“说。” 我道:“四爷,如果一些事情,我不想记得,却又忘不掉,该怎么办?” 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古代人,情愿盲婚哑嫁指腹为婚,也不愿意通晓未来,处处提防来得好。 他目光疑惑的望着我说:“等。” “等?” 他又微露笑容的说:“既然不想,又怎么会念念不忘。” 第十回 第十回 转眼之间,今日已是我到永和宫第三十天。德妃依旧没有要我走的意思。大概这个春节怕是回不去了。我还整日念叨着要同翠珠去灯市里再疯一回呢。 德妃娘娘似乎很喜欢这个苏尔佳蕙宁。我本以为第一次见面,处处小心谨慎,可她却走下贵妃榻,拉着我的手,满脸欢喜的盯着我瞧,嘴里直说:“像,真是像极了。”或许她之前认识我额娘吧。 娘娘待我很好,安排我住在偏殿的小院子里。听说以前这里住着的是位女官,到了出宫的年龄被放出去了。 屋内摆设都是极其雅致,可以想象出前任主人的心性。院子里种满了海棠花,虽是寒冬却枝繁叶茂,绿意盎然。院子由一道窄窄的月牙拱门直通德妃娘娘的寝居。这园子地处热闹却难得静谧。 我入宫的第二日,德妃娘娘又宣我觐见。让永和宫里的领头女官考问我书法及女红,当然书法压倒性的完胜。接着下午又试了试烹饪和琴棋,勉强算是过关。 德妃看着我交上去的东西,笑道:“你阿玛说得没错,果然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这女红……” 她从托盘里挑了半天,才拣起那块被我糟蹋过的白布条,叹了口气对贴身宫女夕玥道:“记住了,以后可千万别让这丫头碰针线。仔细你们的脑袋都被她一针轧掉了。“她虽是说笑,可我还是一阵恶寒。 又过了两日,我被分派到云墨阁,替德妃抄礼佛经,要赶在皇太后回京前抄完。德妃说了,抄我就可以让我阿玛接我回去。就冲着这句话,熬夜我也要赶紧的。 白日里是要去娘娘跟前伺候。我如今在永和宫里的身份颇为尴尬,非主非仆的。每日无非就是让伺候我的宫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等德妃醒来时陪她说说话。眼见着我几乎把前世所会的笑话说个遍,再下去就要露底了,可德妃娘娘依旧笑容满面的说,再来一个吧。 德妃同我阿玛一样,口口声声喊我:宁丫头。 抄经书这样的事,只能挪到晚上,再不然就是德妃娘娘午休时,我日复一日的朝着难懂的经句,却没有丝毫的开阔,只觉得腰酸背痛。如今我的字迹虽比不上家里从前的那个自己的,可放野京城,也未必能有几个比我好的。我这叫先天优势再加后天补拙,活脱脱把自己弄成个天才。最拿手的正是这种娟秀的小楷,所以更是得心应手。眼见着炒得差不多,熬夜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候停笔时才发现天快亮了,急忙忙爬回床上眯一小会。 后来德妃见我白天精神不济,便不再准我熬夜。我只得晚上 清梦断魂(清穿)第4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上睡早些,早上起早点,抄抄经书。有时抄完一卷,宫女都还未醒,到处静悄悄的。 这天,我琢磨着抄得差不多了,便起得早些,打算一并抄完回家。出门打水洗漱时,见外面星斗满天,三百年前的夜空清澈无比,让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再停笔时,天已大亮,伸了个懒腰,推门站到檐下,没有困倦,只觉得神清气爽。 早上寒露极重,到处白霜点点,雾气连天。 想起以前上大学时,校内网什么的那时还没有。每个周五晚上,同室友钻进网吧内,一熬就是整个通晓。也才不过五六个时辰而已,却因为是深夜愈显得极长了。早上出网吧时总觉得头晕目沉,却还是兴致勃勃同室友嬉闹着。雾气充斥鼻间,呼吸里都透着干净的灰尘味。有时买几个包子,边走边吃。等到了宿舍,洗漱睡下,再睁眼一天就过去了。 那时候,总觉得来日方长,时间不过为了大把大把的浪费。 天未荒,地未老,还有肆意挥霍青春的可能。 后来呢,全无印象。 记忆好像被谁偷偷去了灯,只余下一块块暗黑的斑点。 我伸展着腰身,被冷气反灌了几口,打了个喷嚏。微曦的清晨,特别的响亮,我连忙捂住嘴,低声偷笑。 “这么早起来。” 突然传来人说话声,那声音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是四阿哥。却不见其人,我走到院子里,见他立身在拱门下,一身藏青色的长袍,罩着黑色的斗篷,身形欣长,透着尊贵的气势。连忙上前给他请安。 他挥手让我起来,朝院子里走了几步,又说:“这么早起来?” 我点点头,回说:“抄书差了些,刚好补上了。” 他一抬手道:“拿来我看。” 我心里疑惑,可也不敢反驳他,回了屋子,收拾出几张较好的,却见他也跟着走进来,自顾自的从桌上捡起一张,低声念道:“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身,一切我今皆忏悔。”复又取了张,读道:“ 规依法,法法不思议,愿我六根常寂静,心如宝月映琉璃,了法更无疑……三界里,有取总灾危,普愿众生同我愿,能于空有善思维。” 他就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指着飘有墨香的纸签问道:“抄了不少,可明白几句?” 我摇摇头说:“奴才没有什么慧根,多抄几遍总是好的。” 他盯着我看,微微一笑说:“你倒是知道。这几日可好?”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问的可好,指的是什么,见他面带微笑,我指着自个的鼻子问:“四爷是在问我?” “不然这里还有谁?” 我叹了口气说:“好是好。就是不自由。我在阿玛府里胡闹惯了,宫里规矩又多,一不小心就脑袋搬家的。晚上睡不好,总觉得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幸好,娘娘只是让我抄佛经,换成其他事,我肯定做不来。这下总算抄完了,我也可以回家了。四爷,可曾见过我阿玛了?他可说要我回去?” 一抬头,见他神色有异,只怕是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弯下身子说:“奴才多嘴了。” 听见他叹了口气,淡淡的说:“你阿玛去了江南,只怕一时半会会不来,你在宫里多住几日。” 我撇撇嘴,心里有些委屈,自己苦熬了那么多个夜晚,好不容易抄完了,还不能回家,早知道就慢慢抄好了。我低垂着脑袋,将抄好的经书重新放好。再看时,他已经走了。这人怎么喜欢神出鬼没的。 刚收拾好,夕玥敲门说德妃娘娘今日乏了,让我休息一天,不用去跟前伺候了。 我已经穿戴整齐,也懒得再睡回笼觉,想着自己入宫有些天了,不过只在永和宫里转悠,便问夕玥道:“姐姐,我可以在宫里转转吗?” 她笑道:“真让娘娘说准了,说姑娘肯定闲不下来的。这样吧,我们正要去御花园摘些梅花,姑娘可愿意同来?” 我知道宫里的规矩,也没想着能让自己随便乱转的,能去御花园也是好的,便披了斗篷,同夕玥往御花园方向走去。远远的就能听见笑声,夕玥说今日梅花开得正好,皇上准了各宫主子摘下梅花赏玩,这不,热闹着呢。 那些宫女见夕玥过去,都纷纷弯腰行礼,见我是张生面孔,免不了议论纷纷。夕玥拉着我手说:“大家别猜了,这位是礼部侍郎苏尔佳大人府上的小姐,来给娘娘抄佛经的。” 她不介绍还好,这一说,立马炸开了锅,有几个胆大,上前望着我说:“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么被皇上封为女诸葛的蕙宁格格。” “对啊。长得真好看,又聪明。” “听说你两岁就能读诗书,是不是真的?” “皇上说你的字写得最好,丹青也画得不错,好格格,能教教奴才吗?” …… 我正愁着不知如何应对时,夕玥挡在我身前道:“好啦。先摘了花回去交差。要不然主子教训下来,仔细自己的皮。” 那些宫女这才散开了,不时望着我偷笑,几个活泼的围过来教我如何摘花,花骨儿不会散开。这种精细活我本来就不精通,三两下扯了好大一根枝桠,惹得她们一顿哄笑。 两岁能读书? 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丹青画?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辉煌的历史,还只当自己毛笔字写得好而已呢。 不行,回去得好好问问翠珠。难道,我真是个天才吗?呃,不是,是这个苏尔佳蕙宁是个天才少女,只单单不精通女红而已。 她们采摘梅花,我无所事事,就近找了个低矮的树枝,三两下爬上去坐着,晃着腿,一脸无聊。夕玥看我这样,忍不住笑了,大声说:“姑娘,娘娘一直夸您歌儿唱得好,要不,给咱唱支曲子听听。” 我也爽快,反正也闲着无聊,再说了我这个麦霸还是拿得出手的,我瞧了瞧四周,高高兴兴的唱道:“想要光着脚丫在树上唱歌,好多事物全被缩小了,心里不想放的,就去了,算了,让太阳把脸庞给晒得红彤彤,想要吹着口哨在树上唱歌,要像开往远方的马车,可以那么轻快的穿过山洞,大树上还很空,你要不要陪我……” 这首歌本来就欢快易唱,我击掌为拍,唱了两遍,有的宫女已经能渐渐跟上,唱着唱着,只觉得原本整齐的声音怪怪的,全朝一边倒去。 我从树上往周边看去,眼见着一抹明黄|色,心里暗道不好,哧溜溜从树上爬了下来,垂手走到夕玥的旁边,跪了下来说:“苏尔佳蕙宁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我等了半天也没见康熙说话,却看见一旁的夕玥抖得像筛子似的,看来惨了,都怪我一时贪玩,忘了如今身在何处。我直了直身子,视线落在康熙的鞋面上,轻声说:“皇上,是奴才贪玩,让一众姐姐们陪着的,请皇上恕罪。” 老康还是不说话,我心想,毁了,毁了,我命休矣。 突然听见头顶一声冷哼,道:“苏尔佳蕙宁,抬起头来。” 我哪里敢看他,视线东躲西藏的,却见四爷跟在皇上身边,紧抿着嘴唇,不动声色。 老康又喝道:“苏尔佳蕙宁!” 我一低头道:“奴才在!” “抬头!” “哦。”本能的,我哦了一声,慢慢的抬起头来,见康熙视线唰唰的射过来,连忙又耷拉着脑袋。 死了,死了。 又是沉默得让人发憷的安静。 康熙却慢悠悠的说:“不是光着脚丫吗?这鞋子穿在脚上不舒服?” 康熙刚说完,他身边伺候的公公却突然噗嗤笑出声,紧接着几声奴才该死后,康熙终于说道:“这丫头,自小就跟鞋子有仇。编的歌儿都脱不了鞋子。也甭穿了,脱了鞋子跟朕过来。”说完就走了。 我呆跪在地上,没明白他的话。 四阿哥弯下身子,望着我笑说:“还不快把鞋子脱了,难道还要皇阿玛等你。” 我心里无限惆怅,是脱还是不脱呢。这可是大冬天的,再说,御花园里永和宫还有好一段距离,古代又不是水泥路泊油路,可全是石子铺成的,我不穿鞋子一路走回去,这双脚岂不是报废了吗?再说了,人家好歹也是个姑娘,当众脱鞋算是怎么回事嘛。 正在犹豫,那头传来康熙微怒的声音:“还不快点!” 保命要紧,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索性脱了鞋子,他又没让我脱袜子的,还好早上找了双比较厚的穿着。可踩在地上又冷又疼,走几步哆嗦一下,每哆嗦一下就骂那老儿一句,每骂一句再偷看他一眼,见他无动于衷,索性在脑袋里骂个痛快。 就这么走到永和宫门口,我只觉得那高高的宫门无比的可亲可爱,两只脚一半是麻一半是疼,没了知觉。我双手抱着鞋子,一抬头见康熙停在宫门前,又冷哼的一声,大踏步的走了。我直到这时,才觉得浑身的力气刚才一路走一路丢,全没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四阿哥弯着腰,低声问:“还能走吗?” 我却回道:“我的脑袋是不是还在自己脖子上?” 他笑道:“在,稳得很,没人要砍你的脑袋。” “真的?” 他指了指我的脚说:“还能走吗?” 保住脑袋就好,我高高兴兴从地上爬起来,提着鞋子,一直朝自己的园子跑去,见德妃娘娘迎了过来,欢天喜地的上前道:“娘娘,我脑袋还在,没有被砍掉。” 德妃望着我,又气又好笑,让宫女扶我回去歇着了。 第十一回 第十一回 虽然我的双脚惨遭折腾,但总算是牺牲我一人,保全了那些个宫女。尽管本来祸端也是我闯的,皇上也没怎么责罚我。只两日才下床行走。当日午膳后,四阿哥来院子看我,说是送药的。他未免也太勤快了些,一日见三回?是想怎样吗? 他将药瓶放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在长椅上坐定。难道想长谈? 我可没兴趣。跟他谈心?我又不是活够了!我连着打了几个哈气,装作极困的样子。他的视线从我的脚上移到窗外,又从窗外落回到我脚上,我都奇怪了,难道窗外有什么能治好我脚底的疼痛吗? “四爷……” “嗯。” 嗯什么嗯!就只会嗯、嗯、嗯、嗯…… “奴才……” 难道非要我说那么明白,您大爷的可以走了,奴才现在是病人,需要休息吗? 他却突然语气急转的说:“蕙宁,从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我一惊,难道他知道他现在面前的这个苏尔佳蕙宁不是真的苏尔佳蕙宁,而是另有人冒名顶替的?还是他看出了什么端倪,想要杀我灭口? “那十三爷的事,你记得多少?” 十三爷,十三爷跟我有什么事?按照历史的脉络,老十三如今应该被囚禁在养蜂夹道,不是吗?我跟他又有什么关系,我阿玛没说,大哥也没说,连一向大嘴巴的翠珠也没提过。我跟十三爷有私情?怎么可能,四七年一废太子,我那时才几岁,那么点大的娃娃,私情个毛毛啊。 “十三爷还好吗?”我忐忑不安,呼吸急促,小心翼翼的问。问急了又怕露出马脚,问缓了又怕招人疑心,难啊…… 四爷一仰头,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哭还是笑,也许是苦笑吧,他道:“忘记了也好。忘记了也好。” 我脚好一点时,已经没有经文可以打发时间,只能往德妃屋子里跑得勤快些,最好她是烦我了,打发我回去。我可是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的。 那日的事情已经被夕玥重复了几百遍,可德妃偏要听我说起如何被皇上罚赤脚行走的事。我说一遍她就笑话一遍,搂着我的肩膀说:“傻丫头,这已经是最轻的责罚了。难不成你愿意挨个二十大板?皇上可心疼你了。来了好几回,没瞧见你又走了。” 我道:“那不就不罚好了。地那么凉的。” 德妃说:“宁丫头,皇上就是皇上。他的话我们只能听着顺着,不能讨价还价,知道吗?你这毛病到现在都改不了。小时候什么事情都跟皇上算计好。” 我索然无趣,敢情这个苏尔佳蕙宁小时候捅下的篓子还不止一桩啊。 我跑得太勤快了,总是会撞到康熙的。 那日,德妃起了早些,身子有些不舒服,宫女们个个安分守己,只怕出了纰漏。整个永和宫里静悄悄的。我坐在德妃娘娘的脚边,一边轻轻的帮她捶腿,一边不着痕迹的轻呼吸,再轻吐气,自个儿跟自个儿玩。 德妃睁开眼,笑眯眯的望着我。她总是这种喜笑颜开的神情盯着我瞧,好像我就是本极其逗乐的笑话。每每让她这么瞧着,我也会不由自主,脸上堆满了笑容。 德妃说:“你要是闷得慌,自个去院子里玩。别在我这里窝着了。十四爷估摸着也该下朝,你去瞧瞧他吧。” 我连连摇头说:“不用,不用。宁儿要在这里陪您。”我才不要去见十四爷,想那日一早,看见我和四爷站在避风亭里,恨不得生生吞了我。再说,我一不是你十四府上的,我只是你小姨子,二来,我同你亲哥哥说话,又没踩着你尾巴的。我气得一路上都没理他,现在他每日来请安,瞧着我一扭头,爱搭补搭的理的,我犯不着拿自个儿的热脸贴他冷背的。 德妃拍拍我手背说:“你这个丫头,就是惹人疼。你今个也不要说笑话了,给哀家唱个曲,哀家睡下了,你就自个出去逛逛吧。每日陪我这个老太婆缩在宫里,委屈你了。” 我连忙说:“娘娘一点都不老。正值风华绝代之年,皮肤比宁儿还嫩,让宁儿可嫉妒了。”我入宫这些日子,也见了不少来给德妃请安的妃嫔,个个都是保养有方,全逆时光生长,羡煞我也。 再说了,人人总是爱听好话的。我把德妃哄得开开心心的,好处自然少不了。 德妃听着愈发高兴,伸手点点我额头说道:“就你丫头嘴甜,我老太婆哪能跟你比的。”说完,唤来夕玥,赏赐了我一罐豆蔻膏,说让我每天抹上,防冻的。我一揭盖子,闻着那扑鼻的香气,就知道是好东西,连忙起来谢恩。忍不住对夕玥眨眨眼睛,她浅笑低头,装作没看见我的鬼脸。想我入宫这些日子,可是得了不少赏赐。头钗啊,玉佩啊,镯子啦,全是德妃赏下的。 得了人家的东西,当然要好好替人家办事。皇上这几天忙于朝政,娘娘这里已经有几日没来了。听夕玥说,以前皇上再忙,每天都会过来瞧瞧,和德妃说两句话。最近,皇上为了八阿哥的事一个头两个大,听说还有大臣之子上书要求复立二皇子的储君之位,被皇上砍了脑袋。康熙一生戎马风光,到了晚年却被自家的孩子个个算计,只怕心都凉透了。可谁叫他活该,早早的把婚结了,生了一堆文韬武略样样出色的好孩儿。 帝王之家,父子情,全是笑话。 德妃嘴上不说,可每日装扮梳洗,都丝毫不懈怠,大概也盼着皇上来吧。我挨着德妃的腿边靠在软榻上,自己轻轻打着拍子,一字一句的唱着: 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看人间多少故事,最梅花三弄 …… 德妃起初笑望着,一手和着我的拍子,渐渐微闭上眼睛,只怕是眼眶内已是一片潮湿了。古来后宫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被打磨得如同光滑的鹅卵石,早就忘记自己最当初是什么模样。 我一遍遍唱着,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眼泪也快要掉下来,伸手欲擦,一扭头才看见满屋的宫女全都齐整的跪在地上,再一抬眼,一抹耀眼的明黄|色就立在跟前。我一楞,双腿立收,成了标准的跪拜姿势,还记得去拍拍德妃的手臂,轻声说:“娘娘,皇上来看你了。” 我管他是来做什么的,总之这么说是没错的。 德妃恍惚睁开眼睛,眼角还挂着泪珠,见了皇上,只还当是梦里,一时未及起身,待反应过来,康熙已经堆笑走过去,说:“爱妃,身子可好些?” 我搀着德妃起身,给皇上行礼,一屋子人才礼毕道:“皇上吉祥。” 皇上又对身边的伺候的公公说:“让他们进来吧。”那老太监一昂头,嗓子却也不是那种传说中尖利刺耳之声,温温缓缓地道:“传四阿哥,十四阿哥。” 我连忙起身到厅下,等两位阿哥给德妃请安后,再给两位爷请安。老十四还是一副你谁啊你的神色,四爷抬抬手让我们起身。我刚站直,就偷偷打量起总管大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坊间传说的李德全李谙达的。看上去也有五六十了,如果是在坊间,应该也是儿孙满堂的年纪了。他见我偷看他,面露一笑,侧过身子去。 我觉得好玩,脸上也笑开了花,就听见十四爷不咸不淡的开口说:“苏尔佳蕙宁,你也别偷着乐,说出来让大伙听听?” 我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在德妃娘娘这里,你还能寻我的不是。我一昂头,不搭理他。 康熙他老人家却眉眼一挑,掺和进来。是很爱凑热闹是不是? 他说:“这丫头还没出宫去?” 德妃回说:“皇上,前些日子,蕙宁跟老十四的侧福晋进宫来请安,顺便帮我抄了些佛经,皇上不是一直夸丫头字写得好嘛。” 康熙不知想到什么,呵呵一笑,问我说:“经书可抄完了?拿来给朕瞧瞧。” 我低头回话,见夕玥已经捧着经书递给老太监,复又传给了皇上。我垫着脚,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夕玥挑得可是最好那几幅。夕玥伸手拉拉我的衣袖,冲我微微一笑。康熙一幅幅看着,缓慢的说:“宁丫头,你这些年没什么长进嘛。” 老十四立刻接话道:“皇阿玛,这丫头把她府里能掏的鸟窝都端了,哪里还有功夫练字,这会怕是吃老本呢。” 我了个去。这个老十四,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康熙和德妃都笑望着我,看得我心里一阵发毛,索性坦白说:“回皇上,不是这样的,那一窝小喜鹊没妈妈喂,整日叽叽喳喳的叫,又吵又闹的,奴才看着它们可怜,没有爬树,是扶着梯子上去的,如今小喜鹊长得可好了。奴才正想着开春时可以把它们给放了。不是爬树端的鸟窝。” 我解释了一半,视线朝四爷扫去,怎么样,让你失望了吧,事实本来就是这样,我大哥说得是夸大其词的版本。 老十四一昂头,还想说什么,我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诋毁我,连忙道:“上回我姐姐回府,都夸奴才把鹊儿养得极好,说这是善举,将来会有福报的。” 康熙望了眼十四爷,没再追究,又盯着我抄的经书看。我趁大家不注意,狠狠的给老十四丢了个卫生眼,叫你乱说话,叫你揭我的短,你再试试,再试试我回头告诉姐姐去,要不然我就把姐姐接回家,藏到我院子里,让你找不着,找不着老婆,急死你,急死你,急死你…… 我正和老十四挤眉瞪眼时,听见笑声,一抬头见康熙已经放下经书,盯着我说:“宁丫头,刚刚那曲子是谁教你的?” 谁教我的?难道我要说我前世那会儿有个叫琼瑶阿姨的人,写了一大堆书,毒害了好几代人,培养了一大推美女和一位人神共愤的咆哮帝…… 我福身回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从书上看来的,一时喜欢,就唱给娘娘听的。” 康熙沉思了会,说道:“唱得不错,就是曲调悲伤了些。” 德妃笑说道:“臣妾也刚刚说,这精灵似的丫头,天天曲在臣妾这里,委屈她了。可怜丫头懂事乖巧,非要陪臣妾说话聊天的。” 康熙对此报以一笑。其实德妃娘娘的话很明显了,你老婆没人陪,只有我一个小丫头权宜解解闷儿。 康熙又问了些话,我都是一一照实回答,总算把脑袋保不住了。终于在我脸部肌肉快要抽搐时,娘娘打发我下去休息。我难得清闲,溜到宫门外,嘻嘻哈哈的撒腿就要跑的。 四爷在身后淡淡的说:“你如今还是这个性子。” 我不知他这话是好还是不好,只顾低头不去看他,心想,等他走开,我再疯也不迟。他却走了过来,从怀里取出封信交到我手上,我初初还不敢接,待看清楚是大哥的字迹,喜出望外,一仰脸,面带笑容的说:“谢谢四爷。” 却见他脸上神色一暗,又不知为何,只得一吐舌头,接过信,福福身子,就要跑开。 身后人却说道:“你大哥托我带了些兰桂糕,已经让人送去你住的地方。” 我回头望他,问道:“大哥可说要我回去的?” 他摇头道:“你不是过得很好。” 我苦笑说:“我想阿玛,想姨娘,想大哥,还挺想翠珠的,虽然她老实跟我拌嘴,但我还是觉得,活得自在才是最好的。” 他遥遥朝永和宫看一眼说:“皇额娘很疼你。” 他的神色里有一瞬间说不出的落寞,可眨眼又成了那个冷漠的四爷。身在皇家,却从来没有体会过家庭的温暖,会不会才是真正的悲哀呢。明明亲人就在身边,却被一层冰冷的玻璃推拒心门之外,只能远远的观望,如同看一出无关自己的演出,悲伤,喜怒都跟他没有关系。 即使身在高位又如何,不过满眼一片冰天雪地的荒芜。 我承认自己是一时间脑袋短路才会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在自己无知无觉中轻轻的说道:“四爷,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他的视线落在我眼睛里,只觉得春风拂面,我又缓缓说道:“知君者谓君心忧,不知者,谓君何求。” 话说完后,见对方半天没反应,抬眼发现他的目光牢牢落在我手腕上,我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袖,才惊觉松开,有些尴尬的晃晃脑袋。 他淡淡地说:“难怪京城里人人都说苏尔佳的小女儿是天上的月亮,是位女诸葛。蕙宁……”突然伸出手,眼看着就要落在我脸上,我连忙后退了两步,接着就听见十四爷怒气十足的喊声:“苏尔佳蕙宁!” 我身子没动,眼神就先射过去了。十四爷快步的走过来,身子一挡,隔在我和四爷之间,瞪着我,话却是跟他四哥打招呼:“四哥还未走?皇阿玛刚才还同额娘说起四哥的园子,四哥闲云野鹤,可是惬意得很啊。” 我在心里又狠狠的鄙视了十四一番,就算他聪明绝顶武功盖世,最后还是败在他四哥这只老狐狸手上。就你这急躁的性子早已经注定要他在这场争斗中处于劣势。 四爷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着,借口府里有西北的喇嘛候着,匆匆离开,我望着他独去的背影,心想,没有十三爷在他身边,他的肩膀是怎么独自撑起一片天的。 十四爷冷笑道:“人都走了,眼睛还追着去。我看你这心儿怕也是随他去了吧。” 我大笑回道:“何止心儿,三魂七魄都跟着走了一半。” 他却怒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 我依旧笑说:“笑话,十四爷说得,奴才就说不得了。再说了,十四爷不乐意听大可以让奴才滚开,从此以后避着十四爷即可。何必还要污了十四爷的耳朵。” 他道:“你姐姐说你从小混账话说得多,我还没当回事,这回倒是见识了。” 我说:“那我姐姐一定没说,我是见人么人说什么话吧。” 十四爷气得脸都红了,我却依旧是笑嘻嘻的,摇着头欢欢喜喜的走了。 第十二回 第十二回 大哥的信中句句叮嘱要我在宫里步步小心,不要随心所欲,得处处留些心眼,切不可等要掉脑袋时,才悔不当初。我心想,现在我的脑袋可是结结实实的长在自个脖子上,只要十四爷不来给我捣乱,我可就是阿弥陀佛了。大哥也说了,估计我年前是回不了府里,阿玛让我不用担心,等年一过,自然寻个日子接我出宫。 我瞅着大哥龙飞凤舞的字迹,心想,大哥一定是被阿玛逼迫得没辙才写这封信的,如此潦草,幸亏我平日里偷偷练他的书法,不然非得找读信得太监了。我不止练习他的笔迹,连阿玛的我也偷偷练过。大哥的字是标准的行书,一篇文章里,我认识几个字就不错了。阿玛确实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真是字如其人啊。 姐姐把我送进宫里之后,也来给德妃请过几次安,时间都不是很长。一方面德妃对她冷淡,二来,十四爷总是前后脚跟来。我一直寻不到时间跟她说说话。德妃对姐姐不论是神色还是言辞,都是不假颜色的。常常一两句话下来,我在旁边都听不下去。大抵也就是劝姐姐不要仗着十四爷的宠爱忘记做妻子的本分之类的。 有一次居然还让姐姐劝十四爷晚上多去别地歇息,不要霸着不放又无济于事。姐姐总是恭着身子听训,神色谨慎,背过人前偷偷抹眼泪。 一日德妃听说姐姐要来请安,让宫女把给伊尔根觉罗氏的赏赐名目拿出来,姐姐一来就丢给姐姐看,问说礼数可全,若有差池得赶紧补上,年后就要迎娶新人了。 姐姐拿着名目手都在颤抖,却也只是跪在地上说道:“孩儿知道了。” 姐姐是十四爷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嫁过去也是侧福晋,就因为姐姐没有孩子,却被人家瞧不起。若不是有十四爷疼爱,只怕早就香消玉殒。 后来,每次姐姐入宫之前,我都使尽吃奶的力气逗德妃娘娘开心。这样姐姐一来,她也不好立刻拉下脸来训斥的。慢慢的德妃看出我的心思,私底下对我说,她也是没有办法,皇家有皇家的规矩,我姐姐这样的,要不是因为她和十四爷护着,早就被休了回去。德妃说:“我如今这样处处为难她,只想着能点醒她,老十四是皇子,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由不得她的。” 德妃又说了些姐姐素来争宠的事情,这些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个女子爱着她心爱之人的正常表现,只奈何,这是皇家,一个女人太过无关紧要了。 也是偶尔得知德妃待我如此亲厚的原因。我额娘佟氏入宫前也曾是大家闺秀出身,端庄贤淑。额父又是皇子们的夫子。虽说入宫后只是做了个女官,却也是号人物。 早前在皇上的殿前奉茶,后来又做了德妃娘娘贴身宫女。出宫前被皇上指婚嫁给我阿玛。额娘出宫时,德妃娘娘刚刚经历丧子之痛,躺在病榻之上终日愁苦不堪,我额娘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娘娘,说愿意去做姑子为娘娘祈福的话。后来德妃身子好了,待我额娘更是亲厚。额娘大婚时,德妃娘娘还亲自送了不少赏赐。 额娘第一胎生大哥时还懊恼不能进宫伺候娘娘,待我出生时,便连夜写信给娘娘说将来必要送我进宫,伴在娘娘左右的。 我对我额娘真是说不上话来,就这样,便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生生往火坑里推。后来一想不对,反正八旗的姑娘都是要入宫待选的,既然这样,早早替我找好靠山不是更好嘛。只是额娘的苏尔佳蕙宁,今日真不知在何处。 我还无意中打听到一件,关于额父当年病危之际向皇上求旨的事。德妃满脸懊恼的说,当年皇上下旨让姐姐嫁给十四爷时,她就劝过皇上,等我长大了,再嫁未尝不可,但是皇上拒绝了,执意让姐姐进府的。德妃拉着我的手说:“如果是你在老十四府里,原本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我暗想,那也未必,可能根本也就没有我这号人物了。 真是受够了对这婆媳,居然在此事上高度的一致。可惜我和十四爷是两看两相厌,实在不对盘。德妃娘娘也没奈何。因此我暗地里决定,不管如何,一定不能给十四爷好脸色看,免得一不留神被德妃瞧见了,求了道圣旨,我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五十五年的最后一天,皇上在大殿设家宴,同各位阿哥们欢聚一堂,享受天伦之乐。德妃娘娘吩咐下来,我也必须参加,说这是皇上下的口谕。 一早,伺候我的宫女又送来整套崭新的宫装,一件水粉色纹样黑底镶滚的氅衣。至于首饰用度全是之前德妃娘娘赏赐下来的。等打扮妥帖了,先送去给德妃娘娘过目,四爷恰好也在。德妃对这个儿子可是极其冷淡,半响也不怎么答话,见我进来,才笑容满面的说:“宁丫头来了。瞧瞧,打扮起来果然好看。同你额娘像极了。” 四爷瞧着我的装扮并未说话,只一会儿功夫便起身要走,十四爷领着姐姐和福晋们也都来了。屋子里一下子多好多人,我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着畏手畏脚的姐姐和眉头紧锁的十四爷,心里微酸。不知何时,四爷已经悄无声息的退出这场与他无关的团聚景象。 虽是家宴,皇家总是有皇家的气势。首先就是人数众多,这些人一顿下来的吃食,估计够寻常百姓家好几年的用度了,再者个个福晋格格全是盛装出席,金银首饰晃得人眼花缭乱,举杯投箸见全是刻意讨好的吉祥话。 我坐的位置很远,只能远远的瞧着个影子,也就只顾自己吃喝,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奈我何。 突然,天际一阵惊雷,听见李德全喊道:传苏尔佳蕙宁! 我心里一阵冷汗直冒,暗道,老爷子可千万别寻我开心,这种场合,很容易掉脑袋的。李德全又唤了一声,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迎上去,跪在地上道:“奴才苏尔佳蕙宁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康熙说道:“想什么呢,叫你几声也没听见。” 十四爷却突然接口说:“除了想些吃喝,她还能想什么。皇阿玛就不要太瞧得起她了。”别人以为十四爷是特地给我解围的,可事实却绝对不是如此,他没再落井下石,我就谢谢了。 我答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刚才想起家里的阿玛,不知道能不能也吃到这么好吃的,一时失神,请皇上责罚。” 呵呵,康熙孝仁治天下,自然不会责怪我了。 康熙道:“宁丫头,难得你有这个孝心了。” 德妃说道:“皇上,这丫头还说要给皇上唱曲儿听呢,又怕扰了皇上雅静,才惶恐了一日。臣妾看,皇上不妨让她试试。” 我抬头看了眼德妃,见她身边的宫女对我使了眼色,猜想也许是一时起意。我每日在德妃宫里胡来,仗着德妃宠爱,只要不犯忌讳,自然没事。可如今给皇上和一众阿哥表演确是从没有过的。我的视线不由的在人群中寻找四爷,只见他端着酒杯,半眯着眼,恍如周遭一切都置若罔闻般不动神色。 就听见康熙笑说:“好啊,宁丫头,唱不好,可是要罚的。” 我一闭眼,死就死吧,最坏也不过是顿臭骂而已。抬头说道:“回皇上,奴才一个人唱实在没意思。奴才想若请位爷帮忙才好。” 皇上一听,来了兴致,准了我。我目光扫过众人,里面熟悉的不过是四爷和十四爷。我本意是想请十四爷帮忙的,可见着他一脸跃跃欲试,心里就不爽,便直直走到四爷面前,一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一会儿功夫,让人搬来古筝,心想总是难不倒他的,他可是广大群众心里的万能男主啊。果然,四爷轻拨琴弦,乐声如流水般泄出。我低声清唱一段,让他记住曲调,低声问:“四爷,可有问题?” 以前考试前,老师总会走过来问:“同学们,可有问题?” 教室里稀里哗啦一阵,什么回答的都有。 他却只是淡淡的说:“好。” 第十三回 第十三回 我转身走回大殿,对康熙说:“皇上,奴才准备仓促,恐污了皇上的眼。” 康熙笑道:“宁丫头,你就别吊大家了,开始吧。” 我福福身子,对四爷方向,轻轻击掌,端起一旁九爷面前的酒杯,遥遥朝空中月色一敬。那厢,四爷已经轻轻弹出前奏,难得他记得。 我一撩嗓子,豁出去了。 “春风吹呀吹,吹入我心扉,想念你的心,怦怦跳不能入睡,为何你呀你,不懂落花的有意,只能望着窗外的明月。 月儿高高挂,弯弯的像你的眉,想念你的心,只许前进不许退,我说你呀你,可知流水非无情,带你飘向天上的宫阙。 就在这花好月圆夜,两心相爱情相悦,在这花好月圆夜,有情人儿成双对,我说你啊你,这世上还有谁,能与你鸳鸯戏水,比翼双双飞。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就在这花好月圆夜,两心相爱情相悦,在这花好月圆夜,有情人儿成双对,我说你啊你,这世上还有谁,能与你鸳鸯戏水,比翼双双飞。” 虽然这首“花好月圆夜”是男女对唱的情歌,可以前跟宿舍姐妹却k歌时,没少恶搞过。所以,虽然四爷弹得深情款款,但我唱得活泼,加上动作扭曲,不时夸张的比划,比如怦怦跳的心,弯弯的眉,还故意装作老夫子摇头晃脑的背诵古诗,逗得康熙喜笑颜开,老十四应该是从没见过我如此,差点从位置上跌倒,害得我差点笑场。九爷抿嘴浅笑,十爷更是夸张,同一旁的人笑得手舞足蹈的。 好歹算是唱完了,收住得意忘形的样子,规矩的站在四爷边上,等着康熙赏赐呢。我低着头,瞧着四爷的手指,果然,难怪弹出来的曲子都让人神魂颠倒,幸好我定力足,不然被他一勾引,跟他来个眉目传情,鸳鸯戏水,比翼双飞的,我命休矣。 康熙止住笑意说道:“宁丫头,你以为躲到老四后面,朕就逮不着了?出来吧,说,又要什么赏赐。” 我跪下去说:“奴才不要赏赐,德妃娘娘已经赏过奴才了。再说,奴才不敢居功,四爷弹得好,奴才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康熙顿了一顿说:“老四弹得如此佳音,倒是叫朕意外啊。这样吧,回朝中帮朕处理些事务,替朕分担分担。” 康熙说完,整个大殿上鸦雀无声,刚刚的欢乐喜气一瞬间消失干干净净。我心里暗叫不好,自己不过是随意拉了个人,却无端端牵涉进几个阿哥的争端之中来,看来以后好日子不多了。 却见四阿哥跪地说道:“回皇阿玛,儿臣家中园子琐事颇多,恐难以脱身。儿臣相信众位阿哥都愿意替皇阿玛分忧。” 历史上,一废太子后,康熙囚禁了十三阿哥,断了四爷的左膀右臂,后来直到康熙离世,四爷便养精蓄锐等待时机,所以他会拒绝也在情理之中。可十四爷一直到我出宫还在为这件事情生气,德妃娘娘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我估计,心里一定也不高兴。我只得装作不知,反正两个都是你儿子,讨好哪一个不是讨好的。终于,正月初十,阿玛来宫中请安,皇上允了我随阿玛回宫。坐在出宫的马车上,别提有多高兴了,当着阿玛的面,就差把车顶给掀了去,好几次,驾车的小厮都以为怎么了,忍不住想撩帘子偷看的。 到了府上,远远的看见姨娘领着阿玛的几个侍妾还有一大家子的丫环在门外迎接的,见我下马车,拜的拜,跪的跪,我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托住姨娘,双腿跪在地上说:“姨娘,你要吓死我啊。” 阿玛却在身后说道:“让她们把礼行完了。” 姨娘推开我的手说:“格格吉祥。” 我了个去。这算是哪门子的事。一直到我进自个的园子,路上所遇之人,无 清梦断魂(清穿)第5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之人,无不是让道请安的。 弄得我一度以为自己身后跟了只大老虎,而我不过是只假狐狸。不过,我倒也很快知道了,我身后的那只凶猛无比的大老虎是什么了。 翠珠说,在我回府之前,宫里的公公带着皇上的圣旨来,封我为多罗格格,赐名“宁”。翠珠还一脸疑惑的说:“按道理老爷也该沾光才是,可圣旨上只有封了小姐而已。” 按品级来算,我在姨娘之上,所以她给我行礼,甚至是我阿玛都得…… 本来好好的穿越过来的第一个新年,就在大家齐心协力下给毁掉了。阿玛恭恭敬敬,姨娘客客气气,连一向跟我没大没小的翠珠都突然改邪归正…… 日子简直没法过了。还不如我待在宫里,留着点念想过日。 大哥来园子说阿玛允许我元宵节出府赏灯时,我正窝了一肚子火气。因为中午吃饭时,阿玛说,以后不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我当场就要给气晕过去。 大哥推开房门,我瞪着他说:“你要是敢给我请安,我就一头撞死。” 大哥乐淘淘的走过来,拍拍我脑袋说:“那可不行,我就这一个宝贝妹妹。死了我宠谁去。” 我眨巴着眼睛,眼泪就下来了。看着他说:“阿玛和姨娘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就因为我进了趟宫里,回来就不是他们女儿了吗?” 大哥叹口气说道:“傻宁儿,乱想什么。阿玛和姨娘也是不得已。你瞧蕙兰回来,不也是这样,阿玛还得给她请安的。你慢慢就会习惯的。” 我抱着大哥的胳膊说:“可咱们不是一家人吗?一家人整天请来请去的,烦都烦死了。早知道这样,我死也不会给皇上唱曲子。“ 大哥道:“不许乱说。这是皇上的恩赐。宁儿,阿玛是你想不掺和进皇权的争夺中,所以才会要送你去西北。可眼下是走不了了。大哥只想让你知道,这世上,除了大哥,最疼你的,就是阿玛了。只是很多事情你不知道罢了。阿玛待宁儿可以用性命相搏的。” 我缩在大哥怀里哭泣,我不要当什么多罗格格,我只要疼我的阿玛和大哥,宠着我的姨娘,跟我吵架的翠珠,他们才是我鲜活生命的一部分,证明我不仅仅只是个米虫般存在的活着。只是,时光易转,有些东西,失去了再也不会回来。比如我会慢慢习惯我的身份,习惯大家的客气里透着温暖,阿玛也会习惯她的宝贝女儿一夕间成了多罗格格,翠珠会习惯改口叫我格格而不再是小姐。 人们会慢慢忘记我是苏尔佳蕙宁,只记得我是皇上封了宁格格。 元宵节我哪里也没去,没进宫里请安,没去灯市上看热闹,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一遍遍背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祈求让自己得以摆脱混沌,内心和平。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名义,亦无无名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已,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筑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 第十四回 第十四回 康熙八月北上行围,我阿玛和大哥都在伴驾之列。我在府里愈发无聊起来,姐姐来看过我几次,说德妃娘娘念叨得厉害,希望我再进宫去。我全当耳边风,一来人家只是希望,二来没有下旨要求。我才懒得去。姨娘说了几次,见我全不当一回事,也没可奈何。 如今这日子,除了去马场溜达,缩在自己闺房里看看书,是再无出路。可惜,马场里没有大哥这样的师傅在,我也只能学个纸上谈兵,骑马勉强能走而已。 翠珠都嘲笑我说:“咱家二小姐又是铁了心要做状元了。” 只怕我这番活法,就便是做了姑子也是好的。 让翠珠改口继续叫我小姐,可是颇费了我一番心力。虽然只是个称呼问题,在亲近的人面前,我依旧只想做个自在的米虫,同紫禁城里的众人最好能没关系就没关系。 最不济时,我一人骑马偷偷溜去那片竹林,可惜已经进不去了,外围有士兵守着,远远见我过去就挡了起来,一问三不知,托丁三打探消息,他耷拉着脑袋说:“少爷出门前吩咐过,格格诸事都便宜,独这一件不行。格格就不要再为难奴才了。” 他们越不叫我知道,我却愈发好奇起来,在茶楼里连着泡了几天,终于得到了消息,却把自己雷得里嫩外焦。 那林子里,我见过两次的,不是别人,正是历史上的拼命十三郎,爱新觉罗胤祥。 我了个去,历史上哪个混蛋说人家是被囚禁在养蜂夹道的,我看他除了行动受阻,日子过得逍遥,哪里有半分幽禁的模样,一人一马,一笛一剑,我还当遇见了江湖大侠,却不知又是皇家炸弹一枚。 这下我终于铁了心,将那玉佩妥帖收起,只盼着永不会有再见一日。 十三爷?浪荡公子? 真是要人命啊! 等大哥一回来,我就堵着他问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他还在给我装,半天也不说一句实话,我只得把底给掀了,大哥讪讪的笑道:“你都知道了。阿玛不让说,我也没奈何。” 我怒道:“那第二次你让我一个人过去,是故意的,对不对?” 大哥赔笑说:“好妹妹,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了。那里面的好歹也是个皇子,再说了,四爷吩咐过的,让我这个监管好生照顾。而且,第二次是你自己要去的嘛。” 我脸一红,想起那日的种种,僵着脖子说:“那不是你没告诉我。” 大哥推我出他房门,便说:“好妹妹,容大哥洗漱,回头还要去四爷府上呢。你就我让我喘口气,消停消停。” 我一愣,反应过来说:“大哥,你跟了四爷对不对?可阿玛和乌图却……” 大哥摇头叹道:“人各有志,我只管自个儿的。” 我拍拍他肩膀,由衷的说道:“跟四爷也不错。至少将来牢靠。再说了,四爷知人善任,大哥不会吃亏的。” 大哥仿佛从未见过我一般,惊讶的瞪圆眼睛,一瞬不眨的问我:“你知道什么?” 我一摊手,晾着空空如也的手心说:“什么都没有。” 九月阿玛离京去江南,临行前一万个叮嘱,切不可再去那竹林,不要再招惹是非,没事读读书也好。 我心里暗笑,阿玛是要我做个女学生了。至于那竹林自然是不会再去的。我如今巴不得从来没去过。 阿玛前脚一走,姐姐后脚就来要人,非要领我到十四爷府里小住,我估摸着她如今是确实寂寞了,便也就答应了。五月尾上,十四爷娶了伊尔根觉罗氏进门,听说二人恩爱有加,对姐姐怕也不似往日般殷勤了。有哪个男人不是喜新厌旧的。比如阿玛对前年进门的赵氏,我已经好久没在饭桌上见到那个满面堆笑的女子了。姨娘只是说她身子不适,其实不过是阿玛不提,也自不会有人问起而已。难道将来我也要守着一个窄窄的园子,等着某个男子回眸一笑吗?若真是这样,我倒宁可,自个守着园子,守着自个的心,只当是从未交付出去。 翠珠随我进了姐姐住的兰苑,果然是今非昔比,大不如前。满院子的萧条落败,扑面而来。加上我本来心怀怨叹,更加觉得凄上加惨的。姐姐脸上挂着笑容,却掩不去眼底的忧伤。她是听进了德妃娘娘的劝说,只苦着自己而已。 我住在兰苑已经十来天,却从未见过十四爷一面。恍如他之前对姐姐的情谊从未出现过一般,姐姐也就成了那府上某个不相干的女人一般。男人的心,终究是靠不住的。 姐姐每日捧着本书,倚着窗边,说不出的落寞。我却无计可施。我能让她稍展眉梢,却终究不是治心病的心药,治标不治本罢了。 一日晌午,我窝在姐姐身边说下,前面有丫头进来传话,说伊尔根觉罗氏有了,宫里都传太医来瞧的。姐姐身子一晃,朝后仰去。我慌里慌张的去扶她,翠珠掐了几下人中,姐姐还未转醒,我瞪着那传话的丫头,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的骂下去:“哪个要你来说的?她生就生好了,谁关心她的,有本事生下个足球队瞧瞧。你给我滚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这府上,咱不待了。翠珠,收拾好了,带姐姐回家。” 翠珠也慌了神,央求着说:“格格,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赶紧请大夫来瞧瞧,万一大小姐有个好歹……” 翠珠说着就掉眼泪。我瞪了她一眼道:“哭哭,哭有什么用。不是宫里的太医来了,把太医给请来,那人看得,我姐姐就看不得了。” 传话的丫头连滚带爬的回去禀报了。原先伺候姐姐的丫头,瞧着我发火,一个个静若寒蝉,也纷纷忙活起来。我握着姐姐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冷,早先的戾气全化作担心,将姐姐搂在怀里说道:“你若是这么就病下了,可真是亲者痛,仇者快。平白的招人家笑话不说,那人也未必体谅你半分。”姐姐却依旧置若罔闻,紧闭着眼睛。 一会儿功夫,有人将门踹开,我一扭头,看见十四爷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他指着身后的医官说:“李太医,您快给瞧瞧看。” 我虽然气他,可更担心姐姐,双手护着姐姐的身子,让太医给号了脉。太医回说:“侧福晋脉象紊乱,恐一时气急攻心,致使晕厥,待老臣施针方能转醒。” 十四爷急色的问:“可有大碍?” 我瞪他一眼,抢先说:“十四爷尽管放心,姐姐一时半刻死不了的。” 他见我如此,似是有些不解道:“疯丫头说什么混账话,你快松了她,让太医施针救人。”翠珠也眼巴巴的望着我,我放下姐姐,替她掖好薄被。太医取出银针,朝姐姐头上扎去,若长的银针入了一半,我又惊又怕,避过脸去。 很快的,姐姐幽幽转醒,嘴里叫着我的名字,十四爷抢先一步上前拉住姐姐的手说:“蕙兰,蕙兰,你醒了。” 姐姐一睁眼,见着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又晕了过去。我又气又恨,伸手就推了十四爷一巴掌,三两下将他从姐姐身边拽开,嘴里骂道:“你给我滚开。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去哄你的美佳人,姐姐自有我来照顾。不用你假操心。我可告诉你了,要是姐姐有个三长两短,就是闹到皇上那里,我也不放过你!” 十四爷被我骂着,却也不发作,只求太医救人要紧。太医又扎了几根,说姐姐只是昏睡了去,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不过却也无碍的。 翠珠领着太医去前厅开药方,屋子里除了姐姐,便只剩下我与十四爷。我背着身子不搭理他。 他说:“我知道你怨我。可叫我怨谁去。罢了,罢了,坏人都叫我一人做好了。” 我抹着眼泪回嘴道:“十四爷哪里的话,是我姐姐痴傻,看不开,以为守着山盟海誓,却不过昙花一现。十四爷若是真心疼姐姐,以后关于你府里其他福晋们的事,不用来时时提醒,姐姐不屑知道的。苏尔佳府里的大小姐,不是谁想糟蹋就能糟蹋的。就算拼了命,我也要护着姐姐周全。” 十四爷低声道:“我何尝不想护着她,却又怕害了她,我……” 我打断十四爷的话,冷声说:“十四爷,我姐姐不糊涂,看得透,红颜未老恩先断嘛,这紫禁城哪门哪户皆是如此。只是抱着浮藻当救命绳久了,才信以为真。” 十四爷没再说话,就这么枯坐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匆匆洗漱去上朝了。 第十五回 第十五回 姐姐晌午才转醒过来,见我哭得眼肿如核桃,还笑话我,却独独对十四爷只字不提。她不说,我也不好问。每日里照顾得更加殷勤妥帖。 夜间也陪姐姐睡在一张榻上,姐姐牵着我的手说:“你小时候,我们总是吵架的。明明我就痴长几岁,可见府里人人都宠着你,心里气恼,处处同你作对。后来想着嫁给十四爷,从此飞上枝头,对你应该轻视才对。可不知怎的,却跟你更亲近,只那时,你总是冷冷淡淡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每日除了练字,就是一张张的画着同一幅水墨丹青。阿玛担心极了,又不敢多问,怕惹你不快。以前住一起到没觉得,现在能这样陪我说说话的,也就只有你了。” 我说道:“姐姐,我小时候是不是很调皮?” 姐姐笑道:“何止啊。额父最疼你了,还在襁褓里时,有阿哥上门问安,额父总是抱着你,一遍遍说你的事给阿哥听,也不管阿哥们不耐烦的。你刚满月,额父张罗办了满月酒,请了一众阿哥们。额父抱着你,一个个介绍给你认识。我跟在一边又嫉妒又羡慕,心想,你才那么点大,能认识吗?可你别说,你真的认识人。四爷和十三爷来迟了,你正巧哭起来。十三爷拗不过额父,伸手接过抱你,结果,你一上十三爷手上便喜呵呵的笑起来,还弄了十三爷一脸的口水,揪着他的辫子,就是不肯松手。后来,你知道阿玛想了什么法子让你松手吗?” “什么办法?” 姐姐笑得更开心说:“阿玛找来只大号雪狼毫湖笔,跟你换了十三爷的辫子,你这才松手的。往后,十三爷每每都怕见你,去府上拜见又都躲着你。你那时最粘十三爷的了。可却又最怕四爷。你刚走路那会儿,四爷和十三爷去的多,你一见着四爷就哭闹,每回都是抹十三爷一身的眼泪鼻涕。额父从来不骂你,还笑说,等你大了,给十三爷做福晋的。可惜,后来……” 我心想,难怪十三爷看见我是那副神情,原来我们早就认识。可惜,他认识的是苏尔佳蕙宁,并不是我。 我问姐姐:“十三爷被囚禁了,是真的吗?” 姐姐叹口气说:“这你就别问了。知道多了,是要掉脑袋的。如今皇上宠着你,德妃娘娘又喜欢你,你不要掺和进那些事里去。好好做你的宁格格吧。” 我听了只得作罢,转移话题问姐姐:“姐姐,等你身子好些,我们去街上逛逛可好?” 姐姐背过身子,叹口气说:“嗯。” 乌图如今依旧是弘明的伴读,我在十四府邸里,他倒是常来,见我客客气气的,进退也是规规矩矩。我只当他一切都好,也没再多问。 姐姐平常的汤药都是我亲自煎好的。这天,我正在忙活,翠珠跑过来说,乌图来寻我,见我不在,正同姐姐闹脾气呢。 我连忙净手回了园子,还没进门,就听见乌图叫嚷的声音,他道:“姐姐你倒是挣点气啊,你知道十四爷为了你,平白受了多少冤枉气,连得我在府里也抬不起头来。从前弘明对我还有些敬意,现在可好,少不得我这个伴学也该滚回家了。” 姐姐满是歉意的说:“乌图,姐姐是对不起你。可姐姐有什么办法,我……” 乌图急切的说:“姐姐,你明知道十四爷的心思,可却装着,端着架子。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换做从前,那位哪里你半分颜色。可你倒好,未斗先输,白白把位置给人家让出去了。让你跟嫡福晋低个头有这么难吗?就权当是为了我也不行?我好不容易跟咱爷亲近了些,可如今倒好,竹篮打水一场空。” 姐姐依旧道歉说:“乌图,姐姐……” 我一脚把门踹开,指着乌图的鼻子说:“你小子脑袋被驴踢了,是吧!明明病得要死了,还给弘明绣什么百马图的。你是要姐姐去跪着求她,好让你这个奴才继续孝敬主子?我告诉你,苏尔佳乌图,脸面是自己挣来的,别人给的不是脸,那叫不要脸。你滚,给我滚!以后不要再进这个园子!” 乌图见我进来,张张嘴,一脸尴尬,想要反驳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只看着我,神色和缓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气道:“那你是什么意思?是要我去帮你求吗?好啊,来,你这就跟我来,我去找嫡福晋问问,这个狗奴才哪里不称她心了,叫他改了还不成嘛。”我说着就拖着乌图的手腕,拉他往外走,姐姐在屋里连唤了两声,我都装作没听见。一直拖着乌图到了院门口。 乌图才挣脱了我的手说:“二姐姐,我不同你争。如今宫里的主子宠着你,我们都比不过。可是我也有自己的抱负,我也想……” 我一巴掌就扇了下去。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我道他是真的敬我,原不过是我头顶上那个多罗格格的帽子。他进十四爷的府邸不过才一年的时间。早先那个爬上葡萄架为了搏我一笑的少年,已经是满目疮痍,物是人非。这到底是怎样一个阿鼻地狱,吸进人的精髓,再丢入火炉焚烧干净。 姐姐如此。 乌图亦会如此。 可他们却丝毫不察,一味的满腔热情,企图追随他们心中的真知。 反倒是我糊涂了,竟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忘记了这不过是皇家万千景象的一角,更不值得一提。 我仰天长笑,不理会乌图的异样,转身就走。 我为何要劝他呢。他以为自己走的才是正途,我又如何能说服他呢。何止是乌图,连阿玛都已经追随的正是他们未来的主子。我要如何让他们知道,那最后定夺乾坤的不过数秒而已。 我说不通,更说不得。 说了立马死,不说,尚且还有些时日可活。 我又不是圣母,来此间更不是为了解救他们的,我本无意闯入,奈何托罪与我。 我动手打了乌图,姐姐为这事好几天不肯搭理我。倒是对翠珠说,乌图就是再有错,那也是该阿玛教训。我动手打他,怎么也是我的不对。 不想争辩,姐姐身子渐好时,便要知会十四爷一声,想要回府里去。至少那里不会活生生的榨干了我。 李福远远的见我进了书房外的长廊,便高声喊道:“宁格格到!”翠珠还嘲笑他狗腿,我却笑不出来。果然,我们快到廊下时,从十四爷的书房里走出位小腹微隆的贵妇人,一身桃红色旗装,娇笑着依靠在搀扶丫头身上,时不时回头张望。书房右侧门窗一动,闪过道人影。 那位应该就是五月入府的伊尔根觉罗氏了。李福见我已经看到,阻止也来不及,上前阻着我说:“格格,爷等着你。” 我朝翠珠示意一下,她上前一步横档在李福面前,那侧福晋已经缓步走到我身边,她模样儿并不及姐姐半分姿色,脸上挂着羞怯的笑,见着我有些惊讶,新年时我们在宫里进过一回,当时她还给我行礼来着。 我没空理她脸上的微笑,盯着她的肚子说:“不知道他有没有你这福气了。” 伊尔根觉罗氏脸色突变,嘴唇微颤道:“格格……” 李福更是一脸惊恐不明,弱弱的叫道:“格格,咱爷等着呢。” 我笑了笑,伸手摸到她的肚子上,自顾自的说:“孩子,你尚未出生就背负这些孽障,将来又能到几时。”伊尔根觉罗氏僵着身子,刚才的笑颜全不见,苍白着脸,险些快要哭了出来。我抬头望着那书房紧闭的门扉,心里凄然。 收了手,越过众人,朝书房走去。 园子里暑气正浓,骄阳落在皮肤上,一瞬间便被什么溶解了似的,进不去心里。姐姐和乌图的脸不时从眼前晃过,两人那绝望和愤怠的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他们正在这个宅子深处绝望的舔着自己的伤口,一边舔,一边增添新的创伤。 无药可医。 我快走了几步,只觉得胸闷难当,滑落脸颊的,不知道是泪还是汗。翠珠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我,说:“小姐,咱回吧。” 那扇一直紧闭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十四爷几步迈过来,抵在我面前怒气极盛的说:“苏尔佳蕙宁,你又想怎样?” 我勉力笑了笑说:“没想。” 许是我面色过于苍白,他的怒气消了些,声音也放缓了些,说:“你不舒服,怎么不在兰苑呆着。” 我说:“十四爷,我是来辞行的。我要回去了。” 他急切的说:“你这一走,蕙兰……” 我仰起头,看了眼刺目耀眼的碧空,幽幽的说:“十四爷,奴才命薄福浅,只怕是撑不下去的。可姐姐是生是死,全由着您一句话。奴才不过是希望姐姐能好好的活着,所以斗胆恳求十四爷,放我姐姐一条活路。哪怕是虚情假意,可姐姐终究陪了你这些年,求十四爷看在几年夫妻情分上,给姐姐条生路吧。” 说着双腿软下,跪倒在地。 老十四怔怔的立在一旁,半晌才淡淡的说:“我知道了。李福,送宁格格回府。” 第十六回 第十六回 刚入秋,阿玛从江南回来,一并回来的还有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名唤桑娘。桑娘与我同年,生得江南水乡特有的新鲜模样,腰若浮柳肌赛雪,加上举手投足间都难掩书卷气,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女儿。阿玛却只说回京的路上,见她身世可怜才买下的。 倒是姨娘误解了阿妈的意思,以为阿玛要收房,还张罗着出个院子来。阿玛却将桑娘给了我,做我的贴身丫头。我却并不喜欢她,不是因为她生得样子好而嫉妒她,只是她浑身散发出的气场,让人很不适应。那一双机警的眼睛,骗不过我。她就像是只羽翼未满的雏鹰,急切的想要飞去更高更远的天空。阿玛的府邸困得了她一时,困不住她一世。 翠珠就更不喜欢她。起初翠珠嫌弃她碍手碍脚,后来翠珠又埋怨她什么事都揽下来,弄得她都快失业了。 我常常坐在院子里瞧着她,忙进忙出的,什么事都抢着做,说是要感激我阿玛的救命之恩,哄得除了翠珠外所有下人的好感。翠珠就愈发不喜欢她。 一日,我领着翠珠想去街上转悠,刚出院门,桑娘抱着雨伞追过来说:“格格,这天说不准就要下雨,您稍把伞带上。”我望着头顶的骄阳,怎么也不像下雨的样子,便没搭理她,跟翠珠一前一后的逛起来。可没过半个时辰,天空居然真的下起瓢泼大雨,我们两个窝在茶馆里,差点淋成落汤鸡。后来还是碰到刚巧路过的九爷,顺道送我们回府的。 阿玛在礼部未归,姨娘张罗着九爷换身干净的衣裳,他委婉的拒绝了,立在廊下,望着院子里的雨水发呆。 我收拾好,正欲去谢谢他,见到如此美景,免不了看出了神。 九爷一身湖青色短袍马褂,同这场骤雨几近融做了一体,如画如诗,让人不忍心惊扰了他。 我在一旁偷偷打量着他,他一转头看见我,直冲我微笑。桑娘捧着雨披追过来,刚好看到这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没好气的让她先回园子里去。九爷笑着摇摇头,从桑娘手上接过雨披,步步朝雨水中迈去,待走至中门,却突然转身,不知是看我,还是望着我身后的桑娘,淡然一笑。 翠珠说像桑娘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妖孽。我深有同感。对她的厌恶是日盛一日。我同大哥抱怨,大哥尽说我是无理取闹,桑娘哪里不好了。 我却也是说不出她哪里不好了,有些人,一面之缘却就能认定了讨厌无比。 大概我和桑娘八字反冲吧。 乌图偶尔回府,见到桑娘也是喜笑颜开。我常把玩着他从前送来的小玩意儿出神,那一次打他,我并不懊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远离。乌图性子阴柔,表面上对谁都客气有嘉,可一转身那眼底的寒意怎么也掩饰不去。每每望着他不经意散发出笑容,心里阵阵慌乱。 所以德妃娘娘说让我入宫时,我便立刻收拾妥帖,坐着轿子进宫去。阿玛笑说干脆让我自个跟皇上说入宫做宫女得了,省得娘娘三请四请的。 做宫女嘛,我可没想过。那么多的规矩不说,尔虞我诈,掺杂其中,只怕我还没学出个几分,脑袋就已经落入黄土了。 德妃娘娘一如既往待我,康熙虽然面色上瞧不出什么,不过他不寻我麻烦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我知道,他们的宠爱一方面是因为我机灵乖巧嘛,更多的是,在他们面前,我依旧只是个没有心计的丫头,不为权利,不为争斗,最多也就是开口讨些赏赐而已。他们要一份单纯的天伦之乐,这是皇家没有的。当然,我也给不了,全不过解闷而已。 我如今还住在上次进宫的园子里,德妃说是让我自己便宜。我便自己张罗简单布置了一番,一切从简。夕玥笑说,我把好东西都藏了起来,弄得屋子里清清淡淡的。 既然住在永和宫里,遇见老四和十四是再所难免的。十四爷到处说我是为了躲府上的一个丫头才避进宫里的,惹得德妃娘娘笑话了我好久。老十四无所顾忌还说回头跟桑娘请教一番,学学治我的高招。他哪里知道,我怕的不是桑娘,而是桑娘存在的意义。这跟现代的核武器是一个道理。核能源好好利用是造福万民的,可一旦核泄漏的结果是任何人也承担不了的。桑娘就是那核能源,只是如今我没有想到如何利用她而已。 姐姐如今也是极少进宫的。伊尔根觉罗氏我倒是见过两次,挺着个大肚子,紧紧挨着十四爷身边,怎么看怎么腻歪。论漂亮她肯定不及姐姐的,可眉眼间透出的浓浓母性却是难以掩盖的。十四爷待她却也不如外界传言,只是当着德妃娘娘的面,做戏的成分多而已。好几次,十四爷从永和宫里出来,见我立在那,打发着福晋先走,估摸是有话要说,都被我寻着法子避开了。 四爷也是常来,总是带些自己亲手种下的果蔬,还有弘历。不过是才六岁大的娃儿却一脸少年老成,紧跟在四爷身后,生怕出了差错。德妃不待见四爷,却是极喜欢这么孙子的。每回拉着弘历的手问东问西的,跟寻常家的祖孙并无差异。我每每乘着他们母子僵持着答非所问时,拖弘历出院子,他也不敢挣脱,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阿玛,直到四爷点头才敢挪步。 我托着他的脸,不让他挣开,笑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涨红着小脸说:“阿玛说你是皇爷爷亲封的宁格格。” “错。”我赏了他一个板栗道:“我是苏尔佳蕙宁。你得叫我姑姑才行。”总不至于让他喊我姐姐的,否则老四白白占了我便宜。 小弘历眨巴着眼睛,疑惑的打量我说道:“为什么?” 我再次赏给他一个板栗道:“跟着姑姑有肉吃嘛。” 他小脸一抬,显然不受诱惑。我寻思着又说道:“那姑姑问你,你阿玛是不是每日让你跟师傅学习,可你阿玛责罚比师傅又重得多?” 他面色一暗,声音低了许多说:“你怎么知道的?阿玛常说我愚钝,再不勤勉,将来就是朽木一根,难成大器的。” 我摸摸他小脑袋安慰他道:“姑姑看你一点也不愚钝,将来一定能成大器。不过你得答应姑姑一件事,可好?” 他却是一脸谨慎,退后一步说:“我还没答应叫你姑姑呢。” 我了个去。老子不好骗,连个瓜娃子都这么难搞,真不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我扳过他的脑袋,管他是将来的谁,照着脑门子狠狠的亲了下去,拍着他脸颊说:“我给你盖了章,你就得叫我姑姑的。知道嘛!” 小弘历伸手擦擦额头上的口水,冷静的说:“那你说吧,要我答应你什么?” 我露出笑容,看着他说:“这个不难,以后你每次见着我,只要不是在皇上和娘娘面前,你都得叫我姑姑的。知道吗?” 弘历想了想,小声说:“搁我阿玛面前也要叫?” 我一挑眉毛说:“废话,那是当然的,就是要叫给你阿玛听的。来,好侄儿,叫一声听听。” 弘历退后几步,乖乖的跪在地上给我行了大礼,嘴里喊道:“弘历给姑姑请安。姑姑吉祥。”我乐呵呵的拉起他,照着脑门又要亲下去,弘历却死活挣扎着,手指遥遥的指向我身后,嘴里说:“姑姑,我阿玛来了。” 一回头瞧见四爷站在身后,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对着弘历说:“还不过来。”弘历也不再敢多看我,抬腿跑到他身边,弓着身子,静等责罚。我上前一步说道:“四爷,方才我跟弘历说笑,是我的不对,同弘历无关。要是责罚,您就责罚我吧。” 四爷并不答话,只是对弘历说道:“你既然认她做了姑姑,日后入宫需得请安才是。” 弘历回道:“孩儿知道了。” 说完,一对父子再没看我一眼,一前一后的走掉了。我却是一脸高兴,我现在这般年纪,等弘历将来上位,也不过是正值壮年,有了这个靠山,还怕没好日子过。 姑姑?乾隆的姑姑?不错,不错。 十月底,皇太后从行宫回宫,宫里又热闹一番。德妃娘娘少不得要过去请安,次次都领着我过去,皇太后已是迟暮之年,坐不到一会就打盹,对我似乎也不在意。我也就安分守己,待在园子里,免不了唉声叹气的。 这日,我正乏得在园子里绕手指完,一个小公公跑进来,气还没喘定,就说:“格格,万岁爷要见您。” 康熙要见我,所为何事? 到了门口,李德全候在门外,见我过来,低声道:“格格,万岁爷正在里面等着呢。”我心神不宁,问了句:“公公,皇上这么急着见我,是什么事?”李德全摇摇头,推门让我进去。虽然外间光线浓烈,可乾清宫内忽明忽暗,康熙坐在高位,左手写写停停,偶尔蹙眉沉思。我立在门口,他也半日未查。 直直的走过去,低声道:“皇上吉祥。” 康熙停笔看向我,道:“来了。找了你半日,又跑去哪里了?” 我回说:“奴才在园子里不留神睡着了。” “过来,替朕磨墨。” 我乖乖的走过去,低着头,握住碳柱仔仔细细磨着,心想,他该不会这么急着找我就为这事吧。果然,康熙一抬头,恰逢我正在走神,笑问:“哑巴了?在想什么啊?” 我摇摇头,说:“奴才没想什么。” 康熙搁笔,瞪着我说:“好了。我还不知道你这丫头的心思。别在这里奴才不奴才的。我问你,你阿玛可跟你提过你的终身大事?” 我又摇摇头,急忙说:“皇上,奴才……蕙宁还小,不急着呢。” 康熙微露几分笑意道:“这会又是不着急了。也对,早几年把该着急的全着急完了,这回可是把心都搁肚子里放着。宁丫头,可还在置气啊?” “蕙宁不敢。” 康熙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沉默了几分,又对门外唤了声,李德全进来,立在厅下。康熙说道:“李德全,前些时候西域进贡的那些糖果可还有?” “回皇上,您赏了不少给各宫主子尝鲜,还有一些的。” “都赏给这丫头吧。” 不多时,李德全捧着食盒走了进来,康熙示意我自个打开,我掀了食盒一看,心里一阵雀跃,呵呵,这不是别的,正是现代遍地是,古代难觅得的巧克力豆。一粒粒包裹在锡箔纸里,静静的躺在食盒内。我剥了一颗,见图案是菊花,又剥了颗,是梅花样,忍不住拿在手里把玩着。 虽然我本人对巧克力不是十分感冒,但是眼见这个,还是觉得亲切万分。有种他乡遇故友的感觉。 康熙见我半天未动,道:“怎么,不喜欢?” “不是,可喜欢了。只是觉得这些图案好看,吃了多可惜啊。” 康熙点点头,吩咐我自个捧着食盒先下去。我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园子。把食盒放在膝盖上,一粒粒剥开来看。可一下子又犯愁了,正值十月,这玩意儿怕不要多久就会化掉了。我又不能送出宫,让府里人也尝尝鲜。突然想起个小娃儿来,便收好,寻了个阴凉处放着,想等下次弘历进宫来,再拿给他。 第十七回 第十七回 没多少日子,大哥从四川回京述职。我数月不见大哥,心里极为挂念,便悄悄同德妃娘娘说了,想要回家去。我本就不是宫里伺候的宫女,德妃也没多说什么,让我自个去问皇上的意思。我心想,这么点事儿,应该不必要麻烦他老人家了,便将我要出宫的事,告诉了李德全。 不料,康熙连着就召见了我。气呼呼的问道:“你当紫禁城是什么地方?想进就进,想走就走?” 康熙教训我的时候,四,九,十,十四他们都在,还有几位阿哥。见康熙生气,也没人帮我说话的。 我跪在地上,心想,那还不是你们下旨要我来的,我又不能抗旨不尊。这里又不是我家,哪有赖着不走的道理。 康熙一撩茶盏,问道:“苏尔佳蕙宁,朕在问你话呢?” 我本来就委屈,他一凶,眼泪就溢满了眼眶,我望着康熙说:“奴才想阿玛姨娘嘛。我入宫的时候,在后院种了棵杏树,也不知道活了没有,还有啊,我走的时候,咪嘟正病着呢,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我……” “咪嘟?”十爷好奇的问。 十四爷答话道:“是她年前捡回来的一条野狗,又病又残,路都走不了。” 皇上叹了口气,却对四爷说道:“四阿哥,你出宫时,把她捎带着,一直送到她阿玛手面上,别让她把自个丢了。这丫头,在宫里迷路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让人跟着,又不知走到哪去了。” 四阿哥领了皇命,先让我回园子里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娘娘留下来的赏赐,简单的束了个包裹,夕玥便要送我出园子。正巧,远远地看见李德全走来,夕玥便回身进了永和宫。 李德全见我手上的包裹,点点头说:“格格,皇上有句话要老奴带给格格的。” 有话,刚才在殿上为什么不说,不会是又想着法子要折腾我吧。 李德全安慰的冲我笑道:“格格,不必紧张,万岁爷说格格自小就是直脾气,出了宫万事须有个照应才好,托老奴将这令牌交给格格。” 我从李德全手上接过令牌,掂量了一下,挺重的,该不会是纯金打造的吧。这回可是赚到了。令牌的背面雕刻着二龙戏珠,两个大字“御赐”,这该不会是皇上的贴身之物吧。就这么给了我这个他看上去未必待见的小丫头,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吧。也不怕我拿着这牌子招摇撞骗了去? 李德全道:“格格,别说老奴多嘴,这令牌虽是给了格格的。可是,这用和不用,还请格格拿捏好,万一……” “放心吧,谙达。”我拍拍李德全的肩膀说道:“我不会乱用的。最好是永远也别用上。” 出了宫门,四阿哥正等在那里。我左右看了看,并未见到马车,忍不住问:“四爷,咱是要走回去?” 可不是一般的远,照我走路的龟速来说,不走到太阳落山是到不了家的。 四爷摇摇头,不多时,有仆从牵马出来,四爷翻身上马,伸手说:“上来吧。” 我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又看了看四周,有些胆怯的说:“这样不好……” 好字还未说完,人已经在马背上, 清梦断魂(清穿)第6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疾驰而去。 我望着他的侧脸,心里一阵唏嘘。身子被他环在胸前,僵直着脊椎都生生的疼,却还是不敢靠过去。这个男人只能有敬畏,不可有感情。 他的眼神牢牢的盯着远方,仿佛马背上只有他一人。心中万千感慨,只怕再这样下去,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 我伸手拉着他的袍子,一点点握紧,又慢慢松开,如此反反复复,一如当下忐忑的心。 大哥此趟回京也呆不了几日,公事又忙。我天天眼巴巴等着他忙完事务,回院子里陪我小坐。大哥稳重了许多,也黑了不少。右手背上还有块伤疤,说是在军营里不小心弄出来的。我一想到大哥躺在血泊里,就如同真要生离死别似的掉眼泪。大哥回来几日,阿玛一直吃住在礼部,就是不肯不回家,乌图躲在十四爷府里,自然不肯回来。姨娘得阿玛示意,对大哥也是冷冷淡淡。 政见不同,骨肉不亲的何止是皇家啊。 我问大哥可曾怀疑过自己的选择,大哥只是笑。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你愿意为了他而肝脑涂地。历史上,四爷最后的成功,也是因为一批对他死忠的人士,信誓追随。相较其他,四爷的势力不仅庞大而且扎实稳固得多。 只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自古以来已是久矣。 大哥临去四川前,阿玛终于回来与他见上一面,两人闭门关在书房里,静寂无声。只是大哥出来时,半边脸红肿不堪,想是挨着打了。 我心里埋怨阿玛,拉着大哥的手,要给他上药。大哥见四下无人,牵我走进一边的凉亭说道:“你知道阿玛为何打我吗?” 我笑道:“你跟阿玛一向不对盘,他哪回打你问过我理由了。” 大哥一愣,也笑说:“是啊。我这些年,功夫都是阿玛亲传的,说出去人家还不信呢。瞧阿玛在外面的斯文样……” 我怕他说了混账话,连忙打断他说:“那阿玛这次又为何?特地回来打你一顿的?” 大哥眼睛牢牢的盯着我说:“因为你!” “我?”我一听乐了,我如今可是极少惹事的,只当大哥是诳我,狠捶了他一拳道:“少来了。自个挨着打还怨我。小心我跟阿玛告状,仔细你的皮。” 大哥神情严肃的说道:“蕙宁,额父当年求了两道圣旨,此事你可知?” 两道?不是只有一道,让姐姐嫁进给了十四爷的。难道还有一道? 大哥接着说:“当年额父因为你年幼,婉拒了皇上将你指给十四爷。可是后来,额父却替你求了道圣旨,请皇上将你许给十三爷。这道圣旨,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无意中听阿玛说起的。” 十三爷,怎么可能?我怎么一点点也不知道。 大哥叹口气说:“当年十三爷因为太子的事,失了圣宠,阿玛也就再没提过这事。小妹,你见过十三爷的。如果让你嫁给十三爷,你可愿意?” 大哥热切的望着我,可我却浑身冰冷,我推开大哥的手说道:“大哥是想让我嫁给十三爷?” “如今皇上宠你,德妃娘娘又对你疼爱有加,如果你愿意嫁给十三爷,到时候……自然,这事需得你愿意才好。”大哥见我神色不对,才改口说道。 十三爷,怡亲王,雍正八年。 一向都是我在算计着他们,何时他们已经开始算计起我来了。 我回望大哥,说:“我不愿意,现在不愿意。” 大哥追问:“十三爷虽是幽禁,可毕竟也是皇子,吃穿并不苦,再说了,……” 我转身要走:“大哥,别说了。” 大哥拉住我的手臂,叹口气说道:“四爷说你如今怕是不愿意的。我还不相信。既然这样,大哥也就知道了,不会再勉强你。” 下第一场雪时,十四爷府里来人传话说姐姐又病下了,又说宫里的意思是让我阿玛接她回来养着,免得冲着有身孕的侧福晋。阿玛听后,身子直晃,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起来。姨娘只顾着抹眼泪,半分主意也没有。我让丁三牵了马车,套好斗篷,领着翠珠和桑娘前去十四爷府里接姐姐回来。 姐姐瘦极了,脸色苍白,病怏怏的躺在软榻上,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我寻了半天,才找到个丫头,让她转告十四爷人我接走了。那丫头很快过来回话说知道了。 我不甘心的追问道:“十四爷可有说什么?” 丫头直摇头说:“十四爷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点头。” 我怒气攻心,只觉得漫天白雪都驼在我一人背上,这窄窄的院子似是要囚住我,我问:“十四爷在哪里?” 那丫头又惊又怕说:“格格,十四爷正在书房议事,您不能过去。” 我推开丫头挡我的手,径直朝十四书房走去,李福果然伺候在门口,远远的见着我就过来拦,我一巴掌扯在他脸上,打得他一个踉跄,还不解气,又补上一脚骂道:“狗东西,瞎眼的奴才。”说着人已经到了十四书房门口,一脚踹开了门,老十四的怒吼声也跟着传来:“滚出去!” 我走进一看,里面除了十四还有两人,穿着朝服,应该是大臣,我没见过,也不打算认识,走到十四面前,扬起手给他一巴掌,可惜刚才打了李福,力道上差了许多,还不解气,又反手准备撂下去,被他拦在空中。那两人也是慌张了,嘴里嚷着:“大胆,连十四爷也敢打!” 我一回头瞪了二人一眼,怒喝道:“狗官,闭嘴!仔细你的脑袋!” 又对十四骂道:“人人都说我额父慧眼识英才,在我看,不过只是多认识了一个蠢才,才把姐姐给了你。额父要是知道姐姐今日,怕是要从棺材里爬出来同你寻仇的。我姐姐再不好,也是你的侧福晋,你把她丢在园子里不管不问的,算是什么。是怕谁瞧见了,还是就此厌弃了。既然这样,我回头就跟万岁爷请旨,让你休了姐姐,省了你一桩事。从此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老死再不相往来!” 十四爷一听说我要请旨,一把攥住我的手臂,恶狠狠的说:“你敢!我只是让蕙兰回去养着,并不是……” “并不是休了她,是不是?那我阿玛是错解你的意思了,我姨娘也误会了,你整个府里上上下下都是耳聋瞎眼的蠢货!”我冷冷笑道:“十四爷,做了□就别装贤良,立了牌坊也是会倒的。” 十四不相信我会跟泼妇似的骂他,面子上挂不去,又不好发作,涨红了脸道:“你自个回去。蕙兰我来照顾。” 我直摇手,冷笑道:“不敢,劳了您,冲了那位侧福晋,我姐姐小命怕都保不住。我今个来,就是告诉你一声,姐姐我带走了。以后,不见!” 说完转身就走,十四急了,喊道:“给我把她拦住,不许放她走!”我心里冷冷一笑,本来康熙赐了那块牌子给我,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还没琢磨清。也下定决心绝对不会用它。可没想,这么快就得推翻自个的决定。我从袖间取出康熙的御赐金牌,往前一伸道:“哪个敢拦我?”那几个胆小的,立刻跪在地上,十四神色诧异的瞪着我的金牌,呢喃道:“你怎么会有?” 我见目的已经达到,收起金牌,拍拍手,冷笑道:“只要不是偷来的抢来的,十四爷不必担心。” 翠珠此时领着桑娘过来寻我,以为我又闯祸了,直拉我说:“我的好格格,走了。”桑娘垂着脑袋,整张脸吓得煞白,我望着跪了一地的人,瞧了眼十四爷,问翠珠:“姐姐呢?可都收拾好了,他府里的一件都不必带上。咱家总还不差一个人的口粮!” 翠珠不敢看十四爷,低声说:“上了马车了。可大小姐说要见十四爷……” “住口!见他做什么,还嫌害得不够惨的。” “格格,您就依了吧。大小姐终归是十四爷的福晋啊。” 望着翠珠一脸恳求,我叹了口气,女人啊,总是看不开放不下。那边十四爷已经撩袍跑起来,我怕他坏事,急忙拉着翠珠也赶过去。却见十四爷远远的站在马车旁,却并不上前,只是痴痴傻傻凝望着车帘。丁三伺候在一旁,也不知如何是好。我上了马车,姐姐见是我,问道:“十四爷呢?好妹妹,让我再见见他,可好?” 我牵着姐姐的手,让桑娘撩起窗帘,看见立在不远处的十四爷,姐姐脸上挂着笑,沉重而缓慢的抬起手腕,朝他的方向挥动了两下,道不尽的是无限的悲凉。 十四爷脸上的痛苦和煎熬一瞬而过,很快消逝不见,想是从未有过。不过只是骤来一场风雨,险些惊扰了赶路人而已。 第十八回 第十八回 虽然十四爷没有明说是休了姐姐的,可大家都知道,姐姐还能不能再回那宅子里,前途迷茫。不说现在十四爷的态度,就是将来,侧福晋诞下孩子,姐姐挤在中间不过是徒增伤悲而已。 马车轮一刻不待的匆匆滚过,似乎从古至今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姐姐微闭着眼睛靠在我怀里,十四爷独自站在高大的门楼下,脸上说不出是否悲伤的神情,只是那一刻,我心里突然产生疑惑,也许我从一开始就戴着有色眼睛去看他。 知道他今日所作的一切不过是来日痛苦的根源,可已经没什么能阻止他的。既然这样,我只需将姐姐拉得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当一切只剩下苦难和煎熬,至少身体还是健全的。 姐姐回来后,府里上下都笼罩在一层阴云中,首先是阿玛,他如何也想不明白,一向同姐姐恩爱的十四爷怎么会如此决绝,更让他难以揣度十四爷的意思。一条绳上的蚂蚱何时需分两下。乌图对姐姐的态度更是冷淡到不行,每每来园子,说不上几句话,掉头就走。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野心,渐渐已不是那个能为我摘葡萄的少年。时间并没有刻意延缓我们彼此之间的距离,远去,成了注定的结局。 那日我大闹十四爷府邸之后,乌图同我的感情,只剩下恭敬,绝无半分亲切。进园子总是先向我请安。他果然同大哥不像兄弟。大哥果断直爽,是是非非,清楚透彻。而乌图至少表面上是优雅的,城府渐深,看着他的眼睛,常常让我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不过是他掌心的一样东西,随意支配。 因为姐姐的关系,乌图如今在十四府里也不怎么受待见,脸色也日渐阴沉起来。我总觉得有什么要说点的必要,于是设了简单的家宴,请他过来,也请了姐姐。姐姐气色好了些,只是精神不济,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床榻上昏睡。 乌图来时,天已经擦黑,他似乎兴致极高,没进园子就听见他大声说话,破天荒的喊了两声姐姐。姐姐也是极高兴,她总觉得自己亏欠乌图的,连累了他。 席间我问乌图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怎么这么高兴的。 他一举杯冲我说道:“哦,没什么,就是十四爷准了我进厅议事。” “议事?”姐姐疑惑的问。 乌图神色不屑的瞥了姐姐一眼,道:“皇上日益看重十四爷,朝中诸事都同十四爷商量,还委派十四爷独自处理朝事。十四爷如今是颇得圣眷,连八爷也望尘莫及,就是九爷和十爷,如今也是跟着十四爷了。” 乌图说得眉飞色舞,姐姐心头欢喜,酒也多喝了两杯。等餐具收拾下去,我让桑娘先搀着姐姐回去休息,留着乌图说话。他也并不诧异道:“十四爷还说呢,姐姐终归是要找我的。我也一直候着呢。” 我问他:“你如今在十四爷府里谋了差事,他待你如何?” 乌图眉头一皱道:“这个不打紧,只要有真本事,就不怕十四爷瞧不起咱。” 我道:“当日你不过因着姐姐去十四爷府里做伴读的,如今既然姐姐回来了,你何必……” “姐姐。”乌图打断我的话,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道:“十四爷说咱府上出了个女诸葛,我到还不相信的。我的事姐姐就不用操心了。何况,阿玛如今也依仗我呢。姐姐,乌图酒气有些上头,先回去躺着了。” 乌图出门,正撞上桑娘回来,他一扭头多看了几眼。 我心里琢磨着十四爷的话中话,也没顾忌得上。心里想着,我如今即便是什么都知道,可又能如何,不过只是等待而已。 十二月,皇太后不豫。康熙日夜守在宁寿宫内,罢朝数日,朝中大小事务皆问过十四爷的意思才上报,一时间人人都认定了十四爷必定是太子的人选。 十四府邸外终日车水马龙,他如今聪明了,只对外称病,拒不见客。府里往来的也都是往日同好和朝中要紧大臣们。那些巴结的人走投无路,居然不知听说谁的,摸上阿玛府上,请求阿玛能够引荐又或者美言几句。可如今就是阿玛见十四爷一面也是万难,何况推荐别人。阿玛一怒之下,将其连人带物扫地出门。 想象那混乱的模样,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不过,四爷这个时候来,却是出乎我的意外。 自打从宫里回来,我就没在见过他,不是刻意的躲避,只是想着一时也没有见面的必要。虽是隐有不安,可却也无可奈何。 刚过晌午,我抱着暖炉正从姐姐屋里回去,翠珠急匆匆的来寻说阿玛要见我。我只当阿玛闷得无聊,没事又来找我发牢马蚤,也就会说马上就去,可依旧进了自己的屋里,让桑娘准备热水,脚面上已经冻木掉了。鞋子还未脱,丁三又火急火燎的过来说阿玛要立刻见我。 我叹口气,让翠珠取双干净的鞋子换上,往阿玛书房赶,一边问阿玛所谓何事急匆匆来找我。 丁三脸上神情有些不对,说道:“是四爷和十三爷来了。” 我一惊道:“十三爷?十三爷什么时候出来的?” 丁三看了我一眼说:“小姐,您不出府是不知道的。让十三爷回京是皇太后的旨意,皇上自然也没说什么。” 历史上十三爷不是一直囚禁到雍正上位后吗?难道是我记错了? 我又问:“你可知道他们来做什么?” 丁三摇摇头说:“奴才守在外间,老爷让奴才来寻小姐过去,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到了阿玛常住的园子,书房内的门窗紧闭,偌大的园子一个人也没有。丁三送我到亭下说:“小姐,您自个过去。老爷说了,让奴才在这里守着,免得不知事的奴才闯了进来。” 我点点头,踩着没踝的厚雪,走到书房前,里面静悄悄的。难道来人已经走了。我轻唤了声:“阿玛。” “进来。”回话的居然不是阿玛,声音熟悉,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我哦深吸口气,推门进去。只见阿玛跪在书房中央的大厅里,四爷坐在上首,旁边是位身着石青色马褂的男子,一抬眼,见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我,眉宇间似是会说话般灵动。 他正是当日我在林中所见的男子,当朝十三阿哥,胤祥。他见了我,三两步走上前来,作势就要拉我手腕。 我身子一低,避了过去,连忙弓身行礼,道:“四爷吉祥,十三爷吉祥。”我又看了眼阿玛,自打我进屋子,他就没抬头看我。 四爷一伸手道:“起吧。阿鲁大人也起吧。”阿玛这才起身,略微看了我一眼说道:“那奴才先告退了。”四爷一扬手,阿玛退了几步,开门出去。 我一扭头过来,不知何时,十三爷已经堵到面前来,回头对他四哥说:“四哥,你还别说,这丫头要是再路上见了,一定不认识。算算也有五年的时间了吧。看来,宁丫头是真的忘记我了。” 他面子上虽说是在说笑,可笑意却丝毫没进去眼底,只是空茫茫的一片望着我,说不出的寂寥和落寞。我心里一阵抽痛,想着十三爷如果知道他面前站着的人并不是当初的蕙宁,会不会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我从他身边绕过,走到四爷面前,低头说:“四爷,是有什么事吗?” 四爷起身问道:“你近来可有收到乌泰的来信?” 我一愣,摇摇头。上次大哥离京去四川后就再没消息,我也只当着军中诸事繁杂,他一时间忘记写信,可听他们二人问起,心突跳到嗓子眼,忐忑的说:“大哥……大哥……出事了?” 十三爷拍着衣袖,笑道:“乌泰可好得很啊。巴蜀之地素来人杰地灵,还能委屈了他不成。” 四爷从袖中取出封信交到我手上说:“这是你大哥让我转交给你的。务必亲自交到你手上。” 我一琢磨,看来大哥是给我写过信的,只是不知为何被扣住了。 难道是阿玛?他为何要扣大哥写给我的信件。我们往来书信中并无要紧的话,不过是保持联系,偶尔发发牢马蚤之类的。这样的家信,阿玛为何要扣的? 四爷看了我一眼说:“蕙宁,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十三爷打断四爷的话,有些惊慌的叫道:“四哥,不可!” 四爷依旧云淡风轻的看着我说:“你觉得皇阿玛属意的人会是十四弟吗?”他面子上冷冷清清,只是眼睛里透着股笑意。十三爷在一旁急得直跺脚,一边不住地对我挥手。 我有些不解的说:“四爷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说:“既然问了,也就不怕你多想。你阿玛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可你呢?” 心里波涛汹涌,面子上去隐隐露出不快的神色来。我冷笑道:“这很重要吗?”四爷低头望着我,眼睛是看着我没错,可视线又似乎不落在我身上。天知道,我自己现在在做什么,跟未来的皇帝讨论大权会不会易转他人之手?还是扭转乾坤保命要紧? 十三爷在一旁叫道:“四哥,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欢这丫头搀和进咱几个里面,今天,就算了吧。她一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 四爷的眼神依旧步步紧逼,看来今天他不只是来送信的。 我凝视着四爷,缓声说道:“自古以来,圣意难测。何况是当今万岁爷。别说是我了,就是四爷也不是能揣摩得了的。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四爷是明白人。这道理不用应该是知道的。” 他眼里的笑意瞬间膨胀,扑面而来,耳边传来他的笑语道:“当年皇阿玛的话果然不错。苏尔佳蕙宁,二岁能读书,三岁能成章,八岁通读万卷,十岁能谋进退。只可惜是个女儿家,否则必成大器。如今看来,巾帼不让须眉啊。乌泰要是有她半分玲珑,也少了我们太多心思。” 我攥紧的手心里冰凉一片。 我心想,只怕若是你们知道面前的这个人通古今,也就再没我活命的机会的。不过这个苏尔佳蕙宁居然有这么出众的历史,我倒是头一回听见,想想她满屋子的书籍,还只当是闲来无事,随便翻翻的,看来这丫头是真的把书都读进肚子里去了。只可惜,如今不知身在何处? 我这么一下子随便穿越来,不是让他们损失了一代良才? 十三爷站在身侧,轻声问:“想什么呢?” 我忽的想起林中那日行径,连忙后退几步,一时不察,几乎撞到四爷身上,他却伸手一接,仿佛无心而为,待我站好,才收了手去,对十三说道:“信也送了,话也问了。走吧。” 我却突然叫住他:“四爷,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你说。” 老十三神色不解的望着我们,有愤愤不平之色。我看着他,他看着四爷,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终于,十三爷甩甩手,拉门出去了。 “说吧。” 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只觉得背后被他手掌触碰过的地方一片冰凉,我尽力的站直身子,道:“将来,四爷继承大统,可否放过这园子里众人,让我阿玛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他也看着我说:“这是要求?” 我道:“不,是恳求。” 他笑说:“你如何断定将来是我,而不是十四弟?还是这话你早对十四弟也说过?” 我摇摇头道:“我只是求平安罢了。虽然不容易,但还是想试一试。” 四爷却道:“当你发现人生之中痛苦和灾祸是理所当然时,你该会知道,平安不是求来的。” 我叹了口气说:“那四爷是不答应了。” “你不是能断古今,我答不答应,你应该是知道的。”他冷笑道。 我扑通跪在地上说:“如果这样,奴才只求一死,来保全他们。” 他似是怒气上头,一把攥住我说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我凉凉地笑说:“四爷可有给奴才选择?阿玛他们又有什么错呢,不过是……” 他突然松开手,遥遥举起,似是怕沾到什么,没再看我一眼,出去了。十三爷候在雪地里,见我出来,回头一笑道:“哪天我送酒钱,再来。” 等他们出了府门,阿玛才进书房,看着我手里的信,叹口气道:“蕙宁,阿玛希望你不要卷入这些里去。阿玛真不想看到骨肉相残的局面。乌泰和乌图已经是无路可退了,但是你有,你何必非要汤这浑水呢?” 我看着阿玛,突然觉得一切语言都在此刻变得无助,我没有办法向他解释面前的少女并非是他的女儿,更没有办法狠下心来弃他们不顾。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那是怎样的一部分呢?好像是因为他们,我必须来到这里,必须承担即将要承担的一切。 或者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遇见他们。 第十九回 第十九回 十二月末皇太后薨逝,皇上也龙体堪忧。 整个北京城在一片洁白的覆盖下,被乌云和惶恐笼罩着,连一向明媚的紫禁城也郁郁寡欢。 为了体恤万岁爷的哀情,往年除夕夜的烟火也一并取消,越发显得格外的冷清。我同姐姐吃完晚饭,姐姐被姨娘接回去守夜,因为我实在不愿意陪着她们毫无交谈的枯坐一夜,早早的退下,让翠珠翻出件厚实的斗篷,独自出去走走。 想在现代时,每年过年时,大部分时间都是被七大姑八大姨占据着,陪着她们说笑,又或者帮忙伺候她们的娃娃,好不容易空下来时间想跟朋友们聚会,大家都拖家带口,互相攀比着谁过得最不幸福。 当然,白雅兰总是那个最不幸的一个。 大学毕业后,大家都是很快找到各自在社会上的位置,做教师的有,跑保险的也有,卖手表的也有。就算是再不济的工作,也能混个出人头地。只有我年复一年在老爸的牙医诊所里卖命,忍受中老妈的狂轰滥炸。那时候,总觉得,如何可以再来一次,我一定要在最开始时就选择远走高飞。如果可以选择来生,我宁愿做海边悬崖上的一棵树,长在陡峭的崖壁上,有事没事看看天往往海,等待着某一天枯老再死去。这样没有勾心斗角的活一生,在老爸看来是没出息的,懦弱的避世姿态,是消极的,颓废的,甚至是危害社会和平的。 但是老爸一定不会想到,我真的可以重来一次。 我希望有一天,哪怕是住在深山老林里,自己依旧是自由的,开心的。 虽然除夕夜大街上临时解除了宵禁,可是只有三三两两急匆匆赶路的行人。大多都是埋头疾走的,偶尔有巡逻的士兵过来,见我的装束也只是多留意几眼,并无人上前询问。 没有目的地,如同第一次踏在这片寂寥的土地上,呼吸着丝丝悲凉的空气。同四爷的对话,忽然让自己苍老了许多。姐姐离开十四爷的府邸,其实我心里是高兴的,因为知道他最后的结局。宁可姐姐如今痛苦不堪,也不想让府里上上下下,他日深陷牢狱。可十三爷如今却并未如史书中记载,被幽禁于养蜂夹道。 历史是冷冰冰的文字,我站在这片星空下,才是如此真实的。 我的每一个毛细血孔都在呐喊,我这么做是对的,选定四爷才是万无一失的。可却不知为何,心里某一个地方,无法压抑的隐隐刺痛着,像是一不小心被谁扔进去一根针。 可惜,眼下,时不待我,我已经上了那条在与汹涌大潮搏击中注定会胜出的大船,余下的,不过是如何自保和多求平安。 阿玛说,额父临终前一直希望我能替他扶灵回西北,再也不要回紫禁城来。后来是阿玛舍不得,他一方面担心我忍受不了西北恶劣的环境,另一面,他总是有些期望放在我身上。如今,阿玛注视着我的眼睛说道:“阿玛后悔了。” 阿玛后悔的并不是没能让我退出漩涡,而是悔不该,我几乎站在同他对立的一面去。阿玛一定是很伤心,才会说出这番话的。 我心里难过,脚步也不由的慢了下来,不知不觉中,也忘了留意是走到哪里。夜深风冷,才想找个避风的地方,忽见,面前就是一间酒馆,想也没想,便走进去,寻了张避风的桌子坐下,正叫杯酒暖身,听见身后有人笑语到:“这不是苏尔佳府上的宁格格?” 我猛一回头,见九爷领着一帮人正从旋梯上往下走,不多时已站在我面前。那些个人见着我,纷纷上前行礼,我端坐着笑道:“九爷好兴致啊。怎么不在宫里孝敬皇上呢?” 九爷选了我对面的长凳坐下,道:“孝敬皇阿玛的人又不少我一个。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自个园子里呆着,跑出来做什么?” 我举了举手里的杯子,道:“同九爷一样,出来讨酒吃的。” 九爷面色一僵,立刻起身道:“我看还是送你回去吧。好歹一个姑娘家,外面总归不安全。” 我笑说:“天子脚下,谁能奈我何?” 他有些生气道:“你回不回?” 我转着面前的杯子说:“九爷先回吧。回头自然有人来接我。” 他一甩袖子道:“四哥在宫里,十三弟怕是人在别院,若是你等这两人,怕是要落空了。” 我心里本来就有三分悔恨,七分气恼,见他如此说,更是气上加气道:“既然九爷知道我在等谁,何必非要多此一举呢。我等到也好,等不到也好,同九爷何关?再说,让九爷送一趟不打紧,只怕明日这城里的风言风语可要淹死我了。九爷,您还是先走吧。” 他估计是气极了,啪的拍声桌子,扭头就走。那几人又再跟我请了退安,三两步追上去。 今天晚上,皇上在宫里摆了家宴,一众阿哥,却独独只准了四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独自前去赴宴的。只怕这时间也估摸着要回了,这条道是通往十四爷府邸的必经之路,我喝了两盏酒,虽有些未尽,却也只得作罢。万一碰上老十四,又是一顿废话。 出了酒馆,冷风一吹,也清醒了不少,顺着来路,踏着积雪正要往回走。忽闻身后一阵马鸣,冷风从颈间穿过。 四爷冷然的声音也跟着传来:“上来。” 我却没料到会碰见他,一时间怔住了。他身边的仆从已经在马车一边放了架子,伸手扶我踩着,上了马车,见里面并非只有他一人,十四爷也在,歪着坐在里面,似乎是睡着了。 四爷解释说:“十四弟多喝了几杯,我送他回去。” 这却是奇怪的,即便是十四爷敢在宫里醉酒,自然也有随身的仆从送回。不过又一想,如今四爷在皇上面前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由他送也不是什么稀奇。这条路是通往十四爷府邸,阿玛的宅子却在另一头,面上堆笑说道:“四爷,我可以自个回去的。已经很晚了。” 他看了我一眼说道:“喝酒了?” 我答道:“天气寒冷,喝了两杯暖暖身子而已。” 他没再多说,只是微闭眼睛,一副假寐的样子。马车本来就颠簸,加上十四爷横躺在里面,地方愈发显得小些。我弓着身子,紧缩在一旁,畏手畏脚,就怕挨着那醉鬼。 十四爷躺着不舒服,迷迷糊糊伸手来抓什么,嘴角裂开了笑,睁眼见着我,笑说:“蕙兰,你回来了。我告诉你,额娘没让我休你,只让你……只让你……” 我心里一阵抽痛,抬头见四眼一瞬不眨的盯着我看,忙伸手拭去眼角的泪,马车却是渐渐缓了下来。 我撩起车帘,眼看着十四爷的府邸就在面前,门口一片灯火通明,十四爷的嫡福晋完颜氏守在门口,几个小厮见着马车立刻迎了上来。车帘一掀,只觉得冷风猛然灌进来,连着打了几个冷颤,酒气早就没了,只是觉着冷得厉害。 因我坐的位置靠外,也先下了马车。完颜氏先是见到我,面色一惊,很快掩饰过去笑道:“格格,这么晚了,还劳您送爷回来。” 我撇过脸,也不搭理她。那次同她动手之后,每每见到我也是三分客气,七分怨愤。即便是当着十四爷的面,也没有她开口的余地。可如今,她这副当家主母的气焰十足,我愈发懒得理她。更何况,我姐姐又离了这府邸。 听说十四爷待她也不错,并不是独宠另一位侧福晋。看来少了姐姐一个,却因祸得福了一屋子的女人。 四爷送十四爷下来,又差人换了车里的暖炉,十四爷府里吵吵闹闹一阵喧哗过去,复归寂静。我上了马车,没多做停留便离开了。 四爷突然出声道:“阿玛今日说十四弟能堪当大任。” 我笑道:“当年皇上也是这么夸二阿哥的。” 他也笑了笑说道:“你就这么肯定?” 我说:“四爷,我既然压了赌注,就决计不会一开始就想着自己会输。何况,皇上只是说说而已。如果真是下了决心,早早一道圣旨,不是断了所有人的心思。再说了,皇上心里清楚的很,十四爷背后最多的依旧是八爷的势力。这才是忌惮的源头。” 他又说:“前些日子,八弟病中,皇阿玛让他出了别院,回府医治。” 我冷冷一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已。” 马车外的景致却是自己不曾见过的,疑惑的看着他,他却不答,目光肆意的从我脸上划过。如此片刻的宁静,却不知道,何时一阵狂风掀起,自己已是站在船头的人。 我望着他,心里百感交集。面前的这个男子,恐是多少女子心中幻想的。只是自己与他,不过也是盘中的一颗棋子,用过后,丢在一边就好。 我陪他度过这一遭,换取心中所想的平静生活。 马车一直停在雍王府门前,驾车的小厮掀起车帘,低声道:“王爷,到府了。” 他恍惚睁开眼睛,好像才意识到车里还有一个我,淡淡的说:“福晋呢?” 小厮回道:“在门口守着呢。” 下的马车,见昏黄灯光下盈盈站在位绿袍女子,见着我们迎上来道:“王爷,这位是?” 我忙福身给她请安,听见四爷说:“苏尔佳府里的格格。”又转身对我说:“去书房等着。” 那小厮领着我先行,跨过门槛时,一回头,此情此景,恍如隔世。 我在书房候了半天,小厮送来暖身的姜汤,说道:“王爷已经差人去格格府上了。怕是这会就有人来接格格回去。” 我一笑,心想,只怕未必了。 小厮刚退下,四爷已经换了身便装走进来。见着我只是端着瓷盏,道:“总是比酒好些的。” 我闻言放下瓷盏,说:“四爷让奴才过来,怕不是喝姜汤这类的事吧。” 他走进内室,唤道:“进来。” 我跟着进去,只见里间的茶几上摆着棋局,他坐在黑子一边,眼看着已经大敌逼近,而再看白子却是来势汹涌,两股势力齐头并进,势如破竹。正和着眼下的一切。心想,他如今忌惮的不仅仅是八爷的势力,还有圣恩正浓的十四爷。十四爷外有八爷做后援,内有德妃娘娘的帮衬,眼看着就要大势所向。而他不过是稳稳守住自己的狭窄地盘,并无进退的机会。 我取过一颗黑子,在白子中央随意一放,收着手站在一边。他一脸疑惑,看了棋局半响,问道:“你这是胡乱丢的吧。“ 我一笑道:“对啊。按牌出牌,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制胜需出奇。“ 他又问:“出奇就是胡来?“ 我白了他一眼说道:“四爷,胡来也有胡来的好处。眼下朝中都知道你才是他们的劲敌,恐怕连皇上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如今,不管做什么,有心人都能跟着揣测四爷下一步的意思。怎么样才能让他们猜不出,又能暗中布置好棋局,这才是本是。“ 他神色一怔,道:“怎么说?“ 我略想了想说道:“无外乎,内有谋士分近忧,外有将士分远虑。四爷要的棋子,应该是退能守全局,进能出奇兵而已。“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终不能直接告诉他,需要拉拢那些人,给他一个名单,这样一来,这个皇帝岂不是我送给他的,将来哪里还有我活命的机会。 他盯着棋局,猛一伸手,掀了盘子,黑白二子瞬间搅合在一起,没了阵法,却依旧清楚明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他捏住一粒黑子说道:“十四弟真不该将你姐姐送了回去。” 我心里想笑,自己不过只是顺应历史而已,即便是十四爷跟姐姐依旧恩爱如初,我应该还是会有自己的选择。历史就是历史,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力量而改变。 第二十回 第二十回 光阴流转,时间的车轮一直铮铮有力的向前滚动着。无论我怎样缩紧脑袋,该来的还是要来。 康熙五十八年,二月,□。举世哗然。满朝文武将相无不心惊肉跳,惶惶不可终日。 近五月,将军额伦特奏报:拉藏汗遇陷身亡,其二子被杀,□和□均被囚,不明生死。 又六月,颇得圣眷的大学士李光地卒,皇上亲命恒亲王前往祭酒,徐元梦护其丧事。又新任命大学士齐合。 康熙端坐在龙椅上,面对着底下一众大臣连连叹气道:“难不成我泱泱天朝,却无一人敢前去迎战的?” 不过只是刚跨过一个年关,康熙的气色却丝毫没有好转,面上血色极淡,多年不再书写的右手轻微的颤抖着,话语间霸气犹盛,可也多了几抹孤家寡人的凄凉意。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瞪瞪你,都是垂着脑袋,不敢啃声。前方战事紧急,后方却无用兵之将。这其实怨不得大臣们个个自保,只是统帅三军,名义上风光无限,可将在远方,朝中没有可靠的力量,保不准皇上哪日忽听谗言,忌惮起自个儿,那可是会被灭九族的。于是,无一人敢独自上前来。 康熙是气急了,把手里的折子狠狠的扔在地上,正要让李德全退朝,忽见十四阿哥上前几步,跪倒在地朗声说道:“皇阿玛,西北战事一日不平,恐日后祸端不休,儿臣恳求皇阿玛出兵!”康熙看着十四爷,用颤抖的右手压紧着膝盖,唇边全无一丝笑意。 十四阿哥刚说完,九阿哥和十阿哥也跟着跪拜,恳求皇上出兵镇压。一直冷眼站在一旁的八爷,这时也跪倒在地说:“皇阿玛,可初生牛犊不畏虎,十四弟虽初次领兵,皇阿玛平日里也常夸十四弟颇有大将之风。儿臣以为,由十四弟领兵出征,一来扬我皇威,二来也可以历练十四弟的年少气盛。” 八爷说完,只是垂首低头,也不理会九爷和十爷不解的眼神。 康熙遥遥的看了眼十四阿哥说道:“老十四,你愿意领兵出战?” 十四阿哥脑袋抵着地板,说道:“儿臣愿为皇阿玛分忧,比当竭尽所能,平复西北!” 十四阿哥刚一说完,朝中大臣便纷纷举荐,说起十四阿哥往日的威风,暗道其英勇善战,必能早日凯旋归来。 清梦断魂(清穿)第7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九阿哥更是说道:“皇阿玛,您平日里总夸赞十四弟,此番必能马到功成,为我大清立下赫赫战功,扬我大清国威!” 康熙当朝并没有表明态度,只在散朝后,让李德全再次传了十四阿哥觐见。两人屏退众人,在书房中足足谈了两个时辰。看来,康熙是要重用十四爷的,可他依旧忌惮八爷党的势力。当年他一手拉拔的太子,被索额图教唆结党营私,企图篡位。他就是将索额图活活饿死都还不能解气。后来,又是八阿哥,朝中大臣联名保奏其有太子之能,堪当皇储之才。惹恼了康熙,怒斥他不尊不孝,不仁不义,恨不得与八爷断绝父子关系,已警示众人。 康熙看太多了。他的这些儿子们个个都为着皇位用极了心思。他们越是觊觎,他就越不愿意让他们得逞。何况,作为一个父亲,他实在不愿意看着孩儿们一个个骨肉相残,手足相争。 因此,他用十四爷必定是有条件的。至于条件是什么,大概只有二人知道。 不多久后,康熙下旨,任命十四爷为抚远大将军王,加封王爵,十二月统帅西征之师,更命诸王贝勒贝子朝中大臣并列相送。 阿玛听闻这个消息,一边叹气,一边忍不住高唱。唱着唱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十四爷封了乌图官职,也在出师名单之列。乌图在府里愈发扬眉吐气,好几次,故意在姐姐面前说起十四爷如今是何等的威风,又说前来拜会的车子都堵到街前了。姐姐也是面带喜色,缠着乌图说个不停。我只是笑而不语。 十四爷今日再威风,胜家总是只有一个的。 四爷如今对朝中诸事,皆不理会,全心全意扑在自家的园子里,常常送些自己亲手种植的果蔬送去宫中。在府里也只是同一些闲散人士聊些佛经,论些道法。渐渐的,同德妃娘娘的关系也有所改善。 我如今和十三爷兄妹相称,到也是雍王府里的常客。 至于林中的事,我们再也没有提及。他待我如同初见般,一不殷勤,却也不客套。阿玛先是生气,可后来见不是办法,由着我。翠竹说起我从前和十三爷的情谊,听在耳里,不过是别人的故事,同我何干。加上十三爷性子急躁,就算是我不想探听点什么,他都能交代得一清二楚。 每每到雍王府总是第一个见到他的。十三爷的酒量是极好的,说是被关在那林子里,无所事事,不知不觉喝得多了。酒品却是差了一些,每回醉酒,便不依不饶的扯着我腕子说些旧事。起初我好奇也就听听。可他愈发无所顾忌的说起来,又是同翠竹说的并无相似地方,我也就再懒得睬他。 每当这时,四爷总让府里的仆从送十三爷回去。又宽慰我,如今阿哥们哪个不是有封号,最不济的也是个贝子的。可十三依旧只是个阿哥。连府邸也还是我们几个帮着建起来的。他心里烦闷,你就多担待些。 说来也是,要真是论大将的才干,十三爷未必会输给十四爷。听翠竹说,有一年北上行围,有只白虎惊了圣驾,当时驻守的士兵只敢围却不敢攻,后来十三爷设计引开了白虎,两拳把它给揍死了。皇上大喜,赐了十三爷好些赏赐呢。再想想如今,十三爷连皇宫内也极少走动,身份颇有些尴尬。十四爷如此圣眷浩荡,他却只能埋头在四爷的院子里喝酒。 只是,德妃娘娘再也没提过让我入宫的事。想来,是因为我上次大闹十四爷的府邸吧。 每次外出,我都换上男装,同十三爷行走街上,虽有人认出来,但也没人敢多嚼舌根。闲言闲语是有一些,我全不在意,自然也就不能伤我。四爷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待我更是极好。她起初以为我是同十三爷交好,还几次三番想要撮合的,可后来不知怎的,也就没再多提。 有一次,福晋还打趣道,让我干脆搬进园子里住得了,免得十三爷每回跑了多少冤枉路。我看了眼十三爷,只是笑。他却连连摆手,想要撇清关系。 等到十二月,十四即将出征时,却是去了阿玛府上一趟。这是自从姐姐回园子后,他第一次登门。阿玛自然又惊又喜,让姨娘好好打扮了姐姐。可如今姐姐却是淡淡的,见了十四爷脸上神色丝毫未变,往日的担忧和不舍全部无影无踪。十四爷有意表明,想来姐姐如今身子大好,接回王府中去。可是姐姐当面就婉拒了。十四爷当初并未真的休了姐姐,如今来接姐姐回去,却也是情理之中,见姐姐拒绝,面子上挺不自在,说了还会再来,也没多留,就回了。 阿玛那日怒斥了姐姐,说了许多重话。说姐姐不知轻重。后来连三纲五常都搬了出来。可姐姐就像是一潭死水,不管你丢进去什么,统统毫无反应。她跪在地上,等阿玛训完,不过是起身谢过,转身回园子时,脊梁挺得笔直。 翠珠问我说:“大小姐不是一直等十四爷来的嘛。怎么来了,又拒绝的。十四爷如今出征在即,还不定什么时候再回来,大小姐这样不是白白浪费机会了。” 我却是能或多或少明白姐姐几分心思。往日的恩情被时间消磨是其一。自打回府后,姐姐日夜盼的不过是对方的回首顾盼,夜夜梦回中,那人都是执手跟前。可真正面对却又是另一回事的,已经被梦境消磨了太多的喜悦,留下的只是等太久的怨怪。再其二就是,姐姐如今回府,已是不同往昔。再说了,十四爷不再府上,她的日子会更加难过,到不如待在阿玛府上自在得多。 姐姐更知道的是,轻易送到嘴边的,再好也是会打折扣的,到不如让他日日念着,心里挂牵来得更好些。 十四爷出征后,前方谍报连连,满朝恭贺。皇上也在言辞中大肆夸赞他。十四爷在朝中有九爷十爷帮衬着,用兵在外,诸事都时时向康熙禀报,免了其疑心。对此,四爷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而在我,不过一切风平浪静,距离真正的风潮还早得着呢。 我闲来无事,总喜欢逗弘历玩。四爷府里管教甚严,别说大声喧哗了,就是偶尔笑声高了些也会引来麻烦。我自是客人,顾不得那些。弘历每日一早便被叫起读书,稍有懈怠,免不了一顿叱责,皮肉之苦也是家常便饭。不过只是七岁小儿,更是天真烂漫时候,却独独摊上这样严厉得父亲,好好的一个童年被摧毁得支离破碎。 好几次,我偷偷拐带他出府逛街。他对外面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新鲜好奇,起初还绷得紧紧,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可渐渐,玩的多了,同我也熟悉了些,才渐渐显露出孩子的本性,只是一面对四爷,全都烟消云散,规规矩矩的对我磕头。与弘历同岁的弘昼看起来就没规矩得多了。 弘昼有一次问我说:“姑姑,你喜欢我阿玛是不是?”弘历正要呵斥他,我一口热茶没咽下去,呛得嗓子火烧火燎的疼,连着咳嗽好一会儿,见他却是不急不慌,一副我休要再装模作样的神色。我叹口气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弘昼面色不惧的道:“姑姑,我先问的,你还没回答呢?” 我再次叹口气说:“不是。” “你不喜欢我阿玛,为什么常常跟阿玛在书房里不出来?府里的姨娘们都说,阿玛会让你进门的。” 这回不仅是我,连弘历都目瞪口呆的望着弘昼。他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满脸笑意的说:“其实,相较其他姨娘,我反倒更喜欢姑姑的。” 弘历怒道:“五弟,不许乱嚼舌根,让阿玛知道,小心你脑袋。” 弘昼吐吐舌头道:“你不说阿玛怎么会知道。再说了,你上次不也是这么说的。你说你额娘待你还没姑姑对你好的。四哥,我说话假了不成。你啊,就喜欢装着,难怪阿玛喜欢你,跟阿玛一样。” 弘历突然起身道:“五弟,再说,我可真要告诉阿玛了。” 弘昼几乎不受他威胁,继续笑望着我说:“姑姑,我告诉你哦,上回,你喝醉酒了,可还记得,就那次跟十三叔喝多了的那次,我阿玛扶你啊,你拽着阿玛手不放的。想起来没有啊?你把阿玛的胳膊当枕头使,还骂阿玛背信弃义,说什么该打该杀。” 弘历已经忍不住上前堵弘昼的嘴了,可弘昼说的事情,我却全不记得,跟十三爷喝醉是有那么一回,醒来不过是睡在别院里,福晋说是我自己摸着门进去躺着的。弘昼说的那些,听起来想是别人的事。 我心里着急,拉住弘历,对弘昼说:“后来呢。” 弘历急道:“五弟,阿玛说了,那件事绝对不能说出去,可是要杀头的。” 弘昼见他松开,连连喘气说道:“我又没说什么,是姑姑自己承认的。” 后来我连连追问,弘昼却死活不肯再说,他被弘历轰走之后,弘历转身给我磕头道:“姑姑,弘昼不懂事,这件事情,就当他从未说过,不然,阿玛一定不会饶过他的。”说完又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我着急知道自己醉酒后,到底答应四爷何事,拉住弘历欲问,他却僵着脸死活不说,无论我怎么哄骗,也不肯再多说。 第二十一回 第二十一回 很久之后,我才忽然明白,那日醉酒之后的言语,才是我苦难的最源头。不过在当时,是并不知晓的,只是因着弘昼的话,四爷的府上渐渐的我也就少去了。 想着见面的机会少了,有些不必要的麻烦自然也是可以避免的。只是,十三爷往我阿玛府上来得也太勤快了些。连翠珠都说,十三爷如今是把咱府上当自个家了。阿玛虽没多说什么,可总碍着那张圣旨,对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即便是心中有火,可面子上依旧堆着笑。 说到十三爷,他可真是不愧对他十三疯的名号,总是想到哪出是哪出,全不顾忌自己的身份。我原以为,自打幽禁出来,他今日行事自然会稳妥些。可全没那回事。 初次来阿玛府上,一众人还在弯腰给他行礼,他自个已经不知所踪。好几次非要进园子寻我,我阿玛拦都拦不住。阿玛气得脸红脖子粗,赶紧叫我出来,送这瘟神离开。我对此只能摊摊手,心里疑惑,我当日在林中见到的男子,确实是面前这个人吗?为何两两一比较,分差如此鲜明呢? 翠珠每每都是笑着挤兑我说,这十三爷把咱的门槛都踏破了,也不见某些人动心思的。我明白翠珠话里的意思,可是十三一次也没当面提过,我连拒绝都无处下口,只得由着他一日疯似一日,胡搅蛮缠罢了。年初时,在后院的桂花树下,埋了几坛女儿红,十三来时,便取出一坛。本想着要送给他,他却倒好,让翠竹立马备了些下酒的小菜,坐在紫藤架下不肯走了。 园子里本来就是有小厨房的,翠竹收拾几下,便端了上来。十三爷挑挑面前的翠溜平菇笑说:“蕙宁,你拿这些就想把爷打发了?” 我笑说:“十三爷,您就将就着吧。外面未必吃得到呢。” 十三道:“这倒是真的,上回九哥还说你厨艺了得,差点叫人吞了舌头。” 我笑笑,未在说话。其实倒不是我厨艺精湛,只是他们这些个古人,吃惯了平日的伙食,偶尔几块汉堡便能漂亮的打发了。 十三爷来园子里,有时一坐就是半天,也不多话,喝喝酒,晒晒太阳,似乎是想着要把这一身的晦气晒了去。 年终时,大哥乌泰从四川回京来,也不在府里住下,只约了我在外间茶楼见面。他同阿玛和乌图之间的隔阂已是极深,再不是我三言两语可以缓解的。加上如今十四爷颇得圣眷,在阿玛眼里看来,大哥的所作所为简直是荒唐至极,毫无可取之处。即便是大哥如今在四川也较为得势,可阿玛依旧不正眼瞧他一下。 相较于大哥的处境,我能依旧住在阿玛府上,不知道是该感谢了谁的。 大哥约我的茶楼在街口不远,丁三送我到茶楼下,就说阿玛急着用车赶回去。我穿着厚重的斗篷,提着袍子,一步步走上二楼的隔间。跑堂的小二见我这番打扮,也不好上前阻拦,只是小声的说道:“小姐,二楼已经被一位客人给包下了。您要是想喝茶,还是到楼下,奴才给您拣个清净地方。” 我放下帽子问:“包下的可是苏尔佳乌泰?” 这时从楼上走出位黑袍男子,怒斥道:“大胆,将军的名号是尔等直呼的!” 我看了眼此人,没搭理他,只是好奇,大哥不过只是位军士,何时升做将军的。看那人一副恭敬的样子,心里愈发好奇。收拢着衣袖对小二说道:“给我备下两壶上好的铁观音,送到二楼来。” 那小二见我如此,也没再多说,收了银子,下楼准备去了。却是那堵在门边的人极其嚣张的大声道 :“爷的话你是没听见是不是?” 我扫了他一眼,继续往里面走。瞧见大哥正站在窗边,往下张望,估计刚才没瞧见我进来。我几步迈过去,一拉大哥的衣袖,笑说道:“大哥,我来了。”大哥猝然转身,脸上的神色还未褪去,满目的忧伤一闪而过,连紧蹙的眉头也来不及松开。 大哥伸手扶我站稳,不轻不重的拍在肩膀上道:“都这么大了,还是这样没规矩。你最近可好?”我抵着他身边,伸直着手臂,转起圈子,嘴里说道:“你瞧瞧我哪里有不好的样子。姨娘总是担心我再这样下去,保不住嫁出……” 转到一半,才惊讶的发觉,屋子里并不是只有大哥一人。四爷,十三爷还有一位未曾见过的美髯公。十三爷早已经是憋不住笑,双手撑在桌子上,见我望着他,终于噗嗤笑出来。四爷神色淡淡,一如往昔。那位美髯公似是有些诧异,指着我问四爷说:“主家说的可是这位姑娘?” 四爷点点头,端起桌上的杯子,我明明就看见他嘴角的笑意,还在那给我装冷酷。我仰脸瞪了大哥一眼,心里暗道,我丢脸也是丢你脸的。 十三爷笑道:“苏尔佳蕙宁,听四哥说你歌艺了得,只是这舞技实在不中看嘛。”那美髯公立刻起身道:“奴才方托见过宁格格。” “方托?”我疑惑的问:“你认识我?” 我只是一问,他人已经沿着桌子向我拜倒,嘴里说道:“格格与我有救命之恩啦。方某一直无缘以报,今日得见格格,方某已是……”八尺男儿,说着已经泪流满面,话语呜咽,泣不成声。我心中不解,望向大哥,见他也是面色疑惑。 老十三扶起方托说道:“方大人这是为何?” 我说道:“方大人,我们今日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何来救命只说。再说了,蕙宁不过是女流之辈,更谈不上恩情了。” 方托拱手道:“格格,您还记不得前年九月,在宫中之时,方托因为言语不慎顶撞了皇上,那本是灭九族的大罪。是格格突然闯入,恳求着拉了皇上离开,皇上当时也只是让臣回家闭门思过,并无责罚。从那之后,方某人一直寻着机会能报答格格的大恩。从今往后,方某的命就是格格的,方家上下几十口的命都是格格的。” 我听着他的话,连连摆手道:“千万不要。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而且那日只是无心之举。不降罪与大人的是皇上的仁慈。” 方托见我推辞,立刻转向四爷方向,拱手道:“四王爷,食材的话,请四爷不必记在心上,方某人收回了。从今而后,方某人肝脑涂地,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四爷伸手虚扶了一把,说道:“那是胤禛的荣幸。” 直到方托离开,我还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原不过是一场早早预备好的计谋,等着我和方托出场。全不过是演戏罢了。我有些生气,拉着乌泰的手就要往外走。老十三拦住我道:“你气什么?四哥这么做,你心里还不知道?” 我抬眼一笑说:“我是知道,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已,十三爷不必理会。假以时日,唱戏的角色对蕙宁来说,应该不难的。何况,我还有这么出色的师傅。”我横眼扫向四爷,他依旧只是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他雅静得如出水青莲,满身污垢的不过是我们自己而已。 大哥出声道:“小妹,不得无理。”我瞪了他一眼问:“你同不同我走?”大哥面色迟疑道:“小妹,我这还没完呢。”我气上加气,一甩他衣袖,迈步就走。我真不知道四爷是给我大哥喂过什么药,让我大哥这么听话。想我大哥出身也不差,即便是留在京中,某个一官半职也不是没可能的。可他偏偏就是信老四的,跑去四川那么远,甚至不惜跟阿玛翻脸。 我相信是因为我知道。那大哥到底是为了什么,能够让他这么拼命的。 康熙五十八年春。枝头的新芽还未长出,我身上还穿着厚厚的棉袍,缩在姐姐的园子里烘着暖炉,翠珠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寻我说,宫里来人了,让我去接圣旨。我换了身衣裳,只见厅中站着的是李德全身边颇得信任的徐武徐公公。阿玛跪在厅外,见我来了,急忙示意我跪下。可徐公公伸手一挥道:“格格不必了。皇上只是让奴才传个口谕。” “徐公公请讲。” 徐公公微笑的看着我说:“皇上说了,这些日子不见宁格格入宫,颇为挂念,特宣宁格格进宫伴驾。” 我一愣,没听明白,追问道:“伴驾?皇上要我入宫?” 徐公公一撩衣袖,客客气气的说道:“格格,这几日皇上下朝后可没少提起格格的名号。我师傅估摸着皇上是想听格格唱曲了,所以就问了皇上。皇上不但答应了,还准许你带着贴身丫头,这回,您可就要好生在宫里住着了。” 我看了眼翠珠,说:“皇上没说让我去做什么?” 徐公公翻翻眼珠子,道:“格格,奴才不过是奉旨而已。其他的也就不知道了。格格,您还是赶紧准备准备,明个一早,宫里就派人来接了。” 徐公公走后,姨娘一直拉着我的手又哭又笑,最后终是将我搂在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我僵着身子,任凭她几乎是要将我塞进骨头里去。阿玛不停的踱着步子,来来回回,简直是要把地板踩穿,好几次巴掌扬起来,却总是没有落下去。 翠珠本是一脸欢喜的进来,见我们个个一脸悲戚,脸上的神色来不及收下去,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她是注定了要同我一道进宫的。一来我是相信她的,二来,终究要找个能说话的人在身边,否则到头来,即便是死也不过是孤魂野鬼一个。 只是,不知道,康熙爷这时候让我入宫到底是为了何事。那样的念头应该是不会有的。他如今对外面都是视我为女般的善待,自然不会再有其他的想法。只是,突如其来的恩赐,与其说是恩,倒不如是祸。我仔细前前后后想了又想,还是琢磨不出,此番进宫到底是何居心。总不会只是要我再去唱唱曲,哄哄开心的。如今这样的关键时刻,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直到夜幕降临,我第一次没有撇下翠珠,领着她偷偷从后院的下门溜了出去。因为早先已经让丁三通风报信了,所以一出门就见到有两匹马在候着。我虽然不怎么会骑,可勉强还是能走一段路的。两人翻身上马,翠珠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真要去吗?” 要去,无论如何都要知道他的心意。 快到雍王府时,天空零零落落飘起了雪花,北风肆虐耳边,呼啸着。 领进府的小厮回说,十三爷正在王爷客厅里,怕一时半会分不开身,让我先在偏厅等着。自打出了府门,翠珠就十分不安。她以为我是来见四爷的。我正要同她说清楚,外面传报福晋来了。 嫡福晋进门,让丫头领翠珠先下去,只余我二人在偏厅中,她似乎是有话要说,晃着茶盏里的杯子,一荡一荡的,脸上的神色有些不悦。我生怕她误会了,赶紧开口说道:“福晋,我是来请十三爷一趟的。” 她微微一笑说:“嗯。皇上要宣你进宫了?” 我点点头。 “十三爷怕是帮不了你。倒不如去求十四爷的好。无论如何,他毕竟还是你的姐夫。他的话,如今万岁爷还是能听进去的。” 我依旧点点头。 “往后宫里自然还能见面的。我可是有些话要对格格说个明白的。” 我心里一凉,也猜出了几分,抬眼看着她。 乌拉那拉氏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拉起我的手腕,将一直白玉镯子不动神色的套在我腕子上,按住手臂,不让我挣脱:“十三爷自幼和王爷最亲近。这些年来风风雨雨里过来,十三爷的为人四爷最清楚不过。他脾气急躁,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忍不得,万一真出了个好歹,格格心里自然过意不去的。再说,王爷如今在朝中也是退了下来,保不保得住十三爷也不知道。格格是个明白人,这里面的是非好歹心里应该清楚的。” 我有些急切的说道:“阿玛手里是有圣旨的。” 她听后一笑,脸上神色更是淡然,叹口气道:“顺着皇上的意思,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可那道圣旨,格格还是劝劝你阿玛,早早忘了才好。皇上毕竟是皇上啊!” “是四爷让福晋过来的?”她点头,望着我的眼睛说道:“不管皇上是什么心思,格格都要牢牢的记得,如今这大清江山的主人还是皇上。谁的眼睛里容得下沙子呢。即便是容下了,时时碰一下都会疼的。四爷有封信给格格,让格格好生收着,待回府后再看。” 乌拉那拉氏从袖中取出封信,塞在我手心里,转身走出房门,听见她跟候着的小厮吩咐道:“格格有急事要回府去,快快备好马车。” 我攥着手心里的信笺,久久无法移动半步。心里一阵冷笑,我再如何天算地算,终究不过是沙盘里的一粒棋子而已,又能奈何。翠珠急忙忙进屋,见我神色不对,也不敢多问,替我取过斗篷穿好,搀扶着道:“格格,咱回吧。” 第二十二回 第二十二回 转眼入宫已经两个月时间,德妃娘娘说是碍于我如今的身份,永和宫的长房自然是住不得的。康熙于是下旨赐我一处别院,又赐了名号:怡然居,在远离乾清宫一里地的秋池边。屋舍是年前才翻新的,还能闻得见刺鼻的油漆味,里面伺候的宫女除了翠珠,又从德妃娘娘那里调来两个稍微年长的春桃和秋月,也算是德妃身边的贴身女官了,派过来跟了我,实在委屈了她们。 翠珠因是我从府里直接带过来的,论品级自然不如她俩。可我习惯了她的伺候,自然处处不离的带着她。至于院子里其他杂事,我也极少过问,由着春桃和秋月。好歹我也是个格格,在宫里也不怕有人寻我的麻烦。早先,进宫时的惶恐如今也淡得多了,康熙也并未派人来传昭,看来,只要我规规矩矩,并无大事。 不过是具身子,心境苍凉了些,在里面和在外面又有什么区别。 起初春桃还眼巴巴着有人来看我。想着小姐我同阿哥们来往密切,此番入宫,他们应该也是来拜会的。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除了李公公偶尔让徐公公过来问几句用度,再无半只鸟兽经过。 我也只是安分守己,每日读书练字,偶尔去秋池湖上划划船,再无其它消遣时间的法子了。同外界的消息更是闭塞,许是早早就有人下了命令,无论我如何尝试,也无法从宫女口中探出半点。只知道十四爷又打了两场胜仗,德妃娘娘给各宫都派了赏赐,赐给我的是一串佛珠,特意嘱咐我多多祈福。用意可谓是不言而喻。我便也就顺着大家的心意,在厅里设了佛堂,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早晚诵经祈福,图个安心而已。 一日晨起时,见进来伺候的不是翠珠,当下手忙脚乱,一把抓住春桃的腕子,恶狠狠的问她把翠珠弄哪里去了。春桃见惯了我云淡风轻的样子,何时晓得我本如此狰狞,打翻了手里的面盘,水洒了一地,人跪在水汪里,轻声道:“一早德妃娘娘来请翠珠姑娘过去。估摸也就这会儿回来。格格不必惊慌。” 我如今如何能不怕呢。脑袋不知道何时就不再是自己的了,更可怕的是,根本无从知晓原因,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马脚。歪在软榻上,让春桃先下去。从贴身的衣袖中取出当日四爷转托福晋送来的信笺。不过是八个大字而已,却是我唯一能坚持下去的动力。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那我也得能活到那个远吧。只是眼下这一切,着实难解了些。根本找不到出口,连勉强提供呼吸的气孔都眼看着要被堵死。 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远远的,就听见翠珠欣喜异常的笑声,叫人不由也跟着想笑。她跟我入宫至今,也算是倍受煎熬,何来如此笑过。见她推门进来,脸上全是喜气,像只欢喜雀,扑棱棱的飞到我床边,仰着脸,笑道:“小姐,好消息,要不要听啊?” 我收妥了信,没好气的问道:“有什么好消息?见到皇上了?” 翠珠对我的反应直撇嘴,却还是忍不住,叫道:“我见到大小姐了。” “姐姐?你是说姐姐入宫了?” 翠珠被我大声吓住,半天才缓缓说:“德妃娘娘下旨让大小姐回府了。大小姐终还是十四爷的福晋,早先十四爷不也是要接她回府的。这回是入宫请安的。十四爷连着打了几场胜仗,德妃娘娘待她也很好,得了不少赏赐呢。大小姐看上去气色不错。” 我连忙拉住翠珠问:“娘娘就是请你去见姐姐的?姐姐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问起我?阿玛可还好?” “小姐,你这样可不行。”翠珠一板一眼的说道:“当初入宫时,小姐心里可是跟明镜似的,知道前路坎坷,也早早做了决定。所以奴才知道,小姐是不会惹出什么事来的。可一听到大小姐,姐姐就全乱了分寸。小姐,您也别着急,等奴才伺候好您,打扮打扮,回头自己去问大小姐不就好了。” “我可以见到姐姐?” 翠珠点点头说:“娘娘问了奴才这些日子小姐的饮食起居,听了后直掉眼泪,说是没有照顾好。刚好大小姐跟几位福晋过来请安,于是让奴才回来请小姐过去叙叙。小姐,奴才可是一路跑回来的。” 永和宫内。 我到时德妃娘娘正巧去了里间更衣,姐姐和十四爷的嫡福晋完颜氏坐在外厅内,见我进来,完颜氏倒是机灵寻了个理由避开了。姐姐望着我,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苦楚说:“你瘦了不少。阿玛一直担心你在宫里的生活,怕你照顾不好自己。瞧你现在的样子,连衣服都快要撑不起来了。阿玛要是知道了……” 我拦住她伸过的手,问她:“姐姐为什么还要回去?” 她粲然一笑道:“我如今身子好了,自然是要回府的,你……” “姐姐,你还要假装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虚情假意,难道还不清楚吗?非要撕开血淋淋的伤口……” “够了。”姐姐出声打断我的话,将我搂在怀里,压低着声音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来只是让你放心,自会有法子接你出去的。” 姐姐说完,拍拍我后背,望着翠珠笑道:“翠珠,好好照顾格格。”翠珠低头抹了眼泪,重重的点点头。完颜氏这时走进来,小声道:“皇额娘过来了。”我看她一眼,她却只是微微额首,退到一边整理好衣裳,德妃娘娘已经走了进来,一进门就上前来拉住我的手说道:“丫头,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进宫才这些日子,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我由着德妃,视线一瞬不眨的停留在姐姐的脸上。姐姐这时候回十四爷的府里,必定是德妃娘娘的主意了,可是为何?难道仅仅只是给十四爷一个交代吗? 为什么她还是愿意回去,即便是看清楚了,明白了,难道就非要这样认命不可吗? 我倒是忘记了。反倒是我愚昧不可及。 即便那里是深牢大狱,因为那个男人,姐姐依旧是愿意的。 德妃娘娘说了些什么,我全没有听进去,也不过就是些假情假意的对白,不必暂用脑袋里过多的空间。 我到底算什么? 那次见过姐姐后,德妃娘娘总是寻着理由,让我去永和宫小坐,有时候说说话,有时候赶上完颜氏领着伊尔根觉罗氏前来请安。伊尔根觉罗氏诞下了个女婴,德妃本有意领到宫里来养,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因为我如今身在宫中,伊尔根觉罗氏对我总是惴惴,客气中透着些些畏惧和恐慌。我顾着姐姐如今在十四爷府邸里的生活,对她和完颜氏也是客气有礼。 八月塞上行围。 七月初宫里伴驾的名单就已经下来。李德全领着徐公公出现在怡然居,吓得翠珠当时就打翻了手里的盏子,伺候的丫头更是跪了一地。我僵直着身子,跪在地上,领了圣旨,也不谢恩。那徐公公不住的使眼色,李德全也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格格,皇上交代了,您可以带着贴身宫女,就当是给德妃娘娘做个伴吧。” 我问道:“谙达,我能去,是德妃娘娘的意思?” 李德全摇摇头说:“老奴这就不清楚了,皇上吩咐下来,奴才们也只是照章办事。”李德全让翠珠搀扶我起来,又叮嘱道:“格格,这些日子要好生调养身子,否则一路劳顿可是吃不消的。需要什么,只管跟徐公公说,皇上吩咐了,一切都依着格格的喜好来。这几日天气好,御花园里百花齐开,格格要是愿意,可以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这么说来,我的禁足令算是解除了。送走了李德全,翠珠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喜中反应过来,一直碎碎念叨。我连着叫她几声都没注意到。想来也是,我被关在着方寸之地,已经足足六个多月了。春桃和秋月想来是在宫里待得久些,也没觉得怎么样,我和翠珠一直被阿玛放养在府里,即便是我能收住性子,愚钝度日,却是苦了翠珠的。她每日替我担惊受怕,总觉得头顶上跟悬着把刀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一道圣旨下来,脑袋就要搬家。六个月,如履薄冰的日子,却依旧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康熙爷突然让我随行出围伴驾,更不知道是好是坏。 六个月了,四爷和十三爷全无半丝消息。整个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干净。我也好像一开始就住在这紫禁城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七月的紫禁城真的还美,满目堆集着绿意,空气中飘荡着清新的花香,天也特别的蓝,仿佛一眼就能望穿似的。这一抹亮丽大的湛蓝下,宫殿的黄瓦红墙显得格外的庄重和刺目,眼睛看得再远又能如何,身子不过依旧在这囚笼里。望穿了秋水,也只是徒增些许哀伤和眷念而已。 我若是在这样的地方终老一生,怕是到死也不能合眼的。 虽然禁令解除,可我每日除了早些时候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其他时候依旧待在怡然居里。即便是去德妃娘娘处请安,也是挑着早朝时间,自然也不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也不会遇见谁,碰到谁。每每来回都是挑着无人的偏僻之路,用翠珠的话就是和孤魂野鬼没什么两样。我心里知道,自然四爷这时候还不来找我,解除禁令不过只是一种试探,皇上心中仍有顾虑,我更加需要处处留心,暂且也是能相安无事。 这日,从德妃娘娘的永和宫回来,拗不住翠珠的软磨硬泡,非要从御花园绕一趟回去。我估摸着还未下朝,应该不会碰见什么人,于是就同意了。春桃和秋月也是一脸喜色,直说:“格格,这时间日头还缓些,等日头毒了,可是要回去的。” 我笑道:“好啦,这就去,误不了你们玩的时间。” 四人边走边笑,翠珠更是欢天喜地,一路又顾着说话,后退着走路,刚到御花园外,就更低头走路的宫女撞了个满怀。那宫女穿着常服,手里捧着青花瓷盏,已经是战战兢兢的跪倒在地上,春桃正要骂她,看了看我的神色,又道:“不长眼的奴才,也不看路,你这是赶着去投胎呢。” 那宫女只是磕头也不敢回话。本来也是翠珠没留意,怪不了她,让春桃说了两句也就放了。翠珠盯着宫女的背影怔怔的出神,又被秋月笑话了几句,才回神过来,却也没了多少喜色。四人进了园子,里面的茶花开得正好,秋月摘了朵给我插在发髻上,和春桃又采了些准备回去泡茶喝。反倒是一开始闹得最起劲的翠珠,心不在焉的跟在我身后。 我笑她道:“这园子是你要来的,既然来了,怎么跟木头似的跟着我。” 翠珠回说道:“小姐比这些花好看多了,跟着小姐才是正途。” 我正了正神色,试探的问她:“刚才那宫女,你认识她?” 翠珠一慌,直摇头,嘴里道:“不是,不认识,不认识的。小姐怎么会这么问?” 我略想了一下说:“你刚才见了她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我才这么一问。你也别慌张,这里没什么外人,说吧,怎么回事?” 翠珠东张西望了几眼,见春桃和秋月摘花走了开些,才附耳低声说道:“小姐,那宫女您看着可觉得眼熟?” “眼熟?”我摇摇头,那宫女自始至终垂着脑袋,衣裳服饰都是平常所见,说不眼熟倒也不是,反正宫里这般年纪的女子多的是,长得相似的却也是有的。 翠珠更是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姐,你不觉得那宫女长得和老爷府里的桑娘极像吗?有一次,小少爷把一盏热茶打泼了,正好烫在桑娘的腕子上,刚才那宫女右腕上也有一模一样的旧痕,奴才觉得奇怪,就多看了她两眼,虽然模样上有些不同,可走路神态简直跟桑娘像极了。所以奴才也就是心里疑惑。” 我安慰翠珠道:“也许只是碰巧罢了。桑娘如今不是在阿玛的府里,怎么会跑到宫里来。再说了,这地方也不是是谁都能进来的。好了,花也赏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否则一会儿日头真该毒起来了。”翠珠见我这么说,心里虽然有疑惑,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唤来春桃和秋月,一路往怡然居走去。我虽然来来回回走了不少趟,可都是春桃领的路,宫里九曲回肠的,加上我本就没有留意路途,即便是有天迷路也是正常。可我们平日走的,都是小道,今日是临时改了主意,就算是有人通风报信,一时也措手不及,那么今天在御花园撞见的那个宫女肯定不知道我会出现的。看她的衣着,应该是皇上身边伺候的,也只是撞到了翠珠,应该不至于吓成那样。这其中必有隐情的。 回了怡然居,我只说有些乏了,让翠珠和秋月下去,留春桃在屋里伺候。春桃跟着我也有些时间,自然不再是当初的小心提防,我待她素来不薄,这些她心里也是清楚的。只是这宫里一向有钱能使鬼推磨,真情又能如何。 春桃替我拆了发髻,我把玩着手里的一柄发钗,让她梳着头发,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今天那个宫女瞧着面生,是哪个宫里的?” 春桃笑了笑,手里的活还没停,说道:“格格不常走动,难怪瞧着面生。那宫女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大概进宫也有几年了,今日不知为何如此慌张。” 我拿着发钗,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梳妆台上敲着,心里嘀咕道:“有几年了?有几年了?” 春桃见我如此,替我拢了头发,笑说:“格格,您再这样敲下去,上面镶的翡翠可就要掉了。”说完,接 清梦断魂(清穿)第8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说完,接过我手里的钗子,好生收了起来。刚好翠珠打水进来,春桃也就退了出去。翠珠不可能会撒谎,如果那宫女是桑娘,她就不可能入宫几年。可春桃更没有理由在这事上骗我,除非她知道什么,却不能告诉我的。 第二十三回 第二十三回 那日之后,我常去御花园转悠,起初春桃还会跟着,慢慢见我每日不过赏花散步,也就放松了警惕,叮嘱秋月好生伺候。秋月比春桃晚进宫几年,城府不及春桃,加上我从来没有招惹过她们的猜忌,她跟翠珠又投缘,两人只放我在亭子里坐着,忙着去摘花了。我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饮水词》,心里无限感慨,为何不能早穿过来几年,说不定还能见着公子一面。连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也全没在意。这个时间不会有人出现在深园亭子里的,除非对方有心来寻,否则也不过是两个丫头装神作怪来吓我罢了。 所以,耳边传来说话声时,我才惊慌得连书都落在地上。 他说:“你瘦多了。” 熟悉的冷淡语气,熟悉的熏香,还有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叹息声。 我忙起身回望,见身后亭中出现的人影,惊慌失措的弯身请安,又手忙脚乱的顾忌起四周来。 “四爷吉祥。” 他习惯的一扬手,语带笑意的说:“放心吧。人我支开了。”一撩袍子,坐在长椅上,将我扔在地上的词集捡起来,摊开了刚好是一首《浣溪沙》,开篇第一句就是: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四爷轻声的读出了上半句,将书递给我说:“东方朔陪了汉武帝十八年,却不知此人岁星下凡间,可悲可叹啊。可又想,既然天上神仙都能相助,何不成事。” 我收了书,笑笑说:“得道多助而已,不止是神仙。” 他突然抬眼盯着我瞧,目光如电般,将我牢牢的圈在极小的范围内,我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心里祈祷着,他该不会真的相信我是天上神仙下凡了吧。他虽然修佛,可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历来是宫中大忌。可是要掉脑袋的。 好一会儿,他才收了视线,起身道:“差不多也该走了。此次行围我和十三弟要留在京城,你需多加小心,万事三思而后行。” 我朝他福福身子,道:“蕙宁知道了。” 他转身就走,刚下了亭子,突然停下,也不回头,只是隔着斑驳光影下,淡淡的问了句:“你如今可后悔了?” 我本想着回答他,可远远的已经听见秋月和翠珠笑语声,只怕三两下两人就能过来,要是看见四爷出现在这里,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急忙忙叫了声:“四爷。” 他也是听见来人说话声,没再停留,扬扬手,消失在树木丛中。 等翠珠过来朝我展示她近日采花的战果时,我后背的衣裳已是全湿个透的,勉强应付了几句,便回了怡然居。 他今日才问我可曾后悔了。还是放心不下吧,毕竟我如今在深宫里,不是伸手就能抓得到的。 可他为什么会问?是担心我此时已经后悔了,还是在试探我如今还能不能用? 我到宁愿是后者,清楚自己的身份,干净利落。这才是他。 八月很快就到了,李德全打发人来说了动身的时间,我收拾了一些平日生活必须用到的东西,带了几本书,领着翠珠前往德妃娘娘处等候。这次行围同往年一样,因着十四阿哥还在西北打仗,伴驾的也只有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早先皇上就命四爷留在京中代为监国议事。 出发时,德妃娘娘被皇上请了去,留了她的马车给我。我好说歹说才将翠珠也一并拖上马车。虽说德妃娘娘的马车铺着厚厚的软垫,可一路颠簸下来,五脏六腑都被颠得移位,坐也不是,躺也不着。我在车厢里扭来晃去的,怎么也没有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翠珠塞了个软枕垫在我腰下说:“小姐,您就别再晃了,闭眼睡会吧,赶着起了那么早,现在怎么也困了。” 我瞪她一眼说:“你忙你的,不要来管我。” 翠珠赔笑说:“小姐,您看您脸色都发白,要不靠我身上眯一会吧。这才刚出城,还早着呢。” 我撩起车帘,看来刚出紫禁城。我只知道在现代时,自己会晕车,每次放假回家,都是提前吃几粒晕车药。可这在古代,却不知马车也会让人晕的。我靠在翠珠肩上,还是不行,胃里翻江倒海,阵阵刺痛,好像只手捏着我的胃,疼得额头冒汗。终是忍不住,一掀帘子,全吐了。翠珠慌慌张张,又是惊呼,又是拿帕子帮我擦嘴。我整个人伏在马车边,浑身冰冷。 耳边还听见翠珠喊道:“停车,停车。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李德全跑着小碎步过来,又是一阵嚷嚷道:“哎哟,格格,您这是怎么了?快传太医来瞧瞧。” 我想伸手拉住他,说自己没事,只是晕车而已。却实在没有力气,由着他们将我车马车上抬了下来,昏过去之前,看见一抹明黄闪过,那略带苍老的声音轻声喊道:“小丫头,小丫头……” 因为我晕车这么一闹,马车勉强走了半日,便决定安营扎寨。我醒来时,屋子里乌泱泱的挤了不少人,紧挨着坐在榻边的就是德妃一瞬不眨的盯着我瞧,见我迷蒙蒙睁了眼,按着胸口道:“醒了,醒了。快去禀报皇上。” 我抬头四处寻找翠珠的身影,只见不大的帐篷里站着五爷九爷十爷,还有忙进忙出的宫女小厮。自打入宫后,我还是头回见到这么多的人,嘴边扯出一丝笑意对德妃娘娘说道:“娘娘,让您担心了,我没事,只是有些晕车而已。”一抬头,见九爷正望着我瞧,十爷看看我,又看看九爷,答道:“你晕马车怎么不早说?” 我勉强支撑着坐起来,回道:“是我的错,请德妃娘娘恕罪。” 德妃娘娘抓着我手笑道:“晕车应该早说了。还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好在,皇上也没怪罪,让你好生歇着,明日可还要赶路呢。” 九爷突然出声道:“我看,她是自个儿都不知道自己晕车的。加上觉着出宫新鲜,昨个夜里肯定没怎么睡。” 九爷话音刚落,十爷便抚掌大笑道:“九哥说的在理。”一旁的五爷只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什么也没说。 德妃又坐了一会儿,见我真的只是晕车,又叮嘱几句,才离开帐篷。德妃娘娘走后,五爷也扔了句保重,后脚跟着也走了。反倒是九爷,上前一步问道:“可好些了?” 我点点头。 十爷笑道:“瞧你吐成那副德行,还以为人快不行了。双手揪着车门,抬你下车可费不少力气啊。你这样,让京城里的格格小姐们颜面何存?” 我打断十爷的话头说:“十弟,您上次醉酒不也是抱着石柱,小厮们拉开可也费不不少力。” 十爷急道:“那能一样吗?” 我一扭头问:“怎么就不一样了。只许你官家点灯,就不允许我小老百姓放火了。” 十爷晒笑道:“我这不就是说说。你这丫头一点亏也不能吃的。” 我看了眼九爷说:“那也要看看谁的亏,即便是吃也不是白吃的,是不?再说十爷也没先问过我?” 十爷笑指着九爷道:“九哥,你什么时候收这丫头做徒弟了,瞧这精打细算的,比你都更胜一筹啊。”见我也笑了,九爷起身说:“你好好休息,明日禀了皇阿玛让你骑马吧。骑马可会?”说完,笑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我,好似算准了我不会骑似的。我面色一红,低声道:“勉强可以的。” 九爷点点头,转身出帐,见十爷怔怔不知想什么,又回身拉了拉他袖口,两人才一离开,翠珠便从一旁闪身进来,神速的掠过桌上的茶盏,猛灌了几口,道:“小姐,可是笑死我了。” 我没理会她,压平枕头,又躺了回去。虽说晕车不是什么大病,可搜肠刮肚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帐外日光浓烈,也才不过日暮时分,血红的夕阳打在营帐上,泛着刺目的娇艳,给周遭的什物都渡了层金边似。这一抹斜阳同三百年后见到的一样耀眼,连温度都相差无几,不同的只是看的人心境而已。 在现代,每日忙忙碌碌。为生活奔走劳苦的人,哪里会有闲情雅致抬头看天的。何况安妮宝贝都早早的说了,抬头看天的女子只是寂寞了。谁还会愿意将寂寞□着摊开在人眼面前。而如今,寂寞或多或少是有一点,更多的却是苦无所依的麻木。所有的靠山皆不可靠,所有的笑容背后都暗藏玄机,只是我暂时不知道而已。皇上为何让我入宫却又不闻不问,可塞外出行却钦点了我同行。为何八爷今日见我的眼神如此冰冷,冷得让人寒颤连连,即便是一点表面上的虚伪都懒得假装了。 四爷此番留京监国,恐怕会有所行动了。即使没有我,他依旧是将来大清的主人。我不在历史中,历史并不曾因为我改变。 “小姐,小姐。” 翠珠叫了几声,我才反应过来,收回目光,笑问:“说吧,又是什么稀奇事儿。” 翠珠道:“其实也没什么,几个宫女偷学刚才小姐下车,被李谙达撞见了,罚在园子里拣芝麻呢。谙达洒了一把芝麻在草丛里,让她们挨个捡起来,说什么丢一粒就要掉脑袋,如今那边正张罗着打灯笼呢。” 我一琢磨,心想不对。那几个宫女不过是乱嚼舌根,算不上什么大罪,这罚得委实有些过了。便问翠珠是几时的事了,翠珠说已经拣了整整一下午,还早着呢。我忙起身下床,慌里慌张的,连鞋子也套不进去,便对翠珠吼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的?还站着,赶紧替我拿衣服来。”翠珠匆忙取来衣服,伺候我穿上,还说:“小姐,娘娘让你躺着休息,不准你随处走动的。“ 我“啪“的一声打在她手上,骂道:“再不去,可就有人要掉脑袋了。” 德妃娘娘不在营帐内,问了几个护卫都摇头不知,我又朝大帐走去,远远的看见一片灯火中,李谙达站立在上首,几个宫女伏在地上捡东西。我让翠珠先回去,便朝李谙达走去,他见了我,脸上挂着笑说:“格格,您怎么下地了,皇上可是说了,让您好生歇着的。” 我指了指那四个宫女,明知故问道:“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李德全一拱手道:“格格,这个您就别问了,还是早早回去歇着,明个一早还要赶路呢。” 我见他不答,心里愈发清楚,又问道:“李谙达,我想见见皇上,不知这时可方便?”李德全朝大帐看了眼,停了会,才道:“格格,您先在这等了,老奴这就去给您通报。”李德全在康熙爷身边伺候也有些年头,众阿哥待他也一向亲厚,可他如今对我越是客气,却越让我胆颤心惊。这宫里的,不是一身本事的,哪能待得住。 不多时,李德全便小跑着过来,笑道:“格格,皇上在里面呢。” 第二十四回 第二十四回 虽然我如今住在紫禁城里,可却也是有一年半没见过康熙爷了。 我进帐时,他正坐在案几旁批阅奏折,看来出来玩也不丢下政务。大帐内已经点了烛火,昏昏暗暗的将他笼罩在其中,再不过也就两年的时间而已了,他却已经是个年近迟暮的老者,苍老的气色挥之不去。心里对他虽是有不解的困惑,可还是忍不住热了眼眶。他的帝皇啊。要配得上这两个字,需是何等坚硬和强大的心房才行的。 李德全早就通报过的,可我进帐时,他依旧未抬头,只顾着奋笔疾书,神色严肃,露出丝丝凄凉的笑意。历史上说,一废太子时,他悲痛难以抑制,一边说一边泪流满面,以至话未讲完人已经晕倒过去,自那次之后,老爷子右手便不能书写,却坚持左手批阅奏章。许是写完,将奏折扔在案几上“啪”的一声,抬起头来,见我站在下面,脸色一僵,我忙行礼道:“皇上吉祥。”他摆摆手说:“李德全说你要见我,有事?” 如今,他的语气倒是冷淡了很多。 我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道:“蕙宁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 他叹口气道:“你说说看,罪在哪里?” 我将脑袋磕在地上,抵着地板道:“蕙宁虽然不知道哪里错了,可终归有地方错了的。皇上……” “你的意思是,朕故意寻你的不是?” 呃…… 看来今日是要把地板给磕穿了,连连磕了三下,脑袋已经木木的,全是嗡鸣声,只道:“蕙宁不敢。蕙宁不敢。” “起来吧。”老爷子又叹口气,说道。我慢慢的站起来,弓着身子,也不敢抬头。他见我如此,又说:“你这丫头,心里一定怨怪朕了。别说什么不敢的鬼话,朕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可总是要有用对的地方吧。大是大非看清楚了才下定论,一步错,步步错的事书里可没少记。你熟读史书,怎么会不知道呢?” 说着,人已经走到身边,语重心长的说:“丫头,你怨朕也罢,明白也好。朕也有苦衷的。” 少了皇帝的威严,多了几分叹息。我的眼泪早已经止不住落下来,想着初次进宫时,他的诸多宠爱和处处呵护,虽然是帝王,却也是如平常人般慈祥待我。 是我自己不知道珍惜罢了。 我摇摇头,也不敢再说自己不知道错在哪里。反正总是错了的。 老爷子伸手拍拍我肩头说:“如今,你只需再点次头,朕保证,之前的那些事,就当从没发生过可好?” 我抬头看向康熙爷,只见他笑眯着眼睛望着我,眼神中有着期盼还是丝丝恳求。我知道,只要自己点头,就一定能回到那个备受宠爱的宁格格,过回原来平安祥和的日子,只不过这样的日子只是短短两年而已。两年后便是漫长的黑暗和无尽的苦痛。这笔账,只要是会算的,心里都清楚答案。 可是老爷子什么也不知道。老爷子不知道两年之后的事,老爷子要得是我一个允诺,虽然不重要,可他确实是不想逼迫我的。大概还是有几分宠爱在其中吧。 我望着康熙,下定决心说:“皇上,蕙宁愿意远离京城,从此隐姓埋名。” 他脸上神色一僵,却又有几分明白,又叹口气道:“老十四说得没错。你是不愿意的。” “十四爷?” “罢了。不愿意朕也不勉强。可宁丫头,你也别忘记了,是你自个愿意离紫禁城远远的。等将来可别怨朕了。”老爷子背过身子,朝我挥挥手,估摸着是让我退下。我后退置帐门口,又想起此番前来的目的,顿住恭声喊道:“皇上。” “让他们都散了,朕乏了。” 我这才谢恩退下,正要撩帘走时,耳边恍惚听到老爷子又说了句:“将来可别怨我了。”我一怔,抬眼见老爷子依旧背手站立,只当是听错了。忙着寻到李谙达,将皇上的话转述了一通。李谙达也爽快,打发一干人散开,又送了我几步,才退下。 第二日早起,刚出帐子就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小厮牵着匹马侯在门口,迎着我说道:“奴才扎哈给格格请安,格格吉祥。”我瞧他的样子有些生疏,便问道:“可有事吗?” 他弓着身子道:“回主子的话,皇上吩咐奴才给主子牵马的。”他身边立了匹栗色小马,虽个头矮小了些,却是十分壮硕,应该不会将我从背上掀下来的。便又问道:“这马也是皇上赐的?” 扎哈摇摇头说:“回主子的话,这飞燕是九爷让奴才牵来的。九爷说了,格格可以放心骑,飞燕性子好,不会摔着格格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九爷和十爷一前一后正朝我这边走来。营地里忙着收整营帐,大帐那边守卫森严,他们一直畅通无阻的走了过来,快到跟前,又听见十爷小声问九爷道:“九哥,人家未必领你心意呢。这飞燕你可宝贝得很啊,上回您家那福晋都没叫骑,怎么就给这丫头了。” 九爷不咸不淡的回道:“皇阿玛吩咐了,我能说不行嘛。” 我给两人行礼完,十爷围着我转了两圈道:“看来气色不错嘛。”我翻翻眼珠子,没搭理他,转身对九爷道:“九爷,这飞燕……” 九爷一抬头打断我的话说:“你就放心骑吧。我跟十弟顾着你些,不会出事的。” 我望着面前这个模样俊秀的男子,想着他不久将来悲惨的下场,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好几口长气。想不明白,历史上,除了政见外,到底是什么,让雍正对他如此恨之入骨,赐他“塞斯黑”的称号,毕竟是兄弟,为何会如此的被层层逼迫呢。我倒是可以理解八爷的下场,只是这九爷,却是玄之又玄的。 因为我骑马,翠珠被德妃娘娘叫去跟前伺候,又叮嘱我万事小心。起初老爷子也来了兴致,说要骑马,于是又是一通忙碌准备。老爷子不像我,只是赶着马儿走路,人家追求的是速度和激|情,一眨眼就不见了。少不得又是清道,又是加强护卫的。可也毕竟上了年纪,没骑多久便下马休整片刻,见我慢慢遛马过去,笑指着我说:“这丫头,骑术不堪入目。她阿玛虽不善骑,可乌图乌泰骑术都是一等一的好,怎么这丫头连半分也没学会的。” 我撇撇嘴,从马背上翻下来,心想,废话,我在现代时只有大学跟同学去横店玩时,见过那么一回活的。穿越到这里来,也算是无师自通,勉强能骑的,怎么说也是半个天才的。我牵着飞燕往九爷方向走去,起初马儿还挺配合的,不料个子矮踩到自个的尾巴,突然撒泼,立着死活不肯走。刚才已经算是丢人的,如今这马也欺负我的,我越来拉它,它就越不动,干脆前蹄一跪,倒在地上,死活不搭理我。老爷子起初以为我是故意的,见着这样,才哈哈大笑起来,众人皆是笑开了花。声音最响的莫过于十爷的,也不怕笑破嗓子了。我是又羞又气,干脆一扔手上的绳子,自个走开了。 那边李德全已经喊道:宣宁格格。 我只得硬着头皮慢慢挪到康熙爷面前,他脸上还挂着笑,一旁的德妃更是一边夸张的擦着眼泪。真是把自己的乐趣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啊。 “蕙宁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老爷子极其腹黑的问道:“宁丫头,可分出个胜负来了,朕还没看出来呢。”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德妃娘娘怕是没脸见人,忙宽慰道:“丫头也是的,不是让扎哈给你牵马的。怎么自个扯起来,就……”结果,没说完又笑了。 我僵着身子站在那,等他们笑完了,才慢悠悠的说道:“它踩了自个的尾巴,才不肯走的。不是我拉它。”后来,自己也无法抑制的笑起来,连一旁的侍卫都没忍住笑出声的。 众人笑也笑了,乐也乐了,该赶路了。 老爷子交代下来,大部队先走,我跟着殿后的护卫队,九爷自告奋勇,拉着十爷说要伴我骑一程,老爷子也准了,才心满意足的上了马车,轰隆隆的走了。 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会骑是事实,牵不了飞燕也是事实。九爷安慰我说:“确实,我刚才的确看见飞燕踩到自己的尾巴了。”也忍住了笑,老十就没那么给面子了,一路上笑个不停,还一边帮我赶着飞燕,小马更加没规矩得跳起探戈。我在马背上实在颠簸得受不了,出声告饶说:“十爷,您就放过我吧,再这样下去,我又得吐了。” 老十张口接到:“没事,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我了个去。这家伙出门没带良心吧。我气得拽下马上的水壶,朝他丢了去。他一时没躲开,刚好被我砸在后脑勺上,怒气冲冲的朝我吼道:“你再丢一个试试看!” 我又扯下马上的挂件,朝他扔过去,他没想到我真敢,一时躲避不开,见那锋利的物件正朝他面门去,我一慌,心想,遭了,该是闯祸了,忙闭起眼睛,等了半响也没听见老十尖叫的,原是九爷半路上拦截了去,颠着那红栩挂件笑说:“这个丢不得,可花了不少银子才弄到手的。”十爷见躲过一劫,骂道:“你还真丢啊!”我回瞪道:“是你让我丢的,我还当你喜欢才扔过去的。谁知道你不要呢。” 老十一拉马横在飞燕前面,皮笑肉不笑的望着我,似乎是道,看你能,你倒是过去啊。 我也不理他,只顾着朝九爷求助,果然,九爷笑道:“好了,十弟。皇阿玛还在前面等着呢。”十爷也只能乖乖拉马让开,我得意洋洋,冲他吐吐舌头。十爷腿上一用力,也不再搭理我们,自顾自的骑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对九爷说:“他真的生气了?”他却只是一笑,并未答话。 在现代的诸多历史小说中,九爷一直被说成是毒蛇一般的人。起初,我也是处处避着他,反正不跟他有关系,总是好的。可是眼下看来,历史真的是会说谎的。 他一边放慢着速度,一边教我如何拉缰绳,慢慢的,我的速度也快了,至少能赶得上一旁走路的护卫队。几次我想快些都被他制止住了。两人走走停停的,飞燕倒是乐得自然,可九爷坐下的马匹急躁了些,候在那直撂蹄子。两匹马走走停停的,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里的缰绳上,就怕一着急扯快了,被摔下去。 九爷突然说道:“那次的事,是我管教不严。” “什么?”我没听清楚,追问道。 他看了我一眼说:“酒楼那次。立更领了四十个板子,规矩了不少。” 我这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他家管事打了翠珠那次,本想发火,可如今这架势,却是真的发不起来,便道:“翠珠脸上半个月才消下去呢。” “他也挨了四十大板。” “可我听说,万立更一向飞扬跋扈的很,九爷怕也是知道吧。” “嗯。” “嗯?” 他见我神色不满,突然笑说:“要不我回京把他给杀了?” 我连连摇头,怕他说的不是玩笑话,赶紧说道:“不用,不用。管教管教就好了。” 九爷听了,仰头大笑起来,这才明白是骗我,追问道:“你逗我?” 他脸上神色不变,说得也是云淡风轻的,只道:“我早就想把他给杀了,就是没有理由。你要是愿意,那敢情再好不过。” “可别。我信佛的,不杀生。” 他面色一僵,语气也严肃了不少,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为而死。” 我看着他的背影,终究没有说出话来。不管我现在说什么,很快就是可以兑现的。承诺是现在我所唯一缺少的财富了。 众人皆笑我痴傻 众人皆笑我痴傻 两日之后,终于到了。我被安置在离德妃娘娘不远的偏帐中。虽然老爷子啥也没说,可看来往人脸上的神色,我一时半会儿应该平安无事。只是不知道,最终老爷子会选择如何对待我。该不会是一杯毒酒或者三尺白绫吧。 换下一身骑装,德妃娘娘又差人送来衣服,说晚上要宴请蒙古王爷,我得出席。我叹口气,放下书,又让翠珠在我身上捣鼓起来。 以前看电视上人骑马,总觉得俊逸非凡,自己真要骑却又是另一回事。别的不说,就是□被颠得全失去了知觉,总觉得快要大小便失禁了似的,啥触感也没有。两只手也被缰绳勒出道道红印,翠珠最好笑,捧着我的双手,嘴里直念叨什么这哪里是格格的手,这哪里是读书人的手,弄得人啼笑皆非。 刚收拾好,那边又来人请了,说都已经在大帐里吃茶,这就让我过去。 到了大帐前,李谙达已经侯在帐外,见我来了,回身进去禀报,不多时出来说道:“格格,万岁爷让您进去。”又小声叮嘱道:“蒙古王爷和巴斯王子都在。”我点头谢谢他,心里又想,不知道会不会真有个敏敏格格呢。里面正传来说笑声,听见十爷道:“那丫头骑马可小心了,就差没学了轻功,让自个飘在马背上才好。” 好个十爷,嚼舌根都交到外邦面前了。 我一通行礼后,视线直直朝十爷瞪去,不料准头没对好,射偏了些。十爷旁边坐的应该就是巴斯王子了,他神色一楞,我连忙收回利刃,朝他抛出个笑容。耳边听见老爷子叫道:“宁丫头,老十说的可是事实啊?” 我撇撇嘴,有些不甘心的回道:“是。” 老爷子笑得可欢声了。也不叫我坐的,我瞧瞧瞄了眼四周,只见九爷坐在左侧第一位,身旁空了个位子,接下来是巴斯王子和十爷。五爷和七爷坐在右侧,还有八爷和十二爷。我看了眼那空位,又瞄了瞄九爷,见他点点头,才走过去坐下。 蒙古王爷笑声如雷,道:“果然是紫禁城里的格格,温婉娴熟。不是我们大草原上能比的。” 老爷子附和着道:“王爷可不要被她骗了,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很,朕又收她做了义女,现在可是胆大包天了。到时候闹了笑话,王爷可别见怪。” 王爷连说哪里哪里。两人又聊些风土人情,今年的牲畜成活如何。我起初还能听两句,可越听越不懂两个老儿到底是在聊天还是在炫耀家底,便低声对九爷说道:“晚上宴会我可不可以不参加?”九爷端着杯子,不动声色的摇摇头。 “我不舒服嘛。骑马骑了那么久。”还是摇摇头。 “就说我病了。”摇摇头。 “下不了床了。”摇摇头。 我取了块桂花糕往他面前一推,小声说:“我就是不想去嘛。”他接过糕点,吃进嘴里。我只当他又会摇头,却听见他说:“露个面。” 哈哈。我心里一喜,又替过快糕点。却不知我们两人刚才的互动全落在老爷子眼里,他老人家眼睛雪亮的,问:“宁丫头,晚上可别想跑,到时候朕还指望着听你唱唱曲儿。” 我只差没一脑袋磕在桌子上,撞得晕死过去。却也只能无力的起身道:“蕙宁遵旨。那皇上,我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去准备了。” 老爷子兴致很好,挥挥手,故作不耐烦状道:“去吧,去吧,省得你在这里坐不住的。” “得令。”我一高兴,给蒙古王爷和王子行了礼,一溜烟的跑出帐子。李德全守在门边,险些撞了个正着,他护着我道:“格格,您这是要去哪里?别碰着了。” 我猛呼吸几口气,笑道:“没事,没事。我就是吸几口气而已。谙达,我回了。”说完,就撇了他,朝自己的营帐跑去,身后还传来李谙达惊呼声:格格,您慢点。 慢点?慢点被抓住就惨了。 刚进帐子,翠珠就说德妃娘娘差人来请了几次,这就要我过去。 这些人还要不要我活的。自个坐在那里等着,让我跑前跑后的,寻开心也不是这么个寻法的。加上德妃娘娘赐下的衣服又厚又重,跑几步就浑身出汗的。 我挥挥手,不干了,坐在椅子上,让翠珠倒杯茶给我喝,刚接到手,就听见外面有人喊:格格,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啊!真想大叫啊! 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了德妃娘娘那。原来她是听说皇上让我晚上表演,不放心,这才叫我过去。见我一脸疲惫,也没说上几句话,赐了几件首饰,又差我回来。就这么跑来跑去,我连拿首饰的力气都没有。真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翠珠没心没肺的说,小姐,您天天在怡然居里养着,平时也不活动,除了看书就是写字,劝你去御花园走走都费了一茶盏的口水,看吧,书到用时方恨少,力到使时不够多。您也别躺着了,赶紧想想主意,晚上丢脸可是要丢到外邦人面前去了。小姐,就算咱这脸是金子银子做的,也禁不住这样丢的。要是老爷知道了,只怕将来都没脸见老太爷的。…… 终于,为了躲避翠珠,我只得一个人慢慢溜达,走到一处偏僻的草场,寻了个树荫,歪靠着树躺下来。 我要休息,休息,休息一下。 不料总是有人,不会通情达理的体谅人。 虽然听见有脚步声过来,可我依旧蜷缩着身子,紧闭起眼睛,咬定青山不放松,死猪不怕开水烫,看你又能奈我何。 对方显然技高一等,慢悠悠踱到我身边,居然大喇喇的坐在我身旁的空地上,我就算再装死,也不敢如此。这可是在古代,随便一个理由都能浸猪笼的。便只得做假寐样,故意翻身转向另一边。 沉默。 除了风声、鸟鸣之外只剩下呼吸声的沉默。 我终是忍不住,坐起身,眼睛还未睁开,就已经抱怨道:“你到底想怎样嘛?” 那人却说:“吵到你了?”声音很耐听,可惜毫无诚意,而且居然是陌生得带点诡异的音色,我连忙睁开眼睛,见身边坐着个陌生的男子,一时间脑袋转动不起来,瞪大眼睛望了他,越想脑袋就越空白。 他却笑容满面的道:“格格,你刚才为何瞪我一眼?那一眼可真叫人难以释怀啊。” 呃。原来他就是那个巴斯王子。长得勉强可以,只是那一头小辫子实在不为我所喜。当然,如果是我们家哇爷,就另当别论了。小爷,保佑我啊,阿门。 我对这个巴斯王子,倒是真的兴趣缺缺,紫禁城里什么都多,男人就更别提了。老爷子那一家就足够折腾人的了。 我望了他一眼,站起身道:“刚才我看错了。本来是要瞪十爷的。不是有意的。” 这个巴斯王子显然对我感兴趣得有些过头,也跟着起身,问:“皇上说你能歌善舞,比我们草原上的姑娘都要好,是不是真的?” 我实在懒得理他,回道:“晚上看了不就知道了。” 他又问:“皇上收你为义女,你为什么不改称呼,喊阿玛。” 我真想翻白眼。这么个好奇宝宝,怎么不好好关在家里,出来害人啊。 他再问:“你方才席间一直同九阿哥说话,你们关系很好吗?只是九阿哥看上人很冷淡,我倒是想跟他聊聊来着,却又怕话不投机。” 我无力的摇摇头,拖着被摧残后沉重的身子,准备朝营帐走去,巴斯王子却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追问道:“格格,十爷笑你马术不好,要不我教你骑马,好不好?” “停!”我终于打断了他,伸手指着他的鼻梁道:“你!这位先生,同志,哦,王子,算了,随便你什么的,我告诉你,如果你对我的事情敢兴趣,你可以随便问谁,保准能得到你满意的答案。就是别来问我。还有,谢谢您百忙中抽空要教我骑马,不好意思,我百忙中实在抽不出空来。您要知道,皇上等着看我表演,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书要看。还有,你不觉得你说话腔调怪怪的嘛。算了,anyway,不要跟着我,ok?” 巴斯王子,不,应该叫他白痴王子,一脸笑容灿烂的说:“那我什么时候能再找你?” 我只得翻翻白眼,回道:“等我有时间再说。” 终于,暂时的摆脱了白痴王子,却瞧见十爷远远的靠在树边,我打算假装不知道他是在等我,要从他身边溜走,某只却几步跟了上来,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随便聊聊。”我实在有气无力了。 十爷不相信似有看了看痴傻状态依旧持续的白痴王子,笑道:“看上去不像嘛。还以为你们聊得很开心呢。” 我冲他摆摆手,缓步朝自己的营帐走去。十爷跟在后面,问:“你看上去很累。” “嗯。” “为了晚上不表演?” “嗯嗯。” “皇阿玛把你当宝贝似的,你逃不了掉的。” “嗯。” “苏尔佳蕙宁!” “十爷,您就饶了我吧。好不好,让我回去休息,我真的很累,很累,很累。”说完,我再也不理会他,眼睛里,脑袋里,只有那张不大的软床,我要一直睡到晚上。 我抱着被子做了个可怕的梦,梦见自己被什么人扔在一片沙漠里,四眼是望不到边际的黄沙,炙热的太阳灼烤着皮肤,水分已看得见的雾气蒸腾,然后变成一具干尸,直挺挺的躺在沙床上,头顶盘旋几只哄散不去的老鹰,却也只是转了几圈,扑棱棱的飞到别处觅食。大约是这样的干尸,连饥饿的猎食者也失去兴趣。另一个自己悬浮在半空中,饶有兴趣的打量那具干瘪的尸体,像自己却又不是自己。反正心里有悲伤的感情,更多的是种无所谓的旁观者。突然,手起刀落,朝那具尸体挥刀而下,脑袋滚了几下,便被黄沙吞没,被砍断的脖颈出溢满鲜红的血水,很快如波涛般朝沙地反扑而去,四周是刺目的血光和难闻的血腥气。我忙伸手抓住了什么,惊呼一声:“快走。” 一睁开,见自己拉住的是床边的横栏,心里一阵好笑。见屋外昏黄一片,想起老爷子的口谕,忙挣扎着起身,只觉得下身一热,暗道不好。该不会这么倒霉吧。一掀被子,褥上果然斑斑血块,叫苦不迭,只得一闭眼,对帐外喊了声翠珠。那丫头不知道去哪里转悠了,连着叫了几声也没人答应的。 没有办法,只得自力更生了。 可是这古代没有“面包”如何解决生理问题? 忽魂悸以魄动 忽魂悸以魄动 我先换了身干净的衬衣,又重新铺了被褥,当然不能拿出去。好歹,苏尔佳蕙宁而今已是十六岁的年纪,这种事情,应该是怎么隐藏怎么来的。我正将那床沾血的被褥塞进床底下,打算什么时候寻个没人注意扔得远远的,翠珠说话声由远及近,很快撩了帐帘进来,见我弓着身子,好奇的问:“小姐,您又藏什么好东西了?” 我白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翠珠,我‘那个’来了。” 翠珠疑惑的睁大眼睛,不解的问:“哪个?小姐,您可不要吓我,到底是谁来了?” 呃。我翻翻眼珠子道:“我好朋友,大姨妈来了。” 翠珠一脸哭丧样,半响才说:“小姐,好朋友又是谁啊?您哪里有什么姨妈?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 真是要败给这丫头了,我索性摊开手里的被褥和刚刚换下的衬衣,雪白的衬衣上大片血迹,这下应该能知道了。小丫头涨红了脸,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来道:“小姐……那个……葵水来了……哦。” 我扔了她一颗栗子,气急败坏的说:“哦个头啊。还不赶紧给我想办法拾掇一下。我这样怎么出去见人啊。” 翠珠将我扔子在地上的东西包裹好,半个身子钻进衣橱里,捣鼓了半天,才闷声说道:“进宫时福晋就让奴才准备了,又怕小姐用不到。这回出来,德妃娘娘又吩咐过,才带了些,小姐,要是不够用,回头跟娘娘说去。”说着,终于翻出一件粉色包裹,一摊开,我了个去,简直就要晕过去了。我指着那一条条不明状的“东西”问翠珠:“就这?” 翠珠不耐烦的瞪了我一眼说:“小姐,这可是内廷用的物件,这些全是娘娘赏赐的,件件都是上等之作。奴才是怕小姐面子上磨不开,一直收着没说。您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还是德妃娘娘细心,不然这会真要出丑了。” 额的神啊。虽然是皇家用品,可是用宣纸未免也太奢侈了点吧。这叫造宣纸进宫的工匠们如何想,这叫我从此之后每每下笔时做何感想。 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我一脸肉疼样,招来翠珠一顿白眼,说:“小姐,记得别喝热茶,喝温水,最好躺着,别 清梦断魂(清穿)第9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走动的。福晋交代过了,头回可是大事,要是伺候不好,以后可有麻烦的了。” 我心想,没文化真可怕。不过是一月一次身体排毒而已,搞得跟小产一样。不过我当然乐得偷懒浮生半日,做出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可惜翠珠只顾忙自己手面上的事,全没主意,只得叹口气道:“可皇上还要我晚上去宴席呢。”翠珠皱着眉头说:“小姐,要不跟德妃娘娘说说?” “你去!”我绝对赞同。 翠珠抗议道:“小姐,您就只会欺负我。” 不知道德妃娘娘是怎么跟老爷子说的,算是免了我晚上的劳顿。应该不会是直言相告吧。我规规矩矩躺在床上,丝毫不敢乱动,极度疯狂的想念起某“面包”品牌的广告来,无侧漏,无溢露,24贴身保护,想怎么翻就怎么翻。天可怜我,只能如斯端坐着,手中的书半天也没翻动一页。 听见有人掀帘进来,只当是翠珠,惨兮兮的说道:“好姐姐,我想喝口茶。” 眼见着茶盏端到眼面前,却是褐色马蹄袖,一抬头,瞧着是九爷,他伸手递过茶盏,见我没有要接的意思,犹豫下放在一旁的案子上,十爷还是刚进门的架势,目瞪口呆的揉了揉眼睛,对九爷说道:“九哥,怎么也没见你什么时候如此关心我过啊?” 九爷没搭理他,只是对着我说:“皇阿玛说你身子不舒服,怎么了?” 十爷抢着回答道:“我看她啊,不过是不想再蒙古人面前丢脸罢了。就她平时唱的不阴不阳的小曲儿,咱自家兄弟听听也就罢了,搁在外人眼里,还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呢。” 我白了十爷一眼,心想,我到底是哪里招惹了草包十,他如此处处挤兑我。 九爷见我不说话,又问道:“不露面也好,省得叫有心人惦记了。” 我抬眼看他,见他面上风平浪静,眼睛里却是生出丝丝柔情来,没来由一阵心慌,连忙避开视线。几千个告诫自己,千万不可以同他绞缠着,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只是冷冷一笑道:“九爷说笑了,谁会惦记我啊。” 许是见我神色淡漠,十爷气道:“苏尔佳蕙宁,爷可是好心好意来瞧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就这么不待见咱哥俩了?” 九爷笑着打圆场说:“好了,十弟。她身子不舒服,你就不要再为难她了。时候也差不多,咱也该回御前伺候了。”又转脸对我说道:“缺什么让翠珠去我那,照顾好自己。” 想着之前九爷同我并无什么交集,可眼下却如此待我,我虽是心有忌惮,可还是很感激他,冲他一笑,点了点头,目送二人出了营帐。 在现代时,生理期差不多也就四五天,没想到穿越过来后,拖拖拉拉的弄了天才渐渐清爽起来。非让翠珠准备浴汤,彻底清洗了一遍,直觉得浑身上下干净利落了许多,人也轻快起来。这数十日,我整日窝在自己的营帐里,除非必要,绝对不离开床铺。德妃娘娘来瞧我时,好生被取笑了一通。算算我也是赚了的,以前没回疼得要死,可如今不痛不痒,只是行动不便而已,相信不久将来,熟能生巧,自然也能装得同平时无异。 换了身干净衣裳,兴冲冲的跑去见德妃娘娘,不料李德全在门外候着,见是我,笑着摇摇手指,我冲他感激的一笑,绕着道去别处寻乐子了。 这行围本来就是他们男人的事,皇上带我出来,无非只是不想将我留在京城罢了。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位千古一帝都如此忌惮我的。难道是因为我同四爷的关系,老爷子知道了什么?只一想也不对。就算我同四爷说过些什么,也从来都是避人耳目的,再加上四爷待我也平常得很,除了我自己做贼心虚,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了。 我在营地了转了两圈,实在毫无乐趣可言。正打算回去同翠珠拌嘴逗乐,一抬头见已经到了九爷的帐外,合计一下,干脆决定找他借飞燕骑去,便乐呵呵的跑过去。 营帐外连个守卫也没有,一向把门的小厮也不知道怠工跑哪里去了。听翠珠说,此番出来,九爷身边跟着的就是万立更。逮着这样的机会,可少不得在九爷面前参他一本,就算伤不了他,好歹出口气。正行到帐门外,听见里面有摔盏子的声音,连忙停步,估摸着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人家未必待见。想着还是回去算了,却听见十爷嚷嚷着说道:“九哥,你怎么维护起那丫头来了?难不成你还真看上人家了!” 那丫头?难道是在说我? 接着又传来八爷压低的声音。“十弟,你喊什么!九弟,你如何待她虽然是你的事,可十四弟的话你应该没忘吧。如今皇阿玛既然已经对她有疑心,我们何不顺水推舟……“ “八哥!”是九爷急切的声音。“八哥,您应该也没忘,十四弟说了,要咱们静观其变,她虽然处处维护四哥,可毕竟身份特殊,咱几个也猜不透皇阿玛到底什么意思,冒然行动,恐打草惊蛇。“ 十爷冷笑,说:“打草惊蛇?我看九哥是心有不忍,怜香惜玉了吧。八哥,咱何不就此下手,干脆……” 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可决计猜得出来,十爷正阴测测比划的手势。是要杀了我吧。 是该杀了我吗?即便是杀了我,历史也不会因为我死而改变的。将来是谁的天下,早早就已经有了定论,不知道的是他们而已。 我没再往下听去。我的心脏也还没强悍到,听着人家商议起怎么杀我而面色不惊。我还是得赶紧想个法子保命要紧。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要直接去求皇上,即便是求了,真的能免于一死。眼下算算日子,还有两年多的光阴,只怕真的到那时候,自己已经身首异处了。 我一边走,一边琢磨着,没仔细看路,跟迎面而来的小厮撞在一起。那小厮本是要发作的,抬眼见是我,立刻跪在地上道:“格格饶命!格格饶命!”我见跪在地上的正是万立更,恶狠狠的补上一脚,骂道:“我饶了你,谁放过我啊!”万立更被我踹了一脚,又连滚带爬跪好身子。望着他尖嘴猴腮样,我叹了口气,只觉得身子愈发沉重,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见着回京的日子到了。皇上下令要大摆筵席,同蒙古王爷饯别。又让李德全唤我过去,我如今愈发害怕见他。起初真以为是皇恩浩荡的恩宠,现在看来,不过是已经架在颈上的利刃,什么时候落下来,全凭他老人家的一句话。君要我死,我能不死吗? 我进帐时,李德全正在伺候皇上净手,见我进来,微微使使眼色,我立在一旁,等着老爷子发现我。不料,他头也没回,说道:“来了?装病装了这些日子,也不见你乏的。”我听不出他声音里的喜怒,只得跪在地上,轻声道:“皇上恕罪。”可一想不对,这样岂不是真的承认自己装病了。那可是欺君的大罪。紧接着说道:“回皇上的话,蕙宁是真的病了。不是装的。”说完,见李德全面带微笑的望着我,想来是没什么了。 皇上又问道:“那朕让太医过去瞧瞧,都叫你给撵回来了,又是怎么说?” 这个真不怪我,都是翠珠那丫头不好。我也只得面带苦笑说:“皇上,蕙宁……奴才……” “好了。”老爷子总算是捉弄完了,吩咐我起身,打量我几眼说:“倒是真的瘦了。可是为了装得像些,连身子也不顾了。” 我在心里叹口气道。皇上,您都是要杀我的,还管我顾不顾身子,又不是要杀了来卖的,多几两,少几两有什么关系,还可以给棺材节省些地方。 李德全突然出声道:“万岁爷,您瞧瞧,格格都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老爷子终于朗声大笑起来,语带讥笑的说:“知道怕就好。朕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我赶紧又跪下去,道:“回皇上,蕙宁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在皇上面前,就是借几个胆也不敢啊。” 老爷子道:“宁丫头,几日不见,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见长啊。过几日,朕要宴请蒙古王爷,你可不要再耍手段,好好给朕参加,朕还指望着看你表演呢,可别叫朕丢脸。” 我眉头又皱了起来,低声道:“皇上,您就饶了蕙宁吧。我才学疏浅,难登大雅之堂,还是……” “你这丫头,刚才还说不敢,现在可是真不敢。”老爷子声音又降低了几度,一抬头,见他正紧抿着嘴角,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只得再次叹口气,磕头领旨谢恩了。从大帐退出来时,李德全在身后叫了两声,微笑的望着我说:“格格,您也别担心。万岁爷纯粹是自个想听格格唱曲儿。这几日,没少念叨的,都说宫里的歌舞都比不上格格的半分,刚好又是王爷的饯别宴,格格天资聪慧,只要拿捏得当,保准不会出纰漏的。” 我谢了谢他,问道:“皇上可说不准我找人帮忙的?” 李德全摇摇头,脸上堆满了笑说:“格格放心,只要不是求皇上帮忙,都好办。格格可是有什么需要,跟老奴说就好了。” 我略思量,想起从前追看清穿小说时的一个桥段,暂时可帮我解燃眉之急,便对李德全说道:“谙达,我要六面大鼓,打鼓的人先不要。还要六个身段灵活的宫女,要是能会些花拳绣腿最好不过。还有就是,会乐器都要。谙达,保密工作可好做?” 李德全眯着的小眼睛里全是闪耀的光,直点头道:“格格,你吩咐就好。奴才保准饯别宴上,皇上是第一回听到。” 我感激的冲他笑笑,对他福身行礼道:“谢谢谙达。”这句谢谢绝对是出自真心的。入宫这些日子,没少受他照应了。果然,他脸上笑得快成一朵花,嘴里直说:“格格,你这可是折煞老奴了。格格只管吩咐,老奴这就去给格格准备。” 不如归去兮 不如归去兮 有些工作,李德全可以帮我做,可有些人必须是自己去求的。 最先找的还是九爷,此次随驾的阿哥,也就是我同他较为熟悉。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眼下先过了康熙这一关再说。我将具体的计划同九爷一说,他只是笑笑点头。那神情好像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接下来是八爷和十爷。十爷只说听八爷的。估计是忌惮前次,怕我是真的听见什么才晕厥过去的。八爷却是麻烦了一些,他总是要权衡利弊半天,我又费了不少口舌,三番两次保证,绝对百利而无一害。八爷总算是点点头。五爷很爽快,说什么帮忙而已,回头要是挨罚可就不帮了。七爷和十二爷是自己找上门的。我们虽然之前没怎么深交,可听着我说得天花乱坠,也愿意掺和一脚。 不过话说回来,能把六位阿哥集齐了,而且还保证不被老爷子发现,确实废了不少心力。难怪翠珠一脸不耐的说,干脆找几个会打鼓的不就好了。话是这样说的没错,老爷子这么爱面子的人,自己儿子上阵总是会有替他争脸的。 倒是李德全找来的宫女最为靠谱,三两下就教会了。就是服装费了些周折,不过总算是解决了,又找李德全要了几个精壮的汉子,我可是一再要求,一定要壮,最好有大块大块肌肉的。李德全琢磨不透肌肉是啥,领了十来个侍卫,干脆让我自己挑得了。我总不好自己上去让人家脱了衣裳,好看看人家胸大肌的吧,只得央求九爷,他起初十分不解,只当我是胡闹,还是八爷帮衬说了好话,总算是把人选定了下来。我每日忙得天翻地覆,可还总记得去给德妃娘娘请安,话是说不上多少,见一眼也就能安心的。 终于到了饯别宴那一日,阿哥们个个蠢蠢欲动,连一向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八爷,眼里也全是笑意。 老爷子领着蒙古王爷一路走进了会场,见我跪在众阿哥身后,朗声笑道:“宁丫头,你躲到他们身后,朕就看不见了?”我撇撇嘴,走上前,跪拜道:“皇上,奴才可真没有躲。奴才刚才跟阿哥们说笑呢。” 那个巴斯王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我瞧,看得我忍不住想把他眼睛扣下来当球踢。眼睛大了不起了?有足球大吗? 不一会儿,德妃娘娘和蒙古王爷的家眷也都跟着过来。娘娘趁着大家没注意,瞧瞧的对我比划一个大拇指。我冲她一笑,缓缓退到一旁。老爷子只顾着同王爷说笑,丝毫没提表演的事。十爷性子急,好几次都差点站了起来,被十二爷压了回去。我朝李德全看了几次,见他始终摇摇头,心里气馁了一半。老爷子不会纯粹是耍我开心的吧。还是我真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丝毫没让老爷子瞧出风吹草动的? 终于,就在我和李德全半天的“眉来眼去“里,老爷子故作生气的说道:“宁丫头,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李德全抢在我前头回话道:“皇上,您前几日让格格准备的事,格格可是颇费一番心思,可又怕扰了万岁爷同王爷的谈话,一时拿捏不准。“ 李德全说得文邹邹的,其实不外乎就是,您老人家说要看热闹,现在人家都准备好了,到底是要不要看呢,好歹也给句话吧。就等着老爷子回话时,几个阿哥脸上神色各异。八爷一贯云淡风轻,可也忍不住朝皇上多看了几眼。九爷捏着杯子半天又是放又是拿的。十爷更夸张,就差没上前抱住皇上的大腿哀求了。以前练习时可没见他这么上心的。十二爷一手拉着十爷的衣袖,一手掩嘴冲着我笑。我在心里叹口气,要是老爷子不答应,回头这几个人还不吃了我。 李德全唤了我一声,我连忙上前,弓着身子,等着吩咐。老爷子打趣了几句,终于说道:“那就开始吧。” 瞧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弄得跟多心不甘情不愿似的。 我冲李德全眨眨眼,他心领神会,在老爷子耳边低语几句。老爷子没发话,只是扬扬手,周围的火光渐渐暗了下去。我后退几步,站在老爷子身侧。 这时,场地右角位置,突生一串火光,火光下,一个青衫汉服女子,怀抱琵琶半遮面,长长的头巾迎风而舞,在火光的照耀下,犹如仙女下凡。她手中轻拢慢捻,一曲《十面埋伏》急促响起。老爷子看了我一眼,分明在说,就这样?我朝他一笑,只听琵琶声弦弦切切,正欲到□时,戛然而止,连那束火光也消失不见,整个场地复归一片昏暗寂静。众人皆小声耳语,老爷子正要说话,只听天际突然传来一阵振聋发聩的鼓声,一时急一时缓,火光骤现,六位阿哥身着劲装,立于鼓身之后,高举鼓棒,口中齐声吆喝,随着鼓声,恍若大敌将至,万分危急。这时,六位紫衫女子从场地四周飘然而至,每人手持长剑,成|人字形迎风而立,众人还没瞧仔细,六位阿哥也快步走到场中央,十二人面朝皇上跪拜下去。这时,场地上除了轻缓的鼓点外,筝声,琵琶声,马头琴声,声声入耳,叫听的人忍不住护住身子,仰头张望。 六位阿哥立时解下藏于腰间的软剑,长剑直指天际。鼓声骤急,犹如千军万马奔腾嘶吼。 突然一声笛啸刚入尾音,众人齐唱到: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六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息,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天朝要让四方来贺 …… 众人且歌且舞,剑影如电,罗带纷飞。歌声凛然,豪气直冲云霄。阿哥们的表演更为出众,我并没有限制他们各自的舞剑动作,几个人平分秋色,或跳或跃,配合得天衣无缝。到底是嫡亲的兄弟,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个个剑指苍穹,欲与天公试比高,卯足了全身的气力。 特别是唱到最后一句时,鼓声几乎要撕开苍穹,配合琵琶弦声,犹如利刃直捣敌人心脏。 “堂堂天朝要让四方来贺。”阿哥们和着鼓声,齐齐跪倒在地,高声呼喊道:“儿臣恭祝皇阿玛万寿无疆,吾皇万岁万万岁。” 接着,除了老爷子自个,众人皆跪倒在地,山呼万岁万万岁。 我心里一阵恶寒,这个可不是我教的,几个阿哥倒是无师自通得很,马匹拍得铿锵做响啊。 老爷子自然是喜上眉梢,抚掌大笑,连连说道:“好,好。好一众孩儿。好啊!”老爷子太激动了,半天也没换个新词。我一眼扫过众人,把叹息声埋进了肚子里,听见德妃娘娘缓缓的道:“皇上,十四阿哥虽身在军中,定是举杯同贺,恭祝皇上万福啊。” 老爷子视线一转落在我身上,却又很快转开道:“十四阿哥正为我大清守土开疆,来,大家举杯,向天祈愿,愿我大清国泰昌盛,也愿大将军早日凯旋而归。” 接着又是一阵恭祝之声。我估摸着今日该是不会有什么赏赐了,风头都让阿哥们抢去了,正想着寻个法子偷偷退下,在这么待下去,耳朵可都是要被他们吵聋了。老爷子兴致极好,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散的。我偷偷移到九爷身边,正要说话,就听见李德全叫我的名字,只得连滚带爬的朝老爷子奔去。 “宁丫头,不会又是想溜吧。”老爷子一眼看穿我心思,德妃娘娘笑容满面的望着我。我歪歪头,呵呵一笑。 德妃娘娘见我如此,没好气的说:“你这丫头,先前见你每日魂不守舍,怎么问也不肯说,原来都是为这事?” 我说:“娘娘,这个可就不是我的功劳了,都是李谙达保密工作做得好。” 老爷子看了眼李德全,眯眼问:“是吗?李德全,也就你由着这丫头胡来。说吧,宁丫头,又打算要什么赏赐?” 我哪里还敢开口跟您老人家要赏赐,只要让我脑袋安安稳稳的待在自个脖子上,我就高呼阿弥托福了。我跪下去,朝老爷子磕了个头说:“回皇上,蕙宁不敢要什么赏赐,蕙宁也不过是出出主意,靠着都是阿哥们才艺出众。蕙宁可不敢一人居功。” 本想着,老爷子说不定会赏赐给阿哥们什么,可人家根本没有接我话头的意思,只对着蒙古王爷说:“你瞧瞧,得了便宜还卖乖。” 蒙古王爷也随声附和。巴斯王子突然出列,跪倒在地高声道:“皇上,臣有一事求皇上成全。”蒙古王爷使眼色已经来不及,连忙出声制止:“巴斯,不可胡来。” 老爷子放下酒杯,对巴斯问道:“说吧,什么事能让你来求朕的?” 巴斯抬头看了我一眼,大声回道:“臣想娶宁格格为妻,请皇上成全。” 巴斯话音刚落,我就呆住了,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他。他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不过前前后后才见了两次面,好几次,他跑去帐篷外找我,都是让翠珠打发走的。这样的暗示还不够明显吗?难不成他还当我是在玩什么欲拒还迎的鬼把戏? 呆住的不止是我,还有皇上和德妃娘娘。老爷子大概也没想到,就我这样的小角色还是有人惦记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神色严肃,慢慢坐下身子。瞧着架势不对,蒙古王爷赶紧跪了下来,恳求道:“皇上恕罪。是臣管教无方,是臣的错。求皇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小儿一命。”老爷子一挥手,淡淡的道:“王爷不必如此。小王子能看中她,是她的福气,何罪之有。只是,这丫头素来刁蛮,还是要问过她的意思的。” 这本是在给蒙古王爷台阶下,可巴斯王子却好不知趣,朝前跪走两步,快要抵着我脚面前,问道:“那你可愿意?” 我望着跪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心里翻江倒海。虽然我对他并不曾有感情,甚至是完全是个陌生人,我也不知道他眼中的急切又有多少是真情实意,人长得也算不错,又是个王子,将来也是草原上的霸主,我嫁给他应该不会委屈了自己,再说了,我又不是因为爱他才嫁给他的,也就没有争宠这么回事。怎么说我也是大清的格格,他也定不会给我脸色看的。如果嫁给他,势必就可以从此离开紫禁城,离开永无休止的纷争,离开四爷,离开十三爷。将来还可以寻个理由将阿玛姨娘接到塞外来。有我做外应,他们在朝中应该也可以平安的。 我几乎是无声的在一页白纸上列出两行长长的标签,嫁给面前的这个男子,利绝对大于弊的。 只是,即便我现在点头答应,能否活着等到嫁给他的那天还是个未知数。虽然有些冒险,但未必不可以一试。我冲着巴斯王子璀璨一笑,正欲点头,德妃娘娘突然出声道:“皇上,不可,您难道忘记了,这丫头早年就已经许配给十三阿哥了。” 我抬头朝老爷子看去,若视线能杀人,我只怕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心中一暗,只怕我刚才的迟疑和犹豫已经全数落在有心人的眼睛里。五爷置身之外,八爷低头思索,九爷一双眼睛几乎是要盯出血来,十爷的视线从九爷身上移到我身上,悄无声息的在我胸口留下两个洞,十二爷脸上挂着笑,神态自若得有些离奇。我闭上眼睛,不得不感叹,这下就是老天爷也救不了我了。 耳边传来老爷子说话声:“爱妃不提,朕到真是给忘了。小王子,这次朕真做不了主,这丫头刚出生就被她额父许配给朕的十三阿哥了。” 巴斯王子还欲开口,被蒙古王爷狠狠的瞪了回去。 原本热闹的气氛早已烟消云散。老爷子这么一闹,也没了多少兴致,坐了一会,就跟蒙古王爷话别。人群渐渐散去,场地上只剩下一片凌乱,几面大鼓还没来得及收拾,走过去轻抚鼓面,只觉得刚才的鼓声还意犹未尽,回荡在耳边,萦绕着不肯离去。我想劝劝那一缕鼓音,劝它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那无处可归的人,还能去哪里? 未有相怜计 未有相怜计 身后传来九爷的问话:“你真愿意嫁给巴斯?” 我算准了他一定会问,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转身去看他,手指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鼓上,鼓声阵阵,由远及近,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掷的石子打乱,留得涟漪,石子却早已没入湖底深处。我不过是道道涟漪中的一条,石子也不是我扔下来的,缘何过来问我。 九爷牢牢的盯着我,又问:“如果不是德妃娘娘拦着,你可是真的答应了?” 我朝他一笑,回问道:“九爷既然已经知道答案,何必问我?” 他一甩袖子道:“原来你真的是要答应的。我一直替你防着巴斯,却没想到他会当着众人的面跟皇阿玛要你,更没想到的是,你自个居然愿意。反倒是我多事了。”九爷说完,长叹一口气,转身欲走,我连忙拉住他的衣袖道:“九爷,你们……为何要杀我?” 他眼中风云暗涌,环视左右,见周围并无什么外人,朝我凉凉一笑道:“原来你都听见了。所以才一直装病躲着我们,可今日为何又帮我们?” 我心中无限悲凉,缓慢地道:“九爷,我从不曾想过要害你们。只可惜世事难料,别人随手扔的稻草,我却当做救命绳紧抱着不放。却不知人家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 九爷伸手攥住我的胳膊,力气极大,挡在我身前,问:“我问你,可曾后悔了?” 言语恳求,丝毫没有往常风流公子的翩翩气度。 想起数月前也有人这么一问,当时时间紧急,甚至还来不及回答他。挣开九爷的手道:“这话有人问过了。答案却依旧只有一个: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犹未悔。” 我睁大眼睛看他,想要捕捉出他异样的神色来。他终是一笑道:“皇阿玛今日态度未明,未必就真的能把你许配给十三弟的。”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前路坎坷,牺牲尽我责任。” 他后退几步,有些不甘心的追问道:“将来的十四弟,到那时你如何自处。蕙宁,为什么?至少,至少我还能保全你的。” 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放柔了声音说:“九爷,蕙宁不值得。”他却甩手挣脱了我,闷声说:“值不值得爷自个清楚。苏尔佳蕙宁,我今日把话说明了,我会护着你,就算你不待见,爷还是会护着你。即便是将来,只要爷在一日,绝对不会让他们动你分毫。” “九爷……” 他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我心中凄然,自问道,真的不后悔吗?答案恐怕真的是否定的。我不过是太清楚历史,所以才选择上了另一条海路广阔的大船。也因为太清楚历史,更知道,哪些人是毒药。 回京。 我决定坐马车回去,这次绝对不会再同九爷一路骑马了。既然德妃娘娘当众说出那张阿玛从来不敢动过的圣旨,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我都要避嫌,统统的。一早出发前,我让翠珠准备了清淡小菜和粥,不管吃不吃得下,满满的喝了两大碗,又随身带了些易消化的糕点。晕车最大的痛苦便是无吐可吐的,我可是要备好能吐的东西。 翠珠见我不肯去骑马,反倒是上了马车,心里疑惑,也没多问。 我们照旧是上了德妃娘娘的马车,只是娘娘也在车子上,软软的靠在侧榻上,见我上车,又让铺了层厚垫子。德妃娘娘看上去有些疲惫,也没怎么说话。我躺着身子,极力紧闭上眼睛,劝自己只当是睡在摇篮里,再一睁眼就到了。可却毫不见睡意的。 一路上又是难受又是吐,却死活不肯骑马去。 真如十爷所说,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快看见城门时,我已经能勉强和翠珠说话了。 出城接驾的正是四爷和十三爷,两人垂首立在马前,一前一后。我的视线落在十三爷身上,很快又收了回来。翠珠抿嘴笑道:“小姐,您的嫁妆不知道是老爷置办还是皇上置办呢。十三爷怎么看都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比那什么巴斯王子要好上百倍。” 我推她一下,骂道:“翠珠,这话以后不可再说了。” 她疑惑的问:“小姐不愿意?入宫前,小姐不是还准备去求十三爷的?” 我静默了没再说话。九爷和十爷打马从车前经过,不知同四爷说了什么,众人让出一条道来,马车直直朝宫门驶去,一路上京城里的老百姓夹道围观,也不知车里坐的是谁,纷纷跪下磕头。我撩起帘子一角,朝外张望,见路过都是往日熟悉的街景,不由悲从中来,湿了眼角。突然看见阿玛和丁三也在人群之中,还没来及多看两眼,车轮已经驶过。我回身扑到翠珠肩上,多日隐忍下的眼泪再无法压抑。 终是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 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偏偏招惹这些是非来。 翠珠只当我是触景生情,轻拍后背,哄着我。 回宫后,我依旧住在怡然居内,除了去德妃娘娘处请安,偶尔也能遇见皇上,有几回碰巧四爷也在,说得上几句闲话。宫里很快传开说说起蒙古王子向我求婚的事,宫女不知底细,说得天花乱坠,才子佳人似的一段段的。此番行围回来,我让翠珠做了怡然居的大管事。起初还担心春桃和秋月不服,不料翠珠这丫头耍了什么手段,自己已经处理好了。怡然居上上下下焕然一新。不知道的人还当是我快要远嫁蒙古,知道点的又以为我不日必定是要指给十三爷的,总之宫女太监们见到我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翠珠能说会道,前来打探消息的都统统被她打发了回去。 怡然居在热闹的紫禁城里,难道求了一份太平。 皇上自始至终也再无提及我和十三爷的婚事。倒是十三爷自己找上门来的。怡然居本来就是地处偏远,若不是有心,决计不会绕道过来的。所以十三爷说顺道时,我也只是笑笑。让翠珠沏了壶好茶,在香樟树下摆了案几,同他对饮。十三爷端着茶盏,望着我笑说:“茶是好茶,不过煮茶的人手艺差了些。” 我白了他一眼说:“爱喝不喝的。” 他却真的放下茶盏,见我神色微慌,仰头一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还是这副德行。宫里这样的地方,怎么也没把你改过来。” 我摇摇头,淡淡的说:“改了的。是改了不少。否则,脑袋不知道掉过多少次了。” 他神色一紧,伸手抓住我放在案上的左手,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我这几日打算去求皇阿玛,准了我同你的婚事?” 我挣了挣,他便松开。我问他:“你都知道了。皇上是不会答应的。” 他扬着手里的茶盏,也不说话,只是露出几丝愁苦的笑容。本如冠玉的面庞,那抹愁容,任谁见着都想替他抚平的。我叹了口气,对他缓缓道来:“我额父是个聪明人,知道明哲保身。可惜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算对了初一,算不到十五就是错的。额父将姐姐嫁给十四爷,因为看重了十四爷才华出众,将来即便不能继承大统,皇上也不会委屈了他。又跟皇上求了道圣旨,算是苏尔佳一门的保命符,只要有你十三爷在一日,就必定同苏尔佳氏纠缠不清,何况还有四爷。额父都算对了,只是他把皇家看得太过温情,把皇上看得太过慈悲了。便让我和姐姐落得眼下如此下场。我倒是还好,在宫里吃穿不愁,也不会有人寻我的不是。可姐姐呢。就是想要争宠也不知向谁争去。额父的保命符,却独独是置我姊妹二人于死地。” 十三爷蹙着眉头,停了半响,说:“你愿意嫁给蒙古王子,也不愿意嫁给我?” 语气里并没有讥讽,更多的却是无奈。 我摇摇头说:“不是不愿意。时机未到。皇上不会答应,我也不能置你于险地。何况,四爷肯定不会答应你去求皇上。” 他叹口气道:“四哥的确不肯我冒险的。我前日去你阿鲁大人府上,你阿玛有封书信托我转交给你,要是回信得抓紧。我晚些时候让人来取。”说着取出书信交给我,一看信封果真是阿玛的字迹,心中悲喜交加,对十三爷说:“怡然居还是少来得好,免得落人口实。” 十三爷一僵脖子说道:“怕什么,既然知道你我有婚约在先,避不避人耳目有什么关系。不过你放心,我即便是不怕他们,也会顾忌你的。”十三爷说完,喝了杯里的茶水,一甩袖子走了。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想起当时林中的约定。只怕那时他就是知道我们是有婚约在身的。 阿玛的书信很短,不过两行小字,却是字字都透着苍凉和悲伤。 “吾女蕙宁,别后悠悠,惶恐维以度日。虽有余子伴在身侧,难缓心头牵挂。又感皇恩浩荡,怜我幼女。盼儿,诸多思量,体恤老父一片焦心。” 我把阿玛的信摊开看了又看,折起来又不放心似的打开重看,只怕是漏了一字。想着阿玛在昏黄烛灯下,句句斟酌,紧皱的眉头没半日纾解的,姨娘也只能守在一旁,虽有心却无力开解半分。大哥远在四川,乌泰却一直对阿玛淡泊颇有微词,只怕如今父子关系未必有所缓和。阿玛定是有许多话要劝诫的,可到了嘴边,除去一些不能说的,剩下的也不过是寥寥数句而已。 我将信收藏在枕下的暗夹内,推开门走出去。外面日头正毒辣,晒在皮肤上火烧火燎的疼。疼得有些麻木,或许可以忘了心头的刺。阿玛一向对我的所作所为虽有不解,却从来没有半分阻拦,由着我闯得祸事越来越大,眼见就要无法收场了。可阿玛,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的。 春桃正巧出来,见我仰着脸站在园子中央,急忙忙惊呼道:“格格,您这又是怎么了?” 被她这么一嚷嚷,宫女们都跑了出来,三两下将我拉进屋子,翠珠忙着翻出德妃娘娘赏下的膏药,涂在晒伤处,絮絮叨叨的骂了几句。我只是笑笑,由着她骂。她见我痴笑,也跟着笑起来,没好气的说:“小姐,你如今可是愈发没规矩了。这要是德妃娘娘知道,又要怪罪咱们这些伺候的奴才了。“ 我拉着翠珠的手,出声问道:“翠珠,等将来,我们春游江南烟雨乡,夏游塞外天高地阔,秋天守着院子数落叶,冬日取出藏了一年的好酒,就着暖阳喝个酩酊大醉。等那日,天地之大,我们随处可以安身,天苍地茫,任我们遨游的。想到某样美味小吃,管他天南地北,收起行囊就可以朝远方而去。到那日,我们把这些年落下的日子,重新再过一次,可好?你不是丫头,我也不再是格格。没有皇宫,没有君臣主仆,可以纵情大笑,唱歌跳舞。天为薄衾,地为枕席。再快活不过了。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翠珠起初还笑着听我说话,见我越说越荒唐,脸色苍白,只差没伸手捂住我嘴。她转身轰走一屋子伺候的宫女,瞪着眼睛说:“小姐,您又是糊涂了,忘了自己是紫禁城里的格格了。小姐生来就是富贵的命,是由不得自个的。将来皇上给小姐指下门亲事,咱姑爷也怕是容不下这些的。小姐,这些话您跟奴才们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就是将来对咱姑爷,小姐,哪个福晋能这么过活的。” 我也不辩解,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暗下决心,有希望才不会碌碌而为。 一朝雷霆怒 一朝雷霆怒 当日晚些时候,有个小厮前来叩门,我站在檐下,看着翠珠同他胡搅蛮缠了好半天,摇头一笑,走过去问:“你是哪宫里的?” 那小公公眉目清秀,见着是我,连忙行礼道:“回格格的话,奴才东兴,十三爷说落了东西在格格这里,让奴才取了就回。” 我看了翠珠一眼,暗地好笑,对小公公道:“不打紧的。你且随我来。”翠珠又狠狠的瞪了他两眼,才缓步领着东兴进来,我将早已写好的书信交给他,又寻了个借口,打发翠珠走开,问:“四爷如今可好?” 东兴抬头看我一眼,道:“前几日四爷说身子不适。不过今日已经重回朝堂了。” 我点头道:“那就好。”又取出封书信,塞进他手里,低声道:“把东西好生交给十三爷,就说是蕙宁的一点心意。让他不用再为我担心,宫里一切都好。”那小公公也是个机灵人,见我突然话锋急转,心里也明白过来,趁磕头时,将书信塞进胸口内。我转身拿了件包裹好的布兜给他,里面不外乎是一两件茶叶,都是早些在草原上皇上赏下的。东兴拧着东西退出门去,我见右侧窗户有人影一闪而过,面上带着笑,唤了翠珠进来伺候。 日移星转,康熙五十九年冬。 屋外积雪数日,真可谓是大雪封门。午后,翠珠就张罗着小厮扫出一条道来。 现在宫里都在谣传,说宁可在怡然居里做个伴当小厮,也不愿去别地伺候。在我这里,虽然说赏赐少了一些,可多的是自在随性。加上我向来不过问什么事儿,大大小小的琐碎都交给翠珠打理。这丫头表面上凶悍,可处久了,也就知道,不过是只纸老虎,刀子嘴豆腐心。怡然居里处处一团和气,总归是好的。即便是有人想寻事也难,孤掌难鸣,何况我又不是真的什么也不理会的。有些事情,我早早的立下了规矩,算是我的忌讳,说明白了,敢犯事的自然不会善待。 院西的佛堂除了我和翠珠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平日我不去也落了锁,一把我收着,另一把交给翠珠 清梦断魂(清穿)第10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交给翠珠保管。 即便是真有人撬锁进去,也不怕,那佛堂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我另有乾坤洞天却再无人知晓。 起初,众人还在尽心尽力的扫雪,一边冻得直哆嗦,一边呵气取暖,面子上却挂着纯净的微笑,这样的笑容在宫里已是难得可贵。 两个小厮扫着扫着不知为何拌嘴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不多时宫女也掺和进来,笑笑闹闹的,全没做事的样子。见我坐在檐下也不管的,更是没了规矩。不知谁先捏了雪团扔出去的,大家你来我往,刚刚扫好的雪全被他们搅合乱糟糟的,洁白的雪地上全是他们的脚印。碰巧,翠珠取暖袋过来,见这架势,随手把暖袋放在我腿上,三两步走下台阶,拧着最近的小厮耳朵,嚷嚷着:“都不要命了是不是?叫你们扫雪呢?一个个贪玩不成事,看我今天不揭了你们的皮。“ 原先热闹的场景被她这么一吵,宫女小厮一个个笔挺挺的站着,等着挨训,我看不过去,捡起脚边的雪团,朝翠珠丢去,刚好落在她后背上。 翠珠本来就火大,跳起来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一回头见我来不及收手,脸上的怒气消了一半,瞪着眼睛看我说:“小姐,你怎么……“ 我没等她说完,又丢了个雪团。这次准头更好,丢在她发钗上,立时歪了一半。她见我如此,松手放了那个小厮,拣了雪团朝了扔来,却又故意失了准头,只是落在我身边不远。我可就没她那么缺心眼的,次次都是命中目标。翠竹一看这样不干了,三两下窜到我面前,伸手就朝我衣领里塞个雪团。我一边笑着闪躲,一边不住朝她身上斛雪。我们俩闹得开心,园子里的丫头面面相觑也不敢上前,只是笑望着我们。我得空,捏起雪团朝春桃身上砸去,佯作生气道:“你家主子被欺负呢,都不知道帮一帮吗?” 春桃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振臂一呼道:“都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帮格格一把。”春桃虽说是帮我的,可手里的雪团却直直朝我飞来,未及躲开,迎面砸个正着。我一回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其余人都是一脸惶恐。却没料到我扬手一扔,被春桃躲了,刚好丢在秋月的肩上。 一时间,大小雪团铺天盖地,也没有谁和谁一队的概念。管不了那么多,丢到人身上才是硬道理。 欢声笑语笼罩着怡然居。我见他们玩得开心,默默的退到一旁,打量起众人来。春桃平时里很少笑,也许是入宫的年头早些,处处不忘规矩。秋月一直蒙春桃照顾,懵懂些,对翠珠是又怕又敬,往往被翠珠揪了半分错处,才训了一句,眼泪便滚出眼眶。 他们玩得开心,到后来,场地里只剩下了翠珠她们三个丫头,谁也不让谁的,已经是满身雪花,脸上却挂着灿烂的微笑。 我摇摇头,正准备回屋里抱着暖炉,门外却传来一身高呼:“皇上驾到!” 一转身看见那抹刺眼的明黄,园子里三两两跪了一地。从没想过皇上会来这个园子,还只当这里是我的天下。我怔怔的呆在长檐下,老爷子面带微笑的看着我,眼神里有说不明的情绪,让人只觉得比眼下的冰天雪地还要寒冷上数倍。李德全见我半天没反应,连着咳了几声,我才跪下来给皇上请安。膝盖未着地就听见老爷子说道:“免了吧。宁丫头,你过来。”李德全让众人也起来,慢慢的散去。 翠珠从屋里捧着斗篷为我批好,三两步朝康熙走去。 他一扭头走在前面,我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从李德全身边经过时,听见他低声说:“万岁爷一时兴起……” 老爷子一回头狠狠的瞪了李德全一眼,他也就将余下的话吞进肚子里。我踩了碎步,跟在康熙身后出了院子,一抬头吓了一大跳。敢情阿哥们都在。四爷站在右手边,十三爷眉眼含笑的望着我,又看看他四哥。八爷站在撵车的左边,脸色苍白,却难消其高洁的气质。十爷把脑袋昂得高高,压根没有看我一眼的意思。九爷却是一脸哭笑不得,望了望我,又低头对着雪地笑。我咬咬嘴唇,心里一阵哀怨。 听说老爷子今日突然兴致极好,四爷又说什么秋池雪景由来是宫中一绝,推荐了一番。老爷子受了鼓动,才领着众阿哥来秋池赏雪。恰好途径怡然居,见里面笑声不断,才想着进去一探究竟,不料却见我同宫女疯做一团。老爷子已经是压着怒火没发作了。 我跟着撵车后,垂手疾走。中途八爷和九爷、十爷先退下了。 老爷子领着我们一直朝永和宫走去,德妃娘娘应该早就知道皇上要过来,领着宫女候在宫门外,见众人身后的我,不着痕迹的多看两眼。老爷子却是一扫横眼,吓得我一个激灵,又差跪倒在地上。 德妃娘娘笑说:“宁丫头不是早上才来请安了,怎么又同皇上一道来了?” 康熙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对德妃说:“你倒是问问她,在那里做出些什么事来的?简直不成体统!” 我撇了德妃一眼,捕捉了她的眼色,双腿听话的跪了下去,虽然穿得厚实,可到底是雪地里,不多时膝盖就湿透了,凉气直达心底。 康熙还不解气,绕在我身边,怒气冲冲的质问:“你每日都做些什么事?倒是全不顾忌。看来朕是对你太过纵容了!” 德妃连忙说:“皇上,雪地里寒气大,还是进屋吧……” 康熙冷哼一声,对德妃道:“你还护着她!她都要把怡然居的屋顶给掀了!”说完一甩袖子,抬腿要走,经过我身边,冷冷的说:“就让她跪在这里,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准让她起来。等她想明白了,自个来见朕。” 康熙走后,德妃娘娘又追问到底是何事让皇上生了这么大的气。徐公公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我越听越觉得不对。我在怡然居里一向如此,皇上也不会是今日才知道的,平时李德全倒是常去,不会一点风声没透露给皇上的。他今日才发火全没道理,只怕这才是一个开头。德妃免不了责备几句,又宽慰我说皇上气头过了,自然也不会再责罚我。 徐公公点头直道:“万岁爷本来兴致很好的,见格格闹着玩,也是面带微笑,也不知……” 我跪在那里,也不说话。宫女们劝德妃进屋里,外面寒气正浓。 德妃走后,一抬头看见四爷和十三爷依旧不远不近的站在远处,十三爷好几次要过来,都被四爷用眼神挡住了。 听见四爷清冷的声音说道:“皇阿玛让她自己想清楚。你我多说无益。” 十三爷口气急切说:“可四哥……” 四爷一抬手,淡淡的道:“走吧。” 十三爷一边走,一边回头,嘴巴张了张,也不知是说了什么。我冲他一笑,垂头跪在永和宫外。宫门前太监和宫女远远见我跪在这里,都小声议论,绕道走开。 天地之间一片寂寥,只余下我一人。 我仰头看着天空,紫禁城上的上空一片雾蒙蒙,厚重的压在脊梁上。可再重还是要挺着身子,若是这样被压垮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皇上临走时让我想明白,其实那不过是一句空话,说到底还是要责罚我的。只不过不是为了一场雪仗,而是为了,某些我还不知道的原因。真是这样,不管我是不是能想明白,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得跪在这里,容不得半句辩解。 雪地里极冷,膝盖以下渐渐失去了知觉。身子上的寒冷倒是其次,而是背后某处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时时刻刻的打量我的一举一动。 我叹了口气,手撑在地上,慢慢的挪了挪身子,好让麻木得腿能换换新血。 身后永和宫的宫门紧闭着,只怕德妃正在里面绕着圈圈,不时抬头看看窗外,她会不会担心这会又下起雪来呢。 两两计 两两计 太阳落山后,天空又飘起了雪。 本来还可以勉力支撑着,到此时,已经半个身子麻木不觉,又饿又冷,脑袋也跟着昏昏沉沉。翠珠来寻过我一次,应该只听说我被罚跪在这里,远远的躲着不敢让我看见。我见她抵着红墙边擦眼泪,又直了直身子,好让她不要担心。可等她一走,全身的体力都消耗干净,索性趴在雪地里。反正都是湿了,也不介意再多一块。 等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时,才支撑起脑袋,见九爷弯下身子,蹲在一旁,冲他挤出一丝笑容说:“九爷吉祥。” 他苦笑着说:“免了吧。” 我点点头,又挪了挪身子,眼见着身边不大的一块雪地都被自己压平了,觉得好笑。 他问:“都这样了,还知道笑。冷吗?” 我呵着手,却没有半分暖气,对他点头说:“冷。” 他一愣,道:“知道冷,就去给皇阿玛求个情。皇阿玛不是真的要责罚你的。” 我反问他:“求情?怎么求。告诉皇上说我不应该在园子里打雪仗,还是说我不应该跟一屋子奴才打雪仗?皇上要罚就让皇上罚好了,都跪倒现在,再去求,好丢脸哦。” 他笑说:“知道丢脸,早干嘛去了?翠珠那丫头一直跟着你,疯惯了。可春桃是娘娘身边的人,也是知规矩的,怎么到你手上,一个个都……” “露出了本性是不是?”我笑问他,“我不知道皇上会去秋池的。要是知道,我保证乖乖待在屋子里,抄书念经的。” 九爷叹口气,说:“所以宁可嫁到蒙古,也不愿回来?” 我说:“不是没嫁成嘛。以后就别提了。” 九爷突然一扫我身后,直起身子,淡淡的道:“四哥,十三弟,你们来了。”又低头对我说:“皇阿玛差不多也该消气了,回去让翠珠备了热水,去去寒气。” 我冲他点点头,笑送他离开。十三爷已经三两步过来,伸手就要拉我起来,我腿上无力,一屁股坐在雪地里,有些气恼的推着他道:“皇上没让我起来呢?” 十三爷僵着脸,不动声色,打横把我抱了起来,身后四爷喊了声:“不可,十三弟。” 十三爷一扭头说:“四哥,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总之,我不能让蕙宁就这么在这儿跪着。皇阿玛要是怪罪下来,四哥就说什么也不知道。皇阿玛既然不肯下旨,就由不得我管不管了。” 我伸手推推十三爷的肩头,小声说:“十三爷,还是放我下来吧。” 十三驴脾气上来,一扭头说:“不放。就是皇阿玛来了也不放。” 我捶了他两下,骂道:“野蛮人,你是要害死我啊。你想抗旨不尊也别拖着我,你是皇子,我说白了什么也不是,皇上归罪下来,第一个掉脑袋的可是我。” 十三瞪着我,一字一句的说:“皇阿玛绝对不会砍你脑袋的,因为……” “十三弟!” “十三阿哥!” 德妃在宫女的搀扶下从永和宫里急忙忙走出来,见十三爷还抱着我不松手,柳眉一挑,怒道:“老十三,你怎么这么糊涂,还不赶紧放蕙宁下来。” 老十三紧了紧手,打定主意,谁的话也不听,硬着头皮对德妃娘娘说道:“额娘,这事您也别管了。老十三一人做事一人当,决计不会拖累别人的。” 四爷冷哼了一声,对身后的小厮道:“把格格拉下来。” 老十三是有气力,可怀里还抱了个我,三两脚踢开两个太监,可耐不住人多,被抱住身子,手一松,将我放下,我腿上没力,站不稳,被四爷接了个满怀。他扶稳了我,轻声问:“没事吧。” 我摇摇头,耳边传来老十三气馁的声音道:“四哥,让他们放了我。” 只见两个太监抱着十三爷的腿,一边一个架着他的胳膊,狼狈极了。四爷扬扬手,太监们松开十三爷,他有些不好意思看我,低头生闷气。 德妃娘娘让两个宫女搀着我,身子还没动,就又听见康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语气已经是降到了冰点,说:“一个个真是好得很啊。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上!” 我跪着上前挪了两步说:“皇上,此事与娘娘无关,是奴才熬不住冻,惊扰了娘娘。是奴才该死。” 康熙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目光从四爷身上晃过,缓缓的说:“你是该死。将苏尔佳蕙宁关进大牢内,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得探视。朕倒是要看看,还有会愿意陪她一起的。” 十三爷正要上前,被我一眼瞪了回去。 从康熙身后走出两个太监,就要过来拿我,十三爷突然起身,上前两步,跪在皇上脚下说:“皇阿玛,大牢天寒地冻,蕙宁如何熬得住,难道皇阿玛忘记……” “老十三!”康熙怒喝一声,果是天子威严,一喝之下,周遭只剩下几股沉重的呼吸声。康熙又道:“将十三阿哥幽禁在阿哥所内,不准其在宫里随意走动。” 那两个先是来拿我的太监又转身朝十三爷走去,要架十三爷却被他甩开,他昂着头对他皇阿玛说道:“儿臣遵旨!” 我望着十三爷离去的背影,和身旁纹丝不动的四爷,脑中一片空白。 康熙五十九年的春节,我居然是在牢中度过的。 好在有人早先打点过了,除了饮食大不如前,倒也没受什么委屈。只是牢中地低阴湿,寒气极重,每每刚刚合眼又被冻醒了。这具身子怎么说也是金贵着长大的,如何受得住冻的,两条腿怕是保不住了。小腿起初酸痛臌胀,慢慢的,蔓延到了全身。我只得日复一日的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希翼着顶窗半寸阳光过活。到开春时节,常常有麻雀飞过顶窗,有时稍作停留,叽叽喳喳半晌,复又飞去天边。 天边,远方,天际之南,太阳以西。此刻看来是多么美好的词语,如今只能用来想象,想自由的模样,在接近全盲的日子里,想象是唯一的出路。 李德全那日将我押进牢中,一边叹息的说,皇上本来已经打算赦免了我,也不是什么杀头的大罪,可碰巧过去,见我和十三爷拉拉扯扯,十三爷又说不该说的话,惹恼了皇上,没有办法,只得将我先关了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回想那日的种种,总觉得有人暗中设计好了一切,不过是等着我们一步步的走进他的计谋之中。 可到底又是谁呢? 难道是真的一直不言不语的八爷吗?十爷没有这样的才智,九爷离开也是前后脚的事。余下的只能是八爷了。 可八爷要设计我,大可不必如此麻烦。我在怡然居里随便一项,罪过都要比打雪仗大得多,就是要我脑袋搬家,也只在是否有心之间。 只怕是,此人并不是真的想要置我与死地。他是想要将我同一切隔绝开,割断我同外界的联系。我想不明白的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脑袋里突然闪过一张冰冷的脸,心里惊讶不已,恨不得将那张脸从自己的眼前抹去。 难道是他…… 他的棋局已经准备收官了吗? 还是真正置我于死地的不是八爷,而另有其人…… 朝来寒雨晚来风 朝来寒雨晚来风 康熙六十年,春 德妃让夕玥将我从大牢中接出来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四月天。我又住进了怡然居,只是里面的伺候的宫女只剩下翠珠一人,春桃说是到了出宫的年龄,皇上给了恩典放出宫去。秋月已回永和宫伺候了。翠珠见我着又是哭又是笑,好像生离死别了一回似的。 我泡了个热水澡,和衣躺下,一觉好睡,也没做什么梦。 醒来时,还只当自己依旧是大牢内,一摸被子,软得叫人心颤,周围也是淡淡的熏香。可牢中酸涩的味道悄悄的浸入我骨子里,洗不去,也不是任何熏香能掩盖的。 太医每日来瞧我,都是摇摇头。 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双腿无力,下腰酸涩。想来单单凭借这具身子,能在牢中活过来已是奇迹,再不敢多做企盼的。 我安慰翠珠说,别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更多的却是说给自己听的。想来既然自己能穿越到大清,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报销掉的。不管我到底在历史的哪个角落里,现在的我活生生的活在这里。 双腿不能下地,每日只能躺在床上看书。我求德妃帮我弄了个懒虫书桌,摆在手边,没事抄抄佛经。娘娘每次来看我,都是抹着眼泪走的。 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由不得我继续天真烂漫下去。 也许是太医院对我的腿疾束手无策,也许是康熙爷内心也觉得愧疚,快要入夏时,阿玛和姐姐来怡然居看我。 姐姐抵着床边坐定,不住的擦着眼泪,握着我手的掌心一片潮湿。阿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时长声叹息。我轻轻喊了声:“阿玛。” 阿玛沉重而缓慢的转过头,视线对了半天,才敢停留在我脸上。翠珠把怡然居里能见到的镜子都收了起来,可以想象,我如今到底是什么模样。只怕不是清瘦了些那么简单。 我说:“阿玛,您和姨娘身体可好?孩儿不孝,不能常伴在你们左右,还要你们为我担惊受怕。” 阿玛摇摇头说:“都好,都好。乌图年初娶了房小妾,府里刚办了喜事,想你……,一时也通知不到。” 我叹了口气,想起往日葡萄架下的少年,只怕他如今也未必认得我这个姐姐了。我们何时如此生分了。却也怪不得他,他曾经劝过我的,这条路凶险万分,势必有一日与他剑拔弩张,不是弱女子眨眼间的春梦。然而我却固执的不肯记得,后来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非要牢牢抓住记忆力未曾长大的少年不放。他终究是我的弟弟。 我喃喃道:“乌图,都已经娶妻了。他不是同十四爷出征西北,怎么……” 姐姐说道:“早回来了。乌图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的。哪里受得住,自打回京后,祸事闯了一件件的,教阿玛操碎了心。这不,一成亲后就单住了。在西北角买了处宅子,离阿玛府上远得很。” 我点点头,心中无限惆怅。乌图还是只羽毛未全的雏鹰,一心想着离家,想着要独立翱翔在高空中。他的急切在阿玛和大哥长期的压抑下,恐怕再无回头的路了。可心里又盼着,如果有一天乌图跌了下来,能有人伸手拉他一把,救他一救。 我怕阿玛难过,转移了话题问:“乌图娶的是哪家的小姐?我这个弟弟可是标准的美男子,哪家小姐嫁过去可都是福气。” 姐姐眉头皱得更厉害,说:“什么小姐?要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何必要闹到府外去住。不就是因为……” “蕙兰。”阿玛打断了姐姐的话,对我说:“她如今都这样了,何必说这些让她忧愁的。丫头,府里的事阿玛还在,你只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过些时候,阿玛总是要接你出宫的。放心,阿玛会接你出宫的。” 姐姐拉着我的手,也说:“十四爷入秋回来。我让他去跟皇上说说。如今,十四爷的话皇上还是能听一听的。小妹,你就宽心,好好养着身子。皇上还是心疼你的,太医院的赵太医一日三回来复诊,一次也不落下。这是何等的恩赐,别人求破头也求不到的。” 我点点头说:“阿玛和姐姐不用担心我。我虽然在宫里,还有娘娘护着,不会出事的。” 说话间,已经到德妃身边伺候的秋月前来说,德妃娘娘请我阿玛过去,说是皇上要召见。阿玛眉头一皱,姐姐赶紧替他整了整衣裳,我拉着阿玛的衣袖笑说:“阿玛,忙完了,还能来瞧瞧我吗?” 阿玛眼眶一红,点点头,随秋月出去了。 只剩下我和姐姐。我握住她的手,看着她,也不说话。姐姐看上去气色还好,只是眉眼之间再寻不得从前四溢的笑容。她被我看得窘迫,伸手点点我额头,嗔怪道:“丫头,你这么看我,真叫人脸红的。” 我说:“十四爷府里可好?” “好得很。现在那些人巴结都来不及,哪里会有人找我们的麻烦。再说还有九爷他们照料,皇上赏赐又多,能有什么不好的。” 我又问:“那姐姐呢?姐姐可好?” 姐姐露出略带苦涩的笑容说:“不就这样。没有怎么好,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爷每个月都有书信回来,能知道他平安就好。” 我心中悲凉,说:“姐姐如今连委屈都不提了。这样也好,只要姐姐不觉得委屈就好。日子毕竟是咱自己再过,好不好也只有自己知道。就像脚上穿的鞋子,是否适合同脚面上绣什么花色没有关系。只要穿着舒服,粗布又怎样。” 姐姐见我打得比方奇怪,想了想,伸手摸摸我脸颊,问:“那妹妹可找到合脚的鞋子了?” 我没料到姐姐这么一问,脑子里闪过两张脸来,可瞬间又被自己推翻了。 姐姐见我不答话,又说:“十三爷对妹妹可情痴得很,被皇上罚在阿哥所了闭门思过一个月,年初蒙古王子来拜见皇上,为了人家去年跟你求婚的事,又同人闹了一场,可把皇上可气坏了,却也拿他没有办法。毕竟是皇子,皇阿玛再气,最多就罚他闭门思过。妹妹出来这些日子,十三爷怕是把门槛都踏断了吧。” 我摇摇头,说:“娘娘不准他来见我,怕他又惹出祸来。”突然又想起什么来,整个人的神情都紧张起来,拉着姐姐的手问:“蒙古王子?可是叫巴斯来的?他来京城做什么?” 姐姐想了想,说:“是巴斯王子,妹妹应该同他较熟才是。听说,巴斯王子跟皇上求着要见你,求了好几次,都被皇上打发了。看来对妹妹痴情的不是十三爷一个,难怪十三爷发那么大的脾气,就差没找人家决斗了。” 我追问道:“巴斯王子要见我?我同他前后不过说了几句话,谈不上熟不熟的。皇上把我关起来的事,他可知道?” 姐姐说:“应该不知道吧。听宫里的太监们说,皇上下了旨不准在宫内提起你。那王子寻不着人,也就没奈何了。不然恐怕皇上也没那么容易就把人家送走的。现在西北战事正紧,处处还要仰仗蒙古人。这个巴斯王子现在在京城的人气可是要盖过九爷了。以前京城里都说九爷才是美男子中的美男子,可这个巴斯王子却一点也不像是蒙古人,到有几分像汉人,七分女人的娇俏,才三分男子的阳刚,又极喜欢穿着汉服走动。难怪京城里的格格小姐都抢着要结识他的。” 姐姐絮絮叨叨说了半响,我都没怎么仔细听。我只是知道,年初时巴斯王子来过。皇上如今忌惮战事,恐怕真的会随了巴斯的心愿将我嫁给他。所以才有人早早的设计出这一切,让我躲在大牢里,让皇上责罚我,却又不至于杀了我。 我同宫女大闹怡然居,本来,皇上大可以降我一个不守宫规的罪,送我回家,再不然禁足闭门思过也行。可皇上没有,只是罚我跪着,跪完了就没事。所以才有后来十三爷的一出闹剧,刚好赶在皇上来之前,就是为了再次惹恼皇上,将我以抗旨不尊罪名囚禁起来。目的是不让巴斯见我,不让他有机会开口,更为了不让我点头。 谁会有这样的心思? 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皇上应该也知道吧。只是他为何改变主意,由着他们这么胡闹。 我留阿玛和姐姐用膳,被阿玛婉拒了,说如今府上只有姨娘,他再不回去吃饭,姨娘就一个人守着大桌子。我见如此,让翠珠搬出了首饰盒,从其中挑出一套质地上等的翡翠横钗和一对耳环,又挑出白玉对镯,让姐姐替我交给乌图的新妻子。我虽不能喝到喜酒,礼金总是要到的。阿玛推拒了半天都不肯收,我逼得急了,阿玛才道出原委来。 乌图新娶进门的那位出身风尘,虽然是位雅妓,可毕竟白璧蒙尘。就算阿玛和姨娘念在乌图的情分上容下她,苏尔佳氏的列祖列宗都容不下,何况悠悠众口,堵都堵不住。乌图却铁了心非要娶她进门。阿玛言辞之间,更多的是无奈和焦灼,并没有对那女子本身的怨怪之言。我心里明白几分,还是将东西塞给了姐姐,笑说,不管从前如何,如今毕竟是我的弟媳,阿玛的媳妇,再不好,自家人也不能说。 我又想起来桑娘的事,问阿玛,阿玛只说,我入宫后,把桑娘派去伺候姨娘,后来听说是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姨娘赶了出去。我心中有疑,桑娘的为人还是信得过,再加上阿玛对她又有救命之恩,她决计不会做出偷鸡摸狗的事。 阿玛进宫后又过了几日,赵太医来复诊时,依旧摇头叹息。我想问他双腿是不是废了,可又怕听见那个答案,一直忍住不问。白日里让翠珠捶腿,夜里趁她睡下,悄悄下床,抹着床沿,做些复建的基本动作,双腿渐渐有了些知觉,也走不了几步路。 这天晌午刚过,外面暑气正浓。我让翠珠扶我去秋池边小坐。赵太医说过,我的腿还是要多活动的好,即便是正常人,三天两头躺着也会出事。 秋池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前年我刚入宫时,找李德全要西湖莲藕时,他还笑话我,明明抱着一池还非要向他讨要半根。秋池本来地处偏僻,平时极少有人过来。去年的整个夏天,我都泛舟湖上,躲在郁郁葱葱的莲叶间,避开一整个盛夏的暑气。池塘中央处有一方小亭,孤零零的立在上头。极目远眺只能远远看个轮廓。小亭里设有石桌,只是原本该有石凳的地方,被人撬了去,只留下两个黑乎乎的印子。 春桃有回上去寻我时,感慨的说,皇太子被废之后,皇上就命人将石凳丢进湖里,之后再没来过秋池。宫里的太监虽然常来清理湖面腐烂的荷叶,只是景致大不如前。春桃絮絮叨叨的描述起当年秋池旁热闹繁华的景象。康熙四十六年,皇上在秋池湖畔设席摆中秋家宴,各位阿哥们都携家眷参加,歌舞升平,花团锦簇,连戏台都搭到湖面上。那一次,即便是平日里难得见到皇上一面的各宫主子,也纷纷列席参加。也是这次宴会上,久住怡然居并不得宠的姠嫔娘娘为皇上献了一曲月荷舞,大获皇上欢心。没过多久,就被封为姠妃。可惜好景不长,一废太子时,姠妃也被打入冷宫,没多久就病逝了。宫里人都说姠妃是蒙冤屈死的,死后魂魄一直盘踞在秋池上,不肯散去。 后来,李德全让人在秋池上建了这个亭子,有桌却无座,企图压住姠妃的鬼魂。 虽然是谣传,可后来,宫里闹鬼的事,渐渐也就没人敢提了。 皇二子被复立时,有次夜间偷偷来秋池祭拜,被皇上知道了,狠狠的训斥一番。从那之后,一直到我住进来,秋池一直是被封闭的。 野史中一直有云,皇二子因与康熙的宠妃有私,致使康熙万分厌恶,渐渐疏远。听说废太子时,皇上口中一直念叨说胤礽不忠不孝,不亲不仁。只怕也和这个姠妃有关系了。 后来,我还将这个故事当做笑话讲给翠珠听,吓得她晚上路过秋池都不敢朝湖面上看。 至于是不是有冤魂,我的确没有见过,也不敢妄自推断。只是从那之后,每次再看秋池时,即便是眼下荷花盛开,香溢满室,却总是带着凄凉之意。 怡然居现在只有翠珠在伺候,她送我到秋池边,又折回去忙。许是怕我太无聊,搬了古筝过来。我拨了拨琴弦,却毫无成曲的心情。表面上装作的无所谓,不过是内心里太在乎了而已。这秋池湖面再开阔,也不过是一汪死水,流不出紫禁城的禁锢。天井再宽,终究是牢笼而已。 我最初生活在大清的动力,不知什么时候,被谁偷了去,变成了现在这样。 像是个针尖上的舞者。可惜,最早受伤的却不是我自己,而是我身后一直默默爱护我的家人。 我能看着自己被推上断头台而无动于衷,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流离失所,更不能亲手折断乌图的翅膀。即便是知道历史,可也无法告诉他们我心中所想以及未来注定的走向。 大哥还好。 只是乌图,渐渐的,已经在那条路上走得太远了,不再是我伸手就能将他拉回来的少年。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宅子,独立思考的能力,这一切会将他推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 我只是希望,好好的活着。 “四爷吉祥。” 我回头,看见翠珠端着茶盘,神色慌张,在她身后不远处,那人背手伫立,面上依旧是冷若冰霜。他朝翠珠挥挥手。翠珠放下茶盘,又看了看我眼色。我示意她可以下去,我没叫她就不要出来。 胤禛缓步走到我身边,道:“十三弟托我来问话的。” 我装作很不经意的问:“他怎么自己不来?” 胤禛笑说:“因为皇阿玛说,会打断他的腿。” 我扯着嘴角,算是应付的笑了笑,说:“十三爷有什么想问的?” 他朝前走了两步,面对着秋池,说:“他问你愿不愿意?” 我手下一抖,琴弦反弹划破了手指,食指尖溢出点点血珠。我说:“我说不愿意就能拒绝吗?我说愿意就能心想事成吗?” 他转身看我,眼中一片清凉,说:“你会拒绝吗?” “四爷想我拒绝吗?” “虽说你如今身份是个格格,嫁给十三弟也没什么。关键还是皇阿玛的意思。不然十三弟再求也是枉然。” 我瞪了他一眼,说:“四爷,上次的事也是因为十三爷吗?” 他面露微笑,摇摇头说:“我还当你不问呢。不全是。” “那……” 他盯着我的眼睛,好像要把每一个字钉进我脑门里,说:“为了我自己。” “四爷……” 他一抄手,背对我,缓缓道:“如今皇阿玛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怕是不会轻易将你许配给十三弟。用来和亲倒是极好,你模样出挑,又能歌善舞,人也算机灵。撇开这些,怎么也是个格格。只可惜,巴斯太不争气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我却听得处处心惊,手心里一片冰凉。 知道是被人算计了,可如今人家这么坦然的说出来,害怕的原来还是我自己。 “如今十四弟在塞北苦战。他又是你姐夫,把你嫁进蒙古是再适合不过。皇阿玛却没料到开口要你的却是巴斯,如是换成他弟弟,保不准你现在已经身在蒙古。我不过是利用皇阿玛的犹豫不决,而皇阿玛也是心知肚明,拾阶而下罢了。虽然是无惊无险,却也让我看清楚一些事情。” “什么?” “九弟对你……” 我见他眉毛一挑,没等他说完,抢先回答说:“我和九爷没什么!” 他摇头,淡淡的说:“是你对他没什么,可九弟对你是有什么的。老十前日无意中提及,说九弟新纳的侍妾可是同你有几分神似。你还能说没什么?” 我瞪着他,百口莫辩,不过我怎么说,也不会说赢了,即便是赢了也没多少意思。 他却说道:“我不管你同九弟也好,十三弟也好。总之,我们的约定在先。” 见我没说话,他弯下腰,附在我耳边轻声的说:“乌图新娶了个妾,据说是出身不好。前两天,有人上门闹事,被你弟弟打得进了棺材。只怕你阿玛也未必能保得了他。” 他脸上的笑意丝毫未落入眼睛里,我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轻声说:“四爷想让蕙宁做什么?” “照顾好自己。赵太医虽是好大夫,可你若是不听话,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的两条腿。” 我本是想着他一定会说出某些条件,可没想到会是这个,转念一想,如今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就这样?” “就这样。如果皇阿玛愿意你嫁十三弟,你就嫁。如果有人阻拦你就不嫁。相信,凭你的本事,重新获得皇阿玛的疼爱,不是件难事。” 我心里咯噔一跳,说:“蕙宁知道了。” 他突然伸手扣住我的下巴,转过脸,迫使我看着他,顿了顿说:“不是知道,是明白了。” 我攥着他的衣襟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如果为此掉了脑袋也好,不想走得不明不白。巴斯王子的事是一件,皇上如今模棱两可的态度又是一件,八爷要杀我,还有十四爷……” “你不必知道这些。只管讲脑袋留好了,爷自然会保你。” “四爷……” 山雨欲来风满楼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未过多久,就是德妃的寿辰,我本想绣幅山水图送过去,无奈自己的刺绣功夫,实在难以拿得出手。尽管有翠珠这样的好师傅,可还是绣了拆,拆了绣的。好端端的绸缎,被我蹂躏得不成样子。翠珠看我一边叹息,一边小心翼翼免得针尖刺进指缝里,笑说:“小姐,您这这是要去打仗吧。别急,慢慢来。” 她手下飞针走线,说得轻松。 我叹息着说:“杀头不过是抹脖子会功夫。” 翠珠笑说:“小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福晋哪回教小姐刺绣,小姐不都是找着理由躲过去。谁不知道,咱府上的二小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独独这刺绣功夫没学过。小姐,奴才看,您还是另想其他法子吧。就是小姐绣成了,拿出手也会招人笑话的。” 我白了翠珠一眼,难道我自己不知道。我就是要这样,拿自己的短处同人家的长处比,就算被比下去,也是光荣的。 不就是五厘米针尖的手面活,还能难坏人不成。想当初大学考四六级时,那么多个胡搅蛮缠的字母不也是硬塞进脑袋里了。这刺绣还能比那更难吗? 话虽然这么说的,可差不多把两只手的拇指戳了个遍,才勉勉强强学会翠珠所谓的拿针要放松。 赵太医来复诊时,见我手上缠满了纱布,便留了些金创药。又叮嘱我多活动,少静坐太久。我如今听话得很,他老人家一直紧拧的眉头也渐渐宽松了些。趁着他替我换纱布的空挡,我问道:“太医,我的腿能好吗?” 赵太医点点头,也没明说。 春尽夏至,日头一天毒似一天。怡然居临近水源,可秋池不过是一汪死水。听说直达护城河的暗渠早几年前就被堵上了。白日里被毒日头蒸煮过的秋池,难掩扑鼻的气味,加上阵阵热浪袭人,鲜少有人经过此处。要到入夜后,暑气渐渐散去,夏荷悄无声息的在夜幕下绽放,透着阵阵幽香,才会暂时觉得此处是难得的避暑胜地。 夜里秋池本来就静,稍有些响动,都能听在耳里。 我连着几日入夜时分在秋池畔散步,消消暑气,总觉得不远不近,好似有人啼哭之声,可侧耳仔细听又什么也没有。不过是微风拂过荷叶的沙沙响。这天晚上,翠珠说要赶着德妃娘娘寿诞的刺绣,我一个人提着灯笼出了院门。外面黑漆漆的,视线也不过就是脚边一点,月亮躲到云层深处,天上只有寥寥几颗星星闪着微弱的光。我本想着走几步就回去,一半是为了腿伤,还有一半不过是因为在如此寂寥的星空下,有些事情反而更容易想个清楚。 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和这皇宫里其他的人还有什么区别。 我当初应承四阿哥的桩桩件件,没有一样是如今的自己能帮到的。别说在康熙面前说什么,如今就是面也难得见上一回。德妃娘娘待我虽不说是冷淡,也终究不如往日了。 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有一日丢了脑袋,都未必知道是为哪般。 我一面想着近来发生的种种,脑子里仔细回忆大学课堂上,偶尔听到的三言两语。已经是康熙六十年夏了,再过不到一年半的时间,一切都是01 清梦断魂(清穿)第11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是板上钉丁了。在此之前,我必须做点什么,将来才有足够的筹码告诉他,我,苏尔佳蕙宁,并不是一粒用过随手可丢的棋子。 如此想着想着,眼前一直弥漫的薄雾似乎散开了些,我又同那个中心靠近了几许,心绪难耐,脚下的步子也走得快,再回过神来,已经绕了秋池半圈。前面已是我不能去的地方了。怡然居的对面也有一栋宅子,只是已经荒废不用,常年一把铁锁挂在门上。我也曾好奇打探过,宫女们只说是,此处从前是个格格的寝宫,后来这个格格远嫁西北,没多久就没了。 想来也是奇怪,同样是手足,兄弟们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姊姊妹妹也不外乎难逃和亲的命运。这泱泱大清,事到如今,依旧踏着他爱新觉罗家的血液前行着。 正欲转身回去,那低泣声又远远近近的传来,像是在那废宅内。 好歹我也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终日受着唯物主义的熏陶,妖魔鬼怪什么的,自然也不惧它。只不过,这哭声时断时续,呜咽难抑,连偶尔听到的人也不免一阵心伤。想着这偌大的皇宫里,有什么此时正同我一般煎熬,可人家好歹还能借着哭声宣泄,而我,如今不过也是欲哭无泪。 提着灯笼,正想着过去看看,这时一般夜巡的侍卫走了过来,领头的见是我,只是叮嘱几句,夜深不要随意走动,便要又领着众人去了别处。一眨眼,只见废宅院墙处一道白影闪过,咻的一下就不见了。 难不成,今个夜里真是撞鬼了不成。也不敢多去追究,跟着侍卫一道往回走去。 他们将我一直送到门口,碰巧翠珠正欲来寻我。翠珠替我套了披风,碎碎念着说:“啊呀,小姐,您不是说只走几步,这一去都快一个时辰了,外面露气重,你腿上还没好全,这万一要是落下病根,将来如何是好。” 我点头应允,问道:“最近宫里可有什么传言?”翠珠想了会,摇摇头说:“前些日子,说是永和宫里的宫女夜里起来倒夜撞了鬼,整个人得了失心疯似的闹了一夜。不过好像已经被送出宫了。再也就没有其他事了。” 我听着,记在心上,又叮嘱道:“你最近替我留点心,要是听到什么,回头告诉我声。” 翠珠笑说:“咱家小姐看来是被憋坏了,今儿也喜欢打听闲事来了。”我和着她笑了两声,心里却像压着快石头似的,焦虑不安。 又过了几日,去永和宫给德妃娘娘请安,顺道将翠珠绣的百鸟朝雀图送上。德妃接了过去,嘱咐夕玥好生收起来,再没说其他。我坐着也无趣,正准备走时,听外面一阵喧哗声,德妃眉头一皱,示意夕玥过去看看。我也刚好寻了个借口回怡然居去,德妃却叫住我道:“皇上明日过来用晚膳,你也来吧。” “是。” 这算是个信号嘛。 刚出来门,见夕玥正同一个老嬷嬷拉拉扯扯的说着什么。那老嬷嬷面红耳赤,又气又急的样子,不知道是哪个宫里。一向见人变笑的夕玥却扳着张脸,神情严肃。宫里的事情,能躲便躲,我正要赶着翠珠离开。那边却传来喊我名号的声音道:“宁格格!宁格格!等一等老奴!” 我正在好奇,只是一道黑影迎面撞来,已是年过半百的老嬷嬷双手抱着我的膝盖道:“格格,救命啊,格格,救命啊。” 她只是一遍遍嚷着救命,也不说是为了什么。我朝夕玥望去,见她面色苍白一脸惶恐,翠珠倒是同我似的,满是疑惑。 两个眼神的功夫,已经有宫女将老嬷嬷拉开了。她还是一面挣扎着要向我磕头,被捂住的嘴巴“呜呜”的说着什么。我拉住夕玥,没来及得开口,就听见她说:“格格,这事您还是不要问了。万一娘娘知道了,总归不好的。” 我望着老嬷嬷一路被拖着走的背影,如何也想不起来,之前我曾见过此人。翠珠更是一问三不知的。 那一声声救命,不知怎的,让我想起了那日秋池边啼哭的呜咽声,同样的悲戚,同样的让人揪心。 同翠珠一路无话。穿过御花园时,翠珠又摘了些茶花瓣,还要去摘丁香花,被我打住了。要是照着她这个走法,就是到日落,我也回不了自己的院子。我还想着今日有几幅字没练的,上回九爷托人带的几本手抄词集也只看得一知半解。往日里总觉得时间大把的,今天不知怎么的,好像有什么追着似的,迫不及待。 这不,没到门下,就看见了三个人影,心里不好的预感更是强烈了些。 九爷和十爷,还有一个小厮装扮,却一眼看出女儿身的,见了我立刻迎了上来。 我正要请安,被九爷一把拖住,往院里里拉,急忙忙的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再说。” 进了屋内,又支开翠珠,九爷指着那伴当的小厮道:“八嫂,可以了。”我一听,更是惊讶不已。那“小厮”摘了瓜儿帽,果然是个女子,只是九爷叫他八嫂,那必定是八阿哥的福晋了,她为何如此打扮,又为何会来找我?我怔怔的望着她,也忘了还要行礼的。十爷咳嗽了一声道:“蕙宁,我们今天是有事来求你的。” 我点点头,还是望着那名女子,想着她就是老八的老婆,历史上出了名的悍妇、醋坛子,连康熙都如此说过。只是怎么看也都不像啊,虽是极具贵气的长相,眉眼之间却全是别样的水润,再加上几许忧愁,连我这个同性都看得痴了。反观她,落落大方,也不知是不是在打量,眼角的愁绪消退了些,微微一笑,声音如雨后竹节,青翠入耳。她道:“格格,我额上可没有长角吧。” 说完,却是我不好意思起来,才想到十爷说是要来求我的,又糊涂几分道:“蕙宁让福晋见笑了,只是不知,是有什么事?如今大家也知道,我不过就是个闲人而已。” 她却看了眼九爷,走到案边坐下,道:“九弟,还是你说吧。” 十爷却是上前一步,着急的说道:“嘉颐回来了。”十爷没头没尾的丢出了这么一句,我哪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不敢随意应答,只是点点头。十爷却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道:“苏尔佳蕙宁,你平日里满口仁义,怎么,一听说这个,就要做起缩头乌龟了。” 我被他骂得莫名其妙,顶了回去道:“十爷来求人就是这个态度嘛。”九爷拉住十爷,冲着我说:“蕙宁,你当真不记得嘉颐了。八哥的亲妹子,当年在上书房,你们两个可没少折腾我们几个的。想起来没有?五十四年,被皇阿玛嫁到青海的和硕格格,她出京城时,你可是一直送到十里亭外,你……” “九弟。”八福晋打断了九爷的话道:“格格,我们今日来,只是希望你能打听到嘉颐的一些消息。月前说是已经回京了,可至今也不见人的。都说是在宫里,可却音信全无。八爷为此已病倒在床,无论如何,总要知道她还好好的就可了。”八福晋说着便要朝我行礼,我一慌,连忙拉住她道:“八福晋不必如此,可我却是没有听说过。不过,只要是能帮上忙,肯定会帮的。只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实在是一头雾水。” 断鸿声远长天暮 断鸿声远长天暮 送走了八福晋和十爷先离开,让翠珠沏茶水,寻了个阴凉处,听九爷将事情来龙去脉慢慢说与我听。 原来,这个和硕嘉颐格格是良妃娘娘的幺女,八阿哥唯一的亲妹子,与我同年。自幼颇得康熙的疼爱,同苏尔佳蕙宁的关系也是极好的。后来良妃娘娘薨逝,八阿哥也不被康熙所喜,五十四年时,康熙将这个女儿嫁到青海,赐给当时青海厄鲁特蒙古首领达什巴图尔和硕亲王的长子伊吉。青海暴乱后,亲王一族被杀的杀,抓的抓。四个月前,十四爷的奏折上询问皇上可否将和硕格格暂时遣送回京。当时康熙是应允了的,可后来也不知怎的,嘉颐到底有没有进京,有没有入宫,没人知道。若不是月初十四爷修书给八爷,也不会有人知道,十四爷早已经将嘉颐送回了京城。为此,许久不曾入宫的八爷面见康熙,却换来一顿呵斥。他们几番打听,只知道嘉颐的确在宫里,却死活不见人影。 凭他们几个阿哥的本事,宫中少不得有自己的眼线。前几日有个宫女传信说嘉颐在德妃娘娘处,可第二日,这个宫女便莫名其妙死了。 他们在永和宫外多方打听,勉强知道嘉颐被幽禁在永和宫内,至于到底在哪里、是什么一个状况却是再没丝毫办法。不得已才来托我的。 九爷说完,又道:“当初,就数你们俩关系最好。嘉颐本来就胆小怯懦,处处都依仗着你。额娘一过世,皇阿玛又要同八哥断绝关系,硬是把嘉颐嫁了出去。这些年,她到底在青海过得什么日子,八哥有时候想都不敢去想。蕙宁,这事是极危险的,万一被皇阿玛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你记着,出事了,只管说是我叫你去的。听见没有。” 我问道:“我要怎么做?” 九爷望着我,叹了口气,缓缓道:“八哥只想知道她平安无事就好。”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方才在永和宫里遇见的一幕告诉了他,约莫也形容了那嬷嬷的长相。九爷听了,攥紧了拳头,复又松开,一掌拍在石桌上,好半晌才压制着火气,说:“十四弟在信中说,嘉颐只身入京的,身边并无近侍。这嬷嬷到底是还不是,我一时也拿不准,这样吧,我回头去问问八哥。蕙宁,你只要记得,只管留意,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九爷还说,永和宫里他们兄弟几个也是一向去得的。只是现在十四不在宫中,贸然前去,只恐让有心人抓住把柄。而我好歹也在那宫里住过,德妃娘娘待我也不错的,进出也还方便。他千番叮嘱处处小心,可还是能看得出来,他的急切应该绝不比八爷少的。 八福晋见我第二日一早,夕玥便差了宫女来请我过去,翠珠问道,万岁爷不是晚上才过来嘛。那宫女只是摇头说不知。同翠珠走到永和宫门前,刚好夕玥正急急忙忙出去,我留了个心眼,故作焦急的说:“翠珠,我阿玛送那镯子怎么不见了?”翠珠一愣,很快说道:“早上还戴着呢。哎呀,小姐,您方才脱了忘在亭子里了。奴才这就给你取去。”说着,提着裙子匆匆朝夕玥的方向追了去。 德妃正在念经,我跪在席子上偷偷打量她,其实,四阿哥还是像德妃多一点,无论是眉眼间还是心性,都较脾气急躁的十四像得多。一样的难以揣测,一样的城府极深。就拿去年我被关进牢中的事来说,德妃并未曾差人进去探视,可却积极主动的接我出来,又是张罗着请太医,又是好生照料,我当时确实感动极了,可如今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德妃娘娘对我真的只是顾念当初我额娘再世时的一点情意吗?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阵轻颤。德妃睁开眼睛,目光有那么一瞬的杀气,只是散得太快了些,几乎让我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她仿佛半响才看清是我,缓缓道:“你这丫头,念个经都吊儿郎当的,让佛祖怎降庇佑与你。”我连忙赔笑说:“娘娘眷顾我才是好的呢。”德妃见状也没说什么,我搀扶着她起身,她见只我一人,笑问:“你那丫头怎么没跟过来?昨个那刺绣只怕出自那丫头的手笔吧。” 我扭头讪笑道:“娘娘都知道了?”她瞥了我一眼,也没再说什么,让宫女置办了笔墨纸砚,拉着我手走过去道:“都是夕玥那丫头不经心,你早年画定的兰花不知被她放哪去了。这不,本宫想着要看看,就是找不到。只得求你再给画幅了。” 我心里不由一阵庆幸,素笔兰花而已,我如今画的只怕不比早先那位差到哪里去,当下不慌不忙运笔,七八笔下去,再稍加点缀,一副空谷幽兰跃然纸上。抬头却见德妃娘娘并未注意在画上,只是怔怔的望着远方,面色严肃,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正犹豫不知如何是好时,门外已传来翠珠的说话声,德妃也立刻收神,笑着看向画中,直言我如今大有精进,又要重重的赏了我。 翠珠进门将镯子交给我,不着痕迹的点点头。 本以为画好画,德妃该差我回去的。可她却说我腿上并未好全,用晚膳再过来徒劳奔波,便让宫女领着我去早先住下的院子歇息。等皇上来了,再来传我。我合上门,低声问翠珠:“怎么样?” 翠珠喘了口气道:“奴才跟着她一直走到太医院外,有个小公公交了件东西给她,好像还说了什么,奴才站得远也听不见。不过那小公公似乎是害怕极了。夕玥走后,他还在原地转悠了好一会儿,才抹着眼泪跑掉。” 我又问:“你可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 “奴才跟了几步,见她朝这里来了,一直进了门再没去过别的地方。小姐,还有件事,刚才回怡然居取镯子时,那边有好多公公围在秋池边,李谙达也在,不知道是在打捞什么,几只木舟划了好半天。奴才本想去凑凑热闹,可被拦住了。” 看来我果然没有猜错,德妃这么急着让我过来,并不是为了要一副画那么简单,只是不想我留在怡然居里,怕我看见什么。 到底是怕我看见什么呢? 翠珠说李德全他们在秋池里打捞什么东西。难道有人跳湖了吗? 我一把拉住翠珠的手道:“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来。”翠珠不及阻拦,我便拉门走出院子,刚出了门楼,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两个太监,拦着我道:“格格,娘娘说了,让您好生歇着,万岁爷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两个太监虽然客客气气,可瞧那神情,即便是我硬闯,也未必能闯得过去,只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退到屋内,要同翠珠换了衣裳,让她穿着我的衣服,和衣躺在床上假寐。她起初如何也不肯,我懒得废话,直接一掌敲晕了她,同她费口舌,只怕到了明个早上我们还在纠结为什么的问题。换好衣服,我绕着屋后的一处墙下,顺着记忆,拉开了一块松动的石块。这还是弘昼的功劳,永和宫里大大小小的暗道没有一条是他不熟悉的,往日里他同弘历进宫请安,只有弘历规规矩矩立在檐下等他阿玛下朝,弘昼早不知道跑哪里去玩了。 穿过墙洞,人还在永和宫里,这边都是少有人经过的小道,我低头疾走,过了两个转角处,却看见夕玥匆忙忙从一间破败的屋子里跑出来,神色又是慌张又是恐惧,走几步还不住的回头打量。随着她的跑动,她的衬裙下居然是刺目的血红。一直等待夕玥跑远,我连忙朝那间屋子跑去,还没靠近就闻到刺鼻的药味,和浓到让人反胃的腥气。我只怕自己已经来迟了一步,再顾不得其他,连忙推开门,只见不大的屋内一片潮湿昏暗,加上气温极高,更是酸臭难耐。我摸到窗边,扯下遮阳的窗布,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吓得动不了步子。 屋内右侧靠近墙角的地上,铺着薄薄一层枯草,草上盖着张毯子,里面隐约有个人形的轮廓,却不知死活,因为身下的枯草已经被血水浸透了,渗得到处都是。 我将黑色的帷幔铺在地上,壮着胆子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掀起毯子的一角,里面是个年轻的女子,面色苍白,气若游丝。我也管不了她到底是不是九爷让我找的人,赶紧替她号了号脉,人还有气,只怕刚才夕玥下药时自个先慌了神跑掉的。我又检查了她身上,见并无什么外伤,□却血流不止,瞧这症状,应该是血崩。 手边什么也没有,即便是我想救也无可奈何。突然想到,九爷曾为了我的腿伤,搜罗了不少药材来送我,制成药丸,我一向随身带几粒放在发钗的暗夹内。我赶紧取出一粒喂她吞下,管不了那么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时,门突然被人拉开,冲进来的人已经将我扑到在地,只觉得面上一阵刺痛,本能反应,抬腿将来人踢了出去,听到一声苍老大的哀嚎,才看清被我踢出去的正是当日抱着我腿喊救命的老嬷嬷,她也才瞧着来人是我,不知是悲还是喜,老泪纵横,指着草席上的女子,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寻思着此处不宜久留,拉着老嬷嬷,用帷幔将那女子包住,顺着墙洞又重新钻了回去。 翠珠还未醒,我将她从床上拖下来,扶那女子躺好了,又折身回去,将沿途留下的血迹擦干净,连树叶上沾到的也不放过。收拾好一切,见翠珠瞪大着眼睛,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直咽口水。 好在,这个屋子还是我当初离开时的模样,德妃应该一直没有让别人进来收拾过,连我平常用过的东西都还整齐的放在盒子里。我翻出银针,让翠珠点上烛台好用来消毒,正欲施针时,老嬷嬷却一脸不放心,指手画脚却说不出半句话来,我冲她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救活她的。” 也不知道是我话起了作用,还是她如今真是走投无路了。 翠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道:“小姐,你何时学了这些。” 我心里道,我好歹也还知道自己是白雅兰,我老爸是个出了名的牙医,针灸以及拔火罐之类的还难不倒我的。顺着脚大指的水泉|岤斜刺余寸,几根针下去,总算是止住了血,可褥子已经湿透了,也不敢再多动她,只得让她如此躺着。老嬷嬷一直紧紧的攥着女子的手,一边抹着眼泪。翠珠打了些水来,替女子擦净了脸,只听她一声尖叫:啊! 翠珠一边掩着嘴,一边指着床上躺的人,眼泪扑棱棱的直落。 我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果然没有赌错,她应该就是八爷的妹妹嘉颐格格,只如今哪里还有半分尊贵的模样。 那老嬷嬷如今不知是不是被人毒哑了,呜呜呀呀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冲着我不住的磕头。 我瞧着躺在床上的人,依旧眉头紧锁,尽管血是止住了,却没有药,即便是保住命,将来也是祸害无穷。她还这么年轻,万一留下病根,我会愧疚一辈子的。让翠珠摆了纸笔写了个处方,上书:白术、当归、白茯苓、甘草、杜仲、山萸肉、远志、五味子,都是些易得的药材,我自个的院子里就有。换着笔迹抄了两份,一份让翠珠收了,寻个机会到院子里备好,另一份却是我自己的笔迹,藏在衣袖中以防万一。 这边,一面担心着嘉颐的伤势,一面琢磨着怎么送信给九爷。眼下的局面不是我一个人可以解决的。却是不怕夕玥再回去,发现人不见了,嘉颐好歹也是个和硕格格,这事情万一闹大了,即便是德妃娘娘未必能一手遮天的。只盼着九爷能从任何渠道知道点什么,好出手助我一臂之力。 微言知轻重 微言知轻重 忙了一个上午,双腿发酸。屋外暑气渐浓,屋内又有个重病之人,担心气味会招来猜忌,让翠珠在园子里找了些艾草熏起来。我自己支了张椅子,坐在檐下避阳处,不知不觉小睡了一会儿。突觉半个身子如同置于冰窖之中,幡然惊醒,才知道不过是压着了胳膊。园子里静悄悄的,翠珠守在门口也在打盹儿。我估摸着时间,德妃娘娘也该差人来叫了。便自己简单的梳洗好。 嘉颐还是未醒,止住了血,面色也缓了些。老嬷嬷寸步不离床边,守着她。 我叹了口气,正想着要怎么安慰她,园子里却传来男子说话声。我们三人无不呆立住了,老嬷嬷俯身要护住嘉颐,翠珠惊醒后支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我仔细听了会,见好像又争吵了起来,便让翠珠放下珠帘,老嬷嬷藏在屏风后,才推门出去。 原来是有人要闯进园子,那两个把守的太监当我正在休息,非不肯让他进来。 我一看来人,心中一阵欢喜,知道嘉颐总算是有救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雍亲王的三子弘时。他见我出来,更是气急得指着跪在他脚边的太监道:“狗东西,你们不是说我姑姑歇下了嘛。”那两个小太监拦也不是,放也不是,一时间僵在那里。只怕下命令的人只说不放我出去,却没说不让人来见我吧。 不过,弘时叫我姑姑倒是头回。 早年,在雍王府里,他都是能避着便决不会出来见我,极少的几次见面也都是碰巧遇见了九爷时,他跟在九爷身边。只是要记住他,太简单了些。弘时与他太像了,简直是从他身上剥下来似的,只是言谈之间少了他的冷静和睿智,多了几分桀骜和不羁。历史上弘时的下场,看来是早就已经注定了的。同他皇阿玛的政敌交好,也难怪老四一怒之下将他过继给了八爷。 弘时见我望着他,也不说话,面色有些难看,还是隐忍了下来,踢开两个奴才,急匆匆朝我走来。我担心他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入宫了?” 弘时不仅不讨他阿玛喜欢,连康熙这个爷爷也不待见他。众多皇子的嫡长子中,只有他一人至今没有册封,地位远不及弘历和弘昼。好在他面子上装作全不在意,心里有多少委屈,自然也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弘时回说:“十福晋带我来的。”复又低语道:“其实是九叔让我来的。” 见他如此沉不住气,连着拖他走远了几步,喝道:“让你来做什么!” 弘时见我发火,神色僵硬地道:“九叔听说昨个有宫女跳进秋池自尽了,所以才……” “住口!”我突然大声打断他的话头,又不解气的道:“伸出手来。”一巴掌拍了下去,骂道:“你既然叫我姑姑,就该知道分寸。别什么乌七八糟的事都拿来堵我,回头我告诉了你阿玛,看他怎么教训你!”弘时被我唬得一愣。他是出了名的公子哥脾气,往日里除了他阿玛,谁这么骂过他的。正要发作,见自个的掌心多了个纸条,明白几分,拱手道:“姑姑,弘时知道错了,请姑姑饶了这回吧。”说完,将纸条塞进自个的衣袖中。 我背过身子,不去理他,道:“还不快走。” 翠珠不放心的问,我如此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些。我摇摇头,其实心里也很忐忑不安。好在那只是张处方,即便被别人看到了,也不要紧。 弘时前脚离开,德妃那边已经让人来请,说万岁爷一会就到,让我赶紧过去。自打上次康熙将我丢在牢里,这倒是我们头回见面。我补了些胭脂,人看起来精神些。留着翠珠守门,独自往德妃处走去。没走几步,身边便多了一个人,一抬头见是老四。他只是低头走路,似乎全没注意到我。我想着今日所做的一切,如果被他知道了,保不准又会怎么折磨我的,连忙驻足躬身请安道:“四爷吉祥。” 他叹了口气,低声说:“苏尔佳蕙宁,如果你在永和宫里出了事,想想,会有谁能为你说话的。” 我抬头看着他,问:“我不明白四王爷的意思是……” 他转过身子,仅用我能听见的声音说:“弘时为什么来找你,我们心知肚明。” 我心里说不出的惊讶,虽然知道宫里处处都有他的眼线,可弘时刚刚才离开,他却已是知道。瞧他那意思,只怕事情来龙去脉也早已经摸个底清了。想起他的往日的手段,更多的是惧怕。惧怕自己的无奈和无助,像是被人扇了个耳光似的恼羞成怒,我冷着脸,问:“四爷想怎样?大不了脑袋搬家罢了,二十年后又是好汉一条。” 他却是笑了,笑得匪夷所思,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道:“你如今倒是不怕死了嘛。” 我拍了他的手,又羞又怒,张口就说:“怕死算什么英雄好汉!”他笑得更欢了,眉开眼笑。他不常笑的,可这一笑却也倾国倾城了,让人瞧着发呆,心想,他这样的人恐怕这辈子也不会为了谁化作绕指柔的。他要的东西太多也太重,终有一天压垮了他自己,连带着他身边人,全都是个个早死的命。 他见我面带愁容,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到了娘娘处,康熙已经来了。德妃有些疑惑的看着四阿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人添了副碗筷。康熙瞧着我,冷冷的哼了一声道:“身子可好些了?” 我连忙弓身道:“回皇上的话,多亏娘娘的眷顾,已经不碍事了。” 康熙听后,又说:“别以为自己年轻就不当回事了。回头再让太医院瞧瞧。”虽不管皇上对我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可是对我都尚且如此,为何会对自己的嫡亲女儿痛下杀手。还是有人瞒着他自作主张的。我正欲说话,却听见四阿哥道:“皇阿玛,听说十四弟在前线又打了几场胜仗,让准噶尔余部是闻风丧胆。”康熙笑道:“朕这个老十四,脾气虽急躁了些,打仗却是个好手。爱妃也不要太挂念了,朕已经下旨让十四十月回京,保准把他无损的交给你。” 德妃听说十四爷要回来,对康熙是谢了又谢,又念及十四爷往日种种,眼角溢出泪水。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真的只有远在天边的十四爷,对进在眼前的四爷置若罔闻。四爷端着茶盏,仿佛不在意,又似乎是痛苦不堪。我见他如此,就近夹了些菜,放在碟子里,推过去,冲他笑了笑,道:“味道极好的,你试试?”他夹起一块,放在嘴中,慢慢的咀嚼着,出声说:“是好。不过未必及你的。” 康熙见我们低语,问道:“说什么呢,嘀嘀咕咕的。” 四爷道:“回皇阿玛,儿臣适才同蕙宁说起菜色而已。儿臣曾有幸尝过蕙宁做的野味,只怕不在御膳房之下。” 康熙一听来劲了道:“宁丫头,朕怎么不知道?” 我哂笑着,心想,四爷你这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呢。如此夸大了,万一康熙再寻我不是,这可正是个好借口啊。德妃出声道:“皇上,你也没问过她啊。京城里谁不知道,苏尔佳家的格格,除了女红可谓是样样精通,今个还给我画了幅兰花呢。”说着,让宫女取过兰花图给康熙瞧着,道:“这丫头素来鬼点子多,这样吧,今年行围你还随朕一道。缺了你可少了些乐趣啊。” 我了个去,这饭到底还吃不吃啊。一顿饭下来,我连自个吃进嘴里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只怕康熙又一时兴起,想着点子对付我。好不容易混到结束,只觉得肚子空空,脑袋空空,心却肿得老大。 急着往园子里赶,脚步快了些,在巷子的转角处和人撞了个满怀,一抬头见是徐公公,他还是一脸笑容道:“格格,您慢着点。你这是急着去哪里啊?” 我说:“回自个的院子啊。” 徐公公挥挥手,让两边的太监先行了,低声道:“格格,您还是在娘娘宫里住些日子吧。秋池那边,这两日不干净。” 我故作不知的问:“不干净?” 徐公公道:“昨个夜里闹鬼了。格格,李谙达说了,让您先留在娘娘处,待几日后再行回去。”说完,又从怀里取出个包裹,交到我手里道:“这是您要的。”我捏了捏,里面应该是药材,心里明白几分,便谢了他。 看来八爷如今还是没有个万全之策,只是嘉颐在我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翠珠回怡然居取了些我平日里所用之物,夹带了些药材。到了晚些时候,嘉颐总算是渐渐转醒,见着我更是未语泪先流。原来,自打她回宫,就未曾见过皇上一面,更不知道皇上晓不晓得她如今身在京城里。我心里奇怪,德妃娘娘应该不会如此胆大,瞒着皇上做出这般事情来。可见她如此,只得允诺等她身子稍稍好些,再去面见康熙不迟。 嘉颐嫁进青海后,同伊吉王子一直相亲相爱。虽然她自个生性怯懦了些,可在蒙古人眼里却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先后为伊吉王子诞下了一儿一女,在厄鲁特也算是备受尊崇的。这次准噶尔叛乱,伊吉被冠上通敌的罪名,如今也不知道生死,还有一对孩儿,更是下落不明,连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古时的女子成婚素来较早,嘉颐虽与我同龄,可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经历的人生生死的劫难。我问她如今可有打算,她只是摇头。想来以前贵为格格时,这些不必她操心,后来嫁入青海,这些根本不用她操心。我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只管放心,如今八爷已经知道她身在宫里,自会有法子救她出去的。嘉颐又说,自打进宫,她只见过一名宫女,往日吃食也尽是由她经手。她约莫说出了个模样,我知道是谁,可眼下也只能装着。 在德妃娘娘的偏院里又住了余日。好在园子里有自己的小厨房,加上徐公公暗地里帮助,嘉颐恢复得也还可以。 白日里,去德妃娘娘处小坐,顺便问问什么时候可回怡然居,刚好完颜氏领着姐姐前来,说是为了十四爷回京,特地来向娘娘请教的。姐姐立在完颜氏身后,冲我使着眼色又不住的看着窗外。我便先退了出来,刚出了大院,就看见八爷和九爷。八爷憔悴得多,身形异常消瘦,见着我,三两步走过来,眼眶微红。九爷朗声道:“蕙宁,我和八哥刚才皇阿玛跟前回来,特地来向你讨杯茶水,可好?” 我笑回道:“这边来。” 一响不成眠 一响不成眠 一进屋兄妹二人抱头痛哭。我看不惯这样的场面,退了出来,九爷随后也出了屋子。我问他如今可有法子,他也只是摇头,因为琢磨不准到底是不是皇上的意思,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怕万一皇上真的动怒,后果不堪设想。我又问了秋池的事可是他们弄出来的,他一怔道:“二哥被幽禁后,皇阿玛几次想把秋池给填了。这次我们本想让你在娘娘宫里多留几日,看能不能打探些消息。赶巧了出了这事。” 我望着他,问:“真的只是赶巧?” 他避而不答。我突然觉得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为了那个位置,自家的兄弟都杀之后快,何况只是个不具名的宫女呢。 两人一时之间,再找不到话来说。我抬头望着天边,夕阳一片血红,哪里才是天堂啊。 八爷说有话要对我说时,我心里是害怕极了。我不知道他会说什么,更不知道,这件事情老四知道了会做何感想。 八爷很感激我,他长叹一口气,无限感慨的说起往日的种种,嘉颐小时候,蕙宁小时候,断断续续,断断续续,像一个已经迟暮的老人,回忆起今生有笑有泪的过往。我不忍心打断他,自打见过嘉颐之后,他身上的悲伤几乎要灭顶了。而此时,不知道有没有救命的稻草,可以让他稍稍喘息。曾经举朝称贤的八贤王,众人心目中才可治国的太子人选。他习惯了在甬冗之间进退自如,不知可曾想过,有一日会如此下场。 我只是在一旁听着,不做任何评价。八爷突然说道:“前几年,皇阿玛突然宣你入宫,当时我们几个猜怕是要将你远嫁。不过,蕙宁,皇阿玛真的很疼你,不但将你留在宫里,还收你做了义女。现在想想,皇阿玛自个也未必料到后来发生的事会要了你的性命。” 我摇摇头,问:“八爷,您的意思是?” 八爷惨然一笑,道:“蕙宁,事到如今,你又有恩与嘉颐,我自是再不会有半分伤害你的事情。可是,你自个还是要谨慎,稍不留神,就是老四,未必能保得住你。” “四爷?”我心想,他不设计害我,我已经高念佛号了,哪里还指望他老人家照顾我的。 八爷却道:“不然,你以为你在宫里的桩桩件件,都还能如此平安。皇阿玛再宠爱你,也经不过悠悠众口。” 我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追问道:“八爷的意思是,一向加害我的另有其人?是谁?我同他有仇还是有过节?再说了,我不过是个小女子,碍着谁的事了?” 八爷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起身走到门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因为皇阿玛宠爱你,你又不肯嫁给十四弟。” 因为康熙疼我,可我又不愿意嫁给十四爷? 八爷走后,这句话一直在我脑海里转悠,可似乎就是有个生锈的齿轮,死活也带不动全身的注意力。当日下午,徐公公送来了两个宫女,说是李谙达吩咐的,我一时半会儿的,身边伺候的人少不了。看来,康熙是给了李德全什么暗示吧。我的冰封期就这么过去了。 徐公公附耳小声说:“这是八爷的意思,人都是八爷选的,格格放心吧。” 敢情不是来伺候我的,不过是借着我的名义,送来伺候嘉颐的。也是,嘉颐才是人家嫡亲的妹妹。我算什么,还真以为,人家对你感恩戴德啊。想着既然八爷不会再有加害于我的意思,也算是松了口气。他们不再存心寻事,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嘉颐格格是小产,又有我这么个女华佗悉心照顾,自然不会有事。如今已能下地行走了。身体治好是很容易,可心里的伤,只怕是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 这天,德妃娘娘又让人来传话,说是要见我的。我叮嘱嘉颐千万不要随便出了院门,既然八爷还没有想到万全之策,我们还是等待为好。又叮嘱两个宫女仔细伺候,这才领着翠珠过去。原来是姐姐来了。德妃让我们姐妹俩说说话叙叙旧。话还未说上几句,就瞧着翠珠神色匆匆,扑通跪在地上,面色煞白,我心里暗道不好,碍着姐姐在,也不能多问,离开辞了姐姐,急忙忙往园子里赶去。那两个宫女正跪在门边,身子抖得像筛子似的。一推门,没有瞧见嘉颐,知道是坏了。 我只顾着现在不能让康熙发现她,倒是没想到嘉颐会自个去找了皇上。 那两个宫女,直呼道:“格格,您前脚走了,姑娘后脚就要出去,奴才拦不住,又不敢惊动主子,奴才,奴才……” 我转身出了永和宫,夕玥正迎面走过来,见我神色匆忙,便问道:“格格,您这是要去哪里?”我这几日,进出园子都没见过她,想着能不见也好,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做下的事情,这么迎面撞上了,脸上的神色自然不会好看,夕玥见状,连忙低头,弓着身子,退到一边。我快步从她身边经过,抓住了个太监问:“皇上现在在哪里?” 小太监被我问住了,吞吞吐吐的说:“奴才,奴才不知道。” 连着又穿过两条长廊,还是没有见到嘉颐的身影,心里的害怕愈来愈重,抓住翠珠的手道:“我先去找嘉颐,你这就想法子通知八爷九爷,还有,四爷,还是算了吧。你快去找徐公公。” 翠珠从未见过我如此慌张,手心里全是汗,说:“小姐,您别急。说不定格格只是出去透透气,这会已经回园子了。” 我挥挥手,领着两个宫女往乾清宫方向走去。嘉颐啊嘉颐,我救了你,你可千万不要害我啊。 刚出了内廷,经过长廊,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我,一转身看见四爷站在廊下的台阶上,快步走过来,我还未开口,就听见他说:“别着急,我已经吩咐人去寻了,兴许能拦住她。” 我心里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是从来没有过的那种害怕。以前,总以为处处设计自己的是面前这个人,因为知道是他,心里想着或多或少能明白他的心思,虽受了不少罪,可脑袋是稳稳的。现如今,八爷的那番话后,知道一直处处针对我的却是另有其人,他躲在暗处,不知道会使些什么样的手段,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就变了。 四爷继续说:“万一皇阿玛知道了,你就照实说,千 清梦断魂(清穿)第12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千万不要想着揣测他的意思。 ” “可是……” 四爷从袖中取出块手帕,擦着我额头的汗道:“瞧你,这么慌慌张张的,被人瞧见倒是自己未打先招。你的腿上有伤呢。” 我习惯了他的冷漠,一时间呆立在那儿,退也不是,走也不是。他扶我到廊下长椅上坐着。我哪里还坐得住,正想起身,他却伸手按住肩头道:“你着急也没用。如今还是商量对策要紧。” 这时,翠珠领着九爷也正巧走到长廊处,九爷冲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蕙宁,你只管把责任往我身上推。皇阿玛不会对我怎样的,大不了就是幽禁而已。”说完,他才看见我身边站着四爷,缓缓道:“四哥,你也在。” 四爷道:“等出事了,才知道做错了什么。” 九爷气道:“四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八哥已经去找皇阿玛了,我……” 四爷指着我说:“你们当初把她牵扯进来时,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嘉颐是什么性子,你们不知道?” 我看他们兄弟两人快要吵起来,连忙说道:“现在该怎么办?找到嘉颐了吗?” 九爷摇摇头,说:“八哥一听到消息就去找皇阿玛了。现在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宫里这么大,嘉颐真要见皇阿玛,只怕我们几个是拦不住的。”我又气又怒,可又骂不出来,只是道:“她怎么能这样?万一要是,她怎么能这样呢!” 九爷道:“蕙宁,你也别怪她了。嘉颐回宫至今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是知道的。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我们……” 正说着,徐公公一边跑着,一边压低着声音喊道:“四阿哥,九阿哥,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 九爷一把扯住他道:“怎么样了?嘉颐人呢?” 徐公公喘着气,看看九爷,看看我,又望着四爷,道:“八爷是拦着她了,可格格,哎,八爷好说歹说了半天,她就是不肯听。您说,也真是赶巧了,皇上就过来了。这会儿,八爷和格格正在殿外跪着呢。” 四爷出声问:“皇上可有说什么?” 徐公公说:“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奴才方才在殿外伺候,万岁爷自打把八爷和格格哄出来,自个就再没出来了。只有李谙达在里面伺候。奴才……” 听见徐公公这么说,我们几个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会,九爷对四爷说:“四哥,既然这样,我还是去看看八哥吧,蕙宁……” 四爷道:“我送她回去。你告诉八弟,行事主意分寸,很多事情,不过是一念之间。”九爷听后,有些怔怔,但神色已经不是刚见那么的忿恨,冲四爷点点头,又多看了我一眼,转身下了长廊,徐公公也跟着他走了。 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问四爷道:“这事会这么容易就过去吗?” 四爷背着手道:“事在人为。”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刚才刹那的柔情,几乎是我自己看错了般。 突然,廊下传来吵闹声,扭头看去,见是九爷正拦着一人,瞧仔细了原来是李德全,他身后还跟着六个太监,已经越过九爷,直直朝我们走来。 九爷着急的喊了声:“四哥!” 四爷猛伸出手,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拉到他身后,李德全已经走进廊下,看着我道:“宁格格,万岁爷要见你。”那六个太监,两两站立,将我和四爷包围在其中。四爷站在我身前,看不到他的脸色,只是手下的力气渐渐加重,我几乎吃疼不住。 李德全又道:“四阿哥,这是万岁爷的口谕,您不要为难奴才们。” 难解糊涂恩 难解糊涂恩 四爷转身面对我,抓住我手臂的右手缓缓松开,冲我一笑道:“去吧。” 他冰凉的手指顺着衣袖,轻轻滑过我的手背。我望着他的脸,努力想从中捕捉到一丝异样的情绪。 但是,什么都没有。他只是笑着,笑着松开手,笑着背对我…… 李德全暗自松了口气。太监正欲上前拿我,被李德全瞪了回去,说:“格格,随我来吧。”我走下长廊,又忍不住回头打量他。他正望着我,眼睛里全是耀眼的笑意。经过九爷身边,他想伸手拉我,被李德全拦了下来。 我一步步的往前走,耳边几乎能听见风吹过的声响,一下一下的,敲着密集的鼓点。 乾清宫外的石板地上,八爷和嘉颐还跪在那里。八爷一脸内疚,看看我,又看看嘉颐。 嘉颐不知是在抹眼泪,还是故意装作没看见我,只是低着头,耸动着肩膀。李德全送我到了门口,低声说:“格格,万岁爷就在里面。” 我回头又看了眼紫禁城的天空,和三百年后一样的广阔和湛蓝,这宫墙也是同三百年后相差无几,红墙黄瓦。时间在这里似乎不曾流动过,只是一代代交替着自诩天命的人而已。我推开门往里面走去。回想起这五年的穿越时光,紫禁城内的一切,塞外的风光,不够美好的人类。突然意识到,自打来了这里,就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并不属于的时空。自己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到达了此间,就如同不过是推开一间房门似的轻而易举。没有既来之则安之,没有处心积虑的哭喊着要回去。一如生来便如此了。人人都如此了。 紫禁城的四季是极美的,美得如诗如画,叫人如痴如醉。春天时,百花开放,枝头带香。夏天又是极长的,热浪袭人,却又颇具韵味。秋天便是最美的,御花园内姹紫嫣红,比春日盛夏日浓。一转眼进了冬天,才恍然觉醒,如这般又过去一年。 脚步声回荡在乾清宫雍容而寂寥的殿宇内,回音从四面撞击过来。此时已经毫无畏惧可言,仿佛这空旷平白无故的让人多出毕生的勇气,我立在殿下,望着金龙宝座上的老者,肆意的等待着他的发落。 康熙望着我,将手中的折子扔到我脚边。我弯腰欲拣,下一张又扔在我背上。 他已经很老了。岁月和负担快要压垮他了。他穷极一生治理大清,维护大清的繁荣昌盛,这是他作为皇帝的责任。可除此之外,他几乎一无所有。他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甚至不记得自己妻子的名字。他更不是一个适当的父亲,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儿彼此厮杀,甚至将自己的女儿一个个远嫁千里,生死不明。作为一个人,他什么也不是。然而他似乎并不明白这一切。他是大清,大清却并不一定能成全他。 八爷说他宠爱我,甚于他自己的孩子。其实未必。他很清楚,这皇帝的宠爱是毒药还是解药。他在我身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转移别人的主意里而已。他厚赐与我,却不亲近。他囚禁我,却不动杀机。 不过是他手中的玩偶,像这紫禁城里其他人一样,乃至整个大清朝,都只是他手中的扯线布偶。 他拥有了皇权,去依旧想要真心。 却连自己也分辨不出真心是什么了。 康熙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回荡起来,他说:“苏尔佳蕙宁,你该怎么向朕说明白?” 我跪过他很多次,无论是因为场合和畏惧,盲目从众也好,虚与应付也罢,只这一次,我用尽了三百年后受教于自由明主平等和平的现代人,朝他高高在上的皇权跪拜下去。我说:“回皇上,奴才只是做了认为该做的事,对的事。” “你可曾想过,这些事会给你带来什么?”康熙的语带嘲讽的说。 我说:“没想过。财富地位美貌,皇上和我阿玛都已经厚赐了。” 康熙怒喝道:“苏尔佳蕙宁,你当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 我头抵在地板上,说:“回皇上,庄子有云,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皇上知道全部经过,依旧要杀奴才,奴才也无话可说。” “那你阿玛呢,他们也都无话可说?” 我见康熙如此说,慢慢的从地板上支起身子,挺直脊梁,站起来,道:“我阿玛在朝中,一向无权也无过,历年来所做的无非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而已。我大哥人在军中,血溅沙场保家卫国。”我在心里隐隐加了句: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爱新觉罗的江山而已。 康熙猛得起身,两步跃下台阶,最后停在同我两步之遥处道:“说,你是为了谁?” 我说:“皇上,嘉颐格格自幼同我交好,我……” 他一挥手打断我的话,语气恶劣的问:“朕说的不是这个!” 我故作不知的问:“撇开这个,皇上,格格才是您嫡亲的女儿。她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您难道还想让她再失去自己的父亲吗?”康熙一回头,狠狠的瞪着我道:“出去!给朕出去!” 我望着他,对这个固执而又无助的老头,无可奈何。 我侧身往外退时,低头看见脚边摊开的奏折上一列小字写有:兹未有信无所得急盼。我看着那笔记,觉得有几分眼熟,可一时半会怎么也想不起来。出了乾清宫,李德全连忙上前来说:“格格,万岁爷让您暂回怡然居等候旨意。这几日,格格还是少走动为妙。” 我看了看殿外,见八爷和嘉颐已经不在了,心想,难道这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李德全让两个公公一直送我道怡然居外,翠珠已经守在门边,见我回来,连忙上前扶住我。我见到她,才真的觉得安心了,只是双腿无力,两眼昏花,扯着她的胳膊问:“我还活着吧。”翠珠又是哭又是笑,喊了两个宫女,七手八脚才将我搀进屋内,倒了杯水,慢慢喂了喝下去,说:“小姐,您没事就好。万一小姐要是有个什么,奴才也就只能陪着小姐了。” 我只觉得又困又累,和康熙叫板真是件苦差事。 又想起什么,问:“嘉颐呢?她是不是回自己宫里了?”等了半天也没见翠珠回话的,一抬头,见她正在抹眼泪。 “小姐,您就别问了。” 我记得历史上,六十一年之后,八爷一直鲜有在宫中走动的记录。难道和这事有关?着急的拉住翠珠,又追问一遍。翠珠这才开口道:“皇上让八爷回去闭门思过,以后没有旨意,不得再入宫滋事。嘉颐格格,格格,格格她,万岁爷说,格格通敌,现在正在牢中呢?” “牢中?哪个牢中?是不是上次关我的那个?” “小姐,您上回是在宗人府里。这次,交给刑部。万岁爷还说了,不准任何人探监,就是八爷也……” 翠珠的意思是,上回关我的是宗人府,说白了就是皇家自己的衙门,好好歹歹扔进去后,也能捞得出来。再加上进去的都是有身份的权贵,看守的人也都是心眼灵活的,知道不能得罪。可刑部大牢是出了名的死牢,进去的不是最后被处斩了,就是不明不白死在里面。 嘉颐是金枝玉叶,又是个女子,如何熬得过来。 翠珠语含埋怨的说:“嘉颐格格这回害了咱们小姐不说,连自个也搭了进去。听说八爷把脑门都磕破了,万岁爷还是没答应。九爷求情也被皇上扇了两个耳光。宫里人都说,嘉颐格格只怕回不来了。” 嘉颐啊,嘉颐,你到底是糊涂还是糊涂啊。 我跟翠珠说累了,和衣躺在床上,眼睛一闭上全是嘉颐在牢中受刑的画面。 刑部大牢,通往鬼门关最近的地方。康熙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这几日按和她相处下来,也就知道,她完全是个没有主张没有心计的痴儿。要说她通敌的话,还真的难以信服。 我迷迷糊糊睡了又醒,恍惚中有人推门进来,等了半响也没见人说话,出声喊道:“翠珠?翠珠?”却只闻脚步声渐渐逼近,无人答话,心里一阵恐慌,连忙坐起身子,瞪着眼睛看着内室的木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却是四爷。他见我面色惶恐,笑道:“如今才知道怕了?” 我拉起薄被裹了裹身子,问:“你怎么进来了?”这里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的闺房,他哪能说进来就进来的。四爷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道:“你还有心计较这个,看来,皇阿玛也没对你怎样?” 我白了他一眼,道:“这明明就是两回事嘛。四爷,嘉颐她……” 他说:“这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我们如今谁也说不上话的。说多了,反倒招皇阿玛猜忌。” “可是,嘉颐她……” “蕙宁,你怎么还不明白?”他有些生气的道:“就是皇阿玛,也有万不得已的时候。现在朝中都在传说,厄鲁特的封印在伊吉身上,可十四弟传来的消息又说伊吉最后还是同嘉颐在一起。封印一日不到手,这战争就没有结束的一天。你也别担心。虽然是刑部的大牢,可嘉颐身份不同,不会吃什么亏的。” 我听他这么说,也算是稍稍放心了些。 他见我不说话,又问:“皇阿玛可有对你说什么?”一时间不知他问这话的意思,有些懵懵的望着他。他继续道:“皇阿玛没有降罪与你。”我点点头,将乾清宫里发生的一幕幕说给他听,说起康熙爷如何震怒,又说起地上的折子,突然想起,那似曾相识的笔迹到底是谁的。 早年在十四爷的府邸里,他的书房自然是不会让我进去的。后来姐姐回园子里小住,十四爷总是一日一封书信的。我瞧着十四爷的字写得龙飞凤舞,觉得好玩,还临摹过几笔,后来实在不喜欢才放弃的。这么想来,那折子应该是十四爷的了。可是,康熙为什么会丢给我呢?丢过来却又不愿意我去拣? 那他的意思,到底是想我看见呢,还是不想我看见呢? 四爷没说什么,只道,十三爷过几日便视察河道回京,先头几件事已经惹康熙不快了,要我多劝劝他,免得再生是非来。 我心想,十三爷哪里是我能劝得住的,说不准,我稍稍对他好点,他就急着去寻他皇阿玛赐婚的。我可不干。 四爷又说,康熙下旨,说要将弘历养在宫中。过几日便回送过来。我想起那娃娃,笑说:“那敢情好,没事可以让他上我这里走动走动,好歹也叫我一声姑姑的。” 他瞧着我半天没有说话,突然道:“你若不负我,我定当不会亏待你的。” 宝马雕车香满路 宝马雕车香满路 然,没过几日,就听说,皇上下旨,将四阿哥的第四子弘历收养宫中,一并入宫的还有十四阿哥的第四女淑慎锦云格格。二人目前都住在离怡然居不远的东园内。弘历我是熟悉的,不过这锦云格格可就真的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喝茶,听见宫女来报说什么有人来见我,除了门,就看见弘历一手牵着个粉衫小丫头,一脸不耐烦的甩都甩不开。弘历长高了不少,模样倒是未变,他长得不像他阿玛,跟他额娘像极了,眉眼开阔。这会儿眉头正紧紧的皱在一起,朝我快步走过来,还不住的想要甩开扯着他袍子的小丫头。 弘历打个千儿,道:“姑姑吉祥。”那小丫头不过四五岁模样,也学着请安,奶声奶气的道:“姑姑吉祥。” 弘历不乐意了,扭着脸说:“这是我姑姑,你叫什么叫。” 那小丫头听了,粉嫩嫩的脸上全是疑惑,仰着脸,问:“我的皇爷爷也是你的皇爷爷,你的姑姑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姑姑了。”弘历被他问得无言以对,眉头又皱得更厉害了。 我上前拉住他,一边按着他的眉头,一边说:“你才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这个。以后可不许再皱了,都快皱成小老儿了。”小丫头许是难得见弘历如此温顺,更是一脸诧异的看着我说:“你真的是他姑姑吗?我怎么没听阿玛说过你?” 弘历一把拉住小丫头的袖子,道:“金宝儿,你再这样,我以后都不带你入宫了!” 起初我还当这小丫头是十四爷府里的格格,原来并不是。名唤金宝儿的小丫头,被弘历这么呵斥,全没再怕的,只是昂着头说:“我只是问问,又没说什么。” 我见他俩斗嘴只是好笑,弘历一向少年老成,又遇上四爷这样面色冷漠的阿玛,有样学样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沉着了。可在这个小丫头面前,却是束手无策,只得一脸无奈。我笑唤他俩进屋。金宝儿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东摸摸西看看,弘历虽是一脸不耐烦,可还是时时跟在她身后护着。我低声问弘历的随从,这小丫头是谁。那随从诧异的看了我一眼,立刻低头道:“回格格,她是十三爷府上的小格格。” 十三爷,我倒是忘了,他如今也有几房妻妾的。怕自己又想起什么,连连摇摇头,看见金宝儿正费力的搬动架子上的厚册子,弘历一手扶住她,一手将册子托下来,说:“这些都是姑姑的宝贝,你还是不要乱动的好。”金宝儿嘟着嘴,又去翻别的。弘历跟着收拾,直摇头。 翠珠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若有所思的道:“小姐,从前您跟十三爷也总是这样。小姐闯的祸不管大小,都由十三爷兜着。十三爷稍有不顺您意的,您就给人家脸色看。当时老爷就说,十三爷这辈子都铁定被咱家小姐欺负的了。” 我只是笑,扭头问翠珠道:“最近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翠珠附耳过来小声说:“夕玥没了。” 我一惊,将翠珠拉出了屋子,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翠珠压低着声音道:“奴才也只是刚刚听到的,说是万岁爷亲自下的旨。” “德妃娘娘呢?”夕玥是永和宫里的大宫女,一直又是德妃的心腹。皇上这时候下旨处置夕玥,其实是要做给德妃看的。 “娘娘已经在佛堂里呆了两日了,送进去的饭菜也没见动过。听伺候的丫头说,夕玥临刑前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后来又听说,嘉颐格格的事情也算是有了着落,估计差不多也该放出来了。听徐公公讲嘉颐格格以后不得入宫,估计是要到八爷的府邸了。” 我听了心里明白几分,原以为康熙会让这事情就这么过去,却不料只是伺机而动,突然发难,就是德妃也措手不及。 可怜夕玥那么个玲珑般的人了。 她生来并非如此,只是这宫里的孽障反污了她。 “夕玥走时可痛苦?” 翠珠抖着嘴,好一会才说:“腰斩。” 腰斩。皇上是将对谁的恨意,发泄在这个弱女子身上呢。 听说受此刑的人,往往一时半会死不了,半截身子还能伏地爬上很远的距离,最后全身血水流尽而亡。难怪翠珠说她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恐怕这也是皇上的用意吧。 弘历在宫中有专门的先生教学,早上五更便起,背书考究,下朝后还要去面见他阿玛,少不得会考问一番,吃点苦头。下午要去听先生上课,其他的皇孙未必有他勤勉,可他也不知是跟谁赛跑似的,一个劲的往前追。金宝儿找不到他,便来寻我。我也喜欢这个小丫头,撇开别的不说,她终究是十三爷的骨肉。 金宝儿对弘历那是蛮横又刁钻,可在我面前却又是另一回事。 这日一早,我收拾好,准备去看看德妃娘娘,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她还是给了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只是,现在她未必肯见我。 我领着金宝儿一路走到永和宫门前,见宫门紧闭,翠珠敲了半天也无人应答,正欲折返,见对面走过来几个人,其中有名少女,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衫,梳着双云髻,打扮得花团锦簇,走起路来都是环佩叮当作响。宝儿见了她,立刻就要往我身后躲去。这小丫头平时在宫里仗着皇上的宠爱,还没曾怕过谁呢。 紫衫少女直走到我面前,听在我身边,看了看宝儿,又瞧了眼我,说:“都是些狐狸精。”翠珠正欲发作,被我拦了下来,等她们走远了,才弓身问宝儿,刚才那是谁,为何如此怕她。 宝儿畏畏缩缩,半天也不肯说话,好像受了什么严重的惊吓。我让两个宫女先送她回去,又嘱咐人让弘历来见我。 等到晚上,李德全又来说了些行围的事,耽搁了不少时间,等我寻到弘历时,他正一个人走在林荫道上,见着我请安问好。我将白日里所见的事拿来问他,他也摇头说不知,又道:“姑姑,不用担心,宝儿是出了名的纸老虎,也就是欺负我罢了。”弘历虽说让我不用担心,自己的眉头却皱得更厉害了。 他不愿意多说,我也就没再追问。只是白日里都让宫女将宝儿接到怡然居里,我练字时她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却极少见她笑了,只有弘历来接她时,才展露笑颜朝他飞扑过去。 转眼间又到了北上的时间,今年宫里不同往年天平,后宫的妃嫔一律不得随行,女眷除了我之外,破天荒的还有刚刚从狱中释放的嘉颐格格,她随八爷一道先行。徐公公还特地问我今年是骑马还是坐车子,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坐车子,至少一道车帘挡着,很多事情便可以装作看不见了。 要出京的前一日,宝儿抱着我的膝盖,就是不肯撒手。我怎么问,她也不肯多说。直到弘历领着宫女来接她,她已经哭累得睡过去。我拉着弘历的手,将康熙早年赐给我,却只用过一回的金牌塞到他手里道:“这个你拿着,万事都要小心。好好照顾宝儿,千万别让她一人落单了。” 弘历将金牌系在金宝儿的腰带上,又给我磕头道:“弘历谢谢姑姑,替宝儿谢谢姑姑。” 我拉他起来,又不放心的问:“你还是不肯告诉姑姑,宝儿到底在怕什么?” 弘历神色有些慌张,连忙掩饰道:“姑姑不用担心。” 我叹了口气,看着弘历怀抱着宝儿离开,明明自己就是个孩子,还承担着照顾另一个孩子的责任。我本想着若是能见到四爷,再问个清楚,可连着几日都未曾见他入宫的。 此次北上,所带的人选都是皇上钦点的,所以翠珠不能与我同行,我又仔细交代她在宫里好生照顾宝儿,翠珠还取笑我是母爱太过于泛滥了。 据清史记载,康熙朝晚年,国库异常亏空,加上又年年征战,灾祸不断,等交到雍正手中时,国库不过是空有虚名。康熙却又是个好面子的皇帝,每年的北上行围必定是大费周章,他还为自己开脱,说自己不过是在勤练军备而已。 就拿我们这次北上而言,单单规模,就高过往年,长长的队伍眼看着就要排到宫门外了。往年皇上都是直接出城门的,今年却是要穿城而过,街道两边乌压压的跪着一地的老百姓,山呼万岁之音不绝于耳,听得人头晕眼花。 我本来就晕车,以前一直有翠珠在跟前伺候,这回只是自己一人,勉强撑了一日,肚子里已经吐无可吐了。终于到了指定的扎营地点,双腿已经是踩在云端似的,一步一虚空。 出城时并未见到四爷,听说是随后会赶来。才刚躺下,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说是四爷十三爷到了。我记挂着宝儿的事情,勉强支撑出了帐子,迎面看见十三爷,不料,他看到是我转身便要走,我喊了他好几声,才停住脚,回身问我道:“什么事情?” 我看着他脸色不是很好,便直接地问:“十三爷,是关于宝儿的事,她……” 十三爷打断我的话说:“我已将她接回府中,不必担心。”我终于松了口气,暗道那就好了。十三爷说:“皇阿玛还在等着呢。”说完,转身就走。 我一时间也忘记自己还要说什么,只是望着他的背影发呆,连身后多了个人也没注意到。 四爷背着手,问我:“晕车可好些?听说你这一路上又吐得厉害?” 我有气无力的看着他,挥挥手,想要赶紧回自己的营帐,好好睡上一觉,明天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料,腿脚不够利索,连藤草都与我作对,一个趔趄,人就朝前跌去,膝盖一疼,仿佛都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疼得我直吸气。背后的人却是语含笑意的说:“还不起来?”我回头瞪了他一眼,看见我跌倒还不扶我,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他这才弯腰,伸手架着我胳膊,将我从地上托起来,我腿本来就又酸又软,这下更是没有力气,半个人依靠在他身上,可又怕被人看见,传到康熙耳朵里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在我天人交战时,某人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直盯着我瞧,见我半天没决定,道:“你打算一直这样站着,让所有人都看见?” “你!” 他朝身后吹了声口哨,一匹黑马屁颠颠的跑过来,在他肩膀处磨蹭了两下。他拍怕马背说:“上马。” 玉壶光转 玉壶光转 我还未开口,身子已经一轻,他随后翻身上马,腿下一用力,马儿便朝前奔去,眼见着离大帐越来越远,马儿的速度却丝毫未减,甚至越跑越快。随着马背上的颠簸,身子难免直往他怀里撞去,起先我还能故作镇定的端坐着,可渐渐愈吃力,连马鞍也抓不稳。他好像是看出了这点,双手绕过我手臂,将我牢牢的困在他胸前,我挣扎了两下,他却暗地使力,越发用劲起来,几乎要勒得我喘不过起来,紧贴着的身子可以分辨出两人不同的心跳。我的小鹿乱撞,而他一如既往沉稳中带着某些难以承受的悲伤,压得我几乎喘不过起来。 我叫了声:“四爷,这是要去哪里?” 他丢给我三个字:不知道。 马儿一直跑,一直跑着,似乎是要跑到天尽头才罢休。我靠在他怀里,闻着若有似无的清凉香气,渐渐难以分辨今夕是何年了。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未必就不好了。可是,另一个自己立刻跳出来反驳道:天知道,你选择他,可就不是三妻四妾那么简单,你要和整个后宫去争夺一个男人,你真以为自己是貌美如花,沉鱼落雁?能争得过他的结发妻子,争得过宠妃年氏?再者,他现在如此对你,不过是你还有利用价值罢了。他可是雍正,跟他谈感情,简直要笑死人了。 最初的那个声音有些委屈的道:不试试怎么会知道不可以。 好歹你也是现代人,也该有点现代人的觉悟吧。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真是白读了。你乐意跟他,人家未必待见你呢。 忽然,我听见自己小声的说:“你说你不会负我,可是真的?” 身后的人却半天没有一点反应,正当我要自个化解眼下的尴尬时,他却收了手里的缰绳,翻身下马,伸手对我说道:“下来。”我望着他的右手,宽是够宽,大是够大,可惜啊…… 我自个从马背上爬下来,他人已经走得几米开外了。我拍拍马背,让它一边溜达去,几步跑过去追上他,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他看了我一眼道:“巴斯王子如今在草原上的身份已经不同往日。他去年夺了他弟弟兵权,今日即便是他父王也忌惮他几分。如果他依旧惦记你,你要怎么做?” 我先是一愣,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笑了,说:“怎么可能?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怎么还会惦记我?再说了,皇上……” “这两年西北战事紧张,皇阿玛也有意拉拢他。如果他开口,皇阿玛应该不会断然拒绝。”四爷说完,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我望着他,见他如此轻描淡写,仿佛说的是另一件事,回想起方才开口问他是否会有负与我,更加觉得自己可笑。他,连天下都可以辜负,何况是我。 我低声道:“四爷的意思是让我嫁给巴斯?” 已是入夜,周遭渐渐黑了下来。抬头是寂寥的星空,忽闪着眼睛的星斗,对正在发生的一切,似乎是漠不关心。 小时候,大人都会给小孩子讲各种各样的睡前故事。老妈对此并不拿手,翻来覆去也只是那么一两个。其中就有一个,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年。老妈说,夜晚,爬上天空的第一颗星星,也是最亮的一颗星星,就是天际的启明星,它会一直闪耀整个夜晚,以便迷路的孩子能够找到回家的路。我越过他的肩头,在夜空中寻找了很久,也还是没有找到,母亲那颗所谓的启明星在哪里,更别提回家的路了。 等了很久,他依旧没有开口说话。越等越叫人心凉,如同明明知道已经病入膏肓,却非要医生开出病危通知,才真正明白死亡并不遥远。 我转身欲走,他却伸手挡住,双手握住我的肩头,低头在脸边道:“生气了?” 我挥开他的手,硬着嗓子道:“没有,奴才不敢。” 他听后一笑,顺着我推开他的力道,双手一带,将整个人拉进了怀里。我一仰头,嘴唇就撞到他脖子上了,心里大惊,连忙想着要后退两步,可人还在他怀里,不过是又被拉了回来。他脸面上不动声色,可月光下的眼神里却满是笑意。合着是又想捉弄我嘛。我一扭头,也不挣也不躲,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呵呵,就地正法什么最好是不要的。免得最后,不知道是谁处理了谁的。 他见我如此,手上的力气松了几分,人依旧被环在胸前。他在耳边笑道:“怎么不躲了,力气不是大得很?” 我心里直翻白眼,有你这样的男人嘛。手上占着便宜,反过来还取笑人家怎么把便宜送到你嘴边的。我依旧拗着脸,不看他,也不答话。他就这么抱着我,不说话也不松手,半响才叹了口气。我却是把脖子都扭酸了,稍稍动了动身子,就听见他说道:“苏尔佳蕙宁,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爱新觉罗胤禛,你又能明白几分我的意思呢。 明明知道你就是深不见底,坠落下去死无葬身之地。可也就是因为明明知道,才清楚你身边最为安全,可以让我在这风口浪尖上活过来。你就是我救命的稻草,叙命的丹药。 说起感情来,更是无从说起。 无论是样貌,家世,才品,即便是在现在,也鲜少有人与你抗衡一二,更何况又是我触手可及的范围。只是,这样的感情,多半是白雅兰对雍正,对四爷近乎盲目的崇拜。然而苏尔佳蕙宁知道的却是,爱上你,是一条无法回头的坎坷之途,她没有披荆斩棘的勇气,更没有浴血奋战的毅力。她更怕自己,双脚还没来得及上路,已经魂归千里。 想到这里,我猛然发力,挣开他的禁锢,掉转身子,扭头就走。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的走,好像是跟谁赌气似的,这么一直走下去,就会有新的道路出现,告诉我另一个我可能不知道的结局。 出来时,身上穿着裙装,虽然较为轻便,可夜里已经开始下露水,不一会儿,长裙便湿答答的裹在腿上,步子也越发沉重。等到完全走不动时,才发现自己迷了路。 这三百年前,应该是有狼的吧。以前看书时,这大草原上的狼群都是成群结队的,我这身子骨恐怕还不够给它们塞牙缝的。 我安慰自己,千万别自己吓自己。这边话还没落音,不远处真的就传来狼群的嚎叫声,一开始只是一只,慢慢的,好像漫山遍野都是,狼嚎声一浪高过一浪,好像还正朝着我的方向而来。我再也顾忌不到其它,撒腿就跑,可裙子裹腿,没走两步,自己袢住自己,一个趔趄载到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手臂上脸上都是一阵刺痛。 我一边挣扎着爬起来,一边在心里骂老四,这家伙也真是恶毒,就因为我拒绝了他,所以干脆把我丢在这里喂狼,这样以后也没人知道,当初还有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拒绝他老人家。又或者告白什么的都是伪装,把我拐带过来喂狼才是真的。 早知道他会这么歹毒,我就答应他了。总好过被狼群给撕碎了吞掉吧。 好不容易爬起来,四周一片漆黑,别说五指了,就是搁头大象在我面前,也未必能看得见。夜里又冷又凉,又黑又怕,脚踝处又疼。要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这些都是拜那谁所赐的。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不着边际的走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往活路上走,还是往死路上凑。 才走了几步,脚底一滑,人又摔了下去,这回可是真的爬不起来了。 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恨不得将自己穿越过来这些日子所受的一切委屈统统哭个干净,一边哭还一边骂,好像就怕没人听见似的,卯足了力气,从这该死的穿越开始,上至天王老子下到土地公公,全数给骂了个遍,正开口骂康熙老儿,才开了个头,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道:“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我脾气上头,哪里管他,继续骂道:“我就是要骂,凭什么我的生活要随着他高兴的。我为什么要住在宫里,我为什么不能过自个的日子,我……” 骂着骂着,身子被人从地上捞起来,平地一跃,上了马背。哪里解气,嘴上不依不饶,数落不停的。往日种种,今日桩桩,来个年终大汇总免费奉送。起初他还偶尔冷笑几声附和着,见我越说越不像话,才伸手过来欲捂我嘴,刚碰到面子上,就疼得我直吸气。他这才注意到什么,连忙从怀里掏出火印子,一吹,将光线落在我脸上,我想自己的样子多半很吓人,准备捂脸却被他压制住了。 他冷声道:“刚才怎么不说?” “你又没问我!”我没好气的道:“再说了,都要被狼吃了,还管这些做什么。” 他低声骂了句什么,将火印塞进我手里,又变戏法似的摸出药膏,想给我抹上,我眉头一皱,拦了下来道:“我脸上这么脏抹药膏,万一毁容了,你赔我!” 他冷冷的抛出三个字道:“爷娶你。” 帘下春易恼 帘下春易恼 他隔着火光,看都没看我一眼地说:“爷娶你。” 虽然在我的坚持之下,药膏还是没有抹到脸上去,但他的那句话却在耳边一直回荡不去。马儿又跑了很长一段路,才渐渐能看到营地的火光。他一手揽着我,一面给我解释方才为何来迟了。原来,他不过吹了个口哨时间,转身已经不见我人影,又怕回去叫人来帮忙,我真被狼给叼走了。 好在我骂得惊天地泣鬼神,才让他找到了。 只是眼下这样,我也不方便回自个的帐篷。此番出来,女眷本来就少,康熙便将大帐两边的帐篷留给我和嘉颐用。嘉颐随八爷尚未到,只有我一个人,进进出出都得从康熙面前晃过。只怕我这样回去,又得惹出一番是非不说,指定老爷子又要如何想我。 四爷权衡了一番,决定先带我回他的营帐,捣腾干净后再让我回去不迟。虽然两边营帐也不远,可好歹那里多半是他的人,也就不怕有人传话给康熙了。他将我裹在披风里,一路骑马到了营帐外,把守的小厮见着他,连忙上前来牵马,说万岁爷已经差人来寻了好几次,说是让主子回来立即到大帐去。四爷点点头,对身边的人吩咐下去,搂着我进了营帐。那小厮好几次探头探脑的想要打量,见我从披风里露出半个脑袋,挑眉一笑的放下帘子退了出去,不一会打了盆清水送进来。 手背上道道划痕,估计是跌倒时背草割伤的,至于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过敏什么,痒得没法子。 刚处理好手背上的伤口,门外把手的小厮低声喊他。待他再回来,手里已经多出套干净的衣裳,随手扔在榻上,道:“换了。”我抓过衣服,看着他营帐里,别说是屏风了,就连稍稍能遮蔽的帷幕都没有,倒是真的够通透的。 我抓着衣服,小声说:“四爷,您要不要出去一下,我……” 清梦断魂(清穿)第13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爷自个的营帐,也待不得?” “可是,我……” “算了,先放过你。”说完,他一撩袍子便出去了。也不知道他这一去要多久,连忙缩在被子里将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换了下来。话说他找来的这衣服还真合身,就像本来便属于我的。换了干净的衣服,脸上的伤也上了药膏,可怎么等也不见他回来。正想着要回自个的营帐,有人掀帘子进来,还是刚才在外间伺候的小厮,冲我笑道:“格格,您先吃点东西吧。”说完,从食盒里取出汤圆和糕点,摆放在桌子上。 “四爷呢?”我问道。 他弓身退到一边,回说:“主子被万岁爷叫去了。一时半会儿恐怕回不来。主子吩咐过了,让格格先在这里休息,等主子回来再做安排。” 我望着一桌的糕点,确实也觉得有些饿。可又担心,万一皇上闲来无事要找我,又该如何是好。算了,我还是先回自个的营帐吧。 那小厮却先我一步,挡在帘下道:“格格,王爷有句话让奴才转达的,说蒙古王爷正在大帐同皇上议事。”他见我未说话,又道:“王爷说了,格格听了这句话自然就明白了。” 我当然明白了,蒙古王爷在,巴斯王子肯定也在。我这么回去铁定会撞到枪口上,万一康熙再一时兴起把我给推销出去,那可是没有后悔药可以挽救的。 我看了眼那眉目俊秀,满脸笑容的小厮道:“你该不会就是高无庸吧。” 果然,对方直点头道:“回格格的话,奴才正是!” 我了个去,还真的是他啊。看来以后跟他打交道的日子多得是了。 我吃了些汤圆,话说古代大的汤圆真的就只是汤圆,一碗圆溜溜的白果子,最多再放点糖水什么的,没滋没味的,而且还特粘嗓子。改明儿我来露一手,让这做菜的师傅瞧瞧,什么才叫做货真价实的汤圆。 不过,糕点却是一等一的好。古时候吃饭的点儿少,一天两顿足以应付。在点心上却做足了功夫,单是成碟的糕点就叫人看得眼花缭乱。高无庸送来的又是我最喜欢的兰桂糕,有兰花的淡雅和桂花的香气四溢。 吃饱了,又没事做。老四屋子里的东西我可不敢乱翻的,就算他敢乱放,老实说,我还真不敢随便乱看,谁知道自己下一刻还会看到什么。 就只能趴在桌子上打盹。虽然熏了艾草,还是有几只蚊子在耳边嗡嗡的飞过。打不到它我还躲不了它嘛,索性看他一时也回不来,和衣钻进被子里裹好身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从来不曾见过的男子,说他要去远方执行某项任务,对方派了一胖一瘦两个人来接他过去。梦中的自己万分不舍,拉着他的手不松,非要自己也跟过去不可。他却执意要离开,甩开了我的手将我推倒在地上,怒气冲冲的说:“你拦不住的,不知道吗?” 我突然惊醒过来,脸上一片冰凉。 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一边擦擦眼泪,身后传来人说话声道:“醒了?”一扭头见他也和衣躺在床上,而我整个人几乎是依靠在他怀里,被下那只手有意无意的将我朝他身后带去,吃了一惊,连忙转过身子,想要爬起来,他却是用力一拽,这下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了。 他看着我道:“怎么哭了?” “你快放开我,万一被人看见了,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却一翻身,将我压在身下,低声道:“这里谁还会看见。”他眼神中有某种信息太过于明白,我怕自己再挣扎,万一擦枪走火。一手搁在胸前,护着敏感部位,一手推着他的下巴不让他靠近。 “四爷,你不能这样。我们有话好好说。” “比起说话,我倒是还有其他事情想做的。”说着整个人更是伏低着要压下来。我又怕又羞,推着他下巴的手怎么也使不上力,眼见着他的唇就要落下来,慌神道:“四爷,你这样可是要负责任的。”话刚出口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盯着我瞧了半天,拨开我挡着他的手臂,顺势一带,两个人的身子愈发紧贴在一起。我瞪大着眼睛看着他,心想,不会吧,他打算就这么明目张胆的非礼我? 他伸手点了点我额头道:“是不是负责就可以了?” 呃,这算什么嘛? 我刚想发火,他的嘴唇已经贴了上来,落在我的脸颊上,只觉得明明面子上一片冰冷,可心里却是无端端生出万束小火苗,扑腾腾的满满一天空都是烟花。我瞪着眼睛看他,他笑了笑,居然伸手捂住我的眼睛道:“还看?”说完,双唇已经覆上我的嘴唇,我心里一惊,连忙收紧牙关,不让他再继续深入。他试了几次,试图用牙齿挑开,反正我紧闭着牙齿连呼吸都快忘记了。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挡着我视线的掌心,依旧辗转在唇际低声呢喃道:“你想憋死自己,可还得问问我的意思。还不张开?” 我推着他,连连摇头,可碍于两人实力的悬殊,我最多只是扭开了脑袋,身子依旧牢牢在他禁锢之中。 他居然伸手解我前襟上的盘扣,这下可真的吓到我了。我管不了那么多,猛地使力将他从身上掀了下来,连忙起身往帐外冲去,可刚抬腿,双脚一轻,人又处于悬空状态。他将人又扔回床榻上,双手撑在我脑袋两边,有些气恼的问:“你自己惹的事,还想跑?” 听他这么说,我下意识的朝他下身看去,可是袍子挡着什么也看不见,我便回道:“我哪里惹事了?明明是你自己?你……” 这家伙一直看他待谁都是冷冷的,怎么今天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的,动辄就吻上了。 老实说,我对亲吻这事并不怎么感冒,也是因为老爸是牙医的关系,总觉得这样其实挺不卫生的,交换口水啊,牙齿相撞啊什么的,再说了,出了羞于说出口的愚笨技巧外,我也啥感觉也没有。不过是直挺挺的躺着,等着他结束。 好半天,他才放开我,眯眼问:“第一次?” “废话,我……”我忽然想起来,貌似是上辈子的事了,在那翠竹林里,十三爷说以后他会娶我。 老四见我神色瞬间黯淡下来,开口道:“这次,我会寻个日子向皇阿玛要了你。放心,我向皇阿玛开口 ,如今还是有几分机会的。” 我望着他的眼睛,想起那日十三爷也是这么说的,问道:“明明我和十三爷就是有婚约的,可是皇上不肯我嫁给他,只怕是这样,未必肯让我嫁给任何人。” 他听后,有些怒气的松开手,坐到一边沉声说:“你回去吧!” 我不知道自己说什么触怒了他,拉着他的袍子道:“四爷,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他只是拍拍我手背,没有再说什么。帐外一阵吵闹声,像是在找什么,见他眉头一皱,唤高无庸进来,高无庸打个千儿道:“主子,方才九爷找不到宁格格,这会就差把整个营地都翻起来了。” “皇阿玛可知道?” “应该不知道,万岁爷这会正在跟蒙古王爷议事,已经有好一会了,里面只有李德全在跟前伺候,又吩咐不准打扰。”高无庸看看他主子,又看了看我,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自己胸前方才被解了两粒的纽扣,连忙背过身子,躲到四爷身后,还不忘在他背后锤了下。 往来有白丁 往来有白丁 说话间,门外又是一阵喧哗。 四爷看了我一眼,指着榻后的夹缝道:“你先避一避。”我望着那狭小得几乎容不下半个人的缝隙,又指指自己。四爷瞪了一眼,一边扣中前襟的纽扣,一边往门帘处走去。咦,我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动过他的盘扣了。难道是他自个解开的? 这人,还真是无语了。 我这边刚猫着身子挤进去,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听着有些耳熟,仔细分辨知道是九爷,他急切地追问道:“四哥,你可见着蕙宁了?底下人说看见你同她一道骑马出去了。” 四爷的声音淡淡的地问:“怎么了,她还没有回来?” 九爷更是着急道:“刚才皇阿玛随便问了句,要是再找不到,可就要惊动皇阿玛了。” 四爷又说:“我方才回来早,没见过她,要不,你再去别处找找看。我再派几个人也去帮你寻寻。” 外面一片嘈杂之后,又瞬息安静下来,我缩在角落,想不明白四爷为何要我躲在这里,又不告诉九爷事实。 正想着,一双藏青色镶金马靴停在面前,伸手将我拽了出来,我仰着脖子问道:“你为什么要骗他?” 他却反问我,说:“你打算这样见他?”又指指我手上和脸上的伤痕道:“找不到你,自然也就不会有事。” “可万一皇上知道,追问下来,我……” “就算九弟与我不合,可你的事,他都会多几分思量的。” 我想了想,问:“那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吧。我总不能整晚都躲在这里啊。” 他一挥手说:“去吧。” 门帘却被人从外面掀起,十三爷大踏步的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高无庸一脸欲哭无泪。四爷抬手让他先出去,我也正打算顺着一边溜掉,可十三爷一伸手拦住我说:“你留下来。” 我看了眼十三爷,又望了望四爷,叹口气,往后退到一个稍微安全的地方。 十三爷两步走到四爷面前,说:“四哥也不解释一番。” 四爷回道:“你想听什么?” 十三爷抄手道:“方才九哥前来要人,四哥瞒了过去,我想知道四哥这么做的原因。” 四爷没有立即回答,望着我,用眼神示意门帘,我立刻心领神会,拔腿就走,可十三爷还是快了一步,挡住了我的去路,道:“四哥,既然已经这样了,有什么话是她不能听的?” “十三爷!” “十三!” 我和四爷几乎同时出声,可十三爷却只是摆摆手,一副铁定要耗下去的样子,往最靠近门边的椅子上一坐,望着我们说:“四哥明知道,巴斯王子依旧惦记着蕙宁,此番也必定会出言求皇阿玛赐婚。皇阿玛既然不肯把蕙宁嫁给我,也绝了九哥的念头。难道四哥以为,用这样的手段,皇阿玛就会就范?只怕到最后一张圣旨遣她去做了姑子也不一定。再不然随便安个什么罪名给她,到头来幽禁至死。这就是四哥想要看到的?” 十三爷越说越口无遮拦,我急着要上前阻止他,却被离近的四爷扯住,一直拖到门口,推了出去,指派立在门外伺候的高无庸直接送我回去。 高无庸弓着身子,提着手里的灯笼道:“格格,随奴才这边走。” 绕过四爷的营帐时,里面静悄悄的,听不到半丝声响,我安慰自己道,四爷和十三爷即便是眼下起了争执,也只是暂时的。 历史上,他们两个可是铁似的交情,绝对不会因为我而有所改变的。 可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高无庸说:“方才十三爷可是喝了酒过来的?”高无庸打个千回说:“格格,您就别问了,十三爷就是这脾气,咱主子不会计较的。” 想到十三爷,不免想到皇宫里初初见到那粉滴滴的小娃娃儿,又问高无庸道:“金宝儿是十三爷哪个福晋所出的,怎么之前没听说过?” 高无庸却突然看了看四周,有些小心谨慎的回道:“格格,这金宝儿是兆佳福晋的养女,至于其他的,奴才也不好说了。此番出来前,咱家主子已经将两位小主子接出宫了,格格大可以放心。” 高无庸一路送我到自己的营帐外,才转身回去。我此次出来没有带翠珠,使唤的丫头也是李德全派过来的,见我回来又惊又喜,指着个小太监道:“快去回了九阿哥,就说格格回来了,不必再找了。”一边过来伺候我,见着我手上脸上都是伤,也不敢多问,这边刚收拾好,准备躺下,营帐外传来九爷说话声:“蕙宁,你回来了?” “九爷。”我应了一声,让宫女取了件披风套着,可九爷似乎没有进来的打算,只是隔着帘子说:“听说你受了些伤,可要紧?我让人给你送些膏药来。” 我心里无端端涌上一股暖意,他总是如此厚待我,可我却不能为他做什么,反而要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往死路上走,声音有些哽咽道:“只是摔了一跤,不碍事的。九爷还是回吧,明个好点了,我自然去寻你的。” “哦。”他淡淡的应了一声,半响没再说话,我以为他已经走了,却不料又听见他开口说:“后天八哥和嘉颐就该到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同嘉颐做伴了。蕙宁,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听着他说“蕙宁,照顾好自己,我走了。”我的眼眶就热了,以前大哥每次出门前都会这么对我说,宁儿,照顾好自己,别闯祸,少惹阿玛生气,大哥走了。 想着,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大哥了。虽然知道他一切都好,可心里总是会记挂着,念及往日受到的种种照顾,今日的困苦,愈发想念大哥。 我躲在自己的营帐里也不出去,脸上的伤刚好也是借口。李德全奉皇上的口谕来看过一次,估计回去后添油加醋说了一通,第二日傍晚,就有太医前来问诊的。我不过是摔了一跤而已,连蒙古人都惊动了,又送了不少补品过来,什么养颜之术的,大滋大补的,成盒成盒的送过来。反正我是来者不拒,你送我就收,人却就是躲在营帐里不肯出去。只要皇帝老儿不下旨,我就是要把这牢底坐穿,也不肯去见那巴斯王子的。他倒是还好,送不不少东西,人也在帐外晃悠了几次,都叫我让人给打发了。 不料想,他居然会跑去见四爷,说要想方设法见上我一面的。更想不到的是,四爷居然会答应。 又过了几日,八爷和嘉颐才到了营地,听说是去给他们的额娘祭拜,所以路上才耽搁了行程,皇上听了也没多加责怪,只是吩咐不可在生是非。如今的八爷不管做什么,康熙看在眼里都觉得他居心叵测。这不,八爷刚出了大帐,康熙就扔了手里的茶盏,当着蒙古人的面骂道:“假情假意,别有用心。” 当时九爷也在,我看着他正要起身说话,连忙上前一步道:“皇上,嘉颐格格初来营地,我去看看她可好?” 康熙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九爷道:“你这丫头,别给朕再弄一脸伤回来,成何体统!”我撇撇嘴,反正被他骂成何体统也不是一次两次的,皮都厚得多,还是跪在地下等着他答应,果然,老爷子叹了口气,打发我出去。我怕九爷再生事,还不忘瞪了他一眼,他却是眉眼具笑,冲我点点头。刚出大帐,前来奉茶的女官迎面走来,我瞧了几分眼熟,想起翠珠以前提到过,皇上身边伺候的一个女官有几分像极了桑娘的,难道是她? 我几步迎上她,她见着我,手里端着托盘,弓身请安道:“宁格格吉祥!” 我一怔,张口唤道:“桑娘?”她只是笑了笑道:“格格认错人了。奴才是乾清宫里伺候皇上的,名唤雨蝉。格格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奴才还要去奉茶呢。”说着就绕过我走了。 雨蝉?如果说翠珠的眼神有问题,我还能相信她只是认错人了。可连我都觉得眼前的雨蝉出来样貌上有些不同,举止神态,说话的强调,就连进退应答的神色都如同桑娘无异。阿玛说桑娘被姨娘从府里逐出去了。又怎么会进宫呢?难道真的是我认错人了? 不可能,我可不是连女扮男装都难以分辨的古代人,我是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分子,会弄明白的。 到了八爷的营帐外,就听见八爷安抚嘉颐的声音道:“你先别着急,皇阿玛现在不得空,得空了自然会见你的。” 嘉颐语带哭腔的说:“那什么时候得空,不准我靠近大帐,也不准我去见他,那何必还要我跟着出来。我看皇阿玛必定是怕我留在京城里跑了。” 八爷有些生气道:“嘉颐,别乱说了。”嘉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正想着还是回去算了,可她已经撩起帘子跑了出来,见着我面色有些尴尬道:“是你?”八爷也走了出来,冲我一笑道:“你来了,方才谢谢你替九弟解围。” 我呵呵一笑,故意不去理会嘉颐脸上的尴尬道:“我是来看看嘉颐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两的营帐比较靠近嘛。” 八爷淡淡一笑道:“不必了。皇阿玛吩咐了,嘉颐就住在我这边。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我一听,楞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那个营帐明明就是空置着,皇上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呢。八爷笑着说:“蕙宁,你还是带嘉颐出去走走吧。她在草原上待习惯了。” “好啊。”我爽快的应承下来。不管如何,她的命都是我救回来的,我当然希望她好好的。 同嘉颐慢慢往营地外走去,也不怕走得远,因为后面还有几个人自打我们出了营地就一直跟着的。嘉颐不说话,我也当做没看见。 眼见着就快看不见营地时,嘉颐寻了个空旷的草地坐了下来,拍拍身边的位置冲我说:“坐吧。” 我刚坐定,就听见嘉颐叹了口气道:“皇阿玛不肯见我。自打我从牢里出来,皇阿玛连问都没问过一句。我是他嫡亲的女儿,却比不过你。”她说着看了我一眼,眼神哀怨,我只能尴尬得报以微笑,殊不知,我反倒宁愿康熙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这样我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嘉颐又说:“上次的事我真傻,我居然真以为皇阿玛会相信我是清白的。我居然求皇阿玛放过我们一家子。蕙宁,你说我是不是疯了。皇阿玛当初一声不响就将我嫁去那么远的地方,五年来不闻不问。寻常人家的父亲怎么会如此待自己的女儿。” 我拍拍她的肩膀道:“可你必定是生在帝王之家。你的阿玛不是你一个人的阿玛,他更是大清的主子,好多事情都在他一念之间。” 嘉颐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道:“以前皇阿玛就总是夸你懂事,知进退的。总是让我们几个学着,可我终归不是你,学不来的。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孩子可还好,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皇阿玛为什么就不肯呢?” 嘉颐突然让我想起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她钻进自己的怪圈子里,出不来的。她只是一味的恳求皇上给予恩赐,却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求不来的,交换的代价往往又是她无法承担的。 整个下午,我都在听嘉颐说起草原上的种种日子,伊吉王子如何厚待她,她的孩儿又如何听话乖巧。一直到八爷派人来寻我们回去,她才打住话头。我送她到八爷的营帐外,嘉颐突然拉住我的手说:“蕙宁,你还会帮我的,对不对?” 阅金经 阅金经 又过了几日,我脸上的伤几乎全好了,也就再没有理由继续窝在营帐里不肯出来。康熙爷下了指令,要我们几个都随他遛马。我心想,老爷子也知道我那点骑马的本事,这种事什么的纯粹是开我玩笑。可我也没有活得不耐烦想要抗旨什么的,还是规规矩矩换了旗装,牵着九爷的飞燕随着大部队出行了。 虽然我更搞不明白老爷子明明年纪一大把了,还非要做这么冲动的事情,好证明自个依旧年轻的。不过一众阿哥的马上风姿却是有些看头的。藏青色长袍的三爷和四爷打头阵,四爷今天穿的是天青色的长袍,果然英姿飒爽,不同于往日的厚重,今个的装扮真是神清气爽,随后的是宝蓝色长袍的八爷,绛紫色的九爷和大红滚金丝的十爷,等了半天,才见十三爷牵马过来,他还是往常的装扮,一袭深蓝色长袍裹身,没有特意准备什么,好在本身就是道风景线,冲四爷点点头,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若是非要找出什么出彩的,那一定就是嘉颐格格了。她今天可谓是做足了功夫,着一身嫣红旗装,骑着一匹溜黑骏马,直当当的倚在八爷一旁。替我牵马的小厮,凉凉的吸了口气道:“这回主子可是要出风头了。” 我看了他一眼,他连忙闭嘴,拱手立在一旁,我问道:“你为何这么说?” 那小厮望着我道:“回格格,奴才只是看嘉颐格格骑的宝马并未一般人可比,所以才……” 宝马,我怎么看不出来。 那小厮又说:“嘉颐格格骑的可是一等一的汗血宝马,先头万岁爷得了两匹,也不常舍得骑的。可嘉颐格格骑的那匹一看就更甚,这马上竞技,比得不仅仅是骑术,您骑的这匹飞燕虽个头小些,可论起速度来也不慢,但嘉颐格格那……” 小厮的话还没说完,先头已经落旗,众人都一声吆喝,飞驰而去。果然,嘉颐的马儿一路领先,离康熙的宝马也不过只是稳稳的半个身子,速度不急不缓。再看嘉颐,整个人如同和马儿融为一体,在马背上或立或跃,引得一旁蒙古人阵阵喝彩。 我却着实替她担心的,她如此急功近利,落在康熙眼里又是罪过一桩,到头来还是算在八爷头上。这个嘉颐格格,正是枉费她在宫里待了十几年,怎么一点也不懂事的。 我叹了口气,拉马慢慢的颠着,反正我的兴趣不在此,随便应付下就是了。 原地转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一回头居然是我最不想见到的巴斯王子,虽然他如今的样子比早年前见到的成熟了几分,举手投足间也多了几分王者的霸气,可那一头小辫子却未减分毫。他冲着我笑,拉着缰绳,慢慢踱到飞燕旁,飞燕身子本就娇小,一下子连带他也高出了半个头。 我瞪了他一眼,牵马就走。 他却说:“宁格格,我还以为今日再见,你该是十三福晋了。”见我不答话,又说道:“我已经求过皇上了,让他将你许配与我。” 我一惊,问道:“皇上答应了?” 他打量着我道:“也没拒绝就是了。” 见他这么说,怒气上头,想着我可是从来没有招惹过他,但他就像是惹人厌的苍蝇,一直嗡嗡的吵得我的生活不得安生,又见四周没人,口无遮拦的骂了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向皇上要我!我告诉你,就算这个世上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跟你!你最好断了这个念头!还有啊,你那一头小辫子也不处理一下,没有洗头水可以找我来借,我看着就觉得恶心,还有你这一身装扮,怎么看都是个土鳖。土鳖知不知道,乡巴佬,不是,骂你是乡巴佬污辱了乡下人。你以后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了,看见一次我骂一次,看见两次我骂你两次。我管你是什么王子的,在老娘眼里,你连一坨屎都不如,那玩意还能肥田,你能做什么!你以为你长得好看啊!连你身后的树都比你有看头。” 我骂完了直呼解气,立刻牵马掉头就走。 我撂下巴斯王子,一个人骑马回了营地。原先热闹的场面已不复存在,四下静悄悄的。 难道他们还未回来? 我下马进营地,只见里里外外跪了一地的全是人,从最外面的侍从到最里面的阿哥,李德全和徐公公正跪在康熙的脚边。康熙背对着大家。我正准备避开,有只手拉拉袍子,低头一看是高无庸,他用眼神示意我赶紧跪下来。我静悄悄的跪了,低声问:“这是怎么了?” 高无庸拿眼睛一瞥,我顺着他的视线,见最里面跪的正是八爷和嘉颐。嘉颐整个人都快埋进了地里。我猜估计又是这个姑娘闯祸了。 九爷突然出声道:“皇阿玛,即便是八哥有错,也是出于对自己手足的爱护,不像有些人,只求自己的利益,一味的把别人往死路上逼!”康熙听后一转身,语气里已经听不出喜怒道:“九阿哥,你的意思是朕在逼迫你们,是朕这个做阿玛的把你们一个个往绝路上逼。八阿哥,这可也是你的意思?”八爷还未开口,九爷跪走几步,朗声道:“皇阿玛,这是儿臣的意思,同八哥无关。八哥有错,嘉颐妹妹有错,可错不在自己。皇阿玛您想想看,这些年来,八哥到底做过什么了?就是嘉颐也不过只是一片痴心,做母亲的想念自己的孩儿难道也有错了吗?我……” “九阿哥!”康熙的语气极冷,上前几步,一把揪住九爷的衣领,将他推翻在一旁。九爷跪正了身子,还想说话,李德全见状,连忙上前抱住康熙的腿道:“万岁爷,您消消气,保重龙体要紧。九阿哥您就少说两句吧。” 康熙踉跄了几步,勉强靠李德全才稳住身子,语气悲愤的说道:“好啊,你们,朕的好一群孩儿啊。好啊!” 眼见着人就要晕厥过去,四爷突然上前几步,扶住康熙,喝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众人手忙脚乱的传了太医,将康熙扶进大帐休息。没有他老人家的吩咐,我们还是只能跪在地上,约莫过了几个时辰,四爷才从帐中走出,面带戚色道:“都散了吧。八弟九弟,嘉颐,你们进来。” 我从地上起身,扯住高无庸问个究竟,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道,方才还好好的,嘉颐格格马术精湛,皇上问她要什么赏赐,她回说什么孩子,又哭哭啼啼的说了些话,万岁爷一怒之下叱责了八爷。 我在大帐外又等了会,见太医匆匆忙忙进出的,准备先回自己的营帐去,李德全才从大帐出来,唤道:“宁格格,万岁爷叫您呢。” 我进大帐,嘉颐格格正被两个宫女搀扶着出去,八爷和九爷还跪在地上,康熙歪坐在软榻上,神色有些和缓,四爷挨着康熙站立,手上端着茶盏。我先给康熙请了安。康熙冲着八爷和九爷冷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大帐内只剩下康熙、四爷和我时,康熙叹了口气问四爷道:“巴斯又跟朕要人了,老四,你怎么看?” 我心头一惊,眼神直向四爷看过去,四爷弓着身子道:“皇阿玛几年前不是拒绝过了?” 康熙道:“朕记得,当时想着将这丫头许配给老十三,可你也瞧见了,老十三自个府里都乱成团,那金宝儿虽然乖巧,模样儿也跟老十三极为相似,他一口咬定,朕也没奈何。总不能让蕙宁进去受了委屈吧。朕本想,这几年给她许配门好亲事,可十四这一仗打得太久。这回,朕只怕也没借口拒绝蒙古人了。” 四爷道:“皇阿玛,您还是问问蕙宁的意思吧。” 康熙横了我一眼,道:“问她,早几年不是你额娘拦着,只怕她早就答应了。” 我心里一团乱,虽然想着康熙迟早会问,可没想到这么快。我望着四爷,又想起阿玛和大哥,连忙出声道:“皇上,阿玛年事已高,大哥又常年不在身边,奴才还想再伺候阿玛几年,皇上,奴才……” “你阿玛那边朕自有主意。你年纪也大了,朕不能一直耽误你啊。”康熙说完,再不看我,只是吩咐四爷道:“过几天把这消息告诉巴斯,也算替朕了却了一桩心事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四爷从大帐里拖出来的,只记得自己猛得推开他,撒腿就跑,一直跑,没命似的狂奔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心里一遍遍的问自己,他不是应承了吗?不是说要向皇上要了我吗?刚才为何不开口?他为什么不说?眼睁睁看着皇上将我许配给了别人,还要他传达的? 他根本就是在骗我,虚情假意的欺骗我! 倒是我痴傻了,他是雍正啊,我还以为他应许的就一定能做到。我居然痴傻得不知从何时,更不由分说将自己的一颗心都记挂在这个人身上。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我再也不想留在这里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以前的穿越女主都是怎么回去的?她们既然能穿越时空就一定能回去?就算那个时空里我只剩下一具尸体,我也要回去,就算留在时空夹缝里,我也要回去。 我以为穿越是福,能穿过来是本事呢。我以为自己知晓未来的走向,必定能在这纷繁复杂的局面中保全自己。我以为他若真对我用情,必能护我周全的。 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康熙的假,简直让人深恶痛绝。他明明就知道一切却依旧装作毫无知觉。他处死夕玥不过是掩盖自己的罪孽,他借德妃的手杀人不眨眼,是他要我连求死都不能的。 对了,死。死过之后我应该就能回去了。她们不也是这么回去的嘛。只当作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噩梦而已。 我独自站在高岗处,脚底是空旷无边的大草原,明明天大地大,却没有我的安身之处。还是我原本就不属于这里,所以无论我怎么做都是错的。 那好,我离开就可以了。只要我走,他们的一切都不过只是纸上的一行小字,历史上一列列的名字,故宫博物馆里陈列的一件件物品,再和我没有了半点关系。 只要我死就可以。 我一步步往崖边走去,每走一步,都在心底问自己一句,这么死掉就可以了? 这么死掉就可以了。 半只脚已经搭在悬崖上,只觉得狂风拂面,如刀割在脸上。我解开头顶的旗髻,脱去身上的旗装,连那马靴都扔到崖下。这些都是康熙赐的,这些都是他的恩赐,我死也不要带在身上。终于轻便了,我赤脚向前跨去,心中一片呼号: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身子前倾了几步,胸中悲痛难以抑制,终于还是跪倒在崖边放声大哭。下一刻却被一个怀抱稳稳的搂住,滚落到安全地带。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月三日。晴。 中午还有一更。 调素琴 调素琴 他脱下袍子将我裹住,一遍遍的在我耳边低吼着:“你居然敢来寻死。你居然敢寻死。谁准你死了!谁说让你死了!”有力的双手将我紧锁在怀里,好像稍微松开我就飞了似的。我散开的长发被风胡乱的吹起,和他的人他的身绞葛在一起。揪着他胸前的衣服,低声道:“我不想嫁,不要让我嫁过去,不要让我嫁给那个人,我宁愿死也不要。” 他猛的托起我的下巴,吼道:“你再说一个死字看看!你要是再敢寻死,我就让你一个府里都替你陪葬!不要死,我不准你死,苏尔佳蕙宁,你听到没有,我不准你死!” 我望着微红的眼睛里强忍住的泪珠,心里阵阵刺痛,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他只是一个名字,舍不得他只是画册中难辨男女的模样,眼前的这个才是真的,眼前的这个才是我的四爷。我抚摸着他消瘦的面颊道:“我不想嫁,我现在不想嫁给他。我不愿意了。” 他死命的扣着我的下巴,一字一句的说:“相信我,蕙宁,你相信我,不会的,不会的。”说完,又紧紧的抱住我。 我摩挲着他的脸颊,轻轻的吻上他的唇畔。是的,我有太多的不舍,拖累着自己不肯去死,我除了相信他还能怎么办?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咬着他的唇畔,毫无技巧,只是胡乱的舔舐着,他配合的张开嘴角,吮吸着我的舌头,好像要把我整人都吸进肚子里才好。虽然我主动在先,可还是被他压在草地上,低头吻我的唇,手已经越过中衣,直探到腋下,他指间所及,触碰着胸前的娇软,轻点慢捻,只觉得突然好像一股热流顺着小腹直达身体的每个角落。 过了许久,他才放开我,替我拉拢好衣服。我见他停手,有几分诧异的道:“四爷?” 他点点我额头道:“丫头,这荒郊野外苟合之事,爷可不想委屈了你。”说完,打横抱起我,随着步伐的移动,可以明显感觉到他身下的坚硬,我扯着他的衣服,埋首在他胸前,低声问:“你还好吧。”他深深吸了口气道:“不好。不过值得。” 我窝在他怀里,流下眼泪来。 我身上只着了中衣,先前的衣服都被我扔到崖下去了。所以,他抱着我走的一直都是小路,又进了一片林子,就瞧见高无庸拧着个包袱一路小跑过来,也不敢看我们便放下包袱,退到远处把守。包袱里是一套同方才我身穿颜色相近的旗装,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来。四爷替我套上衣服,说:“你把衣服扔下去,回头还得让奴才们去拣的。” 我瞪圆了眼睛,低声说:“你早就看见了?” 他叹口气,将我环住道:“宁儿,答应我,以后再不许做这傻事了。放心,一切有我。”我点点头,将自己的心放在自己的肚子里放好。 衣服虽然穿好了,可我方才散开的头发,却让自己束手无策。这旗头梳起来本就繁琐,宫里一直都有梳头的女官,我可从来没自己动手过,只能干瞪着发呆,甚至有些邪恶的想,也许可以叫高无庸来梳头,他不是公公嘛,这个应该拿手的。孰料四爷从身后接过楠木梳子,一下下的替我梳起了头发,我打着铜镜,见他笨手笨脚,撇着嘴问道:“你可是头回替人梳头的?你府上那些个福晋什么的,都肯饶过你的。” 他手里拿着梳子敲敲我的脑袋,没好气的说:“除了你,还有谁敢的。” 我一听心里更是欢喜,晃着铜镜一边边比划着,结果越帮越忙,梳了半天勉强算绑了起来。我回身抱住他,笑道:“回头哪个宫女都不能给解开的。” 他护着我,低声道:“你要是喜欢,爷给你梳一辈子。”话虽然这样说,可我还是担心,毕竟一心一意要将我远嫁的人是康熙,只怕蒙古人也已知道。 四爷轻拍我面颊道:“随我骑马去可好?别的可以不会,这骑马可是必须得学的。” 我们两个往营地里走去时,天色已经擦黑,当下约好明日再去骑马,他一直将我送到营帐前,才依依不舍的松了手。 我躺在床上,想着今日的种种经历,只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了一回,再没什么可怕的了。又想着四爷的承诺,愈发没有睡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夜里四下静极了,除了偶尔侍卫走动的声音,连自己的呼吸都轻而可闻。当窗户边有些响动时,我立刻出声道:“谁?谁在那里!” 伺候的宫女睡在屏风外,连忙点了灯,人已经冲出去看了。只见木窗掀动一下,一样小东西顺着风滚进来,落在我床下的木榻上,我弯身捡起来一看,只见上书豆大小字,未及细看,宫女已经进来,道,方才只是风吹过去,没事。 我攥着那布条,重新躺了回去,待四下又静了,宫女已经熟睡后,方才打开,布条上五个小字:明日宴会险。 那笔迹我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我的字迹,正是我常用的小楷。这是何人何时学会的,难道又是有意要加害与我吗? 一张脸立刻从眼前闪过,那位奉茶女官,难道是她,桑娘?可是她已经装作不认识我了,为何又要偷偷给我送信?宴会?险?没听说明日要举办宴会啊。 我越想越没有睡意,睁着眼睛一直等到天亮,外面一有响动,便立刻飞奔去四爷的营帐,可里面只有伺候的高无庸,说万岁爷一早就叫四爷过去了,还没有回来呢。我约莫等了会,还是不见他回来,便急着要去寻他,碰巧看见八爷和九爷。九爷三两步上前道:“蕙宁,你这么急急忙忙要去哪里?” 我楞了下道:“没事,随便转悠。”见着他身后的八爷,脸上虽挂着笑,可神色疲惫不堪,便说:“八爷,嘉颐还好吗?” 八爷点点头,望着我笑说:“嘉颐不碍事。她总归是该知道分寸的。只是又连累你了。” 我心头叹息,脸上装作大方道: 清梦断魂(清穿)第14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大方道:“没事,反正我也快习惯了。 八爷还是多劝劝嘉颐吧,她总该替你多思量几分的。”话一说完,八爷和九爷都楞楞的看着我,好半响,九爷才拍腿道:“我们去骑马,你可去?” 我想着同四爷有约在先,便摇摇头,辞了他们。 没走几步,又碰见了徐公公,他陪着笑脸道:“宁格格,奴才正在找你呢,万岁爷晚上要宴请蒙古王爷,吩咐了格格一定要参加的。” 果然有宴会。 我又问了徐公公宴请的都是些什么人。徐公公只说是蒙古王爷的亲眷,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快要到康熙大帐外时,那女官正从里面出来,我快步上前,同她擦身而过时,低声道:“谢谢,不管因为什么。”她恍若未闻,只是点点头,走开了。 我也不再去找四爷。回了自己住处将那纸条扔进火炉中烧尽,唤来平时伺候的宫女,领着她们前往膳房处。在塞外不比宫里,虽然御膳大厨能带的都带了,可宫里那么多娘娘也是要吃饭的,皇上此次只是钦点了几位随驾,其余都留在宫里。里面热火朝天的忙碌着,见我进来,立刻躬身请安,我忙道:“不用,不用,我只是来借块地方,晚上给皇上准备些汤圆。”几位听说我要做的是汤圆,都笑了,略有些大胆的回说:“格格要做汤圆,奴才们做好了送过去就是。” 正说着,李德全进来了,见我在里面,忙道:“格格,这哪是您来的地方?需要什么只管吩咐老奴就是了。”我陪着笑,将自己的本意又重申了一遍。话说李德全见过我耍把式,知道我有两下子,当时就让御膳房隔了个小间出来,吩咐一切都依照我的话办事,又指了两个手脚灵活的太监帮忙。 我取了些绿茶,红枣,豆沙,花生,桂花,白糖芝麻,果仁,麻蓉,白果,让他们捣碎,碾成粉末状。又寻了些新鲜的荷花瓣,切成丝。将绿茶搭配蜂蜜熬成汁,再分别将红枣豆沙、花生桂花等都酿成粘稠的汤汁,能拉成丝,待晾到半干时在搓成球状。用上等的糯米粉和面,裹进搓好的陷团成圆状就好了。最后滚了些散粉沾上新鲜的荷花瓣,就等着下锅了。甜的咸的都备了些。 以前元宵节时,老妈总是要做汤圆吃,可惜老妈只会做一种汤圆,从超市买回现成的豆沙馅,再和猪油炒干。以至于年年一到元宵节中秋节老爸就皱紧了眉头。以前没机会做给老爸老妈吃,今天也一并补上了。 我吩咐膳房晚上如此煮好端出即可,又现煮了水各式各样下了些,装在食盒里拧了出去。 四爷和十三爷正在营帐里,见我进来,便卷起不知道是什么的图纸。四爷瞧见我手里拧着食盒道:“这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我卖了个关子,唤高无庸进来打水给他们净手。十三爷道:“四哥还有事,我先走了。”我拦了他道:“着什么急?又没说没你的份!把手洗了过来。” 十三爷只得去净了手,在桌边坐定。我端出两碗汤圆来,很明显的,两人神色有些失望。十三爷更是直接道:“我以为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偷偷摸摸的。原来就是这玩意儿。” 我瞪了他一眼,四爷已舀了个放入嘴里,见他满脸欢喜,心里更是高兴,十三爷见状也吃了个,道:“蕙宁,你把什么塞进汤圆里了?” “好东西啊。你们只管说,好不好吃嘛。” 四爷并未答话,只是笑着端起盏子。十三爷直嚷嚷道:“你怎么想起做这个了?不行,回头把法子交给我。四哥,这一个个的味道全不一样。” 其实,在坊间,这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东西了。想必他们也是吃过的,只不过不愿意佛了我的面子而已。不过康熙必定是极少吃过的,一来宫里膳食规矩本来就多,食物相生相克讲究极了;二来我花样繁多,只怕他吃不过来。 十三爷把一盏子吃完,一抹嘴,说还有事就走了。四爷放下盏子,拉着我的手,坐到他腿上,笑说:“怎么想起来做这个的?” 我将宴会的事情说了一遍,道:“兴许皇上会喜欢呢。” 他堆着笑,却还是叹气道:“傻宁儿,你该不会以为皇阿玛吃了你的汤圆,就改口不让你嫁给巴斯了?今早圣旨已经下了。” “什么!已经下了?”我从他腿上跳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起身抱着我,埋首在我颈间道:“你说你会相信我的,是不是?” 我倚在他怀里,无限惆怅的问:“你要杀了巴萨吗?除了杀了他,还有什么能阻止的。” 他没再说话,只是在我颈间磨蹭着,轻啄我的脸颊,慢慢吻住了我。他的口腔里还有甜腻的汤圆味道,我像个贪吃的孩子,一遍遍品尝着,直到他欺身将我放在桌上,一旁的食盒被推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用食指摩梭着我的唇线,道:“今晚,我会安排你坐在我旁边,记得,不管皇阿玛怎么说,答应我,不要做傻事。” 我看着他的眼睛,低声呢喃道:“如果非要嫁给那人,我宁愿你继续刚才的事,我……” 他吻住我,辗转在耳际道:“你不会知道我多想。我只是希望你明白,这不是你用来跟我交换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两更了哦。 霜剑冷 霜剑冷 果然宴会上四爷下首空了个位置,我过去坐下后,低头装作喝茶,也不理会别人怎么看。九爷看着我又看了看四爷,冲我一笑。康熙晚上兴致很好,非说要让我唱唱曲儿,我也没说不肯,让宫女端上煮好的汤圆,亲自端了一碗,奉到康熙面前,待李德全用银筷试毒完毕,老爷子才接过去,笑说:“朕早就知道你这丫头厨艺不错,今天怎么想到要煮汤圆了。” 李德全忙说:“先前格格一直说宫里的汤圆难吃,这不,自个就动手做上了。皇上,您别小看这一碗,里面可是有六味中药。真难为格格有心了。” 我了个去。六味中药,李德全真是能说会道的。连我都不知道的,他也知道。康熙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真叫厉害,外人看着是笑意,对我却是严厉的警告,好像我这一碗汤圆里有什么致命的毒药。他轻轻尝了一口,点点头。宫女们立刻给蒙古王爷和众阿哥们端上,巴斯王子端着青花瓷盏,在手里把玩着,道:“就听说宁格格人如其名,蕙质兰心的。果然名不虚传啊。” 康熙听后大笑,接过话茬道:“这个丫头可谓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如果非要寻了不是,也就是不工于女红,马背上的功夫差些,好在以后嫁到草原上,有的是机会学了。巴斯王子,朕把这丫头交给你了,你可要好生待她啊。” 康熙说完,一屋子的人实现唰的落到我脸上,又转移到巴斯身上,只见他从席间跃起,大步走到殿下朝康熙跪拜道:“谢皇上成全,臣定当一心一意厚待格格,绝不会委屈了她。”巴斯话语激动,声音极为洪亮。我始终端着在位置上,四爷的一只手悄悄落在我手背上,不住的画着圈圈,一下又一下,最后十指交扣,我望着这只大手,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四爷扭头看我,低声在耳边说:“皇阿玛叫你呢。别怕有我。”后面这四个字轻不可闻,勉强只有我能听见分毫。一抬头见康熙正望着我。四爷用力的握住我的手,再轻松开。我连忙起身,只见九爷的脸上全是极盛的怒气,也不敢多看他,跪得比巴斯稍近几步,就在康熙的脚面前。 康熙望着我,嘴角的笑意未有分毫落入眼底,道:“你起来,朕有件东西要给你。” 我弓着身子上前几步,挨着那名唤雨蝉的女官站到康熙身边,见他从一旁的托盘了取出个红木盒子,正欲打开,大帐外却传来一阵激烈的嘈杂声,众人皆是一怔,未反应过来,帘子已经被人掀开,起先跳进来一个男子,蒙古人装扮,手中握着长剑,剑头尚在滴血。不知是谁唤了声护驾,那剑头已经直逼康熙面门而来。 我就在康熙身侧。李德全从阶下纵身跃起可还是迟了一步。 突然不知谁从身后猛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直面迎上那利刃,只是觉得胸口一痛,剑已经入肉几分。 大帐内立时乱作一团,李德全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康熙,恍惚中有人朝我扑来,尚未分辨,已经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耳边除了哀嚎声,兵戈相争声,好像还有谁在叫着我的名字,一声声夺魂似的在耳边盘旋着不散开。 我好像还听见自己哭着喊疼,又好像听见老爸低吼道等一下去集市上给我买糖果,老妈说新买的布匹少了四角是不是被我剪去做娃娃了,奶奶训斥道再哭送我去庙里做姑子。 又看见年幼的自己歪在奶奶的怀里,不安的打量着面前身穿长袍的男子,他低□子递给我根糖人,拍着我的脑袋说:“都长这么大了。什么时候该记得回去看看呢。”我好像很怕他,一个劲的往奶奶怀里钻。奶奶不耐烦的推开我,对他又说又笑,问禅师近来如何又去了哪些地方布道。他一一回答了奶奶,可视线始终落在我身上,那视线太粘稠了,我甩了手里的糖人,哇哇哭着去找妈妈。 妈妈不在。爸爸也不在。只有奶奶和老禅师站在高大的梧桐树下,眯眼看着我。 我是被疼醒的。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疼,可还记得打量自己四周的环境,还是我住的帐子,没有穿回去。我还没有死。一扭头觉察帐子里好像很多人,隔着屏风可以听见很多呼吸声。老太医一声高过一声的念叨着什么,在我身上比划的人居然是雨蝉。我伸手想要拉她,一动人又晕了过去。 再次陷入熟悉而恐惧的梦境中。奶奶愁眉苦脸,很是不安的望着我,说:“好歹你来了白家一趟,总不会亏待你的。”妈妈不知道在哪里哭,哭得我也肝肠寸断。老禅师挥动手里的佛珠,念道:“哪里来回哪里去。贪念红尘俗世,何时能了,何日能尽!速速归去!”那佛珠当胸撞来,一口热血便吐了出来。 嘴唇干涩,连着张了几下,也未有动静。突然有什么冰凉的覆上来,我干渴的吮吸着,像久旱逢甘霖,直到闻见血腥味,仓促睁眼,才看见四爷正抵着身子,唇边已被我咬破,几滴血珠挂在上面。他见我醒了,神色愈发慌张道:“哪里还疼吗?宁儿,哪里疼?”他声音嘶哑,面色憔悴。我张张嘴却还是出了不声音,只得眨眼示意他,微微露出些笑容。 他好似松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 高无庸弓着身子快步的走进来,在四爷耳边低语几句。我只觉得半边身子麻木酸痛,想要翻动,却扯到伤口,疼得直龇牙。 四爷按住我道:“别乱动,会撕裂伤口的。” “我……怎么……怎么了?” 四爷正欲回答,外面传来太监尖利的嗓音道:“皇上驾到。”四爷连忙起身到绕过屏风,我才看见屋子里站了不少人。九爷,十二爷,十三爷,还有伺候我的宫女。一阵请安声之后,康熙终于出现在我面前,虚虚按了我一把道:“小心伤口。” 别人以为我是为康熙挡下一剑的,只有我知道,这一切只是个误会,谁在背后推了那一掌而已。 康熙进来之后,原本站在帐内的人鱼贯而出,康熙坐在床边,有人不忍看我似的道:“宁丫头,还疼吗?” “凶手?凶手可……” 刚才在众人中没有瞧见八爷,难道这件事情也跟八爷有关? 康熙打断我的话道:“这事朕自有主张。朕今日来只想问你,你是留在蒙古人这里养伤,还是随朕回京?” “皇上,我想回家,我想我阿玛……” “朕顾念你的身子,如此周折,恐你吃不消。” 我笑着摇摇头,道:“不碍事的。”连着深吸口气,缓缓道:“皇上,自打入宫后,我就一直未尽人孝,如今即将远嫁,求皇上开恩,多留我一年,全了我的痴心。也不枉我阿玛疼爱数载。一朝诀别,生死难测。我……” 康熙脸上神色一僵,但还是缓了过来,拍了拍我的手背道:“你先好生养伤吧,这些回京再说。” 起初担心剑上喂了毒。古人又碍于男女有别,隔着帷幕句句传授宫女诊视,我才一睁眼看见了雨蝉。后来兴许发现无毒才松了口气。又因为剑刺入角度的关系,血流不止,我人又昏迷不醒,太医们日日守在帐内不敢离开,这时见我已然清醒,所有人才松了口气。 我身上有伤,太医叮嘱暂时不能移动,康熙留下四爷和十三爷打点事务,便要先行回京。算算日子,我们出京也才十来天而已。 四爷每日都有过来,有时见我睡着便小坐片刻,我若醒着也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宫女更是口风更紧,丝毫也打探不到消息。我一日愁甚一日。历史上刺杀皇帝这样的事从来都是有人满腔热血而为之。可那日所见,不过是单枪匹马一人,就算他武功盖世,力拔千钧,如何抵挡为数众多的大内高手,何况众阿哥和蒙古王爷均在帐内,哪里能伤康熙分毫。只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现在静下来想想,疑惑重重。 可我却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想这些事情,应付疼痛已经花去半条命了。 这日,伺候我的宫女被指派去收拾回京的行李,四爷来看过之后,我喝了安神的汤药正准备入睡。九爷突然侧着身子进了帐内,响动不大却足以惊醒我。我本能的以为是刺客,正欲呼救,九爷已经捂住我嘴巴。我一看是他,忙定了定神,低声问:“你今日不是回京?” 他神色极为憔悴,眼神闪烁,不停的盯着门帘看。我又问了他一句,才恍然惊醒似的说:“蕙宁,有件事,如果今日我不说,以后就再也不可能告诉你了。” 我心中慌乱,怕他说出什么是我难以负担的,瞪大眼睛望着他。九爷只顾盯着门帘,压低声音道:“十四弟离京前曾去求见过皇阿玛,这你也应该知道的。其实这事都怪我,弘时私下与我通信说起你在四哥府里的种种,我便说给八哥听,当时全当笑话。可不知怎的,十四弟就知道了。” “我那时与四爷并无瓜葛,纯粹只是贪玩而已。” 九爷道:“当年太子作乱后宫,皇阿玛一怒之下废了太子,又囚禁了十三弟,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四哥。这些年,四哥更是小心谨慎,加上八哥丝毫不得皇阿玛满意,四哥的地位就愈发敏感起来。十四弟将在外,总是要留点后路的。” “可皇上怎么会相信十四爷的一己之言?我根本就什么也没做?”何况康熙也根本不会知道,我是从三百年后的时空中穿越过来的人,更不会我早已知道接下来的历史走向。 九爷冷然一笑说:“说皇阿玛高估别人,我们几个都不服。可是你,当年太子之事,皇阿玛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囚禁十三弟时,别人都不敢说话,只有你,挺直着腰板说什么,如果十三爷有错不过是因为知道多了,若这就是错,罪大恶极的另有其人,他明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从不横加阻止,任由一干人争得你死我活。那年你才七岁而已。” 我突然有些明白,康熙为何如此忌惮这个苏尔佳蕙宁了。她太聪明了,聪明得胆敢揣测皇帝的心思。康熙如何能容得下她。只可怜苦了我这个穿越者而已。 九爷继续道:“早些年,皇阿玛有意将你许配给十四弟的。可巴斯却先开了口,德妃没办法搬起旧事替十四弟挡了过去。皇阿玛下旨让你住进宫里,却从不曾去见你。我想,皇阿玛应该也对你动过杀机,可一直有人替你挡着,替你化解。现在看来,这人是四哥没错了。” 帐外突然有人说话声传来,九爷直起身子,又忍不住回头道:“你既然跟了四哥,回京后,我们自然就是……” “敌人,是不是?”我接过他的话说。 九爷扯扯嘴角道:“蕙宁,你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就是四哥,将来也未必能容你。你要记得,没有人愿意自己是透明的。”说完,一闪身子出了营帐。 当年十四爷并不知道此时的苏尔佳蕙宁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位,更担心他离京后有人伺机而动,于是利用康熙对蕙宁早就忌惮的心理摆了一道。既然是这样,康熙动杀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在宫里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躲在背后将我当猴子耍,却又处处显示自己的仁慈。 当年的飞来横祸,牢狱之灾是一次。 后来的嘉颐格格事件又是一次。 更甚至此次的刺杀不过是阴谋中更大的一个阴谋。 也许还有许多是我不知道,而却早被人暗中处理好的。 他要杀我却杀不了,又不愿我死在别人手里,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我远嫁,让我去祸害他人。 如果真是这样,他是绝对不会让我和四爷走到一起的。 这些年我的装聋作哑在他眼里竟然不过是个笑话! 可即便是康熙,也一定不会知道,他留给我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我做完自己想做的一切了。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月四日。晴。 今日只有一更啊。 惊觉醒 惊觉醒 大部队一离开之后,营地里就空旷了很多。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剑是斜刺进去的,并未伤及心脉,只是失血过多才导致晕厥。好生调养,并无大碍。不要几日,我已经能坐起身子。人越睡越乏,总想着能出去转转。可伺候的宫女一早就被人叮嘱过,如何也不肯我出营帐。四爷也有几日未见,只有日常的汤药顿顿不落的送来,证明他还在营地。 这日,我快闷出鸟来时,他终于百忙中抽空来瞧我。 我披着件外衣,正歪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李清照的诗词。他轻手轻脚走进来在床边坐下,说:“看书呢。” 我把书一扔,望着他道:“看不到人,又无甚可解乏的风景,不过是,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读读伤春感怀的诗句打发时间而已。” 他伸手拍拍我脑门道:“我没怪你,你倒是来怨我了。” 我愣住,追问说:“我如今是病人,你却来怪我?” 他望着我,伸手欲揭我衣衫,我连忙握住他的手道:“日头还在天上,你又想做什么?”他听后笑了,说:“这话是太阳落山,我可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面上一红,拍开他的手,又去抓诗书,他反握住我的手,将我搂在怀里道:“你居然敢拿身子挡剑,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我答应过你,自然有办法替你……” 我搂着他的腰,附在他耳边小声说:“谢谢你,谢谢你这些年为我做的所有事,我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谢谢你。” 他身子渐松,也没了刚才的怒气,推开我道:“就这么谢谢了事了?爷费了多少心思保全你,你倒好,连命都不要!” 我一摊手,索性耍起无赖来,道:“我现在是病中,你还想怎么样?”他伸手又要来拍我头,却被我抓住,轻轻在他手背上落了个吻,同他十指交扣道:“四爷,这样做,值得吗?”他由着我握住道:“你早几年做什么去了,现在再问,太迟了。爷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说完,我们两人都笑了。 那日之后,他白日回自己的营帐忙着琐事,夜里悄悄潜进我帐内,与我同榻而眠。起初我还有些紧张,可后来见他只是规规矩矩睡觉,也不再惧怕。七八月的天气借口冷,整夜缩在他怀里不肯挪动。他夜里睡眠极浅,我稍稍动弹一下便会醒来。暗夜里睁着眼睛有些无辜的望着我。后来我实在担心他睡不好,趁他熟睡悄悄的睡到另一头去,可一觉醒来还是窝在他怀里。 我的伤势好得也差不多了,可谁都没提回京的事。 我有自己的私心,在这茫茫草原上,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四爷,骄纵着我,宠着我,任由我折腾。可回京后,一切就又会是另一个样子。别说日日如此相对,就连偶尔说上几句话都难上加难。我贪恋这一时的柔情,恨不得一世都如此消磨掉才好。 又过了几日,我已能下床走动。正想出门去转转,伺候的宫女挑帘进来道:“格格,四王爷已经吩咐打点行囊,明日便启程返京了。”我点点头,由着她们去收拾,独自一人往他营帐走去。高无庸见着我,连忙上前搀扶,说:“格格,您怎么不好生歇着呢?” 高无庸说着停在帐外,高声吆喝道:宁格格到。 我还有几分诧异,可进去一看才恍然,四爷坐在上手,十三爷立在桌边,下首坐的正是我最不想见的巴斯王子。我也不去看他,只当他是透明的,径直走到四爷面前说:“四爷吉祥,十三爷吉祥。”四爷看看我,又看看巴斯,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故作疏离的说:“怎么不在帐里歇着?身子可好得多,明日可就要回京了。” 我望着他的眼睛道:“伤倒没什么,就是夜里睡不好。这前面林子里的鸟雀一夜接一夜的吵着,还是赶紧回京的好。再在这里呆下去,伤没好,半条命也丢了。” 巴斯接过话茬道:“要不,我晚上让人去哄了,总是会安静一些的。” 我听后,只是不搭理他,扭头对十三爷说:“十三爷,前日借你的那套书看完了,回头让人给你送去。”十三回道:“不急。” 我背对着巴斯,低头晃着手里的茶盏,也再没人开口说话,除了安静还有一丝丝的尴尬在其中蔓延。最先受不了的还是十三爷,他深吸口气道:“巴斯王子,明日就要分别,不如今日一醉方休可好?” 巴斯突然起身,用我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句什么,便跟十三爷一道出了营帐。我这也才松了口气,放下盏子,一抬头,见四爷若有所思的怔怔出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喊了声:“喂!”他眼睛一动,握住我的手,压在桌子上道:“巴斯方才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我一愣,脑袋飞快的转动着,心想,刚才巴斯说了应该是蒙语吧。瞧他问这意思,苏尔佳蕙宁应该是能听懂蒙语的,可是我却不懂。当下,一挥手,道:“谁爱搭理他!”说得理直气壮,却还是偷偷打量起四爷的神色,见他并未起疑心,便岔开话题道:“明日我可否骑马?你答应教我骑马的,却一次也没教过。” 他握着我的手说:“你身子未好,还是坐车吧,人少受点苦。” 终于还是要回京了,不管我有多么的不愿意,马车的轮子还是一点点的朝前移动。 回京后,康熙会如何“招待”我。接下来的一年一切是否真的能顺心如愿。 一面是人定胜天,一边是天不遂人愿,彼此交战。 对于四爷,那日刺客之事,我们都没再提起。我亦曾想过他如此信誓旦旦的要我相信,是否也是因为这个?可面对着那张脸,总无法将他与谋害自己父亲的人联系在一起。 不仅仅是因为爱他,更是他后来所做的种种,他不会是那样阴毒之人。 我明明坐在车子里,可又像极了天上飞翔的风筝,只是不知那根线是否还牢牢的握在某人的掌心。 伺候的宫女只当我是乏了,也不敢多说什么,不时挑起车帘向外张望,我透过缝隙看见高头大马上的男人,便觉得心安,至少这个纷繁复杂的局面里,还有一个人,让你连唤起他的名字都觉得心生悸动。恰巧他也看向这边,我心里一慌,忙挥下帘子,假装闭眼歪倒在软榻上。这马车里不知道铺过多少层的软席,多少缓解了颠簸之感。 宫女低声说了句什么,马车停下,我张眼一看,右侧的车帘被人牵起,他人在马上,弓着身子望着我,笑说:“晕车可有好些?” 明明就只是一句关心的话,却因为说话人的原因,拨动了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我低头不敢看他,只问:“还有几日才到京城?” 他没有回答我,说:“今日天色不早,在前面的安营吧。” 我们每日走走停停,日晒三竿才拔营出发,太阳高悬时就安营,只怕这样一路走下去,没有几个月我们都到不了京城。我问起原因,他也只是笑说,皇阿玛下了旨,让我们“缓缓归”。我心里知道,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才是。自打第一天出发时就没有再见过十三爷,想必他已经先行一步回京了。 一路上,我的营帐总是和他的紧邻着,他夜里点灯的光都能投射过来。那盏灯有时一亮就是一夜。 这天刚入夜,伺候我的宫女估计是见我每日手不离书,书不离手的,也不知跑去哪。谁知道我的心思却全不在书上,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 如今,要让康熙放弃对我的忌惮之心几乎是不可能的。要让我嫁给巴斯,我倒是宁可去死。 如果不成,大约我也就一年光阴可活。 高无庸依旧在门口伺候,见我出来,便弓身进里面通报,只见帘子被人掀开,他的脸已经近在眼前,牵着我的手说:“又睡不着?” 我笑说:“白日里睡太多了。夜里就越清醒。” 他看着我就笑了,笑容里有说不出的喜悦。我小心试探的问:“宫里可有消息?我们这样一日迟似一日的,皇上若怪罪下来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又低声对高无庸吩咐道:“去把马牵来。”复又对我说:“那我们骑马去。” 骑马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我们俩一路溜达到了块空旷地带,他解□上的披风,铺在地上,人也躺了上去,伸手就将我拉进怀里。我依偎在他怀里,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想着连日来他夜里的操劳,大概是睡着了,便解下自己的披风替他盖好,却又听见他突然说话,说:“那日行刺的人你可还记得?” 我身形一顿,没有说话。 他又说:“他就是嘉颐口中的伊吉,虽然乔装打扮,可骗不了我们。” 伊吉?嘉颐?八爷? 我的心愈发冰冷一片。他却继续说道:“皇阿玛已经下旨,将嘉颐从皇室宗谱中除名,要将她剃度送去庵里,还停了八弟的俸禄,至于伊吉,已经下令处死了。” 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好像说的不过是书上的故事。原来这些日子,他一直不肯快马进京,不过是在等消息而已。我还当人家是顺了我的私心。 原来自古帝王无情,是真的。 我轻轻的离开他的身子,觉得原本空旷的四野突然生出无数的牢笼,我已经无处可逃了。 他直起身子,从背后抱住我说:“十三爷已经从中斡旋,可嘉颐一心求死,一再出言顶撞了皇阿玛,只怕……” 她也是你的妹妹啊。 伊吉一死,嘉颐断然不可能独活,就算勉强保全了性命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丈夫,甚至几乎是亲手将他们一个个送上了断头台。她心里的悲愤和凄凉还能对谁说。 我突然有些后悔,当时为什么要救她。 如果那日她就那么倒在血泊中死去,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嘉颐只是身在皇家,盼望的不过是寻常的相夫教子。她的皇阿玛亲手将幸福送到她手上,又活生生的夺了去,还不如从来没有过。既然没有,何来失去。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月五日,阴。 今宵酒醒夜,回望梦魂中。 第四十五回 第四十五回 之后,我们几乎是快马加鞭一路进京。我开始有意无意的避着不见四爷,不见却又想见,能见却又怕见。如此一路颠簸到了京城,还未入紫禁城,前来迎接的人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准许我回府邸调养。我阿玛和姨娘一身正装位列在迎接的人群中,翠珠上前来扶我,低声说:“小姐,咱回府吧。” 我回头遥遥望去,四爷正背对着此处,不知同哪位大臣议事。我对阿玛点点头,上了自家的马车。姨娘拉着我的手,不住的打量我道:“你这丫头,可是要生生吓死你阿玛。你阿玛如今身子也不好,再要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我以后如何跟你额娘交代。”说着直抹眼泪,又说,我此番救驾有功,皇上赏赐不少,还特意准许我远嫁之前都可以住在阿玛府上,连带我阿玛官进一品,虽然职位没变动,可俸禄却提高不少。 刚入家门,阿玛背手立着道:“蕙宁,到我书房来。” 我一愣,姨娘忙拦着说:“老爷,才进门,好歹也让她洗漱一番吧。”阿玛回头瞪了姨娘一眼,没再说话,翠珠连忙拉拉我的衣袖,朝我眨眨眼睛,我急忙随她朝自己园子溜去。 翠珠说:“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天天念叨你,听说你受伤了,就差没自个去接你了。这会儿见你回来了,却还端着架子。” 我也笑说:“就是,就是,只怕等一下我这耳朵根可就要受苦了。” 谈笑间,翠珠说起我离京后的种种,金宝儿和弘历被接出宫去,德妃娘娘索性也打发她回阿玛这边。我又问起德妃娘娘如今状况,翠珠摇摇头道:“不好也不坏吧,毕竟皇上将后宫诸事都交给娘娘打理的。差不到哪里去。”翠珠又说,姐姐知道我要回来,过几日只怕也会回府里来,到时候我们还可以秉烛夜话了。 离京这些日子所受的波折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可奇怪的是,回到自个的园子,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似的,连翠珠拧毛巾的方式还同从前一样。 我又回到属于自己的天地里,虽然离开了很久,这里却一点也没有变。 阿玛唠唠叨叨半日,又罚我抄书以示惩戒,我都一一应了下来,后来反倒他老人家担心我身子,统统全免了。老实说,如今就是他拿扫帚赶我出去,我未必肯呢。 姐姐回来住了几日,说现在京城里处处都在传诵我救驾的美名,说得神乎其神。反正苏尔佳家二小姐的名号也不差这一两个,也就由着大家说算了。 我每日练练字,读读书,把这几年落下的好日子统统补上似的,每天制定出根本无法完成的计划,来压抑自己澎湃的内心。 姨娘取笑我说,原本当我入了宫,性子会收些,没想到变本加厉,又说我额娘是出了名的淑德,单单生出我这么个上房揭瓦的女儿来。 我只是笑,对他们一概探寻的眼神,只用笑来应付。 除了翠珠,没有人能理解这一切对于我而言,几乎就是一次新生。 这日里,我临好字帖,正站在歪脖子树下,想着怎么取景,能画出不一样的景致,突然从园子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闹声,渐渐的近了。还没看见人,就听见呼喊声道:“姑姑,姑姑,姑姑,你躲哪里去了?” 我从树下走出来,便被来人扑了个满怀。见是金宝儿,便顺手搂着她,揉着她软绵绵的身子道:“宝儿,原来是你,你弘历哥哥呢?” 金宝儿从我怀里探出头来,回手一指,就见弘历也站在不远处,见我望着他,便快步走来,给我请安,又拿眼瞪宝儿,低声道:“还不给姑姑请安,回头又要挨骂了。” 宝儿撇撇嘴,倒是很听话的后退两步,福□子道:“宝儿给姑姑请安,姑姑吉祥。”我见她本就欢喜,何来如此多礼,将她搂在怀里,又伸手去够弘历,却被他巧妙躲开了。宝儿窝在怀里笑说:“姑姑,其实弘历哥哥很想念姑姑的,可是脸皮子薄,不敢跟姑姑亲近,只能白白羡慕我了。” 我拍着她婴儿肥的脸颊,笑说:“就数你嘴贫。姑姑可有不少好东西,你挑了,姑姑送你。” 宝儿连着欢呼,牵着弘历的手,一蹦一跳的往屋里窜去,弘历本来还能端着架子,可耐不住宝儿又是推又是搡,也跟着一路小跑起来。我望着他们,抿嘴直笑,连身后来了人也没注意到。 “你这么惯着他们可不行。” 一回头,见是四爷。本来还在好奇,这两个小鬼怎么会过来,原来如此。 我看着他,故作不知的问:“四爷怎么有空过来?” 他牵起我右手道:“宝儿听说你回来,非吵着要见你,说再不见你,连饭都吃不下了。” 我反扣着他的手说:“哦?那就是只有宝儿想我了?别人都不想了?” “是,宝儿想,他阿玛就更想了。”他说得云淡风轻,可我却全没有听明白。宝儿不是十三爷的格格吗?可四爷为何要这么说? 他望着我说:“宝儿是我的女儿。这里有个很长的故事,我现在不想说,免得你说漏了嘴,给自己招惹麻烦。” 我依旧糊涂着,问:“那宝儿的额娘是谁?她……” 明明知道他府里还有一堆女人,耐不住好奇心,硬是压制着胃里涌出的酸味,问道。 “死了。” “死了?” “宝儿刚出生时,就被人烧死了。为了避人耳目,一直说是十三的孩子。”他的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哀愁,让我不忍再问下去。难怪康熙会觉得宝儿是十三爷亲生的。难怪我总瞧着宝儿觉得眼熟。 血缘,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你不生气?”他有些小心的问道。 “生气什么?生气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女儿?天啊,那我早就被气死了,你府上除了女儿,还有儿子呢。”我几乎要大叫了。我能生气吗?能嫉妒吗?不能!不能啊! 他晃着我的手,道:“蕙宁,此事只有你和十三弟知道。” 我望着在前面狂奔的宝儿和一直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呵护的弘历,忽然问:“弘历也不知道吧。只怕这事对弘历会是个不小的打击。” 四爷叹了口气说:“所以,将来就拜托你告诉他,你也知道,我的话虽然管用,可未必能解他心结。他又极信你,你来说会好些。” 又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我居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宝儿在屋里转悠了半天,见我还未进来,整个人挂在门边喊道:“姑姑,姑姑,你快来啊。” 我望着她那张天真纯洁的笑脸,突然不想再去探知她身世背后的故事。再惊心动魄的故事,如何能敌得过一张稚嫩的童颜,和她口中亲昵的称呼。我回头对四爷微微一笑,心里想说,我会给宝儿一个美好的童年的,连带你的那份都会给予给这个孩子的。 宝儿临走时,怀里抱着不少从前乌泰送的小玩意儿。弘历找我讨了两本书,又看看他阿玛的脸色。我瞅见封面上的字儿,都是些坊间小说,想来四爷未必肯让他看的,便伸手又塞进去两本,让翠珠包裹起来,对弘历说:“姑姑送你的书,可要好生收着,不要被谁借去了。” 四爷笑着摇摇头。 宝儿起初不肯走的,晃着弘历的胳膊,非要让他陪着留下来不可。弘历看着他阿玛的脸色,也不敢答应。 我本有意想替他俩求情,四爷却出声道:“弘历过几日要入宫。”我朝宝儿摊摊手,爱莫能助了。宝儿哭着鼻子,拉低我身子,在耳边小声说:“姑姑,你要常去看我们。” 我哄着她,一直送出园子,还是有些不放心,拉着四爷说:“宝儿虽然是孩子,可孩子也有孩子的思量,还是要多注意一点。” 他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到手上,道:“有时间替别人担心,也该想想你自己吧。一年的时间可是很快的。” 我手一松,目送他们离开。 自打我回来后,晚膳都要去和阿玛一起用。 这天去得早了,听见大厅里传来争吵声,阿玛有些颤抖的声音说:“你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哪回回来不都是留着两手!01 清梦断魂(清穿)第15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我还没死呢!休想!” 阿玛这两年一直有轻微的头晕,用现代的话应该是高血压的征兆。最受不得气了,我担心会出事,让翠珠回园子取银针,自己直接推门进去了。阿玛气喘吁吁的指着一青年男子,姨娘却是在一边抹眼泪,我扶住阿玛坐好,一抬头看向那青年一眼,心中一片感慨万千。 他应该就是乌泰了。 是他却又全不像他。他模样虽然还是乌泰的模样,翩翩玉面公子哥,可是眉宇间多了戾气,少了原来的斗志昂扬。此时正眉头紧锁,一副恨不得杀人的神情瞪着阿玛。 见到我,他神色一顿,立刻抬腿要走。我急忙忙喊住他,可阿玛却在身后道:“让这畜生走!让他走!” 乌泰一扭头,脚步飞快的跑了。 我替阿玛施了几针,开了几副安神的药,便回了自己的园子,让翠珠将丁三叫来,我有话问他。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月六日。阴。 工作关系,可能有四五天无法上网,最迟周日便有更新。 所谓什么学习的,最烦了。 第四十六回 第四十六回 丁三说,前两年,二少爷跟人动手打架,把人家给打死了,自己也受了重伤,一只右手差不多也废了。早先的差使也丢了,平日里都是姨娘救济过日子,而乌泰素来体面惯了,这样看别人脸色的生活如何过得下去。先是结交了些狐朋狗党,后来又沾上赌瘾,如今还有一家子人要养活的。 我问:“阿玛就没管过?” 丁三直摇头道:“小姐,二少爷打小就是倔脾气,老爷说一句他都能回十句。前几年外面还有十四爷帮衬着,可如今,哎……” 我闭上眼睛,总能想起,当年葡萄树下英姿飒爽的少年,如今已经被岁月不知冲向何方。我问了丁三如今乌泰的地址,丁三嘟嘟囔囔半响,报出个胡同的名字来,翠珠惊讶的叫了一声,我心想,那里只怕不必贫民窟好得了多少。 让翠珠收拾些银两,命丁三驾车直接往半道胡同去了。所谓的半道胡同,不过只是半条破落的街市。马车顶在巷口进不去,丁三留着守车。 出门前,想着去的是是非之地,连身上的衣服都尽量的简朴,以便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一直走到一扇木门前,翠珠上前敲了半天,也无人应答。只怕是已经搬迁了。我们正要转身时,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面色发黄的妇人从里面探出头来,打量着我和翠珠道:“二位找谁?” 翠珠答道:“这是苏尔佳府上的二小姐,请问我们家二少爷是不是住这里?” 那妇人目光如电,可瞬间也暗了下去,道:“这里没有什么二少爷。”说着就要关门。我连忙伸手挡住。记得,姐姐曾说过,乌图娶的女子是名雅妓,模样如何如何出挑的,可面前这位却面黄肌瘦,高耸的颧骨,异样的潮红,怎么看也没有半分烟尘模样。 她见我堵住门,正欲发作,里面传来说话声,正是乌图,已然走到门口,见着我,神色不惊,局促不安起来。 我冲他淡淡一笑,便推门进去,只见里面不过三间小屋,院子里零落放着些生活什物,却也干净整齐,可以看得出当家女子心思细腻。可惜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眼见着破落下去。我正欲往里间走去,乌图伸手拦住了我,神色淡漠中透着几许尴尬。搁现在,他本来就是个心思未尽成熟的孩子,如今又面临如此生活,可怜见地。 “二姐姐,你还是回去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我望着他,反问道:“你还知道叫我二姐姐?既然这样,有什么是我不能来的?” 他搓着手,有些不安,我从翠珠手上接过包裹,放在石桌上,道:“这里有些碎银,我可不是给你的,全当今日头回见了弟妹,当做见面礼。你可莫要拿去赌了?”他也不去拿。我又问:“你如今靠什么营生?可有想过将来做什么?” 乌图扑通跪在脚边道:“二姐姐,您还是回去吧。权当是为了我好,您今个就当做没来过,也没见过我!” 我一听,本来堆在脸上的笑容渐渐隐了去,声音也冷了下来道:“打算老死不相往来?既然这么有骨气,又怎么会去求阿玛呢。我今日来,只问你一句话,可想过将来如何?” 乌图跪在地上,只是不说话。我摇摇头,叹了口气,从腕上剥下玉镯,放在包裹上,领着翠珠往外走去。 那里间的屋子里,若有似无的传来几声婴儿的哭啼声。 我们何时已经如此淡漠得面对彼此了。 刚进府门,姨娘就迎了上来,我将在今日所见全都说给她听。姨娘只是抹着眼泪,却反倒安慰起我来了,说:“你如今身份不一样,那样的地方以后还是不要去的好。免得你阿玛知道了,回头又要闹。乌图那孩子,我们都帮不了。” 转眼间,秋意渐浓,我同康熙定下的一年期限眼看着过去了三分之一。 我制定的一系列计划里,连早已丢弃的跆拳道也拿出来重新练起来。还顺道弄了身跆拳道服,每日清晨练上半个时辰。刚开始翠珠看得目瞪口呆,到现在的置若罔闻。她只是好奇,我又不用像大哥领兵征战,何必非要练就一身功夫的。她哪里知道,跆拳道磨练的是一个人的心性,并不是拳脚上的功夫。 这日,我正练得兴起,姨娘跟前伺候的丫头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说,前厅里有个小丫头,说是已经守了一夜,这会正哭啼不已。 我连身上的衣服也来不及换,便急匆匆的往前厅去了。人刚到院子,就看见姨娘正在厅里转悠。 “蕙宁啊,你可终于来了,你看看,这如何是好啊?” 只见厅内的木椅上,一个粉衫的的小丫头正抱膝埋头痛哭,肩膀一耸一耸的。我连忙上前,将她搂进怀里,一边安慰道:“宝儿,你这是怎么了?你一个人过来的?” 宝儿抬起头,脸上全是泪珠,见了我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我一边哄着她,一边让姨娘赶紧给四王爷送信,只怕这丫头是自己跑出来的。不料,宝儿一听,连忙拉着我说:“姑姑,不要去,不要去!”我搂着宝儿,给姨娘使使眼色。 厅里只剩下我与宝儿,慢慢的丫头才止住了哭,一问才知道,她是昨个夜里偷偷跑出王府的,又在府外守了半夜,才碰巧遇见准备出门的姨娘。我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宝儿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肯说。让翠珠给她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宝儿脸上的戚色才渐渐好转了些,只是对于自己为什么跑出王府,却绝口不提。 我放心不下,正准备去四王爷府问个清楚。前面来人说,王府里来人了。 到了门口,只是看见个小厮。向我请了安,道:“格格,昨个小主子贪玩,跑来您这儿叨扰了。恰好王爷这几日不在京城,福晋说了,如果格格不麻烦,是否可让小主子在府上住上几日。等王爷回来了,自当来接小主子回去。” 敢情这意思就是,四爷不在家,金宝儿是被赶出来的? 四王府里素来管教甚严,没有当家的意思,金宝儿断然是不会受了如此委屈的。 我心里虽是气恼,可眼下也不是撒泼的时候,便对跑腿小厮说:“回去告诉四福晋,就说宝儿在这里很好,不用费心。” 那小厮将随身带来的包裹交给翠珠便走了。翠珠一脸疑惑的问说:“格格,这该如何是好?” 姨娘见我将金宝儿留在府里,虽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不过话也说了不少。说什么,我依旧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这样平白无故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算是怎么回事。就算是四王爷府金宝儿待不得,不是还有十三爷在吗?十三爷总是会收留自己的养女的吧。 这其中的曲折,我一时半会也弄不明白,不过将宝儿推出去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宝儿一觉睡醒,肿着眼睛,晃着步子来书房找我,手里搭着包裹,说:“姑姑,我看我还是回去吧。”我忙拉住她问:“怎么,住在姑姑这里不好吗?”她遥遥头,说:“弘历哥哥说了,我只会给姑姑添麻烦的。” “弘历呢?你跑出来,他不知道?” 宝儿摇头说:“弘历哥哥进宫了,福晋说这次我不能去,不然弘历哥哥又要被皇爷爷责罚的。” 我搂着金宝儿,一阵委屈涌上心头,这皇家的冷清淡漠到底能走到什么样一个地步?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宝儿也算是在府里安置下来,后院本来就大,添一个小娃儿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情。阿玛也不知道是在外面听说了什么,对宝儿的态度也有些敏感,倒也是没说什么。 我多方打听,知道四爷早已经回了京城,只是他却丝毫没有登门来接宝儿回去的意思。 如果不是他亲口说宝儿是他的孩子,我倒是真的以为,宝儿的确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娃儿。 转眼又到了十月尾上,秋风渐渐吹起来,早晚的凉气极盛。这天地还是那一方天地,这四海也还是爱新觉罗家的四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没完没了的争斗不过是暗地里的风起云涌罢了。 我依旧照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锻炼身体,勤于书法。再不过也就是教教宝儿读书识字,这孩子聪慧,加上年幼早熟,心思比同龄的孩子越发沉稳,我仿佛能从她身上看见别人的影子。有时候面对着她,不由会有些惊心,感叹血缘的神奇之处。 阿玛说十四爷已经回京来,皇上很是高兴,言辞之间对十四爷颇为赞赏。如今京城中人都在传说,十四爷将会是太子人选。可惜,传言只是传言,将来继承大统的必将是另有其人。不过阿玛确实很高兴,早年因为姐姐的缘故,他同十四爷之间多了层隔阂,可如今十四爷待姐姐如常,也算是了了他这块心结。阿玛去十四爷的府邸是常有的事,且不说十四爷如何款待他,只是没回回来都是满面红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后来又听说,十四爷在皇上面前,替八爷和嘉颐求情。皇上开了恩典,免了嘉颐出家入庵,却还是停了八爷的俸禄。 而坊间却都说皇上仁慈的,在八爷勾结乱党,企图行刺皇上之后,依旧能让其免于牢狱。 只是,这其中,多少是皇上的真心,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月十日,晴。 忽然想起,明年就是2012了。 也不知道这本小说还能不能更完啊。 今日两更。 第四十七回 第四十七回 又是一年的元宵节。我早早的禀了阿玛,领了宝儿和翠珠去街上游玩。宝儿毕竟是个孩子,一出门就都看西瞧的,翠珠勉强护住她前行。 因为刚入夜,街上的行人还不多,就数灯市上最热闹。 我本不喜欢这种拥挤的地方,可宝儿拉着翠珠非要往里面挤。我便在一边的茶楼上坐着等她们。这边才刚坐下,便有人过来,撩袍也坐了。我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茶,几个月不见,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说话了。他也沉默着,仿佛世间万物都是静止的,沉默在这华灯初上的街头,是唯一可以逃避的伎俩。 喝了半壶茶,小二正要上来添,他挥挥手,突然起身,拖着我的手便往楼下走去。我挣了挣,他松开手,不解的望着我。 我说:“这里不是草原上。” 话一出口,其中的感情,连自己都不免唏嘘。 是啊,已经不再是草原上,单纯的世界只剩下彼此。如今,他是四王爷,而我是待嫁蒙古的宁格格。我们之间有的只是不可或缺的礼仪。 他一听,眉头又皱了起来,还是伸手过来拉,我避着身子,一抬头见翠珠正领着宝儿进了茶楼。宝儿本来脸上全是笑容,可见了她一瞬间就暗了下来,恭敬的上来行礼道:“宝儿给四叔请安。” 我不敢看他的脸色,伸手拉起宝儿问:“怎么不去玩了?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出来的吗?” 宝儿看看四爷,低声道:“姑姑,宝儿有些累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我一听,楞住了,摸摸宝儿的额头问:“宝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刚才还好好的,要不歇歇,等会再去。” 我拉着宝儿的手,牵她上楼,翠珠立刻附上来低声说:“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不知怎的。” 我摇摇头,不再让她说下去。上楼叫了些点心,转身却不见了四爷。正坐着吃茶,只听一声娇笑从楼梯上传来,一个翠色旗装的少女,被几个丫头簇拥着正往上走。宝儿一惊,立刻起身站到我身后,神色惊恐的望着上来的那几人。 走在前头女仆见着我,神色一怔,连忙转身对她主子耳语几句。那旗装少女脸上挂着笑,径直朝我走来,低声道:“玉萱见过宁格格。” 我望着她,脑子里却想不起来,这个玉萱是何等人物。 翠珠立刻弓身说:“小姐,她是年福晋的妹妹。” 年福晋? 雍正朝唯一被册封为贵妃的年氏? 是她的妹妹? 我望着那笑颜如嫣的少女,心中的疑惑全都化作嘴角的冷笑,说:“今个过节,不讲这些礼节。” 玉萱道:“是啊,这里连个雅间都没有,不知道可否与格格同座?”我还没说话,她却已然坐下,又故作惊讶,好似才看见宝儿,诧异道:“她怎么会同格格在一起?” 我握住宝儿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也不搭理玉萱,只顾着喝茶。宝儿始终低着头,掌心一片冰凉。我关切的问:“宝儿,要不咱先回去吧。” 宝儿闻言,立刻要站起来。我忽然想起了,早先宝儿在宫里,的确是见了一个人,才神色惶恐,难道就是面前的这位? “怎么要走?不是才来的?”四爷突然出声道,从他伸手的随从手里接过食盒放在桌上。那玉萱忽然站起身,朝四爷福福身子,甜甜的唤道:“四爷,您也在?” 瞧她的样子,只怕是早就知道四王爷在,所以才一路跟来的。样子做得倒是挺像的。 四爷显然才看见她,脸上神色微变,说:“你大哥今年未归?府上可还好?” 玉萱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紧说:“托四爷和姐姐的福气,一切都好。四爷,怎么没见姐姐出来,她平时可是最喜欢这样热闹的节日的。” 四爷不知道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望着那笑容,只觉得更加的刺目,丝毫也坐不下去,起身拉住宝儿道:“我出府也有些时间了,再不回去,阿玛可就要担心了。” 四爷点点头。他居然只是点点头而已。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路上脚步飞速,穿过几条街,却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哪里。 明明知道这是大清朝,明明知道他家里有几房妻妾,可是总想着,自己对于他是不同的。现在看来真是好笑,何来不同?到底哪里有什么不同了? 因为我是穿越过来的? 因为我在这泱泱大清是个新鲜人? 我心神惶恐,脚步慌乱,只顾着着急往前奔去。 翠珠在身后叫了几声,宝儿拽拽我的手,低声说:“姑姑,你也不高兴是不是?” 我看着她,弯□子,笑着摇摇头说:“没有。姑姑没有不高兴。姑姑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宝儿会不会也觉得姑姑很少?” 宝儿一脸不解的望着我问:“姑姑怎么会这么说?宝儿觉得姑姑是最聪明的了。” 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揉揉她的头发说:“这么冷的天,我们应该窝在被子里抱着暖炉才对嘛。怎么想到出来受冻的?宝儿,回去姑姑给你说故事好不好?这样下次你见到弘历就有新故事告诉他了。” 宝儿一听有故事可以听,立刻露出喜色,一边拍着手,一边跳着欢呼。 到底还是个孩子? 比谁都容易满足的。 新年刚过,按照惯例,我该进宫去给皇上请安。本来初一就该去的,可是我一直抱病拖着不肯入宫。 那道道宫墙,比任何一座深牢大狱都让我忌惮的。 可规矩总不能缺了的。阿玛和姨娘催了好几次,又帮我约了姐姐同去,这才将我塞上了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外,下了车子,见一辆马车也刚停稳。从车上走下位妇人,身上虽是穿着宫装,可却全为着半点首饰,发髻上也只是一朵素净的浅色宫花,只是面上罩着黑纱,看不真切。 她见我看她,掀起黑撒,拉住我的手说:“蕙宁,不认识我了?” 这不是嘉颐是谁? 只是不想半年不见,她如今已是这幅模样。 已经不仅仅是言语上的苍老所能形容的。她明明与我同岁,可如今看来,却好似历经沧桑,年过半百的妇人了。 皇上不是已经赦免了她吗?可瞧她这一身打扮,皇上见了,只怕当她是在置气,到最后迁怒的还是八爷。我忙问:“你就这样入宫去?” 她笑了笑,丝毫未觉不妥,说:“寡妇还要浓妆艳抹,讨谁的欢心不成?你放心好了,我这回回进宫,那次不是这样的。他还能把我怎么着,要杀要剐我都不眨下眼睛。如今不过是等死而已,还怕什么!” 我连忙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你还继续这样,让八爷该如何是好?好歹也是新年啊,回头皇上怪罪下来,还不是八爷替你担着!” 她望着我说:“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不懂事,不知规矩。可蕙宁,一个人若是求死不得,还能叫她如何?强作欢颜去讨好他?他如今不见我才是上策,何必还来招惹我!”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嘉颐,更不知道,当康熙看到她时,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也终于知道,什么是行尸走肉。有的人明明好好的活着,可是她已经死了,哀莫大于心死。 何况,如今的嘉颐,哪里还有心。 我还是放心不下,硬是将自己头上的玉簪插到她发髻上,又让宫女给我们互换了头花。虽然看上去不伦不类,可她总算看上去有了几分像是进宫请安而不是奔丧的。 嘉颐只是淡淡的,也不多话。碰到熟悉的人上前打招呼,也只是点点头,便别过脸去。 先头阿哥们已经请安过了,我们等在殿外的广场上,等着康熙下旨。等着终于叫到我们时,我的双腿已经站得麻木了。想起自己年过半百的阿玛,每天早上四五点钟便守在这里,一站就是几个时辰。我同嘉颐一道进去的,只是如今她的品级极低,同我远远的隔着好大距离。我担心她再生是非,便忍不住看她几眼。她却全不在意,如同站在自家客厅似的,周遭的一切都同她没有了关系。 虽说是请安,不过就是跪了再跪而已。跪到第九遍时,康熙才淡淡的发话,让我们起来,按理我们这会儿就该退出去的,可康熙就像忘记这事似的,将我们留在大殿内,一时间明明拥挤着几十号人的大殿鸦雀无声。 康熙说:“苏尔佳蕙宁呢,出来给朕瞧瞧。” 我原以为康熙会在随后召见我,便弓着身子上前几步,跪倒在地上。 康熙说:“抬起头来,给朕瞧瞧。蒙古人可是问了朕还几次,什么时候才能舍得把你嫁过去。” 我顿在那里,不说话。 康熙又说:“你脸色看上去不大好啊。怎么,你阿玛府里住着不舒服?要不还是搬回宫里来,让太医好生调养?” 他是在问我,并不是下旨,我便壮着胆子说:“回皇上的话,奴才想着今日入宫,昨个夜里欢喜得没睡好,一路上又晕车的。其实奴才身子好得很,天天抄些佛经给皇上祈福,给大清祈福,如今还有半册未完呢。” 康熙听后,笑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朕可要好好赏你。” 我谢了恩,正要退下,康熙又开口问:“听说老十三那丫头如今住进你阿玛府里了,可有这回事?”我正想着怎么回话,康熙却自言道:“金宝儿性子古怪,也就与你投缘,你可要替朕管管她,否则将来你嫁进蒙古,给朕丢了块朽木,朕可不饶你。” 康熙虽然是笑着说的,可有两件事,在场的人都听得分明。一件就是我注定了,是要嫁去蒙古的,不管我怎么想,还是有些人怎么想,这是圣旨。另一件却又是极其微妙,康熙好像从某一方面开始承认金宝儿的身份,可字里行间却又在透露,将来金宝儿到底如何,全不过是他的一句话。 往暗里说,康熙这一番话,如果按划分阵营的话,他可是不折不扣的将我画进了四爷一边。我若站在四爷一边,将来嫁进蒙古,自然会影响蒙古人的判断。如此一来,有些人不得不好好的想想了。 第四十八回 第四十八回 皇上自始至终都未看嘉颐一眼,好在嘉颐也没惹什么事。总算平安出来了,我长长的嘘了口气。嘉颐面无表情的说:“他可是真的宠你么,怎么连你都还是怕成这样?” 我笑说:“宠倒是其次,只是不想身不由己。他是皇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他随性就可以决定的。” “你还是替他挡下那一剑。”嘉颐若有所思的说:“现在我也常会想,如果当年没有嫁进青海,也就不会知道幸福是什么,如今怕也不过是在京城的某个院落里,从此日复一日的过下去。有些东西得到又失去,倒不如从来没有得到过,也就不会知道失去的滋味。” 嘉颐说完,又罩起黑纱,登上马车走了。 我望着那绝尘而去的马车,一阵叹息,可又想,如今她还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马车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了下来,丁三撩起帘子,指指路边,我一探头,见九爷正骑在马背上,笑望着我。 九爷生意做得很大,据说京城中十楼九馆,明的暗的,都是在他的名下。所以随着他走进任何一家酒楼时,掌柜的都会径直将我们领上二楼的包厢内。 自打草原上回来,这还是我们头回见面。他自作主张点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我笑说:“你还真当我阿玛饿了我不成?”他也笑了,说:“总归是请客,岂能寒酸。” 我便笑着摇摇头。 他望着我,大概有很多话想说的,想问的,可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开口。我也静静的沉默下来,还能说什么呢。 “皇阿玛的意思很明显。可你呢。早几年拼了命想跑出紫禁城的人,如今可还是这么想的?”他问道。 我淡淡的回说:“九爷不是什么都知道,何必还要问我?” “蕙宁,你可曾想过,万一那天真到了,你要如何是好?紫禁城再不好,毕竟,毕竟我们都在这里,还能照应着,将来你嫁去塞北,万一……” “九爷。”我打断他的话说:“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嫁得远近又如何,心不在,就是朝朝暮暮又如何。九爷也知道,我并不是非要较真。只是如今,你也看到了,还能是我说了算吗?”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张罗着我吃饭。我却端起酒杯,对他说:“还是要谢谢你。就当是你和我当初想的并不一样。” 他一愣,笑问:“外面人都说我是毒蛇,受了八爷如此多的恩惠,如今却也背弃了他。” “蕙宁想,将来不论如何,九爷也定会照顾好八爷的,至少吃穿不愁。” 他听了,脸上更是笑容满面。 酒过三巡,丁三已经催了好几次,我若是再不回去,估计我阿玛一会儿都要找过来了。 我起身向九爷告辞,他却突然伸手握住我的腕子,问:“蕙宁,如果早几年,早几年上心了,是不是会不一样?” 我轻轻的挣开他的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福福身子,随丁三出了酒楼。外面的冷风一吹,人也清醒了过来。 早几年?要多早? 从前的苏尔佳蕙宁未必能注意到九爷,九爷也未必顾虑到她。而后是我,我知道得太多,恐怕也还是今日的选择,离他远远的。 不能陪他生,更不能陪他死。 而那个人呢,也不过是十几年的光阴,生生死死的,有多少是能生死相随的。 这天我正在屋里临帖,阿玛下了朝来了院子,见宝儿趴在案边看我写字,便立一旁,也不说话。 我看着他神色有些怪异,便让翠珠领着宝儿先下去,问:“阿玛怎么有空来院子里坐坐了?” 阿玛看着我,说:“今日下朝后,皇上又宣我觐见,说蒙古人催个不停,要我问问你的意思?” 我笔下未停,只是笔法有些慌乱,却还是故作镇定的反问:“阿玛的意思呢?阿玛觉得蕙宁是嫁还是不嫁好?” 阿玛说:“怎么?你如今还有异心?皇上就只差一道圣旨送你上轿子了,蕙宁啊,这一宅子几百号人,可不是谁都有免死金牌在手,就是你大哥乌泰也……” “阿玛,蕙宁知道分寸。蕙宁只是想知道,这样嫁进蒙古,是阿玛想要的吗?” 阿玛叹口气道:“是或不是已经不是我能说了算的。皇上已经开了金口,我们做奴才的,哪里还有争取的余地。” 我放下手中的毛笔,走到阿玛身边,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阿玛不用担心,时间总是有的。万岁爷不也还是没有下旨嘛。” 阿玛仔细的盯着我,顿了顿说:“蕙宁,你该不会是知道什么吧。我今日见皇上,精神已大不济,双手已经抖得没法握笔,蕙宁,你是不是该入宫去见见皇上?” “阿玛,您到底想说什么?” 阿玛神色有些急切,绕过桌子,站在我身边说:“蕙宁啊,皇上是真的很疼你。今日我下了朝之后,又宣我觐见,却只是问了你日常生活起居,又担心你在宫里住那么久,回府后一切可好。皇上念叨了你好半天。蕙宁,你要是真不愿意嫁到蒙古去,为什么不去求求皇上?你去求好歹也是有几分机会的,不然你指望阿玛,阿玛能为你做什么?” 我看着阿玛说:“阿玛,你也不希望我嫁进蒙古?” 阿玛又叹口气道:“蕙宁啊,这事不是阿玛想不想的问题,皇上已经下了圣旨,难道你就不为自己想想?不然你去求求四王爷,早先看四王爷待你素来诚恳,如今四王爷在皇上面前也算是说得上的,你去托托四王爷,去求求他?” 虽然不知道阿玛入宫觐见后,皇上同阿玛说了些什么。不过,总归是计划着让我尽早嫁进蒙古而已。 如今康熙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可对外只是宣称偶感风寒。我记得历史上,康熙朝末期,皇上双腿浮肿不能行走,而双上更是颤抖无以握笔。 既然是这样,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是断然不会宣我阿玛一个朝中闲人入内觐见的。 这日,我一早就离了府,在西街的永亨茶楼,选了个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又吩咐小二备了上好的铁观音,温了两壶酒,便坐下来等人。 我一直从清晨等到晌午。店里的掌柜和小二认得我身份,也不好说话,只是一壶又一壶的上茶。我肚子实在饿得难受,便点了几个菜,自己喝起了小酒。不料想,我等了一上午的人,正施施然的走上楼梯,径直走进了一边的雅座。反倒是他身后跟着的十三爷看见我,立刻走了过来,笑说:“蕙宁,你怎么会在这里?一个人喝什么闷酒啊。” 我已经几杯酒下肚,面色有些潮红,端起酒杯,冲他笑说:“我在等你啊。” 一抬头,见四爷已经出了雅座,正倚在门边望着我们。他身上还穿着朝服,神色有些倦怠,一双清明的眼睛好像突然生出无声的漩涡,要将我拖进去。我连忙避开眼神,指着十三爷身上的朝服问:“怎么?这么晚才下朝?” 十三爷笑笑,踢开凳子坐下,叹口气道:“还不是愁着西北的战事。皇阿玛本不愿再让十四弟回到军中,可如今又找不到合适的人。烦啦。” 我看看他,又看看四爷,故意说:“怎么?皇上的阿哥又不是只有十四爷一个。朝中能领兵出战的人也未必只有十四爷。我想,恐怕是有人不愿去,有人又想去吧。” 十三爷神色一怔,正欲开口,四爷已经走过来,伸手拍了拍十三的肩膀道:“你又嚼这些舌根。回头传到皇阿玛耳里,又是一番是非。” 我望着四爷,故作不明的说:“四爷这话就不对了。这里又没有外人,还是四爷本就另有所指?”他并不答话,只是唤来小二,又添了些酒食,见我不动筷子,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问:“你这么喝醉了,可没人送你回去。” 十三跟着问:“蕙宁,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然也不会大老远的来这里等着我们?” 我依旧端着,笑说:“我不过是喝杯酒而已,十三爷多想了。” 十三道:“你要是想喝酒,苏尔佳府上你大可以喝个大醉,也不用担心酒后失态。再说,这永亨酒楼,你又不曾来过,跑过半个城,就为了讨杯酒喝?” 我瞪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来过?怎么,十三爷来得,我就来不得了?” 十三笑说:“蕙宁,虽然永亨酒楼,名义上是酒楼,可实际上却是菜色出名的好,可你看你点的菜,爷可没瞧出你点了什么招牌。再说了,我也只是担心你问问而已。” 我同十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可四爷却只是光顾着吃饭,酒杯子连碰都没碰一下,恍若这餐桌上不过是他一人独享。我看着他如此清静幽雅,心里愈发酸涩,喝酒更是猛了些。加上从前喝酒总有人遮着挡着,难得今日喝得痛快,越发忘形起来。不料他很快吃完,又漱口净面的,同十三爷说:“十三弟,我府里有事,先走了。” 说完便站起身。十三爷有些诧异的看着我和四爷,不知是点头好,还是摇头好。四爷已经走到楼梯下,我连忙起身喊道:“站住!谁准你走的!”这话里一半是借酒壮胆,另一半是心中郁气难泄。一张口,酒楼上顷刻都静了下来。 四爷和十三爷,他们自然认得。可认识我的人毕竟不多。全都伸直着脖子朝这边张望,我怕惹出什么麻烦,离开桌子,直奔四爷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压低着声音问:“你如今都看不见我了,是不是?” 他伸手扶住我不稳的身子,也控制着音量,却全是怒气的道:“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话说,喝醉酒的人最烦的就是人家说他喝多了。我老爸就是这样,每次过年过节走亲访友的,明明已经酩酊,可还是猛着往肚子里灌。谁要是敢说他喝多了,他都敢拿项上人头担保,再喝个十斤八两都不再话下。 我一听他说我喝多了,酒气上脑,昂着头,瞪着他说:“你凭什么说我喝多了!我问你,你刚才到现在是不是没有看见我?啊,你当我是死人还是透明的?”我一边说着,一边不住的伸手在他胸口点来点去。十三爷见状,连忙上来要将我拉开,我哪里由得他,反将他推到一边,依旧对四爷不依不饶的问:“你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连谎话都懒得说了。” 他没再搭理我,伸手一挡,我将推到一边,自己拾阶而下,出了酒楼。 我被他推开,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埋头就哭。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酒喝多了,肚里的水无处发泄,还是真的伤心难过。 我从早上一直等他,不过就是想跟他说说话,好告诉他皇上可能已经决定不再给我时间了,不管他事到如今有没有替我解脱的办法,我也只是想告诉他一声,只是想听他劝几句。可他呢,神色淡漠,对我更是置若罔闻,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一直哭,一直哭,越哭越觉得自己是委屈的。 十三爷哄着我,费了不少力气,才将我从酒楼带出,上了马车,见我依旧泪流不止,掏出帕子递给我说:“蕙宁,你也该替四哥想想。今日四哥在朝上跟皇阿玛意见相左,当场训斥不算,又骂四哥居心叵测,用心不良的。四哥心里憋着把火,你怎么就非要往上撞呢。” 我听得稀里糊涂,抹着眼泪,问:“皇上为什么训斥四爷?如今四爷在皇上面前不是颇为得宠吗?” 十三摇摇头说:“具体为了什么,我还就真不知道。不过单单拿今日朝上的那件事,四哥不过是说了句举贤不避亲而已,皇阿玛当场就发了怒。蕙宁,你这几日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还是不要见四哥的好。如今就是我见了他也未必能说上话。” 按照道理说,四爷这个时候应该不会跟康熙起冲突才是。这时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自己小心谨慎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往枪口上撞呢。如果真的如十三爷所说的那样,必定是康熙自己再寻事了。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四爷有什么让他忌惮的吗?可如果真是这样,肯定就不简单只是训斥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 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让我吓了一跳。 难道,历史上,康熙真的是有意传位给十四阿哥的。如今他既然不愿意放十四再回军中,可又没有可信任的替代人选,一时间踌躇不定。然后四爷又举荐了位能顶替十四爷在军中的职务。而这样人出现,让康熙又开始对四爷开始疑虑了。因为四爷毕竟是十四爷同母兄弟,康熙又不想做绝。所以才当场训斥,以示惩戒。 我便问:“不知道四爷是推拒了谁?” 十三爷看我一眼,说:“年羹尧。” 我当下了然。年羹尧的确是眼下可用的将才,又常年在军中,战功也算显赫。康熙要拒绝这样的一个人才也是困难。可年氏如今是四爷府里的侧福晋。康熙要罚也不是没有办法。嘴巴长在他身上,要怎么说,全是他一个人的意思。 我又问:“皇上到底怎么说的,他脸色才那么难看?” 十三爷却怎么也不肯说下去,要告诫我,这件事情最好不要在四爷面前提起,否则,到时候连他也帮不了我。 总之,康熙一定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冰块脸才气得七窍生烟。 我回苏尔佳府里,酒还未全醒,偷偷从后门溜回自己的园子。宝儿正在和翠珠荡秋千,见我回来,便立刻迎了上来。宝儿心眼活,见我步子不稳,小跑着过来扶住我,说:“姑姑,你不舒服吗?” 我望着她那张和某人极为相似却毫无心机的脸庞,拍拍她的脑袋说:“姑姑没事。姑姑只是碰见个熟人,喝了几杯酒而已。” 翠珠听见我喝酒,啰啰嗦嗦说了好半天,端着醒酒汤来喂我。宝儿偎在我脚边替我捶腿,捶几下停几下,我故意伸脚踹踹她说:“要捣乱却找翠珠,让姑姑睡一会儿。” 那丫头却好像没听见,依旧故我,我又唤了她几声,才反应过来,瞪着眼睛望着我。 又过了好一会儿,宝儿才小声问:“姑姑可见到我阿玛了?” 我知道她口中的阿玛是十三爷。便说:“你想见你阿玛了?” 宝儿听了连连摇头,答道:“也不是。阿玛好久没来看我了,四叔也不来了。” 我将她拉进怀里,拍着她后背,故作轻松的说:“傻瓜,你阿玛和四叔都是大忙人嘛。你要是想见了,过几日,姑姑带你去见见他们,不然进宫见弘历哥哥好不好?” 难得这一次提起弘历宝儿没有从我怀里跳起来。整个人依旧紧缩在我怀里,双肩耸动道:“如果连姑姑也不要宝儿了,宝儿就再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姑姑,宝儿以后一定很听话的,姑姑不能不要宝儿了……” 替她抹干脸上的眼泪,低声问:“宝儿,你 清梦断魂(清穿)第16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天是不是见到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月十三日。 晴。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我问宝儿道:“宝儿,你今日可是见过谁了?” 宝儿神色微慌,立刻垂下头,讷讷的说:“没,没,没啊。” 我怕她多想,双手托住她的脑袋,在她脸上狠狠的亲的一口,又压着她的手,不让她去抹脸,说:“你放心,只要姑姑不死,就绝不会赶你走。” 宝儿展了笑颜,连连啐了几口说:“呸,呸,呸,老天爷听不见,不会见怪的。” 我见她故作老成的样子,忍不住直挠她痒。她最护这个了,几下便笑喘着连连告饶。闹了一通,我的酒劲也算是全醒了,可宝儿却歪在床边睡着了。本想让翠珠抱她回去,可见她睡得香沉又于心不忍。 翠珠正在外间伺候,见我出来有些诧异。 我问她:“今日府里可有来人?”翠珠略想了想,回说:“也没人来过。就是四爷府上托人来给小主子送点东西,都是夫人替着收下的,小主子一直在后院玩耍,也还不知道呢。”我想着宝儿红肿的眼睛,只怕是这孩子内心里的悲凉已深。当下便让翠珠将我卧房紧挨着的空屋拾掇出来,让宝儿住了进去。 宝儿自然是欢天喜地。 往往早上还未起时她便钻了过来,在阿玛和姨娘面前,也渐渐展露笑颜。她遇事知道分寸,可终究是个孩子。 宝儿来苏尔佳府上后,四爷虽然不时会差人送些东西过来,却是一次也没来看过。十三爷更是不必说,只当宝儿在我这里吃穿不愁,加上又是个孩子,便放着手,交由我照顾。却苦了那孩子,总是不分昼夜念叨着希望自个的阿玛能过来瞧上一眼。 我瞅了个晴天,本来想带宝儿去十三爷府上走走,正赶着出门时,却被姨娘挡了下来。说是早些日子,我搬进宫里住,姨娘不放心,在菩萨面前求了心愿,如今是要去还愿的。我本就对此无动于衷,却也耐不住姨娘的软磨硬泡。论着磨嘴皮子的功夫,姨娘可真是个中翘楚,难怪阿玛那样的疙瘩都能熨得服帖。只得先哄了宝儿,许她明日一准能让她见到想见的人,又留了翠珠陪她,才同姨娘上山去。 姨娘常去的寺庙本就不远,一来一去不过半日功夫。丁三恐早上人多,便特地等我们晌午用餐后,才牵好马车候在府外。 虽然苏尔佳府在京中也是名门,可阿玛姨娘素来低调惯了,不过是带了个嬷嬷,加上姨娘跟前伺候的丫头,让丁三驾车,一路到了山下。 我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巅,心里一阵恶寒,这爬上去岂非累死,又想,姨娘断然是不会劳累着自己的,却听见姨娘说道:“这山路一共是九百九十九节台阶,是当今皇上下令吩咐建成的,所以往来的达官贵人无不下马下轿,徒步登山,以示虔诚。” 我了个去,古人的愚忠简直让我这个现代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一行五人拾阶而上,虽然累了些,可好在山中美景异常,耳边又是山泉叮咚作响,又是鸟叫莺啼,倒也是享受。我这些日子的锻炼也算是初步见效,走着走着,脚步愈发轻松得多,连一向自诩壮硕的丁三也不得不刮目相看,直夸我体力好。可姨娘却是颇为难了些,碍着她,一个时辰过去了才爬到半山腰而已。 俗话说,山中一日,世上万年。 石阶两旁苍翠蔽目,不知名的小花开得正好,我摘了一大把回头像姨娘邀功去,却见天际突然乌云阵阵,只怕是要下雨了。 连忙追问此处可有避雨的亭子,姨娘摇头回说,石阶既然是皇上下令修筑,谁还敢在此处搭亭歇脚的,便催促着赶紧上去才是良策。 果不其然,雨点儿先是淅淅沥沥,接着倾盆而下,将我们众人全淋个透湿。姨娘本是见今个天气好才决定出门的,谁料想半路遇雨,我们又处在半山腰,进退维谷。丁三本是想去树下先避避雨,可我见天上闪电呼啸,这回头还不给一雷劈死了。 没有办法,只得继续往山上走去。 衣服湿重,石阶也难走得很,雨水却似没个尽头的下不停。丁三背起姨娘让嬷嬷扶着,我虽然能走,脚步也渐渐凌乱,到最后,只是机械的剩下两条腿抬起又落下而已。体力,思绪全都被这铺天盖地的雨水冲了去。好不容易眼见着庙门了,却再提不上半丝力气,央求着丁三先背姨娘进了寺庙,嬷嬷和丫头一左一右的搀扶着我,突然,天空一阵轰隆响雷,好似就落在我耳边,一口气提不上来晕厥了过去。 我们是如何进那庙宇的,又是如何被接回府里的,我自然是不知。醒来后头重脚轻,四肢无力。屋里昏昏沉沉的,不闻丝毫响动。 翠珠推门进来,见我醒了过来,红肿着眼睛说道:“小姐,你可是要吓死奴才了。”我拿眼看她,连说话都觉得乏力。翠珠又道:“小姐,你已经昏迷了四天四夜,连皇上都知道了,还特地吩咐了何太医来给您瞧瞧。” 只怕来给我治病是假,察看我是否装病才是真的。 我却是真的病了。一向无病无痛的,却只是淋了场雨而已,早先打下的底子全数尽毁。就连年老多病的姨娘也只是稍微咳嗽几声,而我却是卧床不起,整个人好似快进了鬼门关,身子一日较一日消瘦,埋在被褥里都瞧不见似的。 姨娘哭啼自责,说不该非要拉着我去还什么愿,这下可好了,连累我此番卧床不起。 阿玛每日要来看我三回,长吁短叹,只道我是无福。 本来我只是想着,自己不过是感了伤寒而已,并不碍事,只是见他们脸上的冰霜越来越重,心里才渐渐清楚。 想我穿过三百年时光,却最终被一场莫须有的感冒断了前路,心里不知是好笑还是该哭闹不休。每日卧床不起,身体饱受病痛折磨,嗓子几乎无法出声,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大概只有脑子还算是偶尔清醒。 回想起来大清这七年时光,好像到了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留恋的人、事、物全都从眼前闪过,只剩下一丝萦绕心头的忧伤,再无法逆流成河。 宝儿被下了禁令,不得再随意进出我屋子,我想见她想得厉害,才获阿玛准许见她一面。小娃儿脸上泪痕未干,也不敢扑过来抱我,只是由着翠珠牵好慢慢晃到我床边来,一张口便哭出声来:“姑姑,你要快点好起来。姑姑,宝儿以后一定听话。姑姑……姑姑……” 我让翠珠先出去,拉着宝儿的手,在她的掌心写下个“好”字,硬撑着说道:“宝儿……弘历……弘历是哥哥……哥哥……会照顾你的……你要记得……是哥哥……答应我……答应我啊……” 宝儿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句的重复着我的话道:“弘历是哥哥,弘历是哥哥。姑姑,宝儿记住了,弘历是哥哥。” 她到底关于自己的身世知道多少,将来又要如何自处,偌大的雍王府只怕并不是她将来能安身立命的地方。我本以为自己能够顾全她的,谁料想,一场雨而已,一切便走到了尽头。 十三爷来看我时,我刚喝了药躺下。如今这具身子好像成了个无底洞,无论灌进去什么,都只是沉进黑咕隆咚的深处。十三爷是避着我阿玛进来的,隔着张帘子坐在厅内。 我一病月余,再有倾国倾城之资恐怕如今也难看至极。 十三爷说:“我是来接宝儿回去的。你尽管放心养病,我是绝对不会亏待宝儿的。” 我攥着被褥,久久不能松手。宝儿跟十三走或者跟老四走,结局都是一样的。不然他们也不会拖至今日才来接她,宝儿也不会偷偷从四王府溜出来时却不会十三府。 十三说:“四哥上月去视察河道了,只怕已经接到消息了,正在往回赶。蕙宁,你要等等他。那日在酒楼里,你知道,我四哥性子本就冷淡,可绝不是无情之人,他那日那么对你是有原因的。皇阿玛下旨让四哥尽快操办你的婚事,你让四哥情何以堪。还有九哥,没出宫门就要对四哥动手,说了些混账话。再说,皇阿玛如今有意扶持十四爷的势力,对我们其他几个打压的打压,训斥的训斥。蕙宁,我本不该跟你说这些的,让你劳神。可送信的人来说,四哥听说你病倒了,只是说了句她不愿见我。蕙宁,你当真如此?” 我不愿见他? 我怎会不愿见他呢。 是他自己不愿我见他而已。他觉得对我失信,觉得如今十四爷才是皇上属意之人,他觉得我会失望,觉得是我当初看错了而已。 更甚至,他觉得这才是我同他交换的代价。 我从帘子里伸出手来,遥遥的指向一旁的书桌。十三爷起身过去。我道:“右边隔层里……有信给他……” 十三爷找了会,突然低声读了出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读完后又大声道:“蕙宁,你等着,我一定会带四哥来见你的。” 说完,只听门“咯吱”一声响过,四周又静了下来。 皇上可能真的想过,我有一日可能装病拖延婚期,却不料想,我如今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入膏肓,半个身子已经踏入鬼门关里。太医每日晨昏都会过来号脉问诊,瞧着他脸上的神色凝重,只怕也是无计可施。 姐姐来看我是说,知道我想见大哥,已经写过信了,不消几日大哥便回回京来看我的。我只是笑望着姐姐,任由眼泪滚落进褥子里。 就这么死掉,真的不甘心,可如何耐得住命运,如何经得住时间,它终是要我走了,便是谁也拦不住的。 迷迷糊糊中,在一片雾霭晨光中,好似看见了他,一身龙袍,面色冷然,独立在檐下,一转身见着我,笑说:“你来了?”我便跑起来,朝着他跑去,可忽然他身后窜出青面獠牙的无常,要来拿我。他恍若未闻,依旧笑望着我说:“你来了吗?” 胸中悲痛翻滚,喉头一热,一口热血溢出了嘴角。 开始吐血已经是十三爷来看我后的第七日,他该来的,却依旧未曾来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解释白雅兰穿越。 第五十回 第五十回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第八日,宫里下了道旨意,加封苏尔佳蕙宁为和硕宁格格。看来康熙也知道我是真的要死了,道道旨意,件件赏赐,不过是天边的流云,带不来也带不走。 我睡得不分晨昏昼夜,好像是要将这一生的这么睡了去。翠珠捧上的药盏,见我摇头,也不再劝了。每回睁眼,身边的床畔上都坐着人,阿玛,姨娘,姐姐,还有九爷。九爷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这病要冬虫夏草做药引,送来了一盒子,还不放心的问阿玛够不够。望着他脸上焦急的神色,可眼睛看见的却是另一张极不相似的脸。那张脸问我道:“你就这么想死了吗?死了你是解脱了,可活下来的人一辈子都带着伤痛,你要活着的人如何活下去?” 我本是不想死的。谁真的心甘情愿想死了。 大凡能好好活着的时候,都口口称之要死的人,真的到了那一步,又是怎样的留念和不舍。 可奈何天不遂人愿。天要亡我。 想来史册上会不会记下这么一句:和硕宁格格死于伤寒。 渐渐的,能避嫌的,不能避嫌的都想着来看我最后一眼。 只有他,始终未来。也只有他,如此淡漠的,任我置之生死的渡口而不闻不问。我脑子里始终都回响着那一句: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即便是我不能去看你,你为什么不能来看看我呢? 这就像是横在我喉头的最后一句话,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折磨着我,好让我堵住最后一口气,一直的,一直的等待着。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甚至不知道他肯不肯来。我只是在等,等他,也等到什么时候自己身不由己的离开。 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更没有心可以伤。只是有太多的不解和未知的不甘心而已。 这日醒来后,屋内光影昏沉,盛夏的日光从窗棱的缝隙里钻见屋内,在地上、桌椅上留下道道斑驳的光影。明明是日头正浓的盛夏,我依旧觉得冷,浑身恍若在冰窖中,四肢僵硬。有微风拂过遮挡的纱帘,好像是谁进来似的,心头一动,睁眼静候半响,却再无动静。原不过只是风卷帘动,我却当成是他来了。 突然,不知是哪里传来高唱的梵语佛偈。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菩提萨埵婆耶. 摩诃萨埵婆耶. 摩诃、迦卢尼迦耶. 唵,萨皤啰罚曳. …… 门被人推开,只道是翠珠进来,便盯着纱帘看。脚步极轻,却是又重,一步步,好像埋得很是艰难,只怕并未翠珠,想着要闭起眼睛为好,纱帘却被人一手掀开,一袭青衫落入眼底,不是四爷是谁! 他终于是来看我了。 他终于还是来看我了。 我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想要将他看仔细,好以为这并不是一场梦境的虚空。他却是不敢看我似的,坐在床边,握住我的手,也不说话,只是牢牢的握住我的手。 手指在他掌心滑动,慢慢的书写成个“谢”字。 他调换身子,轻轻将我揽起,依靠在他怀里。他低头埋首在我颈间,自始至终什么也未说,只是牢牢的圈住我的身子。 还能说什么呢。其实什么也不必说。他终究是来了,我便可以安心。 就这么倚着靠着,仿佛要坐到地老天荒里去,一直到世界的尽头也不肯罢休。 一滴泪珠顺着我的脸庞落入他的眼角,他突然收紧手臂,肩膀耸动,似是哭了。 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是姐姐,只听她说:“王爷,府门外来了个僧人,说是可以救得了妹妹,阿玛的意思是……” “让他进来。”他的声音极为清冷,却让我觉得出一丝暖意。我到底还是想再看看他,奈何他一直坐在身后纹丝不动。 未几,一阵嘈杂声穿街走巷似的涌进了院子,那一直唱闹不休的梵歌也戛然而止。门几乎是被人撞开的,带着一阵热浪掀动起纱帘。阿玛让翠珠卷起帘子,见我歪靠在四爷怀里也未多言。 一位穿着灰色长袍的僧人从光明处走来,瞧不清楚模样,只是手里的九环锡杖落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那轰鸣声在耳边回荡。那僧人遥遥从床侧看了一眼,道:“闲杂人等避开,老衲要施展法术。” 阿玛听后,让众人鱼贯所出,见四爷身子未动,便出声说:“四王爷……” 僧人“哦”了一声道:“王爷不必,有王爷在此庇护,自然更保万全,尔等尽速退出。” 看来是真的没有办法,才如此死马当活马医了。请一个莫名其妙的僧人来施展法术,在任何一个现代人眼里看来,不过都是场笑话而已。我紧靠在四爷怀里,感受着他的存在。如果能这样死去,未尝不是件好事。 那僧人从布袋里取出个紫金钵盂,好似随手一扔,却稳稳落在床榻之上。四爷身子微动,手中的力气却又紧了些。 僧人道:“王爷,借血一滴。”他说得极为轻巧,似是断定了四爷决计不会反对。果然,四爷咬了指间,让血滴落入钵盂之中。 僧人又道:“王爷,请这边来。老衲有几句话需告知。”又冲着我神色严厉的说道:“速速睡去!休要多生是非!” 四爷将我放回床榻,轻怕了两下,便走一侧退出。昏睡去前,只听道那僧人高声道了句:“三生石上定三生,奈何三生苦又短!” 一丈灵台平地起,半壁巫山半壁云。身子未动,只是周遭一团白雾弥漫。雾中光阴流转,一世接一世的经过。世间万物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看见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的跑着,身后有位花白胡子的老者,弯腰护着她,眼睛里的笑意浓得化不开,直道:“宁丫头,小心点,别跑。”说着一把抱住女孩。 那小娃娃显然不耐烦,揪着老者的胡子道:“额父,快快放我下来,三哥哥等着呢。” 老者点着女孩儿的鼻头道:“就知道你三哥哥,跟额父都不亲了。下回,老头子我就不让他进门了,省得把我们家宁丫头勾了去。” 小娃儿连着呸了几声,刮着脸说:“不羞,不羞。额父,你哪回见着人家不是十三爷前十三爷后的叫着,在我面前倒是装起英雄了。”老者听后哈哈大笑,那笑声直往人心里钻,钻到最深处,便粘住了。 画面急转,那小娃儿一脸泪珠,握住一双枯手,口中喊道:“额父,不要离开蕙宁。蕙宁答应您,以后只听您的话,蕙宁保证,再也不跟三哥哥胡闹了。额父,你睁开眼睛看看蕙宁。额父,额父……” “三哥哥,我以后只有你了。额父不要蕙宁了。蕙宁以后会很乖的,三哥哥不可以不要蕙宁。”小娃儿哭着牵着少年的衣袖,那少年脸上有泪,却还是笑着说:“放心,你只管跟着爷吧。” …… 第五十一回 第五十一回 好像做了一场梦,又梦见庆复禅寺的了禅大师了。他一身黑袍坐在自己的禅房内,风不知道从哪里吹进来,一吹不止。 门外的石阶上跪着个少女,头抵着冰凉刺骨的石头,额际渗出血迹。 大师推门而出,道:“你求我也无益,这是命中定数。你既与他定下三生,绝无半途而废的道理。这最后一世,来来去去,由不得你们。还是速速去寻他的好,断了这些,尘归尘,土归土。” 那少女低声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大师,你告诉我,为什么?” 大师道:“雅兰,去吧。他一直在等着你,如果你真的明了自己的心意,也就断了他的念头吧。纠缠来痴缠去的,何时了啊。” 少女几步上前,依旧是苦苦哀求。至于她到底求得是什么,再无半分可闻。 也不知道是不是苏尔佳蕙宁命大福大,还是真的命不该绝,又或者是那一行大师真的精通玄黄之术,居然真的有叫人起死回生的本领。 我只觉得是做了场梦,梦里辗转过了三生三世,都一个人纠缠不清,醒来后已经是七日之后,翠珠说,那大师说了,七日后我必定会醒。可又说,醒来后到底还是不是苏尔佳家里的小姐,又另当别论了。听的人如坠云雾之中,不过,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翠珠又说,我昏睡了七日,四王爷也在府上守了七日,直到确定我无事了,才返回府里,这会儿又被皇上差去巡视西南粮仓了。 说起当日救我的大师,翠珠说,如今府里上下简直是把他当做活菩萨供着,只是一行大师自个怪怪的,每每总是站在我院子中的那株歪脖子树下唉声叹气,园子里的草坪都被他踏平了一大块。我又追问那大师如何进府,后来又是如何救我的。翠珠只是摇头,说那破衣和尚之前的确是府外转悠过,姨娘当是他化缘的,便嘱咐厨房备了斋饭去请他,可是人家拒绝了好几次,只说时候未到,后来不知道怎的,又自己进来了。 至于他到底是不是会法术,又从何而来,翠珠便不得而知了。说一行大师知道我今日会醒,便已经在园子里等着,说是见上一面,他又要去云游四方了。 到了院子里,果然见那棵从没开过花更没结过果的梨树下站着位僧人,一身泛黄的长袍似乎有几十年没洗过似的,他低着头,手里捻着佛珠,只是绕着梨树转悠。 我慢慢的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几步远,便听见他说:“你来了?” “大师为何救我?” 他突兀的一笑,那笑声只是声音在笑,却笑满了整个院子。他道:“施主若是想死,就是大罗神仙也未必救得了,何况是老衲呢。” “那大师为何而来?” 他转身望着我,却又不想是望着苏尔佳蕙宁,却是望着住在她身体里的我,道:“施主又是为何而来?虽是不该来的,可既然来了,又为何不肯多待?施主可知道,天机最无常?” 我道:“这些如何由得了我。” “施主此言差矣。施主虽与他缘定三生,可奈何两世已过,终究是雨打梨花落。这一世,本该是界外之缘,断不是施主所能左右。我佛慈悲,素来宽人律己。施主若是有心助他成事,功名簿上定有施主一笔。” “大师,你的意思是……” “施主,老衲什么也没说,不过是施主心动了而已。”一行大师拢起衣袖,一身不沾半寸土的往外走去,耳边还传来他的说话声:“施主既然已经明了,该来的,迟早要来。” 一行大师已经离开,可我却无法挪动自己的身子,想来我也是个没有慧根的人,听他打哑谜的话语,是如何也参不透的。 到底同我缘定三世的人是不是四爷? 难道大师的意思是要我帮他,助他一臂之力?可我又能帮到他几分?我只是知道历史行走的脉络,但他却又说天机无常?难道会有什么变化不成? 缘定三世三生? 到底是怎样的情缘能定下三世三生的? 真的是他吗? 带领我穿越三百年时光的人真的是他吗?如果真的是他,为何迟迟才肯来见我?为什么见我却连一句话也没有? 在他的眼里,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他当我是棋盘上的棋子,还是衣袖中的尺素? 为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为什么,为什么? 我一刻也呆不下去,必须要见到他,当面问清楚。 如果现在不问,只怕将来未必有机会再开口,即便是有了机会,我也不会是当下的我。如今我只想知道个究竟,到底穿越时空来到这里的是我,还是我本就应该在这里! 苏尔佳蕙宁是谁?白雅兰又是谁? 我又是谁? 谁又是我! 我不敢再去多想,不敢再去往里面深究,因为真相往往更让人畏惧,更让人惶恐。 连衣服也来不及换,直出了园子,从马厩里牵出匹马来,纵身跨上,夺门而出。随后赶来的翠珠尖声呼叫着什么,也全不入我耳。我只是知道,此刻一定要见到他。不然身体里的什么正在渐渐流失,下一秒钟的自己也许将不再是自己了。 大哥随后骑马赶来,横在我面前,喝道:“蕙宁,快随我回去,你身子未好,有什么事养好伤再说!” 我看了眼大哥,打马从他身边越过。大哥骑术是一等一的好,紧挨着我半个马身,便要来夺我手里的缰绳,我扬鞭朝他马背上挥去,马儿一受惊撒蹄向前跑去。 我本不善骑术,四爷一直说要交我骑马却总是有事耽搁住,如今我也只能靠我自己,身子紧紧的伏在马背上,死命的揪住手里的缰绳。 大哥还是赶了上来,却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在一旁劝我说:“蕙宁,皇上的意思很明显,是不想让你们见面。再说了,你如今是待嫁的格格,擅自离京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就算是为了阿玛姨娘,还有翠珠,你万不可鲁莽行事。到头来还连累了四王爷。” 我不听,不听,什么也不肯听,我只是知道自己要去见他,问清楚在他眼里,我到底是谁! 大哥还是不放弃道:“蕙宁,王爷对你的心思还用问吗?你昏迷七日,他就七日衣不解带的守着你。明知道你今日会醒,可王爷还是早早的走了。蕙宁,你要他情何以堪?蕙宁,千万别把人往绝路上逼啊!蕙宁,算是大哥求你了,回去吧,咱回去吧!” 我依旧不为所动,只是恨不得多出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却还是听见大哥突然怒吼道:“皇上已经下旨,一个月要你出嫁!” 终于收住手里的缰绳,马儿不受控制地在原地跳窜几下,安静了下来。 四周也安静极了,连风吹过树叶凋落的声音都清楚可辨。 大哥喘着粗气说:“皇上今日已经下旨,给了一个月时间让礼部准备。阿玛一早就进宫接旨去了,只怕这会儿圣旨已经到了。蕙宁,苏尔佳一府上大小百来条人命全都在你手里攥着。皇上是铁了心要你出嫁,特地吩咐,着九爷护轿出关,十爷相左。蕙宁,皇上的意思还不明显吗?王爷巡视西南粮仓后,还要领旨去天坛行祭天大礼,蕙宁,大哥知道你心里苦,大哥也知道你的难过,可是,妹妹,为了王爷,为了苏尔佳一府上下,这也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康熙今早就已经下旨,看来他未必真的相信我会醒过来,可为了万一,他还是要将我嫁出去。 却是九爷和十爷送我出关,在外人看来,这是皇家的赏赐吧。可康熙如此做,只是怕人暗中动了手脚。九爷和十爷如今是谁的人?十四爷! 康熙真的要传位给十四爷吗? 于是我就成了肉中刺,眼中钉,不除而不快。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到最后,谁能分出真正的胜负! 我回府时,府外正停了辆轿子,看着眼熟。大哥已经将我从马上扶下来。丁三见着我们,直磕头道:“主子,您可总算是回来了,宫里面来人了……” 话还没说完,李德全已经走了出来,朝我拱手道:“格格,皇上传了口谕,要接格格回宫。万岁爷可真是厚待格格,准许格格从宫中出嫁,自然是以皇家的规格,定不会委屈了格格的。” 阿玛和姨娘也走了出来,脸上并不见几分喜色,姨娘更是红肿着双眼,连看也不敢多看我两眼。 翠珠拿了披风要给我罩上,我膝盖一弯,朝阿玛和姨娘拜倒:“阿玛,姨娘,蕙宁恐以后不能再在身边尽孝了,你们要照顾好自己。大哥,阿玛就拜托给你了。阿玛脾气直,你要多让着些,不要凡事都跟阿玛争个上下,别惹了阿玛生气,二弟的事你也给想想办法,替阿玛分忧些。姨娘,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磕了三个响头,大哥伸手将我托起,推给了翠珠,背过身去,再不看我一眼。 姨娘哭晕在嬷嬷怀里,只是阿玛定定的望着我,那神情,几乎是生离死别了。 李德全出言道:“格格不必难过,将来进了蒙古,格格就是王妃,若是想同双亲相聚,机会还是有的。何况,如今入宫去,也是可见得的。格格还需多顾惜自个的身子,身子要紧。万岁爷已经吩咐好了太医,一定会悉心照料格格的。” 我只是点点头,上了轿子,昏昏沉沉的朝紫禁城里去了。我以为今生都不会再进去的地方,如今依旧静静的横在那里,等着我踏进去,便又是一场生死之争。 第五十二回 第五十二回 我依旧住在怡然居里,之前徐公公说我如今身份不同,皇上问我是否有意另选住处,想着不过是一个月而已,免去多少麻烦,依旧住进了怡然居。怡然居还是老样子,宫门外的秋池却小得多,池中央的亭子也不知何时被拆了,只留下一汪沉寂的池水,枯败的荷叶也已经清扫干净。可枯败的心又要如何整理。 刚入宫,康熙并没有下旨传召我,只是遣了太医来问诊,号了脉,汤药端了上来。 我闻着那苦涩的味道,眉头一皱,怎么也不肯喝,翠珠也不敢劝,只是放在桌子上。太医却道:“格格如今身子虽已大好,可是这日日汤药是调理的佳品,格格还是趁热喝了较好。” 我堵着气,就是不肯搭理。谁料那太医比我还倔强,只是弯着身子弓在一边,似乎是打定主意,我要是不喝药,他就不走了。 连这皇宫都来了,还怕这一碗汤药不成。我端起盏子,猛灌了下去,将瓷盏随手扔在地上,瓷盏应声而碎,碎片滚了一地。我再不肯搭理人,起身进了里间。 往后几日,药汤却是一餐不落的送来,当着面喝下去,次次都让我扔了盏子。 我也曾想过,汤药里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特地含了一口到里间,吐出再用银针试过,并无反应。虽然是苦了些,却也没再做无谓的挣扎。 第二日,德妃娘娘宫里来人传话,说是娘娘要见我。 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换了齐整的宫装,领着翠珠前去永和宫。不料,永和宫里并不是只有德妃在,还有好几位康熙的后妃,如妃,和妃等齐集一堂,争奇斗艳的,好不热闹。我进去是里面便安静下来,好几双眼睛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我。我规规矩矩的请了安,德妃便赐了座。 排头的一个妃子咋呼呼的嚷道:“姐姐,您瞧瞧,果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难怪叫那蒙古王爷如此惦记的。” 余下的便附和着说:“就是,就是。早些时候,姐姐夸着如何似的俏人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啊。” 我心里一阵恶寒。这些个妃子的,往年也是常常见到我的,却没有什么深交,今日这番奉承不知道说的是给谁听的。可面子上只是含笑,低头装怯。不说话便不会说错话,更不会让有心的人抓住了把柄。 德妃道:“妹妹们就莫要再夸她了。这丫头都给万岁爷宠坏了,前些日子,听说她病了,这不,才刚好,万岁爷就给接近宫里来了。” 如妃奉承道:“姐姐说的是,可话说回来,格格也算是娘娘宫里的人,她额娘可是姐姐宫里出去的。这丫头如此标致,只怕她额娘也不差啊。姐姐你说是不是?” 我听如妃说起我额娘,不动声色的抬起头朝德妃看去,正好她也盯着我瞧,脸上神色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德妃道:“妹妹,这一个人就一个人的命。过了今日,谁也料不得明日。好在,这丫头命中多福。” 德妃话中有话,其余后妃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便岔开了话题,说了些首饰盒服饰,又问起我大婚的霞帔如何华美的。 我不过只是听着,也不插话。 半个时辰过去了,众人才起身告退。我也随之起身,慢慢挪着步子,果然德妃在身后唤道:“蕙宁,你过来。” 德妃让宫女递过来一个红木盒子,道:“这件首饰虽然普通,好歹也是你娘初入宫时的用物,如今给了你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蕙宁,万岁爷既然已经下旨,这事儿也就这么定了。你也是个聪明人,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只要你记住,这宫里是容不得人做梦的。还有那蒙古王子,这么瞧着,人家对你也是极为上心的,要做个惜福的人,免得到最后两手空空。” “蕙宁知道了。”我依旧冷冷淡淡,回了她,出了永和宫,随手将那红木盒子扔给了翠珠,翠珠惊讶道:“小姐,娘娘不是说这是福晋的东西吗?” 我没说话。我额娘只是一介宫女,无论是出身还是家事,都不可能刚入宫就会有这么好的一件首饰的。 那盒子里装的是一枚凤钗,做工和当中的镶钻都是极好的上品,别说是如今姨娘的首饰盒里找不出两件,就是德妃娘娘宫里,未必能寻出件把件的。 这东西只怕有些来历,如今这么交给我,到底是何居心,我一时也不明白,大不了就放在那里,看着它生锈好了。 自打嘉颐出事之后,我瞧着德妃怎么看着怎么觉得诧异,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好像她整个人被蒙了层黑纱,里面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如何也不明白,隐约却知道,离她远一点总是没错的。 又过了几日,汤药照常喝着,步子照常散着,该做什么,做什么。 康熙不来找我,我也不急着去见他。 一早,秋池上雾气弥漫,虽是十月底,可雾气极重,才出门走了几步,头发身上都凝结了露珠似的水点。翠珠前来寻我,说早上露气重,恐伤了身子。 我倒是真想一病不起,看康熙如何打算。 正说话间,前面小路的雾气中,钻出了两个人儿。正是弘历和宝儿。心里一阵欢喜,急忙忙迎了上去。弘历和宝儿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唤了声姑姑,我便红了眼眶。 宝儿上前拉住我袖子小声说:“嬷嬷不让我来见姑姑,所以我才去求了哥哥来。” 弘历却道:“宝儿,你不是说有东西给姑姑看,还不去准备。”宝儿一听,松开了我,拖着翠珠跑开来了。 弘历又长高了许多,已经不再是当初我弯着身子逗弄的小儿了。见他从袖中抽出封书信,悄悄的塞在我手上,低声道:“姑姑先收着。” 我一愣,接了过来,塞进袖子,问:“如今可好?师傅可有罚你?” 弘历摇摇头,并不答话,道:“姑姑,宝儿估计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您不去看看?”说完,自己先朝着宫门走去。 只听里面古筝阵阵。宝儿坐在古筝后,正弹着见我们进来,手中的调子急转,一曲《忘川》倾泻而出。这曲子我只弹过一回,不料想她却是记住了。 宝儿弹完了,笑嘻嘻的过来,等着听我赞美,门外进来个小厮,低声说:“主子,李谙达正往这边走。” 弘历猛得起身,拉着宝儿便从偏门溜了出去。看来,两人是偷偷摸摸进来瞧我的。 李德全进来后,笑眯着眼睛说:“格格,万岁爷要见您,这会儿正在御花园呢。” 终于还是来了。我还以为,在我出嫁之前,康熙是断不会来见我的。 康熙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歪坐在软榻内,阳光透出雾气,在他身后留下细长的影子。李德全弓身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才张看眼睛看着我说:“来了?” 我给他请了安,站在亭下,丝毫没有再往前一步的意思。 康熙由李德全搀起来,道:“别的话朕也就不多说了,你即将嫁进蒙古,可终究是大清的格格,一荣俱荣的道理,你该明白的。” “奴才知道。” “需要什么只管跟朕提出来。朕就当是嫁女儿,自然不会委屈了你。”康熙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不时咳嗽几声。 他就是到死,也要先将我推出去。 我弓□子道:“奴才这样已经很好,不缺什么。” 康熙还想说什么,却被李德全打住道:“万岁爷,您还是回去歇歇吧。这露气重,恐伤了龙体。” 康熙点点头,遂也作罢,却又想起什么,故作惊讶的问道:“适才,弘历又去找你了?可跟你说了什么?” 我回道:“是宝儿。此番没入宫前,宝儿在府上住了几日,教了她曲子,这会儿是来弹给奴才听的。”康熙抬头看着我,仿佛想起很久远的事情,缓缓道:“朕也还记得,你的歌舞,可惜,往后怕没机会了。” 我只是弓着身子,并未答话。康熙略作停顿,由着李德全搀扶,出了亭子。我一手攥着袖子,急匆匆的往怡然居赶。 信是四爷写的,寥寥几个字,却是写了很久似的,好几处混着墨迹,浓到散不开。 “举目见月不见卿。” 日日抬头,当初与你许下誓言的月亮还高高的悬挂在天空,只是不知道你如今身在何处。 明明知道你人在那里,可我却不能立刻动身前去见你,只能对着一轮寂寥的明月,遥寄相思。 知道明月可能不会将这入骨相思传达给你,可我还是痴痴的对着它说了好多话。竟希望风能传达,雨能传达。 悄悄问卿,入骨相思知不知。 我攥着信,伏在案上失声痛哭。 作 清梦断魂(清穿)第17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月十九日,晴。 换了整间屋子的格局,然后坐在日光中思念你。 然而,举目见月不见君。 第五十三回 第五十三回 宫里渐渐多了几分喜气。康熙素来对外宣称视我为女,便要求以皇女的规模让我出嫁。 往怡然居里来来去去的宫女也渐渐多起来。凤冠霞帔送上,大红帷幔放下。我却愈发暴躁不安,本来好端端的试着衣服,突然脾气上来,伸手扯下,如何劝也不肯再穿。一向最熟悉我脾气的翠珠都毫无办法,只得趁无人时,小声追问。 我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满意,可就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怒气。这边刚刚才发了火,那边又来人,照样被骂了回去。 翠珠怕我这样再惹出什么是非来,都替我挡下来,劝慰我还是去御花园散散心,等心情好点再试不迟。 可我这心情几乎是没有好的时候。 饭菜的口味不对了,我便不动一口,整桌给撤下倒掉。衣服送来又嫌弃有怪味,伸手拿了剪子便去绞碎成布条。又嫌弃院子里那株海棠看着烦,非要让人连根都给拔了。打更的路过,我又冲过去,对人家拳打脚踢。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 反正是由着我怎么折腾下去。我的脾气却愈发大了。 那日,永和宫里又来人,宣我去挑选陪嫁的什物。我正在练字,约只有这时候,心情才稍微平复一些。翠珠让人家等了半天,才敢进来开口。我一听,扔了手里的笔,张口骂道:“让她滚回去,就说本姑娘今日身子不爽,谁都不见!” 翠珠小声说:“小姐,是德妃娘娘来请的。” “娘娘又是如何?能拿我怎么样?就是皇上来了,也是一样。不见,不见。今个我是谁也不见!你去说,就说我人已死,没事就给我烧烧纸!” 翠珠见我满口胡言,伸手便要来捂我的口。我如今哪里容她,伸手一挥,便将她推倒在地,骂道:“狗奴才,你想做什么!” 翠珠瘫倒在地上,一脸惊恐和不可置信的望着我。别说打骂了,就是再苏尔佳府里,她何时看过谁的脸色了。 我却骂了她还是不解气,又补上一脚,正落在她的肩上。那一脚让她身子一倒,快疼晕了去。我却无动于衷,发了疯似的又随手抓了件什么,便要扔,被人半空中挡了下来,抬头一见是嘉颐,整个人顷刻松懈下来,望着躺在地上的翠珠,不知如何是好,连忙伸手去扶她。 却听见嘉颐道:“我刚入宫就听说,原来温柔婉约的宁格格,如今可是凶悍得很,这一见,果然是真的了。你可真是绝情,连她也下得了手!” 我装作听不见她的风凉话,只顾着检查翠珠的伤势。翠珠忍着泪,轻轻的挥开我的手,退了出去,说是要上茶来。 嘉颐又道:“你就是有什么不顺心,跟这些下人发脾气又有什么用!好好歹歹装了这些年的贤德,怎么到头来却要丢了。难不成这才是你的庐山真面目?那你可是把大家骗得好苦啊。”嘉颐说完,只是掩嘴直笑。我无力的垂手问她:“你若是来取笑我的,那真是来对了。我如今便是这样了。” 嘉颐牵我走到一旁坐下说:“八哥说你如今情绪不好,让我来劝劝你。可我想,你这个女诸葛,何时要我来劝的。说吧,到底哪里惹你不舒坦了,连自个的宫女都下重手?” 到底哪里不舒坦了? 连我自己都在问自己。为何脾气愈发暴躁?为何肝火旺盛? 我可是每日都喝着下火的凉茶,却丝毫不起作用! 前一个念头是什么都不记得,只是动了手,打了别人。好像这样自己才会舒服一点。对翠珠动手却是第一次。 嘉颐见我不说话,便道:“德妃娘娘那边还在等着,要不我陪你过去看看?” “我不去!”我硬着嗓子说:“我要去看看翠珠的伤势,你请便!” 嘉颐伸手拦着我道:“你这样子才好去。等过了这会,可就错失良机了。”说完,拉着我,便要出院子。 我挣了几下,嘉颐冷声道:“你去啊,去教训一下那婆娘,让她也知道知道厉害!你要是动手打了她最好,再不然就是杀了她。这宫里随便死个人有什么关系,早就该死绝了的!”嘉颐说完,仰天长笑,捏得我腕上一阵生疼,就这么一路被拖进了永和宫。 宫女们挡不住,让我们直直闯进了里面。德妃正斜躺在榻上休憩,两个小宫女一左一右的替她捶腿,睁眼看见嘉颐慌神得几乎跌了下来。 嘉颐这会儿却突然恭敬起来,松开我,规规矩矩的请了安,道:“娘娘,适才去了怡然居,见妹妹正在责打奴才,我不过是劝了两句,妹妹可是连我也要动手,这不,只得过来问问娘娘的意思,替我说个情理。” 我不知嘉颐为何突然这么说,只得瞪着眼睛看着德妃。 德妃神色已经缓了过来,脸上堆着笑说:“她啊,出了名的敦厚,怎么会对宫人动手呢?” 嘉颐道:“娘娘,这可是我亲眼所见,被打的可是一直伺候她的奴才,名唤翠珠,只怕这会儿还躺着起不了身呢。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问。” 德妃面色有些松动,却还是笑着问我:“蕙宁,可是真有此事?” 我望着嘉颐微弓的身子,轻轻的点点头。 德妃却说:“知道你这几日心烦气躁的,刚出嫁的格格,哪个不是这样,就是你啊,嘉颐,临上轿子不也差点拆了宫门吗?你好歹也体谅蕙宁一下。被打的那个宫女,本宫让你去瞧瞧她,赏点银子,不也就没事了。为这事,有必要闹到这里来吗?” 嘉颐笑说:“既然娘娘都这么说,我也就芳心了。我这就带她试新衣去,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说着,又拖着我的手,出了永和宫。我却丝毫不知她是为何,便甩开她的手问道:“你想做什么!” 她回头冲我一笑道:“你该谢谢我才是!” “谢你?” “我问你,你生气容易动怒,可是入宫几日后才有的事?”她压低着声音说道。我点点头。 “可是不分青红皂白,非要出了这口恶气才是?”我又点点头。 “打了人还不解气,恨不得杀了对方才好?”我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还是点点头。 嘉颐却是笑了,几乎笑出了眼泪,她撇下我,大笑着扬长而去道:“我道这人吃人也是有贵贱之分的,却不过也如此罢了。看重的不看重的,却是挡我者死。枉费她曾已死救你啊!是这天地不开眼。这天地不开眼啊!” 我一路跑回了怡然居,嘉颐临走前的话就像鞭子一样,一道道抽在我背上,火辣辣的疼。 屋里几个丫头正在收拾刚才被打翻在地的东西,见我进来,纷纷起身请安。我找了一圈也没看见翠珠,心里又是不安,又是自责。从柜子里翻出入宫时带来的银票,便往外跑去,正巧撞上来送药的太监,一盏汤药全都倒在我衣服上,手里的盏子“骨碌碌”滚到地上。 小太监吓得连头也不敢抬,只顾着磕头。 我几乎是本能的,就想抬脚踹他,脑子里闪电似的划过嘉颐的话,又收住脚,也不搭理他,急匆匆往翠珠住的小屋跑去。 翠珠正在上药,眼睛红肿红肿的,见我进来,忙拉起衣服要行礼。我一把拉住她的手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混账了,对不起,翠珠,对不起。”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翠珠道:“小姐,你不要这样,翠珠不怨你,知道小姐心里难受,翠珠也跟着小姐难受。” 见她这么说,心里更是愧疚难耐。 打开她的衣橱,随便包裹了几件衣服,往她手里一塞,又从怀里摸出银票,塞进她手里,还是不放心,又褪下手镯和耳环,都塞给她,道:“我这就送你出宫。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回府里。这些银子够你以后的生活了。你走得远远的,离京城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翠珠见我这么说,扑通跪在地上,哭着说:“小姐,奴才哪里做得不好,你打也好,骂也好,不要赶我走啊。” 我忙拉起她道:“翠珠,我的好姐姐,你快点走吧。你赶紧走。你要是怕,就去找我大哥,他一定会安置好你的。我大哥这些年的心思我都不知道,你去找他,他不会亏待你的。”说着,我便要将翠珠推出门去。翠珠却死抱着门柱不松手,哭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不要再赶我了,奴才是不会走的。您要是再赶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说完,整个人真要作势撞上去。我抱住她,两人哭做一团。 我道:“你怎么这么傻啊。你切莫要再跟着我,不然我什么时候杀了你都不知道。” 翠珠只是抱着我哭。好一会儿才喘着气说:“小姐要是想杀奴才,奴才不会有半句怨言的。可是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只是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月二十日。阴霾。 早上还夸下海口说今日天气如何晴好的,偷偷探出半个头才知道变天了。 真冷。 第五十四回 第五十四回 翠珠是死活也不肯独自出宫离开。 我渐渐冷静下来,也知道,要送她出宫谈何容易。只是她跟着我,却愈发让我胆颤心惊。 身上的衣服被汤药弄湿了一大块,翠珠随即命人备了浴汤,伺候我梳洗。那件衣服也被人取去浆洗。我躺在木桶内,总是觉得水冰凉冰凉的,不住让她们往里面加热水。直到皮肤烫得现出了红斑,也不肯作罢。 嘉颐的话让我愈发的相信,自己的精神失常并非是我的本意,而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是有人要我发疯,又或者是要我死。 死得神不知鬼不觉。最好是得了疯病,死得龌龊,无人敢去怀疑。 心里突然萌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张口喊道:“翠珠,那件衣服洗不得!” 翠珠闻声进来,见我神色不对,答道:“已经让人取走了。要不我去追回来?” 我一把拉住她,想起那些汤药不止倒在我衣服上,还散落了不少在地上,还有柱子上。连忙让翠珠替我穿好衣服,匆匆出了房门。 外面的地上已然被人打扫过了,地面的水渍也拖得干干净净。我却不甘心,几乎是贴着地面,一点点找着蛛丝马迹。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剩。清理得干干净净。 翠珠不知道我在找什么,也不敢多问。 虽然一如所获,可我心里多少是有些肯定的。让翠珠去小厨房弄了不少蛋清过来放好。 果不其然,一会儿便又有小太监来送汤药。我没再多说话,接过来装作喝了下去,实际上大部分都含在口中,又当着那太监的面砸了手里的碗,一转身进了屋子,吐在早就备好的瓷碗里。将翠珠弄好的蛋清全都倒进肚子里。 我记得小时候,有次调皮,那牙齿去咬温度计,弄得一嘴伤痕的。当时老爸什么也没急着处理,就是灌了我好几只蛋清。 蛋清中富含大量蛋白质,能够和水银结合,起到保护胃黏膜的作用,从而将水银的伤害降到最小。 此番刚入宫时,我也曾担心有人在汤药里下手。虽然说是康熙御赐之物,不过怎么也转了几个人的手面,到我面前到底是什么也说不准。所以一直小心翼翼,每次喝前,拇指上的银环都会先无意的碰进汤盏内。当时只想着有人会下毒,却如此大意忽略如此重要的一项。如果真有人用水银,银环又如何测得出来。 我端着那小半盏汤药,如临大敌,只觉得背心里又汗湿了一片。环视整个屋子,最后落在梳妆台的铜镜上,伸手拿来反扣在桌上,将汤药倒了下去。翠珠呀的叫了一声,连忙掩住嘴巴。 我手里的盏子滚落在桌面,打个转儿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外面伺候丫头听见声音连忙都推门进来。翠珠已经反应过来,喝道:“出去!都出去!这里没你们的事!” 翠珠拉着我的袖子,低声说:“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几乎是哀求着说:“翠珠,你刚才什么也没看见,知道吗?不过往后,任何人问起今天的事,你就说不知道,你刚才什么也没看见,听见了没有?什么也没有!”翠珠颤抖着身子,半响才点点头。 翠珠是个地地道道的清朝人,这些化学变化在她眼里,就好像变戏法的魔术似的。她只知道看,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碗汤药淋在铜镜的背面,溢出铜镜,却留下一道道细痕,肉眼可辨的细痕,却完完全全印证了我心里的推测。 水银具有很强的亲铜性。 果然是水银。真的是水银。 我入宫才十来天而已,却已经间歇发作。可见下毒的人并不仅仅只是希望我疯掉这么简单。是要我死的。所以才如此痛下毒手,下这么重的计量,让我的身体在短时间内无法负荷。 到底是谁?是谁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这宫里黑影重重,一瞬间,好像谁都有可能成为那只背后的黑手。 我却已经不怕了。因为杀我得人比我更着急,着急得如此迫不及待。他的时间比我更仓促。 虽然没有完全想明白,但心里或多或少有了对策,人也渐渐稳了下来。 汤药依旧会端来的。我明明知道里面有毒,可不得不接过来喝下去。面带着微笑的喝下毒药,然后才能看清楚,是谁躲在背后发笑的。 我让翠珠去御膳房要了些牛奶和鸡蛋。牛奶要新鲜的,鸡蛋当然是越多越好。又让翠珠准备了数十只铜盏。好在这种东西宫里不缺,也觉察不出我是用来做什么,李德全并没为难,便差人送来了。我同翠珠说,往后送来的汤药都必须换到铜碗里,稍稍搁置一会儿再端给我。蛋清要先送进来,牛奶要押后。翠珠见我面色沉重,句句便记在心上,又不放心的说:“小姐,您何不去同万岁爷说,万岁爷要知道的话……” “翠珠。”我打断她的话道:“这件事情,只有你我知道。从今而后,也只有你我知道。” 姐姐入宫来瞧我时,尚衣局的赵嬷嬷正在给我试衣服,我嫌弃样式不好,颜色太艳,如何也不肯试,两下正僵着。翠珠说姐姐正从德妃娘娘那边过来。说话间,人已经进了院子。我猛得起身,从赵嬷嬷手里夺过新衣,拿起剪刀便绞。赵嬷嬷许是怕伤了我,也不敢躲,只是一边不住的惊呼道:“格格,使不得,使不得啊!” 她不叫还好,越加我绞得越欢,金钗玉坠被我扫了一地。 正撒着泼,姐姐已经进了屋子,见我如此,便上前来夺我的剪刀。我故作气尽让她夺了去,被人拥着坐到一边。姐姐握住我的手道:“蕙宁,你这是怎么了?好好衣服,又怎么惹到你了?样式不喜欢,退回去就是,何必动剪子,万一伤了自己如何是好?” 我扭着脸不去看她,说:“不要管我。我就是嫌弃,死人穿的衣服也敢拿来给我穿,摆明了不是咒我嘛。” 赵嬷嬷张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姐姐挥挥手,让她们打个千儿退了出去。 姐姐道:“德妃娘娘说你心神不定,我还当你想着要远嫁,心里慌张。蕙宁,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打小虽是淘气,可礼节上的事情一件也落下的。别瞒着姐姐,说说看,到底怎么了?” 我望着姐姐,恨不得一眼看进她的灵魂里,道:“没什么,我就是不想嫁而已。” 姐姐一听,忙伸手掩我口道:“你可千万不要胡说。圣旨已经下了,哪里还能由着你。早几年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进十四爷府里,咱姐妹俩好歹也有个照应。你就是不肯,如今一下子嫁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的。”姐姐说着便掩面抽泣。 我依旧冷淡的说:“大不了一死,死了还能拿我如何。” 姐姐面色一沉道:“胡说。你死了是解脱,阿玛姨娘怎么办,翠珠怎么办,都跟着你死了不成?姐姐知道你心里难受。姐姐都听额娘说了,这些日子,四爷不在京中,你又在这深宫里。可蕙宁,要是一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你要这么辛苦活着的人,如何是好?” 我只是僵着身子,神色一直很淡漠。姐姐怕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我,话也不敢说重,只是一再要我保证,断了这轻生的念头。我却是不管她怎么劝,就是不肯点头。 正说着,翠珠在门外低声道:“小姐,皇上赐的汤药来了。” 姐姐一皱眉道:“太医不是说你好了嘛。怎么皇上还赐了汤药的?” 我冷冷地说:“对啊。是好了。可皇上最大,我能怎么说。喝也是死,不喝也是死。” 翠珠领着小厮奉汤药进来。已经是换了铜盏的。那小厮高举过头顶,我却就是不接。姐姐看看我,又看看小厮,正要伸手拿时,不知怎的,腿一弯跪倒在地,汤药也洒了一地,吓得他立刻磕头求饶。 姐姐是又气又恼,责问了几句道:“算了,算了。再去取一碗来就是。” 我朝翠珠不着痕迹的使了使眼色,她福福身子,也紧随着出门去。 姐姐却是赖着不走,我心里着急有事,愈发懒得搭理她。不料姐姐突然话锋一转,叹气道:“我今日本来是被皇上宣进宫的,不知怎的,又回了。前几日,万岁爷已经下旨让十四爷回京了。我琢磨着爷也该接到圣旨回来了。这两天九爷和十爷整日坐在王府里候着消息。蕙宁,你说是不是要出事了?” 我心里一惊,面色一惊冷静的问:“能有什么事?如今八爷是树倒猢狲散。九爷和十爷聪明,攀上十四爷这样的高枝是他们的福气。不必理会他们,如今你拿扫帚赶他们也未必走的。” 姐姐急切道:“蕙宁,难道连你也认为皇上的属意的是……” 姐姐没在往下里说,复又道:“刚才李谙达跟德妃说,万岁爷夜里胃疼得厉害,折腾了一宿,今日连早朝都未上。” 我不明白姐姐话里的意思,只是听着便是。 姐姐说:“真要是咱爷。蕙宁,你总是有办法回来的。” 我心里一阵冷笑。像姐姐这般不染俗气的女子,如今也开始惦记这样的事情来了。看来外界对十四爷的吆喝声更是响亮了。 算算日子,康熙大限降至。 只可惜,我怕是要死在他前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两更啊。 第五十五回 第五十五回 翠珠神色慌张的跑进屋内,连气也顾不上喘一口,便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万岁爷正在畅春园召见阿哥们呢,怕是,怕是……病重了。” 我一愣,不对啊。 翠珠见我身子未动,端起茶盏,灌了两口道:“四爷,小姐,四王爷,四王爷回宫了。”我人已经从屋里窜了出去。翠珠忙着追上我,托住我的身子道:“小姐,去不得。四爷让你去秋池边等着。他得空便来见你。” 身形一顿,转身便问翠珠:“你见着他了?他可都好?说了什么没有?” “奴才没见着王爷。是高无庸前来传的话。奴才一听便急着赶回来了。” “那皇上呢?可知道皇上如何?”我急着追问道。翠珠只是摇头不知。 “翠珠,替我梳洗!” 我换了身浅粉色旗装,又重新梳了头发,慢慢踱着步子往秋池边走去。翠珠忍不住催促道:“小姐,你这会儿怎么又不着急了?王爷说不定还在等着呢。” 我淡淡道:“我见或不见,他不都是在那里。” 翠珠掩嘴笑道:“是啊,王爷一定会等小姐的。刚才慌里慌张的不是咱家小姐。既然这样,小姐,奴才可就偷懒躲一边晒太阳去了。”说着人便跑开了。 我见她走远了,便再忍不住,撒腿跑起来。恨不得能长出对翅膀,直直得朝他飞奔而去。什么矜持,顾虑,这会儿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只想见见他,看看他眼底的清凉,便能让我安心。 可恨的是,翠珠这丫头,只说了个秋池边上。这秋池再小,也没个准确地点。找个人也着实费时间。 不怕去早了,只怕去时他已经不再了。 起初的笃定,见见随着步子,也越发惶恐起来。 我素来夜间散步,也只是绕着秋池这边,眼见着就走到废宅跟前,居然没碰见一个人影。自打上次嘉颐格格的事情之后,这废宅处几乎成了禁地,一度有侍卫在此处把守着,被挡下过几次,我每每都是绕着走。今日却一直走到跟前,别说人了,连只苍蝇也没瞧见。 废宅之所以称之为废宅,大抵上也算是残垣断壁,荒草丛生。 早先我以为这是嘉颐从前的住所,也偷偷问过她,她却只是摇头,不肯多说。 今日这门上依旧落着大锁,锁却是新的,好像刚刚谁还开门进去过似的。我见四下没人,轻轻推了门扉,也不敢出声,透着门缝往里面张望,里面却又是另一番景致。齐整得好像还住着人。地面上整整齐齐,别说草了,就是青苔也无。 我心里疑惑,正想看个仔细,身子被人往后一带,未及惊呼,便被人吻住了,那熟悉的气息和温度,甚至于双唇间的柔软和甜腻,直撞击着胸腔。我连看都没看,便回吻了他,双手牢牢的抱住他,紧贴着他的身子。 仿佛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他便放开了我,笑说:“也不怕认错了人?” 我缩在他怀里,始终不敢抬头看他,绕着他长衫上露出的金丝道:“我识得的,不怕认错。” 他收了收手,低声在耳边问:“可见过弘历了?” “嗯。”我也低低应了一声。 他又说:“那你可有话同我说的?”我揪着他前襟,摇摇头。 他有些失望道:“没有吗?我可是有好些话要跟你说的。你可还在怪我,那时迟迟不去见你?宁儿,我只是不敢。怕去了,遂了你的心愿,你就撒手走了。这种事情也只有你做得出。我不去见你,你就会一直等着我,就算是气我恼我,你还是会等着的。”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要爆炸似的,撑得自己连气也忘了喘。 他伸手托住我的脸,笑道:“怎么又哭了?说这些可不是为了你掉眼泪的。” 我垂着眼睑问道:“那你后来怎么又来了?是不是因为知道我快要死了?” 他抱着我,不再说话,我幽幽呜咽道:“你不过是举目见月不见卿,可我呢,整日里坐也思君,行也思君。我整日整夜的盼着你能来见我,可你就那么狠心,连梦也不叫我梦见。我也曾想着要去找你,皇上一道圣旨下来,我就被圈在这宫墙里面。你可知道,我有多恨这宫墙,恨它比天高,恨它比地宽,哪里都不见你,我又逃不出去,只能在这里痴痴等,痴痴盼。我畏惧和恐慌,你可知道。我的害怕和胆怯,你又明白几分。你说你会照顾我,会保护我,可是,眼下,我们是生离又是死别。” 说到最后,已经是哭诉。攥紧的拳头一下下的落在他胸前。想着几日后,我便要身披嫁衣,远嫁塞外。 我已经想好了,如果到时候,真的一切无法改变,我也只能用古人的方法,结束这一切。大红喜袍下会藏着半盏毒酒,一入蒙古人的地盘,我便会饮酒自尽。 他不知是不是觉察出什么,猛推开我,死死的盯着我。我这才看见他眼底的血丝,只怕他也是一路急匆匆的赶回来的。 他的目光,如滚烫的火钳,落在我的脸上,咬牙道:“我说过会护你周全的!可也说过,你要是敢死,苏尔佳一门都会给你陪葬!”换做从前,我听到他这么说一定会暴跳如雷,可如今却是笑望着他,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心,缓缓道:“何必呢?” “苏尔佳蕙宁,你答应我,你要是敢,我……” “你一路风尘赶回来,想必也累了,我去给你泡壶茶吧。”我打断他的话,拉着他要下阶梯,他却一收手,附在我耳边说:“江山我要,你,我也要!” 他虽然从没有刻意隐瞒我什么,可如此直接的说出来却是头回。 我愣在那里,听着他继续说道:“我爱新觉罗胤禛,今日在此起誓,我今世在一日,必定会疼惜你一日,若有半句虚假……” “好了。我信你。” 以前看电视剧时,男主角每每起誓时,女主角都会忍不住堵上他的嘴,不让他继续往下说,便忍不住窃笑到,你今日不让他说完,他日他必定会反悔的。 可有些事情,看和做,完全是两回事。 因为不想听到一丝可能伤害到他的话,所以情愿所有的恶果都自己承担。 他却依旧不松手,转过我的身子,道:“有些事情,是该你知道的时候了。” 说完,居然从怀里摸出把钥匙,打开身后那扇门上的铁锁,轻轻推开门,拉着我走进去。 我们一进去,他又在反手将门锁住,外面人是不会想到会有人进来的。 他道:“这把钥匙,一直由皇阿玛保管着的。今日交给了我,你可知道这里从前住着的是谁?” 我摇摇头。宫里一向有着止不住的谣言,可单单这处宅子,鲜少有人提及。 他看着我说:“你额娘,从前她就住在这里。” 我脚步一顿,满是不解的望着他。我记得我额娘是德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一个宫女怎么会有自己的私宅?难道? 他点点头道:“虽说是你额娘的,可自始至终也只是住十日而已。这已经是旧事了,你只管听着就好,不要多想。你猜得也没错,皇阿玛本来是有意要册封你额娘的,后来不知怎的,你额父求皇阿玛将她赐给了你阿玛。当时你阿玛别说在朝中,就是再京城并无声名。更奇的是皇阿玛居然答应了。想必我皇额娘功劳也不小吧。自打你额娘出宫后,皇阿玛就下令封了这宅子。直到你入宫前,又在秋池对面建了怡然居。” “是不是因为我额娘,所以皇上才如此待我?”我只觉得手心冰凉。这故事对我而言,未免太震撼了些。 我额娘居然是康熙看中的人! “蕙宁,皇阿玛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打你出生起,皇阿玛对你比我们这些皇子都看重。有一回,你为了替嘉颐打抱不平,动手打伤了七格格。本来这是杀头的大罪,可皇阿玛只是罚你跪着。我记得那会儿,刚入春,天气极冷。你就跪在乾清宫里,我们几个替你求情的却跪在外面的雪地里。还有一回,九弟,当时我们还是兄弟,九弟打翻了案上的朱砂,反诬是你打的,你说不过他,快要气哭了。可皇阿玛一问,你还是说你自个儿不小心,弄翻了朱砂。因为大家都知道皇阿玛会放过你。皇阿玛真的很疼你,只不过,他是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而已。” 我一直只道,苏尔佳蕙宁,天赋异禀,超凡脱俗,又或是是姿色超群,才能博得康熙另眼相看,却不料中间还有这样的故事。 难怪,康熙每次见到我时眼神里总有那么多难解的悲戚和怨愤。 难怪,德妃娘娘每次提及我额娘时,脸上的神色是那么的怪异。 难怪,我阿玛只是个礼部侍郎,住的宅子可以同亲王媲美。 若真是如此,想必,当年康熙的确是对我额娘用情至深。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同意了我额父的请求,将额娘嫁给了阿玛。 四爷的故事里,只有康熙的深情,却并未提及我额娘的。 我便追问道:“我额娘呢,她可是甘愿嫁给我阿玛的?” 作者有话要说:更更更健康。 哈哈。 谢谢你来陪我过提前的平安夜。 第五十六回 第五十六回 四爷拉着我一直走到檐下,轻轻推开门,里面的陈设同怡然居并无异样。不是,是怡然居简直是这里的翻版。三开的居室,红木圆桌,深褐色的软榻,珠帘屏风,还有那长长的书架。虽然没有人住,可桌面上一点灰尘也无。 四爷道:“每日入夜,都会有两个老嬷嬷进来打扫,这里还是同从前一样,干干净净,连茶壶里的水都是每日一换。” 我望着眼前如此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突然明白康熙为何如此,他希望留着这处宅子,等着我额娘,不至于她有天回来时,找不到路。可是我额娘,她真的愿意回来吗? 我的指尖滑过珠帘,追问着:“我额娘呢?” 四爷道:“你额娘出自书香门第,这赐婚的圣旨又是你额父自个求下的。她说不得什么。” 说到底,这就是帝王情。额父是因为看透了深宫里的哀怨缠斗,所以不忍见我额娘深陷至此,才斗胆求皇上赐婚。其中只有一半可能是真的看重阿玛这个人,更多的却是试探出个结果给额娘看,所谓的帝王情,不过是舍得而已。 没有人问过我额娘自己的意思。 她许是满心欢喜的住进这宅子的,只是一转眼,好梦成空,异嫁他人。 难怪姨娘总是说,我额娘小时候总想着送我进宫,每回进宫回来都要缠着我问个清楚。 我立在额娘曾经住过不到十日的庭院里,想着自己今日的处境,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如何一步三回头的盯着紧闭的木门。合上的并不是一道门,而是心。 大哥说,小时候额娘并不怎么照顾我俩,我俩几乎是跟着额父长大的。我略显模糊的记忆中,额娘不过只是个整日念经的背影,云雾缭绕中的清冷孤寂的背影。 哀莫大于心死,早早的结束了这一生。 “额娘不会原谅皇上的。”我突然出声道。 “我知道。”四爷应声说:“可在皇阿玛心中,这却是最好的结局了。” “因为,如果额娘真留在宫里,终有一日,红颜未老恩先断。皇上也不会再记得她,到那时,她会连一个宫女也不如。可如今这样,我额娘便一直活在他心里,每想一次,便觉得被针扎了一下。他断送了我额娘的一生,来成全他看似伟大高尚的爱情。他的疼就是情到深处,那我额娘的眼泪呢,什么都不是!”我一口气说完,看着四爷脸上神色黯淡下来,心里忽然明白,他为何今日会来告诉我这些。 是要我重蹈额娘的覆辙吗? 重新再来一次,成全所谓的帝王长情? 我们都不再说话,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幽幽的怨气环绕着我们,好似一座荒芜的庙宇。他依旧维持着刚刚进门的姿势,站在珠帘后的窗前。簇新的青色长袍几乎将他隐没在沉寂里。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牵起他的手,轻轻的晃了一下,道:“我该回去了。再不走,恐迟了。” 至于迟了什么,却又说不下去。 私心里,这样站着便可以到天荒地老,只是面前的男人雄心万丈,如何甘愿囚禁在此斗室之中。 他不语,扭头看着我,眼神里有着脉脉温情涌动。说到底,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鱼与熊掌都想兼得的贪心人。我牵强得对他笑了笑,他有些无力的伸手抱住我,不再是从前的牢牢禁锢,只是轻轻的小心翼翼呵护着。 屋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阴霾蔽日,□出铅灰色的天空中,有云层沉痛而迟缓的移动。 一前一后出了荒宅,他依旧牵着我的手不松。我挣了挣,也就随了他。一直到怡然居,都没碰见半个宫人。想来他是早早就布置好了,便安心多了。 翠珠见我们牵手进来,更是欢天喜地,将其他人都轰走了,只留我们在院中的亭子里。 我已然不知道还能同他说什么,却又不肯就这样放他走。这一别,即便他日再见,已然是故人而已。 故人。疼痛到麻木的字眼。 壶漏已涸,更声催人。 我们就这么坐在亭子里,谁也不看谁,谁也不开口,只怕一个不小心,松动了冰山的一角,便是灭顶的横祸。 我们如此坐着,从晌午坐到了夕阳西下。 光影斑驳,落在我们身上,留下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眼见着高无庸穿过月牙门,朝我们这边走来,也不敢靠近,远远的叫了他一声:“王爷!” 他身子一动,像是从梦境中醒来,直起身子。我也随之起身,口中无限哀怨的叫了声:“四爷。” 他背对着我,说:“明日皇阿玛必定是要宣你觐见。你只管记着,照实的说,不要耍小聪明。好好顾惜自己。” 说完便松开手,疾步走下亭子,我本欲追去,可长时间久坐,双腿僵直,猛一使力,便仰面跌了下去。 高无庸看得清楚,呀的叫了一声。他猝然转身,伸手将我从地上捞起,紧蹙着眉头道:“才说让你顾惜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揪着他胸前的衣服,无限的悲凉涌上心头,好像最后根救命的稻草,低声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四爷是在逼我走上绝路的。” 他有些怒道:“你就不能好好听话!” “我也想,可是,四爷如今才说,是不是迟了些。倒不如从来没有过希望,尚且能活。”我一手按着胸口道:“你问问它,问问它,可曾愿意!” 他面上愈显得冷然。高无庸那边又低声催促着。他扶我坐下,道:“你可曾好好听我说过?我答应你的,自然做到。眼下你如此慌乱,何以成事!” “是,你是许诺了。可我什么也看不到。我看不到,如何安心。我倒是宁可那日已死,便不做这绊脚石!” 他猛得扬起手,眼见着就要落下来,可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转身便走。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我会一直等着,你不来,我就一直等,等到死!” 爱情本来就是短暂的,可如今,我却真的贪念起天长地久。 翠珠扶我回了屋子,一边踢我揉着腿,一边低声说:“小姐,奴才刚才路过太医院时,听说,一直伺候皇上的女官雨蝉姑姑被锁拿了。奴才还听说,万岁爷下旨要……要……要斩了雨蝉姑姑。” “雨蝉?” 翠珠点点头道:“小姐以前常念叨,还说雨蝉姑姑如何像桑娘那丫头的。奴才就留了个心。小姐,小姐,您这又是去哪里?” 我跑到屋外,又想起自己并不知道,雨蝉如今被关在什么地方? 翠珠追出来道:“下四所。” 我冲她点点头,出了怡然居。下四所,都是用来关押犯了宫规的太监和宫女的,地处偏僻,有去无回。 看守的太监见着我,如何也不肯让我进去。说是万岁爷下了旨,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步。 我正急得团团转,却又毫无办法。 雨蝉便是桑娘,自打那次行围之后,我便已经百分百肯定了。至于她是如何进宫的,又有何目的,却从来没顾及问过。 加上康熙又一直极为看重她,便也就放心了。怎么一转眼便要对她下杀手呢。 那两个侍卫也不敢轰我走,只是堵在门口。我想着眼下能去求谁,好歹也让我见她一面。 视线一动,见后面的侧门被人推开,徐公公猫着身子从里面钻出,四下张望了几眼,见无人察觉,弓着身子,一溜烟的跑了。 我正欲叫住他,身后传来九爷的说话声:“蕙宁,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愣,转身看见他,便道:“九爷,让我见见雨蝉,可好?” 十爷也跟着过来,打量我两眼说:“这雨蝉是皇阿玛身边的大宫女,怎么 清梦断魂(清穿)第18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女,怎么,又跟你有关系了?”我还未出声,九爷便道:“十弟,不可乱说。 ” 我见他俩面色沉重,也没空理会十爷的冷嘲热讽,追问道:“到底是怎么了?皇上一直最疼她了,怎么会如此?” 九爷不答话,十爷却是冷笑着。 见九爷从怀里取出令牌,在侍卫面前亮了亮,二人便开了门放我们进去。 一进门就能闻见一股刺鼻的臭味,九爷脚步一块,直往右手最边上一扇门走去。门并未锁,他抬脚就踹了进去,里面的炕上直挺挺的躺着个人。那臭味便是从她身下散发出来的。 桑娘死了。 是被人勒死的。大小便失禁落了一地。 我双腿一软坐在地上。九爷伸手扶我,十爷上前伸手探了探脉息,冲九爷摇摇头。 但听九爷吼了声,两个侍卫已经跑了进来。一阵慌乱中,我却无知无觉。只是看见九爷怒吼着,十爷指手画脚。 桑娘是被人勒死的。而我刚刚便是看见徐公公从里面钻了出来。 徐公公是李德全身边的人。 李德全是康熙肚子里的蛔虫。 康熙不是已经下旨了,为何急于一时,痛下杀手。 桑娘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里面的挣扎的痕迹随处可见,外面把守的侍卫却一概不知,反倒说我刚才嚷着要进来,两人拦了我,却什么也没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圣诞快乐 新年快乐! 又或者天天快乐! 不要感冒是最好的了。 第五十七回 第五十七回 九爷送我回怡然居时,还缓缓说道:“此事你放心,我一定会彻查的。皇阿玛适才已经下旨要放了她,却不料想还是迟了一步。” 我手脚冰凉,只觉得一层层面纱正被掀起,我已经快要接近中心的位置了。整个身子好像已经站在了墙外,却忽然发现并没有门。 更何况,里面的风暴未必是我能承受的。 桑娘的死十分蹊跷。康熙怒不可遏,下令让九爷和十爷着手彻查此事,又杖责了看守的侍卫。那日靠近下四所的宫人也一概锁拿审问。我因是同九爷十爷一起进去,自然在嫌疑之外。康熙却又追问我如何会出现在那里。 我自是不能照实说。眼下无从知道,康熙是否真的已经知晓雨蝉就是桑娘这回事。只道当初塞外时,同雨蝉微有私交而已。 康熙显然不信,语气淡然的质问道:“雨蝉伺候朕这些日子了。朕自然只道她的脾性,你何时同她有交情的。” 康熙并不是在问我,他只是表示了他的怀疑而已。 康熙示意九爷和十爷先行出去,又让李德全在门外把守着,微微从软榻上歪着身子道:“你可知朕为何治她的罪的?” 我摇摇头,打量起康熙的神色。康熙面色苍白,唇角已经全无血色,天子的神气却是一点也不减。他高高在上的坐着,俯瞰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康熙喘着气道:“雨蝉素来精通岐黄之术,朕的心疾也是她一手照料。朕知她信她,她却背弃朕,妄图加害朕!” 我不敢答话,只是低头听着。 康熙又道:“就是杀她百次也不足为过。”康熙不再是咬牙切齿,更多的是被背弃后的苍凉。接着又说:“你的汤药也是她一手调理的。你如今可知道了?” 我猛得抬头看向康熙,难道一直以来他什么都知道? 不可能,那汤药有问题的事情只有我和翠珠知道,翠珠是如何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康熙似乎很满意我脸上的惊愕道:“连朕的银针都试不出的药引,你却知道,苏尔佳蕙宁,你到底是谁!” 我磕头伏在地上道:“奴才不知道皇上所指何事?”地板冰凉一片,却敌不过头顶的雷霆风暴。果然,“啪”的一声,一只茶盏落在我身边,碎了一地。康熙怒喝道:“你不说,就料定朕查不出来了是不是?” 我心里一阵冷笑,别的事情不敢说,我是谁这件事,铁定了是查不出来的。查出来又怎样?斩首示众?如今这样下去,必将是生不如死,倒不如早早解脱了好。 康熙冷笑道:“苏尔佳蕙宁,把头抬起来!” 我抬起头,眼底的冷意却是散不开,叹了口气道:“皇上,是要滴血认亲吗?” 康熙神色一变,伸手抓起本折子朝我扔来,不偏不倚刚好砸在眉骨上,只觉得眼皮上一热,鲜血便流了下来。我懒得去擦,僵直着身子,一瞬不眨的盯着康熙,字字如珠的朗声说道:“皇上就算是今日杀了奴才,死的也是苏尔佳蕙宁,我额娘也活不过来!更不会有其他人活过来!” 康熙猛得直起身子,三两步走下台阶,封住领口将我拧了起来,道:“你当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他已经是盛怒之下,我若是真在往死里钻也明白,下一句可能就是一道置我于死地的圣旨。 叹了口气道:“死了的人一撒手便是解脱,可活的人却偏偏画地为牢。额娘若是泉下有知,定也不会快活。皇上何必如此执着在一个死人身上,放眼望去,能让皇上宽心的大有人在。而我额娘,身是苏尔佳府上的人,死也是苏尔佳的鬼,皇上……” 康熙手下用力,将我推倒在一边,怒喝道:“住嘴!给朕住嘴!” 我爬起来,又恢复跪倒在地的姿势道:“皇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全在皇上一念之间。一念之间恩重如山,一念之间遗祸万年。大清江山该交到谁的手里皇上最清楚,何必寻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我们这些奴才身上。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信命认命。皇上贵为天子,难道不知人定胜天?嘉颐格格无端获罪所为何,八爷为何屡屡招祸,皇上,……” 康熙由不得我再说下去,抓起架子上的宝剑,伸手便刺了过来,白光闪过,我已经闭上眼睛,但求一死。 李德全却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康熙道:“万岁,不能啊,不能啊。” 九爷和十爷一直候在殿外未走,只怕早已经听到里面的争执声,只是碍着康熙的盛怒不敢进来。这会儿李德全一喊,两人都冲了进来。九爷飞身护在我身前,十爷也跪在一边求情。 我已然是没有惧怕,直着身子道:“皇上千古贤德圣君,孰是孰非,怎会看不清这里面的错乱关系。皇上,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这皇宫变成深牢大狱,处处飘散着冤魂才罢休吗?皇上,他们都是您的儿子,不是您的敌人。今日死了一个雨蝉,往后还有多少个雨蝉要防备着,这难道才是皇上要的结果?” “嘡啷”。康熙手里的利剑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隔着三百年时空遥遥的对我一指,颤抖着嘴唇道:“三日后,滚去蒙古。朕活一日,你一日不得归返。”说完,便被李德全搀扶着走出大殿。 九爷伸手过来扶我,被我轻推开。我自己慢慢的爬起来,伸手抹去眼角的血滴,冲他和十爷一笑说:“不碍事。死不了。” 十爷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我:“你替八哥求情了?” 我摇摇头道:“没有。不过是求死未成而已。” 九爷拉住我的袖子,神色有些凄惨道:“蕙宁,你说的是真的?”我依旧只是摇摇头,挣脱了他的手,一步步朝朝大殿外走去。至少那里有阳光,至少那里有足够我喘息的新鲜空气。我能做的已经做了。 康熙大帝? 人无完人罢了。他也只是个人而已。 一个迟暮的老人,某天醒来,忽然间发现身边全是敌人,没有半个可以信任的人。铺天盖地的恐慌瞬间淹没了这个有点变态的老头子。 当初清史老太拖着肥硕的身子,在讲台上唾沫纷飞的讲述这段话时,立刻有所谓的“保皇党”起身反驳。老太微笑着,翘起兰花指,端起茶盏浅尝一口,让那位同学义愤填膺的表达完自己的愤怒后,淡淡的请她坐下,反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大字“皇权”,然后慢悠悠的道来。 “在众多的历史小说中,康熙的皇二子都几乎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形象,然而事实非也。不说其他,单指康熙,如果皇二子真的才能浅陋,那也是康熙的责任,胤礽可是康熙一手调教出来的。当然大家也可以说结果和理想有出入。康熙对他也给予了厚望。然而一废太子之后,少了太子这层屏障,康熙很明显的感受到了威胁,对自己皇位的威胁。这些威胁不是别人的,是来自自己的儿子们。所以,一废太子时,各个阿哥几乎都被圈禁责骂了一番。可没过多久,却又全被被放了出来,几个年长的还被封王加爵,夸的夸,赏的赏,一副其乐融融,和气腾腾。 “然而,这一举动却发人深省。康熙没有急着追究皇二子的失德,反而将全部注意力朝当时的八贝勒投去,虽没有全面开火,但胤禩显然招架不住。康熙这样无非是为了证明自己才是皇权的主宰。在清楚胤礽的所作所为之后,依旧立其为太子,希望能让其抗衡八爷党。但很快,胤礽又让他失望了,他以为这个能很好控制的儿子居然偷窥他,甚至动了谋逆之心。面对着扶不起的太子,虎视眈眈的八爷,还有深不可测的四爷,康熙不得不另选他人为自己所亲信。 “他很快选定了一个人。十四阿哥,胤祯。他既是八爷党的重要人物,又是四爷的同母亲弟。再没有比十四阿哥更值得他扶持,并且在短时间内不会有异动的。他亲近十四,封他为大将军,让他统领千军,一时间风头无人能敌。连满朝称贤的八爷也只能望尘莫及。 “然而,养虎终为患。十四对康熙的示好并不轻易信任。先是,十四自个封自己个为王,自称大将军王。后来,远在军中,他仍旧安插眼线在康熙身边,打听康熙的动静。儿子们对皇权的热衷,让这个心高气傲的父亲沉默了。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消停。” 在回怡然居的路上,我一直不断的回想起老太的那番话,并且同自己如今所处的事实对照。难道,当初老太的推测都是正确的? 九龙夺嫡很大程度上是在康熙默许的情况下发生的?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只是康熙没有料想到他会死得那么早而已。 十一月份,具体是哪一天却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康熙与我的争执很快成了皇宫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热门话题。白日里往往还会有闲来无事的宫人到怡然居外张望的,翠珠烦不胜烦,索性关了院门。我知道她心里不快活。前日我一脸血淋淋的回来,只差没把她给吓死。这边皇上又草草下了圣旨,一脚就要将我踢出皇宫。 按规矩来说,我今日应该可以见到阿玛和姨娘的。可惜,这宫里的规矩是康熙定的,别说见了。我从日出等到日落,连只苍蝇都没有飞进来。 翠珠已经自作主张将她认为该带走的东西都打包好了,怡然居里处处可见扎得紧实的包裹。我只是贴身收好几张信笺,呆坐在窗边,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发呆。 终于可以离开这皇宫了,我居然感觉不出半分悲喜来。 该来的,不该来的又有什么分别。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中的康熙绝对不能说是圣贤。 不过是个迟暮的老人罢了。 面对的却是一堆bh的儿子们。 不喜勿拍啊。 第五十八回 第五十八回 入夜后天空居然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翠珠见外面风大,便要来关窗户。 我问道:“翠珠,你可以不跟我过去的。你出宫后可以直接找我大哥去。” 翠珠呆呆的立在窗户边,伸出的楞手好半晌,忘了要做什么似的,又缩了回来。 我又说:“早几年,怕阿玛不肯答应。这事我也一直不敢跟你说,一来是怕你不愿意,不想耽误了你,二来纯粹是我自己的私心,想着你跟在身边。可如今一去甚远,怕是再回不来了。我大哥……” 翠珠幽幽的深吸口气道:“小姐,奴才知道好歹的。奴才答应的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我随着翠珠的目光,看着窗外,红墙琉璃间,早已经不见河汉深浅。 “咚!咚!咚!” 这时间会有谁来敲门? 我还未及反应,翠珠已是猛然惊醒似的,连着跑了几步,到了院门下,拉开重重的木门。只听见“咯吱”一声沉闷的响动,从门外钻进两个人,抖落着身上的雪花。 我靠在木门边,见四爷和十三爷穿过月牙门,踏过长廊,一直走到檐下。 地上不知何时已经积下薄薄的微雪。 十三爷一边弹着雪,一边嚷嚷着让翠珠赶紧给他沏壶热茶,说:“赶紧的,跑了半天马,冻死了。” 翠珠听了连连“呸”了几口说:“十三爷,明儿是咱家小姐的好日子,不吉利的话可不能说。” 十三爷抬眼望着我,笑说:“这是不是好日子,丫头,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得了,你这称呼进宫也该不了。这回去了塞外,看你还改不改?” 翠珠听了,还想说什么,见我只是一动不动的堵在门口,连忙侧着身子,张罗让他们俩进来,暖暖身子,又转身进去沏茶了。十三爷进来,脱了披风,随手往椅子上一扔,见我还是立在门边,望着雪地里的四爷,叹口气道:“我呢,去看看翠珠那丫头吧。你们说会儿话。” 可我已是无话可说之人,连忙伸手挡住十三爷道:“翠珠就来,不用去看了。” 四爷一愣,几乎是贴着我身子,进了屋内。夹杂着风雪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他朝十三爷挥挥手,道:“你先去吧。”十三爷笑了笑,打我身边经过时低声说:“别皱了眉头了。四哥还能吃了你不成?”说完,便朝着小厨房走去。 四爷冰冷的手握住我,将我从门边拖开,右脚一勾,门便合上了。他想从身后抱住我,被我侧身躲了过去,却不放手,道:“还恼我呢?这不都是来了?不想看见我,可就走了?”他说话轻轻柔柔的,好像他不过是出了趟远门回来。而我,终将一直在这里等他似的。 我的心在落雪,冰冷一片。眼睛里已经流不出眼泪来。 他终于还是环住我道:“好了,不要生气了。陪我说说话可好?” 我拉开他的手,走离了几步道:“四爷想听什么?还是四爷特地来祝福我的?” 他叹口气道:“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了,怎么,跟皇阿玛吵了一架,还想跟我吵?” 我望着他的笑脸,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了解他,更不了解自己对于他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可有可无?可多可少? 满含着怨气说:“四爷,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明日,我可是要穿上喜袍,嫁到天边去。” 他一边解开披风,点点头说:“嗯。” “嗯?”我冷笑道:“四爷就嗯了一声,是不是说,我知道了,嫁到天边才好,从此老死不相往来。那四爷今夜来访又是为了何事?怎么,难不成,我苏尔佳蕙宁还有别的让四爷惦记了,难为您风雪夜夜探怡然居?” 他一把攥住我手腕,将我拖到他面前,伸手捏着我下巴,迫使着同他对视,见他咬牙说道:“你跟皇阿玛寻死的事,我还没质问你呢,你倒是先来挤兑我了。说,为什么要那么做?老八是你求情就能救得了的?” “你凭什么这么质问我,我是死是活还同你有关系吗?我苏尔佳蕙宁……” 他便吻了下来,同凌迟似的,紧咬着我不放。我挣扎着想要放抗,双手却被反剪在身后,跌跌撞撞中,只觉得身子一轻。他居然抱起我,直直往里间走去,下一秒钟,人便已经被抛在床榻之上。 同他相交至今,虽然偶尔有些亲昵的举动,拉拉小手,可他素来规矩。这么突然来了一下,我便真的有些慌了。 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却是一张笑脸,眼中更是一片清风明月,道:“只有这样你才肯好好听我说话。”他不说还好,一说我更是慌乱。他整个人伏在我身上,身子紧贴不说,连说话的热气都轻轻抚在脸上,痒酥酥的。伸手推他,他却故意整个人一下子压了下来,说:“你再乱动!” “你这样我很难受。”我终于软了语气。这样的架势,就算我想发作,气势上,他已经压倒性的胜利了。 “肯好好听我说话了?不然等一下十三进来,你可要花时间解释了。” “你无耻!”我没想到他居然拿十三爷来威胁我,说:“为什么我解释,是你自己爬上我的床的,又不是我请你来的。” 他并不辩解,只是扶着我眉上的伤口处,轻声问:“疼吗?” 我当日血淋淋的回来,翠珠见伤又是在脸上,只当我已经是被毁容了,后来见了这道伤疤便叹气。清朝不像现代,可以有刘海遮挡着,光洁的额头露在外面,这一道伤疤虽然不明显,可仔细看也算是触目惊心了。 疼?疼算什么,抱定必死的决心,结果只是遍体鳞伤的身子又加了道疤而已。 他又问道:“皇阿玛前日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我堵着气不肯答话,他拿我没办法,终于起身,也将我捞起来,从怀里取出条银链子戴在我腕上,说:“一行大师托我交给你的。” 我听他这么说,连忙抬起手看那条链子。这不是我从小就戴的那条吗?不是苏尔佳蕙宁,而是白雅兰。小时候身体不好,奶奶从庙里求来的,我一直戴着,从不离身,直到来到这大清朝。没有想到,这条链子居然还能见到。 连忙追问道:“那大师呢?可有说什么?他为什么要把这链子给我?大师可有说是哪里来的?我……” “一行大师什么也没说,临走时留下来的。”他打断我的问题说。我失望的叹口气。 他却又道:“有缘还能再见的。” 那是有缘才是。如果一行大师不肯见我,就算是再有缘也无果。 “他俩呢?” 外间传来十三的说话声。翠珠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我收好链子,赶紧从里面出来。四爷笑了笑,也跟着出来。 老十三一转身,故作惊讶的说:“你们,吓死人啊!” 我望着他说:“再不走,宫门就要下匙了。回头皇上听说了,还不知道怎么想。” 十三一步跨上前说:“怕什么,四哥他……” “十三弟!”四爷突然出声道:“把药膏给她。咱们该回去了。” 十三听了,从怀里摸出个翠绿玻璃瓶子,塞到我手上说:“你抹了后,保管什么伤疤都不会留下。”我捏着那还带着他体温的瓶身。心想,在现代随处可见的玻璃瓶,如今可算是稀有的东西。 “瓶子挺好看的。” 十三笑说:“四哥,我就说她会喜欢的吧。蕙宁,这东西我可是跟四嫂要了好久才到手的,咦,你又怎么了?” 我一听东西是四福晋的,便塞回十三的手上道:“赶紧还回去吧。药膏什么的,九爷已经差人送了不少。这瓶子既然四福晋喜欢,我断没有夺人所爱之理。”话说完,更觉得心头一痛。夺人所爱?难不成她老公就不是她所爱了吗? 我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无非就是想显得自己同她们是不一样的嘛。 十三摊了摊手心,望着他四哥。却不料,我又伸手拿了过来,塞进袖子里说:“既然给了,我就收了吧。”十三被我弄得苦笑不得,他却不知,只是一瞬间,我的脑袋里已经翻过数十个筋斗云。 她的男人又如何,我如今都要离开了,不是也还给她了吗? 多要个瓶子又怎样?难道我连一个玻璃瓶都要不起了吗? 四爷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不经意间像是看透了我微妙的心思,像是对十三说,又似是对我说:“皇阿玛点了十三和九弟送你出关。明日一早启程,我恐怕不能来送你们了,路上注意安全,万事小心谨慎。”我别过脸去不看他,他又说:“你晕车,让他们不急着赶。这关外没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到不了。” 十三有些着急,连着叫他四哥几声。四爷话一说完,再不看我,道:“走了,再不走,可真要惊动皇阿玛了。” 十三一拉他四哥的衣袖,切切的说:“四哥,你当真不说?这可是……” 四爷淡淡的道:“我是为她好。”说完,一头钻进风雪里。十三看着他离去,急急的对我说:“那蕙宁,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明天一早……”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说,到了门边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翠珠关了院门,轻手轻脚走过来说:“小姐,歇息了吧。” 第五十九回 第五十九回 这已经是离开京城的第五天了。越往北走,雪越下越大。 这五日来,我们虽然一直没停,可也才刚刚出了河北一带。九爷和十三爷更是不着急,两个素来横眉冷对的人,却坐在一块儿喝酒,见着我进来,十三指指我身上的衣服道:“你怎么又把衣服换了?” 九爷却道:“十三弟,你就由着她吧。”又冲着我说:“可要也喝一杯?” 我接过他手里的酒杯,灌了下去,只觉得一股辛辣之气直窜脑门,连着咳嗽几声,才缓过来,说:“好辣。” 他俩相视一笑。屋子里生了炭火,我坐过去暖手,望着外面的冰天雪地,问:“这雪要下到什么时候?” “你现在着急了?”十三笑说:“放心,等我们送你到关外,蒙古那边自然有人来接你。” 我知道他知道他的意思,却故意曲解道:“皇上也真是的,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着我一人出关不就好了,何必劳烦两位送我,难不成皇上是怕我跑了不成?我如今就是想跑,自然也无处可去。” 九爷连忙岔开话题说:“蕙宁,反正这雪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不然你给我们唱支曲子打发时间吧。想当初,皇阿玛可没少夸你,但凡你唱过的曲儿,可是人间少闻啊。” 十三爷一听,从腰间取出玉笛道:“你唱吧,我给你和上一曲。” 我挑着火盆里的木炭,思绪万千。末了,拍拍手道:“那我就唱了。” 说完起身,立在火盆前,缓缓唱到:“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请用美丽的颤音轻轻呼唤,我心中的大好河山。那只有长城外才有的清香,谁说出塞歌的调子太悲凉,如果你不爱听,那是因为,歌中没有你的渴望。而我们总要一唱再唱,想着草原千里闪着金光,想着风沙呼啸过大漠,想着黄河岸啊阴山旁。英雄骑马壮,骑马荣归故乡。” 这首曲子,前半段比较的悠长,有淡淡的空灵感。他们起初只是听着,听到后来,九爷突然张大眼睛,有些诧异的盯着我瞧。十三爷更是夸张,嘴巴从始至终都没有合拢过。 我唱了两遍,才缓缓收住声,慢慢静下来。 九爷的目光从我的脸上又移到十三的脸上,好久也没说话。 我知道他们心里是如何想的,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他们或多或少的认为,我如今远嫁,无非是无法违背康熙的皇命,却从来没有想过,我眼里的塞外是另一道的风光。 草原千里闪着金光…… 风沙呼啸过大漠…… 黄河岸,阴山旁…… 又过了五日,翠珠居然一病不起。最初他们担心会因为天气缘故生病的我,却生龙活虎的照顾起翠珠来。 更因为如此,我们不得不在靠近边关的小镇住了下来。 翠珠为此很是难过。 我却无端端的松了口气,至少,分离的日子又往后推延了些时候,虽然是很短暂的。 然而,谁也挡不住分离的到来。 巴斯王子居然领着圣旨前来边陲小镇。他到的第二日,九爷和十三爷也就再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当天便吩咐侍从打点行李准备回程。一边翠珠卧病在床,另一边是即将奉旨赶回去的九爷和十三爷,还有巴斯王子阴魂不散的马蚤扰。 我已然□无术。 疲惫不堪。 当夜,巴斯王子设宴款待九爷和十三。虽然是歌舞升平,却丝毫感觉不出欢乐的气氛。相反的,分别的忧愁笼着我的全部。我坐在巴斯身侧,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仿佛是要将自己灌醉,这离别的伤才可以承受。 不知何时,巴斯差人将我杯中的酒换成了茶水。他很是亲昵的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再喝你就醉了。” 我突然无端端的就恼火起来,“啪”的一声,将酒杯扔在地上,寒着张脸说:“我还只是苏尔佳蕙宁!”巴斯一愣,也很快明白我的意思,又小声的补了一句说:“我只是怕你喝醉。” “谢谢!不必!” “你……” 我说完话,起身就要立场,巴斯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脸上也有几分怒气,只是并没有发作。 不料,十三爷突然站起身子,朗声道:“放开她!” 巴斯一顿,手下力气也松了。我趁势退到一边,九爷快步走过来将我护在身后,对巴斯说道:“她永远也是大清的格格。你如果再如此放肆,爷可是立即带她返京,告知皇阿玛真相。” 巴斯显然愣住了。他只是拦了我一下,不料想九爷和十三的反应如此激烈。 他好歹也是个蒙古王子,更是即将继承他阿爸王位的王爷,当下神色也冷淡了几分,道:“两外阿哥这话就说得偏颇了。难不成以为我会亏待宁格格不成。再说,明日返回蒙古大营,她便是我的妻子了。” 十三更是冲动道:“那可未必!” 巴斯一步跨过席案,抵着十三爷的面前,冷笑着说:“十三阿哥这话说得可就奇怪了。皇上已经将宁格格赐予与小王,难道还有假不成?” 十三看也不多看他一眼,转过身子,却是冲着我说道:“那又怎样?” 我望着十三的笑脸,酒气上头,根本不能仔细分辨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拽着九爷的衣袖,冲着他傻笑,指着十三爷笑说:“老十三,你别走来走去的,我头好晕哦。” 巴斯怒气更盛,大声道:“十三阿哥,你且将话说明白!” 连九爷也出声道:“十三弟,你想好了再说,往后蕙宁……” 十三爷却是一挥手,冲着帐外嚷道:“让他进来吧。” 说话间,一个身着大内侍卫服饰的男子快步走进帐内,冲十三爷跪拜在地道:“奴才合木见过十三爷。”接着起身,从怀里摸出件明黄|色包裹的东西,高声道:“皇上有旨,封头等侍卫永苏之女翠珠多罗淑惠格格,赐婚予蒙古巴斯王爷,着即日完婚。钦此谢恩!” 合木念完圣旨,双手捧着圣旨,一直走到我面前,然后,转身交给我身后的翠珠,道:“格格,皇上有旨,明日即可动身前往蒙古。” 从始至终低着头的翠珠,渐渐抬起脑袋,跪了下来,接过合木的圣旨道:“翠珠谢皇帝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果这个时候,我的脑袋足够清醒,一定会抢在巴斯之前,喊出那句为什么的! 为什么苏尔佳府上的丫头是头等侍卫之女? 为什么康熙要册封她为多罗格格,并且让她嫁给巴斯? 为什么这一切十三是如此平静的接受,而九爷却是猛然惊醒,魂不守舍? 那合木交了圣旨却又从怀里取出另一道,念道:“伊尔根一族,奉疆恭谨,共相和睦,朕知之甚悉,望尔等更勉之。即令巴斯袭封,所进贡物尽数带回,以慰辛劳。” 巴斯已经拔出弯刀,架在合木的脖子上,涨红着脸说:“狗奴才,假传圣旨。本王杀了你!” “啪!啪!” 两声脆响,大帐内突然涌入数十名侍从,个个都是身着大内侍卫的服饰,壮硕彪悍,拔剑指向蒙古小王子。 十三爷上前一步,脸上挂着我从没有见过的得意笑容,道:“你当真以为是大雪封门,寸步难行?不这样,你巴斯王爷怎么会亲身历险呢。不过话说回来,这出大戏,如果少了王爷你,可谓是独戏登台,难以成欢。既然这样,如今你外面的人已经被我拿下,你若是接下这道圣旨,大可以回去做你的王爷。想必此时,你大哥已经接到另一张圣旨,择日迎娶巴林郡王的长女。没有这道圣旨,你当真以为伊尔根王爷还会将王位传给你?” 十三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那一种春风拂面的笑容,好像天生就应该是赐予他这样的人的。 九爷一个箭步过来,将十三拉到一边,低声问:“十三弟,这是怎么回事?皇阿玛对伊尔根动了念头。” 十三点点头,又在九爷耳边说了几句,只见九爷似是被打了鸡血,转身从合木手里拿过圣旨,扔给了巴斯道:“我看,你还是拿着这个比较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嘛。你要的不过是个大清格格的头衔,谁嫁给你不是嫁!” 巴斯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愤愤的目光落在翠珠身上,她打了个冷战,本能的想望我身后躲去,最终却还是挺直着身子,保持了该有的仪态。 “等一下!” 我突然发现这一切好像没有我的什么事。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一路晕头转向,又几乎悲痛欲绝的直奔关外的。 难道只是为了送翠珠出嫁? 十三眉头一皱道:“蕙宁,咱的事稍后再说。” 第六十回 第六十回 “我说了等一下!”虽然脑袋渐渐有些清醒,可舌头还是打着卷儿,说话也不利索。“你们都没有问问我的意见,就要把翠珠嫁出去了?还有,你说翠珠是什么什么侍卫的女儿。都他妈的胡扯,翠珠她无父无母,是我大哥,是我大哥从路上救回来的。还有,十三爷,那我呢,难道我只是个打酱油的?关我什么事啊!” 翠珠许是见我步履摇晃,便要过来扶我,却不知被送哪里窜出来的丫头嬷嬷挡住。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目光定定的落在我身上。 却没有人搭理我。 巴斯接过圣旨,“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上,如同方才翠珠的姿势一般,领旨谢恩,冲十三爷一拱手,出了帐子。翠珠便也在宫女和嬷嬷的环绕下也要往外走去。 我不知为何,突然越过人墙,一把揪住她的胳膊骂道:“死丫头,你要到哪里去!” 接着,颈后一痛,便毫无知觉的晕过去了。 一片黑暗之前,我还看见自己躲在某个小角落,弓着身子,不住的画着圈圈说:“我是来打酱油的!我是来打酱油的!我是来打酱油的!……” 翠珠怎么会变成头等侍卫的女儿了? 康熙又怎么会下如此奇怪的圣旨? 十三爷为何会未卜先知? 这是一个局,是一个有人早早就设计好的局。 胤禛…… 胤禛! “胤禛!” 我猛得惊醒过来,脑袋重重的撞在柱子上。我揉着额头,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笑声,一扭头,见十三爷也在。 而我是坐在马车上…… 这是要去哪里? 翠珠呢?翠珠呢? 我突然从车窗伸出半个身子,前后张望,只见长长的车队尽头,是皑皑的白雪和灰蒙蒙的天。 十三猛的将我拉了回来,骂道:“你不要命了!” “翠珠呢?翠珠哪里去了?”我抓着他的袍子,几乎是哭着哀求道:“你把翠珠弄哪里去了?” 十三爷盯着我瞧了半天,道:“多罗格格已经入了蒙古营地了。” 原来不是我在做梦,原来是真的。想起巴斯最后一下的眼神,一股凉意在我心底弥散开。就算翠珠是大清格格的身份,只怕将来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只是翠珠,她接过圣旨那副恭谨的样子,又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 我见过的翠珠永远是没大没小,疯疯癫癫,嘻嘻哈哈,不知忧愁的小丫头。她是苏尔佳府上的开心果,更是我知根知底的好姐妹。 可我却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似的。 她没有推脱,更没有哀求。整个过程,她只是默认,又或者是默默的承受着,没有半句怨言。仿佛她从始至终都清楚,她自己即将踏上的是怎样的一条路。 “是四爷的意思吗?还是翠珠本来就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我只觉得冷。要命的寒冷。 好像一个从来不知道寒冷为何物的人,落入冰窟窿里。又或者是骄阳底下的雪人,一点点化去,无法聚拢。 十三爷并不答话。 “我如今是不是该改口喊他一声皇上了。” 十三爷依旧不啃声,紧闭着眼睛,身子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双手紧抄在斗篷下,对我和周遭的一切仿佛置若罔闻。 十三应该早就知道这一切,却配合着他,瞒着我。 难怪他如此的笃定,难怪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愧疚和不安。 原来早已经安排好了的一切。 我在他眼中,依旧不过是枚棋子,不,如今,不过是个演技并不出众的戏子。 他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我层层剥落,最后鲜血淋漓,至死方休。他只是冷静的望着。 我因为知道历史,才能坚信。 而他呢,早就胸有成竹,却看着我做困兽之斗。 当初只想着就此离开北京城,离开他们兄弟斗争的是非之圈,从今往后,再不回头的我,终究还是无法逃开命运的安排,踏上了另一条无法分辨黑暗或光明的道路。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九龙夺嫡并不可怕。因为康熙在,他再怎么说还是个父亲。有他在,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圈禁而已。像胤礽,虽是个废太子的身份,可除了自由,康熙对他依旧是照顾有嘉。即便是因魔障事件而被囚禁的大阿哥,也都没有生命危险。 “再坏也不过是幽禁而已。”我听见自己低声的重复着。 一遍又一遍的,不知道是要说给谁听。 老十三猛一抬头,平静地脸上瞬间黯淡下去,他说:“四哥答应过皇阿玛,不会为难八哥他们的。” 心中一阵冷笑。 只怕这世上唯一不会被他送上断头台的也就只有十三爷了。 他的那些个争得死去活来头破血流的兄弟又算得了什么,即便是帮他夺下江山的人又有几个是善终的。 隆科多。 年羹尧。 很多人,都只是在最初的四年中死去。 也许,我未必能熬得过去。苏尔佳蕙宁和雍正还会,还能有什么样的结局…… 我甩甩头,迫使自己暂且不去想这些,问十三爷道:“九爷可还蒙在鼓里?” 十三从掀起的窗帘打量外面的天空,雪依旧未停,四下都是空洞洞的白。在这圣洁的颜色之下,几乎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掩埋。 然而,冬雪终会在春天伊始化去。一切也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如同历史,虽然微小,却是微小的真实与可靠。 历史中所记载的雍正,已然不是我所认识的四爷。 他们已经不再是同一个人,甚至不是过去和将来。当他坐上龙椅的那一刻,有什么已经死去。 他装作看不见,他的周遭是怎样无垠的黑。 回京的路要顺当得多,一路上快马加鞭,不过四日,已经到了城门之外。 马车外突然传来九爷悲怆的呼喊声,他惊声叫道:“皇阿玛!”人便已经晕厥过去,随行的侍从七手八脚的将他抬上马车,一路送回府去。 城门上挂着白布,迎着风雪呼啸得涨起。 十三爷从怀里掏出块令牌,从窗户伸出去一亮,那边一阵嘈杂之后,马车又动了起来。 清梦断魂(清穿)第19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我看着他说:“我要回府去!” 十三爷也望着我说:“皇兄更想见你。” “我要回府!” “蕙宁,你何苦呢。难道这样的结果不是你料想的?” 是啊,我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他便是今日登极的那人,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中。我一早就知道的。 不知道的,只是,从来没有料想到,自己需要直面这一切。 我宁愿躲得远远的,远到天边去。 凄楚的笑着,笑自己的痴傻。从袖中掏出匕首,抵在自己的颈间,微笑着对十三道:“我要回府!” 我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回来的。 转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原点。 苏尔佳府上的大门紧闭着,十三爷扶着我下了马车,派人前去叩门,却久久无人应答。 十三道:“先进宫去吧。往后你要回来,皇兄定不会阻拦你的。” 我横了他一眼,快步走到门前,大力的捶打着朱漆木门。仍是没有回应,死一般的寂静。十三走过来,还想要劝我。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丁三探出半个脑袋,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我,又看见我身后的十三爷,还有一众侍卫。 丁三弓着身子,跪下道:“奴才给十三爷请安,给……给格格请安。” 伸手拉起他,见他身子还在不住的抖着,便问道:“我阿玛和姨娘呢,其他人呢,怎么敲了半天门也不见人的?” 丁三一直垂着脑袋,听见我问这话,猛一抬头看向身后的十三爷,随即又低下头道:“老爷和夫人去庙里给格格求平安去了。” 我听他这么说,也算是放下心来。头也不回的往屋里走去。十三在身后唤住我,说:“蕙宁,你先休息,晚些时候,我再差人来接你。” “不必了。我在这里很好。”我解□上的斗篷,见翠珠半天也没伸手来接。忽然想起,翠珠已经不在这里了。幽幽的叹口气,将斗篷攥在手里,回头对十三说道:“十三爷,您回头跟宫里那位说说,就说我苏尔佳蕙宁从此潜心礼佛,遁入空门。” 十三一听,急了,过来拉住我的手说:“你当真的?你可知道四哥他……” 我抽出手,慢慢的转过身子,一步一脚印的往屋内走去。 丁三跟在我身后,一直送我到院门口,才道:“格格,奴才……” “往后,也别唤我格格了。我如今只是这苏尔佳府里的小姐。”我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致,歪脖子树下,翠珠帮宝儿系的秋千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轻轻一推,雪花成团落下,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宝儿和翠珠的欢声笑语。 然而,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语泪先流。 我在书房内从晌午等到日落时分,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别说声音了,就连人影也只有刚刚进来时见过丁三一面,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劲。起身前往阿玛的书房去,里面虽然收拾得干干净净,可怎么看也觉得奇怪,像是很久没有人用过了。我心里一沉,连忙叫道:“丁三,过来!” 丁三听见我喊他,连忙进屋,跪在地上。 我问道:“阿玛和姨娘去了哪里?府里其他的人呢?” 丁三半趴在地上,道:“老爷和夫人去庙了,其他人也跟着去了,就留着我守在家里。” 我望着他,深深吸口气,冷声道:“你还想骗我吗?枉我一向待你不薄,怎么,连你也要拿谎话哄我?翠珠已经不在府上了,连你也不能信了是不是?既然这样,你且收拾东西,回家去吧!” 丁三听说我要赶他,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道:“格格,奴才说,求小姐不要赶奴才走。老爷和夫人两天前被皇上关起来了。大少爷赶了回来,听说在殿外跪到现在,也不知道……小姐,您这是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第六十一回 第六十一回 我出了府门,见十三手下的一个小厮正牵着马候在外面。难道他又早早知道了? 我从小厮手上夺过缰绳,翻身跃上马背,丁三已经追了出来,上前一把拉住缰绳说:“小姐,您不能去啊。大少爷吩咐过了,说万一您回来了,让奴才千万拦住您。小姐,奴才求您了。” 我已经是心急如焚,阿玛和姨娘被关押,如今不明生死,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连大哥是怎么回来了,又怎么会一直跪在殿外,更是毫不知情。 然而,虽然不知道这些,可我却知道历史上的雍正,阻挡他的人能有几个是好下场的。 我朝丁三喝道:“你快放手。我只是去打探下情况,不会胡作非为的。再说,阿玛和姨娘有事,我能放手不管吗?” 丁三一愣,很快接到:“可是,小姐,如今就是你去了也见不到皇上,宫门外戒严,没有皇上的准许,谁也进不去啊。” “跟我来吧。”十三爷从一旁打马出来,瞧他神色悠闲,怕是已经在一旁看了很久,这会儿才出来,说起风凉话了。 眼下,我对他们家的人是没一个可以相信的。 “不劳十三爷了。既然见不到要见的人,我明日再去吧。”说着,我就翻身下马,打算往屋内走去。 果然,十三也跟着跳下马,拉住我道:“乌泰被皇兄杖责了,如今人还跪在大殿外,难道你一点也不着急?” “他打了我大哥,他凭什么打我大哥。我大哥一向誓死追随他,怎么,河过了搭桥的木头都要根根卸掉了是不是?” 老十三想不到我敢说出这样不要命的话,拧着我翻身上马,一路朝紫禁城奔去。我挣扎着依旧不依不饶的骂着。他居然取出个帕子,将我的嘴给堵上了。 见我总算安静下来,才敢在我耳边说起事情的经过。 按照十三的说法便是,当日一众大臣劝慰皇上收起哀伤,尽早登基,已抚人心,只有我阿玛礼部侍郎阿鲁大人,说十四爷未归,请皇上从长计议。 皇上当时没多说什么。只是我阿玛未出宫门便被隆科多带人拿下了。 接着府里关的关,散得散。 皇上又召见随年羹尧一早回京的大哥,我大哥虽向来与阿玛政见不合,少不得求情的,被皇上下旨杖责了二十大板,罚跪在养心殿外。 这些年,我阿玛一直以为康熙看重的人是十四爷,而十四爷更是三番两次对我阿玛示好,姐姐又是十四爷的侧福晋,他会出来替十四说话也是情理当中。 却没有料想,那人会如此迫不及待对我阿玛下手,就是我大哥也不放过。 到了宫门前,十三才从马背上放我下来,千翻叮嘱我道:“一会儿,千万不要乱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要往里面冲去。那守门的侍卫见是我,可还是拦了下来,道:“格格,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我回头看了十三一眼,从怀里摸出早年康熙赐下的免死金牌,高举过头顶道:“大行皇帝御赐金牌在此,有谁敢拦我!” 那侍卫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啪的跪倒一片。 十三飞身挡在我面前吼道:“蕙宁,你非要这样吗?你去跟皇兄好好说,皇兄是一定不会为难乌泰的。你这样是在逼皇兄,如今形势你也知道,你这么做,叫那些有心人握住做了把柄,让皇兄如何待你!快把东西收起来。” 十三说着就要来夺我金牌。我猛得推开他,一直往里面跑去。 三道宫门,一道一层天关,从此成天堑。 我一直跑,一直跑,在红墙黄瓦之间,肆无忌惮的奔跑。 总觉得穿过前面的一道门,我就能回到现代,总觉得穿过一层墙,我还是白雅兰。 然而,如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我要救阿玛,救姨娘,救大哥,救苏尔佳一府里的人。 养心殿。 雍正朝政治的中心。 殿外的广场上哪里有人在。我四下寻找,也不见大哥的影子。 猛得推开楠木红门,只听“吱”的一声,连门都发出了叹息。 那人就坐在龙椅上,虽然身着孝服,却已经坐在龙椅之上,出神的看着手中的奏折,是不是又是一道参我阿玛的折子,是不是又是一道将苏尔佳一门推往地狱的折子。 高无庸就在他身边伺候,见我推门进来,也不知道是拦好,还是不拦好。 那人恍惚抬起头来,看见我,神色一怔,扔下手里的奏折,却未起身。 我攥紧拳头,一步步走过去,跪倒在地上,道:“奴才苏尔佳蕙宁,参见皇上。”他并未说话,只是挥挥手让高无庸出去。高无庸侧身退出,掩上了宫门。 养心殿内点着熏香。虽然已经日落,却未点灯,只有他案子上烛火微明,却还是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就这么静悄悄的,同周围的冰冷溶为一体。 “你回来了。” 他终于出声了,口气还是一贯的清冷。有那么一瞬间,只是一瞬间,我心跳得飞快,快得要飞出胸腔,直奔他而去。 只是一瞬间,顷刻也冷了下来。 “奴才是来给我阿玛求情的。求皇上看在我阿玛年事已高,对大清一向忠心耿耿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他冷冷一笑道:“阿鲁大人的确忠心,只是忠的未必是朕。”他顿了顿,又说道:“听十三弟说,你往后一心参禅礼佛,可真如此?” 我又福□子拜了拜,道:“那我大哥呢。大哥一向对皇上忠心无二,天地可鉴。何况,当年在我阿玛的书房内,皇上可是亲口答应奴才,他日必定放过苏尔佳一门,给他们留下一条生路。” 肩膀上一疼,身子被人拖了起来,他已经到了眼面前,捏着我的下巴说:“我在问你话,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他眉头紧锁着,消瘦的脸上满是无法掩饰的痛楚。分别不过半月之久,他却是瘦得厉害了。 明明知道自己是来求他的,可话到嘴边却又变了味道。“所以你用我阿玛来要挟我?” 他面色一沉,收下的力道加重,下巴几乎要被捏碎了。他咬牙说道:“在你心中我就如此不堪吗?” 我垂下眼帘,不敢再去看他痛苦的表情,低低的说:“奴才不敢揣测皇上的意思,只求皇上念在往日情意,放过我阿玛和大哥。我们愿意从此远离京城,再不踏入半步!” “你敢!你敢离开,朕立刻下旨抄了苏尔佳府上!” “那奴才也只有一死了。” “你在威胁我!”他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像是刀刻在木头上。 “既然皇上不肯放过我阿玛,那就请皇上将奴才同阿玛关在一起,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他突然松开手放了我,像是被什么烫到似的,连连后退几步。我望着他,望着他的眼睛,从前的一切都在脑袋里转过。 四爷,当日,你可曾想过,我们会有今天? 你写下的字句,如今更像是荒唐的玩笑。你夺走与我相伴的翠珠,夺走了阿玛的希望,如今还要夺取我们的性命。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顾全我。 举目见月不见卿? 却不过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他背对着我,挺直的脊梁,无从察觉的惶恐气息。我跪走几步,拉着孝服的一角,哽咽道:“放过我阿玛,好不好?求求你,放过我阿玛。你可以去阿玛的职,抄苏尔佳府上,求求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四爷,求求你,求求你……” “你入宫来。只要你入宫,朕保证不会为难他们。” “为什么?”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我入宫或者去其他地方,对他还有什么差别吗? 为什么还要如此对我。 他转过身子,目光微凉的望着我,淡淡的说道:“朕给你时间考虑。两日后,朕会派人去接你,到时候,你再给朕答案。” “四爷,你该知道,皇宫对我,不过是个牢笼,笼子在华美,也只是个笼子。” “朕知道。”他并不以我话为杵,环视四周道:“朕已经无处可去了。就算是牢笼,你也得陪着我。” 我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殿外传来高无庸的轻唤声:“皇上,十三爷来了。” “让他进来。” 十三一进来,目光落在我身上,弓身请安后,伸手要将我从地上拉起。皇上却道:“十三弟,你去把乌泰叫来,送他们兄妹回府。”十三伸出的右手停在半空,怔了怔,缩了回去,退了几步,往养心殿外走去。 他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慢慢蹲□子,将我从地上扶起来。我并未挣扎,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只是目光空茫茫的望着远处,穿过道道宫墙,穿过殿宇楼阁,穿过无法跨越的沟壑,然后又落回到他的脸上,紧闭的唇角泄露了他心底的不安。 我问:“翠珠呢?她也是你放在我身边的棋子?” 他并不答话,只是伸手环抱住我。案台上的烛火跳动,灯花发出“啪啪”的爆响声。 我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迎着他的目光,说道:“我恨你!” 第六十二回 第六十二回 大哥虽然被杖责了,但并未罚跪,脸色有些苍白,并无大碍。我伸手搀着他,大哥勉强冲我挤出个微笑,拍拍我的手背,说:“小妹,我无碍的。” 眼泪滚烫,落在他的手背上。 十三遣了辆马车送我们回府。十三定定的看了我好一会儿,并未说话。 我一直握着大哥的手,让大哥侧身靠在我肩上。 大哥说:“小妹,对不起。” 我摇摇头,没有谁对不起谁,我们不过只是身不由己而已。 我没有提及翠珠,因为知道大哥心里未必比我好受。我一直以为大哥对翠珠是有意的。不然,阿玛治府严谨,哪里由着那丫头如此胡来。 “不用为翠珠担心。她如今怎么说也是王妃了。巴斯再胡来,也不会为难她的。” 大哥这个时候,还宽慰我道。 我拉着大哥的手,问:“阿玛和姨娘还好吗?” “没事。皇上应该不会再为难阿玛了。昨日我去见阿玛,只是他老人家不肯见我,骂我欺师灭祖,还骂我混账。说话中气十足,看守的人也多是年大人身边的,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我只怕万一对阿玛动了私刑,阿玛素来有身子骨不好,脾气又容易暴躁,万一在牢里晕了过去,怕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大哥又说:“这事还多亏了年大人替我向皇上求情,不然,阿玛就……” 大哥口中的年大人应该就是年羹尧了。大哥一直跟在他身边,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想想将来年羹尧的下场,又怕大哥同他走得太近了。 “大哥,等阿玛出来,你们就远远的离开京城,去了官职,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可好?”我轻轻的问道。大哥身子一僵,抬眼看着我说:“小妹,皇上是有苦衷的。你可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大行皇帝驾崩前日召见了阿玛,赐给阿玛一道圣旨。当时你们才不过出京两日。大行皇帝让阿玛领了圣旨,等到新帝登基时,再行颁布。” 我心里一惊,急切问道:“圣旨?是怎样的一道圣旨?” 难道他真的是篡夺了十四爷的皇位,所以康熙才会留下一道圣旨给我阿玛? 如果真的是这样,只怕我阿玛是难逃一劫了。 大哥手被我攥得生疼,见我神色惶恐,低声说:“不是关于大位的。是给你赐婚的圣旨。大行皇帝告诉阿玛,如果你顺利嫁进蒙古,那道圣旨暂且不说。但是,如果,如果,便将你赐婚给九爷。” 脑中一痛,却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看来康熙也知道,四阿哥不会就这么顺顺当当的让我嫁进蒙古,所以给阿玛一道圣旨,留下这一手。他难道是以为,如果我嫁给了九爷,便能够保全他那几个儿子吗? 还是他早早就料到了,新帝登基之后,绝不会放过他们。 不管是谁登基,必将是手足相残,血肉相争得局面。 如果是十四爷呢。结果也一定是一样的吧。这皇家的温情何时存在过呢。 “阿玛搬出那道圣旨了?” 大哥点点头,说:“好在这件事情本来知道的人也不多,九爷刚好又被安排去送你,也不在京城。皇上只是下令让隆科多将阿玛收押,并未下旨追究。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便留着丁三拦着你,千万不要让你入宫。可你还是来了。小妹,皇上为你做了这么多,难道你就……” “为我?你说他是为了我?为了我就牺牲掉翠珠?为了我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关了我阿玛?他只会为了他自己而已。”我冷笑着说:“康熙爷未免太高看我了,以为我能保得住八爷他们?皇上能不遵旨让我嫁进蒙古,难道还会遵旨让我嫁给九爷不成?他算计了那么多,最后居然会将赌注押在我身上,不是很可笑吗?” 大哥看着我,叹了口气道:“你答应皇上了?” 我答不答应已经由不得我自己了。 刚回府,替大哥上好了药。丁三便慌慌张张跑过来说,姐姐派人来送信,无论如何也要让我去见她一面。 大哥说,皇上登基之后,虽然传旨召见十四爷回京,但毕竟路途遥远,皇上又下旨,只准十四爷一人回来。 我知道大哥的意思,他是担心皇上会在路上对十四爷下手。我知道的历史,十四爷会一直活着,活到乾隆朝,便安慰大哥几句,让丁三驾车前往十四爷的府邸。 门外有重病把守,我要进去却被拦住了。正犹豫是不是又要亮出那边金牌,其中有个头头模样的人走了出来,问明了我的身份,居然就让我进去了。 完颜氏和其他的几位福晋全都穿着孝服都侯在大厅内,见我进来,很是诧异,完颜氏身边的丫头上前一步,正要拦我,姐姐已经走了出来,拉着我的手说:“蕙宁,你真的来了?” 我冲她笑了笑,假装看不见其他人,说:“你叫我,我能不来吗?” 姐姐憔悴了很多,脸上尽是忧愁的神情。其他的几位福晋纷纷站起身,只有完颜氏依旧独坐在上位,不动也不啃声。 那几位福晋看看完颜氏,又打量着我,无一人敢问话。我握住姐姐冰冷的手臂问道:“府里可都还好?” 姐姐道:“你也瞧见了,就这样了。其他的都还好,并未多加为难。我只是担心……” “放心,十四爷不会有事的。”我此话一出,几位福晋都小声议论着什么,完颜氏冰冷的面容有些松脱,怔怔的望着我。 我安慰姐姐道:“十四爷正在回京的路上,怕也就这几日了。大行皇帝这么突然,十四爷心里一定悲痛欲绝,等他回府,千万要劝他宽心,自己身子要紧。” 中间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一直低垂着脑袋,见我这么说,猛然抬起头来问:“咱爷,还会回来吗?” 我认出她来,便是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 完颜氏突然冲下来,一巴掌就甩在她的脸上,怒骂道:“你敢诅咒爷!”说着,又转身冲着我姐姐,伸手欲挥下,我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说:“你敢!” 完颜氏一愣,收回了手,扭头不去看我。 我便对姐姐说:“姐姐,同我回府去吧。如今你也知道,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商量。” “可是,皇上那边……” “皇上那边我来说。你先随我回府吧。”瞧着刚才完颜氏的架势,保不准我走之后,她会如何对姐姐的。何况府里如今只有一个丁三,大哥又受了伤,总是需要人照顾的。 完颜氏一听不乐意的,就差没指着我的鼻子说道:“瞧宁格格这话里的意思,如今同皇上可是关系匪浅啊。也难怪,嫁出去了,都还能死皮赖脸的回来,只怕过了不了几日,咱们见了面,我还得给您行礼了。” 我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拉着姐姐就往外面走,我看谁敢来拦我的。 姐姐让伺候的丫头收拾了些零碎首饰,便同我出了十四爷的府邸。出府并未受到阻拦,只怕他已经知道我要来,才打过招呼的。 回来府,我又让丁三去把乌图接了回来。毕竟我们才是一家人,互相照料还是应该的。只是同乌图解释起来,费不不少力气。好在,终归府里不再那么冷清了。我张罗着去见阿玛和姨娘,却被大哥拦了下来。 大哥劝我,如今还是不要去的好,免得让皇上知道了,就保不准阿玛还有这般安稳了。 想想也是,他明明知道我会在乎这些,万一出了岔子,刚好又是件把柄。 虽然皇上说了,容我两日考虑的时间,但是约定的时间,并没有旨意,更没有轿子来接我。倒是姨娘被送了回来,和姐姐抱头痛哭,又安慰我说阿玛一切都好,虽说是被关押着,看守的奴才并未多加为难,又千恩万谢的感激十三爷,说一切都是十三爷在中间斡旋,否则,按照阿玛的脾气,少不得惹恼了上头的那位。 说曹操,曹操就到。 刚安顿好姨娘,丁三便来传说十三爷来了,正坐在厅里候着。大哥硬撑着要起来,被我按了回去。 我沏了壶茶,端着去了前厅,十三爷正立在檐下看雪。一身深蓝色的长袍,愈发显得俊朗清秀,想起林中初见,恍若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假如当时,我并未引起康熙的注意,或者没有那么多的风头,不知道眼下是不是也能如此平静的站在他身边。 可惜,人生容不得假如,康熙也根本不可能将我指婚给十三。 额父替我求了。只是我命里不该有。 十三见我已经过来,却远远站在一边看着他发呆,轻轻一笑道:“你这么看我,回头皇兄可要吃味了。” 我垂下眼睛,问:“最近可有事?” 他一愣,不知道为何这么问似的,转瞬又明白过来,道:“有倒是有。不过也就那么回事。” “八爷还在闹?” 他摇摇头说:“是十哥。当着满朝大臣的面顶撞了皇兄。” 我一听,连忙追问道:“九爷可有事?” 十三爷扭头看着院子中的雪景,伸手接住片雪花,攥在手心里道:“皇兄要我来问你,可考虑清楚了?蕙宁,你跟皇兄到底怎么回事。按道理,皇兄早就该接你进宫了。可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像从前那么沉着冷静的宁格格了。我也问过皇兄了,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便要我来问你。蕙宁,你真不愿意入宫?” 我没有走进屋内,反而踏入雪地里,走到阿玛平时煮茶的小亭子中,放下手里的茶盏,唤来丁三生了火盆,开始专心的煮茶。 难怪以前看清装戏里,戏中的女子都偏爱煮茶这一行当,原来专注在上面,闻着茶香四溢,真的能让人心也平静下来了。 我取出烫好的茶盏交到他手上,问:“你一人过来的?” 他接了过去,撩起袍子,坐在一边的石凳上,道:“皇兄说你肯定不愿意,也就没差人来接你。” 我手中一抖,茶盏便落了下去,翻了几个滚儿,掉进一旁的雪地里,人也呆住了,抬脸问道:“皇上的意思是,就这么过去了?” 十三被我看得糊涂,弯身去拣那茶盏,放回桌子上,叹气道:“蕙宁,皇兄对你的情分,你自己应该很清楚的。怎么这个时候还打这种主意。早入宫迟入宫,你逃得了吗?蕙宁,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分寸的。” “十三爷,你说的我都知道。可谁来替我想想,那道道宫墙,对我就像是魔障。那里面住的人都让我畏惧,如何让我在里面生活下去。我是知道的,他开了口,我是逃不掉的。我本来就该想过的,可是,他如今是皇上。” “我也是你的四爷!”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猛转身望去,只见他穿着便服,披着黑色斗篷,立在雪地里,不知站了多久,身上已经积下薄薄的一层雪。 十三立刻起身,走到亭下给他行了礼,转身便往屋内走去。 我站在亭子里望着他,他如今不应该是在皇宫里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苏尔佳府上? 难道他早就来了,一直站在一边偷听我们说话? 我呆呆的想着时,他已经走进亭子里,夹带着一股寒流,扑面而来。我才想起来该给他行礼,他却伸手拉住我说:“不必了。” “该有的规矩还是要的。”我退后几步,规规矩矩的给他行了大礼。 他将我拉起,又解□上的斗篷给我披上,我不敢推托,不敢说话,不敢看他,只是垂着脑袋,恨不得像鸵鸟一样,将整个脑袋埋进雪地里,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 “蕙宁,我永远都是你的四爷。”他在我耳边低声的说。 这句话如此的熟悉,好像前世今生听到过无数回似的,夹杂着莫名的忧伤和悲凉,我抬起头来问他:“那此时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皇上还是我的四爷?” 我特意加重我的,安慰自己的私心。 心里却清楚的知道,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他终究已经是皇上了,如今大清的主人,冷漠嗜血的雍正。 他的冷酷,他的绝情,他的大爱大恨,他的后宫,他的一切一切,都已经不再只是我的四爷了。 可我还是想要抓住微小的记忆不放,因为我的四爷,记忆中熟悉的味道,那时想起来都会觉得甜蜜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有骂的我也很喜欢,证明还是有人看的啊。 所以,后面的文文在改。 周六恢复更新。 抱歉,抱歉。 期末啊,考试的,还有年终总结,很麻烦,大家多担待啊。 第六十三回 第六十三回 第六十三章 他望着我,眉头紧锁着,无限惆怅的说道:“蕙宁,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答应你。将来你入了宫,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来伤害你。蕙宁,我虽然是皇上,可我能给的,你未必想要。那皇宫对你来说是牢笼,可是你要知道,除了那些,我无处可去。我已经让人休整圆明园了,将来你若是真的不喜欢,我们就搬出宫去住。你若是想看塞北风光,我也可以带你去。蕙宁,你答应过我的,永远不会离开我。” 我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据说,这样就可以分辨出一个人说出的话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的心跳得厉害,撞得我耳膜都发疼。 我却只想这么抱着他,哪怕是化作石头也好,铭刻住这一秒,他对我说过的话。 不是不爱,不是真的不想在一起,而是惧怕,无法克服的惧怕。我怕他高高在上的坐在那里,我怕他一句话只见决断那么多人的生死,我怕面对那一天时,自己不知如何是好。 更多的,却是,我知道,他终将是个孤君,称孤道寡的享受的无上的尊荣和寂寞。 我也知道,雍正朝的后宫内根本不存在什么神话。苏尔佳蕙宁,也许本来就是个不存在的人,为何要让我承受这一切。 想爱又不敢爱,想恨又不能恨。 站在悬崖的两边,一眼是望不断的千山万水。 此时,倒宁可我生来就是这里的人,不会知道那么多,能够全心全意的跟他走。 “年关快到了,让我阿玛回府过年可好?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了,一家人总是要团聚的。” “嗯。好。我答应你。” 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的答应,望着他有些出神,又听见他说:“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答应的。惟独一件事不行。蕙宁,我不想孤孤单单的生,又孤孤单单的死。上苍既然让我遇见了你,朕就不能不争取!” “你到底再怕什么?”他又问道。 埋首在他怀里,不让他看见我脸上惊惶无措的神色,淡淡的应道:“我怕啊。怕你有天不宠我,不在乎我了。” 他浑身一松,手上也卸去不少力道,笑着说道:“我不信,你会怕这个。” 你当然不信,我所有的诚惶诚恐,全部的惊慌失措,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 你如今坐拥江山,何惧之有? 而我,不过只是仰仗着你待我的情分,予取予求,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夜里惊醒过来。春梅睡在外间发出清淡的鼾声。 春梅是姨娘身边的梳头丫环,白日里被打发过来伺候我。我推脱了,姨娘垂着泪,说身边总是要有个人张罗的。 没有人提起翠珠的事。甚至有时候都会觉得,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一切不过只是我的想像。 春桃比翠珠年幼,同我惧怕多过亲近。 想着白日里外间听来的话。 苏尔佳蕙宁,如今声名远扬,恶名昭彰。 低低唤了春桃一声,她睡得极沉,并无回应。天气本来就冷极了,外面飘着雪,北风呼呼的吹着,从窗棱的缝隙钻进来,发出低低的呼啸声。 屋里生了炭火,冷气却是无处不在。 我披了外套,歪坐在床上,回想着方才的梦境,再无多少睡意。 梦里的自己,慌乱奔跑在四方窄窄的宫墙之内,迷宫似的格局,重重黑影扑面而来。 知道每条路通往的地点,却没有一条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走着,跑着,下个转角就是死路一条。 过完这个新年,我就该入宫去了。没有欢喜,更没有悲伤。如果这是我的出路,也只是眼下唯一一条我能看得见的。 姐姐回来也已经有几日了。宫里来人传话,说十四爷回宫来,正差人接姐姐过去。 我拉着姐姐的手,一直将她送到府门外。 姐姐穿着孝服,脸上未施粉脂,人虽然有些憔悴,精神却是很好。 想着接下来十几年的守灵日子,不免心伤,却又想,如果能陪在十四爷身边,在哪里,过什么样的日子,对姐姐都是次要的。能跟着十四爷,便是姐姐的幸福了。 姐姐笑说:“蕙宁,你懂事了,知道体贴人。虽然你没说,姐姐都知道,额娘能平安出来,多亏了你。” “蕙宁,皇上待你是真的好。往后的日子,别说阿玛了,就是咱们王府里一家子,你可还要记着些恩情,别让皇上对我们……” 我握着姐姐的手,道:“蕙宁知道。姐姐,你要多劝劝十四爷,别总听外面人胡说。十四爷毕竟是皇上的亲兄弟,皇上断不会委屈他的。” 姐姐惨然一笑,说:“这就是命吧。这都是我们的命,逃不掉,挣不多。虽然不知道,你顾虑什么的。可从小就数你最聪明,可别让聪明耽误了你自己。很多事情,不争取,就不会直到结果。十四爷和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点点头,扶着姐姐上了马车,她却反拉住我的腕子道:“九爷那边,你多担待,毕竟……” “我知道。我会的。” 皇上虽然压着阿玛的那道圣旨,可外间却早已谣言纷纷。 我本就是远嫁蒙古的人,谁料,一转身,却又是他人代嫁。再加上有人煽风点火,谣言越传越盛,简直要将我说成是魅惑帝王的邪祸妖精。 康熙还没有入土,几个兄弟便为了我争得头破血流。 又听说,九爷再朝堂之上跟皇上起了争执,所谓何事,又是否确有其事,都不重要,只是悠悠众口,我为鱼肉而已。 今日,大哥回来又说十四爷跟皇上在灵前闹了一通,不给新帝见礼,更是口出狂言,直呼皇帝名讳。 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却也只能静静的听着。 山雨要来,不是我一己之力所能左右。 外面闹得是是非非,只有园子里清清静静,我这个鸵鸟,早已经将自己埋首在沙土里,躲一时,缩一世。 姐姐入宫又过了两日,大哥带消息回来,说是十四爷被将为贝子,虽然俸禄什么照旧,可也被皇帝狠狠训诫一通。十四爷抱着酒坛子,在大行皇帝灵前哭得昏死过去。 我又追问姐姐如何。 大哥只说,十四爷被太后接在永和宫里,别说他了,就是皇上过去,娘娘也只是称病避而不见。 我深深的吸口气,转身回自己的园子临帖子,一副接一副,笔下行云流水,可眼前却是往事如烟,翻滚不息。 我不敢问大哥那个人的近况,因为知道,知道这些都是他必须面对的一切,无上的尊荣,无尽的孤独。 连他的血脉至亲都无法容下的尊荣和孤独。 丁三在前头打着灯笼,引着十三和大哥一直进了园子。我心一紧,以为出了什么事,跌跌撞撞跑过去,问:“怎么了?” 大哥眉头紧锁,别过脸去。 我望着十三,慌神得问:“姐姐?姐姐怎么了?” “你姐姐没事。不是你姐姐,是……” “皇上?皇上怎么了吗?” 十三身上还穿着朝服,必定是刚从宫里回来的。他却转头去看我大哥,半晌才说:“皇兄很好。是你阿玛,阿鲁大人……” 我身子一晃,险些朝后摔去,大哥眼急扶住我,慌张张的说:“蕙宁,阿玛还在。你别瞎大哥可好?” 十三在一旁解释说:“早上,皇兄本想准你阿鲁大人回府。宣了他觐见。谁知道,偏偏被十四弟知道了,在养心殿外拦住,闹了一通。你阿玛如何也不肯回来,正跪在养心殿外,八哥九哥,还有十四弟齐齐都跪在外面。这不是明摆着逼皇兄就范嘛。皇兄一怒之下,让人又将你阿玛送回牢中。我出宫时,十四弟还在外面闹,就连皇额娘也……” “皇上怎么说的?” 大哥回道:“皇上下旨宣隆科多大人觐见,又让年将军封锁了九门,这事一时也难说明。阿玛脾气本就执拗,加上十四爷又激了几句,这会儿正在牢里吵着要寻死,被十三爷拦了下来。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事了。” 若真的没事,他们又怎么会这么晚来园子找我呢。 园子里的梅花昨个一夜开得正浓,春梅还笑着说,没准是好事近了呢。 我看向十三,眼睛里雾蒙蒙一片,淡淡的梅香,绕着我们。 “要我做什么吗?” 十三一怔,似乎不知我为何这么一问,目光从我身上有移到大哥身上,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说:“蕙宁,如今皇兄掌握着生死大权。只怕再这么让皇额娘逼迫下去,保不准会出更大的事。” “我去见他就是了。” 没再让十三说下去。他要说的,我都了解。 十三见我答应了,神色欣喜,在雪地里转了几步,也不问我可有什么要准备的,只对我大哥说,轿子就在门外候着我,我即刻就能入宫。 出园子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昏黄天际边的那株梅花,让大哥砍了根含苞待放的,抱在怀里,坐上了轿子。 大哥这时间已经不好再入宫,便将我托付给十三爷,狠狠的望了我两眼,转身背对着我,立在檐下,久久不再回头看我一眼。 十三见我态度和缓,并无多少悲喜之色,又是主动愿意进宫的,路上便将今日所发生的一幕幕细细的说了一遍。我细心听着,只觉得事情不简单。 我阿玛是被秘密召见的,知道的人肯定不多,十四爷又一直待在永和宫,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养心殿外,八爷和九爷又怎么那么快知道消息呢。 琉璃黄瓦渐渐近了,噩梦却是正酣时。 第六十四回 第六十四回 乾清宫外灯火通明,如昼似幻。 那四个兄弟直挺挺的跪在石阶上,一旁的小厮、宫女也跟着跪了一地。 我瞧这阵势,只怕有心人想劝,也无处下手。 高无庸候在殿外,正急得团团转。想来里面的那位下过圣旨了,他们不肯起,他更不会退步,就这么僵持着。 我低声问十三爷道 清梦断魂(清穿)第20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道:“皇上责罚十四爷了?” “皇兄说十四弟如此顾念皇阿玛,便让他扶灵去遵化。” “遵化风景秀丽,山水如画,怎么,十四爷不肯?” “蕙宁,老十四也不知怎么的,如今处处和皇兄作对,说什么皇兄才是该去守灵之人,论孝道他不及皇兄半分之类的话。若不是皇额娘拦着,他可是什么话都敢说的。”十三连连叹气。 “皇上让他跪着的?” “怎么会?”十三急忙说:“先头是皇额娘听说十四弟又闹起来,才差人请八哥入宫,九哥和十哥随后也来了,跪了一地,怎么劝也不肯起。” 我心想,他们如此触怒皇上未必是好事,却执意如此,不过是仗着如今皇上初初登基,又会忌惮他们的势力,一时半会不敢将他们怎样。一方面试试皇上的底线,另一方面也让有些人知道,他们没有在怕。 我朝八爷的背影远远的望了一眼,自打草原上一别,就不曾见过他。临出宫时,也听说他一直抱病多日不上早朝,今日看来,大有蓄势待发之势。可惜,厚积薄发的不只是他,再者,他终究是晚了一步,将所有的赌注压在老十四身上,赌局已定,为何还不认输呢? 跪在最后的十爷瞧见了我,正欲说话,见我身后紧随着的十三,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这下,其余三人都看见我,抱着半株梅花,裹着披风,在雪地里深一步浅一步的走着。 我低着头,只顾着往前走,装作看不见他们似的,步步朝着自己该走的路迈去,越过他们,走到养心殿的台阶下。 “老十三!”身后传来九爷的怒吼声,“你带她来是什么意思!” 我只当没听见,问福身过来的高无庸道:“皇上在里面?” 高无庸点点头道:“太后娘娘刚回宫,这会儿……” 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只见九爷已经起身走至十三面前,手攥成拳头,停在半空中,被八爷挡了下来。 九爷嚷道:“皇阿玛的那道圣旨,你们真以为能瞒得住!皇阿玛已经把她许配给我了!你们给我听着,皇阿玛把苏尔佳蕙宁许配给我了!是我!老十三,你现在带她来是什么意思!” 十三爷低低的回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身旁的高无庸一脸胆颤,见我立在檐下,不知进退。 我冲他一笑,继续往前走去。 十四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挡在我面前,指着我身后道:“你要抗旨?” 我脸上堆满笑,看着他道:“怎么了,我见园子里梅花开得正好,给皇上送一株,也是错吗?十四爷,大家都散了吧。跪也跪了,求也求了,再闹下去,就不好看了。” 他欺身过来,瞪着我说:“闹?”他似是怒极,伸手来抓我,被我闪身躲过。 我抬眼看着他说:“十四爷,你若是在这样下去,休要连累了我姐姐。她可不是你!” “十四弟!” “十四弟!” 八爷和十三几乎是同时叫住了十四。我这才注意到,他已经伸手朝腰间探去,连忙后退几步。十三挡在我身前,瞪着十四说:“你够了没有!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只是那么一瞬间,我才恍惚明白过来。十四方才已经动了杀心,欲将我置之死地。 难道他就是如此恨我不成! 十三头也不回,朝高无庸喝道:“还杵在那,领她进去!” 高无庸听他一喝,才回过神来,忙上前弓身说道:“皇上刚才下令了,没皇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内,奴才,奴才……” 我收住心神,示意高无庸先退下,理了理怀中的梅花,刚才一番吵闹,盛极的梅花不少落了花瓣,只剩下空荡荡的花枝和枝头几朵欲绽放的骨朵儿。 自己推门进去,暂时不去理会身后人的生死斗。 养心殿的门在身后合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声。 他就站在殿内,瞧架势是正准备出去,怕是已经听到方才我们的争执声,见我进来,快步走过来,拉着我的腕子,急急问道:“你可有事,老十四伤到你没有?” 我轻笑着摇摇头,说:“你看,被他这么一折腾,花都落完了。” 他似是才看见我怀里的梅花,面色缓和了不少说:“你若是喜欢,御花园里多得是。朕让人去摘来给你。” 我装作听不见他话里的宠溺,自顾自的把玩着怀里的梅花枝道:“这可是我自个园子里开出的,见开得好,才想着要摘来请皇上赏赏。你看,都被老十四毁了,改明儿,我看他拿什么赔我!” 他对着殿外高高唤了声来人,高无庸便从一旁的侧门弓身进来,远远的站着。 “寻个瓶子,把这梅花养起来。” 高无庸领命正要下去,却被我叫住,我问道:“十四爷可回了?” 高无庸抬头看了看皇上,见他并无异色,才敢回话说:“十四爷叫八爷送回太后那边去了。” 我依旧自说自话道:“你给十四爷带句话,就说改日出宫前,别忘记还欠我一株梅花。” 高无庸应了声,上前接过我手里的梅花,退了出去。 大殿内只余我们二人,他背过身去,望着高高在上的龙椅道:“十三弟让你来的。也替他们解了围,可是就要回去了。” 我牵起他的右手,晃了晃说:“这么急着赶我走了么?我可是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又乏又饿,就这么打发我回去?” 他并未答话。 “真要我走?那我可就真走了哦。”说着便松开他的手,正欲转身,他便已经回身抱住我。 我轻轻的叹口气说:“我是心甘情愿来的,不走了。” “真不走了?”他有些不信,一双清淡的眼睛几乎要看进我灵魂里去。 我心中一慌,忙垂下头,手指顺着他龙袍上的纹路,浅浅的画着,说:“我当真在这里住着?” 他抓住我的手,按在胸口道:“自始至终,只有你!” 听他这么说着,我却没有半分喜悦。他如今是皇上,后宫佳丽众多,即便是身为王爷时,康熙也总是寻着理由,给他的儿子们赐婚,他有福晋,侧福晋,侍妾,格格…… 难道那些女人从来都没有叫他动心过? 难道他的那几个儿子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压着心中的酸涩,展开笑颜,看着他道:“是吗?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撞在口袋里带着走呢,还是早早赏个院子打发我?” “朕知道你喜欢清静,已经让他们在养心殿附近寻了处院子,只是,朕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答应了。” “不用那么麻烦,我住在怡然居就挺好的。住惯了,换了个新的住处,未必有那里舒心。怕只怕,你嫌那里远,不肯过去才是真的。”我听他说要在养心殿近处安置我,几乎要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说出自己还喜欢怡然居。 经历那么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我若还是不懂,简直枉为人了。 他听我如此说,眉头皱了皱,我也装作没看见,撒娇说道:“怡然居有什么不好的,离御花园又近,我若是想赏花看景,不过是半步路得距离。再说了,前面就是开阔的湖面,你知道我喜欢这些个的。再说了,住在哪里有什么关系,心在一起才最重要。” 我承认自己在给他灌汤,不过喝不喝就是他的事了。 他叹了口气,半晌才道:“都依你。不过日后,我要见你,你可不能嫌路远不肯过来的。” 见他爽快答应,心里又想道,我如今真住在养心殿近处,该担心的还是他。八爷他们进进出出的,总是会撞见的。他若是真想留我在宫中,那些人只怕一个也不愿意让我见着的。 第六十五回 第六十五回 夜已经极深了。西暖阁内依旧灯火微明。高高的御案上烛火跳动不歇,灯花“啪啪”爆裂,响声不停。 高无庸不是进来剪灯花,可火光跳跃,眼花缭乱。 我扔了手中的毛笔,端起面前的糕点,晃到他身边,一个时辰前,他说有奏折没看完,就这么坐在这里,忽而紧锁眉头,忽而展颜一笑。 瞥了眼他正在看的那道折子,拈起块酥饼送到他嘴边,说:“你看你的,我可要回去了。” 他就着我的手,吃了那酥饼,却握住我的手不放,道:“再陪陪我,一会儿就好了。” “这话半个时辰前你就说过了。要紧的看完了,不要紧你也一道道批。” 难怪后来的历史学家研究,说雍正每日批阅奏折达八万余字,就是现在的网络写手也不能及啊。何况,他可是一笔笔写出来的,费神费脑,当皇帝真是件体力活。 他合起折子,放到一旁的“小山”上,笑说:“既然是呈报上来的,当然不分什么要紧不要紧的。现在国库亏空严重,我若是想当个坐吃山空的皇帝也难啊。你若乏了,就在这里休息,让高无庸去准备就是了。”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直打鼓。不会吧,这么快就要将我“就地正法”了。 连忙赔笑着,直摇脑袋说:“没事,没事。我再陪你会吧。” 他望着我笑,笑得我心里直发毛,眼下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道:“就算你要回怡然居,也得明日,那边没个伺候的人,怎么成。你放心,我现在就算是有心也无力,不会对你怎样的。” 大概我的脸上比那砚子里的朱砂还要红上几分,绞着手,正是尴尬万分啊。 他已经唤来高无庸,领我先去歇息。 出了西暖阁,进了东暖阁的次间,从里面的陈设来看,应该是他的寝宫没错,甚至简陋,靠窗的宝座上放了件精工细致的石英钟。我见钟面已经停摆,便为高无庸现在什么时辰。 “主子,已经三更了。” “皇上这几日都这么忙吗?” “回主子,皇上这几日睡不到半个时辰,奴才劝过几回,十三爷也劝过,可皇上……” “我知道了。你回去伺候皇上吧。若是皇上四更还未歇下,你再过来叫我吧。” 半个时辰?他真当他是铁打的,每天睡不够一个小时,再这么下去,我岂不是早早就要做寡妇了。 呸!呸!呸! 一来,我还没跟他怎样? 二来,我总不至于咒他吧。 屋内很静,可我却没有多少睡意。 我当初逃离深宫的理由从来没有变过。即便是他在这里,这里依旧不过是苦大仇深的囚笼。我困在这里,却只能依附他而活。 只有他能救我阿玛。 也只有他能给他们一条活路。 也只能是他。 像是下定了决心,我翻个身子,轻声对自己说:“雅兰,你要记住,你是历史中并不存在的人,你只能遵从,不能篡改。” 刚睡得迷糊,就听见高无庸在屋外低声喊道:“主子,皇上依旧歇下了。” 我淡淡的应了一声,打算睡个好觉,明日醒来,再应对洪水猛兽吧。 高无庸一直将我送到怡然居,里面已经修缮一新,几个宫女见我进来,连忙放下手面上的活,过来给我行礼。高无庸指着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说:“主子,这位是喜环姑娘,以后就由她来伺候您。余下的是雪梅,玉兰,冬竹。有什么需要的你打发喜环姑娘过来只会一声就是。” 名唤喜环的宫女上前一步,跪倒在我脚面前,其余众人也是熙熙攘攘的跪了一地。 虽说喜环年纪稍长,却也不过是同翠珠一般年纪,想起翠珠,一阵心痛。若是有她在身边,我应该能轻松得多了吧。这么久了,别说是消息,就是传言也没有听说过半句。不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不好,是否周全。 高无庸又道:“主子,皇上吩咐过了,如今宁熙园正在修整,主子暂时委屈住在这里,倒时候再行搬迁就是了。这里伺候的人都是皇上钦点的,主子大可以放心。” 我伸手虚扶喜环一把,让她们都起来,这么跪着,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若是翠珠在,恐怕早就哄开她们,各自忙碌去了。 高无庸见我不说话,便眼尖支开她们,候在身侧,往里面走去。 宅子还是当初的宅子,虽然陈列摆设更换了不少,可依旧辨得出当时的模样。可惜,物是人非罢了。 早先临的帖子都整齐的摆在案子上,连我习惯用的毫笔也一根不少悬挂在笔架上。手指扫过,仿佛还能试探出当时的温度,连同笑声环绕于耳。 屏风后是一道珠帘,翠珠最喜欢从里面钻来钻去,听着珠子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便会开怀大笑。 我一直以为不知忧愁的翠珠,到底瞒了我那些事啊。 “主子。”高无庸立在门外,说:“小格格听说主子进宫了,嚷着要来见您,恐怕该来了。” “格格?可是宝儿?” “回主子,正是。” 高无庸回话间,就听见门外传来宝儿说话声,声到人已近。 “姑姑!姑姑!姑姑!” 宝儿已经跑到门边,见着高无庸却突然神色一变,连忙收稳脚步,装得规规矩矩的,迈着小步子上前,对我行礼道:“宝儿给姑姑请安,姑姑吉祥。” 目光扫过高无庸,见他神色如常,依旧垂头,一副恭敬的神色,怕自己多疑了,拉起宝儿道:“来,让姑姑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怎么就你来了,弘历呢?” 宝儿正欲回话,高无庸已经抢先一步道:“主子,四阿哥前些时候被皇上罚了禁足,这会儿只怕在先生那里。” 宝儿乖乖的立在一边,我见她如此规矩还真有些不习惯,便打发高无庸先离开了,这才拉着宝儿问:“弘历被罚,可有你的份?” “姑姑,你都知道了?” 果然被我猜中了,宝儿不时拿眼睛看向我身后的喜环,我只得抿嘴一笑,打发人都散了,只留我们俩在屋内。这样,她才放开手脚,拉着我到一边软榻上坐下,依偎着我说:“姑姑都不喜欢宝儿了,都不来看宝儿。” “怎么?你过得不好吗?如今你都是格格了,谁还敢欺负你不成?” “没有,没谁欺负我。”宝儿一听我说有人欺负她,神色更是不安,连忙收拢了手袖,规规矩矩坐到一边。 我心头一阵紧张,不会又给我猜对了吧。忙去拉她,不料她眉头一皱,吃疼得直吸气。我撩开她的衣袖,只见白玉似的腕子上道道青紫,触目惊心。 我一愣,显然这伤有些日子了,而且伤上加伤,只怕不是一两次。 我问她:“弘历被罚,和这个有关系?” 她欲挣脱手去掩住袖子,被我喝道:“我都看见了,你还不说实话,这伤是怎么来的?还要我去问弘历吗?” 宝儿见我生气,立刻展颜一笑道:“姑姑,无碍的。只是玩耍的时候不留意,被石头碰了两下。皇伯伯也让太医瞧过了,过几日消肿了就没事的。” “真的?” “真的。真的。宝儿怎么会骗姑姑呢。不信姑姑可以去问弘历哥哥。” 看宝儿一脸紧张,又搬出皇上,又是弘历的。就是再不信,也不好追问下去。 我道:“那弘历怎么被罚了?” 宝儿见我不再追问,轻轻松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了弘昼嘛。他打翻了十四皇叔的茶盏,还推给了弘历哥哥。皇伯伯就罚他们俩了。”宝儿说得轻松,我却听得半信半疑。虽然胤禛对弘历一向严苛,但若只是为了一个茶盏,便罚禁足,实在有些小题大做,只怕事情未必这么简单。 既然宝儿不说,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而已。 又问了些宝儿如今住在哪里,身边都是谁在伺候,闲话了几句。 她也是有问必答,并未掩饰。 她如今住在皇后娘娘的宫里,身边伺候的也都是皇后的人。我听了也放心不少。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胤禛的孩子,皇后应该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的。只是她腕上的伤却叫我心惊。 宝儿虽然早熟了些,可毕竟只是个孩子,更不会妨碍到任何人,谁会对她出手呢。 想到这里,我便问说:“宝儿,你可愿意在姑姑这园子里住上几日?”我本以为她会满心欢喜的答应的,可宝儿却回说道:“姑姑,皇后娘娘说了,姑姑喜欢清静,不让我来打扰。我求了皇伯伯,才让我来见姑姑的。” “既然这样,回头姑姑去求你皇伯伯,如果他答应了……” “不行的,姑姑。宝儿在皇后娘娘那里住得很好,若是来了姑姑这里,皇后娘娘会难过的。” 我拉着宝儿,轻抚着她的脸颊,原来她是担心我难做。若是真要将她留在这里,她怕皇后娘娘会为难我。 “姑姑只问宝儿可愿意?” “姑姑……” “主子。” 喜环在门外唤道说:“皇后那边差人来接格格回去了。” 第六十六回 第六十六回 喜环领进位宫女,穿着浅粉色宫装,估摸着也是位女官,见到我便福□子道:“格格吉祥,皇后娘娘差奴才来接宝格格回去用膳。” 话语间不卑不亢,虽是恭敬有余,却显然并未将我放在眼里。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打转,总算是扫了整间屋子,才低头等我回话。 喜环正欲出声,被我用眼神挡住了。 不过才入宫第二日,我可不想闹出什么笑话来。 宝儿见状,立刻从我身边起身,走到那女官身侧,拉起她的右手摇晃着说:“碧秋,是我贪玩忘记了时辰,这就随你回去便是。姑姑也乏了,我们就不打扰她了。”说着便要拖女官离开。宝儿说话时,连看也不多看我一眼,头也不回的出了怡然居。 我唤来喜环问道:“这碧秋是何人?” 喜环福着身子回道:“主子,碧秋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女官。” “一直都是碧秋在照顾小格格吗?” 喜环不知我为何有这么一问,半响也不知如何回道。“小格格既然住在皇后娘娘那边,碧秋来接也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如今各宫主子都已经入宫了吗?” “回主子,现如今宫里只有皇后娘娘,还有年妃娘娘。其余主子都还在王府里。” 只有皇后和年妃入宫?我更加有些疑惑。 按道理,他如今已经是皇帝了,他的妻子怎么还会住在王府里呢。 这位年妃,难道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年糕”,曾经的年福晋嘛。 喜环见我不说话,便又低声说:“年妃是因为有身孕,皇后娘娘怕府里照顾不周,才一并接入宫的。” 听她这么一说,又想起自己如今在宫中身份尴尬,并不能再此事上多加追究,便岔开话题又问起如今的几位阿哥,喜环都一一做了回答。尽管我知道将来继承皇位的会是谁,可从喜环的话语中可以约莫猜出几分,弘历如今并不得宠,反倒是弘时有些积极。 又想起当初嘉颐遭难时,弘时肯出手,多半也是九爷的关系,而历史上弘时的下场岂非一个悲惨可以概述的。 好歹也是个现代人,历来后宫里的争斗也算是看了不少戏剧,知道有时候一个女人阴险起来,比千军万马还要恐怖。 我并不像牵扯其中,只怕将来未必真的能如愿。 心里绕了个圈,便问喜环:“听高公公说,你从前是太后那边伺候的,怎么没见过你。” “回主子,奴才从前的确是永和宫的宫女,平日里只负责帮太后娘娘抄些经卷,并非平常跟前伺候的女官,主子没见过奴才是有的。高公公爷吩咐过了,既然跟了主子,从今而后便是主子的人了。” 喜环说完这番话,依旧只是半福着身子,并未抬头打量我。我不知道她是真的木讷,还是故意装出来的,也不好再试探下去。再说了,既然是他送过来的,想来也没有要加害我的意思,便又问了些宫中的琐事。 喜环规规矩矩回道,“主子,皇上下过圣旨,各宫奴才都不得私自议论。” 反正我如今也是半个闲人,又知道她会读书识字,便让她每日给我读些书,怡然居的那间书房也交给她打理。她有些受宠若惊,感激了半天才退了下去。 喜环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如今还不清楚,只要对我无害便是好的。 怡然居里有小厨房,里面的食材也是新鲜的,便让雪梅、冬竹简单准备用了午膳。才过晌午天就阴了下来,念起今日无论如何都该去见见阿玛,便召来喜环,让她陪着,往养心殿走去。 我本来身上就穿得厚实,可喜环还是随手夹带了件斗篷,步步紧跟着。 刚过了御花园我就有些后悔,真不该住得这么远,一来一回都得用掉半个时辰。 当时想住在这里,无非是图个清静,又能离是非之地远些,求个平安而已。可是踩了花盆底,走这么远的路真叫人吃不消。喜环本还想劝我在亭子里稍作休息,又见我急急赶路,也就不敢多提。 出了御花园,是长长的甬道,两边的宫门紧闭着,也少见人走动,不像从前,宫女来回穿梭,康熙的各个妃子争奇斗艳的从眼前晃过。甬道愈发显得又静又长,似是无尽头似的。 过了两道窄门,终于出了内廷,再往前便能瞧见养心门了。喜环却往我身前一挡,“主子,咱还是走别条道吧。” 心里诧异,视线越过她的肩头,便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顺着甬道往这边走来。 虽然是穿着孝服,肚子已经极显,走几步路都依靠在宫女身上,似乎走得很是艰难。 她应该就是年妃没错了。 隔的远些,瞧不清楚模样,却是见过她妹妹姿色,想来也是一等一的。 我可不想和她有什么交集。她哥哥如今可是年将军,至少将来的一两年,年氏权倾半朝,风光无限,我更没力气去招惹她,便顺着喜环的指引,进了一旁的小道,算是避了过去。 喜环始终低垂着脑袋,注意力不过集中在方寸之地。看来一早是有人给了她什么提醒,才会让她觉得我避开年妃比较好。 进了养心门高无庸便迎了上来,笑眯着眼睛说道:“主子,您有什么吩咐一声了,奴才自然照办就是。天这么冷,何必大老远跑这么一趟呢。” 我也只是微笑,“皇上可在里面?” “皇上和十三爷八爷正在议事。主子,要不奴才通报一声?” “不必了。我只是来跟皇上说,我要去探望阿玛,还请高公公代为引路。” 高无庸听了一脸为难,眼神不时朝养心殿内扫去。 “高公公不用担心,昨日皇上已经答应了。” 不料,高无庸“扑通”就跪下了,吓得喜环也跟着跪下了,就听高无庸说道:“主子,您莫非是想要出宫吧。皇上下过令了,任何人出宫都要皇上的首肯才是,这让奴才,这……” 高无庸这……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结果来。 我心里一阵叹气,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说笑声,不免让人诧异侧目。这里可是养心门,谁敢在这里放肆。 一回头就瞧见了两个少年,不是弘时和弘昼还有谁。 弘昼见了我甚是高兴,飞扑过来,叫道:“姑姑,宝儿说你进宫了,我还说她撒谎呢。原来姑姑真的在宫里。” 弘时却是一脸冷笑,一把拉住弘昼道:“你还叫她姑姑,人家未必肯应呢。她如今可都快是皇阿玛的妃子了,往后你得管她叫额娘了。” 弘昼毕竟年幼,见弘时如此讥讽的语气,并不为杵,愈发高兴起来,嚷道:“真的。那姑姑以后不就是住在宫里了嘛。我不是也能时时见到姑姑了嘛。可惜,四哥被皇阿玛罚了禁足,不然四哥可要高兴坏了。” 弘时猛使力推了弘昼一把,高无庸眼尖,立刻起身去扶,也没摔着他。我上前拉住弘昼,见他并不以为意,依旧是笑眯着眼睛,对我眨巴着,就知道他没事。扶住了弘昼,转身便对着弘时说道:“他是你弟弟,你这是做什么!” 弘时本就与胤禛极为相像,个头也高出我许多,见我问他,嘴角噙着冷笑,道:“这么着你就心疼了,往后你得了他的孩子,可还记得爷那几个兄弟!” “三阿哥,您这话要是给皇上听见了,可就……”高无庸赶忙出声阻止。 弘时却更是不紧不慢,道:“这里没外人,你不说她不说,皇阿玛怎么会知道?”说着,几步走到我身边,擦着我身子而过时,压低着音量说:“九皇叔为了你病下了,你可曾心疼过?我告诉你,九皇叔的对头就是我的敌人!” 约莫只能我听见的音量,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九皇叔的对头就是他的敌人。 神色间,我仿佛已经不再是敌人那么简单了。 我望着弘时的背影,只觉得手心冰冷一片,弘昼见我脸色苍白,忙晃着我手臂道:“姑姑,你不舒服吗?” 喜环跟着上前来扶着我,我问弘昼道:“你怎么会来这里,你皇阿玛不是也罚了你?” 弘昼笑嘻嘻的说:“我偷溜出来的啊。三哥说有好戏看,我就随他过来了。我又不是四哥,傻乎乎的,天天被师傅训完,还要被皇阿玛训。姑姑,你都不知道,皇阿玛待四哥可凶了,有时候骂得四哥半晌都起不来身子。从前宝儿还能挡挡,可如今,我们见一面都难。不过,姑姑不用担心,我能偷溜去见她的。姑姑,你是不是要去见宝儿?” 弘昼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丝毫不把他皇阿玛的旨意放在眼里,难怪宝儿都说,明明是弘昼犯的错,惩罚最重的却是弘历。 叮嘱弘昼不可再违背他皇阿玛的意思,尽管知道未必管用,可话到嘴边就忍不住,又让喜环一路送他回阿哥所,交给身边伺候的人,不准他再乱跑,多生是非。 弘昼撅着小嘴,十分不满,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喊道:“姑姑,你记得来看我哦。”我又好气又好笑,直摇头,被他们俩这么一闹腾,差点忘了正事,正准备追问高无庸,养心殿的门已经从里面被人拉开,八爷急冲冲往外走,十三追了出来,喊了他几声,八爷却是头也不抬的打我身边经过。 十三也才看见我,卸去脸上的疲惫道:“蕙宁,你怎么过了,天这么冷,怎么在外面站着。” 说话间,胤禛也已经出来,微微一抬头,露出张笑脸。 高无庸连忙跪倒,我才想起,连安都忘记请了,这才补上。 十三却是很不给面子,“噗嗤”笑出声来,“皇兄,她这么规矩起来,臣弟反倒不习惯了。” 我抬头就去瞪十三,见两人都眯着眼睛,一副看猴戏的望着我,我身上穿着斗篷,虽是行礼,也不过是弯弯腿,耍耍障眼法而已。又没有“跪的容易”,这冷冰冰的石板砖,我可是真跪不下去。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就这么三个人,毫无缘由的,彼此笑望着。 我愿岁月静好,年华永恒。 作者有话要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封推??? 第六十七回 第六十七回 “那么说我今日是见不到阿玛了?” 胤禛同十三还有事要商量,三人便进了西暖阁,他一坐下,我便追问道。 十三回说:“乌泰已经接阿鲁大人回府去,你就别惦记这个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深知阿玛脾气,加上他一向同大哥意见相悖,大哥说的他老人家未必肯听,若是再被人激上几句,恐又惹出祸端。我终归还是要见上一面,好将其中利害关系一一告知。我的话,阿玛兴许能听上几句。 “你阿玛的事,朕自有主张。”说着,递了张折子给我说:“你如今还是想想其他的事比较要紧。” 我接过来,还未打开,一旁的十三就帮腔说道:“是啊,别的事要紧些。” 一翻开折子,只瞥了一眼,便扔到一边的榻上去,不肯再多看一眼,只怕多看一眼就跟污辱了自己的手似的。 那道折子不是别的,不过是些嫔妃的封号而已。 正想开口,他们两人已经在一旁小声议论起正事来,我留神听了几句,却丝毫不解其意,两人跟打着哑谜似的,全说的不是人话。 我坐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想多留。 约莫过了会儿,高无庸弓身进来,道:“年将军殿外求见。” 胤禛听了,似乎很是高兴,宣年羹尧在养心殿候着,又交代十三几句,见我坐在一旁发呆,说:“十三弟留下来用膳吧。顺便帮朕劝劝某些个人,开解开解些,别总处处跟朕作对。” 我听着,觉得好像是在说我,抬眼就见十三一脸玩味的笑。 等胤禛出了西暖阁,十三拣起被我扔到一边的折子问:“怎么,都不喜欢?那你跟我说说,回头我再告诉皇兄,皇兄是断不会委屈你的。” 我哼了一声,“你知道我志不在此。封号什么的,不要也罢!” 十三叹口气接道:“蕙宁,何必如此固执,难不成你如今这种非主非仆的身份便是你要的?” “要和不要早就不是我能决定的。无非就是板上鱼肉而已,怎么下锅,如何调羹,鱼肉岂有主张!十三爷不是很清楚,我进宫是为了什么,大家都只是求平安而已。既然这点能达成共识,想来皇上心中已经有了主张。我要哪个,选哪个并不重要。” 我越说下去,连自己都心惊。表面上,我是心甘情愿入宫的,可私底下不过是求得一时的和平而已。 既然我早早就是棋盘的上的棋子,进退不由我。 再者,若是真心待我,封号什么,不过是虚无。我宁可守着一颗心,也不要抱着某个莫须有的封号。 十三见我如此说,自顾自的在折子上圈了个,递到我眼面前说:“这个甚好。” 低头一看:宁妃。 如血的朱砂御笔,自此隔断我的海阔天空。 我曾还想着将来和翠珠一道,有朝一日去看看江南的雨,塞北的雪,天为裘被,地为枕席,皓天苍苍,四野茫茫,只如今已都成了云烟。 心里一阵难过,垂头抹起眼泪来。 十三慌神了,忙柔声安慰说:“你若不喜欢,自己随便挑个中意吧。我不为难你就是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哭得更凶。 “蕙宁,你莫哭了。再哭下去,皇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好了,好了。咱不看了,不要了就是。扔一边去,我扔了哦。免得你看着心烦。”说着立刻走开几步,一边扭头打量我,一边踮起脚尖做出甩手的动作,甚是滑稽。 哭腔极重道:“你扔了这个,保不准明日又得送来。你天天都给我扔吗?” 十三哑巴了,站在那里,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脸上装作极为委屈的望着我。 外面已经传来胤禛说话声,我连忙擦干眼泪,又拧了拧脸颊,疼得直咧嘴,勉强挤出几分笑容,他人已经进来,见着十三的姿势,笑问:“十三弟,我是不是错过什么了?” 十三讪讪一笑,将那折子递给胤禛道:“臣弟总算不辱使命。” 胤禛满是欣喜,接过折子一看,立刻道:“正合朕意。蕙宁……” 他一扭头,怔怔的望着我,想必我的神色好看不到哪里去,“你若是不喜欢,朕……” “不碍事。就是刚才同十三爷说起从前的事,笑得直掉眼泪。这会儿,我眼睛还肿了吧。遭了,明儿没法见人了。”我故作夸张,从软榻上跳下来,做出捂脸的动作。 十三也接口道:“皇兄,蕙宁古灵精怪惯了,可莫着了她的道。” 说完,又是挤眉,又是弄眼的。胤禛看看他,又看看我,才缓了脸色,道:“没事就好。没事便好。” 十三在一旁咋呼呼的叫了声,“皇兄,臣弟方才失礼,日后定当注意。” 胤禛道:“不必了。你们自由长大,感情本来就好,不必这些虚礼,私底下依旧以名号相称就是。” 我一愣,才反应过来,十三说的是称谓,既然我已经选定封号,往后便是宁妃娘娘了。 宁妃娘娘,好远好长的字眼。 怎么会跟我有关系呢。 胤禛却很是高兴,语气急快的说:“册封的事恐怕要缓几日再行布告,不过宫里规矩照旧,明日朕便颁旨,省得夜长梦多,到时候某些人翻脸无情的。” 我只是听着,只当他说的不是我的事情,静静的待在一旁。 他们兄弟俩又说起了政事,这次我算是听明白了。又或者是,故意让我听明白的。 昨夜里的那一跪,九爷回去后就病倒了,说是病势异常凶猛。胤禛的意思是让宜妃出宫暂居九爷府,代为照顾。 虽说让他们母子团聚的好事,可历史上,宜妃自此也就再没回过宫。 至于胤禛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更是不敢揣测,毕竟,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八爷和十爷如今无恙,十四爷也还在宫中。 想起十四爷,便忍不住想起姐姐,我也该去看看她的。 可有时候,相见不如不见,相见不如怀念。 德妃娘娘不知会如何看我。 我既然已经做下了,也顾全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是担心姐姐,如今的处境下,她是否还能如往日般淡然执著。 吩咐高无庸传膳,天色已经擦黑。高无庸说方才喜环来过,又被他打发回去了。 我望着墨色似的天空,几颗星星寂寥的挂在天际,说不出的开阔,却又异常孤单。我突然问自己,自由,到底自由是什么呢。读高中时,总幻想着大学时要如何疯狂,如何享受来之不易的自由。可真正到了那个份上,自由依旧遥不可及。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如果心不自由,无论身处何种环境都只是或大或小的牢笼。 至少我的心,还是我自己的。 回头看见胤禛和十三不知说起什么,仰头大笑,见我望着他,便定定的迎着我的目光。 我却先转过脑袋,只盯着星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 至少我的心,依旧是我的。 没有人能将它从我身体夺走。命运不行,这道道宫墙的紫禁城更不行。 我还拥有它,便是此间最富有的人了。 席间,兄弟俩虽是有说有笑,可皇上越客气,十三就越恭谨。我坐在一旁,不过事件摆设,偶尔插科打诨几句,缓缓冷下的气氛。一顿饭吃得又累又困,好不容易撤下餐具,胤禛还追问道有点心要不要的。我吓得连连摆手,再这么吃下去,不知道要死掉多少脑细胞。 十三起身已是要走的意思,我一着急道:“要不,十三爷陪皇上下盘棋吧。胃里积食,消化消化才好。” 十三一副了然的神色,胤禛未接话,我已经让高无庸备好棋盘,又亲手给他们沏了茶,端坐一边,打死不退。 话说,这人也来了,封号也有了,连弘时都说要改口了,接下来是什么,我可是清楚得很。 我可没准备好。更没那位心力。 某人看上去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从打知道我选了封号开始,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这样的人,单处起来未免太危险了。 保险起见,十三爷绝对不能早走。 胤禛望着我,嘴角紧闭,我也不惧他,努努下巴,示意他留神棋盘,十三爷可是都杀进家门前了,他却是走了步死棋。 我一把按住他的手道:“不行,这么下岂非自投罗网,应该这样。” 眼疾手快,夺了他手里的飞马,上相,暂且缓缓十三的攻势。 这么一动,他总算是移开目光,眯眼盯着棋盘,十三下手更快,上炮将军了。 胤禛一笑道:“朕输了。” 十三连忙起身道:“皇兄承让了。时候也不早了,臣弟也该 清梦断魂(清穿)第21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该告退了。 ” 我“唰”的直起身子,瞪着十三,可他铁了心不多看我一眼,胤禛一点头,他后退几步,正欲夺门而逃。一个小太监却是连滚带爬的进来,慌里慌张的报道:“皇上,皇上,年妃,年妃娘娘那边似乎……” “年妃怎么了?”胤禛的目光绞在我脸上,层层道道,经纬有序的压在我身上,话却是对小太监说的,语气淡然,似乎毫不关心。年妃。他如今应该很宠年妃才是的啊。 小太监一边磕头,一边说:“回皇上,太医说,年妃娘娘有流产迹象,皇后娘娘差奴才来禀告皇上。” “朕知道了。”冷冰冰的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是天经地义的。 他的眼神依旧绕着我,怕是里面的中衣都要汗湿了。 那小太监还是磕头道:“皇上,年妃一直喊着要见皇上,皇后娘娘请皇上移驾毓秀宫!奴才求皇上移驾!” 我见那小太监额际已经磕出血来,后进门的高无庸也跪在一边,身子伏得极低,十三收住脚步,望着里面,也未在动身。 他却丝毫不为所动,脸上一阵寒霜。 我一阵恍惚,刚才席间谈笑风声起的另有他人,绝非是我此刻面前之人。 又惊又慌,我叫了声:“皇上!” 他移开目光,语气更是冰冷的说:“十三弟,又要耽误你出宫的时间了。怡然居路远,替朕送宁妃回去吧。” 不知是要说给谁听,特意加重了“宁妃”二字。 十三连忙应声。 胤禛这才动了动身子,往外走去,经过那小太监身边,抬腿就是一脚,狠狠的踹在他胸口。那小太监脑袋扭动两下,不知生死,倒在一边。我眼角一热,发现自己叫出声了,连忙捂住嘴巴。 我方才见到的,不是四爷,是皇上了。 高无庸临退出去前,已经挥手差人进来拖走那小太监,只怕此时不死,也活不过今夜了。 不知哪根筋不对,还是完全被吓蒙了,上前几步,挡在侍卫之前,试试了小太监的鼻息,呼吸还有却十分微弱。 小太监瞧身子不过十三四岁,满脸都是鲜血,瞧不出模样,衣服却是例外湿透。 他来,是否就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呢。 他来,是否就知道自己命绝今日呢。 “十三爷!” 我头也没回的喊道。 听见身后的人重重的吸了口气,说:“带下去好生养着,待伤好了,让他记得去怡然居谢恩。” 两个侍卫愣愣的呆立着,十三又喝道:“还不快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两更,还有一章估计七点左右奉上。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回怡然居的路上,十三只是在前面掌着灯笼。我自己也握着一盏,好像这样才能温暖些,有火光,才让我觉得多了几分安全感。 十三并没有安慰或者解释什么,只是埋头走路,距离落下来,他便停下来等我一会儿。我走过去,他又快步走开了。 他是怕我追问吗? “十三爷!”我唤了他一声。他住了足,却是背对着我。我疾走几步,立在他身侧,压低着声音问道:“当年康熙爷是把皇位传给皇上的,是不是?是有遗诏,还是早早就知道的,对不对?所以皇上才是康熙爷属意的,对吧。” 十三转头,眼神中有我从来没有的厉色,“是!皇阿玛驾崩前一个月就已经告知四哥!” “所以皇上一直都知道,是不是?你也知道的,却瞒着我,还借故支开九爷十爷是不是?” 原来他早就知道的,难怪一直如此笃定呢。 十三露出疑惑的神情,问:“蕙宁,皇阿玛的遗诏你不是早就见过。你不记得了?” “我见过,我什么时候见过!”我大惊失色。 “五十五年元宵节,你误闯进乾清宫,皇阿玛当时来不及收那道圣旨,你不是亲眼见过吗?蕙宁,你不记得了!” 五十五年元宵节? 我记得自己是五十五年夏,才莫名其妙穿越时空,又落进这具身子里的。 之前的事,我又怎么会记得? 怎么可能呢?乾清宫侍卫那么多,我怎么会闯进去。既然是关于大位的遗诏,康熙又怎么会让苏尔佳蕙宁这个小丫头看见呢。不可能的,康熙那么谨慎的人,绝对不会如此大意的。 可是,十三又为何要骗我。 他没有理由的。 “那日,在你阿玛书房中,你那么坚定的选择四哥这边,难道不是因为那道圣旨吗?”十三似是起了疑心,追问道。 “那你们呢?”我深吸口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也是因为清楚我知道这个,才如此待我?” “蕙宁,我四哥待你如何,你如今还有疑惑吗?遗诏的事,是皇阿玛驾崩前,才告知四哥的。我更是最近才听四哥说起的。你可记得皇阿玛最后跟你说的那句话了,皇阿玛说,只要他在一日,就不准你回京,言下之意就是……” “康熙爷的意思是,他驾崩后,我便是……” 我当初只当是以为康熙恨我入骨,不愿再看见我。 可细想下来,我似乎又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逾矩的事,让康熙如此忌惮我的。 我一直都以为是十四爷跟康熙说了什么,我一直以为是有人背后想要加害与我,原来我一直找的背后黑手居然是五十五年夏天之前的自己,真正的苏尔佳蕙宁! 我是因为苏尔佳蕙宁被马车撞晕,才落入这具身体里的。 看来,当时的一切并非是我自以为了解的全部。 康熙忌惮我是因为我知道不该知道的,而且我最终的选择证明了他的猜想,所以他才一心一意将我远嫁。 既然五十五年时康熙就已经有了继位的人选,那后来他们兄弟争的你死我活的,又是为了什么! 再往细处想,嘉颐是怎么出现的,桑娘又是怎么死的。 原来,原来如此。不过如此。 真是煞费苦心。 康熙啊康熙,我是何德何能啊。 我忽而仰天大笑,忽然垂首低泣。 在十三看来,我兴许就是疯了一样。 而在我,七年来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不过是个老头的计谋。一个不该是我来承担的计谋。 十三抓住我手臂,不让我跌倒,直晃着我喊道:“蕙宁,你怎么了?你醒醒,醒醒!” 我宁可永睡不行,好可以去问问梦魇,这样的笑话,为何要我来承担! 可是脑子里却愈发清醒,七年来的种种一幕幕从脑中闪过,一张张鲜活的面孔突然如死灰般失去颜色。 我还只当是自己锋芒太露,招惹杀生之祸。 却不料想,本就与我无关,本来就和我没有关系。 我扯着十三的手,厉声质问他:“你们一直都冤枉我!你们都冤枉我了!我要出宫去!我要回家!我告诉你,我不是苏尔佳蕙宁,我是白雅兰,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从三百年后来,穿越了这该死的时空。一道圣旨算什么,我知道的更多,你想不想听,你敢不敢听啊。你们一个个的下场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说完,我大笑着推开他的手,几乎是振臂高呼,要往宫门外冲去。 什么金玉良缘,木石前盟,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到底意难平啊! 一直以来,我以为这就是我的命运。 那和尚不也是说,三生石上定三生了吗。我信了命运,奈何命运却欺骗了我! 我一直跑,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想要奔向何处,只是不敢停歇,只怕自己一停下来,发觉眼前的一切又是如此的真实。 不知跑了多久,耳边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说,雅兰,白雅兰,你快回来,快回来。 又说,蕙宁,蕙宁,你醒醒,你醒醒。 一张眼,周围已经全是侍卫,层层将我包围在其中。我只是指着他们笑,笑得渗人,笑得连紫禁城都在颤抖。 笑声冲破了云霄,飞向九天云外去了。 ————————————我是你瞧不见的分割线——————————— 胤禛一路从毓秀宫跑来,只见侍卫包围的刺客竟是她,她在笑,明明就是横了发钗,乱了容颜,却依旧在笑。他从来没看过一个人如此肆意的笑过,那笑声并非喜悦,透着无限的悲凉,让听的人都觉得心尖阵阵抽痛,原本跳动的胸腔像是被这笑声凭空挖了个洞,你愿意拿一切来填补它,,慰藉它。 也只有她才有如此夺目的笑容。 胤禛抓过身旁的胤祥,本该是生气的,却又那么多的无可奈何,最后只化成一句淡淡的问语:“她怎么了?” 胤祥也是怔怔的,应了声:“不知道。” 胤禛不愿让人分享这样的笑容,撤了所有的侍卫,可是赶不走十三,他像是定在那里,目光落在远处。 她本就喜欢笑,只是后来不肯多笑而已。 他那么想讨她欢心,她却从来不肯轻展笑颜,对谁都是淡淡的。 她在原地旋转,嘴里哼唱起不知名的调子,裙角飞扬。她转着转着,就像是飞起来似的,胤禛忍不住冲上去抱住她,于是,她在他怀里笑,浅浅的笑,唤着他的名字说:“四爷,四爷,你看,我是不是飞起来了。” 他明明害怕,却依旧应道:“你飞起来,我就抓不住了。” 谁料她却回说:“不会,线一直在你手上啊。” 她伸手凭空一拉,真的拉出根线似的,空空的绕在他脖子上,“你看,我给你系紧了。你一拉,我飞到天边也会回来的。” 胤禛突然觉得谁把手伸进他身体里面去了,攥着他的心,攥着他的内脏,让他心跳加速,呼吸不畅,却满满的都是无尽的爱意。他伸手紧紧的抱住她,想要将她塞进身体里,填补那个缺,那个他一生下来就少了块的缺口。 她停了笑,嘴边的歌谣却一直未停。 她断断续续的唱着,断断续续,断断续续: 达拉拉,达拉拉,天青色等烟雨,达拉达拉达,而我在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忽略分割线,我要换人称了。 第六十九回 第六十九回 怡然居一大早就热热闹闹的,虽然外面正飘着小雨,却丝毫不减里面的笑闹声。 十三走到门外,挥手让身边的小厮先行推开,这才去敲门,门未关,露出条缝隙,刚巧看见两个宫女笑弯着腰,连手边的活计都停了下来。十三嘴边也噙着笑意,喜环过来拉开门,见外面站的是十三爷,立刻回身喊道:“主子,十三爷来了。” 里面的笑声一顿,不多时,一个身着湖水绿色宫装的女子翩然而至,梳着旗头,却只是歪歪的插了根钗子,脸上的笑意盎然,眼中秋波流转,像是一汪潭水,瞬间淹没了周遭的一切。 蕙宁也望着他,并未见礼,好一会儿才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身后又是一阵笑声。 十三楞了楞,就听见蕙宁说道:“正说着要给你道喜呢,你就来了。” 昨日,十三爷府上的侧福晋替他生了个儿子,消息传得很快,不用出门,宫女们就传开了。 十三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不知该说什么,忽而想起今日来的正事,才道:“皇兄,让我来看看你可好。” 蕙宁脸上神色一暗,很快便掩饰了过去,笑说:“你都看见了,我好得很,赶快回去回话吧。记得,出宫前过来跟我拿贺礼哦。” 话到嘴边,十三忽然不想说了。 若不是眼尖,他方才真的以为,从前的那个蕙宁又回来了。 可终究不是。面前站的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气质,都在告诉他,她还是她,却又不是她。早就不是了,他本以为自己知道的。 她不再叫他三哥哥,总是客气的喊他十三爷。 那天晚上,她扯着他的胳膊说,她不是苏尔佳蕙宁,她是白雅兰。 他偷偷去查了,当然一无所获。连苏尔佳府里的都人都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如今皇宫里的宁主子,难道一夜之间换人做了吗? 蕙宁见他脸上的神色怪异,便让出条道来,说:“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吧。皇上这会儿恐怕还没下朝呢。” 十三连连摆手说:“不了,不了。赶着回去呢。”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后来皇兄一直问他,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敢说,什么都不敢说。就像她知道的那样,无论说出来哪一件,皇兄也未必不再追究了。多说任何一句,也改变不了眼前的现实。 她还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就只能是皇兄的妃子。 大清的宁妃娘娘。 蕙宁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合上门扉,喜环已经端出茶盏,见十三爷走了,笑说:“主子,十三爷还不敢进来吗?” “溜得比兔子还快。”蕙宁说:“算了,不管他,我们继续,刚刚说到哪里了。” 一旁的冬竹接口道:“主子忘记了,我们刚说到,十三爷打翻了木盆,愣是半天也没敢接过孩子抱一下。” 说完又是一阵哄笑。 玉兰接着说:“听说,早上有大臣给十三爷贺喜,十三爷掉头就走,吓得那位大臣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蕙宁附和着大家一起笑着,闹着。想起刚才十三爷那张脸,明明刚刚喜得贵子,皇上又是大手笔的赏赐,虽说是同八爷一道加封亲王,也算是双喜临门,却还是不见多少喜气。 那天晚上,终究是闹到什么样的地步,又是怎么回园子的,无论蕙宁怎么追问,几个丫头都只能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皇上是抱着她,一直走进里间,整夜都没再出来。 后来皇上又下旨,宫中不得再议论此事。 第二天,皇上又下旨,封苏尔佳蕙宁为宁妃娘娘,赐居宁熙园。可是宁熙园还未完全完工,如今也是在怡然居暂住。 宫里人都在盛传,如今皇上最宠的就数宁妃了,位份只在皇后之下,连年妃都矮了半截,又是赐居,宁熙园离养心殿不过三五步路而已。 传闻更甚的是,说什么宁妃已经暗结龙胎,将来母凭子贵,风光无限。 喜环却道,这未必是真的。话说,册封的旨意下达已经一个多月了,皇上却一次也没来过,更别提留宿了。若不是高公公一日好几次的来回跑着,她真以为,这位宁主子跟那位年主子一般,不过空守着个位份而已。 月前,已近临盆的年妃不知怎的动了胎气,流了龙子,皇上也只是叮嘱太医勉力医治,并未曾去毓秀宫看过一眼。 想当初,这位万岁爷为入宫前,最宠的也就是这位年主子了。 这宫里本就如此,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喜环却觉得自己的这位主子未免也太不上心了,别说是梳妆打扮了,就是旗头也是几个奴才好说歹说也梳起来的。别说像主子了,身上的服饰比这些个宫女还要素雅。 还有就是,册封这些日子,主子足不出门,每日在怡然居里说笑打闹。 听说坤宁宫里的那位已经颇有微词了,可是说了几次,主子依旧无动于衷,也只有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干着急了。 这不,刚过了晌午,高公公又颠颠的跑过来,立在园子里,一边抹着汗,玉兰替他端了杯茶,他仰头就灌了下去,伸袖子抹抹嘴角问道:“你们主子呢?” 玉兰回道:“刚躺下,喜环姐姐在里面伺候着。” 高无庸面色一沉,眉头都快皱成一条线了,哀声叹气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转过身子,还不忘跟玉兰交代道:“回头你们主子醒了,可千万记得,说咱来过。” 玉兰抿嘴憋笑,直点头。 高无庸前脚离开,里间的门就被人拉开了。喜环陪在一边立着,低声说:“主子,这都二十来天了,高公公这么一直跑来跑去了,又不说什么事。主子您看……” 喜环一抬头,碰上蕙宁的眼神,就立刻住了嘴,叹着气,背过身子收拾才临出的字帖。 这些日子,喜环也大概总结出了经验,只有高公公来的时候,主子才会关门临帖子,字是写得很好看,可这么一直避着也不是回事啊。 蕙宁见喜环一边收拾,一边叹气,对外面喊道:“冬竹,玉兰,进来。” 两个丫头齐刷刷,跟从土里蹦出来似的,吓了蕙宁掩着胸口,骂道:“你们是要吓死我啊。” 两丫头被骂也不怕,福着身子,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玉兰,你和雪梅把东西收拾收拾,不该带的别带上。冬竹,你进来给我梳头,就梳你最拿手的,喜环,那套胭脂色的旗装你放哪了,找出来,我要换上。”蕙宁一通吩咐下去,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不知道主子又是想到哪一出,玉兰壮着胆子问:“主子,您是要出宫吗?” 里面传来喜环的骂声,“死丫头,还不手脚快一点,主子是要去见皇上。” 蕙宁见被喜环猜出来,脸上一热,可面前两个丫头还是怔怔的站着,没回过神来,便骂道:“还不快去!” 喜环上来搀扶着蕙宁,满脸堆笑的问:“主子,那件衣裳奴才早就收拾出来了,这就给您换上,冬竹,还不快些,拿出你的手艺来,别只会耍嘴皮子功夫……” 蕙宁拍拍喜环的肩膀道:“放下,别急,时间有的是。” 喜环脸上一阵白一阵黑的,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咱们这主子,翻脸比翻书还快,还是赶紧准备好才是上策,免得到时候又后悔,死活不肯出那道院门。 虽说是忙得人仰马翻,可收拾停当一切,又走到养心门时,已用去半大下午的时间。 高无庸远远的见着这一主四仆的,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连忙小跑过来看个仔细,又见几个丫头后面提着包袱,额头一阵黑线,作势就要跪在蕙宁的脚边,嘴里喊道:“宁主子,你可不能出宫啊,皇上……” 这回儿换蕙宁一头黑线了,也不看高无庸,吩咐喜环道:“把东西都送去东暖阁,该怎么收拾怎么收拾。”又问楞在那的高无庸,“皇上呢?” 高无庸总算听明白了,直起身子道:“十三爷刚走,皇上才传了午膳,这会儿得空,打个盹儿。” 蕙宁眉头一皱,“这么晚了,才用午膳。你这做奴才的,怎么伺候的。” 高无庸被骂了,却反倒是一脸高兴说:“皇上这两日担心西北战事,每每跟十三爷议事到很晚。”心里还加了句,刚册封的妃子又不肯见他,皇上他能高兴吗? 蕙宁怎么会听不出来,挥挥手,自顾自的往西暖阁走去。 才一个月没来,里面的陈设却大有变化,御案的一侧多了张软榻,里面的寝室也被一道江南水景屏风隔开,蕙宁绕过屏风,见床上和衣躺卧的男子半侧着身子,朝里而眠,被子底下露出半截的龙袍,许是太累了,连有人替他盖好被子也没察觉。 弄好后,蕙宁随手取了本书,端了碟点心,到软榻上躺下,碟子就放在肚子上,反正喜欢不会进来,也就没有人唠叨她这样子是有多不文雅。 软榻一旁有珠帘挡着,不留心往里面看,不一定能察觉。 蕙宁看着碟子里的点心,心想,下次得叫高无庸备些瓜子,这些点心她早就吃腻了,还是嗑瓜子好,又能打发时间,又能慢慢填饱肚皮。 就这样,她翻完了两本闲书,喝光一壶茶,里面的人依旧呼呼大睡,弄得她都只打哈欠。 看他睡得这么好,又不忍心吵到他,缩手缩脚的,只能躺着发呆。 一个月前,她深夜大闹皇宫,害得年妃小产,他坐在床边守了她一夜,见她醒过来,只留下句话便转身离开。 他说,朕等你自个明白了。 虽然一个月过去了,她还是没明白,他到底要她明白什么,不过,她总归是知道,这一个月能安然无事,无非也是因为他。 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第七十回 第七十回 正想着这些,外面传来高无庸压低的说话声:“皇后娘娘,皇上正在休息,奴才,奴才……” 蕙宁一听见皇后二字,本能就想躲起来,可已经来不及,人家已经进来,并且,一进门就看见极其休闲之能事的躺在那里的她。 算算,这位乌拉那拉舒雅皇后,可是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了。她最初送的那只白玉镯子,也不知被翠珠塞哪里去了。 她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只是望着蕙宁,身边的碧秋却出声道:“高公公不说是只皇上在里面休息,宁主子怎么在?” 高无庸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里面睡着的那位却已经醒过来,听见碧秋说她在,还不相信,以为自己是做梦尚未全醒,只闭着眼睛,不肯张开,就听到她低低的说话声,“蕙宁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 脆生生的声音,好像是唱歌似的。不是她还有谁。 他猛得直起身子,抬腿便要出来,可不知怎的,有停在床边,想了想又躺了回去。 皇后见蕙宁请安,便笑说:“妹妹不必多礼。”这声妹妹叫得蕙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皇后便要上前,想要绕过蕙宁往里面的寝室走去,屋子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诧异的望着皇后,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别说是入宫了,就是再王府里,也没见她如此失态过。 蕙宁也不拦她,侧身让她通过,却在她身后恭声道:“姐姐,皇上朝堂上劳累,好不容易才睡踏实了。” 皇后身形一顿,猛一甩手,透着屏风,将人果然是躺在里面,也不知到底是担心什么,这才收住脚,转身唤了碧秋出了养心殿。碧秋紧随着,低低的问:“娘娘,你方才为何不说了?” “闭嘴!”舒雅怒喝道:“方才皇上已经醒了,本宫若是再为难她……” 她突然不想往下说去了。当初一千一万个提防,本以为她是定了要嫁给十三爷的,可康熙爷一道圣旨又远嫁塞北。远嫁才好,嫁到天边去才好,谁料想,皇上登极后,第一件事便是秘密宣她返京,将她身边的宫女加封格格,替她远嫁。后来又听说她并不愿入宫的,即便是册封到现在,也并未见她如何得宠。 今日那一见,舒雅心里已是一片冰凉。 那人不是宠着她,他早就把她放在心坎上。 她明明就是什么也没做,却换来万千女子梦寐以求的东西。那年她病着了,据说快不行了,舒雅一直压着消息,不让他知道,老十三却是一路快马加鞭送信,他回京后连王府都不入,便直接去了她那儿,却又是苍白了一张脸回来。 还记得是在书房里,窗户都紧闭着,他坐在一边,让小厮唤舒雅进去,她是满心欢喜去的,却只听到了一句话。 他隔着昏沉沉的日光说,你是嫡福晋,他日蕙宁入府,我不许你动她分毫。 他这么远回来,就是为了叮嘱这句话的。不许动她分毫?他把她守得那么紧,谁敢动她的。 自打嫁给他,看着他开牙建府,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放心交代。女人间争风吃醋是常有的事,偶尔闹大了,出了岔子,丢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他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为了一个连门都没进的女人,对她放了狠话。 她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就是连八爷九爷都为她说话,她被锁拿,几个阿玛哪个明里暗里的替她求情的。 何况九爷明明有康熙爷的圣旨,皇上却丝毫不避讳,非要将她留在宫里。 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舒雅皱眉想了半天,论美貌,这世上女子貌美如花,胜过她的比比皆是。论才情,她除了写一手好字,连绣花针都拿不住。可偏偏有人对她死心塌地的好。 她住在怡然居,远是远,十三爷不一样跑断腿去看她,连自个福晋生孩子都顾不上。 就是皇上,不也巴巴的让高无庸一趟趟去求。 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年妃小产那夜,她那么闹起来,像个疯婆娘似的。 终归是找不出来吧。 舒雅叫住碧秋吩咐道:“明日把本宫屋内那件烟花翠染瓶送去东暖阁,别说本宫赏的,就说是本宫多了一件。” 碧秋有些不解,也不敢多问,低头应着。 舒雅又说:“宝儿那丫头,她怕是想要的,你这几日让宝儿白天过来,晚上再接回去,她若是留,你就随她吧。” 碧秋忍不住,道:“娘娘,小格格可是你傍身的,将来……” 舒雅叹口气,把玩着手上的玉镯,“宝儿终究是个格格,将来也是要嫁出去的。你替我留点心,看看她待哪个阿哥亲切些。” 碧秋怔住了,她是随嫁的丫头,自打进了王府,主子的手段她也是见识过的,可从没像现在这样失落过,主子是皇后,还需畏惧她一个嫔妃吗?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本宫的话你到底是听到没有?”舒雅的语气转厉,“她若是对哪个阿哥好,咱就不能落下。” “主子,您的意思是……” “本宫的意思是什么不打紧。”舒雅打断碧秋的话,吩咐道:“往后养心殿这边,少来就是了。如今,她只能是本宫的妹妹。” 不是敌人。 现在绝不能是。 舒雅皇后刚走,蕙宁侧身靠在屏风上,“皇上看戏看得可开心啊?” 床上的人肩膀耸动了几下,就是不肯起身。蕙宁轻脚走进了几步,却故意仰着头朝后说:“不答应就是不想看到我,那我走了哦,走了哦~~~~~~” “好了,蕙宁,你就别逗朕了。”胤禛伸手抓了个结实,蕙宁就趴在床边,眨着眼睛笑望着他说:“醒了?” “你都知道了?” “那么大动静,你还会不醒嘛。可是你为什么装睡,皇后都走了。”蕙宁说着,人已经被他抱起,翻身滚到床里边,她没再挣扎,紧偎在他怀里。胤禛收紧手臂,追问道:“是真来了,不走了?” “嗯。来都来了,走也走不掉。” 听见她这么说,胤禛支起手臂,瞪眼看着她说:“你还想走?还想出宫?” 蕙宁白了他一眼说:“出宫我又能去哪里。我现在跟你一样,除了这皇宫,再没有地方可去。好了,好了,我保证不走了就是。” “就算跟我生气也不提出宫的事?”也许是她答应得太爽快,胤禛又小心翼翼的追问。 蕙宁瞥着他,“那皇上就不要做让我生气的事咯?” “我尽量吧。”胤禛算是得到满意的答案,侧身躺好。 “喂!你答应一下会怎样,还是你已经做了什么我不高兴的事了?”说着,蕙宁便伸手将欲将他的脑袋搬过来。 胤禛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得逞,口气全是宠溺的说:“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容易生气的女人。你今日倒是给朕交个底,别让我触霉头才是。” 蕙宁倒是真的好好想了想,却发现,真不叫自己生气的确是件难事。 他已经是皇上了,却还是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想到这些,她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便岔开话题说:“你什么时候让王府里的那些人搬到宫里来啊?这么大的皇宫,冷冷清清的,连个说话人都没有。宝儿跟我可好?” “不好。”胤禛拒绝得很快。 “咦?”蕙宁吃惊的问,“为什么,她喜欢我,我又喜欢她,跟我有什么不好的?” “你有了宝儿,哪里还记得我。”胤禛酸溜溜的说道。这回蕙宁叫声更大了,“喂,你这是吃哪门子醋啊。我跟十三爷你都没说,你自个的闺女,计较什么。” 她这么说,反倒是提醒了某人,胤禛扣着她的手道:“你和十三弟不同,用你的话是友情。没有其他的。” “对啊,我和宝儿的就是亲情了,和你的……” “跟我的是什么?”胤禛见她脸颊绯红,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蕙宁一转身背对着他,整个脑袋都埋在被子里,半晌才在他的催促下说道:“爱情啊,笨蛋!” 身后的男人发出阵阵笑声,搁在被子里下的手越过她的身子,就要去解她的盘扣,蕙宁忙着挡开他的手,扭头问:“你做什么!”问完了便想咬断自己的舌头,都这份上了,好能做什么! 胤禛欺身压住她乱动的手,热气哈在她脖子上,烫得她直往褥子里缩。 “与其惦记了宝儿,倒不如你自己生一个。”便要来吻她,蕙宁一手掩着嘴,一手推他道:“等一下,你说给我时间准备的。” 胤禛嘴边含着笑说:“朕还不知道你。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可是你教我的。”伸手抓住她的腕子,举过头顶,压在褥子上,空出来那只手,早已解开她的外衣,直往里面探去。 他的手凉凉的,贴着她温热的身子,一直停到她胸前。 蕙宁喘着粗气,看着他眼里全是满意的神色,又羞又恼,却又挣不脱,只得求饶道:“你先,放开我,放开我嘛。” “不躲不跑?”他说着,加重手指的力道,仿佛指尖把玩的是世间珍馐,她的胸前衣襟已是全被解开,只觉得一阵热气吹过,他埋首下去,用牙掀开碍手的衣服,一边还不时看着她的脸色,嘴角含着一边,指尖把玩着一边,看着她慌慌张张无处可躲。 “胤禛,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蕙宁想要闭上眼睛,却发现这样只会上感觉占了上风,张眼却碰上他全是火花的双眼。 胤禛可没打算就这么放开她,吹着气,手已经朝她身下滑去。 “放开我,我不躲就是了,不躲了。” “真的,真的,我保证!” 若不是双手被他攥着,蕙宁真的会举双手发誓的。像是要证实自己的话,抬头吻上他的脸颊,又落到他的唇边,轻轻的吟出他的名字:胤禛,胤禛~~~~~ ——————我是你严打的分割线—————— 第七十一回 第七十一回 “主子,主子,主子你醒醒。” 蕙宁觉得昨夜自个应该是不留神睡在了火车道上,几十节火车从她身上碾过才对,不然怎么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关节是在它该在的位置上呢。明明是抬腕想把扰人清梦的声音拍走,可双腿都被扯着疼。 “哧……” 疼得她直吸冷气。 微眯着眼睛,才看清楚一直喊她的是喜环,没好气的回了句:“别吵。” “主子,您都睡了一天了,该用些点心,免得伤了身子。”喜环心里一阵好笑,大清早的,高公公来瞧东暖阁的门,却不让她们在外间伺候,打发她回自己的屋子,自己也跑了。后来还是隔着门缝,看见皇上用床被子抱着主子进来,主子睡得可沉了,连自己被挪了地方都不知道。 皇上还特意吩咐了,不准吵到主子,下了朝过来看主子还窝在被子里睡呼呼的。 “这是哪里?”蕙宁蒙着被子,呢喃道:“怎么这么冷?” “主子,这是东暖阁,奴才生过炭火了。” “哦,我要喝水。”蕙宁听她这么说,人更往被子里缩去,喜环端着盏子过来,她也只是从褥子里伸出手,藏在褥子里喝了。 “主子,皇上等着你用晚膳呢。”喜环说道。高公公来了几次,见主子还在睡,也不敢多说,扑了个空,又回去回话了。 “我要沐浴。”身上粘糊糊的,睡着时不觉得。这会儿浑身都难受。 喜环憋着笑说:“都备好了。主子,起身吧。” 蕙宁这才露出双眼睛,打量起四周,道:“你们都出去,我自己来。” 喜环知道她的习惯,吩咐冬竹和雪梅备好浴汤,众人才鱼贯而出,刚好又瞧见高公公过来,便道:“主子醒了,正在沐浴,高公公这回儿可放心去回话了。” 高无庸一听,面带喜色,颠颠的走了。 屋里的蕙宁可就没这么高兴了。她心道,真不该让喜环也出去的,床和浴盆明明就几步路,她却几乎是爬着过去的,还有就是这木桶也忒高了点吧,又不是刘翔跨栏的,她又搬了张椅子,踩上去,身子一歪,扑通就落在桶里,呛了好几口水。 门外的喜环也听见了,连声问:“主子,主子,你没事吧。” 喝了几口洗澡水的蕙宁,咳了几声,“你,你进来。” 喜环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想问一声,冬竹却红着张脸,推推她肩膀,示意她赶紧进去。一进门,就看见高高的椅子,和溅了一地的水,木桶上一直白玉似的手直朝她挥舞。喜环三两步上去,一把将蕙宁从水里捞出来。 大概,被自己洗澡水淹死的,历史上也找不出几个吧。 泡泡热水澡,舒缓下筋骨,雪梅的按摩手艺也还不错,勉勉强强,下地能走了。 蕙宁望着面前的花盆底,没好气的一脚踢开,让喜环换了双平底的便鞋。想起做个夜里,又是一阵脸红。那人时喝了鹿血还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折腾了她一夜,居然还能爬起来上朝,还没忘记把她从西暖阁送出来。 敢情他体力好得可以去参加奥运会了。 等蕙宁到了西暖阁,高无庸连忙传膳,也不对里面通报说她人来了。 正踌躇怎么进去,就听见里面不止一人说话,还有一个稚气的声音一问一答。原来知道某人一个别扭,早就请了陪客。 宝儿见蕙宁进来,便飞扑过来,差点撞得她跌坐地上,好在身后有人扶住。 蕙宁感激的回头朝十三看了一眼,一想又不对,红着张脸,只装作逗弄宝儿。 “姑姑,皇伯伯说,我往后都可以过来看你了。” “是啊,是啊,那你可高兴。” “宝儿最高兴了。姑姑,宝儿可想你了。”宝儿抱着我,如何也不肯撒手。 “弘历给姑……,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一个淡淡的声音在面前响起,一抬头见弘历垂手立在一边,弓着身子。 “弘历,不必多礼。你还可以叫我姑姑的,跟宝儿一样的。”蕙宁见他改了称呼,心里一阵难过,连忙说道。他长高了些,却是更瘦了,前些日子被禁足,也没能帮他说什么好话。 弘历后退一步,避开她伸出的手道:“礼数不可缺。” 蕙宁有些气馁,扭头去看胤禛,截获了求救的目光,这才开口道:“弘历,私底下,你还是称她姑姑吧,人前避讳着些就是。” 弘历听他阿玛这么说,一边的宝儿也嘟嘴瞪着他,不知如何是好,又见十三爷点点头,这才放下心,回道:“是,皇阿玛,弘历谨记教诲。” 说完,侧身对着他皇阿玛,伸手拉开宝儿说:“你这么抱着姑姑,叫人家怎么走路。”宝儿一听他改口,嘴巴依旧翘得老高说:“你就只怕皇伯伯,我说什么你都不肯听。姑姑就是姑姑,姑姑不会变的。” 宝儿的话让蕙宁心头一暖,拥着她朝桌边走去。 虽说都是胤禛找来的陪客,气氛却全靠蕙宁和宝儿两人。胤禛同身旁的十三一直说了日间的政事,弘历专心的听着,只有他皇阿玛问话时,才简短的回个一两句。宝儿就不一样了,一会儿让他皇伯伯给他夹菜,一会儿又要弘历面前的,见她如此辛苦,蕙宁放下筷子,不吭声了。 “不合胃口?高无庸!”胤禛一看见,就要唤高无庸进来。 高无庸一进门,又被蕙宁赶了下去。不仅胤禛不解,连十三和弘历,还有宝儿都瞪着眼睛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说道:“皇上,这儿又不是朝堂上,你和十三爷有事一边商量去,等商量完了再入席, 清梦断魂(清穿)第22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还有啊,你看看弘历,都没怎么动筷子,要学规矩,又师傅教他,他现在是跟他阿玛吃饭,又不是进京赶考,规规矩矩,一顿饭,你们是要累坏宝儿可是,又要吃,又要顾及你们。 宝儿,咱不吃了,回去姑姑给你弄点心。” 蕙宁拉着宝儿便要起身离开,弘历见状也立刻起身。胤禛着急了,笑道:“罢了,罢了,不说就是。” 十三也劝弘历道:“放松些,不然你姑姑又不知道耍什么手段了。” 只有宝儿,仰着脸问:“姑姑,吃过饭,可还有点心吃。”众人都笑出声。宝儿却是一脸茫然。 饭后,弘历送宝儿回去,十三又留下说会儿话,无非是西北的战事,朝中有人提议让十四爷带兵入藏,一来十四爷熟悉西北战事,二来,他毕竟是皇上的亲弟。 胤禛捏着那张折子,问十三:“他如今在府里可好?” “同往日一样,喝酒,吟诗,再不就是舞舞剑。” “朕送去的折子都被扔了出来,他眼里可没有朕这个兄弟!歪诗倒是呈了不少,他还让朕将皇额娘送出宫去!朕看,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胤禛几乎要咬牙说着这番话。 “这几日,也就十弟去见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反倒劝起十四弟不要处处让皇兄为难。” 胤禛冷哼了一声,“老十去劝他,还不是八弟的主意。他们才是一条船上的,十四再闹下去,谁都别想好过!” 胤禛冷哼了一声,“老十去劝他,还不是八弟的主意。他们才是一条船上的,十四再闹下去,谁都别想好过!” 胤禛这话刚说完,十三扭头见蕙宁正在听着,便没打算说下去。胤禛似是气恼不止,扔出手中的一道折子,说:“朕倒好,念及兄弟之情,一直不予追究,可他们步步紧逼,看来,朕不给他们些颜色看看,当真以为朕惧他们了。” 十三道:“皇兄不必生气,朝中也有大臣保举年羹尧的,不过,湖广总督的折子却是另有人选,皇兄可否猜猜看?” 胤禛兴趣缺缺,接过茶盏,问十三道:“十三弟什么时候也开始打哑谜了?” “除了年羹尧,湖广总督推荐的是蕙宁的大哥苏尔佳乌泰!”十三一说完,蕙宁就呆在那儿了。历史上年羹尧的下场她是知道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哥步他的后尘。再说,现在年羹尧并没有怎样的飞扬跋扈,也是一心一意的辅佐胤禛。 “十三爷说笑了,我大哥何德何能担此大任。年将军已是极好的人选了。”蕙宁说着,一双眼睛紧盯着十三。也不知他能否明白她的担心,却压抑不住心中的狂跳。 胤禛轻笑出声,“乌泰如何就不能担此大任了?当年在老十四的军中,也算是战功显赫。而且,乌泰这个人我信得过!” 也不知是不是急于想要表示什么,胤禛这话一口气说完,便对十三说:“明日宣苏尔佳乌泰来觐见。别的也不必多说,就说朕有事同他商量就是。” 胤禛吩咐下去,十三遍记在心上。两人又说着些话,期间蕙宁就傻傻的立在一旁的软榻边,手指摩挲着冷冰冰的红木,心里又是一阵心慌。 胤禛的示好她不是不知道的,可这样的示好,对于知晓前因后果的蕙宁来说,更是一剂来势凶猛的毒药。 如果直接了当拒绝,乌泰的仕途也就算是葬送了一半。何况,按照乌泰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拒绝皇上这样的安排的,他只会喜极而涕,终于一身的本领有了用武之地。 蕙宁心想,难道大哥乌泰还要走在年羹尧的前面不成? 她已经不敢去想自己到底在历史上有没有存在过,这个问题。她眼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大哥挡在年羹尧的前面当炮灰。 她这么前后想了一通,等回过神来,十三爷胤祥已经借口先离开了,高无庸进来换了炭火盆,胤禛在御案前看着折子,不时偷偷看上她两眼。蕙宁见他看向自己,稳住心神道:“皇上,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胤禛一愣,似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问:“你回哪里去?” 蕙宁也被他问呆住了,伸手朝西暖阁一指。 胤禛却当做没看见似的,翻了翻面前的折子道:“你再等朕一会儿,过会儿,朕同你一道过去。” 蕙宁听他这么一说,面色就已是潮红,昨夜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他的热情,他的急切,恨不得在她全身上下烙下只属于他的印记。蕙宁立在那里,不敢出声,也不敢移动,怕他看见自己的脸色,连呼吸都显得谨小慎微。 胤禛何尝不知道她的心事,轻笑着说:“你若是急着回去准备什么,朕也没有意见,不过,待会儿,可别让朕失望哦。”说完,还抬起头,故意朝她眨眨眼睛。 蕙宁半是羞,半是恼,一扭头往外走去,胤禛连忙起身去拉她,见她掩着脸,以为自己说过了,连忙安慰道:“好宁儿,我再不说了。不要哭,好端端的,哭坏了怎么办?”一捧起她的脑袋,见一张俏脸,桃花拂面,哪里有眼泪。 他看得有些呆了,低□子便要吻她,蕙宁忙伸手一挡,刚好捂在他的唇上,凉凉的,并不比她指尖的温度高出几许。 胤禛趁机咬住她的手指,含糊的说:“怎么这么冰?冷吗?” 蕙宁想要缩回她的手指,却被他牙齿膈得酸溜溜的疼,才动了动唇角,“你放开我。” 胤禛却更加紧环着她道:“不放!” “皇上今儿到现在没翻牌子,各宫主子可都等着呢。”果然,他听了这话,身子一僵,反问道:“你要朕去找她们?” 第七十二回 第七十二回 出了西暖阁的门,就看见去而复返的十三爷神色匆忙的过了养心门,蕙宁心神一动,喊住了他。 十三满头大汗,见是她,连忙道:“蕙宁,我这会儿有要事同皇上商议,明日得空再去看你!”说完也不待她回话,转身便走。蕙宁楞在那儿,喜环连着催了她几声才听见。 “这是出了什么事?”蕙宁寻思着,又见高无庸颠颠的从养心殿跑出来,见着她,连礼也未行,一边跑,一边唤出两三个侍卫,将手中明黄的卷轴抱在胸前,直直出了养心门。 夜风微凉,喜环在一旁道:“主子,咱回去吧。估摸皇上一时间也不得空了。” 在西暖阁内,一直有着不好的预感,说不上来是怎么了,就是手脚冰凉,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让喜环端来热水,泡了泡脚,可就是心慌难耐,便又重新披好衣衫,正准备往东暖阁去,见冬竹立在门边,一个小太监对其耳语了几句。冬竹一回头瞧见她,立刻打发小公公离开,上前问:“主子,时辰不早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刚才是谁?” 冬竹弓着身子,可脊梁却是微微颤抖,蕙宁心中的阴影更大了。 “是高公公打发过来,说皇上让主子先歇着,今晚就不过来了。” “哦。”蕙宁应了一声,抬头见东暖阁内火烛跳动,复又问:“十三爷走了没?” “回主子的话,奴才不知道。主子,夜里寒气重,奴才伺候您歇下吧。” 说着,喜环也跟了出来,搀着她要往里面走去,冬竹眼尖,先卸下她身上的披风,玉兰和雪梅一左一右正要替她卸下头饰,蕙宁突然抬手道:“白日里睡得太多了,这会儿不困,取本书来吧。” 冬竹立在一旁,拿眼睛只瞅着喜环,见她点头才退了出去。 喜环说:“主子,地下凉些,您还是到榻上躺着吧。奴才给你起个火盆,暖手可好。” 蕙宁却是笑着说:“好了,我没那么金贵的。你们忙了一天,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了。” 几个伺候的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没有一人动步子离开。蕙宁摇摇头,只得歪坐在贵妃榻上,接过冬竹取来的《诗经》,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 外面静极了,静得有些让人忐忑。 蕙宁明明就是焦急难耐,面色上却是淡淡的。 她知道有事情发生的,可既然他不想让她掺和进去,她也就不便再多问,几个丫头也看着她。蕙宁心想,如今只怕不是关乎她的切肤之痛,她也没有多余气力再去追问。 一本书从头翻到尾,喜环几个跟柱子似的立在屋子里。蕙宁心里一软,想起从前翠珠若是这般光景下,一定是哈欠连天,恨不得连滚带爬钻进被窝里了。 想起翠珠,蕙宁的心头就愈发软得发酥。 不论后来如何收场的,那些年,她却是死心塌地的伴在她身边,陪她哭,陪她笑,陪她一起担惊受怕。 “歇了吧。” 蕙宁起身让几个丫头伺候,正要躺下时,突然问了句道:“明日,得找嘉颐格格来陪我说说话,……” 她话音未落,冬竹手里的火盆“啪”的落在地上,火花四溅开来。再看时,冬竹凄凄跪在火炭上,只顾着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蕙宁忙着让雪梅搀扶她起身,查看可有伤着的,额上已是块块乌青,膝盖上也被炭火燎伤了些。可冬竹只是磕头,其余一个个是面色如土,浑身抖得像筛子似的。 她们跟着蕙宁也有些时候,她更是从来没责罚过她们几个,就是重话也没说过一句,不过是打翻了火盆,也算不得什么大错,可见她们的神色,只怕是另有其他,联想起前后种种,蕙宁身子一软,倒在床边,半晌才出声问:“嘉颐格格,她,可还在?” 喜环见她问出这句话,也跪倒在地上,道:“主子,奴才们什么都不知道。” 玉兰和雪梅也跟着跪下来,垂头不答。 蕙宁起身便要朝门外冲去,靠近门边的玉兰一把抱住她的腿哭求道:“主子,您这一出去,奴才几个都别想活命了。” 雪梅哭道:“主子,奴才几个不怕死,可奴才的家人就……主子,求主子开恩啊。” 偌大的寝室内,哭声阵阵,却又是极其压抑,低泣声好似钻进了土里,墙壁的缝隙里,也钻进她的心理。 喜环见她神色松动了些,连忙搀扶着她回榻上坐好,又指使冬竹打扫了寝室,重新起好火盆。蕙宁坐在那,不发一眼,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们忙进忙出,可又什么也没看。 喜环端了热茶,低低的唤了她两声,“主子,您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什么时候的事?” 喜环不敢回答,更不敢看她。 蕙宁怒喝道:“你们还要瞒着我嘛!” 冬竹“扑通”跪在一边说:“主子,奴才几个真的不知道,刚才高公公差人来说,奴才几个只管服侍主子,说是过了今晚……” “喜环!” 冬竹不知道是真的。可喜环是她贴身伺候的宫女,若高无庸只是吩咐她们伺候,她就一定会知道原因的。 “主子。”喜环也跟着跪下,“奴才也是方才刚才听说的,说,说是嘉颐格格自尽,八爷闹进宫来。其他的,奴才真的就不知道了。”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蕙宁挥挥手让她们退下,自己只着单衣,坐在软榻上,就这么坐了一夜,喜环临走前,替她披着的袄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落在脚边。她总以为还有时间的,康熙爷尸骨未寒,她总想着还有些时间的,可嘉颐为什么会自杀,他又为何如此紧张。 即便是知道嘉颐同自己有些情分,可自打出事至今,她们才不过是见过一回面而已。 蕙宁越是想要想明白,就越发想不清楚。 熬到了天亮,简单梳洗一番,便往东暖阁去了。 高无庸见着她,立刻迎过来说:“娘娘,皇上上朝去了,还未回来呢。” “十三爷呢。” 高无庸腆着脸,笑道:“娘娘,十三爷不也是在朝堂上的嘛。” 蕙宁正要离开,见舒雅皇后牵着宝儿过了月牙门,走了过来,便弓身行礼道:“皇后吉祥。” 舒雅皇后见她神色有些困乏,便拉着她的手亲切的问:“瞧妹妹面色这么苍白,是不是哪不舒服,传太医来看过没有?” 蕙宁有些不习惯她的亲切,只是淡淡的应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无碍的。” 宝儿见她们说着话,便乖巧的立在一边道:“姑姑吉祥!” 皇后仍是热情道:“皇上上朝前,特地嘱咐本宫,让宝儿来陪妹妹。这丫头乖巧听话,又懂得哄人开心。本来,妹妹一进宫,我就该打发她来看你。这样也好,就让宝儿跟妹妹些时候,妹妹觉得可好?” 蕙宁只觉得皇后说了很多话,却一句也没听进耳里,正出着神儿,一直软乎乎的小手塞进自己的手心内,宝儿仰着脸,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这才回神过来,忙说:“蕙宁谢过皇后娘娘。” 皇后又打发碧秋将宝儿平日里的喜好仔细吩咐了喜环,又差人把她平时用物都搬进了西暖阁,闲话几句,说今日阳光正好,不防去御花园走走。宝儿一听,连忙应和着,神色欢喜的先跑开了。 御花园的亭子内,宝儿和几个宫女在不远处玩耍,亭内只有蕙宁和皇后二人在座,备了些茶水点心。 蕙宁一看,就知道皇后是有话要同自己说。 “本宫知道,妹妹并不想见本宫的。”皇后一开口就道,“妹妹进宫没几日,本宫就想着该请妹妹坐坐的。可你猜皇上怎么说?” 蕙宁望着她,并未接话。皇后自笑道:“皇上说,本宫是大清的皇后,永远都是。那时本宫就知道,咱们的皇上啊,恨不得建一个空中楼阁,让妹妹住在里面,不让这红尘俗世污了妹妹的眼睛。所以,一直到今天,本宫才敢来看看妹妹。” “皇后娘娘,其实我……” “你听本宫说。”皇后打断她的话,“虽说古来帝王,三宫六院,可咱宫里你也看见了,除了你我,不过就是年妃了。年妃年纪尚轻,前些日子又滑了胎儿,妹妹还需同情一二。往后的日子,你看皇上的心思也就知道,这后宫,只怕也空得很,妹妹大可不必计较这些。” “皇后娘娘,我无意争夺这些的。”蕙宁连忙撇清。 “本宫知道。本宫只是想跟妹妹交交心,才说这些的。妹妹若是听着不入耳,大可不必往心里去。何况,我留心妹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妹妹是什么样的剔透心思,本宫是知道的。”皇后说完,长长叹了口气,脸上却是堆了笑,好像如释重负的感觉。蕙宁更不知道如何应答了。 即便是在皇后眼中的理所当然,可蕙宁多少还是有些愧疚,却又不知为何愧疚。 亭中一阵沉默,两个女人相视而笑,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蕙宁道:“皇后请放心,蕙宁并非贪得无厌之人。” 皇后却是笑而不答。 不远处的小道上,一个太监正往这边跑来。皇后瞧见了,笑说:“才刚离了这么会儿,皇上就差人来找了。” 蕙宁却听得愣愣的,那太监已然跑至跟前,打个千儿说:“皇后娘娘吉祥,宁妃娘娘吉祥,皇上刚下朝,这会儿要见宁妃娘娘呢。” 舒雅皇后听了,呵呵直笑,起身道:“妹妹你看,叫姐姐说准了吧。这样,妹妹先过去吧。回头本宫自然差人送宝儿过去就是。” 蕙宁听那太监说皇上下朝,早就一心奔养心殿去了,见她这么说,便也只是福福身子,随着小公公径直离开。 见她身影消失在御花园苍翠松柏之间,碧秋才从一旁出来,搀扶着皇后走下台阶,见四下无人,低声问道:“娘娘,您打算就这么一直退让下去?” 皇后脸上,方才的热情渐渐化作一阵清冷,望着还在同宫女打闹嬉戏的宝儿,道:“她的心思全不在皇上身上,就叫那些惦记的人担心去吧,本宫绝不趟这浑水。” 碧秋听得并不真切,也不敢多问下去,扶着皇后,耳边传来宝儿的歌唱声:“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第七十三回 第七十三回 蕙宁没过养心门就听见大殿内传来争执声,忽高忽低,却听不真切,正想往前,却突的被一只手拉开,回头一看,见是九爷,面色憔悴的望着她,一双眼睛里尽是悲伤和难以化解的怨愤。 “嘉颐可好?”蕙宁抓着他的手连声问道。 老九冷哼一声,却没有甩开她,眼神从她的手腕又落到她的脸上,道:“宁妃娘娘,臣弟还未请安呢。” 蕙宁不想跟他说这些混账话,只是追问嘉颐的消息,好半天,老九才松口说道,幸亏是伺候的人谨慎,人虽然是救回来了,只怕如今还不如是死了才好。蕙宁听了更是不明白,又追问下去,老九却是不肯说,只冷声道:“娘娘只管问皇上就是!” 蕙宁虽是生气,却也无奈,推开他,要往养心门内走去,九爷却又在身后唤她的名字。 “蕙宁!” 她住了脚,回头去看他。不过是两步路的距离,却觉得那么遥不可及似的,她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又怕不妥,正要松开,老九反手握住她,问:“我只问你一句,如今,你可是还愿意出宫去?” “九爷,如今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有!”他突然大声道:“至少,对我有!只要你还愿意,爷就算是把天捣出个窟窿,也能把你弄出去!” 蕙宁望着他,俊秀非凡的脸上疲惫不堪,想着历史上他即将迎来的下场,心中愈发悲伤,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九爷,放手吧!” “为什么?”他追问道,“皇阿玛明明有旨,是要把你许配给我的!你若是担心我家里的,我都可以打发了去,只要你的一句话!当初你费尽心思也要逃出去,怎么,如今舍不得了!” “九爷,我阿玛年事已高,承受不起的。还有,劝劝八爷,别浪费了康熙爷的一片苦心。”蕙宁语气平淡的说,好像说的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同自己更没什么关系。 她的语气淡然得连老九都觉得诧异。 他慢慢的松开手,望着她转身,过了那道门,里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吆喝声,那声音似乎打了个转儿,直往人的耳朵里钻去。 老九摊开自己空落落的手指,仿佛还带着一抹余香不肯散去。 他用力的握了握,扭头出了宫门。 把守宫门的侍卫那天就觉得奇怪了,一向飞扬万千的九爷,当日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还背地里笑话了很久。 养心殿里静极了。 自打住进东暖阁,养心殿里的一切就像块石头盘踞在她心上,压得她呼吸都阵阵沉闷。 御案后的男子显然已经听到通报,知道她进来了,却并未抬头,只是专注的看着奏折,那只言片语里不知是有什么好笑的话儿,叫他瞬间喜笑颜开,忍不住似的仰头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穿过养心殿的窗棱,飞过道道宫门,直往九霄云天去了。 蕙宁看着他的笑容,不觉得有些呆了。 他如今应该是笑的。天下都握在他的指间,在没有什么能够阻挠他的。 可是他的笑,又没有半分的喜悦,甚至说,他的笑并非是为了快乐。他的笑,只是笑而已。 这样的他,多少让她有些畏惧。 很多人,现在都会怕他。毕竟天子的雷霆,是任何人都畏惧的。可她不该怕他的。她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只要拿捏得当,她就永远是他心尖上的宁妃娘娘。 她站在门边,进退维谷,不知所措。 她低低的唤了声,“皇上——” 他似才看见她,收了笑声,可眼睛却依旧是在笑着,冰冷的笑,朝她招招手。 蕙宁往里面走去,几步路,却是走在刀尖子上。越往里走,心里的恐慌就愈发让她心悸。 越过那道珠帘,八爷和十四爷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也不知跪了多久,同这偌大的养心殿都溶为一体,静悄悄的。 胤禛顺着她的目光,低低道:“八弟,十四弟,这事明日再议,今日先行回去吧。” 十四脖颈一僵,还要说话,被八爷拉住道:“那臣弟先行告退了。”说着,两人起身从一旁慢慢退下。经过蕙宁身边时,十四猛抬头丢了记白眼给她,冷哼了一声,十分不屑。 蕙宁也不计较,缓步走到御案前,“说是有事找我来。” 胤禛握住她的手,问:“皇后今日来过了,同你说了什么?” “不过就是女人间家长里短的闲话而已,却是送宝儿过来的。” “是嘛。”胤禛笑而不语,只是拿眼望着她,蕙宁被他瞧得发憷,才道:“既然宝儿过来,我住在东暖阁也就不大方便了,我看,还是住回怡然居好了。”蕙宁说着,留神他的神色。他脸上表情淡淡的,说不上什么情绪。 胤禛起身揽着她,附在她耳边道:“你就没有其他话问我?比如嘉颐,她——” “这些事情,皇上自有定夺。”蕙宁压住心头的惊慌,巧笑着攀上他的手臂,眼神却是连连闪躲。 胤禛铁了心不肯这么放她过关,问:“真不想知道,那关于乌泰的——” 他买了个关子,故意说道一半,又接着说:“朕打算要你大哥乌泰领兵出征,封他做个平西大将军,一旦凯旋归来,他便是平西王了!” 蕙宁听了他前半句,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哪里还能听得下去其他。 整个身子微微颤抖着,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一直就怕皇上会因为她的缘故,而过于厚待她的家人。 “皇上,我大哥才能浅拙,何能担此重任。再说了,朝中人才济济,若是皇上因为我的缘故,恐将来落人话柄。”蕙宁斟酌字句,好不让他察觉出异样。 胤禛却是一挥手道:“并不单单是为了你,即便是乌泰本人,追随朕这些年,朕识得其才华,这也是他应得的。你若是担心闲话,那就大可不必了。只要乌泰替朕赢得漂亮,就算是有人有疑义,也只会烂在他自个儿肚子里。” “可是——” 蕙宁不知如何往下说去。 苏尔佳乌泰? 她是如何也想不起来历史上到底有没有这号人。 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只怕乌泰此番出兵是凶多吉少了。否则,后来的年氏一族,又何来半朝天下一说。 明明知道前路凶险,却无法抗拒皇命。 望着胤禛宠溺的笑脸,蕙宁连抗拒的勇气都没有。 圣旨一下,蓬荜生辉。 苏尔佳府今夕不同往日,前来恭贺拜会的人络绎不绝。 阿鲁望着堵在大门前,一直挤到前街口的马车和软轿,心里一阵感慨。 他尚年幼时,此等盛况却是常见,后来到他手上,反倒是没落了。如今他的儿子长进了,这本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背地里大臣的议论他都知道,因为那丫头在宫里,颇得圣宠,苏尔佳才有今日。 想起那丫头,他眼睛又迷蒙一片。 他好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虽然是违背了圣祖爷的意思,可说到底,皇上还是很宠她的,只要她好,就行了。 他这把老骨头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呢。 阿鲁端着酒杯,浅尝了一口,里面被换成茶水。自打出狱后,府里那婆娘就管得多,茶水很苦,又凉了些。他却一口接一口的含在口中,暖了些才咽下去。 他的大儿子,那个不孝的家伙,正被一群马屁精围得水泄不通。瞧他笑得,真跟自己捡了件什么宝贝似的。阿鲁冷哼一声,端着酒杯,慢慢的退出人群,没有人留意他的离开,也许有人看到了,也懒得理他。 他如今算个什么东西。 他的儿子是平西大将军。他却是个罪己之身。相去千里。 乌泰在几个孩子中,资质最属愚钝,天赋什么的更是没有。空有一身蛮力,拳头倒是耍得虎虎生威,又是个死脑筋。当年太子爷垮台了,众阿哥中风头正紧的便是八阿哥,他却稀里糊涂的投奔了四阿哥门下。 四阿哥做什么的,吃斋念佛,开荒种地! 后来八阿哥也倒了。十四爷又是颇得圣眷,朝中人人都为其才是正统。加上又是姻亲,他没少下功夫,才把乌泰弄去了十四爷的军营。 他倒好,自个吃了败仗,扭头拍拍屁股,滚到了四川去,做了年羹尧麾下的一员小将! 听说,刚去那会儿,年羹尧并不善待他,吃了不少亏,他却是死心塌地。 谁知道,后来那人就成了皇上! 遗诏他是见过的。圣祖爷亲口说的,五十五年春就立下的遗诏,板上钉钉的事实。 阿鲁连着灌了一壶茶,却吃出几分醉意来,迷迷糊糊,寻了个阴凉地就躺下了,心里骂了句,圣祖爷也是个混账东西! 都是些个混账东西! 乌泰还没成亲呢。好歹也得给苏尔佳留个种才走吧。 这么就撒手走了。那丫头知道,又怕要哭瞎眼睛了。 那丫头就是太聪明了。不对,以前是太聪明了,锋芒毕露,也明着暗着吃了不少亏,看现在也还不是一样,谁也阻止不了,谁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像他这样,醉生梦死,一觉到天明。 第七十四回 第七十四回 虽说是家宴,说到底也是皇室的家宴,尽管皇上早先吩咐过,不必铺张浪费,却也寒酸不得。 已是暮春,入夜也并无多少凉意。 宴席就设在御花园前的空地上。蕙宁伴着皇上出现时,地下乌泱泱的跪了不少人,她寻了乌泰,见他席位紧挨着十四爷,也算得上是高位了。 八爷、九爷、十爷都在座,却独独少了十三爷,还有不少大臣,认得的不认得的,一通行礼之后,宝儿拉着蕙宁的袖子,低声说:“姑姑,弘历哥哥怎么不在?” 蕙宁刚坐下,见弘时和弘昼都在,弘历果然不在。 十三不在。 弘历也不在。 她又朝一旁的女眷席间找去,胤禛却扭过头在她耳边低语:“你姐姐随后就到。” 蕙宁冲他一笑,也端坐着身子。 席间不时有人出来敬酒,说得都是吉祥话,蕙宁见胤禛神色暗暗,好像耐心的等待什么。 弘时上前跪倒,朗声道:“皇阿玛,今日既然是家宴,又是为了平西大将军践行,儿臣想舞剑一曲,愿大将军旗开得胜!” 胤禛眉头一动,允了他。 蕙宁却掩嘴笑道:“舞剑有什么好看的,再给你寻个人对战如何?” 弘时怔在那儿不知如何应对,胤禛笑望着她,也不反对。蕙宁抬眼扫下去,将底下一众人的神色看个分明,或紧张,或企盼,可怜弘昼恨不得将身子埋进桌子里。 素指遥遥一指,落在年羹尧的席位上,指的却不是年羹尧,却是他身旁的女孩儿,年玉萱。 弘时见她点了个姑娘家,面色有些难看,正欲说话,蕙宁已经先开口说:“年家个个骁勇,想必玉萱姑娘也不输男儿吧。” 年羹尧望着她,目光中有疑惑,有嫉恨,却也有一丝丝欣喜。 胤禛望着她,却全是无法抑制的伤痛。可惜,蕙宁丝毫也没注意到身边的男人忽然僵直的身子。 弘时性子急躁,起初虽是剑锋凌厉,但很快就弱了下来,对方又是姑娘家,他更是如何也丢不下这个脸面,剑法愈发急功近利,便是漏洞百出了。年玉萱年纪虽小,却是且防且退,周身很快成了张剑网,弘时的剑远远的攻不了她身。 皇上未开口,两人自然也不敢停手。 一旁观看的人无不捏一把冷汗,这两个人伤了谁都不好,为谁加油也不好,替谁叫好也不好。 只有宝儿,在蕙宁的受益下,只管喊着弘时的名号,她越是叫得欢,弘时的剑就越乱。 眼见着年玉萱卖了个破绽,却剑走偏锋,利刃直朝弘时的眉心而去! 瞅着皇上该说话了,蕙宁一扭头道:“皇上,酒凉了些!” 电光石火之间,从一旁的席位上窜出两人,一前一后已拳臂挡剑,才分开两人。再看时,四人皆跪在地上。 年羹尧,老九! 蕙宁眉心一炸!怎么会是他跳出来! 她抬眼一看,见乌泰扔端坐在位子上,手里的酒盏还未放下,忍不住连声叹气。 心里直骂,朽木不可雕!朽木不可雕啊! 胤禛瞧着她一副懊恼万分的样子,忽而低笑说:“朕让他们再来过,让乌泰救就是了!” 蕙宁眨巴着眼睛,呆呆的问:“你都知道了!” “你若不这么明显,朕也许就猜不出来!” “我哪有明显啊。不看了,不看了,宝儿,咱回去了。” 说着,蕙宁牵起宝儿的手,便从一边退出去。底下众人皆是目瞪口呆,都知道皇上为了这个女人处心积虑,却不知道如此宠爱。第二日,苏尔佳府门前又是一番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蕙宁前面走,乌泰后面也寻了个理由离席了。 他担心自己再不离开,皇上会拿眼睛在自己身上挖几个窟窿。 乖乖隆地洞,今晚可不是要做噩梦了! 乌泰离了宴席,没走多远,便有个宫女上前领着他,一直到了处水榭,周边虽有侍卫把守,但并未阻拦便放行了。 那宫女的背影瞧着有几分像翠珠,不是几分,只是一点,一点点而已。 “大将军,这边。”宫女遥遥一指。 乌泰知道是蕙宁,礼也不敢请,摸着脑袋呵呵的笑,道:“小妹,找我啊!” 蕙宁便拿指戳在他胸口道:“大木头,刚才你怎么不出来救啊,就知道喝酒,喝酒,木头人,你是要气死我哦。” “不是有九爷救了吗?我何必多此一举!” 蕙宁更是气得厉害,她担了多少风险演了这一出,这个木头人居然全无察觉! “小妹,你不要生气了嘛。阿玛说我今日一定能见到你,果然就见到了。你在宫里可好?怎么也没胖多少?吃不好吗?想吃啥跟哥哥说,下回来给你带来便是。” 蕙宁见他事到如今还惦记着她,眼眶一热,心道,下回,未必有下回了。 “哥!”一声叫得绵绵悠长,就是木头人也听得心生凄凄。 “哎!”乌泰应了声道:“小妹,你当初让我跟着皇上,果然是对的,如今——” 蕙宁连忙掩住他的嘴,半是不信半是惊恐的道:“你说什么,我让你——我让你跟皇上的?” 被堵了嘴巴,乌泰只是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会一点也不记得。 乌泰略想了下说:“五十五年,刚过元宵节,你打宫里回去。姨娘去庙里进香,你不肯去,偷溜出府的时候,那天,你还吃了十串冰糖葫芦呢。” “皇上知道吗?”蕙宁的声音都颤抖着。 乌泰顿了顿,还是点点头。 “皇上一早就知道,你让我去跟皇上时,皇上问了,我就说是你让我去的。” 蕙宁甩甩头,不让自己再往下想去,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做。 她从衣袖中摸出个锦囊,交给乌泰,道:“不准偷看,不准提前打开。一直等你到军中,什么时候打了个胜仗,无论大小,哪怕是小小的胜仗时,立即打开,别问为什么,照做就是。” 乌泰接过去,揣在怀里。 “哥,你可信我?” 乌泰呵呵一笑,“小妹,咱不信你,咱信谁去!阿玛叫我往后听你的便是,阿玛天天拿茶当酒喝,也醉得迷糊,我……” “明日,去年府,见到年羹尧,什么也不说,先给他磕头,他拉你起来也别起,只管磕头,什么时候脑袋磕出血来,你起身便走,谁留你也不要留,一句话也不要说,知道不?” “磕出血?那不是——” “你到底信不信我?” “信!” “做不做?” “做!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惜!” 夜,养心殿内。 胤禛坐在一旁,弘历躬身候在一边。 “就这些?” “回皇阿玛,姑姑交了给平西将军的,应该是个锦囊,却不知里面是什么?” “这个不打紧,时间到了,自然知道。你十三叔可回来了?”胤禛转动着玉扳指,不以为意的说。 “还没。” “你先下去吧。” 弘历却未动,“皇阿玛,姑姑她……” “朕既然让你去,此事自然不会伸张。你也一样。” 弘历缓缓神色,却是喜大于忧,请了安,这才退了出去。 胤禛独坐在那,紧闭着眼睛。高无庸捧着绿头牌,也不敢出声。自打皇上登极以来,绿头牌本来翻的就少,后来宁妃娘娘入宫,皇上多半也是直接去了东暖阁。可规矩就是规矩,每天内侍还是会来问。 上回有个不长眼的太监,当着宁妃的面,捧着绿头牌进来,又叫娘娘看见里面并没自个的牌子,给皇上看了好半天脸色。 后来,这问牌子的事,就落到他头上了。说得好听,他机灵,不会出岔子。这可不是轻松的差使。伺候皇上,这些年他也多半摸出些门道来,喜好,忌恶什么的也知道点。可东暖阁那位就—— 皇上宠着,十三爷又是言听计从,连几个阿哥都被收得服服帖帖的。 他却是死活也琢磨不出一二来,这位宁妃娘娘到底有啥喜好的。 书看得到多,皇上说了,上书房的门时敞着的。要不就是跟小格格,还有几个宫女窝在东暖阁里,整日不出来,却听见里面阵阵笑闹声。再不然就是一窝蜂全涌出来,满皇宫的逛,跟逛大街似的,上回被太后娘娘撞见了,训了几句,也收敛了几天,可没几天,又自顾自的出去了。 宁妃娘娘这一逛不打紧,可苦了他们这些伺候的,皇上一说要见人,他们就只得满皇宫跑断腿的去找。 前次,宁妃去了和太妃的宫里,他们没找着,还挨了顿板子。可后来,宁妃还跟皇上闹过,说什么奴才的命也是命的,又赏赐了不少东西。皇上也赐了药,算是保住了命。 唉,这宁妃娘娘的心思啊,真就怪了! “皇上,今个儿可还是去宁妃娘娘那边?”高无庸瞅着皇上清闲时,连忙问了句。 皇上却冷哼一声道:“她现在可忙得很,没工夫搭理朕!” 你说这怪不怪的,哪有妃子忙得没时间搭理皇上的! 高无庸打发几个小太监去各宫传了话,自个去了东暖阁,开门的居然是小格格,他正要行礼,小格格却冷着脸说:“有事吗,忙着呢!” 瞧瞧,又叫皇上猜对了。 可他还是得交待啊,就说皇上今日公务繁多,就不过来了。 小格格未听他说完,就一板一眼的说:“姑姑说了,今日事多些,就不伺候皇伯伯了。” 瞧瞧,各位瞧瞧。 高无庸又回了西暖阁,把宝格格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皇上听了却是大笑不止。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啊。 第七十五回 第七十五回 是日,提督府内人人诧异万分。 皇上新封的平西大将军一大早便独自冲进提督府,年羹尧还未下朝归来。 乌泰直挺挺的朝年家老爷磕了三个响头,啥也不说,立在院子中,等年羹尧回来,人还未站定,又“咚咚”的朝年羹尧磕了三个头,仍不说一句话,转身便要出提督府。 年羹尧上前来拦他,两人在院子里捉迷藏似的,比划了半日,乌泰才寻个空子脱身。 午后,这消息就传进了宫里。 蕙宁一口茶便喷出来。 宝儿这丫头不知从哪打听来消息,就跟亲见似的,拉着几个宫 清梦断魂(清穿)第23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着几个宫女,装模作样的比划一番。 年羹尧的惊慌,乌泰的愚憨,被她是演得活灵活现,害得蕙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这个哥哥真是愚钝得可以,完全按照她的吩咐,什么中间步骤一概不管,直奔主题,只怕年羹尧受了这三个响头,估计要好生琢磨十天半个月了。 东暖阁里正闹着,就听见高无庸传皇上到了。 他往日都是直直进来的,只怕是在外面听了不少时间,又担心贸然进来,扰了她们的兴致。 蕙宁整了衣衫,起身迎接她,脸上依旧堆着笑,一双眼睛忽闪闪的发亮。 胤禛见她如此高兴,便道:“乌泰这愣头青,闹了这一出,看你们如何收场!” 蕙宁赔笑说:“怕什么,以后多有得罪,先付下定金就是。” 胤禛眼神忽转道:“他们俩,谁得罪谁的!” 蕙宁忙岔开话题,又让宝儿表演的一番,逗得胤禛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却也没再追问下去。 乌泰出征,皇上亲临神武门外为他送行。 喜环打听了第一手消息前来汇报时,蕙宁却听得淡淡的。 她只要大哥打一个胜仗,哪怕是再小的,只要胜了就好。 先前,十四爷领兵出征,也算是战果累累。这次又是倾其兵力,一场胜仗应该不成问题。她初初只是担心大哥恋战,不肯听她劝告,才让他去年府闹了这出,一来是试探大哥,二来也算是给颗定心丸给年羹尧,又做出个样子给胤禛看看。 她算了算,不过三个月,最多也就四个月,大哥便能回京,届时,自然能出征的便是年羹尧了。 她的计划并未隐瞒十三爷,事后也交代了些,只是隐瞒了锦囊一事。 十三虽然不解,倒也没多说什么。 “乌泰旗开得胜,你应该高兴才是!” “得了吧。”蕙宁不屑道:“我大哥什么脾气,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派他去做个傀儡,万一丢了性命,岂不是人财两空!亏本的买卖,我才不做!” “皇兄让他去,自然有皇兄的道理。你这样不是明摆着和皇兄对上了?” “我不肯大哥去,自然也有我的道理。官家点灯,百姓放火而已。” 乌泰离京没几日,蕙兰便进宫了。 起先是德妃娘娘非要搬出宫去住,又一直不肯受太后的封号。皇上虽然没表态,可私底下却扬言说要把老十四赶回东北去。话传到德妃娘娘的耳朵里,气得就病下来。 皇后这才差人把蕙兰接进宫来。 至于为什么是侧福晋,也没人敢追究一二。 德妃仍是住在永和宫内,怎么也不肯迁进宁寿宫,除了皇上来请安,她也不怎么出去,好几回蕙宁要过来请安,也被寻个借口打发了。 这次是随着皇后一道过来的,德妃卧在榻上,蕙兰弓身在一旁,婆媳俩也不知说什么,见她们一行人进来,蕙兰忙着给皇后请安,见到蕙宁也在,虽是一愣,转瞬却也释然的笑了。 皇上派太医来瞧过,说并不碍事,太后身子素来健康,这次只是一时火气攻心,晕厥过去,好生调息便无大碍。 话虽然这么说,皇后还是问了又问。 太后也只是淡然的应着。 蕙宁瞧着太后的面色,心里也一阵难过,算算日子,太后也是时日无多了。 皇后看出她们姐妹俩有话要说,便找了个理由支开二人,留些时间给她们单独相处。 蕙宁拉着姐姐,在院中小坐。蕙兰也不多话,端着茶盏连连叹息。 “十四爷近来可好?” “也就那么回事。早些年总是埋怨着忙,如今真要闲下来,自然是闲不住,你也知道十四爷的脾气,平日到没什么,喝了酒偶尔也闹闹。” “府里呢?虽说降了爵位,可听说俸禄照旧给的,姐姐怎么还瘦了这么多?” 蕙宁很是担心蕙兰的身子,她本就是体弱,一旦操劳起来,只怕承受不住。可蕙兰丝毫不放在心上,总是挂着笑容。 “上回听说阿玛腰疼,我托人送了些药膏过去,阿玛好些没有?” “不碍事。阿玛那是老毛病,遇到天阴下雨就犯。听额娘说,宫里送东西过去,阿玛可高兴了。” 蕙兰的语气客气中透着生疏,一时间两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一切都由不得假设。 历史上十四爷一直没有性命危险,可自始至终远离政治的圈子。当初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将军王,从今而后的人生,注定是寒冬一般的清冷和孤寂。 前几日,偶尔碰见过八爷,说是腿疾犯了,由两个太监一直搀扶出宫的。 仿佛一夕之间,他们忽然老了。 苍老的不仅仅只是身体,连他们的心智和精神,都被抽丝剥茧般,日渐消耗殆尽。 听八爷说,皇上下旨让嘉颐返回故里时,蕙宁一愣,却又明白皇上此番的意思,不过是给他那几个兄弟上上紧箍咒。如今的嘉颐,虽是嫁出去的格格,哪里还有什么故里。 丈夫没了,孩子也没了。 她不过是投奔哥哥而来。 难怪嘉颐会寻短见。 虽说有些个大臣上了折子,说什么嘉颐格格自杀后,身体虚弱,不堪旅途劳顿,暂时人还留在廉亲王府内。 可这事终归是皇上心头的一个疙瘩,他总会有机会让自个舒坦的。 蕙宁试探过八爷,想看看可有自己帮忙的余地。八爷的态度却是很明显,愿赌服输而已,不敢多求其他。 “姐姐。”蕙宁轻声唤蕙兰,像从前似的执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我们是姐妹,亲姐妹,永远都是!” “嗯。姐姐知道。” “所以,有什么事,一定不要瞒着我,好不好?即便是我帮不上什么忙,总多一个人说话,出出主意也是好的?”她语气恳切的说。 蕙兰听她这么说,心头也是一阵温暖。想着从前是何等尊贵的日子,十四爷在朝中也算是人脉济济。 可人一旦没落下来,摧枯拉朽,这段时间来,也是受不少的白眼和冷遇。皇上的态度又是那么明显,就差没将十四爷画地为牢,幽禁在贝子府内。她是个妇道人家,大道理她不懂,可看着十四爷不分昼夜的借酒浇愁,她心疼。 她恨自己不能为他分忧,更不会给他找麻烦。 这些日子府里一团乱,十四爷每日又是醉醺醺的,嫡福晋完颜氏又有了身孕,杂七杂八的事情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下人面前,她还能端出个样子来,可方才太后的一番话,却句句像刀子似的割在她心尖上。 她为太后难过悲伤,为十四爷不值。可她能做什么,不过就是听着,看着,默默的受着。 “蕙宁,你若是真心为我好,就给我一句话可好?” “姐姐,你说,只要是蕙宁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蕙兰望了眼一直立在蕙宁身旁的喜环,喜环立刻弓身退到一边去,连不远处伺候的宫女也被支开了。 “姐姐——” “蕙宁。”蕙兰低声道:“方才你们来之前,皇额娘跟我说,跟我说,说当年圣祖爷是把大位传给十四爷的,你说,这是真的吗?” 蕙宁一慌,杯中的茶水散落出来,沉着声音道:“姐姐,你是糊涂了是不是?太后对皇上如何,对十四爷如何,你一直也看在眼里。别说太后只是一句话,就是外面怎么传,你自个得清楚才是。皇上是奉遗诏登基的,当初宣读遗诏时,几位爷不都是在跟前。太后是病迷糊了,这话说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啊。姐姐,你只管记着,皇上是正统,这是事实!” “可是,皇额娘她——” “姐姐!你是要十四爷谋朝篡位啊!”蕙宁的神色严厉了几许。 “不是!不是!我只是——” “姐姐!”蕙宁见她面色苍白,怕自己话重了,又柔声道:“你心里想什么妹妹都知道。可如今最重要的是你们一大家子平安无事。十四爷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为着莫须有的传言,难道就要把十四爷往刀口上推吗?姐姐一向聪明,怎么太后一句话就让你糊涂起来了呢。” 蕙兰听了她的话,半晌也没再开口,适逢皇后在里面传唤,蕙宁还是放心不下,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姐姐,别做让皇上为难的事情,更别做让十四爷冒风险的事!” 出了永和宫,蕙宁才松开一直紧攥的掌心。 虽然早就知道这些流言,可是从蕙兰的口中说出来,更让她惧怕。 皇上登基后不久,宫里一批伺候先帝的老人都各自被打发了,李德全聪明,自个触柱追随先帝去了,皇上还赏赐了不少给他的家人。徐公公就没这么好命,起初说是要被放出宫,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再后来,也没听过这人,大约人是不在了。 还有多少个像徐公公这般的人,蕙宁连想也不敢想。 平静的表面上,谁知道底下有多少暗涌激流的。 第七十六回 第七十六回 自从上次见过蕙兰那一面之后,蕙宁总是有意的避着不再去永和宫,不是因为心虚,她只是害怕面对蕙兰那双热切的眼睛。 那里面有一团火,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她不想去看,甚至不愿去想。 宝儿推门进来,见姑姑坐在窗户边发呆,便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从身后蒙住她的眼睛,笑呵呵的说:“妖怪来抓你了。” “怎么回来这么早,皇上不是让你去上书房了吗?”蕙宁问。 在她的一再坚持下,胤禛终于松口让宝儿同弘历他们一起学习。 宝儿日渐长大,也不知她到底懂了多少,反正如今她也不怎么缠着弘历,见到十三爷更是规规矩矩的。 “皇伯伯在考他们几个学问,我就偷偷溜了出来啊。” 宝儿是一路跑回来的,小脸红扑扑的,个头也长高了不少,可蕙宁总习惯的搂着她,想要一直将她保护在自己身边不受伤害。 她的出身,算不到是福还是祸。 相较其他的阿哥和格格,胤禛对宝儿还算是亲切得多,宝儿也不像他们那么怕他。 可宝儿对十三爷的态度又不一样,既有想要亲近,可又畏手畏脚,只敢远远的望着。每每听见宝儿软乎乎的唤十三爷阿玛时,胤禛的神色总是一暗。 蕙宁也曾旁敲侧击,询问过他的意思,他只是摇头。问多了,便说,如此这般是为了宝儿好。 明明自己心里很在乎,面子上却端得真真的。 “皇伯伯没有考考你,就放你出来了?” 宝儿挑着眉头得意的说:“姑姑,哥哥们是为了将来替皇伯伯排忧解难,我金宝儿不用这些的。不过,他们三个今儿个都得挨罚!” “三个?都是谁啊,瞧把你高兴的。” “就他们三个呗。弘昼昨个的字没写完,哄了夫子偷跑出去了。皇伯伯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弘历哥哥待会儿肯定也是要罚的。皇伯伯总是罚他。弘历!行字不端,秉性难驯!重抄十份来!”宝儿说着,模仿起她皇伯伯训弘历时的样子。 胤禛对弘历的严苛是出了名,却单单这件事,她没有唱反调。 “不就两个,还有谁啊。你皇伯伯今天不是挺高兴的,怎么谁又倒霉了?”蕙宁随口问了句。 “三阿哥,被皇伯伯踹了一脚,跌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可把老夫子吓坏了。”宝儿乐呵呵的说着。 三阿哥,弘时了。 相较于胤禛对弘历的严苛和弘昼的纵容,他对三子弘时可谓是出奇的恨,恨得咬牙切齿。 前后想想也难怪了。 前头两个阿哥早逝,弘时算得上是他的长子,可偏偏的,弘时对他的皇阿玛并无亲近,反倒同九爷往来甚密。 不多时,胤禛便也过来了,还生着气,没头没脑的把高无庸训了一通,吓得蕙宁连忙支开东暖阁里的宫女,让喜环把宝儿先领出去。宝儿却不怕他,非要拉着胤禛的手说:“皇伯伯,我告诉你,前个儿弘昼的字是姑姑写的。他忘记了,哭着半天才求姑姑答应的。宝儿的字也是姑姑的写的。老夫子都瞧不出来,还夸我长进了。” 说完,还从袖子里掏出“证据”摊给他看。 蕙宁没料到宝儿来这一手,便要轰她走,她却拽着胤禛不松,嘴里嚷道:“皇伯伯,宝儿跟姑姑学就好了,不用去上书房。上书房是皇子们去的地方,宝儿是姑娘家,不能去的。” 蕙宁听她这么说,松了手问:“宝儿,是不是有谁说什么了?” “没——没有!” “那你——” “姑姑——” “宝儿,先下去吧。”胤禛终于出声。宝儿嘟着嘴,还是乖乖退下。 望着他面前案子上的两张笔迹完全不同的纸,抱着死活不承认的态度,索性由他去了。胤禛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看来这些日子,朕是让你太闲了。” “换身衣裳,朕带你出去走走。” “出去?去哪里?宫里的犄角旮旯我都溜了一趟,不去,不去,还不如待在屋子里舒坦。” 先前每回,他怕她在屋子里闷坏了,总是想着法子骗她去御花园走走。这御花园虽然是皇家的后花园,可逛多了,自然了无生趣。 “真不去?”胤禛逗她,“朕本来还想带你去圆明园走走,既然你不去,那就算了。” “出宫!我要去,要去!” 蕙宁换了衣裳,随着胤禛一道出了神武门,远远的便看见十三爷牵马立在哪儿。 有些日子没见到十三,说是去河南办差。十三看见她,便笑说:“幸好臣弟备了马车。” 难得出宫一趟,蕙宁自然是高兴极了,一路上不时挑起帘子朝外面张望,好几次想要跳下马车出去走走,一扭头瞧见胤禛闭目养神,也只能作罢。 她落寞的神色,十三却是瞧在眼里,小声说道:“怎么还不收收性子,都是宫里的主子了,可怎么瞧也没见主子的模样来。” 蕙宁瞪他道:“那主子该有什么模样?天天端着脸,拿着架子,就能当饭吃。” 胤禛听了笑出声道:“你啊,放着养大的,把你憋在皇宫里,也是为难你了。” “知道就好。” 圆明园。 这就是圆明园了。 无数次对着残垣断壁构想她从前的辉煌,无数次对着瓦砾斜墙泪如雨下的地方,蕙宁下了马车,却迈不动脚步。 作为一个现代人,当年八国联军翻下的种种罪行,一幕幕从她眼前闪过,她心里有多恨,有多怒,是言语无法描述的。 胤禛还是亲王时,康熙赐下西山别院,原先只是处园子。自打他登基之后,才开始重新休整。 三百年后,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十三送他们过来后,便独自离开。 事先清过道,一路走来也不见有人。 胤禛以为她是极喜欢这里,所以也满眼泪花,指着前面一处空旷的湖泊道:“我让人从江南运了荷花,等这里建好,你若不喜欢宫里,就搬到这里来住。” 蕙宁只是点头。 穿廊走巷,所见重楼叠嶂,雕龙画凤。 好几次,蕙宁听着他的介绍,慢慢的就扭过头去,不忍再看眼前的风光。好几次她都想开口说要离开,可胤禛兴致极好,指着一处处细细介绍。 “累了吗?” 胤禛体贴的问道。蕙宁摇摇头,冲他挤出一丝微笑。 他从身后抱住她,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在她耳边道:“蕙宁,替朕生个孩子吧。朕知道你疼宝儿,可朕想有你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自打上次侍寝后,蕙宁总有意识的避开这个话题。她算着生理周期,一旦是危险期,死活也不肯放他进门,对此他虽然不知道原因,可也是颇有微词。但她仍是坚持,不肯松口。 事到如今,她连自己到底是否真的存在历史中都无从得知,若是有了他的孩子,不知道后来的一切会有怎样的改变。 会不会连后来的她也不存在。 她不敢冒这样的危险。 “孩子不是说有就有的。”蕙宁小声的回道。 “那朕就当你答应了。” 胤禛很高兴,拉着她急急穿过几道院门,指着前面一处三层的木制阁楼说:“你看!” 蕙宁一抬头就看见阁楼上高高挂着的匾额:宁熙园。 是他亲笔御赐。 “进去看看?” 他热切的目光烫伤了蕙宁的眼帘,突然她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扎了一针,疼得弯下腰去,人歪倒在他怀里。 “蕙宁,蕙宁——” 他焦急的声音恍若从天边传来,蕙宁迷糊中好像自己的整个身躯忽然轻了,轻轻的飘到半空中,俯瞰着下面的两人。 一瞬间,他的声嘶力竭,已然遥不可及。 第七十七回 第七十七回 这两日里,高无庸恨不得自个儿呼吸都没,最好身子也自个儿蒸发了。这样皇上就不会有机会寻他的不是,他的脑袋也不会在刀口上滚来滚去。 脑袋可就一颗,真要是“扑通”一下掉了,就是大罗神仙也接不回去啊。 高无庸这样养心殿总管没好日子过,宫里的一众太监宫女,哪个不是皮绷得紧紧的,恨不得个个都生对翅膀,路过养心门时双脚离地,一步飞过去。 高无庸正在院子里打转,看见皇后身边的宫女碧秋捧着食盒过了养心门,便忙上前拦住,问:“皇上吩咐过了,这会儿谁都不见!” 碧秋朝侧头往里面看了看,养心殿门窗紧闭,低声问:“皇上还没出来?这都两天了,再这么下去,如何是好啊。” 高无庸摇摇头,心想,可不是嘛。前日,皇上突然来了兴致,说要领着宁妃娘娘去圆明园转转,宁主子别提有多高兴了。主子一高兴,他们这些个伺候的奴才也跟着沾光。可不知怎的,宁主子就在园子里晕过去,手忙脚乱的回了宫,皇上把整个太医院都给倒出来给这位主子瞧病。 何太医说了,宁主子是喜脉。 这本该是高兴的事情,可宁主子就是昏睡不醒。 何太医又说了,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保不住小阿哥了。 皇上一听,差点没把何太医推出去斩了,幸好十三爷在,拦了下来。 宁妃娘娘一睡就是两天,皇上也把自个儿关在寝宫内,除了上早朝,或者偶尔见见十三爷,对谁都不说一句话。 高无庸就觉得奇怪了,虽说皇上是极宠宁妃娘娘的,可这娘娘病了,应该请太医的,何苦把自个的身子也赔进去呢。 昨个入夜,东暖阁里伺候的宫女冬竹出来取药,被高无庸拦住,请她无论如何也要交代个实底。东暖阁他是进不去的,可不管好歹他心里还得有个门清,万一真要是怎么着了,他这个总管也得有些准备的。 冬竹说,娘娘自打昏迷后,就一直没醒过来,当时听了何太医的话后,皇上便让十三爷请什么一行大师来,十三爷说了一句话,皇上就跌坐在地上,十三爷拉他也没肯起来。 “十三爷到底说了啥?咱皇上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会如此惊慌?”高无庸追问道。 冬竹摇摇头,“我们几个在外面听的也不真切,十三爷好像说了句,什么大限的。对了,十三爷还说,一行大师年前坐化而去,留了封信给皇上的。皇上接了信就出了东暖阁。” “皇上后来就没去过了?” “去是去过。皇上就坐在床边,拉着娘娘的手,也不说话。不说了,我得回去了。这药煎了,娘娘也喝不下去。”冬竹说着,连声叹气,回了东暖阁。 高无庸虽是同她说了半晌,可要紧的话一句也没明白,皇上如何把自个关起来的,他还是没想明白。 正踱着步子,在院子里来回走着,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脑袋,脑袋啊,脑袋,你可要稳着些,千万别丢□子不管了! “高无庸!传何太医来见朕!” “嗻!” 高无庸连忙请人传召,十三爷一人骑马远远的过来。 十三爷素来有腿疾,皇上吩咐过,允许他骑马入宫的。可他这么骑马进来,倒还是头回,看来是有急事。高无庸忙着替他牵马,十三便问:“皇上可出来了?” “回十三爷的话,没呢,刚刚吩咐奴才,传何太医觐见的。” 高无庸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十三爷跃身下马,便直直要往里面冲去,惊得他连忙拦住,“十三爷,容奴才通报声!” 不料,十三爷一掌推开他,径直推门进去了。 养心殿内。 十三冲进去,见里面只燃着盏烛火,忽明忽暗的,他四哥一人歪坐在软榻上,空气里弥漫着扑鼻的酒味。 “四哥,真要如此吗?你看蕙宁待宝儿如何就该知道,她是极喜欢孩子的,何况是你的孩子。她要是知道了,恐怕——” “她不会知道的!”胤禛的声音里透着生冷的寒意,让十三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话到嘴边却咽不回去。 “九哥一直闹着要进宫,四哥,四哥,为什么不肯让九哥试试?为什么——” “十三弟!”胤禛立起身子,怒视他道:“朕说过,就算他老九有通天的本事,朕都不会答应!她是朕的,谁也别想把她带走!朕决不允许!” “四哥!”十三跪□子,“皇上,当年你答应过臣弟,绝不让蕙宁受到伤害,难道皇上忘记了吗?皇上若是忘了,臣弟可还记得,臣弟也说过,万不得已时,臣弟会带她出宫!我说到做到!” “十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四哥,不论你怎么想都没关系。好不容易,蕙宁苦尽甘来,这些日子,脸上的笑容总算多了些,可臣弟知道,她心里并不真的快活。这些四哥也看在眼里,她已经承受这么多痛苦和不幸了,难不成,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吗?四哥,你今日把她的孩子拿掉,就算瞒得住一时,能瞒得住她一世吗?那是她的孩子,她当真不知道吗?四哥,哀莫大于心死。皇上不是一直也盼着这个孩子吗?”十三说到激动处,泪如泉涌,却还是僵直着脖子,丝毫不肯退让。 “皇上,难道就因为一行大师的一番话,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那也是您的孩子啊!” 胤禛身子微晃,勉强倚着桌子,稳住身子,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十三,颤声道:“信——你——看过——” 十三点头道:“臣弟找到大师时,他已经知道我此番的用意,叹息着对臣弟说,他早就料到皇上狠不下心,大师还劝臣弟,既然皇上狠不下,就千万别让皇上做出后悔的事情。皇上,那是蕙宁啊,咱们兄弟大小看着她长大的蕙宁,皇上就因为莫须有的话,就要如此伤害她,甚至……” “你既然都知道了,难道还不明白吗?”胤禛面色苍白,仿佛两日以来,他所承受的一切已经快要压垮了他。 “是!臣弟是不明白!就算大师说的是真的那又如何!蕙宁从没做过伤害皇兄的事!臣弟更不知道的事,蕙宁如何危害江山社稷了!她的一举一动,从来都是摊在阳光底下的,就算是私底下的事情,哪一件皇兄是不知道!” “十三弟,你先起来。”胤禛扶起十三,无限悲伤的说:“这个孩子未必也是她想要的。她一直避着朕。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朕,入宫不过是她自保,想让朕顾及她的家人。她何曾对朕真心过?” 十三望着悲痛难耐的胤禛,忽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四周又安静下来,只有烛火跳动的“啪啪”声。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卷起案上那张枯黄的信纸,信纸打个转,落到了地上,却没有人弯腰去拣。 “一着不慎,平地浮云,前功尽弃,满盘输。” 十三的视线落在信纸上,无声的念出。这封信,他曾经犹豫过无数个夜晚,到底要不要交出来。 “皇上,何太医来了。” 高无庸低声通报,明明已是盛夏,可养心殿里冷风嗖嗖的,害得他打了几个冷颤。 皇上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他退出去,临到门边,听见皇上问十三道:“九弟真能保他们母子平安?” “没有万全的把握,九弟也不会来求臣弟。” “朕还是那句话,必要时,朕还是会坚持!” 十三重重的点点头,退出去。 高无庸见十三爷出来,弓身上前道:“十三爷,皇上还见不见何太医了?” 十三道:“不必了。九爷在外面候着,你亲自去领他进来,我自有打算。” 高无庸一听,楞在那儿了。这又是怎么了?难不成皇上突然又要召见九爷?为了这宁主子的事,皇上可没少找九爷的麻烦,即便是从前,九爷也算得上时皇上的对头,这么突然召见,难不成又是要紧的事? 十三见他还呆呆的发愣,抬脚就朝高无庸的屁股上踢去。 十三望了眼东暖阁,终于松了口气,可又想起方才皇上的神色,一颗心揪着疼。 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第七十八回 第七十八回 第七十八回 最近宫里一直在传说,说什么原来九爷是华佗转世,不然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怎么一下子就被他解开了呢。 宫里本来就是谣言最盛的地方。 可不管外面怎么传,养心殿东侧的暖阁内,却是一片宁静。 喜环端着汤药进来,宝儿正和蕙宁说着悄悄话,逗得蕙宁抿嘴直笑,可一瞧见喜环手上的药盏,眉头又蹙在一块,哭丧着脸说:“拿走,拿走。都说没事了,这药还一直往下灌。再这么下去,没病也喝出病来。” 喜环却似见惯这幅上面,柔声哄道:“主子,这是何太医新开的安胎药,喝下去,保准将来的小阿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蕙宁还是不接药盏,那味道闻着就一阵恶心,她掩着鼻子,嘟囔道:“不喝,不喝。说再好听也不喝。” 喜环不放弃,继续道:“主子,这药一点也不苦,奴才备了蜜饯,主子喝了药,含一颗,就一点也不苦了。”说着,忙对宝儿使了使眼色。 自打醒过来,吃药便成了东暖阁最大的问题。 没办法,没回进药时,金宝儿便不知从哪儿溜出来。 “姑姑,宝儿都不怕苦呢。不然宝儿替姑姑喝喝看。”说着,宝儿伸手便要去接药盏。蕙宁瞪了她一眼,总算是伸手了。喜环连忙送上,喂到她口边,那厢雪梅端出蜜饯候在一边。 这样的场景,东暖阁里每天都要上演三四次。 为了这刺鼻的中药,蕙宁可算是机关算尽。她本就自个懂些医书,却怎么也不明白,自个到底什么时候中标的。她一向那么小心,处处提放,没想到还是一时失足,千古恨啊。 喝了药,宝儿借口让她休息,又悄无声息的溜掉了。 蕙宁睡得迷糊,觉得身边有人,以为是宝儿,翻个身子又睡过去。 自打她醒来,就一直没见过皇上。 高无庸却是日日都来,说什么皇上事务繁忙,如何脱不开身的。 蕙宁如何不明白,不过是一墙之隔,三两步路而已。他只是不肯来看她罢了。尽管心里藏着事,可在宝儿面前,她还是展露笑颜较多。宝儿自幼较同龄人心思早熟些,怕她看出端倪,蕙宁依旧是往日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皇上不来,皇后倒是早晚不落的过来一趟,都不是空着手,也不知这么短的时间,她从哪里找来那些玩意儿,都是小阿哥的用物。也许是同为女人,也许是蕙宁渐渐心软了,面对舒雅皇后,她也不似从前的冷淡,慢慢也能说上几句贴心的话。 弘历也来过,站在屋子里不知如何是好。 蕙宁屏退左右,让他到跟前来说话。 “姑姑,您身子不便,还是躺着好。”弘历见她要起身,连忙阻止道。 蕙宁笑说:“好了,不过是肚子里多了块东西而已。再躺下去,我都要发霉了。” 弘历挨着床边站好,低声道:“姑姑,将来弘历一定会照顾好弟弟的。” 蕙宁一怔,很快缓过神来,道:“你的意思是,若是妹妹,你就不管了,你就只疼宝儿是不是?” 弘历面色一红,急急道:“不是,不是的。弘历的意思是——” “好了,姑姑逗你呢。这些日子功课如何?你皇阿玛有没有寻你的不是?” 弘历皱眉道:“皇阿玛近日忙着西北的战事,不得空抽问。” “西北战事?怎么,又出什么问题了?”这些日子,东暖阁内虽然日日有人走动,可也许有人下了禁令,这战事如何,蕙宁是一点也不知道。原本以为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看来未必如此。 弘历忙道:“大将军没事。是粮草的问题。皇阿玛一直很担心而已。” “这样啊。弘历,你如今也大了些,该是帮你阿玛分忧了,别事事都让他一个人操心。”蕙宁语重心长的说。 弘历点头道:“弘历知道了。” 蕙宁有些乏了,便让弘历先行出去,可弘历站在一边身子未动。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这里没有外人,想说什么就说吧。” “姑姑。”弘历说道:“弘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可姑姑,皇阿玛每天不管忙到多晚,都会召见太医,询问弟弟的情况。可见皇阿玛是很喜欢弟弟的。听高无庸说,好几次夜里,皇阿玛都想过来看看,可到了门边又没进来。弘历年少无知,可姑姑——” “弘历。”蕙宁打断他的话,道:“你的确年少,却不无知。这些大人的事,还不是你能操心的,等往后你大了,自然就会知道。知道什么叫相见不如不见。也许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 “可姑姑,将来弟弟——” “弘历!”蕙宁更显得疲惫了些,“也许是妹妹呢。相信姑姑,即便是弟弟,他也不会跟你争什么的!” “姑姑,弘历不是这个意思!”弘历说着,便跪在地上。蕙宁也不扶他,只是看着他说:“弘历,你要答应姑姑,将来,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你能像照顾宝儿一样照顾他,让他衣食无忧,让他远离京畿,好不好?” 弘历抬起头来,面色微红,眼神却是真挚的,重重点了点头,这才起身出去。 听见门扉合上的声音,蕙宁虚弱的躺回床榻上,轻抚着平坦的小腹,呢喃道:“孩子,也不知这是不是你不幸的开始呢。不是额娘不想要你,是额娘根本不舍得让你来这人世间受苦。你若是自己能选择,额娘更希望你去个寻常人家投胎,将来平平凡凡过一辈子,无风无浪的,那该有多好啊。” 蕙宁说着,忽然想到,如果没有她的血脉,这个孩子又哪里会存在呢。 她如今常常忘记自己还是个现代人了。 弘历出了门,垂首走到一直候在门外的胤禛身旁,悄声道:“皇阿玛,儿臣先告退了。” 胤禛抬起似有千斤重的手腕,挥动两下。今日,弘历说要来看他姑姑,他便授意了几句,原本并不是要试探她的,他只是以为,她不会对自己说的话,可能会对弘历说,她对弘历素来和宝儿一样,她那么的疼惜他们,处处维护,帮他们遮掩错处,帮他们打点日常。 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这些! 她果真是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的! 平常百姓?生在皇家难道就这么让她蒙羞可耻吗? 他真想推门进去问个清楚,可身子却是僵直的,双手攥得紧紧,又旋即松开。 站在较远处的高无庸,望着背光站立的皇上,瞧不出他渐渐冷下的神色,讨好的建议道:“皇上,您要不要进去瞧瞧娘娘,四阿哥刚出来,宁主子应该还醒着呢。” 话音刚落,就觉得寒意突袭,一抬头,见皇上已经转身往回走。 高无庸忙着跟上,听见皇上小声说:“明儿把宁妃送回怡然居!” 高无庸一听,愣住了,不知道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见皇上神色又不敢多问,连忙让人唤来喜环,将皇上的吩咐交代下去,喜环那丫头一听,以为主子再不受宠了,眨巴着眼睛眼泪就落下来。 高无庸骂道:“哭!哭什么哭!没瞧见皇上的神色,宁主子不过是回去安胎而已!” 喜环抹着眼泪,进去回了蕙宁。蕙宁听了只是呆呆坐了半晌,唤来冬竹,雪梅,玉兰,让她们开始收拾东西,交代了,当初她们带多少件东西来,如今也带多少件走。 喜环望着皇后送来的那些小玩意儿,不知如何是好。 蕙宁也是怔怔,才道:“放着吧,以后说不定谁会用到。” 冬竹见状,插嘴道:“主子,您都不去问问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了?高公公说皇上在外面站了半晌,临了就丢了这句话。” 蕙宁手绞在被子里,木木的疼着,冲她一笑道:“明儿,看见十三爷进宫,告诉他声,说我想见见他。” “主子,要不然您去求求皇上,怡然居是不是太偏了些?”雪梅说着,声音也渐渐低下。 喜环看了看蕙宁,见她面色苍白了些,本就虚弱的身子深埋在被褥中,几乎就要沉进去,便对她们几个使使眼色,让她们先退了出去,替她放下纱帘正要退下,听见纱帘里传来叹息声。 “喜环,你们若是不过去,我也不会怪你们的。” “主子——” 第二日,皇上刚上朝去,蕙宁已经穿戴整齐,在喜环的搀扶下往怡然居走去。 那三个丫头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蕙宁本想放她们去跟别的主子,将来也许有个好的出路。可一大早几个丫头就哭哭啼啼,非要跟着回怡然居不可。 蕙宁是从侧门出来的,虽然是绕了些远路,可至少有些人不想见的便可以不用见到。 这条路,走过那么多回,可单单这一次觉得短,短得她还来不及回忆什么,双脚已经到了秋池畔。她下意识的朝对面望去,只见那处废宅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株参天的大树,仿佛由始至终它就矗立在那儿,看着世间一切的发生。 蕙宁望着那株树,在心里道,下辈子,如果真有下辈子,我愿意跟你换。 秋池新种了荷叶,才刚刚露出尖尖角,不知可有蜻蜓落上头。 迎风一吹,心里的沉闷也消退了不少。 “主子,风大,进去吧。”喜环搀着她往怡然居里走。门上落着锁,当日还是她亲手锁上的,想不到这么快就回来的。她还以为好歹也要一年半载。 孰料,风云变幻,世事难料。 第七十九回 第七十九回 第七十九回 怡然居里还算干净。虽然搬出去,可蕙宁时常记得让喜环回来整理,加上离开时间也不算久,蜘蛛网什么的到没见,就是空气里有湿答答的霉味,让喜环把窗户全部打开,能搬出去的东西都搬到院子里,曝晒在太阳底下,不消半日便好。 她们忙着她也不肯闲,将自己早先练的字也卷卷搬了出来,作势又要搬书。 “放着,我来!” 一抬眼,见是十三,正三两步的冲过来,将她和书架隔开。 “十三爷吉祥!”几个丫头也才看见他,零零落落的请了安。 十三扫视一眼,生气的说:“这些事放着让她们做就好,你身子不便,万一要是——” 蕙宁却是笑了,微眯着眼睛,转个圈儿道:“我又没缺胳膊少腿,怎么做不得了?不过是肚子里多了块,何必大惊小怪!” 十三望着她,眼睛里全是不舍和怜惜。他紧蹙着眉头,道:“我去暖阁里找你,见你不在,想你是来这儿了。蕙宁,你真要在这里住?” 蕙宁环视四周,浅笑道:“我一直觉得 清梦断魂(清穿)第24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得这里好像才是我该呆的地方。这样不是很好吗?” 十三别过脸,不忍再看她的笑脸,总觉得里面有什么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移开视线。 让喜环在院中的小亭里沏了茶,蕙宁突然想起,几年前曾埋在桃树下的女儿红,兴高采烈的非要挖出来不可。 桃花开得正好,蕙宁歪靠在树干上,看着堂堂的十三爷举起袖子,帮她起酒。当初埋得不浅,是怕自己忍不住嘴馋,便往深处埋了些。后来又是忘了,平整园子时,土又厚实得多。十三挖了半天,什么也没挖到,却出了一身汗。 “蕙宁,你可是故意消遣我的?这酒真在这里?”十三一边擦汗,一边问。 蕙宁端杯茶给他,无辜的说:“我做了记号,应该是这里没错的。你歇歇,我来!” 十三伸手一挡,埋头又挖起来。 蕙宁突然道:“十三爷,你如今进宫也多,记得去看看宝儿。” “嗯。” “不管宝儿知不知道,你终归是她名义上的阿玛,你不疼她,别人再疼也差了一些。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十三歇了手里的活,说:“你既是知道,为什么不怜惜自己的孩子?” 蕙宁故意装作不知,道:“我一直就把宝儿当自己的孩子。我一直觉得宝儿和从前的我很像,明明就是想要得更多,恨不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在自己身上,让他们因为我而骄傲。可事实上,我只能做到这样。天资啊,环境啊,别人能做十分的事情,我只能做个三四分,却已是我的极限。然而这样,是没有人会注意的。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努力,我战胜了自己,却还是输给了别人。” 十三听得糊涂,他是打蕙宁小就认识她的,可她说的却又是另一个人似的。 她语调悲伤,似有切肤之痛,句句入骨。 “蕙宁——” 蕙宁冲他一笑,道:“我以前总叫你三哥哥,是不是?后来怎么就不叫了?有些事情,我真想不起来。你相信吗?我好像睡了一觉,然后醒来人就在这里了。我要是生来就在这里,那该有多好啊。” 十三看着她,愈发心惊。 明明人就在眼前,却好像随时会消失一样,迎着日光,将什么从她身体抽走。 十三扔下手里的铲子,一把抓住蕙宁的手腕,语气焦急的道:“蕙宁,你可记得当年给你治病的一行大师。皇兄是因为一行大师的一番话,才会如此。并不是皇兄有意为之的,你要相信皇兄,他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蕙宁恍若从梦中惊醒,从十三手心抽离。 “我知道。”她说,“我本就不属于此,不过是来偿债的。” 施虽与他缘定三生,可奈何两世已过,终究是雨打梨花落。 这一世,本该是界外之缘,断不是施主所能左右。 施主若是有心助他成事,功名簿上定有施主一笔。 一行大师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此生不过是界外之缘,所以她才能穿越时空,穿越生死,来此一遭,不过是为了助他成事。 “蕙宁,皇兄只想知道真相!”十三急切的说。 蕙宁侧过身子,捡起地上的铲子,一铲下去,传来清脆的响声,她似是松了口气,欢呼道:“我就知道不会错!” 酒是起了出来,却被随后而至的胤禛悉数没收,命高无庸一坛不剩,搜刮干净,抱走了。 十三满头大汗,见自己的辛劳竹篮打水一场空,却也不敢多言。 胤禛下了朝,习惯性的随口问了句宁妃的情况,高无庸不敢隐瞒,便将昨日传话,今日一早宁主子已经搬回怡然居的事说了,结果挨了皇上一脚,还罚了半年的俸禄。 高无庸还没来得及委屈,皇上已经朝怡然居去了。 结果刚好碰见十三爷和宁妃娘娘有说有笑,皇上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可对方毕竟是十三爷,皇上也不好发作,没收了娘娘的陈坛老酒,一瓶不剩。 可怜,娘娘当时的脸色,估计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皇上也很生气,娘娘怀了身子,却要抱着酒坛,丝毫没有意识。 皇上其实很在乎娘娘的,高无庸想,说不定皇上等下就会接娘娘回去,不料,皇上看了看院子里的陈设,却也没多说什么。 这几天蕙宁一直想,他们再见面会是什么情景,也许他会觉得愧疚和抱歉,也许憔悴心伤,也许淡若流云—— 却独独没有想到是这样的。 十三爷一身臭汗,满手泥泞。她身上也是污泥点点,怀里还抱着一坛上好的女儿红,盖子未揭,就能闻到扑鼻的酒香。 起初,她倒是没想自己喝,毕竟当初藏这酒就是为十三留的。拜月楼的女儿红,可是他的最爱! 那人却领着高无庸进来,劈头就夺去她怀里的酒坛。 十三连忙说:“皇兄,这酒是娘娘给臣弟的,并——” 胤禛不容他说完,望着还怔在一边的蕙宁道:“既然这样,这酒朕先收着,来日方长。” 蕙宁已然从诧异中缓过来,弓身道:“既然皇上喜欢,臣妾不敢私藏,喜环,来,把里间的那几瓶女儿红一并给皇上取来。” 蕙宁面色已是淡然,等喜环取来酒,高无庸差人送走,十三也被胤禛打发去换身干净衣裳,只余他二人立在院子中央。 头顶突然乌云骤起,翻滚涌动。 蕙宁望着天空,道:“皇上,再不回去,恐怕待会儿就要落雨了。” 胤禛伸手拉她,说:“宁儿,别这样,好不好?” 蕙宁抚开他的手,笑说:“皇上,淋湿了龙体,臣妾担待不起。” 他不敢去看她笑脸,顺势将她抱在怀里,埋首在她颈窝处,低低的道:“你当真就一点也不想我吗?朕知道,你心里有气,你骂朕几句也好。别这样,好不好?” 蕙宁身子未动,语气却冷了几分,说:“皇上若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臣妾不生便是,皇上不必如此。” 胤禛见她如此说,慢慢松开她的身子,面色平静,可心里却已是一片荒凉,背对着她,走开几步,“蕙宁,我只问你一次,你的心里,当真就没有过我?” “既然皇上心里已有了答案,又何必问臣妾。” 胤禛猛回头,望着立在桃花树下的女子,还似是初见时的模样,可两人之间不知何时,无垠的江河悄然出现。 蕙宁很想出声叫住他离去的背影,可他已经不信她了。她更害怕的是,有一日,他知道事实的真相,会不会当她是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她更不能相信他待她的感情,能穿越这惊世骇俗的过往。 他如今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了,能这样远远的看着他,总好过隔着空茫茫的三百年。 自那日之后,怡然居便成了皇宫里的禁地。 蕙宁害喜很严重,吃进去一点统统都吐了出来,整日整夜的干呕不止。几个丫头束手无策,只能片刻不离的守着她。 喜环实在看不下去,便趁着月色,偷偷溜出怡然居,跑去养心殿外,寻高无庸去了。 高无庸听她这么一说,眉头直皱道:“喜环姑娘,不是洒家不想帮你,实在也是无能为力,皇上这火气还没下去呢。前几日,宝格格哭着求要见娘娘,皇上把四阿哥骂了一通,还罚了禁足。宝格格如今住在皇后娘娘的宫里,也不准她随意进出的。喜环姑娘,娘娘这是害喜,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可主子已经好几日没怎么进食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万一,万一要是——” “哎哟,喜环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的,是要掉脑袋啊。要不这样吧,明日十三爷进宫,洒家把这话传给十三爷,让十三爷拿主意可好?” 喜环见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依了他,又千般叮嘱,让他切记转托十三爷。 喜环一走,高无庸便被传唤进里面。 “刚才那宫女可是怡然居的?” 高无庸见皇上问,腿一软跪在地上,将喜环的话句句转述,却也添油加醋了不少。他本想,皇上对宁妃娘娘的情谊不假,一定会前去探视,这样一来,怡然居也算是解禁了。 可皇上听了他的话,神色如常,只是夜里批折子一直到四更天,才让奴才伺候歇下了。 第八十回 第八十回 第八十一回 时如苍狗,白云过隙。 夏去秋来,满目萧条。 蕙宁的身子渐显,行动也不如往常般利落,却还是坚持在秋池边散步,也不让喜环跟着,她愈发喜欢一个人静静的独处。 有时候十三爷过来,两人还能说上几句话,大部分时间她也只是听着。 知道皇上随便寻了个理由,将乌泰调回四川,命年羹尧去了前线,年羹尧果然不负众望,连着打了几场胜仗,皇上更是嘉奖连连。 十三说这些时,蕙宁总算是放下心里的石头,抿嘴笑着。十三却是骂她没心没肺,不知感激。 他自始至终也不曾来看过她,早先喜环她们还盼着,毕竟她有孕在身,皇上总是会来的。 可他终是没来。 五月时,德妃娘娘仙逝,十四爷在永和宫大闹一场,她担心姐姐,怕姐姐遭连累,可后来又听说,皇上封十四爷为恂郡王。 她如今愈发猜不透他的心思,他的果断和严苛是历史上出名的,她不知道的是,终有一日,风暴来时,她是否受得住。 如今不过是得一日,过一日,勤礼佛法,只求安心。 她也曾问过自己,这样到底是对是错。 她独坐在怡然居内,念及过往的种种,恍若隔世,却又近在眼前。 十三总是劝她,放宽心,说皇上只是一时转不过来。她却笑而摇头,转不过来的何止是皇上。 她也不过如此,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他们愈久不见,她就越发害怕见到他,每每外出散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撞见什么,来来回回,也不过是绕着秋池而行。 午夜梦回时,身畔冰冷,也会听见另一个自己,轻声问:“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她很想否认,却又无法否认。 这不是她想要的,可至少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只是苦了肚子里的孩子。 十三有时会领着太医前来给她号脉,问诊。她自己本就略懂医术,一来二去,她都快成了半个大夫,太医说的避讳,她也记在心上,不再是早先的全无顾忌。 太医说预产期怕是在新年前后,应该早做准备。 她知道古代生产不比现代,稍有不适便有生命危险。她就是不顾惜自己,也得顾全肚子里的孩子。 可又担心,这个孩子的到来是好是坏。 十二月初,紫禁城里纷纷扬,飘起了大雪。 蕙宁披着斗篷,立在檐下看雪,远远的瞧见一行人直直往怡然居这边来。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害怕,双手绞着斗篷,恨不得自个躲起来。 一行人进了怡然居,她看清排头的是十三爷,这才缓下心来。十三卸下披风,笑道:“蕙宁,你看我带谁来看你了。” 话音未落,便见十三身后,身披黑色斗篷的妇人,缓缓取下面纱,轻轻的唤道:“小姐,小姐——” 蕙宁跌跌撞撞下了台阶,朝那妇人奔去,翠珠连忙上前要扶住她,可身后的喜环已将她搀住。 “翠珠,翠珠,真的是你吗?是你吗?”蕙宁呜咽着。 “小姐,翠珠来看你了。你过得好吗?怎么瘦了这么多?小姐,你还记得吗?你曾答应过翠珠,将来要带我去江南的,你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你让翠珠如何放心离开。小姐,下辈子,如果真有下辈子,一定还要记得翠珠,记得你答应过翠珠的话,带翠珠去江南看看。最近翠珠总常常想起府里的那些日子,那个时候真好,翠珠一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能够伺候小姐。小姐,可千万别忘了翠珠啊。千万别忘了我啊。” “翠珠!翠珠——” 蕙宁伸手要拉她,可翠珠一直往后退,往后退,退出怡然居,退出皇宫,退到天边去了。 蕙宁猛然醒来,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做了个梦。 喜环见她醒来,便上前搀扶她起身。 “十三爷这几日可来了?”蕙宁问。 喜环摇头道:“怡亲王是有几日没来了。怕是事务缠身吧。” 蕙宁想起方才的梦,让翠珠取来披风,便要出去。喜环连忙拦道:“主子,外面正下着雪呢。地上又滑,您身子不便,还是不要去的好。王爷闲下来,自然会来跟主子讨茶喝的。” 蕙宁不听,非要出去,喜环便只得唤来冬竹,两人搀扶着她,也不敢问是要往哪里去。 高无庸见到她,大惊失色,连忙上前道:“娘娘,你有身子,需要什么,差人来说一声就是,何必跑这一趟。皇上还在里面议事,这会儿——” “十三爷可在?” 说着便见十三爷身着朝服,和两个大臣边走边议,蕙宁推开高无庸,便朝他跑去,吓得高无庸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十三也瞧见她,正要避开。 “十三爷!” 也不去管请安的大臣,蕙宁侧身挡在十三身前,道:“十三爷,能说几句话吗?” 十三面色为难道:“娘娘,臣这会儿还要出宫办差,得空了——” “我问你,翠珠呢?翠珠呢?” “这——”十三不敢说,回头朝养心殿望去,胤禛已经得了通报,赶了出来,他朝十三使了个眼色,十三绕过蕙宁,走开了。 蕙宁心里已然明白,只是还有些不信,“皇上,翠珠呢?她真的不在了吗?” 胤禛已飞奔过来,将她揽在怀里,语气急切的道:“你不要担心,朕已经派人过去了,朕已经让人去处理。高无庸!她怎么会知道!高无庸!” 高无庸,喜环,冬竹已经吓得跪在地上。高无庸浑身抖个不停,喜环壮着胆子回道:“皇上,主子晌午时做了个梦,奴才听主子喊了几声,醒来后,主子便吵着要来,奴才拦不住。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冬竹一抬头,瞧见主子的羊水已破,忙唤道:“皇上,主子是要生了!主子要生了!” “传太医!” “传太医!” …………… 翠珠是上吊自杀的。 胤禛派去的人回来也是这么说的,翠珠死前,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即便是死后,连替她整装入殓的也是随行出京的老嬷嬷。 除了接待来使,巴斯王子更是没有出现过。 回来的人还说,只怕去迟了,连尸首也保不住。 这些消息,胤禛一直瞒着蕙宁,加上翠珠去蒙古之后,蕙宁多次试图同她联系也无果,胤禛便下了禁令,不准任何人提及,违者必斩。 不料,一场梦境,让她动了胎气,早产下不足月的小阿哥。 幸好母子平安。 蕙宁醒来见胤禛坐在床边,只当是做梦,翻个身子又要睡去。 “若是醒了,陪朕说说话吧。” 蕙宁却还是背着身子,不知如何面对他。她心里清楚,翠珠的死怨不得他,多半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当年自己的任性,如果不是当年自己太多的身不由己,那翠衫少女如今依旧是花容月貌的模样。 “我大哥知道吗?” “朕本想入京后再行安葬,只是路途遥远。朕已命人建了衣冠冢,葬在西山下,她一抬头便能瞧见整个京城。” “多谢。如果我大哥不知道,就不要让他知道了。何必再徒增悲伤,她自是幸运,人已经去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过留着些念想就好。”蕙宁说着,眼泪便滑进枕头里。 “蕙宁。”他扳过她的身子,替她拭干眼角的泪水,“别难过了。再哭就要伤眼睛了。还是想些开心的吧,比如说,孩子该取什么名字好。宝儿一直吵着要来看弟弟,朕一会儿就让她过来,好不好?” “皇上定夺便好了。”蕙宁微眯着眼睛,外面刺目的雪光,让她眼睛生疼。 “蕙宁,朕答应你,从今往后,再不追问!朕答应你,不问了!不再逼你了!” “皇上,臣妾乏了,想休息了。” “那好,朕就坐在这,陪陪你。你再睡一会儿,朕守着你。” 胤禛伸手握住她,只觉得她手心冰凉,便放在嘴边哈气,要替她暖手。蕙宁虽是闭眼,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溢出。生下孩子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醒来后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也许这样就能回到现代,便能结束这无穷无尽的折磨。 胤禛给孩子取名为弘佑,希望老天能庇佑这个早产的孩子。这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七阿哥,爱新觉罗弘佑。 蕙宁是在东暖阁产子的,虽然有违例制,产后却还是一直住在东暖阁。她身子渐好时,想要搬回怡然居去住,胤禛便以孩子体弱,不宜奔走为由拒绝了。 孩子由宫里的老嬷嬷照料,月上时,皇上特意恩准她姨娘进宫来看看。 姨娘很是高兴,抱着孩子不撒手。蕙宁却急急的追问府里及姐姐的消息。姨娘句句隐瞒,不肯多说,只道府里一切如常,蕙兰如今住在王府内,让她只管宽心养好身子。 弘佑很爱哭,又怕生,每每换人抱起便哭闹不休,却是极其依赖她。 夜里蕙宁便让他同自己睡,一觉醒来,弘佑吮着手指,瞪大眼睛望着她,便乐呵呵的笑出来。 胤禛下朝也会来看看孩子,弘佑抓着他的手指便要往嘴里塞,胤禛便故意蘸着白水逗他,弘佑乐意得很,愈发咯咯直乐。 弘历陪宝儿前来,见弘佑被胤禛抱在怀里,也不敢上前,只是远远的看着,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蕙宁不着痕迹的朝他点头示意,这才上前去逗弘佑玩儿。 胤禛道:“朕打算把弘佑留在养心殿内,由朕亲自教导。” 他这话一出,不仅蕙宁愣住,连弘历也呆呆的,却是转瞬即逝。 蕙宁忙说:“牙还没长,教他读书识字还是骑马打猎?皇上若是实在太闲了,前日弘历送了幅字画过来,还请皇上瞧瞧看。弘历,去取了来。” 宝儿听说,也笑道:“姑姑,画是哥哥画的不假,字可是宝儿写的,保准皇伯伯看了都会大吃一惊。” 胤禛原本听了蕙宁的话,神色微顿,见宝儿如此,便抱着弘佑去看弘历手里的字画。 是幅江南水乡雪景图,宝儿却在旁题了首纳兰的词: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胤禛瞧了画,也读了诗,却无评价,依旧逗着怀里的弘佑。 宝儿上前道:“皇伯伯,姑姑还说我这诗对不上哥哥的画。哥哥画的是江南,宝儿的诗也是《梦江南》,怎么就对不上了呢。” 胤禛望着蕙宁,若有所思,却不答话。弘历立在一旁,面色却有些苍白。 蕙宁忙道:“诗自然是好诗。画也是好画。姑姑说对不上,是它们意境各不相同。宝儿,这个你可要跟哥哥好好学学。”宝儿听了只是呵呵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弘历却一直低头,直到离开东暖阁。 他一走,蕙宁便问胤禛,如此对弘历是否太苛刻了。 胤禛故意避开话题,只说打算给弘佑准备满月酒,在哪里设宴,宴请何人名单,杂七杂八的说得人头都大了。 第八十一回 第八十一回 雍正元年,十二月底,正式册封的旨意道道下来,不同的是,历史上的年妃变成了宁妃,原先住在雍和宫内的各位主子也都先后进宫来。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准备过新年。 蕙宁问过喜环如今年妃的情况,只说是年妃病了,不能参加新年的晚宴。 想起当日甬道处的惊鸿一瞥,那么羸弱娇羞的女子,如今不过被人忘在这深宫的某处,更叫蕙宁想起那时的姐姐。 她三番两次向喜环追问年妃的情况,到后来,喜环只得苦着张脸说:“主子,您就别问了。前些日子,年主子的宫女打听皇上在养心殿的情况,被杖责了四十大板。高公公也吩咐过奴才。就是奴才有一千一万个胆,也不敢嚼这话头。” 蕙宁听了更加心惊,也不敢多问。 果然,新年家宴上,并不见年妃的影子。舒雅皇后和弘历的生母,如今的禧妃娘娘,一右一左的伴在皇上左右。 因为是家宴,皇上特地恩准各位王爷贝勒携家眷入宫。终于在女眷席中,找到了蕙兰。蕙兰坐在八福晋郭络罗氏身侧,也同样抬头在找她,寻了个空挡,蕙宁便让喜环将蕙兰带到一旁说话。 不料,喜环却独自回来,带话道,侧福晋说了,一会儿便要回去,不便久留,免得到时候十四爷寻不到人要着急。 蕙宁一个人在亭子里坐了很久。这样也好。既然姐姐看得开,比什么都好。 胤禛前来找她时,她双腿已经冻得有些麻木。 “你又在发什么疯,这么折腾下去,身子到底要不要了?”他解下斗篷裹住她,抱起往西暖阁走去。 屋子里生了火盆,暖烘烘的,却不见喜环她们。 “朕让她们先下去了。” 胤禛将她放在床榻上,便欺身上来。蕙宁推不动他,只得伸手挡在两人之间。 “太医说过的……” 她刚做完月子,身子还未全好,又不好直言。 胤禛眼睛里闪着笑意,侧身撑脸,道:“就这么躺着陪陪你。” 蕙宁往里面躺了躺,留出些空地给他,胤禛牵着她的手,放在唇边,窃笑道:“还记不得草原上那次,你夜里也是这么躺着,一觉醒来,便要水喝。我当你是说梦话,你却死活要喝,端来你又翻个身子睡熟了。我端着茶盏,坐在床边看了你一夜。你忽梦忽醒,嘴里念叨的却是朕的名号。” “哪有的事!”蕙宁早是想不起来,红着脸。好在屋子里火烛微暗,他也看不清楚。 他却是笑了。“你叫着四爷,四爷,窝里的兔子跑了!蕙宁……”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蕙宁应声,便听见喜环高声道:“主子,七阿哥呕奶,一直吐个不停,嬷嬷也没了法子,奴才想是不是该传太医来瞧瞧。” 胤禛已然做起,“传太医!” 喜环多半是不知道他在,一时沉默,蕙宁已经拉开门,见喜环跪在门口,伸手拉她,便往一边的侧厢房走去。 嬷嬷说晚上奶娘给小阿哥喂过奶之后,便哄着睡熟了。不知怎的,刚入夜小阿哥就哭闹不止,起初还以为是饿了,刚要喂奶,便开始吐。 等蕙宁到时,弘佑已是干呕清水。 弘佑早产,胤禛一直担心他身骨不良,便让何太医留在宫中,旨意一下,不过片刻,何太医已经赶过来。 弘佑不过才满月,点点大的身子窝在襁褓中,蕙宁抱着他,只觉得心跳异常。 何太医查视一番,跪倒在地说:“皇上,七阿哥只是一时消化不畅,缓过来便好。” “可有大碍?” “回皇上,夜里七阿哥可能会哭闹,再不可进食,待明日后再可进食,确保三分饱腹,时而有时,便可无虞。”何太医以头碰地道。 见他如此说,胤禛也算是放下心来,从蕙宁手中接过弘佑,遣散了众人。 蕙宁瞧见何太医过门槛时,被袢了一脚,好在身边的喜环伸手搭住他。 眼看着弘佑的症状,蕙宁也不敢再提搬回怡然居的话,凡是都是亲力亲为,悉心照料。 胤禛见她对弘佑如此关心,心中欢喜,常常一下朝便来探视,有时候甚至将弘佑抱进养心殿,让他窝在自己怀里睡觉。有时候十三爷进宫议事,也捎带些坊间的玩意儿逗逗弘佑。养心殿内常常传出弘佑奶声奶气的笑声,那笑声直往人心里钻,然而蕙宁的眉头却一日紧蹙似一日。 三月,按照宫里的惯例,又到了的选秀的日子。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选秀,皇后娘娘颇为上心,便来请蕙宁前去查探。 蕙宁自然是不愿,“一切皇后娘娘做主便是。” “本宫本是不想来扰你的,可恰好禧妃身子微恙,一时也不能出面。自打各姐妹入宫以来,后宫诸事本就繁多,本宫也是有心无力。妹妹你又是皇上身边亲近的人,自然深知皇上的喜好,这事交给你,本宫最为放心的。妹妹不必担心,明日只管随本宫一同前往便是了。”皇后一直面带微笑。蕙宁听得却是阵阵麻木的疼,替自己的男人选女人,这种事,她没做过,更不想做。 最近胤禛日日饮食起居都在养心殿,时常叫她以为,说不定也能像寻常夫妻的过日子。 可是这古代,寻常人家也有三妻四妾。 皇后见她不答,淡淡的道:“妹妹,即便将来新人入宫伺候,妹妹还是妹妹的。” 第二日,蕙宁将弘佑交给喜环照顾,又仔细叮嘱了一番,这才身着宫装,随舒雅皇后一同前往储秀宫去。 皇后见到她,异常高兴,牵着她问了些弘佑进来的情况。蕙宁知道她早年丧子,怕说到她的痛楚,也只是轻巧带过。自打她被册封之后,一直不曾过问过后宫之事,除了皇后、禧妃和早先远远见过一次的年妃外,这宫里的女子,她是一个也不认识,也不想认识。她是恨不得弄个金钟罩把自己和弘佑同这一切隔绝起来,做个闲人也好。 三月的日光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异常的舒服。蕙宁突然想到,方才忘记交代喜环抱着弘佑出来晒晒太阳,人已经到了储秀宫外。 如今这储秀宫里的各位小主,也是过五关斩六将,无论家世背景都是百里挑一的豆蔻佳人,正一个个站在前院的空地上,见她们过来,便跪□子,道:“皇后娘娘吉祥,宁妃娘娘吉祥。” 待她们坐定,才有太监唤她们起身。 蕙宁一眼扫去,只觉得姹紫嫣红,再细看,人人却是神色各异,有期盼,有焦急,也有惴惴不安的。 却在众人中瞧见当日茶楼匆匆一面的年玉萱,她是年妃的妹妹。 恰好年玉萱也抬头望着她,随时怯怯的,神色却又几分桀骜不驯。她站立在第一排,身着一件桃粉色的长袍,梳的发髻也与她人不同,所佩戴的首饰更是精细万分。在一众女子中,犹如初荷俏立湖面,随风摇曳。 皇后也瞧见她了。也许很难不瞧见她吧。 皇后唤她上前道:“你可是年玉萱?” 娇滴滴的声音答道:“是。” “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可曾去见过年妃,她如今身子微恙,得空多去瞧瞧她。” “回皇后娘娘,去过了,可年妃娘娘身子不爽,并未得见。”年玉萱神色虽然恭敬,却又多了几分得意。 皇后又与她说了几番话,言语亲切而温和。当初还在雍王府时,这年玉萱便是府中的常客。她姐姐是如今的年妃,哥哥年羹尧又深得皇上器重,人在前线。她得意是应该的。 可联想起毓秀宫里躺着的那位,蕙宁并不喜欢她,也是因为宝儿。 她曾私下打听过,宝儿为何如此畏惧年玉萱,得知年玉萱的所作所为,蕙宁实在是很难喜欢上她。 尽管她貌美如花不胜娇羞。 接着皇后又仔细盘问了其他几位待选秀女,不时询问蕙宁的意见,她只是笑笑,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年玉萱。 突然,碧秋急匆匆的跑来,在皇后耳边低语几句,皇后叹口气道:“妹妹,今日便这样了吧,也该累了,回吧。” 年玉萱神色一僵,瞪大眼睛看着皇后和蕙宁,颇有几分不解。 出来储秀宫,才听皇后道:“年妃怕是不行了。妹妹还有小阿哥照顾,就不必过去,免得把病过继了不好。” 蕙宁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明白几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独自便往养心殿走去。 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娘娘请留步!” 一转身,便瞧见年玉萱隐隐的立在一旁的小道上。不大会的功夫,她已经换了身湖水绿的衣裳,连头饰也换做同色的。蕙宁瞧着她,又瞧瞧自个儿身上的翠色旗袍,紧蹙的眉头皱得更甚。 年玉萱已经走近,撩袍便跪倒,说:“当年玉萱年幼,无知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蕙宁并未让她起身,只是道:“你从前如何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至于你往后能如何,我更不想知道。” 年玉萱抬起头来,脸上挂着几分讥笑,道:“娘娘这般的人物,自然不屑计较玉萱。往后,还请娘娘多多佛照!” “住嘴!”蕙宁压低着声音,冷笑道:“年妃只怕不过这两日功夫,你有时间说这些陈年旧事,还不如去看看你姐姐!” 不料,年玉萱脸上更无几分悲色,反倒笑意更盛,她说:“那也是姐姐的命!也是咱们的命!哪能朝朝富贵,一生康泰!” 蕙宁已经不想再同她说话,转身便疾走开,她只是快步走着,手心背后全是冷汗,直到进了屋子,看见弘佑正攥着喜环的衣襟,正咯咯的笑个不停才微微缓了神色。 当天晚上,年妃便殁了,走得悄无声息。 胤禛回来已经是入夜后,刚哄了弘佑睡下,她也简单梳洗一番,正欲上床,他便推门进来,直把她搂在怀里,好像怕谁偷走了似的,紧紧的抱住她。 蕙宁不敢多问,伺候他洗漱,又唤喜环进来,抱走了弘佑,胤禛已经躺在床侧睡着了。 他紧拧着眉头,睡梦中还不时的叹息,握着她的手,将她环在身畔。 “睡吧。没事的。”蕙宁轻吻了他的额头,也回抱住他。 胤禛不知是睡是醒,呢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第八十二回 第八十二回 后来听宫里人说,年妃当时已经病得迷糊,并不能辨认皇上的模样,只是紧拉着皇上的手,也说不出话,瞪大眼睛,空茫茫的望着,一直到死,眼睛也未合上。 再后来,又听说,年妃娘娘死得蹊跷,虽然一直病着,太医勉力医治,并不见起色,却也无性命之忧。只是此次,突然大凶,前后不过半柱香功夫,已是回天乏力。等太医赶去,面上已出尸斑。 这宫里本来就处处阴霾,一件不多,多一件也不少。 人已经死了,再去追究她是如何死的,在这宫里,是没有意义的,倒不如活着的人好好的活着。 这话是年玉萱说的。 胤禛杖责了两个议论的宫女,宫里也再没人敢多说什么。 渐渐的,也没人再提及当日年妃。 说得最多的却是如今的年嫔——当时的年玉萱。 为这事,蕙宁还同胤禛一番据理力争过。他批完奏折从养心殿过来,见内厅的桌子上摆着酒食,便急急走去坐下。当初从怡然居搬出来的坛坛女儿红,也被摆上桌面。蕙宁衣着难得光鲜,陪坐在侧,见他并不举杯,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便笑问:“怎么样,是不是该说我见犹怜啊?” 胤禛连忙端着杯子,道:“对!对!” 她却神色斗转,面带苦色,说:“可惜啊,往后只怕皇上听惯了新人笑,听不到旧人哭了。” 胤禛见她面色潮红,语带微嗔,一口酒顺着嗓子,只钻心里去了。 “尤其是那个年玉萱,人家国色天香,二八佳人,如今又是花在枝头笑,只盼有人摘了去。”说完,还长长的叹了口气。“而臣妾呢,面也驰了,色也衰了,腰也松了,走路也没劲了——” 胤禛挪了身子,紧挨着她道:“不会,不会,在朕眼里,你刚刚好,刚刚好。” “你骗我!”她又挪开去,“皇上不用骗臣妾。臣妾每日早起,都不敢看镜子,怕看见自己,又怎么能讨皇上喜欢呢。” 胤禛以为她酒气上头,无理取闹,心里却是万分高兴,此时的蕙宁,像极了往日的蕙宁,小女儿似的娇嗔,雨打芭蕉,万般娇羞。他只得依着她,哄着她。 她却依旧不依不挠:“皇上往后不记得臣妾也没关系。臣妾年老色衰,独守冷宫罢了。” “宁儿,宁儿——” 他叫着她的名字,便要来吻她,见她眼底狡黠,知道自己是上当了,可这样的当,他愿意上个百千回。他乐意得很! 打横抱起她,便往寝室走去,蕙宁踢踏两下,鞋子便掉在地上,露出光洁的脚丫。 他深吸口气,道:“你是故意的!”人已经欺身压了过来。 灼热的吻便落在她唇畔,辗转而下,一直要将她送上九霄云天去。 她念着他的名字,伴着他,数度沉浮。 一时间,春色乍暖,银瓶迸裂,关不出的春色溢满一室月色。 激|情过去,他却还是留在她体内,不肯退去。她也不敢乱动,怕他又要来闹。虽是她挑起的头,可每回下来,吃亏的也还是她。 “喜欢吗?”她在他身下羞怯怯的问。 “嗯。” “往后还要不要?” “要!” “那你不准年玉萱进宫!” 胤禛初始一怔,随即朗声大笑,愈发不可收拾,身子也不老实,趁着她身骨酥软,又故意滑动几下,道:“宁儿,你说的可是真的?怎么,那年玉萱让你吃味了?” 蕙宁知道他是误解自己的意思,面色更红,又挨不住他在体内放肆,喘着气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别人可以,年玉萱就不行!” “宁儿,不论如何,朕还是很高兴!高兴极了!”胤禛笑着,吻又落在她□在外的肩上。 “所以,你会放年玉萱出宫?”蕙宁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有些太过顺利,免不了疑惑。 胤禛脸上挂着笑,身子却愈发动得快了。自打她生完弘佑,总是不肯轻易的让他碰她,这回可是她色诱在先,少不得要将这些日子欠下的先行讨回再说。 蕙宁有些吃不住,便伸手推她,却又四肢发软,不过是给他增添了几番趣味。 “你不准年玉萱进宫来!更不准册封她!” “看你表现了?” 胤禛邪邪的笑着,望着身下的娇俏人儿,越是用力。她起先还能说话的,后来不知怎的,魂儿都被勾了去,随着他的律动,忽高忽低,玩起了云霄飞车。 直到她实在乏力,半途中昏睡过去,他才草草释放出,搂着她沉入梦乡。 可册封的诏书还是下了,蕙宁起初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便要去质问他。他却摆着一副吃干抹净,死不认账的神态。 “宁儿,即便她入了宫又如何?不过是添了几间屋子而已。朕还是朕,还是你的四爷!” “好!那你不准见她,也不赚她来见你!更不准她来见我,也不许见宝儿!总之,谁也不许见!” 她发怒的样子,叫他又爱又恨,便放轻了语气哄她道:“你若是不想见她,朕把她送得远远的,可好?” “因为年羹尧是不是?” “蕙宁!” “你若是碰她,就不许碰我!” 话说得太满,有时候会砸到自己的脚的。 一连着三天,翻出的绿头牌都是年嫔。这一年的秀女中,除了年玉萱,还留了位婉莹姑娘,被皇上封做了淑贵人,都住在储秀宫内。 这三日,蕙宁照样早早就寝,不准喜环留门,从里面落了锁。 夜里浅眠,外面稍有动静便会惊醒,她也知道,他总是半夜回来,却也不敲门,在门外停了会儿,又转身离去。 她心里酸酸的,面子上却依旧端着。 白日里,宝儿来逗弘佑,见弘佑睡了,便央求着要搬过来住,她没多想也就答应了,让喜环领她去收拾,前脚走,弘历右脚便追来,未见到宝儿,才怏怏的要告退。蕙宁想起前日子又得了几本好书,取过来给他,弘历 清梦断魂(清穿)第25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手道:“姑姑,皇阿玛让孩儿读的书还未读完,所以——” “弘历,当年你第一次叫我姑姑时,说的话可还记得!” 她的语气有些难过,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可难过也是无可避免的。 弘历跪了下来,说:“弘历记得!弘历永远都不会忘!” “你起来吧,让别人看到了不好。我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弘历,姑姑也没变过,姑姑对你的期望一天也没有减少过,从来没有!” “姑姑,您的意思孩儿知道,弘历不敢奢望其他,只是尽自己的本分。也听姑姑的劝,希望尽早能替皇阿玛分忧解难。姑姑待弘历如何,弘历自个儿心里最清楚,也晓得姑姑待弘历和宝儿是一样的疼,一样的亲。外面人怎么说,弘历管不着,自个儿心里明白着呢。” 蕙宁见他这么说,脸上也多了几分喜色,便拉住他道:“那好,若不忙就陪姑姑说说话,弘佑难得睡着,我也能清静清静。” 弘历没再推辞,在一旁的坐下。 她本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张口却又是另一回事。 “弘历,将来你若去了济南,便去大明湖看看,那儿有个姑娘叫夏雨荷的,是位佳人,可惜福分浅了一些,不过……” 她絮絮叨叨,只怕把半部还珠说了个全。 弘历静静的听着,全当是儿时的故事般,听得迷糊,也不知记得几分。 转眼间,春去夏至。宫女们都换上利落的单衣。姨娘从宫外托十三爷给弘佑稍了件衣裳,说是百家衣,能保平安的。 蕙宁望着那大小不一,颜色鲜艳的寸寸补丁,想必是姨娘在灯下针针线线赶制的。问了十三爷如今府里的情况,请他务必多多照顾。十三爷只道一切如常,又说给乌图在九门某了件差事,虽是一直住在府外,但勉强能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阿玛如今撒手不理事,每日提着鸟笼逗鸟,活跃在京城大小戏院听曲,也是极其自在。 姨娘年初病了一场,好在眼下已经无碍,身子也好,还算健朗。 蕙宁听着,抹了抹眼泪,取出些早年积累下的珠宝,想要托十三带出宫去,不料他却满口拒绝,托词还要出宫办差,便起身离开。 胤禛过来已经晌午过后。她一直有午睡的习惯,刚刚躺下,见有人推门进来,知道是他,便翻个身子继续装睡。 他在她身侧和衣躺下,没多久便传来轻微的鼾声。他向来睡不踏实,梦里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扰着他,眉头紧锁。 蕙宁叹气,心道,古来世事便是皆难如愿。 表面上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称孤道寡,无上尊荣,只是这些紧随其后的责任和寂寞,又是常人难以消化的。 他当初机关算计,费劲心机得来的一切,如今却是他最大的束缚。 只是,这紫禁城的牢笼,关住的又何止是他一个。 她从来没有想过篡改历史,更没有想过是否能在其中得以两全,不过就是看着,冷淡的旁观者。尽管身处其中,她已然不再是十字格上的棋子。 第八十三回 第八十三回 再见到年玉萱是快近中秋。舒雅皇后在御花园设宴招待各宫的主子,蕙宁因为弘佑一直哭闹不休,去迟了些,刚落了坐,才看见年嫔在宫女的搀扶下翩然而至。 过去半年,虽都是在宫中,她果然不曾见过她一面。 胤禛还是会偶尔去储秀宫小坐,却也没有什么闲话传到她耳朵里,日子依旧清静。 年嫔不胜娇弱,福了福身子,便听见皇后急忙忙说:“妹妹免礼了,身子才刚好,可别见着风了。”又替她寻了个避风处赐了坐。 身子刚好? 蕙宁疑惑的看了眼身边伺候的喜环,她倒是真没听说年嫔身子如何不好的。 话又说回来,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她清楚的也没有几件。 不过这倒是第一次,她同他的女人们如此近距离的相处。端庄贤淑的舒雅皇后,面色沉郁的禧妃,还有一眼望去眼花缭乱,只辩衣裳不适面容的各宫娘娘,以及新进宫不久的淑贵人。 淑贵人很安静,安静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也并未同她们似的浓妆艳抹,不过只是素色宫装,略施粉黛,却又另有一番风情,远远地坐在侧首,好似周遭的一切同她无关,偶尔浅尝香茗,同身边的侍女低声说话。 蕙宁觉得这个淑贵人很像某个人,可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她实在无聊,奉承的话听得腻耳,连回应都懒得开口,正估摸着如何寻个借口先行退去。 本来这种场合她就不肯参与,若不是宝儿一催再催,她宁可抱着本书,找个安静的地方打盹补眠。最近弘佑夜里闹得凶,怕他吵着胤禛休息,晚上便让嬷嬷照顾。可还是睡不踏实,耳边总若有似无传来弘佑的哭声,翻来覆去。日里照顾弘佑,自然没多少歇息时间,弘佑又缠她缠得厉害,转个手便哇哇大哭。一天下来,她双手乏力,抬手的酸疼酸疼的。 这些个姹紫嫣红,愈发让她困顿,给喜环使了个眼色,正欲开口,只听见高无庸打先跑来,“皇上驾到!” 场面一下子混乱,整装的整装,起身迎接的忙着起身,皇后打头,各人紧随其后,她却与淑贵人落在最后。 她有些了然的冲婉莹一笑,婉莹却是一愣,很快缓过来,也是一笑。 一阵娇吟若春芳的请安后,胤禛便直直走进人中,拉着她的手便说:“你在这儿,弘佑醒了,正哭个不停。”蕙宁一听,便要起身离开,哪知年嫔忽然窜出人群,撞了个满怀,眼见着要朝后摔去,胤禛伸手一拉,人便进了他怀里。年嫔就没这么好了,整个人歪倒在地上,姿势虽是娇弱,却也有几分狼狈。 见她面色苍白,蕙宁却觉得好笑。这么大力撞过来,难道没有候补的计谋吗? 伺候她的宫女连忙将她扶起,胤禛缓言问了几句,年嫔却是眼泪如珠,哭得甚是委屈。蕙宁懒得听她聒噪,先行告辞,径直回养心殿。 远远的就听见弘佑在哭,推门进去却瞧见宝儿和弘历一左一右,正扮着鬼脸逗他,扑哧便笑了出来,将弘佑抱起,笑说:“你们这么逗他,只怕他会哭得更凶了。” 宝儿焦急的说:“佑佑一直哭,我没辙了,才叫四哥来的。哪知道他也没办法。”说完撇嘴瞪着弘历。弘历却有些尴尬的陪笑。 说来也怪,弘佑被她一抱进怀也就停了哭,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一瞬不眨的望着她。 弘历见状问:“七弟是不是饿了?” “不是,他就是这么粘人。抱着晃晃就好。” 胤禛进来时,弘历正笨手笨脚的抱起弘佑,动作僵硬,却不知是他晃自个儿还是晃弘佑。宝儿在一旁哈哈大笑不止,直损弘历。胤禛什么也没说,从他手中接过弘佑,万分熟练的抱进怀中。 “皇阿玛!” “往后让你四哥教你识字可好?”胤禛对弘佑道,说完却又感慨了一句:“当年,老十三也是这么点大,朕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如今想来也还似是眼前的事。” “识字就好,可别教什么规矩。”蕙宁追了句。 弘历听了他的话,却是神色一怔,跪在身子,说:“儿臣遵旨!” 宝儿虽是懵懂,却还是高兴的道:“四哥教佑佑识字,我就教佑佑弹琴,皇伯伯,好不好?” 望着胤禛的笑脸,蕙宁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 那日是中秋的前一天,刚过晌午,外面依旧是大太阳,蕙宁刚给弘佑洗完澡,让他穿着单衣躺在一旁的软榻上。弘佑挥舞着手臂,嘴里依依呀呀的叫个不停,别说爬了,他如今连个翻身都不会。 蕙宁问过嬷嬷,嬷嬷也只是说,七阿哥还小,再大一点自然就好了。 可她一直隐隐有些担心,所以当弘佑身手够着桌布,把一盏温热的茶水倒在自己腿上时,她也是怔怔的瞧着他。 那盏内的热茶不是很烫,却还是有些温度。可弘佑依旧咯咯的笑着,丝毫不以为意。她惊醒过来,上前查视时,稚嫩的小腿已经被烫红了,可弘佑显然毫无知觉。 不知道是吓住了,还是担心什么,蕙宁伸手按在烫处,弘佑依旧笑着伸手要她抱,那红肿的烫处似乎不在他身上。 蕙宁只觉得心跳也停了,呼吸也顿了,拔下了发钗,便往弘佑的腿上轻刺去,他依旧一副笑颜,无知无觉。 眼见着银钗刺入皮肤,血丝微渗,他仍是一副模样。 蕙宁心一横,银钗又刺往他腰际,这次弘佑终于有了反应,“哇!”的哭了出来。她把他抱在怀里哄着,连哭都没有力气。 随即,传了何太医,只说自己身子有些不爽,遣退了旁人。 东暖阁本就安静,弘佑好不容易睡熟,童颜天真,不知悲苦。 何太医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话。 “七阿哥,可好有救?”蕙宁半晌才挤出这么一句,眼睛干涩得厉害,想闭却又闭不上,只是空洞洞的瞪着。 何太医听她这么一问,已是魂飞魄散,直拿脑袋撞地,根本不敢回话。 “你且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娘娘,七阿哥只是年幼,等些时日,调理——调理一番,自然就——自然就——” “你莫要哄我!说实话!” “实话?娘娘,臣——臣不敢——奴才不敢说啊!” “你是要皇上亲自问你是不是!欺君之罪如何论处,你是知道的!” “这——这——当日臣给七阿哥号脉,就觉得脉息不稳,臣本以为是不足月,调理一番自然无事,可前些日子,臣依旧束手无策!老臣该死,老臣学艺不精,愧对皇上,愧对娘娘啊!”何太医说着,面上的不止是冷汗还是眼泪直流。 “可——可好有救——” “回娘娘,这些日子,老臣一直勉力医治,七阿哥确无性命之忧,只是,只是——怕——怕难以——难以行走啊!臣该死!臣……” “皇上知道吗?” “皇上忙于朝事,还不曾问过!” “你答应本宫,此事不能让皇上知道!” “可是——” “等到那日再说吧!下去吧!” 何太医见她面色苍白,已是无力支撑,跪拜道:“娘娘千万保重凤体啊——” “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那一夜太漫长了,漫长得让她几乎以为天不会再亮了,只剩下周遭的黑和难抑的悲愤。她的悲愤不知从何而来,却快要湮灭了她。 胤禛起来上朝,见她还是张着眼睛,才惊觉她一夜未睡,侧身来唤她,她却猛然伸手抱住他,声音沙哑,低低的呢喃道:“有此迢递期,不如生死别,天公若是妒相怜,何不便教相决绝。” 他肃然紧搂着她,道:“你又要狠心离我而去是不是?朕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朕永不会与你决绝,只想和你长相厮守!朕要把你留在身边,绝不放你走!” 她轻拍他后背,柔声安抚道:“上朝该迟到了!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梦见你不要我们母子了。” 胤禛仍是不松手,高无庸又在门外低唤:“皇上,该上朝了。” “该上朝去了。我会好好在这里等你的,等你下朝回来,我保证第一个看见的就是我,好不好?” 好不容易总算劝他去上朝,蕙宁也不肯再睡,凑在摇椅旁打量弘佑的睡颜。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的不公平? 为什么要上天要如此待他? 为什么送他来又如此折磨他? 弘佑,你的阿玛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的周遭一直是无垠的黑,将来你如何闯过去?他能否真的容得下你? 弘佑,额娘知道,很多事情都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包括生与死,它们横在每个人的人生中,亘古不变。额娘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在此之间给你一段快乐的时光。 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只属于你的时光。 将来也许你会埋怨,他也许会因此而恨我,甚至再不肯原谅我,可在额娘心里,都是值得的。 为了你,都是值得的。 只是,额娘心中也有胆怯和难以割舍。 第八十四回 第八十四回 冬至后刚过几日,胤禛突然开口允诺准了蕙宁归省。 他说,本是早就有此打算,只是她生完弘佑之后,一直忙于照顾孩子,才耽搁下来。 事实却是,他只是因为担心。 从始至终一直笼罩在她周身的黑纱,让他渐渐分辨不出她眼底的笑意到底是因为什么。更让他担心的是,她明明就睡在身边,却渐行渐远。 他想着法子讨好她,而她依旧面色冷淡,反倒说他是无理取闹。 于是,他决定让她出宫去散心。 喜环简单收拾了,让冬竹抱着弘佑上了马车。 胤禛一直送她到了宫门,见她跨上马车,突然又心生几许后悔。 他怕此去经年,人不归。 他本想留弘佑在宫里,可又劝她不过。 她浅笑着,轻吻他的脸颊,说:“难不成你会以为我一走不回来了?”他说不出话,只能望着她。 冬竹挑着车帘,掩嘴笑道:“主子,皇上还站在那呢。” 蕙宁从缝隙中看去,果然见胤禛依旧是方才的姿势,孤寂的立在道道红墙前,心里一阵酸软,也定定的望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冲下车子,紧紧的抱住他,再不松手! 可眼下,不松手的是弘佑,他一手攥着她的衣襟,直往嘴里塞。 她望着弘佑的脸,深深吸了口气。 她会回来的,回来后必将如实的告诉他这一切。她无法不去正视他对自己的感情,只是如果以弘佑为代价的话,绝对不可以! 如果她存在历史中,在她的存在之下,弘佑又是否存在呢。 他寥寥数位皇子中,并无此人! 马车稳稳的行驶在老北京的青石板路上,喜环和冬竹四双眼睛几乎都忙不过来,不时掀起帘子朝外看去,嘴里说个不停。 这些她午夜梦回萦绕心头的场景,即便是闭着眼睛都能估计出个七八来。 过了街口是九爷的酒楼,只怕如今已经易主了。 酒楼前后隔几家是胭脂坊,他们那的胭脂当初连宫里的主子都偷偷来采办的。每回出府,翠珠都是径直往店里钻去。守店的掌柜是个俊俏的少年,未语脸先红。 前面的岔道口,一边是回府的路,一边是往十四府邸去的。她那时随姐姐入宫,每回也是到这里便分手。她还记得,自己站在路边,一直到姐姐大的马车瞧不见,才慢悠悠的转身。前来寻她的丁三便神色匆匆赶车来接。 过了岔道,路便渐渐窄了些,只容一辆马车通过。有回她的马车就堵在那,对方也是大有来头,两厢都不肯退让,一直撑到日落时分,才各自后退,打别的路转了道儿。 已经能看到青瓦院墙了。院子里那株枯树半个身子都越过墙头,明明不长叶子的,却还是年年长着个头。大哥每每发狠说难看,要砍了。阿玛提剑便作势要砍他。据说树是额父种下的,额娘也是那年入宫,再后来伺候德妃—— 早时过境迁了。 她归省的圣旨几天前就下了。 府门外的窄道上道道帷幔遮蔽。大哥立在最前面,身后便是阿玛、姨娘。 见马车停稳,喜环来掀起帘子,搀扶她下车。 一众人请安后,便前后簇拥着她进府去,蕙宁这才看见几张陌生的面孔。 进了内厅,大哥才一一介绍,如今他已娶妻纳妾,前头还得了个女儿。这些都是她先前不知道的,忙让喜环取了首饰,封了赠去。一阵寒暄中,阿玛始终不语,身形摇晃,勉强让丁三搀着行走。姨娘早抱过弘佑,悲喜突生。 蕙宁亦是眼眶垂泪。她心里有许多话要说,可突然也哑住了。随便开口,便是一阵请安叩谢,跪得她心头硬生生的疼。 她反倒宁可自己不曾回来过。 大哥也不似从前莽撞,一双眼睛死死的绞在她身上,见她神色略显困顿,哄走那些个女眷。偌大的厅内,便只留下他们一家人。 “阿玛。”蕙宁低唤了一声,眼泪终是忍无可忍,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姨娘便也是哭了。喜环忙接过弘佑,随冬竹也退了出去。 阿玛问道:“在宫里一切可好?” “都好。” “要顾惜自己的身子。” “嗯。” 蕙宁突然伏在阿玛的腿上,呜呜的哭出声来。姨娘也伸手来搂她,哭做一团。 阿玛轻抚她肩头,说:“再哭就要伤身子了。” 她摇头不答。乌泰伸手扶她起身,姨娘一边替她拭泪,一边问:“皇上待你如何?” “自是好的。” 姨娘又道:“公公来下旨说你回来小住,可住几日?” “皇上说随我。” “那也不能任性妄为。住两日便回宫去吧。”阿玛说着,便摆摆手,从侧门出去了。蕙宁想喊他,可阿玛终究没有回头便走了。 姨娘又问了些宫里日常起居,说她如今身份不同,礼数不可不全,又打听弘佑的事情,反反复复追问一番,也离开了。 乌泰立在门边,望着打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心中百感交集。 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的隔膜已经如此之深了。 她明明在宫里深得圣宠,这本是光耀门楣的好事。 可如今,阿玛辞官在家,大哥又远在四川得了个闲职,小弟也不过是在衙门当差,怎么看也并未得她多少恩惠。 蕙宁知道,这才是保全他们最好的方法。可他们未必知道。即便他们心里清楚,又奈何悠悠众口。 蕙宁走到乌泰身边,低声说:“大哥可有怨我?” 乌泰也不瞒她,道:“只是不明白罢了。不过这样也好。只是闲下来的时间多了,自然想得就多。从小,你说的都是对的。” 蕙宁便不再说话,停在她身边,望着门外明媚的阳光,秋风把日光拉成了丝,一道道割在她皮肤上。 临离开前,蕙宁没回头,淡淡的说:“明日,我自便回宫去。大哥也要回四川了。” 乌泰听她这么说,忙伸手拉住她腕子,又像被烫了似的松开,急急的问:“你在宫里,当真一切都好?” 她身子一僵,便急匆匆的拾阶而下,往从前住的园子去了。见喜环正在张罗,便道:“不必了。明日便回宫去。” 冬竹很不解,问:“主子,您不是一直盼着回来吗?皇上又答应准您多住几日,怎么明日便回去了?” 喜环伺候她的时间长些,加上年纪稍长,约莫猜出几分,并允了她,打发人回宫里回话去了。 园子修整过了,到处都上了新漆未干。那棵歪脖子树也不见了。园后的池塘也被填上。除了那矮矮的院墙,再瞧不出几分旧时的模样。 蕙宁忙闭眼不忍去看,裹紧薄被躺在榻上,眼泪直流。 前院来人请她去用膳,她也懒懒的,甚是困顿,便让冬竹领了食盒回来。不料前边却差人一道道的送来,望着面前满桌的山山珍海味,不知是府里换了厨子,还是从御膳房直接送来的。 她已经无泪可流,打发喜环和冬竹守着弘佑,披着斗篷便要出府。 丁三守在园门外,见她要出门,也不敢拦,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 “不要跟来!”蕙宁低喝一声,便往府门走去。 “你要去哪里?”乌泰在府门口拦住了她。 蕙宁扭头不搭理他,连看也不多看一眼。 “蕙宁!” 乌泰移身仍是挡在她前面,叫了她一声。 蕙宁猝然扭头,瞪着他,道:“是!我是苏尔佳蕙宁!你看看清楚,你面前的是你的妹妹!你的妹妹!可你们却已经不当我是亲人!不!不是你们!是我!是我不要的!是我不要再当你们亲人的!” 乌泰见她咬牙切齿,无声的叹息,说:“你终归也是紫禁城里的娘娘,要是有个万一——” “够了!”蕙宁掩住嘴,似乎无法相信这样的话会从他口里说出来,倒退几步,撑在墙上才稳住身子。 “你就非这么说不可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乌泰伸手要扶她,却被她猛得挥开。 乌泰不忍看她脸上苍白的神色,说:“不是谁都有权利活在从前的生活中的。至少,大家都还活着。” 蕙宁是跑出府外的。她一直跑,一直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方才乌泰的话抛之脑后。 大家还活着,可翠珠已经死了! 翠珠死了,大家还活着! 这才是他话里的意思!他在怪她害死了翠珠吗? 如果不是因为她,翠珠也还活着,大家也还活着。难道就是她多余了吗? 她坐在酒楼的中。方才那跑堂的小厮认出她来,立刻引她上了二楼的雅间,便说与掌柜的知道。掌柜的也不敢进来,隔着屏风拜见她,见她只是要酒,可送上来的还是多了好几碟的精致小菜。她并未动筷,只是一口一口往嘴里灌酒。 正喝着,有人绕过屏风进来。她以为是小二,便喝道:“滚下去!都别来烦我!” 来人却是一愣,却不走开,坐在她对面,笑道:“怎么?做了主子,连脾气都长了?” 来得却是九爷。一身宝蓝色长袍,眯眼笑着打量她。见她傻呆呆的发愣,便夺了她手里的酒杯,自个儿斟满,喝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她惊惶无措的四处张望。 九爷却仍是微笑,说:“你是不想见我,还是替我担心?我都不怕,你怕吗?” “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了?”她问。 九爷不答,反问道:“你一路跑着来,只是为了讨口酒喝?怎么,宫里连酒都供应不起?” 蕙宁只道不能同他再说下去,起身离席,抬腿便走。 “你过得不好!他那么宠着你,怎会让你受这份委屈!亦或者是,他只是想告诉你,你如今同他一样,除了皇宫,也已经无处可去了!你们盖了囚牢,却一不留神把自己锁在里面!哈哈,这是什么!这就叫报应!” 九爷无所顾忌的大笑。又说:“开春爷便被撵去青海。恐怕也是诀别了。陪我喝一杯吧。” 她身子未动,却也没有离开。 九爷又斟满酒,举到她面前,说:“你向来是个明白人,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看不清了。算了,不说这些。这杯酒,就当是为我送别的,有缘,我们来生再见。” 蕙宁颤手接过杯子,仍是不敢看他,仰脖灌下去,转身便下楼离开。 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老九脸上的笑终是挂不住的,他攥着杯子,口中低声呢喃。 “八哥,她果然什么都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 第八十五回 第八十五回 第八十五回 听到探子回报的消息,胤禛一直坐着未动。十三爷也在一旁,将蕙宁和九爷见面的事情听得仔细。 “皇兄,臣弟这就去接蕙宁回宫。” “不必了。她明日就回。” 十三早前还不明白,怎么忽然皇兄让蕙宁归省的。方才听探子说了九爷的话,又报了当时蕙宁的反应。只怕那样的话,蕙宁是听进去的。按她的性子,回宫后肯定会有所反应的。 他心里虽怨怪皇兄对蕙宁的残忍,却同情他。 当初蕙宁肯入宫,便是为了保全苏尔佳一门平安,却不料反弄至如今局面。 皇兄摊开这一切让她知道,然而受伤最深的却还是他们自己。 “十三弟,这事替朕瞒着她。她不怜惜自己,朕还要顾惜她的。” “皇兄,蕙宁不是糊涂的人,若将这前前后后说与她听,她总会明白的,何至于让她误解,徒增隔阂。” “下雪了。明日你去接她回来。地上湿滑,不要出什么岔子。” “皇兄!” “你先回府吧。雪下大了。” 老十三看着他,张张嘴,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的人,到最后还是不能好好相处? 仿佛也是感应到他的疑问,胤禛紧攥着双手,久久也不松开。 只怕,朕爱她比她爱我多得多。 蕙宁将此番回来所带的首饰盒珠宝悉数交给了丁三,让他转交给姨娘。第二日,刚过晌午,便有公公前来接应。她出府见十三爷来接她,神色松懈了不少,没多做停留,上了马车便走。 喜环和冬竹照顾弘佑上了随后的一辆马车。 老十三掀帘进来时,她并未有多诧异,笑说:“麻烦了。” “十三爷,不过才两日而已,再见面却忽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你说,我是不是已经老了?”她依旧是笑着,可眼底却一片平淡。那平淡无声的撕扯着她,让她再无法露出半分悲喜。 “蕙宁!其实皇兄是——” “我知道!”她打断他的话,不肯再让他说下去,掀起一旁的车帘,低呼道:“你瞧瞧,又下雪了!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还是又悄无声息地掩埋着什么。我最近真觉得自己老了许多,面容苍老,心态更是苍凉。原来,皇宫里才是我的归宿。我起初总想着能逃出去,逃出那华美不像话的牢笼。可偌大的天下,除了那里,我已经无处可逃了。十三爷,你说,紫禁城下雪,江南是否也会飘雪?若是江南也是小雨淋漓,这世间,哪处不是一样的冰天雪地?都是冰天雪地一片,在里面或者外面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冰冷的世界。到处都是。可如果一直往南去,一直去,一直去,越过大洋,越过国境,一直去,一直去……” “会不会有什么能让我不再觉得寒冷呢?”她轻轻的说着,仿佛说的是家常的闲话般。 “皇兄很担心你!”话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说下去的十三,也被她感染了般,放低了语速,“皇兄他是真的担心你。” 蕙宁没再开口,车窗外,飞雪乱舞。冷风吹得她面颊通红,却吹不散她眼底的宁静。 她端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冰冷的,没有知觉。 马车到了宫门前,换了软轿。 宫里本是不准乘轿的,可偏偏有一顶软轿停在那儿。蕙宁接过弘佑坐进轿中,突然开口对十三道:“十三爷,珍重!” 仿佛诀别般,她如此的说。 十三立在风雪中许久也未移动身子,直到胸口一阵奇痒,传进嗓子里,才咳出声来。 打养心殿前来接应的公公,弓身上前道:“王爷,皇上吩咐过了,王爷今日不必进宫请安。” “嗯。”他应了声,依旧咳嗽不停。咳嗽着翻身上马,咳嗽着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刚刚的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从他掌心中溜了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缠在他的掌心的,如今又无声无息的离去。拉缰的手攥得太用力,指甲绞进皮肤里,很疼,很疼,疼得他几乎都快要窒息。 虽然只是一瞬间,他恍然想到,自己方才忘记同她道别了。 很久很久以前,那是多么遥远的事了。她站在竹林里同他说道:“我不与你说再见,因为说了再见的,多半都不会再见了。既然不会再见,说了又有什么意思。如果不再见,说什么都没用。倒不如各自好好活着。因为好好活着,就是对别人最好的回馈。我若是你,就要更好的活着,活出该有的样子来。这便是我的勇气。” 你的勇气,还有多少呢? 胤禛进来时,她正换了衣服准备歇下。见他推门而入,便冲他笑道:“折子都批完了?皇后方才差人来说,年嫔如今有了身子,皇上得空该去瞧瞧她。” “朕去过了。”他站在门口,身后的冷风灌满了龙袍,把一屋子的暖气吹散了不少。 他却只是立在哪里,不进也不退。 “哦。”她淡淡的应了一声,又说:“皇后还说,明儿我该去看看年嫔。说我把弘佑照顾得极好,该去指点一二。” “你去吗?” 她正弯腰铺着被褥,见他这么一问,手面上的活,停顿了一下,抬脸笑望他道:“皇后都开口了,我还能不去吗?” 他突然上前,一把将她抱进怀中,脸贴在她脸上。他的脸很冰,他的手更冷。 她打了个冷颤,离了他的怀抱,走到门前,又回头问:“你今晚不走了?”见他不答,便合上门,又走回他身边,牵过他的双手,放在嘴边哈气替他暖着,道:“外面真冷。恐怕明年会是个暖春吧。” 她始终是笑着。她笑起来真是极好看的。她本就该常笑的,这才是她。 他已经是皇上了。他的女人应该是高兴的,是喜笑颜开的,哪怕笑得没心没肺,总是好的。 可她的笑不一样,她的笑让他畏惧。 如今,他还有什么好畏惧的。整个天下都在他手里了。 然而,他的心里还是有深深的害怕,平时藏得极好,可她却总是轻易就触碰到了。 孝庄皇太后在世时,总是说,爱新觉罗家出情种。都跌在情字上跨不过去。 那么,孝庄皇太后一定不知道,真的不是跨不过去,是不想,不忍,不能跨过去。哪怕是心疼,哪怕每寸肌肤都火烧火燎的焦灼的。这疼便也是好的了。至少还有疼的感觉,不是麻木的。这才是人该有的感觉。 而那个能让他疼的女人,更是好的。 “蕙宁,你怨我吗?”他问。因为一直就想问,却害怕她的答案。 如今却又不怕了。不管她说什么,他好像都能承受住。 窝在他怀里,迷糊间翻身的小女人,呢喃道:“不啊。你不知道我很爱你吗?” 他突的收紧了手臂,埋首在她背上,流下了激动的眼泪。他才知道,无论她说了什么样的答案,他都会心疼。 因为是她,他的心疼从来没有停止过。 她也感觉到背上湿了,身子有些僵硬,人也清醒了不少。她说:“我还知道,你也很爱我。你为我做了很多,却从来不说,你偷偷做的,又害怕我知道。所以,你爱我比我爱你多得多,是不是?” “嗯!”他只能哼一声,因为他的腿软,他的脚酸,他手心里也是汗。 “我却知道得这样迟,你怨过我吗?” “不!”其实他曾怨过她的。她冲别人笑时,他怨过。她激动、忿恨、疏离时,他怨过。她让他觉得自己总是错时,他怨过的。她让他握不住、抓不牢时,他却实怨过。可这一刻,就为了这一刻,他统统都忘记了。他更不想再让她去知道。因为他明白,她本该是属于幸福的。 “你真好。”她说,你真好。这便是人世间最美妙的甜言蜜语了,甚过其他的万语千言。 可下一瞬间,他又落入无底的黑洞中去。 她说:“开春后,我想搬回去住,可以吗?” 他想拒绝。他想疯了。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已经够了。她本该是属于幸福的,如果她觉得幸福,他便也幸福了。 “好!”他吐出一个字,便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回。可又庆幸起来,他不再是侩子手,而是她心头的人。她会一直把他放在心里。 她会吗? 她会的! 高无庸最近愈发觉得奇怪了,皇上最近是怎么了,常常一个人坐在那里,暗自发笑。 笑着笑着,脸色又难过起来。 不仅如此,皇上还下令把怡然居早先的院墙拆了,后来又筑了新的院墙,却把整个秋池和半个御花园圈了进去,连带着几个闲置的空宅也划进去。 还不止这些,皇上还交给他一张清单,让他寻个妥帖的人,出宫半个月,采办齐全了。 他望着手里的清单,越发没有办法揣摩皇上的心思,不知道皇上把这些坊间的牲畜牵进宫是为了什么。 只是皇上吩咐下来,他也只有照办而已。 阿猫,阿狗,鸡鸭鱼鹅的,一车车拉进了现在的怡然居。 他私底下问过宁妃娘娘,娘娘却一脸若有所思,后来又塞给他一张清单,上面列的却是瓜果蔬菜! 他是越来越不明白主子的心思了,看来他这个做奴才的实在没有尽心尽力。于是,更加小心翼翼的伺候皇上。可皇上一下朝又去伺候宁妃娘娘了。 如今,他就守在西暖阁外面的空地上,喜环那丫头抱着七阿哥在外面晒太阳。难得好天气,地面也干爽了些,他本来还想着要劝劝皇上该去御花园走走的。可皇上一直在忙,忙完了,便钻进西暖阁,再没出来过。 十三爷来过好几次,都被皇上拒绝了。 如今宫里人都说,十三爷不得皇上宠爱,年将军才是皇上的爱将,加上年嫔又怀了龙种,年氏一门,风头劲过皇上刚登极那会儿。 可他心里一本清。他打小就跟在皇上身边伺候,皇上同十三爷之间的感情是外人没法体会的。 不过,这个年嫔反倒是个角色。怀着身子还爱串东走西的。起初跟皇后娘娘走得极近,后来又巴巴着想要攀上宁妃娘娘,被皇上禁足不准踏进养心门才罢休。这会儿又同禧妃娘娘亲近起来。四阿哥一提到年嫔娘娘,难得有表情的脸上全是厌恶之色。 高无庸想着这些,便呵呵的笑出声。一旁逗着弘佑的喜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高公公如今可悠闲得很啊。” 高无庸也不恼她,还赔笑道:“托宁主子的福。皇上最近心情大好。我们这些奴才的,自然也轻松得多。” 喜环也是颇多感触,说:“听说皇上还下令不准皇后娘娘过来找主子,可是真的?” 高无庸四处打量,见周围无人,便高深莫测的点头微笑。 一旁的雪梅插嘴说:“最近主子好像有什么事瞒着咱们这些奴才的。不过呢,主子脸上的笑容确实多了许多。”说完,几个丫头便相视一笑。 如今皇上独宠宁妃,别说其他的各宫主子见上一面都难,就是刚有身子的年嫔也是鲜少得见天颜。年嫔在储秀宫里闹了好几回,如今身子渐显,才安分了些。 她闹不打紧,可苦了与她同住的淑贵人。 话说他们这些个奴才的,心里也有自己的一本账。如今宫里除了年妃最好伺候之外,便数这淑贵人性子最是温良了,待下人也是极为宽厚的。只可惜,并不怎么得皇上的宠爱。入宫也半年了,只有前头皇上翻过一次牌子。往后便是见面都不曾有过。 好在,淑贵人与世无争,丝毫不以为意,过着自己的日子,却平白受年嫔的欺辱,让他们这些奴才多少有些看不过去的,便常在别处帮衬着些。 高无庸一直想,淑贵人的性子该和宁主子处得来的。可两人都是极淡的人,话也说不上两句。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转眼冬去春来,却依旧是春寒料峭,冷得慎人。 这天,西暖阁里是极热闹的。宁主子说了,难得天气好,气温又渐暖和起来,大家困乏了一冬,也该是活舒胫骨的时候了。 于是刚过晌午,便在御花园的空地上摆了席子,说要与大家好好快活一番。 更难得的是,皇上准了养心殿和西暖阁伺候的奴才们半天假。这可是天大的喜事。高兴得高无庸半天都没合拢嘴,怕自己听岔了。除了他们这些奴才,宁主子居然还请了淑贵人、四阿哥、五阿哥、宝格格! 平时,他们这些奴才哪有机会同主子们一起玩耍的,一开始还万分紧张,只怕出了岔子。不料,宁主子和宝格格一唱一和,气氛很快就活络起来。 大家把酒言欢,说的都是往日里不敢说的话,听的更是从前绝没听过的玩笑话。 宁主子还给大家唱歌。唱得太好听了,把皇上和十三爷都引了过来。 于 清梦断魂(清穿)第26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于是乎,大家又开始紧张。皇上发了话,让大家不必拘礼,还帮宁主子抚琴,十三爷吹笛,又热闹了起来。 宁主子唱了又唱,一首歌接一首歌,全是他们没听过的曲子。 后来的事,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了。 第八十六回 第八十六回 蕙宁请了淑贵人,便料到年嫔会来的。所以当她出现时,她依旧还在唱歌。 今日,卸去了繁重的旗装,只着了一身深紫的汉服。颜色极冷,仿佛是血染的出的墨汁,浓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她盘腿坐在中央空地的席子上,面前放着一面木鼓,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她面朝胤禛而坐,仿佛着世间,她的眼里,心里都只剩他一人。 十三端着酒盏,目光从两人身上来回穿梭。明明两人的脸上都被笑容堆砌,可悲伤无时无刻不紧抱着彼此,从不曾离开。他或许终于能体会他们之间的感情。 有些东西,已经深入骨髓中去。不再是朝朝暮暮相携伴。他们是一体的,便再没有了分开。 她和着鼓点,轻柔缓慢的唱到:“但愿醒来,已不再这个世界。去了,去了,不带一支发夹。明天的星星,不是挂在这一边。让我再说给你听吧。从来知路的候鸟不迷航。去吧,去吧。不要带任何心情。明天的星星,四面八方。让我说给你听吧——让我再说给你听吧——” ——但愿醒来,已不再这个世界 ——从来知路的候鸟不迷航 唱到动情处,淑贵人突然起身走到她身侧,依偎在她身畔,抚上古筝。只听“突”的一声,那筝声便钻进了她的歌声,彼此相合。没有人多说什么,只是定定的看着她俩。 胤禛的琴声早断了。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这么看着她,要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塞进眼底心中。 周围静极了,只有她的歌声,若有似无,以及她手心的鼓点,若无似有。 他们忘了呼吸,忘了高高的宫墙,忘了红尘之中,万丈俗世。 连一直笑闹的宝儿也悄悄偎坐在十三爷身边,双手托腮,眼含热泪,却又不忍落下。弘历一脸诧异。弘昼看着他四哥,又看看对面的宝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这样的宁静并不空乏,只是叫人不忍打扰。 却还是有人打扰。 忽然,一阵突兀的掌声从后面的小道上传来。便听见一个女子的娇笑声,说:“姐姐唱得真好听!却不知姐姐这曲子从何而来。” 说话的正是年玉萱。 她挺着肚子,在宫女的搀扶之下,渐渐近了。 胤禛的眉头紧蹙着,面色瞬间也冷了下来。他说话声音不大,却叫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他说:“滚!” 方才还怔怔的奴才,这边已经纷纷跪定。有几个胆小的,已经浑身颤抖不已。 年玉萱似乎才看见皇上,勉强着福福身子,道:“臣妾不知皇上在此,打扰皇上雅兴了。” 她说得并不谦卑,仿佛说的不过是情人间的俏皮话。“皇上也真是的,有这等好去处,怎么不唤臣妾一声,好让臣妾——” “滚!” 他猛然起身,吼了出来。十三爷一愣,随即也起身。“皇兄——” 蕙宁也跟着起身,扶起她身边的淑贵人,冲她温和一笑。不料这一幕刚好让年玉萱看见,她扬手一指,怒气冲冲的道:“这贱人怎么会在这里?” 谁都知道,她说的是淑贵人。 可从胤禛站立的位置,她分明指的便是蕙宁。他抓起面前的酒盏,抬手扔了出去。 十三要来阻止,已经是来不及。 那酒盏擦着年玉萱的脸颊而过,留下了一道血痕。她也吓傻住了,双腿一软,便坐在地上,高声哭号道:“皇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胤禛脸色已经气得发青,冷笑道:“朕为什么不能!因为你的大哥是年羹尧吗!” 话一出口,想起当日蕙宁阻止年玉萱进宫时,也曾这么问过。当下眼神便望向她,见她正笑眯着眼,似乎是想要嘲笑他似的,别扭的转过头去,正欲说话,便听蕙宁道:“好了,好了。大家也热闹够了,都散了吧。喜环,把弘佑送去嬷嬷处。闹了现在,他也该饿了。高无庸,还跪在那做什么,伺候皇上更衣去!冬竹,你留下来,把这里收拾收拾,别污了好好的景致。” 听了她这么一通指派,最先反应过来的高无庸连忙传唤,收拾的收拾,散去的散去。没有人再理会年嫔。 胤禛正在气头上,还欲发作,蕙宁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袖子,道:“瞧这酒溅的。再不收拾便要着凉了。回头我可不伺候你!” 胤禛心里的火气未去,拿眼瞪着她,她也回瞪他,不依不饶的样子。 最后还是他败下阵来,一脚踢在榻子上,才头也不回的走掉。 蕙宁望着他走路的样子,冲十三笑说:“榻子踢坏了无碍,也不怕伤着自个儿的!怎么还是这脾气!” 十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笑说:“皇兄在你这儿已经算好的了。昨日同皇兄下棋,不小心手抖落错子,便要悔棋。这是人之常情。可皇兄倒好,足足训了我半个时辰。我回府里,耳朵还轰轰直响。” “那是你不对在先。下棋不悔真君子嘛!” “瞧瞧。你就只帮着皇兄!我那时落错了地儿,跟君子又有何关。” 说完,两人都觉得再这么继续下去,实在是无聊得可以了,便相视大笑。眼见被宫女搀扶着离开的年嫔,还不忘狠狠的瞪了蕙宁一眼。 蕙宁摇摇头,见淑贵人还未走,便让十三爷稍等。上前拉住她的手说:“方才见你古筝弹得极好,估摸着琴棋书画该是样样精通的。这些日子委屈你了。我同皇上说了,你搬出储秀宫来,自个儿住个院子可好?” 淑贵人虽是依旧恭谦有礼,却早没了之前的疏离,笑着点点头。方才见皇上待这位宁妃娘娘,以及当下亲眼目睹她同十三爷之间的相处,婉莹愈发觉得自己可笑。当初决定送她进宫的家人更是荒唐!荒唐至极! 望着淑贵人离开的背影,蕙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十三:“你可觉得这个贵人像极了谁?我怎么一瞧着她就见着眼熟呢。” 十三心里打了个顿儿,哂笑道:“你不是一向瞧着谁都眼熟,瞧着谁都亲热吗?” 宫女太监们虽然忙碌收拾,来回穿梭不止,却都是悄无声息。周遭只剩下鸟雀的低吟浅唱,仿佛是要应和刚刚散去的歌声似的。 蕙宁心里忍不住叹口气。若不是年嫔的突然出现,她可是还有好些节目要准备的呢。 说到年嫔,也实在太过胆大了。简直就是愚蠢! 即便是估摸不出皇上待她的情分,也该知道些礼数。她如此骄纵跋扈的结果,难道她真的有认真想过? 瞧着他刚才发怒的样子,只怕惹到他的并非年嫔,而是另有其人。 她快步追上离去的十三爷,问:“年将军如今人不在西北?” 十三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也多出了几分怒气,道:“年前就回京了。说是回京述职的,不过是在府里日日贪欢罢了。皇兄召他进宫还是三请四催的称病中。皇兄待他是一忍再忍,他却全然不思悔改。今日朝堂之上,居然敢直言皇兄不事军务,不堪将才!如今朝中大臣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见皇兄对他一再宽容,便纷纷帮腔作势,替他歌功颂德的倒是不少。” 十三说得忿忿不平,她似乎能够想象,如同那时她便是矗立在哪里的。 “与年嫔何干?”她问道。问完又低笑出声。 “前日,皇兄无意间碰巧听到她跟禧妃嚼舌根,挑拨你和弘历的关系。”十三低声道。 蕙宁突然一仰头,诧异的说道:“对了。我终于想起她像谁了!” “谁?”十三诧异的问。 蕙宁摇头不语。 淑贵人像谁,像谁呢? 像极了她,像极了五年亦或是更久之前的她。 这样突如其来的相似,让她更加不知道如何与人说。 她随十三一直走到养心门前,她抬头仰望,望着高高的门楼,门楼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金光,金光折射四散,仿佛利刃般将眼前的一切割断开。 高无庸弓身前来,低语道:“娘娘,皇上让您过去呢。” 她回头冲十三一笑,转身便走。十三却唤住她,示意高无庸先行退去。 “你真的决定了?”他问。 “决定什么?”她笑着反问。 “也许皇兄能明白。可是,蕙宁,我想知道,你决定这一切的后果是否是你能承担的。毕竟你的心里也有皇兄,不是吗?” 她不再回答,脚步轻缓的往前走着,没一步,都像是踩在金色的刀刃上,鲜血淋漓,却不是她的。 她无法回答她的胆怯,一如无法回答他的疑惑。她并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切是否是她能承受的,抑或是她肯定马上便会后悔。但是,她早已经没有了选择。 没有别的出路可以追寻。 只能顺着自己的心,走下去,便是尽头了。 东暖阁里生了炭火,空气里有木炭烧焦的香味,让她忍不住深呼吸几口。 他坐在一旁的软榻上,依旧在生气,沉着脸色。她上前握住他的手,在他身侧坐下。他手下用力,捏得她生疼。 他咬牙道:“朕方才便可以杀了他们!” “那就杀吧。”她接着说:“听说年羹尧一走,西北又吃了败仗。只怕如今朝中大臣更加亲信与他。可你终究是皇帝,是大清的主子。他不过只是个奴才而已。” 她话语中带着几分笑意,却听得他心生诧异,转而目瞪口呆的望着她。 她又道:“既然是个奴才,让主子不高兴了,就该打该杀!你还烦恼什么,不过是下道折子罢了。不过往下的路便要各自承担了。也许有人心寒,有人迎头赶上。谁都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年羹尧不比别人笨。再响的鼓不敲也只是个架子。” 他伸手抱住她,埋头在她肩上,低低的说:“如果是皇阿玛,你说他会如何?” 蕙宁轻抚着他的肩头,没有回答。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他心里有了自己的思量。 转眼已过了四月。蕙宁依旧住在养心殿侧的东暖阁内。她没说离开,他也不提。 谁都不肯去碰这个话题。怡然居三个字,不知何时成了养心殿的禁忌。 他每日忙碌到很晚,裹着深夜的寒气,钻进被褥中时,她清醒着,却不知如何开口同他说话,只是由着他抱着自己,一夜过一夜。她珍惜眼下的平静,因为这样的平静太过于短暂,谁都能打破它,然后灰飞烟灭。 四月中,已经怀胎四个月的年嫔突然传来消息,说孩子没了。 孩子是怎么没的,没人敢问,没人敢说。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面的《说给自己听》的那首歌,作者是台湾女作家三毛。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总是会想起她,然后重新翻读她的书籍,在网上搜寻她的录音,还有关于荷西的点滴。 这首歌,是《回声》专辑中的,齐豫和潘越云共同演绎,声音空灵而寂寞。悲伤却可以忍耐。 如果你也喜欢,可以找来听听看。 或者,希望你会喜欢。 故事即将走向完结,此时,我阅读的书籍,包括我的桌面主题,是安妮的《春宴》。 我如此喜欢的两位女写作者,她们以及她们笔下的文字,陪伴我度过许许多多个青春年少的日子。 如今,我已然不再青春,却爱她们如入骨髓。 也许,这并非是一件好事。 蕙宁的结局,以及包括下一本书女主阮歌儿的结局,是命中注定,无可厚非。 她们操控着我。 我是沾沾。 第八十七回 第八十七回 高无庸急匆匆跑进东暖阁时,蕙宁正替弘佑换衣裳,他不肯睡,吮着手指不时咯咯直笑。 弘佑极其爱笑,一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眯成了一条缝,挥舞着双手故意从被褥里挣脱出来。母子俩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高无庸一边抹汗,脸色苍白的说:“娘娘——” “又怎么了?皇上又在朝堂上发火了?”胤禛近来脾气暴躁极了,养心殿里伺候的宫人个个胆颤心惊,拾掇不过来时,便来求她。她也不是有求必应的人,何况,这种事,谁都帮不了谁。 “是四阿哥。四阿哥跪在殿外,从早上跪到现在。这不,宝格格也跪那儿了。” 高无庸说着又出了一身冷汗。 今儿皇上下朝时,瞧神色还不错,和十三爷议了会儿事,还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四阿哥说有要事求见,没等通报就进去了。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争执声,接着便是皇上大骂四阿哥,然后罚四阿哥跪在殿外。外面正飘着小雨,皇后和禧妃也来了几趟,求皇上开恩,饶了四阿哥这回。可四阿哥似乎铁了心,跪在那儿,谁拉也不肯起。这会儿雨又下大了。宝格格又跪过去。 他们一干人也只能干着急的份。两位主子精贵着呢,万一要是出了岔子谁也担待不起。 皇上又不肯松口发话,他们也只能来求宁主子了。 蕙宁一听,心里明白几分,却依旧不急不缓的替弘佑穿好衣裳,交给候在一旁的喜环。喜环抱着弘佑,弘佑却怔怔的望着她,脸上的笑有几分落寞。 不过刚满一周的孩子,他又如何知道什么是落寞。 屋外已近漆黑,雨声淋漓不歇。 随高无庸来到养心殿外,禧妃在宫女撑起的油纸伞下低声哭泣,弘历跪在那儿,他身边跪着的是宝儿。 宝儿垂着头,不声不响。 蕙宁走过去,高无庸连忙撑伞赶上。禧妃见是她,张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起来吧。弘历随你额娘回去。冬竹,伺候宝格格更衣。”她轻声说,“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得知道心疼别人。” 弘历回头望了眼宝儿,随即起身。冬竹立刻撑伞过来罩住宝儿,便要拉她起来。 宝儿猛一挣脱,脸色惨白,抬头问她说:“姑姑,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我阿玛不是我真的阿玛,我阿玛是……” “宝儿!”她笑着弯腰扶住她的手臂,暗地里使力,将她拖了起来,塞进冬竹怀里,道:“先换了衣裳,再要紧的事,总有说的机会。” 宝儿呜呜的哭着,扭头便跑至雨中,她示意冬竹跟过去,才低声问弘历道:“怎么回事?” 禧妃接口道:“妹妹,不碍事的,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而已。” 弘历一抬头,正要反驳,见养心殿的门被人拉开,胤禛立在那儿,身后是灯火忽明忽暗的朱漆木门。 “过来!” 弘历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前,随他皇阿玛进到殿内,不时便传出尖利的耳光声。 禧妃突然伸手抱住蕙宁,低泣道:“求妹妹救四阿哥。就看在他唤您一声姑姑的份上,救救四阿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告诉他的,我若早点告诉他,就不会出这等事。” 蕙宁拉住她,问:“娘娘是不是劝四阿哥娶福晋了?” 未等她回话,高无庸便唤道:“宁妃娘娘,皇上要见您呢。” 她递给禧妃一个安心的微笑,进了养心殿,雨水落在身上,凉凉的,却没有多少寒意。 弘历跪在殿内,脸上有鲜红的掌印,额际渗出几缕血丝,却依旧挺直了脊梁。胤禛背身立在阴暗处,许是情绪激动,肩膀微微耸动。 她上前对弘历道:“你这是何苦呢?那是你妹妹啊!” 弘历嘴角抽动,厉声道:“皇阿玛说过她不是的!既然她不是,我为什么不能娶她!宝儿不是我妹妹,也不是十三叔的女儿!我为什么就不能娶她!” “弘历!” “姑姑!她不是我妹妹!她不是!” 胤禛猛然转身,一脚就踢在弘历胸口。蕙宁拦他不住,只得拖出他,朝弘历喊道:“你疯了不成!那是你亲妹妹!” 弘历吃疼,勉力稳住身子,抬头道:“她不是!她不是!她父亲是江南——” “弘历,你要害死她吗!”蕙宁突然高声吼道。不管宝儿身世如何,只怕弘历一说出来,宝儿再没有活命的机会了。弘历素来冷静沉着,今日何来如此有失分寸。 胤禛已然怒极,一手撑在桌子上,推开蕙宁,便道:“来人,把四阿哥拖下去,责打二十大板!高无庸,你亲自监刑!关他半年禁闭,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得前去探视!” 眼睁睁看着弘历被人拖下去,他已经面如死灰,如一堆破败的棉絮,渗透着湿答答的水气。 蕙宁只敢望着他,这样便可以暂时避开身后人的寒意。 宝儿到底是谁的孩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宝儿要如何活下去。 “蕙宁——” 他低声唤她,却让她身子一僵。 “弘佑该哭了,我得去看看他。皇上批完折子,早点休息吧。时候也不早了。”她仍是不敢转身看他,她怕只看他一眼,便会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可什么样的回答,都敌不过她心里的揣测。 她相信他的,相信得让自己惧怕。 弘历一向是他最看重的阿哥,还是被责打了二十大板,关了半年紧闭。那么弘佑呢,弘佑该怎么办? 胤禛伸出的手,在她身后无力的落下。 他日防夜防,终究还是防不住的。 回了东暖阁,便听见宝儿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弘佑也在哭。两人哭得此起彼落,好不惬意。 她推门进去,让喜环抱弘佑去嬷嬷处,遣散了冬竹,见宝儿趴在桌子上。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滴着水,也不知是她的眼泪还是雨水,打湿了一地。 “忘了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总是惦记了从前的事,如何活下去呢。” 宝儿抱住她,哭喊着:“姑姑——姑姑——姑姑——” 一声声,把她的心揉碎,纠缠着她每一根尚有知觉的神经,然后狠心的打上一个个死结。 她只能紧抱着她,紧紧的,仿佛要把她塞进身体里,好填补失去心魄的空缺。 从何时开始,别人的心伤心痛与她生生相息。她望着怀里哭泣的少女,心中无声的呐喊。这墨一般黑的夜,何时才有尽头。 然而,黑夜总有退散之时,白昼如约而至。深锁枯朽灵魂的囚笼却再没有张开牢门的一日。 年玉萱冲进东暖阁是在一个有风的早晨,风极大,不像是春日里该有的暖风,夹杂着彻骨的凉意。 她一整夜未睡,疲倦的趴在桌上小憩,却还是毫无睡意,不过闭眼假寐,脑中一片清明如常。 风声裹着石砾钻进她耳朵里,沉闷而坚硬,如敲在残破的鼓面,呼啸而过。 东暖阁一向寂静,年玉萱推门的声音如同巨石落地,“砰!轰!” 年玉萱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在做的每一件事。她走过去,立在她身侧的桌边,低垂着手,尖声说:“你害死了我姐姐的孩子,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怎么样?你的孩子也遭到报应了!他瘫了!他是个残废!残废!” 蕙宁吃力的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潮红。她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过来,知道她会如此的说。她心里有无数句不同的台词,每一句都透着杀伐之意。 她起身而立,带着尖刻的笑意,指甲划在红木桌上,咯吱作响。 “报应!你知道什么是报应吗?等到你年氏满门抄斩,子孙流放,无一善终时,你不过也就一壶毒酒、三尺白绫!报应!你跟我说报应?即便这是我的,它已经来了。那你的呢?终日惶恐,却仍看不见头悬宝剑。我若是你,今日死了,好歹厚葬一番,不必弃尸荒野,破席裹体!” 她说着便大声笑了,脸颊透红,指着年玉萱的手颤抖着。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年玉萱也不知道。她本来是满怀嘲笑之心来的,可见她如此撒泼,她却害怕了。 仿佛她说的每一句都是预言,终有一日会成真。 年玉萱步步后退,一直退到门边,支撑在门柱上,道:“你这个疯子!” 禧妃是来感激她的。醉得有些迷糊,斜躺在贵妃榻上,乱了发钗也不梳理,地上是一张张新临摹出的字帖,字迹零乱,不堪辨认。禧妃伸手去拉她,唤道:“妹妹,妹妹——” 蕙宁以为是蕙兰来了。他答应过她,会让蕙兰进宫见她一面的。 她一直在等。猛然睁开眼,见身畔所立之人并非企盼的,遂又闭眼假寐。 禧妃来之前,已经问过皇后,也不动声色,坐在她身旁,低低的叙述道:“皇后本来说妹妹这几日身子不虞,皇上又出宫祭天去了,让我不必来叨扰妹妹。我知道妹妹是个清爽的人,与我们也是言语极少。可妹妹待弘历的好,我一直记着,也感恩于心。当日若不是妹妹一心拦着护着,只怕我如今未必得见弘历一面。妹妹是个善人,七窍玲珑心。上苍必定会眷顾妹妹的。妹妹何不怜惜自己,好生照应呢。我知道这些妹妹不爱听。可妹妹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顾全宝儿和七阿哥啊。” 蕙宁睁开眼,空洞的瞪着窗外。屋外春光明媚,屋内却凉意突袭。 她问:“宝儿究竟是谁的孩子?” 禧妃似乎早知道她有如此一问,便低声道:“江南甄家。六十年,因长女获罪遭连诛,满门抄斩。宝儿本也随双亲入狱,皇上从中周旋颇多,后来进了雍王府。宝儿的长姐,妹妹你也见过的,是仁寿皇太后生前最为宠信的女官,夕玥姑娘。” 蕙宁只觉得耳际轰鸣,双目发直,仿佛已不是自己的声音长叹道:“夕玥何时入宫,托的又是谁的名号。只怕已经不必知晓。” 禧妃点点头,说:“当年夕玥刑囚嘉颐格格,致使圣祖爷和廉亲王失和。圣祖爷一怒之下颁下圣旨,要诛其九族,等皇上赶去,便只救回宝儿。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皇上假托十三爷的嫡福晋兆佳氏收养宝儿,却一直寄养在雍王府内。宝儿虽不是皇上嫡亲的女儿,可皇上待她极为宠爱。年嫔那时也常在府中走动,见皇上冷漠她家姐,便将怒气出在宝儿身上。宝儿也确实受了不少屈辱。于是皇上才将宝儿托付妹妹照顾。一晃不过几年,却又好似过了半生。” 蕙宁已经无力去想禧妃今日为何要告知自己这些。当年夕玥与嘉颐之间的事,她参与颇多。时至今日,她仍旧以为当初是德妃娘娘暗中受益,为十四爷清扫障碍。不曾想,试试远比她料想得可怕。她握住禧妃的手道:“如果可以,替我照顾好宝儿。也当是为了弘历,不要再伤害更多人了。” 禧妃本来诧异,她缘何将宝儿托付与她。可又想,宝儿与弘历实在是不可能的事,她若将宝儿视为亲女,也算是稍解弘历心头的怨愤。当下便也答应了。一来二往,又说了好些话。待禧妃走后,蕙宁酒也醒得差不多。梳洗一番,独自前往永和宫。永和宫宫门落锁,虽修缮整齐,已经不复往日风光。 她脱去鞋子,一步步走在石子路上。她想要光着脚丫,干净的走完这最后一段路程。 一切终于到了。 她抱着弘佑离开时,喜环和冬竹已经收拾好,候在门外。什么也没多说,一行四人进了怡然居。 再一次,回头望向养心门上的夜空,只见星空寂寥,不见光明。 她没有同他道别。她知道他不会阻止,一如他知道她不会改变。 夜已经极深,如墨黑泻下,残月,孤星,还有一丝丝的栀子花的香气。 这本就是计划好的将来,在真正降临的那一刻,带着彻骨的悔恨和埋怨。 第八十八回 第八十八回 六年后。雍正八年。春。 怡然居。 一大早天空淅淅沥沥的飘着小雨,我推门出来,远远的便听见弘佑和冬竹的争执声。大体上弘佑要出去,冬竹不肯放行。喜环见我已起,便侧身过来说:“姐姐,佑儿又闹着要去后院子。” “让他去吧。” 听见我发话,弘佑摇着木轮椅,滑下的斜坡,打个弯儿,便绕到后面去。 冬竹嘟囔道:“姐姐,外面下雨呢。我去给佑儿撑伞吧。” “不用了。他已经大了,该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我低头理了理粗布钗裙,挽起袖子,开始一天的准备工作。 冬竹还想说些什么,喜环朝她看去,微微摇头。 两人随我走至蚕房,给蚕宝宝添置桑叶。 一晃已经六年过去。 有时候觉得时间真的过得很快。不过是天气热了些,又冷了些。飘了几场雨,又落了几次雪。一年又过了一年。 弘佑见见长大,刻意隐瞒的话,他未必真的听得进去多少。 第一次抱他坐上轮椅,教他如何使用时,他才三岁。三岁的小儿,睁圆了眼睛问我:“娘,为什么我不能像你们一样用自己的腿走路?” 那时,我尚能揉着他的头发,温和的笑着告诉他:“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孩子的腿还不能走路。等你长大了,足够强壮时,便可以了。” 如今看来,他已经渐渐不再相信这样话了。 弘佑很聪明。读书识字,样样不差。随着年龄的增加,他约莫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本想再瞒他几年,眼下看来是不能了。 为了方便他轮椅的出行,怡然居内没有任何石阶,都被改成了缓坡或者滑梯。唯一的一处台阶便是在那扇门下,高高的四层台阶,比他都要高出一大截。前日夜里,我们都睡下时,他独自爬上台阶,想要从里面将门闩拉开。门闩太高,他够不着。 等我们发现时,他靠在木门上睡着,一只手还遥遥的伸向前方。 将他抱回房里,他浑身烫得厉害,拉着我的手问:“娘,佑儿真的不能出去吗?” 我怕他真是病着了,便安慰道:“等你睡醒了,娘就领你出去。” 他睡了一夜醒来,那扇门已经被木栅栏死死的遮蔽起来,便再不肯与我说话。这两天一早起来,便自己去后院发呆。 我对他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快用午膳时,弘佑还没回来。我撑伞去后院找他。 怡然居真的很大,沿着院墙绕一周也要走上半天。若他真的有意躲起来,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找不到他。 可他没躲,坐在凉亭内,双手托腮,望着雨水,不知再想什么。 我唤了他两声,他才转头过来,微微一愣,道:“娘,你怎么来了?” 我走进亭子,蹲□。他并未淋雨,眼睛里却湿答答的。胸腔一窒,我也红了眼睛,伸手摸上他的膝盖。这六年,用尽了一切办法,翻遍所有的医书,可还是毫无办法。他的双腿从四岁那年,便再未生长过。一开始还会用厚布遮挡,后来发现,怡然居从无外人进出,索性也就晃着空荡荡的裤管。 “娘,佑儿又让你担心了。” “佑儿不喜欢这里吗?”我问道。 他摇摇头说:“不是这样的。这里的一花一草,我都很喜欢,因为是娘亲手栽种的。还有喜环姑姑和冬竹姑姑,我都很喜欢。佑儿只是想去外面看看,看看就回来。” “可如果佑儿去外面看了。发现还是这里最好,又要怎么办?” “那样,佑儿就回来。以后再也不提出去的事,惹娘不开心了。” 我将他抱在胸前,低声道:“不,娘很开心。娘的佑儿终于长大了。娘只是希望佑儿知道,娘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佑儿你好。” 六年了。弘佑已经七岁,他的记忆中,始终只有三个人。我,喜环,冬竹。 我常常也问自己,那一道木门锁住的到底是什么。是弘佑缺乏的父爱,还是我入骨的相思。我们在一片天空之下,抬头看到的也是同一片明月。六年来,我们不曾见面,不曾通信。我们明明生活在同一个时空内,却又恍若两个世界。 最开始,还担心又或者期盼着他会突然冲进来,大声的质问我。 慢慢的,也就只能这样,日复一日的过下去。看着弘佑一天天长大,而我一天天苍老下去。没有盼望,就不会有绝望。 我知道,怡然居再大,也还是关不住弘佑的。他是他的儿子,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脉。爱新觉罗家的鲜血注定是轰轰烈烈的。我担心着弘佑出去之后会遭遇的一切,又暗自猜想他出去之后面对他时的场景。 六年了。他和我一样,孤单寂寞吗? 就在我思前想后,犹豫不决时,怡然居的木门,六年来,第一次被人叩响过。 不是叩,是砸。 木头一样的东西砸在门上。挣扎声,吵闹声,越过墙头,钻进耳里。 已经是深夜。弘佑睡在一边厢房内。听见吵闹声,喜环和冬竹也穿好衣裳,一脸惊魂的立在我身侧。我安抚喜环,让她先去扶弘佑起来,再带他过来。 门外点着火把,照透了半壁夜空,愈发显得墙内的阴暗和潮湿。让冬竹点上灯,我坐在正屋内。弘佑转着轮椅过来,一张脸上写得全是惊喜。我别过脸去不看他。 “娘,你为什么不开门?姑姑,快去开门啊!” 弘佑叫着。喜环不敢动,只是望着我。弘佑摇着轮椅要离开,我一把抓住他的椅背,不让他移动半分。 弘佑瞪着眼睛,正欲说话,墙外顷刻安静下来,窸窸窣窣是人脚步移动的声音。弘佑也楞住了,涨红着一张脸,仿佛屋外的脚步是他最后的希望般。 我手心一片汗湿,猛然起身,吹灭了火烛,对喜环说:“都回屋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娘——” “姑姑!你为什么不肯见我!姑姑!姑姑!姑姑——” 屋外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叫声。那一声一下子就钻进我耳朵里。身子不稳,又跌坐回去。 喜环快步上前扶住我道:“是宝格格!” 宝儿的哭喊声突然又近了些,她一下下的砸着门,喊道:“姑姑,你见见宝儿吧!姑姑!求求你见见宝儿吧!姑姑!姑姑!” “娘——” “喜环,去——去——开门吧!” 喜环急忙飞奔去开门,冬竹扶住我,步步往外走去。我拍拍冬竹的手背,让她去帮喜环。 两人合力推到栅栏,将门闩从门上取下,门便被人大力推开。一个白裙长衫的少女跌跌撞撞进来,却立在院子中央,不敢靠前。 我低声唤道:“宝儿。” 她这才惊醒,飞奔过来,扑到我怀中,紧紧的抓住我的衣衫,哭叫着:“姑姑,姑姑,姑姑——” 越过姑姑的肩头,见喜环和冬竹已经跪倒在门边,一抹明黄的长衫已经迈进院子里,火光映衬下瞧不出他脸上的神色。他的每一步如同踩在我心上,却很快顿住脚步。 “宝儿,随朕回去。”他的声音极冷,如同从冰窖里穿过,不带一丝温度。 “不!我不要!我不要!”宝儿听见他出声,身子愈发颤抖得厉害,几乎是要缩进我怀里。 “娘——” 弘佑突然出声。他原本一直呆在暗处。屋子里又未点烛火,不过只是个影子。 他摇着轮椅出来,火把的光亮将他完全曝露出来。他到我身边,看见我怀中哭泣的女孩,拉着我的裙角说:“娘,她是谁?” 胤禛已经快步走来,低头望着弘佑,话却是对我说的:“弘佑怎么了!” 弘佑却诧异地望着他,说:“咦!你认识我!娘,他们都是谁啊?” 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可宝儿又抱得太紧,便要唤喜环先带他下去。不过只是一瞬间,胤禛已经将弘佑抱起,手摸在空荡的裤管上。 “弘佑到底怎么了!” 弘佑的腿疾在我带他进怡然居之前,年嫔就已经知道,难道他会不知? 如果他是故意装出的,那为何神色如此慌张和痛惜呢。 弘佑以为他是对我发火,揪住他的衣服道:“不要凶我娘!” 我只觉得一片混乱,恨不得立刻晕厥过去。可脑袋却又是清醒得厉害,先将宝儿从身畔拉开,回身去抱弘佑,让他松开揪住衣服的手,再将弘佑放回轮椅中,唤来喜环先推弘佑下去。 弘佑本来还有怨言,许是见我神色不快,只是怏怏的回头望了眼胤禛,乖乖下去了。 又领着宝儿进屋来,见胤禛还站在院子中,便问:“不进来吗?” 他脸上全是怒气,不动身子,双手垂在身侧,地上留着长长的影子。风一吹,烛火微晃。 见劝不动他,只得问宝儿:“都已经这么大了。怎么哭哭啼啼的呢?”宝儿却跪地上,拉着我的裙子说:“求姑姑救我。姑姑,您就让宝儿留在这里,宝儿愿意陪着姑姑。姑姑,求姑姑成全!” 我还未出声,只听见胤禛道:“不行!来人,将宝格格带下去!” 还想护住宝儿,见两个老嬷嬷一左一右,快步进来,从地上拉起宝儿,便要往外去。我上前一步,正欲挡住,胤禛已经侧身拦在我身前,瞪着我,一字一句道:“朕还有话问你!” “宝儿她——” “朕问你!弘佑到底怎么了!” 第八十九回 第八十九回 要将这六年前前后后,一夕之间说完,只怕我愿意说,他也未必肯听。 只能淡淡的说道:“他生来就如此,皇上不知道吗?” 他攥着我的手臂,下手愈发用力,我却不觉得怎么疼,仰脸笑望着他道:“皇上不必难过。他如今好得很。” 他喘着粗气,一把将我拖住,怒道:“好?他连朕都不认识,这就是好!” “他如今还好好的活着,这还不好吗?”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我,慢慢的松开手,背过身子去,道:“既然你照顾不好他,朕即刻命人带他出去,就算是访遍天下名医,朕就不信治不好他!至于你,既然你不想看见朕,往后如何便由你自己!” “你不能带走他!” “不能?”他回头瞪着我说:“朕为什么不能!朕是他的阿玛!你不要朕,他还要朕这个阿玛!” “来人,带七阿哥回圆明园!” “不行!你不能带走他!” “苏尔佳蕙宁,朕再说一遍,朕是他的皇阿玛!你守了他六年,难道朕和他一起生活都不能吗?人,是一定要带走的。至于你,愿不愿意跟过去是你的事!” “皇上!”我跪□子,头贴在地上,声音很轻,却足够他听得仔细,“六年前,皇上可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带弘佑住进这怡然居?也许皇上心里很清楚。也只有这里,能够保证弘佑平安长大。他虽然行动不便,可好歹也长大了。我教他读书识字,教他琴棋书画。该教的都已经交给他了。” 他是我的弘佑,早已经不再是大清的七阿哥了。 我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平安就是福了。 难道你要连这最后一点期望也断绝了吗? 他弯□子,扶住我的肩头,伸手勾起我的下颚,脸上怒极反笑,说:“你的意思是朕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苏尔佳蕙宁,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今日,弘佑我是一定要带走的!你拦不住!最好也别拦着!你若是愿意,依旧是朕的宁妃!” “求皇上不要带走我的孩子。” 视线瞥向一边,弘佑坐在轮椅上已经被喜环推了出来。他见我跪在地上,挣扎着便摇椅过来。 “娘,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吗?”他有些紧张的望着胤禛。想必方才喜环已经告知他,面前这个男子与他是何等关系。 弘佑仰着脖 清梦断魂(清穿)第27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脖子看着他皇阿玛,说:“我可以跟你走,但请你不要为难我娘!” “弘佑——” “娘,不用担心。 您不是一直说佑儿长大了吗?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弘佑说着,松开我的手,转而拉起胤禛的袖子,道:“皇阿玛,你答应佑儿,不要为难我娘亲。” 胤禛没再说话,抱起弘佑便往外走去。我忙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的追过去,想要拦住他们。喜环上前扶住我说:“姐姐,你就随皇上去吧。七阿哥身边没有您照顾怎么成?他打小就没离开过您。这一日两日尚还可以,时间一久,难保不出什么岔子。主子,您就随皇上去吧。” 快要走至院门前的胤禛听到这话也顿住脚步,弘佑伏在他的肩上,不住的冲我招手。 我想,也许狠狠心,也就随他去吧。只是双脚似是陷在地上,迈不动,动不了。我在这里一呆就是六年。是心平气和的六年。心伤心痛都似乎已经化作天边的一寸流云。置身事外,回忆起往日发生的种种。渐渐才明白,我虽然身在这皇宫里,可一切却是另一番模样。 仰仗的,不过只是往日的恩情。恩情易消磨,年华似水流。 何况,也没有多少时间,让我重头再来一回。 我慢慢的闭上眼睛,不去看他的背影,不去看弘佑挥舞的小手。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溢出。我一直都是如此的自私,剥夺他们父子承欢相对的日子,剥夺了自己当初可能的长相厮守,仅仅只是为了心里的畏惧,只是害怕断了恩情,这皇宫便真的是铺天盖地的牢笼。 喜环见我不动身子,急忙地在耳边低语道:“主子,您就是不为自个,也为七阿哥想想。他打小就没离过您身边。这万一随皇上去了圆明园,想见一面怕也难。何况小主子行动不便,万一……” “皇上自会照顾好他的。”我听见自己如此回答。 胤禛再未停留,抱住弘佑出了怡然居。只是那道院门却是一直敞着,不知道是盼着谁离开,还是等着谁回来。 弘佑跟着他,一时半会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眼下最让我担心的还是宝儿。她自小就颇受胤禛的宠爱,即便是因为弘历的关系,胤禛也未曾为难过她。六年里,宝儿虽然也来哭闹过,没回都被人三言两语就劝走了。这次若不是要紧的事,又怎会如此哭闹不休呢。 可是,胤禛不开口,我也不知道如何问他。 他心里有怒气,我是知道的。 托冬竹去禧妃娘娘处打探消息,可过了一夜,她也没回来。我不放心,只得自己前往禧妃娘娘的宫中。宫门上却落了锁,抓住个小太监一问,才知道,如今禧妃娘娘随皇上住在圆明园。 再细问下去,这偌大的皇宫,便只剩下她一人。 皇后娘娘已经不在了。年嫔也不在了。 那小太监不认识我,又见我身上装扮奇怪,非主非仆的,说话也算客气。我又问他四阿哥如今可在宫里。他一愣,答道,说四阿哥奉命去江南的,走了快半个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再问他高公公。他才笑说,高公公这会儿正在养心殿,便让我去寻他。 我心里虽然诧异,胤禛住在圆明园,高无庸怎么会在养心殿伺候。可着急宝儿的事,一时间也没想那么多。熟门熟路,到了养心门,一进去,就看见冬竹跪在里面的空地上,约莫是跪了一夜,整个人都快要歪倒在地上。 连忙过去扶住她,便问是怎么回事。 冬竹见是我,脸色虽然苍白,还是露出几分笑意,说:“主子,您怎么来了?” 高无庸已经从侧门跑出来,见着我便惊呼道:“娘娘,您可算来了!皇上等了您一夜了!”说着便打发人搀扶冬竹下去休息。我还想问他,高无庸已经推开西暖阁的侧门。 一切还是我当时离开时的模样。连我平日喜欢的那套素底青花瓷盏还摆在桌子上,寝室的珠帘被撩起,里面隐隐约约坐着个人。我心里微惊,身后的门已经被人合上。 那人起身道:“朕还以为你当真不肯出那院门呢。” 原来他是刻意留冬竹跪了一夜,才算准了,我一定会出来。 我立在暗处并不说话。他已经越过珠帘,走至身前。他身上穿着素色常服,略显消瘦的脸上有几分疲惫。 难道他真的就这么坐着等了一夜? 心中酸疼,面上却不露神色,如常般说道:“皇上既然知道我会来,想必也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了。” 他一把攥住我的胳膊,将我往身前带去,他身上惯有的香气扑面而来,有那么半刻的失神,来不及稳住,就听见他低语般呢喃道:“你当真就这么狠心。六年了,难道你就没有片刻想起我吗?你可知道,这六年,朕是如何一天天熬过来的。弘佑的事,你一直瞒着我。你自个的身子,你也瞒着我。在你眼里,朕到底是什么样的。难道,你以为朕会害你吗?蕙宁,你心里可有一丝一毫的余地是给朕留着的?” 他一串话问下来,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要拉开些距离,他却愈发用力,像是要捏碎了似的,狠狠的攥着我的胳膊。 我挣不脱,只得喊疼。 他叹了口气,松开手,却不让我离开,双手环在我身侧,将我锁在他身边,道:“你还知道疼!这六年来,朕每时每刻忍的受的,比这万分有余。可你呢,一见到朕,连笑脸都不肯给一个。蕙宁,我真的很后悔,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去搬回去!” “朕本以为,你只是需要点时间。可是,六年!朕用了六年时间,你却依旧如此冷漠!你说!朕该如何罚你!你告诉朕,我该拿你怎么办!” “皇上,宝儿她——” “朕在问你话!” 我深吸口气,抬头看着他,眼神在他脸上流转,想找到一处可以停留的地方,但是很难。他的眼角眉梢,他的眼神,他的嘴角弧度,都让我深陷无法自拔。 仿佛就这么看着他,便真的可以天荒地老了。 “皇上想怎么处罚我?” 他终于笑了,嘴角抽动了两下,眼睛里却并无多少笑意,淡淡的道:“朕是该好好想想了。在朕想好之前,你哪里也不许去,你得留在朕身边,好不好?” 他问得如此小心翼翼,让人狠不下心肠来拒绝他。 “蕙宁!”他眼里的神色越来越暗,思及往日种种,我终是有些松动,道:“弘佑必须跟着我!” “好,朕答应你!” “我也不想去住什么圆明园,免得瞧着伤心。” “嗯。依你。”他说着,眼底全是笑意。 他怕是误会了。我说的伤心是因为知道后来八国联军一把火烧了那处他苦心经营的世外桃源之地。他笑,只怕是以为我不愿见到他的一众嫔妃而已。 “宝儿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蕙宁,朕已经下过圣旨了。这也是十三弟的意思。你就算信不过朕,也该清楚他,他不会委屈宝儿的。何况,宝儿如今留在京城不过是徒增伤悲而已。” 听了他的话,心里约莫也猜出几分来,“弘历他——” “前年,弘历娶了嫡福晋。宝儿再这么僵持下去,伤人伤己。他们毕竟是兄妹。赐婚的圣旨虽然是十三弟求的,可也是他的一片苦心。” 只怕,弘历与那嫡福晋鹣鲽情深,宝儿日日抵面相见,不过也是徒增伤悲。 我原先以为,弘历对宝儿用情至深。而宝儿未必动心。眼下看来,我是以为错了。 六年过去,磐石许是有所转移,而蒲草却还坚韧如斯吗? “十三爷身子可好?” 他没料到我有这么一问似的,神色又添了一抹忧愁,淡淡的道:“大不如前了。朕一直劝他多多休息,可他总有一堆借口。你得空多劝劝他吧。也许你的话,他还能听得进去。” 雍正八年。 历史上的怡亲王便是这一年五月离开这人世的。 眼下已经三月尾上。 即便我能劝得了,又能如何。可我还是点头应了他。 他瞧着我身上的装扮,抵着额头,笑说:“你这身打扮,可便是寻常百姓家妻子常见的模样。六年了,朕老了许多。可你却不曾改变过。” “只是心境平和而已。” 其实,何止是平和,简直和苍凉无异。 人的心本来就是海纳百川,真正能做到平和的,不过就是一湖死水罢了,没有半丝涟漪的湖面,就算容得下百川,也只是枯燥平静的海面。 我们两个就这么坐在西暖阁内,好似有千百句话要讲,可谁也没再开口说什么,怕打扰这片刻的宁静,又怕一眨眼这一切不过是梦一场。 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何是我? 诸多的穿越故事中,总有解不开的谜题。为什么是我,到底这泱泱大清朝里,我是欠下什么样的债孽,时隔三百年,也要将我拖回来偿还的。 他抱着我,不时轻晃两下,免得我睡过去似的。 我虽然苦撑,可昨晚一夜未合眼,加上来回奔波数趟,早已经筋疲力竭,窝在他怀里免不了哈气连连。他看着又好笑又好气,便弯身抱起我,往床榻走去。 我心里暗惊,却又有几分期盼。 他将我放下,也侧身躺在身侧,揽我进怀,道:“你睡一会儿。我不动你就是了。” 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失望,却耐不住困意,缩在他怀里,缓缓的进入梦乡。只觉得迷糊睡着前,他亲吻额际,低语道:“你可知道,朕梦里也是这么常常抱着你入眠的。醒来却只是我一人。” 第九十回 第九十回 自打我住进西暖阁,胤禛便也搬回宫里住。 喜环和冬竹被打发去伺候弘佑了。毕竟她们一直照顾他,我也能放心。只是一直不得见弘佑一面,心里依旧挂牵。每问及这事,胤禛便道:“你陪了他六年,总该有点时间陪陪朕吧。” 他夜夜宿在西暖阁,却从不碰我。只是抱我入眠。有时候他回来的晚,我已经睡了一觉醒来,还能陪他说上几句话。有时,睡得极深,他又轻手轻脚,夜里何时回来,又是何时起身上朝,都无从得知。只是身边枕头有人睡过的痕迹,才知道他半夜来过。 这样也好,不必时时面对。 我如今对他愈发小心翼翼,说话应答也是深思熟虑,不再是从前的执意妄言。 六年时间,谁没有一丁半点儿的改变呢。 我虽然住在西暖阁,饮食起居还是按照往日的习惯,也无外人来打扰。 宝儿却是来过一次,碰巧胤禛也在,话没说上几句,便被他打发了。从此以后,平日里见的也就只有胤禛了。 偶尔高无庸也过来传话,却从不多言。 也许是太闲了,我居然拿起女红,想要给弘佑做件衣裳。在怡然居时,他的衣服都是喜环和冬竹赶制的,我只有眼看着的份。凡是我缝补过的衣服,大约也只是自个贴身的几件小衣了。 忙起来,也就不再有那么多时间想东想西的。 衣服缝了拆,拆了又缝。被胤禛取笑了数次,终于是有些模样了。这日刚过晌午,正忙着缝衣襟上的盘扣,高无庸急匆匆的过来。我手下一抖,针便轧进了指缝。 “娘娘,皇上要见您。” “弘佑?七阿哥!七阿哥怎么了吗?”我张口就问。 高无庸见我捏着手指,手边的衣服上也有几滴血珠,忙跪下道:“娘娘,怡亲王进宫来。皇上是想您兴许会想见见王爷,便差奴才过来传话。” 我这才松了口气,跌坐在椅子上。半晌后起身理了理衣服,随他进了东暖阁。 还未进门,便听见十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还有胤禛轻缓的低语声。推门而入,十三已经起身,打量着我,半响才道:“蕙宁?” 我笑着走至他身边,说:“看来我真的老了许多,连三哥哥都认不出我来了。” 老十三伸了伸手,终究还是垂了下去道:“还能见上你一面,我也算安心了。”他面色潮红,只是说话间,便又连连咳嗽起来。我忍不住上前替他拍拍后背,问:“可看过太医了?每日药膳都可有耽搁?不要再喝热茶了!高无庸,沏杯白水给十三爷。” 十三伸手推了推我,道:“不怕的。好歹也就只能这样了。” 我看向胤禛求助,他只是摇头,一脸悲戚的望着十三。 十三好不容易忍住了咳,才说:“我今日见过弘佑了。蕙宁,你把他教的真好。弘佑是快活的。毕竟他有个真心疼他的皇阿玛和额娘。宝儿的事,你就不必费心了。也许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快活。” “十三弟,宝儿的事,朕会安排好的。你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紧。”胤禛也走了过来,站在我身侧。 十三见他起身,便也想要支起身子,耐不住连连咳嗽,又跌坐回去。胤禛上前扶住他,挨在他身侧坐下道:“太医的话你一直不肯听,不然怎么会把身子拖累成这样!” “皇兄不必担心,臣弟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眼下并不要紧。” 胤禛看看十三,又看看我,摇手说道:“朕还有事处理,你们说说话。十三弟今日留下来用膳吧。” 说完,便唤了高无庸,出了养心殿。 我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瞄了眼十三,满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面色苍白消瘦,两颊又有些许不健康的潮红。也就是今年了。十三见我不说话,忍着咳嗽道:“一别六年了。如今过得可好?” “过得不错。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是我从前一直期盼的,然后成真了。” “皇兄,他一直很想去看你。虽然后来搬去圆明园,那也是因为,因为你把自己关了起来。蕙宁,那时候,我总觉得你太过残忍了。对皇兄,对你,都是残忍了些。可现在看到你,我想也许你是对的。” 我笑了笑,不想再继续这样的话题,便问道:“你呢?看上去你过得并不是很好。” “宝儿的事,其实不能怪皇兄。皇兄也是为了她好。当年皇兄隐瞒她的身世,也是想让她平安长大。蕙宁,别为这事跟皇兄生气了。其实皇兄——” “我都知道。他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只是孩子们不明白罢了。” 也许胤禛的确是冷漠了一些,但他绝对不是个冷血的人。 十三用了晚膳,胤禛命人送他回府去,他婉言谢绝了。十三依旧恭敬客气,退着出了养心殿。 胤禛说还有折子要批阅,便让我先行回东暖阁,推门进去时,多日不见的弘佑居然坐在里面等我。本是稚嫩的面容有些凝重的望着我,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怎的,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弘佑张口便问:“额娘,你离开皇阿玛是因为我吗?” 弘佑从小到大,都只会叫我娘。撒娇的时候会唤娘亲。 这一声额娘却喊得我顿在门边。 心里一愣,原来他已经早早的改口,叫了声皇阿玛了。 弘佑见我不说话,摇着轮椅到我身边,仰头看着我说:“四哥说,皇阿玛曾经下圣旨,不许任何人靠近我从前住的地方。额娘,是不是真的。因为弘佑和别人不一样,额娘才带弘佑躲起来的。” 我蹲□子,看着他的眼睛说:“这些日子,你都是同弘历在一起。” 他摇头说:“还有五哥。不过我的功课都是四哥教的。四哥说,他打小就该教我的。” 我眼神一暗,心里无端由的叹了口气。到底是兄弟,短短不过月余,已经如此亲近。我又问:“佑儿可还记得,娘亲以前教过你的事。这皇宫里,除了娘亲和两位小姨,谁的话你都要想一想。” 弘佑疑惑的望着我,说:“就是皇阿玛和四哥说的也一样?” 我没有再说话,伸手环住弘佑消瘦的肩头。其实心里有很多话,想要问问他这些日子都过得怎么样,好不好,常不常笑的。可眼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弘佑在我怀里动了动,道:“四哥说,明日带我去园子走走,让我过来问问额娘。” 我拍拍他的小脑袋,笑说:“你想去就去吧。”复而又加了一句,说:“注意安全。小心为上。” 送走弘佑之后,我便差人去请弘历过来。去的人很快回来,只道四阿哥今日出宫,还没回来呢。我坐在桌边久久也未挪动些身子。喜环跟了我这么久,见我如此,便低声安慰道:“主子,您就放宽心吧。你打小看四阿哥长大的。他是决计不会——” “喜环!”我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惶恐的推窗朝外面看去。夜色浓重,只有屋内灯火留下些许微光。只是,这寂寥的夜色愈发让人心惊胆战。我拉着喜环的手,急急地说:“这样的话,切莫再说了。我自己心里清楚,不必担心。” 喜环面色略有些苍白,收拾一番,便也退出去了。她临到门口,似乎还有话想说,见我坐在床边未动,才罢休,只叹口气便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自打离开怡然居,便一直草木皆兵似的惶惶不可终日。 说到底,弘佑如今的身子都不会是谁前路上的绊脚石。胤禛更不会对他动过多的心思。只要安份守己,他想必是可以平平安安。可我的害怕,担忧,惊疑到底从何而来呢。 一边是弘历,我打小看着他长大。那么一点点的一个小娃儿,渐渐长成了公子哥,娶妻生子。我如何能不信他呢。 一边又是自古以来那高高之位,和蚌相争渔翁得利,难以化解的诅咒。 我所知道的历史上,雍正的后宫根本没有一个宁贵妃,他也更不可能有弘佑这么个儿子。我们的结局到底会怎么样呢。 想到当初读书时,清史老太面带讥讽之色,说起雍正一生子嗣薄弱,实则天谴,还能淡淡一笑而置之。然而现在,我存在这里,到底改变了什么呢。 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连胤禛推门进来,也没有发现。 他应该是洗漱过的,只穿着明黄|色的中衣,披着便服外套。喜环走时,只给我寝室内留了盏小灯,灯火摇曳中,他的身影愈发显得高大和挺拔,一直延伸到我的脚下,将我整个人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中。 我望着地上的影子,猛然抬头望着他。他的面容已经日渐苍老,眼角处突生几许细纹。我们都不再年轻了,不再想着惊涛骇浪的爱恋,多的只是一份平淡相守的企盼。 拉起他外套的衣袖,绞在手心中,心中无限唏嘘。 “胤禛,我们都老得多了。”我柔声道,“我如今连镜子都不敢瞧。只怕看见了,对面不识镜中人。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已是尘满面,鬓如霜。” 他依偎着我坐下,声音也是极为轻缓,念叨:“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放心,我总会认识你的。我闻得出你的味道,只有你才有。” “又不是属狗的。”我笑着推了推他,神色却忽然黯淡下来。只怕你依旧不会认得我,认得本来的我,那个还是白雅兰的我。此时此刻,在此情此景之中,我多想告诉他,其实我不是苏尔佳蕙宁,我是白雅兰,你一直握住手的,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第九十一回 第九十一回 四月中旬,太医来报,说十三爷的病情加重,已是积重难返之势,请皇上务必有心理准备。 胤禛听了之后,久久未曾起身,呆呆的坐在那儿,案上的折子晕出一大块墨迹。我上前从他手里取下毛笔放好,轻声道:“去看看吧。这么担心着,去看看也好。” 他揉着眉心,没有应答。 “十三爷这些年,也是知道的。你去看看他,有什么未了的事,替他都安排好,免得他自己操心,不得安生。” 这对生死兄弟之间的情谊,是外人无法深入体会的。 打小的不离不弃,相伴相依。他的温情,十三的恭敬,早已经不再是君臣和手足能够一言概括的。 “蕙宁,你可曾怨过我?”他突然沉声问道。 我不解,随即有很快想明白了。当初的蕙宁同十三爷是青梅竹马,感情颇深。何况康熙还有一道赐婚的圣旨。只是后来我的到来,突生了诸多枝节。想起竹林中初次所见那面如冠玉的男子,是何等的潇洒和不驯,却又已经恍如隔世。 那是多久多久的以前了。 “我只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有回头路的。何况,如今这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说道。要埋怨,我也只能埋怨老天,何苦让我过来,经历如此诸多的周折。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是何等凄美却又幸福万状的神话。 胤禛抬头看我。我忙拭去眼角的泪水,挤出几分笑意道:“难不成是你如今后悔了?” 他猛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握得我有些疼,便想要挣开,他却死死攥住不松手。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即便是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做。”他面色清冷,眼睛里生出一抹柔情,凝视着我。我也笑着摇摇头。只怕再来一次,我未必还能像当初那么笃定的认为,穿越时空,换得来多少幸福。 胤禛还是决定去看十三。不仅去,一连去了许多天。过了晌午便出宫,直到宫门快下匙才回来。 我总是笑着送他离开,又静静的守在门边等他回来。知道他眼神中的探寻,却一直假装看不见。我不能去见十三爷,至少现在不能。我有太多的惶恐和不安,这些都不是我想让他看到的。 一天,胤禛前脚离开后,我便打发了喜环,独自前往玉沁阁。 看守的侍卫见着我,虽有为难之色,但还是让我进去了。自打定下婚期之后,宝儿便一直被变相的软禁在这里。 好像小孩子们长大了,就非要同父母作对似的,争一个输赢。 宝儿哭过,闹过,以死相逼绝食过,最后也只得承受这一切。 玉沁阁内很安静,仿佛无人居住似的。穿过拱月门,又走过一条细长的甬道,在花园的一角,找到了宝儿。她失神的坐在秋千架上,一旁两个宫女正低声的同她说着什么。宝儿呆呆的望着远方,似乎全然忘我。 两个宫女见我进来,便要跪拜。我忙挥挥手让她们先离开。她俩有些担忧的看着宝儿,远远的退到花园尽头,目光还是落在宝儿身上。 我走到她身后,替她轻轻推动纤绳,秋千荡了荡,便听见宝儿说:“求求你们,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声音有说不出的痛苦和寂寞。我心中一痛,忍不住从身后抱住她,眼泪落在她的发丝中。 “姑姑——” 宝儿没有回头,任由我抱着。 她的身子异常消瘦,宫装下仿佛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这紫禁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个个好端端的人,为何最后都要走上这一条路呢。 当初的纵容和宠溺,让她有了一个看似美好的童年,却在眼下都成了水中花。 我抱着她,努力不再让眼泪滑落。 “姑姑,你是不是来带我出去的?姑姑,不然把怡然居让给宝儿住好不好?宝儿也要像姑姑一样,住在哪里,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宝儿低声细语,语气是难以消磨的苍凉。 “宝儿,也许姑姑的话,你如今听不进去。可姑姑还是要说,嫁出去,离紫禁城远一点,离这皇宫远一点,把这里的事都忘记了,好好的过日子。” “姑姑,宝儿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皇伯伯不肯答应,哪怕只是做四哥的——” “宝儿!”我扳过她的脸,迫使她看见我眼底的怒气。可瞧见她脸上的泪花,只得化作无声的叹息,“何苦呢?” “四哥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我的。他说过的!”她眼底的执拗让我无言以对。我要怎么劝她,要怎么让她明白。 “留在这皇宫真的那么好吗?我们为什么要把你远嫁,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弘历他已经娶妻生子。他已经不再只是你的四哥。他还是皇上的四阿哥,是大清朝的四阿哥。”我咽下那句未来的主子,继续说:“你要知道,弘历现在有嫡福晋,将来还会有侧福晋,有其他的妻子,甚至是很多很多的妻子。而你呢,你要的他早已经给不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再也不要回来。知道吗,永远也不要再回来。连想也不要想。” 宝儿挣脱我的怀抱,离开我几步之距,面色有些扭曲的大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说!我为什么就不能留下来!四哥答应过我的,他只会对我一个人好,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四哥!” 我伸手欲拉她,却被她挥开。 “宝儿——” “姑姑!皇伯伯不也是待你极好的。这些年,你躲了六年,皇伯伯再没有其他的妃子。皇伯伯对你就——” “宝儿,那你看看我,你看看姑姑现在的样子,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姑姑为什么把自己关了六年,为什么连你也不见!” 宝儿的目光在我脸上流转,只是一瞬间,她便扭过头去,道:“那是因为七弟——” 我深深的吸口气,道:“是。是因为佑儿。因为佑儿我不得不这么做。为什么不得不!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困起来!宝儿,你再好好看看,看看这紫禁城,看看这皇宫里,有几个女人是真正的幸福的。你的脾气,你的秉性,你能够容忍吗?他有福晋,有其他的妻子,这些你忍得下去,你吞得下去吗?每回新人进门时,你能做到笑脸相迎吗?看着别的女人为他生子,你还要笑着恭喜,你能做到吗?你不能!因为你从来都不知道,他不是你的!他是这大清的,是皇上的!” “他今日或许能念及旧情善待你,日子久了呢,古往今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再往近的处说,你在这里苦苦熬着,苦苦守着,甚至以死威胁皇上。可他呢,他依旧过着他四阿哥应该过的日子。陪着他的福晋笑,哄着他们的小儿闹。这些,你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真的能置之不理?” “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将你远嫁?那是因为知道,你在这里不快乐,只有离开,也许有一日,你还能像从前一样快活起来!他们疼你宠你,换来的是什么,是你无边的,莫名的恨!你在恨我们,恨我们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我们经历过,我们是一路跌跌撞撞过来的。所以才不想你再碰得满身伤。” “那个疼爱你,纵容你,宠着你的人是大清的皇上!他大可以把你捆了塞进轿子。甚至把你嫁到边疆去和亲。可他没有,他和你十三叔挑来拣去,想破了脑袋才选定了这么一个人。为的是什么,是想你快活,好好的活下去!你又做了什么,宝儿,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十三叔时日无多,却最放心不下你!你可曾想过他!可曾想过,那个人甚至可以砍掉你的脑袋!宝儿,他们对你的宠爱和纵容,不是你用来伤害大家的借口。你就是要这么回报他们吗?” 脑袋轰轰直响,心里压着的石头愈发显得沉重。 我好像是在说宝儿,又好像不是。 也许,这些话是要说给自己听的。 我望着宝儿微微耸动的肩膀,只怕自己一时气急,语气重了些,唤来那两个宫女,好好守着她,便出了玉沁阁。一出门就看见侍卫们跪了一地,胤禛负手立在门前,怔怔的望着我,眼神犹如一汪清泉,透着丝丝入骨的凉意。 我走上前去,不管不顾一地的侍卫,伸手蒙住他的眼帘,道:“不许这么看着我!” 他想要挡开,我仍是坚持,整个人伏在他的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 好累,真的好累。 我们都没有多少时间了,为什么依旧不懂得珍惜? 非要等到失去后再追悔莫及,妄想再要个一万年吗? 一阵窸窣声,侍卫们尽数散去,空空的长道内只余下我们两个。 我伏在他胸前,真切的感受到这个男人给予的温暖,聆听着他的心脉跳动。松开手,发狠的抱着他,一口咬在他的肩膀处。他疼得吸气,却没有推开我,只是低声的说:“到底谁是属狗的?” 第九十二回 第九十二回 不知道被抱进哪一处的偏殿中,只记得他的吻落下时,面前的是一张熟悉得让人想要流泪的脸庞。消瘦的脸颊,清澈的眼睛,挺拔的鼻梁,还有温暖的双唇…… 我拉下他的头,惩罚似的咬噬着他的双唇,好像这样心里的悲愤才能稍稍消减一些。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翻身将他推到,欺身压住他,听到他倒抽一口气,愈发无所顾忌,情难自控,像是受了世间极为强大的蛊惑,再一次吻住他的双唇,他张开唇舌,应允我的滑入,我却霸道的想要更多,只想着攻城掠地,留下只属于我的痕迹。 脸颊越来越烫,像是被熊熊大火燎过似的,却仍旧不想停止。 伸手想要扯开他的衣襟,却死活也接不开那一两个活扣,懊恼不已,又狠狠的咬在他唇上,满意的听见他的闷哼声。 突然又想起,他身上还穿着龙袍,连忙坐起一点,却被他一个挺身,双手锁在怀里。 头顶传来他的轻笑声,他吻着我的发际,我的眼睛,亲吻去我的眼泪,一路直下,落在我的唇间,我还惦记着他的衣服,松口道:“你的龙袍——” 话未说完,双唇再次被攫住,鼻翼传来只属于他的气息。 “嗯,嗯,嗯——” 这个吻似乎是要永无止尽,不肯间断的吻下去。唇舌之间的缠绵,灵魂深处的悸动。 原来,我曾如此的渴望他,渴望他的双手,他的指尖点燃的簇簇火苗,渴望他的双唇,温暖而湿润的亲吻着我。 还有他的怀抱,我一直知道自己拥有的,却不曾如此真实过。 衣衫尽褪,身体与灵魂共舞,仿佛是初次般的疼痛和无法融入。他心疼的亲吻我的耳际,低声呢喃着我的名字,我却只想完完全全的拥有他,拥有他的全部。 至少这一刻,他是完全属于我的。 他时而疯狂如野兽,时而温柔如春风。身体慢慢的飘起,飘至云间,眼前全是耀眼的光芒,又忽而坠入深谷,耳边传来他的喘息,只怕是地狱,我也欣然前往…… 我抬头吻住他,不再是疯狂的啃噬,而是一个信号,我可以拥有更多,可以包容更多…… 哪怕是死在他的身下…… 他反转我的身子,从背后猛然进入,身子仿佛坠入滚烫的沸水之中,不,我早已经化作了水,将他紧紧缠绕住…… 双手嵌进身下的薄被,低声的轻吟着,给他肯定的答复! 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贪心,弓身回应他,口中呢喃他的名字—— 四爷,他是我的四爷,永远只是我的四爷—— 意乱情迷中,身躯瘫软,由着他的索取,由着他的掠夺! 眼前是不曾到过的极乐世界,这里只有我们彼此。没有皇帝,没有妃嫔。有的只是我和我的四爷—— 我想要把他藏起来,藏到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这样他便只属于我。 仿佛过去了三百年。 他低吼着在我身体里释放。酥软的接纳着他的全部,却仍是不肯让他离开。 我窝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突然闷笑出声。他吻着汗湿的发髻,放松的浅笑道:“小疯子,又是哭又是笑的。” 我轻咬他的下巴。不知从哪里听说过的话,男人的下巴是最性感的。他一低头吻住我,细水长流似的亲吻。好不容易勉强拉开一点距离,双手撑在他胸前,笑说:“我们像不像一对偷情的j夫滛妇?” “胡闹。”他挡开我的手,搂进怀中,却传来他的低笑声。 “像不像嘛?”我不依不挠的追问。 “嗯。”他低应了一声,身子翻动道:“那可得抓紧时间。一刻值千金啊。” …… 等我们收拾好回养心殿,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夜幕的遮挡下,刚好遮挡住双颊的绯红。 我真是够饥渴的,居然随便找了个地方引诱了他。 刚进养心殿,就看见里面一片灯火通明。心想不好,我这么把皇上拐带了,让他们急坏了。 正寻思着怎么溜掉,他却抓着我的手,往里面走去。眼见着高无庸提着灯笼过来,弘历急匆匆从养心殿跑出,险些撞到了我们。 弘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跪地行礼。 高无庸见我们回来,便一阵低呼道:“皇上,您总算是平安回来了。奴才们正打算去找您呢。”高无庸说着,一举灯笼,我忙朝胤禛身后躲去。 那处偏宅,虽然床褥倒是齐整,可惜没有热水,浑身湿答答的,难受得要死。再说,我现在是散着头发,任谁都能猜得出方才发生的事。 胤禛闷笑两声,挥下灯笼,佯怒道:“朕不过是出去走走,忘了时间。都散了吧。” 他这是什么解释,解释等于没解释。走走,走到天黑都看不见。 我下黑手在他腰间一拧,他抽了口气,原本准备走开的高无庸又回头道:“皇上,你是哪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瞧瞧。”说着灯笼又高举起来,才瞧见我衣衫不整,发钗凌乱,面色一愣,很快移开灯笼,被胤禛踹了一脚,跐溜一下跑没影了。 弘历从地上起来,没多说什么,慢慢的后退至养心门,径直走了。 我望着弘历的背影,心里也有几分不忍。他对宝儿,到底用情到几分呢。 也许,情到深处转而淡,才是最适合他们的。 见四周没人,从他掌心抽手,道:“我回去了。” 他脸上全是笑意,扬扬头,“嗯”了一声。我只怕双颊早已经滚烫,不敢多看一眼,飞快的跑开。 进了西暖阁,见喜环已经在准备浴汤,脸上就更烫,不看她们的笑颜,将一众人打发了出去。 又想,我孩子都那么大了,还害什么羞,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脱了外套,里面的中衣只是勉强穿在身上,前襟被他扯开,两边的袖子也是破破烂烂,只怕是穿不得了。当我还在哀悼衣服时,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 “谁啊!”我大呼一声,连忙躲进屏风后。 转念忆起,喜环她们知道我的习惯,洗澡时不会过来的,敢这么肆无忌惮进来的,还能有谁? 也顾不得那么多,跳进浴桶,露出颗脑袋。果然见他进来,一边走一边脱衣服。屋内灯火尽燃,亮如白昼。我忙捂住眼睛,道:“喂!你作什么!真是越来越不知——” 羞耻二字未说完,木桶内的水溢出了一半,一回头便瞧见他已经坐在桶内。 结果,一个澡理所当然的洗了半个时辰,如若不是后来水实在太凉了,只怕还有得洗。 我向他抱怨,为什么杨贵妃有华清池,还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我们却只能挤在木桶里,还冷得要死。 他伸手敲了敲我额头,说:“你别想做杨贵妃,朕也不是唐玄宗!” 是哦,杨玉环本来是人家的儿媳妇呢。真是罪过,罪过! 没过几日,宝儿差人送来封信。只是一张白纸,沾满泪痕的纸张之上,欲语泪先流。我捏着那张纸,慢慢平复心底的阵痛。割舍总是很难的。尽管知道,往后或许真的会有海阔天空,但是当下,当刀子寸寸剜在心伤,也只有自己,最清楚,那滋味有多么的生不如死。 果然,胤禛那边很快传来消息,说宝儿终于点头,请了圣旨,说要出宫照顾怡亲王。 一直纠结眉心的抑郁,终于有了一抹散开的征兆。但他还是犹豫,于是,驳回了宝 清梦断魂(清穿)第28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驳回了宝儿,只说,有这份心,十三爷知道已经十分欣慰。 婚期已定,剩下不过只是等待,静谧而忧伤的等待。 只怕,十三看不到了。 江南水患,胤禛忙得焦头烂额,朝堂之上少了十三爷,他愈发雷厉风行,先后下了数道圣旨,抄了数家,斩杀了不少贪官污吏,一旦查获贪赃赈灾款项的,一概追查到底,绝不手软。 这些都是高无庸偷偷说的,他只是有些担心。 胤禛刚登基时,对待贪赃枉法者的确下手狠毒,这些年,朝中也算是清廉。只是十三数日未上朝,有些人便动了心思,以为天高皇帝远,私下里也没少动手脚。 他本就嫉恨这些蛀虫,如今道道圣旨初下,虽不至血流成河,但多少触动了些根深蒂固者的利益。 我听着,也不敢多说,只是吩咐伺候的人,多加留意,处处小心。若他出宫去十三爷处,侍卫须要精挑细选。 这天,他从怡亲王府回来,便怒气冲冲,连着摔了两个杯子,仍是压不住火气。我瞄了眼高无庸,不知所谓何事。高无庸不敢答话,弓身退出了东暖阁。 “啪!”胤禛一掌拍在楠木桌上,震得轰轰响。 我取了个空盏交代他手上,道:“有火别窝在心里,身体要紧。” 他没抬头,挥挥手。我以为他是要独处,便要退下,却听见他在身后道:“朕不惩治他们,不常常敲山震谷,他们当真就以为朕不知道了。这些人,朕杀他百次都不解恨!” 早前,或许十三爷还能从中周旋一下,如今少了这道屏障,只怕有些人是沉不住气了。 “徐志平这个蠢物!十三弟如此病着,他一次次上门哭诉,今日若不是给朕撞见了,背地里做出什么来,朕第一个砍了他的脑袋。”他气得来回走动。 徐志平,不是户部尚书? 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虽然迂腐,却也是个忠心耿耿之人。 他此番去求十三,必定是事出有因的。可胤禛连日来又忙于朝政,又挂牵十三的身子,只怕是听不进去的。 “十三爷如何说的?”我轻声问。毕竟是天子盛怒,有一些话,一旦出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胤禛没有说话。 “那徐志平是否——” “若不是十三弟不顾身子拦着,朕今日定是要斩他!” 听他这么说,总算是松了口气,上前拉他坐下,实在转得我晕头转向,“奴才做错了,惩治一番,让他长长记性也就好了。做主子的身子,未免就太看得起他了。” “蕙宁!这些人——”他突然顿住没继续往下说,只是怔怔的望着我道:“你真的不去看看十三弟,只怕——” “等一时吧。宝儿现在也需要人陪着。过几日,我再去看看十三爷。他身子可好?” 胤禛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很久,不知是想要捕捉什么神色,半晌才继续道:“十三弟咳得很厉害——” 就在此时,突然养心殿外传来人打斗之声,那声音渐渐近了。 但听高无庸高呼一声:“有刺客!” 第九十三回 第九十三回 “有刺客!” “保护皇上!” “护驾!护驾!” …… ………… 一声高过一声,渐渐朝西暖阁这边而来。 胤禛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手下用力。很疼,但我却丝毫没有挣脱的意思。我悄悄的打量这个站在我身前的男人,好像这些年,我从来都没有为他做过什么,相反的,我一直在为我那自私而狭隘的爱情,不止一次的伤害着他。 我迄今为止,仰仗的,甚至是赖以生存的,不过只是他的宠爱。 也是因为他的宠爱,我才能无所顾忌。 当有人推门而入时,我猛一转身,挡到他身前,稳稳的将他挡在了我的身后。 只是进来的是高无庸,他见我们如此架势,也有些吓到,连忙伏地恭声道:“回皇上,刺客已经拿住,不过,服毒死了。” “滚!”身后胤禛的声音有说不出的怒气,他扳过我的身子,瞪着我说:“你想做什么!” 我望着他的眼睛,没有避开,轻声笑说:“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朕不需要!也不准你这么做!”他涨红了脸,眼神坚定。我依旧笑道:“好了。下次,下次我会多想想。” “还有下次?” 历史上关于雍正的死,一直众说纷纭,其中有一种便是刺杀。 我无法眼阵阵看着他倒在血泊之中,如果最后的结局非要这样,我宁可自己走在他前面。 那一夜,大内侍卫几乎把皇宫翻了个遍,除了一具死尸,依旧一无所获。 想必,他的心里或许早已经知道了。 我随他出宫去见十三,是五月初一。原本是春光明媚的好日子,因为此行的目的,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悲伤。 生命终是有尽头的,无论以哪一种方式,总会有那么一天。 我看着马车上,将我搂在身侧的男人。那一日,我是否能如愿在他身前,为他挡上一剑。 我们走到如今,已属不易。那一刻,我将不会有一丝的犹豫,仿佛是我此生最后的遗愿。 马车平稳的驶过老北京城街街巷道,所经之途都有百姓沿街跪拜,高呼万岁。我不管三百年之后,人们是如何议论他的,至少在此时此地,在白京城百姓,在大清的百姓心目中,他是位好皇帝。 他如此大张旗鼓的来看十三,无非只是想要昭告天下,他待怡亲王的情谊,从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十三爷的嫡福晋兆佳氏在门前接驾,见到马车后下来的众阿哥,估计有些懵了,好半晌才惊醒,将我们一行人接进府邸。宝儿垂泪上前,搀着兆佳氏往里面走,她努力挺直的脊梁有微微耸动,我不着痕迹的回头看着弘历,他垂目恭谨的跟在他皇阿玛身侧,似乎无所察觉。弘佑被侍卫抱下马车,昂着头,迎接众人探寻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闪躲。 我微微闭眼,紧跟着进府。 十三病倒已经有些日子,府里一切仍旧尽然有序,不见分毫凌乱和不堪。 他已经病得如此之重,靠着枕头歪坐在床上,见我们进去,还努力想爬起来接驾。胤禛伸手一挡,拦了下来。 当年只身打虎,风流潇洒的十三阿哥,如今连坐起都需要人搀扶。病痛折磨下,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庞让人目不忍视。宝儿趴在他床沿失声痛哭,她这一哭,众人无不垂泪。呜咽之声不绝于耳。 胤禛让弘历弘昼给十三磕头。弘佑望着床榻上的人,眼神有些疑惑不解。我上前低声在他耳边道:“你打小喜爱的那些玩意儿,都是十三叔给你搜罗的。你身上的那块玉观音也是他给的。佑儿,他是你的十三叔。” “十三叔——”弘佑低声念道。 十三听见了,招手让他上前,艰难的说:“七阿哥,过来让我瞧瞧。” 我背过身去,抹干眼泪,等几个孩子离开,方才敢转身看他,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些我都是知道,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可撞见他眼底的笑意时,仍旧失了神,上前握住他微凉的手,努力挤出几分笑容,淡淡的说:“往后别可以解脱了。想去哪里都由着你。好好歹歹,这一生也算是过去了。别再去想那些无能为力的事,只管怎么舒坦怎么来好。只为了你十三爷自己。我们都这么过来,也都要往哪儿去。” “你不过是先走几步,稍后等等我,随后我也该到了。听人家说,过奈何桥时,会有个老婆婆给你端一碗汤,先别喝,等等我,等我去了,看我一眼,再喝也不迟。你不是一直想跟我喝酒来着,那里没酒,我们以汤代酒,喝一杯,忘得一干二净。什么也别记着。” “路上有点黑,也别怕。你可是十三爷,他们不敢把你怎么着了。你只管走,走到桥头记得等等我,千万别一个人先过去了。” “从哪里来,都回哪里去。我们都没有什么好挂念,放不下的也得放下。忘不了的也得忘掉。过了那桥,我们就此别过,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别惦记着了。” “蕙宁——” “蕙宁——” 胤禛与他同时唤我,我擦去脸上的泪水,伏身在他耳边,仅用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道:“其实,我不是蕙宁,我是白雅兰。” 因为我不是蕙宁,因为我知道得太多,所以才不能唤你一声三哥哥。 如果你遇见了她,听到一声三哥哥,便知道那是她在唤你,你随她走,跟着她。 如果没有我,你同她,不知道又会如何。 回宫时,天色渐黑。宫灯沿路高悬,所经之处,灯火通明。 胤禛自打离了怡亲王府便一直紧攥着我的手,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什么也不能说。 只有十三爷的话,回荡在耳边,他低沉的声音,略带笑意的说:“我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是你终究是你。” 那又怎么样呢。 也许真的不能怎么样。 尘年到来消已尽,始知山水有清音。 当日回宫后,胤禛便传来太医,说要替我诊治一番。我拗不过他,请太医号了脉。 太医福身道:“回皇上,娘娘凤体安康,并无隐疾之兆。只是有些气血不畅,臣开几副药方,调理一番即可。” 我收好衣袖,笑着望着,微嗔他的大惊小怪。 他的脸色依旧难看,退了太医,拉着我手说:“既然这样,你为何同十三弟说那样的话!朕不能没了十三弟,又没了你!” 我环抱住他说:“不会的。我会一直都在这紫禁城里,陪着你。” 后来回想,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月亮,又或者星星,有没有刮风,有没有落雨。但是奇怪的是,居然丝毫没有记忆。只是略略记得,高无庸来回,十三爷今日气色大好,留着皇上用膳,于是晚上要晚一点回来。还吩咐膳房送了几碟我平日里爱吃的小菜。 我让喜环给高无庸打赏,他笑着说不敢不敢,还要出宫去伺候皇上。 我喝了些小酒,头晕得厉害,微微有些疼意,便没让喜环伺候,躺在贵妃榻上,想着他总是要回来的,省得回来睡得沉沉,话也说不上两句。 门没有被人推开,窗户也关得好好的,隐约觉得身边有人走动,一睁眼,便看见她站在那儿。 黑色的夜行衣,黑色的裹身披风,面上罩着黑纱,双手背后握住一把剑,火光折射在剑刃之上,映出刺眼的白光。 我已经醒了,她却没有上前,怔怔的立在那儿。那种感觉,就好像我和她之间放着一面偌大的镜子。我在镜子这边,她在镜子那边。我不动,她不动。 明明衣服裹得严实,可我却就是知道她是名女子。当下心头一怔,低声问:“吕四娘?” 她冷哧了一声,轻摇摇头。声音透着刺骨的寒意,说:“你不叫救命,也不报警?” 报警? “你到底是谁?”我的声音发颤,支起身子下榻,踉跄着要朝她走去。她身子微移,和我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回说:“你不是让他等着你,怎么还不上路!宁妃娘娘,鸠占鹊巢的日子,过得可还舒心?” “你——” “我还会再来的,到那时,希望你都预备妥当了。” 门被人轻推开,胤禛走了进来。 一转眼,适才黑衣女子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秉红烛,火光摇曳。深吸口气,上前扶住步履有些不稳的胤禛,只见他眉头紧锁,将我抱住,埋头在颈间,低声说:“十三弟走了。” 果然如此。 “十三弟说,如果有下辈子,他还要跟朕做兄弟。可是,朕不想。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平平常常的过一辈子。都是朕的私心,都是朕的私心害苦了他。他明明就那么年轻,却走在朕的前头。都是朕害了他!” 我轻抚他后背,柔声道:“十三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皇上,只是因为你是他四哥。他一直以兄弟之情待你。若是见你如此责怪自己,只怕他知道了,也会不安心的。” “蕙宁。”他将我拉离他身子,道:“十三弟,临走时,让朕告诉你,忘掉过去,好好的活着!你们——” “会的。我会的。” 我知道的,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先后离他而去,徒留他一人孤单单的困守在紫禁城里。 这自古帝王的孤独和寂寞,早已经印在了他身上。然后他也许会渐渐的麻木,渐渐的学会自欺欺人,学会顺应天命。知道这一切都无所轮回。 可是,这一路上的痛苦和无耐,却又是那么的诚实,叫人难耐这切肤之痛。 胤祥的丧事之后,那名黑衣女子再没有出现过。我夜里常常会醒来,环视东暖阁的每个角落,但是她仍是没有来。 宝儿捧着圣旨嫁进给的蒙古一位亲王。虽然仍在胤祥的丧期,但他力排众议,将宝儿送上的红轿。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一直站在身旁的弘历突然泪如雨下,掉头便走。 我追了数十步,才撵上他,轻声道:“宝儿她——” “姑姑不必担心。弘历知道该如何。”他一句话将我心里的千言万语都堵了回去。 我上前,像小时候那样,轻拍他的肩头道:“姑姑知道你的难处。原谅姑姑的私心,只想着宝儿好,顾及不到你。可是,弘历,这何尝不是对你们都好呢。”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悄悄退开几步,转身离开了。 我安慰着自己,时间终究会带走这一切的,包括我。 最终回 最终回 雍正八年,七月初六。 天气阴。 午后有雨。阵雨。 御花园的栈道上出现两条彩虹。宫里人纷纷议论,说这是吉兆。胤禛命人在御花园设案焚香,宫里大肆斋戒数日。又有人说,这是十三爷在天之灵,告慰皇上。 宫里素来就是谣言盛起的地方。传到后来,十三爷几乎已经是位列仙班,能庇佑大清数载繁荣昌盛。 宝儿出嫁之后,我便一直居住在西暖阁,甚少外出。这天,喜环取来香烛,小心翼翼的问说,各宫的主子都在御花园里进香,问我要不要也过去。 皇后的身子入夏便病着,内宫的大小事务都交由弘历的生母禧妃打理,加上胤禛本就管束严厉,也算是风平浪静,并无甚风波。 去御花园进香,眼见着栈道两边的香案一直延伸,大大小小,几十座,抿嘴浅笑,只道,十三不知是否收受得起如此繁盛的香火之气。 一想到十三,便又想起那黑衣女子。 她到底是谁,为何对她的感觉会如此的熟悉,仿佛就像是在镜子中看见自己一般。 这样想,就愈发惴惴难安。那人到底是谁,又是何目的。她说还会再来,希望那时,我会准备好。 将这一切都准备妥当? 出了御花园,让喜环先行回去,自己慢慢踱步去了皇后的宫中。碧秋见到我,福身行礼道:“娘娘,皇后娘娘刚醒着,您要进去看看吗?” 我点头,她引我进内堂。扑面而来便是中药的苦味,皇后斜躺在床榻上,见我进来,挥手赐座。我挨着床榻坐着,她看着我眼底溢出了几分笑意。 说了些叫她宽心的话,见她止不住的咳嗽,一张没有多少血色的脸,涨得通红。 皇后伸出枯瘦的右手,握住我的手背。她的手很凉,仿佛是一冰块落在我手背上,不着痕迹的打了个冷颤。她轻抚着我的手背,缓缓的道:“六年了,妹妹还是当初时的模样。早年,妹妹独守怡然居,宫里许多人都笑妹妹傻,皇上明明就如此重视妹妹,妹妹却——” “如今看来,妹妹是个聪明人。这皇宫本就是薄情寡义的地方。可妹妹你,出来了,皇上待你一如往日。皇上是真心待你的。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妹妹,你可珍惜过?” 说着又连连咳嗽,我欲上前安抚,被她轻轻挥手拒绝了。 又道:“你第一回到雍王府去,是十三爷领着的,瓷玉似的小人儿,亦步亦趋的跟着十三爷。十三有事要同皇上说,便让我领你去一边玩儿。可你死活不肯答应,非要守在门外等着。” “你打小就喜欢十三爷。十三爷也对你极为上心,一下朝便往苏尔佳府上钻。记得头回你阿玛领你进宫,你穿着一身旗装,走路摇摇晃晃,却还是端着该有的架子。圣祖爷瞧着你觉得喜欢,便让你上前回话。你一张口却问道,往后可不可以不用穿花盆底。说什么都没办法开开心心走路。圣祖爷觉得好奇,就问你为什么要开开心心的走路。你回道,如果路都不能开开心心走,活着岂不是要累死。圣祖爷当时就准了你,往后只要你不想穿,就可以永远不用穿。” “你六岁时,便嚷嚷着要给十三做福晋。大家都没当一回事,以为你是小娃儿呢。先太子失德一事,谁都遮着避着,只有十三爷,非要辩个是非。皇上劝他不住,你却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哭喊着,你这一去,蕙宁怕是再见不到你了。一语成谶,皇阿玛下令将十三弟拿下,幽禁起来。你哭着跑来求皇上,可当时皇上也没办法,勉强能保住十三爷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爷回来说,听苏尔佳府上的人说,他们家的二小姐,现在都准备考状元了,没日没夜的读书,一笔毛笔字写都连皇阿玛都赞不绝口,直说,这丫头有名士之才,可惜是个女儿身。每年皇阿玛寿辰她都想着法子哄皇阿玛开心,连皇额娘也是,别人送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只有你捧着一卷水墨丹青,画得全是塞北风光。皇额娘喜欢极了,让人装裱好,做成扇屏风。我们都知道,你做这些不是求什么赏赐,你想救你三哥哥出来。” “可是,时间越久,你仿佛就越绝望。渐渐的,你就像是紫禁城天空的晚霞般,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皇阿玛每每感慨说,如今要见你只怕下旨也未必能如愿了。我们也渐渐忘了你,以为你学乖了,懂事了,知道利害关系了。” “那天,爷回来,说你出事了。神色焦急,把住在府上照料弘历的太医赶去苏尔佳府上。一连三日,爷一下朝就去你那。听说你醒了,却好多事都不记得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爷是最开心的那个。如今看来,爷对你用情,便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后来,宝儿的事,爷不过是寻了个借口,可以时时去见你。每见你一回,爷都要高兴好一阵子。我问过爷,可曾想过把你要进府里。我们都知道,你上头还有一张指婚给十三的圣旨。” “皇后娘娘,这些事,以前怎么没听人提起过?”我只知道,原来的蕙宁的确可能对十三爷用情的,只是不知道,情深如此。不由得心中一痛。 这些事,十三爷从来没说过。他只怕也不会提的。 皇后说了一番话,咳嗽不止。正在此时,高无庸弓身进来,大声道:“宁主子,你在这里,皇上正找你呢。”又对皇后道:“皇后娘娘,皇上吩咐御医来瞧您了。” 不知为何,高无庸对皇后说话的语气,让我心里端着火,正欲发作,皇后一把拉住我手腕道:“去吧。别叫皇上等着。”说完,却又不松开,猛的将我拉进了些,用我们两人才听见的语气,低声说:“别伤到他了。千万别伤到他。他待你的情谊,从来都不比十三爷少一分。” 这么说完,整个人歪躺在裘被之间,缓缓闭上眼睛。我心里一惊,忙伸手试她鼻息,见只是浅寐,才行礼退下。 出了坤宁宫的门,我便叱责高无庸道:“你是跟在皇上身边久了,愈发目无尊长了是不是?方才,皇后要是砍了你,谁能为你求情!” 高无庸见我语气严厉,“扑通”就跪倒在地说:“主子,奴才就是有一千一万个胆,也不敢这么做,实在是皇上,皇上遇刺了!” “遇刺!那皇上呢!” “主子,您别担心。皇上伤了手臂,太医已经瞧过了。只是皇上寻你不见,非要奴才来请,所以——” 我也不等他说完,直往养心殿奔去。 如果我从来不曾出现过。这一切会不会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十三爷是否能奉旨娶蕙宁入门。 后来千千万万的纠葛,是否都是天边流云。 这条静谧宽阔的长河,会不会,没有了中间的断流。 行刺胤禛的是名宫女,早先也在养心殿伺候过,后来犯了错,被贬去了辛者库。不知怎么的,在宫里误撞到胤禛,用发钗戳伤了他的手臂。 据说,那名宫女被拿下之后,对她犯下的罪孽,矢口否认。跟连她如何从辛者库偷跑出来,又如何混入宫中,一概不知。 审问的人,只道她是,畏罪不肯伏法,哪里管这些,乱棍打死,草草交了差。 这事,对胤禛的刺激很大。他下令将宫中所有宫娥太监一一摸清,又当众打死那名宫女的掌事,以儆效尤。一时间,宫里众人惶惶不可终日,无不提心吊胆。 我曾想去见见那名行刺的宫女,可惜,我没到时,她已经被杖毙,尸体扔在乱葬岗。 据说,到死,还一直在喊冤。 好在,胤禛的手臂只是划伤,留下道浅浅的疤痕。只是这道伤疤就像是块印记,时刻提醒着他,周遭随时扑面而来的一切。他的面色愈发沉寂下来,冷酷得吓人。 夜深人静之时,他总是会叹息,说起自己无处可去,明明看似拥有了一切,可真正能够攥在手心的寥寥无几。 我只能紧紧的抱着他,将他揽在胸前,却不知该说什么。 更不知从何说起。 太医说道,我近来身体上的不适,只是因为害喜的缘故。他一直紧揪着的眉头稍稍松懈,紧握着我的手,被他捏得发疼。 弘佑尽管聪明伶俐,可是由于他的双腿,胤禛一直希望我们还能再有个孩子。 不知道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还是别的缘故,我也一直没做其他的避孕措施,只是由着他,想要看见他脸上的欣喜,单纯的想要他高兴,只是希望他开心就好。 对于这个突然而至的孩子,说白了,更多于我的,只是惴惴难安。 他却愈发小心起来,不仅开始限制我的活动,甚至将病中的皇后移居圆明园居住。 胤禛待我的深情,却是对别人的绝情。我不知道,此时的那拉氏作何感想。却又庆幸,自己依旧是他心尖上的人。 这样的庆幸,没有持续多久。我害喜得实在严重,吃什么吐什么,身子极为虚弱,整日整日的躺在床榻上。弘佑来看我时,只是勉强能说上几句话。 弘佑如今很开心,一直说起他四哥的事。 从他的脸上,我仿佛看见当年十三的光景。他如此的崇拜,甚至是仰慕弘历,与我,时间幸事。 弘历偶尔也会来看我,送些好吃的好玩的过来,偶尔还会捎来宝儿的休息,只说她一切都好,感激我当日的一番言语。我不知道弘历是为了安慰我还是别的什么,提及宝儿时,丝毫不动声色。 日子如此日复一日,八月中,园子里传来皇后仙去的消息。 那天夜里,胤禛一直没有回西暖阁。我等得发困,便躺在床侧浅寐,叮嘱过喜环,等皇上回来,一定要叫醒我。 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娃儿,穿着红肚兜,在一片青青草地上奔跑,远远的冲我招手。他奶声奶气的叫我额娘,唤我过去。我站在草地的尽头,想要朝他狂奔去,可不知怎的,我们总是隔得极远,模模糊糊只能瞧出个轮廓。我知道他就是肚中的孩子,拼命的想要唤住他,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突然一阵黑风吹过,吹断了我们之间的视线,我听到他的哭声,撕心裂肺。我发了疯似的朝他奔去,只见他坐的地方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沼泽之地,他慢慢的往下深陷,一只手极力朝我伸出。沼泽地黝黑黝黑一片,他就那么坐在沼泽中央,一点点深陷下去,最后什么也不剩。 我尖叫着醒来,睁眼瞧见头顶上明黄|色的纱帐,喜环在帐外轻声的叫我,“主子,主子,皇上今日恐怕来不了了。刚才差高公公来说过。奴才见你睡着,就没让叫您。” 深深的吸了口气,让喜环撩起帐子,屋内点着烛台,火烛跳动。我看了眼高高结起的灯花,幽幽的叹口气说:“灯花该剪了。” 喜环或许是因为皇上没回来,我不高兴了,连忙应声剪去灯花,见我不说话,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小腹微微凸起,孩子还端端的在我身体里头,可方才的梦境中,我那么的挣扎,却依旧无缘见他一面,只能远远的张望着。 我披了件单衣,坐了起来,倚着床帐,盯着跳动的烛火出神。 这个孩子,大约,我真是无缘得见了吧。 她又来了。 她来时,烛火跳动得厉害,地上拉出了条常常的影子。依旧是一袭黑衣,身后背着利剑。她站在红木大门后面,目光直直的盯着我肚子瞧。 她似乎在生气,可又不像生气的样子。 她隔着远远的问我:“你怀孕了?” 我点点头,问她:“你今天是来杀我的,对吗?” 她冷冷的一笑,摇摇头说:“不是。你要死了,但不是我杀的。我从不杀人。” 我听了她的话,微微有些安心。她若是要杀我,只怕即使是胤禛也阻止不了。 她又说:“你知道我是谁了?” 我点点头,大概知道她是谁,可又不敢知道她是谁。 “既然你知道,那你也应该知道,只要我站在你身边,你就会死,而且死得很快。我虽然还不想你死,可你必须得死了。你答应人家的话,忘记了吗?他一直在等我。也许,他也在等你。” 她没有靠近,依旧远远的站在那儿。 我胸中悲喜难耐,捂住胸口,颤抖着出声问道:“你既然能来,我能不能回去?” “你想回去,一了百了?”她又冷笑着说:“不!你走不了。这就是命,你我的命。原来我不信的,但是现在信了!既然信命,你就走不了,我却能来。” “我的孩子——” “他会自己找个好人家的。你不必担心他。” “这也是命?” “对,这是我们的命!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死了之后,想跟他葬在一起。我要去陪他了,你替我答应过的,我也该去陪他了。”她说完,长长的松了口气,走到烛火之下,取下脸上的面纱。 那张脸,我是如此的熟悉,以致于当我瞧见时,脸上都挂着微笑。 那双眼睛望着我,隔开彼此的身躯,凝视着我们彼此的灵魂。 她看着我微笑,我看着她微笑,就这样微笑的遥视了一整夜。她是何时走的,我又是何时睡着的,都不在记忆中。 完结二 皇后出殡那天,我肚子里的孩子,离我而去。 因为我起床时,不知被什么袢倒,身子软软的跌在地上,孩子便没了。 我知道,其实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她。她每夜都会来西暖阁,有时候胤禛在,有时只有我一个人。她立在门口,眼睛盯着我。 她说过的,只要她在身边,我就活不久,而我肚子里的孩子会去找一个好人家。 胤禛抱着我不停的流泪,因为太医说,我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他却不知道,我没有以后了。我开始缠着他,拼命的想用最后一点时间纠缠着他。他只要一下朝,我便过去粘着他。 他每天要批阅很多折子。他披折子时,我就坐在他身边。她也是如此,和我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盯着我。 我知道她在等我开口,等我求胤禛。我如果不求,应该还可以多活几日。她眼神中透着几分怒气,渐渐的又靠我近了一些。我身子越来越虚弱,脑子却愈发的清醒。 那天,十四爷来宫里,说我姐姐去了。姐姐临终前,想要回故里安葬,于是十四爷来求皇上。 我躲在珠帘后,瞧着他不断的磕头,口中苦苦的哀求。胤禛寒着张脸,一直没有发话。最后只用了句不合礼数,打发了十四。 十四老了很多,一张脸灰白灰白的,整个人憔悴没有精气神儿。早已经不复当年大将军王的气势。我想姐姐最后走的时候,一定很安详。因为十四为了她,来求胤禛了。 夜里,胤禛一直翻来覆去,睡得不踏实。 我抱着他,轻声的说:“答应十四爷吧。他总归是为了我姐姐的。我姐姐跟了他这些年,从来都没要求过什么。难得开口,你就答应了吧。” 他猛一翻身,瞪着我说:“你不想你姐姐葬在皇陵?” “姐姐做了你们爱新觉罗家一辈子的奴才,该有她自由的时候了。十四爷能来求你,是因为他懂得姐姐。姐姐不是爱自由,只是希望没有那么多的挂牵。将来我走的时候,也希望如此。” 他收紧手臂,不肯让我再说下去。可如果再不开口,只怕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打小,蕙宁就很聪明,事事都是拔尖儿的。可是,胤禛,我不是蕙宁,我是白雅兰,我从三百年后来的,是不属于这里的人。蕙宁被马车撞上时,不知怎么的,我就落入她的身子里。我不是苏尔佳蕙宁。我叫白雅兰。以前,你对我而言,就是书本上的名字。我们议论你,讨论你。在那个地方,甚至有很多人都爱着你。她们爱着四爷,在那里,你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你属于大家的。她们都想穿越三百年的时空,前来寻你。可是我没有想过。我原来的生活很简单。我父亲是位牙医,自己在镇子上开了间诊所,每天有很多人来请他看牙齿。母亲和我在诊所里帮忙,每天日子很拥挤,很忙,却也很充实。我常常会发牢马蚤,说下辈子,我要投胎做大户人家的小姐,这样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可是,我现在想念那么忙碌的生活,想念爸妈的争吵声,想念诊所里消毒水的味道。我该回家了,胤禛。”我喘着气,长长的说完,眼泪打湿他胸前的衣裳。 他捏紧我的肩头,低声道:“你病了。说胡话,好好休息吧。不要再说了。” “我没有病。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霸着人家的身子,如今人家来要回来了。你难道忘记了吗?蕙宁打小眼里能看见的只有十三爷,都是我,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占着她的身子。更因为我爱上了你。胤禛,你答应我,如果我走了,你把这具身子同十三爷合葬在一起。他们生不能在一起,死后就让他们彼此做伴吧。” “不!朕绝不允许!”他坐起身子,背对着我怒道:“你管你去哪里,我都会把你找回来!你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是我的人!我绝不会放手!” 我从背后抱住他,微微颤抖的说:“我知道,我都知道。胤禛,这具身子是蕙宁的。我不是她。在我心里” “不要再说了!我还有折子未批,你先歇着吧。”他打断我的话,披起外袍,出了西暖阁。 她坐在桌边对我笑,显然是很满意我方才的一番话。我拭去眼泪,问她:“这样,你满意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她轻轻的,几乎不可辨认的,点点头,昏厥随之而来。 番外 番外 庆复禅寺。 九月的烈阳高悬天空。远山的树上传来知了的叫声,和着不知名的鸟鸣,一声高过一声,似是首曲调。 大殿内香火鼎盛,香案的一旁有位须发苍白的禅师正在诵经,手中的木鱼不时轻敲一下,响声回荡整个大殿。微和的门扉处传来几束阳光,殿内极为阴凉,透着微冷的焚香之气。 蒲团之上,有个白裙女子蜷缩着身子,显然睡了有些时候,刚刚才从深沉的睡意中渐渐苏醒。 她揉了揉眼睛,努力在微弱的视线中辨认,方才看见禅师,便合手道:“哎呀,大师,我又贪凉,睡着了。我爸让我接你下山去,您的牙齿上回瞧了,该复查了。” 了禅大师放下手中的木鱼,捋了捋胡须,笑道:“不碍事。施主只是小睡片刻。你先行出去等我吧。” 女子方才起身,像是衣服上沾到了什么,努力拍了拍,随即发现什么也没有,便仰头憨笑,冲大师鞠了鞠身子,脚步欢快的出了大殿。 了禅大师看着她的背影,缓缓的陷入沉思,只道女子出了大殿,才轻咳嗽一声,从大殿佛像背后闪出一位身着藏青色长袍的男子,梳着辫子头,举手间透着几分无法掩饰的贵胄之气。大师冲他弓弓身子,指了指女子远去的背影道:“黄粱一梦,梦醒了。施主难道还有挂牵吗?” “她都不记得了。”男子的声音极为清淡,语气轻缓,又摇头叹息。 大师猛一动身子,道:“难道施主是想要她记得?” “不!”男子很快就拒绝了,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梦真的醒了?” “做梦的人一直知道是梦。只是梦中人未必得知而已。”了禅大师点了柱香,插到香案上。 男子身形微晃,极力掩饰心中的悲痛,紧攥着双手,久久不肯松开,道:“庄生梦蝶,蝶梦庄生。是我痴了。” 了禅大师轻摇着头,否认道:“不。嗔痴的人,不是施主,而是另有其人,只是她未必知道而已。缘生缘灭,孽相横生。施主以真龙之血,救过她一命,她必定会感激,以身相报。只是其中坏了定数,方不可长久。只是施主心中缘念太深,才致使今日结果。如果施主早些幡醒,其结果未必不会是好的。” “大师的意思是——”男子有些激动,语气也不似之前的清冷,他热切的望着了禅大师。 大师依旧摇头道:“施主,你前世未断,又怎可谋求今世之福祸呢。” “大师——” 了禅大师挥手打断他的话,望了眼瓮中的香油,低声叹道:“油又浅了。” 男子果断的上前道:“我必定让人修缮庙宇,嘱咐子孙,绝不会不记今日之恩。” 了禅大师伸手欲拍他肩膀,却落了个空,他不过只是个虚无的影子,并未有实体,只是叹息道:“你们大清——哎!罢了,罢了。谁叫我动了这门心思呢。” “大师,您是答应了?” 了禅大师斜瞥了他一眼,心中叹息道,只怕今日若是不应了他,他回去,这座五百年古刹,怕是要毁于一遭了。今日暂且应了他便好,往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你们有三生之缘。她又饮你的血,与你有子嗣之交。当然,这些是你求来的。若想有续缘,有些东西,该断就断,孰是孰非,早有定夺。或许来日方长吧。” “当真?” “出家人不打妄语。” 门外的女子早已经等得不耐烦,又转身进来,见大师一人自言自语,好生奇怪,便低声唤道:“大师,再不下山去,爸妈该担心了。” 不知怎的,明明就只有她与大师两人的大殿内,有一双灼热的目光燎在她皮肤上,辣的疼着。 了禅大师随她出了大殿,她却在跨出门槛那一刻,猛然转身朝空旷的大殿内望去,眼角一滴珠泪瞬间滑落。她心中有着生离死别般的悲伤,却又不知从何而来。 只是悲伤如水般,顷刻淹没了她。 门槛很浅,她却袢了一跤,险些摔倒。了禅大师伸手虚扶了她一把,随即笑说:“该走了。该走了。” 她不知道大师在同谁说,复又回首望向大殿内,只见方才睡醒的蒲团旁,有一串佛珠手链。她记得那串手链,十八岁离家去读书时,妈妈在寺里求的。她嫌难看,一直没有戴过,只是不知道 清梦断魂(清穿)第29部分阅读 清梦断魂(清穿) 作者:po18.site 么出现在这里。 她没有知会一声,随即进殿内,捡起佛珠手链,往腕子上一套,刚好合适。随即轻笑,提裙追了出去。 了禅大师稳步走在前头,嘴角擎着一抹了然于心的浅笑。 都道世人痴。原来是,痴人在世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