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谢郎窗前燕》 分卷阅读1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 书名: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文案: 十里秦淮,波光粼粼。千年古井,贯通古今。 落水将亡,美男相救。穿而成燕,低等飞禽。 本燕子闲来无事就在谢郎的书房窗棱边飞一飞,替他翻翻书,顺便吃点桂花糕充饥。日子还算潇洒恣意。 人生如戏,百转千回,跌宕起伏。 魂脱燕身,转生刘氏,再续前缘。 从前的那个刘氏确实是个大大的才女,跟本姑娘相比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个境界。可那又怎么样?本姑娘还是有本姑娘的好处的。比如胃口不错,从不挑食,比如性格开朗,从不强求,再比如…… 哎,谢安看得上这些优点吗? 一向年光有限身,不如惜取眼前人。 只记得桂花香气阵阵,整颗心都是暖暖的。只记得你求佛十日,断绝饮食,整个魂都被你拿去。只记得那一句“信你”,这一生便再难脱身。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任只,谢安 ┃ 配角:谢万,许询,支道林,王羲之 ┃ 其它:魏晋遗风 ================== ☆、第一章高楼玉宇求不得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病了多久,这其间一直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直到这两天,我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些好转。屋里的轩窗开着,从窗外飘进阵阵梅花香气,沁人心脾。闻着花香,我突然有了“出去走走”的欲望。 起身坐在床上,本姑娘盯着衣架上挂着的那套淡鹅黄色的衣裙犯了愁:这东西究竟要怎么穿啊? “夫人,您怎么坐起来了?郎中不是说让您多休息吗?”檀香从门外探进来。 我浑身一抖,进到这位夫人的身体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我仍然对夫人这个称呼很不习惯。不过现在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立刻堆出满脸的笑来,对檀香说:“你来的正是时候,快来帮我穿衣服!我要出去走走,再闷在房间里,我都快长草了!” 檀香一脸疑惑的表情,问:“什么叫快长草了?人身子上怎么能长出草来呢?” 本姑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边想着古代人的说话方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一边飞快地寻找忽悠她的方法:“哦,‘长草’是我的老家话。就是闷得慌的意思。” 檀香挠了挠头,道:“咱们老家哪有这样的话啊?我怎么没有听过?” 我一怔,心道:竟然忘了这檀香是刘氏的陪嫁丫头,从小和刘氏一起长大,这个谎看来是说不圆了。眼看智取不成,只能硬攻,于是本夫人将面色一沉:“那是因为你读书少。” 檀香恍然大悟,道:“原来书里还有这样奇怪的话啊。” 我对她的单纯与好骗十分满意:“快点吧,外面的梅花应该开的很好。” 我被檀香摆弄来,摆弄去,出去的兴致几乎就要消磨殆尽。好不容易穿好衣服,我正欲飞奔而去,却被檀香一把按在了梳妆台前。我眼睁睁地看着檀香拿起了一把奇怪的梳子在我头上使劲儿地刷。这“梳子”外形和普通梳子倒是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齿儿又细又密,梳一下简直要把人的头皮给刮下来。听檀香说,这东西叫“篦子”。 我呼痛。檀香停下手里的动作,担心地看着我:“夫人,您怎么了?” “疼!别梳了!” 檀香脸上的表情从关心变成不解:“一直都是这样梳的啊。哪里不对吗?” 我在心里白了她一眼:你没有不对,不对的是我!本姑娘可没有拉头皮的习惯!我又回忆了一下刘氏之前的发型,头顶正中,一团油光锃亮螺髻,实在是要多老气,有多老气,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于是,我对檀香说:“随便拿个簪子绾一绾就好了,不用照之前的那样梳。” 檀香替我绾了个松髻。我对着镜子左右照了一下,心道:嗯,清丽脱俗,不错。檀香却很不开心,她噘着嘴,似乎在抗议我很不能吃痛,使得她的一手绝活无处施展。 我避开檀香的目光,看着镜中那张与本来的我极其相似的脸,仍然觉得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本姑娘年轻时候,也曾有过一个文艺青年的中二梦想。那段时间,我读了不少乱七八糟的闲书。从蒲话痨的《聊斋志异》,到袁吃货的《子不语》再到纪“情圣”的《阅微草堂笔记》,我都翻过。对里面那些穿越时空,动物成精的故事,我确实很痴迷过一阵,但从未有过什么不切实际的遐想。谁能想到,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有一天会落到我这样一个本本分分,普普通通的资深少女身上。 初春时节,花园里除了凌寒独自开的梅花之外,其他的花都才打了花骨朵。可这个时候毕竟又已是梅花的花期之末,苍劲参差的枝杈上只剩下几片残瓣,大部分的落红都已经混入了春泥之中。我赏花的意趣让这凋零的景象一扫而空,意兴阑珊地又晃了两步,一眼就瞅见了不远处的一口水井。我便想被那 分卷阅读2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口井勾住了魂一样,径直走了过去。 我俯身探了探井口,发现之前封在上面的大石头已经不见了。 “这口井上的石头呢?谢……安郎不是让人把它封了吗?”我想了想,虽然觉得“安郎”这个称呼十分羞耻,但还是照着刘氏的样子称呼那个人。 檀香回道:“老夫人去的那天,老爷的那只燕子也死了。老爷说燕子死了,就没有必要再封着这口井了,所以让人把封石搬开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心想:我都已经变成刘氏了,那燕子可不就是死了嘛。 檀香见我没什么反应,继续道:“那只燕子就死在您的房里。您当时难产,那个没用的老郎中说您不行了,大家都忙乱坏了,没有人注意到它是什么时候飞进去的。到了第二天,老爷才在您的床边发现了它的尸体,已经是硬邦邦的了。老爷很伤心,让人把那燕子就埋在了这口井旁边,说希望它下辈子能如愿,投胎成一条鱼。” 我冷笑了一声:你们这些凡人当然不知道那只燕子为什么要跳井。 我看着那幽深的井口,想起做燕子时那次一跃而下之后,分明看见了灯火辉煌的南京,看见了高楼玉宇,看见了父母慈爱的笑脸,看见了我思之如狂的二十一世纪。我的脑子里突然就闪现出了一个念头。 “檀香,我觉得有些冷。你帮我把裘衣拿来吧。” “是。” 支开檀香之后,本姑娘深吸一口气,摆出一个完美的跳水姿势,心中默念道:一、二、三,跳!然而,迎接我的不是冰凉的井水,而是一双温暖的手臂。那双手臂紧紧地环在我的腰上。它们的主人用力向后一拉,我重心不稳,直直地跌进了那个人的怀里。 他的胸膛贴着我的背,沉稳而规律地上下起伏。略带怒气地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作甚?”我转头一看,正对上谢安皱着眉的俊脸,当场懵断了线。 谢安将我扶稳,一双美目严肃地聚焦在我的脸上。我的脑袋飞速地运转,心道:完了,完了。他可不是檀香那种好忽悠的人啊。我刚刚的姿势,除了是跳井,还能是什么? “夫人缘何投井?”谢安语气平和,不怒自威。 我急得想当场再跳一次,不管是成功穿越回去,还是死了,总归可以一了百了。 “嗯?”谢安催道。 “哦,那个……这个……我的帕子掉进井里了,我想把它捞上来。”我的脑袋实在是不够用,在急速运转无果之后,直接出了车祸,结果只能信口胡诌。 我盯着谢安仔细观察。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他显然不信我的鬼话。可他并没有揭穿我,而是叫来了一个人。 “夫人的帕子落进井中了,你找根长杆往井里捞一捞。”谢大官人吩咐人捞帕子,眼睛却始终盯住我,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瘆人的很。 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挤出一丝尴尬的笑来,看着那个可怜的下人不停地在井里捞那条根本不存在的帕子。 “老爷,井里什么都没有啊。”下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汇报道。 谢安挑了一下眉,发出了一个“哦”。 我硬着头皮圆着谎:“可能是沉到最底下去了。” 谢安“嗯”了一声,轻描淡写地对那个人说:“既然如此,用重石将这井重新封起来吧。”“重石”这两个字,他说的格外重。 我的心往下一沉,面上却还要笑嘻嘻地附和:“封起来好,封起来好。这样就不会有人失足掉下去了。” 谢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在我的头发上停留了好一会儿,随后翩然离去。 ☆、燕子不归春事晚 本姑娘究竟是如何被逼到今天这步田地的?事情还得从今年夏天说起。 我大学时的好友小桐是个实打实的谢安迷,属于只要一听到“谢安”两个字就会心跳加速,眼冒爱心那个级别的。刚进大学那会儿,宿舍里做自我介绍,我刚说自己是南京的,她就留着口水紧紧地盯着我不放。我当时就想,这姑娘如果没病的话,那就是太爱南京的鸭血粉丝汤或者是盐水鸭了。后来,我们俩熟悉了之后,她才告诉我,因为谢安出生在南京,她爱屋及乌,对南京的一切人和物觉得格外美好,所以才会用那种“垂涎欲滴”的表情看着我。 可惜,小桐出生在北方,她的父母又是那种特别舍不得孩子的人,所以她一直都没有机会去南京参观乌衣巷。今年夏天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召唤,请了年假,告别了泪水涟涟的老母亲,搭上了南下的火车。 身为东道主兼同寝好友的我,自然就是地陪的不二人选。 无论在什么时候,在国内游览名胜古迹,你基本不用走路,人挤着人就被顺进来了。 “啊啊啊!我们终于进来了!我现在离他好近!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了!”小桐像个傻子一样咋咋呼呼地乱叫。我给了她一个白眼道:“谢安的气息我没感觉到,我只感觉到一股汗臭的气息!” “谢安就是个完美 分卷阅读3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的人,出世时悠游隐居,娴雅淡薄,志趣高远;入世时周公吐哺,凌云壮志,功成名就,最后还能那么豁达地抛开别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富贵荣华……” 小桐并不理会我的白眼,开始巴拉巴拉地跟我说着谢安是如何如何的俊美飘逸,如何如何的出尘绝世,如何如何的力挽狂澜,又如何如何的风流潇洒。我自动屏蔽了小桐的话。且不说这些故事她已经在我耳边说了几百回,就算只是因为我自己做过的文青梦,我也早就熟读过这位风流宰相的光荣事迹。小桐的话,实在没什么值得听的。 我一向有着十分客观的历史观。对于谢安,我欣赏他是个世间少有的奇男子,可绝对远不到小桐这样近乎痴迷的爱慕。 小桐的不理智,让我觉得她都快要“神经”了,为了拯救她“堕落”的灵魂,于是我决定泼她一盆冷水。 “飘逸确实是很飘逸了,毕竟人家晋朝人的衣服都是宽衣广袖的,时不时的还要挂上几条叫作飞筲的长衣带,走起路来荡荡悠悠。如果运气好遇上大风,衣袂翻飞,飞髾飘飘,简直满大街的神仙下凡。可你知道为什么宽衣广袖在东晋这么流行吗?是因为一个叫五石散的东西。晋朝的时候政治混乱,战乱不断,很多名流之士都逃到山里隐居起来。其中最出名的就是竹林七贤。五石散有让人产生幻觉的作用,就是晋代版□□,自然就变成了这些贤人用来逃避现实的良药。可是这玩意儿有一个副作用,就是会让人觉得皮肤发烫,稍微摩擦,会让人有一种皮肤要烧起来的错觉,所以他们只能穿宽松的衣服。” 小桐撇了撇嘴,对我说的这段话不以为然,坚定地说:“我们家谢安,肯定不吃五石散的。” 我扶额,花痴是无药可治的。 我们从展览馆被人流顺出来之后,路过一口水井旁边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伸出来一只万恶的手,将小桐一推。我眼看小桐就要跌进那口井,本能地伸手一拉,结果自己跌了进去。 那口井的井口不大,我一个劲儿地往上扑腾,想要爬上去,谁知道越扑腾越麻烦,最后竟咕噜咕噜地沉了下去。小桐焦急地呼喊声从井上传来,越来越远。 “尔如何跌落水中?” 我听见人声,大喜,千辛万苦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丰神秀逸,像是白玉雕出来的帅哥,正用一双美目盯着我看,更加大喜。 本姑娘的历史观虽然十分端正,可两性观却十分的扭曲。我的择偶标准是“帅是解决一切的根本”。于是当我一睁眼就看见这样一位大帅哥时,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错过这样一朵桃花是要人神共愤的!我迅速地回忆曾经看过的那些英雄救美的故事,里面的美女们都要柔弱一点才更能惹人怜啊。于是我留给自己设计了一个桥段:我要昏死过去。 “怜哉,一命呜呼矣!” 大概是本姑娘的演技过于逼真,又或许是我晕过去的姿势过于僵硬,竟然让帅哥以为我已经死了。我怎么能死呢!本姑娘等了这么多年,尝了这么久“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苑”的痛心疾首,好不容易等来这么一朵极其养眼,让我极其满意的桃花!我怎么能死?! 我立刻呛出两口水,睁开双眼,大叫道:“没死,没死。帅哥你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然而,我的一通告白却变成了一阵“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等等。为什么是鸟叫?这个帅哥的脸离我这么近。他是把我捧在手里吗?我变小了? 挣扎了许久,探索了许久,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我是变小了,我不光变小了,我还变了物种。 “燕子,经此大难不死,日后必有后福。”帅哥微微一笑,用手指摸了摸我的头。 是的,燕子,我变成了一只燕子。 在帅哥的精心照顾下,几天之后我的身体就恢复好了。这十几天里,我也总算是习惯了这副燕子的身体。实话实说,其实做燕子的感觉也挺好,可以飞来飞去,想去哪里拍两下翅膀就到了。于是,我便很放肆地在救命恩人的家里飞来飞去。 这座宅子不大,只有两进院落,青瓦白墙,是典型的徽派建筑,整个宅子没有过多的人工设计,显得古朴自然。只是这满院子里的人,男的皆着巾帻长袍,女的皆着深衣襦裙,如果不是cosplay社团的集体活动,那他们就一定是在拍戏。正当本燕子我满世界地寻找摄像机的时候,一不小心飞出墙去,瞟到了墙外的风景,这一瞟,让我小小的心脏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所以说,凡是出墙都没有什么好事,比如“一枝红杏出墙来”。 墙外的风景,男的皆着巾帻长袍,女的皆着深衣襦裙。我意识到这不是社团活动,没有哪个社团有这么多人。这也不是在拍戏,没有那个剧组敬业到要让路人也装扮起来。所以,只有一种解释,我穿越了! 至于,我又是怎么从一只燕子变成了现在的刘氏,各位看官赏点耐心,且容我之后慢慢道来。 ☆、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可是,这刘氏的身体素质也实在太差了些。本 分卷阅读4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姑娘不过是出去走了走,最多不过是因为跳井被抓包受了一回惊吓,跟着就又是大病了一场。用檀香的话来说,恐怕是因为之前身子并未全好,所以经不起折腾。 喝了苦药,我老老实实地歪在软塌上闭目养神,刚刚准备去和周公聊上一会儿,却见檀香笑嘻嘻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夫人,真长老爷来了!” 我半眯着眼睛,一面心里想着什么真长、真短的,一面反问道:“谁是真长?”檀香一惊,怯怯地看着我道:“夫人,您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记得了?” 我是半路出家的刘氏,当然没有她之前的记忆。为了不露陷,每当檀香说起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一律用生了病之后失忆了来搪塞她。可这次的这却不一样。毕竟不管刘氏再怎么失忆,也不可能忘记自己的亲哥哥。 我立刻对檀香展开一个温和无比的笑容,道:“怎么可能不记得呢?我不过是方才睡糊涂了。”一边说着,我的脑袋一边就开始急速运转,搜刮这自己所知不多的有关刘氏哥哥的信息。好在知识库里有些库存,我暗自庆幸,迅速地整理了一下。 谢安妻兄刘惔,字真长。在朝堂之内,他是晋明帝庐陵公主的驸马爷,当朝的侍中大人(注:侍中相当于宰相)。在朝堂之外,他是清谈名士,魏晋八君子之一,永和名士的风流之宗。总之,是一个于外于内都很优秀的人,只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不过这会儿刘惔还活得好好的,我也不必太过杞人忧天,是以扯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来问檀香:“兄长来做什么?” 檀香回道:“说是来吊唁老夫人的。” 我这才想起来,就在刘氏生产的同一天,谢安的母亲过世了。想来这段时间,谢安一边要忙于母亲丧事,一边要照看生病的我,一边还要照顾刚刚出生的二儿子,难怪见他越来越消瘦了。 檀香疑惑的问道:“看夫人的样子好像并不开心。” 我狐疑道:“吊唁逝者又不是什么喜事,我为什么要开心呢?” 檀香扶额,道:“您兄长来了,你们不就能够见上一面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为了这个原因。我始终没有将自己当做是刘氏,自然没能做到感同身受。我现在担心的是,见了他之后自己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我于是装作一副哀怨的样子来对檀香说:“兄长要是知道我病成这副模样,恐怕是要伤心的。还不如不见。” 檀香立刻宽慰我:“夫人不要难过。真长老爷说是来吊唁老夫人,实际上就是为了来看看您。您与他见上一面,心情一好,说不定病马上就好了。” 看来这次会面是避无可避了,本姑娘长叹一口气,准备见招拆招。 过了不一会儿,我隔着寝室的屏风,看见谢安领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东晋这时候男女有别的思想十分盛行。女子一旦嫁了人,见夫家之外的男子时都要用青幔步障挡着。可刘惔是刘氏的亲哥哥,礼数太多显得生分,是以谢安对他说:“她身子好些了,兄长进去叙话吧。” 刘惔却果断地拒绝道:“你虽是好意,可这么做并不妥当。我还是在外面与她说话吧。” 于是谢安让檀香在屏风之外给刘惔设了座,两人便都退了出去。 我心中大喜。一直担心会露出破绽,现在我和刘惔之间隔着一个屏风,至少不用面对面了。 “昭儿。”刘惔轻声唤道。 昭儿?原来刘氏的闺名是“昭”。 自有汉以来,人们对女子的约束是越来越紧,要求是越来越高。除了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学者大儒们给女人们设立了许多的条条框框之外,还有一个人称曹大家的女人,写了一部让我深恶痛绝的《女诫》来残害同胞。而这位让我深恶痛绝的曹大家,正是那个博学多才,续写《汉书》的班昭。 我心想:“昭”这个字倒是与保守克己、三从四德的典范刘氏很配。 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忘应付外面的刘惔,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兄长。” 我在谢安身边待久了,以为东晋的风流名士都与他一样,是娴雅疏阔,少言寡语之人。没想到这永和风流之宗刘惔,竟是如此敏感多情、善言健谈之人。 “爹娘去的时候,你不过六、七岁,他们嘱咐我好生照看你。这么多年来,我深知做哥哥的永远代替不了爹和娘,可扪心自问对你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了。你饿了我给你做饭,你冷了我帮你添衣,你病了我衣不解带地看护你,你长大了我教你读书识字,你及?了我替你选择良婿。好不容易等到你嫁做人妇,我本以为你自此可以平安喜乐,一生无虞。谁知你竟去了鬼门关走了一遭。你可知我收到安石的信后,日日夜里无法安眠,想着你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不知以后见到爹娘该如何交代。”刘惔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没想到刘氏竟是被他一手带大,难怪他对刘氏的感情,比一般兄长深切许多。 本姑娘头一回遇见一个大男人在我跟前哭,一开始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可听着刘惔那 分卷阅读5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番言辞恳切,情真意切的话,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他们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想到不知现代的我是生是死,想到他们不见了女儿时该是何种伤心绝望,不禁悲从中来,也跟着刘惔哭了起来。 “请兄长放宽心,我的身子已经渐好了。” 刘惔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调养身体的方子,我听着他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无比的安心,于是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安进来了。他与刘惔谈了些军政大事,本姑娘对这些向来不感兴趣,半梦半醒地将他们的谈话只听了个大概。 “……殷渊源(即殷浩)已经出山了……”刘惔道。 “已经听说了此事。”谢安说道。 “他在隐士之中的名望哪里比得上你?我看他此次北伐,未见得能胜。他若败了,桓符子必定以此事要挟朝廷,到时候……安石,你还要再隐吗?” 屏风外是一阵沉默。 我心想这刘氏兄妹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十分热衷于让谢安出山做官。只是以我对谢安的了解,此时还远不是他东山再起的时候。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句话若是放在平常朋友身上,不过是一场甩袖而走,互断往来罢了。可若是放在夫妻身上,便是一段孽缘。谢安和刘氏便是如此。一个性情旷达,追求自由自在,一个汲汲于名,望夫成龙。性情不投、志趣不合,是一段婚姻的致命缺陷。若非谢安是一个极重情义之人,恐怕早就三妻四妾了。 刘惔换了个话题道:“你可听说过王文度(即王坦之)其人?” “王文度?兄长所说的王文度可是尚书令王公怀祖(即王述)之子?” 刘惔笑道:“大才槃槃,谢家郎;江东独步,王文度。我所说的正是与你齐名的王文度。他有个妹妹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王家人托内子物色夫婿人选,我们觉得她与你四弟万石很般配。只是谢家的儿郎向来是贵族小姐们争相定亲的对象,不知万石是否已有婚约在身?” 说媒求亲。此等大八卦本姑娘如何能错过?本姑娘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竖起耳朵来仔细听着。 “婚姻大事,还是得问问他自己的意思。”谢安回道。 我心想,谢万那般纨绔子弟,若是知道有姑娘看上了他,恐怕要嘚瑟上天了。 刘惔拿出媒婆般的苦口婆心道:“王坦之的妹妹内子见过,据说是一个品貌端正、知书达理的好姑娘。至于万石那里嘛,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家世匹配,万石还要考虑什么呢?你看你与昭儿,成亲之前也没有见过,不还是过得十分和满。” 刘兄长的这番说辞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吐槽。婚姻大事,除了要考虑品貌家世,还要考虑的有很多,比如性格、比如喜好,最重要的是彼此是否喜欢!转念一想,刘惔毕竟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有这样不开通的想法,实属正常。可他实在不该提及谢安与刘氏。他们俩之间实在谈不上和满,否则谢安也不会养着一个叫余音的琴妓,每次被刘氏弄得烦闷憋屈之时就跑去听琴抒怀。 “这事情我做不得主,还要与父亲和万石商量。” “对,对。毕竟是婚姻大事,确实应该与谢公商议的。过段时间,我让文度写封信来吧。如此我便回去了。你好生照看昭儿,她因难产差点送掉性命,你可不能亏待她。” 我心道:不是差点儿送命,是已经送命了。要不是本姑娘我担心谢安承受不了一日之间失去两个亲人的痛苦,飞去刘氏的房里看他,我也不会莫名其妙地进到刘氏的身体里!在东晋这个落后的地方,做只燕子比做人轻松多了! 我听见屏风外的房门一合一开两声,知道谢安将刘惔送走之后又折了回来,于是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想来这段时间谢安倒是每日都会来看我,但是我因为上次跳井的事情心有余悸,总担心会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所以一直都用各种方法躲着不和他说话。 不一会,我感觉到床边往下一沉,谢安坐到我身边来了。 “睡了?” 我紧闭双眼,屏住呼吸,心跳得像擂鼓一样快,默念:睡着了,睡着了。你快走吧! “我知夫人在假寐。” 谢大官人你是神仙吗?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睡着?本姑娘稍微经历了一场心理斗争之后,决定还是要坚持下去,或许他是在诈我呢? 谢安却笑了:“眼珠尚在转动。” 既然已经被人家拆穿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刘昭,对不起了。我不是故意用你的身子,抢你的身份,夺你的夫君,实在即使我现在和谢安坦白一切,他也未必会相信,这笔烂账你去跟老天爷慢慢算吧。 于是,本姑娘鼓足勇气,睁开了双眼。正对上谢安的脸,本姑娘“好色”本性又出来作祟:好一个面若冠玉,眉目如画,鼻梁英挺,红唇皓齿的美男子。我是疯了吗?刚刚居然装睡?这种颜,当时应该多吸两口才划算啊! 正当我沉 分卷阅读6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迷于欣赏美男之时,那两瓣红唇轻启:“夫人恼我咩有常来看你罢。母亲丧事,诸事繁杂,我实在难以抽身。” “嘿嘿,多大点事儿,我知道你忙。” 谢安吃惊地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方才那句话说的颇现代化了。我定了定心神,作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缓缓道:“你为母亲丧事劳碌,我因病着不能帮你,已是不妥,哪敢奢求你日日来探望我。” 谢安轻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日日都来探你。” 从沉迷美色中逐渐恢复理智的我终于意识到了不妥!天天都来看我?迟早要露陷的!七窍玲珑的谢大官人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会错了别人的意? 我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行径,确实像极了一个矫情粘人的怨妇。自作孽,不可活,也怪不得谢安误会! 我尴尬地笑了笑:“好。” ☆、落向人间取次生 俗话说的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君子自然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果真天天都来看我!虽有秀色可餐,可本姑娘却实在是遭了罪!为了不被他发现我的今天大秘密,我每天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终日提心吊胆,过的十分憋屈。 好消息是,时间久了,谢安似乎渐渐接受了我自病后便性情大变的“事实”。我于是稍稍放松了警惕,与他相处起来也随意放松了一些。 可是另一句俗话说的也好“骄傲使人退步,嘚瑟使人露陷”! “儿子的名字该定了,我觉得“琰”这个字不错,谢琰,你看怎么样?” 给儿子定名字?是了,那个刘氏用命换来的老二。 历史上谢安是有些惧内的,只有刘氏一妻,从未纳妾。刘氏为谢安一共生了两个儿子。老大谢瑶,老二谢琰。 老大谢瑶如今已经三岁了,是个缩小版的谢安,乖萌可爱,十分讨喜。我做燕子那会儿,依旧不改沉迷皮相的毛病,所以很喜欢和谢瑶一处逗玩。久而久之,与谢瑶相处出了比较深厚的感情。我变成刘氏之后,谢瑶也常常来看我,我因着做燕子时结下的情分,对他十分的好,是以如今在外人眼中,我们之间可以算得上是“母子情深”了。 而老二谢琰,刘氏因为生他而送了命。我变成刘氏之后,又一直病着,所以他打一生下来就被奶娘抱走,没有在母亲身边待过一天。若不是今日谢安提醒,我都快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二儿子。想到这儿,不禁觉得谢琰很是可怜。 既然历史上谢安的这个儿子就叫谢琰,我又有什么好反对的,点了点头,说了句:“‘琰’这个字挺好的。我喜欢。” “嗯?”谢安却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你觉得好?先前你还说这个名字立意不高,是个碌碌无为的名字。” 我心中大呼:完了!我就算是个影后,也架不住这么反转的剧情啊!谁能知道他们两个以前商量过儿子的名字?!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现在觉得挺好的。你那么有才华,你选的名字,一定好。” 我心道:千言万语,为马屁不错。 万万没想到,我还是错了。 谢安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他的性子到底沉稳的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喜欢就好。等他们入了学堂再取字吧。” “好。” 我心想,既然暂时回不去,我还得再用刘氏身份过活一段时间,以后还是得向檀香多打听些谢安与刘氏之间的事情,以免再次出错。眼下嘛,我还是找个借口将谢安打发走了才是上策。可我大概是病傻了,一口气想了好几个借口,偏偏一抽风说了句:“天不早了,我要睡了。” 谢安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挂在正当空的太阳,却没有揭穿我,只道:“好。夫人休息。”他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进一步试探:“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忙了吗?” “并无。夫人似乎精神不济,我在这里守着才可安心。” “我睡觉有什么好看的?”我小声嘀咕了一句。 谢安听见了,站起了身。正当我以为他要走了而雀跃不已的时候,只见他不慌不忙走到旁边的书柜那里,上下扫了一眼,抽出了一卷竹简,然后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十分从容地看了起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丁点多余的动作,就像事先排练好的一样。 和暖的阳光之下,素服素冠的俊秀青年,端坐于香案之前,手里握着一卷简牍。青烟袅袅,从他周身散开出去,场景如画,引人神思。 我沉迷赏画之中,不可自拔。过了良久,只听得眼谢安轻声道了一句:“睡吧,夫人不是困了吗?”双眼却盯着简牍。 我躺了下去,十分不舍地闭上了双眼。 等我醒来的时候,谢安已经离开了。我从檀香那儿得知,原来是有个大人物来了,谢安去招呼客人了。我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小桐。突然想到她曾经信誓旦旦地对我说:“ 分卷阅读7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我宁愿折寿二十年,也要穿越回东晋,亲眼见一见谢安本人。”也不知道,她如果知道我此刻做了谢安的夫人,会是个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一下:东晋有风险,穿越需谨慎。 东晋这个时候,科举制度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做官全靠名气和家族的声望。像谢安这种有才又有背景的官二代,按理说应该轻而易举地过上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恣意风光的日子。可他只做了一个月的官,就跑去会稽(浙江)曹娥江畔的东山隐居起来了。 潇洒的日子过了几十年之后,不知道谢家发生了什么大事,他被迫出山,于是便有了“东山再起”这个成语。谢安出山之后,在他十分厌恶的官场里随随便便玩了个二三十年,就铲除了一个想要篡位的大奸臣桓温,辅佐了一下不怎么成器的孝武宗司马曜,顺便匡扶住了差点分崩离析的半壁江山。国内太平之后,他奉命指挥了一下淝水之战,用八万人干掉了前秦苻坚的一百多万人。最神奇的是,他最后竟然将这些别人几世都求不来的荣耀和功绩像扔垃圾一样扔掉,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离开得甚是潇洒。 很多人都说谢安是个完美的人。后世的那些酸腐文人们从不吝啬自己对谢安的崇敬和羡慕之情,写了成千上万的诗词文章来追忆他,从他的貌夸到他的才,再夸到他的性情,于是他就被神化了,如同圣人一般完美。可稍微细读一下这些诗词文章,就不难从那些字句中品到文人们自己壮志未酬,怨天尤人的感情,一如李白,一如苏轼。人嘛,毕竟最怕的就是比较,也从来不喜欢在自己身上找不足,总觉得自己的落魄只是因为时运不佳,于是就想如果我要是有谢安的命就好了。 我从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完美的人,可我也不觉得谢安的成功只靠运气,毕竟在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做到谈笑间,风云变幻;转身后,功名深藏。 都说,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且男人的荣光和女人的痛苦往往成正比。像谢安这样成功到所有男人都视为偶像的男人,他背后的女人得有多强大,才能做到在乱世之中,枪林箭雨之间,风云诡变之时,永远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和智慧去支持和辅佐他呢? 我不知道原来的刘昭能否做到,但我知道,本姑娘一定做不到。本姑娘才疏学浅,城府不深,实在是攻略不了这个角色。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悲从中来地惨叫一声。 檀香匆匆赶来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我想回家!”我哭道。 檀香纠结道:“夫人再耐心等等。要等老夫人的丧期过了,咱们才能回东山呢。” 我哭得更大声了。 檀香又道:“哦,听说过两日万石老爷就回来了呢。” 这下,我……欲哭无泪了。 ☆、满身花雨又归来 百花开尽后,翠绿渐浓,不知不觉已是仲夏。 谢园门前,谢安和我带着家里的小辈齐齐站着,眺望远处。听说许询今日要带着谢万回来了。 东晋的衣服虽是宽衣广袖,可毕竟是从头包到脚,本姑娘站了一会儿,就闷出了一身的汗。我正有些不耐烦地伸着脖子远眺,埋怨着谢万迟迟不来,却感受到从背后射来的两道冷光。 我转头探究,瞥到站在最后面的一个使唤丫头,正用恶毒地目光看着我。我顿时一惊,身子一下子就凉了下来。那使唤丫头见我在看她,立刻收敛了神色,露出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动作之快,竟让我觉得刚才是自己眼花了。 我转回头,总觉得着那个丫头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在哪儿见过那张脸,就想起了刘氏难产那天的一出好戏。 春节前夕,身为宠物鸟的我,随着谢安一家返乡回了建康(今南京)。腊月二十一那天早上,本燕子一觉睡醒,便飞去谢安的房里,准备闹他玩。可谢安不再屋里,我就自个儿啄了一块桂花糕做了早餐。饱餐之后,我准备伏去谢安的床上再睡个回笼觉,听见窗外两仆妇的私语,才知道原来是谢安的亲娘王氏刚刚驾鹤西去了。 燕子本是候鸟,怕冷得很。可我之前也没有做燕子的经验,到了该南飞的时候,还不知所以地在东山谢宅里整日无所事事地瞎转悠,以至于错过了时令,转眼就秋去冬来了。自从来了建康,本燕子就没有出过暖阁。可我当时实在担心谢安,看了一眼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还是一咬牙飞出去找他。 一路上穿廊绕阁,刚刚飞出东廊,却看见五个丫头,神色慌张地打西廊那里来,手里还端着一盆盆血水和一团团被血浸透的棉布。我心道: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受了重伤。 本燕子翩翩入西廊和东廊之间的花园,准备穿过园子,便撞见了那出好戏。 “戏台”在一座假山的后面,两个一直在谢安身边伺候的丫头唱主角。其中一个看上去稍微有些姿色的低声道:“我听稳婆说了,是难产。”这样的话从嘴里说出来,她的脸上却荡漾着盈盈的笑意。另一个迫不及待地问:“会死吗?”有些姿色的十分得意地答 分卷阅读8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应该是活不成的。等她一死,我就去求三爷纳我做妾。”接着又恨恨地道:“我打小就伺候在三爷身边,如果不是因为她,三爷应该早就收了我了。”另一个连连点头,露出一丝下流的表情,十分谄媚地说:“是了,是了。以你的姿色和特意学的那些房中之术,一定能迷住三爷的。” 谢安才看不上你们这些坏心肠的女士手表呢。本燕子送了她们一道凌厉的白眼,然后紧拍了两下翅膀,向刘氏所居之处飞去。 祸不单行这句话实在是人生真理。 本燕子刚飞到刘氏的房门口,便听见一白须白发的老郎中给她判了死刑:“老朽无能,准备后事吧。” 我不禁唏嘘了一番,难过了一番。 谢安当时坐在刘氏床边,一天之内失去两个亲人,一向喜形不于色的他,终是掩不住内心的悲戚。 我本想飞去他身边陪他,谁知飞到一半,便晕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就看见谢瑶那张惊恐万分的脸。 三岁的小娃谢瑶当时正趴在刘氏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眼睁睁地看着明明已经死透的亲娘突然睁开了眼,没有被吓死,已经算是很强大了。 我抬头看了眼谢安,他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慌。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让人将那位郎中又请了回来。可怜那颤颤巍巍的老郎中也跟着惊恐万分了一回,嘴里还振振有词:“奇……迹,奇迹啊,佛祖……佛祖显灵了!” 想到这儿,事情就一目了然了。原来“我”还活着这件事,打碎了那个“有些姿色”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她心中怨愤,是以对我露出凶相来。 本姑娘向来爱憎分明,尤其对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深恶痛绝。于是,我回过头去,恶狠狠地回瞪了回去。那丫头被我一瞪,吓得脸色铁青,立刻低下头去。我对她的反应甚感满意,打了胜仗一般转回头去。 谢安察觉到我的小动作,贴在我耳边轻声问了句“夫人此举,何故?” 我颇有些得意地对他说道:“对你身边心肠歹毒的妇人小惩大诫了一番。” 谢安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看了身后一眼,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来:“我身边只得你这么一个妇人。”我以为他借机骂我心肠歹毒,于是又瞪了他一眼。他见了,笑意更浓。 我两这厢用眼神交战之时,乌衣巷的尽头缓缓驶来一辆牛车。谢万回来了。 晋人推崇古朴自然,因此此时虽然已经有了更加快速的马车,牛车却仍然十分流行。对此本姑娘十分不解,在我这个现代人看来马车与牛车一样古朴自然。 不一会儿,牛车行近,从车里下来两人。身着玄色羽衣,脚踏木屐,走在前头的是谢万。身着简朴麻布长袍,跟在谢万身后的正是谢安的好友许询。 谢万虽和谢安长得极像,可却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本姑娘不太喜欢他。至于许询,历史书上对他的介绍倒是很简单:东晋的清谈派领袖之一,终生不仕,好游山水。我做燕子那会儿,在乡野东山,终日对着的不过谢安一人,很少时候有个把个好友来访他,我才能见到一两个生面孔,是以日子过的很无意趣。后来我听说谢安的弟弟谢万要来,当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个“活宝”,还激动了好一会儿。 谢万住进来十天之后,许询来了。我飞停在东山谢宅大门的门梁之上,第一次见到许询的时候,他正背靠着门框,整个人瘫坐在门槛之上,不羁而坦荡。 谢安问他:“你上月来信时还在永兴凭树构堂,萧然自致,今日怎么就到了东山?” 许询见到谢安也不起身,仍是一副疲塌模样,笑道:“想你啊。” 许询说罢,突然看见了房梁上的我,道:“哟,好灵巧的燕子。” 我正要得意,却听见谢万在旁边接话道:“哈哈,这燕子是我三哥从花园的水缸里救出来的,谁知道从此便赖在了这里不走了。三哥说它通人性,每日一块桂花糕好生养着呢。” 谢万说话向来不好听。我白了他一眼,飞去谢安的肩膀上,等谢安给我做主。 “这燕子很有灵性。我读书时,它会绕窗伴我。我休憩时,它便驻于书上。我心情不振之时,它还会飞来与我逗玩。”谢安道。 许询一听连连称奇,半开玩笑道:“世上竟还有如此灵巧的活物!说不定是哪位大神仙坐下神禽,误入人间,得你所救。或许哪天它还能修炼出个人形来,找你报恩呢!” 我当时只觉得许询的这番话,十分荒唐可笑。如今看来,他简直是个半仙。 ☆、锦瑟无端五十弦 作者有话要说:  请砸评论~~ 要说谢万为何此时才跟着许询回来,一切还要从许询那场“借弟”的好戏说起。 那时中秋节前后,许询来串门。当时,本燕子捧着一块桂花糕,在谢安的书桌上大快朵颐。看见谢安领着谢万和许询进来,我也没工夫搭理。只记得许询一进屋就文绉绉地吟了一句“有燕于桌上,啄糕满屋 分卷阅读9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香”的破诗。 做人的时候,必须要遵守“不以貌取人”社会准则,可是做了燕子,就不用管那么许多。是以,对于许询这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我的态度也是很明确的——不如桂花糕。于是,我白了许询一眼,继续啃糕。 可就在他们三人落座之后,许询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我成为历史上第一只被桂花糕呛死的燕子。 “你把弟弟借给我玩儿一段时间吧。”许询勾着谢万的肩膀对谢安说。 谢安挑了一下眉毛,然后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回道:“要将他带去哪里?” 谢万立刻慌了:“文度兄何出此言?如何叫借给你玩儿?” “你也知道,我一向散漫惯了,游到哪里算哪里吧。”许询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谢安的表情。 这算哪门子的事儿?谢万真急了,连连向谢安投去求救的眼神。 谢安笑道:“玄度兄是要带我四弟四处游历啊。” “如何?”许询向谢安凑近了些,问道。 谢安没有说话。谢万急得都快做不住了。许询冲谢万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去。谢万将耳朵伸过去后,许询压低了声音说:“你不愿做官逃了出来,从建康老家一路逃到你三哥这儿来,很容易就会被你爹抓住的。就算你能在这里藏着,你三哥一定会日□□着你读书上进,你这日子得多难熬啊?再说,你三嫂如今有孕在身,留你一个大活人势必添她辛苦。” 书房不大,许询就算是压低了声音,他的话也所有人都听见了。 谢万看了看许询,又转头看了看谢安,立刻转变了阵营:“玄度兄,我愿意和你游历四方,多长长见识!” 谢安抿嘴轻笑,对许询道:“好手段。去多久?” “那你就别管了,我们停停走走,怎么会有准信儿。” “何方?”谢安又问。 “不知道,不知道。说不定卖到象姑馆里去,让他做个清倌儿。谢万长得不错,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或者说不定嫌他累赘了,就扔在路边。反正人我带走了,是好是坏,就看我的心情了。”许询一副欠揍的表情说道。 谢万听了许询的话,又十分惊恐起来。 谢安给许询添了茶,“玄度兄的为人我清楚。万石交给你,我放心。” 许询盯着谢安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叹息一声,道:“安石,你这辈子,有没有恼过?” 谢安抬起头冲他温润一笑,道:“既知你故意激我,恼了,岂不中计?” “安石,我把你弟弟毫发无伤地带回来了。” 许询的一句话,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谢安迎了过去。本夫人乖巧地站在原地,打量了他二人一番。谢万还是老样子,许询倒是清瘦了许多。 “万石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谢安满是歉意地对许询说。 谢万顿时低下头去,脸有些泛红。 许询却十分豪爽地说:“何来麻烦一说?”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来,意味深长地又道:“此行有趣的很,有趣的很。” 谢万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很好奇谢万到底又作了什么妖,但见他们三人似乎有了默契一般闭口不提,实在也不好追问。 许询的脸色忽的一沉,露出哀伤的神情,道:“途中得知你母亲过世,万石立刻就说要返程。只是当时人在渤海国,路途遥遥,日夜兼程还是回来迟了,实在对不住得很。你……节哀。” 谢安点了点头回道:“玄度兄有心。只是……你们为何去了渤海国?” 许询露出一丝暧昧地笑意,道:“为了寻那天蚕丝。听说用天蚕丝斫琴,琴声清冽,经久不断。” 我听了,心中一惊,顿时明白了什么,转头去看谢安,见他对许询点了点头,似乎也已经意会。 许询重新登上牛车。谢安见他要走,快走了两步问他:“既然你已到建康,何不回家看看?” 许询苦笑了一下道:“我在外放荡惯了,回去反倒无所适从。家父气我不争,恐怕也不愿记得有我这个儿子了。你回会稽前,若得了闲,帮我去家中看看。” 谢安允诺,目送着他离开。 谢万站在谢安身后偷偷地抹着泪,道:“还是未能见姨娘最后一面。” 谢安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母亲不会怪你的。” ☆、未若柳絮因风起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江南的冬天,一向阴冷暧昧。老天爷也不知是偏爱这个地方还是讨厌这个地方,飘雨是绵绵细细的,落雪也是轻轻柔柔的,不肯痛快。 水井一直被重石封着。屡次尝试搬开未果之后,我只得从善如流,渐渐打消了回去的念头。我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东晋金桂落尽,看着建康霜露渐重,然后终于有一天,深闺晨起,檀香来报雪花飞坠。 我慵懒地从被窝里探出小半个身子,指了指对着床头的小窗,对喜滋滋来报信的檀香道 分卷阅读10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开了窗,我看看。” 檀香将窗户打开,袭来一股凌冽的寒风,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本能地往被窝里又缩了缩,伸着头往外探。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我突然想起一句话: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今年老天爷倒是肯给个痛快了。” 檀香显然没听懂,傻乎乎地看着我。我笑了一下,又钻回了被窝里。 檀香过来拉我的被子:“夫人快些洗漱用饭吧。今日初雪,老爷要在书堂与小辈们讲诗论文呢。” 谢安的二哥谢据英年早逝,前两日父亲谢裒与大哥谢奕又都已离家述职去了。整个谢园,一家子的小孩儿都丢给了谢安一个人照顾。 “他们讲他们的诗文,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看电视。”我将头往被窝里又缩了缩。 檀香已经懒得管我的胡言乱语,急道:“老爷让您去呢。今日晨起,特派人来请了。” 我一个激灵。我才不要去呢。我一个现代人,吟诗作赋是我的死穴,去了只能是丢人。再说了,从前的刘氏可是个大才女,我要是去了,一句答不上来,肯定就露陷了。于是我冲着檀香连连摆手,说:“我不去,不去。你就说我不舒服了。” 檀香知道我在撒谎,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悻悻地嘀咕了一句:“从前您不是最喜欢讲论文义的嘛。”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人,立刻叫住了她,问:“大爷家的小姐和公子也在吗?” 檀香:“大爷家的三公子和大小姐都在呢。” 我喜的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谢奕的三儿子便是日后以淝水之战的北府军主帅谢玄,而他的大女儿正是那个有咏絮之才的,本姑娘的偶像谢道韫是也! 与偶像见面的机会我当然是不能放过的,可我不能真的去和他们“咬文嚼字”。思来想去,本姑娘终于想到一个自认为十分圆满的方法。 于是,此时书堂屏风后面,悄无声息地坐着了一个我。 谢安的这场文学探讨竟然还被“流芳百世”了下来。没错,就是那篇《世说新语·咏雪》。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谢太傅寒雪日内集”,“谢太傅寒雪日内急”。在一个下雪天,我们的谢太傅内急了。反正我第一次听到这篇文章的时候,真的以为是“内急”。当时还想,古人真无聊,别人内不内急关你什么事,还给记录了下来。言归正传,恩,在一个下雪天,反正出去也不方便,所以谢安和他的子侄们聚在一起,在家里卖弄学识,来显摆他们谢家一个个都是文学巨匠。恩,反正我就要这么翻译,因为我十分恼羞成怒!我恼羞成怒的原因其实非常浅白——作为二十一世纪的高知分子,我竟然在他们这场论坛里觉得自己是个文盲。其实我十分清楚我这种“恨己不富,恨人不穷”的心态是很不对的,但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此时屏风外面,正中间坐着的是东晋作家协会副会长谢安石。坐在他的右边正是东晋才女社团扛把子谢道韫。对面是东晋神童界代表谢玄。左边的似乎目前没啥头衔,是那只软萌萌的谢瑶。然而,我后来发现,就连这只萌物知道的也比我多,而他现在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哦,对了,谢瑶右边还坐着一个人,谢据的长子谢朗,他是来当绿叶的。 第一轮,谢安问道:“诗经里面,你们最喜欢哪一句。” 还哪一句?我坐在屏风后面,掰着手指头,发现自己会的连十个手指都用不了。 谢道韫年纪最大,她答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句还算接地气,我还是能听懂的。只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挺早熟的,小小年纪就情窦初开了。谢安点了点头,问她何解。于是这位还没变成大才女的小才女,说了一通让我大跌眼镜的话。“这首诗看似描写的是男女之情,实则该放大格局来看。人生八苦,求而不得为其一。这首诗写的正是求而不得之苦。”呵呵,我还能说什么。 “我最喜欢的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谢玄答道。恩,到底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即便是神童,应该也就是这个水平了吧。然而,我又一次地错了。“与姐姐一样,我认为这首诗也应该从大处着眼。除了求不得之外,人生八苦之中还有恨别离一苦。我认为此诗所表达的正是恨别离。”呵呵,我还能说什么。 终于到了软萌萌。“我最喜欢的是‘乐只君子,遐不黄耇。乐只君子,保艾尔后。’这首诗说的是君子者,要知足常乐。只有快乐了才能保持调柔的心境,做事情才能够顺遂。”呵呵,我还能说什么,我连听都没听过。 谢安很满意地笑了笑,然后说道:“我最喜欢的是‘言于谟定命,远猷辰告。’意思是作为君子要把宏伟的规划制定下来,把远大的谋略传达给众人。”呵呵,我连听懂的欲望都没有了。 众人转向谢朗,他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说了一句大实话:“《诗经》?我没怎么读过。”听了他的话,我感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朗弟,我引你为知己! 分卷阅读11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第二轮,终于到了咏雪的高潮。曾经的“朗读,翻译并背诵全文”,在此时救了我这只文盲,让我终于能给这场戏配上字幕了。 谢安指向窗外飘扬的大雪问道:“白雪纷纷何所似?”嗯,纷纷扬扬的大雪像什么? 谢朗在刚刚那一轮没有答上来,估计觉得羞愧,于是自告奋勇地首个答题:“撒盐空中差可拟。”嗯,和在天空中撒盐差不多。 嗯,果然是知己!谢朗,以前本燕子笑话你是我的不对!我眼下真的觉得你说的很好,很有道理,很接地气!起码,很符合我的口味。就算谢道韫和谢玄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笑出声了又怎么样,我挺你! 谢安笑着摇了摇头,看向谢道韫。 于是,那句流传了百世的名言从谢大才女的口中缓缓而出:“未若柳絮因风起。” 不如说像是被风吹扬的柳絮。 这个世界上有三种人,普通人,文艺人,和two be。to be or not to be,和孩子比起来,我也是two be。 然而,我的悲剧并没有结束。其他人都散去后,谢安仍端坐原地,神色笃定地等我出去,准备抓个现行。 ☆、纤云弄巧 弄巧成拙 孩子们都走了,只有谢安仍然端坐在原来的地方。他的目光投向门外的纷纷扬扬的雪里,神色平静,似在回忆什么,又似在等什么人。 我藏身的屏风将书堂分成东大西小的两边。书堂的门在谢安所在的东侧,我待着的这侧只有个死窗户。人如果想要出去,就必须穿过东堂。谢安赖着不走,本姑娘就算是被困在这里。 被困一会儿其实也没什么,毕竟谢安迟早是要走的。可偏偏我今早为了能在他们之前躲进书堂,没有吃早饭。他们谈了一整个早上的诗文,我也跟着熬了一个早上,此时已是饥肠辘辘了。 肚子“咕噜咕噜”地狂叫不止,我仍透过屏风的夹缝往外看,谢安仿佛入了定一般,一动不动,向尊雕像一样。我心道:秀色可餐也不是真的一餐啊!早知道就不要来见谢道韫了,追星果然是有风险的。 正当我在心里哭天抢地的时候,谢安动了一下,站起了身。我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心中窃喜:终于要走了! 谢安不慌不忙地往门口走,屏风前面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未料到夫人竟喜欢于屏后观人。该用午饭了,出来吧。”谢安一转头目光正对上我的,语气中满满地戏谑。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看见了我,我只知道那个瞬间,我的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我不敢答他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安顿了一下,见我没有反应,轻轻一笑,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中划过一个好看的弧度。 本姑娘正要出去,却看到那个“有些姿色”端着一盏茶跨进了门来。谢安立刻负手而立,警觉地看着她,顺带着还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有些姿色”扭着杨柳细腰,迈着小碎步,“婀娜多姿”地朝着谢安浪了过去。 上回和她用眼神战了一场之后,我就和檀香打听了她。她的名字叫巧云。据说,她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被父母卖进了谢园,之后便一直做谢安的贴身丫头。后来谢安为避朝廷招揽,带着刘氏迁居东山,她便被谢安留在建康照顾母亲王氏。 我跟着谢安回到建康之后,眼见着她日日到谢安的书房里伺候左右,谢安每每都会找个理由将她打发走。后来,谢安的母亲病重,她仍只是日日赖在谢安处,谢安动了怒,说倘若她不能好好照看母亲,不如送出园子,她才又回去照顾老太太。 我原本并不讨厌这位巧云姑娘,只觉得她单相思得甚是辛苦。可之后亲眼见了她在假山后的那出好戏,见着她面对将死之人也能说出那番毫无人性的话来,我便对她十分厌恶起来。 我本来想冲出去对她再次“小惩大诫”一番,可又实在想看看谢安大人究竟会如何应对这场投怀送抱,于是便继续躲着。 巧云刚挪了两步,还未近得了谢安的身,便听见谢安冷声道:“你来做甚。” 巧云于是停下了脚步,用柔得发嗲的声音道:“见三爷论了半日的诗文,想必应该是口渴了。原本想着,夫人该是给您送了茶水来,可等了半天不见她身影,奴实在担心,只好自己端了来,望三爷不要嫌弃。”说着她一弯腰,将手里的茶盘举至眉齐。 她这番话说的好生让人“佩服”,既表达了自己对谢安的关心,又不动声色地点出了我对谢安的不关心。本姑娘平生也遇过不少女士手表,论这挑拨离间的功夫,她可排前三。 因谢安刚刚挪动了一下,我现在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隐约看见他仍直挺挺地站着,听见他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不必了,我不渴。” 我差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道:他究竟是怎么用一种雅致的姿态表达出一种决绝的味道来的? 巧云见谢安这般态度,立刻跪去谢安面前,将茶盘举过头顶,带着哭声道:“巧云自 分卷阅读12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幼伴在三爷身边,照顾三爷饮食起居,尽心尽力,从不曾有过丝毫怠慢。如今三爷不过是去会稽住了些日子,竟连奴端来得一杯水也不肯喝了吗?” 谢安有些不耐烦了,道:“我不渴。” 巧云一听声泪俱下:“巧云的心思三爷难道不知吗?这么多年,巧云心里想着的念着的只有三爷一人而已。巧云不求别的,只求能陪在三爷身边,哪怕什么名分也没有!” “你将这份心思收了吧,算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谢万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透过缝隙目送谢安离开,然后就看到巧云撒气般地将案板向桌上一砸,茶盏全被打翻了,茶水泼了一托盘,她也不看一眼,追着谢安也跑了出去。 他们二人走后,本姑娘才从屏风后面出来。这场好戏看得我只觉得心紧紧的,倒是没那么饿了。 之后,我与谢安同桌吃饭。因刚刚才躲在屏风之后偷听他们吟诗作赋,又偷看巧云表白,我做贼心虚,所以不住地偷偷瞅谢安。谢安似乎感到我的目光,也向我看了过来,浅浅地一笑。我连忙低下头装作扒饭,一不留神,竟呛了一口。谢安默不作声地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递到我的面前。我端过水来,急急地将那杯水给灌了下去。一转头,却对上谢安弯弯笑着眉眼,我觉得尴尬极了,立刻转过去,不在看他。 俄而,却听谢安幽幽地说了句:“那件事情,你莫放在心上。” 那件事情?谢安说的是哪件事情?是我藏在屏风后面偷窥谢道韫的事情,还是我撞见巧云□□他的事情?我本想向他问明白,可又觉得无论是哪件事情,都禁不起仔细追究。第一件事,让我难堪,第二件事,让他难堪。于是,本姑娘又一次发挥了得过且过的“优良品德”,让这两件事情都随风而去了。 后来,我听檀香说,巧云的这场表白几乎传遍了整个谢园,成了谢园上上下下之后一个月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因为好奇,稍稍打听了一下,得知谢园的下人们一共分了两派,一派认为巧云不守本分,还妄图以□□主人,行径十分恶劣。另一派认为巧云对谢安痴心一片,谢安不肯收她,做法太过寡恩。本姑娘想了想,觉得自己哪一派也不是,只是单纯地非常讨厌她而已! ☆、东边日出西边雨 雪后初晴的第一日,谢园迎来两道发自朝廷的征召文书。第一道是给谢安的,第二道是给谢万的。 谢安接过文书,看也不看,随手放在了旁边的一摞竹简上面。我看他这态度,向来这样的文书可能年年都来,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过了一会儿,谢安突然从竹简里抬起头来,问我:“夫人,无话要说吗?” 我正想着中午吃什么,猛得被他这么一问,一时之间没有来得及调整自己的状态,于是顺嘴回了个:“你们这个时代,有火锅吗?” 谢安愣住了。没错,这个一向沉稳的男子,硬是被我逼出了满脸的问号。 顿时,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安静地我几乎能听见心字香的香灰落在香盘里的声音。 “夫人……说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梦话罢了。” “夫人一直在为我研磨,如何睡着的?” “白日做梦,白日做梦啊。”居然想在东晋吃火锅,我可不就是在白日做大梦么! 谢安挑了挑眉,微微点了下头。这个表情我看过很多次。我上高中的时候,不愿意做数学作业,每次我扯谎说做了忘带的时候,那个帅哥数学老师的脸上,就是这个表情。 可是吧,事已至此,我还能有什么办法。错已经错了,改不了了,就和我变不出数学作业来是一样。 “安郎想问我什么?”本姑娘于是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谢安立刻意会不再追究,回道:“朝廷来的召令,夫人怎么看?” 我低下头,快速地开始掰手指头:谢安今年大概三十岁刚出头,按照历史书上的说法,他是四十岁的时候才东山再起的,这中间还有差不多十年的时间呢。朝廷怎么招揽,也白搭。 “你若不想去,就不去。”本姑娘学做贤妻状,善解人意地回答。 于是,我成功地又逼出了这位男子一脸吃惊的表情。 “从前夫人,并不是这样的态度。” 我有点懵。根据我做燕子时对刘氏的浅薄了解来看,刘昭确实是很希望谢安去做官的。我在想自己刚刚是不是应该学着刘氏的样子,极力地主张谢安接受招揽。可是这么做实在是有违我做人的准则。无论谢安和我是什么关系,哪怕是真的夫妻,我认为我也没有干涉他选择的权力。更何况谢家家大业大,谢安做不做官既不是原则性问题,又不会影响我们一家老小的温饱,我干嘛要让他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呢? 谢安又道:“既然如此,我便上书辞恩。” 我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回了一个“好”。 我注意到谢安的看我的眼神有了变化。这个变化之中疑惑占据了很大 分卷阅读13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的比例,剩余的部分是惊喜和感激。 谢安回避做官的理由也一直只有那么一个:一心归隐,不谙朝事。如此一来,朝廷的召令就变相成了催促我们回东山的催文。 临走之前,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的时候,谢安来找我,很是为难地对我说:“四弟想与我们一同回去。” 我思索了一会儿,立刻明白过来,笑道:“他也是要避诏令吧。” 谢安点了点头道:“他与我们同住,势必要添夫人辛苦。” 我又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反正东山的谢宅好多下人,我打发个人去照顾他就是了,能有多辛苦呢,于是回他:“好。我打发人再给他安排一辆牛车就是了。”末了,我条件反射地还要讨好一下谢安:“谈何辛苦,安郎欢喜就好。” 谢安笑得很开心。我看着他的笑脸晃了神,只觉得有他的脸上散发着柔和而明媚的光芒。然后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有美人兮,见之可以忘忧。原来“为博美人一笑”,真的是可以倾城倾国的。那我做的这些,才算哪儿到哪儿啊。 谢安突然又说:“你与从前很不同了。” 我一惊,盯着他的俊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你是喜欢之前的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我?” 话音刚落,我就恨不得咬舌自尽。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跟一个死人争风吃醋吗?我不停地告诫自己:你不是他真正的妻子,你只是借住在刘氏身子里的一个过路人而已。你迟早有一天要离开这里,离开他。到了那时,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谢安一怔,随即一笑,缓缓地吐出了四个字来:“现在的你。” 我心头微微一震,如清风拂过荷塘,亭亭净植的荷花随风摇曳。一种莫名的情愫从心尖蔓延至五脏六腑。又像那知时节的春雨,润物细而无声。 启程当天,巧云又来惹了一遭,原因是我不肯将她带回东山。本姑娘说过,我一向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所以,当我看到同行人员的名单里有巧云的名字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大笔一挥,将她的名字涂了个黑。 巧云此时跪在屏风外面对我又哭又求。我早知她的两样嘴脸,任她去哭得撕心裂肺,我自岿然不动。后来,她大概是哭累了,也看出我不可能心软,索性又跑去谢安那里闹了一番。 我知谢安已很不待见她,便懒得追去凑热闹,只打发了檀香跟去探一探消息。檀香回来后说:“老爷连面儿都未肯见,打发了她几个钱,将她赶出谢园了。” 我冷哼了一声道:“自作自受,大快人心。” 檀香又道:“夫人是开心了,可底下人都因为这件事情议论您呢。” 我立刻竖起耳朵来打听:“他们议论我什么。” 檀香怯怯地看了我一眼,有些犹豫地开口道:“他们说您好妒,故意赶走巧云是因为怕老爷纳她为妾。” 我狐疑地看了檀香一眼。且不说我赶走巧云的真正原因是她丑陋的内心,即便我就是因为不想谢安纳她为妾,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如果说一个妻子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是好妒的话,那这种嫉妒又有什么错呢? 可是,我现在所处的年代毕竟是东晋,是一个男人理所应当三妻四妾,女人理所应当从一而终的落后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不让丈夫纳妾是错误的,是会被人口诛笔伐的。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摇了摇头,有些违心地甩给檀香一句:“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路颠簸辛苦自是不用多说,今日终于抵达东山,本姑娘现在只想着赶快回房好好洗漱休整一番。 谢安却拦住了我。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却只盯着紧闭的大门,然后给了引泉一个眼神,示意他去拍门。 引泉拍了许久,见没有人应门,谢大官人微微皱起了眉。 我心道:这演的是哪儿一出?开了门进去就得了呗。好在檀香的一句话提醒了我。 檀香附在我耳边小声说道:“老何怎么没出来接我们?” 东晋的规矩,主人出了远门之后回家,家里的人应该早早地等在门口迎接。可此时本应该站在门口的老何却不见踪影。想必谢安是觉得家中出了什么变故,所以才会这样谨慎小心。 说起老何,他是一个很不善良也很没有爱心的人。我刚来东晋那会儿,他天天对谢安抱怨,说我就是只没用的鸟,既不能同牛与马一样卖力气做出实际的贡献,又不像鹦鹉那样能学两句舌讨人欢喜。要不是又谢安罩着,我可能早就被他毒死了。因此,我很不喜欢他。 不过现在,我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管他。我怀里的谢琰越来越沉,我就想快点进门去。于是我低声对檀香说:“你偷偷地绕去后门看一下,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就赶紧出来告诉我们。如果只是老何忘了时辰,你便进去知会他一声,让他赶紧出来。”檀香点了点头,便悄悄地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谢安回头看了我 分卷阅读14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一眼,低头轻笑,然后向我伸出了一只胳膊,道:“我来抱吧。” 我也不逞能,十分心安理得地将怀里的谢瑶送去了他的怀里。睡梦中的谢琰感受到外界的变化,皱了皱两摸淡淡的小眉毛,在谢安地怀里蹭了蹭,换了个更惬意的姿势继续睡着。我心里有些吃味:果然还是亲爹的怀抱更宽厚,更舒服啊。 檀香走后没多久,宅子的门就被打开了,老何也急匆匆地从里面跑了出来。他顶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形容憔悴,精神萎靡,看上去就想是熬了好几个大夜。我心道:主子都不在家,还要熬夜加班的么? “哎哟,老爷,您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我以为你们明儿才能到呢。” “我们走得不算快了。”谢安面色不改,可我还是能隐约感觉到他的怒气。 老何低下头不敢再多话。进了府,各房的丫头小厮都迎了过来,拥着我们回到了各自的房里。 谢安一手牵着谢瑶,一手抱着谢琰在前面走着。我这个做娘的甩着两只手跟后面,轻松自在。 穿过一进院落,绕过正堂,便是花园。花园的东西两侧各有一道回廊,东边的回廊通向东廊,西边的回廊通向西廊和偏院。我们正走在东回廊里,准备穿过花园往东廊去。眼尖的我扫到西回廊的廊柱后面躲着一个人,正在向我们这里望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余音。 余音那双水汪汪地大眼睛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谢安,眼中情意深切,以至于隔着整个花园,我都能感受到她那绵绵的深情。我们在东回廊里走一段,她便快速地在西回廊里跟上一段,匆匆地从一个廊柱后面躲去另一个廊柱后面,只依旧朝着谢安望。 本夫人觉得她的举动颇为活泼,颇有意思,于是看了她一阵。谁料余音也发现我正在看她。她先是一愣,随即大大方方地现了身出来,遥遥地向我行了个礼。我也朝她点了个头作为回礼。她便驻了步,不再跟来了。 我快走了两步,与谢安并肩,瞅了他一会儿。谢安似乎并不晓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只是问道:“夫人如何这般看我?” 我想起小时候偷看暗恋对象被人发现后的窘迫与不安,于是决定替余音将这事儿瞒下来。 “没什么。觉得你最近又俊朗了几分。” 谢安抿了抿嘴,一副想笑又要矜持的模样分外可爱。调戏美人成功,本姑娘一路颠簸出的坏心情随即一扫而空。 穿过花园,绕过谢安用作书房的小阁,再向东二、三里便是东廊。东廊的第一间,便是谢安和刘氏的房间。 我小心翼翼地将谢琰放在了床上,替他盖好了小棉被。睡梦中的谢琰嗦着自己小手指,一脸满足得不得了的安稳模样。 我刚将谢琰安置好,檀香便来报说谢瑶和谢琰的奶娘已在外面等着了。 我对檀香吩咐道:“你只将瑶儿的奶娘请进来,和琰儿的奶娘说他已经睡下,晚间再来带他回房。” 檀香应了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又带着谢瑶的奶娘进了来。我从谢安的手里接过直打瞌睡的谢瑶,将他递到奶娘的怀里,吩咐道:“带回去让他先睡吧。睡醒了让他吃些清淡的,再好好洗漱一番。”奶娘接过谢瑶后,便跟着檀香退了出去。 此时,除了床上熟睡的谢琰之外,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谢安两个人了。嗯,本姑娘终于与美男共处一室了!想到这里我心中一阵窃喜,可随即又是一阵惊恐! 在建康的时候,谢安要照顾生病的王氏,刘氏又有孕在身,所以他们夫妻两个一直是分房而居的。我成了刘氏之后便一直病着,为了养病方便仍是一个人住。本姑娘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也从来没想到日后会有什么变化。如今回到了东山,我才惊觉,我这具身子主人和谢安是实实在在的夫妻! “夫妻”这种关系意味这什么呢?意味着我俩得再一间房里住着,一张床上睡着。虽说我是个“好色”之人,对于美人,也是意淫、调戏一样不落,但本姑娘还是个好姑娘啊。这……有点太快了吧。 就在我自顾自地惊慌失措时,谢安却已经向我这里走了过来。我体内的肾上腺素开始激增,紧张感从发根蔓延到脚趾间。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见色眼开的我居然冒出了一个极其无耻的念头:谢安要样貌有样貌,要身板有身板,要文化有文化,要品味有品味,要钱有钱,这样的优质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做他老婆也不吃亏。要不,我就从了他? 幸而,本姑娘的意志力还算顽强,在关键时刻刹住了车。默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本姑娘终于在谢安走到我面前的时候略略把持住了。 谢安弯下腰,用手摸了摸谢琰粉嘟嘟的小脸然后对我说:“夫人为孩子们操劳,辛苦了。” 原来他只是过来看谢琰的,不知怎么的,我居然还很没有节操地有点小失望。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走?你要去哪里?不在这儿睡吗?” 你不在这儿睡吗……这儿睡吗……睡……吗。看来这说话前要想三秒的习惯我这辈子是学不会了。我此刻已羞 分卷阅读15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得满脸通红,但是我发誓我真的只是好奇谢安要走的原因。 谢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表情像是在研究什么新鲜的玩意儿。这份沉默让我的尴尬无限地夸大了。我急忙找补:“不是。我的意思是……”想了半天,却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表达自己真正的意思,干脆一狠心,十分有骨气地说:“你想去哪儿住就去哪儿住吧,反正家里房子多。” 矫枉过正,同样的错误一连犯了两次,我硬生生地将自己逼上了无法挽回的绝路。 谢安十分无奈地笑了:“三年孝期在身,夫妻不得同房。夫人连这个也都忘了?” 我恍然大悟,古人的规矩,父母死了之后,子女要守孝三年。在这三年之内,不得娶妻,不得宴饮,不得同房。 我大喜,这一千多年前的老规矩简直就是我的救星!于是我十分爽快地回道:“哦,哦。对对对。应该的。百善孝为先嘛。你赶快出去吧。” 谢安愈发无奈了,摇了摇头道:“方才不愿我走,现在却赶我走。夫人的心思,甚难捉摸。” ☆、谁家新燕啄春泥 二月二,龙抬头。过了二月初二,天气就渐渐暖和起来。谢安最近似乎很忙,总是有不同的人来拜访他。谢瑶和谢琰那两只又都由各自的奶娘照看着。本姑娘现在的生活状态基本就是“坐吃等死,百无聊赖”。檀香建议我绣绣花。我看了一眼弃置了许久的绣床,朝檀香尴尬地笑了笑,径自转了出去。 绣花?下辈子我也学不会。 我信步到了花园,看到满园春色,心情大好。池塘边的几株杨柳树碧玉妆成,垂下几缕翠绿的丝绦。风拂杨柳,柳条随风在水面摆荡,别有意趣。我随口吟了句“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东回廊前的梨花开的正好,我走过去坐下赏花。 我刚刚坐定,就听头顶上传来两声熟悉的鸟叫,抬头看原来是自己曾经的同伴——燕子。唐朝著名御用文人,白居易有诗云: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开春,它们是来筑巢的。我想起当年的自己,完全没有作为一只禽类的觉悟,成天就知道在谢安的书房里飞来飞去,最后也没有能够掌握筑巢这项技能。 想到这儿,我不禁自嘲地一笑。 距离东回廊不远的地方有一口水缸。我坐在这里抬眼就能看见。我刚刚发现自己变成燕子的那会儿,因为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还曾十分英勇地想要“跳缸”自溺。结果被路过的谢安一手捞了起来。 谢安捞起我之后,用衣袖替我擦干了身子,然后哭笑不得地问我:“你这燕子倒是神奇,前几日方从这水缸里将你救起,今日却又往下跳,莫非是鱼托生的不成?”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谢安。俊美容颜,让人见之可以忘忧。 本燕子当时绝对是色令智昏,立刻将“英勇就义”抛之脑后,仗着自己是只鸟,不会被当做是流氓的先天优势,飞到他的脸颊上就“亲”了两口。 谢安被我逗得倏忽一笑。他将我放到就近的一棵梅花树上,对我说:“你既已养好伤,便找一处筑巢去吧。” 他哪里知道我是只不会筑巢的燕子。且我这只不会筑巢的燕子还给自己找了个“报恩”的借口,天天在他跟前飞来晃去。 他倒是不嫌我烦。 想到这儿,我不禁又一笑。 “夫人在想什么?” 我得思绪被拉了回来,循声望去,来人正是谢安。我大概想得太入神了,完全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冲他笑了笑,指着头顶上的燕子,对他道:“我在看燕子筑巢。” 谢安抬头看了一眼,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一样,笑说:“我从前养的那只燕子,却是不会筑巢的。” 我一惊,心虚地回他:“天底下哪有燕子不筑巢的。” 谢安看着我,认真的表情像是个孩子,解释道:“它当真不会。到了冬天也不知南飞,离了群,只一路跟着我们。夫人难道忘了?” 我心中一动,回道:“我想起来了。到了冬天,它冻得奄奄一息,你舍不得了,将它藏在怀里,瞒着我一路带到了建康。你……很喜欢那只燕子吗?” 谢安笑着点了点头,接着目光一黯,道:“可惜……”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惜,那只燕子已经不在了。 我开始挣扎起来。我该不该告诉他,我就是那只燕子?我告诉了他,他会信吗?假如他信了,他会不会问那原本的刘氏去了哪里?假如他问了,我又要怎么回答?燕子和刘氏,如果注定只能留一个,他会怎么选? 所有的问题落到最后那个上,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我笑答:“燕子有很多。说不准哪天又会飞来一只赶不走的呢。” 谢安没有说话。 “你最近有些忙?”我换了个话题。 谢安显然没有听懂,“啊”了一声。 我又道:“很多人来找你。” 分卷阅读16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谢安沉思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究竟该怎么对我说。 “要北伐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历史上有很多朝代,在繁荣富强了几十年之后,国家积病沉重,各种弊端纷纷显露出来,民心不稳,社会便开始动荡,于是总会有这么一支英勇强大的少数名族大军打北边来,欲意推翻旧朝,夺得政权。旧的朝廷节节败退,退守到长江以南,以长江为天险,与新政权开始分庭抗礼。南宋如是,南唐如是,东晋也如是。 所谓北伐,其本意是收复北方失地。但在权谋家的眼中,北伐却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岳飞何等精忠报国,一心收拾旧山河,最后却败在了赵构的十二道金牌上,含冤而死。个中原因其实不难理解,半个国家都是你打下来的,你军权在握,功高盖主,难免不生二心。相比南北统一,维护自身政权稳定,才是在位者更加在意的。 但说来,赵构的疑心病也绝非空穴来风。他太有前车之鉴了,例如东汉的董卓,例如三国的曹操,例如东晋的桓温。 当谢安向我提起“要北伐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是什么好事。但谢安隐居东山,一向不理朝政,好好的为什么要跟我提起北伐的事情? “嗯,这事儿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问他。 他顿了顿,挤出一个笑来,道:“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本姑娘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他有事瞒我。他或许是不想我为他担心。但我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若是换作从前的刘夫人恐怕立刻就能明白这其中的深意。我没有在官宦人家生活的经验和阅历,实在是很帮不上谢大官人的忙。 三天后,我听说王羲之和许询都来了,料想他们来找谢安商量的事情必定与北伐有关。于是,我果断地搬了把胡床躲在屏风后面偷听。 王公羲之,字逸少。他久居建康,很少来探望谢安,所以我之前并没有见过他。眼下,我和他只有一屏之隔,内心还是有点小激动的,一来是因为他是书圣,二来是因为在我的想象中,他应当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本姑娘对王羲之的想象绝不是没有根据的臆想,完全是受了“东床快婿”这一典故的影响。 相传,那个以“含饭救甥”而名留青史的雅士郗鉴,在给女儿择婿时,听说琅琊王氏家中的小伙子个个英俊非凡,于是便派了门人与书王导求婿。王导正好也乐于与名门郗家结个姻亲,于是便让郗家的门人去公子们所住的东厢“随便挑选”。 王家的公子们听说郗家来人选婿,因着郗璿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于是皆精心地梳洗打扮了一番,十分争气地让郗家的门人见识了一回王家儿郎的英姿。唯独王羲之,半躺在东边的胡床上看书,十分的漫不经心,十分的不合礼数。 门人回去后,将所见所闻一一向郗鉴说了。郗鉴听说了王羲之的表现之后,竟哈哈大笑道:“此人便是我的女婿了。” 这件轶事在当时便是一段佳话,更何况被添油加醋地传到了现代。可即便是被添了两滴香油,加两勺甜醋,王羲之卧东床而被招婿的事情一定不是假的。我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想,王逸少得有怎样的风姿和品貌,才能在懒散颓态之时,尚能击败同辈的王家美少年,脱颖而出? 我小心翼翼地透过八扇屏的中缝向外望去。一个相貌普通,精瘦硬朗的小老头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虽谈不上失望,但这位小老头的形象实在和我之前想象的那位风姿卓越,气质超然的文艺家相去甚远。 本姑娘着实有些失望,却也只能安慰自己道:无论如何,此生有幸的见书圣,也算不亏了! “逸少兄此番论调,我不敢苟同!”许询直接的反对,把我从自己的小心思里拉了回来。“朝廷也罢,桓符子(即桓温)也罢,安石既然隐了,哪一边都去不着。” 小老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谢安,有些着急地说:“如今朝中的形势,安石即便有心想躲,哪里躲得了?你道他同你一样,孤家寡人,无牵无挂?谢家这几十年的经营,在朝中根基已深,此时难道还能独善其身吗?” 许询气呼呼地往谢安对面一坐,赌气一样地说:“我是孤家寡人,清谈为业。安石上面也有父兄,他如何隐不得?要我说,晋室想借安石制衡桓符子,本身就是用心险恶……” “玄度兄言重了。”眼看许询越说越不像话,谢安终于开口打断:“我明白你的意思。此次北伐,若是胜了还则罢了,若是败了,桓公如何放得过我?必定借题发挥,要我小命。”谢安开玩笑似的说着,仿佛那个要丢掉小命的人不是他一样。 许询和王羲之互看了一眼。许询问道:“难不成,你要应桓温的诏?安石!你当知蔡邕!” 蔡邕?蔡文姬的父亲。本姑娘听的一头雾水,许询好好地提他作什么? 我看了一眼谢安,他眼神温和,低眉浅笑,好像已经知道许询想要说什么了,但还是很客气问他:“听说过,不知道玄度兄想说的是他的哪一桩事?” 许询站起 分卷阅读17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身来,一边踱着步,一边说:“蔡邕也算得上是才华横溢,学富五车。董卓掌权之时,强召之。他迫于董卓权势,勉强赴任,之后便平步青云,官至左中郎将,封高阳乡侯。可结果如何?董贼被诛杀后,蔡邕受牵连入狱,含恨而终,遗臭万年!” 许询说完那一番‘董卓’‘蔡邕’之后便一直盯着谢安看,目光深切,好像一定要逼着他表个态。 谢安光明磊落地回视着他,道:“玄度兄放心,我绝不会是第二个蔡邕。” 许询这才把咄咄逼人的目光从谢安身上移开。 王羲之看了看谢安,又看了看许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名和命,如何选?!” 谢安没有说话,玩弄着衣服上的纤髾,面色如常,眼眸沉静似水,根本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三人沉默了许久,谢安才缓缓地说:“名士、隐士,不过是浮名、虚名罢了。真正的隐,隐于心,哪里还会在乎那几页史籍呢。” 许询一听,面露惊异之色,随后就道:“闻君此言,反倒是我拘泥了。” 谢安随即又一笑,道:“不过,我又实在舍不得家中的娇妻和两子,命也是不能丢的。”说着谢安便向屏风看来。我一惊,感觉他的目光刚好对上了我的,赶忙移开视线。 ☆、无风不起浪 许询和王羲之来了这么一趟,并没有商量出什么结果。谢安对着早就写好的辞恩书发了好几天的呆,好在之后听说名士殷浩已经先谢安一步接受了朝廷的招揽,出山了。谢安便将那封辞恩书收了起来。谢宅从此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无所事事的日子过久了,人难免会越来越懒。我的理智虽然在不断地提醒我,要振作起来寻找回去的方法,但我的懒癌却控制着我的身体,甚至影响着我的精神,总有个声音在对我说:“找也未必能找得到,这里虽然没有手机wifi,但起码吃喝不愁啊。” 就在本姑娘浑浑噩噩地“坐吃等死”的时候,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撞进了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正午时分,我刚从床上坐起来,就看见檀香拿着一本厚厚的簿子进来,说:“夫人,老何送会计簿来了。” 会计这个行当的历史其实十分久远。早在西周时代,各国就设有专门核算官方财赋收支的官职——司会。西汉时候,还出现了名为“计簿”或“簿书”的账册,用来登记会计事项。 零星算之为计,总和算之为会,会计是也。因此,老何给我送来的这一沓会计簿其实就是账本。 我恍惚了一下之后,开心起来:正愁没有事儿做,居然有人撞到枪口上来的。我问檀香:“老何呢?” 檀香道:“在外边侯着呢?” “把簿子给我,我现在就看。顺便拉上青幔,让他在帐子外边侯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好立刻问他。” 檀香十分吃惊地“啊”了一声,但见我是认真的,还是一一照着我的吩咐办了。 青幔步帐之外,老何自顾自地找了个椅子坐下,而后堂而皇之地叫我的一个丫头给他端了一盏茶。我是主,他是仆。他的这些做法显然是极度无礼的。好在我生于现代,对于古代的礼数自己也不甚讲究,是以我虽看着老何不顺眼,却也没多说什么。 我捧起账本,仔细地看了起来。 本来我还一直纳闷儿,这谢大官人一不做官,二不经商,三不务农,却能过的如此富足与逍遥,他的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看了账本之后我才知道,他这富二代的生活全是由谢家在会稽的那几千亩良田在支持。这几千亩良田由佃户租用,只收三成的产粮作田租。可就把这三成的粮食卖出去,赚回来的钱也足够一个中等人家吃穿用度十年。 我正唏嘘感叹谢安不仅是个官二代还是个富二代的时候,却听见老何催道:“这会计簿中的门道多着呢,夫人哪里能看懂?不如早早地用了印,让我去老爷那里交个差,于你我二人都便宜。”语气里满满的不屑。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之前的刘氏是看不懂账本的,怪不得檀香刚刚那么吃惊。可不才本姑娘大学和研究所主修的都是会计,偏偏对账本中的门道十分精通,于是回道:“你放心,我虽不济,但这区区会计簿还是看得明白的。况且近来谢瑶被老爷送去了学堂,谢琰又有奶娘带着,我实在有些无聊,正好用这些账本打发时间。” 老何冷哼了一声道:“夫人既想看便看吧。只是莫要耽误了我向老爷报账。”说完竟自说自话地起身走了。 老何的态度并没有激怒我,反而让我警觉起来。多年的从业经验告诉我:这本账肯定有问题。 檀香很不解地问:“夫人,您之前从来不看这些簿子的,都直接用了印就还给老何的。怎么……” 本姑娘绝对不是工作狂,但专业素养却还在标准值以上。 “东山的谢宅虽然比不得建康的谢园,可好歹也是个大宅子。不说别的,光是府里上上下下这几十口人的吃穿用度都很难打理,记账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以马虎 分卷阅读18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了事!” 檀香嘟囔了一句:“可是,老何暗中干的那些勾当,您都是知道的,您不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 刘氏对老何的“宽容”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立刻换上和蔼可亲的嘴脸去套檀香的话:“好檀香,许多事情不不记得了。你快提点我一下?” 檀香一向很吃这一套,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起来,末了还顺便附赠了我一则八卦。 “夫人还记得我们从建康回来那日,老何没有出门迎接,是您让我从后门绕回去提醒他的吗?他当时正拉了一帮狐朋狗友在家里赌钱呢。老何可喜欢赌钱了,老爷在东山的时候他就去外面的暗园子里赌,老爷回建康了,他就把人带进府里来赌。我那日去找他时,他恐怕已经连赌了几天几夜,所以才忘了时辰。我和他说老爷回来了,让他去口接,他那时才着急忙慌地把那帮赌友从后门送走的。” 我表面上若有所思地点头,心里却道:好嘛!这连“作案动机”都有了!不查清楚我就跟他姓! 熬了两个通宵,我终于将谢宅的账本仔仔细细地看完了,对老何“暗度陈仓”的手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从账面上来看,谢家每年收进来的田租很多,可是支出的各项花销也很多,所以经常出现赤字,有时候甚至需要找谢园来填补。可是只要稍微仔细地看一看,就不难看出有些花销是很不合理的。就拿谢安的所用的笔墨纸砚一项来说,一年之内就购进了二十几方砚台,一百来支毛笔,几百块墨块和上百挂宣纸,而且个个都是价格昂贵的高档货。可我明明记得,我在做燕子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谢安换过砚台和笔墨。而且宣纸在东晋这个时候还属于奢侈品,谢安用起来都很节省,几百挂宣纸要用到什么时候去? 对于这些去向不明的花销,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有人将钱私吞了,再随随便便找一项支出去做账。说实话,这个手段其实并不怎么高明,而且十分容易被人查出来。显然,贪钱的人根本没想到会有第二个人查看会计簿,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怕被查出来。 我拿起笔,将那些去路不明的项目逐一誊抄下来,然后叫来了檀香。“你拿着这个去账房,按照上面的项目,一一找到对应的物品,清点了存数回来报我。另外,让负责采买的下人将店家给的各项收据也拿来给我。” 檀香十分为难,道:“夫人,您说的这些我从来没有做过。况且采买处都是老何的人,他们怎么会听我的?” 我自然知道檀香说的都是实话,我也没指望她能把我要的东西带回来,但我仍是正色道:“从今往后,这会计簿我是要月月查看的。这些事情你以前不会,现在就要学起来了,以后都是要做惯了的。” 檀香十分委屈地点了点头,然后耷拉着脑袋出去了。过了没一会儿,她又耷拉着脑袋回来了。我看了她一眼,只问道:“账房的人怎么说?” 檀香一撇嘴,几乎要哭出来,道:“他们看了我拿去的抄本,找也没找,只道夫人要的那些收据早就没了,让我不要无事生非。” 那句“无事生非”当然是说给我听的。看来这刘氏虽是主母,可在谢宅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凡是老何的人,都能给她脸色看。 我安慰了檀香几句,然后又交代了她一些话:“账房那里恐怕就要派人来了,待会儿你就……” ☆、任尔东西南北风 果然,一炷香后,檀香来报,账房的平哥儿来了。我让檀香将那人引了进来,并没有按照原来刘氏的习惯,给他设座看茶。 平哥儿显然有些不习惯,左右看了一下,给自己找了个座儿。隔着屏风,我开口道:“那是老爷来时坐的位置。”平哥儿只好站起身,又移去第二个座位,他刚坐下,我又开口道:“那是我平日里的位置。”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正在他准备移去下一个座位的时候,我轻声咳嗽了一下,站在屏风外面的檀香随即道:“主子没赐座,我都得站着,怎么你来了就敢坐下吗?” 平哥儿瞪了檀香一眼,悻悻地站了起来。因为我之前给檀香做了心理建设,所以檀香虽然心里不免有些怵,但是面上仍是淡然。 平哥儿就算再笨,也看出了我与平日里的不同,可却也并不害怕,居然反击道:“何管家让我来取会计簿,夫人若是看好了,便用了印,咱们好去交差。” 我轻描淡写地回道:“我还没看好,今日不能给你。” 平哥儿轻笑了一声道:“何管家说了,夫人既然也看不明白,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耽误了交账的日子,他不好向老爷交代。” 我没好气地说:“簿子有问题,我现在不能给你。老爷若问起来,自然有我担着。哦,对了,方才我让檀香问你们要名项单子,你带来了吗?” 平哥儿故作为难的模样,道:“您要的名项都已经没有了,没法拿来给您啊。” 我轻轻“哦”了一声,然后让檀香去给我沏了壶黄魁茶,又让她端了一小碟点心来佐茶。我优哉游哉地喝完一壶茶,吃了一块点 分卷阅读19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心,便躺去软塌上小憩。那个不长眼的平哥儿就被我晾在屏风外面站着。 我其实并未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想着之后该怎么对付老何。过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功夫,听见屏风外的平哥儿轻声唤檀香。 “夫人睡了?”檀香按照我吩咐地回他:“嗯,已经睡下了。夫人睡觉浅,你千万不要出声。”平哥儿又道:“既然夫人睡下了,我就走了。”檀香低声呵斥道:“都说了让你不要出声。你眼下一开门,夫人准醒,到时候她大发雷霆,你给我担着吗?”平哥儿便不再说什么,只是站着。 我这一躺便躺到了入夜。檀香来唤我说该用晚膳了,我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我绕出屏风准备去客厅,对杵在那儿的平哥儿视若无睹。 “夫人。”他终于忍不住唤道。 我侧着身子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哟,你还在呢?” “夫人没让走,我不敢走啊。”他的语气明显软了许多,态度也谄媚了许多。 本夫人对他的现在的态度颇为满意,于是屈尊坐去他对面的主位上,说:“我一向温和,待你们也客气,所以你们便不把我当回事情了。你方才气势汹汹地来向我讨会计簿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竟沦落到要看你的脸色过活了!” 平哥儿弯着腰连声说“不敢”。 我又道:“既然不敢,那我吩咐的事情你们可就要一一办好了。首先,你去拟一份府上需要定期采买的物什名目给我,并随注上这些物什的详细价格,和所选的店铺,我看了之后会派人去核查。再来,以后凡是采买了东西,都必须交一份采买的明细上来,让人计会,每月末将当月发生的明细和会计簿都拿来给我,我会一一核查。最后,这些东西的相应使用情况也必须每月详细记录,每月末我也会让人去一一盘点。” 平哥儿十分为难地道:“这账本向来都是何管家在管的,以前也没这些规矩啊。您看,府里就这么多人,您又要记账又要合数的,我们也忙不过来啊。” 我心里轻笑:哪家公司都是这么个情况,谁都不想干活,谁都怕麻烦,早就见怪不怪了! 我冷冷地直视平哥儿的眼睛,直到他撑不住低下头去,我才冷哼道:“你开口闭口都用老何来压我。我竟不知道这谢宅的主子什么时候换了人了?你们只管听他的,我说的就当耳旁风吗?府里的人是不多,可既然干不了活又不听话,倒不如都遣出去,换些能用的进来,反正想进谢府的人很多。” 平哥儿被我罚站了一个下午,眼下又被我唬了一番,大概是知道了我的厉害,立刻就怂了,忙道:“是,是。您说的,我们都照办。” 我又道:“想必你也听说了,我自大病一场后便性情大变。如今的我和从前的我大不一样了,以后不要再拿一本假簿子来糊弄我!你们私下里做的那些勾当,我一清二楚,不过是看在我们主仆多年的情分上,暂且不追究罢了。不过如果你们今后再犯,就不要怪我心狠了!” 平哥儿连声道:“是,是,是。我们一定改好,一定改好。” 平哥儿退出去之后,檀香十分激动地对我说:“夫人,您今个儿做的太解气了。从前您性子绵,平日里只有咱们房里的丫头们受他们的气,哪有他们受气的时候?过了今日,我们也能挺胸抬头地从他们跟前儿过了。” 我心里却很明白,今天这一闹,我算是和老何撕破脸了。老何可不像平哥儿这种软柿子,他掌管谢宅多年,手段肯定多得很。 “解气是很解气了,可在职场里耍脾气是要付出代价的,也不知道咱们的‘老板’算不算清明,他会站在哪一边?” 檀香又懵了。 我冲她苦笑:“安郎得找我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 谢安会站在哪一边我心里真的是没谱的。按照檀香的说法,老何的姐姐是谢安的奶妈。谢安娘当年生下谢安之后没有奶水,而偏偏一开始给谢安选来的奶妈又突然间死了丈夫,一声不吭地逃回了老家。还在襁褓之中的谢安险些因为没有奶喝而夭折。 后来,谢安娘的一个同乡姐妹知道了这件事情,也不知为了攀附富贵,还是真的心地善良,她竟主动找上门来要做谢安的奶妈。谢安因此捡回了一条小命,这个奶妈自然摇身一变就成了谢园三爷的救命恩人。谢安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一直待奶娘同亲娘一样好。十年前,奶娘去世的时候,将自己的弟弟,也就是老何,塞进了谢园做事。谢安移居东山的时候,便将他带来做了管家。 老何的资历老,姐姐又对谢安有恩,正因如此谢宅的人都不敢惹他。可刘氏做为主母,按道理来说礼让他一些即可,让她唯唯诺诺的真正原因却是,老何有个远房表弟是会稽王舍人。一直兢兢业业地为谢安将来的仕途铺路的刘氏,对老何巴结来来不及,怎么可能和他对着干? 晌午时分,我正对着院子里的那株有些枯的兰花发呆。檀香喜滋滋地跑来告诉我:“夫人,老爷请您去他的书房呢。” 我随意拨弄了兰花的叶子一下, 分卷阅读20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苦笑了一声道:“都过了两天了,才来找我吗?” 檀香看了我一眼,十分不解地问道:“您怎么不开心呀?您不想见老爷吗?” 那天,我放平哥儿回去没多久,老何就气急败坏地去了谢安那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一定是去告我的状了。之后谢安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少不了要找一两个下人问一问情况。 有一点平哥儿是说对了的。彻查账本确实不是一件小工程,需要牵动谢府上下所有关节,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下人们肯定是不开心的。再加上谢府里的下人们大多都是老何的人,老何吃进去的钱多少是要分给他们一些的,现在我要查账,他们肯定都恨死了我的“多管闲事”。从那些人嘴里说出来的,怎么可能有我得好话? 我轻轻冷哼了一下,有些悲愤地道:“开心!此去只怕是风萧萧兮易水寒了。”说着我便起身准备往谢安的书房去。 檀香却拉住了我:“夫人,您就这样去啊?” 我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上身淡蓝色中襦,内衬素色中衣,下身藕荷色长裙,内衬鹅黄衬裙,腰上束着素色围裳,伸出两条素色长髾,既清新典雅又符合规制。 “这身衣服挺好的呀。” 檀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不是衣裙,是您的头发。” 与我那一头烟灰黄的短发不同,刘氏的及臀长发如泼墨一般。要说我对现在的这副身子比较满意的地方,也就是这一头青丝了。古代人还没有发明烫染技术来折腾头发,因此发质都很好,刘氏的头发更是如丝顺滑。 我摸了莫自己随意用发簪绾起来的松髻,对檀香问道:“怎么了?不是绾起来了吗?” 檀香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我还是帮你重新绾一个吧。您要去见老爷,应该打扮得漂亮一些。”我暗道:谢安找我去十有八九是要“算账”的,打扮漂亮了又能怎么样?可还是被檀香拖进了房里。 在我的一系列惊呼尖叫,抱头鼠窜之中,檀香还是不负重负,给我绾了个倭坠髻。檀香对于简单朴素的倭坠髻很不满意,因此决定在发簪和发钗的数量上来弥补。于是,铜镜前的我满头金银步摇,红绿发簪,看得我惊呼“见鬼了”。 我忙不迭地将满头的头饰取下来,看见檀香正幽怨地看着我,才又从梳妆盒里翻出了一个简单的梅花钗插在了斜髻上。 除了长相,我与刘氏在性格、学识和喜好等各方面都有着十分巨大的差异,唯独只有一样相同——我们都喜欢梅花。 檀香幽怨地道:“余音每次去见老爷,光是步摇就要戴上两三把,可夫人……” 与余音的美艳动人相比,我的长相只能算是娟丽清雅。隆重而冗杂的发饰戴在她的头上并不突兀,可若是戴在我的头上就会显得不伦不类。我不知道东晋这个时候是不是流行插上满头的簪子和钗钏,不过我至少知道,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可我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檀香解释这个问题,只好故作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大概是我的表情做得实在是太到位,余音立刻收了声,任由我顶着个“潦草”的、“未经雕饰”的发型往谢安那里去。 我到谢安书房的时候,他正在练字。我敲了敲门框,他抬头看我,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淡淡一笑道:“你来了。” 我虽然先前两天已经给自己做了不少心理建设,可面对谢安,心里仍是免不了有些忐忑。我小步地挪到谢安身边,“嗯”了一声。 谢安放下手中的笔,趺坐去书桌对面的床上(床是东晋时期的坐具)。我原地站着等着他开口。谢安看了我一会儿,见我没有动作,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席位,道:“来坐。”我默默地跪坐过去,仍是静静地等他开口。 案上的心字香烧掉一小截香灰之后,谢安终于开口:“内堂的事,我本不该过问……”谢安说着顿了一顿。我看了他一眼,表示请他继续说下去,他才又道:“听说夫人近来正查府里会计事。”我点了点头,将早已准备好,反复练习了好几遍的话背了出来。 “前些日子老何送来去年的会计簿给我。你也知道,我一向疲软得很,又依仗着有老何打理内堂的事情,所以并不认真过问府里的事情。可偏偏我那日闲来无聊,便将那会计簿翻了一翻,谁料却翻出了些许不通情理之处。原想着老何应该不会出错,可细想之下,觉得仍应该将那些不通情理之项目盘算清楚,方算是尽主母之责,是以遣了底下人一些差事,不过为了弄清数目罢了。怎么?他们和你说了什么吗?” 我自认为这番话说的甚是委婉含蓄。可谢安是何等玲珑剔透之人,只要将前后几人的说辞一比,肯定已经明白其中原委了。我甚至怀疑,谢安其实一直都知道老何暗地里的那些勾当,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直装作不知道罢了。 谢安思忖了片刻,抬眼盯着我:“夫人当真要查?” 我本以为谢安既愿为了老何找我来“谈话”,至少会劝我停止查账,早就做好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软磨硬泡,长期抗战的准备,没料到他竟问了我这样一 分卷阅读21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句话。 账我是一定要查的!且不论我在做燕子时与老何结下的“私人恩怨”,即便是为了公道与正义,我也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退缩。我坦荡地回视谢安,自信而坚定地说:“当真要查!而且我有信心能查清楚。” 谢安看着我,流露出惊喜的神色。可过了一会儿,那双闪着流光的双眸,又迅速暗淡下来,再去看他时,面上的神色竟变成了哀恸。那是一种十分深沉的哀恸,一种似曾相识的哀恸。他的母亲过世的时候,我在他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 察觉到我向他投去探究的目光,谢安微微颔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内堂之事,都由夫人做主。” 成功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我傻乎乎地反问:“真的……都由我做主?” “嗯。” ☆、自是花中第一流 即使顺利地过了谢安这一关,我仍清楚地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复杂而艰巨的任务。如何打通谢府各处关节,如何理清相关人员之间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如何快速掌握这个时代的记账流程,如何在规范会计原则的基础上平衡各方利益……这些都是我需要解决的问题。好在这些事情本姑娘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都是做惯了的,处理起来还算是驾轻就熟。 账面都查清楚之后,我对谢宅里的记账方式做了改革,将从前的单项记账法改成双向记账发以提高记录的准确性,设计收入和支出各流程的操作规范以加强控制。这样一来,老何“中饱私囊”的这条发家致富之路就彻底被我给堵死了。 虽然结果看起来大快人心,但过程确实有些坎坷。老何眼见财路被断,明里暗里的坏招可使了不少,光是去谢安那里告我的状,我知道的,便不下十次。也不知谢安是如何安抚他的,每次老何苦大仇深的进去,最后总是笑容满面地出来。不过,本姑娘实在看不上他这种没本事就告状的作风,于是亲自手抄了一份他挪用公款的证据,让檀香暗地里送去他那里,他才偃旗息鼓。见他消停了,我也就“得过且过”了。 本姑娘向来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要按照我之前的脾气,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老何?不扒掉他一层皮,都觉上对不起天,下对不起地。可我大概是在谢安的身边待得久了,不知不觉中会去模仿他的行事作风。正面硬刚,两败俱伤绝对不是最好的结果。怀柔安内,持续发展才是齐家治国的上选。 “这些日子,你为了整肃府里会计事,辛苦了。”谢安微微笑着对我说。 我心道:总算是想起本姑娘的辛苦来了?这段日子对我不闻不问,老何来你书房的次数都要比我多吧? 我板着脸,十分官方地回道:“安郎言重了,分内之事,何谈辛苦。”我本想就此打住,但实在觉得委屈,于是又酸溜溜地补了一句:“倒是安郎,日日都要听老何抱怨,很是辛苦吧。” 谢安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道:“免不了的,我自当没有听见。” 我赌气道:“夫君大人还是听听的好,万一我真的如他所言,居心叵测,一心要搅的府里不得安宁、鸡飞狗跳怎么办?若我真的是心胸狭隘,工于心计的恶妇,夫君大人不考虑休妻吗?” 谢安眉头微皱,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这是在与我置气吗?” 我撇了撇嘴,道:“不敢,您是一家之主,我怎么敢跟您生气?” “你是在气我袖手旁观?我想着你既决意要查,定有自己的打算,我不便干涉。”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想:我确实是有自己的安排,谢安若真的插手,那些人一旦感受到谢安对我没有足够的信任与尊重,肯定不会乖乖就范,一定要想出几个用谢安来挟制我的方法闹一闹才肯罢休,一切恐怕不如现在这样顺利。 “夫君大人的意思是,你‘隔岸观火’是为了给我方便?” 谢安沉默了很久才说:“你……倒是直白。” 出了三伏,天气渐渐凉爽起来,闻见桂花香味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已是中秋了。我一直觉得桂花是一种很神奇的植物。它的花香可以飘到很远的地方,可一旦你想要寻着香气去找那个源头,却总是要以失败告终。而当你就真的站在一株跟前,却又不见得能闻见想象中浓更郁的香味,于是心里就总要狐疑,也许方才闻见的并不是桂花香。 “每逢佳节倍思亲”,连与父母“千里共婵娟”都做不到的我,内心的凄苦可想而知。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我却没有什么胃口。谢安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儿,与谢万说着话,还时不时地向我投来关切的目光。我知他在看我,可实在是没有心情去应付他,所以便一路装着看不见。 宴罢,送走了谢万,我牵着谢瑶,谢安抱着谢琰,回到了西廊。 晌午的时候,负责采买的丫头送来了祭拜月神的点心和吃食,其中一盒是桂花糕。这里的桂花糕我极喜欢。当初做燕子的时候,谢安就是一天一块桂花糕的好生养着我。后来变成了刘氏,我反而再也没吃到过。 分卷阅读22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檀香把点心盒子布在的供桌上之后,我盯着可望而不可及的糕,问她什么时候能吃。她说要供一夜才行。我很哀怨,但却无能为力。 而现在,小谢瑶正拉着我一个劲儿地往供桌那里走。 “娘,我能吃桂花糕吗?”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像极了嘴馋的我,心情顿时好了些。转头问斜后方的檀香道:“能吃了吗?” 檀香被我一问,显得十分窘迫,偷偷看了一眼谢安,才对我说:“夫人,能不能吃,您说了算啊。” 我抓起两块就放进谢瑶的手里。我自己刚刚几乎什么都没有吃,觉得也有点饿了,于是也抓了两块,和谢瑶“分赃”一样快活地吃了起来。 我们俩各自吃完两块仍觉得不过瘾。于是我干脆一手抱起谢瑶,一手端上盒子,进到里屋和谢瑶继续“销赃”。 我这厢忙着大快朵颐,全然没有注意到谢安深潭一般的眸子里,藏着沉重而纠结的神色…… 冰轮高悬,夜已深沉。谢琰在我的床上睡着了,谢瑶也歪着头,耷拉着小脑袋,困意十足。谢安看了一眼谢瑶与谢琰,笑道:“我将瑶儿与琰儿送去奶娘那里,你也早些歇息吧。” 我担心谢安一个人难以料理谢琰与谢瑶两只,又不想他来回折腾,于是对他说:“瑶儿夜间不用吃奶了,就留下和我睡吧,你只将琰儿送回去便是。” 谢安笑着点了点头。 谢安走后,我和檀香料理谢瑶洗漱睡觉。谁知谢瑶这小家伙方才还瞌睡连连,我们将他理拾好放上床后,他却瞪着双大眼睛,十分地活泛了起来。 “娘,我还想吃桂花糕。” 半截身子瘫在床上,双手抱着我的腰,谢瑶极尽撒娇之能事。我看着他软萌可爱的模样,几乎就要心软,又看了一眼他胀胀的小肚子,幸而理智战胜了感性:“不行。已经给你漱过口了,明天再吃。” 谢瑶小嘴一撇,眼泪立刻在眼眶里打转,眼见着就要发作,我连忙又哄他:“你看啊,这么晚吃桂花糕,牙里会长虫子的。娘也想吃,但是娘能忍住,瑶儿这么坚强,一定也能忍住的对不对?” 大概是被我那番“牙里长虫”的话吓到,谢瑶收了眼泪,直愣愣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方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道:“娘以前最讨厌吃桂花糕的了。” 我一个激灵,怪不得早间檀香听我说想吃桂花糕的时候,表现得那么惊讶。 谢瑶继续吧唧吧唧地说着:“……从前只有爹养的那只燕子也喜欢吃桂花糕。我记得有一日我向爹爹讨了它来玩,它飞走了,我哭了好久。后来,晚间的时候,它又飞回来,还给我叼了一块桂花糕……”谢瑶长的很像谢安,笑起来的时候,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会弯成两道月牙,甚是可爱讨喜。 ☆、十年生死两茫茫 谢瑶说的这件事我是记得的。 那天我第一次跟着谢安和谢瑶去后院听余音弹琴,中途睡着了,谁知再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谢瑶紧紧的抱在怀里。 以前听大人们常说,像他这般年纪的男孩子最是顽皮,尤其喜欢虐待小动物。如今自己落到了他的手里,不知道将会受到怎样的折磨。穿而为燕,低等飞禽,不免心中十分的惊慌,万分的害怕。于是,我叽叽喳喳地乱叫了好几声。 “小燕子,你醒啦。”谢瑶发现了我的动静,显得非常开心。 本燕子一世英名,即便是死也得是死得其所,若死在一个小屁孩儿的手里,岂不是十分窝囊。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趁着小谢安松手的功夫,我一飞冲天,慌忙逃命。 谁知道那小版谢安竟“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这一哭惊动了他的奶娘,丫头还有几个家奴。这几个家奴倒真是忠心耿耿,在弄清楚小娃儿哭的原因之后,立刻四处扑捕,我左躲右闪,对付得十分吃力。 “不要伤着它!它既不愿留,放它走吧。”小娃娃带着哭音,却说出了这样一番潇洒帅气的话来,真不愧是谢安的儿子。 小主子一声令下,家奴们立刻放弃了对我的追捕。我惊魂未定,以最快的速度飞回了谢安书房的窗边。本以为谢安那夜会留在余音那里,谁知他竟早早地回来了。谢安看到我飞了回来,放下手里的书,摸了摸我的头,笑道:“瑶儿喜欢你,向我借你去玩儿,竟这么快便放你回来了?” 本燕子这才明白原来谢瑶并不是要害我,又想起我飞走时谢瑶哭的可怜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从谢安为我准备的那盘桂花糕里啄了一块,飞了回去。 我飞停在了谢瑶的窗边,见他已经躺在床上,以为他已经睡着。于是我驻去床边,本想放下那块桂花糕就走,却听见谢瑶惊喜叫到:“小燕子,你又回来啦!” 我转身,用头将那块桂花糕向他挪了挪,他更是惊喜:“你给我的?”我拍了拍翅膀表示同意。 谢瑶一口就将那块桂花糕吞了下去,十分心满意足,看得本燕子口水直流。吃饱之后,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的头,道:“你莫怕,我只是想同你说说 分卷阅读23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话。有些话,我不能同人说,憋着十分难受。” 我向他走了两步,表示了对他的接受与友好。谢瑶轻轻地将我捧在了怀里,小声地说起了那些不能同别人说的话。“小燕子,你知道吗,我今日又听见母亲向父亲提去做官的事情了。”谢瑶的脸上露出了不符合年龄的凝重。 “父亲嘴上不说,可我知道他不喜欢母亲和他说那些。父亲不喜欢做官,他说做了官就会有很多身不由己……小燕子,你知道什么是身不由己吗?我还太小,我不知道。不过我猜,就是不痛快的意思。我也不想父亲去做官,我不想他不快活。可是父亲不去做官,母亲就不快活了,她希望父亲能和叔叔伯伯一样,出门坐轿子,受到别人的尊敬。” 这番话居然出自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之口。你可能想见,本燕子当时该是多么的瞠目结舌,多么的不可思议,心中暗忖:小萌物,没想到你原来是个人精啊! 小萌物的眼神黯了黯,又道:“所以,父亲才会留下余音姐姐。其实,余音姐姐对我很好,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她。我讨厌她,因为她能讨父亲的欢心,因为她总让母亲伤心。” 是以,之后我有好一段日子跟在谢瑶后面十分地讨厌余音,谢安每次去余音那里听琴,我都叽叽喳喳地闹腾不停。再后来,我渐渐发现,谢安从来不在余音处过夜,对余音的态度也是十分的客气与疏离,才明白原来谢安只是欣赏余音的琴艺,才将她留在了宅里。自此我对余音也就释然了。 此时,谢瑶却由笑转悲,十分哀怨地说:“……可是,后来那只燕子死了……” 我眼见着谢瑶又要哭,于是赶忙抚着他的背,安慰道:“莫哭,莫哭,那只燕子说不定已经投生到更好的人家了。” 好在小孩子并没有失眠的困扰,尽管眼角挂着泪珠,谢瑶也还是沉沉地睡去了。可本燕子的心绪却久久不能平复。 谢瑶处在童言无忌地年纪,可他当初对着燕子的我说的那番话却成熟的吓人。他如此敏感细腻,固然与天生极强的感知能力有关,可更大程度上是因为长期生活在父母貌合神离的环境之下,时刻担心着父母会争吵,对家庭没有安全感,因此早早地便学会了察言观色,体会到世情薄凉。 一段婚姻的成败,直接受益或受伤的永远都是小孩子。父母若恩爱,孩子必然自信活泼,父母若怨对,孩子必然自卑怯懦。可是世间父母,向来低估了孩子们洞察人事的能力,小瞧了自己婚姻中的隐患对孩子性格乃至人生的危害。 我的同情心瞬间泛滥,在胸腔中汹涌澎湃,让我总想去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做些什么。可是我能做什么呢?也许我能做的就是让刘氏换个性情,让她对山野生活甘之如饴,对谢安的赋闲不再心生抱怨,不要再为了自己的虚荣心,将谢安推向余音。 ☆、一向年光有限身 次日清晨,我正在梦里和父母游秦淮、赏华灯,突然闻到一股烧焦味道,猛得睁开眼,正准备起身查看,却听见檀香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一面还惊呼:“什么烧着了?什么烧着了?” 我闻着那烟味不大,知道不是大火,于是便半躺半靠地等着檀香的消息。不一会儿,檀香就冲进我房里,支支吾吾地道:“夫人,是……是老爷……” 我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谢瑶,半眯着眼睛问她:“什么老爷?”她向院子的方向一指,怯怯地说:“老爷在院子里烧黍稷梗。”我一听谢安来了,匆忙穿上一套衣裙,草草绾了个髻,便出去见他。 屋前的小院里,清雅深致的腊梅树下,谢安头束白帻,身着广袖飞髾的牙色长袍,端坐于一个正燃着的青铜火盆之后。身前面放着一盒切成段的谷类干梗,谢安神色肃然,用双手捧着干梗,一把一把,不慌不忙地往火盆里撒。风起时,鹅黄色的花瓣,一片一片地飘落地面,青黑色的烟,一缕一缕地飘向长空。 这般光景下,我和檀香都不敢上前,站在小院另外一边,静静地观察着谢安的一举一动。 看了一会儿,我转头低声问身边的檀香:“这难道是中秋的风俗吗?大早上的要烧点东西?” 檀香摇了摇头道:“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风俗?我只知道烧黍稷梗是用来祭拜死人的。” 我惊呼:“什么?祭拜死人?”发现自己的音量过大,我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好好的日子,他为什么要做这么晦气的事情?还偏偏要在我的院子里?” 檀香面露惊恐之色地看了看四周,回道:“我听说,哪里死人了就要在哪里烧。夫人,你说老爷到底在祭拜谁啊?” 我后背一凉,强装镇定地道:“或许是原先住在这院子里的人。” 最后一把黍稷梗被撒进火盆之后,谢安将双手交叠回腿面,双眼仍是盯着火盆里正在燃烧的秸秆。秸秆成灰,火苗熄灭之后,我壮了壮胆子,挪去了谢安身边。 “你这是在祭拜谁啊?”我问道。谢安抬起头看我,面露悲戚之色,随即又低下头去,答了两个字:“亲人。”我学着他的样子跪坐下去,安慰道:“人死 分卷阅读24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从小到大,我的身边没有亲人亡故,因此我对于死亡没有什么概念,只晓得在老妈每次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和你爸迟早是要离开你的,你要学会照顾自己”的时候,我所体会到的心中隐隐抽搐着的疼痛。我想,真正失去亲人的痛苦,应该要比我体会到的那种疼要深刻几千几万倍吧。 相顾无言,空气仿佛都凝结了。我实在不是个安慰别人的好材料。想了好一会儿,我觉得与其虚情假意地说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不如换个开心点的话题来让谢安忘记眼前的伤痛。 “我听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谢安听我说了这样一句话,猛得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淡淡地一笑,配合上之前留在脸上的悲戚与哀恸,这一笑显得十分苦涩。“是的。今晚会有圆月。” “在我的家乡,今夜会很热闹的。” “哦?如何热闹?” “我们那里有河名秦淮,河面上行船运货,河两岸坊市罗布。明月当空,沿岸的商铺都通宵营业,男女老少都会游船赏月。那场景,水波粼粼,华灯万盏,绵延十里。游人如织,语笑喧阗,热闹非凡。” 我向谢安描述的正是南京夫子庙灯会的场景。刘氏虽不是建康人,可在东晋这会儿,秦淮河还被称作淮水,因此我没有改掉它的名字。 谢安听得有些入迷:“华灯万盏,绵延十里。实在令人神往。” 我脱口而出:“你有机会去我家乡,我一定带你去看。”语毕,忽又想到我自己尚不知能否到“家乡”,或许此生再也无缘游船赏月,更别说带谢安去了。想到这里,心中顿时又掀起一阵酸楚。 谢安察觉到我的异样,轻轻拍了两下我的背以示安抚。我挤出一个笑来,问他:“你祭拜的究竟是何人?” 谢安看了我一眼,沉默不语。 我想他是不会告诉我的,虽心有不甘,却只得放弃追问,又道:“人生无常,四病八苦,无不煎熬。正所谓,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等闲……” 晏几道的所有词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首《浣溪沙》,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忘记下面一句了。 谢安当然不可能认识北宋的晏殊,只当是我一时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了,问道:“等闲什么?” 好在本姑娘还记得这首词的最后一句,于是干脆将第一句和最后一句凑成一对:“一向年光有限身,不如惜取眼前人。” 两句凑在一起好像并不是我原先要表达的意思了。不过眼下我既然已经过了这一关,也就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谢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微微一笑,道:“无论如何,都要多谢你。” “谢我什么?” 谢安依旧没有回答,只是之后六日,我都是伴随着焚烧黍稷梗所产生的青烟醒来。好在谢安的哀恸似乎也随着被焚掉的谷梗,逐渐消退。 ☆、既来之,则安之 查账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本姑娘又恢复到了“坐吃等死”,“无所事事”的状态。今天,我听说许询来了。他这个人虽生的不算漂亮,但却是个有趣的人。每次他游历回来,都会来谢安这里串个门儿,把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絮叨给谢安听听。所以,我一听说他来了,就“厚颜无耻”地蹭进了他的书房。 此时,谢安的书房之内,谢安、许询和谢万三人,围坐成一个三角形,正鸿儒谈笑中。身为白丁的我敲了敲敞开的木门,三人皆循声向我望来。 见我来了,谢安倒也没有问我缘由,只温和地对我一笑,然后点了点头示意我进去。姑娘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也就没了用处。谢万与许询起身各自向我行了礼,我也一一回了礼。谢安命人又送来了一把胡床,十分自然地紧挨着他的胡床支开,然后看了我一眼,显然是要我过去坐下。 我有些忐忑地坐去他的身边,自变回人身之后,这是我第一次离谢安如此近。好在他衣服上熟悉的百濯香的味道,有安神的作用,我的忐忑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缓解。 百濯香是古代人用来熏衣物的常用香料,据说是三国时代传入中土的,因被这种香料熏过的衣服经历百次洗濯仍能保持香气而得名。谢府里的人大多都用这种香料熏衣,檀香给我用的也是这种,可也不知为什么,这香味穿到了谢安身上就会变得格外温润,格外馥郁,格外地好闻。 各自落座之后,许询开口道:“许久不见,弟妹可还安好?”我十分规矩地回道:“托福。许公如何?”许询回道:“前些日子去了北地,寻了个近百年的寿木。一回来,便急急前来拜会,不为了别的,只为尽快见上弟妹一面。” 我十分吃惊:“见我?”下意识地瞟了谢安一眼,见他神色依旧,才又问道:“为何要见我?” 许询笑着看了谢安一眼,道:“我素来喜欢收集奇人轶事。在北地时,收到万石来信,说弟妹自难产后性情大改,与从前判若两人。我既晓得了这等奇事,岂有不急来探究的道理?” 我在心 分卷阅读25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里翻了许询一个白眼,许询若是生在现代,不去做娱乐八卦记者简直可惜。然后,我又实实在在地翻了谢万一个大白眼,好好的一个风流贵公子,不去讨论谁家未出阁的姑娘漂亮,干什么来嚼我这个“有妇之夫”的舌根? 谢万自知理亏,于是并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迅速地低下头去。 我对许询敷衍地一笑,道:“是有些变化,却也算不得是什么奇事。只不过因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对人生看得通透了些,少了几分执念,多了几分随性罢了。” 谢安朝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许询点了点头,然后环视了我们三个一周之后,故作神秘地说:“此行我遇见一件奇事,你们可想听?” 我和谢万纷纷点头。 许询的奇事发生在他从北地回会稽的路上,与现时的那位“好养鹰而不放,好养马而有不乘”的得道高僧支遁有关。 “……回程时,路过建康,顺道去了一趟东安寺拜访支公。恰好遇上王内史家的内仆去请支公登门除妖。此等稀奇事,如何能逃得过我。细细问了支公后,方才知道那王洽已然病了半年有余。夫人曹氏请遍了京中名医,都查不出病因。后来一个跛脚的苦行僧路过王家,就在王家的四围一看,说是府内有妖邪作祟。要想治好王洽的病,必须先除妖。曹氏救夫心切,当即下了重赏让那和尚除妖。谁知那和尚说自己道行浅薄,不是那妖孽的对手,放着几千大钱不要,逃走了。王家没了法子,只好派人去请支公救命。”许询满面红光地说着。 谢安喝着茶,悠闲自在,权当听书一样。谢万的兴致却极高,急问:“之后呢?支公去了吗?” “去是去了,且是我陪着去的。支公去后,一眼便认出被狐妖附身之人,原是王洽半年前新纳的小妾。可整件事情,却全不是那跛脚和尚所言。原来那王洽早在半年前便应尽了阳寿,那狐妖受过他不知在第世时的救命之恩,于是便附身在小妾身上,散尽自己修为为王洽续命。无奈人与妖体质迥异,王洽得以延命,却只能卧病在床。而那狐妖已然散尽周身的修为,也已命不久矣。支公感念狐妖之情操,再三叮嘱王家人切莫以恶相向,以怨报德。可是……”许询说到这里顿了顿,深深地探了一口气。 “可是什么?”谢万急急地问道,也为我问出了心里的话。 “王洽虽得了狐妖的寿数,却不知感恩,与曹氏商议了一番,仍是将濒死的狐妖活活烧死了。支公为此自责了许久,只说了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便闭关参禅去了,也不知何时能够出关。” 故事的结尾跟着一段的静默。唏嘘,感叹,不值,鄙夷,各种情绪在一瞬间涌上我得心头。人类在面对自身的卑劣与无情时,总是有这样一种无力感,想要去诘责甚至谩骂,却又不得不反思,同样的事情若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自己是否会做出不同的选择,毕竟害怕是人类最原始的感觉。假如无法保证自己具有超出常人的勇气,便无法坚守道德的高地,又能凭借什么去指责别人的过失。沉默是最好的回应,无声,无力,且无奈。 除了唏嘘,感叹,不值和鄙夷之外,我的心里还有另外一种深刻而挥之不去的情愫——害怕。倘若谢安知道了我的身份,他是否还能保持古书里所描述的,那近乎于神仙一般的疏旷与豁达?或者他也会如王洽一般,以一把熊熊烈火了结所有的担忧与害怕。又或者神仙原本就是无法容忍“妖孽”的。 恰逢此时,谢安的声音稳稳地飘来,打破了久久的沉默:“王洽虽是王公茂弘(即王导)之子,可却远不及他父亲的气度与胸怀。我年少时候与相爷曾有过一面之缘,其人风度,沉稳而旷达,一时无两。” 许询接道:“听罢此等奇事,你竟只感叹王洽不如其父之风?” 谢安淡淡地说道:“世间之大,何处不有奇事怪事。那狐妖最悲之处,莫过于所托非人。此事最悲之始,莫过于王洽性格使然。” “你年幼时,王公茂弘倒是夸你有他的风度。若此事发生在你的身上,你能够淡然处之?好比……”许询顿了顿,又道:“就好比是之前你书房里的那只燕子。倘若那只燕子幻化成人的模样陪在你的身侧,我且看你如何处置。” 许询的这些话当然是他信口胡诌的。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的心“咯噔”一下,跳漏了一拍。我不由得看向谢安,试图从他的表情上找到蛛丝马迹,找到他会不会将我活活烧死的大难。 谢安也看了我一眼,然后思忖了良久,才道:“既来之,则安之。”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许询连连摇头,“安石,你果真无趣得很,无趣得很啊。不过,却也让我佩服。” 我将那句“既来之,则安之”在心里默念的十来遍,却还是分析不出谢安的这个态度,对我来说,究竟是好是坏。究竟什么才是他所谓的“安”?是将我物理消除,以求内心的安定,还是将我“安”去一个没人的角落,让我自生自灭? 正当我苦苦思索的时候,却听见许询又闹道:“不如 分卷阅读26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你将余音请出来,抚首曲子来听?” 谢安点头允诺。于是,余音袅袅婷婷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谢安的书房里。 悠悠扬扬的琴声顷刻间在谢安的书房里飘荡来开。说实话,我曾经因为谢瑶的缘故讨厌过余音一阵子,可后来知道她和谢安之间很清白之后,我就不讨厌她了。而且,后来我渐渐地觉得她不光不令人讨厌,还很讨人喜欢。像她这种既漂亮又善解人意,还弹得一手好琴的姑娘,实在很难让人讨厌起来。她歌妓的身份配上坚韧自尊的气质,反而又一种反差的萌感,让人不仅不觉得她轻贱,反而不由得尊重几分。 可眼前这般光景下,在我看来,弹琴的余音却不是最精彩的那个,最精彩的主角是许询。这位中年男人看着余音的那双眼睛,深情得能让人鸡皮疙瘩撒一地。自从做过燕子,放飞自我之后,我对于男人的态度就变得很肤浅的,按照长相的优劣来制定。许询的长相,一直被我坚定地划分在“敬而远之”组。可现在他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神竟给他加了不少分,直升到了“可以聊天”组。果然,情深似海是男人变帅的终极捷径! 我转头又看了看余音,悲催地发现人家压根儿就没有过看许询一眼。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着谢安,一眨不眨,绵绵的情丝围着谢安绕了一圈又一圈,就快结成蚕茧的那种感觉。 本姑娘顿时变回清醒的“旁观者”,心里酸道:可叹啊,这世间多少痴男怨女,多少相思成疾,多少求而不得,这厢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厢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情,自古以来最为折磨人了。佛渡众人,生死劫易度,情劫难了,之所以难了,无非是世人看不清其中因果,放不下那份执念,是以不得不念一句:揭谛揭谛,般若揭谛,般若僧揭谛,菩提萨婆诃。色声香味触法,眼耳鼻舌身意,一切有形不过是镜花水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世人念了几百世的经,又有几人能觉悟? 啊!”伴随着一声尖叫,我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打了个冷战,才发现自己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近来我常做噩梦,总是梦见谢安举着火把,口口声声地说要将我烧死。害我的罪魁自然是许询,可我毕竟也属于“做贼心虚”。 反正也睡不着了,我干脆坐了起来思索对策。如果不想被谢安发现,显然我必须从现在开始好好扮演刘氏,再不能以“性情大变”和“失去记忆”为借口来掩饰。我当然知道要去以另一个人的状态生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况且我又不是演员,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比登天还难。但是,人的潜能是无限的,为了活下去,为了将来不会被活活烧死,即便要登天,我也总能找到梯子的。想通了之后,本姑娘精神一振,迈出了走向“奥斯卡”的第一步。 我的第一步是檀香。 我面色沉重地坐在正座,双眼紧紧地盯着檀香。檀香低头站着,许久也不敢说一句话。杜衡香烧掉半截之后,我终于开口道:“檀香,我平日待你如何?” 檀香忙道:“一直都很好。” 我接着引导:“那倘若我遇到难事需要你帮忙,你可会帮我?” 檀香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见她的态度十分地诚恳,稍稍安心,将自己前一夜准备好的“自身状态”向她和盘托出:“你也知道我与之前大不相同。”檀香又是用力点了点头,只不过这次她是在强调“我”究竟变得有多不相同。我有些尴尬,顿了顿又说:“不瞒你说,我与之前不同,倒不是真的变了性情,而是……”我凑到檀香跟前,压低的声音道:“我记不得从前的事情了。” 檀香似乎并不惊讶,回道:“其实……我早就发现了。” 我瘪了瘪嘴,“咳咳,我本来觉得也没什么。可最近……最近……发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所以我决定找回从前的记忆,你得帮我。” “可是,我该如何帮您呢?” 我拍了拍檀香的肩膀,“先从回答我的问题开始。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一定要真实准确。” 檀香又点了点头。 “我以前最喜欢吃什么?” “豆腐。” “最不喜欢吃什么?” “桂花糕,您嫌它太甜。” “最喜欢的花?” “梅花。” “最不喜欢的花?” “玉兰。因为余音的院子里种的就是玉兰。” 我回想了一下,曾经跟着谢安去过余音住的小院,院子里确种着几多棵广玉木兰树。不过在那几棵木兰树的周围却还有几株梅树。那时正值暮春,是广玉木兰的花季。白色的花亭亭玉立于碧绿的树叶之间,显得生机勃勃。反观梅花,却已是落英满地,枝丫黯哑,与那笔挺的玉木兰相比,显得十分萧瑟。 “夫人?夫人?您在想什么呢?”檀香见我半天不说话,唤道。 我回过神来接着问她:“我最喜欢的颜色呢?” 檀香想了会儿道:“端庄大方的。不像您现在穿的这么素净。” 衣服,女人最欢喜的也同时最忌讳 分卷阅读27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议论的,因为衣服的款式直接关系到品味。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承认自己的品味比不上别的女人。我在心里不屑了一番刘氏的穿衣品味之后,随口问道:“最喜欢的人呢?” 檀香脱口而出:“当然是老爷了!您最爱老爷了。其次便是瑶少爷和琰少爷。” 我汗颜,于是又问道:“那最不喜欢的人呢?” 檀香想了好久,支支吾吾地答道:“您性情温和,没什么特别不喜欢的人。只是不怎么待见四爷和玄度老爷。” 我想了想,反问道:“我不是应该最不喜欢余音吗?” 檀香忐忑地说:“您是不喜欢余音。可老爷看重她,您不愿让老爷为难,所以从来不肯在老爷面前说她半句不是。您还说即便是娶了南康公主的桓温还纳了三四个小妾,老爷只有余音一个,况且还不给她名分,已经很好了,您怕若是再表现出在您不喜欢她,外人会说您‘好妒’。” 我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刘氏“善待”余音的理由透着旧时代刺骨的悲凉,着实让人心疼。 对着檀香的答案分析了一会儿,我深以为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在谢安身上。就我现在对谢安的态度来说,实在不能定义为喜欢,更不用说是那种“爱到宁愿与别的女人分享他”的境界。于是,我决定要竭尽所能地讨好谢安,让他感受到我“绵绵爱意”,毕竟假装喜欢一个人要比被活活烧死强太多了。 ☆、桃花依旧笑春风 可是,檀香只告诉我刘氏十分地“爱”谢安,却没有告诉我该怎么样去爱。现代情侣之间的相处模式显然是不适合古代人的。在一番苦思冥想,扫肠挂肚了一番之后,我终于在两个词里找到了答案,一个是“举案齐眉”,另一个是“红袖添香”。 于是,次日晨起时分,谢安的书房门口站了一个面容清秀,服饰淡雅,头插梅花发钗的女子。 “夫人,何事?”谢安见到我有些吃惊。 我满面堆笑,和颜悦色地道:“怕你独自一人读书苦闷,想来陪陪你。” 谢安微微一怔,随即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道:“是了,你从前也常来伴我读书。” 我一听,大喜。没想到刘氏从前也常常来书房陪谢安读书,本姑娘实在是既机智又好运,竟然歪打正着了。 自此,本姑娘重新过上了未完成的“报恩”生活。不同的是,这次我是以人的身份,还带着“迫不得已”的原因。 夜了,我替他掌灯。凉了,我替他披衣。渴了,我给他端茶。要写字,我替他磨墨铺纸。要吟诗,我充当他的粉丝。在外人看来,我们俨然是一对鹣鲽情深的模范夫妻。 每日用了早膳之后,谢安都会去花园里打理那些比较娇贵的花草。这个时候,书房就只留我一人。这段时间就是我卸下所有伪装,做回自己的休息时间。所以,每次谢安诚邀我同去赏花,我都婉言拒绝了。一来二去之后,谢安也就不再问我。 虽然在西汉的时候,中国人就已经发明的造纸术。但由于工序繁琐,原料难得,纸张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十分宝贵的资源,直到隋唐时期才得以普及。东晋的书仍然是以简牍为主,只有王族与贵族才能拥有数量有限的纸质书籍。恰巧今日,谢安读的是纸质书。 纸张轻薄,古人又不舍得折书角,于是经常出现“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的情况。之后有了一种叫做牙签的东西,就是用象牙做的书签。一根牙签的价格抵得上十本纸质书,总让人有一种用玉碗盛菜糠的感觉。 谢安是个很节俭的人,没有使用牙签的习惯。我做燕子那会儿,遇到他有事出去的情况,都会很尽责地站在书页上,充当他的书签。谢安每次见到我傻站在书页上,都会笑得很开心,大概是觉得我的举动既有趣又贴心。 清风透窗而来,我顺手拔下发间的梅花发钗充当了书签,心中笑道:总算不用再做“活体”书签了。忽然又想到,曾几何时,我似乎用过一朵真花给他做过书签。 那时我初随着谢安回到建康,刚刚寻到乌衣巷里的那口水井,心里想着我既然是通过这口井来的,或许就可以通过这口井回去。于是,整天盘算着要去“跳井”。 一天晚上,我终于寻到了一个好时机。就在我站在井边正准备往下跳,突然又觉得这样一走了之实在有些无情无义,于是准备回去和谢安道个别。 那个时候谢安的母亲王氏已经病重,谢安衣不解带地日夜照顾。我飞到王氏卧室的窗口,看见谢安面前摆着一本书,人已经睡着了。我心疼他照顾母亲辛苦,于是就没有闹醒他;又怕书页被风翻乱,就从庭院里叼来一朵开得正盛的红梅夹在书里,觉得既诗情画意又潇洒干脆。 我的返乡大计当然没有成功。我被到院子里来玩儿的谢瑶给抓了回来。再后来,乌衣巷里的那口水井就被谢安命人给封了起来。 想到这,我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夫人何故叹气?” 我一转头,看见立在门口的谢安,立刻倒了一杯水,笑嘻嘻地迎了 分卷阅读28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上去:“安郎,你回来啦。” 谢安接过我手里的水杯一饮而尽,又问:“夫人为何事烦恼?” 我“急中生智”地回道:“因你久去不归而担心。”经过这些时日的历练,如今我已经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起这些令人牙酸的情话来了。 正当我为自己的“进步”而沾沾自喜的时候,谢安却一本正经地回道:“桃树结了花苞,却被玉兰树遮了光照。今日移那玉兰种去别处,费了些时辰,让夫人担心了。” 前些年,谢安从建康移来了十株桃树,小心照料着,却一直没有开花。今年这些桃树总算是打了花骨朵儿,他自是加倍地悉心照料。算那几棵广玉兰倒霉,偏偏挡住了桃树的阳光。桃树最是喜阳,不见阳光很容易就会病死。怪不得谢安狠心。 谢安的态度十分诚恳,就好像他让我为他“担心”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坏事儿一样。本姑娘确实也没有那么担心,和他的真诚比起来来,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欺骗别人感情的大骗子,这让我很惭愧,也很自责。 我随即回道:“既然如此,是需费些功夫的。” 谢安微微一笑,一边趺坐去案边,“待明年桃花盛开,夫人与我一同赏花可好?” 桃花是个“清新可人”的花种。诗经《桃夭》便“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一句更是广为流传。这篇诗的表达的是对一个即将嫁人的女子的期许,希望她将来能过做一个“宜室宜家”的好妻子,好母亲。 我小的时候,春天跟着父母去“农家乐”。那户人家种着整整一亩地的桃树,桃花盛开的季节,远远望去一片动人的桃红海,身处其中,闻着清新的花香,看着花瓣纷纷飘落,简直感觉自己立刻就能“羽化而登仙”。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谢安坐定后,看了一眼扉页间的那支梅花发钗笑而不语。后来,我忘了把发簪收回来,久而久之我的发钗便“理所应当”地变成了谢安的书签。 ☆、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日早晨,我带着檀香,走在去谢安书房的路上,远远儿地便看见谢万正晃晃悠悠地往我们这儿走。我心想:讨好了刘氏喜欢的人,是时候再“折腾”一下刘氏讨厌的人了。于是,我便故意停下等着谢万过来。 谢万见到我,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实在找不出他的什么错处,正在犯愁,一眼瞟到了他略显单薄的衣服上,顿时有了主意。 本姑娘清了清嗓子,端了端架子,一本正经地开口道:“俗话说的好,‘春要捂,秋要冻’。眼下刚刚开春,你穿得如此单薄,不怕得风寒吗?你得了风寒不打紧,只怕又要让你三哥着急了。” 谢万抬起头,十分不解地看了我一眼。我这才想起,东晋哪有什么“春要捂,秋要冻”的俗语?于是又道:“更何况,如此薄衣薄衫,未免显得轻狂。” 出乎本姑娘意料的是,平时“不可一世”的谢家四爷,居然很爽快地接受了我的忠告。 “三嫂说的是。”谢万甚至向我行了个礼。 自知理亏的本姑娘良心一痛,立刻想找点什么来弥补一下。 “对了,我发现老何之前私自挪用了分给你做衣裳的钱。你明日去账房支些出来,去做两件像样的衣裳罢。” 谢万十分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回道:“谢谢三嫂。” 我的心一软,又问:“你这是要上哪里去啊?” “去三哥那里。” 我忙摆了摆手道:“快些去吧。” 谢万走后,檀香在我背后幽幽地问道:“夫人今日如何突然关心起四爷来了?” 我料想心思单纯的檀香看不出我“绵里藏针”的伎俩,颇有些得意地说:“我哪里是关心他,分明是在找他的麻烦嘛。” 檀香不解地又问:“找他的麻烦?夫人无缘无故地,为何要找四爷的麻烦?四爷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了吗?” 我扶额,道:“不是你告诉我,我之前甚是讨厌谢万吗?” 檀香的面部表情变得有些扭曲,看不出是喜还是悲:“夫人您是想变得和从前一样?可是您以前从不会主动与四爷说话的,就算是遇见了,也顶多点头而过。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你也从不去老爷那里陪他看书的。” “轰隆隆”一声巨响,一个雷在我的脑袋里炸开了。 我真的是欲哭无泪!谁能料到刘氏的爱竟是如此的“矜持”与“节制”。古代女人着实太惨了些,明明爱得深刻,明明想朝夕相对,却要埋藏起自己的深情厚望,守着那一方小小天地,在一针一线间消磨着自己的相思,却始终不愿意迈出一步去靠近。 可是事到如今,我却怪不得古人“矜持”,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自恃聪明,弄巧成拙。 懊恼、后悔、不甘等诸多情绪齐齐向我涌来。眼下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去想该如何弥补已经铸成的大错,也不想再去琢 分卷阅读29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磨我第一次去谢安的书房的时候,他为什么会说“你从前也常来书房伴我读书写字”。 强烈的挫败感让我变成了一只鸵鸟,我不敢再去谢安的书房,成天躲在房间里自怨自艾,实在闷的慌,就让檀香把谢瑶抱来陪我玩儿。 大概是被我陪着习惯了,猛然见不着我,我的夫君大人略感寂寞。一连几日,谢安都派人来问我如何就不去了。我都以“病了”这样一个“古今咸宜”的好借口推脱。到了四天,这个借口不管用了。 我半躺在内室里的软塌上作虚弱状。距离软塌不足十尺的香案边,趺坐着的谢安正一脸关切神色地看着我,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同样一脸关切的幼儿版本。 “夫人的这场病来的突然,该请个郎中来看看。”谢安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忙道:“不用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症,休息几日便可。” 小谢瑶嘟着嘴,一副要哭的模样,道:“娘亲昨儿个还陪我游戏,怎么今儿就病下了?娘亲哪里疼?” 谢安看了看谢瑶,又看了看我,眼底闪过一道精光,道:“夫人不是已经病了三、四日了吗?” 我的心跳得飞快,被人当面揭穿谎言而产生的羞耻心和被“狼狈为奸”的同伴背叛而产生的怨恨心共同作用,衍生出了一种叫做恼羞成怒的情绪。可当我对上小谢瑶那双无辜又澄澈的大眼睛时,我又实在不忍心埋怨他。说到底,这还是得怪我自己。我既骗谢安自己病了,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床上“装病”,实在不该耐不住寂寞,天天拉着谢瑶玩游戏。 我冲谢安扯出一个无比尴尬地笑容来,道:“孩子央我游戏,实在不忍心拒绝,所以硬撑着陪他玩耍了一阵。” 谢安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谢瑶,循循善诱道:“父母身体有恙时,我教你该当如何?” 谢瑶十分委屈地看着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我趁着谢安不注意,对谢瑶又是眨眼又是作揖。谢瑶实在是个聪敏、仗义的好孩子,他立刻低下头,做出一副知错的样子来,低声道:“晨昏定省,察言观色。孩儿知错了,娘亲生病了,我不该来闹她的。” 我连忙打圆场,道:“他还小,哪里知道谁的身体有恙没恙的,就不要过分苛责他了。况且,我已经好多了。” 谢安看向我,嘴角轻扬,又道:“好很多了?既如此,夫人很快又可以去书房伴我读书了。” 我的嘴角抽动了两下,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谢安似乎对我脸上的表情十分满意,一扫之前担忧神色。他让奶娘将谢瑶抱走后,心情颇好地继续问我:“有件事须得向夫人请教。” 我心虚地点了点头。 “‘春要捂,秋要冻’此句何意?” 我立时反应过来。想来是那日我对谢万说了这话,他不明白便跑去问了谢安。谢安自然不可能明白这一千多年之后的俗语,所以才来问我。也不知那个谢万为什么一定要抓着这句话不放,他是嫌我“现代人”的身份暴露地不够快速,特意来推波助澜一把吗? 抱怨归抱怨,眼前我只能硬着头皮将这件事给圆回来。“哦,这是我老家的一句俗语,教人养生的。意思是:春天应该多穿一些,以防倒春寒;秋天应该少穿一些,提前适应冬天的寒冷。那日我见万石穿的单薄,便用这句话提醒了他一回。” 谢安点了点头,无不感慨地说:“谢万的亲娘去的早,是以性子乖张了些。他与我们同住已是添了夫人不少麻烦,夫人还愿意关怀照顾,我感念于心。谢万想必也感念夫人之用心,所以才将那句‘春要捂,秋要冻’铭记于心。” 谁能料到表面上不可一世、玩世不恭的谢家四爷,竟是个缺少母爱的可怜孩子。又谁能料到,我的没事找茬,竟会演变成关怀照顾。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三十六计走为上 既然谢安说我“过些日子”就能再去陪他。本姑娘就“拿着鸡毛当令箭”地将这“过些日子”不断延长。总而言之一句话,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安。 已经被谢安抓了包,我当然也不能再去找谢瑶来玩儿,在这被我“无限延长”的“过些日子”里,本姑娘过得如同坐牢,十分痛苦。 “檀香,你会不会玩游戏呀?”我用近乎渴求的眼神看着檀香问道。 “游戏?不会哎。我从小就跟在您身边,您一向不准我玩什么游戏,说是会学坏的。您要是实在无聊了,要不就绣绣花?” 我心里怒道:这刘氏到底是怎么想的?玩游戏怎么就是学坏呢!她拍拍屁股驾鹤西去了,留下我冒着随时可能被活活烧死的风险替她照顾这一家老小,是不是好歹也应该给我留个比较像人的生活?整天绣花,这算个什么事儿? “我不要绣花!”我几乎是吼出了内心的不满。 “要不,您看会儿书?” 檀香真的是一语点醒梦中人!看书!我可以看书啊!不过,我要看的不是檀香现在所指着的,刘氏留下的那些“教你如 分卷阅读30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何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女人”的丛书。我要看的,是话本! 所谓话本其实就是小说的前身。话本的形式和类型虽然远不及小说多种多样,但好歹是个解闷儿的玩意儿。况且其中又很多是一些文学大家隐去真实姓名后所写,不光好看,而且文笔极佳。 只是在东晋这时候,只有道、释、儒三家的典籍被尊为经典,其他的书都是不入流的,话本更是不入流中的不入流。我以前做燕子的时候,无意间瞟到谢安的书房里藏着几本话本,且都藏在很深的地方,除了他自己,别人根本找不到。 真正的刘氏是不屑于看话本的,而且她也不应该知道谢安的书房里有话本,因此我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去借。于是,我算准了谢安出去伺候花草的时间,偷偷地潜入他的书房,准备以迅雷不及俺耳盗铃之速偷几本话本出来。 偏偏有几句老话叫“人算不如天算”。我好不容易潜入了谢安的书房,却发现谢万正坐在里面。 “三嫂。”谢万看到我,立刻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现在,本姑娘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于是立刻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来向他点了点头。 “三嫂来找三哥吗?三哥方才离开,去花园修整花草去了。” 我心中大叫:我当然知道谢安离开了!我就是趁着他不在才进来的好吗! “哦哦。我不找他。”我的眼睛不由得朝着藏话本的那个书架看去,它们离我是那样的近,可是我就是拿不到! 谢万十分疑惑地问道:“那……三嫂来找什么?” “哦,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话本的。”一不留神,心里所想脱口而出。 谢万一笑,非常笃定地说:“话本?三哥这里怎么可能有话本?” 我不想他再在这件事上纠结,于是随口岔开了话题:“你在干嘛?” 谢万面露苦色,低声说道:“被三哥罚抄经书。” 罚抄经书这么喜闻乐见的事情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于是略略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笑意,故作关心地问道:“为什么罚你?” 谢万的头更低了,支支吾吾地说:“昨日与朋友聚会,偷偷将三哥的皮裘穿了去,不小心把油洒在了上面。” 嗯,看上去不是什么大事啊。本姑娘小时候也经常偷偷穿妈妈的高跟鞋,也糟蹋坏过一两双,可从来没有被罚过啊。况且谢安对这个弟弟一直大方得很,有什么好东西向来都要给他留一份的。他罚谢万抄经书,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于是我拿出一副嫂子的架势来,语重心长地教育谢万道:“你哥哥一向疼你,有好东西总不忘了给你留一份,他不会因为你弄坏了他的皮裘而罚你的。我想,他罚你是因为你借裘衣去并不是为了保暖,而是为了炫耀。这种爱慕虚荣的心思还是戒掉的好。” 谢万立刻对我露出十分钦佩的表情:“原来如此。若不是三嫂提点,我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是了,君子者应注重德行修养,而非外表光鲜。” 谢万的态度让我甚感受用,甚感得意。可就在这个时候,谢万突然看向我的后方,道:“三哥,您回来啦。” 我后脊梁一凉,整个人都僵住。 谢安从我身后走到我面前,笑盈盈地说:“夫人的身子好了?” 我急忙向他行了个礼,然后就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谢安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他将我拉到了书柜前,从最里面抽出了一本话本来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觉得这本最好,你应该也会喜欢的。” 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色令智昏 十分该死 谢安给我的那个话本,我在元夕那天刚好看完。这本话本很薄,里面的用词也不过分深奥。中途遇到的那些我不认识的字,我蒙一蒙也能猜出个大概意思来,所以我看起来并不很费劲儿。 写这个话本的人文学功底应该十分深厚,人物描写和情节推进都写得十分到位,读起来确实是一个比较享受的过程。 考虑到这话本被创造出的时代,这里面的故事可以算得上离奇得惊天地泣鬼神了。可我一个现代人,从小到大看过了不知道多少部比这个更离奇的小说,对于这一类题材其实早就已经免疫。只是东晋的生活实在枯燥无聊,本姑娘居然也津津有味地看完了。 这个故事出于《山海经》,讲的是南方鹊山山脉丹穴山上的一只鸾鸟和一个修道之人之间的一段感情纠葛。 鸾鸟是神话传说中凤凰的一种。正经的凤凰在头、翅、胸、背、腹部各有“仁”、“义”、“礼”、“智”、“信”五字花纹,可鸾鸟却只有头上一处有花纹。而且,无论从能力还是从身份地位上来看,鸾鸟都远不及凤凰。凤凰是神鸟,还是天生的那种。鸾鸟想要成为神鸟必须经历修炼成人,修炼成仙,修炼成神三个阶段,这充分体现了投胎是门技术活。 故事里的鸾鸟原本好好地在洞府里修炼,再过个几十年就 分卷阅读31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能够飞升成仙了。和大多数故事的套路一样,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那么一天这只鸟突然就动了凡心,渴望去人间走一遭。下山的路上她遇到了一种名为狌狌的猛兽。这猛兽偏偏就喜欢吃禽类,当然它就得追着鸾鸟不放。而就在鸾鸟生死一线之际,男主角毫不意外地出现,来了个英雄救美。 作者将这个救美的英雄设置成了一位腾云而来的修仙之人。在此之后,鸾鸟便理所当然地、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修仙人。为了能和他在一起,鸾鸟幻化了人身,要与他结为夫妻。再后来,鸾鸟得知修仙人一心只想远离红尘,飞升成仙,于是就她将自己化成了一颗可以助人飞升的丹药,让不知情的修仙人服了下去。 修仙人最终得偿所愿,飞上了三十三天外,位列仙班。最后的最后,仙人终于还是知道了鸾鸟为自己所做出的牺牲。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鸾鸟的仙人悲痛不已,施了个禁术用自己的命去换鸾鸟的命,将自己化成了一颗鸾鸟蛋。 我合上话本,心想:也不知道那只鸾鸟会不会再想办法把仙人给救回来。这样的话,他们一死一生的反复循环倒还有点意思。 话本看完了。我躲谢安也有好长时间了。这段时间里,谢安隔三差五地派人来问候我一下,自己却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心里总有这样一种感觉,他似乎在刻意地给我时间,希望我想通什么事情之后,可以主动去找他。 “我要想通的事情,你可能这辈子都猜不到。”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不过,我确实也该去见见他了。我自我安慰道:这也不算是放下身段,就算是放下身段,放下的也是刘氏的,我又不丢人。况且,夫妻俩总是不见面的话,外人看起来肯定觉得特别奇怪。 出了东廊,穿过花园便是谢安的书房。我到的时候谢安正坐在书房里练字。看见我来,他并不惊讶,似乎一直就在等着这一天。他放下了手中的笔,静静地、平和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先开口。 “我是来还话本的。”我一紧张连礼都没行,直接将话本怼到他眼前。 谢安接过话本来,问道:“夫人觉得如何?” 他这是在问我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我犹豫了一下,想到他在借我这本话本的时候说是自己很喜欢的。我现在如果说一般,岂不是扫了他的兴。 “嗯嗯。很好看,很有意思。” 谢安微微一笑,仍是看着我,似乎希望我给一些具体的评价。 我于是硬着头皮补充道:“那鸾鸟和仙人都挺惨的。一个为报救命之恩而丢了性命,一个为报飞升的恩情又还了性命,纠结来纠结去都没有善终,也不知道几世几年才能彼此还清。” 我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大堆,实在编不下去了,于是看了一眼谢安,问他:“安郎觉得呢?” “若是鸾鸟和仙人一开始就坦诚相待,了解对方心中所想,或许终成眷属,也未可知。” 乍一听,我只觉得谢安的这个假设其实很普通,而且很必然,可仔细一想,突然发觉他居然一语道破了这个悲剧故事中所有问题的症结,心中不由得十分佩服起来。 谢安从书案上翻出一本新的话本递给我,说道:“这本也很有意思。” 我接过话本,向他道了谢,然后转身就想离开。 “就在这里看吧。”谢安顺手给自己也拿了一册简牍,若无其事地说。 “啊?这里?” “读书自然应该在书房里。” 我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心道:看书为什么就一定得在书房里?在卧室不可以吗?在床上不可以吗?高兴起来还可以在厕所里。虽然,我说服自己来见你一面,但我还远没有做好和你共处一室的心里准备。言多必失,行多必露馅儿。虽然你目前没发现,但保不准什么时候,我的一个什么举动就会让你起疑心。 谢安见我没有动静,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怎么?哪里不妥?”他的眉毛微微向下耷拉着,好看的眼睛眨巴了两下,长长的睫毛扇动着,俨然一副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样。 本姑娘被他这副“萌而不知自”的样子所打动,非常不争气地一屁股就坐去了他的对面。 可更气人的是,就在我坐下的瞬间,我分明看见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得意的笑! 我心不在焉地胡乱翻书。到了快用晚膳的时候,谢安突然就对我说:“三月初三,随我去兰渚山祓除。” 我懵了一下,傻傻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的脑海里瞬间飘过几组让我激动不已的词汇:永和九年,岁在葵丑,兰亭集序! ☆、永和九年 三月初三 上祀节,一个于现代已经消失的节日,在东晋却是十分重要的节日之一。俗语说,“三月三,生轩辕”。老百姓为了纪念轩辕黄帝,便将三月初三这一天定为祓禊日。祓禊即为祓除畔浴。在沐浴还未成为日常的远古时代,男女老幼会在这一天齐聚湖里洗濯污秽,迎接新春。后来,文明产 分卷阅读32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生,羞耻心也随之衍生出来,正如亚当与夏娃意识到应该用书页遮羞一样,我们的老祖宗也猛然惊觉,大庭广众之下,彼此□□,“坦诚相见”实在是有些尴尬,有些不妥,于是便将纪念黄帝的方式换成了出游踏青,邻水宴饮。 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中有载: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便本姑娘今日三生有幸所遇之世面! 我激动之心情,简直出离于九霄之外。谁能料到,我这个文盲现代人,有一天能见证这场令后世人产生无限遐思的盛会!且不论那篇出自于此会的天下第一行书,光是与会的四十多位东晋名士,就已经足够着场三月三的祓禊再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会稽西面,有一座马鞍状的山。相传越王勾践曾于此山上遍种兰花,是以此山以兰渚为名。兰渚山峰峦叠嶂,古朴悠远。“主角”兰亭便隐在着层层叠叠的横岭竖峰之间。环山而上,一路竹丰林茂,清流飞溅,风景清朗,令人心旷神怡。 祓禊此等大事,非但“群贤毕至”,群贤们的“娘子们”也是毕至的,只是史书向来容易忽略女子,对此未用笔墨。 因着男女有别,我们这些家眷们与自家的郎君分道而行。他们去走那条陡峭山路,我们走这条“阳关”大道。两拨人相约于兰亭相会。 与我同行的女眷,大多都是达官显贵家中夫人,自是个个穿戴入时,妆容精致,甚是隆重地妆扮了好一番的。放眼望去,花花绿绿的三四团,与简朴的初春格格不入。 布裙荆钗的,只有我与王羲之的夫人郗璿两人。我是因为在山野之间住得久了,早就把“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的装腔作势扔进了衣箱底下。可王羲之一直在朝为官,郗璿是官太太中的官太太,竟然也打扮得朴素得很。 那些花枝招展的贵妇们自然不屑于与我们这两个“野人”走在一处。我和郗璿于是十分识趣地只远远地跟着,反倒方便我们谈话。 听檀香说,刘氏与郗璿的关系甚是亲厚。今日与她初见面时,我是硬着头皮装出一副亲昵姿态来的。可与她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她是个难得的爽快人,于是好感顿生,渐渐地卸下心防。 “你看,这么多人之中,只有玄度没有家室。”郗璿无不感慨地说。 我有些吃惊地道:“他竟还没有娶妻吗?” 郗璿看了我一眼道:“你还真是忘了不少事情呢!早年他不成家是因着自由散漫惯了,不想找个人约束自己。如今还不成家,不正是因为你家里的余音吗?” 许询对余音的感情我早就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但余音心里只有谢安,想到这儿,不禁感叹道:“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郗璿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听说他这些年说是云游四方,实际却是为了给余音寻斫琴的材料去了。前几日说是已将那旷古绝世的好琴做了出来。我还真想瞧瞧那琴是如何的绝世。” 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些每每得了一样,许询就要拿来谢宅“报喜”的北地百年阴木,凉州上等云杉和渤海国的天蚕丝都是为了给余音做琴用的。我不禁有些羡慕起余音来,真希望这个世上也有一个能够这样对我的人。 “你准备什么时候送她走?”郗璿问道。 我很困惑,反问:“送谁走?” “送余音走啊。” 我顿了顿,说:“我看得出来,她对安郎是真心的。我……我……不想……” 郗璿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道:“你要留她?” 我心下一紧,过了良久方才回道:“我也不知道。大概只是想要成全她吧。” 郗璿很笃定地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你又可知道安石心中所想?你替他做如此安排,未见得是他想的。”她看了我一眼,接着又说:“百世同舟,修千世共枕。你和安石才是那对修了千世在一起的人。你强拉上余音,他们若本无缘,谈何成全?” 她的话简直让我茅塞顿开。我从来也没问过谢安的意思,想当然的认为男人都是希望娶小老婆的,谢安也不例外。我自以为自己在“成人之美”,但对于谢安,对于余音来说,我究竟尊重了谁? 郗璿见我不说话,又道:“你再好好想想,与安石商量一下。” 正午时分,兰亭之上,两拨人会合了。郗璿一眼就从人堆里找到了王羲之。王羲之由王献之扶着,满身的泥土和草屑,似是在爬山的时候摔了个跟头,模样十分狼狈。郗璿见后,既心疼又好笑地说了句:“早间还是个楚落的郎君,不过半日工夫,怎就成了这副落魄样子?”说完她就抛下我寻夫去了。 郗璿走后,我学着她方才的样子,伸着脖子到处寻谢安。寻了半天,看见他正站在对面的山坡上,一面和煦地笑着,一面朝我招手。他身处高地,我身处低处,阳光从他的身后冲我迎面射来,却好似他整个人在发光一般。我迷迷瞪瞪地、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光而去。 见了面,等看清了光里的人,我不禁笑出了声。谢安灰头 分卷阅读33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土脸。天青色的衣裳上也有好几处粘着黄土和青草屑。纶巾也不知哪里去了,只用了一条柳条将泼墨般的长发松松地束在了头顶。这狼狈模样与王羲之如出一辙。 我笑得甚是放肆,却不忘拿出帕子去擦他脸上的灰。偏偏狼狈的本尊甚是安之若素,只管看着我笑,任我用帕子在他那张俊脸上擦来抹去,他始终安分得像个乖巧的孩子。 我笑够了,方才想起问他:“方才见到王公,也是这般模样。你们是摔了吗?”顿了顿,又有些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有没有伤着?” 谢安摇了摇头,道:“没有伤着,只是……”谢安的话还未说完,却被来人打断。 来人正是桓温的长子桓伟。他从谢安的身后而来,拍了一下谢安的肩,气喘吁吁地说:“安石兄,你让我好找!季子她……” 谢安面色一沉,随即打断了他的话:“幼道,此事莫要再提!” 桓伟这才看见我,尴尬地一笑,然后向我行了礼道:“失礼,失礼。”说完逃也似的走了。 ☆、往事只能回味 谢安的举止太古怪了,显然是在刻意瞒我什么。我没有逼问他,一来他的意志力极强,绝对不是那种逼一逼就会开口的人,二来逼急了他,又要生出许多不愉快来,大好的日子里,实在犯不上找不痛快。 见我什么也没问,谢安似乎松了一口气。他的目光投向远处,愉快地说:“万石来了。” 很快,谢万就走到了我们跟前。我看了他一眼,笑得更开心了。 今早出门的时候,谢万执意要着羽衣,蹬木屐,说是到了山巅之上会有羽化而登仙之感。可目下,他那玄色羽衣被树杈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木屐也断了一只,像极了一只战败的公鸡。 我取笑他:“羽化而登仙是没有的,铩羽而归的气质倒是很明显。”说着一边将方才给谢安用过的帕子递给他。 谢万的脸一红,故作镇定地将双手负在身后,装出一副洒脱的样子来:“若不是为了拉住三哥,我又如何落得这副模样?也罢,如此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试探道:“那山林间到底有何蹊跷?” 谢万倏地敛了笑意,讳莫如深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谢安。我也顺着谢万的目光看过去。谢安仍是一副三缄其口的模样,说了一句:“山路崎岖,实在难走罢了。” 我点了点头,彻底放开了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看见山坡下人群骚动,似是来了什么大人物。我们三人便下山去探个究竟。下坡的路上,正巧遇见了正在上坡的许询,他身边还有一位出家人。 两边站定。一一见过礼后,谢安向我介绍那位出家人:“这位便是支公道林。” 支道林微笑着向我们点头,那笑容平和却蕴含力量,我脑海中立刻冒出“慈悲为怀”这四个字来。 许询说他因觉得是自己认出了王洽府里的小妾被狐妖附身,而害得那一心报恩的狐妖被“恩人”活活烧死,便一直闭关诵经,原来此时已经出关了。 我恭敬地向支道林行了礼。他向我作了个揖,抬头看我时,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我从前听家里的长辈说过,有些出家人修炼到一定境界的时候,能够看见一个人的前三世和后三世。支道林显然是个得道高僧,难道说他也已经开了“天眼”,能看出我身上的“不寻常”来?我虽不大相信这类“怪力乱神”,但仍然有些心虚地收回与支道林对视的目光,低下了头。 许询问道:“支公何以面露惊色?” 我心中暗叫不好。连一向神经大条的许询都看出了异样,谢安与谢万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呢?也不知这支道林会说些什么。 “哦。无碍,无碍。”支道林支支吾吾地敷衍了过去。 好奇心极强的许询却不肯放弃,想要继续问下去。 “不知是何人来了。”谢安指向山坡下的人群问道。 我松了一口气,心中大赞谢安“歪打正着”,岔开话题的时机刚刚好。 许询瞥了一眼山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十分不屑地回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会稽王了。” 谢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谢万却笑道:“会稽王来了,别人都要涌去,唯独二位,反道而行,避之唯恐不及。” 许询轻笑了一下,道:“我与支公乃槛外人,不知俗礼,怕冲撞了贵人。倒是你们二人,避无可避,定是要见礼才行的。” 我也往山下看了一眼,心道:那个宛如巨星一般被人群簇拥着的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司马昱。东晋的开国之君司马睿在天有灵,若看到这般盛况,恐怕得快乐地再活过来。 自秦一来,中央政权大多集中于以西安或洛阳为中心的北方,王室的权威始终难以辐射到江南。所以,秦、晋虽然都是大一统的朝代,但是江左的百姓却习惯以吴人,越人自称。 八王之乱后,西晋朝廷式微,北方少数名族趁机挥军南下,中原地区便陷入了近一个世纪的战乱之中。北方士 分卷阅读34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族纷纷南逃,遮羞的说法叫“衣冠南渡”。 久居南方的琅琊王司马睿抓住时机自立为王,依靠南方的半壁江山建立了东晋政权,开始了与北朝百余年的分庭抗礼。 可是,建康吴风盛行,大族和士绅大多既有钱又有兵,谁做皇帝和他们都没什么相干。司马睿这个皇帝当得和“光杆司令”没有什么区别。后来,依靠着王导费尽心机地笼络了几大家族,并导演了一出皇帝出游接受贵族跪拜的大戏,司马睿才算坐稳了他的“江山”。也正是因为王导在这件事中的“功不可没”,司马睿仅有的那点存在感又很快沦为了琅琊王氏“功高盖主”的陪衬,以至于出现了“王与马公天下”的说法。 面对这样的光景,司马睿自然是不甘心的,于是便做出了一系列的蠢事,妄想着减弱士族的权利,集权于中央,结果逼急了王导的堂兄王敦。王敦举兵造反。虽然这场举事被自家人王导化解,可司马睿却也因此搭上了一条命。 外族惹不起,士族也不好惹。总之,东晋的皇帝们个个都做的甚是憋屈,甚是忧伤。 东晋发展到这个时候,坐在皇位上的是不满十岁的司马聃。皇帝年幼,真正监国的便是眼前这个离我们不足十步远的皇叔司马昱。等司马昱周围的人渐渐散去,我们三人才上前见礼。 司马昱虽算不上是什么玉树临风的大帅哥,可长相还算端正。只是他一身灰黑的配色实在过于拘谨,过于老气。使得他与同龄的谢安并排而立时,竟显得比谢安大了七、八岁。 过于老成的司马昱显然是无法吸引我的注意,可他站在他身边的一个人却十分地“出挑”。这个人的出挑不在颜值,而在于他“鬼鬼祟祟”的、让人很不舒服的举止。打一照面开始,他便一直向我使眼色,似乎企图与我展开某些精神层次的交流。本姑娘狠狠地搜肠刮肚了一番,心道:酸腐中带着猥琐气息的奇葩,我但凡见过一面都不会忘记,看来他认识的之前的刘氏。我不想露陷,更不想和这种人再有什么瓜葛,于是对他的“挤眉弄眼”视而不见。那人不见我回应,大抵觉得无人配合演出甚无意趣,便渐渐地收敛起来。 ☆、阎王难惹 小鬼难缠 “万石还是如此特立独行。”司马昱上下打量了谢万一番,赞许地说道。 谢万虽着一身破衣烂衫却不卑不亢地回道:“王爷还是如此中规中矩。” 这一瞬间,我突然对谢万油然而生出一种敬意。尽管晋室式微,可对方好歹是个摄政王爷。谢万敢当中拆台,实在是勇气可嘉。我立刻又转头去看司马昱,只见他既不气也不恼,只是轻轻一笑,便化解了一场尴尬。我心下暗道:此人虽无雄才大略,气量风度却还是有些的。 司马昱接着又向谢安发难:“令兄无奕在桓符子帐下做了个幕府司马,可谓是‘小材大用’了。” 气氛立刻变得诡异起来。晋室与桓氏之间这场没有硝烟的夺权之战眼下正如火如荼。谢安的大哥谢奕虽是司马家的臣,却又在桓温的麾下办事,身份委实尴尬得紧。谢安若回司马昱“不是小材大用”,无异于是说谢奕已归附于桓温。可他若回“确实是大材小用”,万一司马昱顺水推舟,将谢奕调去别处,又无异于是在让谢家与桓温公开为敌。司马昱的这句话,真刁钻。 周围的人或是担心,或是等着看好戏,都齐齐地将目光集中到了谢安的身上。我也不禁为他捏了把冷汗。 “身处何职,都是为报国恩。长兄无奕为军中小司马,从兄仁祖(即谢尚)为安西大将军,皆勤恳尽职。如此便无高低、大小之分。” 司马昱听了谢安的回答,哈哈一笑,道:“不愧是东山安石。此等大才却屡辞诏命。不知你何时能出山以报国恩啊?” 谢安立刻拱手道:“安石并无兄长之才干,恐有辱国恩。” 司马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道:“哎。请你出□□何难于上天?”转头又向谢万问道:“万石如何?可愿出山一试?” 谢万笑道:“家中兄长俱在,如何就轮上我了?” 司马昱碰了软钉子,只得放弃,摇了摇头径自向那曲水边去了。谢安与谢万跟在他身后。我正要跟上谢安,却被刚刚那位“迂腐又猥琐”拦住,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可惜夫人花了那么多心思,使了那么多银子,奈何安石兄太过自持。我也是尽力了,否则今日王爷断不会有此一问。” 我仍猜不出他是谁,只好附和着干笑了两声。那人却又道:“谢宅的家事虽轮不上我来管,可表姐何氏毕竟是安石兄的救命恩人,夫人处罚起人来,是否该对表兄手下留情呢?” 我立刻明白过来!我眼前的这个人正是老何的表亲,司马昱的幕僚申巾!我会知道他,完全是因为老何之前在谢宅的所作所为实在过于“目中无人”,我当时觉得如果只是因为自己的姐姐是谢安的奶娘,老何应该还不至于会发展到那种“无法无天”的境界。后来经过多方探听,才知道原来老何有一个表亲是司马昱身边的谋士,而刘氏一直想要通过这位表亲为谢安谋取一官半 分卷阅读35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职,因此私下里对他百般讨好,因为怕得罪他,对老何的所作所为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一直怀疑,对于这些事情谢安其实一直知道,并且并不开心,否则后来我要“彻查账簿”的时候,他也不会全力支持。可如果他一直是知道的,当初他又为什么没有直接阻止刘氏的这些小动作呢? 我对于刘氏私下所行的这些小伎俩是十分看不上眼的。谢安不想做官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她却自以为是地,一厢情愿地为谢安“铺路”,不就是变相的逼迫?更何况,在我看来,这是对谢安能力的极大不信任。谢安如果真想做官,分分钟就有官位送到他的手里,哪里需要这种提不上筷子的人“铺路”? 申巾特意拉住我说这些话,意图其实已经非常明确了,一来他是在向我邀功,说明他一直都在尽心尽力地帮谢安在司马昱跟前“美言”;二来是在推卸责任,指出谢安做不了官完全是因为本身“眼高于顶”;三来便是要挟了,要挟我要对老何“好”一些。 偏偏本姑娘平生最讨厌的两件事情里,其中一件就是被人要挟。还当我是从前唯唯诺诺的刘氏?本姑娘给了他一个大大白眼,潇洒地甩袖而去,留他一人独自呆若木鸡。 我匆匆跟上谢安。谢安回头看了一眼申巾,侧身向我问道:“何事?”语气里满是担心。我朝走在前面的司马昱努了努嘴又指了指身后的申巾,回他:“阎王难惹,小鬼也难缠,不过都妥善打发了。”谢安听后,差点儿“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我怕他憋不住笑出来,立刻又说:“稳住。我们能赢。” 谢安显然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十分诧异地看着我。我看了他一眼,心道:好在,笑是憋回去了。 皇室贵族,公卿大臣和文人雅士们一向擅长于把玩乐这件事情做到极致,极致的文雅,极致的不怕花钱,于是简单的临水宴饮变成了高端大气的曲水流觞。这曲水流觞四个字看上去高深,其实也并不难懂。一群人坐于环曲的水流边,把盛着酒的木质小碗置于水流之上,这个木质的小碗便叫做觞。这觞水流而下,漂到谁的跟前,谁就要一饮而下,并赋诗一首,如果做不出来,还要再罚三杯。据说木觞的外层要用生漆糊上上百次,才能做成和塑料一样不沾水。 自古以来,这曲水流觞不知道被多少人举办过了多少次。可最有名的一次,莫过于《兰亭集序》里所记载的这一次。 这一次之所以出名,在于两点:其一是它被书圣王羲之写进了《兰亭集序》里,其二在于参加了这次宴饮的人,从皇亲国戚到隐居名士,从得道高僧到风流才子个顶个的都是在史书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人物。司马昱,王羲之,王献之,王凝之,谢安,谢万,许询,孙绰,支道林……简直就是东晋版的奥斯卡颁奖典礼。 群星们趺坐于曲水两岸,木瓢里也已盛满了美酒,兰亭集会的高潮,总算是要到了! 我因被申巾扰了附庸风雅的兴致,对旁人洋洋洒洒的才情也就不得注意了。只记得有两回酒觞漂到到了谢安跟前,他饮尽了一觞酒之后,赋了两首诗。 一首曰: 伊昔先子,有怀春游。契此言执,寄傲林丘。森森连岭。茫茫原畴,迥霄垂雾,凝泉散流。 二首曰: 相与欣佳节,率尔同褰裳。薄云罗物景,微风翼轻航。醇醪陶元府,兀若游羲唐。万殊混一象,安复觉彭殇。 我虽听不懂,可看周围人喝彩的样子,估计是两首好诗。作为谢安的夫人,坐在他身边的我觉得甚是骄傲,甚是光荣。烦恼也跟着扫去了大半。 后又闻得谢万作了一首诗: 司冥卷阴旗,句芒舒阳旌。灵液被九区,光风扇鲜荣。碧林辉杂英,红葩擢新茎。翔禽抚翰游,腾鳞跃清冷。 他一身破烂羽衣,光着两只脚,一本正经吟诗作赋的样子,甚是好玩。于是烦恼又扫去一半。 其余人也各有佳作,可本姑娘并不在乎,是以并未上心。大家既都是名流才子,做得出诗来自是没什么稀奇。反倒是做不出诗来的王献之让人印象深刻。眼下王献之不满十岁,做不出诗来原本也正常,虽说是该罚酒三觞,可没人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可谁料这王献之十分爽快地自罚了三次,接着便一头栽倒在了郗璿的怀里,既十分地有气魄,又十分地可爱。谢安悄悄地对我说:“可惜道韫长了他好些岁,不然倒是个良缘。” 我不由得偷偷瞄了一眼端坐在王羲之下游的王凝之。此人才是谢道韫日后真正的夫君。与他弟弟的豪放做派相反,王凝之实在是一个中规中矩,克己守礼的好孩子。不过也正因此,号称得了谢安八分豪气的谢道韫才会对他百般的不满意。 我轻轻叹了口气,心道:姻缘这事儿,谁说得请呢? ☆、王公略胜 貌比潘安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这帮才子们的满腔才情才算是挥洒得差不多了,于是便商量要找个人来将他们刚刚做的那些个诗都整理起来,说是日后要出个集子。我猜想,这集子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兰亭 分卷阅读36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集》。 诗作都整理好了之后,几个人少年模样的人簇拥着王羲之要他给这集子题序。我心里立刻发出了排山倒海的尖叫:《兰亭集序》啊啊啊啊啊! 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号称“天下第一行书”,千百年来不知道被多少文人骚客,用了多少瑰丽肉麻的辞藻来赞叹。据说后来失传了,又一种说法是被武则天带进了她的李治的合葬墓乾陵里,总之就是看不到了。也正就是因为看不到了,几百年来不知道又引来多少骚客文人,嘶声力竭地,痛心疾首地,不知道痛哭流涕了多少回地扼腕叹息。如今故宫博物院里放着的那幅,据说只是唐人冯承素临摹的本子,因唐中宗李显在上面盖了一方“神龙”印,又叫做神龙本。可就是这神龙本,也被当做是无价之宝的供着。而如今,我,区区不才的在下,何德何能,居然能亲眼瞧一瞧真迹了!我能不兴奋,能不激动吗?! 王羲之醉眼惺忪,半推半就地接过来人递来的笔。我刚准备跟着谢安去强势围观,却被郗璿拉到了一边。 郗璿神神秘秘地说:“你可知他们方才如何弄的一身草灰?” 我见有卦可八,当即决定先将那旷世行书《兰亭集序》放一放,抓着郗璿的衣袖问道:“为什么?” 郗璿机灵地一笑,道:“你可记得桓季子?” 我老实地摇了摇头。 郗璿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道:“就是桓符子的三女,从小就中意安石的那个。早前时候,桓符子派人给逸少送来了一封信,请逸少出面做媒她与安石的婚事。” 我心中一堵,立刻回道:“求什么亲?安郎已经娶妻了!难不成她愿意来做妾?” 郗璿道:“还真是。信里说,只要谢安答应,桓季子甘愿做妾。啧啧啧,当真是情根深种了。” 我心中一紧,立刻问道:“然后呢?” 郗璿笑道:“你呀,嘴上说要让安石收了余音,心里却仍是不想别的女人嫁进来的。” 我心道:余音和那个什么桓季子怎么一样?可我又说不上来他们俩究竟哪里不一样,于是干脆什么都没说,只是催郗璿说下去。 “方才逸少同我说,他先前与安石提过这件事情,安石当下便回绝了。谁料今日桓幼道为了成全妹妹,一路紧追着安石不放。安石没了法子,只得拉着逸少一路疾走。兴许是逃得太急,两人从斜坡上摔了下去,万石为了拉他们,也跟着摔了下去。所以他们三人才满身的草屑泥巴。” 郗璿说着仿佛是想象到了当时的情景,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心总算安稳下来,也跟着哈哈大笑了一回。转头再去看兰亭中的谢安,顿时觉得他又高大了许多,英俊了许多,整个人儿都熠熠生辉,光芒万丈了起来。 我俩正笑着,忽听见不远处有人唤我们。定睛一看,原来是许询。 看着许询笑嘻嘻地朝我走过来,我知道准没好事儿。 果不其然,玄度先生开口就道:“安石的夫人也是有名的才女,不如来评论一下这两幅字如何?” 我瞪了他一眼,有名的才女?确实,之前的那个安石夫人的的确确是个才女,和我比起来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个境界。而你眼前的这个假冒的安石夫人,按照你们现在的标准来看,十足十的就是个草包。 可他既然请了,我也不好当中回绝,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兰亭,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副字: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这不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又是什么?! 我方才心心念念地想看。可当真看到了,我却又不兴奋,不激动了。因为,本姑娘我,才疏学浅,完全看不懂行书,仅凭着中学时代的“背诵全文”勉强能猜出个七七八八而已。 周围的人都在等我品评,我又仔细瞧了瞧那副字,只觉得比之前看过的那幅神龙本更加行云流水,更加气势磅礴,别的就一概看不出什么了。我偷偷瞄了一下端坐在不远处的谢安,寄希望于他能救我一救,可人家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这……我……。” 许询见我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干脆将两幅字推到我面前,指着其中的一份说:“这一幅是安石的”又指向另外一幅说:“这幅是王公逸少的,哪一幅更好?” 我虽然看不出好坏,可好歹也知道王羲之的这幅《兰亭集序》号称“天下第一行书”。我暗暗下了决心:不能给谢安丢人,总要品鉴出一番道理来才可以。于是,我煞有其事地,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当然是王公的这幅好了。”我说完偷偷看了一眼谢安,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心想莫不是我方才说的话太过于平白,不够文采?于是乎我绞尽脑汁,使出“洪荒之力”,将我毕生所学的那些个赞美之言汇总起来,继续说:“这幅字跌宕遒丽,劲骨丰肌,简直是笔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啊!” 这“笔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的原话是“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是宋朝皇族赵孟顺写的 分卷阅读37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一付对联。眼下离宋朝还有个千八百年,他们一定不会知道我偷了别人的“文采”来用。虽然也觉得有点对不起那个赵孟顺,可形势危急,我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以后等我回去了,一定去他的坟墓前好好拜一拜,消一消业障。 本姑娘说了这么一通高难度的好话,果然在座的各位都向我投来的赞赏的目光,这让本姑娘很是受用,很是欢喜。王羲之对于我方才的那番夸赞似乎也觉得很是受用,很是欢喜,笑得一脸灿烂地说:“不敢当,不敢当啊。我与安石的字,各有长处,各有千秋罢了。” 我有些得意地转头看向谢安,心想这回你的小燕子给你挣了脸面,你该好好夸夸我了吧。谢安的脸上却仍然没有任何表情,他端起身边的酒杯,小小地抿了一口酒道:“王公的字确实写的比我好。” 许询不怀好意地凑上去问他:“你家夫人说别人的字好,看你的这副样子莫不是吃醋了吧。” 我大惊,心中埋怨自己是个榆木脑袋,光想着如何不露馅,不让他们笑话我,不给谢安丢人,竟忘了谢安会生气。毕竟我现在是他的夫人,却夸了别的男人。 谢安微微一笑道:“她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当我谢安是那么没有气量的人吗,要作小女儿态?” 我安了心,谢安毕竟是谢安,风流人物中的风流人物,何种风度,何等气度,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情吃醋?吃醋这种不入流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和他有半毛钱的关系。 许询轻轻一笑,又问我道:“那依夫人之见,我与你夫君谁更俊美?” 他这话一问出口,便引来在场所有人的一阵笑。这个许询实在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就他的模样也能和品貌一流的谢安比吗?他们家难道没有镜子吗?可毕竟谢安的风度如此,身为他的妻,我也不能跌份,总要回答得给许询一些面子,否则他下不来台,气急败坏地失了风度可就难看了。 “都好,都好。” 许询听后笑得更是灿烂,一脸得意的对着谢安说:“哟哟!没想到在令夫人的眼中,我竟和你一般英俊啊。看来我得找个好日子,驾个车往洛阳去一趟,说不定可以效仿前朝的潘郎,得个掷果盈车的美名呢。” 一番话又是引得一阵笑声。谢安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没有,只道:“身为男子,相貌如何有什么要紧。学识、气度和修养更为重要。” 众人纷纷点头。 我心想这谢安果然不是一般人,这许询一连激将了他两次,都被他一一化解,最后还能说出那样一番有道理的话来,这度量,这气质,这云淡风轻的高人模样,让我的一颗迷妹少女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然,如果没有之后的那场关于《邹忌讽齐王纳谏》的辩论的话,一切才是真的云淡风轻。 ☆、周忌讽齐王纳谏 兰亭集会过去了过一个月之后的一天,我坐在谢安对面津津有味地看着最新的短书,谢安在我对面专心地写写画画。最近这段时间,谢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沉迷于练字,每天不写个几大张宣纸绝不罢休。好在管住了老何之后,家里的开销便少了很多,多出来的钱给他买个几刀宣纸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我也没有太在意。 谢安瞬间又写满了一张,我依旧沉迷于故事,只可恶额角的碎发,似乎在惩罚我怕疼,不肯让檀香扯我的头皮,每每当我看到兴起时,都要掉下来挡我的眼睛。我被它们弄烦了,干脆一手压着书,一手按着头发。 谢安见了,转身开了个小菡,从里面取了支发钗来。我仔细一看,正是那支我找了许久不见的梅花钗,这才意识到原来是给谢安做书签后,忘记要回来了。我正准备伸手接过那发钗,谁料谢安已经把手伸了过来。他一手固定着我的碎发,一手调整着发簪,动作十分生疏,表情却十分坦荡。 我当下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可又想到我与他毕竟是夫妻,勉强直起身子,换了一个他容易操作的角度。 他替我插上发钗之后便又默默地去练字。反倒是我,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全然没了看书的心情,直拿余光去瞄他。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停下笔来。我立刻收回目光,佯装看书。 夫人看我这副字如何?谢安问道。 我十分乖巧地伸了脖子去看。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这不是王羲之的《兰亭序》吗?他这些日子一直在练的就是这个?难道是因为上回我胡诹他写得不如王羲之的好?他赌气练给我看的?可以我对谢安的了解,他虽算不上与世无争,但也绝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 或许因为我思考的时间太长,谢安接着又问:《战国策》里有一个《邹忌讽齐王纳谏》的故事,你有没有听过?” 我点了点头。 “说的是什么?” 我心想:这个谢安,平日里和一帮我以前只在史书里听过的文豪大家阳春白雪,作了那么些个诗词文章,难道还觉得自己的一腔才情挥洒得不够到位吗?现在还要拉着我陪他再挥洒一次?可我偏偏生来 分卷阅读38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是个现代人,线性代数会做不少,文学素养嘛仅够应付考试,实在只能说出一些下里巴人的话来!不过你既然硬要问我,我便只当是在应试好了。 说的是,从前有一个叫邹忌的人,他长得很是英俊潇洒。可有一天他听说城北住着一个姓徐的男子,比他还要英俊潇洒,他不开心了,就要和那个姓徐的比美。他先后问了他的妻子、小妾和前来拜访他的客人,这三个人都说邹忌比姓徐的英俊。这让邹忌很开心。后来邹忌亲自去看了看那位姓徐的美男子,发现其实他比自己俊美。邹忌这才明白,原来他的妻子因为爱他,他的小妾因为怕他,而那个客人因为有求于他,所以才说自己比较英俊。邹忌将这个故事告诉了齐威王,借此告诫他,身为君王不应该只听赞美自己的话,也应该多听一听批评自己的话。 我啰啰嗦嗦地说了一通,自知说得很不文雅,也很没有重点,可谢安居然很耐心地听完了。他向我坐近了些,如同一个正在布置陷阱的猎人一般笑道:“‘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猜不到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只得老老实实地翻译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妻子认为我美,是因为她爱我。” 谢安听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附下身子,与我的目光平齐,眼里满满的笑意。那是一种猎物掉进陷阱之后,猎人脸上会出现的那种笑意。谢安的表情向来少有起伏,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张扬,本姑娘对他的笑完全没有抵抗力,所以即便知道可能中计了,也还是心甘情愿地一路往下掉。 谢安扬了扬眉,“哦,原来夫人知道啊。”温热的气息从头顶传来,“想那邹忌的妻必定是清楚徐公比自己的丈夫俊美,可她还是说了邹忌更美,是因为她敬爱自己的丈夫。可你身为我的妻,那日却当众说王公逸少的行书写得比我好,这却是因为什么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说好的风度呢?说好的气量呢?都是骗人的吧?!这明明是吃醋了,是不开心了,是不高兴了!该死的许询,害死我了! 我干笑了两声说:“呵呵,这……那个……所以才说人不能光听好听的话,也得接受别人的批评,不是吗?”话音刚落,我就立刻后悔得恨不得把刚刚的话吃下去,噎死自己算了。这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果然,谢安一把勾住我的下巴,很是大力地往上一抬,带着些怨气问:“那你仔细看一看,我与玄度当真是一样的容貌?” 我的胃狠狠地抽了一下,忙说:“不,不,不,怎么可能呢?安郎貌比潘安卫玠,那个许询怎么能跟你比呢?!我也就是随便说说,怕伤了他的面子而已。” 他轻轻“哼”了一声,收回手去,随手拿起一卷竹简看了起来。我盯着他的脸观察了一会儿,总觉得他平静地外表下隐隐藏着另一张脸,脑中立刻浮现出谢瑶被谢琰抢了玩具之后,却又因为自己是哥哥必须让着弟弟而不能抢回来的时候,挂着泪珠儿,既委屈又要和自己赌气的那张小脸来。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立刻拿起谢安刚刚给我看的那幅字,赌咒发誓地说:“这幅字!嗯……我觉得就比王公的那幅要好很多了!” 谢安抿了抿嘴唇,抬头问我:“怎么讲?”眼中满是期冀。 “哦!你看啊,这一撇,潇洒。这一点,有力。这一捺,遒劲。这两竖,一个垂露,一个悬针,一个内敛,一个豪放。通篇的布局也十分得当,大气又不失内秀,磅礴又不失雅致。怎一个好字了得?” 谢安一副“我信了你的邪”的表情,显然没有信我的鬼话,但也显然,他的心情明媚了许多。 殊不知,本姑娘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燕子来时非新社 听谢安说,他前几天突然收到了一封拜帖,写帖子的人姓陈字菡陶,自称是建康人,原本是姑熟的一个县承,因得罪了什么人被罢了官,他现在在返乡的路上,希望来拜见一下谢安。 “所以,你并不认识他咯?”我有些吃惊地问道。 谢安点了点头:“我并没有见过他。” 我心想,这人从姑熟回建康并不途径东山,干嘛非要特意绕道来见一见谢安?无事不登三宝殿,必有所求! “那你同意见他吗?” “正要与夫人商量。他若来了,必定要在家中住上两日,怕添夫人辛苦。” 谢安若是不想见他,肯定当场就回绝掉了,现在来问我,分明是想见他,但又怕给我添麻烦。谢安隐居东山,外人看来高不可攀的很,平时来往的朋友也不多,他想见什么人实在很难得。我安排一个人吃住又不是什么麻烦到天的事情,既然能让他高兴,为什么不做? 于是我笑道:“不麻烦。” 谢安笑了笑,若有所思地又道:“或许,不过又是一个来借‘盘缠’的人罢了。” 若真如谢安所说,这个叫陈菡陶的人被罢了官,过得有些潦倒,因与谢家沾了亲带了故,就想来借些钱花花,这样的人一年里面我们总能遇 分卷阅读39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上两三个。谢家家大业大,谢安又名声在外,有些明知是收不回来的钱,不得已还是得借出去。我对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偏见,但是也绝对也没有好感。 陈菡陶预计要到的那天,我们在门口等了许久,我的腿都站酸了,也没有看到半辆牛车的影子。烈日当空的时候,却见一个身着粗布衣服的人,急急地向我们走来。 那人一路急走,走近的时候气喘吁吁,到了我们面前,立刻道歉:“让各位久等了,实在失礼得很。” 我打量了那人一番,见他身量不高,中等长相,着一身不知道被缝补过多少次的破衣烂衫,脚下的那双鞋经过一路的风尘,已经被磨破了。我猜想他应该是那位陈县承的家奴,想来这位菡陶先生确实是很穷,家奴都是一副乞丐的模样。 我示意了一下檀香。檀香走上前去与他对话:“一路辛苦了,请问陈官人的牛车还在后面吗?多久能到呢?” 那个家奴听檀香如此问,脸一红,对着谢安行了礼后道:“在下就是陈菡陶。” 我们都大吃一惊,赶紧将他迎进了府里。 陈菡陶以这样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样子出现,让本姑娘不对他好奇也难。所以,当他和谢安与谢万去了正厅叙话的时候,本应该回到内堂的我,偷偷溜到了前厅的屏风后面偷听。 “久闻安石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陈菡陶拍着马屁道。 我在后面抿嘴偷笑,这段开场白居然流行了几千年。 谢安没有接他的话,直接问他:“不知菡陶兄此来所为何事。” 我心道:谢安你也太直接。人家为了要钱,事先准备好的那一通马屁还还没来及说呢! “哦。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安石先生虽隐居东山,却对朝堂之事了若指掌,所以想来与您清谈一番。” 我暗道:不对啊,这个套路不对啊。按照常规的套路,陈菡陶现在应该趁机将自己如何优秀,又是如何努力做官的感人经历大肆渲染一番,然后再暗示谢安自己因过于清廉,现在囊中羞涩,有家难回。谢安一向不喜欢与这样的人纠缠,于是这个时候,他就会千篇一律地夸他两句,再拿出一些银钱来将他打发走。这个陈菡陶同学不会是想要另辟蹊径,换个新颖的法子吧。 可是,我又听了半炷香的墙角,那三个人却始终在谈论一些国祚啊,桓温啊,社稷啊和百姓云云。陈菡陶还越谈越有兴致,踩着他那双破鞋在前厅里激动地走来走去。谢安似乎也觉得与他聊天很愉快,竟然让人沏了壶茶进去,就连一向对朝廷和做官很没有兴趣的谢万也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看样子他们准备长期作战了。 本姑娘躲在屏风后面是为了看好戏的,可不是为了听他们清谈的。我不想再浪费自己的大好年华,果断决定逃走。可我要是想从正门出去就必定要经过谢安他们所在的前厅,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我,本姑娘只好爬了窗。 谁知这东晋的华袿飞髾实在是累赘的很,本姑娘爬到一半的时候,一不小心打翻了窗边的烛台。前厅的三个人听到响动都停止了说话。我紧张地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再动,密切注意着前厅的一切动静。谁知我刚刚转过头去,就看见谢安的半个身子已经探了进来,脸上还挂着忍俊不禁的盈盈笑意。我大惊,正想着要找个什么借口搪塞过去,却见他又将身子收了回去,对其他两个人说:“没事,只不过是一只乱飞的燕子。” 陈菡陶道:“已是初夏时节,居然还有燕子吗?” 谢万道:“咦?那只不是已经……” 我没工夫再细究他们究竟说了什么,火速地逃离“案发现场”。 第二天,谢安把我叫去了他的书房,我想他铁定要追究我昨天偷听的事情,一直坐立难安。 “夫人,身子不爽?” 我尬笑了一下,回道:“那个……我……昨日……” 谢安放下了手里的书,很开心地和我说:“夫人觉得,陈菡陶这个人如何?”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谢安继续说:“此人虽出身寒门,却谈吐不凡,志趣高雅。虽因不肯依附桓温而被罢官,却不失赤子之心。” 能让谢安看得上眼的人并不多,看来这个陈菡陶很是有些能耐的。 “他还住在家里吗?” “他说不愿添我们麻烦,昨晚就已经走了。” 我惊道:“你就让他那么走了?没有给他些盘缠?你看他那副样子,恐怕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谢安笑道:“他一身傲骨,我若真的给他钱财,他恐怕也不会接受的。不过夫人放心,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他为凑盘缠,曾购进了五万把蒲葵扇准备售卖。无奈他不善经营,五万把蒲葵扇只卖出去了百余,所以才穷困到这个地步。”谢安说着喝了一口茶。 我急道:“然后呢?” 谢安笑道:“然后,我就向他要了三把。” 我更急了:“你不光没给他钱,还要了人家三把 分卷阅读40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扇子。这怎么能叫帮他?” 谢安意味深长地一笑:“上回兰亭集会,我丢了纶巾只得顺手摘了条柳条束发。这件事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前天日我听引泉说会稽的柳条都被人摘光了,头帻和纶巾却卖不掉了。” 谢安说了一通,我仍然没明白他到底想要表达的什么? “所以呢?” “所以,我准备送谢万和玄度一人一把扇子,再找个好天气,拉着他们出去四处转一转。” “哦。然后呢?” 谢安见我还不明白,苦笑了一下,卖了关子:“数月之后,便见分晓。” ☆、新会葵扇 洛阳纸贵 人要是想出名,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谢安能有如今这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人尽皆知的名气,离不开魏晋风流的时代优势,离不开钟灵毓秀的地域加持,更更离不开的,就是许询这位好友,不遗余力地吹捧。 我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感慨呢?因为眼下许询正在我面前大吹大擂着谢安的传奇事迹。 谢安的这段传奇事迹中,既没有英雄救美,也没有救国杀敌,有的只是一艘木船以及一场风浪。对于这场风浪,几百年后的诗仙李太白是这么描写的:安石泛溟渤,独啸长风还。逸韵动海上,高情出人间。 “你是没瞧见啊。当时狂风转急,卷野怒涛翻滚。水浪滔滔,铺天盖地而来。我与万石、兴公(即孙绰)皆惊惧万分。唯有安石,镇定自若,手摇蒲扇,于舟头吟诗...” 许询说的是天花乱坠,唾沫横飞,就好像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是他自己一样。转头去看故事的正主儿,人家一脸淡然,坐在那里品茗浅笑。 当初本姑娘读到李白的这首诗的时候,对于天底下竟然有人在面对有可能打翻船并让自己丧命的巨浪时,还能站在船头吟诗“助兴”这件事情,是一百个不相信的。李白写诗向来夸张,我于是顺理成章地觉得这首诗等同于夸大其词。 直到后来我读了一些有关谢安的书籍之后,才发现,谢安这非比寻常的心理素质,其实是有史为证的。 话说宁康元年,桓温率重兵入京,借朝见皇帝之名,欲行逼宫之实。太后褚蒜子命谢安与王坦之去新亭这个地方迎接桓温。建康城中人心惶惶,更有传言说桓温要杀掉谢安和王坦之。 因着不知是哪位大家说过“大才槃槃谢家郎,江东独步王文度”这句“名言”,谢安与王坦之(字文度)便一直十分被比来比去,从家世到相貌,从财到才各个方面,无一不足。可比了二十多年,两人也一直是个平手,直到桓温的这此逼宫,才分出了个胜负。 根据史书上的说法,面对桓温的重兵,王坦之被吓得满头大汗,连手版都拿倒了。而谢安却从容不迫地走到桓温跟前,云淡风轻地与他谈笑了一番,便劝桓温撤回了姑孰。 至于谢安究竟对桓温说了什么,已经无从考证了。 “...是吾所不能及也...” 我的思绪被许询打断。许询此人一向自视甚高,现在居然对着谢安“自愧不如”。本姑娘“吾日一省吾身”:像我这种贪生怕死之徒,论起临危不惧的风度来,恐怕连谢大官人的头发丝儿都要比不上的。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许询盯着谢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安静地听完许询的“吹捧”,谢安终于开口道:“如二位不弃,先在这里更衣休息。” 许询和孙绰浑身湿透,自然连连称好。我于是命人将他二人送去客房换洗。二人走后,谢万便也回房整理去了。 送走这三人,谢安径自去了里间的屏风后面。我知道他要换衣服,莫名的一阵害羞,正准备默默地离开,却听见屏风那边的“夫君”道:“劳烦夫人打盆热水来。” 我这才意识到我这位“夫人”做得有多不称职,立刻让人打了热水来,正要给他端进去,又觉不妥,想了想还是人站在屏风外面,一只手将水盆推了进去。 里面的人见到水盆,顿了一顿后说了句“多谢”。接着我就听见了用水的声音。我一方面觉得如果留下来的话,未免“瓜田李下”有偷窥之嫌,一方面又担心谢安一会儿再缺了什么,犹犹豫豫间,不知该走不该走,糊里糊涂地问他:“你可还好?”我分明听见谢安宠溺地一笑,:“夫人莫要担心,风浪虽大,却未伤着我。” 我想谢大官人又会错意了。既然如此,我索性就着这话头接着问他:“风浪席卷而来之时,你当真不害怕?” 谢安笑道:“害怕!世人皆怕死。然佛说,世事无常,无常即是常态。与其因未知与变化担惊受怕,不若稳定心绪,寻求应对之策。” 谢安的这番话让我受益匪浅。人生的无常即是常态。我的这场穿越便是无常,与其成天因为这件事情提心吊胆,不如坦然地接受,慢慢地寻找解决的方法。 谢安见我半天不说话,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我道:“安郎所言,字字珠玑。” 分卷阅读41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谢安此时已换好了一身青灰色衣裳,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走到我跟前,盈盈一笑道:“我邀他们游船另有目的,今日之风浪实属意外。” 我惊讶道:“另有目的?” 谢安从身后拿出了一把被大浪浇的湿湿的蒲葵扇来,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不解道:“这不是你问陈菡陶要的那把扇子吗?” 谢安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几天后,蒲葵扇走了大运,突然变得洛阳纸贵起来。一个月后,那五万把几乎就要烂在陈菡陶手里的蒲扇全部售罄。 又几天后,知道了真相的许询又跑来“兴师问罪”。“好你个安石,为了陈菡陶那几万把蒲葵扇,竟将我也算计进去了!” “玄度兄,消消气,我三哥哪里知道会起风浪。”谢万急忙解围道。 我见许询的次数并不算少,他从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又好似天下都在胸中。今儿是我头一回见他如此气急败坏。不过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那场风浪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心里担心谢安该如何应对,眼睛不禁向他看去。只见谢安微微一笑,向许询作了一揖,道:“让玄度兄身陷险境,对不住了!” 谢安的态度虽然十分诚恳,却没有半点惺惺作态的鸢肩羔膝之态,谢大官人连道歉都道得如此“不卑不亢”。只是许询此时正在气头上,怎么可能轻易地原谅他,我不禁未谢安捏了一把冷汗。 谁知,许先生竟突然破了功,一直绷着的脸,突然荡漾起一个标志性的笑容来,道:“一场风浪,成人之美。妙哉,妙哉。”一边说着,一边坐去了谢安的对面,十分的随意,十分的散漫。谢安看了他一眼,早已习惯了他的“不拘小节”,于是便也坐下,又顺便替他倒了一杯茶。 我和谢万面面相觑,甚是迷惑,甚是茫然。许询见了,对我倆笑道:“我原想做个样子,唬安石一唬。没唬住他,却是将你们唬住了。我怎会因为这些事置气?” 我和谢万听他如是说,互相尴尬地一笑,也各自寻了个地方坐了下去。 他们三人说了一会儿话,我心不在焉地听了一阵,正准备找个什么借口离开却听见许询道:“那把琴我已斫妥了,今日将它带了来,托付了府上的人,给了余音。” 许询所说的那把琴就是他走遍了天涯海角,找了全天下最好的材料替余音做的那把。费尽心力,为心爱之人做一把绝世好琴,本应是一件值得骄傲,很美好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何,我却从许询的眼里看出了一丝哀伤。 许询接着又道:“我已尽力。”三人一时无话,不知是该鼓励他,还是该安慰他。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好在许询自己转了话头:“安石,你可听说了渊源兄的事?” 谢安的笑容瞬间消失,显然他知道许询在说什么。 我对于这位渊源兄的了解还停留在他年前应诏北伐的那件事情上。那个时候王羲之和许询就隐士应不应该出山这个问题差点在谢安的书房里吵了起来。现在从谢安和许询的表情看来,殷浩出山的结果似乎并不理想。 谢万倒是比我还沉不住气,急问道:“渊源兄怎么了?” 许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答:“兵败许昌。想他入世之前也是一代名士,如今……哎……史书上一笔,沦为万世笑柄。” 谢安却道:“他虽败了,但仍令人钦佩。眼下朝中的局势,桓党独大,他敢于在此时与桓符子对立,可见他虽隐居多年,却未减赤子之心。” “话虽如此。桓符子岂会放过他?前日渊源兄给我来信,多有提及桓符子已几次上书要求对他严惩。他自知此次凶多吉少,言辞间已显颓态,恐怕……” 三人皆是一声叹息。 我原本以为我和谢安隐居在山野之间,朝堂上的是是非非应该离我们很远,直到今天,我第一次感觉到,政治的力量,仍然左右着我们的生活。 许询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如此一来,朝廷的诏令恐怕又要来了,安石,这一次,你……” 谢安没有说话,转头看向了我。 许询看了看谢安,又看了看我,忽然又露出了那副常见的狡黠表情,问我:“渊源兄一败,朝廷一定急于找人补上他的位置。论出身,声望,品貌与才学,安石都远超渊源,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我听说从事中郎一职正出缺,司马昱也派人几次招揽,安石若是愿意,这位子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弟妹,你怎么看?” 我并不知道从事中郎是个什么职位,听许询这语气,应该是个不小的官,可想“工资”应该也很高。但,财和名都不是我用来判断这件事情的标准。我虽是个现代人,但毕竟跟着谢安也看了许多,听了许多。眼前的局势是,朝廷无能,自己不愿动手,就想找别人来压制桓温。可现在殷浩败了,他想必会被桓温整死。朝廷一看殷浩不成了,必须要另找一个人来顶替他的位子。可北伐这个活儿,除非桓温来干 分卷阅读42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旁人想干,就只需成功不许失败的。我打心眼儿里不想谢安去冒这个险。更何况我早就已经决定为了给谢瑶和谢琰打造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我要尽力维护家庭和谐,彻底告别从前那个“胡搅蛮缠”“望夫成龙”的刘氏。 于是,我平静地回道:“我没什么看法。这种事情要看安石自己的意思。” 许询的眼睛瞪得好大,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我没什么看法。”然后转头看向谢安,机智又巧妙地将这个问题抛给了他:“安郎怎么看?” 谢安先是一愣,然后说:“时候未到。” 我点了点头,再转向许询回道:“安郎不想,我便不想。” 许询继续说:“从事中郎可是三品,俸禄也高,若做得,可谓名利兼收。你竟不想安石去吗?” 我装出一脸不解地样子,回道:“许公的家世才学不在安郎之下,从事中郎一职既如此的好,许公为何不自己去做?” 许询面色发白,干笑了两声,道:“我乃粗野之人,不适合做官的。” 我在心里白了他一眼,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许询的表情一下子变的很尴尬。 圆场专业户谢安又跳了出来:“官场险恶,明枪暗箭,尔虞我诈的,不去为好。大家都不去,为好。” 我冲谢万点了点头,道:“嗯,有道理。”便宜了他俩一个台阶。转头再看谢安,他正假借喝茶,用杯子挡着脸偷笑。 许询干咳了两声,又一次突兀地转移了话题:“我们在这里清谈,无丝竹悦耳,实在无趣。安石,让余音来抚首曲子吧。” 谢安看了我一眼,对许询说:“我也许久不曾见她。你若想听琴,直接去后院见她便是,免她来一趟。” 许询的脸微微一红,道:“孤男寡女,恐落人口舌,还是请过来的好。” 谢万轻笑道:“许公爱乐,世人皆知。我们这些人家的歌妓,但凡有些天赋或有些技艺的,哪个没有被您私下造访过?怎么偏到了余音这儿,就怕落人口舌了?你那身正而不畏人言的气势,哪里去了?” 许询“嘿嘿”一笑,十分洒脱大方地回道:“我自是不畏人言,只怕累及余音遭些流言蜚语。” 谢安又看向我,问:“依夫人所见……” 我心里呵呵一笑: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我突然变得这么重要了?怎么谁都要来问问我的意见?听个曲儿解闷而已,问我干嘛?! “那就请来吧。” 不一会儿,余音便抱着把古琴走了进来,还是那样的婀娜多姿,还是那样的明艳动人。 我一直觉得,许询如果来谢宅一百次,至少有九十次是为了余音,只剩下的十次留给联络友情,讲文论义,吟诗作对和针砭国事。 清冽的琴声在书房里传开。自余音来后,许询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与谢安和谢万高谈阔论间,有些“可以”地展示着自己的才华与敏锐。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思绪却已飘去了别处。嗯,转眼又要过年了,该置办年货了,明天得让檀香去一趟账房,把簿子取来核算一下。嗯,谢瑶最近又长高了,应该添置些新衣服,过两天让檀香去请裁缝来。嗯,谢琰这段时间总是发烧,不知道让奶娘喂他的那些清热的汤药有没有用。嗯,谢安的墨块快用完了,下午要让人送一两块过来,顺便再给他添些宣纸。嗯,我想吃竹笋了,我妈做的竹笋炒肉堪称人间美味,什么时候能再迟到啊。 我正咽着口水,便听引泉来报:晚膳已经备好了。 ☆、一生一代一双人 饭厅摆上了青幔步障,我带着谢瑶在青幔里面吃饭,谢安与谢万、许询在外间入席。我对东晋的很多规矩都很讨厌,尤其是这青幔步障。这步障简直就是“形而上学”的代表,刚刚我在书房里我和许询面对面地坐着,中间什么也没隔,也没见谁提过什么“男女有别”,怎么偏偏吃饭的时候就突然有别了起来?本姑娘心道:简直自欺欺人。 正当谢瑶跟我闹着不肯吃青菜的时候,青幔那边传来许询醉醺醺地一声叫唤:“安石,你把余音给我吧。” 正所谓,“酒后吐真言”。我立刻竖起“听八卦专用”的耳朵。 步障那一头,谢安平淡地回答:“我认为可以。不过,内堂的事情一向是夫人做主,我不插手,且还要问问余音自己的意思。” 我暗自叫苦不迭:又要找我“做主”。怎么什么事情都要我做主?我算哪块小饼干?这进退维谷之间,我若是答应了许询,对不起整颗心都扑在谢安身上的余音。我若不答应,又对不起整颗心都扑在余音身上的许询,或许还会对不起谢安。古人诚欺我也!本姑娘心地善良,怎么“做主”心里都会过意不去。 也不知道许询是真的心急,还是借着酒劲儿撒疯,居然不顾礼数走到了青幔的这一边来。他在我面前站定,对我施了一礼,道:“还望弟妹成全。” 谢安与谢万自然 分卷阅读43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也都跟了进来。谢安站在许询对面,顺势将我拉去了他的身后。谢万一边拉着许询,一边道:“你这般醉醺醺的,莫吓着我三嫂。” 我“临危不乱”,赶紧吩咐了奶娘把谢瑶带了回去,然后回了许询一礼,道:“许公也该给我些时日考虑吧。” 许询却不依不饶地问道:“自然。弟妹需要考虑多久?” 我看了谢安一眼,原意是向他求救,可他却替我回道:“两日便可。” 两日?就给我两天的时间?要送走个小猫小狗还要考虑几天呢,更何况余音是个大活人。我有些埋怨地看了谢安一眼。他却居然装作没看见一样,看着我微微一笑。 好在许询在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之后便不再逼问,自顾自地又走回了青幔的另外一边。 许询因要等我的答复,索性住了下来。本姑娘硬拖着,对于家里多了这么个大活人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这厢气沉丹田十分冷静。一向沉着的谢大官人反而沉不住气了,没过两日,就来找我。 “找个日子将余音送去玄度那里吧。” 我倒茶的手一僵,道:“怎么这么着急?”一面迅速地察言观色。 谢安面色沉静,并不是在虚与委蛇,也不是在试探,很认真地和我商量道:“夫人应了玄度两日为限。他死心塌地地住在府里等了两日,也该给他个答复了。” 我心里突然一揪,不为自己,只为余音。我想起年少时那个饱受单恋之苦的自己。我深知,对于余音来说,离开谢安是一件怎样残忍的一件事情。更何况,你爱的人,想要送你走。 “我不想送她走。”我低声回道。 谢安看了我一眼,饶有兴趣地反问:“为什么?” 我总不能告诉他真话,得编点什么搪塞过去才好。我灵机一动,作悲戚状道:“你看啊,我身子不好,早晚不过再熬上几年罢了。等我走了,你身边连一个知冷知暖的人都没有,我会不放心的。余音那么喜欢你,我去了之后,她一定能尽心尽力地照顾你。” 谢安全程眉头紧锁地听完了我这番“无病呻吟”。不过,我倒也没夸张,这个刘氏的身体确实不太中用,我也跟着受了不少的罪。 “你终日里都在想些什么?这般胡思乱想,如何能将身子调理好。”谢安愠怒道。他当真了,“你大可不必为了这个原因留她。”他不光当真了,而且还很认真。我分明看见他眼中的有泪光闪动。丧妻之痛,我将来该如何才能心安理得地让他再承受一次。 可眼下余音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我狠了狠心,将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拼命思索着可以留下余音的其他理由。大概是因为我得表情太过纠结,谢安看了我一眼,又道:“我知你并非真心留她。既非真心,便无需强求。” 我顿时又生一计,双手做捧心状,幽怨无比地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安郎情深义重,我至死不敢相忘。可我深知,一生一代一双人,终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美好愿景。你既欣赏余音的才情,可见对她也未必没有动过心,只不过是为了顾全我的感受才刻意疏远。以后等我走了,你们双宿双栖,成就美满姻缘,也未尝不可。” 谢安深深地皱了一下眉,道:“你从何处看出我对她动了真心?”随即又舒展了眉头,意味深长地沉吟道:“一生一代一双人。此句甚美。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扶额,谢安究竟是如何成功地忽略了我那番话的所有重点,偏偏只听见了纳兰容若的那句“一生一代一双人”?可想来却也应该,毕竟我说一千句话,恐怕也及不上性德先生的一句闲言碎语。 两人暂且无言。 今日春光正好,院子里怡红快绿的景象显得明快喜人,海棠与栀子花齐放,香气袭人知昼暖,暖风熏得人沉醉。我坐在院子里,品着檀香精心烹制的九曲红梅茶。加上葱姜与陈皮调味的茶水,味道虽然怪,却实在是暖身的良品。 眼前,奶娘正替谢瑶量着身,缘是我让她替谢瑶做几件新衣。我一直觉得,做衣裳这件事情和拆包裹是一样的,虽知道最后的结果,不过是件与旁的没有什么不同的衣裳,可仍是会忍不住的激动和兴奋——这也正是眼下小谢瑶脸上的神色。这个粉雕玉琢,软萌可喜的小人儿压抑着内心的狂喜,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奶娘给他量错一毫一分。我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他讨喜得紧。 谢瑶量完身,颠儿颠儿地就向我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腰,嚷着要去挑衣料。我担心正在里屋午睡的谢琰,转身去寻檀香帮忙照看。可往常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的人,此时却没了踪影。我只好打发了人去请谢琰的奶娘过来。 我牵着谢瑶的手,刚出了院门,却看见檀香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 她方才让我好一通找,现在见着她当然要埋怨两句:“你去了哪里?半日不见回来。我方才抽不开身,想让你去看看琰儿醒了没有,你却不在。” 檀香却顾不上我的埋怨,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夫人,您快去西厢看看吧。” “西厢?老爷出了什么事吗?” 分卷阅读44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我问。 檀香顺了顺气,一脸喜色地道:“听说老爷要把余音送到玄度老爷那里。余音不肯走,现在正在老爷跟前跪着呢。夫人您也快去吧,免得老爷一心软……” ☆、手中之沙 紧握易漏 本姑娘在余音这件事情上充分地发挥了“鸵鸟”精神。我所采取的策略也非常“保守”,就是在指望这事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我安稳日子过惯了,实在懒得管他们那些牵扯来牵扯去的事情。你也别管了。”我没好气地回了檀香,拉着谢瑶的手就要走。 檀香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我心里明白她是一片好心,是想让我借此“良机”去“添个柴,加把火”,一举赶走“情敌”。 我拍了拍檀香的背以示安慰,心里却一阵好笑:这世上恐怕再没有像我这样没什么追求的原配了吧。 我如此看得开,倒不是因为心胸有多宽广,实在是觉得这是他们三个人自己的事情,我没有立场和资格去过问。 在这个时代,像余音这样的女子必须要将自己当做一个有用的物件儿才能够活命,完全没有必要去硬扣一个“小三儿”的帽子在她的头上。更何况,这件事情即便真的发生在当今社会,本姑娘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沦落到为了一个男人而胡搅蛮缠的境地。男人一旦有了心思要找别的女人,且冲破了教养与道德的束缚,“铤而走险”地要去追求刺激,也绝非原配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去“制裁”一下就能够挽回那颗“浪心”的。在我看来,遇上这种事情,要么你够壮,逮着机会暴揍渣男、小三一顿,然后扬长而去。或者你体格有限,就拿上该拿的潇洒离开。人,万万丢不得,何苦自降身份成为别人的“茶余饭后”。“自己过得好”,才是对不公和磨难最好的报复。 檀香显然是领悟不了我这种“高层次”的思想。她仍坚持不懈地希望我能为自己“主持公道”:“可是夫人,您是这个家的主母。这种事情本该由您出面解决才算妥当。” 谢瑶也不跟着我走,抓着我的裙摆,用充满期待的小眼神看着我,道:“瑶儿不急着选衣料。娘亲处理正事要紧。”他一向讨厌余音,自然巴不得她走。我轻轻地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嗔怪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吗?”谢瑶腼腆地一笑,并没有否认。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原本也知道这事儿我一定避不开,于是把谢瑶交给奶娘,硬着头皮去了西厢。 我刚到西厢这头,就看见月亮门后面好几个丫头婆子藏着身子向里张望。我走上前咳嗽了几声,她们方才作“鸟兽散”状,呼啦啦一阵,全没了踪影。 我进了正堂。谢安正半卧着闭目养神。他眉头微皱,显出几丝疲态,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余音,而是一件十分令人头疼的“公务”。谢万坐在一旁,无奈又局促地看看谢安,又看看余音,“尴尬”二字写了满脸。与他二人相比,反倒是跪在谢安跟前的余音,显得格外沉稳自若。我虽被迫前来“看戏”,可这般光景下,太过积极地“观赏”实在是不太厚道。于是,我找了一个离“戏台”最远的地方站定。 不知过了多久,谢大官人终于睁开了眼,语重心长地对余音道:“我之前留你,是敬重你的才华,可怜你的身世。若因此让你产生了误会,只当是我的不对。方才我已将话同你说清楚了,望你早日断了心思。” 这话在我这个“旁观者”听都觉未免“绝情”了些。可余音却不为所动,只直直地跪着,一句话也不说。谢万见她这副样子,不得不出口相劝:“你对三哥的情意我们都知道。可是三哥对你却没有那种心思,你又何苦在这里耗费青春?三哥先前不知你的心思,你这般求他,他或许可留你一留,如今被他知道了,他若再留你,三嫂当作何感想?况且玄度兄对你一往情深,他才是你的良人。” 一阵微风拂过,片片落英飘零,衬得余音的背影愈发凄冷哀怨。明明方才还暖风熏人,眼下尚未入夜,如何风已变凉?细看之下,方才知道缘是余音的脊背在微微颤抖,反倒让人觉得是春寒料峭。 僵局之下,我正在纠结着要不要出面,却看见对面的梅树下躲着一个许询。他见我发现了他,冲我尴尬地一笑,然后走了出去。我心道:大庭广众之下,他该不会要明抢吧。 只见这许先生在正堂中央站定,突然扯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朗声道:“是我鲁莽了,既然余音姑娘不愿意,也罢!我云游四海逍遥惯了,若是真带上她,反倒是个累赘。还是劳烦安石兄将她留着吧。我若想听琴,便来府里拜访便是。”许询说完,潇洒的转身,临走前还不忘冲我挥了挥手,说:“弟妹,我在府上叨扰了多日,实在惭愧。告辞了。” 许询这么一闹,我就不得不现身了。许询从我身边过的时候,我确定看见了他的眼角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叫我顿时没了抱怨他的心情。 许询潇洒地放手了,余音自然只能继续留在谢宅。我乐得白捡了个“和事老”当一当,劝了谢安两句,又安抚了余音两句,让她回了后院。 余音走后,谢安 分卷阅读45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找了个借口支开了谢万。我心领神会“他这是有话要和我说”。可我站着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开口,于是自顾自地坐去了他对面。我将将坐定,却听见谢安轻声道:“我愈发地不懂你了。”语气中,七分的疲累,三分的埋怨。 我心中一惊:他竟愿意费神了解我? 我踌躇半晌,回答:“她住偏院不过是多张嘴吃饭罢了。安安稳稳的日子,何必再起波澜?” 谢安猛得抬头看我,大大眼睛里盛满了惊讶,“你,不忌讳?” 从古至今,无论是多么成熟老练的男人,真心对一个女人示好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幼稚和无措。我心里一甜,不自觉地握了握他的手,说:“我只是信你罢了。” 谢安缓缓地展开笑容,眼中流光溢彩。 余音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许询还是留下了那把“绝世好琴”。 ☆、绕腕双跳脱 近来谢万有些奇怪。 虽说往日里许询也经常带着谢万四处游荡,可谢万因着有谢安管束,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可是最近这一个月以来,谢万不知是交到了什么样的一群狐朋狗友,开始四处厮混,彻夜不归了。谢安忍了他很久,也说教了很多次,谢万却就是不改,终于把谢大官人给惹怒了。 一般人发起狠来通常有两种做法,怒骂或沉默。怒骂这种方法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沉默这种方法无法伤敌只能自损。不过,谢大官人到底不是一般人,整起人来,相当别致。 这日用早膳的时候,谢安当着我和谢万的面故意问谢瑶:“瑶儿,日后你长大了,去了学堂,该交什么样的朋友?” 谢瑶确实是个小机灵鬼。他抬头看了谢万一眼,立刻意会,大声回道:“当与君子相交,澄澈如水。” 谢安点了点头,又问:“倘若你的朋友叫你出去玩耍,你当如何?” “当问明缘由与去处,若理由正当,回来禀告父亲母亲,知会归时之后再去。若理由不正当,则当立时拒绝。” 谢安摸了摸谢瑶的头,看着谢万说:“垂髫儿童都明白的道理,有些成年人如何就不明白呢?” 谢万的脸涨得通红,半碗粥都没喝掉就说自己身体不适要回去休息。他临走的时候,谢安还特意交代,让他一会儿去自己的书房。 谢安和谢瑶相视一笑。本姑娘看着谢万离去的背影,再看看一边相视而笑的谢安和谢瑶,不禁毛骨悚然。我心中感慨:大腹黑加小腹黑,我究竟是跟什么人住在一起? 后来我听檀香说,谢安之后就把谢万留在自己的书房里抄经书,一抄就是一整天。谢万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一句软话也不肯说,憋着一股气地抄,一整天没有吃饭。 晚饭过后,吃饱喝足了的我半躺着和檀香谈闲天。 檀香说:“我倒是觉得,四爷最近像有心思似的。” 我轻哼了一声,表示不信:“他能有什么心思。纨绔子弟,吃喝不愁。” “我听他的小厮浮生说,四爷近来总是吟诗,还一咏三叹,捶胸顿足的。” “什么诗?” “常念的一共有三首呢。一首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二首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三首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你怎么知道的这样详细?” 檀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四爷天天念,浮生就听会了,学会了两句,就来我跟前显摆。” 檀香面色绯红,眼神闪烁。机智如本姑娘看一眼就知道“此事并不简单”。只不过看檀香此刻的朦朦胧胧的状态,并不是说穿的好时候,这个时代的女子脸皮太薄,弄不好反而会毁了一桩好姻缘。于是本姑娘强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只笑道:“哟,这前两首可是情诗啊,看来谢万要么是思春了,要么就是看上哪家的姑娘,害了相思了。那最后一首,说的是兄弟之间虽有内斗,但却能在受到侮辱时一致对外,怎么听着和安郎有关?” 听我这么一说,檀香娇羞地重复了一句:“原来是情诗啊。”随即又说:“夫人,我听说谢园本家正在给四爷张罗婚事呢。” 我立刻想起上次兄长刘惔来探望我的时候,和谢安说过要把谢万和王坦之的妹妹凑做一对儿的事情,于是积极地和檀香分享了这个情报。 檀香怪道:“王家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四爷为什么不乐意这门亲事?” 我瞥了檀香一眼,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你看看他念的那些酸诗,说不定,让他日思夜想,害了相思的就是那王家小姐呢。” 檀香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浮生说,四爷念诗的时候,满脸的苦大仇深。他还说,四爷就是因为心里苦闷,所以才整天闹着要出去,放松心情的。”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弄不好啊,他心有另属。” “那会是哪家小姐呢?” 我想了半天,实在是没什么思路,只回她:“我怎么能 分卷阅读46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知道?我和他又不熟。” 几天之后,家翁谢裒派人送了封信来。那封信上说的正是谢万和王小姐的婚事。谢老太爷对于这门亲事的态度是很明确的——他很中意。而谢万自己对于这门亲事的态度也是很明确的——他不要,不娶,不愿意。 又进入了叛逆期的资深青少年谢万为了表明自己坚决不娶王家姑娘的决心,把信撕了让那位来送信的老者,连夜又送了回去。可怜那老者,不知道是找谁惹谁了,一路风尘仆仆而来,连一口水都没喝上就又上路了。 谢万的这一举动,成功地让我家安郎的怒火再次升级。于是,刚刚抄完一百遍《心经》的谢家四爷又开始了抄写《法华经》的漫漫征程。 更加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一向随心所欲、娇生惯养惯了的谢家四爷,对于罚抄经书这件事情竟然毫无怨言。他不仅毫无怨言,在我看来,他似乎抄出了乐趣,抄出了一种超脱的境界,着实让人钦佩了。只是不知道那位王家姑娘到底造了什么孽,好端端的一个美人,要让人这般意志坚定地嫌弃。 一天夜里,谢安来找我,让我悄悄地给谢万准备点吃的。本姑娘心领神会,十分善解人意地让人给谢万送去了一碗,“瞒着谢安偷偷准备”的面条。空碗送回来的时候,谢安松了一口气。 谢万的这经一抄,便直接抄到了九月初三。九月初三,我的生辰,准确地说,是刘氏的生辰。 历史的长河川流不息,然,很多事情,古今无异。古代人都是怎么过生日的?送礼物,聚个餐,和现代人无异。在收礼和聚餐之间,本姑娘对前者更加倾心。可显然,我的夫君,开了外挂的高能玩家,就连“送礼物”这种生活必备技能也练到了超乎常人的级别。 九月初三一大早,我就被谢安请去了他的书房。本姑娘喜滋滋地把珍珠、玛瑙、黄金、珊瑚猜了个遍,一路小颠儿,奔向书房。笑盈盈的一位美男,端坐于书案前,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夫君。 “夫人,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们来赌茶吧。” 一句话,犹如一盆凉水,从我的头顶浇下。赌茶,东晋的文人雅士最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两人参加,一人说一句诗,古言或是一段典故,另一人需说出相应的出处。答题者若答对,得饮茶,否则,出题者饮茶。出题者和答题者,一局一对换,最后喝得茶多者胜出。 这种活动对于本姑娘来说,不仅不喜闻乐见,简直深恶痛绝。我没有文化这件事情究竟还要在谢安面前暴露多少回,他才肯放过我呢? 我极不情愿地“哦”了一声后,坐到了他的对面。谢安兴致极高地说:“我先出题?”我又极不情愿地“哦”了一声之后,他先出题。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知道一个算一个,我答:“诗名《上邪》,出自《乐府诗集》。”我喝茶。和着生姜,葱,大蒜一起煮的茶水,东晋的黑暗料理。我深深的觉得,应该是谁答不出来谁喝,作为惩罚才对。 我出:“一切众生有两种病。一者身病,谓老病死。二者心病,谓贪嗔痴。” 他答:“出自《金刚般若经》,卷一。” 他出:“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我答:“出自前汉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我出:“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谢安摇了摇头道:“这两句甚不好,不如同诗中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出自《乐府诗集》,属《相和歌辞》,卓文君的《白头吟》是也。” 他问:“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 我摇头。 他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看见你,脱下帽子来整理头巾,希望引起你的注意。出自《乐府诗集》中的《陌上桑》。” 我点头。 他问:“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我摇头。 他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这个狡猾的人,连话都不和我说了,害的我连饭都不下去。出自《郑风·狡童》。” 我点头。 他道:“最后一句。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我摇头。 他解释:“跳脱即是手镯。这句话的意思是:用什么来让你背负上至死不渝的海誓山盟呢?送你一副贵重的手镯。出自繁钦的《定情诗》。” 我赌气:“今日是我的生辰,你也不让着我。” 一场赌茶,在我的完败中落了幕。心情十分不畅快地回到东廊。檀香喜滋滋地迎了出来:“夫人,老爷把礼物送来了。”说着便递给我一个雕了花的精致木盒。 我打开木盒,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只姜花玉镯,种质细腻,质地通透,形状光素,上雕梅花,一株两朵,环绕镯身,清新高雅。这只玉镯甚得本姑娘欢心,是以可以忘记他之前的种种不好,还可以许他之后“ 分卷阅读47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不好”三次。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 其他的生日礼物,与谢安的一比,自然是没有什么看头了。虽然没有什么看头,可都是一份情意,本姑娘也不敢怠慢。谢瑶送了一首他自己写的祝寿诗。虽不大工整,读起来还算上口。可见他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是以本姑娘甚是感动。谢万送了我一副价格不菲的明月耳铛。据说是他用自己注的《周易系辞》换来的钱给我买的。这耳铛可让我犯了愁。我虽对谢万还算照顾,可要是算上这耳铛,反倒是我欠了他的了。于是计算着下回等他的生辰,一定要送的差不多的东西给他,好还了这人情债。 生日的第二天一大早,谢安让人请我去书房陪他读书。我让檀香帮梳妆清爽,特意戴上了他昨儿送的姜花玉镯。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这样梳妆打扮是什么时候了。 “夫人,你眉开眼笑地盯着这玉镯好一阵了。再不去就要迟了。”檀香提醒道,语气里有些揶揄。 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揽镜自照了一番,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于是又将谢万送的那对耳铛拿了出来,在耳边比划了一下。 檀香见了耳铛,疑道:“这耳铛好似在哪里见过。” 我回她:“万石赠予我的。” 镜子里,我分明看见檀香的脸色陡然一变,有些惊恐地说:“夫人,您千万别戴。” “为什么?” 檀香的表情很纠结,仿佛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得:“反正,您最好别戴,尤其,不能让老爷知道这耳铛在您这儿。” 我正欲追问详细,却又听见门外的引泉催道:“夫人妥当了否?” 我只好将耳铛递给檀香,命她好生收着,临走还不忘加一句:“回来再问你,一定要说个明白。” 陪公子读书这件事情,看似轻松实则无聊。我一边磨着墨打发时间,一边肆无忌惮地欣赏美男。 过了一会儿,谢安突然开口问我:“饿了吗?” 我虽然不饿,但总觉得“饿了”这个回答背后藏着无限的可能与机会,于是点了点头。 谢安低头一笑,似在笑话我贪吃,却随即对守在外间的引泉吩咐道:“送来吧。”然后就看见引泉端了一盘桂花糕进来。我看见桂花糕简直要“口水流下三千尺”,毫不客气地拿了一块就往嘴里送。 谢安静静地看着我吃了一块又一块。我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将手里啃了一半的桂花糕递到他面前,问他:“吃吗?” 谢安看了看我手里的桂花糕,微微皱了皱眉。我想他可能是嫌弃我进过嘴里的东西,于是迅速地将那半块塞进嘴里,然后又从盘子里又拿了一块新的,递给他:“嗯,吃这个吧。” 谢安一个忍俊不禁,道:“夫人难道忘了,我不吃的。” 我这才想起谢安与之前的刘氏都不爱吃桂花糕这件事来,讪讪地一笑道:“哦,对的。”说着又将这块塞进了嘴里。 我吃的兴起,脱口道:“真是奇怪了,你不喜欢吃,可是瑶儿却很喜欢。我有一次送过一块给他,他一口就给吞了。这桂花糕还有没有多的了?如果没有了,我给瑶儿留一些。” 谢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句:“你吃吧,还有很多。你们两处都送去了。” 我“哦”了一声,忽又想到老何走了,谢宅里的所有花销都得经我的手,因问:“你哪里来的钱买得这么些桂花糕?”本姑娘发誓自己只是随便问问,可恨这般光景,显得我是个在查老公私房钱的恶婆娘。 谢安却不恼,老实交代道:“夫人每月拨给我的零用,攒的。” 我一听甚是感动,每月给他的零花钱居然攒着给我买吃的! 我有点心疼起他来,抬了抬手又问:“加上这镯子,用了不少钱吧。” “这镯子却是早已有了。” “哦?早就买好了?” “嗯,在你来之前。” 我突然觉得嘴里的桂花糕没了滋味。这个镯子是早就有的,想来是他买给刘氏的。我心里一酸,也不知是因自己占了刘氏的镯子觉得对不起她,还是因知道了这镯子本不是给我的而难过。一瞬间我突然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我若是真的刘氏该多好!或者,从今往后我便是她了?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暗暗地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警告自己道:你不属于这里,你始终是要回去的,什么也不能带走,什么也不能留下! “夫人可有取字?”谢安突然问道。 “什么取字?”我懵懵然。 “夫人有闺名昭,不知有没有字。” 谢安有字为安石,谢万有字为万石,许询有字为玄度。这古代人讲究要个字,而且大多用字不用名,原来谢安是问我有没有这个字。可是我哪里知道刘氏有没有字啊!不过,如果连谢安都不知道的话,她应该是没有字的吧。毕竟取字对男子来说是必须的,可对于女子来说,却是可有可无的。 我决定赌一把,答道:“没有。”b 分卷阅读48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r   “既然没有,我给夫人取个字可好?” “好啊。” “诗经中有言:‘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我觉得甚好,给你取“任只”两字可好?” 说实话,本姑娘根本听不懂他念的那句诗,可是既然他说好,那就好吧。 “嗯,挺好的。” 谢安看出了我的无知,于是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对你情深义重,性格也敦厚老实,请你不要离我而去。” 恍惚中,我竟一度以为谢安在向我表白。谢安与刘氏成亲多年,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这个时候才表白,有点晚了吧。 “哦哦,这首诗的意思也挺好的。” 谢安点了点头,然后凑到我面前,距离近得,我都能数清楚他有几根睫毛。 “那我以后便唤你小只可好?” 我连连说好。心里却想:什么大只小只的,只要您离我远点,就什么都好!否则,本姑娘可能就要把持不住了!若是被我占了便宜去,后果自负! 可是,谢大官人并没有要离我远点的意思。本姑娘做不了柳下惠,只能自己采取行动。 我伸出双手,在他的胸前轻轻推了一把,然后问道:“这么好听的诗,叫什么名字啊?” 我本不在乎这首诗的名字。我不过是要找过机会不怎么生硬地推开他。可是,就在谢安说出诗名之后,本姑娘受到了人生当中最刺激的一次惊吓! “这首诗的名字是《燕燕》。” “什么燕?” “燕子的燕。” ☆、千里共婵娟 我惊得弹了起来,十分警惕地盯着他看很久。他用一首名叫《燕燕》的诗给我取字?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难道是在暗示我他都知道了?又或者他开始怀疑了,用这个来试探我?我说他怎么好好的要给我取字呢?我的反应是不是大了些?我现在该怎么办?如果被他发现我是个“怪物”,他会不会真的烧了我?本姑娘还有好大一堆青春年华没有祸祸呢,怎么能就此扑街? “被活活烧死”这件事情其实一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最近这段日子虽然看似过得安稳,但这根刺还是会时不时地会冒出头来扎一扎。我平时嘻嘻哈哈地假装自己忘了这件事情,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谢安似乎没有料到我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慌慌张张地回了一句“我累了”,然后逃也似的夺门而去。一路上我都在安慰自己:或许谢安并没发现,是我自己过分敏感,于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罢了。 我飞奔回到东廊,还没来得及平复心情,紧接着就又被檀香的一句话震掉一魂。她说:“前些时候老爷派人送了一些桂花糕来。夫人,您的口味真的变了许多。” 我被唬得一颗心简直就要跳出来了,脑海中立刻涌出许许多多从前来不及细想的事情来。我将这些事情仔仔细细地挨个儿反复品味,企图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我抓住檀香的衣袖,急问:“我口味变了这件事,安郎可曾提过?” 檀香被我的举动吓到,战战兢兢地说:“夫人,您怎么了?” 我冲她吼道:“快想!快说!” “老爷应该知道的吧。您上回不是当着他的面吃了许多吗?老爷自己不喜欢吃,只有瑶少爷喜欢,所以以前府里进得不多。但是老爷之前养的那只燕子也喜欢,它还活着的那段时间,府里就一直有采买。后来那只燕子死了,府里就只买瑶少爷的,谁知道老爷今日又送来这么许多。”檀香的声音是颤抖的。 我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檀香恐怕觉得我中了邪,小心翼翼地问我到底怎么了。我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管她如何看我,发了疯似的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我有没有取字吗?” 檀香点了点头,肯定地说:“有的呀,夫人开蒙那年先生给取的,叫昭固。怎么夫人您自己又忘记了?” “那老爷知不知道我有字?!” 檀香皱着眉道:“夫人,您到底怎么了?您和老爷成亲前都问了名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感觉一记天雷直劈我面门而来,轰隆隆地一声,震的我都与世隔绝了,檀香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原来谢安早就有所察觉,他一直都在试探我!许多往日看不懂的事情,此刻都有了答案。桂花糕,梅花钗书签,鸾鸟的短书,还有我因偷听被发现而逃走时,他谎称我是只玄鸟。玄鸟不正是燕子吗?!我是真的傻啊!他的试探如此明显,我居然到今天才发现!我甚至还可笑地以为自己那些蹩脚的谎话骗过了他!我当真忘了他是谁了。他是谢安,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谢太傅。他斗败的人,哪一个不比我精明百倍?我算什么?我居然还曾一度为自己所谓的“小聪明”沾沾自喜!殊不知在他看来早已漏洞百出。 他今日提出《燕燕》这首诗,恐怕是在向我摊牌吧。他摊牌了,是说明他已经决定要如 分卷阅读49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何处置我吗?他会对我做什么?他真的会把我绑起来活活烧死吗?或许,他会看在我尽心尽力地照顾谢瑶和谢琰的份上饶我一命,只将我赶出去便算了?又或者他与我多少有了些情分。他可以接受我继续生活在他身边?可是,即便是在那个叫做《白蛇传》的故事里,许宣与白蛇是那样的夫妻情深。当许宣知道了白蛇的真正身份之后,还不是跑去了法海那里。当他口口声声地向法海控诉白蛇是如何用尽心机地骗了他的时候,他心里哪里还存着半点往日的情分?人性向来最不堪,最薄凉,任何感情在恐惧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更何况,我同谢安之间的情分,不过是他对我笑过几次。这点情分绝对不够用来让他接受一只来路不明的“怪物”。 之后一连几日我都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在一处僻静的山坳之中,山岚四起。名僧支遁与我面对面而立。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支道林颔首念道。 我狐疑不解,于是问他:“听着是一段佛语。不知是何深意?” 支道林仍然不看我,半眯着眼睛又道:“你的来处是一个广厦林立,铁马飞驰,人们对着镜子可以说话的地方,是也不是?” 我暗自思忖:广厦林立,难道是指高楼大厦?铁马飞驰,难道说的是汽车?对着镜子可以说话,镜子难道指的是手机?分析罢了,我大惊失色,心虚地说:“大师为何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听不懂。” 支道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抬眼看我,道:“你莫要怕我。我将你叫来这偏僻之地,便是不想与他们知道。我修了几百个轮回,才修得这上看三世,下看三世的一双眼睛。你有此一遭皆因前世种下的因缘。想你当初来时,必是惊惧万分的。” 我倒是听说过出家人修个几百世之后确实能修出一副天眼。支道林说他能看到我的前后三世,难道他开了天眼?奈何本姑娘受了十几年的唯物主义教育,虽一朝穿越,开始怀疑人生,但仍有虫洞等科学理论苦苦支撑着支离破碎的三观,不至于走向封建迷信的极端。 我半信半疑地问他:“既然如此,大师可知我如何能再回去?” 支道林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了一番十分深奥的话:“要知来处即是归处,归处和又何尝不是眼前处。若有人要留你,便是缘起,若你执意要离开,便是缘灭。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可强求。”支道林一边念着箴言,一边踏上了一片云头,飘然而去。 梦里的这件事情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就在那日兰亭集会之后,当然除了支道林最后并没有腾云而走而是颇有些狼狈地爬上山坡之外。 我从梦中惊醒,又是一身冷汗。寒气从窗外透进屋里,圆圆的月亮发出幽暗的蓝光。我望着圆月出神,不知此刻父母所见的月亮是否与我眼前的这个是同一个。我想:我一定得走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 我想我一定得走了。 可是,我要走去哪里呢?为了避免被活活烧死,在谢安动手之前主动离开?可我人生地不熟的,又能逃去哪里?且不说我可能还没出院门就会被人抓住,就算让我侥幸逃了出去,眼下这个时代,一没饭馆,二没旅社,恐怕等不到被烧死,我就先让自己“曝尸荒野”了。 为今之计,只有真正的回去才是上策。于是,我便又想起了建康乌衣巷里的那口水井。可我如何才能回到建康呢?我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让谢安带着我回建康?我苦思冥想了半天,突然意识到眼前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让谢安一定得回建康的理由。我抿嘴一笑,心道: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此一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回到建康的这段日子里,我只要装病,让谢安没有机会和我“彻底摊牌”就可以了。我真真是个小机灵鬼~ 之前也说过,刘氏的这副身体实在是不大好用的。“病”呢,根本不用装,被吓了这么一遭,我直接倒下了,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我成天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对谢安避而不见,掰着手指头算着自己“回去”的时间,一天一天地熬日子。终于有一天,我等到了帮我解决问题的大功臣——谢万。 隔着屏风,谢万恭恭敬敬地向我行了礼,开口道:“我知三嫂在病中,本不该来打扰,只是……只是……有一件事情……” 我心中雀跃不已:说呀,说呀。 “只是,我即将成亲,明日便要回建康准备去了。” 谢王两家的联姻简直可以用“大势所趋”这四个字来形容。我早就知道谢万是逃不过的。他成亲,谢安必定要带着我回建康庆贺,这便是我的机会。我虽然也觉得自己这么想有点对不起对这门亲事十分抗拒的谢万。但事已至此,我只能安慰自己:这个婚,他总归是要结的,我不过是顺势捞了个“生机”而已,且逼他结婚的又不是我。 我心中大喜,但为显关心,仍是明知故问地问他:“你要娶的,可是王坦之的妹妹?” 谢万许久没有出声。 因为 分卷阅读50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隔着屏风,我并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又道:“我听说她是个宜家宜室的好姑娘。我相信她会好好待你的。” 又是一阵很长很长的沉默。我也懒得再没话找话,便与谢万久久地静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万终于开口道:“我送你的明月耳铛,怎未见你戴过?” 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回他,只敷衍道:“哦,我原本也不爱戴这些,且你送我的那副又那样名贵,早早收好了。”我顿了顿,又想到他如今要成婚了,突然问起那副耳铛,莫不是想问我要回去送给他将来的新娘。于是我又和他说:“你的心意我领了。那耳铛我只当做是你借我用的,你若想要,随时来取便是。” 谢万一愣,忙道:“不!不是这样的……那耳铛……那耳铛……原是我母亲的遗物,本来是要送给我的妻,可我……可我……我只想送给你。”谢万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但我还是听清了。可我宁愿自己没有听清。或许,我应该再蠢笨些,笨到压根儿不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才好! 谢万继续道:“那耳铛不管你用不用,你且好生留着。此生,我也只能送你那一样东西。以后……以后……” 我捂住双耳,低声吼道:“别说了!没有以后,没有以后!你到底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谢万也突然激动起来:“我想了许久。我知道不该和你说这些。可是我……我太憋屈了。你也别多想,是我一厢情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就要娶妻了,我虽不喜欢她,但既挑了她的罗帕,此生就绝不能背弃她。我只想你留着那副耳铛,留着就好。你莫怕,我已打算好了,此生你我再不复相见的。”谢万说完冲开门就跑了出去。 我愣了一会儿,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我实在是太委屈了!这场穿越,根本不是我要的!我来了之后终日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行差踏错。可我还是错了!我被谢安怀疑身份,还莫名其妙的地惹来这么一场大逆不道的情债来!我什么都做不好,废物一样! 我一边哭,一边恨,感觉命运对我当真是无理透了顶,无情透了顶。我上辈子究竟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这辈子要来承受这些! 我从白天哭到入夜,哭得筋疲力尽、天昏地暗。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我的肩头。我回头一看,看见了满面愁容的谢安。 “小只,你怎么了?”谢安担心地问。 小只?是了,他新给我取的字,什么任只,什么塞渊来着,出自诗经《燕燕》。燕!对了!他是来和我摊牌的?他要来将我烧死吗?顷刻间,这个原本风华绝代的男子,在我眼中变得比洪水猛兽更加可怕。我浑身不自觉地抖动,尖叫着让他出去。 谢安的眼神从担忧变成凌厉,接着又阴沉下去。他说:“你怕我?”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接着又疯狂地摇头。我如同一个醉酒的人,残留着最后一丝理智,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我拼了命地想要抓住那最后那一点理智,不断地警告自己:坚持住,坚持住!演下去!谢万不是大事儿,眼前的人才是你应该用心应付的。哪怕他心里仅存一丁半点你有可能就是刘氏的想法,你就要牢牢地抓住,千万不可以再让他看出任何破绽。只要回到建康,跳下那口井,无论是生是死,一切都一了百了了。 我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说:“你是我的丈夫,我怕你做什么?我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 谢安分明怒了,这是他极少有的情绪。我看着他的嘴张合得很快,可是他究竟说了什么,我一个字儿也听不见。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真相大白 水落石出 自此之后,我的病越来越沉。谢安急了,一连换了五、六个郎中,开了一大堆的苦药。我也怕死,更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于是对那些汤药来者不拒,一碗接一碗地喝了个干净。 半个月之后,本姑娘的意识终于变得清明起来。我睁开眼睛,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满脸胡茬的谢安。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那张过分俊俏的脸和满腮帮子的青黑色十分的不搭。 谢安见我醒来,从案边移来床边坐下。他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接着舒了一口气。从他的表情来看,我的这条命应该是保住了。 “前些日子请了支公过来。他说家中有恶鬼,将你闹得这般不得安宁。如今他已将恶鬼尽数除了,你果然就好了。”谢安如是说。 我简直有点懵。谢安也信这些怪力乱神?那个支道林恐怕也是个欺世盗名的,竟然说有恶鬼闹我。哪里有什么恶鬼?我这病就是被谢安本尊给吓出来的。不过,这样一来反倒是帮了我,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谢安解释我会因为一个“燕”字被吓成这样。 我对谢安扯出一个苦笑。谢安继续说:“我不过是忘了你原先有字,帮你重取了一个,你若是不喜欢,不要便是,不至于同我置气吧。” 呵!本姑娘简直哭笑不得!合着这段日子纯粹是我自己在吓自己玩儿吗?他 分卷阅读51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只是不记得了刘氏的字了,碰巧又喜欢《燕燕》这首诗而已。怪只怪我自己心里有鬼。 “你且好好养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心魔一除,本姑娘心情大好,饭也吃的香了,觉也睡的好了,就连喝药都觉得不苦了。很快的,我的身体渐渐大好起来。 在我恢复身体的这段时间里,谢万和王家姑娘成了亲。谢安独自一人带着谢瑶回建康贺了他。我本想让谢安带上谢万送我的那副耳铛当做贺礼去还了他,又怕谢安知道这副耳铛,万一追问起这东西如何就到了我这里,反而麻烦。想来想去,最后我还是用刘氏陪嫁的几副金饰打了一套首饰送去给了新娘子,其中那副耳铛是我亲自设计的,仿照的是我妈妈送我的一副牡丹花耳环。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新春。这几日梁上的燕子多了起来,我看着它们筑巢,时不时感慨一下从前二十一世纪的生活就像是一场梦一样,越来越模糊了。转头看见檀香正急匆匆地向我跑过来。等她跑近了,瞄了一眼她手里捏着的信,问她:“这是第几封了?” “这个月第七封了,再这么下去,今秋就收不到粮了……” 我打断了檀香,问她:“我让他们查的事儿,查清楚了吗?” “您安排进账房的那几个人说和您预料的是一样的。” 我冷笑一声道:“此事可大可小,若是被好事之人捅到朝廷那里去,只怕整个谢家都要跟着倒霉。此事必须尽快处理。” 檀香哭丧着脸,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难”字。 我笑着接过她手里的信,安慰她:“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处理这件事情的法子了。人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从后门进来的,正在外面候着呢。” “你且安排他歇下,好生安抚,告诉他明日有场硬仗,让他千万撑住。我一定为他做主。” 檀香应了一声,便去安排那人。我攥了攥手里的信。这是佃户的退租信。这段时间一共来了二十几封。他们要退租的理由出奇的一致,都是“租金太高”。谢家对佃户一向是出了名的宽仁,三成的租金放在哪里也不能算高。去年夏天闹洪灾,朝廷下达了文书,要求征租不得超过总产粮的两成。我和谢安商量了一下,干脆将粮租直接降到了一成。他们却仍说“租金太高”,纷纷退租。这些佃户都跟了谢家十几年,多少也与谢家有些感情,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是不会退租的。事有蹊跷,我便派人在暗地里查访了一番,真就被我查出了这么一件不得了的事儿来。 次日正午,我命人在前厅的正中,设了公案和两把椅子。我坐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扫视着堂下神色各异的账房伙计,他们之中有一部分是我在上次“查账风波”之后安排进账房的人,但大部分都是老何的人。 老何是最后一个到的。就在他晃晃悠悠地进门的时候,檀香对我耳语道:“我听说他来前让人去请了老爷。” 我心里“咯噔”一下,低声对檀香说:“我们得速战速决了。安郎若来了,恐要生变。” 老何漫不经心地向我行了个礼,居然堂而皇之地往我身边的椅子上一坐。 我看了他一眼,冷声道:“站到对面去,这不是给你坐的!” 老何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在对面站定。 我开门见山:“老何,谢家留不得你了。请你走吧。” 老何嗤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夫人莫不是在说笑?我在谢家多年,一直任劳任怨,府里大事小情都要经我之手,我如何走得?” “呵,可笑!你的意思是,谢家缺了你不行?你多虑了!你走后府里的大小事务自然有别人能够打理妥当。”我指了指其他的人,接着说:“他们若是不济,府里还有我。我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你不配留在谢府,请你立刻,马上离开! ” 老何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露出阴冷狡黠的本来面目,气势汹汹地说:“我来谢府的时候夫人可还没进门呢。这么多年以来,您清清闲闲地做甩手掌柜,是我任劳任怨、尽心尽力地打理全府上下。夫人一句‘我不配留在府里’就要打发我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夫人且说说我是如何的“不配”?但凡夫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我立刻走人,绝无二话。” “好,我今日便给你个理由!” 我朝檀香使了个眼色。檀香拿出很久之前便准备好的账簿,走到前厅正中,一条一条地念道:“”“建元二年,何管家谎报购入文房四宝共三百四十八件,私吞三万比轮,绫罗绸缎二十匹,私吞五千比轮,各色古玩摆件共五件,私吞两千比轮。建元三年,谎报购入牙粉香料等物共私吞一千比轮,私自克扣下人工钱共一万比轮。永和元年,偷卖老爷字画,得一万比轮,谎报购入修补内院材料,私吞……” 随着檀香一桩桩一件件地念出来,老何的脸色也由红转黑。当檀香念到三分之一的时候,老何脸上的颜色已经让我十分满意了。于是我示意檀香停下,向老何问道:“怎么样?还需要她 分卷阅读52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再念下去吗?当初我念及你姐姐曾救过安郎一命,你又年长,给你留了脸面,并没有将这些公之于众。我私心想着,倘若你能改好便既往不咎。谁知你非但没有悔改,还变本加厉,竟可恶到借赈灾之名压榨佃户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 老何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夫人莫要诬赖我。假借朝廷之名征粮可是死罪。” 我看着已显老态的他,心稍稍一软,轻叹一口气,说:“你若是认了,我们便在家里将此事了了,将你打发出去,填上佃户的钱也就罢了。你若不肯认账,就是在逼我拿出证据来,一旦有外人介入此事,我便不得不将你送去官办了。你且想想清楚。” 老何想了一会儿,突然走近了两步,低声要挟我道:“我已将一应文书全都烧毁了。那些蠢笨的佃户只当是朝廷要强征。我还和他们说了,谁敢提及此事,或背后议论,便是死罪一条。夫人,你哪里有什么证据?更何况,你别忘了,我表兄可是会稽王舍人。你当真要置谢安的前程不顾,要与我过不去?佃户本就是奴,低贱得很,饿死两个也没什么打紧……” ☆、善恶到头终有报 我的满腔怒火“腾”地一下熊熊燃烧了起来,大声地说:“你以赈灾之名,打着谢家的名号向每一户都多收了两成的田租。逼死了好几条人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真以为我没有证据?”我转向檀香吩咐道:“去将那位老伯请来!” 老何确实精明,用一条根本不存在的“死罪”吓住了大部分佃户,使他们敢怒不敢言。但是人都要求生,既然被逼到了横竖是死的境地,总有人愿意站出来争一争的。我请来的这位老佃户年事已高,又无儿无女没有牵挂,抱着必死的决心,才敢同我说了真话。 我扶着那位老伯坐在我身边。老何看了他一眼,顷刻间额角便冒出豆大的汗珠,眼神也变的飘忽不定起来。 我一手指着老何,对老伯问:“老人家,向你颁布征收诏书的可是他?” 老伯半眯着眼睛将老何看了个清楚,随即浑身颤抖地指着老何说:“就是他!” 我拍了拍老伯的背,安慰道:“此人冒充朝廷的名义强征田租,这原本就是死罪。您且好好坐着,看他的下场。”我又转向老何,厉色道:“如此一来,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何终于是怕了,但他却僵持着不肯认,只道:“夫人如此处置,我不服!且等老爷来评判。”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谢安正缓缓地向这里走来。 上回查账不过是小打小闹,这次的事情却是生死攸关的。尽管上一回谢安选择了帮我撑腰,我还是没有信心他这次还会站在我这一边。因此,审老何的事儿我是瞒着他的。 我故作镇定,可还是给老何捕捉到了一丝不安。他颇有些得意地低声说:“我的亲姐姐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她临死前可是让谢安好生照看我的。谢安的脾气秉性你应该最清楚。他绝不会让你置我于死地。” 我死鸭子嘴硬道:“对他有恩的是你姐姐,又不是你。倘若人人都像你这样,要律法何用。大是大非面前,安郎不会糊涂的。” 谢安此时已经走到了我的身侧。他眉头紧皱,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老何,似乎对眼前的情况感到困惑。 老何如见救星一般,立刻扑过去跪在了谢安面前,声泪俱下:“老爷,您救救我吧。夫人要将我赶出去,还要治我死罪。您看在我忠心耿耿地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救救我吧。” 谢安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抬头问我:“夫人在处理家务事?” 我点了点头,正要向他控诉老何究竟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缺德事情。谢安没等我开口,就又说:“内堂之事,一向有夫人做主。我管不得的。”谢安说着弯下腰去,拍了拍老何的肩膀,颇有遗憾地说:“对于内堂的事儿,我就是个无用的。夫人是个极心软的人,你若当真做了什么错事儿,服软求饶罢。倘若夫人都觉得不能饶你,那便是不行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安像逗弄小孩一样戏耍着老何,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应该摆个什么表情才算妥当。老何亦是呆住了,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想怒却又发不出火。 临走前,谢安对我说:“我的墨用完了,夫人怜见,处理完事情,去赏我一块新的吧。” 始料未及的胜利,猝不及防的撒娇,让我彻底懵了。檀香轻轻唤了我一声,我才回过神来,将这一摊子烂事收了尾。 老何被押送到会稽衙门。我又以他的下场对在场的人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批评教育。至此,这场“战役”以我方压倒性的胜利而告终。 事情结束之后,我从库房领上一块新墨去了谢安的书房。谢安笑嘻嘻地接过那块墨,一边还跟我抱怨上回那批墨的成色不好。 我本以为谢安让我来送墨不过是个借口,实际是要我来解释老何的事情。可我听了半天,他连老何这两个字都没有提过。我心道:他还真是心宽。我把他家里折腾得鸡飞狗跳,他居然还有心思 分卷阅读53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管他的墨。 我打断了他的话,说:“方才的事情,我觉得还是应该同你说清楚。” 谢安挑眉,问:“老何的事?” 我点了点头。 “你不是已经处置妥当了吗?” 我有些急了:“你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何就能判断是否妥当了?” 谢安笑而不语。 我立刻反应过来:“哦!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谢安摇了摇头,说:“我不晓得。老何派人来请我过去,我便过去了,确实不晓得究竟是什么事情。” “我把你的管家送去见官了,他还要被判死刑,你就不想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谢安仍然很淡定:“必然是他做了该死的事情。我猜想十有□□与佃租有关,是也不是?他既然犯了法,自然要惩治的。” 我本来觉得这件事情值得我天花乱坠地给他说上两三个时辰书,可眼下被他三言两语地一总结,发现好像确实也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本姑娘压了一肚子的话却说不出来,别提有多憋屈了。 谢安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我说过内堂的事情都由夫人做主。夫人能干,使我无需为琐事烦心,是我的福气。不过如果夫人想将这些事情的始末说与我听听,我也十分乐意卖你一对耳朵。” 我服了!彻底的服了!谢大官人果然非常人也。此时此刻,我突然明白许询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激怒谢安了。他这个人的性格实在是太疏阔。他总是处变不惊的,倒显得在他身边的人十分的大惊小怪似的。往深了剖析,我们羡慕他的心量,却总达不到,只能恨得牙痒痒,非得拉着他跟我们一样是个普通人才好。 我知道这个行为特别幼稚,可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你就这么信我吗?你不怕我弄得翻天覆地,天下大乱?” 谢安微微一笑,反问道:“你会吗?” 我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却不疾不徐地磨起了墨。 “我信你。即便你真的让天下大乱了,我也认了。大不了再慢慢地替你收拾起来。” 我的天,小桐诚不欺我也:嫁人当嫁谢三郎! ☆、唯有人心不可防 本姑娘向来不是个喜欢纠结于过去的人,可我最近总是在反思自己处置老何的方式究竟对不对?谢安那句“我信你”的分量实在是有些重。我很清楚地知道,他信的实际是从前的刘氏,而不是现在的我。刘氏是个世家大户的小姐,从小看惯了宅门里的那些个蝇营狗苟,早就学会了一套成熟的治家之法。她生来就是要给人家做夫人的。而我,一个没心没肺的二十一世纪普通女子,最多算是经历过办公室里的小争小斗,拼尽全力也不过混个“明哲保身”而已。谢家牵扯到的利益纠葛绝非我这个普通的小脑袋能想明白的。我就是想做好,都难。 饭桌上,我心不在焉的扒着饭,直到谢安问我:“夫人在想什么?”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 我看他心情不错,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倘若,我是说倘若,有一件事情,从前我的确能处理好,现在我却没能处理好,你会怎么样?” 谢安凑近我低声问:“夫人……又闯祸了?” 他这个“又”字说的实在别致,就好像我是个成天闯祸的惹祸精一样。我很不开心,但也没空和他计较。 我连连摆手,坚决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说倘若,倘若……” 谢安轻轻“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给谢瑶夹了一筷子菜。 我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又问他:“倘若,我还是说倘若,倘若你发觉我做的不如从前好,你会怎么样?” “做什么?”谢安反问道。 “就是……就是……打理家里的事情,就是你说的那些内堂的事情。假如我做不来了,做不好了,怎么办?” 谢安没有立刻回答我,倒是先喝了几口碗里的汤。我总觉得他这个举动,有拖延时间之嫌,所以立刻揪住他的衣袖催了一下:“嗯?” “我信你,是因为现在,不是从前。老何的事情,你处理得很好。” 我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老公太精明,果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既然谢安都说我“处理得很好”,我当然也就乐得放下了这件事情。这件事情过去之后的几天,谢安请了支道林来论道。我很想见一见支道林,一来我想向他道谢,二来我想问问他能让我“回去”的方法,既然他能看出我是穿越而来的,说不准就神到知道回去的方法呢。 我估摸着支道林离开的时间,专门去他必经的花园里等他。 之前我因害怕自己的身份被谢安知道,被活活地吓出了一场大病。谢安说请了支道林来为我诊断病因,支道林对他我被恶鬼缠上了。谢安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曾一度认为支道林也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后来,我越想越觉得他其实是为了帮我掩饰病因才打了诳语。这么 分卷阅读54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大的恩情,不当面谢他,我良心上过不去。 等了一会儿,我便看见支道林从书房方向而来。我迎了上去。我们双方见礼之后,我试探道:“上回我病了,多亏了支公祛除了缠我的恶鬼,否则我恐怕活不到今日。” 支道林的表情很茫然,就好像我说的是外语一样:“谢夫人许是记错了,我从不曾为人祛除过恶鬼,我也不会。” 这下换成我茫然了。我追问:“安郎确实是这么同我说的。我想他必不会诳我。或许是支公忘记了?” 支道林思忖了片刻,又问我:“谢夫人是何时病的?” “上个月。” “上个月我受王命在建康开坛讲法,如何能出现在东山?” 我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谢安骗了我!前一秒我还说他“必不会骗我”,后一秒就被打脸了?!我又恼又气又想不通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骗我。 支道林见我失神呆立,问道:“谢夫人可还有别的事情?” 我回过神,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一件最最要紧的事情要问他,这件事情如果成了,我就再也不用去为谢安骗我的原因而犯愁了。 “支公既知道我并非‘这里’的人,应该有能让我‘回去’的方法?” 支道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就想在看一只受了伤的小狗一样。这种眼神让我很不舒服,就好像在提醒我,我究竟有多可怜一样。 “你可见过花?可见过月?花落成泥,故而养护出新花。月亏至玄,故而生出满月。生死相伴,周而复始。” 我听的云里雾里,却从他的表情里猜出了个大概:“您的意思是,让我去‘死’?” 支道林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何种情绪。我想,死应该也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可万一我真的去“找死”而又没能回去的话,那我这条小命可不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的反应显然在支道林的意料之中。他向我作了个揖,便默默地离开了。 “死了就能回去……”就在我将这句话在心里用不同的情绪默念到第十遍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唤我。 “夫人,老爷请您去一趟。” 来唤我的人是谢安的小厮引泉。 我立刻警醒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引泉低着头,小心地回复:“老爷让我来这里瞧瞧,说若是夫人在便请过去,若是不在便罢了。我一来,您果真就在呢。” 我顺着引泉这话细细地反推这整件事情的逻辑,然后就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这一切都是谢安设好的局! ☆、不通人情 不懂风月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六章绝对不够,你们且看着吧。 谢安早就知道了一切,可他非但没有杀我,甚至还留下了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三番五次地给我暗示,是不是想看看我这个蠢货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或许他将这一切当做是一场游戏,他在耍我吗? 我的思绪乱的很,并且很愤怒。我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思考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保护自己。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前脚刚刚踏进书房大门,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引我来的引泉,惊恐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谢安,迅速地退了出去。 谢安先是一愣,随即摆出一副老实人的样子,回道:“你在乌衣巷中跳井时,我便起了疑。” “竟那么早?!”我惊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确定的?” “你对我说‘一向年光有限身,不如惜取眼前人’的前一日,我想明白的。” 我恍然大悟。之前谢安在我院子里一连烧了七日的黍稷梗,就是在吊唁刘氏!难怪他那时看我的眼神,十分的哀恸。 “你是故意请支公来的。你知道我会去找他。对不对。”我咬牙切齿地问。天底下没有一个人喜欢被人算计,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感觉,尤其是当你看到玩弄你的人还一脸的不以为然。 “你明明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你究竟为什么要骗我?”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自嘲道:“呵,怨不得你,你几次三番地明示暗示我都没看透,倒是我自己蠢了。” 谢安的眼神忽的一黯,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地说:“我却未料到你竟会如此生气。” 我心道:你如此心机深沉,居然还有你料不到的吗? 谢安看了我一眼,眼神竟然十分的无辜:“你说的没错。先前我几次明示暗示,你都没有明白。后来我用《燕燕》为你取字,你似乎是明白了,可却也被吓出一场大病。我想你是怕给我晓得的。为了让你安心养病,我不得不骗你。” 我千盘算,万盘算,怎么也没想到他是为了安抚我那颗受了惊吓的心。我的熊熊怒火瞬间被浇灭了,气焰也立刻低了下去。 分卷阅读55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既然如此,你继续瞒着就好。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我知道?” 谢安好像是被我的这句话定住了一样,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前几日见你纠结于我究竟‘信’的是哪个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知你不是从前的她。我信的,是你。” 我的气焰直接低到了地里。我简直不光蠢,而且还坏。他无论瞒不瞒我都是为了我好,而我居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以为他是在耍我。冲动果然是魔鬼。 “既然如此,往后该如何?我还能留下吗?”我唯唯诺诺地问,既然摊了牌,总归要有一个结果。我这般不识好歹,他即便要赶我走,我也认了,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了说不准就真的回去了。 谢安笑道:“你这只被我养到不会筑巢的燕子,还能去哪里?” 谢安原来只知道我是燕子变的,还不知道我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我先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完全没分析到这一层。他肯定觉得我不过是只燕子,没有害人之心,当个人形宠物也就养着了。 我连连点头,态度极好地保证道:“你放心,我一旦找着法子就会立刻离开。不会打扰你太久的。”这话我说得十分心虚。我已经打扰他好多年了,这其间吃他的用他的,还整日调戏他的两个小儿子,生活状态简直可以用“乐不思蜀”这四个字来形容,且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谢安的脸色忽地一沉,随即无奈地一笑,问我:“‘一向年光有限身,不如惜取眼前人。’这句话你是跟谁学的?” “是……是……跟关外的一位诗人学的。” “你可真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谢安彻底无奈了,苦笑了一笑=下说:“你不通人事,不晓风月。算了,且慢慢教你吧。” 我心中很是不满:居然说本姑娘不通人事?本姑娘生活的那个年代,小学生都开始风花雪月了,本姑娘堂堂一大龄女青年,还需要你来教我人事。不过看在他是房东的份上,我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次日早上,我吃饱了饭,正坐在窗户前面发呆,顺便想一想“回去”的计划。檀香突然跑我来摇我的肩膀:“夫人,夫人,你在想什么?半日都没有动静。” 我迷迷糊糊地回了她一句:“我在想,究竟要怎么死才不痛。” 檀香大惊,拉着我的手拼命地摇:“您就算是同老爷吵架了也不能寻死觅活的呀!” 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圆回来:“不是。我只是想离开了。我再不走,对谁都不好的!” 檀香死命地握住我的手,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 我想我迟早是要走的,不如就借这个机会给檀香做一做心理建设。于是,我开始对檀香进行了一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服教育。可是我教育了半天,铺垫了半天,没成想竟换来檀香这样一句话。 “夫人,您……是不是和……四爷……真的……” 我瞪圆了眼睛,呵道:“你瞎说什么呢!和他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说的是离别。俗话说,有聚就有散。我们迟早是要分开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现在不走,难道你以后不会嫁人?等你嫁人了,我们还是会分开的!” 檀香听了我的话,不知为何竟被吓得脸色惨白,赌咒发誓地说:“我不会嫁人的。我会一直跟着您的!” 我嗤笑道:“胡说。前两天我还看见浮生托人给你捎了根玉簪过来呢。今儿你不是就戴在头上了吗?” 我的话音刚落,檀香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我跟前:“夫人,我错了!我不该……我不该这样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拔出那根发簪,狠狠地就往地上一砸,将发簪砸了个稀碎。 我惊得向后退了两步。檀香居然跟着跪行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腿说:“我是卖给刘家的丫头。您让我如何,我就如何。我不该有别的心思。夫人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往后不再和浮生说半个字。” 我突然有些明白过来,捧起檀香的脸,问她:“你莫怕。若是我愿意把你嫁给浮生呢?” 檀香满是泪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瞬间却又被惊惧所代替:“夫人待我好,我感恩戴德。可若让人知道我与浮生有了私情,我俩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夫人,万不可说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 檀香继续抽抽涕涕地说:“先前,孙公兴公的一个家婢与家奴私奔,两个人已经跑到泸州了,还是被人给抓了回去。后来……后来……那个婢女被判了凫水之刑,男的被乱棍打死……倘若被人知道我与浮生有了私情,无论夫人是否愿意成全我们,我们都难逃一死的……” “凫水是个什么刑罚啊?” 檀香一边发抖一边说:“就是把人倒吊在水面上,一次又一次地淹进水里再拉出来,淹进水里再拉出来,反复几十回,直到那人端气。”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果然是万恶的旧社会,发明这个刑罚的人,肯定是个变态。 分卷阅读56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奔者,私通也。私通这种事情放在现代,一般指有妇之夫或是有夫之妇有了外遇。从道德和情感上来说,这样的人渣自然是怎么折磨他都不为过。可在东晋这个时候,只要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之间哪怕是两情相悦一下也是大逆不道的。这种情况下,女方往往还会被贴上“下贱”的标签,有了这样的标签,这个女人基本就算是完了。任何人都可以轻贱、欺辱她。更何况像檀香这种自幼就被卖给人家做奴的人,原本就没有人身自由,一旦与男子交好,就会被视为给主人家蒙了羞,总是要让她人尽皆知的惨死,才能保住主人的名声。 我在东晋生活了这么久,文化糟粕也接受了不少,可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情我愿的两个人,不能在一起。 我正要为檀香愤愤不平一番,却被她下面的一句话惊到说不出话来。 “夫人,您和四爷的事情,也万不可说的。” 檀香的声音很轻,但在我听来却犹如一声重雷。我在她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怒道:“我和他清清白白,你这些话从何说起?!” 檀香从未见过我发这么大的火,连连磕了好几个头,求饶道:“我不该胡说!不该胡说的。”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人言可畏”这四个字的可怕之处。可是,我对她怒一场又能改变什么?她也是好心提醒。我拉起檀香,正色地告诉她,我与谢万之间什么都没有,我想离开也绝对不是因为他。她愣愣地点了点头,我实在看不出来她究竟信没信。于是,我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檀香皱着眉,坚持不懈地不让我走:“夫人您即便放得下老爷,您放得下瑶少爷和琰少爷吗?他们还那么小,您忍心让他们没了亲娘吗?” 我略略想了一下,也许会有些舍不得。可我毕竟不属于这里,我留在这里一切都是错的。我想只要我回去了,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或许再过几年,也许根本用不着几年,只肖几个月,我就连这里的花草树木都记不清了,再过几个月,我就连这里的人也记不分明了。往后我老了,回忆起这段往事,恐怕也只会当做是一场南柯大梦罢了。 几天后的晌午,谢安带着谢瑶和谢琰来看我。之前,我因为生病,没顾得上这两小只。后来,我又因为计划着要走,怕和他们待在一起久了会舍不得,于是故意疏远。仔细算起来,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过他们了。谢安牵着谢瑶,谢瑶牵着刚会走路的谢琰,他们三人就这么整齐地排在我跟前,可爱得就像一组俄罗斯套瓷娃娃。 我心里当然欢喜,笑问他们:“你们怎么来了?” 谁知稍微大些的那只小娃娃,突然就朝我飞扑过来,一边扑一边哭喊:“瑶儿……不想……娘……生病。娘……不要……生病。” 最小的那只也不甘示弱,左摇右晃地挪过来,紧紧住我的腿,因还不大会说话,急得咿呀乱叫:“不...走。” 我的心顿时就化了,一手抱将起一个,给这个擦擦眼泪,给那个擤擤鼻涕,好一阵手忙脚乱。我安抚了好一阵,两只方才安生下来,转头去看谢安,他居然盈盈笑着,袖手旁观。 我酸了一句:“安郎隔岸观火,倒是自在。” 谢安没有搭腔,自顾自地给自己找了个座儿,继续笑盈盈地看着我手忙脚乱。 谢瑶从怀里掏出了被揉成一团的手帕,凑到我跟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我一瞧,手帕里竟然包了两块桂花糕。 谢瑶拈起一块桂花糕来就往我嘴里送:“娘,瑶儿特意带来给您吃的。” 我瞟了谢安一眼。既然他晓得,我也不必再装作自己不喜欢吃,于是一口就叼了过来。谢琰见了,伸手就要去抓另一块。谢瑶拍掉他的手,正色道:“这是给娘亲的!”谢琰撅起小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哥哥,眼中还泛着泪光。谢瑶又心软了,仰着头央我:“娘,我给弟弟吃小半块儿,可以吗?”我笑着点了点头。谢瑶于是掐了一小块桂花糕送去谢琰的嘴里。谢瑶砸吧了两下嘴,两撇淡淡的小眉毛忽的一皱,将糕全部呸了出来。我一看乐了,指着谢琰冲着谢安乐道:“这个像你。哈哈哈哈哈哈。” 谢安无奈摇了摇头,仍然没有说话。谢瑶急了,埋怨谢琰:“这么好吃的东西,你怎么给吐了!”我顺势将剩下的桂花糕往他嘴里一塞,“只咱们俩个喜欢吃,多好,没人和咱们抢。” 明月初升的时候,小小谢已然在我怀里睡着,小谢一边嘟囔着:“娘……不在,爹就……罚我……抄书……”一边抱着我的膝盖“磕头”。大谢同志总算是良心发现了,走过来帮我抱走了谢瑶。 我看了一眼困得说胡话的谢瑶,劝道:“别折腾他们了,就让他们在我这儿睡吧。” 谢安笑道:“也好,他们这几日想你想的紧。”说着便手脚利落地帮我将两只小的安置在了床上。 那一夜,我看着身边那两张熟睡的小脸久久不能入眠。檀香的话似在我耳边盘旋。 我真的能放下吗? ☆、成 分卷阅读57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王败寇 后人评说 那位北伐失败后,被桓温趁机参了一本,被贬为庶人的殷浩先生,终归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当初殷浩执意出山对付桓温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骂他,就连与他是至交好友的许询都曾当着谢安的面痛骂其不争。唯独谢安,说他是英雄。 中国的历史总是很残酷的。很多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你做了,成功了,你才是英雄;你做了,不成功,便是蠢货。史书对于殷浩这个人的评价更接近后者。因此,我对于这个人,也无非是在听他的死讯后,稍稍惋惜了一阵而已。 前往东阳(即扬州)吊唁的路上,谢安始终很沉默。我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我只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他也会做出和殷浩一样的选择,不同的是,他成功了。 “你也不要过分悲伤,不是人人都会落得他这样的下场。”我安慰谢安道。 谢安抬眼看我,反问我:“你觉得他是何下场?” “很可怜啊。没能斗败桓温,还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所以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且要懂得凡事量力而行,否则……”我滔滔不绝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自以为十分的聪明,十分的有见地。 谢安却越发地沉默了。我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立刻收了声,问他:“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谢安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说:“得失功过,成王败寇,所有的该与不该都是从结果出发,就好似世上所有人到了你那里都活在史书里一般。” 我一惊,反驳道:“从他人身上总结经验教训,难道不对了?” 谢安笑道:“不是不对,而是你根本做不到。你即便是个半仙,如何能知道所有人的结局?” 我十分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颇有些得意地回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非我,焉知我不知呢、” “哦?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说远,明年今日此时,你会在何处,做着何事?” 我被问懵了,但可怜的自尊心让我不得不硬撑下去:“我知道。” 谢安挑了挑眉,追问:“那你且说出来。一年后咱么印证。” “我肯定在家里吃火锅。” 这次,懵的人换成了谢安。 到了殷家,男宾和女客便要分开,于是便有人引着谢安和我分别去里前厅和后堂。我不禁松了一口气。我之前因为听说谢万也要来还担心了好一阵子。他曾立誓此生不再与我相见,若是在人家的丧礼上不得不打了照面,肯定尴尬死了。 入了后堂,我一眼便看见了殷浩的夫人。我之前并未见过她,能认出她来纯粹是因为她那张憔悴得叫人害怕的脸。她就呆呆地坐在那里,双目无神,面如死灰,让人感觉她几乎就不是个活物了。满堂的女眷,她视若无物,谁来了也不能让她抬一下眼睛,全由手下的一个使唤婆子前后招呼。偶尔有人上去宽慰她几句,她就抓着那人的手,祥林嫂一样一遍又一遍地用最恶毒地话咒骂着桓温。这些官家太太们的男人哪个敢得罪桓温?她们若是听了她的话,弄不好自家的官人明天就会被下了大狱。可她毕竟是丧主,不去见她又实在不合礼数。总之,这位殷夫人让人很不知所措。 这种情况让本姑娘更是难办。我若只是我自己,我完全做得出来就不理她,随便找个角落坐到丧礼结束。可我毕竟是谢安的妻,若真逃得远远儿的,恐怕别人要笑话谢家怕了桓温。 我正犯愁的时候,一眼瞄见了不远处的郗璿,心生一计。 我走上去见了殷夫人,说了几句宽慰她的话。正当她要开口的时候,郗璿走过来拉住我的胳膊对我说:“你可来了,急事找你。” 我和郗璿走到一处角落,她一巴掌拍掉我拉着她的手说:“就你机灵,亏你想出这么一招,拉我下水。” 我撒娇道:“多谢子房姐姐仗义出手。” 郗璿又朝殷夫人看了看,叹了一口气,无不感慨地说:“哎,只是个可怜人罢了。幸亏当初安石没有出山,不然……” 我的心猛地狂跳了两下,后怕地说:“你想说,不然终日以泪洗面的就是我了。” “不过司马昱这次借殷渊源扳倒桓符子不成,肯定还要招揽安石,你们可想好应对之策了?” 我突然觉得谢安在车上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起来。我总以为我高人一等地可以将一切得失荣辱看的很淡,其实不过是我仗着自己知道最后的结局而已。我对中间的过程其实完全不了解,尤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我到底在沾沾自喜些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正准备说话,却听见身后一个温柔的女声道:“三嫂安好。” 我和郗璿皆转过身去看。一位面容姣好,温婉贵气的女子站在我们对面。我一眼便认出了她手上的那个金镯子,由此断定了她的身份:“你是万石的夫人吧?” 那位女子浅笑点头,向我们走近了两步。我见她动作有些笨重,于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后,我欣慰地一笑,心中暗道:他对我,不过 分卷阅读58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是闹着玩儿了一场罢了。对她,才是花前月下的朝夕相处啊。 “你们成亲的时候,我病得太重,未能前去道贺,弟妹莫怪。” 王氏摇了摇头,十分善解人意地说:“哪里的话。三嫂与三哥送了我成盒的首饰,这是谁家新嫁娘也没有的脸面了。倒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当面道谢。” 她今日戴着的那对手镯便是那一盒首饰其中的一样,所以我一眼便认了出来。既然说起了那一盒首饰,我不由得朝她的耳朵看去。整套首饰里,我最在意的是那副牡丹花耳环,是我用来抵谢万那副明月耳铛的。 王氏耳朵上戴着的并不是那副牡丹耳环,而是一副金耳铛,我于是问她:“怎不见你戴那副耳环?与这镯子是一套的呢。” “与这镯子一起……未曾见过耳饰……许是三嫂记错了?” 我笑道:“不可能。明明是我自己亲自设计的,怎么会记错?” “真不见有呢?难不成是万石故意藏起来没有给我?” ☆、世事无弗了,人皆自烦恼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王氏的表情,她并没有诳我,显然她对耳环的事情一无所知。谢安从建康回来的时候和我说,他是亲手将整个盒子交到谢万手上的。谢安没有理由去拿那副耳环,所以拿走那副耳环的只能是谢万。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虽然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不宜在深究下去。 我于是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王氏说:“你瞧我这记性,恐怕是真的记错了。” 王氏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但因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实在不好意思为了一两件首饰对我穷追不舍,于是也就没有再问什么。 “我听说万石住在东山的时候多由三嫂照顾,他也最听三嫂的话了。” 王氏没头没尾地来上这么几句,让我顿时警觉起来,连忙否认:“他总和安郎在一处,我不过是安排了个人去照看他的饮食起居罢了,更没有他听我的话这么一说了。” “万石时常同我说,三嫂对他很好,让我要敬您如母呢。” 我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心道:本姑娘还没有那么老好吧。真正算起来,他谢万还比我大上几岁呢! 王氏继续道:“如今有件事情,我如何劝他都不听。便想来向三嫂讨句话,好让他听了。” “什么话?” 王氏看了看我身边的郗璿,没有说话。郗璿立刻意会,找了个借口便走了。我心里其实不大痛快,一是因为她赶走了我的好朋友,二是因为我实在不想管别人家的私事。 “现在可以说了?” “嗯。殷渊源之后,朝廷必定要找人替他。我想让谢万接受诏令,可他非是不停听。人家都说,男儿应当胸怀大志,我家的几个兄弟也都在朝中为国效力,可他却只知道躲在家里看书写字,实在是……实在是……” 我瞟了王氏一眼,冷声道:“实在是怎么样?实在是让你很瞧不上了?” 王氏察觉出我的态度,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 我的耐心被她这副没事找事,有事只会找别人帮忙的做派彻底磨没了。我没好气地说:“我懂你的意思。这次朝廷下诏,必定要先发给年长些的安郎,安郎不接才轮到万石。你放心,安郎不会接诏的,诏书铁定会去你家。只不过你看看那里坐着的殷夫人。你想让万石建功立业、名垂千古也得他有那个本事才行。桓温是何等人物?一着不慎,你便要落得殷夫人的下场了!我劝你三思。” 王氏有些愠地看了我一眼,显然很不满我看低了她的丈夫。我不等她反驳,接着又说:“我也知道你要向我讨的是一句什么话。那话,我给不了你。我尚且不愿安郎出山,又怎么会愿意他出山呢。” 王氏刚要开口,却被郗璿打断。 郗璿从外面一路小跑进来,径直跑到我跟前,煞有其事地对我说:“桓季子来了!” 我懵道:“谁?” “桓季子!桓温的三女啊!” “她来了?!那说明桓温也来了?” 郗璿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对!没错!桓温来了。更重要的是……”她凑到我耳边,小声道:“桓季子!那个宁愿做妾也要嫁给安石的人!” 我心下一紧,酸溜溜地说了一句:“今天还真是好日子呢。”话音刚落,我便看见一个衣着华丽,笑颜如花的女子朝我走来。 “谢夫人好。”那女子走到我跟前,朝我行了礼。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嚣张与跋扈,姿态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我不卑不亢地朝她回了礼。 她直截了当地说:“谢夫人可否与我出去谈谈。” 我一阵苦笑,心道:怎么这么多人都愿意找我谈,我是不是可以考虑开创一个收费陪聊的业务,计时收费,说不定可以发家致富。 “好!” 殷家的后花园里,我和桓季子面对面站定。 “想必 分卷阅读59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谢夫人知道我是谁。” “何止知道,简直久仰大名。” “传言安郎……” “你一个未出阁的的姑娘称呼别家夫君为郎,恐怕不妥吧。”我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桓季子似乎并不在意,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对谢夫人忠心不二,一直没有纳妾,我还以为谢夫人是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我若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让一个男人对我痴情倒也不是什么奇事了。正是因为我相貌平平,安郎还愿意对我一心一意,这才是真爱。” “女子善妒合七出之条。你不让安郎纳妾,让他因‘惧内’而遭人嗤笑,这就是你对他的真爱?” 我实在是懒得对这个时代的“单方面小三”讲道理,但我又实在又不想让她觉得她得了理,赢了仗,索性一步一步地逼到她面前,笑道:“我家的事,与你何干?安郎就算纳妾,可以是庶人女,可以是歌姬,但绝对不会是你!”说完我便甩袖而走,留下桓季子在我身后恶狠狠地大骂:“泼妇!” 我刚回到内堂,便听得外厅骚乱起来,紧接着便有人跑进来大叫道:“不好啦!哥儿拿着剑,说要……要杀桓大将军呢!” 内堂立时也骚乱起来。殷夫人仍坐在那里,癫笑道:“哈哈哈,他要为父报仇!让他去!让他去!” 其他女眷有的劝,有的叫,有的哭,还有的明明脸上挂着想去看好戏的表情,却对那道“男女有别”的门槛望而却步。 我因担心谢安的安危,于是找到了子房,希望她陪我一同出去。郗璿也担心王羲之,于是我俩一拍即合,手拉着手就往外边冲。我刚要出门,却被王氏拉住,要我顺便看看谢万是否安好。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外厅此刻的情形简直可以用“剑拔弩张”四个字来形容。殷浩的灵柩前,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双目血红,手握一柄长剑,剑尖直指眼前之人。那把剑的几乎与他的身长相等,少年瘦弱的胳膊还不及剑粗。 少年眼前的人正是桓温。桓温看着少年,眼中满是鄙夷与不屑。他负手而立,一步一步地朝少年逼了过去,气势犹如排山倒海,让少年连退了两步。 我冲进来的时候,刚好对上桓温看向我们的眼神。那是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眼神,比动物世界里正欲捕食的雄狮的眼神还要可怖几分。我脊背一凉,迅速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心道:桓季子与他相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 人群中我一眼便瞧见了站在离桓温不远处的谢安。我立刻奔了过去,郗璿也朝王羲之的方向奔了过去。 谢安一把将我拉至身后,嗔怒道:“你如何出来了?” 我有点怂地躲在他背后去看桓温的背影,然后回道:“我担心你啊。” 谢安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我环顾了四周一圈,问他:“谢万呢?” 谢安的双眼仍紧紧地盯着那少年,侧头低声对我道:“让他去寻弟妹回去了。”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胡不归 我和郗璿冲了出来之后,几个胆子稍大些的也跟了出来,各寻自家夫君。桓季子当然也跟了出来。她进来后,看都没看桓温一眼,先是径直走到了谢安的跟前。 她放下姿态,朝谢安行了个礼,还柔柔地唤了声“安郎”。我瞪了她一眼,她装作看不见我一般,只死死地盯着谢安。 谢安就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仍是看着前面。 桓季子于是又唤了一声“安郎”。谢安仍是没有反应。桓季子于是又唤了一声。这回谢安总算了有反应了。他转过头看向我,问:“夫人唤我何事?” 我冲他摇了摇头,用眼神告诉他是旁边的人在喊他。 桓季子在一旁撒娇道:“是我。” 谢安看了她一样,冷冰冰地说:“姑娘是谁?怎么直呼我名?” 桓季子看了我一眼,讪讪地说:“安郎不记得我了?我是季子呀。” 谢安立刻打断了她:“向来只有我家夫人如此唤我。我字安石。无论姑娘是谁,请用我字。” 季子双眼含泪,仍坚持不懈地要与谢安“相认”:“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谢安想都没想就回道。 “我是桓季子呀,桓家三女。小时候你随你大哥来……” “原来是桓公之女。你父此刻正被人刀尖相向,你居然不去救他,反而要同我说闲话吗?”谢安怒道。 桓季子顿时羞红了脸,急急地就跑去了桓温的身后。 我冲谢安竖起了大拇指,赞道:“你这不懂‘怜香惜玉’的属性,很迷人。” 谢安显然听不懂,皱着眉说:“你且再往我身后站站,刀剑无眼。” “竖子!老夫久经沙场,你岂是我的对手?”桓温吼道。 对面的少年明显哆嗦了一下。 “老匹夫,你把持朝政,狼子野 分卷阅读60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心,又害死我父,我不杀你,岂不是个不忠不孝之人?” 桓温居然放声大笑起来,边笑边道:“你可知你说了好些满口仁义的大夫们都不敢说的话?小小年纪,勇气可嘉。你当真要杀我?” “要杀!”少年提剑又进了两寸。 “我便给你这次机会……” 我不过眨了个眼的工夫,谢安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桓温的对面。他一把抓住少年握剑的手,对桓温笑道:“桓公是不会与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计较吧。” 谢安究竟要干什么?本姑娘都快被他吓死了,他居然还在桓温跟前笑嘻嘻?我鬼使神差地朝谢安的方向挪了两步。谢安用眼神制止了我。 “老夫是想放过他,可他不愿放过我啊。”桓温摸摸了唇边的胡子道。 谢安转身对身后的少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个少年便听话地放下了剑。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谢安一手握剑,一手搂着少年瘦弱的肩膀,欲将他带离此处。 谁知那桓温突然对着少年的背影大声笑道:“老夫原以为你是勇者,原来不过与你父亲一样,是个无用的懦夫罢了。” 那少年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话?立刻就中了他的激将法,如同疯了一般,抽出谢安手里的剑,飞一样地刺向桓温。 桓温躲也不躲,对着少年握剑的手肘一击。少年的手一麻,剑便从手里掉落下来。桓温顺势接过剑来,对准少年的喉头便是一刺,顿时血溅当场。 少年瞪着眼睛,在我眼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像一朵血红色的花,瞬间绽放,瞬间衰落,红的刺眼,红的骇人!我不由得尖叫起来。紧接着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混乱,我的意识也变得混乱起来。 我只依稀记得周围都是尖叫和哭喊的声音,内堂的那个老婆子好像冲出来叫了一句“夫人也殁了”,然后我的头便被谢安埋进了他的胸膛里。 直到上了车,我才慢慢地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我靠在谢安肩上,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问他:“这就是桓温?” 谢安“嗯”了一声。 “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他只是个孩子。”我抓着谢安的衣襟问道,豆大的泪珠不停地往下流,我根本无法控制:“这个世道,只要有权,就可以随便杀人?” 谢安抚摸着我背,一言不发。 我明白,他这是默认了。这个世道,人是可以随便杀人的。殷浩当年决定出山的时候,是否料到了今天的结果?倘若他料到了今天的结果,他是否就能放下那颗危险的“赤子之心”?谢安在几年之后要对付的竟是这样恐怖的人!他究竟为什么一定要东山再起?太多的事情我都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我只是更加深刻的体会到,我不属于这里!我也不该属于这里! 我要回去!想尽一切办法! 我们回到东山的第二天,我收到了一封密信。这封信从谢宅的后门悄无声息地到了檀香的手里,又从檀香的手里悄无声息地到了我的手里。 我将信重重地拍在桌上:“这是什么?”我因不大看得明白,将怒气全撒在了信纸上。 檀香试探地问道:“这难道不是申巾来的信吗?” 我挑眉问道:“申巾?谁啊?”略想了会儿,一张猥琐阴鸷的脸从我脑海中划过,道:“哦!会稽王身边的那个幕僚。” 檀香点了点头。我于是拿起信来又仔细读了起来,连蒙带猜地,大概读懂了信上的内容。这封信大体上表达了两个中心思想。第一个是在指责我不该对老何下狠手。第二个是在向我要钱。 原来那老何被我送官之后,真的被判了个死刑。这简直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只是我很不明白,他一个会稽王身边的幕僚,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又是谁给他的勇气,让他厚颜无耻地张口就问我要钱? 我气得将信纸直接扔在地上,顺带还踩了两脚,然后非常嫌恶地说:“什么玩意儿?!以后再有这种信别再往我这儿送了,直接烧了就好!” 檀香支支吾吾地回道:“可是……是您让他写来的呀,这信一来不就到了您给他钱的日子了吗?” 我不可置信地反问:“什么?!” ☆、我不杀伯仁 “为什么?!凭什么?!”我大吼道。 檀香急忙拉了拉我的衣袖,紧张地说:“您小声些,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让老爷知道。” 我看檀香这个样子,这事儿看来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太多。 “那我……为什么要给他钱?” 檀香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您又忘了?” 我无辜地点了点头。 “您想让他多在会稽王跟前提及老爷,免得老爷归隐的时间太长,容易被朝廷忘了。” 我心中为刘氏苦笑两声,这事儿果然是不能让谢安知道的。可怜她如此“经营”,偏偏谢安就是不领情,更可怜的还有那白花花的银子。 我好奇起来,又问:“那每次给他多少?” 檀 分卷阅读61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香摇了摇头,回道:“这我可不知道,您都每次都把我支出去,然后便不知从哪儿变出了好些钱。我记得您有个专门的簿子记着。要不您找出来看看,兴许就能想起来?” 我低声吐槽:“我怎么知道在哪儿。” 檀香近乎绝望地说:“您又不记得了?” 我吐了吐舌头。 那本簿子找起来铁定特别麻烦,我又并不想给申巾钱索性将申巾的信随手一撕,对檀香交代:“去回了他的人,打今儿起,再没钱了。” 檀香脸上的表情由吃惊变成崇拜:“好!我这就去回了他!” 在檀香崇拜的目光中,本姑娘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英雄。可是!做英雄从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早晚而已。这个道理,我懂。我大约也做好了申巾铁定会报复的准备。最坏不过就是“一死”来了结。“死了”反正我就回去了。正所谓无欲则刚。本姑娘连“求生欲”都没有了,自然就很刚了。 几天之后,朝廷突然下了一纸诏书,说谢安屡次诏令,对朝廷不敬,终生不得为官。 谢安的书房内,谢安、许询、孙绰和王羲之四个人正在召开紧急会议。屏风后面,我故技重施,偷听着。 “...要我说,这诏书下了便下了。左右安石也无意为官。”孙绰说道。 王羲之听后,脸色一沉,道:“兴公此言差矣。眼下朝局动荡,谢家在朝中的势力不稳,安石日后定是要出山的。如今有了这道诏书,往后谢家如何……恐怕……” 许询“腾”地站起身,怒气冲冲地说:“呵,且不问安石是否有意出山,这诏书一下,无论他有意还是无意,都成了他想而不成。安石名声,算是毁了。” 其余三人都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许询的话。 谢安拨弄了两下飞髾,苦笑道:“名士,隐士都是虚名。逸少兄所言正是我心中所忧。家父年迈,长兄病重,晚辈们皆年幼,需要庇佑。谢家终归得有人在朝中。万石……只知清谈……如今这道诏书,确实让我们很难了。” 孙绰急道:“究竟怎么就有了这样的诏书?是因前些日子你在殷家替他的儿子挡了挡桓温?” 谢安低头不语。 “包打听”许询接过话来:“此事恐怕与安石夫人有关吧。我听说数日前司马昱的那个幕僚申巾,可是狠狠地在会稽王面前说了安石的许多不是。若说缘由嘛,大概与数月前尊夫人将老何送去定罪,和前些日子断了他的‘定例’有关吧……” 我惊得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怎么都没料到,我刚一下的代价居然给谢安惹来了这么大一个麻烦!我知道这次我惹了大祸了!我立刻看向谢安。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是知道的。他知道是我害了他! “不过是我自己没有拿捏好分寸罢了。屡不应诏,惹恼了朝廷,此事不能怪她。”谢安回道。 许询笑道:“她做的事情倒是叫我颇为佩服。只是,小鬼难缠罢了。” 我到底做了什么?!我不仅毁了谢安的名声,还改变了历史的走向。我简直就是千古罪人。而我之前居然还洋洋得意地觉得自己是个英雄!我像筛糠一样浑身发抖。这一次,我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害怕。 之后他们又说了什么我完全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究竟该如何补救。这个法子必须既要让朝廷收回诏书,又要保住谢安的名声。几百个方法在我脑中形成后,又立刻被驳回。我感觉我的脑袋里有几百条虫子在打架。 突然我听见王羲之说:“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前些日子,他们同我说兰亭集成了。我想以此做个由头,宴请兰亭集会的诸位。届时会稽王应邀前来,我设法将安石与他二人安置隐秘处一晤。会稽王有爱才之心,处事也还算公正,若当真如玄度所言,他下这诏令是因受了申巾的挑唆,只要有证据,未必不能劝他收回诏书。只是究竟该如何向他证明,还需安石自己多加思忖。” 证据?本姑娘不就是证据?只要把刘氏的那本暗账找出来,放到司马昱跟前,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多谢逸少兄。但若将申巾之事和盘托出,会稽王追究起来,我夫人怕要受牵连,还是不了。”谢安一拱手回绝了王羲之。 我急了。我好想冲出去对王羲之说“就这么定了”。明明就是我牵连谢安在先,他现在反倒来考虑是否会牵连我做什么?! 谢安虽然回绝了王羲之,我却暗自有了自己的盘算。 孙绰,许询和王羲之三人陆续离开后,书房里只有谢安和我两个人。我等着谢安离开,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去,却听见屏风外的谢安道:“小只,出来吧。” 次次都被抓包的我,早就已经不会惊讶了。我从屏风后面闪了出去,然后十分义气地对谢安说:“你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情,我会摆平的。” 谢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你别管了。总之我有法子!” 谢安面色一沉,好久之后才道:“杖刑之苦,你可受的?” 分卷阅读62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什么杖刑?” 谢安解释道:“本朝明定,贿赂官员及诸门人等,杖刑五十。” 我抖了抖,却故作镇定地说:“受的。”心里却在想:虽说大不了就是一死吧,但活活被打死确实还是惨了些的。不过,自己造的孽,还得自己消! 谢安继续道:“五十大板下去,皮开肉绽。” 我握了握拳,咬牙坚持:“我既做了,便能承担后果。”说着我还不忘提醒谢安:“此事与你无关,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你不晓得,也不能晓得,知道吗?” 谢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片刻之后他才下命令一般地说:“此事你莫再过问。我自会解决!” “这祸是我闯的,凭什么叫你担着?我真的没事儿!”我急了。 谢安冷声道:“我说过,你即便让天下大乱,我也能慢慢替你收拾起来。怎么?你不信我?” ☆、粉身碎骨浑不怕 “信,信,信。”我点头如捣蒜,表现的十分乖巧,心里却道:你能有什么办法解决?说服不了司马昱,你就再也没有机会做官了!这样一来,桓温谁去摆平?淝水之战谁去指挥?就连东山再起这个成语都要从世上消失了。我岂不是成了改变历史的大罪人?!解铃还需系铃人。自己的锅还需自己背。这事儿还是得由我解决。 不过,此时本姑娘不宜和谢安正面硬刚。万一真的把他逼急了,说不准他会干脆不带我去王羲之的宴会,那我的计划可就要泡汤了。 假如谢安没有骗我,那五十大板下去,本姑娘铁定是要一命呜呼的。死,我倒是不怕的,但我怕疼。如何能免了这五十大板,本姑娘还需从长计议。 可在此之前,最最要紧的还是要找到刘氏的那本暗账。 为了找那本暗账,我和檀香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我们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翻了个遍,差点要把整个卧房给翻过来,最后才在衣橱后面发现了一个极其隐秘的暗格。我们又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找出打开暗格的方法。那本暗账就藏在这个暗格里。我一遍还看完,就被谢安催着出门,说什么要尽快启程。 手忙脚乱之中,便到了今日,我怀揣着给谢安平反的证据,来到了王羲之的府上。 下了牛车,本姑娘抬眼看了看王家的高门,感觉自己所在的不是王府的门口而是警察局的门口。我就是那来警察局自首的犯人。本姑娘内心忐忑得要死,可又怕被谢安看出端倪,只好硬撑起端庄气质。好在男女宾客需得分开,我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我和谢安分开前,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道:“切记我说的话。” 我爽快地答应下来,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一会儿见到司马昱之后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一进内堂,我便找到了郗璿,求她务必在谢安与司马昱见面前让我见一见司马昱。 郗璿立刻明白过来,将我拉到一边,劝我:“你要三思,弄不好要搭进一条命去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想好了。我不能害了安郎。” 郗璿长叹一口气,终归还是应了下来。 我坐在暗处,看着周围的人左右逢迎,心想:很快这里的一切都将与我没有关系了。我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竟落下泪来。 不久之后,郗璿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走到我跟前,在我耳边耳语道:“都安排妥当了,你出了这门,自有丫头引你过去。” 我向她道了谢,便随着丫头去往司马昱处。 我到的时候,司马昱已经等在屋内。我走近向他行了礼。他端正而礼节性地对我一笑,道:“本王很好奇,谢夫人究竟要同我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道:“求见您,为的是那纸不许安石为官诏书。” 司马昱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笑道:“原来是替自家夫君求情的。” 我立刻接过话来:“安石并不知我来见您。而且,我此番并不是来求情的,而是来为他正名的。” 司马昱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了起来,显然他并不喜欢我刚才和他说话的态度。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将那一丝不快给藏了起来,仍旧态度和善地和我说:“夫人的意思,是本王冤枉了安石。既然如此,本王愿闻其详。” 我定了定心神,对他问道:“在此之前,可否容我先问您一个问题?” 司马昱点了点头。 “您向来是一位爱才的贤王,先前多次招揽安郎遭拒,您从未发难,为何偏偏这次变得小气起来?” 司马昱眼神一敛,道:“夫人问得倒是直接,如此本王也便也直说罢了。真正有才有德者,本王虽遭百辞而不愠。然,那些既辜负了朝廷的诚意,却仍要在外毁谤诋毁之人,本王实所恶也!” 听司马昱如此说,我的心里反而有了底气:“王爷的意思是,安石便是那种不知好歹,诋毁朝廷之人?可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虽不热爱政务,却也算的上是忠君爱国,万不会说出有辱朝廷的话来。不知王爷受了 分卷阅读63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那个小人的蛊惑,错怪了他?” 司马昱双唇紧闭,并不没有要回答我的意思。我瞥了他一眼,接着又道:“看来王爷有意相护,不愿意说出那人的名字。不如,我来猜猜看,那人可是申巾?” 司马昱微微一惊,道:“你如何知道他?”话音刚落,他却又立刻反应过来,自言自语道:“是了。你府上的管家似是他的从弟。” 我紧接着补充:“是的。前几个月,那老何因假传朝廷课税之令而大肆敛财被判了死刑。” 司马昱立刻说:“这事儿我是知道的。申巾虽是老何的近亲,却从未为他向本王求情。他的品性,本王还是知道。夫人该不会是想告诉本王,申巾是在借此事报复安石吧。”司马昱一边笑着,一边摇头,道:“本王可不会信的。夫人大概有所不知,申巾先前可在本王面前说了安石许多的好话。他若是想报复,又何须等到现在?” 野史里说,司马家的基因很奇怪,难得出个旷世奇才之后便要一连出好几代傻子。我看着眼前的司马昱,心道:别看他长着一张精明能干的脸,却原来智商不高的。 我从怀里掏出已经焐热的账本,交到司马昱的手,然后将“自己”与申巾开始“暗中交易”到闹掰的过程说了个清楚。 司马昱听后,因受了不小的刺激,连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过了良久,才听他从牙缝里咬出了几个字来:“枉我如此信任他。”又过了一会儿,他猛得抬眼看我,带着怒气道:“夫人今日坦诚了这个秘密,可知会有什么下场?” 我的心一抖,面上却强装镇定,道:“我既然来了,便早已做好了要受杖刑的打算。只是有两件事情,希望王爷能答应我,” 司马昱道:“你且说来。” “一来,我所做之事,安郎全不知情,说到底,是我的私欲害了他,所以请王爷收回那道诏书。安郎乃治世□□之大才,若就此埋没,实是国家不幸。二来,我毕竟是安郎的妻,若被人得知我犯了此罪,恐怕有损谢家的门楣,还望王爷能够私下处置。” 司马昱立刻道:“既然是本王冤枉了安石,本王自然会收回那道诏书。至于夫人所说的第二个要求……” 我见司马昱有所犹豫,立刻又说:“申巾毕竟是王爷的门人,此事若出传出去,必定有辱王爷的名誉,甚至整个皇族的名誉。眼下桓温盘踞北方虎视眈眈,实在不可让他抓住朝廷的把柄。” 司马昱思忖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随后他高喝一声,门外立刻闪进了两个身着灰衣的男子。只见两人齐齐地跪在司马昱的面前,道:“王爷有何吩咐?”司马昱握了握我方才给他的账本,沉着而冷静地道:“申巾已经留不得了。你们将他秘密处决掉。”司马昱的话音刚落,两名壮汉便飞身而出,动作干净利落。 我突然后怕起来,眼前的司马昱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傻吗?如此的杀伐决断,怎么看都是一个极精明的人。可若说他不傻,他却连查证都没有,便相信了我的话?他就不怕我在说谎?他就不怕账本是我伪造的? 就在本姑娘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司马昱之后的一句话,让我彻底清醒过来。 ☆、求生不能 求死不得 “只要安石答应本王一件事情,本王可以不要你的性命。”司马昱捏了捏手里的账本,对我说。 我彻底开了窍。申巾死了,死无对证。这件事情是真是假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抓住我的把柄来要挟谢安。我觉得我自己简直可笑极了,居然会觉得司马昱是个傻子。他是皇子,是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长大的,无论阴谋阳谋我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件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他几乎瞬间就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判断。觉得他是大傻子的我本人,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蛋。 司马昱见我半天不肯说话,于是又道:“本王看谢夫人的身子单薄得很,应该受不了那皮肉之苦。你且回去,让安石来找我吧。” 很显然,这盘棋我输的一塌糊涂。可是,他终归算错了一件事情,本姑娘根本不怕死。 我握了我藏在衣袖里的小瓷瓶,对司马昱笑道:“原本就是我的错,怎么能让安郎替我受罪呢?王爷,您别难为他了。我不过一死罢了。” 司马昱十分警惕地看着我:“谢夫人是什么意思?” 我拿出那只小瓷瓶,在他面前晃了晃,说:“神农尝百草死于断肠。这里面是我特意托人制备的断肠草汁。喝下去,保证一命呜呼。您也不用费心‘放我一条生路’了。” 我准备这瓶□□,原本是怕杖刑太疼,想在行刑前给自己来个痛快的,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 司马昱大惊道:“夫人何至于此?” 我一边开瓶盖,一边笑嘻嘻地对他说:“至于此,至于此。老实和您说了吧,我平生最恨两件事情,一件是受委屈,另一件就是受要挟。您想拿我这条贱命去逼安郎,行不通的,行不通的。” 我通过那又小又黑的瓶口,几乎看见美好的二十一世纪 分卷阅读64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在朝我招手。我仰头,举杯,心里呐喊:为了自由,冲啊! 然而。 我的“英勇就义”被“嘭”的一声巨响给打断了。 我转过头,正对上谢安深沉漆黑的眸子。他双手提着衣摆。被他一脚踹开的木门,在旁边可怜地“瑟瑟发抖”。 “你做什么?!”谢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我下意识地连退了两步。我从未觉得他像现在这般可怕。我转头看了看司马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瓷瓶,电光火石之间,我又一次将瓷瓶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谢安一个健步冲了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瓶子,反手往地上猛得一砸,瓷瓶和瓶里的断肠草汁溅开成一朵挺好看的小花。 我既哀怨又愤怒地看着地上稀碎的瓷片,泪水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我语无伦次地对着谢安大吼:“大哥,你放过我吧,这样我不会再拖累你,他也能放过我们……”说着我指向了懵在一边的司马昱。 谢安并不理会我的哭闹,只说:“子房正四处寻你,你且先去找她。”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硬拗什么风度。我定了定心神,凑到他耳边提醒:“我不能活着,他会利用我要挟你的。” 谢安双手握住我的肩,皮笑肉不笑地低声道:“既娶了你,这便是我该受的。出去吧。” 我听得清楚,最后“出去吧”这三个字是不容我反抗的。于是,我便老老实实将自己送了出去。 我站在门外,根本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只能为自己无能解救谢安以及不得不再次与二十一世纪挥手作别而痛心疾首。我哭得昏天暗地,根本不知道谢安是什么时候走了出来。 我看见他,也不管司马昱是否还在近处,立刻抓住他的衣袖问他:“他要你做什么?” 谢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继续望着他,期望他再多说一些。谁知谢大官人抬手就在我头上一拍,有气无力地怪道:“夫人奈何如此不听话?” 这件事情淹在我的眼泪里过去了。司马昱最终也不能真正拉下脸来,收回诏书也没走什么正经八百的流程。只不过是司马昱又亲自往东山谢宅跑了几回,看似放下身段地又苦口婆心地对谢安“招揽”了几回。本姑娘见司马昱如此“敷衍”,很是为自己当初未遂的“舍生取义”不值了许久。好在历史的走向不变,我以此安慰自己也就得过且过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我知道谢安为了我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我的存在并没有改变历史,相反的,也许正是我推动了历史的发展。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们且来说说眼前。 是的,眼前。眼前,在我“苟且偷生”了许久之后,在谢宅的下人们忙忙碌碌地往我房里搬了好几日的东西之后,我的夫君终于与我同坐在了一张榻上。 三年的孝期终归是满了。 “夫人,很紧张?”谢安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移回了手里的竹简上。 我打了个激灵,故作镇定道:“为何要紧张?我们既是夫妻,自然应该同塌而眠。” 谢安玩味地一笑,道:“既然如此,为何夫人离我如此之远?” 是了,我与谢安虽坐在一张榻上,可他坐于西北角,我窝在东南角,中间隔着是一张榻上所能达到的最远距离。 “我这不是怕打扰你看书嘛。”我支支吾吾地回道。 谢安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继续优雅地看着他的竹简。我盯着眼前的美男,竟不争气地生出困意。我的上下眼皮打架打得正欢之时,只听得谢安道:“时候不早了,早些睡下吧。” 我又是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道:“我,我还不困!” 谢安放下手里的竹简,看着我道:“可是,我困了。” 我盯着谢安看了一会儿,他看上去精神得很,分明是在骗人!“那……安郎先睡下,我一会儿再睡?” 谢安十分无奈地微微一笑道:“小只,其实你不必如此。”说完,他十分利落地往下一躺,顺势地给自己搭上了半条被子。 过了不一会儿,我见谢安那里没了动静,于是壮着胆子靠近了些。谢大人的呼吸均匀而沉稳,看上去已经睡着了。我安了心,稍稍放松下来,竟还十分可耻地,情不自禁地欣赏起了谢美人的睡颜。 ☆、得与王子同舟 没有了朝局的风云诡变,没有了门楣的兴荣成败,没有了大才槃槃的盛名负累,没有了隐士名流的夹击追捧,此刻,谢安褪去了一切光环和迷雾,沦为一个普通人。可为何在本姑娘的眼中,他仍是光彩熠熠,明媚动人? 我越看越是欢喜,欢喜得让我心惊。我暗暗地告诫自己:你始终是要走的,非分的,不要想! 之后很多个夜晚,我与谢安都“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只是有一回,谢琰与谢瑶赌气,两人一路闹到了谢安的书房。谢安看了他们兄弟 分卷阅读65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俩一眼,仍旧看他的书。谢琰和谢瑶站在一边,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默默无语两行泪。我这个“当娘”的终于看不下去了,放下给谢安倒了一半的茶,去哄那两小只。 两小只既得了娘亲的安抚,又见谢安并不甚在意他们事情,大概觉得没有了哭的兴致,渐渐地安静下来。待他们“心平气和”之后,谢安这才放下了手里的书,问起事情的原委来。原来不过是因为谢琰闹着要谢瑶陪他玩儿,而谢瑶因他爹给他留的一堆功课尚未完成不肯陪谢琰。谢琰一气之下夺了谢瑶的笔,谢瑶去抢,谢琰便摔了一跤。 听罢我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嫌弃”谢瑶道:“我要是你就干脆让弟弟抢了我的笔去,这样既不用做功课,父亲问起时还有借口推脱。” 谢瑶听后小脸通红,小声道:“娘亲,这……这岂是君子所为?娘亲一定在同我玩笑吧。我若当真这么做,父亲会不高兴的。”说着他还不停地向我使眼色。 我一怔,侧过头去看了谢安一眼。谢大君子果然正用“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我。我尴尬地一笑道:“玩笑,玩笑,自然是玩笑话。”说完便转去另一侧的床上坐下当观众。 谢大官人是个管教孩子的好手,这种小问题,他三两下就能摆平。不出四分之一炷香的功夫,两小只便又抱在一起,笑成一团了。做爹的如此厉害,不免让我这个做娘觉得自己有些无用。 正当我失落之际,谢琰突然冲进我怀里,撒娇道:“阿娘,我是不是快有小弟弟了?哥哥说,有了小弟弟我们就可以玩儿三个人的游戏了!”我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小谢琰也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表情懵懂而天真。我又看了看谢安怀里的谢瑶,他也一脸期待地看着我,表情天真而懵懂。 本姑娘十分地羞愤,可面对这样两张天真懵懂的小脸蛋,我又如何发作?抬头看了看那位最有办法的人,此刻他的脸上竟也露出一丝尴尬神色。 “呵呵,好好。会有的,会有的。”我含含糊糊地回答,企图就此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谢琰十分欢脱地拍起小手,谢瑶冲着我笑得灿烂。我想:小孩子毕竟好骗。然而,没想到的是,大人却十分难缠。 “唔,会有的。什么时候?”谢大官人看着我,一脸诚恳地问道。我瞪了他一眼,他却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仍旧死死地盯着我,非要我说出个时间来才肯罢休。 本姑娘被逼急了,索性豁出去,对他说:“那得问你了。” 谢安抿了抿嘴唇然后转过身去继续看书。我似乎看见他红了耳根。 “剡山是个好地方。” 出了会稽,一路向西南方向,几十里的路程,便是剡山。《山海经》中记载,剡山属于东方第四列山系。山上多产金玉,还有一种喜欢吃人的野兽。 《山海经》中那奇幻的剡山我是无缘一见的,眼下倒是可以欣赏一下这实实在在的剡山。这座剡山上,没有成堆的黄金和玉石,却有成片的竹林。山风过处,竹子随风摇曳,翻起层层绿浪。浪叠着浪的间隙中,隐约可见几座佛寺,更显庄重肃穆。傍晚时分,晚课的钟声响起,沉稳而悠远,让人不禁想起唐代诗人刘长卿的诗句: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在这竹林晚钟之中,一叶竹筏缓缓地驶入山中。筏上立着一人,坐着四人。立着的那人是隐岳寺的知客僧,坐着的正是谢安,我和谢瑶、谢琰两只。最近朝中是乱,谢安带着我们入山拜访名僧支道林,一为求佛,二为散心。 呼吸着带有竹香的空气,心旷神怡,心情大好的本姑娘由衷而发:“剡山是个好地方!” 行筏的知客僧微微一笑,道:“看来您与剡山有缘。当年我师父初访剡山时,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十分不好意思地回道:“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如何能与支公相提并论。” 知客僧回道:“自本來今,性相空寂。” 本姑娘囧了。正所谓“南朝四百八十寺”,早知道会来这佛教昌盛的东晋,我就应该多学些佛经。不过,好在我的夫君是谢安。 “拈花一笑,一念之间而已。” 知客僧微笑地对谢安点了点头,似乎十分赞赏他的说法,接着又道:“永嘉初年时,高僧竺潜避乱过江,发现了这座山,觉得此处甚妙,是个适合清修的好地方,便在此建了寺院,从此隐居寺中。三十年后,我师父入剡,向竺潜大师买山,在沃洲小岭建了精舍,复又建了两座寺院。之后又有不少得道的高僧入来,建了大大小小许多的寺院,剡才有了今日这番模样。” 知客僧的话音落时,竹筏一个转弯恰好冲出重重的竹林屏障,依山而建的十多座寺院一下子映入眼帘,方才悠远的钟声似顿时没了阻挡,冲着我的面门而来,震得我浑身微颤。此番光景下,我不由得想起那座神话中的须弥山及其上空四方的三十三天来。 本姑娘已然看呆,全然没注意身边那只一向心地善良的谢小公子,正拿着一片叶子,企图去救落入水中的小虫。 只听得\噗通\一声,谢小公 分卷阅读66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子竟落了水。本姑娘见状,也不管自己并不会游泳,似是本能地跳下水去救他。谁知这小河表面看似平缓,实际暗潮涌动,我用尽全力在水里扑腾,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小的身躯越漂越远,听着那一声声\娘亲\越来越缥缈。我奋力地向着那小小的身影一个劲儿的扑腾过去,好容易抓住了他的衣领,只听得身后有人叫我。 “小只!”急切又焦灼。我回头一看,见是谢大官人,顿时感到心安。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小公子向他怀里一托,水流的反冲力立刻将我推向了深处。后来,后来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睁开眼时,身处之处竟已不是东晋。 ☆、重返金陵 金陵不再 此刻,本姑娘的病床前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那两个男的,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那个女的我倒认得,就是小桐。他们的衣服很奇怪,棉麻质地,三角衣领,袖口和裤腿都是收紧的,很像是从历史课本里面的胡服过渡到西装过程中的半成品。 这三个人看到我醒过来都还挺开心,但是他们的开心之中还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异样感。领头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开口道:“你安心养病,费用问题我们来想办法解决。” 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突然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深情款款地说:“我会陪你走下去的。你一定要坚持住。” 我彻底懵了,拉住唯一认识的小桐,急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桐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我听说他们已经快找到治疗天花的方法了,你坚持住,再等一等。” 天花?不是早就有牛痘了吗?怎么从他们嘴里说出来,这像是什么绝症一样? 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三个人,强烈地不安感涌上我的心头。我找了个借口把那两个男人支了出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眼前这个不太像小桐的小桐:“你……知道谢安吗?” 小桐摇了摇头,反问道:“是你想见的人吗?我可以帮你找他来。” 我内心的不安顿时变成了恐惧。我继续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你知道东晋吗?” 小桐十分诧异地看着我,说:“你说的是历史上的那个朝代吗?” 我拼命点了点头。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你从小最不喜欢的就是历史课了。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对!就是那个朝代。那个朝代有一个人叫桓温,对吗?” “对啊。成朝的开国皇帝啊,夺了司马家的江山……你……你怎么了?” 成朝?哪里多出来一个成朝?我两眼一抹黑,几乎就要再次晕厥过去。我本以为那场水祸之后等着我的是让我魂牵梦萦的南京。可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金陵?历史,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从各种人的不同叙述中,我大概了解到,现在的历史里,根本没有谢安这号人物。或者更加准确地说,谢安根本没有东山再起,是一个平凡到不值得被载入史册的人。没有了谢安的阻挠,桓温成功篡位之后,东晋灭亡。之后的几百年里,中原地区不断地被四方少数民族瓜分□□,全世界的文化和科学技术的发展都受到了极大的阻碍。以至于到了现在,天花仍是不治之症。我自己的身世更是离奇:自幼父母双亡,由姑母,也就是小桐的妈妈,抚养长大。脑子不灵,读书不成,十六岁就辍学去工厂里做了学徒。刚刚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就是我的师父,而那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是我的男朋友。用小桐的话来说他“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我妈看不上他。”上个月,我被确诊得了天花,现在的状态可以说是奄奄一息。可我的男朋友却天天闹着要和我结婚。他要和我结婚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爱我,而是为了在我死后名正言顺地继承我父母留给我的那套房子。 我绝望到了极点。我拼死拼活地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这样的结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不确定是否是我的“回来”改变了历史的走向,但我很确定,我想回去。 可我铁定是回不去了。支道林曾对我说过:“一旦决定回去,你和这里的缘分便断了,你要三思而后行。” 我也许不该怪别人,只能怪我自己没有三思而后行! 我躺在床上,忍受着浑身溃烂和奇痒的折磨,这种感觉就像是有成千上万只嗜血虫子在一点一点地啃食你。从你的皮肉啃食到你的灵魂。你觉得崩溃与疼痛远不如死亡更加和蔼可亲。然而,更加可悲的是,你已经虚弱得拿不动割开动脉的刀片。 自作孽,不可活啊! ☆、山重水复疑无路 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檀香。我以为自己在做梦,赶紧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原先流着脓的创口居然全部消失了。我大喜过望,抓住檀香的肩膀大叫:“我回来了!” 檀香也跟着我大喜过望了一回。 我突然又想到谢瑶, 分卷阅读67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急忙问她:“瑶儿呢?他还好吗?” “没事,没事,他一切都好,已经被送回东山了。” 我舒了一口气,随口又问道:“安郎呢?怎么不见他?” 檀香的脸色由初见我醒了时的惊喜转而为犹豫。 我赶紧追问:“他出什么事儿了?” 檀香回道:“与支公一起闭关去了。不知何时能回来。” 听了檀香这话,我顿时生出些许小脾气,回道:“我这里还生死未卜,他倒参悟生死去了。等他回来倒是要好好问问!” 檀香劝道:“老爷特意嘱咐要我好生看护您,等您醒了务必早早送您回去。我看,咱还是回吧。” “我想在这里等他。” 先前的痛苦经历,让我觉得眼前的一切仿佛像是一场美梦。我好像只有在见到谢安之后才能确定这是现实。 我在支道林的精舍里晃悠了两天,却始终不见谢安。檀香也怪怪的,总是劝我回去。我不免起了疑心。追问了檀香几回无果之后,我直接去找了支道林。 “支公,您出关了?安郎呢?” 支道林仔细打量了我一阵,先说:“你回去了一遭,该是经历了什么。” 在他面前我也没必要说谎,于是老老实实地交代:“险些惨死了。” 支道林嘴角轻扬,接着又说:“冥冥之中你走了那条死路,本是回不来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支道林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说:“你落水之后一直昏迷不醒。安石以为你要死了,在佛堂中跪了整整十日,粒米未进,这才将你求了回来。” 说这些话的人很是平静,听的人却是心惊肉跳。 我急问:“他现在在哪儿?!” 支道林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小室,道:“他不愿你难受,让我瞒你。你可明白他的苦心?” 泪水从耳畔划过,我飞奔向那座禅室。我晓得他的苦心,我当然晓得他的苦心。这几年来,他对我时时处处都是苦心。我装作不知,不过是不想自己越陷越深罢了。如今,他又做了我救命恩人,而我再也不用在留下与离开之间摇摆不定。我要留在他的身边!他对我来说早已不是史书里的那个古人,他是我应该怜取的“眼前人”,他是我梦寐以求,心心念念,得到后却又不敢相信的“心上人”。 禅室门外,本姑娘狠狠地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一个深呼吸推门而入。引泉见到我来,很是吃惊,连忙迎了上来。我哪里顾得上管他,冲着那个平躺在床榻上的人就跑了过去。 引泉来拦我:“夫人,您怎么来了?” 我推不开他,急道:“我都知道了,你不必拦我,他怎么样了?” 引泉一怔,终于放下了拦住我的手,复又回道:“喝了药,方睡下。还好。” 还好吗?床榻上的人分明脸色苍白。 我走去榻边坐下,然后对引泉说:“你回吧,我来照看他。” 引泉犹豫一下:“可是……” 我打断了他的话:“他不愿让我知道的事,我便装作不知道。” 引泉听我如是说,这才退了出去。 几天之后,我那品貌一流,“苦心”更是一流的“心上人”终是醒了。 “小只。”一声微弱的呼唤从他的唇边轻轻飘了出来。 本姑娘一阵狂喜,立刻抱住眼前这个几乎失而复得的人。狂喜过后我才有工夫生出后怕来!“他万一醒不过来怎么办”的那种后怕。狂喜与后怕叠加的结果是,我居然出离的愤怒了。我从谢安身上弹了起来,怒气腾腾地盯着他看了一阵,起身去脸盆那里使劲儿地拧面巾儿。 可怜那大病初愈的谢大官人,眼睁睁地看着我前一秒还在他的怀里无比阳光明媚、缱绻依恋,后一秒就变成乌云密布、山雨欲来。 我拧干了热面巾儿,气呼呼地坐去榻边,摊开面巾儿就朝他的那张帅脸招呼过去。可我毕竟还是心疼他身体尚且虚弱,是以动作上虽非常地“粗·暴”,力道上却仍十分的“温柔”。 谢美男见我这般“气势汹汹”,一动也不敢动,一副“任君处置”的乖巧模样,只有那双美目跟着我不停地转。 我替他揩了面颈,又擦了手,然后将面巾儿甩进盆里,端着盆气呼呼地转出去,又换了一盆干净的热水进来,拧了块大些的巾子又坐去榻边。谢安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惜话未出口,便被我给瞪了回去。 瞪了他一眼之后,本姑娘却又立刻于心不忍起来,收回凌厉的目光,动作熟稔地去解他的袭@衣。谢安的身子一抖,一把抓住了我那双正在“欢脱”地为他宽、衣、解、带的手,道:“你不必做这些。” 我抬眼看他,见他脸色微红,实在收不住那颗想要“调戏”他的心,道:“怕什么?我们不是夫妻吗?这些日子我都不知给你擦了多少回身·子了。”谢安听我如是说,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缓缓松开抓住我的手。 我替他仔细擦拭起来 分卷阅读68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片刻之后,一句温柔的“委屈你了”从我的头顶传了过来。本姑娘的心十分不争气地跳漏了一拍,接着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一颗地砸在了他的胸膛上。我生怕被他发现,立刻用手里的热巾子去擦,可谁知我这双眼睛竟十分地不争气,像开了闸一般流泪不止,怎么擦也擦不干。 谢安将双手环上了我的肩,慢慢地将我搂进怀里。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委屈,我只是心疼。心疼你……心疼你……”本姑娘的心确实疼得厉害,心疼他为了我跪了十日,绝食了十日,心疼他将自己折腾到这样的境地。他是谢安!形容俊逸,潇洒非凡的槃槃谢郎,拥有这世间最最旷达的灵魂。而我只是一个再微不足道不过的普通人。我凭什么?所以我生气,气他如此不爱惜自己,气自己是一个配不上他的人。可是这些话我不能告诉他。我要保全他的苦心。 “心疼你因落水而病了这么久。”我咬着牙,扯着谎。谢安没有说话,只是轻抚着我的背,似在安慰一个正在哭泣的孩子一般。 心情平复之后,我替谢安换上一身干净的袭衣,正欲端了那盆用过的水去倒。谢大官人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将我拉到他的身边坐下。还未等我问他,他便开口道:“你都知道了吧?”本姑娘心下一惊,不知这位谢大官人又是从何处看出了端倪。懊恼自己“道行”尚浅的同时,我又不得不“做贼心虚”地支支吾吾反问:“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谢大官人什么都没有说,只质疑般地“嗯”了一声,便直直地盯着我。眼神角力这种“游戏”,向来是谢美目的强项,美则美矣的一双眼睛,直摄人心的力量却是毫不含糊的。本姑娘毫无疑问地败下阵来,温顺地点了点头。谢大官人却“噗嗤”一声笑了:“本应‘看破而不说破’。” 我恼道:“你向来如此,怎么今次如此沉不住气?” 谢安渐渐收了笑意,道:“如今说破了,可否用这‘天大’的恩情逼你留在我身边?” ☆、定不负相思意 本姑娘这才意识到,自己何止是段位不够,简直是毫无段位可言。谢安是谁?三言两语就逼退千骑逼宫人马,吓跑了一代枭雄桓温的主儿!他何等的心智,何等的手段。对付我?比“轻而易举”还要轻吧。 此情此景,我略略感到有些绝望,此生难不成就要被眼前这位仁兄“玩弄于鼓掌之上”了? 我盯着谢安那张俊脸看了许久之后,居然突然十分可耻地觉得,能在这样的“鼓掌之间”待一辈子,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坏事。于是乎,谢大官人听到了一声十分爽朗的“好的。” 很多年以后,我与谢安重游沃州之时,回忆起这件事,谢安才向我说了真话:“你一向好胜,若非我主动‘逼你’,你如何‘心甘情愿’?” 我笑了笑。他不知,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心甘情愿了。 纷飞的战火,动荡的朝局除了给东山的谢宅带来更多的访客之外,对我们的生活似乎并无甚太大的影响。如今谢瑶八岁,谢琰五岁。两个孩子性格迥异,却偏偏都像谢安一样酷爱读书。是以,谢安的书房里的光景,从一座捧书的俊男大雕像,到两座捧书的俊男大小雕像,一路发展到如今三座捧书的俊男大中小雕像。 看着这三座雕像,‘酷不爱’读书的本夫人郁闷了,按照这样的势态发展下去,往后是再没有人陪我愉快的的玩耍了。因无甚要紧的事情做又没了伙伴陪我玩耍活动,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养出了个贪睡的“恶习”,近一两个月来尤为严重。谢安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嗜睡懒散,是以我便开始放任自我,直至自己大概因睡得太饱而胖了一圈后方才幡然醒悟,追悔莫及。我的审美观到底还是二十一世纪的,岂能允许自己的“壮硕”毁了东晋的“飘逸”? 于是,目下不过卯时,我已经挣扎着起身了。 谢大官人此时正静坐于床沿看书,见我起身,微微一笑道:“今日这般早?怎不多睡些?” 我撑着沉重的眼皮回他一句:“跑步减肥。” 他自然是没有听懂,轻声问了句:“什么?” 我拍了自己两巴掌,勉强清醒过来,回他:“走(即跑),我去外面走一阵。”谢安微惊,一把按住我正欲掀开被子的手,道:“何故?” 我急中生智,答:“强身健体。” 谢安思忖了一阵,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还有些复杂,终回道:“我与你同去。” 时值仲春,气温适宜,空气清朗,鲜妍飘香。花园里,谢安拉着我的手,带着我将这不大的园子游了一圈又一圈。我们再一次路过回廊的时候,忽然传来几声鸟叫,抬头一看,看见两只燕子正在筑巢。 我笑道:“它们又回来了。” 谢安盯着那两只燕子看了许久,问道:“你认得出?” 许是因为曾做过那么一段时间的鸟类,我如今对于飞禽都能逐一辨别。于是,我颇有些得意地回他:“那是自然。” 谢安理了理我额角的碎发,笑道:“我只认得出一只罢了。” 分卷阅读69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在回廊上坐了一阵,我突觉精力充沛,于是站起来,一边拉他一边道:“走来(跑起来)。” 谢大官人无奈地一笑,起身仍是牵着我闲晃。我见他并没有要跑步的意思,急于自己的一身肥肉无处消耗,几欲强拉他加快速度,怎奈力不从心,实在无法用己之“灵动”感染他之“沉稳”,几次尝试无果之后,我灵机一动,甩开他的手,自顾自跑了开去。谢安急得来追我:“小只!”。我正要得意,却已被他追上,一把将我按定。 “夫人!”谢安双手按着我的肩,眉头紧锁,语气里竟有了责怪的意味。 我低声抱怨:“跑步难道犯了你的忌讳不成?” 谢安张了张嘴,似还有话要说,却终是咽了回去,换了一句:“夫人近来嗜睡,如今又这般好动,当请郎中。” 谢安威胁人的手段向来很是高明,可为了不让我跑步就用“请医生”来吓唬我实在是“小题大做”。 我抬手回道:“不用。” 于是,我俩继续慢慢悠悠地逛园子。 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我对谢安有了新的认识。这个认识让我对桓温不禁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这个认识是:千万不要让谢安抓住你的弱点,否则,你将苦不堪言。 “夫人近日少眠,当请郎中来看看。”谢安一边翻着书,一边对正沉迷于短书故事的我说道,云淡风轻地。 “不用。”说罢,我立刻放下手里的短书,乖巧地躺去了榻上。 “夫人今日食欲不佳,当请郎中来看看。”餐桌上,谢安一边夹了一块肉放进我的碟里,一边对“坚定地”想要靠节食减肥我说道,轻描淡写地。 “不用。”说罢,我立刻拿起筷子,勤快地大口塞饭。 …… …………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来天之后。是日,引泉来报:“……玄度老爷托人传了个口信过来,说是家中诸事繁杂,他不胜其扰,望来东山借住。” 谢安听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引泉道:“我晓得了。” 引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谢安,问:“如何回他?” 谢安看了我一眼,回道:“你去回夫人身体不适,东山不便接待。” 我和引泉皆是一愣,一向最好客的谢安,居然对许询的“求救”置若罔闻?引泉犹豫了片刻,可见谢安神色泰然,知道此事已无转圜,应了一声后便退出去了。 引泉退出去之后,我凑到谢安跟前,旁敲侧击道:“许询恐怕是遇到了难事,这样回绝他,怕是不好吧。” 谢安抿了一口茶,道:“不过又是家中逼他做官罢了,他逃得过一时,如何逃过一世?” 我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余音,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也是个可怜人啊。” 谢安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我紧锁的眉头,道:“不宜忧思。” 我回他:“还是帮帮他吧。” 谢安眉头一皱,脱口而出:“夫人忧思甚重,当请郎中。” 在被谢安反复要挟了多次之后,本姑娘终于被逼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随着那句“当请郎中”又一次从谢安的嘴里冒了出来,我的思绪飘到了史书里所记载的十多年后。 那时的桓温早已权倾天下,不仅行废立(废司马奕为东海王,立司马昱为帝),更以辅政为由大肆铲除异己。凡反对他的士族,轻则被罢官,重则丢了性命。就连王导的堂侄,王彪之也未能幸免。面对这番光景,平日里趾高气昂、高谈阔论的士族大夫们却皆迅速学会了低调,隐忍。 却唯独一向低调的谢安,变得十分高调起来。一日,谢安与王坦之作为“抗桓派”的代表来找桓温议事。唇枪舌战正酣之际,一阵顽皮的风吹掀了桓温的床帐,卧于桓温榻上的郗超被谢安看了个正着。于是谢大官人狡黠地一笑,道了一句:“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当场给了桓温一记大大的难堪,还顺带着让桓温与郗超之间原本就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因着“入幕之宾”这个成语暧昧了一千多年。 想到这儿,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对桓温的“惺惺相惜”,便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好在在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中还有个“绝不轻易认输”。眼下我与谢安如两军对阵,我军受困处于被动,只得背水一战,豁出一切去,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好,那便请郎中。”这句话,本姑娘自认为说得气势如虹。 原以为是一场“不成功,便成仁”的翻身之战,可我分明看见我夫君的脸上浮现出了从容而淡定的微笑。难不成,又中了“埋伏”? ☆、愿得一心人 白首不相离 这些天,本姑娘变得十分之老实,生活作息变得十分之规律。饭,按时吃;药,按时喝;觉,按时睡。我如此这般的上了规矩,不为了别的,是为安胎故。 是了,安胎。那日在我赌气之下,终于请来了郎中。郎中伸手搭脉,道:“是喜脉也。”于是乎,谢郎欢喜,谢瑶欢喜,谢琰欢喜,全宅都欢喜。 分卷阅读70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一封书信送到建康的谢园,想必那边也是欢喜。至于本姑娘我,何止欢喜,简直欢天喜地,差点喜极而泣。我,一个从两千年之后穿越过来的人,借了别人的身子,居然能够真正地做一回母亲!如何不值得激动兴奋,痛哭流涕一回?然而,也正是因为身子是刘氏的,她的羸弱的身体素质实在是跟不上我热切机动的心情,是以这一胎安得格外小心。谢安似对刘氏上一回难产心有余悸,对我的照顾简直比无微不至还要细心体贴。 在谢大官人“无孔不入”的关怀之下,彻底失去了自由的我,最初的激动和兴奋消磨殆尽,终于沦落成了“深闺怨妇”。此刻,我盯着谢安送过来的苦药,做起了“讨价还价”的买卖:“药太苦了,我不想喝了。”谢大官人平稳地端着药碗,微微一笑对守在外间的檀香吩咐道:“去取些新摘的桃来。”我仍闹:“我也不想吃桃。”谢大官人将碗轻放在案几上,问道:“看来夫人有喝药的条件。”我看着谢安一副“一切皆在意料之中”的模样,恨恨地暗道:有个太精明的丈夫真的不是什么好事,胡搅蛮缠这项女性特权完全失去了作用,以至于无架可吵,无小脾气可闹,无趣至极。我暗暗叹了一口气,简明扼要地摊出了自己的条件:“你放我去花园里走两圈,我就喝药!”“走(在东晋即为跑)?”谢安俯下身子,同样简明扼要地答道:“不行!我可记着上一回。”我意识到自己的口误,急忙改口道:“不是走,就是溜达溜达,踱两步。我天天闷在房里,都快被憋出病来了。”谢安笑了笑,并不接我的话,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地“强制”喂我喝药。我因胸中憋着一口闷气,索性硬是不接过碗来,由他辛苦喂我。 想起上回谢安“巧妙”地制止了我在花园里“狂奔”减肥的举动,倒牵得我想起其他许多事情来。虽说谢大官人一向是个体贴的优质夫君,可从体贴到不让我跑步,不让我节食,不让我晚睡的监管分明有一个“质的飞越”,而这个飞越却是发生在请郎中来之前的……想到这里,本姑娘恍然大悟,原来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他的“君子”之腹,他之前说要请郎中并不是在要挟我听话。可是,连我自己都没发觉,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他既然知道了,直接告诉我就好,为啥还非得要借郎中的口? 我越想越乱,将谢安举着勺子的手往外一推,问道:“你是早就发觉了,对不对?如何不直接告诉我,非得大费周折地逼我请郎中来看?”谢安微微一愣,随即道:“万一不是,岂不白白害你失意一场。”说着接着将勺里的药喂给我。 谁能想到,本姑娘也有因为男人的一句话而感动哭了的这一天。大概是因为怀孕的女人比较容易多愁善感?谢大官人何曾见过我这般模样,随即放下碗来抹我的眼泪。我一边泪如雨下,一边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然后扑进谢美男的怀里,把眼泪鼻涕在他的前襟上蹭了个干净之后,十分矫情地说了句:“你真好。”谢安轻轻抚了抚我的背,然后顺势将我打横抱起置于榻上,道:“小憩一回。”我抓着他的手,点了点头。 方才喝的药本就有安神的作用,此刻我睡意沉沉,却仍不忘问他:“我自己都不晓得,你如何发觉的?”很久之后,我方听见谢大官人无奈地回道:“自己竟不上心的。”朦胧中,那位一向波澜不惊的美男,竟红了脸颊。我果然,又说错了什么? 一觉醒来,不见谢安,只檀香进来告诉我说谢安在花园等我。我意外得了个出去“放风”的机会,立刻梳洗妥当赶去花园。水缸中,卧莲开的正盛。缸旁立着的那个赏莲人,一袭青色长袍,低眉浅笑,丰神俊逸,恍如我初见他时的模样。我走上前去,他牵过我的手,稳稳地向前走去。 “你方才扑进我怀里,说了句什么?” “你分明是听见了的!” “夫人哭得厉害,没听清。” “我说的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微微一笑,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便又过去三年。正月初八,朝廷的一道诏令便下了来。自从上回闹了那么一场之后,谢安已经连着两年没有收到过这种文书了。从前他收到之后,不过卷卷就随手往书架上一扔,可今天他却拿着诏令出神。我将刚刚睡熟的瑛儿交去奶娘手里,然后去到谢安身边。 “怎么了?”我一边问他,一边算了算他的岁数。如果我记得没错,他确实是这两年东山再起的。我心里不禁有些慌,觉着他莫不是要接了诏书,做官去了。他若是真去做官了,我是跟着他,还是留在家里? 谢安摇了摇头,说:“这次,恐怕……避无可避了。” 我点了点头,坐去了他身边,握住他的手道:“我明白的。” 两年前谢安的父亲谢裒西去了。今年年前,他的大哥也因重病告老还乡。谢家在朝堂中的势力日渐式微,眼下急需有个人站出来扛住谢家的大旗。谢安自然是不二人选。 谢安抿了抿嘴,没有说话。我看出了他的为难,对他说:“你如果实在不愿意,就别去了吧。荣华富贵,咱们向来也不在乎。” 到 分卷阅读71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了今时今日,我早已经不在乎历史会不会因为我的这句话而改变,我只不愿见他皱眉。 谢安故作轻松地笑道:“荣华富贵我们可以不在乎,但总不能不在乎谢氏一族所有人的性命。桓符子做大到如今这个地步,不争,便只有死路一条了。更何况……”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顺势歪进了他的怀里:“更何况什么?” 谢安摸着我头发,说:“我答应了会稽王。” 我总以为自己是个局外人,对于既知结局的事情可以淡然以对。谁料到兜兜转转之后,自己竟是个局内人。 命运的洪流,奔腾着,裹挟着众生。你以为自己躲得很好,其实谁也躲不过去。 ☆、人生不如意十□□ 万万没想到,谢万竟替谢安接了诏令。 就在谢安收到谢万的呈情信的同一天,我也收到了谢万媳妇王氏的信。两封信来自同一个地方,所说的事情也都一样,但内容却大相径庭。 谢万在信里说,他自幼受谢安照拂,一直没有机会报答。他知道谢安一心归隐,无意为官,所以便上书顶了谢安的官职,算做报答。 谢万信,简简单单的一页纸就结束了。王氏信上的字数却是谢万的三倍还多。我一口气读完,总结了个大概意思:如今我家夫君出息了,当初你看低了他。 说实话,我确实不大在乎她来“耀武扬威”,甚至觉得她幼稚得可笑。谢万最后的下场我清楚得很。如今她有多张狂,日后就会有多凄惨。 但我还是有些在乎谢万的。他到底还是那个善良天真的少年。可他实在不是做官的料子。 谢安显然比我更加了解谢万。他思量挣扎了两天之后,终于开口对我说:“万石为我做了官,我须得去帮他。” 这两天我早就在心里打好了盘算,所以对谢安的决定一点都不吃惊,且我早就决定要陪他一起。 “好吧,不过你给我些时间将三个孩子安置妥当。” 谢安看了我一眼,有些慌张地回道:“军营之中,你身为女眷多有不便,且我无官职在身,如何安置你呢?” 我一听说他不愿意带着我,就急了:“我虽没读过什么书,你也少诳我!哪有什么军营,谢万如今顶的是你哥哥的豫州刺史,官老爷做的舒服,哪儿用得着去什么军营?” 谢安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桓符子已经启奏朝廷要第三次北伐。二伐时,殷渊源兵败,他夺了荆州。如今,他要夺豫州必定会故技重施。谢万早晚要领军打仗。” 谢安的判断正确的。但我不大喜欢他这次的正确。 谢安见我不说话,搂住我的肩安抚道:“更何况,夫人怕是舍不得三个孩子的。我替万石打点妥当,便回来了。” 男人都是大骗子!就连谢安也不例外,尤其是他们不想让女人担心的时候,再难的事情都能被他们说得十分轻巧。谢万性格乖张的很,又是文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带兵,如何打仗。谢安要帮他安抚手下,还要照顾他本人的心情,想也知道这事儿该有多困难。没个一年半载,他哪里回得来? 但有件事情他却说中了我的要害。我确实非常舍不得那三个孩子。谢瑶眼下十来岁,正到了古怪的年纪,需得有人在身边引导。谢琰七八岁,正是皮的时候,需得有人在身边管教。瑛儿还不足三岁,夜里见不着我就睡不着。 权衡再三,我点了点头答应了谢安:“不过,我要约法三章。” “说来听听?” “一,你每日都要与我通信。” “可。” “二,万一见到桓季子,不许同她说话。” 谢安抿嘴一笑,我捅了他一下。他答:“可。” “三,你把檀香带去吧。” 谢安疑惑了:“为何?” “他与浮生两情相悦很久了。你将她带去,找个机会成全他们吧。” “你和檀香情同姐妹,竟舍得?” “正是情同姐妹,所以巴望她能够幸福。” 谢安点了点头。 之后的事情我便都是通过每日与谢安的往来书信知道的。谢万上任之后果然依旧懒散,每天早上都要谢安去扯他的被子才肯起来。 不久之后,第三次北伐开始了。谢万领兵支援洛阳,途中听闻郗昙因病退守彭城。谢万以为前燕兵强,于是也仓促退兵。卒兵自行溃败,豫州治下多地沦陷。这些虽然是我早就知道,但当它们真切地发生的时候,我还是很不好受了很多天。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人,他们只不过受不住天降的大任罢了,就要被后人诟病几百甚至几千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安慰着找来东山的王氏,同样也安慰着自己。 “可……总不能叫他在异乡断送了性命!”女子跪在我脚边,苦苦哀求。她希望我能劝谢安放开豫州。她天真的以为,只要桓温得到了豫州就能饶谢万一死。 用几块地去换一个人的命,在我看来其实是个很划算的 分卷阅读72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买卖。更何况,豫州大半都失守了,实在也早就没什么大用了,凭桓温的手段,夺过去是迟早的事情。 但,这笔账不能这么算。桓温夺,是他的不对,从道理上来说,谢家是受欺负的,是正义的。谢家主动交出去,那就相当于昭告天下谢氏投靠了桓温,是要遗臭万年的。所以,给不给豫州是脸面问题,很重要。 “安郎总对我说,气节远比成败来的重要。这话我现在送给你,希望你以大局为重。”我一边去扶王氏,一边好言相劝。 王氏却不肯起来,只道:“三嫂这话说的太不通人情。你若不答应,我便长跪不起。” 王氏的这个倔强的脾气我是有所耳闻的。前些年,谢万因忍不了她的脾气,曾闹着要与她和离。王氏以亲闺女的性命相要挟,才逼得谢万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见扶不起她,索性也坐在地上。 “你若信我,便别闹了。万石未见得有事的。” 王氏冷冷地看着我:“呵。出事的原不是你的夫君,你自然什么好话都会说。你只顾自己与谢安情深意切,难道竟忘了当年与万石的情分?” 我深吸一口气,心道: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巴。 “弟妹这话说的倒是奇怪。我与万石有何情分可言?” 王氏双眼一转,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直响,响得连我都能听见。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已经算淸了关系厉害,开口道:“万石娘亲留下的那副明月耳铛应该还在你那里吧。” 我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此刻我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王氏继续说:“三嫂你瞧,我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多年都装傻子。你方才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谢家,可我的夫君只有一个。万石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休想过得安生。” 我其实和谢万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显然她早就脑补了几百种下流龌龊的画面。她既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我再怎么解释也是枉然。毕竟世上的事儿,你只能证明你做过,却无法证明你没做。 ☆、东山再起 我轻笑了一下,从地上坐回了椅子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天生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我承认她精于算计,就算她手里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她的这些话也足够用来要挟我了。 “好。我尽力一试罢了。” 王氏站起身,非常满意地冲我一笑。我实在不想再看见她的那张脸,于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她是个聪明人,起身就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留下一句话来:“哦,对了。檀香在我那里过的很好,你不必担心,我会好好待她。” 我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想了很久还是想不明白,她提起檀香究竟是为了向我示好,还是在向我示威。 三天之后,谢安回到了东山。他形容憔悴,人也消瘦了很多,我看着实在是心疼极了。可他一回来就马不停蹄地见了很多人,想尽了各种办法要救谢万。看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圈一圈地消瘦下去,我除了更加周到地照顾他,什么话也不敢劝。眼下这个当口,劝什么实际也都是不合适的。况且,我打心底里还是想要救谢万的。 谢安的努力没有白费,几方牵扯之下,谢万被免除了死罪,只被贬为了庶人。其间,王氏写来了许多封信,催着我让谢安放弃豫州,我想了又想,觉得谢安既然有办法保住谢万的性命,豫州的事情或许并不是最关键的,所以也就没有向谢安提过。后来,王氏跟着谢万回到建康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信。我想她想必对这样的结果已经很满意了,便也放下了这件事。 谢万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谢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却因此遭到了非常严重的打击。乌衣巷中的谢家从从前的门口罗雀一下子变得无人问津。最让谢安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谢家的小辈们无人照拂,前途堪忧。 荣华富贵吧,看得开的人总要酸溜溜地说一句“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但茶米油盐,嫁娶婚丧是每天都要过的日子。如今让谢安最头疼的就是谢朗和谢玄的婚事了。前两年,谢家的境况好的时候,谢道韫已经嫁去给王羲之做了儿媳妇。她虽对自家夫君懦弱的性格多有抱怨,但始终过得是清闲富贵的好日子。可如今谢家落魄了,偏偏赶上谢朗和谢玄到了成家的年纪,原先谈妥的贵族亲家都或直白或暧昧地悔了婚,两个孩子都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最近,谢安总是盯着屋外的那株腊梅树发呆。今日,我端着茶进来,又看见他看着窗外出神,于是问他:“你在想什么呢?” 谢安看了我一眼,又盯回那棵树说:“我在想从前我问玄儿他们像什么。他回答我说,他们应该像家门口的芝兰玉树一样,在自家的庭院里自由地生长。”谢安收回目光,十分伤感接着说:“多么聪慧的孩子,如今却无良配,是自家的庭院护不住他们啊。” 我不敢回话。这两天我总隐隐地感到那个“大日子”快到了。 谢安见我不说话,又接着说: 分卷阅读73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如今我护不了他们,往后若是还护不住瑶儿和琰儿,该是何等的凄凉?” 我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他始终在等我说的话:“你出山吧。” 谢安微笑地点了点头,仍是一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小只,你觉得,我能成吗?” 我反问他:“何为成?何为败?像桓温那样可算是成了?像万石那样可算是败了?你有□□之心,又想保住谢氏一族,守住初心,便是成了。” 谢安转头看我,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 我握了握他的手,又道:“我信你,始终信你。” 谢安躺了下去,枕在我的腿上,将我的手捧在怀里,闭着眼用我从未听过的语气对我说:“我知你舍不得三个孩子。但此行,你得陪着我。” 我用另一只手抹开他紧锁的眉头,笑道:“瑛儿央我同她讲故事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 谢安“哼”了两声,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好。”我应道。 最近他实在是太累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他总算可以暂时放松下来,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一刻钟后,他在睡梦中突然抓紧了我的手,嘴里还喃喃地叫唤着:“郗昙退兵,是桓温的计啊。万石!是他害你的计啊!”我拍了拍他的背,他稍稍安稳了些,但很快又叫唤道:“桓温……桓温……小只,我能成否?” 细密的汗珠从谢安的额头上渗了出来。我猛然惊觉,原来谢安也会怕。我回想起当初桓温杀害殷浩之子时的情景。谢安要面对的是那样一个凶残而又精于阴谋之人。他会怕实在也很正常。 我没有因此而看不起他。相反的,我因他的害怕而对他肃然起敬起来。因为,他虽然怕,但他没有退缩! 我继续拍着谢安的背,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会一直看着你。你会成的。” ☆、小草与远志 谢家三爷要东山再起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儿东晋。谢安是个低调的人。对于引起这么大的轰动,他自己是不愿意的。他此次出山吉凶还是个未知数,过于张扬结果很可能就是\飞的越高,摔得越重\。所以,我私心也觉得这事儿没人知道最好。但是吧,谢家三郎\大才槃槃\的名声在外,想不万众瞩目都难. 虽然很多人都因谢安的重出而欢心雀跃,但不开心的也大有人在.不开心的人大致分为两种.一种人以许询为代表,认为谢安此时出山风险太大,恐有\玩砸了\的风险.许询更是对谢安闹了大大的一场脾气,撂下一句要绝交的狠话,但最后还是屁颠屁颠地来给谢安送行. 另一类人就远没有许询这么善良可爱了.他们大抵上是嫉妒谢安的才华,又羡慕他的名声,心像被柠檬腌过一样,说出来的话酸不啦叽的。这不,眼前就有一只拦住了我们的去路的酸人。 \从前就听说\安石不出于百姓何\世人都道,谢安石是天下最有才华的人,他如果不做官,不发挥治国的才干就是对不起老百姓。可你屡次辞掉朝廷的诏令,老百姓都已经习惯了,还都夸你有气节。如今你又出山了,又于百姓何呢\那个人眉飞色舞地说着,简直要拿出最佳辩手的气势。 本夫人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人,他们总觉得自己代表了正义,谁家面前都要放放厥词,就好像这样就能显得他多能干似的。 谢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还是下了车。他去到那人跟前,对他行了礼,还唤了他的字,他们俩显然是认识的.只是我很不待见这个人,所以也不耐烦去记他的名字。 \我是出是隐皆是自家事情。百姓如何,是庙堂之责。你若非伏羲女娲,还能代表天下百姓不成请你让让,放我牛车通过。\ 谢安的脾气极好,我一直以为他是不会怼人的,没想到他怼起人来这么解气。我看见谢安对面的人的半边脸明显地抽搐了两下,心里大叫好爽。 谢安说完话,扭头就登上牛车,再也不看那人一眼。 \引泉,驾车。\ 这样的酸人当然还有很多。我记得曾经在书里看过,桓温身边就有一位。有一回桓温设宴,谢安也去了。席间桓温的那位门客特意取出一种名为远志的中药材说:\这东西有两个名字,长在山里的时候叫远志,可一出了山就叫小草。\ 关于一种中药有两个名字这件事,这个人倒是没有胡说。但他借这个东西来挖苦谢安的意思也是很明显的了。 桓温虽然爱惜谢安的才华,但也就只是抿嘴而笑,默不作声。 总而言之,绝大多数人并不看好谢安此次出山,建康和姑熟更有一堆在等着看他笑话的小人。如果换做是本夫人,面对这样的压力,我一定不会出山。谢家的门楣又如何小辈的将来又如何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我看了谢安一眼。他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我想劝他回头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过了一会儿,谢安突然开口道:\这辈子, 分卷阅读74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我想如何你都依了我,可觉得委屈\ 我一愣,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他。史书上把他描写成一个极其成功的人,因此我自然而然地认定他做的所有决定都是对的,从来没有想过需要替他再权衡一二。我反思了一下,如果不是仗着自己知道最后结局,我应该做不到像这样无条件地支持他。可反过来想,如果我没有无条件地支持他,他做起事情来难免畏首畏尾,恐怕也不见得有史书上说的那样成功了。 我觉得自己的思维陷进了一种死循环里,反正也想不清楚了,不如不想。 于是,我对谢安说:\我不觉得委屈,反倒觉得轻松。\ 谢安有些吃惊地反问:\此话怎讲\ \我不是个勤快人,喜欢简单的事情。人家家的夫人或因自家利益或为夫家着想,多少都要替自家郎君盘算谋划。你不指望我,又有自己的主意,我乐得做甩手掌柜。\ 谢安看了我许久,抿嘴笑道:\倒是第一次,我觉得看不清你了。\ 我默不作声,心想:出了这东山我俩都要变的。看不清的,何止我一个呢 因受谢万那场败仗的影响,谢安的复出远没有谢万那时风光。谢万当初的官衔是大将军,而谢安却只得了个帐下司马的小官。且,这个帐还是桓温的帐。 明眼人都知道,谢家如今的惨况皆是拜桓温所赐。谢安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地在桓温手下做事,他的难处可想而知。 我们刚出东山那会儿我曾问他,为什么偏偏挑了这样的方式复出。 谢安只回我:\既然要出,哪里都一样的。\ 他这个解释实在没法说服我,但我想他必定有他的原因,所以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谢安到桓温帐下做官,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谢、桓两家的关系。但本夫人却很不乐意。 我不乐意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为才华横溢的谢安觉得憋屈,二是因为桓季子。我很见不得她整天找机会在谢安面前晃来晃去。 谢安对桓季子的态度倒是很明确,以不变应万变,以“不理会”应“万种撩拨”。本夫人对他洁身自好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只是桓季子实在过于“坚持不懈”。 ☆、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谢安在桓温帐下做司马的工作状态,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有事做事,没事看你,乐得清闲”。 谢安这种“公务员”式的工作态度,实在让我很难将现在的这个他和之后那个在弹指间让强弩灰飞烟灭的谢太傅联系在一起。我甚至怀疑,历史是否已经因为我的误入而改变了,以至于现在的这个时空里再也不会出现那个赫赫有名的谢安。 即便如此,我们搬进新屋不久,桓温还是给谢安送来了两个歌姬。我瞄了一眼那两个身材高挑、两颊含春的女子,回头就瞪了谢安一眼。谢安冲我尴尬的一笑,然后居然好声好气地让那两个歌姬下去休息。我赌气地背对着他坐着。他在我身后,幽幽地说了一句:“把余音接来吧。” 我觉得他话中有话,但仍旧不肯转过去。 谢大官人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家中多了两双眼睛,往后的日子难过了。” 我这才明白,桓温送两个歌姬过来,不是为了讨好谢安,而是为了监视我们。 “你想让余音来看着她们?”我转过身来问他。 谢安顺势将我往怀中一搂,说:“我从前不知道你原来也会吃醋。” 我觉得很没有面子,赌气道:“吃醋有什么用呢?谢大人还觉得两个不够,要再接一个过来呢。” 谢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的生活早就不像之前在东山那样简单了。很多事情,他不说我也必须明白。桓温忌惮谢安的才能,谢安如不能为他所用,他必定要下杀手。在这种境况下,气节和性命难以两全。他不想死,但又拗着一股劲儿不愿假意投靠桓温,这股劲儿时时刻刻绞着他的心。每每念及此处,再看他温润的笑颜,我的心都一抽一抽地疼。 他已经不是那个疏阔潇洒的安郎了。 我们把余音接了过来。我按照谢安的吩咐交代她要紧紧看住那两个间谍歌姬。余音非常积极地答应了下来,临了还对我说:“这么多年之后,我总算还有些用处了。” 我听她如是说,眼泪差点儿要掉下来。她爱得那么傻,傻得让我觉得我在利用她对谢安的爱。 “你……就没有想过找个喜欢你的人嫁了?”我拉着余音地手问她。 她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在探究我的真实意图。 我立刻解释:“你别误会。我之前不曾赶过你,往后也不会。只是,你这么守着,可能也不会有结果,可惜了。” 余音微微一笑道:“多谢夫人替我着想。” 余音的性子一直很冷,脸上的表情也很少,很像我做燕子时候所见的谢安。她对我笑的时候,我并看不出她内心究竟是什么情绪。 我识相地松开她的手。 分卷阅读75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我们的处境和身份不同。我自顾自地将一腔好意泼过去,人家指不定怎么想,何必自讨没趣呢? 自打余音来了之后,那两个歌姬几乎成了弃子,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弃掉两个卒之后,换来了一个帅。几个月后,桓季子嫁进来了。 桓温的正室是南康公主。南康虽身份高贵,却不受桓温喜爱,以至于一直没有子女。她年纪渐长之后就收养了一个女孩儿。这个女孩儿就是桓季子。说来也奇怪,桓温不大待见南康,却十分喜欢桓季子,总说她很像自己,去哪儿都要带着她。南康公主因为有了这个女儿,能够见到丈夫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所以对桓季子更是宠爱。 桓季子虽说是养女,但毕竟养母的身份高贵,且又得宠,所以她是以平妻的身份嫁进来的。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我进门的时间长,南康原本的意思是想把我降为侧室的。 桓季子进门的那天,我很平静,之前我也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原因很简单,桓季子是我哭着求谢安娶进门的。 我跟在人群后面,静静地看着谢安和桓季子进了门,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夜深人静之时,我呆呆地盯着不断跳跃的烛火,又想起了那天的事。 那天桓季子来访,谢安躲在书房里,只有我去见了她。她手里拿着张纸在我眼前晃了晃,告诉我这是一封寄给太后褚蒜子的密信,信上的内容是在弹劾桓温。她还告诉我,写这封信的人,正是我的兄长刘惔。 “这是我的人在中途截获的,还没有送到阿爷手里。”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信,就好像攥着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 “你有什么条件?”我直截了当地问她。 她冷哼了一声,“你倒不笨。让安郎娶了我,我就把这封信毁掉,保证我阿爷永远不会知道。” “刘惔”,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我只见过一面的哥哥,熟悉又陌生。 我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事情会如何选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出了选择。我只记得,我的视线因泪水而变得模糊,模模糊糊之中,依稀可见谢安冷峻的脸。 再后来,便是今日的婚礼。 有些事情,在你做出决定的当下就已经知道这是个错误,可你却没有别的选择。 “你在想什么呢?” 我转过头,分明看见了谢安。他站在门外,上半身探进屋里。我以为自己眼花了,死命地揉了揉眼睛,一睁眼,看见他仍在那儿。 我惊叫道:“你不是应该在……你怎么……” 谢安撅着嘴走进来,径直朝床榻走去,一路走,一路竟开始脱衣服,然后便一头倒了上去。 我有些恍惚地跟在他身后一件一件地收拾。我走到床边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冷冷地气呼呼地说:“你为了救兄长而舍我。我心里有气,怎么样你都得受着。” 我一时间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察言观色也不会了,竟还问他:“你今晚睡这里?” 谢安更气了,瞪着眼睛说:“已照你的要求同她行了礼,夫人难不成还要将我卖了?” 我心里一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在我怀里喃喃地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她想必是要难为你的……” 我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我受着。” ☆、絮言絮语已半生 最近本姑娘的日子过得十分充实。每天早上起来,准时准点地就被南康公主叫去她的院子里跪着,跪满一个时辰就会被派去干些活。有的时候是洗衣裳,有的时候是洗地,还有的时候是做饭。干完活再在院子跪上一个时辰,快用晚饭的时候,她就会放我回来。 我不是个能干活的人,擦地费水,下厨费菜,到最后只能洗一洗衣服。说实话,南康公主的衣服可真是难洗。她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成天穿的花枝招展的,衣服上钉钉挂挂的髾带还特别多,洗起来特别麻烦。而且,她似乎有洁癖,每次上完厕所就要换一回衣服,一天下来至少要换五六套。我私下里和那些专门给她洗衣服的女奴开玩笑说,她哪天要是拉肚子了,我们干脆集体上吊自杀算了。 她罚我的理由倒是蛮充分的,说我善妒,把谢安看的死死的,不让他去桓季子的房间。说实话,我对这个理由还是非常满意的。谢安不愿去桓季子那里,说明谢安不喜欢她。南康这么折腾我,把这个“家丑”弄得人尽皆知,丢脸的反正不是我。 只是,我的这副身子一直不好,实际经受不了太多来自这位更年期妇女的折磨。但为了谢安的贞洁,本姑娘就是咬碎了牙,也要坚持住。 晚上谢安替我揉着膝盖,我开玩笑地说:“你看我这样,心疼吗?” 谢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于是继续作死:“你既然心疼,不如屈就一下,去她房里过一晚?” 谢安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转身就走。我眼疾手快地抱 分卷阅读76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住他的一条腿,连连认错:“哎呀,谢大官人,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开玩笑。” 谢安仍然不说话。 我的手紧了紧,继续说:“你别去!我没事儿。我誓死保卫您的牌坊。” 谢安回头看了我一眼,挑着眉说:“我是要去给你拿药。” 我吐了吐舌头,松开了手。 在谢安找药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的身形又消瘦了许多。他一直以老庄的洒脱示人,但谁说这样的人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呢?如今他这样的处境,虽说是为了谢家当仁不让,但他心中毕竟是有怨的。 我懂他的怨。或许对普通男人来说,左右拥抱简直就是白捡的大便宜。但谢安毕竟不是普通人。我若是再这么想他,那真是太对不起他了。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格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谢安所向往的,是竹林七贤那种凡事皆可随心的自由。 从前,东山隐居是他的自由,与所爱之人一起是他的自由,如今东山已经不在了,他只有我。可他最后的自由终究还是被打碎了。为了我,他不得不娶一个他并不喜欢的女人。 他的修养和自尊不允许他为了这件事情闹脾气,却正因如此更加让人心疼。我将他逼到这番境地,就必须保住他最后的底线和尊严。 “你哭了?”谢安一手抓着一个药瓶,有些失措地看着我。 我摸了摸脸颊,不知何时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我用袖子一抹,笑着对他说:“我以为你要去她房里,心里难过。” 谢安从鼻子里发出一个笑,说:“夫人果然是九月生人。” “此话怎讲?” “九月,桂花盛。”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已来到榻边,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说:“你的鬼话,我何时信过?” 我只好又吐了吐舌头。 我的身子越来越差,但未免谢安担心,每日还是强撑着去南康公主那里“领罚”。 江南的冬天不大下雪,但今年似乎上天觉得我比窦娥还怨,于是早早地便下了第一场雪。我跪在院子里,冷风直往脸上扑,过了没一会儿便失去了知觉。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见了檀香。我以为自己大限将至花了眼,使劲眨了两下眼睛。 “夫人,您……可醒过来了。”檀香的眼圈红红地,显然是刚刚哭过。 “你怎么来了?” 檀香低着头,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一句话来:“我是来送信的。”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两封信来,交代道:“这其中一封信,是四夫人让我给你的,还有一封是四爷留下的。” 万石和他媳妇好好地怎么会给我来信?我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忙问檀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檀香的眼圈又红了,哭唧唧地说:“四爷,去了。”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感觉整个人都恍惚了。我急急忙忙地打开万石给我的信:东山一别,生死茫茫。此生所念,明月耳铛。 我想我一定是傻了,谢万的信里怎么会有他“去了”的消息?我又急急忙忙地开了王氏的信来看。 王氏的写信风格向来是冗长又繁复,我匆匆扫完三页纸的长信,只找到了两个重点:一、谢万真的死了;二、谢安是因为我才来的姑熟。 第一个重点我已从檀香那里得到了消息,再看一眼信不过是为了确认。第二个重点却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当年我拿着账本去找会稽王,故而被他抓住了“行贿”的把柄。谢安赶去救我的时候,在房间里和会稽王聊了好久。我一直都不知道谢安究竟答应了他什么才换回我的一条命,原来他答应了司马昱东山再起之时要来桓温这里做朝廷的眼线。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他用自由换了我的一条命。我一直以为自己所受的苦都是为了成全他的“自由”,可到头来原来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这才明白,他对我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的时候,他究竟已经为我牺牲了多少。王氏的信里还提到,当时他内心苦闷,又不能找旁人诉说,只能告诉了谢万。谢万在弥留之际,迷迷糊糊地念道着我的名字,又说起这件事情,自叹对我的感情远不及谢安。 当然,她特意写信告诉我这些是来诛心的。我必须承认,她成功了。我何德何能?!我凭什么让他们两个这么好的人痛苦。 我的泪水如决了堤的河水倾泻而下。檀香只当我是在哭谢万,一边握着我的手,一边说:“四爷临死前手里还牢牢地握着那副牡丹花的金耳环。旁人都以为他是舍不得四夫人,可只有我知道,他真正放不下的是你。那副耳环,送去的时候他就悄悄藏了起来,从来没有给过四夫人。” ☆、免教生死作相思 偏偏在这时候,桓季子来了。她来势汹汹,一副要来打仗的架势。我实在无心应付她,想打发她走:“我今日身体不适,妹妹还是改日再来吧。” 桓季子冷哼了 分卷阅读77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一声,说:“今日才是个好日子呢。” 我懒得管她又要发什么疯,斜了她一眼,却看到她手里也握着一封信。我心下一惊:她是有备而来的。 “你究竟要做什么?”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一边将那两封信塞进檀香的手里。檀香还算机灵,不动声色地将那两封信收回了袖子里。 桓季子走近了,一把抓住檀香正在动作的手,将那两份已经被揉成纸团的信在我眼前晃了晃,说:“从小到大,论智谋我还未输给过谁。你想和我斗,我定让你万劫不复。” 我顿时害怕起来,后背全湿了,对她说:“你逼死了我,安郎必定离开姑熟,你也再也不得见他了。” 她冷笑了一下:“哼,弄死你?对我来说太简单了。我母亲对你还是太过仁慈。我要让安郎看清你的真面目,对你彻底死心。” 我刚要阻止她,却听见她身后传来一声冷呵:“你在做什么?” 来者除了谢安还会是谁?他的手里也握着一封信,显然得知了谢万的死讯要来告诉我。 桓季子松开檀香的手,目光凌厉地滑我的脸,好像要把我的每一寸皮肤都扒下来一样。 谢安跑过来一把将她甩出去几步,顺势将我护在了身侧。 “你要作甚?!请出!”谢安说完便转向我不再看她。 桓季子“哈哈”笑了两声,声音诡异而瘆人。 “安郎,你聪明一世却看不清谁才是真正爱你的人。你好好看清楚这是什么?” 桓季子的手上赫然多出了一副明月耳铛。我失声叫道:“怎么会在你那里?” 谢安显然认出了桓季子手里的东西。他看了我一眼,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 “这是你弟万石给她的‘定情信物’!‘东山一别,生死茫茫。此生所念,明月耳铛。’这信就在那个女奴的手里。他直到死都忘不了她,他们两是什么关系,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了吧!她这么下作!根本配不上你!”桓季子用那根涂着凤仙花汁的手指在我和檀香之间指来指去,如同挖出了我的心肝一般地爽快。 谢安握着我的手明显松了松,也不再看我。 我方寸大乱,哭着求他:“不是她说的那样的。不是的……”可我却说不出究竟是怎样的。 谢安的面色如常,可我分明看见他的睫毛在微微颤抖。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自己不能读懂他。 过了许久,在我又一次昏厥过去之前,我终于听到谢安的声音。 “我信你,也信万石。” 黑暗之中,我突然觉得桓季子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至少有一句话她说对了,我配不上谢安。 我从来都配不上他,一直都是我一向情愿地以为自己终有一天能够配得上他。我的过度自信真的是可笑极了。我像极了那个追赶太阳的夸父,追逐着看似很近却永远也无法企及的东西,最后的结局只能是被活活累死。 我太累了。我想我应该放弃了。从前我曾义正言辞地教育别人,人生有很多痛苦都源于自己不够强大,不够优秀,不够坚强。我曾坚信,我是那个足够坚强的人,但事实上,我只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罢了。或许,我早就应该放弃,也免得害人害己。 我病得很重,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些天。檀香见我病了,便说要留下照顾我。我身边没了可信的人,于是没有拒绝。 “这期间,安郎可曾来过?”这是我醒了之后问的第一句话。 檀香抿了抿嘴,摇了摇头,随即又安慰我道:“听说桓大将军又请命北伐,想必老爷最近太忙了,所以没来看您。” 我摇了摇头,终于绝望了,淡淡地说了一句:“是我活该。” 我给支道林去了一封信,请他来接我去剡山小住。让我没料到的是,支道林居然很快就来了。他说他算出我将有大劫,想来助我一助,谁料在半途收到了我的信,知道已经晚了。 隔着青帐我请他最后再帮我一回:“我这一去不知是回去了,还是就没了。我不该再留在安郎身边,也不愿再让他再受一回丧妻之痛。大师,可愿将我带去剡山静养?” 他问我:“安石那里,你要如何解释?” 我苦笑了一下说:“他恐怕并不想看见我。” 谢安果真没有留我,爽爽快快地就答应派人送我去剡山。我在剡山又熬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没有收到谢安的一封信。 我回光返照的时候给谢安写了一封诀别信。写完之后,我自觉太过矫情,于是又重写了一封,只和他说剡山的山水养人,我的身子大好,让他不要挂念。我怕他不信,还特意写了两句调皮的话:安郎若觉孤单,不妨再纳二妾,也好叫我安心。 我还是没敢再提谢万的事情,一来我觉得我和他之间实际也没什么好说,二来我觉得我即便解释了谢安也未必会信。我更加觉得,谢安恐怕已经不在乎我的解释了。 我没有特意等谢安的回信,只是人在弥留之际除了等待别的事情也做不了。我心里并不奢望,但还是在撒手人 分卷阅读78 旧时谢郎窗前燕 作者:橙呈澄橙 寰的那天早上收到了从姑熟来的信。 信上,谢安只画了一小枝桂花。我握着那副画,沉沉地睡去。 ☆、后记 谢安终究还是来了剡山,但始终没有再见到她。檀香告诉他:“夫人以为您不愿再见她,临终前吩咐我早早将她葬了。” 沉稳的谢家三郎终于着急了:“葬在哪里?” 檀香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显然受了惊吓,唯唯诺诺地说:“夫人说……说……剡山是个好地方,她……她……想水葬,沉在水里听钟声,是一种享受。” 谢安垂下双手,整个人瘫坐她曾躺过的床榻之上。他心中默念:剡山是个好地方,剡山是个好地方,我原以为将你安置在这里,可以替你免去是非烦扰,谁知道你却以为我不愿再见你。 檀香还在不停地说:“……支公于是命人做了个木筏,算了个日子,将她放在筏子上,顺流而下了……” 檀香说到“夫人其实还留给您一封信”的时候,谢安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他颤抖地接过檀香递来的信,一字一句地看着: 安郎 人生在世,数十载匆匆。不如意事十之□□,六病八苦,煎熬折磨,摧残躯,销魂魄。 弥留之际,常念一二,唯有你的恩,你的情,你的爱。只记得那年,燕绕窗棱,伴君书画,桂花香气阵阵,驻页为君回看。只记得那时,我落水将亡,你求佛十日,断绝饮食,以命换来之后数年相守。后又有种种离间挑拨,我以为你会恨我,离我而去。只记得那刻,你云淡风轻的一句“我信你”。 是是非非,真真假假,此生,足矣。 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一向年光有限身,空念惜取眼前人。 信读罢,小只崇拜的沉稳男神还是落下了两行清泪。他攥着那封信躺了下去,床榻上似乎还留有她的气息。 “我能救天下人,却护不住你。我始终信你,可你却不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