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惑》 妍惑第1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 , txt论坛,txt bbs,搜刮各类txt小说。欢迎您来推荐好书!】 【内容简介】 他与她是青梅竹马,在权谋的土壤中由鲜血浇灌,开出妖艳的情花 他与她是致命的邂逅,孰是孰非、谁输谁赢,不在其中,实难明了 他心中装着如画江山,他心中装着家族兴亡,她想任性逍遥,却放不开尘世羁绊 情之一字,于他们纵是难离难弃,想来却终非命中最重 ================ 不是后宫文,没什么女人之间的斗争。 女猪貌美如花,心狠手辣,人见人恨,花见花落。 配这样女人的男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典型的阴险腹黑。 【正文】 妍惑 作者:流浪的鱼 遇刺 春寒料峭,骤雨初歇,还未到黄昏时候,天色已然暗沉。 此刻的朱雀大街上行人稀少,平日的喧闹吵嚷全都销声匿迹,潮湿的青石板路上只见泣血红梅凌乱散落其间,饶是一派艳丽却透着难掩的颓败。 远远的传来杂着车轮轱辘的清脆马蹄声,在这样萧条的时刻,竟有些空灵的意境,让人忍不住想循着声音望上一望,看看入目的是怎样一幅超脱尘俗的图画。 然而来的其实是辆再普通不过的蓝色帆布马车,马车的窗帘此时小小的撩开了一角,看不清车里的人,只看到了正执着帘布的一只手。 那是一只冰肌玉骨的纤手,白皙晶莹,完美中透着股邪异,直欲夺人心魄……只是一只手便已如此,不知手的主人会是怎样的佳人? 可惜车内的人似乎并没有露面的意思,顺着窗帘缝隙看了会儿满地的残花,就有些厌倦的放下了帘子,将被冷风吹得有些冰凉的手搭上了怀里的紫金漆花手炉,任炉中散发出的淡淡靡罗香味道缠绕上口鼻,懒懒的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微风吹着窗帘轻轻的飘动,四周的一切都静谧清幽,然而她的灵觉似突然捕捉到了一股不安的波动,就在同时,她听见了车夫摔下马车的声音。 她睁眼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剑气铺天盖地的透过马车壁向她袭来,她本能的撞开车顶破空跃出,身姿虽有些仓皇,仍掩不去行动间早已入骨的优雅。 先天剑气。 她只来得及想到这四个字,脚下的马车便已被剑气震得粉身碎骨,连带震得她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 勉强压住已涌上喉咙的甜腥,她迅速向后凌空飞退,同时暗捏手印在身周支起护体结界,谁知对方的剑气毫不费力的穿过结界,依旧不急不缓的锁住她的心脉,压得她喘不过气。 恍然明白刺客是在以精神力牵制,她黑白分明的美目紫芒大盛,迅速地将自身的灵力提升到极致,孤注一掷的与刺客的精神力在虚空中短兵相接,期望能以此摆脱窘境…… 怎奈天不从人愿,眨眼的功夫,她目中妖异的紫芒已然黯淡,本来晶莹如玉的脸色,此刻惨白的吓人,唯独樱唇越发红艳得诡异,竟是有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眼看着刺客如影随形般迫得她越来越紧,她拼着元气大伤,施展出极耗真力的‘缥缈移形’转瞬移动了百尺,却绝望的感到仍未能摆脱刺客的剑气对她的纠缠。 心一沉,她咬牙抽出防身匕首打算拼死一搏,刺客的剑势却在这举手便能取她性命之时莫名的滞了一滞。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与喝斥声,她的暗卫终于赶到护主,杀她的最佳时机已然失去,刺客果断的转身,随手一剑挡了最先扑上来的两名武士的攻势,在两人吐血倒地的同时从他们的身上越过,看似闲庭信步,实则迅速异常的离开战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暮色沉沉的重重楼阁之间。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几乎以为不曾发生…… 而被强横的剑气搅得漫天乱舞的残梅飘然落地之时,她吐出闷在胸中的一大口瘀血,双腿发软的坐倒,身上地上都沾满了点点殷红。耳边传来了暗卫们的惊呼声,她已无力回应。 她的里衣竟已被冷汗浸湿,她的双手止不住地抖动起来,她甚至不知道此时她是气怒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 她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刺杀无数,这是头一次她感到死神离她如此之近; 这刺客从天而降,轻易逼得她无还手之力,却在瞬间可以取她性命的时候突然收手,打伤她的护卫后从容离去,如同儿戏。 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刺客大胆到连蒙面都不曾,可她从始至终竟未能看清刺客的面容……她这一生何尝有过对情形失去控制如这般的? 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呼吸,不出意料的看到追着刺客而去的护卫垂头丧气的回到她身边,耻辱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雪白的贝齿几乎将线条优美的樱唇咬出了血。白玉般的手撑着地,她拒绝护卫的搀扶勉强站了起来,沉声道,“先回宫。” 东宫从皇帝几天前御驾出巡、太子监国后,便开始门庭若市。 夜色已临,太子近侍六福将最后一位来议事的大臣送到宫门口,手里捏着那位大人打赏的银子,刚要转回里面,就看见远处急急跑来一个小太监,好像是凝碧宫的。 六福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等着那个小太监喘着粗气的跑到跟前站下,才轻斥道,“周生,跟你说多少次了,在宫里头别老这么慌慌张张的没个样子。郡主娘娘可是回宫了?” 小太监弯着腰又喘了几口,才断断续续的说道,“六……六公公……不……不好了,郡主遇刺了!” 六福闻言不再多问,直接引着小太监去回太子,心里却不以为然地觉得这个周生有些大」帧? 凝碧宫那位主子是太子爷的左膀右臂,眼睛盯着东宫这位子的人中,倒十有八九会对经常住在宫外的郡主出手,遇刺之类的事情简直是家常便饭。 不过不要说她的护卫大多本领非凡,便是她本身也是实力莫测,所以行刺的虽多,却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大事,他们对这类消息都已经麻木了。 此时太子已从接见朝臣的正殿移驾至偏殿,殿门没关,内里灯火通明,四个角落都摆了半人高的铜铸暖炉,散发着带檀香味的热气。太子一袭紫色便装,正坐在黑檀木案前批阅奏折,只有侍读太监瑞林在旁伺候。 六福到了殿门口停了下来,躬身小声报道,“殿下,韶音郡主今日回宫路上遇刺了。” 如六福所料,殿中人听后也没停笔,一边写朱批,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可有人受伤?” 六福回头向跟在身后的周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回话。 周生这才走出来,低着头有些紧张的开口,“回……回殿下,郡主受伤了,还……还吐了血……” 六福一愣,侧目瞟了一眼不敢抬头的小太监,心中暗骂他说话没重点。郡主受伤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一开始就说出来……还好,他早就习惯凝碧宫来的人直接带来回话,不然要是耽搁了,吃板子的可是他。 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太子在他们来后未曾停歇的笔终于停了下来,他忙又低下头,躬身等候指示。 谁知太子停了一下,又继续批复完手里的那份折子,才撂下笔起身向殿门走来,经过六福身边时吩咐道,“本宫要去凝碧宫,周生跟着就成了。” 周生连忙低头跟上。 凝碧宫离东宫极近,从偏门出去,就只隔了一小片竹林。此时月色朦胧,仍清冷彻骨的春风穿竹打叶,发出有些潇瑟的声音。 太子走得意态从容却速度很快,周生要小跑着才能不被落下。 “刺客抓到了吗?”清雅却不失尊贵的男中音从前方淡淡的响起,饶是温和,却仍让人感到莫名的威压。 周生一紧张又有些结巴,“回……回殿下,听……听说……不但未能抓住刺客,便……便连刺客的样子……也没人看清。” 他看不到太子的脸,不过话还没回完,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势,压得他就快站立不稳,却又倏忽间消失无踪。他再看向太子时,还是那个秀逸温雅的太子,刚刚的瞬间好像只是错觉。 他不自觉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边不知何时冒出的冷汗,小跑的跟着太子进入了凝碧宫。 早有人进去通报了太子驾临,接近内院的时候,周生便停下来不敢再进。此时一个容貌颇为俏丽的宫女迎着他们走来,施礼后恭敬道,“殿下,郡主在沐浴,请您稍等片刻。” 这个宫女名叫入画,是郡主的近侍。听了她的话,太子并未停下,轻车熟路的向里面走去,她急忙低头跟了上去,就听到绸缎般的温然声音传来:“她伤得可严重?” 入画脸微微一红,“回殿下,郡主受了内伤,已经服了清虚丹。”她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补充道,“郡主不愿让别人知道受伤的事,所以并没有叫太医。” 他微点下头表示知道,说话间已经行到了浴室门口,无视守在门口的宫女,推门便走了进去,入画见状也并未阻拦,只是自己在门前停了下来。 太子与郡主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一块儿由先太后教养,太子八岁之前,两人甚至经常同榻而眠。懂事之后虽是不再同寝,男女之防却并不那么严守,何况先太后去得早,皇上也从不过问这事,所以周围的侍从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整个泰正宫的人心里大概都有数,韶音郡主成为东宫另一位主子也就是迟早的事。 这位郡主并不是皇族中人,而是先太后的甥女。她虽是世族贵女,却父母早亡,族人零落,先太后怜惜她身世孤苦,便将她接进宫抚养,先皇更是爱其聪颖,册封为二品郡主。 她年长太子三岁,且异常早慧,据说先太后亡故之时,曾嘱托她辅佐还年幼的太子,而当今圣上对她也是宠信有加,甚至允许她以女子之身统御东宫六率。 今上从未立后,现时天下最高贵的女人是采薇宫的主子郑贵妃,不过要说谁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明白的人恐怕就都知道,是凝碧宫这位了。 许多嫉恨郡主的人,都在等着看她功高震主引太子猜忌的凄惨下场,谁知太子已长大,却好像没有丝毫收权的意思,还对她一味宠腻纵容,信赖日重。 现在人人皆说太子温和仁厚,郡主妖异狠辣,太子早已不满郡主,只是因她昔日辅佐有功,不忍责罚薄待。 若真是这样的话,太子与郡主之间的亲密倒好像十分的虚假。可真的是这样子吗? 她望着浴室的门发了会儿呆,之后自嘲的一笑,心想,这宫中又有谁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天宇皇朝立国百年,单是天子一家,真真假假的稀罕事还少了?远的且不说,近的就说太子的生母——那位仙姿玉质的先太后,是真的未满三十便猝死,还是假死远走,还是被当今圣上谋害了,怕都没人说得清。 当今圣上是先皇的弟弟,太子的叔父。先皇英年早逝,遗诏刚满周岁的嫡子凌筠继承大统,皇后苏氏摄政,弟弟睿王和其他几位世族大臣辅政。 其时,天下没有几人看好绝顶之上的孤儿寡母,然而事实证明,先帝极具识人之明,苏太后摄政短短几年,不单牵制了野心勃勃的睿王,帮凌筠坐稳了皇位,还将开国以来一直把持朝政的世族逼到了几乎穷途末路的地步,这绝对是世人始料未及的。 不过更让人料不到的是,就在这种时候,苏太后猝然薨逝,留下先皇另一道遗旨,若是苏太后无能辅政至幼帝成年,幼帝应让位于睿皇叔。 于是,睿王爷成了当今圣上,幼帝凌筠成了东宫太子,这其中有着怎样的乾坤,又有谁清楚? 转眼间,又是十年过去,如今太子冠礼在即,半个天下已重入掌中,宫里朝里再度暗潮涌涌…… 这世事又怎是一个“乱”字了得? 变天 百尺见方的浴室内雾气蒸腾,四个宫女侍立在侧,桔色轻纱围起的大理石浴池中,隐约见到艳色花瓣飘满水面,一个少女全身浸泡在其中。 凌筠进来后,便听见少女清脆却有些虚弱的声音,“不是让你在外面等会儿吗?怎么进来了?” 这话对太子说可算是无礼之至,但四个宫女皆毫无反应,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凌筠听出她明显中气不足,剑眉微蹙,没有回答她,反问道,“伤到肺了?” 徐思妍没答话,径自从水中站了起来,皮肤上沾了些花瓣,得造物独钟的秀美身姿透过轻纱若隐若现,凌筠心中一动,转过身去,不再探视,只听到宫女们上前替她拭身干发、服侍穿衣的声音。 半晌,她才有些无力的答道,“命都险些没有,这点伤算什么?” 他转过身看见她已掀开纱围走出,白玉般的赤足踏着大理石地面,身上只披了件宽大的淡蓝色丝绸浴袍,半干的长发柔顺的披散在身后,完美到近乎邪异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倦意,平日眼波流转间有些妖异的逼人灵气已消失匿迹,从里到外透着种病恹,却让他注意到平时经常忽略的柔弱单薄。 有些怜惜的,他轻叹一口气,走到她面前伸臂将她打横抱起,大踏步地走进了她的寝殿。她只是愣了一下,之后便难得温顺的将手臂环上他的脖子,臻首轻靠在他日渐结实的胸膛上,任他轻柔的将自己放到床上,然后跟着坐了上来。 知道他要帮她疗伤,她驱退了宫女,自行转过身,背对着他坐好,将浴袍除了下来,头发拨到身前,身上只剩下桃色的抹胸和亵裤,露出了线条优美晶莹如玉的美背。 早已见惯她魅惑众生的美态,凌筠视若无睹的将白皙却由于长年握剑而略带薄茧的手印上了眼前丝般滑腻的肌肤,闭目运功帮她疏解腑内郁结的真气。 一时间,碧纱橱中只听到绵长沉稳的呼吸声。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凌筠睁开眼将手收了回来,“可感觉好些了?” 见她轻轻点了下头,他体贴的帮她穿上睡袍躺好。 她适才一直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血色,美目半阖,似已昏昏欲睡,他悄然起身便要离去,却被徐思妍拉住了袖脚。回身看她时,发现她水气氤氲的黑眸正有些迷失的盯着他。 凌筠有些玩味的看了她半晌, 心中一软,终于决定暂时忘记御案上堆积的奏折,又坐了回去。 她一向是天之娇女,这般柔弱无助他好像也只在多年前见过一次。而那次……改变了他们两个的人生…… 她见他决定不走,便即刻松了手,闭目道,“我怕是遭了精神力反噬,到现在灵力还聚不起来,那刺客着实厉害,你也要小心为好。” 凌云若有所思的伸出手帮她整理下散乱在枕间的发……内伤他还能帮帮忙,灵力反噬却只能靠她自己了。他能做的暂时也只有尽量帮她放松仍过度紧绷的精神。 “你也没看清刺客的样子?”他语气中没有几分疑问,几乎是肯定的陈述。 徐思妍闻言睁眼看向床前风神俊逸、温雅从容的男子,那双承自先皇、曜黑中泛着些幽蓝的眼眸此时突然让她觉得有些刺眼。 她转过头垂下眼,樱唇轻抿,赌气道,“是你也未必看得清。”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轻扯了一下她仍有些湿的秀发,“刺客的护体罡气已经强到了能遮掩身形的程度,而我现在还能看到活着的你……呵呵……韶音还真是命大啊。” 不理她明艳的大眼已然愤怒的眯起,显得格外细长妩媚,他促狭道,“‘祸害遗千年’,古人诚不欺我矣。” 徐思妍听到这里,再也顾不得胸中疼痛,起身挥掌向凌筠拍了过去,凌筠当然不会呆呆的给她打,举手阻挡,瞬间两人就小过了十数招。 眼见着招招受他所制,她突然捂着胸口轻叫一声软倒在了床上,状似伤势复发。 凌筠眼中闪过一丝好笑,却扮作面带忧心的俯身过去查看。果然他一接近,徐思妍就扑上来将他压倒,一张小口,咬上了他的脖子。 本来只想让她得逞,博她一笑,谁知她这一口咬下去不轻不重的,反而有些麻麻的发疼,让他突然敏感的意识到压在他身上的是一具千娇百媚的温热女体,他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刚刚沐浴完的幽香……一股陌生的欲望突然流过全身,他有些狼狈的伸手将她推开,却看到她一脸得意地笑容。 她是故意的。 这项认知让他的燥热迅速冷却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在床上半坐起来。 若让这妖女看出端倪,以后他就别想再肆无忌惮的戏弄她了。 “敌人身份不明,韶音恢复之前,就留在宫中吧。”他话题一转,试图打破有些暧昧的气氛。 她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识穿他的狼狈,却没有点破,转而想及刺客的时候,心中一沉,苦笑道,“道门正宗的先天真气,正是我灵力的克星,术法一触及他的护体罡气,就被反弹了。结果我的精神出现裂痕,恢复怕是遥遥无期。” “是逍遥门的人?”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他还是问出了口。毕竟全天下公认的道门正宗,非逍遥门莫属。 “不是,却必有渊源。” 好像想到了什么,她娥眉微蹙的陷入了沉思。 “怎么说?”对于徐思妍似是而非的答案,凌筠倒是没有丝毫的质疑。因为没有人比本身修习过逍遥心经的她更有发言权。 她出了一会儿神后才答道,“因为他放了我……就在我用了‘飘渺移形’之后。” “飘渺移形”是逍遥门的独门轻功,稍微了解逍遥门武功的人,都能认得出来。 “只是这个原因吗?”凌筠挑了下左眉谑笑道,“我还以为那刺客是被你美色所迷,没下得了手呐。” 徐思妍气怒的瞪他,却紧接着自嘲道,“我感到了,他看我的时候好像看着一件死物……”她眯起眼,整个人登时变得危险妖异,“他最好求神保佑他这辈子别被我找到。” 看见她这副样子,凌筠有些好笑的将她拉进了怀里,让她枕上他的肩。 床头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在他微笑着的脸上,竟显得温柔入骨,她不禁疑惑,“凌筠,你今天很奇怪。” 他闭上眼,随意问,“怎么奇怪了?” 她想了下,轻声道,“你从不会让着我,还让我咬你。” 他睁开眼看着她,星眸闪过一丝不明的神色,却不以为然道,“昔年有老莱子彩衣娱亲,我牺牲一下脖子,讨郡主娘娘开心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徐思妍吃吃的笑了起来,在他怀中磨蹭了一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好像要睡着了,过了好久,他才听到她有些含糊的低声道,“谢谢。” 看着她似乎终于放松下来,安然入睡,他的黑眸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沉静,让人几乎以为刚刚醉人的温柔,只是一种幻觉。 她心口鲜艳的红莲隐隐穿过薄衫透出了形迹,他不自觉地伸手按上了自己胸前同样的位置。那是他们曾经失败的见证,耻辱的印记,亦是……生命的契约…… 他黑沉的眼透过层层纱幕望向了遥远的虚空,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她看见了一双眼睛…… 繁华的长街突然变得空旷寂静,朗朗晴空瞬间转成阴冷黯淡,天地间一片混屯,只剩下一双淡棕色的清澈眼睛。 那双眼中无喜无悲,无嗔无痴,看着她的时候,仿若看着一件死物,让她觉得冰冷彻骨,几乎不能呼吸。 她惊喘着坐起身,外面天色已光。凌筠早不知去向。 她闭上眼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拉下床边的紫金铃唤宫女们进来伺候沐浴更衣。 她终于看清了那双眼,那是刺客的眼,亦是嵌在她精神裂痕上的印。精神裂痕不能修复,灵力就不能聚合,对她来说,等于废了一多半功力。 若这也在刺客的算计之内,那他对她的了解是不是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一定要尽快恢复……无论用什么法子。 “郡主,今天要梳什么头?”入画甜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徐思妍透过铜镜看向她,“随便吧。” “太子殿下临走的时候让婢子转告郡主,说要郡主等他下早朝一起用膳。”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眼睛却望向了窗外。太阳灿烂的发放着万丈光芒,周围零零散散的飘了些闲云,顺着风越聚越多,一会儿便成了些气候。 这天……是不是要变了? 她有些嘲讽的一笑,镜中足以颠倒众生的容颜染上了一丝邪媚,仿佛倏忽间便能勾魂夺魄。 就算要变,也得按她的意思来,她在心里暗暗的想。 熟悉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徐思妍从成摞的资料中抬起头来,不意外的看到凌筠那张挂着温然笑容、让人一见便如沐春风的俊脸。 虚伪! 她没有起身相迎,继续埋头苦读,却在心中暗暗的腹诽他。 他已换下了朝服,头戴玉冠,身上穿了一件稍显凝重的藏蓝缇花暗纹便服,腰间配着同头上玉冠一色的镂花佩。 这么件衣服,竟硬是让他穿得秀雅俊逸,人虚伪到这种程度,绝对是一种境界。 淡淡的紫檀香味萦上口鼻,他已走到她身边坐下。 “可找到了什么线索?”他看似随意的问道。 她这才又抬起了头看向他,“你可曾听说过天剑门?” 他想也没想的摇头。 “据说是百多年前从逍遥门分离出来的。”她盯着手里的卷文。 他饶有兴味的追问,“哦?为何会分家?” “逍遥门讲究避世修行,而天剑门认为修行应当入世,在人情世故中磨练心志。”她依旧未抬头,美眸却已经失去了焦距,若有所思。 “你认为那个刺客是天剑门的人?”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杯子,自己动手斟了茶,优雅的抿了一口,不自觉地皱了下眉——泡的时间太长了,白白糟蹋了好茶。 感觉到一股灼热的目光,他抬头看见她明媚的大眼正死盯着他……手里的茶杯…… “你怎么用我的茶杯?”她目露凶光。 他无惧的微微一笑,“这只有一个杯子。” 通常她在这个偏殿处理密报的时候,都不会叫任何人随侍在侧,所以也不会有人主动来端茶倒水。 “你可以唤人拿个新的。”她双臂抱胸不客气的指责。 他故作一脸无辜,“韶音……”他拖长语调,倾身靠近她,极为暧昧的耳语,“我们都已经同床共枕过了,用一个杯子有什么关系?” 她气结,却找不到话来反驳他,眯起妩媚的眼看了他许久,见他眼中的促狭越来越盛,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一甩云袖向殿外走去,后面的他闷笑出声,却起身跟了上来。 她真是受够了。从他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她就整天被他欺负嘲弄,她真是白白承了半个狐族血统,却怎么都狡猾不过他。 偏偏她的惨淡境遇,说出来都没人相信。 她还记得上次参加科考的士子赞扬他什么“龙章凤姿,秀逸英风”,什么“温和仁厚,天下之福”,真不知道那些人的眼睛长到哪去了。 “韶音,我已经传膳了,就在花园,你也饿了吧?”他追上来拖住她的手,又恢复了那副温然清雅的样子,她余光一扫,果然看到正打扫回廊的宫女们正捂嘴偷笑的看着这边。 她使暗劲想甩开他的手,他却不依不饶,硬拖着她去了御花园。她挣扎了几下便放弃了,毕竟她也不想在人前失态……而且虽恨极却实在没有办法……谁叫她打不过他呢。 未央池畔正盛放的大片白梅,经过昨日一场大雨掉落了许多,稀稀疏疏的铺了一地。远远看去,花枝如雪,地面亦如雪,在这清寒的初春蔚为奇观。 凌筠就是想带她来看这个吧。 凌筠和他的母后——也就是她的姨娘——都爱梅。 姨娘爱梅是因为在梅中遇到一生情衷,而他爱梅,是因为觉得这梅似极姨娘。 不过她对梅花并无特别感觉,又或者她不喜欢所有的花。她们开得太美,败得太快,最后零落成泥,只能遭人践踏。这样的命运,太过于悲惨,而她一向不太欣赏悲剧。 所以坐在桌前,冷眼看凌筠殷勤为她布菜,她吃得仪态万芳,却无论他怎么逗,都不肯开口。 食不言,寝不语。这可是圣人说的。 “太子哥哥万安……咦,韶音姐姐也在。”男孩子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回头一看,忙起身行了宫礼,“见过三殿下。” 三皇子凌籣此时已向凌筠行过礼,见徐思妍起身,也忙回礼,寒暄一下,两人才在太子两侧落座。 凌籣长的比较像他的母亲元妃,真正是面似春花,颜如明月。一段时间不见,本来矮小的他竟然高过了她半个头。 纯净的气质、粉嫩的脸蛋加上发育中有些单薄的身形,让徐思妍在心中惊艳不已。 童男啊…… 微眯起眼盯着对面的凌籣出了会儿神——没注意到凌筠已神情莫测的看了她许久,也没注意到凌籣已经被她盯得面色绯红——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展颜一笑,天地……瞬间为她失色。 凌筠倏的长身而起,向凌籣道了个歉,说想起还有事,就强拖着徐思妍走出了花园,直接回了东宫。 她还没吃完就被他拖走,心里虽觉得他莫名其妙,却也没费力挣扎,反正没用。 进了偏殿,他驱退了侍从,转过身来看着她。 此时的他,如玉的脸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曜黑中泛着些幽蓝的眸深沉若海,她只是站在他身边就感到一股莫名的威压。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不过对她来说也不算稀奇。 在一起纠缠了这么多年,他什么样子她没看过。她了解他甚至胜过了解自己。 她不以为然的抿起唇,自顾自地走到波斯商人进贡的长毛地毯上,闲适的坐了下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迷惘,想开口对她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好一会儿他才叹口气道,“你可知道方肇宁昨天秘密进京了?” “知道。”她手里掌握的情报网可是比朝廷的情报系统毫不逊色。 他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他是来要人的。” “你昨天召我回宫就是为了这事?”她星眸半闭,有些慵懒的斜倚着毯上的小桌。灵力反噬之后,明显精神不济,才吃完饭就有些昏昏欲睡。 他似乎发现了她的异常,走过来紧挨着她坐下,抓起了她的手。精淳的真气从他的手上暖融融的传来,她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 “这事当时就是你处理的,所以我不过问,你自己看着办吧。”他轻描淡写。 自己看着办?她闭着眼冷哼一声。要是真的依她的心意,方肇宁这个人去年就应该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方肇宁是灵州刺史,天下十三州,他得其一,是绝对的封疆大吏。 他去年底回京述职时被御史参奏,说他强抢民妇还灭了人家夫婿满门。 御史参奏之前,她就已经得到消息,知道这事是封地在灵州的洛王捅出来的。 洛王是先皇第三子,凌筠同父异母的哥哥,当今圣上的侄子。 将近二十年前先皇薨逝时,他便因为非是嫡出与皇位失之交臂。十年前先太后离去时,本来他有机会上位,却没想到太后与还是辅政王的当今圣上达成了协议,年幼的凌筠逊位,而今上百年后将还位于凌筠。结果,皇位又与他擦肩而过。 方肇宁出身寒门,为先太后一手提拔,算是东宫的人。 洛王将此事泄出,怕绝不是要替一个女人鸣冤那么简单——眼睛从来就盯着那张龙椅的他不会那么闲。她猜他无非是想借此掰倒方肇宁,省得在东宫势力的眼皮底下,做那些不怎么干净的事情碍手碍脚。 可东宫在这种时候,应该站在哪儿呢? 匡扶正义还是姑息养j? 她不能也不想做东宫的主,所以拿了密报去问凌筠。 他看了密报后淡淡问她:“他为官如何?” “是个能吏。”她猜到他可能会问,早就作了一番调查。 他又问,“现在可有比他更好的人选去制衡洛王?” 她仔细想了想,答道,“无法确定。” 执掌一州,同时牵制亲王的差事,并不是人人干得了的。 另外十二州的刺史不可以随意调动。 从朝中派的人并没有在地方的经验,更难说派的一定是亲近东宫的人。 而若从底下升调官员上来,则必然是方刺史的旧部。他在灵州颇有人望,东宫若在参奏一事上坐视不理,难免惹来旧部的怨恨。 所以这个刺史,一动不如一静。 她还记得那时凌筠笑得优雅,眼底却是透骨的冰冷,“此事韶音来决定吧。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如她所料,凌筠没有问这个案子的是否冤假,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 上位者的正义,从来都不是正常意义上的正义。 黎民百姓也好,文武百官也好,全都是上位者手中的棋子。舍弃谁保留谁,并不在于这颗棋子是玛瑙还是顽石,而是看他是否能为上位者赢得天下这盘棋。 所以她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方肇宁暂时还不能被舍弃,因为他还有用。 于是,一纸从她手中发出的密令,决定了上百人的命运。 腊月初一,方肇宁上京 腊月十三,灵州定县杨家村及周家村遭山匪血洗,无人生还。 腊月十四,御史孙无咎上本参奏方肇宁。 腊月十六,灵州定县秦兵尉剿匪,竟全功。 腊月十八,方刺史强抢民女、草菅人命案交大理寺。 腊月二十七,苦主杨氏应召上京。 元月初三,杨氏染风寒,高烧不退,竟致成痴。 方刺史一案到此,人证物证皆无,终于不了了之。 人人皆知此案结的蹊跷,然而这一系列‘意外’发生的时候,方肇宁和他的亲随皆被严密监视,若说是他指使,实在牵强。 明白的人大概多少猜到东宫介入了此事。可明白的人大多是聪明的人,自然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去挑战东宫的权威。 所以这冤情注定只能石沉大海…… 徐思妍有些出神的看着自己的手,修长纤细,晶莹剔透,骨节处仔细看时,有些薄茧,那是经常握笔的痕迹。 她轻轻一笑,她的字很漂亮,而她的字能杀人。 一字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可写过那么多的字,她的手看起来为何还是这么干净?真想不明白呐。 “我倒是有些好奇,以你的作风,为何会让那个女人留到现在?”凌筠温和亲昵的男中音带着热气吹入耳朵。 她侧头发现他的唇几乎快贴上她的脸,微蹙眉,不客气地伸手将他推远,然后才悠然微笑道,“我见尤怜。” 罪臣 杨氏是徐思妍亲自去处理的,就在距京城三日路程的峻县。她几乎是参加完了年宴立刻就离京赶路,连换了好几匹马才在元月初二截着了她。 作为重要人证,这种时候灭口未免太着痕迹。好在对徐思妍来讲,能让人开不了口的方法并不只有杀人一种。 护送杨氏上京的,是刑部的几个官差,有几分功夫,却还不被徐思妍看在眼里,因此她很轻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杨氏的床前。 小家碧玉,温柔似水。徐思妍甚至不必等她醒来就能想象出她平时的样子。谈不上是国色,却会让男人忍不住倾尽心力去疼爱。 可惜啊,她无倾城之姿却惹来了倾城之祸,明明应该享尽宠溺的女子,偏偏沾上了这样的事端,连睡觉都睡不安稳呢。 徐思妍不自觉地伸出手,抚上了她皱起的眉间。 妇人的眼立刻睁了开来。两人的目光借着微弱的烛光相交,皆是一愣。 杨慧娘以为自己见到了仙女。 坐在床边风尘仆仆的骑装少女看起来大概十五、六岁年纪,从眉目到身材都还稍稍清涩。然而疲惫、清涩都掩不住少女绝世的姿容和满身的风华。 只是,明明气韵高贵绝俗,她的神情却透着说不出的妖异,细看时似笑非笑的明眸和微微翘起的嘴角充满着讥诮,仿佛在嘲弄着世人的痴傻。 恐怕是妖非仙。 杨慧娘抬手抚了下鬓角,慢慢坐了起来,平静的看着少女等她开口。 在杨氏睁眼的瞬间,徐思妍便有些明白,方肇宁这个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为何会对她如此执着了。 那是一双湛若秋水的眼,柔美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坚韧与智慧,让人怜惜的同时也想征服、占有。 本来准备她一吵闹便立刻点她的哑|岤的,却发现她竟从容不迫的坐起,似乎洞悉一切的看着自己。 她几乎有些欣赏她了。 “为什么不开口叫人?不怕我是来杀你的?”她忍不住开口逗她。 “姑娘既然能不声不响的出现在这里,慧娘就算叫人,恐怕也无济于事。”她冷静答道。 “那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徐思妍一只手不自觉地撩起了胸前的长发,不紧不慢的把玩着。 杨慧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除了方刺史的案子,慧娘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您这样的人降尊屈贵。” 少女身上的骑装虽有些污浊,却还看得出用的是上好的料子,领边和袖边的毛皮,更是难得一见的雪貂皮,头发虽简单的用丝绳高高束起,挂在上面的玉环却是极品蓝田玉,再加上她气质本就矜贵,不难猜出她的身份不凡。 徐思妍闻言对她更加欣赏,几乎不忍心动她了——不过也只是几乎而已,不动她,那么多人可就白死了呢。 她微微一笑,用手指将鬓角的散发缠起又放开,“那如果我告诉你,你赢不了这个案子,告不倒方肇宁,你可会撤诉?” “杀夫毁节之仇不共戴天,慧娘就算拼上这条践命,也必要周旋到底。”杨氏柔弱的身躯中透着令人折服的刚强。 徐思妍悠然道,“我听说方刺史可是待你不薄啊。金屋藏娇不说,就因为一个小妾欺负了你,便散尽整府姬侍,专宠你一人。你现在却想要他的命,你的心难不成是铁铸的?” 杨慧娘眼中一片黯然,却仍坚定道,“若他伏诛,慧娘一条命陪他便是。” 原来早就已经打算好了呐。看她的样子,对方肇宁怕也不是全然无情,毕竟人非草木。只可惜这段孽缘必定让她在爱情、恩情、道义、理念间痛苦挣扎。 而这痛苦,不过是为洛王添了除去政敌的一步棋而已。 这件案子疑点很多,例如杨慧娘被带入刺史府一年后,前夫家才被灭门。例如杨慧娘向来足不出户,却在夫家灭门后立刻收到了消息,而她亲手写的讼状,竟从守卫严密的刺史府中被带了出来。 所以,打死她也不相信洛王没有在这其中捣鬼,而方肇宁或许也是有冤。 只不过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心力去破解洛王早已设好的局,所以她选择釜底抽薪。 杨慧娘出生长大并嫁人的杨家村并不很大,几十户人家而已,很容易便可以从地图上抹去。 邻村周家村其实与此案并无关连,只不过为了造成‘意外’做了陪葬。 意外啊…… 徐思妍本来打算恶质的告诉杨慧娘,这些人都是因她而死,想瞧瞧看她会不会因此疯狂。若她疯了,也省下她许多气力。 不过她现在不打算告诉她了。一部分是因 妍惑第2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是因为她对她有了些同情,一部分是因为她很确定这女人不会疯,却恐怕很难活下去了。 她可不要她死呢。更何况有时候想一想,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 她轻叹口气,玉手按上了杨氏光洁的额头,美目中紫芒大盛。杨氏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却迅速失神暗淡。 一盏茶的功夫,徐思妍收手扶已经陷入昏迷发起低烧的杨氏躺好。 她没有取杨慧娘的命,却抹杀了她所有的记忆……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精神类术法是徐思妍最擅长的,这就是为何她要大过年从京城急赶到这儿的原因。除了她,没人能将此事做得不留痕迹。 而她抹除她记忆的同时就暗暗作了决定,她会照顾她下半生。 无损大局的情况下,她还是有些小小的同情心的,尤其是对她欣赏的人。 …… “我见尤怜?”凌筠不自觉地微挑了下左眉,轻笑道,“你这么说,我都有些好奇,想见见她了呢。你把她藏哪儿了?” 她白了他一眼,“怎么?还想跟我抢人?东宫的美人还嫌不够多吗?要不要我去外面再帮你搜罗一些?” 那个案子一结,她便瞒着方肇宁,将已经什么都不记得的杨慧娘转了好几次手,最后秘密接到了她在宫外的府邸。 她可不认为经过这么多事,方肇宁还会善待一个将自己整得这么惨的女子。 不过没想到他还真是神通广大,人转了这么多手,他竟然还是查到了她头上。 他要人到底想做什么?一个已经失忆,行止如同稚儿的女人,他还是不想放过吗? “韶音……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思,你还不了解吗?我可是从来都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啊。”凌筠用可怜兮兮的声音委屈的抱冤。 她侧目看向他,不出意料的发现他满眼的促狭。 微眯起眼,她妩媚一笑,倾身将玉臂环上他的颈项,柔似无骨的趴在他肩上暧昧耳语,“那……你可有为我守身如玉?” 感到他身体一僵,她刚要得意的笑出来,笑容却夭折在了他毅然拥她入怀的举动中。他双臂紧紧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低头在她耳边轻问,“要验货吗?”暖煦的呼吸吹到她的耳朵里,让她觉得有些燥热。 她讶异的抬头看进他黑沉的眼,愕然发现里面竟然带着些认真。 十九岁的童男,在美女如云的皇宫……依他的性子……有可能吗? 鬼才信他。 她皱眉就要推开他,却听见有些尖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殿下,您等的客人到了。” 方肇宁昨日便已秘密递了拜帖入东宫,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周折,受些斥责,却没想到太子十分痛快的应允了他的求见,散了早朝后,便有太监来到他落脚的地方引他入宫。 那太监似乎是太子的心腹内侍,并且好像早已同各处打好了招呼,所以由东华门进宫后,他一路低头跟着他,倒也无人盘问。 行至东宫一处僻静的院落,那位公公便叫他在门口等候,片刻之后便出来领着他走进一间偏殿。 他低头跨入后,太监便退出去关上了门。隐约见主位坐了个人,他没敢细看的跪下,恭敬行了大礼,“太子殿下千岁。” 过了好长时间,殿中人都没有反应,只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势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跪在地上紧张得冷汗直流的时候,温和却不失威势的声音才淡淡地响起,“平身吧。” 他连忙站起身,抬头看时一愣,才发现太子身旁站了一个宫装少女,远远的看不清面目,服饰品级似乎不低。并未听说太子有立妃,那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八成是传说中的那一位了。 他刚想着要如何给她行礼,却见太子并没有介绍少女的意思,抬手指了指右手边的位子示意他坐下。 他谢过之后走上前去,刚要坐下,便听太子对那少女柔声道,“韶音也坐下吧。” 果然如他所猜,那少女便是统领东宫六率的韶音郡主,是他真正想见的人。他猜太子对他的来意早已洞若观火。 他眼观鼻,鼻观心的正襟危坐,不安的揣测太子对他所求之事意向如何。 “方大人长途跋涉来京,实在是辛苦了。”太子的语气喜怒难辨,开口便是客套之语。 他冷汗直流,听出太子对他私自来京之事极为不满,这几乎是所有他能猜到的情况中,最坏的一种。 他起身跪下沉痛道,“臣有罪。” 凌筠脸上挂着温煦的笑容,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方大人何罪之有?”很显然,他今日并不打算简单放过方肇宁。身为封疆大吏,行事如此莽撞不羁,进退失据……事实上,凌筠已经开始怀疑他到底值不值得那几百条人命…… 到了这个地步,方肇宁反而冷静了下来,垂头沉声道,“臣,不顾礼义,强娶人妇,此罪一;色令智昏,为小人所乘,令东宫蒙羞,此罪二;不经传召,私自入京,此罪三。” 徐思妍听罢,险些笑出声……这个方肇宁倒是诚实。 他比她想象的要年轻,大概四十出头。相貌算不上英俊,但眉目间有股浓浓的书卷气,平添了几分儒雅。他应该是练过一点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身材保持的还算不错,而且刚才跪了那么半天,也还是脸不红气不喘的。 光看他的样子,怎样也想不出他能做出强夺人凄那么霸气的事情。 徐思妍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他,听他接着说道,“臣,罪无可恕,本当自裁。然,常自思此身尚为有用,或仍可为殿下效犬马之力,报先仁宁皇后知遇之恩,故,厚颜苟活至今。若殿下以为臣之践命,可雪东宫之耻,息众人之怒,臣不敢自惜。” 徐思妍有些了然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方肇宁,明白他是猜到今日之事,势难善了,打算来个置于死地而后生。 能爬到他那个位置,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呢。明明干了坏事,却一番话硬是将自己说成了忠义节烈、忍辱负重的人,不佩服都不行。 她望向凌筠时,果然看见他眼中有了些许笑意,不似刚才的冰冷。 “方大人也会为小人所乘吗?”凌筠仍然语气平淡。 说到这个,方肇宁恨声道,“殿下不知。拙荆方杨氏前夫家灭门一案,实在并非微臣所为。臣去岁动身上京之时,尚不知有此一事,纯属j人栽赃嫁祸,挑拨拙荆与臣反目。若非殿下及时施以援手,臣恐怕早已身败名裂。殿下如此大恩,臣不敢言谢,唯期日后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就猜到灭门的事情是洛王干的,还巧妙的利用了方肇宁动身上京前后的时间差,让他完全处于被动。身边伴着洛王这么只凶残狡猾的怪兽,方肇宁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啊。 只是可惜了杨慧娘…… 徐思妍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引来凌筠不解的注视。 她向他摇头,表示没事,他才回头继续为难方肇宁,“大人卧榻之侧,有j人虎视眈眈,不在家里严守谨防、小心行事,却私自进京,与人把柄,不知意欲何为?” 方肇宁到此彻底明白太子今日是打算装傻到底。 他眉头微皱,跪在地上沉思半晌,才咬牙叩首道,“殿下明鉴。罪臣此番冒大不韪上京,实是为寻找拙荆。臣年初被拘押大理寺时,与她失散,至今仍是杳无音讯,生死两茫。” 凌筠听后冷哼一声,“为一个女人,拼着命也不要了吗?方大人就打算如此报答先太后知遇之恩?” 方肇宁又重重叩首沉声道,“罪臣有负先太后和殿下,万死不能辞其咎。然,方杨氏乃臣妻,如今她病弱痴傻,臣实不忍任她孤身飘零。大丈夫立身于世,无非忠孝仁义。臣前事有负君恩,已不忠不孝于先,又如何可当拙荆危难之时,弃她不顾,行不仁不义于后?臣谨恳请殿下法外容情,成全罪臣夫妻之伦。” 凌筠幽深的眼泛起了些许波澜又迅速恢复沉静,似乎想到了什么,盯着方肇宁出了会儿神,半晌才叹口气,“方大人起来坐吧。” “谢殿下。”大概是因为跪得太久,方肇宁站起身的时候,微微晃了一下。 “韶音怎么想?”待方肇宁坐好,凌筠转头看向徐思妍。 她轻笑,“妍有些好奇,方大人是如何得知令夫人在妍府上的?” 她问得单刀直入。话说到这个地步,实在没必要再躲躲藏藏绕弯子,他们不累,她都累了。 方肇宁抬头第一次认真看向韶音郡主,惊艳从眼底一闪而过,随即肃容起身对着她一揖到地,朗声道,“方某要谢过郡主仗义助剿定县匪患。” 徐思妍一愣,随后了然一笑,望向方肇宁的眼光意味深长。他倒真是很会说话。 这一句话隐晦的点明了他知道灵州那些杀人放火的“好事”都是她干的,谢过她出手帮他的同时也暗示,他是由此猜到他夫人失踪的事情和她有关。 “方大人又如何知道这事是妍做的,而不是太子做的?” 徐思妍笑得像只狐狸。 她倒要看看这次他怎么把话答得漂亮。他定然不敢说,是因为太子做事不会像她那么心狠手辣、明目张胆——虽然他极有可能是这么推断出来的。 果然,方肇宁低头斟酌许久才开口道,“殿下常伴圣驾左右,忙于朝务,必无闲暇他顾。所以方某擅自推测,这在野之事,定然是殿下最为倚重的郡主代为忧劳了。” 徐思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一边的凌筠也忍俊不禁。 这个方肇宁……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也真亏他想得出来。称他为老j巨猾是再贴切不过了。也难怪洛王那么急于想把他除掉。有这么个人看着自己,恐怕干什么都步步艰辛。 不过这么个人,真的会为一个女人付出那么多吗?真的有点让人不敢相信呐。 徐思妍笑了一会儿后,突然正色道,“方大人,俗话说‘美人乡是英雄冢’。今次大人半世英明,差点葬送在令夫人手里。大人身居要职,与东宫唇齿相依,妍实在是不愿见大人重蹈覆辙,才擅自想替大人照顾夫人。” 她顿了顿,看方肇宁面色愈加凝重,接道,“妍是多心之人。大人此番如接回夫人,妍恐怕会日夜忧心大人安危。所以妍想,若大人执意要接回夫人,不如就此退隐,笑傲山林,也了却妍一番心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方肇宁眉头深锁,若有所思地看着徐思妍,想从她的表情中分辨这番话有几分认真。 他早就听说太子身边的这位郡主国色无双却心狠手辣,行事邪气。 心狠手辣,从她解决洛王陷害他的这个案子时,他就已经看出几分。 在所有不同的办法中,她没有选择最圆融的,没有选择损失最小的,却选择了最有效率、最狠也最不给敌人留下置啄余地的方法。 虽然换作他,最终可能也会选择这个办法,但决不会像她做得那般果断,那般义无反顾。 及至今日见到她,国色无双是毋庸置疑,而行事邪气,他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她竟然让他在官位和妻子之间选一个,而旁边的太子似乎也对此默许。 他苦笑不已,垂眼望向地面,似是思忆,似是遗憾道,“方某随波逐流,营营半生。直到遇见拙荆,才发觉自己愿倾尽所有,只换她一次深情回眸,却终不可得。” 他顿了一下,神情黯然,“前时方某与拙荆失散,以为拙荆已遭不测。若非存着不愿被j人得逞的不甘,几乎想随拙荆而去。” 说到这,他抬眼望向徐思妍一字一句坚定道,“如今既知拙荆尚在,方某只求能两人相守终老,不敢再有它想。” 虽然多少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徐思妍还是看着他呆住了。 一句“愿倾尽所有,只换一次深情回眸”竟让她如铁石的心中有些异样的波动。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方肇宁这么聪明的人痴成这般?舍弃所有换来的相守,难道不会太过于沉重? 她不懂也不明白,却莫名的被触动。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静默许久,徐思妍听见凌筠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方大人对夫人情深意重,想必亦不会负忘君恩。擅自入京一事,理无可恕,情有可原,孤今次便不加追究。望大人回灵州后,珍重自好,谨慎经营,与夫人平安偕老。” 她转头望向凌筠,发现他也正在看着她,两人眼中竟有着些相同的疑惑与茫然。 徐思妍垂下眼,将异样的情绪掩在了修长浓密的睫毛之下,站起身轻轻向方肇宁一福后,柔声道,“妍之前不过是担心大人不会待夫人一如既往,所以自作主张。如今看来,倒是妍小人之心了。好在夫人在妍府上,妍不曾丝毫怠慢,还望大人不加怪罪。” 方肇宁这时终于面露喜色,对着徐思妍又是一揖,激动道,“方某代拙荆谢过郡主眷顾之情。” 一瞬间,他整个人似乎年轻了十岁。 孽缘 方肇宁在京并无居所,所以通常都是借住在好友刘穆的一处闲宅之中,地处商贾聚居的永安巷。 本来身为二品大员的他并不该住在永安巷这种地方,只是方肇宁出身寒门,对世族轻贱平民一事向来不屑,又贪这里出入方便过官驿,因此每次进京都坚持来此。好在这宅子虽不大,只有三进,但周围环境还算清幽干净,也不会让他太过于委屈。 由于常年闲置,宅中并无仆妇奴婢,只有一对老夫妇在此看宅打扫。今日方肇宁早早的打发了老夫妇休息,自己倒守在了狭小的门房,望着桌前在微风中摇曳的烛火发呆。 远远传来更夫报时的声音,他稍稍回神,发现夜色深沉,竟已是二更天。外面的门被轻轻叩了两下,他倏地站起身疾步走出去,开门看时,果然是白日间见到的六福公公,身后还跟了两个罩着青色斗篷的人。斗篷遮住了两人的身形和大半个脸,但看高度,应该都是女人。 “六公公快请进。”方肇宁低声做势请六福进门。 谁知六福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见前后无人,便近前小声道,“郡主要奴婢送的人在这,奴婢就不进去打扰了,还要回去复命。” 方肇宁见他如此,也不做作挽留,从袖袋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银两塞进六福手里,身体微躬道,“今日有劳公公了,方某感激不尽,小小敬意,还请公公不要推辞。” 六福掂了掂分量,立刻眉开眼笑,“那六福就厚颜收下了。下次方大人进京若有何事六福能帮忙的,就尽管来找六福。”说罢也不客套,转身就匆匆走了。 方肇宁等的只是一个人,心中虽疑惑为何来了两个,却还是都让进了屋。 才进屋,其中一个掀开斗篷上的翻帽,弯身低头对他行礼道,“婢子樱雪叩见方大人。”抬起头看时,是个颇为清秀面色温和的少女。 方肇宁看看她,眉头皱了起来,目光转向另外一个仍罩着斗篷的人,就听见樱雪柔声道,“夫人,斗篷可以除下来了。” 翻帽缓缓的滑落,露出了一张柔美白净的脸,不算十分出色,却是他魂牵梦绕的姣颜。那双湛若秋水的眼,此刻正定在他的身上,目光中没有爱恋,没有憎恨,亦没有以前和他在一起时淡淡的忧愁,纯净得一如初相见时。 人生若只如初相见…… 五年前,他升任灵州刺史,私访乡间,在浣纱溪边与她相遇,便是这样一双纯净的眼,让他堕落沉沦。 那时她双十年华,小乔初嫁。夫妇俩虽为寒族,但皆出身书香,甚为相得,伉俪情深。 他心怀不轨的与他们夫妇交往三年,终于控制不住心中欲望,迫她的夫婿将她休弃,之后又买通她的哥哥,强纳她入府。 入府时,她看他的眼中只有恨。 过半年,他为她散尽府中姬妾,千万宠爱集她一身。 那之后,她看他时,依然有恨,却添了愁绪,亦似有情,却无论如何,再不复初相见时。 他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若能一切重来,自己是否还会作出同样的事,可每一次,答案都相同,因为他从未后悔。 而如今…… “樱雪说,你是我的夫君。”她轻柔的声音响起。 他从遥远的思绪中回神,看着她,心中竟有些莫名的紧张,“是,我是你的夫君。” 她臻首略倾,“可夫君是什么?樱雪说你会告诉我。”言语间的天真配上成熟的外表,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他苦笑,“我会慢慢告诉你。” ……即使,要花一辈子的时间,他在心里暗暗的补充。 三更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原本就清冷的天气变得更加阴寒潮湿。凝碧宫寝殿四个角落摆放的紫金漆花暖炉都已被点燃,散发出带着靡罗香味的浓浓热气。 檀木雕花的碧纱橱中,半躺着的少女披了件宽大的绛紫云纹开襟睡袍,露出贴身的月白色抹胸和线条优美的白皙颈项。 镶嵌在蝶纹床柱上的夜明珠,将少女整个笼罩在柔和的莹绿光中,散发出淡淡的晕华,好似温泽滑润的玉人。如瀑的长发顺着秀挺的背流淌到床褥间,稍显凌乱,却在丝丝缕缕中,透着说不尽的细腻,道不尽的缠绵。 她懒懒的盯着手里的书卷,半天也没翻上一页,仔细看时,眼中流动的水波早已涣散,不知正在魂游何方。 微风悄入寝殿,吹皱了碧纱帐上的彩蝶纷飞,溢出清淡的紫檀香味。 紫檀香? 徐思妍恍然回神抬眼,隔着纱幕望进了一片暗夜之海,深沉无际。 凌筠不知已在床边站了多久,如玉的面容沉静如水,身上的紫色睡袍同着柔顺披在肩头的黑发在风中微微飘荡,一时间竟显得有些零落单薄,意外的惹人怜惜。 其实除下了冠盖华服,尊贵如他也只是一个风华满身却寂寞如雪的少年。 “在看什么?”徐思妍叹息一般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两人间魔咒般的沉默。 他微微一笑,如骄阳普照,世间繁华似瞬间回到了身上。 “美人如玉。”他半真半假的答道,换来徐思妍似笑还嗔的一瞥。 闲暇的时候,他从来就不肯同她正经说话。 她放下书,略向床里面挪了挪身子,空出了靠床边的位子。不必作出任何表示,凌筠便已会意的掀开纱帐,面朝着她倚在床头坐下。 “六福将人送到了。”他抬手温柔的替她理起了乱发。 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半夜跑来这儿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只是突然想看看你。” 不给她疑惑的时间,他垂下眼,柔声问道,“韶音刚才在想什么?” 她懒懒的答道,“方肇宁。” 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他睡袍开襟处裸露的肌肤,突然定在了印在他心口处的妖艳红莲上,美眸瞬间变得氤氲恍惚。 “怎么?还不放心那位‘你见尤怜’的夫人?”凌筠好笑的问。 她仿若未闻地伸出玉手想要触摸那朵红莲,却被凌筠阻止,将她的手握入了掌中。 她这才回神,抬头看进他幽深的眼……那里面有着柔弱的自己。 有些厌恶的皱了下眉,明白这柔弱是精神受创带来的后果。 “没有。我只是在想,放方肇宁在灵州还合不合适。” 她垂下眼,定了定心神才出声回答凌筠之前的问题,却隐瞒了一部分心思,一部分在疑惑着“情”之一字的心思——因为不想看到凌筠嘲弄的眼神。 这个字,在皇族人眼中,是个笑话,亦是……禁忌中的禁忌。 “方肇宁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要想和夫人相守终老该怎么做。更何况他现在最恨的就是洛王,所以没人比他更合适在灵州。”他有些不解徐思妍怎么会想不到这点。 “可是和世族中人相比,寒门之人似乎更容易放弃责任,去追求一些虚幻的东西。”看出他眼中的不解,她出言补充,却还是不愿提及那个字。 凌筠了然轻笑,一言道破,“例如男女之‘情’吗?”语中出乎徐思妍意料的,没有任何讥诮。 她不自觉地点点头。 他抓起了她的一绺头发轻轻摆弄,“世族中人一向对感情比较克制,这倒是毋庸置疑。因为越是门第高贵的世族子弟,越不能对自己的婚姻作主,轻易动情无疑是自讨苦吃。” 顿了顿,他接着悠然道,“庶族人通常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礼制,性情发展比较自由,所以对感情追求大胆一些。而庶族大多人丁疏散,家族观念淡薄,所以考虑问题比较习惯个人为先,责任感是差一点。” 垂目想了一下,他黑沉的眼温柔的望着徐思妍道,“不过,在责任和感情没有冲突的时候,像方肇宁这种人还是可以找到两者之间的平衡,所以韶音也不必过虑了。” 她微微点下头,却没有言语。 平衡啊?平衡这个词总代表着妥协、退让,她可没见到方肇宁退过一分一毫呢。 所以她虽然有些感动,却还是不放心方肇宁,还是派了得力的手下樱雪跟慧娘去灵州……一个不能消除的弱点,就要时时刻刻的看好。 她一向讨厌对事情失去控制的感觉,这次若非因为对慧娘有了一丝不忍,她绝对会让这个弱点彻底的消失…… 有些不耐烦她对着他的时候不专心,凌筠扯了一下她的长发转移话题的问道,“韶音今天在御花园的时候,好像在打凌籣什么主意呢?” 她一愣,眼波闪烁了一下,快速回道,“只是欣赏美少年。我可以打他什么主意?” 凌筠意味深长的盯着她,明显不信她的回答,却没有追问。 一时间静默无语,她在他淡淡的紫檀香味熏染中就要入睡时,他突然倾身靠近她低声问,“韶音可试过与人亲吻?” 她愕然睁大眼,入目的是他如星般闪耀却深浅莫测的黑眸。 徐思妍有些疑惑的与凌筠对视了半晌,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懒懒答了声,“没有。”便又闭上了眼。 外面的雨稍微大了些。 她听着他绵长沉稳的呼吸又快睡着时,他才再度出声问,“想试试吗?” 微蹙眉,她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意外地看到他眼中的认真。 亲吻吗?只在春宫画上见过,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 要试试吗?跟他的话,应该不太讨厌吧? 闭上眼,明白他成功挑起了自己的好奇心,她听见自己有些空灵漠然的声音,“好……” 他略带薄茧的手抬起了她纤细的下巴,温润的唇轻柔覆上了她的。 一瞬间,她的感官似乎无限敏锐起来。 她听见雨水打在地上犹如珠落玉盘,她听见微风与纱帐细腻的摩擦,她听见他略微急促的心跳,她听见她与他的呼吸缠绵的交融。 那么的自然,那么的亲昵,好像他们早已亲吻过千万次,纯然的不带一丝情欲,却让他和她的心都莫名的安定下来,仿佛独自在外飘零了千年,终于回到了生命的最初,不再孤独,不再寂寞。 高处本不胜寒……生来便立于红尘顶端的他们,也许只是相识,便已是此生最大的幸运,而现在,他们是否正在透支来世的因缘?机关算尽的他们,可能再也无力关心那些了。 雨不停的下了整夜,他们彻夜未眠,而她始终未再睁开眼。 小楼一夜听春雨。 很久后,徐思妍在想起那个夜晚的时候,脑中突然想起了这样一句诗,不禁勾起嘴角一笑。 她什么时候也有这种闲情逸致了。 那夜便如一个绮梦,她和凌筠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遗忘,生活又恢复了一如既往、充满了阴谋阳谋的忙碌。 只不过徐思妍最近过得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灵力受创之后,凌筠便禁了她的足,她现在根本就不能出宫。 她当然也很清楚,以她现在的状况,随便出宫无疑是给刺客们添了个活靶子,可这种笼中鸟的生活,真的快要将她逼疯了。 所以她很努力的静修,想迅速消弭精神裂痕,却进度异常缓慢。这主要是因为,她每次静下来,刺客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就会出现在她面前,给她造成一种强大的压力,成为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 解铃还需系铃人。 她现在若想快速恢复,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那个人,每天对着他磨练自己的精神力也好,将他在自己面前消灭掉也好……总之,要找到他。 可是,那个刺客从那天之后就销声匿迹、石沉大海,若不是精神上的印实实在在,她几乎要以为他只是她的一个幻觉。 经过了这么久,她对他的了解只有一件,他必定是天剑门的弟子,也因为如此,他那天才没有下手杀她——天剑门有门规,同宗之间不能相残,天剑门与逍遥门同出一宗,所以她也在他不能杀的范围内。 不过知道他是天剑门的人,对她寻找他没有任何帮助。 天剑门向来弟子稀少,没有道宫亦无据点。且他们讲究入世修行,这就意味着从贩夫走卒到文臣武将,谁都可能是天剑门人。 他到底藏在了哪里呢? 他的淡棕色的眼眸算是十分特别,但特别的是那中间的感觉,而不是颜色——天宇棕眸的人不算多,但也不是绝无仅有,她的太后姨娘便是棕眸,只不过颜色稍深一点。 可那种特别的感觉,虽然她记得刻骨铭心,却不足为外人道,更是让人无从以此为据抓人——她再权大势大也不能让人把天下所有的棕眸人领来让她认吧? 所以她很郁闷,甚至有些烦躁。 盯着手里的秘籍,她流光迷离的美目闪烁了一阵,最后归于沉静,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用它吧…… 由于思考得太过于认真,她抬起头发现凌筠就近在咫尺时,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就是以云袖遮住手中的书,不过显然已经迟了,她只觉得眼前一晃,手里便已空空如也,书已经出现在了凌筠手里。 她有些心虚的垂下眼,暗自咒骂着凌筠日渐无迹可寻的轻功,却不自觉地担心他的反应。 “《太阴心经》嗯?” 凌筠冰冷至极的声音传来,她心中猛地一沉。 故作轻松的妩媚一笑,她抬眼盯着他反问,“太阴心经怎么了?” 他一向完美和煦的表情竟难得的消失不见,面色阴沉的冷哼,“你自己清楚!若不心虚,为何要遮遮掩掩?” 她闻言收起脸上虚假的笑容,对他伸出手蛮横道,“我要干什么,轮不到你来管。把书还来!” 他皱眉与她对视半晌,见她毫无退让之意,叹了口气垂下眼淡淡道,“我绝不准你练这邪门功夫。” 邪门?也只不过是筑基阶段,每天要生饮一碗童男的纯阳鲜血,用以抵抗体内迅速增长的阴寒之气罢了。比这邪门的功夫多得是,这已经算是温和的了。她也是上次见到凌籣才想起这本书的。 能够帮她迅速恢复灵力,何乐而不为? 徐思妍见凌筠垂眼,有些疑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的手,登时觉得气血上翻——那书竟已被他运功捏得粉身碎骨,正如沙一般从他掌心流出。 看来他的功力又上了一层,却首先用来欺负她。 她怒极反笑,“我偏就要练这邪门功夫,你以为那书只得一本吗?” 抬起头,他眼中的阴沉仿佛随着那本书烟消云散,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深深地看了她许久,他软下口气柔声道,“韶音,一入魔道,万劫不复。你让我如何坐视不理?” 徐思妍勾起嘴角一笑,笑里透着说不出的讥诮与妖异,“身上流淌着禁忌之血的我,生来便注定与天道无缘,入魔道不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 他神情一黯,“与天道无缘的,并不只是你一个人,不是吗?”语气中竟透着难言的萧索。 徐思妍心中生生一痛,垂下头遮住汹涌而来的情绪。 见她垂头不语,他接着淡淡道,“今生无缘天道,等来生就好。可一旦入了魔道,便到魂飞魄散也可能再无回头之日。若知道韶音要选择这条道路,母后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更何况,韶音并无一定要入魔的理由,不是吗?” 凌筠一提到他的母后——那个将她带入尘世、始终视她如亲女的姨娘——她仅余的一点气焰也终被浇灭。 她轻叹口气幽幽道,“我只是讨厌自己的弱小。” 她身上流淌着的逆天之血,注定她逍遥心经的修为极其有限。而承自母族强大的灵力,又因受创不知何时能恢复。 此时的她便好像突然失去了视力的盲人,迷失在黑暗的深处,而周围危机四伏。 最近她常常在深夜莫名惊醒,不能成眠——她的不安与焦躁,一向强势如他又怎会真正明白?她从未如此的渴望着力量,渴望着强大,就因为失去了这些,她便难以恢复一贯的从容。 她仍低着头,未注意到凌筠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的身前。他毫无预兆的伸出温暖修长的手,捏着她柔美的下巴迫她抬头看他,眼中竟似有着难以言喻的伤痛。 “韶音……只因为这个就不惜成魔吗?为什么不能学会依靠我?什么时候你才肯认真地看我?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而现在的我已强大的足够保护你!” 她檀口微张,吃惊的看着他难得的失态,愣愣的说不出任何话。 似乎有些懊恼自己的情绪失控,他不等她有任何表示,便松开手转身离去,挺秀优雅的身姿中透着说不出的寂寞。 她伤了他的心——在明天便是他十九岁生辰的时候,伤了他的心。 茫然的眼光追着他的背影,落入了满目的繁华似锦。 正是百花盛开的美丽季节,骄阳暖煦,春光明媚,为何到了她的眼里,竟似在嘲笑她的阴暗晦涩? 脑中闪过凌筠那张五分似他母后却不减英姿的俊秀面容,她也许早知道,很多东西不同了。 那个曾经跟在她身后叫姐姐的小男孩儿,早就消逝在了岁月流淌间……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唤她‘韶音’的?久远到她都记不起了。 而她又有多长时间没有仔细的看过他?甚至不知道他早已高过她许多,不知道他能轻松将她抱起,不知道他的胸膛已结实到可以让她依靠。 姨娘走后这十年,他们两人都活得太忙碌。忙着在吃人的宫中生存,忙着在权势争斗的朝堂上立足……却盲目的忘记了看一路同行的彼此……又或者是太接近、太习惯以至于懒得去看? 此时,她的心亦莫名的疼痛起来——她伤了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这让她情何以堪? 生辰 往年太子的生辰都是由当今圣上亲自主持庆祝的。今年圣上御驾出巡,赶不回来,临行特意嘱咐采薇宫的郑贵妃代为张罗。 皇帝对太子侄儿的眷宠天下皆知。据说这位只生过一个女儿、出身极为平凡的郑贵妃,之所以能做上实质的后宫之主,主要就是因为懂得对太子百般讨好。 不像几年前的尹贵妃,伙同亲生的大皇子谋害太子,结果落得被赐死的下场。大皇子也被废为庶人,发配南疆,还没到地方,就“病”死在了路上。 谁都心知肚明这“病”不简单,不过皇帝听了这消息,并未追究,只是轻描淡写地让人以国侯之礼将其厚葬。 从这以后,再无人敢明目张胆的对太子不利。 坊间早有传闻说太子其实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皇帝听说后怅然一叹,似有遗憾的沉默不语,而太子则对此一笑置之。 极少人知道,太子虽非是皇帝的亲子,却是他毕生唯一情衷的孩子。 爱屋及乌,再加上太子本身亦是皇族中最为出色的子弟,他对他的喜欢自然非同一般。 而皇帝一向是跋扈任性之人,为了保护太子身为嫡皇子高贵地位的唯一性,甚至到现在都不肯立后,圣眷之隆,可谓绝世了。 郑贵妃是个极为知情识趣的妙人,自然懂得借讨好太子来献媚皇帝,所以难得有这次操办生辰的机会,安排的是格外的用心。 按照惯例,太子的生辰只由文武百官进入东宫,行磕头礼,然后摆个皇族成员参与的隆重家宴就算了事。 这次,她额外办了个夜宴,不但请了最近在权贵圈子中极受欢迎的芳菲歌舞团入宫献艺,还独出心裁的邀请了许多和太子年龄相近的青年才俊、名门闺秀一起出席。 天宇皇朝民风颇为开放,宴饮聚会中有女眷出席也算正常,只是此次受邀的女子皆是单身妙龄,不难看出郑贵妃已开始为年底的太子选妃作准备。 执政者并不提倡早婚,所以皇族男性通常都是在冠礼之后才立妃。太子明年的立妃,无疑是极受人关注的事情之一,也因此这生辰宴会所请的贵媛淑女已成为京城最热门的话题。 “大小姐……大小姐,婢子打听到了……打听到了。”一个扎了双丫髻的少女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跑了进来,打断了正在房内抚琴的美人。 美人停手抬头看向小丫头,用似会说话的眼睛示意她讲下去。 小丫头略弯腰喘了一会儿才说道,“果真如大小姐所料,此次受邀的不只有世族贵女,还有几位寒门高官的闺女。” 韩真闻言,秀眉不禁微微一蹙,她倒希望她这次料错了呢。 从已故仁宁皇后开创了恩科取士之后,朝廷便对寒门出身的人大加重用,极力削减世族豪门对朝政的影响力。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原为选取官员主要手段的举荐制近些年名存实亡,通过举荐出仕的官员大多得不到重用,这就大大的减弱了世族高门对士子的吸引力。 所以如今,即使是世族子弟,若想在朝中有所作为,也必要参加三年一度的科考。 世族势力正在不可避免的衰败,也许再过不了多少年,世族的特权就会消失殆尽。 本来寒门官员在朝中根基浅薄,并不应该很快有实力与根深蒂固的世族相抗衡,但一方面先太后和当今圣上连续两代执政者都不遗余力的抑制世族,另一方面,世族本身也有众多派系,经常内斗不已,结果现在世族官员和庶族官员在朝中勉强能打成平手,有时候甚至还会处于劣势。 为了最大限度消弭世庶之别,今上还极度的鼓励世庶通婚,就连后宫也不再是世族女子的天下,现在地位最高的郑贵妃正是出身寒门。 而这次几乎可以被看作是选妃前奏的生辰宴会,也特意请了庶族女子出席——难道太子妃也会是粗鄙无知的寒门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的眉头皱得更紧。 让她们这些出身高贵的世族贵女屈于低俗的寒门女子之下,简直比杀了她们还要难受,可不幸的是,依她的猜测,这种情况成为现实的机会十分的大。 而她……并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 世族女子通常很小的时候便会定下亲事,所以当她及笄之时,父亲还未替她找人家,她便知道父亲是有意让她入宫了。 虽然对这样的安排十分不满,但婚姻无法自主是所有世族人的命运,也是他们生来便享尽世间荣华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一切都必以家族利益为先,因为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家族——这也是历代皇帝不喜世族人的原因。 不过心中的抵触情绪,在她两年前参加一次宴会,看到了风神俊逸、温雅无双的他时,瞬间烟消云散。 妍惑第3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地里,她甚至开始期盼他冠礼的到来。 以她家在世族中的地位,她不敢奢望成为太子妃,只求能为他侍奉枕席、生儿育女。 谁又能想到,才名远播、受尽仰慕的她,竟会爱得如此的凄惨、如此的卑微,只因她爱上的是这世间最不能爱的天之骄子…… 她惨笑不已的想着,老天爷很显然还觉得她卑微的不够,还可能要让一个庶族女子成为太子妃来折辱她。 她推开窗户看向外面盛开的桃花,脑中浮现出一张能让天地为之失色的娇颜,心中有些遗憾的想着,要是“她”能做太子妃就好了。 她是在同一个宴会上认识了伴在他身边的韶音郡主。 郡主是贵女中的贵女,安国公与靖国公两府的掌舵人,而她的美貌亦是足以颠倒众生。但别人在惊叹她的国色无双、权势无边的时候,韩真却看到了她微翘起的嘴角间深深藏着的不逊与野性。 她并不是一个万间宫阙可以锁住的女子,韩真当时便这样觉得。 所以,虽然朝中宫中所有的人都认为郡主会成为太子妃,韩真却知道,她……怕是不会愿意坐上那个位子。 更何况,太子的心思本也是极端莫测,他会不会为一个女子,放弃进一步抑制世族的机会,在韩真看来,还在两可之间。 太子是个天生的帝王,而帝王……她轻叹一口气苦笑……一向最是无情。 他们两个,即使她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也可以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然而……恐怕终究是难有结果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样美丽特别的女子,出色的让别的女人连嫉妒心都难起的女子,除了他,不知道还有谁可以匹配呢? 韩真幽幽的望着自己精心培育的一株名为濯华的桃花,心中怅然的想着,若是覆水可以收回该多好,那样她的情也可以收回,便不必爱得这般无奈了吧。 下弦月,草熏风暖,杨柳依依。 未央池畔的兴庆殿中灯火通明,不停的有太监宫女小跑着进进出出。 兴庆殿是皇宫中专门举办宴饮的地方之一,通常用于举办中等规模的聚会。与能容纳数百人的承恩殿相比,虽是小了一些,但奢华程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殿中被上千盏彩绘宫灯装点的亮如白昼,红色花岗石地面光可鉴人,均匀分布的十二根九人高支殿大红石柱上金龙玉凤盘旋而上,直冲彩云追月的殿顶浮雕,寓意吉祥,气势恢宏。 韩真随着引路太监从等待觐见的偏殿走进正殿的时候,饶是她见惯豪奢,仍被眼前华丽辉煌的景象震撼。勉强收回目光,害怕失态的垂目挺胸,跟着太监落了座,再抬头时才发现殿中两侧摆了上百席位,中间空出来一大块地方,应该是为迟点的殿前献艺准备的。 很多人都已由太监领了入席,大部分是一人一席,有夫妇同来的,才会两人分享一席。每一席后面都专门有宫女伺候。 此次郑贵妃早已言明,并非正式宫宴,只是小辈聚会,因此除了上首几个席位留给了皇族成员,下面的席位则是先到先得,不分品级出身。着装上,也不用穿朝服。 世族子弟,通常不分男女,出生便有品级,而寒门子弟,就算父辈为高官,也未必会受封,所以韩真私底下猜测这种安排,无非是不想寒门出身的才俊闺女太过于难堪,当然也存了让世庶相容的心思。 她来得不早也不晚,所以距殿上中席不远也不近。 应该还是能看清太子的脸。韩真有些高兴的想着。 没有转头的用余光看了下坐在她上面一席的人,竟然是建业侯府的世子姚远,她忙侧身打了招呼。 还好不是庶族…… 再往前面看去,她发现最接近皇族成员的席位,几乎都是被那几个寒门高官的闺女占了。她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 寒门人就是粗鄙,她们的教养中难道就没有矜持这一项吗? 韩真带着有些挑剔的眼光将那几个女孩儿的打扮审视了一番——不算俗艳,总算还懂得掩饰一下暴发户的本质。 不过,仪态举止间的拘谨却是骗不了人的。她们也许称得上是端庄秀丽,中规中矩,但她们永远学不来的,是世族人深入骨髓的洒脱从容、进退自如,而那……绝不是寒门一代人的努力,可以跨越的鸿沟。 韩真突然有些怜悯她们。要适应这些并不是生来便习惯的东西,想必心中定是难免彷徨不安吧?她又何必枉做小人的在此动心思。 自嘲的一笑,她侧头吩咐后面的宫女换掉杯中的茶。这么半天,应该已经凉了。 不知不觉间,殿上大部分席位都已有了人,连三皇子和两位刚及笄的公主都已经入坐,上首只剩了太子坐的中席和左手边的首席——那应该是给二皇子留的位置。 这时殿中弥散的低声细语突然间淡了许多,韩真下意识向殿门口看去,登时觉得满殿堂皇失色了五分。 出现在殿门口的,是除了两位公主外,今晚身份最高贵的女子,凝碧宫的韶音郡主。 她穿了件绛紫蝶纹云袖锦袍,对襟处露出内衬的靛蓝百合暗纹抹胸和白皙润莹的颈项、前胸。头上简单大方的扎了个银丝流云髻,右侧插了三支琵琶钗,蛾眉淡扫,额前用细细的银链挂了块儿拇指盖大小的紫钻,映得她深黑的眼眸泛出淡淡的紫光。 她脸上挂着一贯慵懒讥诮的笑容,顾盼间自如洒脱,晶莹剔透的精致面容透着一股难以描摹的邪异之美,动人心魄的让人不敢逼视。 韩真在心中暗叹,天下妖娆,她一人独占五分,行止意态,更是一派名士风姿。当朝贵女,实是无有能与之争妍者,即使几位公主也逊了不止一筹。 只不过韩真有些意外她没有同太子一起,而是选择一人孤身前来。 本来以她的位阶,上首处应有她的留席,但此时看来并非如此,那就很有可能是安排了她与太子同席——毕竟她几乎是未冕的太子妃。 可她此时先于太子而来,却无可能先于太子入席,一时间连负责引领的太监都犯了难。只见那个太监躬身对她说了什么,她不以为然地一笑,淡淡的扫视了一圈,看向韩真这边时,美目瞬间溢出动人的光彩,莲步轻移就向着她走了过来,须臾间就到了她的席前。 韩真有些不明所以的站起身来向她施礼,只听她笑吟吟道,“韩大才女可介意让妍搭个台?” 感到殿中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她们两人身上,韩真心中虽有疑惑,却微笑回道,“荣幸之至。” 韩真礼让徐思妍坐在上首,徐思妍也不推辞,道了声谢便入席,坐好后,韩真听到她低声对邻席的姚世子道,“谦朗,好久不见呐。在忙着用功准备今年的秋闱吗?”甜美的声音中充满了愉悦,竟似故友重逢。 姚远有些啼笑皆非的答道,“忙的好像是思妍吧?窝在宫中数月不出,若非知道有殿下在必无大事,远都要闯宫来探了。” 他竟直呼她的闺名,两人关系定是非同一般了。 听他说得有趣,徐思妍轻笑出声,刚要再开口,就听见门口太监高声叫道,“太子驾到!” 殿中众人连忙站起躬身垂首恭迎太子入席。 本来若是正常情况下,众人皆要下跪对太子行大礼。但今日早就言明是聚会娱乐,便免去了他们的伏地之苦。 殿中一时间竟悄悄地,只听见不紧不慢的沉稳脚步声从门口到了中席,随后温和清雅的男中音轻轻响起,“都坐下吧。” 声音虽轻,却是每个角落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韩真坐定后,抬头像太子的方向看了一下,却很快的垂下头,面上竟浮上了淡淡的绯红。 因为她发现太子竟正看向这边。 今日凌筠头上戴了紫金发冠,金穗从头两侧垂下,身上穿了件绛紫镶银边绣龙锦袍——竟和郡主穿到了一起去。 他脸上始终挂着无华的微笑,清淡的似乎随时可以湮灭无痕,却让世间尊荣皆逊色于满目风华。 优雅从容如他,让她如何不动心。 不过韩真低着头,所以没发现凌筠看向徐思妍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 昨日凌筠和徐思妍不欢而散后,凌筠的情绪似乎并没有随着生辰的到来有所变好。徐思妍自知理亏于先,所以今日中午和郑贵妃一干皇族成员用膳时,对凌筠是百般曲意讨好,谁知凌筠没有见好就收,一顿饭下来,竟愣是一句话也没同徐思妍讲,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徐思妍难堪之余,也被他逼出了些脾气,所以今晚不等他来找她,就自己先来了兴庆殿。她本来打算坐在殿门口的——因为那里离他最远,但进来后突然发现姚远和韩真坐在一起。 姚远的父亲是徐思妍的舅舅——先靖国公苏大司马的好友,建业侯府也向来是靖国公一系的世族。 因此,徐思妍未入宫之前就和姚远认识,两人年纪相仿,性情又颇为相得,所以关系十分的好。 而韩真是徐思妍两年前在一次宴会上认识的。 韩真是很典型的世族少女,骄傲矜持,却在世故早熟中透着天真纯挚,一双清澈的眼中闪烁着过人的智慧,也对时局有着超常的洞彻,让徐思妍觉得很是新鲜特别,所以很喜欢和她交往。 她发现这小妮子对凌筠一见钟情后,还向凌筠推荐过她,却换来凌筠阴沉的一瞥,让她觉得十分的莫名其妙。 今晚,这两个人竟然坐在了一起,她顿时心痒痒的凑了过去,还插在了两人中间,可以左右逢源…… 今晚应该会过得不错呢,徐思妍无视凌筠投注过来的锐利目光,安之若素的与韩真语笑嫣然。 她和凌筠之间的暗潮汹涌,殿上自然没人发现,因为他脸上一直挂着暖煦的微笑,还意态潇洒的起身说了些谢谢众人来帮他庆生的客套话,害得底下所有人也都跟着站起来,奉送一堆阿谀之辞。 都很虚伪。但在宫中朝中去寻找真诚,那是缘木求鱼,纯粹找错了地方。 所有人再次落座后,宴会终于正式开始。 宫中宴饮,菜都是上一道吃完了再摆下一道,每一道都很精致袖珍,基本上吃一两口就没有了。 今日太子生辰,每一道菜都还有些吉祥的名目,上菜的时候,内侍总管还要解释一下寓意,然后等太子动筷,其余的人才可以吃。 在这种沉默肃穆的环境中,相信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食不知味。 上了几十道,众人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名满京都的芳菲团表演终于开始了。 这时桌上就只剩了膳后甜点和酒茶。 有了歌舞,气氛活络了许多,坐在下面的人也开始偶尔的切切私语,评论两声。 “韩才女以前可看过芳菲团的表演?”徐思妍看了几眼觉得无趣,便逗着韩真说话。 韩真侧头见徐思妍一副无聊的样子,莞尔一笑道,“看过一次,很不错。” 徐思妍不以为然,“妍觉得也无甚特别。” 韩真听后认真道,“芳菲团的特别之处,其实在于秦芳、燕菲两位大家。芳擅歌。菲擅舞。其中妙处,郡主迟些便知。” 徐思妍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能让韩才女如此推崇,定是真的非同一般呢。” 话音刚落,便见一队身着粉色长裙,肩披轻纱的舞女飘进殿来,在大殿中间随乐声翩然起舞。长裙摇曳中,轻纱如烟似雾,缭绕于身。 舞女们的俏脸上美眸流转,樱唇凝笑,十分生动。 乐声弥漫,霓裳飘舞间,一把甜美的歌声悠然响起,一个身着碧纱衣的佳人,轻歌慢舞,加入红粉阵中,立即吸引了众人眼球。 而观其相貌,虽称不上国色天香,但美眸流盼间,自有一番风情,其它诸女皆黯然失色。更兼歌喉婉转,如天籁仙音,一时间众人心神俱为之夺。 徐思妍凝神听了一会儿,转头发现韩真亦是一副沉醉之态,有些担心地向凌筠望去,见他虽专心观赏,目中却清明依旧,这才松了一口气。 嘴角有些讥诮的勾起,垂下眼笑得邪媚。 这个秦芳歌唱得是不错,不过她的媚术比她的歌更胜一筹呐。 将媚术融入了歌声之中,控制人的心神于无形,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滛靡,分明是媚术修炼到了很高层次才能达到的效果。 若不是徐思妍天生对精神类的术法、武功极为敏感,险些也要被她骗了过去。 徐思妍心中冷哼一声,雕虫小技也敢来献丑。 若不是她虽施展媚术,其中却并无害人之意,徐思妍才懒得理什么生辰什么的,早就唤人来将她当场格杀。 不过媚术到了这种地步,却混迹于歌舞团中……这个芳菲团恐怕不简单呐。 徐思妍微蹙下眉……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是她疏忽了。 思想间,只见绿衣美人边唱着边退了场,而众粉衣舞姬在场边围成了梅花阵,阵中心缓缓由一个舞姬单手托起了站在银盘上面、穿大红舞衣的蒙面女子。 掌上舞! 前朝皇后赵飞燕的掌上舞。 没想到失传已久的技艺,竟重现于一个小小的歌舞团……徐思妍微微眯起了妩媚的大眼…… 世人皆以为赵飞燕能跳掌上舞是因为她身轻如燕,可只要是个人,怎么可能身轻如燕?除非是修习了上乘轻功。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因着安国公府谢家而与魔门有着千丝万缕连系的徐思妍却十分清楚,赵飞燕是出身于魔门的一个支派,只不过那一支早就已经于百多年前销声匿迹。 媚术、掌上舞……飞燕一支竟在这种时候重现世间,这在预示着什么呢? 徐思妍盯着银盘中旋舞着的美人,意味深长地笑了。 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释情 在银盘中优美快速的连旋三十二圈后,燕菲的舞蹈和配乐一同戛然而止 殿中只剩下了众人激荡的心跳声和呼吸声,竟都心醉魂驰的忘了喝彩。 直到几声不紧不慢的清脆掌声从主位传来,所有人才都如梦方醒,跟着鼓起了掌。 徐思妍转头看向凌筠,见他赞赏之情溢于言表,心中有些不解他为何竟未起疑。但转念一想,以他的性格,就算有疑惑,也决不会表露出来。 何况凌筠并不很了解魔门中事,他今日受媚术影响不大,可能只是因他天生即为心志坚冷之人。 这时燕菲的银盘缓缓落到了地上,秦芳亦重新回到场上,一同对着凌筠的方向盈盈下拜,“恭祝殿下千岁寿诞。” 凌筠面色愉悦,洒然摆手道,“两位大家请起。” 两人口中称谢的起身,就听见凌筠说道,“早就听说芳之歌、菲之舞为天下两绝,今日有幸得闻得睹,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殿下过奖了。”秦芳略倾身的回道,语音中自有种销魂的媚然,听得人心旷神怡。她身旁依然蒙着面纱的燕菲,也跟着倾身,只是微微一动便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态,让人有种想探视面纱下容颜的冲动。 既知她们是飞燕流的人,徐思妍马上想到她们所修习的必是“天魔魅”无疑了。而此时仍要施展媚术,估计是想勾引凌筠留她们陪宴……甚至侍寝。 徐思妍不禁在心中暗笑,凌筠艳福倒是不浅呐。 通常像芳菲两人这种成名大家,并不卖身,若想一亲芳泽,除非她们自己主动。而她们此时向凌筠施展了这般解数,定是有意自荐枕席了。 难不成还想玩儿一龙二凤?不知道凌筠能不能应付得了呢? 徐思妍心里有些邪恶的想着,面上挂着嘲弄的笑容看向凌筠。 谁知凌筠似乎丝毫不为两人的媚态所动,亦对燕菲面纱下的容貌不甚感兴趣,只微微一笑的吩咐侍立在侧的六福道,“重赏。” 二女皆有些意外的一愣,显然鲜少会在男人身上碰壁,但很快反应过来的施礼谢过后,款款退场。 直到两人消失在视线中,殿中人——不分男女的——似乎才都恢复了常态,找到了自己的舌头。 “神乎,其技!今日乃敢信。” “朝闻此歌,夕可死矣。” “得睹此舞,今生无憾矣。” 耳边充斥着众人对芳菲的赞叹,徐思妍若有所思地盯着凌筠,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不受影响。人的心志真的可以天生便对媚术免疫吗? 可他身边的二皇子亦是冷酷无情之辈,刚刚却也露出了些痴迷的神色…… 她怎样都想不明白。 然而徐思妍显然忘记了,凌筠整天对着的,是她这个天下数一数二的祸水。而为了能戏弄凌筠、看他失态,她更是经常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自己的本钱,让凌筠的心志得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练…… 因此,芳菲由于害怕被人察觉而大打了折扣的诱惑,对凌筠来说简直是不值一哂……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呢? 不过两人都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酒饮到酣处,宴会的气氛热烈却散乱起来,各自离席寻找熟人交谈起来,也有三五人一起去向太子敬酒的。 徐思妍和韩真聊了几句,见她眼睛总是不受控制的向凌筠那边飘去,明显心不在焉,便好笑的不再言语。 这时,姚远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跟着他,便起身暂时离席。 徐思妍扫视了一下周围,见没人注意就悄悄地跟了过去,却不知道凌筠在她起身的刹那便已发现她的举动,眼中的阴沉一闪而过。 姚远和徐思妍在未央池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耳边还依稀可以听到兴庆殿中的丝竹谈笑之声。 弯弯的月亮正映在了未央池的中间,在池周围上百宫灯的争明下略微有些黯然。万千丝绦般的柳条在地上投下了清淡的影,随着微风摇曳不止,仿佛风中飘散的秀发。 享受着未央池夜晚沉寂温柔的风姿,两人沉浸在这幽静氛围中,出神不语。 许久,姚远开口打破沉默,“我明天便要出发去北疆了。”一语惊人。 徐思妍愣了半晌才疑惑道,“我以为谦朗会参加今年的会试。” 姚远莞尔一笑,“我一向志在军中,参加科考又有何益?” 见徐思妍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他又接道,“兼且思妍应该也知道,突厥去年开始蠢蠢欲动,小动作不断,局势并不像表面那样轻松,所以我希望能早日去边疆熟悉一下环境。本来月前便想走的,却接到了郑贵妃的请帖,所以才等到了今天。不过能和思妍告个别也不算浪费了时间。” 他说到这爽朗的笑了起来,而他的笑一如他的人。 姚远不算俊美,却绝不丑,气宇轩昂,挺拔如松,星目中有着不容忽视的坚毅,笑起来的时候热情洋溢。 总而言之,是个很阳光的男人,也天生有着军人的气质——谁叫他出身军人世家呢。 也许就是因为他能散发出光热,徐思妍才格外的喜欢与他亲近,总觉得他能驱除自己心中的晦暗——和凌筠虚假的温暖是那么的不同。 不过也正是如此,她十分明白他并不适合在朝为官。军旅生活更能让他如鱼得水。 望着地上清风舞动的柳影出了会儿神后,她轻点头道,“军中是实力说话的地方,参不参加会试确是无关紧要。只是谦朗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所以本来我私底下还希望谦朗入朝呢。” 姚远脸上难得的现出了几分伤感、几分黯然亦有几分疑惑。 “儿时一起长大互相欣赏的朋友,纷纷因为各自的家族立场渐渐疏远,我真的有些不忍心在朝中面对这些。”他低低地轻叹。 “所以谦朗选择远离……谦朗太善良了……” 徐思妍亦轻叹。 这时兴庆殿门口的脚步声开始拥挤起来,很多人似乎都正在离开,看来里面凌筠已经宣布散席。 本来以为今夜节目已经结束,谁知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团人——大约不到二十个,有男有女——簇拥着凌筠移驾到了未央池畔的御花园中。看来是还不想离去的人,打算花间对月煮酒清谈了。 徐姚两人正好与他们隔着一个假山,所以双方都看不见彼此,却能将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姚远和徐思妍对望了一眼,明白此地不能再留,刚要起身偷偷溜走,就听见一个年轻男子道,“早就听说韩才女已得琴圣真传,今夜何不为殿下献上一曲,也让吾等俗人沾光开开‘耳’界?” 半晌无语,徐思妍可以想象以韩真的骄傲,虽不介意给凌筠弹琴,却定然不愿带上这不相干的一群人。 和姚远相视一笑,两人又坐了回去,好奇的想知道韩真如何回应。 这时,韩真垂下眼,贝齿轻咬樱唇的站起身,向凌筠倾身赔罪道,“殿下,非为韩真不肯,实是今日并未带琴前来。” 凌筠也不恼,一派优雅的轻摇手中的紫檀木扇,微笑问道,“韩才女的琴可是琴圣叶大家传与的‘飞泉’?” 见韩真温婉的点点头,他接道,“说来巧了,孤前一阵得了把琴,名叫‘冰磬’。不知道才女可愿一试?” 徐思妍听后,差点笑出声。凌筠真是刁钻的吓人。 当今天下十大名琴,九霄环佩、冰磬、大圣遗音、飞泉、轻雷、秋籁、一池波、松石间意、鸣凤、长风中,冰磬排名更在飞泉之前。 韩真是出名的爱琴如痴,如此相诱,让她怎能抗拒? 果然,韩真美目一亮又黯下来,犹豫挣扎了一会儿才答道,“如此,韩真便献丑了。” 徐思妍心中暗叹,韩真还是太嫩。 一炷香的功夫,‘冰磬’如冰清洌的琴声终于幽幽响了起来,确是把妙琴。 细听时,韩真弹的是《忘机》,一曰《鸥鹭忘机》。此曲采《列子》中 “海翁忘机,鸥鸟不飞” 的内容,表达心无纷竞,淡焉磊落的意境。 韩真想来是借此曲自喻,向凌筠含蓄的表达自己‘无争’的心态,一双纤手将此曲弹得格外雅逸幽俊,让人尘想一空。 忘机……忘机……一入红尘,谁又能真正忘机?若真能忘机,便早已不在凡尘之中了吧? 曲音渐淡,徐思妍在心中黯然一叹,这‘忘机’二字,虽是令人神往,对她来说却终是望而不可得的。 不知听曲众人是否和她一般心思,亦都出神不语,好久才听一个女子开口柔声赞道,“相对陶然坐忘机!正合今日情境呢。好琴、好曲,韩才女弹得更是得尽其中意味。” 徐思妍眉头一皱,是谁家女孩儿这般没有规矩,凌筠还没开口,怎么轮得到她? “相对陶然坐忘机?好句!张小姐才思敏捷的很呐。”凌筠微笑赞道,语气中倒是没有丝毫的不悦。 徐思妍心中冷笑,一句话便将韩真的风头抢了一半,这个‘张小姐’倒真是‘陶然忘机’呢。 凌筠随后又接笑道,“韩才女的琴技恐怕已是青出于蓝,更胜于叶大家了。孤今日真是大饱耳福啊。此琴若不是孤已许给一人,便想赠与才女了。如今既不能赠琴,才女可想要点什么?” 韩真倒真是琴痴,弹完了曲子,便对着这琴出神,直到凌筠说要赏她,才记得起身谢过。问她要什么,也不推辞道,“韩真只想借此琴回去把玩几日。” 凌筠略一沉吟后,只说了一个字,“准。” 凌筠一向最喜欢玩弄人心,看人在两难之间挣扎——刚才明知韩真不愿当众抚琴,还诱她献艺便可见一斑。 那位‘陶然忘机’的张小姐显然让凌筠找到了新的目标,不过徐思妍却已没有兴趣再听。 和姚远悄悄退了出来,徐思妍提议道,“我们去潇湘亭喝酒如何?” 潇湘亭就在东宫和凝碧宫中间的那片竹林里,徐思妍颇为中意那片竹,所以常在亭中留连 姚远爽朗一笑,“不醉不归?” 她笑靥如花,“不醉不归。” 月光透过浓密交织着的竹叶洒了满地,随着微风飘来荡去的,发出沙沙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萧瑟。 两人似都有些心事,坐定后一杯接着一杯的海饮,盏茶功夫便喝了整壶。 “冰磐是殿下为你寻来的吧?”等入画再上酒的功夫,姚远才拾起了话头。 徐思妍轻蹙眉,“我已很少弹琴,他寻琴来给我做什么?” 姚远微笑,“除了思妍,我想不出谁还能让殿下如此煞费苦心。” 她望向亭外,满眼翠竹在月华下更显幽碧,不禁目现黯然,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冰磐琴音如冰似玉,一向以能助人凝神清心闻名于世。她近来精神受创,情绪浮躁,凌筠特意为她寻来此琴,也不无可能。 但他刚刚竟同意将此琴出借,必定是还在气她,而且气得不轻。 她今日是否太过分了? “我记得思妍是从先太后仙去之后便再少弹琴,是怕睹物思人吗?”姚远见她久久不语出声问道。 她面上现出一片迷惘之色。是怕思人吗?思谁?是姑姑?还是一个俊雅无双的人? 不记得了。 后来更多的……“是因为忙。”她苦笑。 姚远看向徐思妍的目光瞬间变得充满怜惜。 世人只看到她的邪气狠辣,又有谁看到她纤弱的肩膀,其实担负了太多太沉重的东西。 安国公府的谢家、靖国公府的苏家皆为世族翘首,却因十年前苏大司马、苏太后和谢相的先后离世而牵系到了一个稚龄少女身上。谁又能想象,她风光的背后,有着多少的血腥与无奈,有着多少的寂寞与凄凉? 这一切的一切,怕也只有殿下能与她分享。 他轻叹,“有时候我真的希望思妍不要那么坚强。学着柔弱一点也是好事。况且我想,现在的殿下已足够强大的可以让思妍依靠。” 徐思妍笑了起来,“真巧。这话昨天也有人跟我说过呐。” 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而问他,“谦朗的未婚妻似已夭逝几年,你一去军中,婚事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顿一下,又补充道,“话虽难听,但我可不想你最后落得和我舅舅、义父一样身后无人。” 徐思妍的义父便是谢家上一代家主、已故安国公谢相。 这回轮到姚远苦笑,“边疆苦寒,我可不敢耽误人家闺女。” “不然,若再过两年你我都还无人,就凑合凑合算了?”徐思妍笑得开心。 姚远哭笑不得,“思妍醉了。” “可能吧?不过我是认真的呢。”她说的悠然。 他定定的看了她一阵,移开眼望向亭外,许久回答道,“若思妍有一日厌倦了京都繁华,我定在北疆扫地相迎。” 还是不肯要她呢。他太过善良,而她太过邪肆,确实……不合适。 徐思妍呵呵一笑,觉得头晕脑胀,真的……是醉了。 也不知道是如何回到凝碧宫,如何上了床的,反正当凌筠冰冷的手指触上她的脸,她有些迷蒙的睁开眼,便看见夜明珠的光华映上了周围的碧纱帐,满目尽是柔和的淡绿。 “不生气了?”她还是晕晕沉沉,却不自禁的问出了这句话。 凌筠闻言脸上竟出现了一副泫然涕泣的表情,显得格外惹人疼惜,“韶音好狠的心。过生辰也要这般对我。” 徐思妍微一抿唇,知道他又在作戏。 “我中午不是已经道过歉了?” 他这样子,是不是代表他不生气了? 凌筠垂下眼幽幽道,“韶音明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道歉。” 他要的是一个承诺,要她向他保证不再碰太阴心经。 可是她能承诺吗?今天飞燕流的魔门中人惊现于宫中,不知道背后还有什么样的阴谋算计,而类似的事情无独有偶,她一直这个样子真的可以吗? 她叹口气,“凌筠……让我再想想。我不会马上开始就是了。” “那不足够。”他面色沉静了下来。 “凌筠,不要逼我……”她心中又何尝不矛盾。只是她早已习惯了一切在自己掌握中的感觉,让她如何去适应面对那么多的失控? 他黑曜石般的眼中闪过一丝莫测,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缓缓地俯下身,他轻柔的吻上了她,散落的发丝浅浅拂上了她的脸,痒痒的。 她有些迷惑,却依旧闭上眼,任他仍带着酒香的唇舌轻轻摩擦她的,诱她张开檀口后,温柔又霸道的侵入,与她如醉如梦的交缠…… 倏的,她睁大眼猛然推开他,蹙眉瞪着他道,“你喂我吃了什么?” 他移开眼不再看她,轻答道,“释情。” “释情?那是什么?”她不解的坐起身。 他垂眼不愿与她对视,却仍然平静答道,“蝽药。” 她怒极反笑得妩媚,“为什么?你若想要我,开口便是。我亦未必会拒绝。” 他抬眼看向她,目中沉静幽然的仿佛一汪深潭,让她看不见底。 “你知道我断不会迫你。” “那为什么?”她声音高了起来,其中竟有了一丝沉痛。 “‘释情’并不一定要男女交合才可解,也不会失去神志。只要女子泄出元阴即可。”他的口气好像在谈论明天吃什么,顿了一下,补充道,“不要怪我,我给过你机会的。” 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泄出元阴?凌筠果然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一击到地。 太阴心经是至阴的功夫,修炼的女子必要元阴不泄。就算与人欢好,也有秘法保住元阴。而如今他喂她吃了这种药,是要彻底绝了她的想望。 她身体逐渐热了起来,一阵阵异样的感觉从小腹直冲上脑部,偏偏深沉的欲望被引发了出来,思想却越发的清醒。 该死的凌筠,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她留。难道让她清醒的自己解决问题? 她面上开始泛起鲜艳的颜色,樱桃般的红唇魅惑的微张,呻吟之声淡淡的逸出,他心中一荡,连忙收摄神志,起身便要离开。 刚转身,就感到自己的袖子被她狠狠的拉住。 她咬牙切齿道,“本郡主今夜召你侍寝!” 要死便一起死!他的元阳——据他自己说还在——也别想留到明天早上! 他转过身,如玉的面上一片复杂,“韶音,不要和我赌气。”他竟轻易看出她的想法。 见她还是恨恨地盯着他不放手,便换上戏谑的微笑,故作暧昧倾身上前,在她耳边吹气道,“我是不介意侍奉枕席,不过韶音可别事后赖账,始乱终弃啊。” 她就是要赖账,他能如她何? 玉臂伸出,坚定地环上他的颈项,诱惑的轻舔了一下他的唇,满意地感到他身子一颤。 腰一紧,他有力的手攫住了她柔软的身体,脸一转躲过她再次的贴近的樱唇,有些狼狈道,“韶音,我不想你后悔!” 她轻哼一声,纤手掰回他的脸,将唇印上了他的。 他喂她吃“释情”的时候,可没给她机会让她后悔。不过若是能让他后悔,干什么她都愿意! 她的腰又是一紧,他终于回应起她的吻,唇舌相交的温柔缠绵却又恣意邪媚,淡淡的酒香时浓时清的在两人的呼息间流转,轻而易举的便使人沉醉。 许久,唇分,两人都有些微喘,凌筠如玉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抹红晕,垂下眼遮住其中吓人的欲望,他似有紧张,似有害羞。 她身体深处的火热愈加炙烈起来,顾不得欣赏他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窘态,一把将他推倒在褥波被浪之间,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 如瀑的秀发从右肩倾泻下来,与他丝般的发纠缠到一起,在他的脸侧凝聚成潭,映衬得他如星的眸越发闪亮耀眼。 她如追逐最后一点光芒的飞蛾,在他的脸上流连轻啄,逗得他心痒难耐,却不准他回吻她。 他的手有些生涩的顺着她柔美的腰肢向上探入了她的衣襟,带着惊人的热度抚上了她的高耸,烫得她忍不住呻吟出声,引得他身躯明显一紧。 似乎耐心耗尽的想要翻身取得主导,却被她有力的双腿紧紧夹住,他烦躁的扯下她月白色的抹胸,白玉般润泽滑腻的峰峦起伏尽收眼底,他眸色一深,按住她赤裸的纤腰,探身吻上她粉红软嫩的蓓蕾。 又是一声叹息般的呻吟,她似是一个极好的学生,有样学样的扯下了他早已开襟的袍服,低首咬上他赤裸的肩,感到他身体如发自灵魂深处的一颤。 眼前猛地天旋地转,瞬间她已在他的身下,双腿却还紧紧地缠在他的腰间。 “妍,你热情得让我喘不过气来了。”他似戏谑、似呻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灼烫有力的手沿着她秀挺的背探入了她早已春水泛滥的花蕊。 她满足的轻吟出声,玉手却不甘落后的伸出去握住了他早已挺立蓄势的龙茎,却被他烫得几乎松开手。 温柔的抚弄,炙热的亲吻,他终于忍不住地拨开她在他分身上的手,将自己涨得快到极限的秀挺顶上她柔嫩的花心,来回的磨蹭着,似乎不得要领而入,却磨得她快要崩溃。 刚想要伸手助他一下,他却早已不耐烦的将她的玉腿向两边分开到最大,让她的炫目美丽的私密完全的暴露在他的面前,眼睛倏忽绽放出邪媚动人的光彩,一挺身,温柔坚定的让自己和她合为一体。 失算 疼痛却满足,陌生却熟悉,明明是两人极为稚嫩的第一次,却好像他们亘古以来便是如此相生相依。徐思妍就在这种怪异矛盾的感觉中,失去了她从未在意过的贞操。 其实早就想试试的,只不过没找到合适顺眼的人。既然今日他自己送上门,没道理放过他。 他进入她的身体后,便一动也没敢动,俊脸上的汗一滴一滴的落在她赤裸的胸前。她逐渐适应了他的存在后,试着挪了下腰,就见他痛苦的涨红了脸。 “妍,别动。”他带着颤音的近乎哀求,双手紧紧固住了她的身体。 她不知道,她刚刚那一下挪动,差点让他丢盔卸甲,而那会让他男性的自尊心受到无可比拟的打击。 当呼吸终于稍稍平稳,他开始尝试着在她体内慢慢律动,一阵阵销魂蚀骨的感觉,从两人交合的地方涌遍全身,她不自禁的呻吟出声,却被凌筠捂住了嘴。 只听他痛苦道,“妍,别叫。”童男之身果然是格外不耐撩拨。 在‘释情’的催化下,没过多久,她便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下体的花径不受控制的痉挛收缩起来,他身体一僵,再也忍受不了,一泄如注,在她的身体中留下生命的精华。 两个人的第一次,称不上完美华丽,带着些羞涩尴尬……就这样草草结束,高贵美丽如他,这种时候也只是个初经人事的少年罢了。 洗了个鸳鸯浴,他将她从浴池中抱出,想卷土重来时,她一把将他推开。失了元阴,身体怪怪的,“今晚不要了。”她有些恹恹道。 他轻轻一笑,还是靠了过来,将细细密密的吻印上了她的额头、耳畔、脖子和肩膀。在她想再次推开他的时候,他抓住了她伸过来的手,含含糊糊的说道,“只是亲亲。” 她在他炙热温柔的怀抱中入睡时,脸上现出了有些得意的笑容——她练不了太阴心经,他也别再想问津‘皇极决’第七层。 这世界还是公平的…… 心满意足的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眼意外看见凌筠沉静如水的面容。他慵懒优雅的用右手支头面向她侧躺着,身上只松散的披了件月白色开襟睡袍,露出白晰却性感健美的胸膛,漆黑如夜的长发顺着左肩披散下来,比平日更添了几分魅惑动人。 妍惑第4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动人。 若是此时他的眼柔情满溢的盯着她,她可能会感动得爱上他也说不定。只可惜他黑沉的眼越过了她,穿过了碧纱帐,望向了远方,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这样的男人,心中装着太多,想着太多,目光又能停留在一个女人身上多久呢? 她或许在他心中有着一席之地,只可惜永远不会是最重要——即使他们之间有着那样剪不断的牵绊…… 扫过他的胸口时,目光又被那株妖艳的红莲吸引住,想也没想的伸出纤指轻柔的描摹,却整只手被他抓住。只听他有些沙哑道,“妍,男人早上都是很危险的。” 似乎想要证明给她看的,他将她揽进怀里,托住她的翘臀,让她柔软的小腹紧紧抵上他的,不意外的触到他灼热的坚挺。 面露嫌弃的推开他,坐起拉铃,肆无忌惮的叫宫女进来服侍梳洗。他亦若无其事的起身,厚脸皮的使唤她的侍女。 两人同眠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事实上,这宫中基本上没人会相信,他们俩的关系在昨天之前还很纯洁。 她自嘲的一笑,这回总算名副其实了呢。 坐在妆台前,透过镜子看入画帮她梳头,一晃神,镜子里却多了他。 “我来帮你梳。”他意态悠闲的从入画手里接过玉梳,无比温柔的摆弄着她的秀发,她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就这样失去元阳,以至于永远失去突破‘皇极决’第六层进入第七层的机会,他一点儿都不会遗憾吗? 皇极决是天宇皇族的秘传武功,只有皇族男性可以修习,而最高层的第九层心法,只有皇帝才能看。 当然不是每个皇帝都能达到第九层,事实上能超过第六层的皇族,历来也不是很多,因为达到第六层,便已是进入了先天境界。而若有心突破第六层达到第七层,资质固然重要,还有一个必要条件就是要保持童身。到了第七层之后,就没有这种限制了。 她也是前一阵子调查天剑门、翻阅秘记之时,才对此有所了解,从那时她才相信凌筠可能真的还保有童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粘身。她还真是不得不佩服他。 而据她所知,从第六层达到第七层,历史上最短的时间是五年,就算当今圣上,也用了六年多。当然更多的皇族是一辈子也没能达到第六层。 凌筠的母后本身是不世出的高手,怀他之时不惜大耗自身真元修炼了护胎神功,因此他生来便修习什么功夫都是事半功倍——让她嫉妒不已。 他在十六岁的时候,便已臻至皇极决第六层,在皇族中也只有那位用了五年时间突破到第七层的祖宗和他可堪比拟。 如果凌筠如他的那位先人一般精进的话,应该可以在立妃前后达到第七层,而现在…… 她昨晚一时气愤,为了拖他一起下水,悄悄用上了狐族天赋的媚功,诱他和她欢好。若说昨天晚上他未及细想,不可能今天早上还是毫无动静…… 他难道真的无怨无悔? “你……”她透过镜子,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笑得温柔,“怎么了?” “元阳……没关系嘛?”她问得心虚,其实冲动过后,是有些后悔。 谁知他笑得更加灿烂,却笑得比她还像狐族,“终于想起来了吗?” 她愕然一愣,不明所以。 他弯下身在她耳边轻柔道,“昨晚我可是提醒过你不要跟我赌气,你都听不进去。” 她有些迷惘的侧头与他对视,就听见他轻描淡写道,“之前忘了告诉你,皇上出巡之前我便已经到了第七层。” 她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五雷轰顶,从里到外都焦得不能再焦,他似乎还嫌不够,又添了一把火道,“不过妍昨晚好热情,狐族的媚功果然不同凡响,比芳菲那些强多了。” 他到底还是不是人? 她身子晃了晃,只觉得喉咙间一股甜腥上来,险些呕出血来。 她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失身又失算? 而他显然是还在对昨天宴会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这样出言气她? 让她死了吧,被他玩儿到这个程度,还怎么活? 敏锐的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眼中闪过一丝悔意。想要道歉,可仔细一想,从头到尾他都没做错什么,最多是顺水推舟加上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让他想道歉都无从开口,搞不好她还会以为他在讽刺她…… 她……实在太过于好强,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他该拿她怎么办。 “妍……”他想来想去只得继续装痴卖傻,挤上凳子搂住她的纤腰,头靠上了她的香肩,“不管怎样,人家已经失身于你,你可要对人家负责任,不能始乱终弃啊。” 通常这种时候,徐思妍都会一脸嫌恶的将他推开,可今天她只是面无表情的低头垂目,对他的胡言乱语恍若未闻。 讨好的凑上去,想轻吻她的唇。她一向对这种事情很好奇亦不排斥,现在却转过脸避了开去。 看来这回她气得不轻,他惨了。 绞尽脑汁的想哄她开口,却收效甚微,不禁越加后悔刚才自己一时口快。 每次一面对她,就什么风度、从容都抛到了脑后。爱挑逗她,看她眯起妩媚的大眼气愤地盯着他;也爱被她挑逗,虽然每次他都忍得很痛苦。 而他这次真的被她气昏了头。 她为了恢复灵力,竟要修炼邪功,他就让她那么靠不住吗? 生辰宴会,她竟然不与他同坐,还和别的男人一起中途离席,天知道他气得快疯了,那种陌生强烈的情绪,让他自己都害怕起来。 而昨晚……他也很委屈……她明明清楚他也是第一次,还对他施展那么厉害的媚功,让他很没面子的早早丢盔卸甲,他的苦处,又有谁能了解。 他早就知道,她白白生了副风情万种的模样,却是比一般女子更不解风情…… 若他够理智,便该躲她躲得有多远是多远,只可惜他这一生,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不理智就是她。 他下意识地抚上了心口…… 可他早就没的选择了。多年前……她便已是他的半身,而他——是她的命运。 也正因为如此,他一次次的纵容自己,也纵容她,却越来越看不清他们能走到何方。 他们身上承载了太多,背负了太多,像这样任性恣意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 他微微皱起眉,不自觉地搂紧了她。 这天下已有一半在他的掌中,他却总是抱不住这堪盈一握的纤腰。 “殿下,六福公公在外面求见。” 入画的声音传了进来。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还是头不抬眼不睁,又叹了一口气,起身走了出去。 蜜月 她其实并没有气他。 他喂她‘释情’是怕她入魔道。 他与她欢好,是她主动勾引,并非趁人之危。 他讽刺她对他施媚功,也无非是想为昨晚表现不理想寻回一点面子。 这些她都知道、都明白,但就是心中别扭得难受。 为何从小到大,她就没有一件事情可以算计过他?是他太狡猾?还是她太愚钝? 又或者她应该问,这世上既有了智慧绝世的凌筠,为什么还要有不愿服输的徐思妍? 在一起纠缠了十几年,他和她到底纠缠出了什么样的果实? 她赤裸的站在巨大的衣冠镜前,望着镜子里经历过云雨似有不同的身体,眼睛却只盯在了心口美艳妖异的红莲上,目光幽深得看不见底…… “郡主,您的‘清魅’不见了。”专门管理她服饰的执棋焦急的声音从换衣间外面传进来。 清魅?昨晚她好像戴来着。 随便披上一件袍子走了出去,淡问道,“昨晚我回来的时候可还在?” “昨晚不是婢子替郡主卸的妆。”执棋已经急得眼泪汪汪,‘清魅’价值连城,是太子送给郡主的,也是郡主最喜爱的额饰,要是不明不白丢了,她可是有九条命也不够赔。 “那是谁卸的?”徐思妍倒是不慌不忙,好似一点也不在意。 “是婢子。不过并没有见到郡主额头上有‘清魅’。”入画在旁急急回道。 徐思妍略一回忆,好像和姚远出了兴庆殿时还在,那便可能是落在了御花园或潇湘亭。 正好心情不佳,出去走走也好。 简装便服的带着入画出了凝碧宫,先去了潇湘亭,什么也没找到,就顺着昨夜她和姚远走过的路去了御花园。 昨夜并未注意到,原来一路上的紫薇花已然盛开,满树满树的淡紫,连绿叶的衬托都不用,开得不夹一点杂色,美得高贵雅致,却魅人心神——像某个人。 她有些恶质的一笑,原来他也是如花似玉呐。 “郡主可是在寻什么东西?”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她恍然回神,转头见二皇子凌箴就在前方,手里拿着一颗用银链拴着的紫色钻石,正是她的‘清魅’。 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优雅的倾身一福,“见过二殿下。” 他微笑点头,算是回过礼。 二皇子和凌筠倒是有三分相像,长得算是颇为俊美,但不知道为什么,和凌筠站在一起,总是会显得光华暗淡。 也文雅,也贵气,也聪慧,也有心机,就是什么都差了那么一点儿。这只能怪凌筠实在太过于耀眼,让这皇城中所有的英才俊杰都失了几分颜色,想要在他身边发点儿光,简直就像萤火与皓月争辉般困难。 生不逢时啊。 她看见他总要在心中感叹一下,不知是否也有点自怜的味道在里面。 “原来是二殿下拾到了妍的‘清魅’。”她甜甜笑道。 他目中闪过一丝惊艳,“哦?这就是传说中的‘清魅’?” “清魅很有名吗?”她饶有兴味的问道。 他笑道,“谁不知道它是太子为博美人一笑,从举朝士子的手中赢来的?” 她心一暖,想起了那段往事。 京城商人严卓富可敌国,却是庶族出身。两年前,他新起了座‘金风细雨楼’,打算用来供达官贵人宴饮玩乐,修得是一时无二的豪华。 开业时,正值上次科考刚刚结束,还未放榜,各地的士子犹滞京未去。他为了附庸风雅,提高格调,便广邀士子前去为此楼题文,题文最佳者不但会将文刻于大堂之上,还有稀世之宝“清魅”相赠。 她和凌筠听说此事,觉得很是有趣,就微服前往看热闹。谁知那宝物一露面,她动心了。 她向来爱紫,而紫色的钻石可谓凤毛麟角。看她的眼神,不需言语,凌筠便心领意会,微微一笑,提笔作文,一挥而就,说不尽的风雅倜傥。 评选时,题文一篇篇由人当众诵读,到一篇署名为‘竹君’的文章时,满堂惊叹,皆大呼“止于此耳”,“清魅”便跟了她。 后来大宴新科进士的琼林宴上,凌筠被当时在场的士子认出,才醒悟“竹君”者,“竹均”也,正是太子的名讳“筠”。 而清魅出现在了徐思妍的额头上,世间从此多了一段才子美人的佳话,更是让严卓赚了个盆钵皆满,连“金风细雨楼”也改成了“金风玉露楼”。 忆起这件事,她心中登时温柔许多,突然觉得今早和他的不愉快其实也没什么了。 从凌箴手中仔细接过即使大白天仍然流光溢彩的‘清魅’,她满眼尽是感激,却没有错过二皇子眼中转瞬即逝的异色,不禁好笑。 明明是暗中已经你死我活的两个人,竟然在这春色宜人的早晨若无其事的亲切交谈,而且周围并无人观赏,还是表演得如此投入,是她太敬业,还是他太虚伪? “这次真的多亏二殿下。妍刚才发现它不见,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是有人急得快哭出来,不过不是她,是执棋。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他斯文一笑。 虽然不太明白他为何会将‘清魅’如此痛快地还给她,她还是大方提议道,“不然二殿下今晚就来凝碧,让妍作一回东表达谢意如何?” 笑得灿烂,打死她也不信凌箴敢上她那儿吃饭。 果然,他眸中一阵闪动后答道,“些许小事,怎么敢让郡主费心。” 说完便很快找个借口离开了。 视她如蛇蝎呐。看着二皇子匆匆远去的背影,她笑得邪气。 轻轻拎着链子将失而复得的‘清魅’提到眼前,紫色的流光抚上了她如玉晶莹的脸,异常的妩媚妖美——她和清魅,可说是相得益彰。 她浅浅一笑,决定饶过凌筠这次了……看在清魅的面上…… 只不过,她和凌筠谁也没想到,他们在这个早上分开之后,竟过了小半月才再次见到彼此。 原来六福找凌筠走,是兵部来了紧急消息。 突厥三万大军突袭了北疆边城益阳,守军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攻破城池,城守被杀,驻将成叙逃回来的时候,守军一万人只剩了不到二千。 而突厥显然并不满足于如此战果,烧杀抢掠过益阳之后,又挥军继续南下,与建业候姚大将军的部队在虎郏对峙。三万先锋军加上二万后续部队共五万突厥军队围城,姚大将军以三万守军拒敌于城下,紧急要求增援退敌。 消息传回京城,举朝震惊。 即使上次和突厥发生如此大规模的冲突,已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突厥铁蹄给曾经经历过的人们留下的印象,仍然太过于深刻。 尤其现在圣驾在外,没人知道太子能不能应付得了这种危急事态,一时间人心惶惶。 因此,凌筠那天离开凝碧宫后,便在兵部户部之间往返,调兵遣将,粮草运送,无不亲身督办,就怕官员办事拖沓,贻误战机。 十几天来,他竟是忙到连东宫都不曾回。 还好对突厥作战,朝廷一向有所准备,凌筠做起事情来颇为顺风顺水,现在援兵军资皆有着落,战局总算稳定下来,照这样下去,突厥退兵也是迟早的事情。 如今朝野上下都对太子此次的表现赞不绝口,在徐思妍看来也是意料之中罢了,因为大家都慌乱的时候,凌筠自己稳当的很。 看他每天都有心思写些小笺,还差六福送给徐思妍就知道了。 “别来春半,触目肠断。砌下落花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无奈夜长人不寐,欲睡朦胧入梦来。” …… 闲来将精致的熏香便笺一张张拿起端详,有的是倜傥洒脱的行书,有的是细腻温柔的簪花小楷,有的是放浪不羁的草书,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徐思妍越看越是啼笑皆非。 军机操劳之时,还有心情写些滛词艳赋来撩拨她,就知道他的兢兢业业全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可偏偏她内心深处,对他如许举动,竟是有些小女儿家的甜蜜窃喜。 她不自觉地轻轻一叹,也许若不是生在帝王家,他们亦可以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眷侣……可惜,一切早在他自己选择成为帝王的时候,便已太迟。 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她不愿想,他也不愿想。 及时行乐才是他们此时的最佳选择……既然早已别无选择…… 徐思妍并不是很懂兵事,所以没有参与这次任何事情,只是在这期间收到了两条很有意思的消息。 一条是,突厥二王子跋剑前几天神秘出现在了位于天宇南疆的南月国,并同去年刚刚即位的南月王密谈。之后,又神秘失踪。密谈内容并未能查出。 另外一条是,名满京都的芳菲团突然宣布要在十三州进行巡演,近日便会离京。 南月也不甘寂寞了吗? 而芳菲团在京中,似并未有何建树,就这样简单撤离了吗? 不过走了也没关系,她更感兴趣的是芳菲团背后的人…… 图穷匕见……只要有企图心,迟早会露面的吧?她有足够的耐心等。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 ——李昱《临江仙》 进入初夏,雨下得没完没了,已连着数日没有见过太阳。这种天气,似乎让人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所以徐思妍处理好手边的事情,便早早躺下了。 外面的雨声,时密时疏,随着风飘来荡去的,撞在窗棂上,啪啪作响。早上恐怕又会是到处落红满地的艳色吧?那是花儿短暂的生命中,最后的灿烂,之后便归于尘土,成泥。无聊得很。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转眼间,她竟也成了万花丛中盛开的一朵。只不过,她这朵妖花,除了他,没人敢折吧? 也许她该说是他太过于色胆包天? 她轻笑出声,实在无法将凌筠同色胆包天这个词联系到一起。 一阵紫檀香味飘来,她抬眼,正想着的人,竟站在了跟前。莹绿的夜明珠光映在他俊美的脸上,温泽似玉,如梦如幻,竟是比她的记忆中,更清雅上几分。 眨眨眼,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时,他已在她身边坐下,戏谑道,“是真人,不用眨了。看来妍最近常有梦到我?” 讨厌他居高临下的和她说话,她缓缓地坐起身,笑得妖娆,“不巧得很,最近我的梦中都是只有刺客而已。”确切地说是刺客那双眼——她的梦魇。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迅速恢复柔情满溢,“那多日不见,妍可有想我?” “时日太短,还没来得及。” 她看着他,笑得更为艳丽。 他泫然涕泣,“就知道你是没人性的。” 说着话,弯身将她打横抱起,走出了碧纱橱。 “要做什么?”她不解? “陪我沐浴,可好?”他虽是询问的口气,可看起来并不打算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她这才注意到,他连朝服都还没换下,白缎袍上五爪赤龙直上九天,整个人平添了几分霸气雍容。 大概是刚回宫就跑到这来了。她心中竟有着几分高兴。 随遇而安的将玉臂环上他的脖子,慵懒问道,“为什么不回东宫?” “东宫哪有玉人相伴?”他轻吻她的额头,却答得没有几分认真。 衣衫凌乱的散了一地,尊贵的朝服此时也只是狼狈的搭在了帘幕上。冒着热气的浴池里,只依稀看到裸裎相对的他们在水中靠着池边相拥而立。 她仍环着他的颈项,全心享受着柔情蜜意的肌肤相亲,微闭着眼,任他将温柔细密的吻印上她的脸颊、耳后、脖子,突然开口问道,“你是想我?还是想和我欢好?” 他停下来,认真地想了一下后答道,“都有。” 她仍闭着眼的轻笑出声,真是诚实呐。初尝情欲的男子,总是分外痴缠,他也不例外。不知道这股热情会燃烧到什么时候。 好像见不得她笑得如此了然,他有些羞恼的吻上了她的唇,迫她张口后,勾出了她的丁香小舌,与她切切的交缠。 按在她腰间秀气修长的手,也开始不安分的顺着她身体完美的曲线徐徐上移,在她的玉峰上流连不去,逗得她心痒痒的。 不甘落后的在水中,将一双玉腿缠上了他的腰间,私密处在他早已蓄势的龙茎上细细的磨蹭,换来他愈加粗重的喘息。 “你这个妖精。”他低声暧昧耳语,紧紧将她的背压上池壁,和她更无间地贴在了一起,缠缠绵绵地舔吮着她晶莹圆润的耳垂,感到她微微的颤动,他无声坏笑,向下用唇滑过她细致的脖颈,在性感的锁骨上时重时轻啃咬,引出她低低的呻吟。 不满足于她仍克制的激|情,他托着她的秀臀将她举高,让她温滑似玉的高耸暴露在空气中,低头用唇柔柔的磨蹭她粉嫩的樱蕾,等它慢慢变得坚硬,才张口含住,轻轻啮咬,得意地感到她喘息着挺高了胸部,修的圆整地指甲紧张的陷进了他坚韧的背。 一只手探向她的蕊心,花径已是稠润泞腻,他早已耐心耗尽,腰一挺,玉茎轻易便滑入她的幽深。两人皆满足的叹息出声。 一次的生涩对他来说便已太多,缓慢的律动几下,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深入浅出,时缓时快,阵阵冲击给彼此带来的快感汹涌而至,呻吟粗喘之声连绵不绝,心神随着浴池中的水波激荡不已。 销魂蚀骨的酥麻渐渐在她小腹处积聚,在一个瞬间猛地升上来,在眼前爆出漫天的星光璀璨。 他今夜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她于是如菟丝花般无力的缠绕上他健挺的身躯,放任自己由他予取予求。当她再次抑制不住地抽搐起来时,他紧紧抱住她,将硕大狠狠停到了她的最深处。 他的进步速度惊人啊。是不是连床上功夫,他也要比别人学得快? 早知道今天不放水了……就不信在天狐秘术下,他还能如此游刃有余。 迷迷糊糊的被他抱出浴池,回到床上沉沉入睡时,她满脑子都是懊悔。 在燕子的叽叽鸣叫中醒来,枕边人不在,夜明珠已被降入暗格,透过纱帐望出去,室内仍然一片昏暗,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腰酸背疼的暗骂着某人纵欲无度,却突然觉得碧纱橱中沉闷的让她再躺不住,披了件宽大的丝袍起身,推开镂花红木云纱窗望向外面。 雨还未停,下得温柔了许多,不似昨夜狂猛。满地鲜红似乎在试着留下春日的最后一点痕迹,艳丽得刺目却透着掩不去的黯然。 她将这些看在眼中,还未来得及发出一点伤春的感慨,便听见清雅从容、无比熟悉的男中音,“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遁着声音侧头,才发现害她全身酸疼的罪魁祸首不知道什么时候驻足在了落英缤纷之间。 他已换上了一身淡蓝色横纹便服,漆黑的长发顺着右肩披散下来,在中间散散用同色丝带结起,说不出的倜傥洒脱。如玉的脸上仍挂着温然无华的微笑,却只是站在那里,便满身风华错落,瞬间便夺去了最后一抹春色的灿烂。 她收回眼光,未看到他似的回身走开。谁知刚走了几步,连风都未动的,他已从她身后搂住了她的纤腰。“妍在气我吗?只是回去换衣服,顺便取件东西。没想到你今日起得这般早。”他在她耳边柔声解释。 她暗暗心惊他的轻功时,回首发现他身后背了个古朴陈旧的琴匣。 “冰磬吗?不是借给了韩才女?怎么这么快就拿回了?”她微一蹙眉,直接的问道。 以凌筠现在的功力,不可能不知道她和姚远那日就在假山后面,所以她也没必要装作不知道冰磬的事。 他低声浅笑,“妍不高兴我把它借出去了吗?” 她莫名其妙,“琴是你寻来的,你想如何便如何,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笑容从脸上消失,他凝视她半晌,黑眸中似有黯然,她几乎有些不知所措时,他将她搂紧,叹息道,“妍,你是世上最不解风情的女子。” 陌生的感觉突然绕上心头,似是心疼,似是怜惜,缠得她有些呼吸困难,到了嘴边亦化为一声叹息,伸臂环住他的腰,柔声道,“我已很少弹琴,将它给我不是让名器蒙尘?” “我弹给你听。”他轻轻将她抱起,向内室走去。 她好奇地挑眉,“你何时有这等闲情逸致?” “妍可听说过‘凝神归心咒’?”他将她放落在床上,扶她坐好。 她眼中爆出璀璨的异彩,“凝神归心咒?那是有名可以帮助修炼精神、提升灵力的圣曲,配上冰磬更是事半功倍。”说到这,疑惑的看向他,“不过这曲子已经失传了上百年……你提起它做什么?” 他有些得意的一笑,“我以前读书时曾看到过,有野家推测曲谱被前朝哀帝带进了冥宫……这次你精神受创,我便派人去试了试……” 她凤目睁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程度,“你……”她哭笑不得,“你竟然去挖前朝帝陵!” “好过你入魔道。” 他漫不在乎的起身,净手,焚香,再将琴摆好,浅笑抬眼问她,“可要听听?我可是练了好几个月呢,前两天才练好的。” 他一副不怕你不点头的样子,让徐思妍恨的牙痒痒的,却实在经不起那个诱惑。 微点头,她垂下眼,遮去目中隐约的氤氲。 他原来还是十分关心她的伤势……如此用心,她又怎能毫无感觉。 入秋 风里带了些凉意,阵阵吹来几分萧瑟。低头看到枯黄的落叶时,才意识到夏已阑,秋已至。 这个夏天过的真快呢。徐思妍弯身捡起一片黄叶,有些惊讶的在心中感叹。 这几个月都做了什么呢?她努力的回忆着…… 圣驾回鸾,突厥撤军……好像都和她没什么太大关系…… 不过,凌筠因此闲了很多……所以她忙了许多…… 忙什么呢? 她想到这,面上露出有些阴沉的表情——某人打着帮助她恢复灵力的旗号,一有空就泡在凝碧宫。 而她的灵力确是迅速的恢复了几成,只不过……他的房中术似乎进步得更快,连她这个生具天赋的人都要自叹不如…… 她就知道,他是披着绵羊皮的狼! 恨恨的想着,手中的黄叶瞬间爆成了碎片,零散的飘落到地上,转眼便被冷风卷走。 天凉了,御林军和东宫六率的例行切磋也近了,紧接着是三年一度的会试……之后还有太子妃的遴选…… 果然是多事之秋啊。 虽然是东宫六率的统领,她在出席“切磋”这种不太正式的场合时,都不会铠甲加身——即使皇上在几年前委任她时,曾赐下特制的女式软银甲。 她亦从来不屑女扮男装——认为那是女子不愿肯定自我、心有自卑的表现——所以通常都是穿着一身利落的白色女武士服,丝毫不吝于显出自己峰峦起伏的优美线条。 头发只简单的用丝巾札了个马尾,配上娇媚邪美的面容,绝称不上英姿飒爽,却别有一番吸引所有人眼光的风情。 “妍穿什么都那么好看。” 和皇上一起来校场观看比武的凌筠,在她身边落座时,微笑着夸赞。 她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又迅速的将目光移到场上。 东宫六率和御林军之间的“切磋”,按照惯例只安排四场点到即止的比武。 最理想的结果,是各胜两场,各有赏赐,免得伤了和气。偶有一方多胜出的,自然是能独领奖品,得意非凡,而另一方则会埋头苦练整年,以求来年雪耻,倒是少有事后寻仇报复的行为。 所以,这种‘切磋’基本上还是十分和平良性的竞技,主要目的是激励这些出身良好的官宦子弟勤勉进取。 也因此,徐思妍一直认为这种比试很无聊——非是性命相搏,便总如儿戏,看不出真正的深浅高低——不过当然,这也只能自己想想,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轮不到她去置琢。 双钩对银枪。东宫胜。 八卦刀对长剑。御林军胜。 三叉戟对棍。御林军胜。 双节棍对霸王锤……正在进行中 看情形会是皆大欢喜的势均力敌,竞技武器安排的也挺多样,不过这并没有改变徐思妍虽睁大眼睛看着,实际上早已神游太虚的情况。 是该找个时候将这统领的位子让贤了,她很认真地想着。 她的副将祁硕是宁济侯府的二公子,靖国公府苏家一系世族的青壮派,已跟在她身边四年,是绝对信得过的人。 事实上,去年以来,她已将军中之事交给祁硕打理,自己只不过顶了个名头而已,连这次比武的安排,她也并未插手。看得出来,祁硕干得很不错。现在只要把这个名头交出去,她便可以彻底解放了。不过这事还得凌筠点头。 偷偷转头望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凌筠,发现他十分专注的盯着场中,她也只好装模作样的看了过去,现在不是谈这个的好时间。 东宫胜。如她所料。 双方各有胜负,气氛很是平静,只等着皇上封赏胜出的四人,便可以散场了。 就在这时,御林军副统领阎青突然出列向皇帝单膝跪地,“启禀圣上,臣素闻六率统领韶音郡主巾帼不让须眉。然多年来未能亲见,引为憾事。今日适逢其会,请圣上允臣,斗胆请郡主不吝赐教。” 全场哗然。 阎青是御林军中有数的高手之一。虽然传闻中,郡主也是身手非凡,但其实极少有人见过她动手。在众人看来,两人若比试,郡主一介女流,实在是吃了很大的亏。 东宫六率中的将领们脸色都凝重了起来。徐思妍是六率的最高统领,睿智多谋加上国色无双,一向被军士们视为女神一般的人物。不战,便似东宫怕了御林军。战,若落败,一样面上无光。而两种结果,都绝对会影响东宫士气。 阎青这是在故意为难东宫。 不过皇上还未开口,底下人心中便有千言万语也无人敢说,只能静待上意。 皇帝略一沉吟,转头向徐思妍问道,“妍儿意下如何?” 徐思妍闻言优雅的站起,微一欠身,“皇上,阎副统领盛情,妍却之不恭。”见皇帝微笑点头,便接着转向阎青,甜甜一笑道,“不过妍本领低微,出手常无分寸,若误伤了阎大人,还请皇上和御林军的各位不要怪罪于妍。” 阎青和周围众将面色一变。 这番话说得温柔绵绵,听下来却是暗现杀机,大有不见血不罢休的意思。偏偏她是女子,阎青挑战在先已于理有亏,就算真伤在她手下,也只能怪他技不如人,怨不得她。 果然,皇帝哈哈一笑,“妍儿尽力便是,朕决不怪罪。”金口玉言,竟是等若立了‘生死状’。 阎青的脸色不由更难看了几分,心里只希望她前一阵子受创、功力大损的消息属实,不然以这妖女心狠手辣的作风,今日恐怕势难善了。 得了皇帝的许可,徐思妍利落离位,从容漫步到了场中,俏生生的站在万人瞩目之中,笑意嫣然,风姿绝世,一袭紧身白色女武士服不添半分英姿,却更显几分雅致,掩了些许邪异。 不世出的尤物!平日不敢正眼看她的军士们,终于有了机会将目光放肆的投到场中妖娆的身上,痴迷之余,皆在心中感叹造物之神奇。 只是,这样一个娇弱如花的女子,真的会是传说般厉害吗?偌大的校场,竟无几人看好徐思妍。 “郡主不用武器吗?”阎青进入场中,举手投足间矫健沉稳,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种强大迫人的气势,竟是已入先天之境。 暗暗运起了结界抵抗来自阎青的势压,徐思妍仍笑得甜美,“跟大人切磋,妍不敢托大。大人看看妍这根鞭如何?” 说话间,一根细如半个小指的银鞭出现在了她已戴上鹿皮手套的手中。 其实之前这银鞭就缠在她的左臂上,只不过由于太过精美细致,让人误以为这是臂上的饰物。 银鞭一出现,阎青脸色又凝重了几分。 精美细致也掩不去这鞭子散发出来的妖异,她轻轻一抖手,鞭子便如灵蛇般蜿蜒舞动,竟似自己有了生命般要择人而噬,让他从心里至外的冷颤……难道是有鞭灵? 他猜得不错。 这鞭确实有鞭灵,而且还颇有一番来历。 五年前,冀州浮云山一带有恶蟒伤人,朝廷屡次猎杀不果,还折了不少好手,引起了徐思妍和凌筠的注意。 两人皆是骄傲自负、不知死活之辈,好奇心一起,便布置好京中事务,秘密离朝前往恶蟒出没之地。 这恶蟒并非凡物,生来便是一身耀眼的银鳞。在山中得日月精华,山水灵气,久而久之通了灵性,成了精怪。 按说它若是如此下去,再过个几百年慢慢修成|人形,进而为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它不知是修炼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误食了什么异果,突然灵智受蒙,凶性毕露,所以干出了许多天怒人怨的恶事。 两人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飞扬跋扈的蟒怪。那时候凌筠的武功还未入先天,蟒怪刀枪不入,让他无从下手,而徐思妍运用灵力也只能勉强和蟒怪战平,两人一时间竟奈何不了它,还险些伤在它的毒气下。 幸好蟒怪这件事早已被雁荡逍遥门知晓,两人狼狈逃窜时遇到了前来除怪的逍遥门主廖清风,这才渡过一劫,还各有收获。 世上并无几人知晓,凌筠的母后其实出身逍遥门, 廖清风是她的师兄。因此凌筠和徐思妍素来和他熟识,而廖清风一向为人温柔和顺,又对两小颇为疼爱,所以即使几年见不上一面,彼此关系还是十分亲厚。 廖清风身具纯厚的道门先天真气,就是千年蛇妖也不放在眼里,除掉小小蟒怪自然手到擒来。这蟒怪也狡猾,见了廖清风便要土遁,却被廖清风飞剑刺穿了七寸,将它钉在了地上,当场失了生机。 徐思妍早就看好了这蟒怪的一身银皮,趁这蟒怪要咽气的时候,还施法抽了它的魂魄,收在了之前搜罗到的炼魂法器之中。 徐思妍得了皮,廖清风便取了蟒怪内丹和蛇胆,拿回雁荡处理净化后,派人送给了凌筠。 蟒皮拿回京中后,很快便在栖身于玲珑阁的天下第一巧匠周大福手中成了一根威力无比的银鞭,而蟒魄在法器中炼去凶性之后,便被徐思妍封在了银鞭之中。 这鞭子就叫“银蛟”。 蟒皮刀枪不入,处理的时候,用了上古名匕‘破军’才切割成形,做成了鞭子之后,更是穿甲断刃无坚不摧,只不过它也有致命的弱点。 正所谓成也鞭灵,败也鞭灵。 银蛟因为有了鞭灵而威力倍增,甚至几乎可以挤进名器之列,却也因为有了鞭灵受到了一些限制。 因为蟒怪魂魄曾被洗炼,又是被强行封入鞭中,所以极度缺乏主动性,必须以灵力驱使,才能发挥作用。徐思妍原来从不认为这是缺点,然而这次灵力受创的经历,让她深有感触,却无力改造。 更糟糕的是,这鞭灵是妖灵,就跟徐思妍的灵力属于妖力一样,遇到了道门先天功法,便会失去任何效用,立刻成为一把死鞭。 所以,徐思妍虽然有如此妖器,遇到上次那样的刺客,还是要有多快就跑多快。她自己对此也是感到郁闷无比。 不过,即使如此,对付阎青还是绰绰有余的。 阎青不是道门中人,虽步入了先天之境,也只是初窥门径而已。他发出的气势,连她的护体结界也穿透不了,实在难有作为。 毕竟是御前比武,虚伪的承让了一番之后,她不客气的先出手了。 一震腕,挥出雷霆一鞭,阎青似是没有估到鞭速如此之快,躲得慢了一点,护体真气被银蛟割破,在左肩上划出一道不算深的血痕。 抽气之声四起。 一出手就见血,这是所有人万万料不到的。御林军的军官面色沉重,东宫的人眼中多了狂热。 阎青退开一步,并未慌乱,沉声说了一句,“果然是好鞭。” 言下之意,好的是武器,而不是徐思妍的功夫。 徐思妍不在意的一笑,一个优美旋身,利用腰力又挥出一鞭,比上一鞭更快、更狠,若抽到人身上,怕是能将人生生撕裂。阎青面色凝重的向后飞退,躲过她的攻势,却也完全失了主动,这是他之前万万料不到的。 接下来的比武,便仿若是一个闪躲测试,只见阎青在场中敏捷的避来避去,而无论他蹿到了哪个刁钻的位置,徐思妍的鞭子便好像长了眼似的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缠过去,追得他苦不堪言。 御林军面上无光 妍惑第5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东宫六率中喝彩连连。 又是华丽的一鞭,阎青稍慢了一点,不得已提剑相抵,‘铿’的一声,宝剑应声而断,阎青右肩上又多了一道血痕,衣服瞬间被染成鲜红,看来伤得不轻。 徐思妍再补上一鞭,阎青今日恐怕便要将命留在这里。众人都屏息以待之时,就听上面看台传出清雅温和的声音,“皇上,禁卫军中有两位如此人才,实在是天宇之福。不过今日阎副统领未得利器相助,剑刃已断,皇上觉得比武到此为止如何?” 抬头向上位望去,原来是太子起身出言相救阎青,还给了阎青一点薄面,说他是武器不佳,所以如此狼狈。 阎青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御林军各军官的面色也缓和许多。 这种日子出人命,还是高级将领,自然不好看。皇帝本也想喊停,无奈之前已许下‘生死状’,不好开口。 凌筠和徐思妍是一家,他此时出来劝停,是最适合不过,皇帝赶紧顺水推舟,微笑点头道,“筠儿说得不错。”接着亦飒然起身,愉悦道,“今日比武到此为止。两位统领皆重赏。” 场中二人早已识趣的停手,听皇帝如此一说,立刻单膝跪下谢过。 其实徐思妍又如何不知此时不宜格杀阎青,只不过她在人前从来都是刁蛮狠辣的形象,唱白脸唱惯了,所以红脸还是给凌筠去唱好了。 到目前为止,两人都合作愉快。太了解彼此,想不知道彼此的心思都难呢。 在东宫诸将崇拜的目送中回到凝碧宫,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刚从浴间出来便看到凌筠很没形象的倚在妆台边,悠闲的喝着宫女奉上的茶,把她的妆台当了茶几。 不过,没直接去浴间马蚤扰她,已经是进步了呢,所以懒得和他计较。 “妍洗了好久。”他半真半假的抱怨。 她甜笑,“没有叫你等。”自顾自的坐在了妆台前,等入画帮她梳头,却见他自告奋勇的拿起梳子,认真地摆弄起她的头发来。 “你猜阎青今日突然挑战有何用意?”她透过镜子看向他有些模糊不清的脸。 他没有停下帮她梳头的手,想了一下道,“试探的成分比较多。” 最近外面盛传徐思妍受到重创,功力大减,让许多恨她入骨的人蠢蠢欲动。若非之前找出法子恢复灵力,她此时恐怕真的有大麻烦。那放出消息的人,绝对是想借刀杀人,欲置她于死地而后快。 会是那次的刺客吗?脑中闪过那双清澈无欲的眼睛——似乎不像呢。 “可在这种场合贸然试探,不嫌太过鲁莽无谋?阎青并不是如此蠢的人。”她蹙眉不解。 阎青是襄国公府楚家一系的人。楚家与她身后的谢家向来敌对,爱找她麻烦也是正常的事情,只是今日的挑战总觉得好像透着些怪异。 “但也只有在这种场合战胜你,才能达到最理想的效果。”凌筠淡淡说道,手不停的在她发中飞舞,一个灵蛇髻已初现雏形。 他说得不假。如果今日阎青胜了,不但大挫东宫锐气,又等若昭告天下她现在孱弱至极。这是暗中出手绝达不到的效果。 不留余地的豪赌吗?阎青自己绝想不到亦不敢想这样,他身后是谁? “是楚家吗?”她问得没头没尾,却知道凌筠一定听得懂。 灵蛇髻终于完成,在她头上婉转蜿蜒,好似今日她手中舞动的银蛟,说不出的妖异动人,散发出魔魅的气质,直欲勾引着人沉沦堕落。 他专注的欣赏了自己的杰作许久,在她头顶落下温柔一吻,才答道,“对东宫这个位子有兴趣的人和楚家。” 两股势力终于决定合作了吗? 楚家一向厌恶凌筠身上四分之一的谢家血统,想来走到这一步,也是迟早的事情吧。 只是他们选的人,能扶得起来吗? 她转身面向凌筠,笑吟吟道,“祁硕升上来做统领可好?” “只要你决定了就好。”他欣然在她身边坐下,想了想,接道,“若有一日妍累了,什么都不想做了,我也只会开心。” 她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都不做,怎么可能呢?她身上牵了那么多的丝丝缕缕,她想不做,也停不下来吧? “世子,今日阎大人在校场挑战东宫的韶音郡主,结果惨败。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一个青衣人单膝跪地,向坐在案边读书的人回话。 “是二皇子的主意?”没抬头的,案边的人问得漠然。 “是。”跪着的人恭敬回答。 “知道了。下去吧。” 青衣人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见主子面上一片平静,忙应了一声退了下去,却没看到他走后,坐在案边的人抬起了头,皱眉望向了墙上挂着的“坐忘”二字。 二皇子竟然只凭着道听途说来的谣言就轻易出手,实在太过于莽撞。如此一来,恐怕东宫已猜得出楚家和二皇子结盟了吧? 他站起身,在书房中踱了几步,却不见丝毫焦躁。反正以凌筠的精明,迟早会知道,也不差这一时了。 只是,这个二皇子真的扶得起来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可能也不算太糟,最起码他还懂得逼阎青出手来考验楚家的诚意。而且再聪明反而不好,若是像当今太子那样,世族势力就永无翻身的机会了。 他踱到“坐忘”二字前面停了下来。 那个消息是“他”放出来的吗?“他”也沉不住气了呢。 一个女子,竟然让他们那些有心问鼎天下的人又怕又恨,欲除之而后快,想来真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脑中闪过一个影子,散乱的长发,衣袂飘飞的身姿,苍白却完美的面孔,紫色的眼眸,殷红的樱唇——几乎是惹人怜惜的,竟是妖女吗? 他微一蹙眉。 他在重创她的同时,也受到了她灵力发挥到极致的冲击,在精神中留下了她的印记,这几个月来一直挥之不去。 能让阎青落败,她竟已摆脱了他的印吗? 他面上依然一片冷清,眼中却闪过一丝玩味。 也许,是时候会会她了。 隐隐地,他竟有些期待彼此的重逢。 选择 碧纱帐上的彩蝶随着微风轻轻舞动,帐后时不时传出温声爱语,间中夹着浅浅的细喘低吟,让清秋明月都羞红了脸,躲进了云彩之间。 “筠,不要了。”帐中美得惊心动魄的少女半转过身,背向身旁缠绵轻吻着她的如玉少年,慵懒中透着掩不去的倦意,不耐烦的声音中却含着撒娇的意味。 少年低低笑出声,依然故我的将一个个细吻印上少女温滑的玉背和香肩,引起她一阵阵轻颤。 “筠……”少女终于忍受不住地转回来,手环住他的腰,臻首埋进了他的胸前,看似投怀送抱,实则阻住了他所有的行动。 他又是低笑,伸手回抱住了她。 一切归于寂静,许久,在她就快陷入沉睡时,他似自言自语的轻声道,“妍,做我的妻,可好?” 回应他的,是怀中人发自灵魂深处的一颤。 他如黑曜石般美丽的眼眸,闪过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黯然。 听呼吸,少女显然已清醒却默然无语,他轻叹口气,伸手触动机关将床柱上的夜明珠沉入暗格,黑夜终于降临。 夜总是很长,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时,又总觉得太短。 她是否终究会是他抱不住的人? “这是你的要求,还是你给的选择?”当他以为这无眠的一夜就会这样过去时,她幽幽的声音在空旷的黑暗中响起。 他明白她为何会这样问。只要是他的要求,她一概不会拒绝,这是他和她之间的契。 “你知道我决不会迫你。”他神情一派萧索。明知回答一个‘是要求’,他便可得到这世上最想要的,他却竟然无法说出口,不愿她受一点点委屈。 世事总是如此,太珍爱,以至于太过小心翼翼,却往往最容易遗失。 回应他的又是长久磨人的沉默,当外面依稀有了小鸟的鸣叫声时,她才幽幽道“那我选择……不要。” 她的声音中,竟也是无限的黯然。 纵是早已隐隐的猜到答案,听到她如此不留余地的拒绝,他还是心中撕裂般的一痛。 “为什么?”其实明白的再清楚不过,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似是如此能减轻疼痛。 “因为我怕。”她梦呓般的轻语。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引来他不解的注视。 仰头啄下他温润的唇,她叹息般的细数,“……怕在你众多的女人中迷失自己,怕再找不到自在逍遥的心,怕有一天会忍不住恨你怨你……更怕嫉妒之火不但会烧毁你我,还会燃遍天下。” 他心疼地搂紧她,“若我应承你,只会有太子妃呢?” 她不以为然的一笑,“在东宫的时候,或许可以由你妄为。可你移进太极宫的那一天呢?若无三宫九嫔,谁来打理偌大的后宫?更何况,深谙帝王之术的你又怎会不知,一个个嫔妃身后牵着的是一股股势力,后宫本就如另外一个朝堂,是你说不要就能不要的吗?除非你想做个昏君!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发现你有那个潜力。”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调侃他,将两人之间的沉重抹淡了一些。 他垂下眼,“妍是否是铁石心肠?这种时候还能这样冷静?” “就是因为不是铁石心肠,所以更加不敢涉足其中。”已经动了心,便再也无法保持自己的清明,无法让自己置身事外。 听出她言中的隐意,他心情稍好了些,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便听她接道,“更何况,从政治方面考量,我也不是太子妃的好人选,不是吗?” 他轻叹,“我以为,即使一个帝王,一生也总会有几次任性……父皇任性地将天下交给了母后,皇叔任性的终身不肯立后……我早就想,与其像他们那般遗憾的任性,不如在遗憾未发生前任性……只可惜,我的对象是更任性的你……”语气中有着掩不去的暗淡。 “我们早就以生命纠缠,比世上任何夫妻之盟更加深沉,难道还不够吗?”她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低头一下一下的细吻他。 “那我们算是什么?”他目中现出了一丝迷惘,像是寂寞迷途的孩子。 她温柔答道,“我们本是一体。” 淡淡的一句话,却使微笑终于重新回到他的脸上,若春日暖煦的阳光穿过时空,撕破了这沉沉清冷的秋夜。 本是一体吗?不是情话,却比任何情话更加甘甜。他们本是一体。 最近京中最热门的人物,除了三年一度会试的头三甲,便要数那个传说中国色无双的韶音郡主了。 韶音郡主统领东宫六率近五年,前几天还在禁卫军比武中大败御林军的阎副统领,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却突然在这时候辞去了六率统领的职位,而皇上竟然痛快地允了。 这还不算奇怪,更奇怪的是,皇上以其劳苦功高为由,将她晋位为公主,封号宜伦,还赐了府第。 本来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奇怪就奇怪在,过几天便要开始太子选妃,而她作为一直以来公认的未冕太子妃竟然成了公主,直接失去了入主东宫的机会。 现在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有的说韶音郡主,不,应该说宜伦公主与太子因故决裂,两人已反目成仇;有的说宜伦公主移情别恋,太子黯然神伤;还有的说是太子始乱终弃,皇帝怜悯徐思妍,以公主之位作安抚,等等。 传来传去,却没有任何推测接近事实的真相。 此时,徐思妍正拉着凌筠参观自己离泰正宫极近的新府第,对宅子的豪华精致程度啧啧称叹。 入门一路行来,满目尽是雕镂画栋、亭台水榭,树木花丛错落其间,每一个转角,每一条走廊都透着风雅又不失贵气。 “喜欢吗?”凌筠见徐思妍颇为兴奋,微笑问道。 她不吝惜的点头表达自己的满意,“宅子收下了,仆从就要退回去了。把我原来地方的人都调过来就可以了。” 徐思妍手中握着庞杂的情报网,很多事情是不能为人知晓的,所以身边只能任用心腹。 凌筠理解的点点头,“我回去跟皇叔说。可惜辜负了皇叔的一番好意。” 她甜美一笑,“不过皇帝叔叔这次还真是大手笔呢。这宅子是原来王家的吧?” 王家本亦是世族魁首之一,十几年前在凌筠的母后大举压制世族势力时,因故获罪被贬谪至南方,已凋零没落。 “王家这次似有人参加科考,好像还中了进士。”凌筠答非所问,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思妍戏道,“不会找我要回宅子吧?” “那就好了。要回去,妍以后就只能住凝碧宫了。”凌筠故作期盼状。 徐思妍好笑的瞥了他一眼,拉住他的手安慰道,“放心,我还是会像以前那样经常回宫住的。再说,这小小的公主府大门,还难得倒太子殿下吗?” 凌筠深深看着她,“能难倒我的,从来只是你而已。” 她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无言以对。半晌,转移话题道,“为什么要让皇帝叔叔晋我的位?” 他凝视她许久,直到她故左右而言其他,才轻叹,“我本想给你更尊荣的位子,你却不愿要,只得退而求其次,最起码让你以后除了皇帝,不必再向任何人低头。” “筠……” 有些心疼的环住他的腰,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他为着成为一个帝王,不能只携她一人之手。她为着自己的任性逍遥,不愿成为他的妻。 他和她到底谁负了谁,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静初觉得外面的传闻是否可信?”凌箴优雅的低头抿了一口茶,避开与对面那双清澈得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睛相对——那双眼睛总让人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在其中无所遁形。 “不可信。”淳纯的声音响起,稍嫌冷淡,一如其人。 凌箴点点头,像要说服自己般的低述,“妖女虽辞去了统领之职,接任的却是她忠实的追随者祁硕。若她和凌筠已决裂,凌筠断不会容忍此种安排。” 说到这,凌箴皱眉不解的迟疑道,“只是……本宫想不明白他们二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凌筠对妖女的宠爱,天下皆知。就算因她的世族身份,不愿立她为太子妃,也没道理放弃将她纳入东宫。而以妖女的性格,凌筠如此对她,她竟不声不响的逆来顺受,更是不可思议……” 他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已似自言自语,“……两人若真反目,不知妖女可能为我所用……” 坐在他对面的人淡棕色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转头看向窗外的满地枯黄。半秃的树枝在萧冷的秋风中摇来晃去,时不时飘下几片残叶。不期然的,脑中又闪过那个少女苍白妖异的面孔……狼狈至那般,依然动人心魄……果然是祸害吗? 她和凌筠……恐怕并非如旁人想象一般吧?在这风云变幻的权势场中,无论青梅竹马还是男女之爱都稍嫌单薄脆弱……而他们能那样默契自如……不知是否和她身上流着的禁忌之血有关系? 他眼中难得的闪过一丝兴味昂然。 接近天道的他和逆天存在的她,想重振世族的他和护持着皇族的她……竟因是同出一宗,而必须容忍彼此……似乎是一场诡异的劫呢。 弈棋 “我就知道妹妹不会乖乖做太子妃。” 香烟缭绕的棋室内,素颜华服的少妇玉手执棋,端详棋局半晌,才优雅落子,神态是一派娇慵,说出的话也是充满调侃,棋风却是颇为严谨。 端坐在她对面的绝色少女正认真思考对策,闻言一愣,抬起水波潋滟的美眸,似笑非笑的看了少妇一眼,微嗔道,“姐姐不在山庄中逍遥享清福,大老远的回京就是为了和妍说这个?” 少妇柔媚一笑,身子微斜靠进了一旁的天鹅绒垫,懒懒道,“不用紧张,我不是来劝你的。他虽是我弟弟,你也如我妹妹,我谁都不会偏帮。” 少女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下棋的心情却被搅得乱七八糟,遂也向后靠上软垫,美目半垂,无意识的摆弄了指掌之间的棋子一阵,再抬眼时其中已满是戏谑,“姐姐呢?外面侯着那个可是姐姐的新宠?” 徐思妍刚刚在皇帝赐下的新府第中安顿下来,府中就来了稀客,竟然是已避居京外皇庄许久的宜莹长公主。 宜莹是凌筠同父异母的姐姐,母妃姚氏殁的早,因此由凌筠的母后收养,和他们在一处长大的,感情自是非寻常皇子皇女可比。 此次见着她,徐思妍本来十分高兴的,可瞥见她后面跟着的侍从时,心中不禁一沉。雌雄莫辨,气质纯净如泉的美少年,饶是见惯天下美色如她,也着实惊艳了一番……可问题是…… “怎么?妹妹看上了?要真是喜欢,就送给你也无妨?”宜莹听她问起那个少年,漫不经心的朝门的方向看了看。 徐思妍斜睨她一眼,没好气道,“我可没姐姐那么好兴致……我以为户部那位张大人已经赢得美人心了呢?” 宜莹闻言嘴角一勾,嗤道:“男人……”显然对徐思妍的问题颇为不屑。 徐思妍秀眉微蹙,坐直身体,难得的正色道,“男人怎么了?你这般飘忽不定,分明就是还忘不了他……既然放不下,为何不肯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宜莹又是一声嗤笑,转过头盯着徐思妍一字一句道,“我是忘不了他,因为我还恨他。” 徐思妍目中闪过一丝心疼,声音放柔道,“可是他已悔改,这些年他做的还不够吗?他一直在等你回心转意……” “够了。”宜莹有些失态的打断她,阴沉道,“要我回头,除非我的孩子死而复生!” 言已至此,徐思妍自是无话可说,一时间,两人竟是相对无语。 徐思妍会开口劝宜莹,本也不是因为她男宠更换过于频繁。连皇上都不管的事情,她又何时会多事了?况且天宇虽是男尊女卑,然而贵族女性有几个男伴也不算是惊世骇俗。 她只是太清楚,宜莹本性贞烈,她过这样的生活,并不快乐,她所作的一切,都是在惩罚那个男人,却同时也在惩罚她自己。 她心疼如同亲姐的她,却只能看着,爱莫能助…… 许久,宜莹轻轻叹口气,打破沉默柔声道,“我们姐妹好不容易见次面,就不要为这种倒胃口的事情费心了……倒是你,那个人回京已数月,你都未曾去见……开始我还以为你打定主意做太子妃,要避嫌,现在看来,倒是我想错了……” 说着话,就见徐思妍满脸疑惑,“谁?谁回来了?为什么我要见他?” 宜莹认真打量她半晌,见她没一丝作伪的意思,才掩面笑道,“妹妹真是忘性大的人。当年死缠烂打要嫁的,现在竟忘得如此干净……莫不是人家前脚走了,你后脚就不记得了?”说着说着,声音低得几乎变成自言自语,“仔细想来,这么多年,你倒真是一次不曾提起过他……我要是也有你这种本事就好了……”末了,幽幽一叹。 宜莹那厢说的认真,徐思妍却是越听越糊涂,“姐姐记错了吧?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事?” 宜莹斜了她一眼,“我还没老到这种事情也会记错。再说你从小到大,也就开窍过那么一次……想起来也有十年了呢……” 十年?十年前她已经是记事的年龄,为什么会对曾经出现的这么一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人是谁?”她愈加困惑。 宜莹狡黠一笑,突然不想说了。“不记得就说明无关紧要,是谁又有什么关系?”那个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称得上是弟弟的劲敌,现在妍儿和弟弟的情况已经够复杂,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徐思妍深思的盯了宜莹一阵后,洒然一笑未再追问。也是,既然这么轻易便忘得一干二净,想来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人,现在才究跟问底,倒做作了。 “大小姐,王家那位进士的情况查清楚了。”即使已经被封为公主,谢家的人还是习惯叫徐思妍大小姐。 她从黑白子纵横交错的棋局中回神,侧头看了一眼单膝跪地的暗卫荨离,见他手中厚厚的卷宗,微一皱眉,“起来吧,捡要紧的说来听听。”不太重要的人物,她可不想花那么多时间。 荨离利落的站起回道,“王治,字廷维,是已故罪相王甯的长房长孙,庶出,今年二十七岁,第二次参加会试,高中二甲第七名进士。” “吏部铨选给了什么职位?”她盯着宜莹留下的残局淡淡问道。 他略一思索道,“外放至封岳做县令。” “他在京中可有和任何王家的旧识交往?”她落下一颗白子,将一条黑龙截断,原已成势的黑子立刻涣散起来。 “没有。”他答得斩钉截铁。从应考士子入京之后,他们便密切注视着士子们的动向,所以别的不知道,对他们在京的情况还是十分了解的。 她点点头,落下一枚黑子,在白子稀少的地方另开战场,“王家这代的嫡孙如何?” 似乎早料到她会问,荨离已有准备,“正室只有一女。” 她垂下眼,似在思索白子该如何应对……是先将这条断龙吃掉?还是随黑子去争新的地盘? 想了一想,白子落在了空地上。 多年前被谢家放弃的王家,颓势已定,怕是难再回天了吧?除非…… “听说这次楚家的世子也参加了会试?”她似闲话家常的问道。 荨离低头想了一下后,回答道,“圣上点了头甲第二名。” 徐思妍伸出一根青葱玉指支着下巴,眼睛微眯,若有所思,“状元郎可是出身寒门?” “是。” 她了然的一笑。楚家那位恐怕是状元之才呐,只不过出身太过于显赫了。但给了第二名……皇上果然还是对楚家有些不同啊…… 想想也是,无论怎样,楚家都是皇上的母族,也曾有拥立之功。所以楚家势力虽已大不如前,但靠向了凌箴,也是件麻烦的事情。 她微一蹙眉,“楚世子之前好像并不在京中?” 荨离本就是帮徐思妍集结密报的心腹之一,以博闻强记深得她的喜欢,这种问题自然难不倒他。懒得让她一点一点的追问,他从善如流的详细答道,“楚世子一直在楚家宗地柘州,少时便颇具才名。十五岁离家四处游历,二十一岁回乡后便已执掌家门,直到不久前才来京赴考。” 柘州吗?出名的富庶呢。除了封地,楚家在那里还掌握着近四成的大江航运,也难怪要世子亲自坐镇。楚世子的父亲襄国公,在未从当今圣上手中接过楚家家主之位时,也是常驻柘州的。 朝中的权势虽是动人,根基所在却是绝不忽略。楚家……果然不能小觑。 而这次楚世子进京,是为了帮助凌箴争储,还是襄国公想传位?或是两者兼有? 又落下白子,在两股黑子之间部下重重间隔……合流的话,可就容易死灰复燃,不能不防啊。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眼,“琼林宴就是今日吧?” 荨离有点跟不上她思路的一愣,之后才点点头。 她饶有兴味的一笑,“荨离可以退下了,顺便告诉外面的人帮我备车,我要进宫。” 邀月楼位于琼林苑之北,最高一层可以俯瞰琼林苑。徐思妍登上顶楼的时候,酒宴已经开始。 月朗星稀,点缀在郁郁林间的大红宫灯将这个月夜下有些阴沉的花园装饰得喜气洋洋。 皇帝坐北朝南,背对着邀月楼,居正中主位。下面的席位整齐排列在菊花团簇之间。 朝中大臣坐在他左手一侧,首席是凌筠。虽只是侧面,依然看到他优雅上翘的嘴角,脸上挂着的一定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轻而易举的让坐在他下位的凌箴和群臣黯然失色。 徐思妍无声一笑,转而望向皇帝右手一侧,那一边坐的是新科进士们。 首位应该是状元郎了,而立之年,还算年轻,书卷气十足,却正襟危坐的有些拘谨,让人几乎一看就知道他出身庶族,少了世族子弟的进退自如。要想大用,恐怕还要磨练几年。 视线不自觉地向下一席挪了过去。其实早在看着状元郎的时候,就已被后面冷冷的光芒吸引了余光,正眼看去时,顿时觉得满苑喜气变得有些俗艳难忍…… 若不是他穿着进士服饰,她几乎以为自己已身处世外仙山、神仙洞府。他莹透的身躯仿若月华组成,沉静洒脱的完美姿态中,自有一股缥缈出尘,隐隐间,竟好像与天上的明月遥相对应。 千百人之中,他遗世独立,万般尘嚣繁华,只为衬托他的旷世绝俗,似接天涯上迎风傲立之松,似忘情崖上破雪而出的君兰…… 清冷如月,湛然若神。 真是令人熟悉无比的气质呢?短暂的怔忡过后,徐思妍微眯起眼陷入深思。 ……像姑姑……她很快找到了答案,还未来得及细想,他似感到她的目光,转过了散发着朗朗月华的脸,视线不经意的与她交结。 她的血液瞬间凝结,下意识的气息一窒。 无数回侵入梦中,已成梦魇的棕眸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依旧无嗔无痴无喜无悲,依旧清澈得不带一丝情绪,也依旧让她全身冰凉,如置身寒池。 发现了她存在的,他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兴味,将强大的精神力束成一束,透过目光向她压去,等待看她狼狈移开眼睛……或者再次受创? 谁知她只是刹那失神,之后马上反应过来,对他有些嘲弄的一笑,妖异的气质瞬间变得飘然如仙。 原来徐思妍发现他又想故技重施,连忙使出最近捉摸出来应付他的法子,迅速收束所有灵力,运起逍遥心法,使自己的精神力尽量与他的变为一性,以免受到伤害。 饶是如此,她仍支撑得极为辛苦,他再多出上一分力,她还是只有认输的分,毕竟她逍遥心法的修为与他相差太远。 不过今夜他似并不想为难她,见她如此,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转过头去,不再看她,面上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 徐思妍宽袖下的玉手紧握成拳,雪白的肌肤上青筋隐现。 那个刺客竟然是楚家的世子楚曦……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轻咬下唇,垂眼遮去其中的汹涌怒意。 她定会让他剩下的半辈子中,每天都在后悔招惹了她! 感觉到了另一道目光,抬眼望进凌筠意味深长的注视,不知道已看了她多久。她送他一朵灿烂的笑靥,妖艳绝伦。 这皇城之中,终于有青年才俊在凌筠面前不会失色了呐。 回到凝碧宫沐浴梳洗完毕,躺进碧纱橱辗转难眠,无聊的比较起今晚宴席中最出色的两人时,她才意识到,她竟忘记了看楚曦的脸。 他形于外的气质太过于吸引人,以至于让人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注意他的长相……这点也和姑姑很像。 徐思妍愣愣的凝视床柱上的夜明珠许久,终于找到合适的比喻来形容两人。 表面上看来,一个如煦春暖阳,一个如清秋冷月,偏偏即使一同出现,也夺不去对方丝毫的光辉,矛盾又和谐。 不过她怀疑那和谐,来自于两人本质上的某些相同——最起码一样的心机深沉,她有些恨恨的想着。 “妍的灵觉似乎还是没有恢复呢!”凌筠有些担忧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她倏的睁开眼,发现他已近在眼前。 她暗叹一口气。她的灵觉确实未全部恢复,但她完全抓不住他的踪迹,似乎是因为他的修为在不觉间又有精进。 没有回应他的担心,有些嫉妒的伸手将他拉低,张口咬住了他的脖子,感到他身躯不能控制的轻颤。讨厌他总是胸有成竹的沉着,所以做能逗他失控的事情,她从来乐此不疲。 他一向知情识趣,见她如此,便放弃追问,从善如流的欺身上来,寻着她的唇,与她缠绵拥吻。 他今天用了甘菊沐浴呢……她被他吻得头脑发晕时,有点迷糊的想着。 好几天不见,他似忍得极为不耐烦,用有些霸道的挑情手法,迅速的在她身上燃起火热,感到她的湿润后,不愿多等的进入了她,急切激烈的在她体内有力地律动,轻而易举的让她兴奋起来,很快便看到满目绚烂。 不过,当她第三次泄身,他还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又换了个姿势从后面进入她时,她才发现他今晚有些不对劲。他向来爱惜她,不忍让她泄身太多,所以这种时候,通常都已会停下来。 “筠……”她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唤他,引来他更热烈的纠缠,她娇喘着威胁,“我不行了,你再不停,我可要不客气了。” 她若使用天狐秘术,便轮不到他如此猖狂。只不过,秘术本属采补之术,用多了会伤他的身体,所以她除了偶尔在他的要求下施展一点,增加闺房情趣,其它时候是尽量避免使用的。 他虽不在乎她的威胁,却也明白今夜已有些过分。 当她的花径再次痉挛起来时,他紧紧抱住她,释放了自己。 四围终于寂静下来,只剩下止不住的喘息声在幽闭的空间中回荡。 “妍是个骗子。”许久,他有些幽怨的在她耳边抱屈起来。 沉园 徐思妍有些不解的回头,看进凌筠暗夜之海般的眼,里面竟无戏谑。 “我怎么骗你了?”见他如此,她转过身面向他,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手抚上他脸的柔声问道。 夜明珠莹润的光华照在他俊雅的脸上,映出如玉的色泽,衬上泛着幽蓝的黑眸,越发美丽的如梦似幻…… 她不自觉地探身浅吻他的唇,引来他热情回应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男色也可以惑人心神。 许久,唇分。喘息间,她发现他修长秀气的手已亲昵的停在了她的腰间,两人的身体又紧密地贴在了一起。 不着痕迹的向后挪了一些,他的手一用力,她的小腹触到了他已然再度兴奋的分身。 微蹙眉,伸手想要推开他,被他一把抓住,顺势将她的臻首压进怀中,沙哑道,“别动,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感到他已冷静下来,她抬头,发现他正专注的看着她出神,对他甜美一笑,然后摆脱他慵懒起身,不在乎秀美的身体曝露在清冷的空气中,信步进了浴间。 偌大的浴室此时空无一人,浴池中的水已换过,水面上散发着淡淡的热气。不用除衫,顺着通到水底的台阶走了下去,靠着池壁坐在了水中的青玉长凳上。 很快,他亦出现在水池中。 “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宫?”他紧挨着她坐下,语气幽怨的问道。 她一愣,迷惑道,“才十天而已,不算久吧?” “你搬入新府邸时,答应过会经常回宫住的,十天可算不上经常。”他有些孩子气的指责。 她莞尔调笑,“没想到你那么想念我。” “妍没听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他在她耳边暧昧轻语,听不出来有几分认真。 她不以为然的抿唇,“你若那么想我,为何不去看我?我的住处又不远。” “你明知道我忙着新科进士铨选的事走不开。”他委屈的喊冤。 再想念,还不是国事第一,她第二。她垂下眼,遮去其中的了然。 “那你想我多久回宫一次,才算经常?”不想再在此事上纠缠,她问得干脆。 他痞痞一笑,得寸进尺,“每天都回。” 她嫌弃的瞥他一眼,“休想。” 她的反应一如他所料,他心中暗笑,面上却故作遗憾的叹口气,“若是楚曦让你再次受创,妍就会乖乖的留在宫中了。” 她身子一僵,愕然转头看向他,“你已知道了?” “并不难猜不是吗?即使他隐去了功力,那种逍遥一脉特有的气质也实在让人难以忽略。更何况,你曾说过刺客有一对棕眸,他恰巧也是。”他轻描淡写的陈述。 她妩媚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亦转头对上她的视线,平静道,“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沉下脸,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不满。 “因为你我现在都还奈何不了他。”他见她皱眉,从水中抬手,温柔抚平她的额头。“楚家非同一般,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曾刺杀过你的情况下,凭你一面之词,我们不可能用官方力量对付他。” 说到这,他自嘲的一笑,接道,“而私底下,你我都还没有一定能将他格杀的实力,若贸然行动,只是徒留把柄给他罢了。” 徐思妍禁不住又皱起了眉。凌筠说得倒是一点不错,楚曦那种境界的高手,人海战术并不能奏效。 她的武功完全受他克制,而凌筠稍逊他一筹,她所认识的人中,确定能胜过楚曦的,恐怕只有皇上,国师和逍遥门的廖师伯三个人。 皇上和国师自然不用提,而由于楚曦出身天剑门,导致他不能杀她,却也同样让廖师伯不能动他。 真是有意思的困局啊…… 徐思妍想着想着,突然妖异一笑……谁也动不了谁吗?那就都别好过…… 凌筠突然伸手捏住她纤细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让她看向他,认真道,“楚曦的事情,妍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理由?”她沉静的对上他的眼睛。 他一时无言。 其实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她接近楚曦。 今夜琼林宴上,当他发现他们透过眼睛在精神层面上短暂交锋的时候,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烦躁与慌乱,因为不管什么原因,他讨厌她那么专注的看另外一个男人。 而她对楚曦,早已太过于感兴趣。这半年来她想楚曦的时间,绝对多过想他。只要一念及这一点,他就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因为他会伤害你。”想了一下,他捡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说得义正言辞。 她若有所思地站起身,走出浴池,拿起浴巾细细擦干身上后,才信誓旦旦道,“他不会再有机会。”看来完全没有领略他更深层的担心。 他张口,却欲言又止。目送她离开浴间,面无表情的望着围在浴池周围微微飘动的帐幔许久,黑眸深沉的看不见底。 楚曦……是个人才,私底下他倒是十分的欣赏他,甚至作为对手也难能可贵,只是他现在突然觉得有些容不了他。 太过于危险……还是早些清除掉比较好。 银白色的圆月高挂在星辰暗淡的天空中,清冷如霜,孤傲如雪,照得地上亮如白昼。 徐思妍一个瞬移闪到了树丛的阴影中,又躲过了一队巡逻的护院之后,不耐烦的蹙眉……今夜还真不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襄国公府显然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守备森严……她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楚家,果然是个麻烦的家族。 昨夜和凌筠交流过后,她便十分清楚,短时间内她还奈何不了楚曦。不过她向来睚呲必报,楚曦让她难过了那么久,如今既已找到他,就算杀不了他,也必不能让他好像没事人一样,所以徐思妍考虑了一天,决定暂时把他当作修炼精神力的对象。 虽然凌筠的“凝神归心咒”颇为有效的帮她恢复了一些,但楚曦留在她精神上的印,只是被淡化了,而并非完全消除,因此她的灵力也只能发挥到之前的 妍惑第6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到之前的五成左右。 碰到阎青那种刚入流的高手还勉强可以应付,碰上更强一些的,必然捉襟见肘。 若想要彻底摆脱那个印,不外乎两个方法,一个是除掉楚曦,另一个便是强迫自己面对他,克服心中的恐惧与障碍,有朝一日不再对那个印有感觉的时候,便是在精神力上有了极大的突破,而那之后,楚曦的精神力永远不会对她再有任何威胁。 在徐思妍看来,能杀掉他楚曦,自然还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因此如有机会的话,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下手。不过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有这种机会的可能性并不大。 按着脑中的地图找到了一处颇为僻静的院落,如果她拿到的地图没有错误的话,楚曦应该便是住在这里了。 这院子不小,从门面看来,称不上豪华,古朴典雅中自有一股飘逸出尘……她冷冷一笑……倒是像他住的地方。 身姿优雅的飘上围墙之前,不小心看到了门匾上两个恬淡舒展的大字“沉园”,明媚的眼睛习惯性的眯起……沉园?是沉沦堕落之园,还是尘缘未了之地? 脑海中闪过那个人清冷的身影,不自觉抬头望了望黑沉天空中的朗朗白月,心中暗暗的想,以他的性子……怕是,都有吧? 一股莫名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她皱眉将它刻意忽略……楚曦果然是她的克星,莫名其妙的两个字,竟也能让她动一番心思,真是个祸害。 有些浮躁的潜入院子,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明白其实从刚刚开始,精神的修炼便已经开始,若失了冷静,她便注定无功而返。 院里的感觉和门面很是一致,设计者定是个匠心独具的高人。奇怪的是,楚府到处是夜巡的护卫,这里却好像空无一人,若非四处都纤尘不染,井井有条,她几乎以为此院已弃置多年。 确定无人看守后,她仿若在自家院落中般,沿着石板拼成的幽径,闲适的向主楼走去。 楚曦可能不喜欢花,一路上错落着青松、古柏、翠竹、异草,却不见一丝艳丽之色,美的纯粹,但难免的有些寂寞。 不爱花……是不是代表他也不喜欢女人呢?难道他好的是那一口?徐思妍有些邪气的一笑,那还真可惜了他这般人才呢,听说两位已及笄的公主,都对他很感兴趣,就不知他是否愿意消受了。 在心中恶质的编排着楚曦,不知不觉行到了小径的尽头,出现在眼前的楼阁和整个园子的风格十分和谐,俊伟典雅。 她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的牌匾,还是和院门口一样的字体,不同的是出尘之中多了逸气逼人,便似出了剑的他…… 然而,令她诧异的是,上面写的竟然是“沉剑阁”。 徐思妍望着三个字皱眉不解。明明是剑气纵横的字,却偏偏要写成“沉剑”,这是什么意思? 想了半天,无法领会其中的深奥,便放弃苦思,抬脚迈上了门前的台阶。她非是爱钻牛角尖的人,想不明白便不想,可以知道的,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一步一步慢慢踱到了门口,她的灵觉还是探测不到内中有任何人存在,但她有种玄妙的感应,他一定就在门的那一边,而且……在等她。 这感应不知从何而来……她微蹙眉,眼中突然闪过耀眼的光彩……莫非…… 她兴味盎然的一笑,伸出晶莹剔透的纤手按到黑檀木质的门上,轻轻一推,门就无声无息的开了。 霜白的月光透过开着的门窗,照进千尺有余没有点灯的空旷厅堂,一派沉寂冷肃。一个黑衣人长身玉立于正中,负手背对她看着壁上挂着的两个清虚至极的大字“坐忘”。 两个大字和他的背影映入眼帘的一瞬,她似乎陷入了某种空灵的幻境。恍惚间,她忘了腰间专破人护体真气的匕首“破军”,忘了人的背部正是防御最脆弱的部分,忘了此时也许是她取他性命的最好时机…… 就这样忘了一切,专注的看着眼前似天地初开,便已如此存在的景象……清冷的月华,寂静的空间,与自然融为一体的身姿,蕴含‘道’之真谛的书法…… 久久……久久……无语…… 不知道何时,他转过了身,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少女。 今夜的她不复朱雀大街上遭遇时的狼狈,一袭水蓝色宫装衬托出美轮美奂的身姿,简单大方的飞燕髻完整的勾勒出细致的面容,此时眼中的迷离遮了几分妖异,添了几分缥缈,使她看起来如一场绮丽的梦,好似夜之精灵,轻而易举便可让人望之沉醉。 可惜,他是楚曦,他从来不醉。 “公主比臣想象中来得迟。”他稍嫌淡漠的声音响起,仿若晨钟暮鼓,惊醒了迷梦中的佳人。 迅速收回了游离在外的三魂七魄,她眼中闪过懊恼,厌憎自己的失态,亦烦闷他和她境界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 刚才她踏进门的瞬间,他们之间便又开始了一场精神的较量,而很显然她又一败涂地。 “本宫什么时候来,似乎轮不到世子决定。”她笑得灿烂,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清澈的眸中仍不见一丝情绪,对她语带挑衅的回应毫不介怀,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便沉然转身,缓步向内堂走去。 “世子总是后背对着本宫,就那么信任本宫吗?”虽不需言语已明白他正示意她跟上去,却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了然,忍不住开口刁难。 他闻言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的不答反问,“公主是想要试试袖中的‘破军’可破得了臣的护体真气吗?”他的声音空灵清淡,徐思妍却觉得其中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讥诮。 她气结,眼睛微微眯起,刚想发作,秋波流转间却灵光一现。 他在蓄意激怒她……不肯放弃任何在精神层面交锋的机会吗?这样的咄咄逼人,并不是他一贯的作风吧? 她有些玩味的一笑……难道他真如她猜测那般……?若是那样,事情就有意思多了。 “世子可是在讽刺本宫不自量力?” 她问得犀利却冷然自如。 他默然不语,似未料到她这般平静,许久才缓缓的转过身。 “臣从未敢小看公主……公主不也已经猜到,半年前的那次,臣并不是完胜。”他淡棕的眼睛又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一如既往的干净,使她突然产生了一股邪恶的欲望,想让那双眼染上红尘之色。 她浅浅一笑,心中有些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料对了,他精神中,果然也留下了她的印,她今夜对他莫名的感应,便来自于那道印……原来受折磨的,不只是她自己……难怪他昨日刻意现身引她前来…… 这项认知,让她心情无限美好起来……他可真是自作自受呢。 莲步轻抬,仪态万芳的走近他,在伸臂可触到他的地方停下来,微仰臻首直视他的脸,声音放柔道,“世子距天道一步之遥,何苦要在浑浑浊世挣扎浮沉呢?”她乘胜追击。 他称这栖身之地为“沉园”,暗示此处为沉沦堕落之园,在她看来,多少透着对这样生活的不甘,若他的心灵有任何弱点,恐怕这点儿不甘便是其一。 果然,她满意的看到他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似是无奈的情绪闪过,一直弥漫在脸部的迷雾瞬间消散开来,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虽然他们已经遭遇过数次,在彼此的精神中纠缠了半年多,她此时却是首次看清他的容貌,而这容貌竟不知为何并不陌生。 他五官的每一部分,其实都不如凌筠精致美丽,偏偏组合到一起,有种难以言喻的剔透动人,如月如冰,遗世独立,清冷淡然中自有一股出尘的宁静,满身风华竟丝毫不逊于凌筠。 她垂下眼,遮去其中的惊艳,隐隐明白这种剔透动人的玄妙感觉,来自于他修炼的境界…… 天道,确实是让人神往……可惜,注定与她无缘…… 寂然中,她听到他几不可闻的一叹,遗憾之意,溢于言表,“公主看出‘沉园’是沉沦之园,想必亦看出‘沉园’本是‘尘缘’,身在此间并不由己,又如何能真正脱俗?” 徐思妍抬眼,深深的看进他的棕眸。 刚刚他瞬间失态,她终于在与他精神的较量中扳回一局,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恢复正常,还迅速想通了她是从何窥视到他的心境,看来她今夜是占不到一点便宜了。 “天道能使人超脱生死、通晓因果。世子对它的追求,难道竟超不过对家族的责任吗?”她不死心的逼问。 他偏头望向窗外满园碧色,似不愿与她对视,许久,再次轻叹,“世上很多事,并没有给人留下选择的余地。” 生于斯,长于斯,忘情谈何易? “更何况,即使有选择,也不一定会是天道,不是吗?太子殿下似乎便选了其他?”他意味深长的另有所指,不出所料的看见她完美到邪异的脸瞬间苍白。 “关太子殿下何事呢?本宫不懂。”她故作吃惊的反问,却难掩其中的慌乱。 楚曦对徐思妍和凌筠的关系早有怀疑,刚才突然出言试探,见她如此反应,心中对自己的猜测有了八九分的确定…… 果然是‘血契’吗?那就难怪他们默契如此了……二皇子想要离间他们二人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他心中了然,却不想迫得她太紧,悠然道,“在太子殿下心中,必是社稷重于天道,不是吗?” 她明媚的大眼中闪着狐疑,看来并没有相信他用来圆场的言语,深深盯了他半晌,似乎在估计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却未开口追问,顺着他的话点头道,“自古帝王便少有能上窥天道者,便是因为这‘社稷重于天道’了。所以世子心中,家族为先,似也在情理之中。” 对她语中的嘲讽不以为意,他淡淡回道,“难得公主能体谅臣的苦衷。” 她恍若未闻低下头,望着倾泻了满地的如水月华若有所思,许久,抬头望向窗外,形容间竟添了些遮不去的疲惫,使她似乎变成了落寞迷茫的弱质少女,说不出的惹人怜惜,和他精神烙印中的苍白面孔在一瞬间奇异的重合,让他的心不受控制的一动。 好像受了蛊惑一般的,想要安慰她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听到她幽幽一叹道,“本宫乏了,改天再向世子请教吧。” 说话间,她转身向门口走去,秀美的身姿在霜白的月光笼罩中,散发出寂然的晕华。 他一动不动的目送她离去,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陡然惊觉自己刚刚竟然有生以来第一次心灵失守…… 印……果然是难缠的很。他和她的较量,他并不是绝对的上风呢。 “你到底还是去找他了?” 徐思妍刚刚踏进了寝宫,便见到凌筠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椅上,神情莫测。 忽略他明显不满的语气,有些欢喜的走向他,小女孩一般的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筠……”她梦呓般的叹息,主动寻着他的唇缠绵的浅吻。 他迷惑不解,却对她难得的热情不愿推拒,任她轻柔的在他身上点起团团的火焰,忍到极限时,一个翻身覆上她,拉她和他一起燃烧…… 她在他怀中倦极入睡之后,凌筠盯着她沉静的睡容,若有所思良久。 == 注:坐忘,源自《庄子?大宗师》:“隳支体,黜聪明,离形去智,同于大通,此谓两忘”,是道门心法中物我两忘的境地。 血契 徐思妍站在一条黑暗沉肃的长长走廊中,看不见出口,看不见尽头,寂寞恐慌。 窒息中,发现两侧一道道紧闭着的门缝中竟隐隐透着光亮,于是她推开了离她最近的门。 峰峦凝翠,山径蜿蜒,白云深处有人家。 门的里面原来别有洞天。 她似受到召唤的走进了朴素简净的木屋,其中空无一人,于是从后门出去,沿着绿茵小路走上了山顶,不意外的看到鬼斧神工雕砌成的天然平台上,相偎相依的一对璧人。 男子斯文清淡,称不上英俊,但身周飘漫的高远旷达,让这连天之峰亦显得矮小,是个极为不俗的人。 转而看向他身边的女子,美丽无伦,竟是绝世的佳人,只不过眉目间,透着一股熟悉的感觉,竟和自己有些相似。 徐思妍低头略一沉吟,恍然明白,这是她的母亲——胡妍,而她走进了尘封的记忆。 要在自己的记忆中寻找什么呢? 徐思妍茫然四顾,迷惑间,看见母亲对她嫣然一笑,伸手指了木屋的方向,于是,她又顺着来时的小径走了回去。 木屋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门也不知道被谁关上了。 她开门走了进去,见到刚刚在山顶告别的母亲已身怀六甲,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些虚弱。床边坐着一个如月如莲的少女,晶莹似玉,缥缈若仙,竟是她的太后姨娘…… 只不过,她知道,那时候的姨娘是萧梦然——江湖上人称“谪仙”的萧梦然,而不是后来世人所仰望敬畏的苏太后。 世事无常,便如风云变幻。 感叹中,她听见母亲温柔的声音,“其实我早就算出他命里无妻无子,但我不在意。我是妖,我的存在本就是天所不容,所做的逆天之事并不多这一件,所以我偏要他有妻有子。” “但你可知道就算有阵法和结界帮你,你和孩子还是有可能只活一个。”姨娘不厌其烦的提醒她。 “我知道。”胡妍转头看向了徐思妍,目光中充满怜爱,“若是那种情况,我要我的孩子活。” 她清泪盈眶。 她便是那个逆天存在的孩子,身上流淌着人妖结合的禁忌之血,出世便背负着受到诅咒的命运,注定要靠吸噬最亲近之人的生命存活——因为她是无命之人。 而为她牺牲的第一个人,便是她的母亲……百年的精狐本命,只能延她十几年的时间,母亲还是给的义无反顾…… 徐思妍黯然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却发现自己正身处宫中的未央池畔。 一阵呜呜的哭声从梅林深处传来,她的心莫名的被牵动,循着声音走了过去,见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坐在铺满落梅的地上。 “为什么哭?”徐思妍轻抚小女孩儿的头,温柔的问她,女孩儿却恍若未闻,依然故我的哭得伤心。 旁边突然跑出一个满脸稚气却晶莹剔透的小男孩儿,深黑的眼睛中泛着幽蓝,看起来十分的眼熟。 “姐姐为什么哭?”他很没形象的蹲在了女孩儿身边,好奇的看着她。 女孩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搭搭的答道,“我不是你的姐姐。” “那你是谁?”男孩儿惊讶的睁大了美丽的眼睛,不能理解姐姐为什么变成不是姐姐。 “我是妖狐的女儿,而且我一生下来就害死了我娘。”她说着话,哭得更加伤心。 他低下头,认真的想弄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却只有更疑惑,许久抬头安慰女孩儿道,“不是姐姐也好,不是姐姐便可以做娘子了。” 徐思妍在一旁轻笑出声。原来四岁的凌筠就曾向她求过婚,她竟然不记得了。 七岁生日那天,母亲封存在她身体中的记忆和灵力觉醒,那时她才知道,姨娘并不是亲姨娘,而她是飘零的孤女、世人眼中的妖孽。 只不过她十分的幸运,姨娘从来视她如亲生,又有疼爱她的舅舅、干爹,因此来自身世的阴影并没有困扰她多久。很快就变成记忆中薄薄的一页翻了过去。 小男孩儿似听到徐思妍的笑声,站起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朝甘露殿的方向走了过去,她有些恍惚的跟了上去。 “为什么不肯跟姨娘走?” 推开偏殿的大门,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一个女孩子不满的质问着谁。 引着徐思妍过来却消失在殿前的小男孩儿又出现在了眼前,身材已被岁月抽长,脸上仍有稚气,一双黑眸却已经深沉的吓人。 “因为我不只是母后的孩子,我同时也是先皇的血脉。”童音未褪,吐出的话语却早已非是童言。 生来便已是天下至尊的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天真。 那年他九岁,她十二岁。而姨娘,终于决定不再做苏太后,要做回只属于干爹的萧梦然。 听说这个消息时,她是替姨娘高兴的,因为她清楚,虽然作为苏太后,姨娘权握天下,却始终不能快乐如初见干爹时。 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这是姨娘经常唱的一阙小调,而她明白,这也是姨娘心中最深沉的向往。 “你留下来,姨娘会伤心亦会担心。”小小年纪便已妍丽无伦的女孩儿走到男孩儿身前,微微仰头,不死心的试图让他改变主意。 因为自幼修习逍遥心经,徐思妍生长发育极为缓慢,那时的他就已经高过她少许。 “母后有谢相安慰,并不会伤心太久,而若韶音留下来陪我,相信她会少担心许多。”他温然一笑,却遮不去眼中的狡猾算计,“何况苏大将军重伤沉睡、身后只有两个稚龄堂侄,偌大的国公府,除了母后,只剩韶音一个能话事的主子,韶音忍心这样一走了之,任大将军毕生成就烟消云散吗?” 女孩儿睁大眼睛死死地瞪他,却无奈的知道心意已经动摇,逍遥江湖的美梦,就在这一番话中破碎远杳,此后半生必要跟他在朝中宫中沉浮挣扎。 不过那时的她,留下来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爱子心切的姑姑,为了沉睡幽谷的舅舅。 她承了他们太多的情,就算耗尽一生怕也是难以还清,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这时的两小无猜,并没有能预见到他们之后的纠缠,沉痛的难以想象……若是预见到了,不知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呢? 徐思妍微蹙眉的转身,推开了另一扇门。 “国师,为何中毒的是我,倒下的却是她?”少年变声期特有的声音中掺杂了焦虑急躁,显得格外难听刺耳。 大皇子精心部下的杀局其实早在凌筠的算计之中,却没想到最后一招竟是混毒——涂在杯上的药无毒,下在酒中的药无毒,搅在一起无毒,喝下肚却是致命的毒。 这是一直在西域流传的秘术,在大皇子的手下招供之前,凌筠甚至没有听说过这种混毒之法。 他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没想到一跌便险些再也爬不起来。宫廷之中,果然是容不得任何失败的地方。 “这是因为郡主在殿下身上下了‘庇护咒’。”须眉皆白老僧,面目拙朴,语气凝重。 “庇护咒?”凌筠眉皱头紧皱,从容不再。 “据说施咒人可以自身折寿为代价,替被施咒的人承受一次大劫……老衲亦是第一次亲见此咒。”国师一向慈祥的脸上,难得的失了笑容。 “折寿并非殒命,为何她却昏迷不醒?”凌筠的脸上阴云密布,令人丝毫不怀疑若躺在床上的少女有什么三长两短,他立刻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国师沉吟不语,似不甚明了,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却在此时淡淡的响起,“因为妍儿本是无寿无命之人。” 凌筠和国师皆是一惊,同时讶然的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女子漂浮在昏迷不醒的少女上空,面目与少女极为相似,而身体竟是透明的。 “您是她的生母?”凌筠见此情景,立刻猜到了女子的身份。 她微颔首,便转而望向少女,满眼怜爱道,“她逆天而生,本不应存于世上,我用百年精狐本命,才强让她活了下来,却也算出她难活过十五岁。” “所以施主封存了一抹意识在郡主的身上,大劫之时便会出现?”国师主动开口,点破女子并非实体亦非灵体,只是残念。 女子未反驳,算是默认。 “那您既然出现在这里,想必是有办法让她度过此劫?”凌筠盯着她,仿若盯着一根救命稻草。 “只有一个办法。”她抬起头,直勾勾的看进凌筠的眼睛,“找命格极贵之人与她订立血契,两人从此同生同命。” “为何定要命格极贵之人?”他略微思索后追问。 “这样才能承受天怒。”逆天改命,谈何容易。 “殿下还请三思。”凌筠沉吟不语时,国师突然沉声开口。 凌筠转而看向他,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殿下一身系千万百姓。与郡主订立血契,他日若郡主不幸,致帝星早殒,恐惹天下生灵涂炭,此为其一。”国师一向悲天悯人,担心他们两人订立同生之契后,徐思妍如果意外夭逝,会连累凌筠,引来社稷动荡。 凌筠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垂下眼,久久不语,似在心中犹豫难决。 世人皆道帝王为天下至尊,必可为所欲为,却不知这世上,最有资格感叹“长恨此身非我有”的,就是帝王。 牵一发,动全身。若社稷是全身,帝王便是那一发。 轻易的将自己的命运绑到一个女子身上,即使是最钟爱的,也非是一个真正的帝王所为。他若这般做了,固是能成全自己的心意,负的却不只是全天下,还有对他寄予厚望的先皇。 他不足两岁,先皇已崩殂,将如画江山托付与母后,留给他的则是先皇自他出生之日,便开始亲笔书写的十二篇《国策》。 连母后亦不知道这部国策的存在,因为它一直由先皇的心腹保管,到他五岁时才转交给了他。 说是国策,其实阐述的不只是国策,还有王道、人道和帝王之术。里面字字珠玑,句句精辟,包含的不只是一个帝王对继任者的谆谆教导,还有一个父亲对爱子的殷切期望。 之所以将这些东西整理给他,一方面是因为凌筠的母后出身江湖,虽睿智聪慧,却并不精于权术,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先皇太过于了解自己的妻子,明白她不会甘心将自己的孩子教育成一个帝皇,所以在生前便对此有所准备。 因此,凌筠对先皇的那份孺慕之情,没人能够理解,而他对万里江山的执著来自何方,就连他的母后也不完全明白。 而现在,生死同命这个约定,他真的给得起吗? “这点你其实不需担心。”胡妍变得有些飘忽的声音打断了凌筠的深思。 他抬头望向她,等待她解释。 “妍儿现在虽然并未失去意识,却不能动也不能言语,这种情况,只可订立不平等契约……你死她必殒,她死……你毕生孱弱,却不会同死。”胡妍的身形也更加虚幻起来,她却似乎毫不在意。 凌筠听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转向国师问道,“国师刚才似言犹未尽,不知还有何指教?” 国师深深看了胡妍一眼,才凝重道,“殿下自身资质极佳,在母体中时又得先太后真元加持,以殿下目前的进境,有朝一日上窥天道并非是妄想……” 凌筠蹙眉,不甚明了,眼见着胡妍的身影更加黯淡,有些急躁的打断他,“国师直说便是。” 国师见状暗叹一口气,“与禁忌之子订立血契等若逆天改命,必遭天怒,虽殿下命格极贵,无性命之虞,却必然今生无缘天道。” 凌筠的眉头皱出了一道深沟。 无须讳言,天道是每一个习武之人的梦想——超脱生死、了然因果,那种境界谁不向往?凌筠自然亦不例外。 只是,他已选择了一条成为人间至尊的道路,这道路可以走的孤独,却不可以走得孤立无援…… 凌筠低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少女,沉肃的目光瞬间转柔,“上窥天道本为缥缈之事,若无她护持,我亦走不到今天……” 伸手轻握住少女的手一会儿,他抬起头望着上空的幻影,用青涩的声音一字一句坚定道,“我愿意与她订立血契,从此以后同生同命。”且同受天怒,无缘天道。 徐思妍不忍再看的转过头,脸上冰冷的感觉传来,才发现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不自觉的抚上了胸口,隔着衣衫轻触长在心上那朵妖艳的红莲。 那便是她和凌筠的血契,从那之后,她依他而生,依他而存。 对这样脆弱的命运,不是没有怨过恨过,可怨天恨地实在不是她的作风,所以很快剩下的只是对他的心疼。 十六岁便已进入先天境界的他,凌氏数百年来最有希望达到皇极决第九层进窥天道的他,竟然为了她这个带着原罪出生的妖孽,放弃了绝世的机缘……即使这种赐予有着诸多考量,非只关‘情’,还是让她无所适从…… 所以从那以后,她告诉过他,只要他要的,她什么都会给……可是骄傲如他,明知道如此,却什么都不要…… 直到他今年的生辰……其实“释情”从来只是借口,他想要她却不愿开口,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而她,早已分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似主,似友,似亲,似情,复杂的她想都不愿想……所以她选择逃避…… 温暖的手抚上了她冰凉的脸,她睁开眼,入目的是他有些担心的注视,“妍梦到什么了?哭得这样伤心?” 他的声音温润华美,不复几年前的沙哑。 目光下移,准确地找到了他因为面向她侧躺而敞开的衣襟中露出的如血红莲,伸指淡淡的描摹…… 以生命纠缠,对于他们来说,是否太过于沉重? “可有后悔过?”她幽幽的问,问得没头没尾,却相信他定会懂。 他确实立刻明白了她在问什么,不过还是忍不住一愣,柔光流转的眼眸瞬间凝滞深沉。 这是多年以来,她第一次直接的提起红莲血契……是不是楚曦对她说了什么? 优雅俯身浅吻去她眼角的残泪,他不答反问,“妍的眼泪是为了我?” 她静默不语,只是专注的看着他,仿若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认真。 他与她对视许久,轻叹一声,拥她入怀,“若没了妍,世间会太过于寂寞。” 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她可不可以理解为,他含蓄的告诉了她,他没后悔过? 环住他结实的腰,低首轻吻他心口的红莲,生来第一次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希望这温暖的怀抱,只属于她一人,只拥抱她一人,却在片刻之后想起,这会是今生最大的奢望。 “国师召妍前来,有何指教?”三年前,国师主动召见,而她和国师向少来往,所以猜不到他异常的举动,有何深意。 “老衲马上要开始闭关,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不知道何时会出来……”国师拙朴的面上还是一派慈和,看向她的目光却满含怜惜,“有些事此时不说,便怕迟了。” 隔着茶几坐在他对面的少女,对他一番话不甚明了,于是耐心静待他说下去。 “郡主的身世,想必郡主自己早已清楚。”他想了一下之后,缓缓的开口。 少女明亮的眼睛闪过一丝黯淡,却仍端坐不语。 国师顿了一下,似在考虑如何表达,半晌才又接道,“老衲本已是方外之人,不应插手红尘中事,但关乎天下苍生,老衲不得不厚颜进言……以郡主身体的情况,并不适合生儿育女……若勉强为之,好的结果是如郡主和令堂般……而最有可能的……怕是……两难存。” 少女美目半垂,神情木然,周身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国师眼中闪过不忍,但还是沉重道,“本来这是郡主自己的事,轮不到老衲多言,但三年前,太子与郡主结成血盟,郡主若有不测,殿下必殇,恐亦难久长,是以凡事都请三思为上。” 少女默然许久后,微微点头,“妍明白了。还要多谢国师提点。”语气中有着掩不去的萧索。 转眼间,又是三年过去,他和她分享了过去,拥有着现在,却再也看不清未来。 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两人散乱的长发纠缠在了一起,剪不断,理还乱,就好像他们之间纠缠不清的命运。手臂支撑他身体两侧,她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叹息般的唤他,“筠……” 他温柔看她,眼中却含着一丝好笑。这天下间,怕也只有她敢这样的若无其事的骑在他的上面,而他怕也只能容忍她一人这般放肆。 “筠……”她又飘忽的唤了一声,想说些什么,接触到他满是宠腻的眼神,欲言又止。 她又能说什么呢?徐思妍在心中苦笑。 叫他从今往后只看她一人,只抱她一人? 就算他甘愿为她做个昏君,不理所谓祖制,不理所谓权衡,尽废六宫,专宠于她,她还是连最起码的血脉传承都不能替他做到。更何况,她又如何忍心让他做不孝不明之君。 叫他放弃皇位,与她百年江湖? 他为了她,已经此生无缘天道,她又如何忍心再逼他远离世间尊荣? 所以事到如今,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什么都不能再说。 低首轻柔的吻上他美丽的眼,遮去自己满目的黯然。 他想要成为一位绝代的帝王,而她必会尽己所能助他达成心愿。 机锋 云如墨,雨如冰,打落了枯黄的残叶满地,剩下秃枝随着轻狂的冷风摇来荡去,显得格外阴暗凄清。 这种时候,倚着窗边小几慵懒而坐的少女似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色。 素颜如雪,不施粉黛,眉如远山,唇如彤樱。 她肘拄台面,以手撑着纤柔的下巴望向窗外,云袖下滑,露出一截润玉般的小臂,一袭月白玉锦长袍逶迤在地上的方毯上,与如瀑流下的墨色长发交相辉映,旖旎缱绻不已。 世间极致的美丽,莫过于此,万物似都要在她面前失色几分。 然而是仙女?还是妖女? 娴静时如晶似玉圣洁凛然,却在回眸的瞬间,流转动人心魄的邪异魔魅。 仙子太过于淡然无味,游戏人间逐浪弄潮的……果然还是妖女比较适合。 楚曦外出归来,刚一走进书房,看到的便是眼前这幅美人观秋图……美人一派闲适的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听到他进来,连头都不回,恍若未觉。 他见状不以为异,停下脚步,静立于门口,随遇而安的欣赏此画,好似痴迷,仔细看时,目中却仍然一片清明。 世上可还有他能动心的东西? “为何此楼要叫沉剑阁?”默然许久,少女打破寂静,低声轻问,依旧望着窗外,仿若自言自语。 “混迹浮华尘世,哪有资格再执剑?”他清澈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 “可是既要沉剑,为何字中却要剑气纵逸?”她终于转过了脸,似笑非笑的看向他。 “手中无剑,笔自然便成了剑。” 弃剑执笔,可是下定决心结束逍遥世外的生活,投身名利权势的斗场? 若是自愿,那他诚然可悲。但若是为家族所累,那又不得不说他可怜。 她和他是否算得上同病之人? 徐思妍浅浅一笑,含着些讥诮,不知是在讥笑他,还是讥笑自己,随后优雅的抬手指了指黑檀刻竹小几的另一边,示意他坐下。 他哭笑不得,却仍顺她意的落座——这喧宾夺主的举动,她做的那般自然,不知道的话,还以为她是主,他是客。 “世子可愿说说,凌箴许了什么好处,让楚家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孤行?”她问得轻描淡写,神情却十分认真。 楚曦似没料到她问得如此直接,竟带了些谈判的意味,难得的微微一愣后,深深的凝视她半晌,才开口道,“臣刚才便感到公主和几日前很不相同,修为似大有进境。”答非所问。 “想清楚了一些事情而已。”她笑得盈然,他却觉得那其中有些说不出的淡漠。 她和他从没有接近到无话不谈的程度,她不愿细说,他自然不会追问,于是识趣的转回话题道,“二皇子可以给的,是太子和公主给不了的。” 这话说得可谓虚妄之至,却也实在之至。 “恢复世族往日的荣光吗?”她美目半垂,让人看不见里面,然而微微翘起的嘴角,依旧泄漏了其中的嘲讽。 楚曦对她的无礼不为所动,没有出言反驳,算是默认。 徐思妍见状有些失望,想了一下,抬眼不解道,“楚家到如今仍然圣眷不减,本宫不明白世子为何对重振世族如此执著?” “这是家严平生最大的愿望。”他答得沉着真诚。 凝视他许久,他仿如琥珀的眼眸干净清澈无比,却让人始终不能透过那双眼看到什么。 若其他任何人这般回答她的问题,徐思妍都可能嘲笑他虚伪或迂腐,但对楚曦,她却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楚家父子关系极好……这是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一个事实。 楚曦幼年丧母,楚国公担心继母不能善待亡妻遗下的一双儿女,多年鳏居,不肯再娶。如此情深意重,在权贵圈子中非常之难能可贵,早已被传为一段佳话。 因此,楚曦会进京,会入朝,与其说是为了家族,倒不如说,是希望满足父亲的期望。 这样的父亲,或许真的值得这般敬爱吧? 只是,“将楚家的未来全部押在那个人身上,不嫌太冒险吗?”徐思妍一直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会有这种公开挑战太子地位的事情,在天宇其实也不算稀奇。历代皇帝,包括当今圣上,都是推崇强者为尊理念的人。 被立为皇储的皇子,通常都会被给予很大的特权,拥有自己的近卫军——东宫六率,亦早早便被允许参议朝政军机,皇帝出巡时,甚至会被授予监国之责。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皇帝对其他皇子的争位行为,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易不加干涉,将此视为对储君的一种试炼。 如果在拥有如此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东宫还是落败,那么也就证明,他并不适合成为一国之君。胜者为王,也只有胜者才配坐拥天下。 当然,这种争斗的代价十分的昂贵,付出的经常是落败一方的生命名声,还有无数的陪葬者。 所以,想踏上这个竞技场,真的要慎之又慎。 而以现今形势来讲,即使有楚家支持,凌箴在储位之争上,还是绝对的劣势,楚家到底有什么妙招可以扭转乾坤,竟敢拿整个家族的未来豪赌? “楚家自有分寸。”他淡棕色的眼平静依旧,不见一丝波澜,却不掩剔透动人。 拥有这样一双温柔的眼的人,性情竟然冷清到有些冷酷,真是不可思议呢,徐思妍在心中暗暗的叹息。 想来楚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襄助凌箴,必是有万全的准备,她和凌筠决不能小视……真是让人头疼啊。 “只是,你们真的相信凌箴有朝一日上位,会甘于同世族分享权力吗?”拥有无上权力的滋味,是绝对会上瘾的,这也是为什么历代皇帝一有机会,便会削弱世族特权。 他转头望向窗外凄清淅沥的秋雨,半晌开口道,“到时候,怕是不能都听二皇子的了。”说的有礼温和,却机锋隐现。 她此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她猜他眼中定是满含着讥讽。 楚家……怕是从来没真正瞧得上过凌箴,只不过他无疑是最佳的傀儡人选罢了。 愚蠢的凌箴,他就没想过,他作出这样大的让步得来的胜利,会不会太过于惨痛…… 最令人头疼的是,不知道还有多少的世族有着和楚家同样的想法。 她秀眉微蹙,神情莫测的盯着楚曦许久,在他回头与她目光相对时,嫣然一笑,“世子可想和本宫下盘棋?” 他目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欣赏。 “妍在和自己下棋吗?”温雅的 妍惑第7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热气吹入了耳朵,让人心痒痒的。 徐思妍几天没回宫,没想到凌筠这次真的找上了门来。 “嗯,黑子看似占了上风,白子却好像暗藏杀招呢。”他挤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一手勾住了她的纤腰,扫了一眼棋盘,立刻便道出了其中玄机。 棋桌两旁的落地孔雀烛台上,蝶纹轻纱罩着的烛火,随着两人的呼吸摇曳不止。 她偏头看向他时,见他不甚认真的执起一枚黑子,随意落在了空白处的星位上,俊美的脸上一向挂着的迷人微笑,在明暗不定的烛光下显得有些阴晴难测。 “为什么不趁着白子未成气候,斩草除根?”她盯着棋盘看了许久后,不解的问道。 她刚才就对这一步棋犹豫难决,没想到凌筠如此轻易便落子。相信凌筠早就看出,这棋局其实是他和凌箴的局,他占先手,是黑子,凌箴则是白子。 然而,下在那个位置,就代表他不打算以攻为守……她不懂,为何他明知凌箴已快成势,还不赶紧想办法清除。 他转过头,在她颊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后,才轻松道,“先皇曾说过,太平盛世,对外行霸道,而对内则宜行仁道。现在这种局势,我若先动手,便是不仁,所以必要行于后。” “你就不怕到时候回天乏力?”她有些担心凌筠过于小觑凌箴。 他微微一笑,伸手又落几子,再看棋盘时,已是另一种气象。黑子虽不成攻势,却隐相呼应,白子聚得再多,似也只是黑子囊中之物罢了。 意味深长的抬眼看他,他一脸无辜的与她对视…… 原来想玩场豪赌的并不只是楚家,太子殿下也不甘寂寞了。 凌箴这杆大旗果然是不能砍断的,凌筠还要等着看,到底有多少人想扶着他呢。 白子胜,则世族专权恢复有望。 黑子胜,则历代帝王所渴望的皇权至尊将最终实现。 赌注自然是各自的地位身家性命,而那彩头,确实是让人难以抗拒呢。 许久,她粲然一笑,妖娆绝世。“太子殿下,别玩儿得太过火啊。” 他嘴角一勾,贴近她柔声耳语,“反正玩儿成什么样,都有妍陪我,不是吗?” 蓦然回首,她看进了一片暗夜之海,深不见底。 清早醒来时,凌筠已不在,估计四更的时候就走了,毕竟上朝之前还要回东宫换衣服,这么算来,他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想到昨晚他信誓旦旦,说她若不回宫,他就会常来……她微微抿起了唇,似嗔似喜。 不愿住在宫中,因为即使有御赐手牌可自由出入,来往还是很不方便……但他这样子夜来早走,偶一为之还好,长久下来,就算是身具先天真气也受不住……终究还是人…… 她秀眉微蹙的起身,如云的秀发流淌了满身满床……早就知道他爱玩弄人的心思,这次竟拿自己做诱饵来让她左右为难…… 凝望纱帐上的双面铃兰宫绣许久,她忽的了然一笑,如水的美眸流光溢彩,瞬间璀璨夺目……他是在试探她,试探她有多在乎他,却稍嫌急切的露了形迹…… 伸手拉铃唤侍女进屋服侍梳洗,她掀开帐幕下了床…… 饶是心机若海,却依然是弱冠少年吗?难得的发现他失了沉着,她忍不住轻笑不已。 只是……同生同命还不足够吗?他……还想她多在乎他? 对着昨晚遗下的残棋,想理清局势,制定方略,脑中却时不时闪过他昨晚故作幽怨的委屈样子,许久,她叹口气,罢了,尽量如他所愿吧。 她对谁都可以狠心,却明知他是故意,仍对他狠不下心。 听到熟悉的轻细脚步声在敞开的门口停下,徐思妍未抬头的问道,“什么事,樱霜?” 她在宫外的贴身侍婢,全都是樱字开头。 “回公主,门口有位公子拿了方玉佩求见,问名字又不肯说。”樱霜的声音干练清脆,一如其人。 徐思妍转头便见樱霜手中的托盘上,躺着眼熟的玉佩,眼中一亮,满怀欣喜地站起,不等樱霜跟上,就快步走了出去。 她知道龙大将军最近被皇上秘密从西疆召回京,没想到他也跟回来了。 侯见厅中坐着的少年一身蓝色布衣却不掩贵气,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坚毅的面孔英俊的不见一丝瑕疵,浑身散发着阳刚的男性魅力。本来这样已经很祸水,他还很不自觉地时不时露出爽朗的笑容,惹得一旁侍奉的小丫环脸红心跳不已。 听到女子急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有些紧张的长身而起,还未准备好,就只见一抹淡黄|色的影子夹着淡淡的靡罗香味,冲到了自己怀里,让他一瞬间失神。 “咦?煜也长这么高了?” 片刻之后,女子略带失望的甜美声音从肩头传来,他低头,入目的面孔熟悉又陌生,却美丽妖异的更胜往昔。 他开朗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五年不见,再不长高就娶不到媳妇了。” 她咯咯的笑出声,捶了他一拳,“龙少将军英名远播,还怕娶不到媳妇?” “军中一向少女人。”此时的他一脸痞相,掩去了眉宇间淡淡的煞气,让人丝毫看不出他是近几年来,使西疆诸国闻风而逃的军中小煞神。“只是……”,他双臂扶住她的肩,将她稍稍推远,仔细的上上下下打量她半天,末了摇头晃脑的叹气道,“你的生长进度还真是差强人意,让我以后怎么叫得出‘表姐’啊?” 她故作不满的轻哼,“老气横秋就好吗?” 他莞尔,“现在看来,太子表哥还真是有先见之明,早早就不肯叫你姐姐了。” “怎么,你也想造反了?”她眼睛微眯,一脸危险。 他眨眨眼,打哈哈道,“我怎么敢?” 瞥了他一眼,好像在说,量你也不敢。然后不避嫌的拉着他,走进了内院小厅。 “小姨也来了吗?”徐思妍从樱霜手中接过茶壶,亲自斟入他杯中。 她的小姨,是先太后和苏大将军的幼妹。 他谢过后,轻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在西疆出世的幼弟,年纪还小,不适合长途跋涉,母亲便留下照顾他了。” 徐思妍表示理解的点点头,“小姨父本就是被密召上京,随从不宜太多。” 她的小姨父龙骥,是本朝唯一一个布衣封侯的大将军,勇武非凡,万夫莫敌。当年小姨以身世显赫的世族贵女之身下嫁,还颇费了一番周折,甚至曾被逐出家门。然而,现在苏氏一族还能维持往日的风光,很大程度上,都是依仗了这个出身庶族的小姨父。 看着龙煜肖似乃父的英俊面容,徐思妍不禁在心中再次感叹世事无常。谁又能想到,曾经称霸绿林的一代黑榜高手,竟为了心爱的女人走入军旅,还硬生生的为她撑起了一片天地呢。 世间奇男子凤毛麟角,然,她的小姨父必是其一。 “噢,对了”,龙煜想起了什么的解下了背囊,“来之前左思右想,不知给你带些什么礼物,却在出发前一天,猎到了这个。” 背囊上满是小孔,打开来一看,是个约摸两个枕头大的笼子,里面一团白绒绒的小东西,一动不动的睡得正香。 徐思妍本以为是兔子,待龙煜不客气地把小东西从笼子里拎出来,她才看出是一只幼小的白狐。 龙煜见小狐狸还不醒来,不停的抓它的小肚皮,它被龙煜马蚤扰的不胜其烦的惺忪睁眼,在看到徐思妍的瞬间精神起来,仿若‘清魅’的紫眸定定的盯了徐思妍好久,闪过一丝仿若兴奋的情绪。 徐思妍亦在看到它眼眸的一刻眯起了眼,好一会儿,才意味深长的一笑道,“小煜有心了。白狐本就稀少呢,紫眸白狐,更是难得一见。” 说着话,伸手从龙煜手中接过了和猫一般大的小狐狸,亲昵地抱在了怀中。小狐狸一点儿也不认生,到了她怀里,眼睛一闭,又睡了起来。 “你喜欢就好了。”龙煜见状欣然道,“不然我还真想不出要送你什么。” 她笑得甜美,“只要是小煜送的,我都喜欢。” 他咧嘴笑道,“其实,我今日前来,还替父亲带了句话。他说,若太子在京中想做什么大事,他虽常年在外,却还是能帮些小忙。” 一段话说的轻松愉快,好像家常,却机锋四伏。 没想到小姨父人不在京中,对京中局势却是洞若观火…… 但其实也不算太过于出乎意料……记得舅舅还在的时候,常说一个将军若只通武略不通政略,便注定成不了大器。太后姨娘还用这话劝诫过小姨父。 不过,小姨父显然估错了凌筠的动向,以为他现在就想收拾凌箴。 徐思妍深深的看了龙煜一眼,他笑得憨厚,然而眉宇间的煞气若隐若现。“小煜长大了。”她暗叹口气……又少了一个可以欺负的人。 他小麦色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可疑的红晕,似被她这般称赞有些害羞,转回话题道,“父亲还提醒太子,禁卫军中人,就算是六率中人,亦不可尽信。” 他抬眼见徐思妍还盯着他看,有些窘迫的挠挠头,“我就说父亲多事。太子表哥一向运筹帷幄,这些事情怎会不知?” 徐思妍粲然一笑,“帮我多谢小姨父。我会将这话转告殿下的。” 剩下的时间,两人五年未见,又是幼时玩伴,再加上亲戚的关系,自是有聊不完的话题,龙煜恋恋不舍的告辞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竟是不停的讲了大半天。 亲自送他从暗门出去,抱着怀中还在睡的小狐狸,回到了昨夜留下的棋局前时,徐思妍真正看懂了凌筠的意思。 他后来落下的几枚黑子,所指的必是军权了。只要军权在手,朝中任凌箴翻云覆雨,又能如何?无非是跳梁小丑罢了。 只是,军权的话……龙家一向与东宫亲厚,又是布衣起家,自然不会站在世族一方,所以绝对可以信任。 倒是建业侯府的姚家,不知道会如何抉择? 脑中浮现出姚远正值刚毅的脸……姚家虽是世族,然而向来忠烈,以护国为己任,很大的可能性就是,不会介入储位之争。 不得不防,却也不必太过于担心。 反观禁卫军……确实如小姨父所说,不可尽信。而她相信,以目前的形式,凌箴最有可能发动的,是宫变,而不是政变。 她长出一口气,好像放下了件心事……想要在宫中杀死凌筠或逼迫皇上……怕是难于登天。 难怪凌筠早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徐思妍轻抿了下唇……既然如此,她就不跟着操心了,总做下棋的人,实在太累,不如这次,就做枚棋子好了…… 一脸温柔的抱着小狐狸,走进了内室,单手关上了门之后,立刻沉下粉面,将白绒绒的一团扔到了铺着长毛波斯毯的地上,布了个隔音结界后寒声开口,“天狐驾临,不知道有何贵干?” 天狐 徐思妍的母亲本是白狐。白狐十分稀少,是狐族中的贵族,生具灵力,且灵力发挥到极限时,眸色会泛紫。 而天生紫眸的白狐,千万无一,据说生来便可化人形,灵力强大无比,一向被视为狐中王者,尊称天狐。 人类并不清楚狐族中的事情,所以龙煜当然不知自己捡到了什么稀罕又危险的东西,但它又怎么瞒得过有一半白狐血统的徐思妍。 小狐狸被扔到地上,不情愿的睁开美丽的眼睛,泪汪汪的仰头盯了她好久,极是无辜可爱,怎奈徐思妍只是冷冷的看着它,不为所动。 半晌,它眨了眨眼,收回了泪眼氤氲,低头轻呜了一声,抖了抖纯白无杂色的绒毛,转身一跃,跳上了徐思妍的床,钻到了雪缎床单下面。 她蹙眉,刚想开口训斥,就被一阵刺目的光芒晃得闭上了眼。 再睁眼时,就看到一个全身赤裸的少年坐在了自己的床上。他墨色长发稍嫌散乱的披散在身后,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秀挺,魔魅的紫眸嵌在了一双桃花眼之中,春波流转,妩媚动人间,逸出些邪美妖异。 尤物,绝世的尤物,若说有任何缺点,只能说失之阳刚。 徐思妍大方的打量着他,欣赏完脸又目光下移到了赤裸的身体——看戏自然要看全套。 下身被她的雪缎床单遮住了……她心中腹诽他现回形还要遮遮掩掩,有些不满的观察起上身。 宽肩窄腰,六块扁扁的腹肌整齐的排列在腹部……有点瘦,没有凌筠身材好,不过还算过得去。 “还没看够吗?”他中性的声音中透了些不耐烦。 声音也没有凌筠好听。她评论完毕的抬眼对上他,天真一笑,“勉强可以入眼。” 他对她的刻意贬低不以为然,“你却是很完美的混血呢,完美到天所不容。” 被他刺到了痛处的眼神一沉,她双手抱胸似笑非笑道,“这个轮不到你来指点。倒是你故意被我可爱的弟弟抓住有何意图?你看上他了?” 脑中不小心浮现出他们二人激|情纠缠的景象,他的白皙美艳配上表弟的俊朗阳刚,滛糜又妖艳……她不自觉地伸手探了下有点发热的鼻子——还好,没有可疑的液体流出。 他嘴角明显的一抽,面色难看道,“我的性取向没有问题。” “哦?是吗?”她淡淡的瞥他一眼,明显不信。 他好似“清魅”的紫眸充满了愤怒,水晶般的皮肤因为情绪激动而漫上了淡淡的粉色,使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艳若桃李,“我只是听说他要进京,才顺势跟来的。”中性的嗓音即使大声吼叫,也没几分威慑力。 徐思妍饶有兴味的盯着他半晌……虽然是很妖孽的样貌,性子却单纯易怒,好像很好玩儿呢。 “你多大年龄了?”她微眯起眼,其中闪烁着不明的光芒。 “哎?”她突然转移话题,他反应不过来的一滞,然后愣愣的答道,“一百七十三岁了。” 还有点儿呆……徐思妍在心中暗暗的下了结论。一百七十三岁,听起来挺吓人的,其实就白狐一族长达千年的寿命来讲,他还嫩得很。 “你的真身应该看起来没那么小吧?”趁着他明显不在状态,她继续逼供。 白狐的体形是偏于娇小,但已经上百岁的他,不可能还像刚出生个把月的小狐狸。 果然,他脸一红,对自己扮小可爱的事实有些羞愧,低头嗫喏道,“我……我怕他看到我的真身,就只想给你做个皮货带进京了。” 徐思妍“噗嗤”的笑出声,他还真是坦白的可爱呢,没见过这么笨的狐狸。 “那你进京想做……?”她还没问完,一个眨眼他就不见了,她微蹙眉,心中刚刚涌起些失落,以为他已经走了,却在片刻之后,发现又变回了小狐狸的他,从皱成一堆的雪缎下面爬了出来。 迷惑不解的弯腰将他抱起,待要开口指责他还没说完话就变身,突然闻到了熟悉的紫檀香味。 了然的看它一眼,不愧是天狐,灵觉比她敏锐了不知多少。 “咦?妍什么时候养了猫?”温润优雅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怀中的小东西紫钻般的眼中再次盈满了愤怒,她轻笑出声的转身。 “是小煜今天送的。”没有向凌筠解释它不是猫,并不打算帮狐狸澄清误会。 他微点下头,对龙煜的出现毫不惊讶。 感到白狐的小身子明显的一僵,她奇怪的低头探看,发现那小东西直勾勾的盯着凌筠,竟然看呆了。而凌筠敏锐的察觉到了它的目光,黑沉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嘴角噙着抹迷人的微笑,闲闲的打量起白绒绒的雪团。 这是什么状况?徐思妍有点不明所以。 她哪知道,这只紫眸白狐在西疆山野间出生长大。平日除了找食,便是修炼睡觉,常见到的人,也无非猎户樵夫之类的粗人。之前碰到龙煜,已在心中赞叹了一番,这次见到凌筠,简直可说是惊为天人了。 凌筠今日穿了件淡青色绣银豹图腾云锦长衫,光可鉴人的长发一半披散,一半用云锦丝带扎起,一派倜傥洒脱,再配上俊美无俦的脸上那抹黯淡红尘的微笑,真真是说不尽的雅致,说不尽的清贵。 书中的浊世佳公子,说的便是这人了。白狐不自觉地将凌筠和原来偷看的滛词艳赋中描写的人对上了号。 几十年前,山下曾住过一个穷书生,它常跑去‘借’他的书,而它对人界的许多粗浅认识都是从那里得来的。 “你拿了什么?”徐思妍见到凌筠手里拎了个漆花食盒,忍不住开口问道,打破了两人一狐间有些诡异的静谧。 凌筠闻言抬眼看向了她,满目温柔道,“带了些栗子糕。” 她眼睛一亮,高兴的凑了上去。 她最爱吃栗子糕,不过她府上的厨子做的差强人意,还是御膳房做的最合口味,上次抱怨过一回,他竟然记得了。 笑得甜蜜的唤了侍女拿碟筷上来,在花厅小桌上摆好,举箸待食时,发现怀里的小东西也是一脸馋相的盯着食盒。 她有些好笑的低头问它,“要吃吗?”就见它满眼热切。 “我来喂它吧。”坐在旁边一直微笑看着她的凌筠突然伸手将小狐狸接了过去。 眼瞧着凌筠颇有兴致的喂得小狐狸一脸幸福,徐思妍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她都不知道凌筠也会喜欢看似可爱的东西…… “咦,是只公的呢。”吃完了栗子糕,凌筠翻来覆去的逗弄着小狐狸,轻抚它的小肚皮,摸得它舒坦得不得了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它的性别。 才发现吗?徐思妍早就一脸郁闷,不过凌筠的下一句话让她差点喷出抿在口中的茶。 “想要养的话,最好还是先弄干净。” 白狐不解的看向他,早上龙煜把它带出门的时候,已经洗过了澡,他为什么说它不干净? “据说净身司的单喜技术很好,明天就叫六福送去吧。我听人说过,公的宠物若不断了根,长大之后便会很野。”凌筠说得颇为认真。 徐思妍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平静,并不似察觉了什么……再低头看小狐狸,见它平时滴溜溜转个不停的紫眸已然呆滞,小口微张,一副大受打击的傻样。 忍笑忍得极为辛苦的从凌筠手中抱回了小狐狸,她拒绝道,“不要,这么稀有的动物,我迟点还想试着配种呢。” 怀中的小东西听到这话,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便闭上眼不再动弹,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吓昏了。 “皇上密召回小姑父,想来是下定决心要北伐突厥?”徐思妍摸了怀中的毛绒绒几下,见它还是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还是装死,便不再理它的与凌筠说起话来。 凌筠含笑的视线扫过小狐狸才对上徐思妍,“今年断无可能出兵,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她猜凌筠可能已发觉了白狐的异常,不过他没有点破的意思,她也就懒得解释……不知道什么时候,怀里的小东西就会拍拍屁股走了。 “这么说,可能要拖到明年秋后?”她下意识的轻抚它的绒毛,手感真好,比她的貂裘大肇舒服上不知多少倍。 天宇虽有常备军队,但想要大规模攻略突厥,必要征用府兵。府兵平日务农,农闲时才会操练。因此,朝廷若不想耽误明年的收成,就需等到秋收之后才发兵。 “嗯。”他微点头,“况且家里的事情不先缕顺了,北伐又如何能后顾无忧。” 他仍笑得优雅,黑曜石般美丽的眼中却没有一丝温度。 “哦?”她戏谑一笑,“这么说,若是凌箴在明年秋天之前还无动静,你就不顾什么先手后手了?” 他从容道,“原则上是如此。但你真的以为凌箴会等到那个时候吗?” 她低头略一沉吟,之后叹口气道,“我若是凌箴,定会在你冠礼之前发动。” 东宫的冠礼,在天宇一向是件大事。在冠礼之后,太子会得到更大的权限。而当今圣上神功几已通玄,近几年来越发醉心天道,淡漠世事。因此,凌筠冠礼之后,恐怕全权朝政也不奇怪。而凌箴如果等到那之后,赢面会更加的小。 她这时想起了龙煜今日帮小姨父带的几句话,跟凌筠说了,他听完微笑点头道,“姨父是信得过的人。”然后想起来什么似抬眼,倾近她,笑得邪魅,“那棋局,妍看明白了?” 她将头转到一边,避开他,脸上却是一热。昨晚他摆完局,便不再肯与她正经说话,变成色鬼一只……他还好意思提。 他见状轻笑出声,“既然姨父提起了六率的事情,妍怎么看?” “那要问祁硕。”她答得理直气壮。她已经很久不管六率,爱莫能助。 他想了一下,正色问道,“祁硕绝对可信吗?” 现在的情势很微妙,本来依附靖国公府一系的世族都颇为拥护东宫,但凌箴许了与世族分权之后,所有的世族中人都可能因巨大的利益变得摇摆不定。 仔细想来,凌箴这一招确实击中要害,只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损招。 “知道我为何会用祁硕吗?”她笑的得意。 “愿闻其详。”他绝对的信任她,所以交给她处理的事情,他很少会再花心力去研究。 “祁硕虽是宁济侯府的二公子,却是庶出,生母出身低微。在我任用他之前,他在家中一向不受重视……而他的嫡母,有三个儿子……”她看到他眼中的了然,剩下的话已无需说出口。 说白了,祁硕与世子之位无缘,没了东宫,世族重新得势,对他不会有一丝好处。 在她不解的目光中优雅起身,在她唇上印下缠绵一吻后,他不舍道,“我要先走了,妍早点睡。”眼中含着溺人的温柔。 她惊讶的美目变圆,“这么早?”话出口,她便已后悔,在看到凌筠满是暧昧的眼神后,更是想要割了自己的舌头。 还好他并没有出言戏谑,邪魅一笑后,柔声解释道,“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明天再来陪你。” 他竟专门来给她送盒栗子糕吗? 她目送他宛若游龙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一时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般窝心的甜蜜,为何却总是拌了淡淡的苦涩? 她怀中的小狐狸在这满腹酸楚的时候,终于“复活”过来,挣开她,一出溜就不见,在她愣忡之间,又变成美少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身上还穿了件不知道从哪儿偷“运”来的白衫。 “我终于明白为何我灵力远胜于你,却读不了你的心也看不清你的命。”他臭着绝美的脸,皱眉坐在了小桌前。 徐思妍打量着他身上不搭调也不合身的装束,忽略了他说的话,笑出声道,“我以为狐狸精天生会打扮,看来想法有误。” 步伐轻松的走到他身边坐下,满心黯淡就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 “宫中的衣服你不能穿,明日我叫民间绣坊的人来替你做几套便服。至于这一套……”她无视他涨成粉色的脸上横流的羞恼之意,面露嫌弃道,“从哪偷来的,还回哪里去。况且,你知不知道,除了家丧或国丧,没人穿这种白衫的,多不吉利。” 他再也忍受不住的“噌”的站起,气得全身颤抖的指着她鼻子,“你……你就这么对长辈说话吗?” 她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噗嗤一笑,“长辈?谁是谁的长辈还难讲呢。” “胡说。”他高声打断她,“我一百七十多岁,难道还长不过你?” 高声说话,也没什么威力,她在心中不屑着,闲闲的开口道,“忘了告诉你,我娘生我的时候,八百多岁,你可能是她几百代玄孙辈的。”狐族五年就是一代,所以若认真算起来,徐思妍可能长了他一百多辈。 果然,他脸色一白,不甘心的用紫光流转的魔魅美眸瞪了她许久,见她气定神闲的不为所动,只得垂头丧气的坐了回去。 徐思妍看他如此,想象着他变成小狐狸时,长长地尾巴托地,毛茸茸的白色小耳朵没精神的耷拉下来的样子,笑得越发利害起来。 “笑……就知道笑”他愤愤不平的噘起了小嘴,却显得更加稚嫩,“若不是你有真龙血契护体,怎能轮到你这般嚣张。” 她闻言微挑眉,收起了笑容,“真龙血契护体?” 他见她问得一脸认真,仿若毫不知情,面露讶色,“你不知道吗?真龙帝星是天选之子,生具龙气护持,百邪不侵,对各种有害异术皆会自然抵御。因此,像读心术,惑神术这类法术都会失效。” 说到这,他眼神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刚才那位公子有至尊至贵的龙气,必为真龙帝星,而你身上竟有和他相同的龙气,除了血契,我想不出来还能是什么……” 天宠之子和天弃之孽竟结成了血盟……真是诡异…… 不过……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紫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能存在至今,怕也全凭了这个真龙血契,普通的人又如何承得起那种天怒…… 只是,为存她一人,竟乱了天象命轮……天罚降下,怕也是迟早的事吧? “你还知道些什么?”她的声音清淡起来,有些空灵漠然,却带了疲惫。 “我在西疆时,夜梦天现阴阳双龙,觉得好奇,才想来京城探个究竟。”当然,想见识一下人世繁华同时混吃骗喝也是目的之一。“初见你时,我便看出你是女身却为龙体而非凤体,百思不得其解,刚见了那位公子才完全明白。” 她和他同生同命,本已是一体,所以她是龙体倒也不奇怪。 不过,“凤体是皇后吗?是谁?”她垂目问得黯然。凌筠终是会有命定之人吧? “凤星暗淡,模糊得快看不清,这是我进京的另一个原因。”他灵动的紫眸中闪过疑惑。 “凤星暗淡?”她蹙眉,“这么说命轮已乱?” 他认真的点点头。 她惨淡一笑。早就该料到的,“那么也就是说,天怒之外,会有天罚?” 他还是点头。 “天罚会是什么?”她的如花美颜上现出几分憔悴。 红月 “天罚会是什么?” 美丽优雅却带着讥诮的笑容已从脸上消失,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神情萧索的望着他,身周散发出的孤寂黯然让他心中涌起一种不太明白的情绪波动。 “看不清……”他波光潋滟的桃花眼难得的沉肃下来,“但最有可能的便是折他的寿数。” 到底还是这样吗? 她心中撕裂般的一痛,垂下眼好似失神的喃喃,“为什么被天所厌所弃的是我,受到惩罚的却总是他?” “因为执意逆天改命的是他,所以你也无须太自责。”其实明白她并没有要他回答,还是忍不住出声劝慰。 她恍若未闻,继续轻声自语,“先天之体却无缘天道还嫌不够吗?还要让他英年早逝才能更加彰显我的不祥?还是要让他如先皇般满腹遗憾的离世才够悲情?” 她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笑容出现在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面上,妖美的张扬却格外的诡异,让他禁不住发自灵魂深处的一颤。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只因我的存在违逆了它,便要百般折磨我的亲爱之人,让我虽活着,却总是生不如死。” 她这时抬起了眼,那眼中竟漫上了邪异无比的紫芒。 “你说,这样的天,这样的地,是不是不要的好?”她仍笑着,笑容中竟带着抹天真,眼睛看着他,却没有焦距。 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愣愣的看着她仿若梦游的起身,推门走出去,进了花园。 外面突然狂风大作,扫着满地枯叶发出震耳的沙沙声,他这才恍然回神,觉得不对劲的跟了上去。 一出门,冷风便如刀刃般割着他的脸,吹得他睁不开眼,支起一个隔离结界后,他才看到她单薄的身影就站在风旋的中心,衣袂剧烈的随风摆动,披散的长发狂野飞舞,而她对一切的凌乱似无所觉,只是静静的望着夜空,目中的紫芒越发的强盛。 他顺着她的视线抬头一望,骇然的冲上去想拉住她,却被她身周强大的护体风旋卷的寸步难行。 红月……她控制不了心中的怨恨,灵智失守,竟引聚了世上至阴至邪的戾气,以致天现红月…… “喂,停下来,这样下去,会成魔的。”他声嘶力竭的大叫,她却恍若未闻。 人的身体所能容纳的灵力本来极为有限,过多的话就会爆体而亡。但她的身体,却是难得一见的贮灵妙器,若给她吸尽了红月邪力,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一个没站稳,被劲风抛了出来,重重的甩到地上,他爬起来时,抬头便看到她脸上手上脖子上已出现了纹身一般的黑龙图腾,渐渐的漫延到满身满脸。 太迟了吗? 他绝望的几乎要哭出来时,她的额头突然白光大盛,黑纹蔓延得滞了一下,她眼中似出现一丝疑惑。 他立刻明白这将是最后的机会,用尽吃奶的力气喊道,“你若成魔,他受的天罚只会更重。” 她这次似乎终于听到他的说话,娇躯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转头看向他,目现迷茫,却在下一刻倒了下去。 脸上身上的黑色图腾慢慢的消褪,身周的旋风减弱了下来。 当一切归于沉寂,他叹口气,走过去将她抱起,再抬头望时——冷月如霜。 刚刚好像只是一场梦。 梦中,她涌起了一股嗜血的冲动,怨天恨地的戾气包围着她,直欲将她吞没。 心中的声音告诉她,只要和那阴暗融为一体,她便可得到毁天灭地的力量。 毁天灭地吗?这样的天地,从出生便诅咒着她的天地,夺走了她母亲还要夺走伴侣的天地,不要也罢。 于是她放任自己渐渐沉沦于黑暗。 最后的光芒也要消失,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双淡棕色的剔澈眼睛,其中无喜无悲,无嗔无痴,却有如冷泉,淌过混屯的脑海,带来一丝清明。 她究竟在做什么? “你若成魔,他受的天罚只会更重。” 成魔?她就要成魔吗?她不解的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更重的天罚?那怎么可以?他受的罚还不够吗? 心痛的无法呼吸,她惊喘着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双魔光潋滟的紫眸。 是谁?好熟悉。 瞪视了半晌,她才想起,他是她的娇客——天狐大人。真是失礼呢,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她脸上一片温柔之色。 他见到她的眸色恢复了正常,刚松了口气,却听到她开口第一句话竟是问他的名字,禁不住一愣,许久才垂目嗫喏,“我没有名字……不过龙煜一直叫我小白。” 她闻言轻笑出声,“小白也不错,不过只能做小名。” 说着话,她挣扎着半坐起了身,有些虚弱的靠在了黑檀木雕花床头上,想了一下道,“便跟我的姓,叫千寻如何?” 众里寻他千百度,他是千万无一的天狐,却被她遇上,茫茫孽海中,这也是难得的缘分。 他低下头,久久未出声,她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名字,刚要再想一个时,听到他声音微颤的答道,“谢谢……其实我一直想要个名字。” 天狐,千万无一,灵力强大,却毕竟是异常之物,为同类所敬畏,为人类所鄙弃,也因此,从来都寂寞孤独。 她不自觉地面现怜惜。 其实,某个方面来讲,她和凌筠是幸运的,因为自从有了彼此,他们便不再寂寞。所以……既然能一路同行,死亡也不会那般悲情了吧? 可是……心……为何还是这般痛? 接近十月,天气越发的冷,晚上下着的雨,到了清早,竟变成了细细的雪,于是武安十年冬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来了。 雪花从灰暗的空中飘落得洋洋洒洒,中间似还夹了些雨丝,几乎还没落地便已消融,一时间天上地下都是雾茫茫的一片。 青璃进了内院,便看见楚曦身着黑锦镶裘边骑装,静立于枯枝残叶满地的庭园中,微仰着头望天出神。 缥缈出尘仿若随时可以乘风而去的身影,因着一袭黑色骑装,多了几分英姿,也多了几分遗世独立的存在感,却奇怪的与周围的怆然苍凉融成了一体,好像他从来便是这样天地的一部分。 青璃呆站许久,几乎不忍开口打破这样的和谐的静谧,直到楚曦清澈的目光转向了他,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低头道,“世子,马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只是今日天气不佳,道路滑泞,世子是否考虑乘马车?” 楚曦想也没想的微摇头道,“不必了。” 说着话,从青璃手中接过了马鞭出了门。青璃连忙跟了上去,匆匆间才发现,他家世子刚刚站在雨雪中很久,衣衫和未带冠只随便束起的墨发还是干爽依旧。 ……乘马车,确实不太需要……是他多事了。 十里亭一向是别离之地也是相聚之地,因为通常出送远行的亲友,送到这里便要分手。而迎接远来的客人,亦大部分在这里等人。所以此处虽在城外,却也颇为热闹。 今日天气寒凉湿冷,来往的人明显比平日少了许多。已近午时,亭中也只有疏疏落落的几人,而几个人都有些奇怪的时不时打量下亭边不远处停着的马车。 马车是深蓝色的,车门在侧面,车身不小,最起码能坐四个人,由一匹棕色的马拉着。本来这再普通不过,只是马车小半个时辰前到了这里后,车夫便坐在车前,好像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似对恶劣的天气一无所觉,让人有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雪下得更大了些,丈许外的东西都开始模糊不清。 这时远远传来了马蹄踏水四溅的声音,很快便到了近处,转头看去时,一前一后两骑仿佛穿云破雾而来,前面一骑却毫无预兆的在亭前倏然停下。 后面一骑似没反应过来的又跑出了一段距离,才有些迟疑的折返,马上的青衣骑士不解开口, “少爷,为何……?” 未等他问完,另一匹马上的黑衣骑士一抬手打断他道,“你在这里等一下。”也未解释原因,便英姿利落的甩蹬离鞍下马,径直向那辆有个奇怪车夫的马车走去,意态形容间,有种说不出的冷淡,却极为从容自如。 行至马车前,那马夫还是头不抬眼不睁,黑衣骑士也不以为意,到了车门处,一掀帘便闪了进去,不见人影。 众人回头时,只见青衣骑士满脸迷茫,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都在心中暗暗的想,这对主仆,比那个车夫还奇怪。 掀开厚厚的车帘,靡罗香味的暖气迎面扑来,冲淡了身周的清寒。 他飘跃进了车厢,不意外的见到了那抹慵懒中带着讥诮的笑容。 “公主行事,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他一出城,便察觉到了她有意释放出来的灵迹,到了十里亭附近,感应强盛到了极点,他便明白,她必是在这里等他。 不过,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见他。 看着他嘴里虽说着出乎意料,面上却一片平静,没有任何惊讶的样子,她不以为然的抬手示意他坐在了她的对面。 车厢里面的空间很大,正中摆了一张雕兰小桌,可以四个人围桌对饮。此时她身边摆了个紫金漆花小火炉,上面温了一壶酒。 “世子似乎真的很偏爱黑色呢。本宫总觉得,以世子的性子,应该更适 妍惑第8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浅色衣衫才对。” 说着话,慢条斯理的从小桌的抽屉中拿出了两个晶莹润泽的玉杯,分别摆在了两人的面前,一双青葱纤手竟细腻不下玉杯。 他望着玉杯出了会儿神,似被她问住,等她将清澈剔透的琼浆倒入杯中,才叹口气道,“可能是浅色太易沾尘。” 与其被沾染,不如自己先着墨吗? 所以为人上,也是与其被动入世,不如主动入世? 她了然轻笑,优雅举杯,“还未来得及多谢前几日的仗义相助之情。” 他闻言禁不住一愣,跟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执杯率先一饮而尽。 她竟承认了红月之事与她有关吗? 她精神中有他留下的印,因此她若心灵失守,他即使在千里之外也能有所感应,更何况那夜他就在府中,距离她的府邸不到一里。 天现红月,邪力肆聚,是真魔出世之兆。而她的几近狂乱的情绪几乎与红月同时出现,虽然不确定两者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他还是防患于未然的耗费巨大的精神力激活了已快消磨殆尽的烙印,希望帮助平复她的躁动。 起了一些作用吗? 他将酒杯放下后,略斟酌后,才肃然开口道,“公主的体质极为特殊。日后还要时时保持平常心才好。臣不希望有一日,除魔之剑会落在公主头上。” 没有问她因何心灵失守,他和她并没有亲近到那种程度。 她微微一笑,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在杯中斟满了酒,“世子突然要离京,也颇为让人想不到呢。” 距太子冠礼还有不到半年时间,他不在京中帮凌箴用心经营,却若无其事的跑回柘州,其中意向,实在耐人寻味。 而且,据说吏部铨选,他本来可以留京,却自己选择了外放越州,明年开春就要走马上任,也就是说,他那时便会远离权力中心……他的种种举动,真的令人捉摸不透。 他对她探究的注视若无所觉,平静答道,“回柘州,只是为了臣的私事。” 她眼中明显含着不信,却只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再次举杯,“那就希望世子办事顺利。”又是一杯下肚,她白皙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红晕,更添了几分艳色,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她专门侯在此处送行,就是为了表达谢意吗? 他垂下眼,跟着她将杯中的酒再度饮尽,放好酒杯道,“多谢公主相送。天色已不早,臣急着赶路,怕是要先告退了。” 当琥珀色的清澈眼睛被睫毛遮住,她才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睫毛又长又密,垂下的时候,微微颤动,竟有些楚楚动人的味道。 不理他言中去意,玉手执壶,再次满杯,他不解的抬眼,她甜甜一笑,“最后一杯。” 他点头表示了解,举杯欲饮时,却被她伸手阻住。 “世子半年前伤了本宫,几天前却帮了本宫,所以这段恩怨就此了结,本宫打算既往不咎。”她正色认真的说道。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色,不明白她此时说这些有何用意,深思间,便听她接道,“现在本宫再让一步……只要楚家现在退出储位之争,东宫必定不计前嫌,保楚家日后荣宠依旧。” 他缓缓的放下酒杯。 这才是她今日真正要说的话吧?竟代东宫许下重诺,换楚家回头,想来是有些越权,不过也不是不可能。这世上若有任何一人能影响太子,必是眼前这位无疑了。 他无奈苦笑,“可惜臣做不了主。” 她微一抿唇,不客气道,“世子恐怕不够坦诚吧?谁不知道襄国公近两年身体欠佳,楚氏大权皆已在世子手中?” “正因为如此,家严决定的事情,臣更不敢擅自更改。”权重而位非最尊,他的境况颇为尴尬。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她在心中暗暗叹息。 襄国公是出了名的顽固不化,看来今日再多说无益。 有些遗憾的最后一次举杯,“那……就祝世子一路平安。” 他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显是听出了她话中玄机,却仍一派从容的道了声,“多谢”,饮尽杯中之酒后,掀帘下车。 “世子喝得那么痛快,就没想过本宫会在酒中下毒吗?”刚刚抬脚,便听到她语带戏谑的在车中问道。 停下步伐,隔着帘子,他未回头的答道,“臣相信今日公主是善意而来。” 她轻笑出声,“本宫几乎有些喜欢你了。” 微微一愣,他无奈叹气。这种话也能若无其事的说出吗?果然还是妖女。 掀开窗帘,目送他上马远去,她面上一片冰冷的开口,“庆元,回宫。” 霜叶楼十三杀,魔刀绯情,再加上唐家七少……他这一路会十分的精彩呢。 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再和他共饮? 夜正深沉,绣帷低垂,鼋座镏金熏香暖炉的火忽明忽暗,发出噼啪的轻响,几乎快要熄灭。 徐思妍有些烦闷的睁开眼,轻手蹑脚的想要下床,却在白莲般的赤足就快着地的时候,被枕边人紧紧圈住了腰。 “妍睡不着吗?”沙哑的声音有些慵懒的响起,温热的身体同时贴上了她的后背。 在心中暗诽着他的耳朵比狗还灵,她垂下眼,淡淡的应了声“嗯”。 “那我们说说话?”他已彻底清醒,声音滑润起来。 她没有转身,微蹙眉,“你先睡吧,明天早上不是还要上朝?” “少睡一点,没什么大碍,倒是妍好像有心事?”一阵悉索声,他坐起身披了件天蚕丝睡袍,然后将她拉到了怀中,让她倚他而坐。 “心事?”她一挑左眉转头面对他,“我能有什么心事?” 他柔光流转的黑眸对上她的,许久叹口气,“妍……你有心事,我又怎会看不出来?我只是想等你自己说而已。” 她避开他的注视,望着寝殿角落的暖炉出了会儿神,略有些苍白的脸随着炉火的抖动明暗不定。 她能跟他说什么?告诉他可能会有天罚降下?告诉他可能会英年早逝,志未酬,身先死? 轻咬下唇,她眼中闪过坚定。不,她不会告诉他,他不需要知道,不需要背负这样的沉重。天无绝人之路,她一定会找到法子改变这一切……她这个无寿无命的人不也活到现在了吗? 深吸一口气,她将臻首埋进了他温暖的胸膛,不看他的闷声道,“那就继续等吧。其实和你没关系的。”她对他说了谎……这几乎是记忆中第一次。 “可是我担心。”他抬起了她柔美的下巴,看进她有些闪烁的美眸。“前几日,天现红月,我突然心神不宁,总觉得是你出了什么事,才刚回宫又折返回你那里。见你无恙,我着实松了口气,但你从那天起,就有些不对劲。” 黑暗中,他温然的笑容消失不见,美丽的眼睛衬在玉雕般的脸上,显得益发深沉如海。 她叹口气,纤臂绕上他的脖子,低声软语,“没事的。只是觉得红月有些不吉利。” 不给他怀疑的时间,将樱唇印上他的唇,吻的缠绵诱惑。 “既然都睡不着,不如做些别的好了。”唇分之时,她笑语的邪魅。 这个妖精,竟然用这种方式逃避话题。 他哭笑不得,却无奈的任最后一丝清明,消失在她的玉手乾坤之中。 她不愿说,他又如何忍心迫她。 番外 千寻 自从来了某狐,宜伦公主府内院的主子似乎换了人。现在侍女们最积极伺候的,不再是笑起来勾魂夺魄的美人公主,而是一团白绒绒的小东西。 它爱睡觉,侍女们争得打破头的提供温软的胸部给它当垫子。 它想吃什么东西,只需流光璀璨的紫眸扫上那食物一眼,再珍贵的山珍野味,都会很快用精美的食器盛着,摆到它的面前。 它每天到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内院所有的工作都会自动自觉地被搁置,保护它的安全是绝对的第一重要的事情。 这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嘛。 不过它之所以能如此嚣张,主要是因为正主儿最近很忙,隔两天便进宫,回府就将自己关进书房查典阅籍,连贴身侍女也只能在早晚梳洗用膳的时候见到她。 这日,锦绣坊的人上门送前几天订做的衣服,美人主子才姗姗露面,收了货,丢下一句“不用试了”,便拎着这几天作威作福、享尽宠爱的小白进了内室。 照例支了个隔音结界后,将那团丢在了地毯上,似笑非笑的指了指桌上的男装,“自己的衣服自己试。” 地上白绒绒的小东西很显然对她‘丢’它的举动十分不满,有些愤恨的抬头瞪她,就见她若无其事的走到贵妃椅边,舒服的倚了进去。它做凶恶状的叫了几声,在她听来却如猫叫,没一点威慑力。 许久,它没趣的低下小脑袋,讪讪跑去了屏风后面。她见到它垂头丧气的样子,大笑出声。 这个女人,一点也不懂得什么是尊老爱幼。还是外面的那些姐姐温柔可人。 臭着一张脸换好衣服走出来,路过落地的琉璃镜前时,竟不小心呆掉了。 镜子里的少年身着月白剪梅暗纹长衫,脚穿同色缎履,一身打扮合体雅致,虽称不上倜傥洒然,少了几分名士风度,却也别有一番绝美的风情。 原来……原来他也是可以入画……更难得的是,她竟替他选得这般得体合身,定是花了心思的…… 垂下眼,遮去魔魅的紫眸中不太搭调的氤氲,想要对慵懒赖在贵妃椅中的那人道声谢,却别扭的不知如何开口。 将他的窘样看在眼里,她暗笑不已,面上却一片平静道,“你这几天过的不错嘛?” “哎?”他正在酝酿情绪,想来场感天动地的煽情表演时,被她突然转移话题问得一愣。 “鲍汁猴头菇,天山雪莲煲,御制杂菌宴,银耳莲子羹……好像还喜欢吃桂花莲藕糯米糕?” “哎?”听她有条不紊的一一细数他这几天吃的美食,他呆得更厉害……她这几天神出鬼没,可他偷吃的,她竟全知道? 到底谁才是妖怪啊? “樱霜,樱霏,樱霎和樱雾还被你袭过胸。”她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哎?”他粉嫩的唇微微张开,眼睛睁到有生以来最大……他……他冤枉啊,明明是那些姐姐争着要来抱他的……虽然……他脸上忍不住一红……虽然睡在她们的胸前是很舒服…… 他甚至还在某一刻动过小小的念头,想以后就留在京中做宠物算了……当然这个念头很快的被自己否决了。虽然是狐狸,他也是有自尊心的…… 看到他满脸通红的样子,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就喜欢看他愣愣的傻样儿。 “怎么样?看上了哪一个,就送给你如何?”她笑够了,一本正经的接着逗他。 在天宇,身份高贵的女性很受尊敬,也可以掌握很大权力,但是地位卑微的女子,却如货物一般。因此权贵之间互相赠送婢女姬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哎?”还是一个字的回应……这次在惊讶之余,还多了些不明白……他要个侍女干什么? 显然是他的疑惑太容易被看透,她笑得暧昧道,“有个侍女,不但可以伺候你饮食起居,还可以侍奉枕席。” “侍奉枕席?”还是一脸迷惑,这次终于多说了三个字,却是鹦鹉学舌…… 她笑得邪恶,“就是陪你做男女之事,你不会还没试过吧?” 他的脸红的更加厉害,好像就要滴血,“可……可是男女之事……不是要两情相悦才能做的吗?” 两情相悦吗? 她收起了笑容,突然感觉自己讨了一回无趣。 望着被一身月白衬得有些柔和的他出了会儿神,半晌,她叹了口气,“千寻,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连最本能的欲望,都理解的这样纯净吗? 他垂下眼遮去了流光溢彩的紫眸,整个人暗淡了一些,“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 已经度过了近两百年的寂寞岁月,以后也还要继续寂寞下去。 “那就给你个忠告……千万别对凡人动心。”她转头看向了窗外,低语的空灵漠然。 一个凡人,只能在他漫长的生命中灿烂瞬间,然后老去、死亡,接下来等待他的便是无尽难耐的孤独。 其实,人和妖相恋,开始,便已注定了悲剧的结局,一如她的父母……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各有心事的怅惘不已。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满腹思虑的起身,走到门口时,听见他在背后有些扭捏的开口,“喂……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这问题倒是问住了她……自私自利如她,从不会莫名其妙对人好…… 想了想后转身面向他,“可能因为你呆得讨我喜欢?”忍不住又逗起了它。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沉脸道,“算我没问。” 她笑得开心,真是容易生气的小家伙。 “知道为何我叫你千寻?” 他摇头,不懂的诚实。 “因为千万人之中,你寻到了我,而我遇到了你。”这样的缘分,既然已注定短暂,当然要好好珍惜……应该是这样想的吧?其实自己也不十分明白。 回答完了问题,她再次转身欲走,他中性的声音又阻住了她的脚步,“你和他……还有一线希望。”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他”是谁,她动容的回头,“什么意思?”害怕自己领悟错了,她问得小心谨慎。 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他得意地像看白痴一般看着她,“昆仑山的伏羲秘藏中有一件他遗下的秘宝,传说有改天换日的力量。” 她微蹙眉,“为何我从未听说过这个秘藏?” 他不以为然道,“几千年前的遗迹,凡人又哪能尽知。我也是从活了几千年的老树精那听来的。” “那树精既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去拿?”她不敢高兴的太早。 他嫌弃的瞥她一眼,“你不知道,是凡上古神物,必有圣兽守护吗?山妖树精又如何近得了身?” “那我不是一样近不了身?”她眼神一黯,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你不同,你虽有妖力,身体却是纯粹的人……”他一副受不了她的样子。 她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接着不耻下问,“那……你可知道确切的位置?” 昆仑占地万里,若一山一脉去找,几十年也未必找得到。 他对她的患得患失颇有些不耐烦,“我既然说出口,自然懂得如何带你去。只是不能保证那秘宝真如传说中神奇。” 她这时反而安然笑笑……只有一线希望,她也要试的。 天魔 武安十年对平民百姓来说,算是和顺的一年,春末虽有突厥犯境,但战争并没有扩大。秋天迎来了几年难得一回的丰收,让所有人都能喜滋滋的过个年。 这样的时景,谁不开口就赞当今圣上英明神武。而经过了年初和突厥交战那档子事,民间交口称赞的又多了个早就贤名在外的太子。至于朝中宫中的暗潮汹涌,没人关心,也没人敢关心。 不过,今年对武林人士来说,却是不平静的一年,又或者应该说,江湖从来不会平静。因为若无爱惹是生非的侠客们制造趣闻轶事,若无爱包打听嚼舌根的看客们四处散播消息,江湖,又如何能称得上江湖呢? 只是,大多侠情逸事,都为一时之谈资。快到年底还会被人们拿出来回味一下的,就是比较不凡的了。 例如,霜叶楼用内部策反的计谋,‘和平’接收了冰璃宫,成为天下第一大杀手盟。事件中死亡的唯一一人,就是冰璃宫的宫主。如此低的死亡率,不得不让人称赞霜叶楼的主子手腕高明。 例如,刚刚出道两年的魔刀绯情越级挑战排在黑榜第七位的刀王季鹏,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刀王落败身亡,而绯情成为最年轻的黑榜高手。据说,绯情挑战季鹏的原因,竟只是刀王的匪号犯了他的忌讳。江湖人,有时候还真是情绪化的让人瞠目结舌。 例如,武林四大美女之一的云霓裳对武林第一美男子晏重楼一见倾心,千里追情,大批爱慕者黯然神伤,心碎而死者甚众。此话题其实颇为恶俗,但没办法,俊男美女,一向是视线的焦点。 又例如,玲珑阁阁主,连续第十年荣登江湖神秘榜榜首。 这个玲珑阁,人们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应不应该将它归类为江湖组织,人们知道的只是,玲珑阁什么都经营,青楼、酒馆、客栈、赌场,等等等等…… 各种生意,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它做不到的。不过如果只是这样,也可说它只是个庞大的商业联盟,偏偏它还贩卖一样东西,就是消息。 江湖上有个笑话,“只要给足了钱,玲珑阁甚至能查出当日皇帝里衣的颜色。”它消息的灵通程度,可见一斑,因此它的存在,也越发神秘的引人侧目,而它从未公开露过面的主子,自然成了好奇心的交点,让江湖人士时不时提起,钦羡唏嘘一番。 书归正传,如果前面那些,都还觉得算不上什么大事,那么下个月将要发生的,可绝对是大事了,因为昆仑剑派掌门人的交接典礼和五年一度的武林盟主甄选,会于下月中同时在昆仑山玉虚峰举行。 这两桩皆算得上武林盛事,会凑到一起倒也非是偶然,究跟结底,还是和昆仑剑派在武林中日益显赫的地位有关系。 大约从十年前开始,百年来被认为是正道精神领袖的雁荡逍遥门逐渐淡出江湖,欲取其位而代之的,是一些曾经追随其后的门派。经过数年优胜劣汰,昆仑剑派成为其中的佼佼者,隐隐有了当年逍遥门的气势。 只不过,逍遥门一向淡薄出世,当年在其位时,鲜少直接插手武林中事,只是适时出来调解纠纷,少有私心,可谓德高望重,连黑道人士也肃然起敬,因此能在江湖中屹立百年。 反观现在的昆仑剑派,则少了逍遥门的雍容气度,多了几分世俗有为。此次执意将两桩武林盛事合一,明眼人一看便知,无非是为了彰显权威罢了。 “武林人士大多为刚猛鲁直之辈,宜用怀柔之策安抚,昆仑剑派倒行逆施,霸道而治,恐怕远忧近愁不断。” 倒真让凌筠说中了呢…… 徐思妍在二楼雅间听了楼下的嘈杂议论许久,有些嘲讽的一笑,将斗篷上的风帽拉起,遮住了如花美颜,才款款起身,侍立一旁的樱雾连忙将门拉开,随着她走了出去。 登上马车之前,再回头看了一眼牌匾上的“风雪楼”三个大字——字写得好,菜也不错,不愧是西疆第一楼,今日倒是不虚此行。 因贪看苍山雪景,和师兄们失散不说,还迷了路。纪悠儿懊恼的对着跟前老松拍出一掌,松枝上的积雪砸了她满头满身。她气得又伸腿踢了一脚。 就是这棵树,从昨天到今天已经看到不下三次了,好像不论她如何走,都是在一个范围内绕圈子。 眼看着又要天黑了,她心中不由得恐慌起来,再这样下去,等身上的火折子和干粮耗尽,她不是冻死就是要饿死在这鬼地方。 心中又恨又怕,却一筹莫展,只得捡些干柴,折返昨晚栖身的山神庙。说是山神庙,其实只是纪悠儿胡乱猜的,因为那庙除了屋顶和四壁没有漏风,里面破烂的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貌似神坛的位置也没有摆任何神像,都不知道原来供的是什么。 在昨天收拾出来栖身的角落里生了火,几乎冻僵的身体总算恢复了些感觉。这时她无比庆幸父亲从小逼着她习武,若非如此,她怕是昨日便冻死在山中成了什么动物的食物或做了肥料了。 本以为还会像昨晚那样,疑神疑鬼的彻夜不眠,谁知身子一暖,竟有些昏昏欲睡了,无意识的将棉衣掖紧了些,她闭上眼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可能今天真是累得不行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声似痛苦似快乐的女性呻吟传入纪悠儿耳中,她此时正睡得不知明夕何夕,皱着眉的睁眼,刚想叫那女子收声,却先被眼前的情景惊没了神儿。 她脑中一片空白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愣愣的睁大眼,盯着不远处神坛上赤裸的男女,忘了尖叫,甚至忘了闭上眼。 即使她再不经人事,也隐约明白那对男女正在做那羞人的事,女子跪趴在神坛上,男子紧贴着她的后臀,不停摆动着腰身,发出湿泞的啪啪声。 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女子沉醉痴迷的清秀面容和她身后男子美丽无伦的脸。 滛靡?美丽?妖艳? 为何明明是应该唾弃鄙视的苟且之事,她竟觉得妖冶的让人心旌荡漾?为何那男子的深碧眼眸只是似笑非笑的扫了她一眼,她竟恨不得自己变成他身下那人? 她不自觉地将手探入衣衫,不停摆弄自己的下体,却觉得越发的空虚,直想扑到那男人身上,索要些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 挣扎着坐起,刚想要靠过去,突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道银芒,直冲着男子飞去,男子眼色一沉,俊挺的身躯向后微斜,眼看着避过了银芒,谁知那银芒到他跟前倏的一转,直冲着他身下的女子后心刺去,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穿心而过,眼瞧着断了气。 本以为那男子若不伤心欲绝,必也会勃然大怒,谁知他只愣了一下,便邪邪一笑,若无其事的从女子体内抽出紫茎起身,仍挺立的男根上沾着些血迹,衬上他完美如神祗的身体,使恐怖血腥的一幕显得意外的诡异妖惑。 他转头看了一眼纪悠儿,向她魅然一笑,看着她由于惊吓恢复了少许的神志再度迷失,才慢条斯理的捡起了脚边的墨绿锦袍随便的往身上一罩,散乱不羁的长发披散下来,半敞的衣襟中,健美的胸肌若隐若现,本应是有些狼狈的打扮,在他身上竟是无比的惑人心神。 “真是铁石心肠的人儿呢,对伺候自己多年的贴身婢女下手,竟连大气都不喘一口。”他闲闲的倚着神坛站着,嘴角微微上扬,细长的凤眼中满是不以为然。 “难道留着让你吸干荫精才死,就是慈悲仁爱?”清甜的声音隔着庙门穿入,却好似带了外面漫天风雪的寒冷,让纪悠儿发自灵魂深处的一颤。 男子轻哼一声,目中邪光闪过,“怎么?有胆在本座眼皮底下杀人,竟没胆进来吗?”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些讥讽,仍有种说不出的魅意。 他话音刚落,庙门便砰得一声被什么东西撞开,仿佛冰刃的冷风夹着鹅毛般的狂雪呼啸而入,割得纪悠儿几乎睁不开眼,她身前的篝火本已摇摆欲灭,谁知在那男子淡淡一瞥下,又熊熊燃烧起来,泛出淡绿的光芒。 “我已依约来了,我弟弟呢?”刚才在庙门外的女音已移到了庙内,纪悠儿好不容易适应了冷风抬眼一看,又是一阵迷惘。 她若此时神志清楚,定会纳闷今日是撞了什么邪。若说之前的碧眼男子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男子,那现在玉面含煞俏立于庙中的女子,便是她毕生所见的最美丽的少女。她头戴紫貂帽,身穿一套绛紫镶貂皮骑装,脚踏小羊皮靴,如玉如冰的面容完美无瑕,隐约间透着少许邪异,竟与男子有些神似。 男子一扯嘴角,只见袍袖轻摆,一团白色的东西从角落直飞向少女,她忙小心翼翼的接住。仔细看时,那白色的一团原来是只幼小的白狐。小狐狸全身僵直,一动不动,若非还有微弱的气息,几乎让人以为是死物。 少女紧蹙眉头,探了下小狐狸的脉息后,贝齿紧咬着下唇的抬头,望向男子的目光中竟添了狂乱。 “你杀了我四个暗卫,诱j我的婢女,还强取我弟弟的内丹……我与你无怨无仇,同属一族,为何你竟相逼至此?”少女言中恨意灼灼,若语气能伤人,男子恐怕已被千刀万剐。 “因为你占着我想要的东西,不做这些事情,又怎么把你引来呢?”他在她怨恨的注视下安之若素,仍然一派悠闲。 她深吸一口气才压制住有些失控的情绪,“本来你想要什么,开口商量我还有可能考虑。可是到了现在,你要什么,我都决不会给。” “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给的,所以我一开始就打算自己取。”他邪魅一笑,妖娆惑人。 少女对眼前的艳色视若无睹,美目中尽是肃杀,未等他说完话便甩出了缠在右臂上的银鞭,男子慵懒一笑,身形未变,人已凭空向右挪出三尺,竟看不清是怎么动的。 不过少女对他这一招似毫不吃惊,鞭式在空中急转,仿佛自己长了眼般跟了上去,男子仍笑得悠然的闪开。几来几回,男子只一味躲避,也不反击,好像游戏一般。少女似也清楚这等平常招数奈何不了他,咬着下唇陡的收鞭,目中紫芒一闪,待要蓄势再发时,双腿突然一软,不由自主地坐倒在了地上。 男子见状停了下来,观察了一会儿,见她恼羞成怒的涨红了一张俏脸,全身无力的连手臂亦难抬起,这才满意一笑,眼中尽是得意之色,“啧啧,终于生效了吗?这可是我花了很大力气才弄来的‘软玉散’呢。若不是你有真龙血契护神,我的惑心术对你完全不起作用,也不须这么大费周章呐。” 听了这话,少女眉头紧皱,却未见如何惊慌,反开口讽道,“九尾,枉费你千年妖行,竟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这种小角色,真是越活越有出息了。” 男子听了这话也不生气,仍笑着踱到少女跟前半蹲下来,伸出手用手背轻轻描摹少女优美细腻的脸部线条,眼中竟透出些狂热痴迷。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却耐着性子等他回魂。 今夜她孤身犯险而来,就是为了跟他做个了结。 徐思妍不久前请了旨去昆仑办些秘差,偏在西疆被千年九尾狐缠上。 这只九尾精不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先是当着她面杀了她几个侍卫,诱她追赶。她和千寻加起来怕也不是他对手,对付这种千年妖孽,一般武士又毫无用处——因此二人只得暂时忍气吞声,而徐思妍已修书师门,急搬救兵。 谁知九尾似识破了她的拖延战术,变本加厉的又对她的贴身侍女施了夺魂术——从此神志全无,只识任他予取予求——还抓走了千寻,言明必要今晚来此,她这才不得不冒险赴会。 他定要她到这里,其中必有玄机,不过他若以为这样她便会任人宰割,便大错特错。她既然敢来,便有办法让他讨不到任何便宜。 九尾对着她发痴许久,才喃喃似自语道,“千年难得一见的天魔之体呢,若是动粗伤着了,我可会心疼死。” “天魔之体?”听九尾的意思,自己的身体似乎另有玄机,徐思妍忍不住开口打断他的梦呓。 九尾这才回神,魅惑无限的一笑道,“你应该也知道,天魔是每个入魔道之人所追求的极致境界。不过,大多数人并不了解,到了那个境界,和天道一样可以超脱生死了然因果。” 徐思妍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好奇心一起,倒暂时忘了自己危险处境,不解问道,“魔道逆天而行,人人得而诛之,又怎能和天道一样?” 九尾闻言不以为然地斜了她一眼道,“本来以为你是个有慧根的,谁知竟也如此庸俗无知。”说着话,他袍袖轻拂,庙门缓缓的合上,将漫天风雪关在了外面。室中寂静了许多,只余下泛着幽绿的篝火零星发出啪啪的声响。 他似突然想起了一旁瞪大眼睛发呆的失魂少女,转头向她轻轻一笑,便见少女闭上眼软倒在地,他这才回头盯着徐思妍道,“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是相生相克,有正就有邪,有道便有魔,所以既然有成就一切的天道必也有和它相生相克毁灭一切的天魔。” 听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徐思妍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似是而非,垂目想了想,清楚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领悟的东西,便将话题拉回道,“那天魔之体又是怎么回事?” 九尾早已视她如囊中之物,到了口边的食物,反而不急着吃下肚,见她问的认真,便也耐下心来答道,“人生来便各有不同。有人修道的资质好,有人修魔的资质好。而天魔之体的人,是修魔道顶级的身体,不必经过漫长的修炼,能自然吸取弥漫在世间的庞大邪力,若适逢机缘,即使一步登天也不是妄想。” 说到这,他又目现痴迷的望向她,“只不过天魔之体,多出现于似你这般禁忌之子身上,所以不是生来死于天劫,便是未及成器就早夭,像你如此幸运的,千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徐思妍眼神一黯,樱唇微抿。这种幸运,若有选择,她倒宁愿不要。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九尾讽然一笑,接道,“可惜幸运的人大多是蠢人,占着最好的一切,却白白浪费。上次红月现世,你若不中途放弃,又怎会落得这般任人鱼肉。” “所以你看不过去,便打算夺了我的身体,为你所用。”之前已隐约猜到是这样,听了他这番话,徐思妍更加确定他的用心。“不过我已与人订下血契,最多剩五六十年寿命,你不吃亏吗?” 九尾得意地笑出声,绝美的脸上现出一丝狰狞,“血契是订在魂魄上,魂一离体,血契自然就对身体失效。更何况到时我修成天魔,超脱生死,就算有血契在,又能耐我何。” “原来是这样。”徐思妍垂下眼遮去其中淡淡的紫芒。 相较于九尾的张狂邪肆,她的沉静淡漠在此时此刻显得极为诡异危险,可惜九尾太过自以为是,竟没有发现对手的不正常,所以当丹田处剧痛之感传来,他低头一看后,抬起头时眼中充满的竟非是愤怒,而是不信的讶然。 “天邪功?你并未成魔,为何能用天邪功?”他死盯着她半晌,汹涌的怒恨终于渐渐充满了碧色的桃花眼。徐思妍一脸木然的与他对视,毫不犹豫的从他的丹田中抽出了布满黑龙图腾、已被碧色血液浸染的手,手中紧攥着一颗鸡蛋大小、光华灿烂却黑气萦绕的珠状物,竟是九尾的千年内丹。 九尾一看到自己的内丹,也顾不得伤口疼痛,疯狂的扑向徐思妍急欲将之夺回,怎奈徐思妍早有准备,另一掌看似无力的推出,立时将九尾甩到了墙上,然后全身萎顿的滑了下来。 徐思妍面无表情的低头看了看手中之物,目中的紫芒越发的强盛,缓缓起身向九尾走去,仪态万芳的身姿仿若成了为九尾送葬的祭舞。 九尾射向她恨怒交加的眼光中,终于添了惊惶,挣扎片刻后,他当机立断的一咬舌尖,吐出一口血剑射向她,她不及闪躲的抬臂一挡,碧色血液溅了满身,手臂被震得生疼。 再回头时,魔美绝世的男子已烟消云散,地上只剩下一具尚有余温的九尾狐尸。她紫色的眼眸中戾色大炙——一时大意,竟被他弃车保帅走了元神……虽然他失了内丹损了千年妖行,但未能斩草除根,怕也贻患无穷。 她想了想便要飞身追出去,不料之前冒险提取的天邪之力突然在她体内失控肆虐起来,毁天灭地的怨气汹涌的从心底冲上,浮现在手臂上的黑龙图腾转瞬间便蔓延上了脖颈,眼看着便要布满全身。 灵志几乎淹没在反噬的邪力之中,她抽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大腿,剧烈的疼痛暂时阻住了魔化的脚步,却在喘息间再度卷土重来。 她抱住头在地上蜷成一团,牙齿紧咬着下唇,咬得鲜血直流亦毫无感觉,只在心中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行……不能成魔……不能成魔……若成了魔,所有的报应都只会由他承受……救她,谁能救救她,她不要成魔…… 意识就快被黑暗包围时,早已遗弃她上天似第一次听到了她的乞怜,一双淡棕色的剔澈眼睛在灵台中出现,有如一汪冷泉流过,不多时洗净了满心邪戾,浇熄了熊熊灼身的魔火。 力竭昏迷之前,她无奈的想,又欠了他一次…… 他此次离京本是为了赴昆仑之会,谁知一路被人追杀,颇经了一番波折才到达西疆。本来他已耽搁一段日子,应该马不停蹄的赶路才对,只不过到了苍山附近,感到方圆百里妖气强盛,心莫名一动,在边城的客栈住了下来。 多管闲事不是他的作风,但他一向随心而行,既然动了心思,便索性停留一夜,若这夜无事,明日再走就好。 然而这夜注定不会平静。 月正当中,他从深度的冥想中恍然回神,那个女子苍白的面孔出现在了脑海中,同时一股狂躁的情绪清晰的传递过来,他若有所思的出定起身,推窗凝望几十里外的苍山……她竟也在此山中吗?那里云雾弥漫,邪力肆聚,她难道终是要堕入魔道?只是,那狂躁中的不甘却好像说明她非是情愿。 还未想清楚要做什么,他便发现自己已翻出了宝剑湛颅,策马奔向了苍山……不管怎样,她若成魔,他必要手刃她于剑下。 凭着她灵迹消失前的位置找到了她时,风静雪停,月已西沉。 破庙的门在他云淡风清的一掌下灰飞烟灭,庙内的满目疮痍中,他看到了倒在墙边蜷成一团的她和不远处的九尾狐尸。 她没有成魔。他长出了口气,一路上不知为何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扫了一眼庙中布置,他微微皱眉,一道罡气璇出,清除了大堂中间的杂物,地上赫然是精心布下的离魂阵,心中登时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猜了个七八分。 九尾妖狐想用离魂阵夺她的身体,却被她以天邪之力除掉,而她被邪力反噬,险些入魔。她为了对抗九尾,竟不知死活的动用了天邪之力……他禁不住又一皱眉,这胜利得来的未免太过于凶险。 走到她身边,他下意识地叹了口气,觉得这次真的自找了麻烦。 九尾碧血有毒性,虽不致命,却也伤身,她沾了狐血的肌肤,已经发红肿胀,衣衫上的狐血,也已渗透了许多。 他解下汗巾,用雪水沾湿,帮她擦掉了手上颈上的碧液后,对着昏迷的她出了会儿神,突然眼色一沉,青锋出鞘,一室光寒。 玄衣 仿佛做了长长一梦,梦中有些什么却完全记不起来。 纪悠儿从沉沉的睡眠中醒来,头昏昏的不愿睁眼,在一片黑暗的脑海中搜寻着好像遗失了的东西,但什么都找不到。 思量间,喉部干涸灼烧的感觉慢一拍的反应上来,她这才嘶哑的呻吟出声,“水,我要水……” 马上,她听见有人起身斟水向她走来。她困难的睁开发胀的眼睛,入目的是一个身着青色武士服的陌生少年。她挣扎着坐起,有些眩晕,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再看了看他,清秀文静,但她确定自己真的不认识他。 “你是谁?”虽口渴得要死,她还是强忍着抢过他手中的水杯,一饮而尽的欲望,打算先弄清他的身份。他不像坏人,但行走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 看她一副想喝水又不敢喝的样子,少年莞尔一笑,温和道,“我叫青烨。姑娘在山中迷路昏倒,被我家公子救起,带来了这间客栈。姑娘已昏睡了整天,公子估计姑娘就快醒来,才吩咐我守在这里的。” 她这才想起自己前日同师兄们失散在苍山中,她转了两天都没找到出路,然后……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奇怪……难道真得昏倒了? 皱眉苦思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什么,她放弃折磨自己,道了声谢便接过了水杯,一饮而尽,然后红着脸对01 妍惑第9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对他递出空杯子,小声怯怯道,“可不可以再来一杯?”不管怎么说,对方既然将自己救出来,应该没有恶意。 她又灌下一杯水后,总算解了些渴,欲要下床时,眩晕感又袭上头,她不自觉地摇晃了一下,青烨见状,轻声道,“姑娘怕是染了风寒,还是先躺一下,我这就请公子过来替姑娘看看。” 她本欲婉拒,想着歇息一阵也便好了,谁知那少年未等她回应就快步走了出去,她只得不好意思地再躺下。 不多时,她听见青烨的脚步声到了门口,未等他敲门,她便出声道,“青公子请进吧。”手臂强撑着身体坐起,转头看时,惊异的发现青烨后面竟跟了个人,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少女。 她虽非顶级高手,在帮中功夫也算上乘,青烨后面那人竟让她完全察觉不到他的脚步,不知功力高到何种匪夷所思的境界了。 她愕然中,那人已放下怀中少女,扶她在她床边的胡椅上坐好后,才退到靠墙的茶几旁坐下,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般,萧疏轩举,完美自然,一时间,纪悠儿竟看得痴了,直到她旁边的少女有些冰冷的纤手轻抚上了她的额头,清凉舒适的感觉直渗入了灵台,她才恍然回神,待看到眼前人时,又是一阵怔忡。 坐在纪悠儿面前的少女,无疑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黛眉如山,凝眸如水,瑶鼻琼起,肌肤如玉;她虽布衣荆钗打扮,却不见一丝粗鄙,只见清贵雅致,浑身似散发出淡淡的光华,映得并不华丽的房间美轮美奂。 世间至美怕是莫过于此,纪悠儿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她曾见过江湖四美中的姬月华,当时已觉得是天姿国色,不过和这少女一比,便成了乡野村姑了。 神思迷惘间,她听见少女清甜的声音,“姑娘无甚大碍,只是过于疲累。多休息一晚,应该就没事了。” 纪悠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对着人家发花痴,小脸一热,不好意思地喃喃道,“多谢姑娘了。” “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我师兄吧。”少女说着“师兄”二字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类似讥诮的神色,却迅速湮灭无痕,快得让纪悠儿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偏偏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脑中又是一阵迷糊,总觉得自己确实见过这少女——可如此美人,怎么可能毫无印象的忘了? 皱起眉待要深思时,就见少女侧头望了那个抱她过来的男子一眼,那男子便起身过来,欲带她离开,纪悠儿忙抱拳开口道,“小女子姓纪,名悠儿,还未知两位如何称呼?” “随风化影”纪悠儿在江湖上算是小有名气的侠女,这对兄妹应是同道中人,本以为怎样也会开口客套一番,谁知两个都是毫无反应,竟是冷场的局面。 半晌,少女仰头看了看已站在身侧的男子,见他无意回答,才对已面现尴尬之色的纪悠儿温和道,“我叫萧妍,这位是我的师兄燕玄衣。” “燕玄衣?”纪悠儿下巴几乎掉到了地上,眼光无意识的射向了之前一直想看却不敢看的男子脸上,彻底的呆掉。 燕玄衣?他真的燕玄衣?那个造就了新一代武林神话、弱冠之年便已被誉为“小剑圣”的燕玄衣? 即使纪悠儿并不博闻强记,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对他的事迹如数家珍。 一人单剑千里追杀 “漠北十八骑”是他的成名役。 “漠北十八骑”是由十八精骑组成的盗团,领头的几个是黑榜排名十分靠前的黑道高手。其时,他们在漠北杀人掠货,无恶不作,偏偏本领高强又来去无踪。朝廷几次围剿无功而返,于是委托武林盟天价悬赏十八个人头。只是,这笔钱并不好赚,沸沸扬扬了一年,无数江湖人埋骨大漠,而漠北十八骑笑得越发猖狂。 就在人们对此事绝望的准备遗忘的时候,突然传出了漠北十八骑袭击商团,结果却被一个随着商团四处游历的书生尽数击杀的消息。 据后来拿着十八个人头来领赏金的商团首领描述,他们当晚遇袭,本以为在劫难逃,谁知那个一直随团到了西域又跟回来的文静书生突然大发神威,也没见他怎么出手的,便骇得十八骑掉头就逃,而那书生不顾劝阻的追了出去。 商团首领是个性情中人,书生为商团消灾,他自然不忍弃他而去,先遣了老弱人等带着护卫和大部分货物上路,自己则领着些壮年男子在原地等了七天七夜,几乎绝望时,才见那书生一身风尘的归来,马上还栓了个麻袋。 商团的人见他平安归来,便已欣喜异常,估计他是无功而返,并未多问他追出去之后的情形,不想徒惹尴尬。而书生向来沉静少语,对此事也未提只字,直到返回中原后,那书生留书离去时,叫商团首领拿着他留下的麻袋去领赏,他们才发现,麻袋中赫然是十八个用石灰裹着的狰狞人头。 那时候,人们只知道书生名叫燕玄衣。 而他自那一役之后,便失去踪影,直到他因为红颜知己,和当时统领黑道的玄阴派对上,燕玄衣这个人,才正式的登上了江湖的舞台。 开始谁也不会想到,从魔门消失后就开始横行江湖十几年的玄阴派,竟在短短一年内,因着一个弱冠少年,土崩瓦解。而一个门派的倾覆,只不过是为了成就那个少年的极致传说。 那一年中,大批武林侠少不自觉地为着相同的目的,聚集到燕玄衣身边,发生了许多像昙亭会、宁江之战等,到现在还为人津津乐道的经典战役。 没人否认,那是一代武林的盛世,也没人质疑,那个盛世由燕玄衣开启,可令人遗憾的,那个盛世也因着他之后再度的销声匿迹烟消云散。 而现在,他就以这么一种无华的姿态,出现在了纪攸儿这个在他的神话中长大的少女面前,她又怎么能不吃惊,而令她更吃惊的是,他的长相竟是那么的平凡——平凡到惊鸿一瞥之下,她竟记不得他的样子——又那么的不平凡,因为他的那双眼睛仿佛集中了世上所有的容光,如点睛一笔,勾勒出了他无人可比的一种完美动人。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澈如山溪,静如深潭,无情到了尽头,又似透着有情,无心到了尽头,又似透着有心,好像只消看到一次,便可以沉溺其间不可自拔,又好像只要给他看上一眼,便可以忘记了尘世所有的纷扰,找回那天地浑屯时才有过的原始的宁静。 他就是燕玄衣。 纪攸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愣愣的看着燕玄衣抱起萧妍离开,心里只不停的重复着,他就是燕玄衣……他就是燕玄衣…… 为这对称得上风华绝代的师兄妹倾倒的纪攸儿并不知道,就在她昏睡的一夜一天里,她已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她当然也不知道,她本已被看起来美丽温和的萧妍判入了死门,却被看起来清冷淡漠的燕玄衣拉回了生门。 其实天下哪有那么多绝色少女?所以纪攸儿昨晚在破庙遇到的,和今晚在客栈见到的,是同一人,换句话说,萧妍就是徐思妍。 徐思妍之前因被邪力反噬昏迷,醒来时已躺在一张在她看来有些简陋的床上,千寻虚弱的气息从腿边发出。外面,天色未光。 想起身观察一下周围环境,却发现“软玉散”药力还未消褪,全身无力的只能勉强抬起手。而看到洁白干净的双手时,她同时意识到几件事情——她穿着的衣服不是自己的,还有……身体明显已被擦洗干净,腿上的伤口也被处理过,还涂了上好的药膏。 下体并没有肿胀疼痛的感觉,所以应该没有被人侵犯……那么就是有人好心的救了她?难得一遇的好人好事竟让她碰上了?还真是受宠若惊呢。 思量间,有人推门进来,她转头望去,看见了一副陌生的面孔和一双熟悉到灵魂深处的眼。是楚曦……她在心中暗叹口气,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他变不了这双眼睛,她都可以于千万人之中认出他。 其实之前隐隐约约已猜到是如此,所以她并未如何吃惊。因为除了他,没有人能循着她昏迷前释放出的灵迹,这样迅速的找到她。不过,有些讽刺的是,他们心灵间救了她几次的的玄妙联系,竟来自于为了压制对方精神力的印……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孽缘。 她看了他一眼,便转头闭目不语。如此狼狈的面对他,非她所愿。 他见她这般平静反应,倒是有些尴尬,半晌才说了一句,“我是托客栈的老板娘帮你清洗的……九尾狐的血有些毒性,沾在身上久了不好。” 没有自我介绍,没有装作不认识,看来对于身份一事,彼此已有默契。 她“嗯”了一声,表示了解,再无下文。 他似只是听到她醒来,过来解释一下情形,见她一副什么都清楚地样子,便也无话可说,待要出去时,似想起了什么的转身走近前,从怀中掏出了一颗散发着邪气的内丹,摆在了她的枕边,然后有礼的退开几步后才淡淡道,“千年内丹虽是宝物,但此丹秽质未去且能量过强,常人怕是无法消受,使用之时还请慎之又慎。” 她闻言微蹙起了眉,似思索起了什么难解之事,竟不记得回应他。 他倒也不以为意,说完了话便推门走了出去,关上门前,他听到她轻轻道了声谢。 他离开后,她望着内丹又出了会儿神,才挣扎着将它收起,再躺好时疲惫之感又涌了上来,不小心又陷入了沉睡。 她这一睡,到近午时才醒,醒了不久,楚曦口中的那位客栈老板娘——窦大娘,拿了套极为“朴素”的女装过来,看得她直皱眉头。 在窦大娘的帮助下,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着装整齐,勉强坐起身,问及自己昨日污了的骑装,窦大娘竟说完全没见过,心中不禁又羞又恼。随后见到楚曦时,本欲责难,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竟涨红了一张俏脸,难得的现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态,让楚曦惊艳之余,有些莫名其妙。 无语许久,还是楚曦打破了两人间的尴尬,略带迟疑的问道,“你中的是什么毒,竟会全身无力,又查不出异常?”以楚曦的功力,这客栈中的一切怕都瞒不过他,所以他会知道她全身无力,她丝毫不感到奇怪。 “软玉散。”她垂下眼,将羞恼强压了下去——最多不是给他看到了身子?他都一派磊落无愧了,自己还要缠杂不清,岂不落了下乘。 “软玉散?”他对这方面虽并不擅通,但这么有名的迷|药还是听过的。“那么三天后,应该就没事了?” 见她点点头,他转而问道,“破庙里的另外一位姑娘,你可认识?她好像中了迷魂术。”徐思妍这才想起,她去找九尾的时候,还有一个他的“口粮”在那里,竟然也被楚曦捡回来了? “带我去看看。”她抬头望向他时,已恢复了平日似笑非笑、乾坤在手的神情,明眸潋滟之间,再看不到适才的娇憨之态……隐隐的,他心中竟不知为何有丝怅惘悄然划过。 犹豫了一下才走近前,在她的默许下,将她轻轻抱起,她淡淡的体香萦绕上他的口鼻,温暖柔软的感觉从肢体接触的地方传来,自有一种销魂……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迫得二人都有些局促。 好在那个少女的房间并不远,她离开他怀抱的时候,他不自觉的长出了一口气。 “是迷魂术。”她玉指拂过少女的额头,肯定了他的猜测,面上却透着些不耐烦。 她倒宁愿这个少女是中了夺魂术,那样就算救醒了,也是神志全无,不虞担心她泄漏昨晚的事情。但迷魂术……术法一解她便什么都会记起…… “那你可能解?”他虽精神力强大,但对术类的功夫从不感兴趣,因此有些束手无策。 “能。”她笑得甜美的抬头望他,却满眼尽是漠然,“可惜我不想帮她解。”若是不解,便会永远这般昏迷下去,而如果被人强行唤醒,心智定会受损。这两种情形,以她的立场都是乐于见到的。“因为她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 早就知道善良从来不是她的美德,草菅人命更是她一向的作风,不过他无法因此义正严词的谴责她,也无法因此对她产生鄙视厌恶的感觉,或者说他没有这个资格……身处高位的人,谁的手能真正的干净?他垂下眼,隐去棕眸中的满溢的自嘲,淡淡道,“那就算了,我另想办法便是。” 他这般反应似在意料之中,又似在意料之外,让她忍不住一愣。 楚曦的性子冷漠得近乎冷酷,他回应的平静淡然,正在她意料之中,然而,她没想到他竟要另想法子……这份执著,倒不像他了…… “你和她有些渊源?”她出口的虽然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讶异于她的敏锐,他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弯身再度将她抱起后才道,“既然不想管就不要问了,和你没有关系。” 没有否认就是默认了?徐思研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纤手无力的拉了下他的领子,“慢着……你若真想我救她,我自然会救,就算我还了你这次的人情,如何?” 她一向不喜欢欠人情债,更不喜欢欠他的人情债。毕竟两人关系敌对,她可不想生死相见之时,还要缩手缩脚。所以虽然替床上那丫头解术,再加上要在她记忆中做些手脚,会颇为耗费精神,不过若能和楚曦两清,她也算占了大便宜。 楚曦闻言低下头看向她,清澈的棕眸仍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却觉得她的小心思在其中无所遁形。几乎要坚持不住的放弃与他对视时,他轻轻的将她放了回去。 其实他从未觉得她欠他什么,他会去找她,初衷并不是要救她……而会带她回来,只不过是后来那种情况,无法就那样置之不理……但是如果让她觉得亏欠能解决另一个麻烦,他也乐于顺水推舟。 淡淡的一声“好。”一个少女的生死,就被这样简单的决定了。 解去迷魂术并不是很困难,然而要精确的抹去人的某一段记忆却是十分的困难,因此即使徐思妍是操纵精神术法的大行家,也在施术结束后,又陷入了沉睡,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腹中空虚的感觉涌上了大脑,她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未进食,习惯性的唤了樱雾,无人回应时,才想起她已不在……而且,是被她亲手了结的,美目中一片黯然。 此次她虽胜了九尾狐,却是绝对的惨胜,当时从京中一起出来的,就只剩了她和半死不活的千寻。说千寻半死不活还算乐观了,本来她以为他只是失了内丹,但看他这么久都没有醒来,怕是还被九尾伤了元神……想到这,她满脸尽是阴霾。差一步没能让九尾魂飞魄散,实在是便宜他了。 只是,现在这烂摊子,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收拾了。 她是可以再调人马过来,但这边伤亡惨重的局面,就一定瞒不过凌筠。本来他就不同意她接下皇上派的密差,知道现在这情况,定会强召她回去。 可是,她是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这次好不容易向皇上求来的机会的。天罚的阴影,时时在笼罩在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没人知道,她有多迫不及待的要去昆仑一探究竟。更何况……现在一定要去昆仑的理由中,又多了千寻…… 公子 敲门声打断了徐思妍的沉思,她随口应了一声,转头便见到客栈的窦大娘手里托着碗粥走进屋。原来楚曦已猜到她会肚饿,听到她醒了,便请了窦大娘来。 由于“软玉散”的关系,她已经虚弱到匙勺都拿不稳,进食一定需要帮助,而楚曦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才特意找客栈中唯一的女性过来。他对待她倒算是十分周到了。看不出他这种大少爷,生活上竟能这般细心。 “大娘,可不可以叫我师兄过来一下。”被喂了一碗粥下肚,顿时有精神了许多,窦大娘收拾碗筷时,她笑得甜美的开口,看得窦大娘一阵恍惚,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窦大娘在边城开客栈多年,见过的人也不算少了,只是这样天仙一般的妙人儿,还是头一回碰到,而她刚刚冲她这么一笑,好像连魂都要被吸了去。许久之后,她终于清醒时,在心中暗暗的想,这样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得住。 楚曦再次出现在徐思妍视线中时,太阳将最后的一道光芒洒上了他修长秀挺的身躯,衬着他自然而然散发出的那种超脱凡俗、傲视天下的气息,使他整个人看起来,仿若神祗……此刻,她突然觉得他那张平凡的面具有点碍眼……明明什么都遮不住…… “师妹有何指教?”对视半晌,反而是他清澈低沉的声音先平淡地响起。 他们互称师兄妹虽只是在外权宜,却并非假话,因为他们两人的门派,本就是同宗,叫师兄妹也无可厚非。 发觉自己竟对着他发起了呆,她有些尴尬的一笑,“师兄此行是要上昆仑吧?” 他爽快地点头。既然在这里碰上她,就已经有准备会给她猜到此行的目的——两大武林盛事……她怕也是为此而来的吧。 “那后面的路程,就请师兄照顾了。”她说得轻松,仿佛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楚曦却大皱眉头,想也不想的回道,“不行。” “原因?”她有些失望的蹙眉。 “麻烦。”他答得简洁,却没有说出心底另一个答案。他有种感觉,这妖女要上昆仑,定是没有好事,他可不会蠢得作茧自缚。 “师兄难道忍心扔下病弱的师妹不顾吗?”她脸上竟现出一副泫然涕泣的表情,格外的惹人怜惜,若是换作旁人,怕连心肝都可以摘了给她,可惜她对着的是楚曦。 “这天下,若谁将师妹当成弱女子,必定会下场悲惨。”他说得认真,不带一丝嘲讽,她心中竟有些受用。 “可若是再碰上像九尾那般的妖孽,妍的身体被占了去,怕是难免生灵涂炭,师兄身为道门弟子,也无所谓吗?”她说得可怜兮兮,却问得刁钻。 他不为所动,一副生灵涂炭与他何干的样子,“所以,师妹更该早日折返京城。皇都为龙气兴旺之地,妖孽必不能兴风作怪。” 又被他轻描淡写的驳回,她轻咬唇,垂目不语,竟有些像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可爱又可怜,让他几乎产生了一丝不忍。不过也只是几乎而已,沉默一会儿,他仍淡淡道,“若无他事,师妹早些休息吧。” “师兄若这样抛下妍,回京之后,便等着娶妍进门吧。”他本已欲离开,闻言愣了一下后转身,看到她满脸挑衅,却没有一点说笑的意思,不自觉皱紧了眉。 见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她,并不搭话,她自顾自道,“师兄之前在山中救妍时,虽是迫于形势,但也看到了妍的……此事若被圣上知道,恐怕赐婚是难免。妍身份特殊,若入师兄家门,怕会给师兄带来很多不便吧?”她言里言外尽是威胁之意,竟是不惜拿自己的名节终身做筹码。 静静的盯了她一会儿,楚曦淡棕色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第一次有些好奇她上昆仑的目的。不过以她的性格,想必问了,她也不会说吧。 许久,他有恃无恐的淡定道,“也许楚家并不介意娶个公主媳妇。”她想要嫁,也要看东宫那位允不允。 “你……”她瞪着他说不出话,半晌,眯起了眼睛,整张脸显得妩媚又危险,“师兄不要逼妍做出不利于师兄的事情。” 他不以为然,“比如?” “比如……”她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让天下人知道师兄的另外一个名字叫……”她拉长了语调,欣赏着他难得的变脸,“燕——玄——衣” 她刚吐出最后一个字,只感觉眼睛一花,本来站在门口的他,已到了她眼前,一只完美如艺术品的手搭上了她纤细的脖子,寒意湛湛。 “师兄想要杀妍吗?”她无惧的抬起头,看进楚曦冰泉般的棕眸,问得天真,笑得甜美,眼中却尽是挑衅与嘲弄。 与她对视了一会儿,他的手紧了一紧,然后猛然松开,冷哼一声道,“你就是仗着我不能杀你。” 她忍不住有些得意地笑出声。这一局,她胜出。 其实稍微了解燕玄衣的人,要猜到燕玄衣即是楚曦并不难。然而,认识燕玄衣的人,多为江湖中人,并不会有机会见到身为世族贵公子的楚曦。而认识楚曦的人,知道他会武功的已是不多,会见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燕玄衣的就更少了。 也因此,两者是一人的秘密,从来没被发现,直到楚曦遇上了代朝廷监控江湖也不巧知道他会武的徐思妍。 她虽没见过燕玄衣,却关注过此人,从与楚曦第一次交锋之后,她心中便有了怀疑,而这次楚曦一时大意,以这副面目出现在她面前,只是让她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那……这一路就全靠师兄了。”她语笑嫣然的温柔可人。 燕玄衣的师妹,她的新身份,就叫萧妍好了。 楚曦万万没料到,来苍山城时的两人,到离开时迅速膨胀成了四人一狐。 这第四人,便是和同伴失散,亦要上昆仑的纪悠儿了。相较于徐思妍争取加入时的软硬兼施,纪悠儿只是在出发前,隐讳的表达了同行的意愿,楚曦便爽快地点头了。 这倒也不是因为他对她另眼看待,只是他想到她正可以在路上照顾那株目前行动不便的金枝玉叶。多带个人就可以解决让他大皱眉头的麻烦,何乐而不为。 徐思妍本是有马车的,只是入山前,被她寄放在了前面几十里外的一个小镇上,所以最开始几十里路,清烨背着还昏迷的小白狐与纪悠儿共乘一骑,而楚曦不得已的成了徐思妍的靠背。 男女共骑,本就是非关系亲密之人不会做的事情。纪悠儿就很识趣的坐在了清烨的后面,中间隔了只狐狸,制造了一些距离。 徐思妍倒对这种尴尬完全无自觉,靠在楚曦怀里,闲适自在,没有一丝羞涩局促,完全视他如无物。而紧张窘迫的,竟然是楚曦。再怎么清心淡欲,他毕竟还是个正常的男人,一具柔软芬香的身体就这么隔着两层不算厚的衣料,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随着马背的起伏,时不时磨蹭下他男性的私隐处……短短几十里路下来,他额头竟出了薄汗。 他修行早已入先天之境,所以冬日并不惧寒冷,可是他此时竟有些后悔只穿了薄衫。 而当徐思妍终于回到了她那部外表朴素、内里宽敞舒适的马车中时,楚曦着实重重松了一口气。麻烦……这妖女绝对是麻烦,而他带她上昆仑,绝对会制造更多的麻烦……他到底是怎样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有些不解的回头看了一眼正由青烨驾着的马车。 很显然,车中人的精神修为已大有进境,她似乎已逐渐弥合了他给她的烙印带来的精神裂痕,这就意味着,他的精神力已不再能克制她…… 他暗暗苦笑,谁又能想到,当时为了重创她所烙下的印,竟成了她精神修炼的灵丹妙药呢。 此时,车外是一片无奈唏嘘,车内则是一只小麻雀正不知死活的对着两只狐狸叽叽喳喳。好在一只狐狸正昏睡,另一只狐狸很无聊,所以麻雀没有被立刻生吞活剥,成了解闷的玩物。 “什么?公子在外面的事情,一点儿也不让萧姐姐知道?”……“啊?公子还不准萧姐姐出来见识世面?”…… 萧妍一派温婉轻柔地娓娓诉说了她师兄的“专制霸道”,努力破坏纪悠儿心中的偶像形象,谁知纪小姑娘颇为固执,并不上当,还不停替偶像辩解,“其实,公子做这些,也是为了萧姐姐好。萧姐姐这般容貌,一旦入世,怕是要引来很多不轨的心思呢。” 萧妍见她说的认真纯挚,不禁心中暗笑,这小妮子对燕玄衣还真是痴迷。她半倚在马车里的靠垫上,伸出玉手掀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楚曦已骑着马远远的将他们甩在了后面,大概是恨不得将她们完全抛开吧? 她收回手,笑的妖娆得意,转回头面向纪悠儿时,那笑容已纯净温和,“纪小妹为何会叫他公子?江湖上的人,不是通常都叫少侠、大侠什么的吗?” “那是因为他们配不上公子这个称号。”纪悠儿答的一脸骄傲,仿佛燕玄衣是她家的公子。“二十几年前,江湖上的人提起公子,便一定是‘无双公子’谢熙岚,而现在大家提起公子,就一定是燕公子。” 谢熙岚? 尘封在记忆深处那抹温雅绝伦的身影被不小心释出,她的眼神瞬时迷离起来。多少年不曾提起这个名字?多少年他已经只是谢相,只是干爹,而不再是谢熙岚?然而,本以为已经遗忘的,有时候其实只是埋藏得太深,深到了心里,深到了骨髓,挖出来时,到处是空虚,到处是荒凉。 “萧姐姐,你怎么了?”见她突然出神不语,纪悠儿有些担心的靠了过来。 她闻言迅速清醒,淡笑道,“没事,只是在想师兄怎么能和当年的无双公子相比。” 往者已矣,多思无益,即便空虚,即便荒凉,她依然会让自己过得好,因为她从来没有资格过得不好。 “萧姐姐怎么可以这么说呢?”萧妍说得无心,纪悠儿却听得上心,当时就替燕玄衣鸣起了不平。“昙亭之会,半局棋吓退玄阴派勾魂、夺情两大护法。桃花深渊,一曲洞箫大破红粉销魂阵。宁江一战,更是以漕帮一百弟子巧胜玄阴派五百众……论才情,论智慧,公子可是丝毫不逊于无双公子。” 楚曦十五岁便已名满天下,徐思妍自然不疑他能运筹帷幄挥洒自如。不过看到纪悠儿替他说话的认真样子,她就忍不住想逗她,故意一叹道,“但无双公子是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师兄却相貌如此平凡……” 纪悠儿没等她说完,已涨红了一张小脸,打断她道,“公子才不平凡,爹爹讲过,公子一身风致决不下于谢无双。” 萧妍本只浅笑不语,听到风致二字,那笑容却逐渐的飘忽起来。 单就相貌而言,楚曦倒并不比谢熙岚逊色。然而两人的风致,却是大有不同。谢熙岚温润,楚曦清冷,谢熙岚飘逸,楚曦淡静,两人唯一相似的,大概也只有那即使在世族中也一时无二的雅彦,而这种雅彦,也只有真正的世族才培养得出来。 她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抬眼意味深长的看了纪悠儿一眼——她姓纪,早该想到她是漕帮千金的,也只有漕帮和楚家关系比较不一般,所以楚曦才会坚持要救她。不过纪悠儿似乎并没见过楚曦。 要是纪悠儿知道她心目中的英雄,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正义凛然,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徐思妍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世人只道燕玄衣对上玄阴派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还一时传为一段风流佳话,却不知那后面的真相,远非如此。就连她,也是知道楚曦即是燕玄衣之后,才完全的想明白。 其实,玄阴派迅速的崛起和迅速的瓦解,背后都有朝廷的力量。 当年先太后暗中扶持玄阴派,是为了以其制衡魔门被灭后过于膨胀的正道武林。而数年后,由于逍遥门的淡出江湖,正道武林进入了战国时代,玄阴派却一枝独大,称霸黑道,自然成了朝廷眼中尾大不掉的眼中钉。 所以,燕玄衣的出现,只是提供给各方面力量——尤其是朝廷,一个消灭玄阴派的契机。他的武林神话,其实是官家和江湖合力造就。而他之所以会出现,究根结底,是楚家暗中操控的漕帮和玄阴派在大江航运上出现了争执。 她转过头,望向窗外雪后初晴的皑皑景色,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公子……公子,他倒确实配得上公子这个称号。懂得制造那么大的红粉烟幕来掩盖真正的因由,又懂得利用朝廷的心思,四两拨千斤,连她都被蒙住了多年,这等心机,又有谁能说他称不上公子。 情仇 昆仑剑派虽建于昆仑,却远没有昆仑的历史悠久,是百年前才成立的。据说创始人张公度是机缘巧合觅到了黄帝遗藏才习到神功,威震武林,得以开山立派。 不过张公度教徒弟的本领似乎并不如何,在他之后,昆仑剑派连续几代都没有出色的人物出现,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直到第五代掌门人项克家出现。 项克家是个武林公认的奇才,一身功力深不可测,三十岁上便已名震天下。而在逍遥门淡出江湖之后的群雄争逐中,他更是带领着昆仑剑派脱颖而出,站到了正道武林的顶端,执江湖之牛耳。 不过正如所有创业打天下的帝王将相一样,项克家为人处事出名的霸道强势,所以连带的,昆仑派的行事作风也带了十足的霸气。长久下来,江湖上虽不至于怨声载道,但各个角落都传出了些不满的唏声。 好在江湖经过十几年动荡,在玄阴派被灭后,各方面势力都处于修养生息的阶段,颇为珍惜少有的平静,所以这几年来,各个门派都对昆仑剑派颇为容忍,也算相安无事。 三个月前,项克家这位奇人驾鹤西归,临去前将掌门人之位传给了心爱的小弟子宋修臣。而宋修臣悲痛异常,坚持守孝,于是就位仪式不得不拖到了项克家百日后的第一个吉日。 宋修臣为人其实颇为低调,并不欲将就位仪式搞得如何隆重,奈何昆仑剑派在武林中如日当空,各个门派得到消息后,自然就讨好的寻了上来,而现任武林盟主,更是凑热闹的主动提出,要将年前举行的五年一度的武林盟主甄选安排在昆仑,时间就在宋修臣接任掌门七天之后。 之前数天,昆仑皆是风雪蔽日,山道难行,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人们的热情,武林中该来的人一个也没少,不该来的也来了不少,到得仪式这一天,玉虚峰上简直可说是人满为患。好在这日天公作美,骄阳高照,青空如洗,免去了众人冒雪观礼的诸多不便。 当宋修臣白衣胜雪的出现在武林群雄的视线中时,萧妍正慵懒闲适的倚坐在会场角落为贵宾准备的临时小帐篷里,面挂紫纱,身披墨紫貂裘,光可鉴人的长发,简单的用拴着紫貂绒球的发带束起。几个小绒球,竟生生给她添了些不搭调的俏皮可爱。 会场中间坐满了人,四围则立满了这种黑色小帐篷,越靠近宋修臣的,帐中人的身份就越显赫。上了昆仑便已归队的纪悠儿,就坐在中间靠前的帐篷里。 萧妍这种无名小卒能坐进帐篷,自然是托了她便宜师兄的福。她侧头得意地看向了在她右面隔着茶几而坐、依旧一身墨色长衫的燕玄衣,越发觉得胁迫他带她来,是无比正确的一个决定。 其实凭燕玄衣这个名字,不应该在这种角落的,所以她怀疑安排帐篷的人不是燕玄衣的仇人,便是燕玄衣的朋友。当然,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那个人甚至隐瞒了燕玄衣的身份,不用想亦能猜到这是她师兄自己的意愿。 似乎感觉到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他微微转头,稍嫌清冷的视线与她对上,她朝他灿烂一笑,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却稀奇的现出了些许忧色。 昨日上了山之后,他便失去了踪影,今早才重新出现……莫非知道了什么?她垂下眼,看似昏昏欲睡,眼皮下却是秋波暗转,半晌,唇角难以察觉的翘起……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她布的这局,是死局,任谁都无力回天。 思绪间,只见宋修臣一抱拳,朗声道,“各位屈驾观礼,宋某不胜感激。礼毕后,定会和大家痛饮一番,不醉无归!”他声音不大,但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足见修为不凡。 原本只是客套,没想到下面竟有人接话了。“痛饮不必,就是有件事想问问宋掌门。”出声的人操着齐鲁口音,众人讶然循声望去,原来是个粗豪汉子。 他旁边马上就有人骂道,“晁二,你消停点儿,这什么场合,轮到你吱声?” “俺为啥不能吱声?”他声音反倒高了起来。 他旁边的人瞪了他一眼,待要发作,只听宋修臣温和道,“两位息怒。这位晁兄弟有何疑问,稍后宋某定当据实相告。” 那晁二似乎混劲儿上来,对宋修臣的好言好语并不领情,还站了起来,大声激动道,“俺等了好几天也见不到宋掌门,今儿个好不容易见到,实在没耐心等了,俺只想问问,你婆娘是不是原来玄阴派妖女姜如娇?” 姜如娇这个名字似巨石落水,瞬间在会场中激起了千层浪。 “姜如娇?姜如娇不是已经死在最后一战了吗?” “不过仔细想起来,好像没人见过她的尸体。” “她若没死,我必要手刃她,为帮中兄弟报仇。” “是啊是啊,我师伯也是死在她的赤烬刀下。”…… 一片哗然之中,晁二站得更加昂然凛凛,宋修臣的面色白过了他的白衫,而燕玄衣则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 她也正在看他,波光潋滟的美眸中闪动着的对好戏的期待,在碰上他视线之时,瞬间凝滞。他一向清澈如泉的眼中,此时混着了然、担忧,却没有对她的怨恼。 愣了一下,她微一挑眉,寻衅道,“师兄难道已经没有了气恨这种情绪吗?”她还很期待看他失态的样子呐。谁叫他看到她狼狈的时候那么多。 “六年前就失了先机的一盘棋,输了便是输了。师妹有自己的立场,恨师妹何益?”他的情绪波动,也只是刹那,开口说话时,目中已是再度沉静。 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公子,光是这等气度,已是令人折服呐。她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激赏,就听他接着淡淡道,“想来师妹坚持要上昆仑,定不是只为看这场戏。有事不如说出来,为兄也许能为师妹分忧。” 萧妍面纱之下笑得妖娆,盯着他不语,心中却不得不更佩服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断定此局无解,不做无谓的挣扎,连低头都低得如此漂亮从容,让她怎能不佩服? 这时,宋修臣显然已从一开始的无措中定下了心神,朗声道,“见过拙荆的人,都知她手无缚鸡之力,不知道这位兄弟何出此言?” “掌门不用问俺为啥这么问,只要掌门请出令夫人,俺一看便知。”晁二一脸凶相。 他旁边的人嗤笑道,“给你这憨人看有啥用?见过姜如娇的人从没有活口,你还见过咋的?” 晁二虎目圆睁,激动喊道,“俺就是看过。”说着话,哧的一声,双手一用力撕裂了麻衫,露出了上身。全场再度哗然。 一道狰狞的刀疤斜跨他整个背部,从左肩延伸的右腰,已经过多年仍然肉色不退,疤边缘似灼烧过的痕迹,明确的昭示着赤烬刀的滛威。 “俺大哥就死在了那妖女手里,俺死里逃生后,怕那妖女灭口,只好隐姓埋名。后来说那妖女死了,俺家里也没了人,就一直这样过来了。谁知道,前一阵子,俺突然听人说起宋掌门的婆娘,有几分像那妖女,所以仗着在场所有汉子的胆,要在这里探个究竟。”他说起往事,虎目中竟隐现泪意,周围人都露出同情之色。 宋修臣皱眉抿唇不语时,上首帐篷中的一个青衣老者踱了出来,每一步都稳健沉着,有种莫名的安定从容,全场的视线都自然而然的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赫然是就快退隐的武林盟主寇竞曜。 只见他面色凝重,肃然问道,“不知这位 妍惑第10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不知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晁二没急着答话,从撕下的衣服里掏出一瓶药水,到了一些出来,在脸上七擦八擦,现出另外一副面孔,场中已经有人惊叫出声,“盖世双虎。” 他这时挺胸道,“俺原来叫曹世,俺哥哥叫曹盖。”竟是十年前鲁境内颇有名气的“盖世”兄弟。 连寇竞曜亦不禁动容,沉声道,“曹兄弟打算如何辨人?” “人来了,俺自有办法。”他自信满满。 萧妍看到这,转头微笑着望向燕玄衣,“混元丹。昆仑剑派的镇派之宝混元丹。师兄若自信能替妍拿到手,妍就给你两条人命,如何?” 释然几不可察的滑过他剔澈的棕眸,他毫不犹豫道,“必如师妹所愿。” 萧妍对他的痛快倒是不吃惊,因为别人兴许不知道,她却清楚地知道宋修臣和燕玄衣是生死之交。他们夫妇的命绝对值这个价钱。 她低首从荷包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玉色瓷瓶,拿在手上边把玩边道,“师兄想必也看出,这是个死局……所以要解局必要置于死地而后生。”说着话,抬眼时,已看到燕玄衣满目了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将瓷瓶递了过去,接道,“这药叫‘醉梦’。是当年开国的太宗皇帝在位时,还是赵王的高宗皇帝赐死赵王妃的药……”解释到这,她便停了不语,转头接着望向场中。 这“醉梦”又是一段风流往事,楚家家主其时正是赵王跟前第一信臣,对这段皇家秘史不可能不知,所以她不必再多言。 果然,燕玄衣接过瓷瓶,微一沉吟,回头低低嘱咐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青烨几句,青烨便拿着瓷瓶鬼魅般的消失在了会场中。 前面的情况,正朝她预定的方向发展着,宋修臣终是迫于庞大的压力,不得不请出自己的夫人。 她看得有些无趣,又转回头的开口道,“师兄就不怕妍给的是真毒药?”他就那么信她?上次马车里饮送行酒如此,这次又是如此。 此时他心情似开朗松弛许多,竟难得的浅浅一笑,那瞬间,她仿若见到千年一开的雪莲在高山绝顶的冰池中无声的绽放……仍然是清冷,仍然是淡静,却使他平凡的脸无比的美丽起来……若是换上他原本的脸,怕能倾国倾城了吧? 这刻,她恍然了解,他为何不爱笑了。 “师妹虽绝称不上善良,却是我见过的最不虚为、最不做作的女子。”他颇为认真地说道,“师妹爱用谋,然而少用阴谋,多用阳谋,经常让人明知是局,却不得不入,不得不照着师妹的意思走。也因此,师妹这种人,不屑耍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更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亏本买卖。” 她听到这儿,忍不住娇笑出声,“师兄好像觉得自己很了解妍呐。可是所有的人,都在背后叫妍妖女呐,师兄也如此吧?” 他淡笑,“这世间聪慧强势过男子的女子,生的平庸些的,便是夜叉,生的美丽些的,便是妖女,这本是尊称,师妹又何必介怀呢?” 她此时笑得更厉害,没想到燕玄衣还有几分意想不到的幽默。“师兄心情似乎很不错呢,一点儿都不担心宋修臣吗?今日无论如何了局,宋君都与这掌门之位无缘了。”而这正是她设局想要达到的目的。 燕玄衣悠然道,“能摆脱俗务,逍遥世外,不也是乐事一桩。”说着话,看向场中,将宋修臣故作镇定的样子收进眼底,接道,“更何况修臣仁厚重情,本也不适合过现在这种生活。” 虽然他明白,这样的宋修臣,正是现在的昆仑剑派所需要的。 项克家行事霸道,致使昆仑剑派在江湖中结下诸多怨仇,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危机四伏。由宋修臣接位,他个性温和仁厚,必会懂得收敛低调,时间长了,自能使昆仑剑派立于不败之地。而现在……掌门之位必会落到项克家的首徒魏青手中。魏青一身功夫得了项克家真传,脾气也是似足乃师,他若接位,昆仑剑派怕是大祸不远。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了。他只要他的好友能好好活下去。 燕玄衣深深的看了一眼正望着场中出神的萧妍。他此次其实是收到朝廷意欲对昆仑剑派下手的消息,担心好友安危,才不远万里赶来昆仑。之前也特意传信给宋修臣,叫他多加防备。因为无法预知朝廷会如何行动,他甚至调动了楚家在江湖暗处的一些力量,以备不测。 他却没想到,皇上派的是她,更没想到,手下兵强马壮的她,竟不着痕迹的只用了一个过河的小卒,轻易将了昆仑剑派的军,让徒做诸多准备的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他想到这儿,在心中苦笑,看她今日有备而来的样子,恐怕是在遇到他之后,便把他也算计了进来,他的种种反应,多少亦在她意料之中……现在,她既去了宋修臣,还卖了他个人情,左右得利,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赢家。 这等玲珑心机啊…… 此时,在他心中沉寂已久的某一部分突然鲜活了起来——棋逢对手,不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似有所感的转头,正看到身姿袅娜的少妇出现在了会场入口,在众人满是怀疑的眼光中,从容不迫的缓步走向前台。 少妇肤色偏黑,鹅蛋脸,杏眼梅唇,一双眉略显英气却不掩美感……正是在场很多人都见过的宋夫人。 她还未及走到头,那边的曹世已经虎目圆睁,身体微颤的大叫起来,“妖女,你可还认得俺?” 场中立时切切之声四起。曹世无疑已认定她是杀人无数的赤烬刀主姜如娇。 她看了他一眼,目现茫然之色,摇了摇头。 曹世见状仰天狂笑一阵,笑得眼泪直流,“妖女,你不记得我,你却忘不了你左臂上的虎头刀疤吧?” 场下逐渐有人应和起来。 “到底有没有刀疤?” “曹世的虎头刀很特别,应该一看即知。” “若不是,就快给我们瞧瞧。” …… 宋夫人面无表情,半晌,轻叹口气,继续迈步,走到了宋修臣身边,旁若无人的看着宋修臣,仿佛今生从未见过般,看的仔细,看的温柔,两人的视线交缠久久,他眼中尽是忧心,她目中渐现绝然之色。 “不必验了,我是姜如娇。”她依然看着宋修臣的开口,微哑的声音不大,却在混乱中听得一清二楚,全场静了片刻,随后马上跟着刀剑纷纷出鞘的声音。 宋修臣一把将她拉至身后,维护之心昭然若揭。 底下有人嚷嚷起来,“宋修臣,我们一向敬你仁义侠气,没想到你却为美色所迷,惘顾江湖大义,你若不快让开,不要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宋修臣眉头深锁,“各位,拙荆早已幡然悔悟,放下屠刀。瓦解玄阴派,也有她的功劳,这点公子亦可以作证。” 提到了公子,众人一阵迟疑,不过马上又有人大声道,“我不管什么玄阴派不玄阴派,我只知道我师父是死在她的赤焰刀下,欠命还命,天经地义。” “是啊是啊,我兄弟也是被她杀的,让她偿命。” “对,偿命。” 公子的威名亦镇不住今日局面,竟是要不死不休架势。 宋修臣一脸黯然,抓住姜如娇的手紧紧的握了一下,然后松开,上前坚定道,“如此,宋某愿代拙荆偿命。” 没想到他痴心至此,众人皆是一愣,这时轮到姜如娇伸手拉住了他,仍不看别人,只痴痴望着他道,“如娇杀孽深重,六年前便该以命谢罪。然而,郎君情挚,妾不敢负,忍愧苟活至今,但求能与相公朝朝暮暮。” 因此,即使代价是要夜夜噩梦缠魂,日日在满身旧伤的疼痛中煎熬,她仍然顽固的活着,只为他曾如此坚定的告诉她,她若先去,上天入地,他必追随。 说到这儿,她凄然一笑,“情深若海,奈何缘浅。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不过,能偷得六年天光,还能为相公延续血脉,我已经无怨无悔。” “如娇!”明白她已心存死志,他反倒镇定下来,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为了保住这段情,他又何尝不是在愧疚之中痛苦不已?也许,是时候了结一切了,不如归去……不如同归…… “相公,我已将志儿托付给了故人带走。我明白,我若一去,相公定不肯独活,我也不想劝相公了。只是,求相公先将我带到我们初遇的地方,可好?”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饮下了毒药,他感觉她呼吸渐弱,低头看时,骇然发现她面色惨白,鲜血已从嘴角流了出来,染得唇色艳红。 “如娇!”他已忘记了回答她,只能心痛的叫她的名字。 一向儒雅温和的他,竟也会叫得这般声嘶力竭,她有点想笑,却无力再笑,连眼皮也沉得撑不起来。 她于是顺从地闭上了眼,感到了无比的轻松,时时纠缠的伤痛,终于在这一刻,离她远去,脑中浮现的,尽是那绝谷深处,百花盛开,蝴蝶漫飞的美丽景象。她这只迷途的蝴蝶,终是等到了传说中的春天,只是,春天……还是不能永恒吧? 混元 夜无眠,灯花空老。雾浓香鸳,冰凝烛泪,霜天难晓。 徐思妍独坐在窗边小几旁,凝望窗外星汉灿烂,脑中浮现的却尽是宋修臣怀抱断气的姜如娇缓步离去的背影。 他的人虽还活着,可浑身已散发出浓浓的死气……身未死,心已死。 也因此,在场众人对他的离去,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谁都知道,他今日一去,世间从此再无宋修臣。 她不自觉地轻叹,原来情到深处,真的是可以生死相许…… 伸手撩起几缕散发,想着“生死相许”这几个字,她又有些自嘲的笑了。 她和凌筠俩个冷心冷性的人,那时并未情到深处,也生死相许了呢……手轻抚上了胸口的红莲血契…… 原来,丝丝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缠,竟皆由这同生之契开始。 然而,终究还是有了情吧……虽都不情愿,虽都视之如蛇蝎……终究还是有了情吧…… 只是,血契也好,什么也好,他最爱的始终是那如画江山,她不能争亦不敢争,只得小心翼翼的守着自己的心,不愿放纵,怕终有一日换来的是心碎神伤。 又是一声轻叹溢出,细细思量时,总是觉得好累……她和他果然还是只适合无心无情的过日子…… 可逝者如斯,望之兴叹……那种无心无情日子,怕再也回不来了。 若有所感的视线下移,淡静出尘的身影出现在了眼中。今夜无月,他立于院墙之上,一地银白将漫天星辉映到了他的身上,光华如月,她突然想起江湖上的人都称他为“玄月公子”。 “师妹还没睡?”他飘然落入院中,与她的视线对上,一派悠然。 “师兄还没回来,妍怎么放得下心?”她笑得甜美,说得似真还假。 宋修臣一离了场,燕玄衣便也在混乱中消失无踪。想也知道他赶着去处理好友的事情。 之前她虽也知道宋燕二人是生死之交,但直到今日看到燕玄衣的种种反应,她才真的信了。没想到楚曦真的当了宋修臣是朋友,没想到同样在权势场中长大的他,竟真心交了朋友,让人又羡又妒呐。 只可惜,对他们这种人来讲,多了份情,便多了份弱点,所以她也毫不留情的利用了他的弱点。 是不是有点卑鄙呢?她没几分认真的忏悔了一下。 经过今日这事,她更加清楚地看到了楚曦行事的谨慎细致。 为了让这场死别的戏演得逼真,他将“醉梦”交给姜如娇时,怕是根本就没告诉她“醉梦”会让人进入假死状态的药效。 猜也猜得到,他必是吩咐青烨对姜如娇说了什么,让姜如娇相信,只要她自裁,她的丈夫儿子便能保全,也因此,姜如娇怕丈夫立刻追随她而去,才遗愿葬在远方。 果然,这场戏演得天衣无缝,连她这个知情人都生出了些不忍之心,更不用提在场的群雄了。而只要宋姜二人安全离了昆仑,以楚曦的能力,自有办法让他们从此销声匿迹。 “累师妹久等,实是过意不去。好在幸不辱命,师妹要的东西在这里了。”一物破空而来之声和他清澈的嗓音同时响起,她伸手接住,由衷一笑,“多谢师兄了。” 他办事,真是效率非凡呐。 混元丹是黄帝遗宝,一般人只知道它散发出强大的能量,却无人知晓如何提取。 它本不在此行计划内,是千寻被九尾重创后,她才想到,只有混元丹可以救千寻。而很巧的,它是昆仑剑派的镇派之宝。 她并不知道混元丹被藏在何处,虽然动用力量也能查到,但必然费时又费力,所以才有了今日两命换一丹的交易。其实提些更无理的要求,楚曦可能也会答应吧……但……算了……她笑得妖娆动人……反正她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她和楚曦因是师兄妹,被安排在同一个院子。目送他回到自己的厢房,她轻轻关上窗,顺手在屋内布了个金刚结界,才将混元金丹和九尾的千年内丹拿在了手里,走向了依然昏睡的千寻。 徐思妍对混元丹有所了解,是得益于她母亲留给她的一些记忆。 混元丹除了本身蕴涵强大的能量,还有净化灵力、扩大灵容、拓展经脉的作用。昆仑剑派空持宝物上百年,却无人能参透其中奥妙,主要是因为缺了够强的源力——就像九尾的千年内丹。 将千寻首尾相接后,她盘坐在他的身边,将混元丹置于他的百汇|岤,运起灵力催动手中散发着淡淡邪气的千年内丹,内丹立刻光芒大盛,她趁势把它贴上了混元金丹。 两丹碰在一起,自然相吸,混元金丹亦亮起了耀眼的白光,若非徐思妍事先布了结界封闭了房间,两丹发出的光芒,怕已照亮了夜空。 此时她再催灵力,将两丹混合起的能量驱向了千寻…… 这一次,千寻因祸得福,平白添了几百年修为。 本来,九尾内丹邪气太重,而且力量过于强大,千寻一定承受不了。不过有了混元丹做媒体,便完全不同了。 混元丹不但可以净化九尾内丹的邪气,还可以扩展千寻身体的贮灵容量,克服了九尾丹的所有缺点之余,本身亦有能量提供……两丹合用,简直是天作之合,缺了哪一个,都无法达到如此效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夜,又仿佛更长,九尾的内丹从鸡蛋大小渐渐变成珍珠大小,然后慢慢消失不见,混元丹的光华也随之暗淡,取而代之的,是千寻丹田处耀眼的白光——新的内丹终于形成了。 徐思妍深深吐出一口气,精神一放松,便昏了过去。 额头一阵清凉传来,她美目半睁,魔光潋滟的紫眸映入眼帘。欣喜欲言,一阵虚弱感又涌了上来。 “别乱动,你灵力透支,我在帮你恢复。”他中性声音中透着烦躁……多了千年修为,脾气却一点没变好。 她微微一笑,闭目不语,任他将自身灵力渡入她的灵台,一不小心,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天色仍暗,她猜她已睡过了整个白天……不知道楚曦可有发现什么…… “喂……”熟悉的中性声音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侧头看向守在她床边的绝美少年,轻叹口气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记得要叫我姐姐或者妍姐姐。” 不意外的看到他嘴角抽动,她心中暗笑不已,只听到他大声道,“你休想。” 他目光触上她满是笑意的眸,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她耍了,深吸了一口气,抿唇不语,想了半晌才闷声道,“可不可以给我看看你的背?” “咦?”没料到他别扭了半天,就说出这么一句话,她忍不住一愣。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仿佛她得了什么绝症,又有些好笑的问道,“怎么?我要死了?” 他粉面一沉,皱眉瞪着她,也不言语。她与他对视许久才不情愿的翻身除衫。不就是看个背嘛,给他看就是了。她死也不承认,她是被他不觉间散发出的灵压给镇住了。 刚趴好,他有些冰冷的手指就触上了她后心,她轻轻一颤。“果然……你果然是妄动了天邪之力,你可知道,你后背已现了一半黑龙?”他声音不大,语气却带了十分的沉重。“你可知道,天邪力在你体内再失控一次,一旦黑龙成形,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你。” 她突然感到背上有些湿润,还未及细想,便听他接道,“你可知道,有了混元丹,你本可尽数化掉体内的天邪之力,再无入魔之忧?”说到后面他竟似带了些哭腔。 她猛地转头,他晶莹剔透的泪正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 拥被坐起,散乱流淌的长发遮住了雪背上若隐若现的狰狞黑龙,转身抬手欲拭去他颊上残泪,却被他侧头躲开。 她收回手,垂目不语半晌,再抬眼看他时,美眸中已尽是戏谑。“呆子!我是什么人?这些轮得到你来教?” 他一愣,转头看向她,便听她接道,“可是,我还急着找东西呐,你像猪一样睡个十年二十年,谁等得起你?” “你……”他气得跳起,指着她,“你,你”的说不出话,半晌,突然一跺脚,“如你所愿,我去了。”说罢,人已消失不见,没有让她看到他眼中的苦涩。 的确,他受创严重,自动进入了休眠状态,这样睡上十年、二十年也不稀奇。不过,她不会不知道,她可以强行将他唤醒,只是……他百多年的修行必会付之东流。 他虽不通世事,却还分得清楚她是真心对他好。 这女人……说这种气得人吐血的话,不会是怕他喜欢上她吧?她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她那种个性奇差的短命鬼,谁会喜欢。 他狠狠地抹掉了脸上的湿润,迅速融身于莽莽苍山之间。 这一天,他生来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竟会流泪……而看起来那样美丽的泪竟是苦的…… 千寻负气走后,徐思妍便对着枕旁光华暗淡的混元丹发起了呆……认真考虑混元丹中余下的能量还够不够帮她化去邪力…… 千寻讲之前,她是不知道这回事……不过就算知道了,权衡之下,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她给了他名字时起,已视他如弟。她还没有狠心到可以眼睁睁看着他修为尽废。 天邪力?只要不再用,应该问题也不大吧?反正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沉思,起身穿好了衣服,才走去开门,不意外的看见楚曦云淡风清的站在院子里。 他看到她苍白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才开口道,“师妹已经两日未进食,要不要……?” “好。”她未等他说完,便甜甜一笑,瞬间黯淡了满院银装。已经两日了吗?比她想象的时间还要久……以楚曦的智慧,定然已经猜到了什么。 楚曦回头低声吩咐了站在身后的青烨,便缓步上前,眼中的不解在移至她面前之时化为了然。 “没想到师妹竟会替他人作嫁衣裳。” 她向他要混元丹时,他便隐约猜到她是要以它为媒吸收九尾内丹。其后她在屋子周围布下结界,更让他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谁知刚才见到她,她不但未能功力大增,身上反而有着灵力透支的迹象…… 她对他的惊叹不置可否,敞着门便转身进了屋,邀请他进去的意味显而易见。他迟疑了一下,便跟着走了进去。 她开了窗,在窗边小几旁坐下,见他进来,便示意他坐在小几另一面。 “妍是短命之人,今生注定无缘天道,又何必暴殄天物。”她说这话时,侧头看向了窗外,淡淡的语气中透着难言的萧索。 他又是一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无半丝血色的美丽侧脸久久……禁忌之血脉,世所难容……原来繁华尽处是如许荒凉…… 心中微微一动,楚曦收回视线,亦转而望向窗外。院中青松玉立,宽大的扇形松枝上覆满了厚厚的积雪,寒风吹过,松枝轻摇,积雪便簌簌而下,看在眼里,一片凄清淡冷。 此时此刻,立于红尘顶端、被万人仰望敬畏的她,不过是个苍白少女罢了。 “为什么不趁机除掉我?”半晌,她转过头看向他,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他既然已经猜到她要行功,便应该清楚,这个时候随便一个人都能要了她的命。她还没有自负到以为她的结界挡得住他。 他琥珀般的眼中闪过不以为然,“师妹敢在这里行功,不就是算准了我不会动手。” 她这回笑的慧黠如狐,刚刚的落寞萧然似乎一下成了幻觉。 她不是没想过换个地方,但吸取内丹的过程中,她和千寻都会虚弱无比,没人护法,在哪里都危险。 留在原地的话,这院子本就偏僻,昆仑剑派本身亦鲜少有人过来,唯一可能发觉的楚曦……而无论是世族贵公子的他还是武林神话的他,都是个太过于骄傲的人,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他九成九不屑于做,所以这里反倒安全过其他地方。 “师兄就不怕妍神功大成,会对师兄不利?”什么门规的,她可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胜负也只在五五之间罢了。”他答得淡漠,那种傲然早已渗入了他的骨血。 一如她所料,可心中却并不如何得意。因为她看似赢了,其实也输了…… “萧姐姐,你的病可好些了?我跟公子说要帮忙照看的,可公子说会感染,连院子也不让我进。”一大清早,小麻雀纪悠儿便寻上了门,叽喳不停。 萧妍浅笑……原来楚曦是这么帮她挡客的。他还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儿,要是朋友该有多好…… “其实没什么大碍,师兄只是怕连累你。”她答得温婉。 纪悠儿认真打量了她一阵,才迟疑道,“好像还是有些虚弱,要好好补补。”在她的眼里,萧妍早已经是瓷人儿一般,怕碰一下就碎了。这也难怪她。因为自从她认识萧妍,萧妍就没怎么健康过。 萧妍淡淡一笑,转开话题道,“那天出了那么大的事,昆仑剑派已经乱成一团了吧?”欺骗心思单纯的人,其实感觉并不是很好。 “嗯……没有特别乱的感觉。第二天,他们公开道了歉,宣布宋掌门被驱逐出派,改由项宗主的大弟子魏青接任掌门之位。”纪悠儿脸上现出了一丝迷惘。 “怎么?这安排有什么不对吗?”魏青当了掌门,就等若将昆仑剑派架在了干柴之上,什么时候想除去的时候,只需要点一把火。 “没有……我只是觉得宋掌门是个好人……”她满怀疑惑的问道,“萧姐姐,你说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喜欢上姜如娇那么坏的女人呢?” “我也不知道呢。”萧妍垂下眼,将嘲讽藏在了微微翘起的唇角。 好与坏,善与恶,从来都不能定义一个人。只要还是凡人,谁不是善恶同存呢?区别只在于克不克制罢了。 纪悠儿皱眉出了会儿神,突然想到了什么的靠了过来,一脸神秘道,“萧姐姐,昨天有个名人上山了哦。猜猜是谁?” 看纪悠儿思春少女的样子,其实不难猜出是谁,不过她现在是对江湖一无所知的萧妍,所以她不得不摇头。 “是无念庄的庄主,江湖第一美男子——晏重楼哦。”光是提到这个名字,都已经让纪悠儿兴奋莫名,足见那人的魅力非凡。 见她这般,萧妍促狭心一起,忍不住逗她,故意不屑道,“江湖第一美男子?听起来就像小白脸。” 纪悠儿果然认真辩驳道,“才不是呢,萧姐姐,他……他不白……哎呀,不是……他很强的,而且他也不好女色。” “那他好男色?”萧妍忍笑接着逗她。 “哎呀,萧姐姐,你怎么这样?”纪悠儿小脸涨了通红,这回终于发现萧妍眼中尽是调笑。 “反正,晏庄主是很好的人。这次武林盟主甄选,他的呼声很高。”她总结的一脸崇拜,然后正色道,“萧姐姐的话,也许能让晏庄主倾心呢。” 倾心?他很快就会恨不得杀了她吧?萧妍转过头望向窗外,笑得妖娆。 重楼 晏重楼是不白。萧妍第一眼见到晏重楼,脑中首先反映的竟不是惊艳,而是纪攸儿说的那句,他不白。 他的肤色是十分健康的小麦色,五官完美深刻,身材修长挺拔,也许少了些文秀,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纯粹动人的阳刚,烈焰般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仿佛多看一会儿,就会为他燃烧起来。 江湖第一美男子,不是她想象中的类型,但……果然卖相不俗啊。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打量的视线,皱着眉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眼中的不耐烦在接触到她的眼后,滞了一滞,继而透出些玩味。 她隔着面纱对他灿烂一笑,他翘了下嘴角,有礼的微点头,看似友善,纯黑的眼眸却不知为何,让人感到湛湛的冷意。她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 不着痕迹的转开脸,看向会场中央,此时魏青正从长老手中接过掌门信物,就任仪式已经接近尾声。 昆仑剑派因为宋修臣的事情,本来阵脚大乱,不过魏青也算是能人,使出雷霆手段迅速压制派内矛盾,软硬兼施的说服几大长老同意他出任掌门,三天时间就重整旗鼓,组织好了新的接任仪式。 表面上看来,这似乎显示了昆仑剑派的效率非凡,然而实际上,怕是埋下了许多祸根,从派中长老们略显勉强的笑容中,就能看出一二。 徐思妍慵懒却不失优雅的向后靠进椅子,巧妙的避开了晏重楼的注视。 灾难的种子已经埋下,昆仑剑派不知还能不能撑过五年? 她侧头望了望身边的空位,心思百转。 散场的时候,她为避开人流,故意走在了最后,谁知一出场,墨朱色的身影便映入眼帘。一片皑皑雪色之中,那近乎黑色、沉稳端庄无比的深红,竟显得有些艳丽。 “晏庄主在等人?”她迎着他并不热切且充满研判的目光走上前,在离他二尺的地方停下脚步,抬头直视他英俊如魔神的面孔,明知故问。 “燕玄衣去了哪儿?”他问得轻淡,她却觉得其中弥漫着金戈铁马的霸气,一听便知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人。 她低下头,掩住了听到这个名字后,冲上眉头的怨恼,没好气地答道,“我也想知道呢。” 那个人昨天晚上突然失去踪影,连他的侍卫也消失不见。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也不出现。她已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迫不及待的想摆脱她,所以不告而别了。 明显没有料到这个答案,晏重楼听后一愣,迟疑道,“你难道不是他的师妹?” 她整理好情绪后,才再度抬起头,故作姿态的幽幽一叹,“是啊。可师兄总是嫌我麻烦呢,搞不好已经自己先走了。” 不知是不是被她不经意间现出的落寞触动,他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反过来安慰她道“令师兄已经答应了寇盟主做下任盟主甄选的见证人,断不会随便离开的。” “真的吗?”她美眸一亮,好像终于打起了些精神。 他点点头,见从她口中问不到什么,便转身欲走。“等等。”她叫住他,柔声问道,“庄主找师兄有什么事?” 他恍若未闻,伟岸的身形迅速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若有所思的静立一阵,才拾步回去寄居的小院。 院门虚掩,炉烟轻缭,她娥眉淡舒,他应是回来了。 气势汹汹的冲到他的门口,推门的手却停在了空中。 进去之后要说什么?她又不是他什么人,他去了哪儿,干了什么,与她何干?况且他们本是政敌,她又有什么立场责怪他抛下她不理? 一瞬间,脑中闪过许多念头,伸出去的手,终是收了回来。仔细想想,她自己都觉得之前那把怒火生得莫名其妙。 她轻咬下唇,抿嘴转身,身后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师妹有事吗?”他醇净的声音中带着些沙哑,竟是说不出的迷人。她愣了一下回头,在看到他之后,黛眉紧蹙。 他柔亮的长发顺着肩头披散下来,无端的给他添了几分妩媚,修秀的身躯斜靠在门上,慵懒中却透着些虚弱。 “师兄做了什么大事?竟然受伤了?”她深吸一口气才开口,微颤的声音还是泄漏了情绪中的惊悚。 他在她心里,是已经几乎近神的存在,到底什么人什么事,竟然能让他受伤? “是我自己大意,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他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无意为她解惑。 她狐疑的盯着他半晌,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你把混元丹送回去了?” 他无奈的看她一眼,微点下头。 混元丹中的能量,已被她提取十之八九,其实也就剩了个空壳。然而,迟些时候,等昆仑剑派从乱局中平稳下来,发现不见了镇派之宝,必定会大动干戈,到时候恐怕祸害无穷,所以他之前将那壳子讨了回去。 她本以为他是要毁尸灭迹,却没想到他是送回去了。的确是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不过,取的时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送的时候,怎么反倒出了问题? 没用她问出口,他便识趣的解释道,“修臣有把机关图给我,可是这几天好像有人动了手脚。”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是她间接害了他? 她微蹙娥眉,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应该窃喜还是愧疚, “师妹大事已了,不知何时动身回京?”见她呆愣不语,楚曦主动打破沉默,淡淡的问道。 她突然觉得气闷得紧,顺手摘了碍事的面纱,没好气地不答反问,“师兄呢?师兄也诸事繁忙吧?不急着走吗?” “应承了帮人做件事,所以大概会过几日才走。”那件事,应该就是做武林盟主甄选比武的见证人。 他这么问,是急着赶她走了吗?可是她还有件不可对人言的重要事情没办呐。 心中想着这些,她似笑非笑的对上他清澈的眼,“妍第一次来昆仑,想借机游玩一番。而且正逢难得的武林盛事,若错过了,岂不可惜?” 言下之意,直到武林盟主的甄选尘埃落定才会走了。 楚曦不自觉地微皱了下眉,被她看在眼里,心中积攒了许久的无名火终于爆发出来,未经多想的嗔道,“师兄就那么不待见妍吗?”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气氛竟是尴尬异常。 世族中人极重言语含蓄隐讳,除了对极为亲近之人,鲜少会如此直白的讲话。更何况,两人虽表面关系融洽,实际上却是无可缓和的敌对关系,她没有任何立场这样质问他。 片刻之后,她迅速挂上面纱,遮住满面绯色,也不告辞,转身便进了屋。 楚曦则伫立原地,一言不发的看着她重重关上门,若有所思。 武林,自然是以武称雄,所以很直接的,武林盟主是通过比武选出,此次甄选亦不例外。 当然了,只是实力强横也不行,有资格站到玉珠峰绝顶的擂台上的,都是被人认可的所谓德才兼备之士。邪派高手,例如黑道第一大派青龙盟盟主况天,就算高居黑榜第二位,也绝对上不了台面,因为名声实在太差。 这样事先过滤人选的好处,就是不必担心选出什么有争议的人物引起纷争。然而,有好处就有坏处,对萧妍来说,最大的坏处就是,若想在这个擂台上看到什么惊世绝艳之战,简直是痴心妄想,因为这些“德才兼备”之人,都不敢让擂台染血。 什么点到为止?不见血的比武,能看出什么真本领? 萧妍不屑的微抿起唇,百无聊赖的目光射向了会场另外一边。 晏重楼今日穿了一袭藏蓝锦袍,较那日的玄红,多了沉稳,却少了飞扬的灼艳,在她看来失了许多神韵,远比不上身边即使相貌平凡依然掩不住风华四溢的这个。 不过,这世上懂得穿过那层皮欣赏更多东西的人毕竟是少数,美男就是美男,怎样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吸引全场女性的目光。各种各样的目光中,有爱慕,有痴迷,还有……饥渴? 她美目如水流转,不着痕迹的扫视全场,嘴角微微翘起。若晏重楼不是天下有数的高手,不是雄踞一方的无念庄庄主,恐怕早就被那些侠女们生吞活剥了吧? 红颜祸水……只要是美人,其实女人男人都一样可以轻而易举挑起祸端,因为作怪的,其实是丑恶的人性,而不是那苍白无力的美色。 突然,一道尖锐的目光将她游离的神思扯回,欲寻根源时,那冷到骨子里的感觉却迅速消失无踪。她无意识的皱眉,好像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师妹不舒服吗?要不要先回去?”醇纯淡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侧头抬眼,正望进他浅棕色的眸,那其中的关切倒也不乏真诚。 谁要他来关心了?一股莫名奇妙的恼火突然蹿上心头,她轻哼了一声,快速的将头扭向另外一边,继续不跟他讲话。 自从三天前那次之后,她就开始视他如空气,而她已经决定以后也一直这样下去。 回到原点好了……就当他从未出现过……就当她从不认识他。 心中是这样想得好好的,可为何那股怨气总是萦绕不去?他明明就是将她视为烫手的山芋,巴不得赶紧摆脱她,这会儿又来扮什么好人了?而且,他明明就是个无心无情的坏蛋,为什么长了那么一双眼睛,清冷到了尽处竟满是淡淡的温柔? 好讨厌。越了解他,就越讨厌他,她……一定会讨厌他到底。 刀剑相交碎断的铮鸣声伴着异物破空而来的啸声,撕裂了两人间各怀心思的沉默,她闻声望去,瞳孔瞬间张大,看到了泛着青光的冷洌剑锋和阴狠嫉恨的冷洌眼神,她忍不住一颤,未及细想的身体倾斜,正迎上了他闻声伸出来拉她的手臂…… 断剑擦着她的发钗呼啸而过,她的前倾加上他的后仰,让两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她的如云秀发在空中飞散开来,再覆上了两人狼狈纠缠在一起的身体。几缕被削落的断发这时才飘然落下,两人不约而同的吐出一口气。 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在场众人连惊叫还未来得及,便已经结束。直到断剑穿透了他们的帐篷,深深刺入了后面一棵松树的树干里面,才有人反应过来的飞奔过来。 在场其实不乏高手,只是这比武的气氛太和谐,也没人料到断飞的剑锋力量可以这么大、这么猛,所以都在那瞬间疏忽了。 她大喘了几口气,大脑才恢复了正常运作,首先反映过来的,是她正以无比暧昧的姿态压在他的身上。脸一红,急急欲挣脱他起身,他却惘顾她的意愿,抱着她起身。她不解的抬头看他,他立刻将她的臻首压入怀中。 “别动,有人来了。”他在她耳边轻语,温暖的呼吸吹热了她的耳朵,让她的脸也滚烫起来,于是不自在的又挣扎起来,挣扎不果,狠捶了他几下,怒道,“那又如何?” 他任她敲打,不为所动道,“你的面纱掉了。” 她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系在钗髻上的面纱,已随着玉钗一起落地,片刻之后,又莫名恼怒起来,“那又如何?”她什么时候见不得人了? “你想这样出去祸害人吗?”他语气仍然淡薄清冷,她却突然间说不出话来,仿佛打破了五味杂坛,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令师妹没事吧?”各样的脚步声纷纭而至,率先出声的是寇盟主。 01 妍惑第11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在下要带她先走一步了。”他疏离有礼的简单交待一句,不等其他人反应,便抱着她几个起落,离开了会场,留给众人的,是他飘逸的纯黑与她柔和的月白交叠的身影,强烈、矛盾却又诡异的完美。 大概不需要多久,燕玄衣草落师门的轶事便会传遍江湖了,不过两个当事人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自觉。 甫离了人群,徐思妍就迫不及待的从他怀中脱出,这回他不再阻拦。她冷冷地看他一眼,淡道,“不耽误师兄的正经事了,我自己有脚可以走路。”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皱下眉,欲言又止,和那日一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许久,才转身回去会场。 她和他不该再有交集了,这样下去,对两人都不好。 他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才难得失了从容、露了形迹的想让她离开。 祸害?他今日总算吐了真言,反正在他心中,她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女,他自己避她如蛇蝎,还要帮着别人避她。 云袖一甩,房门嘭地关上,她将自己扔到了床上,闭上眼久久不能平静,倏忽间,脑中浮上那和断剑一起射向她的阴冷眼神。 她没有睁眼,嘴角却浮现了一抹笑意,美丽的让人窒息,却说不出的诡靡。 嫌她麻烦吗?那她就偏要找些麻烦给他。敢欺到她头上的人,她决不会轻易放过,对他一样,对那个人也是一样。 摊牌 残阳如血,照在一片雪白的玉珠峰上,好像炙烈,其实冰冷,就如他…… 云霓裳迷惘的目光从苍山落日的壮观景色中抽回,落到了晏重楼身上,发现他已起身欲走,她忙顾不得矜持的跟了上去。 第一天的比武,除了中间“公子”的师妹受了惊吓的插曲,也算无惊无险的过去。毕竟,连失踪已久的公子都被请出来坐镇,想做乱也实在有些难度。 见她追上来,晏重楼剑眉微拢,侧头看了她一眼,开口唤了她的名字,“霓裳……”,仿佛想说什么。 她无辜的露出询问的神色,等待他的下文,谁知他盯着她许久,半晌,叹口气道,“算了。”然后一路无语的送她到了房门口。 他怕是知道了吧?今天的事情是她做的。她本也没想着能瞒过他,因为她会的一切都是他教的。不过,既然他选择沉默,便是对此事不会追究了吧? 她心中窃喜的目送他离开,推门进屋的一瞬,敏锐的感官立刻向她传达了危险的信息,想也未想的宝剑出鞘,“铿”的一声,金属相撞,尖锐的鸣叫,偷袭者被迫退,她的宝剑缺了个口。 这宝剑是她出师时,他送的……心中抽痛,她狠狠的看向一击不成却未逃走,反而悠闲坐到窗边的人,当并不陌生的身影入目,她忍不住一愣。 “是你?”云霓裳毕竟是云霓裳,很快反应过来,毫不做作地冷道,“来报仇的?” 窗边的少女仍旧如白天一般蒙着面纱,闻言眼中闪过激赏——不愧是云霓裳,够坦率,够直接,她喜欢。 “我好像没有得罪你,为什么要杀我?”萧妍的声音又软又甜,一听就像不知世事、被人保护得过好的大小姐。 云霓裳轻蔑的一笑,“因为讨厌你。” 萧妍也不怒,平静道,“讨厌人也总有原因。” 云霓裳轻哼了一声,“你不需要知道。”顿了一顿,又不耐烦道,“要动手就赶快!还是你想换个地方?” 萧妍美丽的眼睛微眯起来,云霓裳看不到她的脸,但她感到她在笑,了然的笑,笑得让她更厌恶她。 “你嫉妒我吗?难道晏重楼喜欢上我了?”果然,这样的笑着,说出的话也让人厌恶。 “你想太多了。”愤怒到了极点,云霓裳反而冷静下来,杀意静静漫上了双眼。不知死活的女人,既然她敢只身来此,她就敢让她永远出不去。 “那为什么?我很想知道呐。”萧妍睁大眼睛,问得天真。 “因为他太过于注意你。他从来没有对女人这样注意过。”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除掉她,云霓裳说话也再无顾忌。 “只是这样,就要杀人吗?”萧妍对她可以发出的杀气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不慌不忙的问话,云霓裳见状倒是紧张起来,怎么看萧妍都似有恃无恐。 “我就是不喜欢他看到别的女人。”她狠狠吐出这句话,同时人剑合一的欺身向萧妍刺去。萧妍终于面露凝重,随手挡了一下后,迅速闪开。云霓裳这次看清,她手里拿的是一柄泛着幽光的匕首。 “杀手就是杀手,除了杀人,就想不到其它解决问题的办法呐。”萧妍躲得不算轻松,仍然抽空开口嘲讽。 “你说什么?”她闻言一愣,半晌阴沉的开口,语气中仿佛汹涌着来自地狱的怨灵。 萧妍几乎颤抖起来,却还是故作无谓道,“或者我该叫你十三杀?” 回应她的,是呼啸而来的剑气,她终于撑不住的穿窗而出。 云霓裳早已失了冷静,只一心想杀了眼前的女人,保住致命的秘密,见她逃走,想也不想的追出,却在泛白的月光照在脸上的刹那,看进了一双紫光潋滟的眼眸。 用过晚膳,晏重楼没有休息,也没有练功,反而拿起了爱刀认真擦拭起来。 他的刀其实不脏。 在江湖百晓生的兵器谱上排名第五的“噬魂刀”近几年已经少有饮血的机会。并不是他不再杀人,而是他早已超越了需要依靠器来取胜的阶段。现在,就算一把生锈的刀,在他手上,亦可以成为神兵。 然而他仍然喜欢带着噬魂,因为这刀上承载着他太多的回忆,见证了他的爱,他的恨,他的快乐,他的痛苦。不是没动过念头统统抛掉,然而,若没了这些,他不清楚自己还剩了什么,所以他死死的抱着噬魂,一刻也不肯放手。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活着的亡灵,看似活着,其实已经死了,从里到外都散发出腐烂的味道……为了洗掉这味道,他每天要沐浴两次。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他也不记得了。是她为了家族不得不将自己当作贡品献祭的时候?还是她无能力挽狂澜绝望自戕的时候? 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他埋葬了她的同时,也埋葬她所爱的自己。现在的他,大概只会被她憎恶吧? 这也不重要了。反正他以后会下地狱,不会有和她见面的机会了,因为就算“他”也救赎不了他了。 脑中闪过“他”清澈淡静的眼睛,他喜欢那双眼,因为看着那双眼,会让他感觉干净、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不过今日那双眼中竟难得的出现了担忧的情绪,“你的十三惹了不该惹的人了。以她的性子……唉,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晏重楼擦着刀的手停了一停,剑眉紧蹙。十三是他最出色的弟子,也是最忠心、最得力的属下,所以他一直对她的心思过于纵容,结果终究还是闯了祸。 没想到他只是因为那个女孩子有着和“她”相似的气韵,多看了几眼,就惹起了十三的杀机。 他重重地叹口气……连“他”都觉得棘手的人吗?若能让十三吃点苦头,也许亦不是坏事。但他总觉得事情可能不会那样简单。 一股不寻常的波动传来,他纯黑的眼眸闪起精光,美丽的仿若午夜的烟花,然后迅速归于沉寂。 来得真快啊。 回刀入鞘,推门出去,没料到入目的情景,饶是他心如死水,也被迷惑了瞬间。 一身月白的少女,悠然立于古柏的秃枝梢头,月刚升起,正照在她晶莹如玉的脸上,美丽得近乎禁忌。 枯萎死寂与红颜风华,极度的矛盾,却因着她不经意间绽放的妖异,意外的和谐起来,仿佛她从来就这般存在。 神魂好像随着她轻摆的衣衫飘乎起来,晏重楼警觉地运起心法抵制,沉声道,“男女有别,姑娘深夜造访恐有不便,何不明日再谈?” 她闻言轻轻笑了,清甜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院落,“不需要谈。我只是帮人来圆一个梦。”说着话,盯着他的美眸紫芒大盛,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抽刀,却在刀出鞘的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倒地的一刻,她从枝头飘下,伸出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果然不简单啊,晏重楼……”她尽了全力,他还能抽出刀,还好她一开始就没有低估他。差一点,惨的便是她了。 “就不知道,这梦是恶梦还是美梦?”她轻声呢喃,不知道是对他说的,还是自言自语。 月上梢头,月光透过镂花窗棂洒进屋子,照到了绣帷未垂的床榻之上。 榻上的一男一女皆衣衫不整,散乱的发间隐约可见不凡的姿容,男子更是英俊如魔神。然而明明应该暧昧至极的场面,此时透着无比的诡异,只因女子婉转吟哦,身躯颤动,仿若承欢,而男子木然陈躺,好似深眠,唯有紧蹙的剑眉显示他如历梦魇。 除了诡异,还是诡异。 突然,一阵清风吹入,秀帷倏的垂下,随风轻摆。许久,风停帷静,再看时,塌上只余女子慵懒甜睡,男子竟已乘风而去。 “其实我真的希望你会置之不理。” 楚曦携着失去意识的晏重楼回到自己的院落,推门进了屋,漆黑的屋内便有清甜的声音淡淡的响起,其中竟有着浓浓的失望之情。 他恍若未闻的将晏重楼放平到了床上,才转身面向在黑暗中美得愈加妖异的少女,面无表情道,“原因?” 她幽幽一叹,没有直接回答,先柔声叙道,“云霓裳中了‘消魂引’,只会做一场春梦,而他中了‘入梦’,恰好能看到她的梦境而已。” “我知道师妹并不想让他们真正发生什么。师妹等的只是明早的东窗事发而已。”他打断了她的叙述,平静的接道,“到时候重楼就算什么都没做,也百口莫辩了。而以他的性格,必不会屈就云霓裳,届时云霓裳受到羞辱,重楼也声名狼藉,无力问鼎武林盟主之位,就如了师妹的愿了,不是吗?” 他口气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她却不知为何,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她没有立即答话,故作从容的寻椅子坐了下来,才开口道,“本来是想这样略施薄惩了事的,可现在因为师兄,我改变主意了。”语中竟现出杀意。 他亦踱到她旁边坐下,听到她这般说法,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薄惩?只是云霓裳得罪了师妹,为何重楼也要遭殃?” 她轻笑,“师兄真的以为我只是为了今天的事吗?” 他不语,只静静的看着她,等她继续。 她避开他的注视,转而看向晏重楼沉睡中仍然英俊无匹面容,半晌悠然道,“师兄好像和他关系非浅,那就一定知道白霜华吧?” 他微挑眉,清澈的眸瞬间深沉,被她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暨州白家长房嫡女,优雅高贵的世族千金,偶然遇到了初出江湖的少年侠客,双双坠入爱河。”说到这,她眼中闪过嘲讽,“只可惜,在十年前,世庶通婚仍为世族中人强烈排斥,这场恋情不可能被祝福承认,所以白霜华忍痛决定背弃父母、家族,同心上人远走高飞。” 她顿了顿,语气一转,冷笑道,“谁知天不从人愿,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原来受尽白家冷遇侮辱的寒门士子摇身一变,高升为暨州刺史回来了。以前结下的怨仇,那位刺史显然还记在心上,所以很快将白家的当家人寻故下狱。此时白家在朝中的靠山王家已倒,面对封疆大吏已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主受尽折磨。不过,这位刺史显然还不满足,为了羞辱白家更彻底,他又用白家存亡,要挟白家将身份最高贵的长房嫡女嫁他做妾。呵呵,世族贵女嫁给庶族之人做妾,白家人怕是气得吐血了吧?” 听她笑得没心没肺,楚曦冷哼了一声,打断道,“师妹到底想说什么?” 萧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是我多话了呢,其实师兄应该都清楚吧?后来家族和情人之间,她不得已选了家族,忍辱嫁人做妾,却在新婚第三天,发现父亲已死在狱中,终于受不了屈辱,用情人送的匕首自尽了。不过,这个故事还没完……五年前,那个刺史一夜之间被人灭门,据说连头也被人割了下来,找都找不到了呢。” 她倾身靠向楚曦,故作神秘的在他耳边轻语,“你说,是不是白霜华的冤魂不散呢?” 他微皱下眉,冷道,“师妹何时也学会了绕弯子。” 她咯咯笑出声,坐直身体道,“师兄真无趣呢,不玩了。师兄不都知道了吗,她的情人恰巧也叫晏重楼呢。你说,诛杀朝廷命官,应该判什么罪呢?” 他清澈的眼眸此时深得看不见底,半晌才淡淡道,“师妹何不去问刑部?” 一提到刑部,她不屑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谁要向那帮蠢材请教了?”她也没有义务和刑部分享情报,所以当年的血案,她虽知道真相,却从没有兴趣向刑部透漏。没有透漏的原因,一部分是觉得那个刺史该死,另一部分,是欣赏晏重楼的用情。 包容情人的背叛,心疼情人所受的屈辱,甘愿沉沦地狱的一手创立了霜叶楼,只为替情人复仇……若不是爱到了深处,又有哪个男人可以做到这一步? 因此,她对朝廷命官灭门一事保持了沉默。 而今晚之所以会布局,一方面是十三杀云霓裳惹恼了她,另一方面则是她觉得晏重楼自身的势力跨越黑白两道,已经很强,再让他成为武林盟主,就会过度膨胀容易失控。 却没想到,她的小动作引出了惊人的后续,楚曦竟然出手救了晏重楼。 楚曦的为人,她也算了解,决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他会救晏重楼,只能说明他们关系非浅。又或者,晏重楼本来就是楚家在暗处的势力? 想到这,她不禁冷汗直流,一支强大的杀手部队,在储位之争中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她实在不敢想象。所以在楚曦今晚出现的一刻,她就改变了主意。现在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毁了晏重楼。 敏感的察觉到她的杀机,他深深看她一眼,沉吟半晌才开口道,“你信不信都好,晏重楼从来都不是我的属下,也从不听命于楚家。” 萧妍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那又如何?”潜在的危险已经被她看发现,自然是有杀错不放过。更何况,除去晏重楼她也不必费多大力,只要将他是霜叶楼主的消息散播出去,他很快就会是武林公敌。 又是沉默,楚曦若有所思的望着晏重楼,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她却被一种无形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倏的起身,不打算告别的向外走去,楚曦清冷的声音终于在这时从身后传来,“师妹觉得玲珑阁主的身份可换得他一生平安?”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半晌,才转过身面向他,脸上挂着嫣然浅笑,美眸中却仅是寒凛,“这个身份,几乎值得半个天下,却被你拿来保一个人,你叫我如何信他于我无害?” 玲珑阁,她掌握的独立于朝廷之外的情报网,最大的秘密就在于,它的主人是她。一旦这个秘密公开,她本人就会立刻承受来自朝里朝外的各种压力,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玲珑阁可能一夜间土崩瓦解,而她和凌筠便等若失了耳目。想也知道,这个秘密可以在必要的时候,给她和凌筠巨大的打击。 她已不必问楚曦是如何知道的,知道她身份的人为数不多,其中必然有了楚家的人,而他以这个秘密和她交易的一刻,这颗棋子也已被他抛弃。 弈棋之道,便在于有失有得。楚曦失了这么一大片子,想得的到底是什么呢? 楚曦斟酌许久,似乎在考虑应该怎样为她释疑,半晌,重重叹出一口气,“这是楚家欠他的。” 她不解的看向他,就听他苦涩道,“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 目中闪过了然,不必猜也知道是上一辈造下的冤孽。垂眼认真的衡量得失,突然想起什么的抬眼,“他知道吗?” 他清澈的眸子浮上一丝迷蒙又迅速消散,“知道,却厌憎,厌憎父亲,厌憎楚家,也厌憎世族。” 是白霜华的事情,伤他太深吗? 静静的望着晏重楼许久,她才开口道,“师兄,这次我信你。只要他不介入朝中之事,自然没人动他。” 楚曦面无表情的点头,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明显不想再谈。这一晚,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人觉得无比的疲惫。 两人默不作声的踱到门口,她在踏出门槛的一刻突然回头看向他,秋波流转间含着些明悟与欢喜,“师兄,其实门规只是借口,你是不敢杀我,对吧?” 他一愣的时候,她凑近他,柔声道,“因为你做不到不动心的杀死我,是不是?”虽是问话,语气却是肯定的,说完不等他回答便得意地走了,留下他望着她的背影苦笑不已。 连他的犹疑都被她瞧了出来吗?真是输得一塌糊涂。 天道修行,最重精神完美无缺,一旦出现裂痕,轻则进境迟缓,重则终身无缘天道。 脑中闪过师父临终前枯槁的面容,他眼神黯沉。道胎魔体,天性相吸却也天生相克。他师父年轻时便曾与魔门女子纠缠不清,后来因朋友被她所害,一时激愤手刃了那个女子,却从此于天道一途再无寸进…… 而他对她的感觉太模糊,惊艳她的美丽,欣赏她的慧黠,却也厌憎她的残忍冷酷……他看不清自己的心,所以,她说的对,他的确不敢杀她,他怕自己步上师父的后尘,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前尘 萧妍一进门便看到绝美的少年很没形象的斜在椅子上,见她进来,有些疲惫道,“秘藏已经找到了。明早就动身怎样?” 她眼睛一亮,开心的点头,又看了看他,回房前丢下一句,“你若想睡床就变回小白。” 躺下许久快睡着时,才感到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跳上了床,无意识的笑笑,心想,他还真是只别扭狐狸。 天刚亮便被人摇醒,睁眼便看进一双紫眸,里面尽是不耐烦。“你还去不去?要去就快起来。” 斜了他一眼,懒懒的爬起来,随便洗了个脸,然后当着他的面就开始换衫。他见状立刻跳了起来,涨红着脸跑去了外间,嘴里还碎碎念道,“你这个女人……真是不知羞。” 她轻笑出声,起床气尽去,心情大好。没见过这么纯情又蠢的狐狸。 “喂,你要不要多带个人去?”他语气中有着犹豫不决。 “带谁?”她一边套衣服,一边不在意的搭话。 “昨晚一直和你说话的那个男人。” 她一愣,停下了穿衣的动作,“为什么?” “他很强,可以保护你。你知道的,秘藏我可能进不去。”他语气凝重。 她眯起眼,想也没想地答道,“不必了。” 开玩笑,楚曦若是知道了真相,不捣乱就不错了,还会帮忙? 得益于之前平白多出的几百年功力,千寻现在已可以带人土遁,所以她只是牵着他的手,闭个眼,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 四围皆被雪覆盖,皑皑一片,草木不生,看不出什么,只能确定是在狭小的山谷腹地。身后便是十尺见方的一个洞|岤,勉强能让两人并肩而入,里面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好在他们皆夜能视物,在黑暗中行进,倒也无甚不便。 一路走来,没有感到任何生物的气息,思及外面荒凉的样子,也就不觉奇怪。这里应是极高的位置,常年冰冷,并不适合生物生存。想到这,她无比庆幸自己披了貂皮大肇,因为洞内也是结着冰的,若是普通人上来,穿得再厚怕也撑不了多久。 在洞内行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臂上“银蛟”的鞭灵已和她失去了感应。 若有所悟的转头看向千寻,果然见他的脸苍白如纸,可能是秘藏深处布了什么驱妖的阵法,她的灵力已受到压抑,想当然,千寻更是首当其冲。 “已经可以了,千寻,就在这里等我吧。”她松开了一直牵着他的手。 他皱眉,却也无法可施,再往前走,他不但护不了她,还会拖累她。 “要小心……”放开了手,不安的感觉却萦绕于心。 她安慰他的温柔一笑,抽出腰间的匕首“破军”,信誓旦旦道,“没关系的,我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就凭她没了灵力、只能称得上二流的功夫?他看着她走远,眉头皱得更紧。 空气越来越稀薄,地势时上时下,在山腹中蜿蜒……她深深吸一口气,觉得唯一安慰的是,这山洞还算干净,没有什么蛇虫之类的,不然她恶心也恶心死了。 黑暗中没有时间,她所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不知道又走了多远,终于走到了地道的尽头……不,与其说是尽头,还不如说这里才是秘藏的入口…… 那是一堵刻着不知名文字的石壁,她一阵恍惚,摇了摇头脑子恢复清醒时,竟莫名的看懂了,大意是,此门只为所等待的人开启,若想开门要滴血入槽…… 为什么能看懂?难道又是因为母亲留下的记忆?她想不通,便抛到脑后,开始仔细观察石门,门中心果然有一道细如发簪的槽。上下左右又看了一番,四围都是光秃秃,没有任何类似机关的东西,唯有右侧墙上用同样的文字写了“封龙”二字,然而二字周围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也就是说,想要开门,要吗,滴血,要吗,就得打碎石头硬闯。而她很确定,这墙很厚,她绝对打不碎。 别无他法,她只得皱着眉用破军在手指上割了小口,将血滴入细槽。虽然不认为自己会是它所等待的人,然而既到了此处,不可能连试都不试就无功而返。 血很快渗了下去,洞中还是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开门的迹象。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果然还是不行吗? 正要转身打道回府,石门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震动起来,震得整个山洞都随之颤抖,徐思妍差点跌倒时,才看见石门缓缓升了上去,门的厚度大概足有十尺,幸亏她没动凿壁的念头。 门竟然为她开了? 她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状况,却还是抬步向前走去,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中渐渐强烈起来…… 门的另一边,还是地道,不过越走越宽,也越来越光,然后她走进了一个天然空荡的宏伟殿堂。 它有十人高,足可以容纳千人,四壁光滑平整,洞顶有一块巨大的水晶壁,光线便是从那里透出。仔细看时,光线有着流动的感觉,她猜那水晶上面应该是水,也就是说,这个山洞位处水底。 这种高度与温度还不冻结的水?难道是神迹?又或者这整个山洞本身就是神迹? 她抿起唇,在水晶下面两人高的冰柱入目时,彻底的呆掉。 冰柱里面,她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不,一样的容貌,却更美丽,更出尘,浑身上下散发着圣洁的光芒。如果她是妖,那冰柱里面的她便是真正的仙。 萧妍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另外一个人,她却隐约的感觉到她们之间有一种玄妙的联系?为什么她就这样站在地上看着,恍惚间却觉得自己是冰中的一个? 脑中突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几千年了,你终于可以回到这里了。” 她一惊,抬头看时,一个人首蛇身的幻影出现在了水晶与冰柱之间,若她猜得不错,应该是伏羲的形象。 “回到这里?什么意思?”她不解的问出声。 他轻轻一叹,“一点都没有想起来吗?” 她看他的眼神更加疑惑。 “既然什么都没记起,你为何而来?”他的声音威严、慈爱,陌生却又熟悉,仿佛她从天地初开的时候,便已日日聆听。 她晃了晃头,将不停涌进脑中的奇怪感觉驱走,才望着幻影肃然道,“我来这里求那件传说中能改天换日的宝贝。” “求来做什么呢?”他温和的问道。 她感到一道暖暖的光芒从幻影中射到她的身上,好像他在认真的看她。 想了一下,她简单答道,“我想保一人免受天罚,寿终正寝。”说完后,自嘲的一笑,这愿望还真是够渺小,然而却几乎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她心中一痛,急急的垂下眼。 暖暖的感觉逐渐消失,沉寂许久,上方又是一声叹息,“又是他。冤孽,真是冤孽。你因他堕轮,二人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他因你亡国,你因他薄命……今生你本该劫满回归,没想到他竟还不放手,而你这痴儿竟也不悟!” 听完这话,她心下了然,他和她怕并非良缘,以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然而,道路在很久之前就已选择,她的心意不会因此轻易改变。“前生前世如何,我记不起,也不想记起。我只知道,今生今世,既然已经同生同命,我便想努力求个善终。” 又是一声叹息。“痴儿,只要你肯放弃这副凡胎,便可回到自己的真体中,恢复永恒的生命。反之,若你执意一世善终,便再无法回头,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你当真不悟?” 她闻言走向前,认真的看着冰柱中的完美如神祉的女子……这便是她的真体?总觉得似她又不是她呢。也许她已经在轮回中太过于污浊,再也配不起这样的身体,所以在这身体上,找不到强烈的归属感。 “我若回归真体,和他的血契可能解?”她抬头仰望空中的幻影,不知为何,心中满是孺慕之情。 回答她的又是一声叹息。 意思就是不能了?她垂下眼,心中有一丝遗憾。 其实想起来,这血契的订立,充满了牺牲,也充满了两人的自私自利。她想求生,而他需要她生,于是两人的命运从此紧紧相连。谁知,从同生的一刻开始,他们终于对彼此敞开胸怀……而现在,他们算是真正的爱了? 有多爱呢?爱到要放弃永恒的生命吗?好像没几分实在的感觉,又似乎可以是那么一回事。 她此刻也有些迷糊了,只知道,她不能抛下他不管。因为比起这个真体,他更像是她的半身。 轻叹出声,她苦恼道,“师尊,我放不下他。”话刚出口,她便愣住。“师尊”?她竟叫他师尊? “你记起了吗?”苍老的声音中满是慈爱。 她茫然的摇头。 “哎……你既执意遗忘放弃,为师亦不强求。”这时,金色的光芒,从幻影中射出,直指嵌在洞顶的巨型水晶,“这混沌之镜本就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也无不可。”他说着这话,一串金色的上古文字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你是肉体凡胎,并无法发挥它的作用,现在给你的只是召唤化形的方法,日后你想护谁,便施法将这镜子嵌入他心口。” 她点点头,待要道谢,又听伏羲道,“只是你要想清楚了。这镜子几千年来在此,全为镇住你的真体,一旦你将它收回,这真体会立即灰飞烟灭。另外,几千年中,这洞上深潭,已修出一只护镜圣兽,你如今驾驭不了神镜,那圣兽不会服你。想要带走混沌,难免九死一生。可惜为师留在这里的,只是一抹精神,实在爱莫能助。” 说到这,他顿了一顿,想到了什么似的接道,“不过,既然聿曜天君也到了你身边,求他来帮忙,必可逢凶化吉。” “聿曜天君?”她不解的问出声,那是谁? “你们三人从神话时代开始,便纠缠不清。他在上界等了几千年,没想到此次竟也不甘寂寞了……” 他语气中满是遗憾,一边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幻影也越来越暗淡。最后一句,“你好自为之”后,空中的光芒消散开来,一切归于沉寂,仿若刚刚只是一场梦幻。 她出神许久,才收拾心情,又看向了冰柱中的“自己” 前世已成空,来世不可望。 她现在只是个顽固不化的庸俗女子,所以她所求所想,无非任性的过好此生罢了。其它的,她早已无力顾及,毕竟只是凡人,实在渺小得很。 抬头直视那块巨大的水晶,剔透清澈,不带一丝瑕疵,好像楚曦的眼睛…… 她的心神不觉恍惚起来,似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自己,脑中倏的浮现出一段文字,她无意识的用从未说过的语言读了出来,最后一个字音刚落,洞顶的水晶刹那化成一道银光注入了她的眉心,她瞬间恢复了神志,却立刻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竟然被急切回到她身边的混沌之镜反过来控制了精神,念动了召唤咒文……这下死定了。 什么是天崩地裂?眼前的情景应该就是了吧? 她脸色煞白的看着大水从水晶消失的地方瀑布般哗然降下,身旁的冰柱眨眼间崩裂,连同着里面的人一起化为烟尘。 心中闪过一丝怅惘,向缥缈的过往彻底的说再见后,来不及伤感的急急向入口飞奔。山洞进水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还快,瞬间便到了腰间。她的灵力仍受到压制,让她使不出水上飘的功夫,只得在刺骨寒冷且激流震荡的水中艰难前进。 眼看着甬道口在不远处,水已经淹到了颈项,她绝望的想,一旦甬道灌满了水,怕不是冻死,便要淹死……天杀的混沌,这次真的要被它害死了,她好不甘心,一定做鬼也不放过它。 不过很显然,这还不是全部,一声震天的长吼,打断了她的哀怨,回头一望,她几乎想立刻晕死……守护圣兽竟然是一条青龙…… 原来她最后的结局是葬身龙腹…… 看着那条龙气势汹汹的向她扑来,再看看身后甬道还有一段距离,她即时判定逃跑是绝无可能。 一咬牙,甩掉了累赘的貂皮大肇,抽出破军迎了上去……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你不要命了吗?”清越却满含怒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有力的手臂圈上了她的纤腰,另一手夺过了她的破军,拉着她在水面上迅速飞退。 “楚曦,你怎么在这里?”她回头看到了他莹澈俊美的面容,心中竟没有惊喜,只有苦涩……她果然是祸害,而且这次会害死他了。 他冷冷的扫她一眼,便转而专心观察青龙的举动,看样子不打算和她搭话。 她苦笑着在他怀中转身,搂住他的腰,尽力配合他的动作。 那条龙见近在眼前的目标突然跑远,又是一声长吼,一个摆尾扫向他们,楚曦急忙在空中旋身,背冲青龙,护住徐思妍,同时瞬间向前移动了数丈,将将躲过了龙尾,却仍然脸色一白,吐出一口鲜血,估计是被龙尾携带的强大罡气震伤。 她见状眼神一黯,松开手摆脱他的怀抱,“你走吧。它要追的,只是我而已。” 他仍只是冷冷的看她一眼,依她所愿的放手,却未向甬道方向走,而是一手握着她的匕首,一手握着自己的宝剑,迎向了卷水重来的青龙。 一瞬间,罡气布满了他的整个身体,他的身形在她视线中模糊起来,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见他在青龙头周围如影般绕了几圈,然后迅速弹开,青龙则痛吼着冲上了空中,发狂的像没头的苍蝇一般乱撞得整个山洞都摇晃了起来。 仔细看时,那青龙如盆般的巨目竟一边露了一截剑柄,龙血顺着剑柄汹涌流出……她一愣间,他已两手空空的回到她身边,搂起她迅速向甬道中游去。 他真的还是人吗?她呆呆的看着他,竟不知道该惊还是该喜。 然而还是迟了吧?甬道已经完全被水淹没,这样下去,就算摆脱了青龙,他们还是只有被淹死的命运。 在水中努力的憋着气,不由自主地向他散发出热度的身体紧贴过去。 就要死在一起了吗?没想到陪她一起死的,竟是他。不过感觉还好,并没有什么排斥。可能若不考虑所有外界的因素,她是很喜欢他的。 闭上眼,头脑和四肢的感觉都开始模糊起来,她无力的几乎抱不住他。 他看了一眼她因为缺氧而苍白如纸的小脸,深深的皱眉,犹豫了一下后将她拉近,吻上了她的唇。 感到他有些冰冷的唇贴了上来,她没有睁眼。这算是最后的吻别吗?他是否也有几分喜欢她? 顺从的启唇准备接受他的道别,却在下一刻发现生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了她的口中。 贪婪的大吸几口气,她睁开眼气愤地瞪他……内呼吸?这变态果然不是人! 还未来得及欢喜,水流中突然出现了强烈的波动,这回就连他亦心跳快了几拍。 那条龙好像追上来了。 未来 他们游得再快,在水中又怎么是龙的对手? 波动离他们越来越近,她有些绝望的向前望去,余光扫到了不远处石壁上的“封龙”二字。 若有所思的在二字前拉着楚曦停下来,脑中又是一段古文显现出来,她离开他的唇,他不解的看她,却未作阻拦。 她伸手抚上了那两个字,口中吐出一段咒文,额头骤然射出一道白光照在上面,之前升上去的巨石门表面浮现出了新的上古文字,之后开始缓缓的降下。 追来的青龙,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张牙舞爪的狰狞而来,好在千钧一发之际,石门将一切隔在了另一面。 得救了……重重吐出一口气,她觉得刚刚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意识到自己还在水中,厚着脸皮又贴上了楚曦。他只波澜不惊的看了她一眼,对发生的非常之事未置一词。 又游了一会儿,地势开始向上,两人终于离了水,皆扑倒在地,大口的喘气。 真真正正的劫后余生,即使楚曦也不能沉静如常。 喘了一会儿,楚曦开始运功蒸干身上的衣服,她看得眼热的又粘了上去。 她可没那个本事把自己变成暖炉。 他皱眉欲将她推开,神情却在她可怜兮兮的一声“我冷”之后,化为无奈。 不知是不是看燕玄衣平凡的脸看久了,此时近距离的看他原本极为俊美的脸,竟有了些惊艳的感觉,仿佛受到蛊惑一般,凑上去轻轻舔了下他细致的唇。 还没等他有反应,她自己先呆住了。 她在干什么?怎么这般失常,心中却并不后悔,反而浮上丝丝甜蜜? 她愣住的样子,落在他眼里,又皱起眉将她推开。谁知她一离开他身体,马上便扑回来紧紧巴住他,浑身颤抖道,“我冷。” 她真的很冷,冷得就快疯掉,他推开她的瞬间,在水中冰冷惊恐的感觉又席卷而来,她顾不得矜持的将冰凉的小手探进了他的前襟,直接接触他温热的肌肤。 好舒服。她眯起眼,满足的吐出一口气,却没有意识到,她的表情有多么的妩媚。 楚曦一直压抑的怒气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他这辈子都没有这般气过。 他气自己明知道她是个祸害,早死早干净,却还在那个狐狸精求援之后,忍不住过来救她,还差点搭上自己的命;他气她明明已经有了可以生死相许的情人,还不知羞的来撩拨自己,而他竟心猿意马;他更气自己明知道她从不属于他,还是不能痛快的将她推开,在这里犹疑不决。 他的怒火无处发泄,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因为寒冷而泛白的樱唇,她愣了一下后,竟没有抗拒,反而不知死活的回应起来。 此时,在这冰冷的地道深处,理智已从刚刚脱离死亡阴 妍惑第12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的两人脑中消失。 她颤抖着抱紧他,激烈的和他亲吻,渴望着他,渴望被他狠狠粗暴的占有,以此驱走死亡的气息,以此证明自己确实的活着。他化身为一团火焰,烧灼着她也烧灼着自己,发出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炙烈。 吻到了天荒地老时,他才离开她红肿的唇,顺着她细致的颈项并不温柔的移了下去,她有些神魂颠倒的嘤咛一声,一手仍环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扯开他的前襟,从他性感的锁骨处滑了下去,滑过平整的腹肌,滑到他蓬勃的玉茎上,紧紧地握住。 他不自禁的一颤,在她已裸露的肩膀上狠狠一咬,她似痛苦似满足的轻吟出声,收回双手捧住他的脸,看到他终于染上欲望的氤氲双眼后,得意地一笑,主动地吻上他的唇。 他顺势抱她跨坐在他的怀里,一手撑着她的腰,一手覆上了她的丰满的高耸,肆意的揉捏抚弄。她用力搂住他,仰起头动情地喘息,纤腰摆动,缓慢的摩擦他的秀挺。 他眼神一深,松开扶在她腰间的手,探入她的私密,感到她已滑腻潮泞,正想向上挺入,就听她轻叫了一声,倏的趴倒在他的肩上再无声息。 他一惊,欲火顿时消了大半,急急抓住她的手腕把脉,半晌才松了一口气。她本就疲劳过度,刚刚一时激动,竟然昏了过去。 这时两人仍暧昧相缠,他却已意兴阑珊…… 她果然是妖精,天生来克他的。他本意只是想吓吓她,谁知竟会变成这样,而她还在那种时候昏了过去…… 苦笑不已的运功帮她烘干衣服穿好,再整理好自己的衣装,才抱着她向外走去。 也许该庆幸没有突破最后的界限吧?黑暗中,他百思不得其解,是什么时候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可能相遇的一刻起,他的世界便已失控? 他只知道,她绝不是他以往所欣赏的女性类型,但事到如今,他无法否认他受她吸引。难道真的是因为道胎魔体的天性使然? 感到她已醒转过来,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他尴尬的扮作不觉。不过很显然,她毫无这份羞涩,似有些失望的问道,“为什么不要我?” 他嘴角一抽,毒舌道,“我对j尸没兴趣。” 她闻言也不恼,还轻笑起来,将头埋进他怀里,“师兄是个太温柔的人呢……怎么办?我喜欢上你了。” 听到她半真半假的告白,他并无惊讶。应该说,他早就感到了她对他特别的情愫,如果他们间的互相吸引是来自于天性,那么她的自制力,远不如他。 可是,此时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也不敢开口。因为他怕一开口,便会忍不住问她,她喜欢他,东宫的那位,她又摆在哪里? 长久以来,两人都理智的守着一条界线,不越雷池,就是因为他们知道,冲破这条界线,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幸福快乐。 听着她在他怀中再度沉沉睡去,他心中暗暗的想,不管怎样,在他理清楚一切之前,还是维持现状吧。也许没等想明白,他便已因她身败名裂。 到时候,大概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吧? 落英缤纷之中,粉雕玉啄的女孩手中执着一剪白梅,向远处月色衣衫的少年跑去。 “哥哥觉得这梅可似你?”女孩到少年身边停下,笑问得甜美可人。 少年转过身,不知为何竟看不清面容,只觉他年纪虽轻,却周身散发出一种超脱尘俗的清逸,静静的站在那里,便仿佛和四周的天地融为一体,说不出的自然好看。 他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对她浅浅一笑,饶是清冷,其中却浸着淡淡的温柔。 …… 心生生一痛,徐思妍倏的惊醒,睁开眼,那种心痛的感觉仍萦绕于心……为什么?这样美丽的梦,竟会让她心痛? 那女孩依稀便是自己小时候,而那少年是谁?有些神似楚曦,可是楚曦从来不着浅色衣衫……况且,他们原来若见过,她不可能毫无印象。 有机会定要问问他。 转头看看四周,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昆仑剑派偏僻的小厢房中,守在床边的是满脸疲惫的千寻。 莫名的失望萦上心头,她微蹙起眉,“我睡了多久?” 声音出口才发现已沙哑的不成样子。 千寻也皱了下眉,先起身斟了水给她,才答道,“三天了。” 那么久吗?她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他呢?带我回来那人,可还好?” 千寻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他很好啊,不过他家中有急事,已经走了。倒是宫里来了人找你,已经等了几天了。” 他走了?是为了躲宫里来的人,还是躲她? 强忍着心中突然涌上的委屈,她起身简单梳洗后,召见了宫中来人。凌筠竟然派了四大贴身暗卫之一的朱雀。 “……公主无恙,微臣便放心了。……殿下十分挂念公主,所以派臣护送公主回宫……” 她一行全军覆没的事情,想必已经传到了凌筠耳朵里,所以顾不上和她冷战,派出心腹来接她。 漫不经心的虚应着朱雀,想着就要回京面对一大堆事情,心中并无几分欢喜。 “……若公主不反对,今日便动身如何?”朱雀绕了一大圈,终于说出重点。 她无所谓的点点头,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准备了。 “噢,微臣该死,殿下还有信给公主,请公主过目。”朱雀走了一半,才想起来他临走的时候,凌筠塞给他的东西。 她没什么精神的接过拆开来看,就见偌大的纸上只写了两个字,“盼归”。这两个字写得温柔细腻,便似他动情时看她的眼神。 一股暖意流入心间,她不无得意的一笑。他总算不气她了,这次冷战,以她的胜利告终。 这项认知,意外打开了紧闭的思念的大门,她这才发现,她其实也很想念他了。快两月未通音讯,这几乎是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 “喂!”千寻中性的声音打断她的遥想,她抬头满眼温柔的看向他。 似乎从没见过她这般柔和的表情,他忍不住一愣,脸突然红了起来,转开眼看着地面道,“我不跟你回京了。” 她正暗笑他的别扭表情,闻言一惊,诧异道,“为什么?” 他仍不看她,低声道,“繁华富贵,最是消磨修道人的意志。” 她目中闪过了然,虽然不舍,却没有劝阻,因为太明白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她是昙花一现,再多的纤绊,只会是痛苦的温床。 有些遗憾的问道,“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他垂下头,摇首道,“我会努力忘了你。”这是明智之举,她心中却满是挥不去怅惘,不知该庆幸他们曾有的交集,还是心痛日后刻意的遗忘。 也许,在他们相遇时,分手便已是必然。也许她早已知道,所以不肯对他过于用心。想来,他亦是如此吧? 临行时,扫视一圈栖身半月的小院,青松依旧,墨瓦白墙依旧,心却和来时再不相同。似乎有什么东西遗漏了,她又怎样都带不走。 幽幽的轻叹一声,转身再不回头的走开。 前生来世,都已被她抛弃。今生苦短,她没有时间向后看,也没有时间怨尤。她能做的,只是尽量的让自己过得好。 所以,比起其他任何东西,幸福快乐才是她所热切追求的,而这追求的脚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挡得住。 所以,不管已经错过了什么,她的未来一定要幸福。 番外 雪 修长挺拔如白玉雕成的赤裸男体,从极尽华丽的浴池中踏着玉阶步出,如墨如瀑的长发飞流直下垂到了腰间,水珠从饱满的额头顺着秀直的鼻滑到了总是微微上翘的唇边。那唇柔软又棱角分明,说不上是薄还是厚,完美到了极点反而越发的虚无,正如它所勾出的那抹黯淡红尘的微笑。 男子离了水面,未及站定,早就侯在一边的内侍就低首迎了上去,恭敬的服侍他干身。即使不着寸缕,他依然优雅从容,只是此刻那黑曜石般的美丽的眼,难得的透出些飘忽,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距那日和她不欢而散,已经一个月,也一个月对她的消息不闻不问,刻意冷落,怎知她黯然神伤的苍白总在不经意间浮上心头,入骨流连,缠绕不去。 他……是怎么了?以往从来不曾这般…… 难道……是因为这次他们没有好好道别? 想起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他不禁眼色暗沉。 “为何不同我商量,便擅自向皇上请命?”她的昆仑之行,他竟是最后一个知道,气怒交加到了极点,面对她时,反而变得语气平静。 她赤足散发,身上仅披了轻纱睡袍,在这初冬的厚重中,显得格外单薄柔弱,让他即使在盛怒之中,亦几乎忍不住想将她揽入怀中疼爱怜惜。 只是这冲动,止于她垂下眼的一刻……她的答案他已不必听。 相伴多年,他早太过于了解她,她的一个小动作,便清楚地告诉他……她不想说。 解释也只是为了掩饰那背后的真相。 他心中郁痛得就快失控,不停的问着自己,她和他什么时候生分到了这种程度?纵容她,宠她,所以万事顺她,为什么最后竟连她的坦然相待亦丢失不见?他真的不明白,已经同生同命,还有什么不能分享? 忍不住一掌下去,她面前名贵的黑檀案几四分五裂,他无视她的惊惶无措,拂袖而去,以为自己能无心无情的淡漠她眼中的受伤。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他不该放任她那样的离开,因为到头来心乱难平的,竟是自己。 “殿下,皇上召您去凤仪宫。”六福略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北方虽是初冬季节,已经寒冷彻骨,万物凋落。行去凤仪宫的一路上,入目所见尽是枯枝残木,暗淡萧索……没想到她的离开,竟带走了宫中最后一抹艳色。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如此讨厌冬天…… 此时,凤仪宫中灯火通明,走进去却空无一人。他有些疑惑的穿过正殿走进内殿,才见到皇帝一身便服,背对着他站在了雕凤妆台前,手抚着凤纹镂刻,似是缅怀,似是思忆。 这里自从他母后离开,再无人入住,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加上有专门的太监宫女打扫照料,每次来都仿佛觉得母后还在。 这般刻意维护,自然是皇上的授意,然而这许多年来,皇上从未曾踏入凤仪宫一步…… “筠儿可是奇怪朕为何会在这里?”皇帝未回头,大概是从镜子中看到了他脸上的诧异。 他略一沉吟,透过镜子看着皇帝年过半百、两鬓微霜,仍不见半分老态的英俊面容,“皇叔是否觉得自己终于看淡了?” 回应他的是怅然一叹。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静默许久,皇帝倏然转身,向外殿走去,他趋步跟上。 经过凤座时,皇帝停了一下,他以为他会坐上去,没想到他只是深深看了一眼,便捡了凤座左首的胡椅坐下,然后示意凌筠坐在他身边。 “你母后摄政时,并不时常上朝听政,只在这里召见议政大臣。这个位置,便是朕的。”皇帝淡淡的叙述。他不明其中意味,所以选择耐心聆听。 谁知皇帝好像又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语,当凌筠以为这一晚就会这样过去时,他才再开口,似是说给凌筠听,似是自言自语,“世人皆道帝王无情,只是帝王亦是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说了这几句,皇帝转头看向他,苦笑道,“而我们凌家的男人,身上流着的,更是痴情的血脉……偏偏历代帝王的爱情,仿若受到诅咒一般,从来不得善终。” 凌筠忍不住一愣,一股难言的感觉在心中弥漫开来。 爱情?爱情…… 他黑眸尽处如深海般的静幽,终于起了波澜。 饶是百般回避这禁忌如毒药的感情,终究……还是……沾上了…… 两小无猜的岁月,短暂甜蜜。他和她分享了彼此生命最初的纯真,然后这纯真结束于他步上朝堂君临天下的一刻。那年他五岁,却已经开始了解,身为一个帝王,他没有资格纯真…… 母后离开时,他九岁。背负着先皇的殷切期待,怀抱着对如画江山的执著,他选择了一条注定艰辛的道路。然而,这道路,可以走得孤独,却不可以走得孤立无援,少了苏家、谢家的支持,他一定走不远,所以他无情的粉碎了她逍遥世外的美梦,将她拉入了万丈红尘。 那时对她,是否有些愧疚呢? 可能吧? 所以后来她替他承劫,长睡不醒,他心中竟有了少许痛的感觉。不过这痛,并不足以让他许下同死之约。 红莲血契,同生同命。 世人必以为契约之人是情到深处,生死相许,谁又知道这背后实则充满了冷酷地权衡得失。 不过,这血契意外的让他从此有了一个可以全心全意信赖的人。而他对自己的纵容,就是从这里开始。 纵容自己宠她,纵容自己疼她,纵容自己占有她,结果,终于在不知不觉间,让她成为了一朵从他血肉之中开出的妖艳毒花。 爱吗?他还没有怯懦到不敢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若说不爱,那是欺骗自己。 然而,有多爱?他……不知道。 “皇叔突然说这些,是在警告筠吗?”他从容微笑,掩去了心中的动摇。 他清楚,她也是爱他的,可同样的……有多爱? 不经意间培养雕琢出的毒花,难道终究会结出苦果,由自己吞下? “警告?”皇帝望着凤座出了会儿神,“朕年轻时,总觉得有了江山,又何愁没有美人?朕却不知道,这世上有不为权势所迷的女人,也有爱到深处,不忍用权势去逼迫的女人。” 他转过头,深邃的面容上现出了些沧桑之色,“此次你暂停选妃之事,朕想过之后,决定由你。你是朕最疼爱的孩子,不管怎样,朕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早就猜到皇帝今天召见他,必是和不久前他拒绝选妃一事有关,他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离京的时间里,好不容易定下选妃的决心再度动摇……都不像自己了……他懊恼却完全无计可施,只能先遂了自己的心思。 听到皇帝允了这无理的要求,他总算心中大石落下,动情地道了声谢。 皇帝微微一笑,便挥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又陷入了无尽的思绪,那身影,有种说不出的落寞。此刻的皇帝,暂时忘记了帝王的身份,放任自己沉湎在刻骨的思念之中,越发的孤寂。 这算不算攀上尘世顶端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呢? 步出凤仪宫,他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满园萧瑟,逐渐被银白遮盖,变得纯洁美丽。 幸福……吗? 他的幸福,一半连着江山,一半连着她,看似在指掌之间,就不知会不会如这雪花般,紧紧地握起时,便化得无影无踪? 回朝 撩开厚厚的车帘,刺骨的寒风夹着细细的雪瓣扑面袭来,她恍若未觉,定定的遥望远处许久。 宣示着无上权力的巍巍皇城在风雪中若隐若现,肃穆中竟透着神圣庄严,仿若曾有的血腥与肮脏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横跨了半个天宇,她又回到这里,竟有些近乡情切的感慨。实在不能怪她多愁善感,只是这个旅程中有太多次,她差点就再也回不来。 嘴角微翘,她满是自嘲的松手放下帘子……那城里面,等待她的怕是更多呢。 因为办的是秘差,走的悄无声息,回来的也是悄然无声,所以当徐思妍在半睡半醒间洗去了一身风尘,放松的坐在妆台前,由樱霜整理自己的长发时,有些恍惚的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离开过。 过去的数月……也许不过是她沐浴时做的幽然一梦罢了。 “终于舍得回来了?”熟悉的华丽男中音在身后不远处喜怒难辨的响起,没有回头的,她透过镜子看向声音的主人。 他长身玉立在妆台四围的纱帐之外,五爪青龙盘旋的锦缎朝服还没有换下,影影绰绰间看不清面容,然而温雅秀逸再也掩不住早已浸透骨血的王者风范。 她愣愣的盯着镜子,半晌没有言语…… 这样的他,竟让她在刹那间生出了陌生的感觉……也许她真的太久没有认真看他了。 “才两月就不认识了?” 低柔却充满嘲讽的话语从耳畔飘来时,她才恍然回神,淡淡的紫檀香味萦上了口鼻,为她梳发的人已变成了他。 她向后靠进他温暖的怀抱,仰起头闭上眼,梦呓般的叹息,“想你了。” 他抚在她发上的手几不可察的一顿,而后坚定却不失轻柔的一扯,使她的脸扬起更多,温润的吻紧跟着落了下来,轻拂过她的眉眼,流连过她的瑶鼻,最终缠绵上了她的唇,浅浅细细的描摹她柔美的唇线,诱她张开檀口,霸道的侵入…… 她仿佛醉了,又仿佛刚从一个梦中醒来,进入了另一个梦境,懒懒的晕晕的,任由淡烟流水轻纱帐随他们的倾倒,淌满了波斯长毛地毯,任由他将她推进了一片柔软之中,然后覆上了她…… 衣衫在彼此的探索与爱抚间层层褪去,她雪臂绕住他的颈,从繁复的裙裾中解放出来的玉腿那般自然的缠上了他健挺的腰,在他已绷紧的欲望上无意识的磨蹭。 他狠狠搂住她的腰,顷刻又松开,猛地将她按在地上,看到她如玉如雪的身躯,在身下绛红袍服的映衬下,更加的惑人心神,眼色不由得一深…… “睁开眼睛,看着我。”霸道的话语出口,他才发现声音已沙哑不堪。 她顺从的睁开水气氤氲的双眼,迷蒙的似乎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他不悦的抿唇,与她对视良久后,无奈的叹息,俯下身缓缓进入她的同时在她耳边低语的温柔,“妍……不要飞得太远……我会忍不住折了你的翅膀……” 她愕然从绮梦中惊醒,却在他魔魅般的激|情中再度迷失。 醒来已近午时,想当然昨夜需索无度的某人早不知去向。 梳洗用膳后,便召来早已在外候见多时的荨离。她离京期间,荨离都是直接向凌筠回事,而她既已回来,凌筠立刻乐得轻松的将事情推回给她。 能从众多的人才中脱颖而出成为她的近臣,荨离自非等闲之事,三言两语便将她不在京期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如她和凌筠所料,二皇子凌箴继续积极拉拢世族势力,对军方重臣更是百般讨好。皇帝似乎对此做壁上观状,而凌筠则摆出姿态,对这位堂弟极度忍让,甚至连出缺的皇城北门门将,都任由凌箴举荐的人出任。 凌筠这个渔夫做得还真是气定神闲呐。徐思妍听毕有些嘲讽的一笑,想了想问道,“楚家可有什么动静?” “楚家除了配合二皇子,并没有什么主动地作为。”荨离脸上现出了一丝不解。 徐思妍倒并未感到意外。楚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到现在还未见明朗,她总觉得背后定有什么缜密的布置…… 想到楚曦和燕玄衣一向莫测的行事风格,她眉头微蹙……凌筠这次怕是棋逢对手。 “楚世子可有回京?”她看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道。 “回了。不过一直称病在家。听说……”荨离犹豫了一下,见徐思妍一脸询问的盯着他,才接道,“听说是为了躲避宜慧公主。” 宜慧公主是二皇子凌箴的同母妹妹。被盟友的妹妹纠缠,也难怪他觉得棘手……徐思妍微眯起眼,笑得了然。 驸马直系三代之内不能为相、不能掌军,这对任何世族都会产生莫大的影响,更何况几乎是世族之首的楚家呢。 这也是为何在天宇,除非世族子弟主动要求,否则皇帝绝不会轻易指婚的原因所在。 当然娶位公主还是有很多好处的,只不过这些好处对楚家来说,弥补不了丧失巨大权力的损失。 所以楚曦不会娶任何一位公主,盟友的妹妹也不行…… 刚想再问些其他的,樱霜突然进来禀报,宫里来人传话,皇帝召她进宫议事。 说是议事,其实无非是向皇帝汇报一路所见所闻和武林大会的情况——虽是秘差,但既是钦点的,自然便是钦差。本来还想休息一下,便拟折子递上来,谁知皇上直接召见,倒省了她费心思动笔了。 能对皇上详述的事情也不多,和九尾的遭际不能讲,楚曦和燕玄衣的事不便讲,于是行程便只剩下平平的一些琐事,还有简单的武林大会的结果。 好在皇上对她做事一向颇为放心,并没有问得十分仔细,倒是在她回话的时候,盯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让她暗暗揣测不已。 果然,她述职完毕,皇上嘉许了几句,便看似不在意的问道,“宜伦可听说太子暂不选妃之事了?” 她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紧接着垂目道,“刚刚回京,还未听说。”而他昨晚也不曾讲…… 没有抬眼,她感到皇上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似有难决之意,许久,他叹口气道,“罢了,两个都是有主见的孩子,你们的事,朕亦不欲干涉,好自为之吧。” 徐思妍暗暗吐出一口气,忙跪安告退,出门之前听到皇上好像自言自语道,“无人退让,便注定两败俱伤。” 她脚步不由得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径自推门出去了。 关上门,她笑得苦涩……她又何时有路可退? ======= 很欣慰的看到还有筒子在等文……最近有点时间会尽量写的,写文外部环境不太好就是了 赔剑 出了御书房上了专门在宫内代步的软轿,徐思妍有些疲惫的闭上眼,沉默半晌才又睁开眼,淡淡吩咐外面,“去东宫。” 轿子刚刚抬起,她又改变主意道,“慢着……还是回府吧。” 去找他说什么呢?问他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她?还是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自嘲的笑……其实她心里对答案很清楚,不是吗?可是这样的她没办法回应他,没办法承诺任何事……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在黑暗幽闭的空间中,她思索良久后,微抿唇的下定决心……是时候将一切告诉他了……事实太过于残忍沉重,她已经无法再独自背负…… 况且再隐瞒下去,对他也太不公平…… 一时间思绪还是紊乱如麻,突然很想找人说说话,说些什么都好,却可悲的发现,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身居高位,朋友本就不多,姚远已赴北疆参军,宜莹情殇避居山庄,凌筠……她现在躲还躲不及…… 高处不胜寒吗?第一次,她竟也尝到了这种滋味……她和凌筠果然还是不应该迈过禁忌的界限吧?若是回到以前,是不是便没有这种烦恼? 不期然的,脑中浮现出一双清澈如泉的眼。她幽幽一叹……也该去拜访那个人了,她都还没有机会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呢。 月华如洗,照在风雪过后一片银白的地面,泛出淡蓝的幽光。偶尔一阵微风掠过,松枝上的积雪便簌簌而下,落地无声。 四处皆是萧谧寂然,独独楚世子的沉园今晚颇不平静。 “我舍去公主之位,你是不是便肯娶我了?若这样,我明日就去求父皇……”少女微醺的说出荒唐的话语,泫然涕泣的样子楚楚可怜。 不过,坐在她对面清冷雅逸的男子显然不为所动,只淡淡的回应一句:“公主醉了。” 她笑着流出眼泪……甘愿放弃高贵的身份,爱他爱得近乎卑微,这样也不能感动他分毫吗?“楚曦,你是否没有心?” 没有心? 这问话仿佛触动了什么思绪,让他有了瞬间的怔忡。 没有心吗?曾经他也以为自己无心…… 游历四方也好,谋划天下也好,对他来说始终如戏如棋。他虽身在尘世,心却从未投入其中…… 有时他觉得,自己的心早已遗失在了某个他也说不上来的地方,再也找不回来。 然而,明知道就这样无心无情的过下去——直到有朝一日上窥天道、了然生死——是对他来说最完美的道路,刻骨的失落却不时涌上,似乎在等待失去的什么再回来,填补那片苍凉的空白。 直到刺杀她的那天,她狼狈的出现在他面前,绛紫的宫纱在残梅乱舞间飘开。 她染血的樱唇上妖艳的殷红入目的刹那,他缥缈苍白的世界,瞬间染上了色彩,胸中沉寂许久的部分仿佛突然鲜活起来,心脏在这刻开始重新跳动…… 失去的到底是什么,他还不知道,可他隐隐感到他失去的正在归来…… “你想看到什么时候?” 送走酒后失态的宜慧公主,他在月形门廊处优雅的转身,对着空荡的院落问得清淡。 “呵,不小心撞到一场好戏。”她从角落的青松后步出,脸上的表情在树荫的遮掩下模糊不清。 “哦?那师妹觉得演得如何?”他立于月下,神色恬淡,却轻而易举吸走了所有的夜之风华。 她悠然一叹,“郎君似竹。”而竹……无心。 他深深看她,她无意识的低下头盯着手中的长形包裹,避开与他清澈却不见情绪的视线相对。 许久,他无声叹息,转身回屋,却意外的发现,她不离开,反而跟了进来。 没有表示疑惑,他在酒桌前坐下,取两个杯斟了酒。 果然,她一如既往的毫无客人的自觉,不需他邀请,便一派洒脱的坐在他对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美目微阖,似在品味其中余韵。 她意向不明,他也不打算问,跟着饮尽杯中酒,再满上。 半晌,她睁开眼,目中一片陶然之色,“这酒叫什么名字?” 他率先将第二杯酒饮下,放低酒杯才答道,“濯尘。” 她微微一笑,“酒如其名呢。师兄常饮此酒,难怪入世亦不染尘。” 他闻言看向她,见她说得认真,没有嘲弄之意,才淡道,“杯中物如何能洗尽红尘?”嘴角微翘,言中尽是自讽之意。 徐思妍轻笑出声,“是妍糊涂了。” 说着话,又饮了几杯,稍有了分醉意时,她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妍幼时……师兄可见过妍?” 他不解的看了她一眼后答道,“不曾。” 果然……梦中的不是他……可为何心中的不确定感更加强烈? 她摇了摇头,将无聊的迷思甩开,一指进来后便放在身边的包裹道,“师兄看看这把剑。” 他早就看出层层粗布中包着的是剑,听她这般说,毫不吃惊的手掌微动,包裹已凌空而起,迅速旋转,落下时,布在身后,剑已入他掌中。 剑鞘一派拙朴,看不出什么,然而手一搭上剑柄,他的神色立刻认真起来,缓缓将剑掣出,入目的是乌沉沉的玄铁。一般人定会以为是这剑不用已久,上了锈。 不过,楚曦不但未感失望,一向波澜不惊的眼中还难得的现出浓浓的兴味。试探性的,他将少许真力注入剑中,剑身果然如他所料泛起了微光,于是他大胆的注入更多真力,这把剑便仿若脱胎换骨般,玄色尽去,发出青蓝的幽光,灵气逼人。 徐思妍见他轻易便识破其中机关,赞赏之情早溢满美眸,“这是义父最得意地收藏,在我手里虽使宝剑蒙尘,却一直不舍得送人。无奈师兄为妍丢了爱剑,妍没办法,只好拿他赔给师兄了。” 楚曦的湛颅亦非是凡品,之前为了救她,和她的破军一起插入了龙目之中,让她颇为过意不去,才有了今日赔剑之事。 楚曦专注的看了手中的剑许久,才开口道,“太阿剑乃是传说中女娲座下的九天玄女斩龙之剑,曾在本门传过几代,后又遗失,没想到几经周转,竟落在了魔门圣主手中。” 本代魔门圣主即是徐思妍的干爹谢相。 徐思妍轻笑,“没想到此剑和本门还有些瓜葛。” 他微点头,又端详许久,才利落的还剑入鞘,那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说不出的洒脱好看。楚曦是天生的剑士,也只有他才配得起这剑。 “师妹一番美意,曦若推辞倒做作了。只是……”他略一沉吟,突然想到了什么的起身进了内室,出来时手中多了个雕花檀木小盒,放在了徐思妍面前。 隔着盒子,徐思妍已感到了强大的灵力波动。既然楚曦将其中物事回赠予她的意图已经不言而喻,她就不客气地打开盒子,一对精致的紫钻耳环映入眼帘。伸手轻轻触摸,一股怡神之气顺着指尖游走全身,她舒服的差点呻吟出声。 又是一件稀世宝物亮相。今夜果是不凡之夜呐。 不过,这耳环无钉,饶是她见惯奇珍,竟捉摸不透该怎样将它戴上。 楚曦瞧见她眼中疑惑,淡淡一笑,从她手中拈起耳环,轻触钻尖,一截银钉便弹了出来,他顺势倾身帮她佩戴。 他修长完美的手触上她耳朵的刹那,她的六识倏然敏感起来。 他在她耳上温柔的动作和他身上清幽的梅香掺着醇冽的酒气若有若无的缠绕着她,带来一阵阵眩晕,让人魂醉神驰……暗暗的,她竟渴望他稍嫌冰冷的手顺着耳的轮廓滑过她的颈,抚上她裸露在外的锁骨,然后再向下…… 呼吸微紊乱的回神,她这才意识到,和他在秘藏中失控的纠缠,她以为已经抛到了脑后,其实还悄悄的藏在心中,她甚至清楚的记得他如玉的手和细致的唇在她颈间身上肆意留连的感觉…… 他退开的瞬间,莫名的空虚划过,她迅速垂下眼,遮去其中的迷离。 有些急促的起身,她丢下一句,“夜已深沉,师兄早些休息”,便逃似的跑开,连谢都不记得道一声,当然也看不到楚曦了然中喜忧难辨的眼神。 ============ 暧昧、调情才是王道……鱼j笑 国师 酣梦之中,感觉到有人靠近,想也没想的挥掌拍出,却被一把抓住。她微蹙眉的睁眼,就见凌筠近在咫尺。 迷惑的望了下外面,四处还是一片黑暗。“你不是被国师召去,今晚不回来了吗?” 他没有出声,蜻蜓点水般的吻下她的唇,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在她半睡半醒间,从里到外帮她穿戴好,然后抱着她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里面宽敞舒适,且已铺好罗衾,他帮她躺好后,才开口道,“国师圆寂了。” 她闻言一愣,撑着靠枕坐起,睡意顿时去了七八分。国师拙朴慈和的面容浮上脑海,虽与他称不上熟识,还是有些伤感。 看出她的郁郁,凌筠出口安慰道,“国师早已上窥天道,圆寂只是脱去这层凡胎的束缚,以后便可真正大自在了。妍应该替他高兴才对。” 她点点头,吐出一口闷气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国师去前向皇上荐了一人接任,要我亲自去请。”他温柔的目光流过她耳边时暮的深沉。 她心一惊,想起昨夜半醉归府,樱霜帮她卸妆时,不知道她的新耳环该如何拿下,又怕弄痛她,只好任它留在耳上。她当时醉意上涌,只想赶紧躺下,就没在意。 不给凌筠在这事上纠缠的机会,她主动倾身靠近他怀里,“那你拉我出来做什么?” 他抚上她长发的手在她耳边停顿了一下,然后滑至她腰间,将她搂得更近些,低声耳语道,“去好地方,自然不能落了妍。” “什么地方?”她从他怀中抬头对上他漆黑如夜的眸。 “千叶谷。”他看她的眼深不见底。 她目现恍然之色。 千叶谷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红叶道人隐居之地。传说中四季如春、景色怡人,只是鲜少有人知道它的所在,就算偶然知道了,也难以破解谷口的阵法,因此除非红叶道人相邀,否则绝难进入谷中一观。 国师和红叶道人必是颇有渊源,否则以道人孤僻傲慢的性格,很难想象他会肯让她们这种权贵入谷,更不用说考虑出任国师一职了。 希望不虚此行吧。徐思妍有些不确定的想着。 其实千叶谷就在峻县西郊的须佚山中,而马车在日落之前便驶进了京城南面的竣县。 由于离京城只一日的路程,竣县客商往来颇多,也因此舒适的休憩之地并不难找,所以,并不想漏夜入山的两人很快住了店,随便用了膳,就换了便服带了纱帽出街夜游。 年关将至,到处是一派喜气洋洋,两人受周围的气氛影响,也不觉的心情轻松起来。 今日数次,徐思妍都想和凌筠谈谈纳妃之事,然而每次话题一及于此,就被凌筠不着痕迹的岔开。 徐思妍一向是知情识趣之人,自然很快明白凌筠现在不想和她讨论此事,便也不再提起,整日都与他在马车中闲聊此次出行的见闻,欢好,再聊天,再欢好…… 可是,明明应该是懒散愉快的一天,她却莫名的感到丝丝沉重。而他一次又一次的求欢中,几近绝望的热烈,更是让她确定,国师临去前定是对他说了什么。 她透过垂纱看向也带着纱帽的凌筠,无声叹息……他们终究是要承受执意逆天所带来的痛。 不自觉伸出手握住他的,他愣了一下,然后紧紧地回握住,转头对她灿烂一笑,饶是隔着面纱,仍让她感到温暖和煦,在这严酷的寒冬中,格外赏心悦目。 若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就好了吧? 可惜生在帝王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许只能是来生的想望…… “妍,你看这糖人做得很好。”他沉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妇人正在路边用糖浆浇出水晶一般的糖雕,用竹签穿起,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甚是好看。 她看了许久,觉得每个都不错,有些烦恼的问他,“买个什么好呢?” 他显然事先已有了主意,她一问,便抽了一支拿给她。 她接过来一端详,原来是双飞燕。抬头看向凌筠,见他将头扭向了卖糖的妇人那边,竟难得的有丝羞涩,不禁莞尔一笑。未吃糖,心中已尽是甜蜜。 怎知付了钱,刚迈出三步,双飞燕便连着竹签瞬间崩裂破碎,在她手中化为烟砂。 异变突生,两人皆是一愣,下意识的回头看向那卖糖的妇人,见她目睹一切,脸上亦尽是茫然之色。 对视片刻,各自面上皆是凝重,再无夜游的兴致,一路沉默的回到客栈,心思百转。 双飞……双飞……难道他们此生注定无缘双飞? 一夜无话,然而两人毕竟皆见惯风浪,清早起身时,已神色如常,昨日之事,仿若从未发生。 用过早膳后,他们便轻装简从,骑马进了山。 凌筠显然事先得了指点,在山中倒不曾迷路,只是山路毕竟难行,他们将将在日落之前赶到了谷口。 他正欲以国师传授之法破阵而入,没想到已经有道童侯在了阵口。 “师父已算出有贵客要来,叫我申时到此等候。”眉目清秀的道童一脸天真的打量来客。入目皆是帽纱低垂,看不出什么。 “那就劳烦小道长带路了。”温润华美的男声从纱帽下传出,道童只觉得这是他一生中听到的最动人的声音。 脸红心跳的转身,不敢再多言语,一路垂首引着客人去客院休息。 穿过迷踪阵,入了谷,一行人顿觉进到了另外的天地。 外面是天寒地冻,大雪封山,谷内却温暖如春,各种花卉在曲径两旁妖娆盛放,一对 妍惑第13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放,一对对彩蝶在其中翻飞上下。 远处有奇木高低成林,苍绿浅翠色层层叠加,正是“叠翠”之景。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从严冬直接步入了春天,众人只觉得心旷神怡,身意舒畅。 “若得此地长住,定然胜似神仙。就不知道红叶道人肯不肯割爱呢?”徐思妍没几分认真向凌筠谑道。 凌筠不以为然,刚欲开口,笑她痴心妄想,便听到一个沉厚的声音道,“也要看施主有没有那份清福。” 听出声音是从谷深处传出,徐思妍微抿唇的不再出声,心中明白定是红叶道人出言不逊。凌筠亦未言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道童引着他们在客院安顿好,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说师父有请持了国师信物的人。很明显,除了凌筠,他并不欲见其他人,包括徐思妍。 她本也对那个红叶道人不感兴趣,凌筠前脚出去,她后脚便一派轻松的出去散步了。倒是凌筠走之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满脸凝重之色。 不是她无心无情,只是事到如今,无论什么,他们也都只有生受的份,忧心也是无用,还不如从容面对的好。 红叶道人住的小院极为简朴,却处处设计皆暗合道诣,颇有天人合一的味道。 凌筠一路随着道童进了茶室,就见红叶道人一身道服,披散着长发,倚坐在茶桌的一边。打量之下,很难看出他的年龄,亦很难说他是美是丑,只觉得他坐在那里,便好像与天地溶为一体,一举一动都说不出的完美。这道人,怕早已在天道之中了。 红叶见了凌筠,也不起身,随便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坐吧。” 他如此无礼,凌筠倒也不以为意。奇人异士多桀骜不驯,而红叶道人更是以此闻名,事实上,一路走来,他未加为难,凌筠已经觉得有些奇怪了。 许是看出了凌筠心中疑惑,待道童退出,红叶便单刀直入道,“你我有前缘,国师一职我不会推辞。但是另外一件事,我帮不了你。” 决定 凌筠闻言眼色一沉,“国师大去前曾言,她不是本宫命定之人,除非道长帮忙,否则万不可立她为妃。如今道长既说不能帮忙,本宫若执意以她为偶,又会如何?” 红叶闭上双眼,似有所思,半晌睁眼冷笑道,“逆乱天象命伦,自会有天罚降下。她倒乖觉,求来了昆仑遗宝为你镇命保寿。只是,不能罚你,这罚必会落在你的子民身上,到时生灵涂炭,社稷动荡怕是难免。” 凌筠先是一愣,目中闪过了然、心疼,最后眉头紧蹙,沉声道,“那本宫谁都不立,谁都不娶,又如何?” 红叶听后大笑出声,“你不娶不立,哪来皇嗣?你真以为身为禁忌之子的她能为你延下血脉?” 凌筠身躯一震,面色瞬间苍白如纸,垂目不语许久,抬眼看向红叶时,其中已无情绪,淡柔道,“这天下,能生孩子的女人从来都不少。” 红叶听出其中意味,脸一沉,待要开口斥责,转念却是一叹,“冤孽……冤孽……该说的贫道已经说完,施主好自为之。” 徐思妍在谷中闲逛时,如愿找到一处温泉。 她早就猜到这谷中与外界气候不同,定是由于地热的关系,因此谷中很可能有温泉。 舒服的泡了澡后,未等凌筠回来,她便上床休息,半梦半醒之间,感到他从背后搂住她的腰,脸埋在她颈间许久…… 她几乎以为他已睡着时,他用力在她肩上咬下,痛得她彻底醒过来的惊叫出声,声音却被堵在了他随后寻上的吻中。 这吻与他一贯温柔撩人的吻截然不同,充满了焦躁狂暴的情绪,他离开她的唇向下啃咬她的颈项锁骨时,她只觉得唇涨得微微发麻。 微蹙眉,轻扯他流到她身上的如瀑长发,“筠,你弄痛我了。” 回应她的是在她玉立的高耸上更加用力的一咬,痛得她抬起玉腿便想把他踢开。可惜她面对的是她从来胜不了的凌筠。他只微侧身体,便避开她的攻击,顺势一伸手,将她的脚腕抓在手中,向上劈开至最大,形成极其暧昧的姿势。 他此时终于停了下来,却仍不放开她的腿,她疑惑的对上他的眼,其中竟是骇人的沉静。 身子不自禁的一颤,明白情况有些异常,她软下态度,柔声道,“筠,这样不舒服。” 他闻言恍然回神,目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温润的唇随后印上她雪白修长的腿,从小腿缓慢轻柔的滑到大腿,然后留连上她的私密。 她随着他的动作喘息郁甚,眼神逐渐迷离,“筠,放开我,让我抱你。” 谁知他听到她的话,全身一僵,然后抬起身毫无预兆的狠狠贯穿她,在她痛叫出声的同时,俯下身紧紧搂住她,任她修美的指甲抓破他的背,恍然未觉的低喘道,“不放……你和天下都不会放。” 雪后初晴,冬日的阳光照在一片皑皑的大地上,反射出稍嫌刺眼的亮白。夏季绿意葱茏的林荫大道,如今只剩下满目秃枝残干,在一望无际的雪原映衬下,不显苍凉,反有种别样的沉静雄浑。 沿着大道望去,地平线尽处出现了一辆帆篷马车,不急不缓的由远及近,一路行来,马蹄踏雪搅起阵阵雪雾,将马车包在其中,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楚。 就在这时,道两旁平整厚重的积雪突然崩开,有四个执刀者破土而出,到半空后,人刀合一,向下急速刺向马车,眼看就可将马车刺成蜂窝,谁知刀触到马车顶,发出震耳欲聋的铿锵声,那马车顶的帆布之下,竟是精钢铸成。 四名刀手一愣的功夫,车顶突然从中间向两侧弹开,将刀手重重击落在地。四人狼狈落地时,脸色皆难看已极。 再抬眼,一名极为俊美的年轻男子已出现在了车顶。他未戴冠,如瀑的长发以锦带简单束了一下,顺着左肩流到天青色锦袍上,锦袍的襟袖边皆以雪貂皮镶起,清雅中透着逼人的贵气。 他手中未执寸铁,然而只悠闲的站在那里,有些慵懒的扫视了一下几名刀手,他们原本就难看的脸色,便更差了几分,竟似受到了千钧的压力。 这男子年纪轻轻,竟已能释放出先天之势来压迫对手……四名刀手面色凝重的交换一下眼神,然后不约而同的再度跃起,四柄尖刀同时向车顶的青年全力刺去,眼看着要将青年身上刺出几个窟窿。 那青年见状也不躲闪,嘴角扯出一抹优美的弧度,就听见一声金属相撞的巨响,他竟以一敌四硬拼了一记,四名刀手再次向四个方向跌出,落地之后才喷出漫天血雾,然后再也爬不起来。 再看向锦服青年,手中已多了一柄泛着青光的软剑,原本如玉的脸色竟也有些苍白。 “你低估他们了。”车内传出了清甜的女声,其中透着淡淡的责备。 青年没有回应,吐出一口闷气,飘至地上时,手中软剑已收起,行至倒地不起的刺客身旁,瞥了一眼,便转身上车。 “都自尽了?”女声再次响起,已近在耳畔,一双略嫌冰冷的玉手搭上了他的脉。 抬眼看进一对波光潋滟的水眸,他微微点头道,“是死士。武功皆已入流。不知是谁如此大的手笔。” 女子闻言,美目妩媚的微微眯起,“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该死了。” 男子浅浅微笑便满身风华错落,“大过年呢。” 女子回他嫣然一笑,眼中含着的却是掩不去的杀机,“那就等过年后好了。” ============ 大病一场,脱了层皮呢,555,让大人们久等了 医院里面最近到处都大排长龙,筒子们要小心啊,人多的地方千万别去,都在家看文文最好。 挑衅 北方的冬季,白日极短,才申时三刻,日已西斜。眼看着就要黑天,小贩路人都行色匆匆的开始往家里赶,不一会儿的功夫,大街上已只剩下疏疏落落的几条影子。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灞桥,此时只剩下一名绯色长衫的男子面朝灞溪凭栏而立,看不到面容,只觉得身形十分挺拔匀称,在夕阳柔和的光芒勾勒下,仿若天人。 “绯师兄在想什么呢?” 甜美的女声从背后传来,绯衣男子没有回头的淡淡答道,“在想是什么人,让妍师妹年节刚过便急着要开杀戒。” 站在他身后帽纱过膝的女子轻笑出声,“师兄今夜便知了。” 这时男子才终于转过身来,英俊邪美的脸上那双黑沉的眼,透过面纱无误的对上女子的眼睛,“上次那个人,为什么就那样放过了?” 女子一愣,似未料到男子仍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半晌才柔声道,“绯师兄认为对上他,有几分把握可胜?” 他想了想后道,“正面对决,三分把握也无,但若是刺杀,总有五分胜算。” 女子轻叹,“这就是了。妍赌不起那五分呢……所以只能等更好的机会了。” 他深深看她一眼,那张让无数女子心醉又心碎的冷峻面容上一派莫测,若是普通人,早已经不住他这般势压的低下头去,岂料女子仍笑吟吟的与他对视。 许久,他意味深长道,“我答应帮你三次。今夜是第二次。” 女子浅笑着信誓旦旦:“这次绝不会让绯师兄白来了。” 抬起头,日已西沉,月仍未升起,他才想起今夜本是朔月。果然是杀人的好日子呢。 刚过完年,富商聚居的永安坊仍沉浸在节日的气氛当中,一座座不高大但风格各异的宅门口,红灯笼喜气洋洋的悬挂两侧,偶有丝竹之声透过院墙飘出。 青石板铺成的路上,此时只有两人踱步而行。较矮的那个,穿一身月白锦袍,头束着白玉冠,意态悠闲中透出逼人的清贵,仔细看时眉目极美,竟是女子也难及万一,只可惜就男子来讲,略嫌阴柔了。 他身边的绯袍男子倒与他颇为不同,步履沉稳,身形挺拔,面目虽不及他美丽,却是难得的俊帅,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儒雅和刚健的迷人男性魅力,作为男人,不得不说他的气势远胜于美貌少年。 两人不言不语的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子,在绯衣男子面上已现不悦之色时,少年终于停在一幢不起眼的宅子门前,看了看后,便近前敲门。 开门的是个满脸皱纹步履蹒跚的老仆,探出头来看了看门外两个仪表非凡的男子,脸上一片茫然之色,“两位是?” 少年微微一笑,拱手道,“圣门第四十三代山门护法谢焱求见飞燕流门主。” 老仆一愣才道,“公子找错地方了。”说着话就要关门,却被绯衣男子一手抵住,两人强行挤进了门。 那老仆早已慌得大声呼救,里面陆陆续续跑出些人,将两人堵在了门口。 对方人多势众,气势汹汹,阴柔少年也不惊恼,从容开口道,“我要见贺彬。” 人群中马上有人斥道,“小子,我们爷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 这时一个颇为斯文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于兆,不得对贵客无礼。”人群闻言自动向两边分开,中间踱出一位蓝衫文士。他看上去不足而立,面白无须,倒也算是俊秀文雅的美男子,只是眼中的阴沉破坏了一些美感。 他行至阴柔少年身前丈许时停下道,“这位小公子同绯情公子上门,不知有何贵干?” 两旁静立的人听到“绯情”这个名字,目中皆闪过惊疑。 魔刀绯情,黑道上迅速崛起、出道不到两年便已高居黑榜第七的天才刀客……他和飞燕流素无瓜葛,为何突然和一个娘娘腔一起上门了? 绯情身边的少年笑吟吟的开口,“贵干倒是没有,只是想向贺门主讨几样东西。” 文士犹豫一下道,“门主今日不在此处,不过……”话没说完,他骤然出手向少年抓去,眼看着就要钳住少年的肩膀,一道霸道的刀气已破空划出,他心中暗叹一声“可惜”,不得不迅速向后躲闪。 “季护法这般热情,在下可消受不起呢。”经此异变,少年也不恼,仍微笑着调侃。 文士闻言,却是脸一沉。 这少年自称是圣门第四十三代山门护法,定是纯属捏造。虽然只有魔门中人才会尊称魔门为圣门,但是谁都知道,魔门在十五年前已经被江湖各大门派联手剿灭,连圣主亦在那一役中身陨殉教……这时候冒出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说自己是负责掌管圣门典籍的山门护法,谁能相信? 他们对来者身份目的一无所知,对方却早已将他们的极为隐秘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若是善意而来还好,若是恶意……他们今晚恐怕难逃一劫。 他心中盘算一番,面上颜色越加的难看,少年仿若未见,仍自顾自道,“飞燕流本属圣门一支,前朝时突然消声匿迹,与圣门失去联络。如今既然重现江湖,自然要回归圣门节制。今夜上门,便是想请贺门主将飞燕流典籍抄录,交予本座保管。” 这是明摆着上门找碴,季鎏心中怒极,无奈知己不知彼,只得隐忍道,“门主不在,这个主本人做不了。” “哦?那……和你们交往的朝中官员名册,季护法总做得了住了吧?” 少年话音刚落,数道银芒从人群中飞出,在空中织成一道网向少年扑去,绯情一抬手,未见刀影,暗器便已被刀气冲击纷纷落地,唯有一支飞镖不知有何机关,受力后飞得更快,直取少年面门。 绯情待要阻挡,又是一波暗器袭来,他只得抽刀应对,匆忙之间少年一低头,那支漏网的飞镖击落了他束发的玉冠,秀发在风中飘散开来,然后如瀑般披落下来。 人群中登时一片嘘声,因为即使灯光昏暗,众人仍看出这少年分明是女子,而且是个姿容绝世的女子。 这女子露了身份不慌也不恼,无比优雅的抚了下长发,向大门方向退了一步,出口赞道,“好俊的满天花雨,贺门主这般回应,是否代表拒绝了本座的要求?” “公主冒充魔门护法上门,殊无诚意,又要在下如何对待?”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衫男子,相貌清俊,气质竟和绯情有几分相似,斯文雅致中散发着一种魔性的魅力。 徐思妍并未易容,因此被人识出亦不吃惊,轻笑道,“冒充这个罪名,妍可担不起,这山门护法一位,是上代圣主委予妍的,圣钥亦在妍手中呢。” 青衫男子听到“圣钥”二字,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的裂痕。 圣钥为山门护法的信物,就算在魔门也只有圣主和各支派宗主等极少数几人知晓。而在圣主未指定继承人便亡故的情况下,持有圣钥的山门护法便有权选择下任圣主。 魔门圣主已在江湖中消失十数年。在这种时候,持有圣钥的山门护法便拥有对魔门事务的最高决策权。 可是为何圣钥会出现在皇族人的手里?难道上代圣主亦是皇室中人? 青衫男子剑眉紧蹙,想不通其中关节。他不知道,魔门圣主其实是被称为天宇第一名门的谢家家主——谢相,更不知道谢相避世远走前,将所有魔门典籍和圣钥交给了自己唯一的义女徐思妍。 沉吟片刻,青衫男子料定徐思妍孤身前来,定是想将他们这股势力收归己用,好在储位之争中多一份助力,便定下心神拖延道,“这圣钥和回归魔门皆干系重大,不如择日公主将圣钥示下后再议如何?” 徐思妍勾起唇角,似早猜到他会如此说,又向后退了一步,“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夜飞燕流主事的人齐聚一堂,不妨现在就议了。” 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她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柄玄色短刀,高举过眉肃容道,“圣钥在此,飞燕流门主贺彬是否愿重归圣门?” ========== 汗,刚出差回来,一大堆事情忙,写了一点儿就放上来了。下周更新会多一些,这周就实在很难保证速度,对不起啦。 绯情确实跟谢曦岚有渊源,算是他徒弟,不过可不是他儿子…… 灭门 暗红的灯光下,身着月白锦服的绝色少女神情肃穆的高举玄色短刀,刀身上的金色图腾暗纹随着她的呼吸若隐若现,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威压,让众人皆在瞬间怔忡。 不过,别人愣住,是被眼前邪异的美丽震慑,而贺彬却是因为没有料到徐思妍独自上门还大胆的将圣钥随身携带。 他曾在典籍中看到过对圣钥的图形和描述,自然可以确定这圣钥是真是假。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与杀意,他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平静道,“圣钥已久未现世,如此惊鸿一瞥,实在难辨真假……” 徐思妍唇角上扬,半垂下眼,遮住如水明眸中满溢的轻蔑,放下短刀打断贺彬道,“那门主想要如何确认圣钥呢?” “可否借贺某一观?”他故作迟疑的问道。 徐思妍转头看向绯情,正对上他疑惑的眼,朝他灿烂一笑,然后回头面向贺彬,故作迟疑道,“圣物岂是平常人随便碰得的?”见到贺彬定要亲自鉴识的表情后,贝齿一咬下唇,“不过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既然门主一定要看,就拿去吧。” 言罢,一脸勉强的玉臂微伸,将短刀递了出去。 贺彬见她如此委曲求全,更是确定她必是有求于己,放心的走上前去,从她手中接过圣钥。 手微颤着抚上刀身上金色的暗纹,他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要大笑出声。 这圣钥代表着此时魔门的最高权力,同时也可以开启在天月山中的魔门宝库。传说中,宝库里不仅有着魔门武学的所有典籍,还存着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只要得到了那个宝库,他便可以重振魔门,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甚至可以实现族人努力数代皆未能实现的梦想。 他心中激潮澎湃,面上仍一派专注的打量着短刀,仿佛在鉴赏稀世的珍宝,许久,才出声道,“果然是真品。”抬起头看向徐思妍轻声道,“公主已将圣物归还圣门,完成任务,想来也可以去见上代圣主了。” 话音未落,一波漫天花雨在咫尺之间射向徐思妍,急变之下,绯情只来得及斩落后半波暗器,前半波已将她笼在其中,眼看着就要将美人变成死人。 千钧一发之际,她身周突然银光大盛,暗器纷纷落地时,众人才看清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条细如小指的银鞭,正是她的成名武器“银蛟”。 贺彬暗叹一声可惜,这次未成功,不知要多牺牲多少人。打了个手势,示意门下不惜代价也要将两个入侵者留下。 徐思妍见状同绯情一起跃上了高墙,不慌不忙道,“贺彬,谋刺皇族,可是诛十族的死罪呐。” 贺彬心中一沉,看到她仿佛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样子,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任由手下人冲上去成为绯情刀下亡魂,他闭目再次认真感应搜寻三里之内有无她的援兵,睁眼时,心中已大定,从容道,“只要公主和绯情公子说不出去,便不会有人知道了。” 没有援兵,这二人再强悍,终究人少力薄。今晚他飞燕流的精锐尽在此处,他们就算插翅也难飞。 徐思妍闻言轻笑出声,“本宫并不是好杀的人,今夜可是给足了门主机会。可惜门主着实辜负了本宫的美意呢。” 说着话,玉指弹出一颗光弹,在丈许高的空中绽放瞬间便凋落,恐怕百米之外的人都看不到。贺彬正要讽她技止于此,张口欲言时,突然脸色大变。 他感觉到对面的院落中,骤然间不知从何处冒出了数十人迅速向他的院子接近,听呼吸皆是入流的高手。 她竟然早设了埋伏。那数十高手之前定然是藏身于地窖,所以躲过了他的探寻。不等伏兵出现,他顾不得手下死活,在伏兵完成包围之前向另外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徐思妍一直盯着他,见他要逃,便示意绯情追上。在见到带领伏兵而来的下属后,淡淡的一句,“不用留活口。”就尾随着绯情而去。 身后成为了血与火交织的人间修罗场,飞燕流怕是要从此绝迹。 斩草便要除根,她费了一番心思布局,等到今夜才动手,就是在等飞燕流所有精锐集中于此,一次就可以清理的干净。 所以,贺彬当然更不能放过,这也是她请来绯情的原因。绯情曾得到谢熙岚的指点,与他有半师之谊,作为报答,绯情曾应许帮身为谢熙岚养女的她做三件事。 第一件,她请他追杀楚曦,却在楚曦一次次救了她性命后,欠了他太多人情,不得不叫停。 第二件,便是请他来帮助对付贺彬了。 眼看着绯情截住了贺彬,与他缠斗起来,她微微一笑。今夜定能竟全功了。 在他们的战圈十丈外停下,以免被罡气波及,观察了一阵,见绯情稳占着上风,放下心来,便开口对贺彬道,“门主可知今日之祸从何而起?” 贺彬全神应付绯情,哪有精神和她搭话?所以她也不等他回应,自顾自道,“门主实在犯了太多愚蠢的错误。本宫不忍门主去得不明不白,所以就破例多言一次,还望门主再投胎时,聪明一些。” 贺彬明知她故意说这些激他,仍是气血上涌,面色赤红。 徐思妍见状,狡黠的一笑,接道,“首先,门主不该明知道洛王是乱臣贼子,还投靠于他,通过芳菲歌舞团助他结交朝中与地方大臣,协从谋反。这倒还罢了,门主蠢就蠢在,让芳菲二女入宫表演时当众卖弄媚术,试图勾引储君……门主真以为宫中无人吗?” 贺彬听到此处,赤红的面色开始泛青。此时,绯情对他的攻势倒是缓了下来,显是不屑趁人之危,还不满的斜了徐思妍一眼。 她视若无睹的接道,“本来若只是这些,本宫也不急着清理门户。只是你实在不应该得寸进尺的派死士行刺本宫和太子殿下,事败后还不思退路,自以为瞒天过海……呵,其实是掩耳盗铃。贺彬,你说你是不是很蠢?” 贺彬万万想不到杀身之祸,竟是年前一次临时起意的刺杀引来。而那次刺杀,源于竣县弹雪楼。 那日,徐思妍和凌筠离开千叶谷,红叶道人并未与他们同行,只说年后自会进京。二人回到了竣县客栈,徐思妍见凌筠仍心情沉郁,便易容改装拉着他去了竣县有名的风月之所弹雪楼。 弹雪楼虽是烟花之地,却是难得的风雅,里面的女子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才女,因此吸引了众多进京路过的文人墨客前往。时下名士之间盛行清谈,而楼主弹雪更是有名的清谈女王,极受士子推崇。 清谈多数华而不实,身居高位的二人并不十分喜欢,在品茶间听了一会儿高谈阔论,便移步去雅间看歌舞表演,而在那里,他们有幸欣赏到了楼主弹雪半月一次的登台表演。 桃红的轻纱在空中旋舞,仿佛漫天的飞花,迎面飘落了整身整脸,即使在寒冬之中,亦感到了春之艳煦,让人为之迷醉,为之倾倒。 倾国倾城无非如此吧? 徐思妍专注的观看许久,若有所思的转头看向凌筠。感到她的视线,他似笑非笑的转向她,黑沉的眸一派清明,无丝毫沉醉之色。 她微眯起眼,凑近他耳语,“筠,男人太冷静,女人会害怕。” 他浅浅一笑,几乎使台上的春意黯然失色,“妍,女人太聪明,男人也会害怕。” 她微微一愣,似没想到他会这般答她,与他对视许久才轻叹出声,“筠也会怕吗?” 他亦轻叹,伸出修长的指隔着衣服抵住她的心口,反问道,“妍的心总在遥远的地方,何时才肯将它召回托付给我呢?” 她目现迷茫之色,半晌无语。黯然之色在他面上划过,又迅速湮灭无踪。 “妍,我想要你的孩子。”他叹息般的在她耳边许下即使逆天亦想实现的愿望,换来的却是她惨白的面色和颤抖却决绝的答案,“今生已是不能。” 即使早已有所准备,心中还是狠狠一痛,闭上眼,挡住眼中几乎欲流出的液体,他倏的起身离席,再也受不住雅间中弥漫的沉重,有生以来第一次选择了逃避。 一拳击在了院中青松的粗干上,松枝上的积雪萧萧而下,落了满头满身,他恍若未觉,只愣愣的看着随手接住的雪花在掌心迅速的融化。 究竟要怎样,他才能将幸福紧紧地抓在手中? ================ 本来想把竣县这段略过去的……不过不写总觉得缺东西,写了又直写的自己心发疼,唉……还是插上来了…… 斩草 “公子和朋友吵架了吗?”温柔的声音带着关切的从身后传来,凌筠迅速的收拾心情,面色平静的转向她。 四目相对时,两人皆是一愣。 若是换一种情况,温雅俊美的贵公子和才情绝世的佳人,在冷月残雪的深冬相遇,也许可以衍生出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缘。 只可惜,此刻两人的怔忡,却是各怀不可告人的曲折心思,断绝了任何故事发生的可能性。 “没想到楼主不只舞技如神,连容貌亦可比天人。”凌筠率先开口,将刚才的失态,归结于对美人的赞叹。 弹雪闻言暗松了口气,以手中罗扇半掩面的轻笑,“公子在嘲笑妾身吗?什么样的女子,在公子面前,怕都要黯然失色了。” 凌筠温然一笑,仿佛月光都淡了几分,“楼主何必如此自谦呢。” 弹雪的确是个美人,难得一见的美人,而更吸引男人目光的,是她一举一动间入骨的柔媚,让人总有种冲动,想将她搂在怀里,狠狠地揉到自己的身体中。 即使是冠绝天下的男人,凌筠仍然是个男人,所以对她的赞美,倒不是违心之言。 弹雪微低下头,将女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涩之美展现到了极致,“若公子不嫌弃,弹雪便请公子喝酒,可好?” 凌筠眼中立时涌上一片遗憾落寞,看得弹雪都有些心疼,“楼主盛情,在下荣幸之至……只是在下的同伴急着要进京,漏夜便要起程……刚刚在下也是因此和他有了小小的争执……” “既有佳人相邀,云尚便不必与墨同行了,恕墨先走一步。”徐思妍听到院中动静,早已留了神,见凌筠这般推托,便会意的走出去搭了话,面上更是一副标准的妒夫表情,看似毫不在意,其实目中尽是怒意。 “紫墨……”凌筠情急的唤了男伴的名字,谁知紫墨不回头的向大门的方向走去,他只得递给弹雪一个极端歉意地表情,便急急的追了上去,又是拉扯,又是道歉,恨不得把心肝掏给男伴看的样子,留下满眼疑惑的弹雪不安的揣测,难道这般风华四溢的男子,好的竟是男风? 她怎么知道,两个男子上了马车,凌筠的脸立即沉肃下来,“飞燕流的事情,妍查得如何了?” 徐思妍对他前后判若两人的表现不以为意,靠进了衾枕之中,懒懒道,“是洛王养的雀儿。” 凌筠闻言微蹙眉,“我们认出了燕菲,燕菲刚刚必也认出了我。此次出行,护卫很少,我们定要在他们做出布置之前赶回京了。” 燕菲是名满天下的芳菲团台柱之一。上次凌筠生辰献艺,她也曾出场,但是一直蒙面。徐思妍和凌筠也没想到,燕菲竟没有跟着芳菲团四处巡演,而是在竣县主持弹雪楼。想来这弹雪楼也是飞燕流的暗桩了。 她转个身,面向凌筠,“更稳妥地方法,便是找地方官护送回京。” 他略一沉吟,“这样的话,燕菲定会知道我们已察觉她的身份……鱼儿一逃,日后想收网便难了。” 燕菲化身弹雪十分小心,身姿舞态没有一点相同,唯一露出端倪的,是她早已渗入舞蹈的媚功。徐思妍天生便对此类功夫异常敏感,这种伎俩自然瞒不过她的法眼。 而凌筠能看出来,则是和他本身修炼的皇极决有关系。皇极决本身就和魔门武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达到第七层之后,便会对魔门中的媚功自动免疫,而且可以加以辨识。 所以燕菲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在这两人面前早就无所遁形。 徐思妍听到这,似笑非笑的看向凌筠,“太子殿下做渔夫上瘾了吗?” 他没几分认真的反问,“那妍可愿做个渔婆?” 她嘴角微翘,“若真有那么一天,自然奉陪。” 他们回京的路上果然遇到刺客,徐思妍那时便动了杀机。 以洛王的狡猾,恐怕不会在飞燕流这里留下什么把柄,想借此掰倒他是绝无可能。而她这次以雷霆手段处理此事, 也只是想震慑一下最近被朝中暗潮搅得不太安分的各方江湖势力。 形势已经够乱了,她可不想那些草莽再掺和进来,乱上加乱。 看着面色比死人还难看的贺彬,她盈盈一笑,火上浇油道,“官兵大概已经完成了对芳菲团和弹雪楼的查抄呢……谋逆的罪名是怎样都逃不了的,可怜那些门主一手培养的美人了。” 贺彬此时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退到一棵大树下气喘吁吁。绯情一皱眉,索性停下了手。 贺彬看向她的眼神充满着怨毒,若眼神能杀人,她恐怕已被千刀万剐。 她视若无睹,嘴角仍挂着一抹嘲弄的笑意,“其实同为圣门子弟,本宫待门主已是格外不薄,今晚亦给了门主诸多机会,连圣钥都拿了给门主看。但凡门主对朝廷、对魔门有一丝恭敬之意,都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不是吗?” 听到这,贺彬磔磔的笑了起来,在无月的夜里,格外的阴森。“这里无人,公主就不必再做戏了。圣钥本就是公主下的另一个套,呵呵,那上面涂了毒不是吗?” 绯情眉头皱得更紧,不满的看向徐思妍,见她正有些心虚的望着他,冷哼了一声,却没有言语。 徐思妍暗吐一口气,转而对贺彬道,“门主逃命的功夫独步天下,本宫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况且若门主对圣物无觊觎之心,便不会入套,不是吗?” 套是她下的,但选择的权力一直在猎物的手中。这点风度,她还是有的。 贺彬再吐出一大口血,咳了半晌,喘息道,“贺某的命,就不劳驾了……”还没说完,又咳出一口血,他再也站立不住的靠着树坐倒在地上,“只可惜,看不到你这妖女遭天诛的一天。” 说完最后一句话,头一歪,断了气。竟是他自己吞毒自尽了。 徐思妍微蹙眉的近前,确定他真的已死后,幽幽一叹,“妍真的不希望圣门最后一支毁在自己手上的。” 绯情未搭话,只一声冷哼道,“还剩最后一件。”然后转身便走。 “绯师兄!”她连忙跟上去,柔声道,“今日之事,妍非是不信师兄,只是这个贺彬,之前几次被白道高手围攻,都脱身而去,妍为防……” “师妹不必解释。”绯情不客气地打断她,“师妹爱如何布置,本就与我无关。” 徐思妍再无言以对,叹口气,停下脚步目送绯情消失在夜幕中。 回头望望贺彬的尸体,嘴角终于垂了下来……难道要她运回去吗?嫌恶的一皱眉……罢了,迟点再找人来处理尸体。 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念之差,她险些让自己万劫不复…… ========== 为啥鱼更的多了,留脚印的人反而少了……怨念g 很多大人说没孩子就没孩子呗。若是普通人,没孩子自然就无所谓,但是筠的身份,不允许他没有继承人。也就是说如果妍不能生,就必须找别的女人生,所以他的痛苦就在这里,哈 祸水 纤纤素手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左眉微挑,潋滟的水眸移向了对面一脸波澜不惊的俊雅男子。 “筠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她不着痕迹的试探。 徐思妍和凌筠的棋力相当,本来经常互有胜负。不过,凌筠连输三盘,那是从来未有的事情。 他望着棋盘出了会儿神,抬眼看向她时,纯黑中泛着幽蓝的眸沉静如水,却仿佛漫了一层迷雾,让人看不分明。 “朝中有些事确是费心思。今日看来不该和妍下棋呢。”他微笑着起身踱到她身边,对她满目的狐疑视而不见,在她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我先回宫了。” 她没有言语,若有所思的目送他离开。 他费心思的事,怕是不在朝中吧? 起身推窗,外面正飘着细雪,窗外的大片梅花已是含苞待放,为这晚冬的苍白添了些许艳色。 就算在寒冷的北方,梅花也要开了吗?有些厌烦的关上窗,将寒梅傲雪的美丽图画屏出视线。 到底是什么时候,她开始讨厌梅花的?竟不记得了呢。不过,应该不是天生就讨厌的吧? 转头看向棋盘,将窗外闯进脑海的迷思抛在了脑后,伸手一颗一颗的将棋子收起,嘴里喃喃道,“南……北……南月和突厥……让他烦心的,怕是这个吧?又或者……”想起了什么的,她眉头皱了起来,“应该……不会吧?” “也许正如公主所想呢。”后面突然响起一个低沉却清亮的声音,她一惊,猛地回头,便见一个披散着长发的道人坐在了窗边小几旁,看不出年龄,看不出美丑,只是觉得他似乎出现在哪里,都是那样的自然,仿佛存在,又仿佛根本不存在。 或许,他真的早已在天道之中,然而又是什么样的缘,让他这样的人再入尘世? 她眉头皱得更紧,“国师不请自来,有何指教?” 他淡淡的看她一眼,其中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凌厉,不答反问道,“公主真以为用混沌之镜护住太子殿下的寿数,便从此万事大吉了吗?” 她脸色一白,虽不清楚这从未对人说过的秘密,他是如何知晓,却没对此纠缠,强作镇定道,“国师又有何高见?” 他没有说话,只用研判的眼神看着她,她被他释放出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身体已微微发颤,还是不放弃的与他对视。 许久,他冷哼一声,闭上了眼,她登时感到轻松了许多。 “上代国师宅心仁厚,容你到现在,却不知道,为存你一人,惹了多少麻烦!若换作是贫道,早就除了你,也免了现在祸事临头。” 她闻言玉面一沉,“妍的命不劳国师费心。而妍向来谨言慎行,不觉得自己惹了什么祸事。” 他嗤笑一声,“红颜绝代,祸水倾国!本不应存在于世上的人,偏偏天下无人不识,你可知你乱了多少人的命轮?不惹祸?你怎么可能不惹祸?” 她亦嗤笑,“国师此言差矣。除了太子殿下,妍从未介入他人之事。别人的命轮,又与妍何干?” “哼!强词夺理。远的贫道懒得讲,就说近的……你可知那南月王的姻缘本应牵在宜慧公主身上,却因慕着‘皇朝第一美人’的名声,遣使指名求你。皇帝问了太子的意思,被太子当场便拒绝了……” 红叶斜睨着徐思妍,见她玉容转黯,秀眉紧蹙,显是须臾间已经想通了其中利害,便没再说下去,又是一声冷哼……慧心通明,这妖女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和南月联姻,素来都是国策,而且因为南月富庶恭谨,天宇也从来不介意将最尊贵的公主下嫁。可百年来的惯例,竟因着她被打破了。这就意味着,两国的秩序,面临着重新确立。 其实南月本是边陲小国,不足为惧。坏就坏在,此时突厥蠢蠢欲动,内廷之中又暗潮汹涌,若再加上个南月……形势便更加紊乱。 他夜观 妍惑第14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观天象,主兵祸的贪狼星已闪耀,直逼紫微帝星。 他曾以此相谏凌筠,谁知凌筠只是一挑剑眉,“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本宫又有什么资格坐拥天下?” 不惜刀兵相见、生灵涂炭也不肯放弃她的决心显而易见。说出这句话时,浑身散发出的霸气,连他都要动容三分。 红叶早就知道,以凌筠的心性,他决不会是个仁君,也不会是昏君……他或者成为万世称颂的圣君,或者成为臭名昭著的暴君……无论如何,都会在历史的画卷中,留下重重的一笔……而现在,由于这个禁忌之子的出现,红叶再也看不清他会走向何方。 徐思妍单指支着下巴,垂目不语半晌,再看红叶时,美目中已满是嘲讽,“国师屈尊至此,想必不是为了替天行道。若有了化解之法,不妨直说,妍若能帮忙,自会尽力。” 红叶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妖女倒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若不是如此身世…… 暗叹一声,他开口道,“化解之法不敢讲,不过贫道确是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公主若是南行,此祸或许可解。” “南行?”她微一挑眉,“南行做什么?” 他深深看她一眼,“做公主一直准备做的事情。” 她定定的看他许久。 她确实不喜新继位的南月王,认为他太过锐意进取,野心勃勃。去年突厥犯境时,他还曾密会突厥王子,心怀叵测。也因此,她早就在凌筠和皇帝的默许下,暗暗的鼓动南月王的异母弟弟取而代之。 只是这种事情,一纸密令便可以了。要她亲自南下,不知道其中又有何玄机? 她意味深长的一笑,慢声问道,“国师卜卦的功夫倒是厉害。就不知这‘或许可解’的‘或许’是什么意思?” 他直视她坦言道,“此行凶险,成败在五五之间。所以公主要自行定夺。” 她低头看向棋盘,略一沉吟,淡淡问道,“成又如何?败又如何?” “成,自然可化戾气为祥和。败嘛……”他闭上眼,“天下怕是要乱上一阵。” 她抬眼看向他,“那本宫呢?此行凶险,本宫可有性命之忧?”她忍不住追问。并不是她贪生怕死,然而牺牲了她的胜利,对凌筠来说,只会是一场浩劫。 红叶信誓旦旦道,“这个公主倒无需担忧,卦象中并无命劫。” 她又低头看向棋盘,遮住了满眼计算,半晌,没有抬头的开口道,“本宫明日自会进宫。就不送国师了。” 对她的无礼逐客毫不介怀,他径自起身离开。 此次真正能否成行,其实还要看东宫的主子允不允。也因此,红叶没有说出,她此行虽无命劫,却有桃花劫……不过,在他看来,这劫也未尝不是好事。他们两人若真就此分开,便也算天下大吉了吧? 红叶自顾自打着自己的算盘,却没有看到徐思妍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 他定要她亲自南下,其中定有玄机,见惯世面的她又如何会看不出来。而她真正应允此事的原因,是她有个可怕的怀疑,要亲自去验证。 凶险啊?她望着棋盘出了会儿神……此次必要步步为营了。 ============ 红叶看不出老,不过绝对不年轻了……属于路人甲…… 就快下月榜了,估计年榜肯定没希望了,汗……现在jj的文分数怎么都那么高啊,无语…… 南行 日上三竿时,徐思妍便到了东宫。内侍们见了她,自然不敢怠慢,直接将她引去了暖阁,香茗点心伺候着,就等退朝后太子归来。 随手翻了翻凌筠放在台面上的书籍,发现大部分皆是山川地理方面的,不禁微一抿唇——他是随时准备动兵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现在的时机,实在不太好。 侧目瞥了一眼上前为她添茶的宫女,颜色殊丽纤细柔美。这等美人即使在宫中,也算难得了,然而到现在还是完璧……想到这,扫视周围,见一众宫女皆是如此,心中暗暗一叹。 此时,外头的声音突然急促了起来,众人的小跑,低低的传话,大门开启,前呼后拥的队伍进入……不一会儿,暖阁的帘子掀开,环佩如水襟如月的他满眼含笑的出现在她面前,带进了些些晚冬的清寒。 “妍终于舍得来东宫了?”她早已闻声起身相迎,毕竟众目睽睽,礼数要做足。谁知不等她行礼,他已一把拉住她向外走去。 “来得正好呢。昨日下雪,本想着梅园的梅花要迟,结果今晨来报,竟都开了。”寒梅傲雪在北方决不易见到,凌筠素来爱梅,会这般欢喜,也不奇怪。 两人披了貂皮大肇出门时,她忍不住出口调笑,“踏雪寻梅的雅事,总算也叫太子殿下赶上了一回。我这可是附庸风雅呢?” 凌筠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话,只是一直牵着她的手,一路无语到了梅园。 昨日的雪并不大,薄薄的铺着地上梢头。一片雪白之中,开得稀稀疏疏的红梅点缀其中,有种说不出的清淡零落。早开的梅,虽不惧风雪,傲然于世,却难免孤独。 “妍在想什么呢?”凌筠亲手剪了几枝梅,递给身后随侍的六福,回头就见徐思妍美目无神的望着远处,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转身对上凌筠温柔的眼,微叹口气,“这梅开得好寂寞。” 他不以为然的一笑,“古来圣贤皆寂寞……妍也寂寞了吗?” 她啼笑皆非,“我可不是圣贤。” 他故作失望道,“哦?我还以为妍是来找我作伴的。”转过头去继续剪梅时,好似不经意的问起,“妍找我什么事?” 她先是一愣,没料到他会在此时突然问起,想了一下,坦言道,“我要去南月。” 他剪梅的手停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一直到回到了东宫暖阁,两人坐定捧起了香茗时,他才轻声问道,“我若说别去,妍可会改变主意?” 浅尝辄止,她放下紫砂茶杯,抬眼看向他,“筠,南月的事情本就可大可小,我只是将原定的计划提前执行而已。” 他不甘心道,“妍没必要亲自去吧?” 她又啜了一口茶,“月影定要见到我,才肯动手。”月影是南月王月邝的弟弟。说见到她才肯谋事倒也不假。只不过他要见的,不是身为帝国公主的她,而是一直在暗中助他的玲珑阁主,所以她完全可以找人替她。然而这话,她此时自然不会和凌筠讲。 他垂目自嘲的一笑……这是否算是他自食恶果呢?为了无上的权力,他刻意将她淬成了一把饮血的利剑。如今他想将宝剑擦拭干净私藏时,却发现这把剑已不再受他控制,而他竟没有将剑折断的勇气…… 半晌,他看着她有些落寞道,“妍既已决定,我再多说也是无用。妍只要记得,你的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温庭筠 借口夜梦双亲,要回乡祭祖,她请了旨出京南下,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到了江南时,已经是草长莺飞的初春季节。 她名义上的本家金陵徐氏,早在二十年前便已凋零没落,人丁离散。这倒是给了她方便,不必和些豪无干系的人虚以委蛇。因此,公主行辕到了金陵,便住进了皇家离宫——金陵是少数几个有皇家别馆的地方之一。 在地方官的陪同下,她在徐氏祖坟装模作样的举行了祭祖仪式,然后由于“伤心”过度,在离宫中避不见客,专心悼念故去的父母。 不过,这当然都是对外放出的烟幕,休息了两天,她便留下与她身形相近的入画扮她,然后改装易容继续南下。并不担心被人发现她不在离宫,因为作为公主的她,见人时都是垂纱的。 路过延陵焦山时,她去祭拜了自己真正的父母。 山径蜿蜒的白云尽处,如今只余无碑的荒冢一座,在早春的凄清彻骨中,格外的萧瑟暗淡,与透过母亲的记忆看到的绿意葱茏完全不同。 这是她的生地,亦是父母的死地。 而她出生便被姨娘带走的许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有勇气踏足这里。 不是没有怨过母亲执意的将她带到世上,让她生来便为天所厌。也不是没有怨过母亲自私的将生的机会给了她,然后潇洒的追随父亲而去,留她独自面对尘世的纷扰。 然而,在她不算太长的人生中,经历了世间种种之后,她终于开始明白母亲的选择,也终于有了足够坚强的心灵,来承受与面对过往的一切。 她知道,她虽是为天所厌的妖孽,却是父母爱的结晶。即使他们的肉体早已灰飞烟灭,他们的爱情依然在她的身上得以延续。 她也知道,母亲毫不犹豫的将生的机会留给她,不只因为对她的疼爱,更是因为失去了父亲的漫长生命,对她来说只会是地狱般的寂寞。 幸福原本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可人类的情感是如此的复杂,非要将千丝万缕缠上它,到头来却发现早就将它缠得变了形。 而一直挣扎在生存与毁灭之间的她,早在不知不觉间被那千丝万缕牢牢缠在了滚滚红尘之中,却已忘记线的那头到底牵在了哪里,也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挥剑斩断纷扰的勇气。 临走前忍不住再回头望了一眼孤零零的坟冢,心中越发的困惑……情啊, 爱啊,真的能带给人幸福吗? =========== 大人们别高兴的太早,桃花劫可不是桃花运……j笑的某鱼飘走 缚神 徐思妍带了几个亲随从金陵一路潜行南下,没有告知任何地方官员甚至玲珑阁的属下。因为她那个可怕的猜测得到确定或否定的答案之前,所有人都不能轻易信任。 然而,当她顺利得出乎意料的穿过柘州、灵州、越州,进入了南月时,她心中那丝不祥的感觉却越发的浓烈。 在马车中有些疲累的闭上眼,不自觉地在将一路上所见所闻在脑中过滤,想着的,却只有一个人,凌筠的异母哥哥洛王凌简。 凌简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她从不怀疑他对皇位虎视眈眈。不过,洛王也是个十分聪明狡诈的男人,狡诈到十年来,她竟抓不到他任何的把柄,只能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卖乖,还在南方世族中和民间博得了个“贤王”的好名声。 想到这,她不禁冷笑,若不是他之前暗中施计要除去灵州刺史方肇宁,连她都险些要觉得自己之前不过是小人之心。 可是,只有一个好名声是不能帮助他问鼎天下的。他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她现在终于有了些头绪,大概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伸手掀开车帘,入目的是繁花似锦的春日美景,她却毫无欣赏的情致。她其实非常希望,她的怀疑只是自己多心……但是,可能吗? 放下帘子,马车内一片灰暗,正如她此刻的心情,无力感深深的纠缠着她……若事情真的应了她的猜测,究竟要怎样,才能力挽狂澜?又或者已无人能阻止它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马车骤然停下,马夫的低喝“什么人?”和护卫抽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只听到一个男子恭敬道,“我家公子有请徐姑娘。” 她的心猛地一沉……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揭盅的时刻。她还有翻本的机会吗? 心念一转,故作镇定的问道,“本姑娘不记得在此地有什么朋友。你家公子是什么人?” 车外那人有礼道,“姑娘到了便知。” 她冷哼一声,“本姑娘最恨人装神弄鬼。既然连名字都不敢报,想来相见亦是无益。恕本姑娘不克前往。” “这……”车外的人似乎没料到她这般回应,又不敢对她无礼,一时间犯起了难。 她正欲再开口逼他,耳边便响起了淳纯清淡的声音,熟悉的让她如坠冰窟,“不要为难他了。过来找我。” 明白这是传音入密,她没有答话,只能无力的闭眼。 果然……是她所能想象的最坏的局面。 玄色长衫的他玉立于绿树成荫的院落之中,在她进门时,从容的望向她。平凡的面容上,清澈见底的棕眸映亮了他的静切的眉目与衣衫,那么无华的神情,仿佛不知道他的风华足以让盎然春意为他失色。 她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意——这清朗如月,湛然若神的男子,为何偏偏要与她为敌?难道此生,他们注定要不共戴天? 垂下眼,遮住其中失控的情绪,她故作平静的陈述道,“我早该想到的。楚家要帮的,从来不是凌箴。楚贵太妃所出的凌简,才是你们理想的扶持对象。” 他似乎没有讨论这个问题的欲望,只淡柔道,“事已至此,师妹不如静观其变。不管外面怎样,只要师妹在我身边,我自能护师妹周全。” 她闻言秀眉紧蹙。 她刚入南月境内,他便截着了她,定是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会这样,一是她身边出了内j,二是他的人从金陵开始便跟上了她。她此次出行,身边皆是亲信中的亲信,因此只有可能是他早就猜到自己要南下。 而他在途中完全未加阻拦,现在没有取她性命,也没有胁迫她做什么,反而有加以维护的意思,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阴谋? 她不客气地冷哼,“师兄不会蠢到以为楚家加上月邝就足以助凌简上位吧?” 他对她的激将毫无反应,仍只平静道,“师妹长途跋涉,想必十分疲累了。不如在此好好休息一阵子。”言下之意,竟是要将她软禁。 她眯起了妩媚的水眸,“那师兄就要做好面对数万大军的准备。” 徐思妍向来谋定而后动。此次虽只身南下探敌,但早作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护送公主凤驾到金陵的队伍,由近万禁军精锐组成不说,她还在凌筠的默许下,暗中调集了数万大军到柘州边境待命。 毫不夸张地说,只要她一纸密令,南方就要战火四起,生灵涂炭,而楚家雄踞的柘州,将会首当其冲。 可是就因为此事波及甚广,一不小心,便会天下大乱,甚至形成南北对峙,所以她一定要找到确实的证据才可以行动,因此才有了此次冒险之举。 为防不测,她有密信留给入画。若她超过半个月内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便大军南下先剿杀洛王。 他对她的示威恍若未闻,清澈温柔的目光滑过她带了面具后堪堪称得上清秀的脸,看到她圆润如玉却空空的耳垂儿时,眼神一沉,“为何不戴着‘镇魂’?” 她一愣,没想到他突然提起上次送她的那对耳饰,无意识的摸了下耳朵,随后赌气道,“我为何非要戴着?” 他蹙起眉,若有所思的盯着她,半晌,叹口气道,“是我疏忽了。上次师妹走得急,没有对师妹说清楚‘镇魂’的功用。”顿了一下,见她满眼疑惑,便接道,“师妹体内的天邪力极是危险,一旦心灵失守,便有反噬的可能,而‘镇魂’恰能助人维持灵台清明……” 见徐思妍目现了然,他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当然也没说他为了取得镇魂,差点将‘镇魂’的原主——青城派掌门余戊逼得家毁人亡。 那次在苍山带回她后,便莫名其妙动了念头要帮她拿到镇魂,可东西到了他手里,他竟想不到理由送给她…… 他困惑过,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着了什么魔,为一个身为政敌的女子做到这般。而那夜在沉园重见到她的一刻,他瞬间有了苦涩的明悟——自己动心了……明知这动心足以致命,还是动心了。 只是命运的车轮,早在许久之前,便开始朝着自己一手引导的方向滚动——那尽头,很可能是他们无法共存的世界。 还能挽回吗?若那代价将是整个家族的荣耀和利益,他可付得出? 他暗暗的苦笑,天意似乎总在用这种不可测的意外,戏弄着世人。此时用“作茧自缚”来形容自己,再贴切不过了。 深深的看了徐思妍一眼,无视她美目中的怨恼,仍一派温柔平静道,“师妹在此休息一夜,明日便随我去月都。” 现在……她来到了他身边,另一个未来的契机是否已经出现? 月都 虽然极不情愿,徐思妍还是别无选择的和楚曦一同启程去了月都。因为无论是哪一方面,他到目前为止所展现出来的实力,都让她不敢随意试探他的忍耐力。 而冷静下来一想,其实跟在他身边,除了不能自由行动外,她倒是能光明正大的了解他们所有的布置。到充分知彼时,她再有所行动也不迟。 既来之,则安之。 可能因为这种心理作祟,她软禁生涯开始的第一夜,竟睡得无比安甜,南下以来的疲劳紧张竟一扫而光。 好奇怪…… 她眯起眼有些疑惑的打量坐在对面陪她下棋的男子……她好像从很早之前开始,就那样的信任他,即使他曾想要自己的命。 莫名其妙的信任……又或者她是太明白他不会伤害她的原因? 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眼的与她相视,目中清澈的让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无所遁形,忙低头看向棋盘…… 他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她总是看不出。究竟怎样才能撕碎他那份完美的平静呢? “此行师妹毋须多虑,只是切忌曝露自己的身份。”以为她在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开口淡淡的嘱咐。 她恍若未闻的落下一子。 现在情势不明,她还没有蠢到认为自己在南月很受欢迎,又或者自己一显露身份就会有人来英雄救美。楚曦说这话,实在多余,她在心中不屑的想着。 不过,这是不是代表,他是瞒着自己的盟友,将她藏匿在身边的呢?忍不住又抬眼望向他,发现他仍从容的看着她,清澈见底的棕眸深处,竟似漾着浅浅的温柔? 心跳快了几拍,她一抿唇,故作不耐烦道,“晓得了。” 南月出了名的富庶,月都自然也繁华非凡。由于地处天宇与南部诸国之间,它亦是诸国主要的贸易场所。也因此,南月是这个时代,少数几个崇商的国家之一,商人的地位不似天宇那般低下。 一路上,穿过一些市场,见到不同民族的人,穿着不同的服装,贩售不同的货物,却一样操着僵硬的汉语讨价还价……一切都让徐思妍感到新鲜。 这是个极具活力的城市呢。 忍不住瞄了一眼楚曦……心底的怨气又死灰复燃,若不是他,她便可以自由自在的先逛上一逛。 楚曦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不禁莞尔,连自己都没发现眼中漫着的竟是浓浓的宠溺。 住进了离王宫不远的贵宾驿馆。偌大的独院,除了一众仆从,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她特意挑了一间离他最远的房间时,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她以为他会反对,谁知他开口问道,“师妹可想出去走走?”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先是一愣,然后热切地点头,却马上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展示一个世族贵女应有的矜持。 这个男人……她在心底哀叹,他的行事便如他的剑,不着痕迹,却总是迫得人狼狈不堪。她讨厌他。 其实徐思妍是见惯奇珍之人,长达数里的庞大市场所贩售的东西,虽千奇百怪,能入她眼的却是少之又少。她更感兴趣的,反倒是异族商人的着装。 各国的使者虽然年年都会入朝进贡,她也经常列席这种场合,但使者所穿的衣服,大多十分的官方,绝无市场上见到的这般风格别具。 尤其是白彝族女子色彩鲜艳的短服,上身是贴身的露胸无袖马甲,下身是只遮住一半大腿的短裙,中间还露出一截细腰,连她也要暗叹大胆。 不过,这大胆的衣衫,穿在皮肤细嫩、身材曼妙的女子身上,还真是不一般的性感。就像迎面走过来的那个,白嫩的脖子上挂了样式古朴的银项圈,||乳|沟在马甲的挤压下若隐若现,小蛮腰和修长的玉腿的线条,被紧贴身体的短裙完美的勾勒出来。 好……好诱人。徐思妍一时间忘乎所以,只顾着的打量女子的穿着,没发现那女子正直勾勾的盯着楚曦,当然也没发现楚曦见她如此,眼中尽是好笑…… “公子,好久不见。”直到那白彝女子走到近前,操着熟练却异常柔软的汉语跟楚曦打招呼,徐思妍才猛然回神,疑惑的看向楚曦。 楚曦……不,现在这张脸,应该叫燕玄衣,冷淡有礼的颔首道,“白姑娘可好?” 那女子眼中现出一抹幽怨,“不好。公子一去经年,杳无音讯,奴相思成疾,年年来此,只盼着能再见公子一面。” 异族女子,果然率直大胆,徐思妍惊诧之下,心中却感觉怪异,只听燕玄衣微微一叹,“白姑娘何苦……在下当年已言明,你我断无可能。” 那女子一咬唇,指着徐思妍道,“就是为她吗?她这般平凡,白晶哪一点比不上她了?” 徐思妍正看热闹,谁知那女子硬将自己扯了进来,还要和自己比较,心中突然一恼,未等燕玄衣说话,便冷哼道,“不知好歹的蛮夷,你也配和本……本姑娘相提并论?” 女人,无论是多么高贵聪慧的女人,似乎都无法忍受被明显不如自己的女人看低。她倒忘了,自己带了付勉强称得上清秀的面具,整张脸除了那双勾魂夺魄的美目,再无出色之处。 燕玄衣眼中闪过一丝好笑,就见白晶不屑地一瞥徐思妍,又转过来幽怨的望向他。 徐思妍一向是天之娇女,众人目光的焦点,连敌人亦要对她又畏又恨,何曾试过这般被人无限忽视的?虽然对着一个蛮夷女子,她倒不至于真正动气,却怎样都看不惯她那付舍我其谁的样子。 于是,当燕玄衣无奈的一叹,要开口澄清误会时,突然感到徐思妍软软的依了过来,柔声道,“燕郎,我累了,现在回去好吗?”饶是他心如止水,仍为这媚然的一唤荡了一荡。 心知肚明她是借他戏弄白晶,然而,此时此刻,他也乐得摆脱纠缠的桃花,所以顺水推舟的接受了佳人的投怀送报,手扶上她的纤腰,递给脸色不善的白晶一个歉意的眼神道,“不好意思,拙荆身体不适,在下先行告退了。” 白晶当然明白徐思妍是故意如此,气得娇躯直颤,却不敢在心仪的男子面前失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许久,一跺脚,转身对后面的护卫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查他住在哪里。” 转入了另一条街后,徐思妍便欲挣脱楚曦,谁知他没有放开,手臂反而一紧。她疑惑的抬头看向他,便听他冷淡道,“国君别来无恙?” 她一惊时,被他带着转过身,便见一个右手执扇的俊秀男子站在离他们不远处。他身着一袭藏蓝绣银边长衫,长发以银带束起,若忽略那双桃花眼,倒算得上是浊世佳公子。他就是想娶她的南月王月邝? 她无意识的看了一眼楚曦……还是比不上身边的这一个呢。不过,他离他们这样近,她竟毫无知觉……看来他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她在打量月邝的同时,月邝也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她,“燕兄娶妻,怎么没有通知孤王?” 燕玄衣低头看了她一眼,目中闪过一抹深思,之后对月邝从容道,“新收房的侍妾而已,怎么敢惊动国君?” 徐思妍闻言看似羞涩的垂头,遮掩住眼中的不可遏制的恼怒。 他竟敢说她是他的小妾?藏在袖里的玉手紧紧的纂了起来,几乎要纂出血来。 虽然明白他这般说,是因为她今日的发髻只是简单的绾起,不符合已婚妇人、尤其是正室的形象,她还是忍不住想杀人。 谁知,这还不够,燕玄衣接道,“潇潇,这位是南月国君陛下。”擅自给她起名字不说,言下之意,还要她给月邝行礼。 气归气,她还不至于如愚妇般当场发作,只得微微屈膝,正要开口,便听月邝道,“孤王微服出行,不必这般客套了。不过燕兄厉害,连妾室也这般不凡呐。” 她一愣的抬头,正对上月邝意味深长的注视,连忙又低下头。 人的相貌是可以改变,但长期身居高位,一言一行所特有的矜贵优雅,又岂是容易隐藏的?他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她正有些惴惴,就听燕玄衣仍波澜不惊道,“国君过奖了。” ======== 敲锣打鼓庆贺本文收藏破千,掐腰狂笑中 另,大人们打分的时候,怎么也留几个字啊,空白的不算分的。 试探 徐思妍本以为月邝必会就她的身份纠缠一番,谁知他之后决口不提此事,邀了他们明日入宫,便痛快的走开,却让她更加惊疑不定。 难道他已心中有数,只等着明日请君入瓮? 此时楚曦松开了扶在她腰间的手,见她娥眉紧蹙,安慰道,“不必担心。月邝虽多疑,行事却并不莽撞,必会多番试探于先。” 她闻言抬头看进他清澈的眼,心中莫名的平静下来,谑道,“他若发现我的身份,是会娶我呢,还是杀了我呢?” 他眼色一沉,深深看她一眼,然后转过身淡声道,“师妹,不要轻易玩火。”其中警告的意味显而易见。 她微眯眼,盯着他秀挺轩然的背影许久,唇角浅浅勾起,快步跟了上去。 玩火的,又何止是她呢? 徐思妍带来的几个亲随,在南月边境便被楚曦拘禁,早已不知去向。因此贵宾驿馆的独院中伺候的,皆是楚曦带来的心腹。她既已被他软禁,也就随遇而安,由他安排人服侍自己。 舒服的洗了个热水澡,在婢女帮她干发时昏昏欲睡,突然听见外面有人恭敬道,“夫人,公子有请。” 她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夫人”是在称呼自己。 这个时候了,他唤自己做什么? 微抿唇的起身,吩咐婢女帮她简单着装,嫌恶的看了一眼妆台上的面具,决定挂个面纱了事。 所以楚曦见到她时,便见她轻纱遮面,水波潋滟的美眸中尽是慵懒,丝般的秀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身上只披了一层薄袍,亵衣在袍下若隐若现。 他眼神几不可察的一深,瞬间之后又恢复正常,伸出手温柔道,“我等你好久了,潇潇。” 听他这般称呼自己,她倏然警觉起来,仔细探查,果然发现屋顶有一抹极浅的呼吸,以她的灵觉,若不事先知情,绝无可能察觉。 该死,月邝竟然用了这么直接的方式来证实她的身份。不过连她也不得不承认,正常情况下,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以她尊贵的身份,即使做戏,也不可能与人做到这般。 只是月邝显然算漏了一点,她固然不是潇潇,可燕玄衣也不是燕玄衣。她和楚曦的关系,本就暧昧非常。既然早已不是第一次亲密接触,她又何苦扮圣洁? 勾起嘴角嘲讽的一笑,将玉手优雅的递给楚曦,下一刻,她已被他打横抱进了寝室。 她却没料到,饶是满心算计,身体沾上床之后他跟着覆上来的瞬间,她仍莫名的紧张起来,原本计划的激|情演出,不翼而飞,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楚曦温然一笑,俯身在她额头上轻柔一吻,淡淡的梅香萦绕在她口鼻间,与上次在龙洞中的狂肆暴虐完全不同。 “乖,放松点。”他低声在她耳边细语,她便如被下了咒似的,身体软软的,使不出半分力气。 闭上眼,感觉他蝴蝶般轻浅的吻落在了她眉尖脸颊,再沿着颈部向下吻上了她圆润的锁骨。完美修长的手,分开她的罗带,探进了她的衣襟,抚上了她纤细的腰,然后向下滑上了她白皙的玉腿。 仿佛内心深处的某种空虚,被这种亲密慢慢的填补,她已忘记了身在何方,玉臂环上了他的肩颈,一声声羞人的呻吟,随着他充满情挑的爱抚从她口中溢出,他的身体亦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原本平稳的呼吸现出了一丝急促。 忍不住以唇轻轻磨蹭她的樱唇,诱她张开檀口后,长驱直入,与她切切的厮磨。 直到她玉腿无意识的缠上了他健挺的腰,他才猛然一惊……自己竟然失控了。 将头埋在她颈间,深深喘了几口气,同时仔细探查外面的情况……果然,密探已经走了。 撑起身体,俯视身下美人,发现她已睁开朦胧的美目,正迷离的看着他,心中狠狠一荡,却只能暗自苦笑不已。 不是不明白现在他只要用力分开她的玉腿,将自己的昂扬深深埋入她,便可以得到她的身体……也不是不期待她不可思议的柔软和紧窒,可以给自己带来的销魂快感。 然而,他的心性,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要她。他所等的,是她的全心全意,而不是逢场作戏。 感到身上一轻,莫名的空虚与冷清涌上心头,她微蹙眉,没有多想的扯住了欲离开的男子。他转过身,以那浅淡中犹带氤氲的眼看她。 万物似乎在这注视中豁然归于沉寂,她听到院中的繁花在风中安然的飘落,自己的心跳在胸中隆隆的作响……原来,清泉漫上了迷雾之时,可以这般的动人心魂…… 许久,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是沙哑,语气中竟是幽怨。“妍就那么入不了师兄的眼吗?” 他恬淡的笑,笑中有着苦涩,“师妹可是决定嫁入楚家了?” 魔咒般的迷境在这轻柔的一问中崩裂破碎,她这才记起,他是楚家的楚曦,而不是她的楚曦。 不自觉松开了纠缠着他的纤手,他的眼中划过不易察觉的黯然。 他们的一切,本就如镜花水月般虚幻,经不起甚至是轻轻的一触。 然而,连逢场作戏亦不肯的他,是太喜欢她,还是太厌恶她?或者,这都不重要,只因为她从不是他的她? 看着他不回头的走去外间,她无力的躺回床上,身周萦绕的,尽是他淡淡的味道。 初春夜晚的凉意渐渐将她包围,无意识的蜷起身体,才发现自己竟在止不住的颤抖。 本以为早就深深埋葬的空虚,竟在肉体的渴望中觉醒,他的身影在某一瞬间和心中被遗忘的记忆重合,却倏忽间又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尽的荒凉,吞噬着她的生机。 是什么?她到底忘记了什么?为什么这般的磨人,仍不忍湮灭无痕? 睁大明媚的眼,潋滟的水波在摇曳的烛火中沉寂黯淡。夜……原来竟是这般漫长呢。 =========== 为答谢筒子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奉上一段伪h……飘走 继续念念……打分的大人一定要留几个字呀,空白不算分的…… 惊疑 当阳光穿过薄云洒上大地,夜晚的迷思便如晨雾般消散,梳妆之后,美目亦如戴上了面具,恢复了一贯的明眸善睐。 往事不可追,纠缠也是无益。而今日又是新的一日,等待她的尽是莫测。 “王宫之会为什么要带上我?”扶着楚曦的手优雅登上马车的时候,她似笑非笑的看他。 他抬起澈如山溪的眼,里面静若深潭,仿佛昨夜的激荡只不过是一场艳丽的绮梦。 永远不会被过多的情绪影响……这一点,与其说是他们惊人的相似,倒不如说是所有上位者所必备的素质。 “异邦危机四伏,怎能让师妹一人独处险境。”在她身边坐好后,他才温声答道。 她无声冷笑。 他是不敢留她一人吧?只要他不在,她便如龙归大海,保证他再难寻到。 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柔声补充道,“师妹,凡事还请三思而后行,否则只会使情况恶化。” 警告吗?她垂下眼,无意在此事上争论。沉默半晌,她突然开口道,“月邝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想了想道,“狼子野心,狡诈如狐。” 和她所知道的倒是相符……她出了会儿神,记起什么似的轻笑,“他好像还很好色?听说月都稍有姿色的女子,都被他收去后宫了呢。” 楚曦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淡道,“所以师妹若不想成为他后宫的一员,就凡事小心为上。” 她咯咯笑出声,故意倾身靠向他,温顺道,“奴已经身有所属了,是公子的妾室呢。奴上面有几位姐姐?” 他有些好笑的瞥了她一眼,“现在还没有。你若好好伺候,也不是没有扶正的可能。” 被他反过来摆了一道,她也不恼,一挑左眉,媚声在他耳边低语,“那公子可要疼惜奴。”如兰的热气在他耳根晕开,激起了一片涟漪。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罗。——李昱 南月王室出名富庶,眠月宫在规模上远不及泰正宫,奢华程度却是犹有过之,连徐思妍也要啧啧称奇。于是,她刻意东张西望的赞叹不已,向有心人澄清一下,她其实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然而再见月邝,他虽不再怀疑,桃花眼中却多了些男人对女人的兴趣,他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赤裸裸的站在他面前。 她心中恼极,又不敢发作,只能不着痕迹的将半边身体,藏在楚曦身后。 这个月邝,难道客人的女人,也不放过?他果真有寡人之疾。 正自腹诽,她便听月邝道,“孤王愿以处子数人,换燕先生的侍妾,如何?” 她闻言忍不住一愣。权贵之间互相赠送索要姬妾也算是十分普通的事情,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已经戴了付相貌平凡的面具,仍然能引来月邝的注意。 她当然不知,月邝深谙观女之术,她媚骨天生,即使容貌平常,亦自有销魂之处,月邝见猎心喜,也是正常。 楚曦蹙起眉,显然十分不悦,但顾及当下情况,只得隐忍道,“潇潇是燕某恩师之女,虽碍于门第,不能纳为正室,但燕某待她一如发妻。此事还请国君休要再提。” 月邝目中闪过惋惜之色,又看了一眼低头隐在燕玄衣身后的潇潇,心中却越发势在必得。 论地位、财富、相貌,他哪一点胜不过只是柘州地方世族出身的燕玄衣?做人妾室又怎及得上入宫封妃? “燕先生此番前来,是否王爷已有定计?”他回给燕玄衣不以为意的一笑,主动转入正题,没有再就此事纠缠……他想要的女人,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即使那位驻驾金陵虎视南方的皇朝第一美人也一样。 楚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不知国君准备得如何?” 月邝得意一笑,“六族十万狼兵已整装待发,只待孤王一声令下了。” 徐思妍闻言心一沉……洛王果然是勾结了南月王,要造反。只是,王府亲兵不过万人,就算加上十万外族狼兵,恐怕仍难与朝廷一较高下……不过若再加上楚家?……她抬头迅速看了一眼坐在右前方的楚曦……情势便难以预料了。 洛王封地所在的灵州与楚家雄踞的柘州毗邻。洛王与楚家是近亲,如此分封,本十分不该。只是当年先帝喜得嫡子凌筠,欲立为太子,为防其他皇子争位,便不管成年与否,一概迁出京城。当时洛王尚不足十岁,在楚贵妃苦苦哀求下,先帝一时心软,将其封在了母族附近,便于照顾。 却没想到,竟埋下了如此祸根。 然而她怎样也想不通,圣宠正隆、如日中天的楚家,为何会出此下策。 要知当今圣上也是出身楚家,甚至还曾一度代掌楚氏门户,与楚家的关系,不可谓不亲密。这其实直接导致了世族衰落的 妍惑第15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况下,楚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仍然举足轻重的局面。 这样子,他们还不满足吗?楚家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不惜大动干戈,也要扶洛王上位? 想到楚家介入后的南方局势,她头疼起来。 她记得楚曦外放任职的地方,便是越州。楚家既早有不轨的打算,夹在南月和灵州之间的越州,想来也不再是铜强铁壁。狼兵一旦北上,突破越州,便可以和灵州的洛王汇合。 灵州刺史方肇宁虽是东宫一派,在此种形势下,必独木难支,很难撑到朝廷大军南下支援的一刻。更何况灵州北面长江以南的柘州,本就是楚家的地盘,这种情况下,轻易挥军渡江南下只是自寻死路。 如此看来,形成隔江对峙的局面,也不过是旦夕之间。到时要收拾残局,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娥眉越蹙越紧,沉思间,她听到楚曦淡淡道,“那便只需等跋剑行动了。”娇躯忍不住狠狠一颤。 楚曦察觉到她的变化,回过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略一思索后,优雅起身,将她抱起,然后对南月王道,“拙荆身体不适,恕燕某先行告退。” 月邝一愣,没料到他说了几句话便要走。等他反应过来时,燕玄衣已出了殿门。望着他走远,桃花眼中闪过一丝阴沉。这人委实傲慢无礼,若非他是洛王近臣,他定要想尽办法除了他。 任由楚曦将她抱上马车坐好,马车开动的一刹,她冷然开口,“原来突厥近来频频动作,竟也跟你们有关。” 他对上她冰冷的注视,微蹙眉道,“突厥如何,并非我等可以干预。” “那突厥二王子跋剑,为何要听你们的话行动?”她不信的诘问。 他转开眼淡道,“突厥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近两年元气稍复便蠢蠢欲动,也非是意料之外。” 她狐疑的盯着他。天宇一向对北疆防务最是看中,就算突厥南侵,现今的守军也足够抵御,不会调动益州之外的军队往援,对南方镇压内乱,应无大影响。 除非……她突然想到什么的睁大眼睛……姚家?威武侯姚家世代镇守益州……难道他们投向了楚家? 她有些软弱的闭上眼……若是那样,便等若皇都要直面突厥铁骑……后果不堪设想。 ============= 写得头大,估计也没几个人能看明白……可惜不会画地图,所以说明一下吧。 先是北方:突厥在北疆,北疆往南是益州(姚家驻守),过了益州便是京城。也就是说益州是皇都的屏障。 南方:金陵在长江以北,长江以南依次是柘州(楚家的地盘),灵州(方肇宁和洛王)和越州(楚曦外放做官的地方)。越州和南月接壤。南月在越州西南部。 这样清楚一些没?不清楚也没关系,看戏就好了,谋略的部分就自动掠过,不影响剧情。反正就知道小筠这边情况不妙,小楚很腹黑就好了,哈哈 另外……求长评……右边那框好空虚…… 对弈(1) 不经意间已到了梅雨纷飞的季节,窗外一地残红,艳丽到了极致却透着令人心疼的颓败。凄清的冷风夹着苦涩的雨细吹进偏殿,吹醒了望着外面出神的俊雅男子。 北方梅花刚谢,南方应已是百花盛放了吧? “殿下,此事应该如何处置?”儒气十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湛宣觉得呢?”凌筠微笑着转过身,看向坐在下首的斯文男子,不答反问。 蓝湛宣略一沉吟,肃容道,“臣以为此事疑点甚多,需慎之又慎。” 凌筠仍淡笑着踱回了主位,优雅的坐下后,抬眼示意这位东宫首席幕僚继续说下去。 “楚家密使与建业侯密谈,谈了什么,没人知道。建业侯虽事后未曾将此事上报,却也可能是认为此事无关紧要。更何况,楚家现在反意未明,若仅凭怀疑,便阵前换将,恐怕难以服众。兼且……”蓝湛宣见凌筠闭着眼,神情莫测,不自觉住了口。 谁知他一停下,凌筠便睁开那双深沉如海的星目,温声道,“说下去。” “兼且……臣以为,此事极有可能是离间之计。” 凌筠点点头,想了一下,问道,“若姚潜被换掉,最有希望替代他的是谁?” 蓝湛宣答道,“应该是他的副将崔业,此人亦为世族出身,骁勇善战,在军中颇有威望。” 凌筠单手支额,又闭了一会儿眼,蓝湛宣几乎以为他睡着时,才抬眼道,“就让姚潜病一下吧,召他回京养病。建业侯世子姚远才略非凡,可以之代其父。” 蓝湛宣眼中闪过赞赏。果然是万全之计! 近来突厥蠢蠢欲动,北疆形势危急,谁知突然收到密报,说建业侯姚潜见了楚家密使。益州乃是京城门户,非同小可,而建业侯世代镇守北疆,影响巨大。此事稍有差错,天宇便会陷入大乱。 若姚潜急病,则不必降罪责难,亦可以明正言顺将他调回京城。再以姚远接替父位,虽暗暗将姚潜做了人质,表面上却显示了皇恩浩荡。 姚远自小在军中长大,早就深得父亲真传,而且以姚家在军中的地位,自然不难统驭全军。授予帅位,相信也无人会有异议。 凌筠如此处理此事,即防范了姚家真的叛变,又防了离间之计——若姚潜是被人陷害,最有可能代替他的人则嫌疑最大。 实在是妙招。 蓝湛宣深深的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从始至终面带微笑的俊美男子。 太子殿下是玩弄权术的天才。他从不怀疑殿下能带领天宇走向从未有过的辉煌……只要那个唯一的变数不再是变数…… 慧心通明,国色无双……那样一个女子,很难将她形容成太子的弱点,却是太子近乎完美的一切中,唯一的变数。有她在太子身边,他总是看不清太子最终会走向何方。 那个女子,太任性,太不羁,她没有一时一刻放弃对自由的追逐,而太子却每时每刻都要绞尽脑汁将她拴在身边。 他们两人总在进行着一种无形的角力,无论谁胜利,输的一方,自然要付出巨大惨痛的代价,赢的一方,怕也难以真正快乐。 这局……在他看来,是死局。 不过此次,殿下肯将自己的变数,转嫁为敌人的变数,这是否暗示殿下已经开始习惯以帝王的心态去面对所有的事情,包括她? 若果真是如此,他便可以大大的放心了。 此情无计可消,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李清照 自王宫归来,楚曦便对月邝有所警惕,决定从此不再带她出席任何会见到月邝的场合。虽然他并不惧月邝,但合作期间,还是不宜节外生枝。 剩下的半日,徐思妍是在他的书房中渡过的。她坐在窗边做花痴——看花看到变白痴,他坐在案前不停的写信,然后交给青烨发出去。 想也知道,他就是通过这一纸纸密令,遥控着与凌筠的棋局,而毫无疑问,这局棋弈的是天下。 虽然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但她这个观棋人从不是个君子……然而……望着院中繁花出神许久,她微蹙蛾眉的转头,看向即使伏案疾书亦萧疏轩举、清朗湛然的男子,心中不觉暗恨……有他在,她便只能是个哑巴。 所以她倒是被迫做了回君子呐。 许是被她“幽怨”的盯得太久,他终于无法扮作不觉,抬起清澈无波的眼对上她的注视,“师妹可是闷了?” 她轻哼一声,不客气道,“明知故问。” 他不以为意的淡笑,“再等片刻,我们去外面用晚膳。” 这间酒楼是南月南面的傣罗国人开的,除了大堂是一幢两层的木质建筑,雅间皆是一栋栋极具热带风味的草屋,没有墙,四围以木质百叶帘隔起,通风又私密。桌子是不知从何处弄来的老树根,坐垫是编得精致的草垫。食具亦十分天然,椰子壳做碗,椰子叶作盘。 种种设计,不显粗鄙,反处处透着一种原始的激|情。徐思妍坐定之后,便不吝啬的赞道,“果然是匠心别具的所在。潇潇真的长了见识呢。” 楚曦欣然一笑,“师妹喜欢就好。” 菜式颇为丰富,许多热带水果,如椰肉,菠萝和香蕉都用来入菜,对徐思妍来说,新鲜倒占了大多,可口却称不上了。风味嘛,本来也是浅尝辄止,若天天吃的话,谁也受不住。 很多菜里都有一种叫“咖喱”的调味料。点菜的时候,店里的小二一再强调会有些辣,她还以为会如蜀湘一带的重口味。谁知尝过之后发现,虽然味道还算特别,但对她这种嗜辣之人来说,这点辣简直不值一哂。 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轻蔑,楚曦微微一笑,指着椰子叶上用来做陪衬的樱桃形状的小红椒道,“其实最辣的是这‘樱桃椒’,怕是还要烈过湘椒。” 她闻言仔细观察了一番,怎么看那小辣椒都似水果一般,搞不好还带着甜味……想起什么似的抬眼笑道,“师兄算是江南人,自然受不得辣的。”说着话,随手拎起一头小辣椒放入口中,吃了下去,正待得意的鄙视他一次,一股几乎能烧破内脏的烈意便从胸腔深处延伸到了喉咙,然后直冲百会,再经过额头,从眼睛倾泻而出。此时,她只觉得一阵眩晕作呕,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时,楚曦极为识趣的递上凉茶,她连灌了几杯,才喘着气停了下来。 此时再看她,眼眶微红,面上梨花带雨,红唇微肿,圆润通红的一如她刚才吃下的樱桃椒……原来樱桃椒不只是形似樱桃,吃下它的人也会变得犹如樱桃…… 想到这,他轻笑出声,惹来她怒目而视,却更加的让人忍俊不禁。他不自觉的抬手遮住她的眼,清凉的吻在她火辣的唇上轻浅的一啄后,低叹道,“果然辣得很。” ============ 俺滴新坑:《后现代皇妃物语》 对弈(2) 他突然抬手遮住她的眼,一抹温软在她火辣辣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划过,带了几分清凉和几分迷醉,晕开了一片涟漪。她怔忡之际,便听他略带戏谑的浅叹,“果然辣得很。” 听了这话,她本该立即气恼的推开他,可伸出的手抵上他胸膛时,她听到了心跳的声音,有些急切,有些慌乱……然而是自己的还是他的?只要移开他修长完美的手,答案就会在眼前,可是她猜她现在脸红得紧,突然就不想让他看着自己了。 时间似乎就在这一刻停止,他的手遮着她的眼,感受着掌下火般的灼热,她的手抵在他胸膛,倾听那不知是谁的心跳……两人竟没有一个动上一动,直到园中嘈杂起来,惊醒了他们的迷思。 “表演开始了。”他轻声解释时,顺势收手站起,转身拉开了朝向院中的帘子,散出了满室情怀。 院中间此时已燃起了熊熊篝火。进来时徐思妍便发现,作为雅间的小草屋围了院子一圈,将中间空了出来,原来是表演场地。 她还没有来得及整理有些零乱的思绪,就被缓慢悠扬却伴着些远古神秘的音乐吸引了心神。一群表演者慢步走进空地。女人穿着五颜六色的裙子、罩衫,头上梳着高高的髻子,鲜花佩戴在美丽发式的两侧。男人裸着健美黝黑的上身,穿粗麻布裤子。乐手用不知名的异族乐器奏出一阕哀婉的旋律,坐着的一个女人用傣罗语唱起了歌。 听不出所以然的,她转头小声问楚曦,“你可懂她唱的是什么?” 他没有看她的柔声道,“‘我想离开我的恋人,他却先我而去,留给我一颗破碎的心。’”她对他的言语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他在翻译歌词给她。 这时一名女舞者随着歌声来到空地中心,以一种节奏性极强的舞蹈开始了表演,随着伴乐的加快,舞步渐渐急剧起来。 当音乐节奏再度加速。舞姿瞬间化为妖冶的疯狂,她不断地变幻各种舞步,展现出傣罗族人的风姿。 伴奏变得愈发紧张和兴奋,舞步也愈加迷乱而销魂时,其他的表演者和雅间中的看客欢呼雀跃,不断以喊叫鼓励独舞女郎。 各种各样的喝彩声交织一片,引诱跳舞者施展出更加疯狂和剧烈的舞步。 陡地,音乐和舞蹈嘎然而止,院里里一片阒然。但只俄顷又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欢呼声。 “好美……”徐思妍已看得目眩神迷,喃喃出声时,只说得出贫乏的两个字。 楚曦仍笑得清淡,“还没完呢。” 说着话,又一名舞女走上前。她皮肤黝黑,是标准的傣罗美人。她神态超然冷漠,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看客的存在。伴乐开始演奏一首忧伤而低回的旋律,乐曲充满东方的韵味。一名男舞伴也走上舞台,于是,两名傣罗人踏着稳健有力的节奏,跳起双人舞。 在一旁坐着的表演者有节奏的喝彩、拍手掌,为他们的舞蹈伴奏。抑扬顿挫的手掌拍击声包容了音乐,包容了舞蹈,将气氛推详谈高嘲,直到院落都在舞蹈音乐的冲击下震颤起来。 表演者的身体在疯狂的欲望中分离、聚合,像欢爱般狂热地扭动,但却不相接触。这种充满野性和激|情的舞姿渐渐达到高嘲时,众人皆为之如醉如痴。 徐思妍在这疯狂的氛围中,也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起来,胸中似有种呼之欲出的渴望,却被她耗尽全力的压抑,因为她感到,那东西一旦成形,便会化成一只兽,将自己的理智和冷静全部吞噬干净。而她害怕面对那样的自己。 垂下头,虽想知道楚曦在这种情况下是否仍淡静如常,却一眼也不敢看他。 直到回了驿馆,她都未曾与他对视。而他对她的异常恍若不觉,未曾试着去撩拨她那根绷紧的弦。送她到门口时,他才打破沉默道,“师妹好好休息,明日带师妹去个有趣的地方。” 她草草应了一声,便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靠上了门板听见他离开,才大口的喘起了气,好一会儿心情才平复下来,迈步走进了卧室。 懒得唤婢女进来,自行除了罩衫,卸了发饰,待要换衣时,发现柜中多了套白彝女装,心中又是微荡。没想到昨日在市场上多看了几眼,他便也上了心。这套衣服,做工用料皆为上品,怕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耐不住诱惑的穿上身试了下,竟是合体的一分不差……该死的楚曦……他那双贼手,估计是碰过一次,便知道尺码了……想到自己这副身子,大概也没有什么他没碰过的地方,刚凉下来的脸,又烧了起来…… 此时镜中的女人,长发有些散乱的披散在身后,锦织的贴身的马甲托起了玉峰,性感的||乳|沟透过襟领若隐若现,纤细的腰肢裸露在外,短裙下修长的玉腿紧紧并起,微红的脸衬上春意流转的美眸…… 她蹙眉轻触铜镜……好像刚刚欢爱过的女人呢。 微眯起眼,目光瞬间冷凝起来……对一个俘虏这般殷勤,她可以单纯的理解为,他对她有了男人对女人的兴趣吗? 又或者,他只是开辟了另一个有趣的战场? ……情场本就如战场,不是吗? 是征服还是被征服,对他们来说,结果可会天差地别…… 很奇怪的,激荡的情绪并未影响她入眠。一夜无梦,起身时已日上三杆,梳洗后,只简装素髻的打扮了一下。 推开门,仍是一袭玄色长衫的他静坐于院中百年老榕下的棋桌旁,似乎正在研究一盘残棋。解珍珑棋局吗?没想到楚大少也有这种兴趣。 只是军机在身的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忙吧?这般悠闲……难道早已胸有成竹? 从好眠而来的舒畅心情,因着他的云淡风轻莫名沉闷下来。 感到她有些阴郁的注视,他抬起头对上她的眼,仍是那般从容无华的神色,仍是那般静切清逸的眉目,仿若千百年来他都如此的淡看着红尘万丈,从未沾上一丝凡俗…… 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她竟完全看不透也猜不到…… 她这一生,从未试过对局面失去控制到这般,而这个男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将她困在了迷局中…… 眯起眼与他无言对视半晌,她倏然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师兄要带妍去哪?” 无论哪一个战场,目前来看,她都处在劣势,可是她……实在不喜欢输。 对弈(3) 他说有趣的地方,原来是月都拍卖会。 拍卖这种售货方式对她来说并不算陌生,不过,在天宇,这种售货方式只限于出售一种货物,那就是青楼姑娘的初夜权。 而这个一月一次,在月都最大的酒楼揽月楼举行的拍卖会所贩卖的商品,范围显然广泛得多,从珠宝玩物到奇花异卉,到神兵利器,任何稀罕物事,包括特别的人,在此皆能找到一席之地。 有楚曦这个天下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在身边,徐思妍自然不会亏待自己,一日下来,收获极为丰富,为自己拍了副墨玉棋子,给宜莹拍了副金刚钻镯子,还给凌筠拍了副做工极佳的秘银软甲。 都是天价交易,只可惜大把的银子撒出去,未能博得楚曦蹙下眉。楚家是不是已经有钱到连她也要咋舌的程度了呢? 她要是皇帝,一定会忍不住诱惑,想办法去抄了楚家。当然她不是皇帝,这种邪恶的想法也只是在心中意滛而已。不过,也很难说历代皇帝想尽办法削弱世族,动机不是跟她一样就是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的足迹遍布了月都各个角落,路边小摊到赌场酒楼,只要是好玩的好吃的,他全都带她尝试个遍。 楚曦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几天下来,徐思妍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这似乎与他出尘绝俗的气质极为不符,但事实就是如此。一个吃喝玩乐无一不精,十分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不是纨绔子弟,还能是什么? 她有种感觉,他是在刻意的将自己展现给她,若有似无的暗示着,撇开一切身份地位,他亦是一个男人,一个各方面皆可以取悦她的男人。 有一次,她没几分认真的问他,“师兄是在追求我吗?” 他笑得清逸,答案却狡猾得让她想杀人,“师妹若觉得是,那便是了。” 征服与被征服……爱情的游戏,往往谁先交了心,便注定输了。他们皆非纯情男女,这游戏的规则,他们比谁都明白。 她当然也可以选择退出游戏,然而胜利的果实,实在太过于丰厚,她抗拒不了也不想抗拒。 不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很快就不太开心的发现,她越接近他,反而越看不清他。 万事皆在胸中,却万事皆不入心。享尽世间繁华,却从不沉迷其中。 这就是为何,他出身富贵,却始终不染尘俗,这也是为何,他可以是纨绔子弟,却从不是纨绔子弟。 这便是天剑门的入世修行吗?而他,是否始终坚定地行走在这条进窥天道的道路上? 那她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是他打磨自己心镜的磨石?还是不小心闯入他心中成为他心魔的尘劫? 她倒喜欢后者多些。而且她要做,便做他今生渡不过的劫。 这样过了几日,她差点以为他已沉迷于她的美色不能自拔,为此荒废了正事时,一名老妇到驿馆报到了。 她叫戚二娘。说她老,看起来却只是四十上下年纪,不见老态。可说她不老,她却已经年过花甲。 楚曦并未如何仔细介绍她,不过想也知道,能让他放心“保护她安全”的人,绝不会是个简单的人。 而很显然,她的到来,使楚曦终于能从她身边脱开身,去忙他的“大事”。 她早就料到他定然不会一直被她牵制在身边,因此对他的金蝉脱壳也不算吃惊。只是她很快发现这个相貌拙朴的老妇,跟楚家和洛王皆无瓜葛,是个十分纯粹的江湖人。 而她对徐思妍的身份和她与楚曦的关系似也并不清楚,在她眼里,徐思妍只是公子的爱妾,需要受到保护。 戚二娘的误解,显然给了徐思妍许多做小动作的机会,例如留下暗记联络玲珑阁的属下。可是楚曦的这种异常的安排,也让徐思妍确认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实——他是瞒着家族和盟友将她留在身边的。 也就是说,她或者在逆党必杀的名单上,或者是他们用来交易的对象——例如将她卖给月邝换取支持,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尤其在月邝正式的求婚被拒绝之后…… 而在这个问题上,楚曦很明显没有和盟友站在一起。所以很可能,除了他自己和同行的亲信,没人知道她已经南下。大部分人会以为她仍雌踞金陵,虎视南方。 他那时说要护她周全,倒也不是空话呐。 不过,这也许给她留下了翻本的机会?她暂时还没有想到什么,但她感到一定会有的。 是否有些卑劣呢?她好像又要利用他的优点去害他了……就像那次在昆仑时。 对着从拍卖会上买来的巨大水银妆镜,她的一切皆在镜中清晰可见,然而明明还是那张被人赞为国色无双的脸,她却突然觉得自己面目可憎起来。 有些烦躁的起身离开妆台,她不停的告诉自己,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楚曦也应该好好上这一课了。 楚曦消失的第二天,那日在市场上遇到的白彝女子——好像叫白晶的,突然来访。八成是故意挑他不在的时候上门找茬的。 这种戏码,在宫中也见惯了,只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还算第一次,于是饶有兴致的作为女主人接待了她。 “原来你只是他的妾室。”白晶刚在客厅坐定,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徐思妍微微一愣,不知道白晶是如何打探到她“妾室”身份的。不过她本就抱着看戏的心情请白晶进来的,自然也不会因此对她动怒,故作温婉道,“是啊。公子虽怜惜妾身,可他出身世族,正室必要门当户对。”言下之意便是,白晶这个异族蛮女也没有希望。 白晶眼中闪过恼怒,待要发作,却又不知为何隐忍下来,僵硬道,“妹子这等人才,难道就甘心低三下四的做人妾室吗?” 徐思妍垂下眼,扮出一副自怜身世的哀怨状,心中却在琢磨着白晶的话中有话。瞧白晶这番做作,倒不似是上门撒野那么简单,不知打了什么主意。 抱了静观其变的心思,徐思妍也不搭话,等着白晶自己倒出葫芦里藏的药。 看到徐思妍敢怨不敢言的窝囊样,白晶眼中闪过不屑,却仍耐着性子唱自己的独角戏,“妹子原也是可怜人……那日白晶在外面对妹子失礼,过后心中总是过意不去,这几日恰好得闲,便做了个锦囊,给妹子赔罪了。希望妹子能用上。” 徐思妍这才抬眼望向她,有些愕然,有些了然……戏肉应就在这锦囊中了。 她微低下头,柔婉道,“潇潇哪会因那些许小事生姐姐的气,倒劳姐姐费心了。”说着话,不动声色的将锦囊纳进袖带,接道,“今日潇潇无所准备,改日才能报答姐姐的心意了。” 白晶见她收了锦囊,目的便也达到,就迫不及待的起身道,“不值钱的小东西,妹子不用上心。白晶还有其他事,就不阻妹子休息了。” 说罢,也不等她送,径自走了。 徐思妍一动也未动的目送她离开,心中却是不屑得紧……这般无礼无脑的蛮族女子,实在不适合做戏呢。 对弈(4)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打开锦囊。 知道她是楚曦妾室身份的人并不多。这驿馆中伺候的,皆是楚曦亲信,自然不会乱讲,而她初来南月,还没有认识什么人, 因此,她猜白晶消息的来源,是国君月邝。 这样的话,白晶不停提到她妾室的身份低下,暗示可助她更上一层楼,很可能是在试图替月邝做说客……那天月邝对她的势在必得,她想装看不见都难。而从他们的角度,入宫为妃,在地位上,确实胜过做人妾室不知多少。 白晶如果视她为情敌,想要借此将她从楚曦身边赶走,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所以,那锦囊,很可能是情书一类的东西。 然而,一来,她对月邝没有这方面的兴趣,二来,她还没有自信到去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毕竟她们除了楚曦这个交集,以往素无瓜葛,所以她选择无视那个锦囊——谁知道里面是不是装了一触即死的毒药。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倒是过了两天,楚曦回来后,首先问起了此事。 这天艳阳无云。不到三月,天气已略微炎热,四处皆百花盛放,明丽的甚至刺目。 她正因为玲珑阁的属下对她的召唤迟迟没有回应有些心烦意乱,就听到侍女在外面恭敬道,“公子回来了,想见夫人。” 本没好气的要一口回了,但转念一想,见着他最起码还可以旁敲侧击的得些消息,好过独自在这里胡思乱想,就还是去了他那里。 午后的阳光有些毒辣,进了他的书房后,一股清凉迎面扑来。此时他身周仍绕着些淡淡的水汽,显是刚刚沐浴完。柔亮的长发顺着右肩垂下,身上只披了件深色暗纹薄衫,平坦宽阔的胸膛透过领襟半掩半现,有种说不出的撩人。 见她来了,他便将手边的事情放到一边,迎上前陪她坐在茶几旁。她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眼,不再看他。 “师妹这几日可是闷了?”他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也不说话,便主动打破沉默。 她面无表情的用眼神讽他明知故问。 他有些歉意的柔声道,“再过几日便会得闲许多。委屈师妹了。” 她闻言心中更是烦闷。再过几日,他全部布置完,对她来说只会更糟糕。 外面现在到底怎样了?为何她失踪了快十天,还好像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楚曦的手,到底遮了多大的天? 越想越是一团乱,她几乎想找把剑直接砍了眼前的男人,不成功便成仁时,她听楚曦问道,“白晶来找你了?” 强压下心中的怒意,她总算拾回了一些理智,反问道,“她为何会知道我是你的‘妾室’?” 楚曦微蹙眉,“白晶是月邝的表妹,想来通过月邝知道的。” 徐思妍这才恍然白晶的傲慢从何而来。原来她是白彝族的公主。 南月地处边陲,种族极多,族群之间一向矛盾纷争不断,极难驾驭。这也是为何天宇一直没有试图将南月纳入版图。 而南月王室为了稳固统治,素来会于几大族联姻通婚。月邝的母妃,是现任白彝族长的姐姐,他王弟月影的母妃则是素苗族的公主。 月影……她一直都是通过玲珑阁与月影联系,原以为隐秘又安全,没想到现在却反受限制,与他“咫尺天涯”了。 沉思间,她听见楚曦沉肃道,“月邝是只凶残的狼,师妹千万不要玩火。” 她抬眼满是嘲讽的看他,抿唇不语。 他见她如此,叹口气道,“师妹心浮气躁,是否因为所等的人迟迟不来?” 她身躯止不住的一颤,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这一刻,她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一败涂地。 “月都的玲珑阁已经在师兄手中了?”她无意识的抬手,揉起了太阳|岤。现今的情况,似乎她已四面楚歌,再无任何本钱。 玲珑阁在各地都有不同的头人,所有线人、探子的消息会汇到头人处,而头人会向总舵直接汇报,互相并不认识。这在最大程度上,保护了各地情报的独立性,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头人一旦叛变,就会使那个地区的情报陷入瘫痪。 为防止这种情况发生,阁里有相应的监察机制,然而监察机制也不是完美无缺,要发现一个头人的异常,最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当然这属于秘中之密,除了阁中几个管事的大掌柜外,没人知道。 从昆仑回来之后,她已经迅速秘密处决了与楚家有染的那名大掌柜,且开始对所有下属机构进行清洗,无奈适逢年关,时间太过于紧迫,还未来得及完成,她便已南下,最后还是栽在了这上面。 由现在的情况看,楚曦最起码可以控制月都的玲珑阁一个月,而这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从容完成所有的布置。 难怪……难怪她失踪快十天,一点风声都没有。 他既然可以控制月都玲珑阁,自然可以通过玲珑阁放出她的假消息。也就是说,在金陵的入画,现在仍会以为她平安无事,数万大军还会在原地待命。 “月影还活着吗?”未等楚曦回答,她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玲珑阁叛变,也就代表他们之前欲助月影篡位的谋划,早已不再是秘密。说不定,还成为了楚曦说服月邝站在他们一边的有力因素。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她现在终于亲身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精辟。 楚曦想了想,答道“月影的母族亦是大族,月邝亦不敢轻易处置他。目前只是软禁而已。” 她闭上眼,太阳|岤抽痛得越发厉害,“那我呢?事后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他柔声道,“我说过会护你周全,自然不会食言。” 她嗤笑出声,睁开眼看进他清澈无波的眸, “楚曦,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明知道我同他因着血契性命相连,他若殒身,我无法独活。” 他眼色一沉,复又淡澈如常道,“我既许了你,便有办法实现。师妹就不要多虑了。” 她冷哼一声。是了,这世上让人死不去却也活不了的方式很多。不过若真到那时候,她会亲手了结了他和自己。 楚曦顿了一下,见她仍娥眉紧锁,必是将事情想去了最坏的方向,无奈又开口安慰道,“其实情势未必如师妹所想那般。太子殿下非是泛泛之辈。我们在北疆的布置,已被他轻描淡写的化解了。此次洛王的胜算并不十分大。” 听到北疆危机已解,她着实暗松一口气,心中却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为何楚曦谈论胜负时,仍好似事外之人? 对弈(5) 她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为何楚曦谈论胜负时,仍好似事外之人?要知道,洛王一旦输了,楚家偌大的家业便要跟着陪葬,他难道一点都不在意? 心中倏然一动,她霍地想通了什么关节,美目微垂,遮住其中惊涛骇浪般的了然。 楚家……怕是从来没有直接出面接触凌简,只是暗中支持操纵他的行动。这也是为何,楚曦一直以燕玄衣的身份充作洛王的幕僚。如此看来,洛王倒未必如想象中精明强干了。也就是说,这些年来,洛王能保不失,全都靠了楚家在暗中周旋。 所以楚家,从不在意这场叛变谁输谁赢,因为不论如何,他们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也就是削弱皇权的力量,使世族势力能够重新登上政治舞台。 先是暗中扶持洛王多年,让一部分皇室内部的反对势力集中到洛王身边,时机成熟时,便在京表示支持二皇子凌箴,以归还世族特权的大石,搅乱了一湖春水,令皇室掌权一派和世族互揣心思。 之后又说动南月王出兵助长凌简的气焰,让凌简忘乎所以的挥兵北上。 而皇室掌权派由于不敢信任世族,此次出兵镇压必是以亲军迎战——此次她带出京的,皆为皇室直属军队,怕是正中了楚曦下怀。 因此,这场战争若是开始,便怎样都是皇室内部的消耗,打得越凶,世族势力便越可渔翁得利。 所以楚家,绝不会直接出兵支持任何一方。 如果这一切都出自楚曦的谋划,那他就实在厉害到了可怕的程度。而她和凌筠,一开始就败在了只把目光放在了楚家在京城的活动上。 想通了整件事情,她强忍着心中的惊骇,垂着头起身,干瘪道,“师兄若无它事,妍就回去了。” 感到他看着自己欲言又止,最后只溢出一声轻叹,柔声道,“好好休息。” 这世上从不存在完美,无论是人还是事物。所以看似完美的布局,一定存在它极为脆弱的一点。而在看清楚曦这局的庐山真面目之后,聪慧如徐思妍,自然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现了它的阵眼。 回房后,再不犹豫的拆开了锦囊,里面果然有一张小纸条,“揽月楼天香雅间随时恭候佳人。” 字写得倒是不错……能不能扭转乾坤,就靠你了。与虎谋皮的事,她做得多了,又如何会怕一头狼。 看着字条在烛火中燃烧殆尽,她面色沉重,殊无一分得意…… 隔天,楚曦又不知去向。午膳也只是她一人在房中用。吃了两口,她一推碗筷,烦躁道,“这饭菜实在难吃。” 一旁伺候的婢女忙上前来赔罪道,“夫人息怒,婢子马上叫膳房重新准备过。” 她冷哼着起身,“不必了。重新置好,饿也饿死了。我要去外面。” “这……”小婢面露难色。 “怎么,公子禁了我的足了?”她阴沉的看着这个婢女。她叫什么来着?都没印象了。最近过得实在太过于飘忽。 “没有的。公子只是担心夫人的安危……”小婢赶紧解释。这位主子阴晴不定,难伺候得很,偏偏公子又极是着紧她,怠慢不得。 徐思妍面色稍霁,想了一下道,“那就叫二娘来吧。她是公子也放心的人,不是吗?” 婢女犹豫了半晌,见她又沉下了脸,心中一惊,只得应了声,出去叫人了。 她对着房门出了会儿神,还想不到该如何甩掉戚二娘,但当戚二娘那张拙朴的面容出现在眼中时,她释然的一笑。 也许……根本不用甩掉她。她的任务,只是保证她不失踪,性命无虞,其他的,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的。 垂了面纱出门,进了揽月楼便指名要天香雅间,掌柜的先一愣,马上又面现恍然,恭敬的领着她上了二楼。 揽月楼……揽月,早就猜到敢用国名命名的酒楼,来历定然不凡,想来是月邝自己的地盘了。 进了雅间,随便点了几样菜,还没吃到口,便有人推门而入。这时,二娘身形一闪,门口处“碰”的一声响,来人和二娘各退了一步。 月邝依旧一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打扮,然而俊美的脸上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此时盯着戚二娘,满是凝重,戚二娘却沉稳如山,仍未见底的样子。 楚曦找来“照顾”她的人,果然非比寻常呢。 虽然很想看两强相争会是什么结果,但很可惜今天不是来看热闹的,只得遗憾的开口道,“二娘,这位是友非敌,过来说几句话就走的。” 戚二娘上下扫了月邝几眼,未发一言的退到了她的身后。 如她所料,戚二娘什么都不清楚。 月邝对这等阵仗显然始料未及,戚二娘退到她身后时,仍然站在门口,似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她轻笑出声的抬手,“月公子坐吧。” 他想了一下,才迈步上前,定然是已对她赴约的动机产生了怀疑。然而,他若就此落荒而逃,又实在失了面子,因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在徐思妍对面坐下。 “洛王许了国君什么好处,让国君肯以十万狼兵助其逆天?”徐思妍待其坐定,便单刀而入,以此试探一下洛王的反应。 这时她感到月邝和身后的戚二娘皆是一愣。月邝愣住,是不懂她一介女流,为何突然问起国家大事, 妍惑第16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戚二娘则是没料到,她刚刚交手的轻薄男子,竟是南月国君。 不过月邝的怔忡只是一瞬之间,片刻之后,他便恢复如常,透过面纱深深的看了一眼徐思妍,意味深长道,“果然是你。” 仅仅四个字,却是大有学问。 他没有说,你不是潇潇,也没有问,你到底是谁,而是说了,果然是你。 这就说明,他一直都在怀疑她是他猜测的人。而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 她微微一笑的摘掉面纱,露出了未戴面具的面容,那双即使相貌平凡亦勾魂夺魄的潋滟水眸,镶嵌在如极品白玉雕出的脸上,说不尽的雅致,说不尽的生动,完美得近乎禁忌。 月邝眼中爆出一丝异彩,遂又恢复平静,并无几分惊艳,只有浓浓的势在必得,让徐思妍从里至外的厌烦。 不到一天,她已经开始想念楚曦那双清浅的眼眸深处流转的淡淡的温柔了。 明明都是相貌出众、身份高贵的男子,为何感觉竟会差那么多? 强压下心中的厌恶,她直视月邝肯定道,“国君见过妍。”她不相信仅凭画像,月邝便能认出易了容的她。 月邝自嘲的一笑,“前年年节时,邝亦在使臣之列,只不过公主当时忙于扑灭东宫后院之火,无暇注意其他罢了。” 接见外臣的年宴上,她轻而易举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目光,她的眼却没有看到任何人。那样的飘忽,那样的心不在焉,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能让她放在心上。 他那时就在想,一定有一天,他要让她看见他。 对弈(6) 前年年节吗?她确实为方肇宁的事情,操了不少的心。在年宴上露了个面,就急急去处理杨慧娘,倒完全没注意到月邝混在了使臣之中。 在她心中,他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即使现在,也只是她和楚曦的棋局上的一颗有用棋子而已。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把自己也摆到了棋盘之上。 出了会儿神,她再度看向月邝道,“国君还没有回答妍刚才的问题呢?”洛王到底许了他什么? 月邝微微一笑道,“群雄所逐者,无非江山美人。” 果然如她所料。 她嘲讽的一笑,“国君真的就信洛王吗?” 他展开了手中折扇。扇面是一副泼墨山水画……月邝从来志不在小,女人倒也不曾消磨他的心智。 扇了几下,他轻声道,“邝本也并不在意他所承诺是真是假。十万狼军并非倾国之力,然而洛王此役无论是胜是负,天宇皆会元气大伤,到时也不是洛王说的算了。” 她闻言定定的看他许久。 此人确实不是易与之辈。要说服他撤军,怕是比想象中还要难上一些。 侧头用余光扫了一眼戚二娘,她果然已经云山雾罩,不知所谓。突然之间,又是公主,又是国君,又是天下……这完全是她世界之外的领域,只有听的份。 转回头想了一下,对上月邝灼灼的目光道,“国君却算少了些东西。” 他微微一笑,“愿闻其详。” “国君打的坐山观虎斗的主意是不错,可是国君忘了,观虎斗的并不止国君。”她淡淡的看他,仿若事不关己。 他深深看她一眼,“比如说?” “国君可有注意到,此次洛王举事,几大世族皆未参与其中,而调到金陵的军队,亦无世族人掌握的军队?” 月邝显然同她一样,之前一直忽视了这一点,此时经她点拨,也不由得深思起来。 不过徐思妍不打算给他足够的时间思考清楚。要让对方跟着自己的节奏,才能让谈判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所以她顿了一顿,声音也轻柔起来,“其实圣上和太子对这一切,都有定计在心的。世族想要借此机会夺权,圣上却也正想寻机会清洗世族。而国君不看清形势便搅进去,恐怕得不偿失。” 这番话说的真假参半,月邝正被她点出的世族欲渔翁得利之事搅得乱了头绪,短时间内又哪分得出她说的是真是假。 好半晌才问了一句,“燕玄衣到底是谁的人?” 她嫣然一笑,“他自然是本宫的人。” 月邝终于色变。 虽然觉得有些荒谬,但燕玄衣确实瞒着他将她藏在身边,还对她百般照顾讨好,若说他不是她的人,也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可连作为洛王第一幕僚的燕玄衣都是皇帝那方的人,洛王又怎会有一丝胜算? 但是,“公主既然已胜券在握,为何还要来见邝?”他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抓到了什么,却又失去了头绪。 她转头望向窗外悠然道,“妍虽只来了几日,却已爱上了月都繁华,实在不忍这一切因国君一念之差毁于战火。” 他有些狐疑的看她,就见她转回头微笑道,“而且妍也生出了些在此久居的心思呢。” 月邝闻言又是一愣。她在暗示什么? 以一国公主之尊,想长期居于他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和亲。可是他之前的求亲已经被皇帝拒绝了……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她又是一笑,“国君大概不知道,先太后还在时,曾赏过妍一道懿旨,允妍婚姻自主。所以妍的婚事,是自己做得了主的。” “太子殿下的想法也没关系吗?”他仍不敢相信天大的艳福,就会这样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眼中闪过一丝幽怨,又瞬间恢复平静道,“太子殿下是雄才大略之人,妍的身份在他看来,实在非是佳偶。” 做为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进一步削弱世族的力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而正常情况下,徐思妍太过于浓重的世族背景,很显然让她难以登上正宫的位置。 但是,也正因为出身尊贵,她必然无法忍受在宫中屈居任何其他女人之下,所以她和太子确实难有结果。 而在这种情况下,嫁到富庶的属国做王后,对她来说无疑是绝佳的选择。 月邝沉思半晌,深深看进她的眼,“公主想如何?” 她妩媚的一笑,月邝有了瞬间的失神……他已完全跟随了她的思路,今日她可以不虚此行了。 “国君不再干涉天宇内政,妍便可以安心的在南月长住了。国君的后位似乎还空着呐?” 回到了驿馆,戚二娘便面色怪异的失去了踪影。估计是找人汇报今日所闻所见去了。 舒服的洗了个澡,对镜整理头发时,她有些嘲弄的一笑。 她就是要让楚曦知道她的所作所为,越快越好。 月邝不是好唬弄的人,虽然她将自己做饵,让他暂时失了理智,但等他事后冷静下来,必会发现诸多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她趁着他心续不宁,悄悄用上了惑心术(本来对月邝这种级数的高手,是不能擅用此类术法的,因为通常这种人的精神力,都会十分的强大,一有不慎,便会遭到反噬) “太子殿下此时专注洛王之事,无暇顾及妍。然而,一旦尘埃落定,妍想留下来,怕要费一番周折。为防夜长梦多,不如将此事早些定下。” 故意扮得十分急切,迫他将婚礼定在七日之后。这表明了自己想嫁他的决心,也代表,他要在七日之内撤回陈列在南月边境的十万狼军。 大军一动之后,他就是想反悔,也没那么容易了。更何况,他一撤军,便是毁了和洛王之间的约定,双方嫌隙已生,破镜重圆又谈何容易。而这段时间,应该足够凌筠对现下形势有所反应了。 更重要的是,她的一切布置,所真正要逼的,是楚曦。毕竟,只有设局的人,才能最完美的破局。 她可压根都不想嫁给月邝呐。想到月邝临走时,得寸进尺的握住了她的手,她一蹙眉,全身都不对劲得很。 而楚曦会如何反应呢? 月邝一旦撤军,洛王的叛变就成了一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除非楚家肯下大本钱,亲自上阵替洛王打天下。然而她若是楚曦,绝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当然楚曦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当机立断的杀了她,再找月邝摊牌。不过,如此做定会招来月邝不满,何况月邝对世族已产生怀疑,想要再取得他的支持,也非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楚曦进退两难,最好的选择便是亲自处置了洛王,拿他的人头和罪证去邀功,如此既摆脱了暗助谋反的嫌疑,也杜绝了洛王落在皇帝手中,连累楚家的可能性。 而她现在又加上了一个砝码,赌自己在他心中不再是可有可无的人,赌他不会坐视她嫁给月邝,赌他在这诸多因素之下,顺了她的意,一劳永逸的做掉月邝,换上志大才疏的月影做傀儡南月王。 楚曦会怎么做呢? 她有些惴惴不安的等待他的反应的同时,也非常明白自己首先将要面对的,是他恐怕难以压抑的怒意。 微抿唇,心中的不确定感越来越强烈。 她虽是破了楚曦的局,却别无选择的将自己做了赌注……她会赢吗? 他好心将她护在身边,她却狠狠利用了他的重情。他会不会就此拂袖而去,从此再不肯多看她一眼? 而那样,难道她真的要嫁给月邝? 堕天(上) 不知不觉中,日已西斜,透过片片薄云,映出红霞满天,好像血一般的艳丽,也如那双淡棕色的眼深处的暗红。 暗红的眸? 她猛然回神,水银镜中已清晰的映出了另外一人……她等的人来了,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可是此时的她,生不出任何一丝得意的情绪,只有发自内心的战栗,甚至身体都止不住的轻颤起来。 原因无它,正是那染了暗红的眼睛。 此时此刻,那双平日里总是漾着淡淡温柔的眼,看着她仿若看着一件死物,她只觉得冰冷彻骨,呼吸难过 …… 那是一种令人恐惧的强大魔性…… 但凡是人,皆有神性魔性,再接近天道,他终究还是人,而此刻,他竟被她激得心灵失守,被自己的魔性占了上风。 所以,他是楚曦,可他也不是楚曦。 她一动也不敢动,毫不怀疑她若再不怕死的激怒他,他会不犹豫的了结她的性命。 透过镜子,眼睁睁的看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搭上了她白皙细致的脖子,只要他一用力,她便会即刻香消玉殒。他一身玄功本就克制她的妖灵之力。在这种情况下,若他真想杀她,她不会有丝毫挣扎的机会。 她无力的闭上眼,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可以做,只能等待他的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以为她的世界会就此陷入黑暗沉寂时,他清冷的声音在耳边不带一丝温度的响起,“我终究是低估了你。” 感到他冰冷的手终于离开了她的要害,她暗松一口气,睁开眼透过镜子看向他,正欲软言几句,就觉得胸前一凉,他的手已下移,一把扯掉了她衬在丝袍内的抹胸,羊脂般的丰满怯生生的暴露在了空气中。 她倒抽一口冷气,抬双臂欲遮,却被他一手钳制,拉过头顶向后微曲,身体不由得弓向前,一双玉峰不由得更加高耸。 屈辱的感觉汹涌在心间,倔强的情绪一起,她反倒再说不出一句示弱的话,咬着下唇在镜中对上他如冰潭一般的眼,却在寻到他视线的刹那愣住…… 他对她得造化独钟的美丽身躯视若无睹,只是定定的盯着她心口处的妖艳红莲。半晌,他眼神一深,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的在上面描摹。 他没有温度的手指触上红莲的一刻,她忍不住身躯一颤,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玉峰愈加坚挺,竟似兴奋不已。 他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她难为情的转开脸,就听他冷冷道,“这株妖莲到底扎根在哪?是不是想拔去它,连你的心也要一起挖出来?” 她一愣时,他接道,“我倒真想挖出来,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心中怒火又起,刚想开口狡辩他们本是各为其主,谈不上德行有亏,便感到他这次直接有力的握住了她的丰满,手指狠狠入肉。她痛叫出声时,他在她耳边好似亲昵却满是嘲弄道,“有需要的话,任何人都可以委身,是吗?那你为何不来找我?也许我若成了你裙下拜臣,能给的比月邝更多。” 她闻言面色瞬间煞白,有些软弱的闭上眼,任他放开她的玉峰,以单指轻浅的勾勒她身体的完美曲线,“这么美丽的身体,想必没有男人抗拒得了吧?” 此时她心中已乱成一团,委屈到了极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眼泪一不小心从紧闭的眼中涌了出来。 她却没有料到,一向被她所鄙弃、视为软弱象征的眼泪竟让他停下了动作,松开了她的手。她也不整理凌乱的衣衫,狠狠的抹着脸,却如何也擦不干脸上的湿润。 “你哭什么?”静默一会儿,他伸指轻触她的眼角,声音仍是冷淡。 她睁开眼,梨花带雨的转头与他对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犹带哭腔道,“楚曦,你敢这般对我,无非仗着我喜欢你。” 这是她认识他后,第三次对他说“喜欢”,然而从戏谑、半真半假,到此次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仿佛天经地义一般,跨度大得沉稳如楚曦也忍不住愣了一下。 深深的看她一眼,他淡淡问,“有多喜欢?” 她眼色复杂的盯着他,仍抽噎不已的恨声道,“喜欢到你这样羞辱我,我还是恨不起你。” 他眼中终于现出了一丝波澜,又迅速归于沉寂。两人默然的对视许久,他无声叹息,转身便欲离开。 她此时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什么也记不起,只隐隐感到,他如此反应,虽是不再怪她,却也从此不会与她再有瓜葛。 那无声的叹息,分明的在告诉她,他已决定将和她的恩怨爱恨一笔勾销,再见之时,他们便会形同陌路。 心中狠狠一抽,也不知道是害怕他以后用那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她,还是害怕他若这么走了,她便输了赌局要嫁给月邝…… 是了,她一直被他主导了情绪,险些忘记了她本已决定,要用自己最不屑用、却唯一剩下的本钱,将这场男女之间的战争做个了结。 此役若是对着别人,她可能有万分的胜算,可对着楚曦,她却是半分胜算也无。然而,他此时心灵失守,自制力比平时脆弱了不知多少,她虽是差点因此丧了命,可赢面也因此大了许多。 是胜是败,也许就在今夜了。 心思百转只是在他转身的瞬间,眼中闪过一道明丽的异彩,她伸手紧紧抓住了他。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 她突然回答了他之前气极之时半讽半斥的话语,他一愣的回过头来,她不躲闪的对上他仍冰冷的目光,“月邝不可以……但是你可以。” 智深若楚曦者又如何听不出她话中的暗示,又如何看不透她设下的局,刚刚澄净下来的眼,即刻又泛出了暗红的颜色。转身一手捏住了她纤美的下巴,怒极反笑道,“徐思妍,你果真厉害。为了那个人,连自己也要算计吗?” 她抓住他的手站起身,不退缩的仰头与他对视,“不全是为了他。我只是不喜欢输,不喜欢做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阴沉的盯着她不语,半晌,微微一勾嘴角,神态中有种说不出的冷淡,说不出的嘲讽,“那就取悦我,证明你值得。” 说罢,无比优雅的靠坐上了一旁的贵妃椅,神情莫测的等着她的反应。 明知他是故意羞辱,她还是几乎忍不住欲拂袖而去,但一想到七天之后的大婚,她一咬下唇的走上前,却在弯身吻上他柔软的唇的那刻,眼中闪过一丝妖异。 讨好男人……她虽不屑于,却不代表她不擅长。从小在宫中长大,耳濡目染最多的,便是这项技巧……所以即使狐族秘术对他完全不起作用,她还是有办法让他俯首称臣。 这场战争……必要以她的完胜终结。 一接近他,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梅香便缠绕上来,明明清冽无比,却莫名的催|情。见他对她的吻并不配合却也不排斥,她得寸进尺的跨坐进他怀里,樱唇离开他的唇,蝴蝶般的拂过他的耳垂,脖颈,一双纤手也是不闲着的扯开他的衣襟,当他性感的锁骨出现在她眼前,她不犹豫的低头轻啃,那力道不轻不重的,让人心痒痒的,却又无处解痒。 他在她身下,虽仍呼吸平稳,直线上升的体温却泄露了迅速滋长的情欲。当他宽阔健美的胸膛完整的呈现在她面前,她受不住诱惑的贴了上去,感受那灼热的温度,然而在肌肤相亲的刹那,两人皆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这是什么感觉?为何天地似在这温柔的一触间失去了颜色?为何明明只是肤浅的相接,却好像感到了深入神魂的纠缠与契合? 这是宿命还是前缘?若是宿命,若是前缘,为何偏偏要在这样不堪的情形下,才能放开一切的缠绵? 他压抑的怒意终于在此刻如脱缰的野马汹涌上了心头,对着怀中打骂皆不忍的女人,他的怒意无处发泄,所以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选择以自己的男性作为凶器,惩罚她的机关算尽,也惩罚自己不可理喻的纵容。 丝断帛裂的声响过后,他的坚挺不再犹豫的侵入了她的仍干涩的花径,她疼痛难忍的哀叫,在怒海沉浮的他听来仿若天籁。 她在他背后抓出道道血痕,他恍如无所知觉,只紧紧扣住她的纤腰,强迫她跟随这男女间最原始的节奏婉转吟哦…… 堕天(下) 他的爱抚并不温柔,落到她雪肤上的吻中带着烧灼,所过之处皆留下了艳丽的痕迹。然而,仿佛心中某种她等待了太久,深沉到了已经忘记的渴望得到了满足,即使疼痛入骨,她仍不自制的兴奋,而在身体适应了他的玉立之后,她更是忘情的以一次次几乎见血的啃咬回应他的暴虐。 就在这样失控的疯狂之中,她感到自己不断的上升上升再上升,在看到满目星光的刹那,不愿叫出声的吻上他的唇,凶狠又深入的吻他,直到尝出了血的味道,才好像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在他怀中融化成一汪春水,任他翻身将她压倒在贵妃椅上,狂风暴雨般的恣意蹂躏,然后在她痉挛不已的花径中释放了一腔残暴。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半晌,他才率先起身将她抱到床上躺好。有些烦恼的盯了她许久,似乎在犹豫是继续满足自己仍未平息的欲望,还是好好安抚她入睡,或者绝情起身不回头的离开。 她好像看透了他的挣扎,在这时无限慵懒的坐起,亲昵的环上他的脖子,魅然耳语道,“可消气了?那这次温柔些……你刚才弄痛我了。” 他一手轻抚上她的脸,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抬眼认真的回应他,“我说过,我喜欢你。”他情绪仍不稳定,所以她聪明的没有说出后面隐含的意思去再次激怒他……她那般喜欢他,所以她也让要他同样的喜欢她,让他不会忍心坐视她嫁给不想嫁的人…… 低头吻上她的唇,温柔的令人心颤,唇分时,他在她耳边叹息出声,“你我皆会为今夜后悔。”因为这夜,他们背弃了自己的血盟、家族和所担负的一切,放任自己被感情支配,沉沦欲海。而迟早,他们会为这疯狂的欢愉,付出沉重的代价。 她闻言不以为意的笑得妖娆,“我向来宁愿做了后悔,也不愿为没做后悔。” 这便是她,永远活得恣意,活得任性。生命既然注定如此脆弱又短暂,那便让它如午夜的烟花般灿烂耀眼,让见过的人今生今世再也忘却不了。 仿佛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什么事情,偏偏醒来之后,头沉沉的什么也记不起,而意识稍微清醒之后,昨夜纵欲的后遗症即刻强烈到让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追溯梦境。 腰酸背疼不说,满身的艳丽的痕迹也凑热闹的释放出火辣辣的痛觉,让她几乎忍不住呻吟出声。若不是他后来极尽温柔的补偿了她一次,她以后定会拒绝再与他欢好。 以后?想到这个词,她吓了一跳,坐起身出了会儿神,然后苦笑不已。 他们会有以后吗? 当他那般温柔的抱她,几乎将她融化在怀中时,她知道,这一役,她赢了。 然而对着镜子抚上自己仍红肿的唇时,她不禁疑惑,到底是谁征服了谁呢?若有一天他彻底的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她是否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忘却? 想起他们再一次攀上高峰的时候,她无意识的乱叫了几声“哥哥”,他如月如莲的面容瞬间苍白的近乎透明,看向她的眼神复杂得让她再也看不清楚,却让她莫名的心痛起来…… 她和他之间,实在有着太多的未知……她想要探索,却隐约的在害怕着什么,而那……也许是她生命已不能再承受的沉重。 呆坐许久,想缕清自己的心绪,谁知越想越是心乱如麻。 她对他本没抱着几分认真,和他玩这场男女游戏,实在也有几分孩子气的好胜。他越是对她若即若离,她便越使劲浑身解数,定要他将她放在眼里心里。 然而昨晚她突然就那么对他说了喜欢,当时的气氛不容她多想,现在想起,自己竟被自己吓到。 喜欢……吗?机关算尽,却原来真是不小心将自己算计了进去,说不喜欢,怕只是自己骗自己。 可是得到了他,从昨夜的种种也可以确定,她终是将自己挤进了那颗清净飘渺的心,为何此时却生不出一丝志得意满,反而好似心中张开了一个大洞,空虚寂寞得缠人…… 那感觉,好像在焦虑,好像在等待,好像在要求着一些自己也不明白的,又好像有什么在脑中蠢蠢欲动,要破土而出…… 毫无预兆的头疼欲裂起来,她痛的尖叫一声,便失去了意识…… …… 再度醒来时,她已躺回床上,那头疼来得无影,去得也无踪,此时她又是好人一个了。床周围帘幕低垂,她隐约听见外间有人在低声窃窃私语。 “国君听说公主突然晕倒,立时便抛下手边的事情过来了。现下可能已到门口。”一把尖细的声音,一听便是宦官的。 “医生说公主操劳过度,需要休息。公主好不容易睡个觉,国君想必也不欲打扰公主。”青素——徐思妍终于记得了那个照顾她的小婢的名字——不客气的回道。 徐思妍微微一笑,这小婢倒机灵,知道她此时绝不宜见月邝。 可是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想了想,她靠着床头坐起打断他们,将青素唤了进来。“他若来了,便让他进来吧。只是这帘子不必掀了。” 过了一会儿,她便听见一群人到了门口就停下来。再接着就只听见青素的脚步向内室接近,到得近前,才勉强听出她后面还跟了个人,必是月邝了。 她微蹙起眉,暗暗惊心月邝的功力竟已到了这种程度,就听他问道,“公主还好吧?” 他声音平稳得紧,实在听不出什么关切之意,想来可能也不信她好好的人,会这么巧在允婚之后突然病倒,恐怕已怀疑她在耍什么花招。 “可能近来思虑过重,昨日一放松,便什么都找来。休息一阵,已无事了。”从容不迫的开口,委婉表示大婚不会受影响,先去了他的疑心。 “那邝就放心了。公主连面都吝于一朝,邝还以为公主染了大恙。”他嘴里说放心,却还暗讽她不敢见他。 她心中恼怒,却也不便发作,软言道,“妍衣衫不整,妆容凌乱,实在不敢献丑,污了国君的眼。” 月邝略一沉吟,知她铁了心不想见他,也不便再相逼,转开话题道,“公主可知燕玄衣今日一早便出城了?看路线似是要返回天宇呐。” 楚曦要做什么、怎么做,从来也没跟她说过,不过就算他真丢下她不管,她也只能生受……心动也没动,想了一下答道,“他是替妍做些家务事,现在还不方便对国君讲。” 打了马虎眼,怕月邝不放心,她又加上一句,“不过七日之后,国君自然便知道了。”暗示七日之后,他们变成一家就不会再瞒他。 月邝听了,语气明显放松了许多,又家常几句,嘱咐今日她好好休息,明日婚仪人员便会进驻贵宾馆准备一应事宜。 她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应两句,到月邝走时,却也有点筋疲力尽的感觉。 与狼共舞,又谈何容易? 一股倦意涌上心头,突然间就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做……其实也什么都做不了。不用探也知道,这贵宾馆必已被全面监视,她一有异动,便会前功尽弃。 重重的躺回床上,第一次就想这么随波逐流了。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了一个身为政敌的男人手里……她觉得她可能早已经被楚曦逼疯了,只不过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决断 昨夜雨疏风骤,蓝湛宣彻夜不曾安眠,本以为今日定然精神不济,谁知早起推窗,连日来的阴云尽散,碧空如洗,花园虽是绿肥红瘦,却一扫颓废,散发出勃勃生机。 整夜沉郁皆被满眼翠色一扫而光,他瞬间心情大好起来。然而他没料到这好心情,只持续到了步入太子殿下书房的一刻。 凌筠身着绛玄色暗云纹便服,单手支额的斜倚在案前,形容间透出种淡淡的疲惫,不知已多久没有休息。一向暖煦如春阳的笑容难得的从他如润玉雕成的脸上消失,黑曜石般的眼眸深沉如海,看不出一丝情绪,却无形之中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威压,让人发自内心的战栗。 蓝湛宣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正鼓起勇气,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凌筠轻声道,“本宫不能再被凌箴牵制在京中了。”那声音静静的,但蓝湛宣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弥漫的杀伐之气。 他一愣的抬头,便见一份密报在凌筠的手中灰飞烟灭,心中又是一惊。能让殿下失态至此的事情绝对不多,“可是宜伦公主那边出了状况?” 凌筠倏然起身,走到窗边,透过镂刻雕花看向外面,出了会儿神,才开口道,“密报上都只是平安而已,可是月都方面没有一丝动静,南月边境却有狼军调动的迹象。” 蓝湛宣身为东宫首席谋士,自然不是等闲之辈,略一沉吟,已明白其中厉害。算日子,公主入月都已十数日,就算密报有几日延迟,也不可能到现在仍无所作为。所以,凌筠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然而,事已至此,“ 殿下若此时动了凌箴,之前的布置,怕要前功尽弃。” 蓝湛宣的角度只能看到凌筠的侧脸,就见他闻言一勾嘴角,神态间有种说不出的嘲讽和漠然,“何谓前功尽弃?这盘棋本宫早就输了,只不过,楚家也未必赢了。” 静默一会儿,又冷笑道,“便宜了那些心思可诛的世族。” 说完话,拂袖而去,留下蓝湛宣深思不已的呆立。 早就输了吗? 其实在突厥和南月皆蠢蠢欲动时,殿下大概已经意识到与楚家对弈天下的这盘棋,他处于劣势了吧?而随着最后一步杀招身陷重围,殿下确实已经失去了赢的机会。而对殿下来讲,赢不了,便是输了…… 世人皆赞凌筠龙章凤姿、秀逸温雅,然而身为殿下的近臣,他自然了解凌筠杀伐决断的魄力。他今日这般态势,必是做了什么大事,而身为首席幕僚的他竟全不知情…… 要怎样才能迅速吃掉已在掌中的敌棋,然后重组阵型去救另一步棋呢? 猛地抬头望向空荡荡的案台,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有时候,人们总是太过于执着一个战场,却忘记了,其实往往被忽略的地方,才是可以决胜的地方。 半日之后,郑贵妃丢了副御赐的镯子,大怒之下令人搜宫,镯子没搜出却在二皇子生母贤妃处搜出了咒诅太子的巫蛊。 很快便有贤妃的近侍耐不住拷问,招供出:贤妃与一些世族、朝臣联手,并行咒术,欲致太子于死地,让二皇子成为皇储。 之后几日,贤妃赐死,凌箴被废为庶人,囚禁宗人府。与之共谋的朝臣世族,皆获罪发配。 而楚家,由于家主卧病在床,不理事已久,世子又外任在越州,于这番风波中,算是免受牵连,然而于朝堂之上的影响力定然大不如前。 一直以来,凌箴都只将目光放到了朝堂之上,却忘记了后宫的影响力。或者,他并没有忘记,只是凌筠一年来的一再退让,让他过于得意忘形了。 其实,凌筠用了最简单最有效却不是最高明的一招。蓝湛宣有些遗憾的想着,用这招掰倒一些根深蒂固的大世族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为何那时他会说,“便宜了那些心思可诛的。” 皇后大礼服为翟衣,深青,织翟文十有二等(凡148对),间以小轮花。红领、褾(袖端)、襈(衣襟侧边)、裾(衣襟底边),织金云龙文。玉色纱中襌,红领褾襈裾,织黻文十三。蔽膝随衣色,织翟为章三等,间以小轮花四,以緅为领缘,织金云龙文。手执玉谷圭,长七寸,剡其上,彖谷文,黄绮约其下,韬以黄囊,金龙文。 皇太子妃的蔽膝比皇后减一等,少一对翟鸟和轮花,藩国王后同此制。 ——摘自猫扑论坛 在拒绝成为太子妃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今生怕是与嫁衣无缘,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虽是非她所愿,还是穿上了这身凤冠霞帔……自我的意愿从来都是不重要的,这似乎是世族人和皇族人都必须接受的命运…… 而她曾以为自己能够逃离,却没想到终究挣不脱宿命的枷锁。 微抿着唇站起身,镜子中的女人雍容华贵……她有些嘲讽的一笑,原来妖孽在珠光宝气的衬托下,也可以扮得好像能母仪天下。 七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因着地方习俗,那次她昏倒月邝来探过后,就没有再出现。而贵宾馆外松内紧,虽然一众仆从出入皆无限制,监视的人却是如影随行。 所以她本就已经被楚曦屏蔽的耳目,更是失聪失明,只能在黑暗中无意义的猜测。而她向来不做多余之事,既然所有能想的能做的,都已经想完做完,她现在只需要接受结果……无论是什么样的。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绵延数里,在她登上凤撵后,便整齐有绪的向太庙行进。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筹备出如此隆重的婚礼,月邝的精明干练固然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月邝早已到了该大婚的年龄,礼部官员其实提早几年便已经开始筹备王后的嫁妆和一应物事,所以事到临头,才能不慌不忙。 因此,即使以徐思妍挑剔的眼光,也看不出这婚礼有任何怠慢……月邝做得这般滴水不漏,她日后想找借口表示不满都难呐。 在凤撵中正襟危坐,飘忽的眼神却泄露了散漫的心思……太庙吗?若想宫变,太庙倒是好地方。只不过她能想到,月邝必也会重重防范吧? 婚变 步入太庙大殿的瞬间,她体内妖灵之力迅速的被抽离流失,缠在臂上的银蛟霎时与她失去了连系变得沉重不已。 她脸色一白,透过凤冠的垂帘望向在走在她身边的月邝,发现他也正在看她,目中还有着些试探的意味。 这是什么情况?太庙中,必是布置了什么吸收她灵力的阵法,却和上次在昆仑密藏之中灵力受到压制的感觉完全不同。在这阵中时间久了,她定会因灵力透支而受到很大损伤。 看出月邝眼中的不确定,她故作娇羞的回避他的目光低下头,决定对身上强烈的不适感扮作不觉,岔开话题轻声道,“国君日后定不要负妍。” 月邝眼中犹疑之色更甚,随口应道,“那是自然。” 他防她防得很紧呐,她在心中暗叹,没想到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做个乖孩子,却被人不信任了……因为她素行不良吗?不过……也好,他将目光都放在了她身上,若其他人想做什么,也会相对容易一些吧。 只是……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十分清楚她妖灵之力的情况,对那阵法似乎也半信半疑……莫非有“高人”对他说了什么? 有些苦涩的一笑,看来她嫁给月邝之后的生活,是可以预见的悲惨呢。而这婚礼一旦举行完毕,即使天宇皇帝也没有立场再干预。除非天宇大动干戈的将南月扩进版图,否则她这一生便注定是月家的媳妇,要在南月终老。 随着仪式按部就班的进行,她的心情越发的沉重,似乎有种委屈的情绪,几乎让她想要流泪。她无法想象下半生每日对着不喜欢的人,失去自由,而且再也见不到凌筠……那将是活着的地狱,而偏偏她连选择死亡的权力都没有…… 他会来吗?他会来吧?虽然自那疯狂的一夜后,他便失去踪影杳无音讯,她心底还是相信他会来,会来带她逃离这沉郁的牢笼。 而若他不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急躁……若他不来……她在心中迷惘的叹息,就算他不来,她似乎也没有任何立场嗔怨于他…… 不觉的再次苦笑,自做孽,不可活,这话说的便是她了。 冗长的封后诏书已念了一多半,四周仍是一片沉寂,她眼中的光华越发的黯淡,几近幻灭。 “王兄的胆子越发的大了,出兵襄助谋逆不说,还想强娶上国公主?”一个中气并不十足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响起,她猛地抬头,便看见几个人出现在宣读诏书的礼部大臣背后。 站在中间的一个和月邝有七八分神似,想来是月影无疑了,旁边的几个人,却不认识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太庙里,想来是有什么密道吧。 不过,就这么几个人,想宫变吗?她心念一转,不着痕迹的挪了两步,本来与月邝便不近的距离又拉远了小小。 月邝面色一沉,婚礼被搅局,自然心情不会好,气得大吼一声,“放肆。孤王就是太纵容你,没想到你竟敢到太庙撒野。来人,拿下。” 一声令下,谁知禁卫军却瞬间分成了两派。欲冲上前逮捕月影的侍卫一眨眼就倒了一片。动手杀人的侍卫,仔细看时,臂上不起眼的地方绑了个黄布条。 剩下反应快的无黄条侍卫迅速抵住了黄条侍卫的偷袭,形势立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内讧啊?楚曦果然喜欢玩这一套。不过接收了玲珑阁在南月的势力的他,想要做到这一点也是不难的。更何况,他做的只不过是她这次南下本来要做的。玲珑阁在南月数年的渗透,又岂是等闲的。 深呼出一口气,有些怜悯的看向月邝……他此次凶多吉少了。 月邝并不笨,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弟弟玩不出这么高明的手段,须臾之间已经想通了祸根在哪,桃花眼满是酷厉的看向徐思妍,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便见他身形一闪,向她扑来。 连忙向后要闪开,谁知一使劲,灵力被抽得更加厉害,才跃起一点,便脱力的重重摔下,眼看着就要给月邝抓在手里。 脑中一片空白时,她感到腰一紧,身体迅速向后撤了丈许,然后落到了一个身着南月官服的人怀里,淡淡的清冷味道立刻萦上了口鼻。 了然的回头,望进陌生的面孔上那双熟悉到了灵魂深处的清澈眼眸,发自内心的嫣然甜笑,意外的捕捉到了寒潭尽处的一丝悸动。 妍惑第17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动。 目光的交汇其实只在刹那之间,然而很久之后他们才意识到,有时候,只是刹那的风情,便足以用一生去回味和感动。 瞬间之后,他将她推向一旁,回身迎上了紧追而来的月邝,几个卫兵跑上前将徐思妍护到了一边。 原来他早就混在观礼的朝臣中来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已能完整的看出前因后果,和她之前设想的相差不远……或者说,在她设想中,唯一不确定的因素,是楚曦是否会坐视不理。 ‘燕玄衣’当然在月邝的监视下,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南月,不过楚曦怕是从未离开月都,只不过通过这样一个摆尾,转到了暗处。 通过玲珑阁,他自然很容易搞清楚月影在朝中的势力分布,而他之前显然不曾将这些透漏给月邝——就知道楚家对月邝没安好心。用月影替掉月邝,估计是楚家迟早也要做的事情。没人愿意自己眼皮底下有一只残暴的狼。 联络到了月影的势力后,聪明人都会选择在大婚这天动手。因为这天,月邝会离开王宫老巢,到防备相对薄弱的太庙中去。在太庙,他们只占少数的禁卫军叛军,便不会处在绝对劣势。而且这一天,月都内的防卫都会被抽调到太庙周围,这也对营救月影的行动提供了方便。 之所以等到刚刚才动手,就是大家都在等待月影被救出,到太庙主持大局……依她看,月影可能还有自己的戏份没完成。 若有所觉的看向月影,果然见他在宣旨的地方站稳了脚步后,举起一纸帛书道,“众臣诸将听着,本王已得天朝皇帝密旨,诛杀逆贼月邝,抗旨者格杀勿论,襄助本王有功者,事后定将论功行赏。” 为月邝奋战的军士一听,士气顿时弱了几分,很多人开始摇摆不定。月邝自然也将这些听在耳中,无奈对手极为厉害,分神不得,只是面色难看的狠出杀招。 这等混乱的场面,徐思妍亦鲜少经历,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判断何时该自己粉末登场。月影动摇军心的话音刚落,她便勉强站直身体,凛然道,“影王爷的奖赏外,本宫会代圣上另行加封。” 本来要嫁给月邝的天朝公主都站在了月影一边……众人马上想到此次婚礼甚是突然,难道真的是月邝见色起意? 经她推波助澜,局势更向着月影一面倾去,她有些无力的靠着殿中大柱喘息了一阵,积攒起一点力气,就缓慢小心的向殿外移动。这吸收灵力的阵法,她一刻也不能再多留了。 就在这时,一片刀戈之声中,她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只针对她的杀气,一惊之下的回头,就见一支冷箭破空而来,一个反应快的侍卫冲上前欲将此箭格挡开,谁知强大的冲力冲断了他的剑,将他狠狠弹到一边,箭的方向却只偏了一点点,须臾间便要将徐思妍穿个透心。 愤怒 一箭穿心,身着大红嫁衣的她砰然倒地,凤冠珠碎玉裂,与她的长发一起散了满地,鲜血从她的口中和心口处冒出,不多时便将嫁衣染成了黑色。 他发了疯的唤她,然而那双足以倾世的明眸再不曾睁开。 心痛的几乎窒息,他喘着粗气的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不陌生的女性面孔。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要叫御医吗?”好像是叫绿萼吧?今天轮到她守夜吗? 见她满脸焦急的用汗巾不停帮他拭汗,他不耐烦的推开她,“本宫无事,退下吧。” 起身径直走向浴间,跳入了冷水之中,止不住颤抖的身体,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为何身着嫁衣?又为何会遭冷箭?这梦可是预示着什么? 他蹙眉抿起唇。 不能再等了……虽然京中因为贤妃巫蛊之事,还是一团乱,各方面势力都在积极瓜分此次清洗之后留下来的空缺……但是他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再这样疑神疑鬼的等下去,他怕先垮的,是自己。 该死的! 忍不住一掌拍向水面,溅起千支水箭。 此生第一次,他如此无奈的感到分身乏术。 还有不到一月便是冠礼,这种时候,他于情于理都不应离京,而且皇上也不会同意…… 除非……除非他能让皇帝相信,洛王勾结了月邝造反。虽然他不相信楚家没有在中间作祟,但皇上对楚家宠信非常,此时掺上他们,只会让事情更麻烦。 …… 天未亮,凌筠便等在甘露殿外候见,要赶在皇帝早朝之前陈请出京,然后今日便轻装简从的动身。 “有人举报洛王谋反……?南月狼军秘密在越州边境集结……?”皇帝听后未立刻做出反应,慢慢的重复了他陈述的重点后,垂下眼,神情莫测的以右手中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案台,半晌,抬眼看向凌筠,“妍儿南下也逾月了吧?” 凌筠闻言点头,回道,“而且已失踪数日。”他直接把她报平安的日子都算成了行踪不明。 他真正的心思与目的,是一定瞒不过皇帝的,而所有其他的,都只不过是他要出京的借口。这一点,他清楚,皇帝也清楚。 皇帝盯着他出了会儿神后,叹口气,突然问道,“筠儿知道为何皇帝会被称为天子吗?” 凌筠一愣,片刻之后已明白皇帝想说什么,却仍中规中矩的答道,“因为世人认为帝王是这世上最接近于神的存在,是代替神在人间行使权力的使者。” 皇帝缓缓点头,“神皆无情无爱亦无欲,所谓天意永远冷冰残忍又不可违抗……朕也曾如此的厌憎他们。”顿了一下,他接道,“可是在这个位置上越久,朕越痛恨着却清楚的明白着,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必要如神一样,抛下世人所执着追求的,超脱于他们欲望,才能做到冷静公平的审视一切,从而掌握世间的平衡……”说到这,他又叹了口气,“朕不是个好皇帝,而朕一直认为你可以比朕做得好。” 任何时候都不能失了冷静,失了判断吗? 凌筠垂下眼,清楚自己确实犯了忌讳。明知此时若真有事发生,他很可能已援救不及;明知此时京中仍是乱局未平,他此时离京便是置根本于不顾…… 可是他毕竟不是无情无爱的神……他听到自己固执又沉郁的声音,“筠定会在冠礼之前回京。” 无论如何,他都要为她做最后的努力,然而若事不可为,他也必须迅速回京巩固势力……他决不能愚蠢的让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又是一声叹息,皇帝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武安十一年三月,太子筠为巫蛊事殇,避居东郊离宫静养近月,冠礼始归。——天宇大事记 绿树成荫的郊野官道上,几匹快马卷着滚滚烟尘快速驰来,本来就没有几个的行人皆闻声而避,唯有一个披散着头发的道人慢条斯里的走在官道正中。 说也奇怪,当先的一匹马,到了道人身边,竟就突然停了下来,上面一身藏青色骑装带着纱帽的骑士冷冷开口道,“道长有何指教?” 那道士也不回头,只漫不经心道,“看到今早的传信,施主还执意南下吗?” 气氛似乎瞬间冷凝起来,骑士垂着帽纱,看不清表情,只见到他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暴起,狠狠一甩马鞭抽地道,“这个不到道长来管。” “她已决心嫁人,施主又何苦巴巴的赶去。算日子,怕连婚礼也赶不上了。”道人缓缓转过身,斜眼睨视骑士。 骑士又是狠狠一甩鞭,这次直抽到了道人脚边,“不到你来管。若非你去撩拨,她又怎会执意南下……这次她若无恙的就算,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不要以为你受宠信,我便动不了你。” 那道人不以为意的一笑,“她自然好好的。嫁人不是大好的事情。” 骑士终于忍无可忍的一鞭子抽向他,被道人微后倾的闪过,接着不怕死的接道,“她嫁人已成事实,施主就算迁怒与贫道亦是无用。” 骑士又抽出一鞭,也被道人闪过,便猛地收手,静默一会儿,轻柔道,“我不信她是真心嫁他,所以踏平南月,我也会将她带回来。” 道人嗤笑,“你想不到一月时间便踏平南月?” 骑士沉静道,“此次不行,便日后从长计议。历代祖宗不屑将边陲小国纳入版图,不代表我亦是同样的想法。” 道人面色一沉,“既明知这次无所作为,为何仍执意此时离京?” 骑士轻笑出声,然而虽是笑了,笑声中却漫着那般强烈的不祥,“家兄常年在外,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本念着血浓于水,一忍再忍,但这次他实在做得过头,不能再包庇他了。所以就算担上恶名,也要将他抓回来受罚。” 今晨整装待发之时,传来徐思妍要下嫁南月王的消息,他当时就只想杀人。 事到如此,聪明如他即使失了南面的耳目,亦可以从种种迹象已确定,洛王定是勾结了月邝造反。而徐思妍南月政变的行动,必已失败,无奈之下,才会出此下策,以退去南月对洛王的支援。 他只觉得心中的愤怒无可言喻,而这愤怒汹涌不已,只能以鲜血平息,洛王的,月邝的,还有所有参与促成这个结果的人的鲜血…… 他心中越是恼怒,面上却越发的平静……这个红叶,他迟早也要收拾。 尤其……他摇头摆掉脑中令人恐惧的念头……昨夜的噩梦,已实现了一半,而另一半……她中箭倒在血泊之中的画面,仍让他止不住的颤抖……那绝对不会成真的。 看着红叶眉头紧皱的盯着他,一脸不满的样子,想必又在想什么苍生天下……他现在自顾尚且不暇,没时间听他的大道理了。 不再理会红叶,双腿猛地一夹,驱使爱马继续疾驰……时间,他现在最需要的便是时间。 因果 许久之后,徐思妍试图回忆那对她后半生影响至深的一箭时,她发现自己什么都记不起。 四周嘈杂的刀剑相交声,感到杀气而向她望来的卫士,还有那道气势如虹,仿佛能划破天地的先天剑气……全都记不起。她只知道,射来的箭被那道先天剑气阻挡,在几乎碰到她身体的一刻硬生生的改道,箭头直没入了墙壁。 无意识的看向剑气的来处,却只看到楚曦转身继续对上月邝那宛若游龙的姿态。什么也想不出,什么也想不到。 大脑不知空白了多久,回神时,她发现自己浑身颤抖的软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活着是那般无奈和漫长,死亡却原来只是这样的瞬间…… 她还没有时间整理那缠绕上心间,如海藻般疯长的恐惧时,放冷箭的人已奄奄一息的被扔到了她的面前。 “是老身疏忽了。”跪在犯人身边向她低头请罪的,是几天前跟着燕玄衣一起消失的戚二娘。 勉强的摆手表示不怪罪,然后打手势让戚二娘把犯人的脸抬起来。 见到犯人惨白如死人的面容时,她习惯性的眯起了眼。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收拾散乱的心情,沉声道,“不要装死,睁开眼,看着本宫。” 那犯人闻言磔磔阴笑起来,笑到所有听到的人都毛骨悚然时,才抬眼看向徐思妍。 她目中闪过了然,不禁苦笑起来,“没想到本宫一念之差,未处理好贺彬(此人物参看33和34章)的尸体,倒给了你可乘之机。想必这噬灵阵,也是你教给月邝的了?” 他深碧色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遂闭目不语,一副要杀要剐随你的样子。徐思妍怒极反笑得妩媚,正想着如何整治他时,眼角扫到戚二娘手中拿着缴获的弓箭,目光倏然一闪,向戚二娘道,“卸了他的下巴,免得他咬舌自尽。” 犯人听她这般说法,猛地睁眼,目中终于现出了一丝慌乱,挣扎起来。然而戚二娘是何等人物,又怎会给他脱身,一出手,便让他再动不了,下巴也脱垂下来。到了此时,那犯人才真正害怕起来。 吐出一口恶气,徐思妍慢条斯里的从戚二娘手中的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箭,啧啧赞叹道,“羿神弓,九天御神箭……失传已久的上古神器,中箭者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九尾,没想到你恨我至此。” 原来这放冷箭之人是借贺彬尸体还魂的九尾狐(九尾请参看18章)。 在苍山之中,九尾被徐思妍强取了内丹,毁了真身,只剩元神仓惶逃出。在荒山野岭中躲了一阵子,见徐思妍并没有派人搜寻他,才仗着胆出来,附在了一个之前一直供奉他的青楼花魁身上。 借着花魁的身体,过了一阵颠凤倒鸾的日子,靠吸食男女欢好时泄出的荫精阳精恢复了一些元气。然而在烟花场所流连之人,素质毕竟有限,精气也早过于疏淡,很快,他便发现功力恢复进展停滞不前。 不留恋的脱离了花魁,正待寻找新的宿主时,他突然感到自己心中的怨念和另外一股强大的怨念共鸣起来,而这共鸣来自于对同一个人的怨恨。 恢复意识时,他已被吸入了现在这个身体,不算太强,但毕竟是人体,而且是他可以自由支配的人体——不像之前的花魁,他只能在她本人意识不强的时候影响她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得到这个身体后的所做第一件事,便是去拿他觊觎许久的羿神弓。他活了上千年,自然阅历非凡,对很多密藏了然于胸。然而神器大多天性斥妖,所以他原来只能望之兴叹。 可是,拿到了神器,以徐思妍的身份,也实在难寻到靠近她而不被发现的机会。因此他拼着大耗元气,卜了血卦,算出她会在在南月应劫,便早早到了南月,想办法混到了月邝身边。 南月本就族群混杂,巫蛊等邪术盛行,而且月邝本身亦有修炼采补之术,所以九尾在这里,自是如鱼得水,很快就得到月邝的赏识和宠信。 那日徐思妍昏倒,月邝探访归来,闷闷不乐,他便试探道,“王上,这位公主似生性桀骜,难以驯服呢?” 月邝冷哼一声,想了想,问道,“碧炫可是有了主意?” 九尾邪魅一笑,“只要臣在太庙中稍加布置……”她便会魂飞魄散了。他自然不会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只要他复了仇,月邝如何便与他再无干系。 只是他终究缺了运气,千算万算,却还是功亏一篑……玄门正宗的先天真气,正是唯一能破他这一箭的办法。 不过,挡了他这一箭,那人也休想好过。神器毕竟是神器…… 如他所料,这箭一射出,立刻便有高手冲上来,这副身体根本抵挡不了,三下两下便被人擒住了。他倒是并不十分担心,死了大不了伤些元气,再找个宿主,补回来就好了。 只是,这妖女大难不死,头脑却依然清醒的可恶,竟然即刻认出了他。当她看到九天御神箭眼睛一亮时,他便知道事情要糟糕。刚欲故伎重施的咬舌逃走(参看18章 天魔),便被抓着他的老太婆卸了下巴。 “呵呵,斩草未除根,上次被你走了元神,才有今日的祸事。想必,你今日本也计算好在这噬灵阵里,我使不出本领收你的精魄,才敢这般嚣张,是吧?”她轻抚着九天御神箭上刻着的咒语暗纹,笑得美艳。 “本来你算得也不错,我此时是没力气收你,可是你不该这般狠毒的想以神器震得我魂飞魄散,不得超生,也不该认为这等早已失传的神器,我会认不出来。” 她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明眸中却尽是冷厉。双手执着九天御神箭,将箭头塞进他的口中,看着他圆睁欲裂的眼,淡淡道,“我刚记起,从这个地方杀人,好像不用什么力气呢。” 说着话,用尽全力的一压箭尾……一种穿透的感觉传来,地上的人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再无生机。 嫌恶的移开眼,抬头就看见周围的卫士看她的眼神,皆多了畏惧。 没用人支撑的踉跄站起,她跌跌撞撞的向殿外走去。 这里的味道,她一刻也受不了了。 果实 四周嘈杂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直至戛然转为静谧。日正当空,虽然仍是春季,却已灼热逼人,她在殿外闭目养神,竟也出了些薄汗。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自己的手染上鲜血。” 不知过了多久,那清淡纯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送来一阵湛然的凉意。 舒适的向后靠了一些,将自己缩进他的影子,她没有回头的答道,“但是我也不介意。” 他叹息出声,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然后便出神不语。 闭目静听着殿内传出的月影那中气不足的声音,她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月邝怎样了?” “当场伏诛。”他答得漠然,仿若事不关己,其中却透着种说不出的疲惫。 她倏然回头,入目的仍是南月官员那张陌生的脸,不过官服已经被他脱下,换上了便服。 “累了吧?”她优雅的一指身旁的空地,示意他坐下,仿佛那不是太庙大殿前的石阶,而是最华丽的殿堂中招待贵客的席位。 他该对这邀请表示受宠若惊吗?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坐了下去。 又是磨人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自那夜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虽然不至于尴尬,却都还没有适应这种无法定义的关系。 他们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却不是情人。可以赌上下半生来相信对方,却不是朋友。明明已经紧紧相缠,却没有勇气打破那矜持的疏离与淡薄。 “月邝死了,白彝族恐怕要作乱吧?”她没话找话的讪讪道。 他淡笑,“这就是月影要烦恼的了。也许对天宇是好事也说不定呢。” 她低下头,出了会儿神后,轻声道,“我其实……真的很喜欢月都呢。”因为有个很好的游伴吧?若没有他的引导,月都对她来说,恐怕也只能是一个充满了异族人的热闹地方,而那隐藏在热闹之下风情,是与忙碌又粗心的她无缘了。 现在,当种种俗事尘埃落定,她焦躁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回首一切时,她发现自己在这里的经历,竟是如此繁华的一梦。可惜在她懂得欣赏的一刻,这因他而华美的梦便已醒了。 月都所有的因缘,终将在这里结束。 “我……”抬头便看进楚曦了然的注视,她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那时我在十里亭许诺的,现在还有效。” 那时她曾许诺,只要楚家现在退出储位之争,东宫必定不计前嫌,保楚家日后荣宠依旧。而现在她能保证他的,也只有这些。 不等他回应的起身,转头向殿内走去。那里还有她未完成的戏份。新鲜出炉的南月国君和一干叛臣降臣还等着她去安抚慰问。这甘甜的胜利果实,月影需要和她一起分享呐。 才迈出一步,纤手便已被他轻轻抓住,“我护送你回京,可好?” 她一愣,心湖似被这短短的问话投下了千斤大石,久久无法平静。 他们的关系,早已经太过于危险,继续这样下去,她害怕受伤的将不只是他们两人……可是……拒绝他吗?对一个她如此喜欢,又为她付出如此之多的男人,她实在不舍拒绝,也不忍拒绝。 思绪紊乱如麻的什么都想不清楚时,她听到自己有些飘忽的声音,“好。”原来内心的挣扎,只是虚伪的忏悔,而她的意愿早已背叛了她的意志。 他得到回答,松开了她手的瞬间,莫名的空虚感从掌心直涌上了心间。当她以最优雅的姿态出现在太庙大殿时,仍忍不住用心去感受那残留在掌中的温度…… 同行吗? 她脸上浮现出今日第一个笑容,完美得近乎虚幻,让人忽略了那不应存在于世上的美丽下,近乎冷酷的决绝……就当是最后的放纵吧。 平叛(上) 快到四月,金陵已经繁花遍地。由前朝皇宫改建成的皇室行宫,这时更是溪桥柳细,波绿如蓝,花木错落,俯仰生姿。人间天堂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和外面的明媚春光对比强烈的,是月前宜伦公主入住的弄玉小筑内院。此时内院里阴云密布,公主的四个近侍宫女皆愁容满面,对现下的尴尬局面不知所措。 秘密南下的公主,已数日没有消息传来,偏偏在这时,她们收到密报,太子殿下微服出京,不日便要到金陵。四女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拿着公主走前留下的密旨去找此次护送公主南下的禁军副统领谢琼,还是等着太子殿下到来,再做布置。 “入画,你一向最明白公主的心思,就你来拿主意吧。反正是死是活,我们都是一起了。”侍书向来少言,出口却常常一语中的。公主现在生死未卜,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四人皆是难逃罪责。 入画闻言黯然点头,沉吟半晌道,“依我看,既然太子殿下已在途中,我们此时便一动不如一静。公主如真有不测,此时赶去,已是不及,而且公主失踪的事情一旦走漏,徒然自乱了阵脚。不若等太子殿下来了,有人主持大局,再从长计议。何况太子殿下掌握的情报渠道,比我们要多,也许已经知道了什么也说不定。”其他三女听她说得有理有据,皆点头称是。 “说得不错,宜伦没白教你们。”温雅华丽的男中音从她们密议的厢房外传来,她们一愣,先回神的执棋赶忙冲过去开了门,就见她们刚还在讨论的太子殿下,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外。 在宫中,她们早就习惯太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公主的寝殿中,因此这时候倒也没有特别意外。只不过,她们万万想不到,凌筠竟和密报一日到了金陵。虽然她们的密报不是最及时的,但本来要十日的路程,竟五日就到了,殿下难道是飞来的吗? 四女待要跪下行礼,被凌筠一挥手免了。一进屋他便有些疲惫的坐到躺椅上,闭目道,“去准备一下,我要沐浴。”四女见状也不敢多言,连忙亲自去浴间张罗,一切准备就绪来请凌筠时,发现他已累极睡着了。 入画和执棋对视了一眼,决定识相的退下,凌筠却在这时醒了。 “准备好了?”他一向明亮的眸,此刻因着睡意漫上了一丝朦胧,沙哑的声音配上微微撑起身体的慵懒姿态,有种说不出的魅人心魄。二女皆忍不住面色绯红,低下头,回了声“是”,就没敢再抬头,直到凌筠进了浴间,才再抬起头。 殿下从来不用宫女伺候入浴,所以她们只需要守在外面就行了。 能让殿下累成这样,恐怕是几天几夜不停的赶路吧?难道公主真的……? 等在外面无事时,她们的脑筋又重新运转起来,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担忧。 凌筠从浴间出来,闭着眼睛由她们帮他梳发整装时,仿佛感到她们的僵硬,淡声出言安慰道,“你们就不必担心了。南月现在已经天翻地覆。她要做的事情,已差不多做完了。估计起程回金陵也就在这两日。” 入画闻言,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近月来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回去,心情一轻松,说话也大胆了许多,“既然公主无事,殿下为何还要这么急急赶来?” 凌筠未睁眼的扯出一抹苦笑,“本宫也是今日才收到确定的消息。” 月王大婚,月影宫变,月邝身败伏诛。 看到这密报的瞬间,连日来紧绷的精神倏然放松下来,难言的疲惫汹涌而来。什么都懒得再想的,吩咐几个随从自行觅地休息,便直奔行宫内院而来。 刚沾到床,他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今晚,会有好梦了吧? 平叛(下) “殿下,既然已确定公主无事,还是尽早回京为好。”东宫四大暗卫之一的玄武,单膝跪地,向端坐在案台前的凌筠进言。 凌筠半垂着眼,没几分认真的翻阅着探子近月来在金陵搜集到的关于洛王的情报,左手不停地把玩着早上从徐思妍妆盒里顺来的一只紫晶耳饰,半晌,温声道,“起来吧,看看这个。”说着话,抽出一份密报,示意玄武看一下。 玄武站起身,结果帛纸迅速扫了一遍,原本轻松的神色又沉肃起来。 密报是三日前从灵州发出的,说洛王原定的狩猎出游取消了。 不反了吗?洛王行事向来谨慎,见月邝摇摆不定,便立刻将原本的兵变计划取消了。而朝廷并没有能够取得他和月邝勾结的证据,想要以月邝一事牵连到他,实在有几分困难。 玄武皱起眉看向凌筠,出京起便消失的那抹迷人的微笑,又重新回到了他如玉的脸上,让人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殿下的意思是?”玄武懒得猜凌筠的心思,单刀直入的问道, “若东宫密使此时现身金陵,传太子旨意,令宜伦公主南下代太子探望兄长,洛王会如何?”凌筠浅笑的看着玄武,见他愣了一下,之后面现恍然之色,轻声接道,“这个密使就是你了。” 玄武没有再多话,单膝跪下,接过凌筠递出的旨意,便转身消失在内院。 现在洛王定然已经知晓宜伦公主人在南月,而在这个时候,东宫命令公主銮驾打着探望洛王的旗号南下,一个可能,是要接应公主,而另一个可能,便是抓住了洛王的把柄,要趁此机会将他拿下,押送回京审问。 而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会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更大,毕竟此次公主的护驾队伍异常的庞大,是由近万禁卫军组成的,而宜伦公主本身便有着东宫首席“凶器”的名声在外。 所以,消息传出,便等若逼着洛王造反或逃跑。 逃跑可以说是最愚蠢的法子,毕竟一旦逃跑,便等若承认有不轨之心,到时候天下虽大,怕也无容身之处,所以聪明人绝不会逃跑。 不逃,又不想坐以待毙,便只能拼死起兵,毕竟谋划了许久,也不是全无胜算,还有一线生机。 洛王若真的反了,便正中凌筠下怀。没有月邝的支持,洛王自己本身的力量并不足为惧,除非楚家肯出兵帮他。而如果那样的话,万名护卫不足以镇压,还可以调来早就在柘州边境待命的朝廷军队。 不过在凌筠看来,这种情况下,狡猾如楚家不但不会去襄助没有胜算洛王,更有甚者,会自食棋子,将洛王灭口。这种结果虽然不是最理想的,但也达到了除去楚家后招的目的。毕竟,洛王不死,还是后患无穷。 而若洛王和楚家都沉得住气——虽然这种可能性在凌筠看来十分小——他也准备伪造人证物证,先将洛王押回京再说。这样虽迟早会使东宫名声有损,但行大事者,有时也不能过于顾忌这个。更何况洛王并非无辜,回京细细盘查,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寻……这也是为何,凌筠不信洛王肯不作不为的在灵州坐等,而且就算洛王肯等,楚家也等不得吧…… 当然洛王还有一个选择……可是,他相信徐思妍既然能在月都翻云覆雨,必不会留给洛王丝毫机会…… 玄武走后,凌筠盯着手中的紫晶耳饰许久,眼色一沉,好似自言自语的轻声道,“这次,便宜了你呢。” “什么?”身着王服的挺拔男子接到金陵传来的消息,猛地站起,保养得宜的精致面容瞬间变了好几个颜色后,颓然坐回椅中,喃喃道,“完了,东宫定是得了什么证据,要借此机会捉拿本王。” 愣坐了半晌,面上划过一丝阴狠,咬牙道,“罢了,左右都是死,本王定要拉东宫的亲卫陪葬……” “王爷,万万不可。”站在他左手边的儒衫文士开口打断了洛王拼个鱼死网破的宣言。 洛王听到他说话,才想起还有幕僚可以为自己出谋划策,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满眼热切的看向文士,“严先生请讲。” 姓严的谋士被他看得汗毛都竖起,退了一步,才道,“王爷其实过虑了。依臣看,东宫此举,实在有虚张声势之嫌。” 洛王此时早没了扮贤王的心情,对他不明不白的说法十分不耐烦,打断道,“先生就直说吧。” 文士见状不敢再卖关子,接道,“东宫手中若真有确实证据,就不必打着公主探亲的旗号南下。柘州边境早有数万大军,可以轻而易举将王爷拿下。” 洛王听了他这番话,脑子总算清醒了一些,坐直身体沉声道,“这么说来,其实东宫是想借此逼着本王反。” 见谋士点头,他低下头想了想道,“可是就算本王不反,到时宜伦来了,还是可以随便寻个理由逼本王一起进京,到时怕还是凶多吉少。” 谋士这时微微一笑,轻声道,“所以王爷就是要公主永远来不了。” 洛王猛地抬头,盯着谋士半晌,意味深长道,“先生果然好计。” 南下的公主銮驾,其中并无公主,因为洛王知道,真正的公主,刚刚在南月演了一出美人计,精彩的坏了他的大事。 而现在,只要他阻止宜伦和她的卫队汇合,那么近万军队便是没有主心骨的空架子,只能对他徒呼奈何。没有真公主在,谁敢擅自捉拿亲王?更何况公主失踪的消息一旦传出,护卫军恐怕会先自乱了阵脚。 “那么,此事就由先生负责了。那贱人一向凶悍,千万不要留手,务必将其格杀。” 望着谋士领命离去的身影,洛王禁不住嘿嘿笑了起来,徐思妍……你这贱人害我功亏一篑,此次定要让你含恨九泉。 桃源(上) 徐思妍在马车辘辘声中睡又醒,醒又睡,昏昏沉沉过两日,车队终于出南月。进入越州地界后,行人住进边城最大的客栈过夜。在房间里独自用晚膳后,从离开月都便失去踪影的楚曦现身。 “师兄就打算么送回京吗?”微眯着眼看他在茶几对面坐下,股莫名其妙的怨气就么涌上来,然而负气的话出口,就后悔。的 不想看到他清澈如水的眼眸中然的浅笑,有些难堪的别过脸看向窗外。满院桃花开得娇艳繁盛,红粉之间不见半翠色,微风吹过,零星几片花瓣飘落,仿若纷纷雪下。 此情此景,竟不知为何仿佛似曾经历……怔忡间,便听楚曦轻声道,“情况有些变化。大概不用送回京。” 出会儿神,才反应过来他什么,微蹙眉的转过头对上他沉静的注视,等着他的下文。 “太子殿下应该已到金陵。” 楚曦此刻的表情骤然变得模糊起来,仔细想看清他,却怎样都看不清。 不再挣扎的垂下眼,消化下突然起来的讯息,开口的时候,问的却不是行程的变化,“冠礼在即,他怎么可能出京?” 楚曦想下,答道,“太子并没有出京,只是去东郊离宫休养。但几日前,有东宫特使到金陵,传太子旨意令公主南下探望洛王……” 见目中闪过然,他便不再多做解释。凌筠又哪有那么巧,偏偏在时候生病的。既然不在宫中,定是已经微服出京。而恰好金陵又有动静,所以不难猜到,凌筠已经南下,并且,是要收拾洛王。至此,楚曦布的局,已经彻底失后招。的 筠真是胡闹呢,种时候竟然离开京城…… 徐思妍低下头看着自己修得圆整的指甲,半晌,没有抬头的低声道,“那便只需要送到灵州。” “也许灵州也不用送。”他答得轻柔,见愣之下,不解的抬头看向自己,接道,“刚收到消息,洛王已在越州布下罗地网,阻止北上。现今种形势,硬是去灵州,恐怕防不胜防,不如躲上几日。” 闻言又蹙起眉,“躲到太子收拾洛王?”那时间会不会太久? 他淡淡笑,沉静道,“不用等太子的。” 然的转头,又看向满院桃花。暗黄的灯光映衬下,本是淡粉的花朵,竟泛出幽艳的红色。 楚家是要自己收拾残局。应该也在凌筠的算计之中吧……他是否已经成长到快要想象不到的地方。 时间,心思复杂的不知道该想什么好,许久,轻叹出声,“要去哪里躲?” 此时,心中片茫然,恍惚间觉得,下虽大,却没有能藏身安憩的地方……正如喜欢的人,似乎没有个是真正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 而会突然生出样的想法,是否因为的心已经开始疲惫苍老? 楚曦眼中闪过丝怜惜,仿佛看到朵苍白的玫瑰在他眼前瞬间颓败凋零。“离里不远。师妹也该好好休息下。” 肠断江春欲尽头,杖藜徐步立芳洲, 颠狂柳絮随风去, 轻薄桃花逐水流。——杜甫 第二日清晨,车队按原计划继续前进,徐思妍和楚曦却便装轻骑去边城西北部的夜娘山。将马停在山脚下的农夫家里,两人便沿着山溪徒步上山。 “那农户……信得过吗?”走几步,虽然觉得有些多余,还是忍不住问道。 楚曦拉着跃上块山溪淌过的大石,才答道,“不必担心。地方,是私产。” 听他么,便不再多言,想来那农户,是替他照看片山林的。不过买片荒山野岭有什么用呢?难道有金矿?的 好像知道在想什么,他解释道,“几年前来过,觉得喜欢,就买下。是越州黄家的地方,他们那时正急用钱。” “嗯”声,没有接话,心思已被路转溪头的美景完全吸引。的 应是空山新雨后,淙淙的清澈山溪从大大小小的卵石上流过,弹出仿若籁的仙音。水面上片片桃花逐水而飘,衬上溪边抽出新叶的翠竹,构成幅色彩无比雅逸的山水画。 神仙福地也不过如此。 越走越慢,从开始脚不沾地的半飘移,到步步踏着水边长着青苔的圆石,到步停,饶有兴致的聆听溪唱蝉鸣,看枝头不知名的美丽小鸟双对的在林间嘻戏。 楚曦见如此,也不催促,只默默陪在身边,见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淡然恬静,心中也有几分欢喜。 就样走走停停,本来小半日的山路,竟到傍晚才走到尽头。 所谓尽头,倒也不是山峰绝顶,而是块高达数丈的壁岩,条不算宽的瀑布,从上面冲下,将山壁冲出道凹槽。山溪的源头,应该就在瀑布上面。 打量会儿,有些疑惑的看向楚曦,不知道接着该向哪走。 “就是上面。”他见犯难的看看那石壁,轻笑道,“放心,不用爬上去。”着话,领向右绕进丛密林,又走段距离,就见他手按上块巴掌大的岩石凸起,丈许开外的块巨石突然动起来,露出个只能容人通过的山洞。 原来还有玄机暗藏。 跟在他身后进山洞,就见他又按下山洞壁上类似的岩凸,后面的门又关上。山洞顶端,隐隐有光线透进来。踏着台阶拾级而上,出来时看到的,是背靠着绝壁但颇为广阔的块林地。 几间竹屋就错落在苍松翠柏之间,更远处隐约能见到波光粼粼的水面,想必是那瀑布上面的水潭。 楚曦倒会找地方。里比起红叶那臭道士的千叶谷,也不差多少。 细细观察番,转头笑吟吟的对楚曦谑道,“早就发现不是惜花爱花之人。路上桃花处处,到里,竟株都没有。” 桃源(中) 楚曦听到她的戏语,忍不住一愣,出神半晌,才垂下眼淡道,“其实原来也是喜欢的。后来发生了些事,便不喜欢了。” 他答得认真,她却从中嗅出了一丝孽缘的味道,有些惊诧的抬头,就见他琥珀色的眼眸被浓密的睫毛遮住,如月如莲的面容饶是剔透动人,却格外的缥缈虚幻,好像随 妍惑第18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会乘风而去,消失在尘世之中。 心莫名其妙的一紧,低下头不再看他,然后下意识的伸手挽住他的臂,以整个身体的重量依上了他,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他牢牢缠在万丈红尘之中,和她一起挣扎,和她一起沉沦。 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思,他侧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沉默的带她到了竹屋之中。 几间竹屋是独立的,中间皆隔着一小片竹林。他带她来的这间,没有卧室,只有一个饭厅,和一个灶房。 “饿了吧?”他不着痕迹的移开她缠在他臂上的手,扶她坐在竹制的餐桌前,“想吃些什么?” 她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只不过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想那么放开他。这时被他自然地脱了身,免了尴尬,她也暗松了一口气,被他一问,腹中空虚的感觉也找了上来。 “你会做?”听出他话中似有她想吃什么,便可以吃到什么的意思,她有些惊讶的问出口。 他瞥了她一眼,对她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我经常独身在外,这些自是要会的。” 她这才记起,楚曦曾在外游历多年,以他喜静的性子,必不会带着随从,因此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下得厨房,也是正常的。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多少名门闺秀怕都被他比下去了呐。 恶质的在心中编排了楚曦一番,她才笑咪咪道,“清淡些就好了。” 看她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他又如何不知道她想什么。懒得和她计较的转身进了灶房,就见她饶有兴致的跟了来。 灶房一尘不染,柴米油盐酱醋茶皆井井有条的摆放在竹架上,她估计是山下的那户人家时常上来照料。食用的水,是用竹管从外面岩壁中引来的山泉,方便又干净,想来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和功夫的。 不难猜到他平时定是得闲的时候,便会来此小住一阵。他一向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男人。 静静的看他有条不紊的与柴米油盐打交道,发现他即使做着最世俗的事情,依然清冷湛然,依然优雅从容。 一举一动皆完美无缺,这分明是已在天道之中的表现。而他和她的距离,是否比她想象的更加遥远? 一时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竟然就这样看得痴了,直到滑腻鲜美的斋粥入了口,才恍然回神,“好吃。”平板乏味的一声赞美,就这样没经大脑的出口,却让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样粗糙的评价,不说侮辱了那粥的精美,便连这乘粥的玉色釉彩瓷碗都辜负了。 有些尴尬的抬头,正看到楚曦剔澈的眼眸中那抹柔和的笑意。 她心中一动,连忙又低下头去。 两人各怀着心思,都没有主动开口,一餐饭,就这么在沉默中度过了。 浴房也是一间独立的竹屋,和灶房一样,是直接引来山泉水注入半人高的竹桶中,烧热之后,便可以入浴,免了打水的麻烦。 半梦半醒的洗了澡,披上了件棉质浴袍,便赤着玉足走了出来。这时天已经全黑,她在屋前屋后转了一圈,发现楚曦竟然不在。 心中正有些惊慌时,耳朵捕捉到了远处的水声,没有多想的便朝那边飞了过去。 天空在山林尽处豁然开朗,今夜无月,漫天星辰如碎钻一般,密密麻麻的散在天幕上,再倒映在她面前百丈见方的水潭中,只见天上天下,皆是一片辉光璀璨,围绕在他的身边。 他站立在水中,神祗般美丽的身躯半露出水面,湿发贴着健挺的背部,流到水中飘散开来,仿若一朵盛开的墨莲。 早听到了她的脚步,他恍若未觉的依然故我,始终不曾转过他高傲的头。而她亦毫无身为女子的自觉,不回避的半躺到了潭边竹制的躺椅上,将自己融进了黑暗之中,一派悠然的淡看天上天下所有的星在寒潭冷月般的他周围黯然失色。 桃源(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披着墨色长袍站在了她的身边,她闭着眼,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在假寐。夜色似乎在不经意间涤去了她迫人的妖异,星空下的她,美丽得如冰如玉,晶莹剔透得近乎圣洁。 只是黑夜制造的假象吗?他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惘,暗叹口气的弯身,打算将她抱起,伸出的手臂却被她冰凉的柔荑抓住。 了然的抬头,看进她睡意朦胧的水眸。此时此刻,妖娆绝代如她,也只不过是个在黑暗中迷途的少女罢了。 “夜深露重,还是回房去休息吧。”怜惜之情一起,声音虽仍是冷清,却满是淡淡的温柔。 徐思妍松开手,有些失神的盯着他,半晌,目光逐渐清明起来,转而望天道,“我还想再看一会儿……”然后向旁边挪了挪身子,在躺椅上空出一块位置,对他甜甜的一笑,“你陪我。”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竟有些孩子气的兴致勃勃,不忍扫她的兴,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星星呢。”沉默了一会儿,她仰着脸叹息着赞叹出声。 “京城的星星,确是少上许多。”夜凉如水,而他的声音,便如迷人的夜。 “为什么呢?”她不解。 “许是京城的人都太过于耀眼。” 他答得严肃,内容却是荒诞,她忍不住低笑出声。 笑了一阵,她突然转头看着他认真问道,“楚曦,你恨我吗?” 她利用他对她的心软,破坏了他几年的心血,就算是敌人,她也是心中有愧。 他一愣,半晌才把散漫的思绪从遥远的星空中收回,没有看她的轻声道,“我若恨你,你此时便应是南月王后了。” 不恨她吗?这是否代表他对她终是有些不同? “那……你可喜欢我?”有些冲动的问出口,明知不该问,明知他若对她无心无情,她早就一败涂地,陷身南月,却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他对她的心思。 他仍没有看她,静默许久,她几乎以为他已经沉睡时,他才淡淡开口道,“你真的在意吗?” 她闻言一愣,幽幽的盯着他俊秀的侧脸半晌,转过头苦笑不已。是她欺人太甚了,连他最后的骄傲都要剥夺。 楚曦……只是太明白她的心思,明白她早已下定决心,回京之后,便会与他分道扬镳,形同陌路。所以喜欢也好,什么也好,早就不重要了。 她……终究不是自由之身……她和另一个男人的牵绊,已经深入骨髓,只能用生命去剪断……这点,她清楚,他也清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决心也下了,他对她的心思也猜透了,心里的洞却越张越大,空虚的仿佛要将她自己都吞噬?她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她突然间觉得很冷,从里至外的寒冷,比在昆仑密藏浸过冰水的时候还要冷。有些无助的将双臂紧紧交叠在胸前,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也阻止不了心中那似要破胸而出的黑洞继续膨胀。 这时,一副炽热的胸膛靠了过来,那双无数次拯救过她的有力手臂环上了她的身体,“冷了?回去吧。”声音清冷,其中的关切却是温暖。 就在这瞬间,她似乎什么都忘却了,什么都不想记起了,只想狠狠的拥有身边这唯一的火热,只想狠狠让他将自己烧成灰,给风一吹就散了,然后就什么都一了百了…… 转身用尽全力的抱住他健挺的腰,似在梦中的喃喃呓语,“是好冷。抱着我,抱得紧些。” 感到她的异常,他低头看进她迷蒙的美目,沉静如水的眼眸中终于现出了一丝波澜,似无奈,似绝望,似爱恋,又似……对尘世最后的眷念,许久,他柔声问,“要多紧?” 她微闭起眼,好像已经醉了般轻轻道,“有多紧,就抱多紧。” 他不再言语,拥着她一转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他的重量,他的热量,皆让她心醉神驰,他温柔的吻还未落下,她便已控制不住的呻吟出声。 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欲快些与他肌肤相亲,却被他一手抓住压到了头顶,细细密密的吻,就那么如天上的星子般,一颗颗落了下来,落到了她的额头,眉眼,落到了她圆润的耳上,也落到了她花般的唇上……一时间,她满眼满心皆是星辰闪烁,分不清是自己升天成了星辰,还是漫天星辰皆缠绕到了她的身边。 他的呼吸那么的灼热,每一次与她冰凉肌肤的接触,都让她感动得叹息,又不满足的渴望更多。然而他恶质的无视她的急切,只顾着慢条斯里的品尝着她柔软的唇和优雅的颈项。 当他终于隔着衣衫轻啮她的高耸,热度透过薄薄的棉衫带着湿气沾上了她的敏感,她几乎控制不住的微颤起来。 喘息着软言相求,他却浅笑不语,始终只肯隔着衣服极尽温柔的爱抚她的全身,让她在他掌下销魂颤抖,却得不到满足。直到她氤氲的美眸漫上了水痕,他才低笑着放开她的手,任她凶狠的抽掉了他的束带,恨恨咬上他衣襟散开后露出的胸膛。 疼得蹙起了眉,仍没有推开她,等她咬够了自己松开口,才一把将她推倒,不再客气解开她的袍带,扯开她的衣襟,露出羊脂白玉般的胴体。棉袍之下,她竟是一丝不挂。 清澈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炙热,他耐不住诱惑的俯下身,将彼此裸露的肌肤紧紧相贴,她的冰冷和他的火热终于融合到了一起,两人皆无意识的叹息出声。 一切在这一刻骤然失控,春夜的寒冽也阻不住灵魂的摩擦产生的热情,温度不停地上升上升再上升,直到纠缠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剧烈的爆炸,释放出夺目的光彩,让整个星空为之失色黯淡,然后粉碎成星尘,最终化为流星。 从潭边的躺椅,到卧室内的竹塌,如飞蛾扑火般抵死缠绵……然而谁才是飞蛾,谁才是烈火,不到其中一人成了灰,便谁都分不清楚…… 忘尘(上)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晏几道 又是美丽而哀伤的梦境,她心痛的几乎要流泪,却在睁开眼的瞬间,什么都想不起,只隐约记得桃花漫天飞舞,落了她满头满身,有人轻笑道,“原来是花妖。”她闻声莫名喜悦的回首,却只见惨淡的枯枝残叶,心中徒剩一片荒凉。 盛开的桃花,转瞬凋零,便仿佛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她最近总有种感觉,她曾丢失遗忘的,可能已经找到,她却没有了面对的勇气,在可悲又可耻的逃避…… 枕边人的位置早已冰冷,她无甚精神的坐起身,听着窗外雨声淋漓,想着昨夜的温柔缠绵,也许亦只是春梦一场罢了。 人生如梦……不知梦醒之后,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径自出了会儿神,然后自嘲的一笑……人一闲下来,就喜欢胡思乱想,她竟也犯了春闺怨女多愁善感的毛病。 下了床,推门出去,顶着细雨找了院子里一处引了泉水的小池子,掬水洗了脸又漱了口,也不梳妆,便沿着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路走出了竹篱院门,朝昨夜的水潭走去。 赤着脚踏在被雨水冲得光滑的圆石上,痒痒麻麻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中飘来荡去。 天是淡淡的墨色,绵绵小雨落到翠色逼人的竹林间,发出淅淅沥沥的脆响,偶尔几滴落在她的脸上,再顺着脖颈流到胸前,本来是凉凉的,到了心口,竟也是温热的了。 昨夜星汉灿烂的水潭,今早又换了一副风姿,整个笼罩在烟雨蒙蒙之间,从此岸竟看不清彼岸,仿若害羞的少女,将自己藏在了薄薄的轻纱之后,曼妙的身姿在其中若隐若现。 她在延伸到湖边的小路上走走停停,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潭,好像看到了天下最美的泼墨山水画,眼睛一眨也不想眨。梦中带出的郁闷心情,就那么被小雨冲散了,嘴角翘出了一个优雅的弧度,清美迷人的好似山林里的精灵。 溪边青衫垂钓的人,蓑衣斗笠全无,仍是一身干爽,在她走近后,一收杆,又是一条鱼上钩,将鱼扔进身旁的木桶之中,心情不错的柔声道,“今早有鱼汤喝了。” 说着话,侧头看向她,在湿漉漉的单薄身影入目时,眉头却是微蹙,放了鱼竿起身将她抱到怀里。 她微笑着任他拥着她输送热气,顺从的蜷坐在他腿上,轻声问,“为什么不叫我?” “叫了呢。没叫醒。”他清澈的眼中现出一丝笑意,好像在笑她懒床。她脸一红的低头……她竟然在他床上睡得那样沉…… 他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发现她仍赤着一双玉雕般的莲足,便握在手里帮她暖着,“你的鞋呢?” 她甜甜的一笑,看向他的眼睛纯澈得仿若山溪,“鞋子不见了呢。” 他与她对视许久,了然暗叹,不用深思也明白,她是想将所有尘俗世事都如鞋子一般暂时抛弃。 满怀怜惜的在她额头轻浅的一吻……也罢,这样的日子,便放纵一回吧。 忘尘(下) 见他没有追问,琥珀色的眼眸中,尽是淡淡的温柔与纵容,她便知道,他是明白她的。 事实上,他总是明白她的……无论什么时候…… 伸臂环住他的脖子,拉低他的头,让他柔软细致的唇染上自己的味道……爱恨情仇、前尘往事,在这一刻,皆被遗忘…… 冰凉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她舒适的微眯起眼,在他怀中蹭了蹭,找了个更好的位置,然后打量起他一早上的战果——几条还在桶里游水的鱼。 “桃花流水鳜鱼肥……这鱼可是鳜鱼?”几乎是第一次看人钓鱼,而且钓到了鱼,她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浅笑,“只是普通的鲫鱼。鳜鱼在这里长不了的。” 她“哦”了一声,也不十分失望,反正所有鱼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样子,就是在餐桌上的样子……区别只在于口感和味道罢了。 所以很快,她的注意力又被他的鱼钩吸引了。 “咦?直钩?你竟用直钩钓鱼?”她睁大眼睛,左看右看,看不出那鱼钩有其他玄机,遂又想起自己刚刚亲眼见着他用这杆钓着鱼的,实在没必要质疑的,愣了一会儿,吃吃笑起来,“‘愿者上钩’……莫非真的有如此笨的鱼?” 没几分认真的问着,抬头看进他含笑的眼,突然想到,她自己也是一条自愿上了钩的笨鱼,一股热气从心中直冲天顶,脸上便仿佛有一团火突然烧了起来。急忙的将头埋进他怀中,没来由的觉得他那抹笑,定也是在笑她。 楚曦哪知道她的心思一瞬间跳了十万八千里,以为她到底着了凉,忙抱着她走回去竹园。烧好了水,将她丢进了浴房,才折返潭边将几条鱼提了回来。 徐思妍见他担心她,也不解释。看他为自己忙前忙后,难得的从仙界堕回尘,她心中实在欢喜得很。 妖女……呵呵,她这个妖女,绝对不是只担着个虚名呢。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幸福,一切反而变得不真实起来,她心底深处,总是有种奇怪的不安感如影随形。也许是她始终不能忘却,这样的时光,是偷来的短暂。 用完膳,她主动的承担起清洗的责任,做完事,出了灶房,就见他静立在竹林中,出神的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她这才注意到,他今日极不寻常的穿了件浅青色长衫,黑发只简单的束起,本就出尘的身姿,因着这清淡的打扮,更加的没有存在感,缥缈的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心中莫名的一紧,急急的冲过去,狠狠抱住他,当他温暖的热度传到身上,她才确定他终究不是一抹幻影。他一愣的低头看她,轻抚她的长发问,“怎么了?” 她闷闷道,“以后不要穿浅色衣衫。” 没有抬头,所以没有看到他沉静如潭的眼中泛起了层层波澜,许久才平复下来,其中却多了一股说不出的寂寞。 “好。”他最后只轻轻的吐出这一个字。 细细的小雨还没停,太阳却硬是拨开层层云雾,露出了金色的一角,将墨色的云也描上了耀眼的金边。 远处,一道七色彩虹不知从何处射出,划过整天空,美丽到了极致,也虚幻到了极致。 “明早我们去山顶看日出吧。”他的声音,仍是清冷纯醇,她却捕捉到了那其中漫溢的温柔。 她仍是紧紧的抱着他,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半晌,才有些飘忽的答道,“好……不过这次你可要叫醒我。” 纷飞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李煜 楚曦喜静,徐思妍亦不是善于闲聊的人,一天下来,两人将竹园水潭踏了个遍,也没说上几句话,到了夜晚,就更是沉默,只是一起听了半夜的雨。那雨声时密时疏,仿佛有人在弹琵琶,一会儿轻揉慢捻,一会儿疾声错杂……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在他怀中霍然惊醒,以为必是错过了日出时分,谁知睁眼周围仍是一片漆黑,她却在黑暗中发现了他的凝视,仿佛已看了好久,久到要将她刻到灵魂里。 心莫名的一慌,垂下眼整个人缩进他温热的气息中……山中春夜果然还是清寒得很。 外面已经完全寂静下来,连绵了一日的山雨竟在这黎明时分停了。 要是真能观赏到日出,倒不枉她提心吊胆的等了整夜。谁知,雨虽停了,云却还是没散,上了山顶,仍没能看到日出。 回竹园的路上,他见她一脸沮丧,几次欲开口,想了想还是作罢。她将他的犹豫看在眼里,心中越发的困惑……答应明日再带她去看竟会如此困难吗? ……除非……除非他们已没有明日。 看到了园门口的竹篱上停着的苍鹰时,她心一沉,一语不发的独自回了屋。坐在竹榻上,眼望着地面,脑中只是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他推门进来,也不抬头,直到他手拿着自己之前丢弃的鞋子出现在了视线中,心才狠狠的一痛。 任由他单膝在她身前跪下,木然的看着他无比温柔的执起她的纤白晶莹的莲足,小心翼翼的为她穿上蝶纹绣鞋,然后抬起头用那清澈却探不到底的棕眸深深看她,轻声道,“你该走了。” 她别开脸避开他的注视,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原来,原来他们的缘分,只有两天两夜,而他甚至不曾试着留她。 若他开口……只要他开口……她说不定就会多留一天,又或者不顾一切的永远留下……可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讲,痛快的断绝了她所有的想望。 低着头的起身,不再留恋的向出口走去,他沉默的跟在她身后,一路也是无言,到了洞口时,突然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问道,“你……可愿许我个来世?” 她闻言心又是狠狠一痛,一时间又想哭,又想笑,千万情绪在胸中翻滚,无从宣泄,连头也不敢回,到嘴边只剩下漠然的一句,“今生尚不敢争取,妄谈来世何益?” 他几不可察的一颤,松开了手。强烈的空虚感从失去温度的手中传上了心头,她恍惚间觉得,这松开的手,便仿佛是错过的一生一世…… 身后传来他清冷依旧,此时听来却好像那般遥远的声音,“青烨应已在下面等你。” 她有些迷惑的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又下雨了吗?……为何她的脸上竟是湿的? 回天 出了石门,青烨似乎已在此等候多时。见徐思妍现身,面无表情的躬身行了礼,然后默然的转身走在前面,为她带路。一切看似平常,她却敏感的捕捉到了他情绪中几乎控制不了的悲愤与不甘愿。 深思的垂下眼,不紧不慢的穿出密林,来到了那日的瀑布之下。 刚下过雨,瀑布的水流比那日又湍急了许多,从十几丈高的壁岩上飞扑下来,发出隆隆的巨响,溅出漫天水雾之花。 她在瀑布边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青烨走出好几步才发现她没有跟上,又皱着眉折返回来,只见她身姿优雅的仰起头,静静的望着瀑布上面的崖壁出神。 即使厌恶她至极,他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非常美的女子。皇朝第一美人的盛名之下,很多人甚至认为她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公子待她这般,是为这倾国之姿吗?他不觉得是……当年疯狂追逐公子的江湖第一美人柳心柔,容貌比她不遑多让,性情更好过她不知几许,可是……公子的眼睛,从来不曾看到她。 然而,除去美貌,她还有什么值得公子为她,零落至此? 他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忿,几乎要委屈的流泪,她却在这时突然转头,将他来不及掩藏的满面哀戚收进眼中。 目光淡淡的扫过他,又转而看向脚下奔流的溪水,半晌问道,“你家公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将她漠然的神情看在眼里,他低下头冷道,“公子只叫青烨护送公主去灵州。其他的,青烨一概不知。” 话音刚落,一道银光从他胸前划过,将他的衣衫挂出一道大口子,下面的皮肤没有破,却火辣辣的疼着,他惊愕的抬头,就见她手里多了一根银鞭,娥眉微蹙的盯着他,“你功夫不错,但本宫还没放在眼里。 看在你家公子份上,本宫不伤你,但你要知道,能让你说实话的办法多得很。” 她心狠手辣的名声在外,他对她的话丝毫不疑,不过他若不想说,大不了一死,她还能奈他何?可是……可是,他就是不想见到她若无其事的回到那个男人身边,而公子要那般寂寞的离去…… 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那眼神中的怨忿刺得她不自觉的移开了眼,就听他恨恨道,“公子本不让说的,可是既然公主垂询,青烨也不敢藏着掖着。” 青烨毕竟还是个弱冠少年,一开口,情绪便已控制不住,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先哽咽起来,“公子那日替你挡了一箭又受了月邝一掌,心脉当时就断了。大限……大限……怕也就在这两日了。” 说到伤心处,他索性孩子气的蹲了下去,抱头哭了起来,也不再理身份尊卑,边哭边道,“这回,这回你开心了,公子总算被你害死了。” 他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了一场,许久才平复下来,再抬头一看,周围空空如也,哪还有她的踪影。 几乎脚不着地的穿过密林,进了石门,飘过几百级石阶,微喘着冲进了竹园,前后都未见他的踪影时,她揪着的心,反而放松下来,一路上乱成一团的思绪,在此时也有了决断。 再次沿着鹅石小路去水潭边,她脚步越来越从容,心情也越来越平静,直到他墨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止步不前,看他在水光山色的包围中,寂寞如雪,缥缈如云……若她没有察觉,他便打算如此告别尘世了吧? 他似有所觉的回头,看到她时眼中闪过一丝的欢喜,遂又回复一片澄澈的轻声问道,“可是忘记了什么?” 她认真道,“我突然想起,那日在月都,你欺负了我,我却还没有欺负回来。” 没料到她如此正经的说着荒诞的话语,他啼笑皆非的看她,半晌才问道,“那你想如何?” 她歪头想了想道,“你武功好过我,我总是打不过你,这次你便自己封了|岤道,让我欺负一回。” 他探究的盯了她许久,见她面上一片平静,不似在开玩笑,想了想,轻轻一笑,踱到躺椅旁坐下后,谑道,“也好。不过你可要手下留情。” 感到他的护体罡气已收束,她不客气的走过去跨坐在他身上,灵力瞬间提升到极致,将他压制住,手指头也别再想动一个。她终于也有机会让他毫无还手之力一次呢……她志得意满的笑笑……虽然,可能是最后一次…… 低头在他唇上印下缠绵的一吻,遮住他的眼,在他耳边柔声道,“我一开始欺负你,就停不下来啦,你就算能动了,也不可以反抗。这次以后,你我便两不相欠啦。”想了想,又道,“若我七天之内不醒,你便送我回他那里,然后彻彻底底把我忘了,记住没?” 身下的人体内的真气有了迅速聚集的迹象,她不再废话,将两人的额头相抵,强大的灵力从灵台处源源不断的注入他的身体,循环往复不已,他死气沉沉的心脉,在灵力流的冲击下,逐渐现出了生机…… “回天”——妖族一生一次的终极回复术,耗尽所有灵力与精华之气,不要说心脉断了,就是心脏坏了,也一样可以再造。 只是,使用这法术的后果,是施术者灵力尽失,轻者毕生孱弱,精神不济,重者……便如大部分妖族一般,从此以后长眠不醒。 但凡有任何其他选择,她都绝不会施用此术,因为施术后就算活着,恐怕也会生不如死。可是知道到他就要死了那一刻,她只想着,不能让他这样死了,怎样也好,就算以后见不到他了也好,她要让他活着…… 两人此时被包围在强烈的白光中,那是燃烧生命所释放出的光芒,无比的灼热,无比的耀眼,将阴沉沉的天空都映亮了……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桃花漫天之中,如月如莲的少年静立其中,对她浅浅微笑,“小妖,你今日来晚了。” 往事(1) 十一年前京都官道 “韶音,你又在动什么鬼心思了?”宽敞的马车里,贵气逼人的美貌少女因为受到冷落,一脸不悦的对旁边望着车外出神的小女孩儿抱怨,“这两年你越来越少进宫不说,好不容易叫你出来一次,也心不在焉,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韶音闻言转过头来,嗤笑道,“我出来,本是为了给你会情郎打掩护,你还挑理。” 少女被她抢白,也不似寻常女子般害羞,理直气壮道,“我这般年纪,会情郎才是正经事情。倒是你,也到了该找人家的时候,总一副长不大的样子也就罢了,却整天不知道在乱忙什么,还把京城贵少才子都吓得见你像见了瘟神似的,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皮囊。” 韶音听她说的有趣,禁不住笑了起来。她本就生得精致,好似晶莹剔透的玉人一般,身形眉目虽还青涩,姿容却已妍丽无伦,再加上这一笑,千娇百媚,少女看了也是一阵失神,恍惚间听女孩儿轻叹道,“我和你不同的,宜莹。你是尊贵的公主,我却是只占了个世族身份的孤女。很多事,你不用考虑,自然有人替你考虑,我却是不行的。” 宜莹听她这般说,先是一愣,之后不以为然道,“我瞧你就是不知足。你我是一处养大的,母后一向视你如亲女,宠爱有加,连我有时都要嫉妒,更不用提其他宫的那些公主了。倒是你这两年一头扎到了谢相那里,有了干爹,就不要亲姨娘了。谢府有什么那么吸引你了?” 韶音有些落寞的一笑,全没有一分孩童天真的样子,“干爹是疼我的。” “疼你?”这次轮到宜莹嗤笑,“疼你的话,又怎会将偌大的谢府都扔给你打理?安国公府几百号人的生计,也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担得起的?” 韶音许久没说话,径自出了会儿神,然后好像回忆似的轻声道,“两年前,我十岁生日的时候,干爹就问我,愿不愿意这辈子就留在宫里,要是愿意,他瞧皇上也是喜欢我的,不如就订下来,亲上加亲也好。” 说到这,她有些嘲讽的一笑,抬眼看向宜莹道,“你我都在那地方长大的,怎么不知那里是如何见不得人的地方?小时候也就罢了,若一辈子在里面,还要不要活?所以我自然就答,不想留在宫里。” 宜莹抿了下唇,虽然这话听着不舒坦,可也反驳不了什么,就听韶音接道,“干爹听了,就只看着我叹气,半晌才说,‘你若是普通些,倒也罢了。可你偏偏生了这副模样,又被你太后姨娘宠出无法无天的性子……我们在的时候还好,若有一日不在了,你怕是要吃苦的。’” 宜莹听了连连点头,“谢相确是替你想了的。” 韶音也点头,“这些我自然也是明白的,所以就问干爹,那该怎么办?干爹便说,或者找个靠得住的人保护一辈子,或者自己变得足够强,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让谁也摆布不了。” 宜莹“啊”了一声,显然是没想到谢相竟然对自己的女儿讲出这种话,想了一想,却觉得其实很有道理,恍然道,“你定是选择了后一种。谢相没有子女,便打算将谢府交给你了。谢家虽这些年来大不如从前,可世族第一名门又岂是等闲,你若真能做得谢家的主,这朝里朝外都有你一席之地了。……可是你一个外姓人,又哪有那么容易做得谢家的主?” 往事(2) “当然不容易。”韶音微抿唇,好像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所以一开始干爹只是给我处理些没紧要的事情,然后慢慢加重分量。最近看我锻炼得差不多,才将府中内务全都交给我的。不过现在不光府里的那些老顽固,连分家那些如狼似虎的亲戚们,都合作一气找我的麻烦。” 宜莹笑道,“这也不出奇。本家被外姓人接管,而且又不是媳妇,任哪家也没有这种先例的。谢相不帮你吗?” 韶音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干爹忙于朝务,时不时还要陪陪姨娘,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十天半月也回不了府一次,哪有闲工夫来帮我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何况干爹也说过,他帮得了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最后能不能行,还要看我自己。”叹了口气,她又接道,“而且干爹不说,我也知道,他本也还有着考察我的心思。你不是外人,我也用不着瞒你……现在这些,不过是谢府明面上的东西,暗里的,还不到我碰呢。” 宜莹想了想,不解道,“奇怪了,谢相还未及不惑的年纪,怎么就这样急着放权?” 这回轮到韶音用看白痴的眼光看她,“你是装痴还是扮傻?干爹和姨娘的关系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宜莹被她看得莫名其妙,“那又如何了?这跟谢相放权有什么关系?” 韶音斜眼看了她半晌,发现她是真的不懂,一撇嘴道,“干爹虽看起来温润斯文,其实心中有主见的很。这些年肯由着姨娘,实在是因为放不下姨娘,而姨娘又一直挂记着先皇的嘱托。如今天下太平,姨娘想做的事情也做的差不多了,干爹自然不会安于现状。更不用说,姨娘本也不喜欢宫中的。” 宜莹听后,愣了半晌才“啊”的一声,睁大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说,母后和谢相不会在朝中久留了?” 见韶音点头,蹙眉道,“我也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可我以为母后怎样也会等到皇帝亲政的时候。” “皇帝亲政?”韶音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等到皇帝亲政,就不用想走了。”凌筠现在是十分敬慕谢相,可长大之后怎样,谁知道呢?又有哪个皇帝能忍受自己的母亲和别的男人…… 宜莹沉默了一阵道,“也是这个理。可是皇帝还不到十岁,没有母后,怎么坐得稳这天下?” 韶音望向车窗外,发现车已出了内城,就快到此行的目的地——麓山书院了。 想了想,才转头向宜莹低声道,“姨娘是个很有智慧的女子,但在某些事情上,却无可救药的天真。她一直想着要带皇帝一起离开的。这江山,想必是要还给睿皇叔……毕竟,这也算是先皇的意思。先皇生前最不愿见到的,便是主少国弱的局面。” 顿了顿,见宜莹一副深思的样子,她接道,“但依我看,这次,姨娘怕是一厢情愿了。当事人中,大概除了姨娘,没一个人是这么想的……” “你的意思是,姨娘若要走,皇帝不会愿意跟着?”宜莹总算听出了个头绪,不确定的问道。 韶音垂目不语许久才道,“若换作是你,未满周岁便已成为天下至尊,你可放得下?” 宜莹出神半晌才道,“自是放不下的。权力的滋味……”她干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韶音会意的点点头,“更何况干爹私下里也常说,皇帝……是天生的帝王,无论才能和性情,都是极为合适的。睿皇叔对他,也是喜欢得紧。”她说得含蓄,也隐去了谢熙岚对凌筠天性寡情的评语。 两个女孩子皆陷入了各自的思绪中,一时间只听见车轮轱辘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韶音才听宜莹叹息出声道,“也难怪谢相属意你。你今天所说的事情,我是想都没想过的。” 韶音转头望向她道,“我也是这两年才想得多些。干爹想培养我,却是有私心的。” 仿佛闷在心中很久的秘密,终于有了宣泄的渠道,韶音难得的很想多说几句。“干爹真正看中的,是我干净的背景。我身后,没有一条条细线牵系在高门大阀重重帷幕后的手指中。我最亲近的人,便只有太后姨娘和皇帝,所以在任何情况下,我都只能站在他们一边……而有朝一日,若干爹和姨娘都不在了,我便是皇帝最可以信任的力量。” 宜莹被她话中的沉重震住,有些不知所措的嗫喏道,“没想到谢相已经想得那么远了……可是……可是你的性子……你本也是喜欢逍遥江湖的日子吧?” 韶音闻言一愣,半晌黯然道,“也只是想想罢了……先不说我们皆生于富贵,长于权势,那种清淡的生活能不能过得惯……就是真过得惯,我这副样子,本也是露不得头面的……” 这时马车在麓山书院的侧门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恭敬道,“主子,可以下车了。” 麓山书院是天宇最有名的书院,聚集了来自各地最出色的名儒学者。也因此,入院的门槛极高,一定要有德高望重的人推荐,还要通过严格的考试才能入学。本来这里是世族名门子弟的天下,不过近些年,由于太后极力重用庶族,也逐渐有一些寒门学子加入进来。 两人微服出行,侍卫一个也没带,只有几个暗卫远远跟着。车夫搬了下车的板凳,韶音率先下了车。 一出马车,刚才在车内的阴郁女孩儿即刻消失不见,韶音脸上已换了一抹甜笑,伸手扶宜莹的时候谑道,“要不要我借固山亭给你们?那里现在桃花盛开,很美哦。” 宜莹早已习惯她人前人后两个样,斜了她一眼道,“你装神弄鬼霸来的地方,就自己留着吧。我去崔颢的独院。反正我们已经定亲了。” 韶音对她的嘲讽不以为意,转个身便朝后山的方向飘去,几个起落,便没了人影。 往事(3) 麓山书院的后山有一大片桃林,固山亭便在桃林的中央。一到桃花盛开的时节,亭子便被花海包围,坐在其中,花气袭人,满目红粉,景色美不胜收。 这里本是学子们十分钟爱的一处休闲之地,可是两年前突然闹了妖怪,先是有人见了可怕的怪物,后来又有人莫名其妙在其中迷路了几日。书院请了道士来驱妖,却不知为何被吓跑了……怪事层出不穷,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再去了。 别人不敢去,身为始作俑者的“妖怪”当然不会不敢去。事实上,徐思妍隔三差五就会来这里消磨半日。之所以看中这块地 妍惑第19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地方,本就是因为这里环境清幽怡人,离谢府又不算十分远。 今日她拉着宜莹大吐苦水一番,仿佛把最近心中积累的负面情绪全都发泄了出去,心情莫名的轻松起来。其实虽说现在这种生活十分辛苦,但大部分时候,她还是喜欢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 自古红颜薄命。多少倾国美人,都如棋子一般,让男人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被牺牲,被交易。而很久以前,她就从人们看她的眼神中明白到,她要想摆脱这种受到诅咒的命运,任性的生活,就必须比所有人都更强大。 而谢熙岚只不过给了她机会让她走上这条自己主宰的道路。所以,虽然他有着自己的考量,终究还是疼爱她纵容她的,因此,她也绝不会让他失望。 在无人的桃林中,傻瓜般的又跑又跳又叫又笑,一路惊得鸟飞兔窜冲到了固山亭前,却一下子呆住了。 亭中竟然有人,而她的灵觉竟完全没有探查到……更诡异的是,他此时明明就坐在亭中的棋桌旁,静静的看着她,她仍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甚至看不清他的面容。 情势显然对她十分不利,她将灵力瞬间提升到极致,随时准备跑路的时候,那人身周的护体罡气突然消散开来,一身月白儒衫的少年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清冷如月,湛然若神。她看进他澈如山溪的棕眸,脑中就想到这个形容词。 他真的是人吗? 见她不说话,只狐疑的看着他,他主动的打破沉默轻声问道,“你就是那个花妖?”他在书院中听人传得神乎其神的,所有人都认为在这里搞怪的,必然是花妖。 她闻言微眯起眼,一脸不悦道,“不是。” 看她防备他的样子,好像一只可爱的小狐狸,他不知为何,就觉得很有趣,微微一笑道,“反正一定是小妖。” 他一笑,她只觉得千年一开的雪莲在天山绝顶无声的绽放,清冷无比,却瞬间让满山春花为之失色…… 不是神仙,便是妖孽……她在心中暗暗的腹诽,竟忘了反驳,以至于后来很长时间,他都只叫她小妖。她一开始虽气,到后来,也就习惯了…… 许是因为这淡淡的一笑,她没来由的就觉得他并无恶意,一抿唇的步上台阶,走到他对面坐下,抬起下巴傲慢道,“你是他们找来捉妖的?” 见她一副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黑白分明的水眸却不停滴溜溜的偷偷打量他,他心中更是觉得好笑,却认真答道,“不是。只是想来分妖精的地盘。” 没料到他一脸正经,答案如此荒诞,她忍不住一愣,遂又扑哧一笑,心情不觉轻松起来,谑道,“既然是妖精的地盘,那就除了妖精,只有神仙才可以分。你是神仙还是妖精?” 他微笑道,“都不是呢。莫非一定要强占?” 强占?那她岂不是没份了?不用动手,她也知道他一定很强,打架的话,她是打不过他的……不能力敌,便只能智取了……她略一沉吟,目光扫向了他手边的棋碗…… 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装腔作势道,“本,咳,本姑娘看你不似坏人,就给你次机会……我们手谈一局,你若胜了,便许你来此,你若败了,便再不准来后山。” 这样定义胜负,便可以让她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无论手谈的结果如何,她都不会被赶走。 他又何尝听不出她偷换了概念,心中觉得这女孩子实在狡猾得紧,面上却只不以为意的一笑,“也好。我年长过你,所以让你五目。你若赢了,以后我便不再来此。” 既然对方主动礼让,徐思妍自然不客气的接受了。 往事(4) 一局棋下了大半个时辰,只因到后面,徐思妍每落一子,都举步维艰,最终还是以五目半的差距落败。加上他一开始让的五目……她竟输了十一目之多。凌筠平时也只是赢她不超过三目。 果然不是人。 徐思妍单手支着下巴,对着棋局研究了许久,再抬头看向少年时,认真问道 “大神哥哥师从何人?”虽然有天分的因素,不过若请到名师指点,她应该也还有提升的空间,最起码她不要每次输给凌筠那只比她还狐狸的。 “你想学棋?”一盘棋下来,她虽思虑不够周全,却每有奇招,也挑起了他的一些兴致。 她点点头,“只可惜一直没有好的老师。”国手级的大师,哪会愿意教一个女子下棋……就算身份尊贵如她也一样。何况女子下棋,通常只是会下便行了,没人会有更高的期望。 他略一沉吟,问道,“为什么想学?” 她想了想道,“自然是因为不想输。” 他啼笑皆非,却不知道为何对她格外有耐心道,“若心中只有输赢,便注定学不好棋。要知,棋道,本也是人道。” 她闻言若有所思道,“这我是知道的。书上说,‘局方而静,棋圆而动,以法天地。’所以棋本就包含天象易理、兵法战术甚至治国安邦之策。” 他点头后问道,“那你想学的,究竟是什么?” 她垂目不语半晌,抬眼盯着他道,“我自然都想学的。”那眼神中有不甘,有野心,有倔强…… 很好的眼神。他不禁微微一笑。 他十岁之后,便没有输过一局棋,以至于现在只能自己和自己下棋,实在有些寂寞呢。她的话……假以时日,不知道能不能成为对手呢? “若想学棋,后日这个时候来这里等吧。” …… 结果第三天,她从未时等到戌时,足足等了三个时辰,大神哥哥才姗姗来迟,扔下一本棋谱道,“不错。能等到现在,说明你有耐心也有恒心,这都是成为一名出色的棋士必备的素质。回去背好这本棋谱,后日我要考你。”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两眼冒火的想杀人,却只能隐忍……谁叫他是大神,她却是小妖…… 而学棋的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 从桃花盛开到桃花落尽满目皆碧,棋谱背了几本,总算也可以少输两目,可俗事缠身,有时候还是无法一心钻研棋道。 “小妖可知,心浮气躁,也是棋士大忌?”对弈到一半,他不悦的停手,一双琥珀色的清澈眼眸定格在她蹙起的眉间。 她委屈的抿唇,半晌道,“我朋友家有个管事的,总是倚老卖老,仗着自己在府中服侍多年,不把年轻的主子看在眼里,很多事情阳奉阴违。偏偏他是远房亲戚,又没有大的过失,口碑也是好的。我朋友拿他很是没有办法。” 他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我只管教你下棋,其他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她沉吟半晌,抬头时眼中有着一丝得意,“可是大神哥哥也说过,棋道本是人道,要教棋,自然也要教其他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他是谋略非凡之人,小到家事,大到国事,必皆有成竹在胸。麓山书院求学的人,又怎会有等闲之士。 他被她抢白,也不生气,反而好像颇为欣赏她这番诡辩,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你说猫吃不吃辣椒呢?” “自然是不吃的。”她理所当然的答道。 他微微一笑的点头,悠然道,“可是我有一次,很想让家里的猫吃辣椒,就命人在猫常出没的地方撒上辣椒粉……” 她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猫身上沾了辣椒,自然就会去舔干净。” 同理,管事的人没有犯错,她想办法让他犯错就是了。实在没什么好烦恼的。 “处世之道,强者自可选择仁道与霸道,若身处弱势,便难免要从于诡道。然而切记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免伤了天和。” 从此以后,她又有了一个权谋的导师。 转眼间,春去夏来,相识快三个月,两人都从没问过对方的身份、名字。平时只以“你”“我”相称,或者偶尔戏叫对方“小妖”和“大神哥哥”。 快入秋时,徐思妍终于忍不住去查了这个在她生活中,越来越有存在感的神仙般的少年。 “柘州燕家的?在书院中表现平平?”她微蹙眉的看着拿在手中的资料,上面传达的信息她却是一个字也不信。 往事(5) 一片金黄之中,如月如莲的少年闭着眼倚坐在树下,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 徐思妍踩着落叶走到他身边,知道他没有睡着,却不打算开口,只趁着他看不见她的时候,仔细的打量他。 他其实是个极为俊美的少年,五官精致优雅,事实上,除了干爹和舅舅苏大将军,他应该是她到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然而,因为他形于外的气质太过于吸引人,反而让人很容易忽略他本来的容貌。 他的眉毛不太浓,顺整的斜斜入鬓,鼻子很挺直,睫毛密而长,嘴唇稍微有些薄,但唇线分明而柔软,十分的……诱人。 她曾不止一次听宫人们闲聊的时候说过,女子吻男子的唇,男子会被取悦。若她吻了他,他会不会被取悦,然后对她更好些呢? 他对她总是若即若离的,有时明明感觉近了,倏忽间又飘远了,她几乎有些患得患失,却偏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只知道自己开始不满足于这种淡淡的、亦师亦友的关系,想要和他更近些,想要知道他清冷之下的血肉之躯,是否也是温热的。 这种感觉是男女之情吗?它千百年来被人传诵歌唱,却被出身高贵的人们视为禁忌……他是不是也会怕呢? 她狡黠的一笑,俯下身慢慢的贴近他,近得能感到他温热的呼吸,近得能看到他细细的唇纹…… 就快沾上他的唇时,他如她所料的动了,然而却出乎她意料的没有推开她,而是将她拉入了怀中,她正有些期待的心跳加速,就感到臀部被重重的打了一下,热辣辣的感觉在被打的地方和脸上同时蔓延开来,她听他淡淡道,“小孩子不要学人做些无聊的事情。” 她心一凉,蹙起眉狠狠推开他,站直后大声道,“我已经十二岁,不是小孩子了。”世族中的女子,十二岁就嫁人的,可是大有人在。 他无视她的暴怒,闭上眼轻声道,“还是小孩子。” 她眯起眼一咬唇,跺了下脚,转身便拂袖而去。他在她走后睁开澄澈的眼,若有所思许久。 隔日,她没有来,再隔日,还是芳踪杳然……当树上的黄叶落了一多半时,他望着高远苍蓝的天空,突然发现固山亭原来是个如此寂寞的地方。 这天,徐思妍忙了许久,才把来例行回事的人都打发走。静了一会儿,抿了抿唇,才从屋里出来,走向了后院的花园。 他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所以他一来,她便感觉到了……他果然知道她是谁,在哪能找到她……不过,不管怎样,他终于来找她,她心中还是禁不住的欢喜。 未觉池塘春草梦,街前桐叶已求生。 转眼间,桃花漫天变为枫红满园,他静立于梧桐树下,看着她身姿优雅的由远及近…… 她的确不是小孩子了……世族之中,又哪有小孩子能当得家的?能当得家的,也必然不是小孩子了。 “你来了。”走到他近前,她突然就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盼了他很久,连忙垂下眼遮住其中的热切与雀跃,出口的也只是冷淡的三个字。 他不以为意的浅笑,难得的温和道,“是啊,来了。因为再不来,我就要走了。” 她一愣,顾不得矜持的抬眼,直勾勾的看进他琥珀色的眸,“走?走去哪?” 他仍只是淡笑,“回家过年。” 她好像从高空坠到了地面,整个人都酸酸麻麻的,只觉得心中一下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过,她总算还记得低下头,隐藏住汹涌而上的落寞,半晌才又问出一句,“回楚家?还是回燕家?” 她查过了,推荐他来麓山书院的,是当代大儒简鸿铭,而简先生最得意的弟子,便是素有才名的柘州楚家世子楚曦。楚曦的母亲,正是出身燕家。 而若他是楚曦,各种疑问就都有了合理的答案。她所认识的他,绝不是燕家平庸的旁系子弟。 果然,他轻声答道,“自然是楚家。” “你……你不吃惊我猜到了你的身份吗?”她没有抬头的喃声问。 他轻笑,“你若是连这都猜不到,也不配做我徒弟了。” 她蹙眉抬头,抗议道,“我不是你徒弟。” 他微微一笑,没有反驳,指了指脚边的小箱道,“以后你便自己看这些书吧。不懂的话,问你干爹也可以的。谢相惊才绝艳,这些难不到他的。” “你……你明年开春不回书院了吗?”她听他话中的意思,竟是不会再教她了,心中更是难过,难过到她都不知道该怎样了。 “你想我回来吗?”他淡笑着,问得没几分认真。 见他一副漫不在乎的样子,她突然就很气,气自己竟这样在乎他。已经漫上眼睛的水意被硬生生的逼了回去,她冷冷的望着他道,“我想不想不重要吧?我现在倒是很想知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要教我?”谢家和楚家虽算不上世仇,但是上至朝堂,下至江湖,都利益冲突不断,他今日教她,便等若给自己树立一个明日的强敌。 他对她的咄咄逼人并不生气,悠然道,“棋逢对手,不也是乐事一桩。”想了想,又接道,“不过你要小心。在另一个战场上相见,我可不会让棋呢。” 原来她只不过是他无聊之下,培养出的对手。 很奇怪的,听他这般说,她气到了极点,反倒冷静下来,突然就轻笑起来,“楚曦,你什么都知道,什么清楚,不过你可知道,我终究不是你的棋子,所以不会按照你的布局去走。” 他想要一个对手,她偏不给他。 “我想好了,我要嫁给你。” 她笑吟吟的说出这句话,他愕然看向她,一贯的从容终于从脸上消失。 惊梦(1) “嘭”的一声巨响,徐思妍被远远的弹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坠入了水潭之中。被潭水一冰,她猛地清醒过来,一时间只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翻了个儿,难过的几乎要晕过去,狠狠吐出一大口血后,勉强游上岸,喘了许久,才缓过一口气。 楚曦早被她强大的灵力流冲击的失去了意识,心脉接好后,自动进入了休眠状态,身周生出的护体罡气便不自觉的将徐思妍弹了出去。 此时他静静的躺在那里,虽然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边,整个人似在迷雾之中,眉眼身形都再也看不真切。 她愣愣的坐在他身边,盯了他好一阵子,直到被山风吹得浑身发抖,才勉力站起身,有些踉跄的向竹屋走去。 灵力尽失之后,六识皆退化成与常人无异,身体也变得沉重无比,走了没多远,就觉得疲累不堪,咬着牙才坚持走回了竹屋,擦干身体,换了干净的衣服,躺到榻上就忍不住痛哭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哭什么,只梦呓般的不停念着,“楚曦,我恨你,我恨你……” 哭得累了,才睡着了。 一夜无梦,早上醒来时,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她凝神探查,惊喜的发现有微弱的逍遥真气在体内缓缓的流转。 本来“回天”一术,一经发动,便要泄尽施术者体内所有的灵力与精华之气,然而昨日施术过程中,灵力流尽后,她体内潜伏的天邪力不知为何代替了精华之气冲了出去,完成了回天。因此不幸之中的万幸,她虽灵力尽失,却不会因为失了精华之气而精神不济或长睡不醒。 而只要这份精华之气还在,她就算没了灵力,还是可以重拾荒废的逍遥心经修行。 其实一开始,她的太后姨娘是有教她修习逍遥心经的。逍遥心经一共有九层,她七岁之前,便完成了最艰难的内功筑基,突破到了第二层。只不过她七岁的时候,体内的妖灵之力觉醒,与本为玄门功法的逍遥心经相互冲突。而她的体质,本就特殊,于玄门一途,难有大成,所以权衡之下,姨娘便让她放弃了逍遥心法。 如今妖灵之力的制约不再,她可以重新修习逍遥心经,虽仍难达到很高的境界,总还是好过普通人许多。 她五心朝天的静坐了一会儿,果然觉得神清气爽,虽和原来天差地别,但她本已有了最坏的打算,如今这种情形,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简单梳洗一番,走去潭边,见楚曦仍处在深度沉眠之中,估计没有几天醒不过来,便又愣愣看了他许久。 转身离开时,她满眼满心都是迷茫,脑中只想着十年前楚曦师父的那句,“你是他的命劫、情劫,他一日和你一起,便一日休想安生。” 想着想着,她突然就轻笑起来,好像自言自语般嘲讽道,“你费尽心思逼我们忘了彼此,可这命劫、情劫却是一样也没逃过呢。” 笑着笑着,眼中却突然又流下了泪水,“可是,我该怎么办?我虽终究找回了他,却没有第二次第三次回天可以用了。” 重回石门处,青烨还等在那里,他怕错失了她,又不敢上去,竟在那里等了一天一夜。 徐思妍见了他,只淡淡一句,“你家公子没事了。”他愣神的时候,她率先向山下走去,再没回过头。 到了山脚,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她半倚着靠枕坐下,发现裙上竟沾了几片桃花,信手拈起一片,径自又出起了神。 他不爱花,是不是因为她呢?那时,他们是在花中相遇,最后也是在花中决别。 她也是因此,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却总是下意识的厌憎梅花…… 梅花……她记得那年秋天,他对她说,明年梅花开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可他回是回来了,他们之间许的约,却在那片梅林中,断的彻彻底底。 他们本可以是彼此生命的最初与最终,然而稚嫩的花朵,终究还是没能禁住雨打风吹,在虚空中飘散开来,便再也聚不起……是造化弄人,还是命运使然?她只知道,到了现在,她连怨的力气,也早已没有了。 因为怨也好,恨也好,都再回不到初相见时…… “你想嫁我?也好呢……只可惜谢相要后继无人了。”恍惚之间,好像又听到他在一片枫红之间淡然言笑。 惊梦(2) 灵州北部的翰墨县官驿这晚戒备森严,御林军装扮的守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规模不大的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原因无他,正是宜伦公主的行辕进驻了此地。 此时夜阑人静,公主休息的内院已一片漆黑,唯有侍书守着微弱的烛光在耳房值夜。她早卸了装,梳洗完毕,再等一会儿,便要休息了。说是值夜,其实里面那位主子,晚上是不叫人的,所以她通常都可以放心的睡到鸡叫。 正打着呵欠向床铺走去,她突然听见有人轻轻的敲了下门,愣了下,以为自己幻听时,那人又敲了一下。 她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整了整衣衫,便跑去开门。不管谁,敢在这种时候来打扰殿下休息,必然是极紧要的的事情了。 果然,她一开门,便见太子的亲信玄武大人面色凝重的站在外头,不等她开口,就将手中的帛书递给她,“这个请尽快交给殿下过目。” 她小心翼翼的接过,正在考虑要不要叫醒里面的主子,就听到温润华美的男中音从重重帘幕之后传出,“都进来吧。” 话声极是轻柔,但门口的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对视一眼,侍书便转身引着玄武进了内室。玄武跪下行礼之际,她利落的点了蜡烛,又在凌筠的示意下,拉开了床帏。 凌筠此时慵懒的依着靠枕半坐起身,平坦健美的胸膛在松懈的衣襟间半隐半现,柔软如丝的长发稍显凌乱的披散在身前身后,将俊美雅致的面容勾出了些白日里见不到的邪魅。 饶是见惯太子殿下的美色,侍书仍看得心跳快了半拍,忙目不斜视的栓好帘子,低下头退到了一边,就见太子接过玄武呈上的帛书,还没看就问道,“可是洛王那边的消息?” 玄武仍跪着,头也不抬的低声道,“是。” 凌筠展开帛书的时候,温和道,“起来说话吧。” 他迅速的浏览了一下密报的内容,嘴角微微向上一翘,在昏暗的灯光下,也看不出是嘲讽还是欢喜,若有所思的喃喃道,“楚家果然自己动手了……也好,省了本宫手足相残……” 这密报也是洛王的丧讯。原来洛王为了迎接公主,在府中置了些大型烟花火药,前日夜里,这些火药爆炸,偏这放火药的仓房离内院不远,爆炸时,内院受了波及,人都被困在院里,又起了火,结果一个都没活成。 稍微明白的人也知道,这火起得没那么简单,能把功夫不俗的洛王困在火里,更是天方夜谭。平民百姓是理不得此事,而理到此事的人,怕也不敢理。 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很容易就可以联想到妖名在外的徐思妍身上……好在她应该不太介意自己的丰功伟绩又添了一笔。 凌筠沉默半晌,冷哼一声,“不过这个罪孽的债,就要楚家来还了。” 洛王再不肖,也是皇族中人,又怎能任世族随意摆布?迟早有一日,楚家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宜伦呢?还在失踪?”他看似不经意的问起,目中却尽是阴霾。 几天前刚收到消息,洛王意欲刺杀徐思妍,随后就有密报说,她在南疆边城失去踪影,而之前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是楚世子楚曦。 她这么巧的在此时失踪,很显然是知道了洛王要袭击她,而她事前并未联络玲珑阁或官家的任何人,那么她消息的来源,就只能是楚曦……所以现在,她也仍是和楚曦在一起。 玄武敏感的察觉到了他的不悦,无奈确实仍然没有消息,只得硬着头皮道,“还没有发现公主行踪。” 徐思妍若是为了躲洛王,现在洛王身殒,她重新出现,应该也就在这两日了……若还不出现…… 凌筠又是一声轻哼,半晌道,“罢了,你下去休息吧。” 玄武抬头看了一眼凌筠,欲言又止,正低头犹豫,就听凌筠问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本宫不会因他事迁怒于你。” 玄武想了想,半跪下道,“殿下,洛王一事已了,殿下也是时候赶回京了。” 凌筠出了会儿神才叹口气道,“宜伦还下落不明……就再等三日吧,三日之后,无论怎样,都启程回京。” 她和楚曦在一起,楚曦既能保她出南月,也定能保她到灵州,安全应是无虞……可楚曦是个心思难测之人,他下步棋到底在哪里,凌筠也是不能完全猜透…… 更不用说,身为一个男人,怎么会不介意自己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朝夕相伴……想起那对耳饰,凌筠眼神又是一深。 他没看错的话,那对耳饰应是大名鼎鼎的“镇魂”,是精神力修炼的圣品。他那次见她戴着,便遣人去查,发现原来是楚家得了……这样的宝物,就随手送给和自己关系对立的女子……楚曦的心思,着实可诛…… 徐思妍若是寻常贞淑女子,他便也不会如此多心,偏偏她什么都好,就是极端的任性,男女之事上,更是意志力薄弱得很。 她见到出色的男子,从来都不介意多看几眼,小时候如此,现在仍是如此。好在她虽不羁,却很是挑剔,一直以来,除了他和姚远,也未对任何男子上心,而姚远于她,似知己多些,所以凌筠即使不喜他们亲近,也没有真正担心过。 只是,从琼林宴那夜起,他就觉得她看楚曦的眼神,太过于专注,所以之后极力反对她与楚曦接触,却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没能避免这种情形…… 事到如今,在南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还无从知道,而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更是难料得很了。 一片黑暗之中,他棱角分明的唇紧紧的抿起,黑夜一般的眼望着虚空许久,心中终于有了决断……不能再纵容她了。这次,她一定得听他的。 惊梦(3) 失去灵力后,她体质大不如从前,那日落水又吹了山风,下山后就发现染了风寒。好在病得不十分严重,她也急着赶去灵州与属下汇合,便没有停下休养,每日吃几服药,然后在马车上昏睡。 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徘徊,过去与现时在徘徊中不断的碰撞,让她仿佛穿梭于时空之间。 被遗忘的,被丢弃的,在刹那被寻回,然而心中几乎腐烂的空虚与荒凉,却再也补不回来。一梦十年,梦醒时发现他们之间的那道银河,比原来更加宽阔,而他们只能站在河的两岸,更加迷茫的守望…… 十年之前,被迫选择相忘,而十年之后……她主动选择忘却。 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楚曦,这也是当年你教的呢。 …… 半梦半醒之间,熟悉的味道萦绕上口鼻,依然高贵优雅又霸道的不容抗拒。没有睁眼的任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急切却温柔的吻得缠绵,在她几乎无法呼吸时,向下探进了她不知何时松散的衣襟之间…… “筠……”她费力的睁开眼,抬手轻扯他的长发,声音微哑道,“我病着呢。” 他依然故我的在她圆润的锁骨上印下几个细吻,才不情愿的停了下来,抬起头看进她无神的黑眸,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微蹙眉道,“妍清减了。” 听到这句话,仿佛内心深处紧绷着的弦突然松了下来,她愣愣的看着他精致的面容,眼泪就那么静静的流了下来,“筠……”不想被他看到的将头埋进他怀里,一腔苦涩再也止不住的泛滥成灾。 他满腹心思皆被她汹涌的泪水冲散,有些不知所措的抱紧她,随着胸前衣襟的湿度不断增加,无意识的抱得越发的紧,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满足感伴随着淡淡的痛在心中弥漫开来…… 她哭得倦极时,沉沉睡去,纠缠的旧梦终于没有再造访。 再醒来时,仍在凌筠怀中,只不过已下了马车,躺在了陌生的床上。她一动,凌筠便睁开了眼,似乎根本没睡,一直在等着她。 以为马车上的一切仍是梦境,她与他对视半晌,才确定他真的在身边,展颜欢喜道,“我以为会错过你了。” 他轻抚下她的脸低声道,“差点呢。”坐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她,问道,“饿了吗?” 她摇摇头,靠着床头坐好,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他接过空杯放好,回头看见她的眼仍红红的,轻叹一声,又将她拥入怀中,“对不起,妍……”他又一次,没有保护好她……他在她的马车上,已感到她体内灵力的波动完全消失,必然是受到了极大地伤害。 她一愣,但很快明白他在说什么,眼神不易察觉的黯了一下,随即自嘲的一笑,“不是你的错……”事到如今,她除了感叹造化弄人,已什么都说不出来。 从小相伴,凌筠自然明白徐思妍最不需要的,便是别人的同情与可怜,所以聪明的没有在此事上纠缠……她若不开口,她的事情便只能她自己去处理,他若插手,只会徒惹麻烦。 低头轻吻她的唇,他想了想道,“还好今天找到了你。我明早便要赶回京了。” 她没有吃惊的点头,“我就算着你早就该启程回京了……没想到你还没走。” “没见到你平安无事,心中总是难安。”他抬手替她缕了下散发,忍不住又紧紧抱住她,叹息道,“还好我等到你了。” 惊梦(4) 不理徐思妍微弱的推拒,凌筠抱她跨坐在自己身上,扶着她的后颈低头吻上了她的唇。这次不同之前的蜻蜓点水,吻得深入又缠绵,吻得她几乎要窒息,略带薄茧的手亦不老实的探进她的衣襟之中,抚上她的柔软。 感到他跨间的男性蠢蠢欲动,她忍不住握拳锤了他几下,他这才意犹未尽的让她重获呼吸,脸埋在她肩窝喘息了一会儿,他有些不甘心的闷声道,“跟我一起回去。” 她不客气的推开他,“你明知洛王的丧事,必要我出面。” 他对她推开他的举动,十分不满,正要抬头抗议,目光却扫到了她胸前裸露的肌肤上,一抹淡淡的痕迹,漆黑如夜的眸瞬间深沉得见不到底。 她没有发觉他的异常,整了下衣衫,就要起身,却被他狠狠的拉回怀中,一用力,她身上的衣衫便被扯了下来,她如玉雕般的美丽上身,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面前。 察觉了他情绪的变化,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她的心不禁跳快了一拍,垂眼呐呐道,“筠……我……”正在想该说些什么,是要解释,还是坦言相告,就感觉天旋地转,须臾之间,他已将她压在了身下,几近暴虐的在她颈间胸前烙下一个个痕迹,她痛得直推他,无奈小病初愈,这点力气对他如同瘙痒,只得软语道,“筠……不要……” 刚说了几个字,凌筠便倾身上来以自己的嘴封住了她的嘴,一手抬起了她的玉腿,蓬勃的欲望就那样狰狞的挤入了她干涩的花径。 她倒抽一口气,疼痛无处发泄,报复性的咬破了他在她口中兴风作浪的舌,血腥的味道在两人口中弥漫开来,他吃痛的一颤,却没有抽身,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的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极尽全力的让她从里至外都印上他的痕迹…… 这般狂肆的纠缠,他也只是痛,心里和身体都是痛。不过他隐约觉得,身体的痛越重些,心里的痛反倒轻些。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恨不得杀了她,可是他可以杀尽天下人,唯独身下妖娆是他不能杀的…… 同生同命……同生同命,难道他最终拥有的只能是她的命? 风平浪静之后,她背对着他蜷起身体,赌气的不肯再多看他一眼,他本来消了一些的怒意又疯长起来。起身穿戴完毕,本欲甩门而去,走到门口,却又不甘心的回头,硬掰过她的身体,执着她的下巴逼她看着他。 她面无表情的看进他尽是阴霾的黑眸,心中其实乱成了一团,一时间只觉得什么都不对了,都不知道是恨自己多些,还是恨他多些……又或者其实她谁也不恨,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她已经想不清楚,她之前的所作所为,算不算是背叛了他。 她早发誓以自己的生命忠诚于他,然而情呢?这一刻,她也只是茫然。 与她对视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坚定道,“回去我们就大婚。” 她闻言一惊,瞬间清醒过来,拉住转身欲走的他急道,“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 他回头以那泛着幽蓝黑眸盯着她半晌,一勾嘴角,弯身在她耳边轻语,“我改变主意了。” 她一咬下唇,倔强道,“我不要。”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淡柔道,“妍,我什么都可以由你,唯独这件事不行。” 她仍抓着他不放,知道他这次是铁了心要让她进宫,只能以理力争,低声道,“没有子嗣,我注定坐不稳你身边的位置。你忍心让我屈居人下吗?” 他淡淡道,“不会有别的女人和你争。”言下之意,竟是他不会再娶。 她眉头紧蹙,“你疯了吗?没有别的女人,你的子嗣从哪里来?” 他转身嘲讽的一笑,“妍何时这般贤淑了?这事不用你操心。” “是太子殿下太天真才对。”她又气又恼的对上他没有温度的眼睛,“一个没有子嗣,又专宠于后宫的女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想我落得和前朝文淑皇后一样结果吗?” 文淑皇后崔氏,出身荆南崔家,前朝英宗皇帝的发妻,与英宗育有两子一女。英宗一生未再纳妃。元泰十一年,荆南崔家因事获罪,宗人府上奏,乞废后以安人心,英宗未准。元泰十二年三月,英宗出巡,妙静太妃以“妒忌、碍帝贤”之罪,赐皇后死药,皇后薨,明宗哀痛难愈,同年冬驾崩。 凌筠沉默半晌,冷笑道,“你不是文淑,我也不是英宗。你就这般不信我吗?” 她亦冷笑,“不是我不信殿下,而是殿下太过于自信。身为一个要成为天下至尊的人,他个人的意志,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这是殿下迟早必须接受的一个事实。” 他抿起唇,僵硬道,“那就用事实来告诉我。”说完话,挣脱她的手,拂袖而去。 她眼中闪过一丝阴沉……既然如此,那就由她,来给他上这一课。 弓藏 亲王的葬礼,自然含糊不得,徐思妍前后忙了数日,才终于得空静一静,没想到散步的时候,不经意间又来到了洛王的灵堂。 巨大的奠字悬挂在灵堂中间,满眼除了黑色就是白色,肃穆庄严,却压抑得让人厌烦。望着依亲王礼制打造的华贵棺材出神半晌,她有些嘲讽的嘴角一翘。 洛王生前大概无论如何想不到,为他主持葬礼的,会是她吧?反之……此次她若稍有不慎,这个灵堂也许便是她的,站在这里的,就是洛王。 真是讽刺呢。两个互相厌憎的人,竟注定要为对方主持葬礼……这世界真是荒唐的可笑。 徐思妍低头看了看自己净白如玉的手,眼神不自觉的一黯……现在他死了,她的葬礼,不知道会由谁来操办呢?他死了,马上就要入土为安,而她呢?只要多活一天,就会造下更多的恶业,早就罪孽满身的她,下场应该会比他还要不如吧…… 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到底哪个更幸运一些,她现在也是想不明白了…… 一身缟素的女子,默立于灵堂前,钗笄全无,一头青丝柔顺的垂在背后,那姿态,寂寞如雪,孤傲如梅,却透着些说不出的悲哀。 灵州刺史方肇宁踏进院子,看见这副情景,忍不住一愣,半晌才确定背对他站着的,是那个妖异绝世的宜伦公主。 他正犹豫要不要主动打破沉默时,她没有回头的轻声问道,“方大人有事吗?” 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袖中的折子,他想了想道,“洛王事,臣保护不力,难辞罪责。即日便会上表请罪。” 徐思妍闻言转过身看向他,一张素面脂粉未施,苍白的肤色给她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病容,减了几分迫人的妖娆,却依然美丽得让人不敢逼视。 不过,此时与她病美人的形象及不相符的,是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嘲讽和美目中看透一切的了然,“大人年龄越大,胆子却是越发的小了。” 示意方肇宁跟上,她转身向院外走去。灵堂虽已没有外人,毕竟还不是说话的地方。 “洛王夭逝,纯属意外之灾,大人哪有过错了?”在客厅落座后,她优雅的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后,放下茶杯,慢条斯理的明知故问。 方肇宁沉声道,“亲王莫名身亡,非同小可,这责任,总是有人要担的。” 徐思妍微微一笑,“大人是否已经在担心鸟尽弓藏了?” 被她一语道出他心中所虑,方肇宁倒也毫不吃惊,她若没有这分本事,早就在残酷的宫廷斗争中尸骨无存了。 当年他强娶人凄杀人灭口的案子,满朝瞩目,却被东宫硬压了下去,全为留他在灵州牵制洛王。如今洛王伏诛,和她秋后算账的一天怕也不远了。 妍惑第20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远了。 被她一语道破,他也不再做作,率直道,“是。还请太子和公主怜臣一片忠心,允臣告老还乡。” 徐思妍冷哼一声,“大人萌生退意,不会是因为杨慧娘有了身孕吧?” 方肇宁苦笑,“臣于国已是无用,但于家,还有人夫,人父之责。” 果然,美人乡是英雄冢。徐思妍不屑的抿唇,垂目不语半晌,才开口道,“其实方大人多虑了。太子殿下虽已权倾朝野,除圣上外,无人再可与之争锋,但是,对殿下来讲,现在这样还远远不够……而他最急于摆脱的,仍然是尾大不掉的世族势力,而不是大人这样难得的出身寒门的能吏。” 说着话,嘲讽的一笑,抬眼看向方肇宁,“方大人明白本宫的意思吧?” 方肇宁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徐思妍将话讲得这般明了,又如何会不懂她的意思。说白了,君临天下,并不是太子野心的终点,他追求的,是皇权的至高无上,而不是如现今这般,在世族特权下碍手碍脚的执政。所以,进一步削弱世族对朝政的影响力,也是势在必行的。 然而开科取士,重用寒门士子多年,世族势力从濒临垮台,到近些年又有抬头的趋势,实在是庶族官员太不争气的缘故。 不过这也难怪。世族中能够在家族里崭露头角出人头地的人物,哪个不是从小便在繁复的家族斗争中身经百战后脱颖而出?这些人一旦出仕,在官场上又如何会不如鱼得水……用句民间的话说,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反观寒门士子,个个都是十年寒窗苦读的书呆子,家学渊源全无不说,还有很多连柴米油盐都不知不识。这些人,纸上谈兵尚可,一旦涉及实务,鲜少有立时可用之才。所以即使皇帝想重用,也是挑不出几个可用之兵。 也因此,到现在,真正握有实权的,仍是世族出身的官员。寒门官员,大部分皆是言官,在御史台、翰林院等处任文职,像方肇宁这般,能独当一面成为封疆大吏的,那是少之又少了。 所以,像他这种人,太子殿下就算再不喜欢,也会用,而且恐怕还要大用。 想到这,她轻轻一笑,“方大人只要谨慎行事,忠心为国,封侯拜相也是不远的事情。这鸟尽弓藏……嘿,本朝并无诛心之罪,不然本宫还真要治你一治。大人也实在太低估了殿下的胸怀。” 方肇宁沉默一会儿,忽然起身对着徐思妍深深一揖,“多谢公主提点。若无公主这番话,臣不识趣的上了折子,恐怕徒惹殿下着恼。” 徐思妍虚扶一下,等他重新坐好才道,“方大人常年不在朝中,很多事情也难免看不清楚……这朝中的事情,大人虽暂时说不上话,却也还是多关心着些的好。” 方肇宁老脸一红,“臣近来听闻殿下欲纳公主为妃,私自猜度殿下是要重新重用世族,才想多了些。” 徐思妍闻言一愣,半晌自嘲道,“你想岔了。殿下是要借此夺我的权。我才是那把要被藏起的弓。” 折翼(上) “妍……不要飞得太远……我会忍不住折了你的翅膀……” 想起许久之前一个狂乱的夜,他信誓旦旦的宣言,她不禁出了会儿神……他终究是觉得她飞得太远了吗?远到他已经无法再容忍?难道他不知道,她飞得再远,也不过是一只纸鸢? “臣觉得,此时让公主入宫,并非明智之举。”方肇宁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点点头。 现在还远不是鸟尽弓藏的时机,休养生息许久的世族势力正蓄势待发,徐思妍退居后宫,无疑会使凌筠大伤元气。 更何况,凌筠娶她做太子妃,很多人就会像方肇宁一般,以为储君有意从新重用世族,那么,很多中间势力可能会站错队,寒族与世族多年来微妙的平衡也会被打破,继而无可挽回的向世族方向倾斜。 她清素的面上一片平静,纯黑的美眸中没了平日的媚光流转,只见深沉莫测,“殿下毕竟还年轻,况且他是人,而不是神,人总有冲动不理智的时候。这时候,我们做臣子的,便要尽力帮他,不是吗?” 想不明白徐思妍为何突然对他吐露心声,方肇宁眉头紧皱,“这件事,臣怕是说不上话。” 她意味深长的一笑,“听说御史台的夏呈思夏大人是方大人的同乡兼同年进士?” 方肇宁仍然迷惑不解。即使是御史,也管不到太子依礼立妃吧? 夏呈思是朝中清流一派的领袖人物,写得一手好文章,然而并不十分通晓实务,因此一直以来,都是言官,负责监察官员行止,确保朝政清廉。 此人极为刚直不阿,向来以不畏权贵出名,自身又极是克己,从不授人以把柄,所以一干大臣,全都对他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徐思妍本身不是很欣赏此类人,所以鲜少和清流一派亲近。因为在她看来,清廉故是重要,但整个国家要运作起来,并不是清廉两个字便可以的……而有很多事情,想要做得好,太过于耿直,是做不成的。 不过,她从来不否认,夏呈思这种人,也有他存在的作用,因为他无所畏惧,所以他只会站在理的一边,所谓权贵,所谓势力,他皆会视如粪土,只要他认为自己是对的,便会不顾一切的仗义直言。也因此……即使皇帝,面对这种人,也不敢为所欲为,要避忌三分。 而她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个。 她微微翘起嘴角,“言官不需要确切证据,便可以风闻谏议,且不会获罪。本宫一直认为,这是太祖皇帝最英明的决定之一。” 果然如徐思妍所料,凌筠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便会毫不犹豫的执行,所以她一入京,便直接被召回了东宫述职,无太子手谕不得离宫,变相的被软禁在了宫中。 皇帝近些年来醉心天道,凌筠冠礼之后,愈发无心朝政,在她回来的几天前,便对外称病罢朝,实则闭关修行了。现在偌大的帝国所有的政务,皆是在东宫的议事厅完成的,至此,凌筠已提早成为了这个国家实质上的主人。 也因此,她的事情,没人管,也没人敢管。 这种情形,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北方的桃花才刚刚开始盛放,她一派悠闲的徜徉在凝碧宫后园的桃林中,摘了几朵桃花,准备回去给入画她们戴,回头打算将花置入宫女手中的托盘,却发现随从都已经隔了几丈远,身后站着的,只有一个秀雅无伦的男人。 暗叹一口气,一丝落寞划过心间。失去灵力后,六识退化到与常人无异,他离她这么近,她竟然都没有知觉…… 在东宫理事,他也只是一身浅青色锦缎常服,头戴一顶水晶发冠,除了腰间坠了个玉佩,全身再无装饰,素淡清爽到了极点,却仍遮不住透骨而出的尊贵。 上下看了个够,才抿唇抬头望向他,俊美的脸沉静如水,那抹黯淡红尘的的微笑已消失不见,曜黑中泛着些幽蓝的眸深沉若海,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不言不语的又垂下了头,嘴角却不自觉的向上翘了翘……他很不开心,甚至也许可以称得上愤怒……她是否可以认为四两拨千斤的一招开始生效了? 两人各怀心思,似比起了耐性一般,谁也不想先开口。半晌,徐思妍受不了这弥漫的低气压,沉不住气的明知故问,“殿下似乎很不开心?谁这么大胆子,敢给殿下气受?” 折翼(下) 徐思妍看见凌筠的手紧紧的握起,几乎泛出了青白的颜色,才松开了,“夏呈思今早上折子,风闻你已在南月嫁给前国主,是月邝的未亡人,要求封妃之前彻查此事。”他的语调极为平稳,若不是他说话的时候,又握起了拳头,她几乎以为他对此事安之若素。 她嫁月邝,虽是仓促,该走的过场,也都走过了,所以名义上她绝对是嫁过月邝的。如果她现在还在南月,月影恐怕还要尊她为王太后。也因此,有了这种身份的她,是绝对不可能符合太子妃的标准的。 此事绝对经不起查,而一旦查实,就算是凌筠,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纳她为妃。 她没有抬头的一叹,“此事在南月人尽皆知,自是瞒不住的。” 他冷哼一声,“你可知我为了锁住这消息,早就封了南月边境,令月影将此事彻底掩下?官报更是对此事只字未提……” 执起她的下巴,逼她面对他,美丽的眸沉静得深不见底,“我十分好奇一直与外界失去联系的你,是怎么让夏呈思知道这件事的。” 她不动声色的将他的手扯下,又握住,柔声道,“你也知道,我和清流一派素无往来……夏呈思一向不喜欢我,也许是由其他渠道得了什么消息。” 他嘲讽的一笑,好像没听到她的话般继续问道,“是方肇宁吗?我想来想去,也只是在灵州主持洛王葬礼的时候,你才有机会接触外臣。” 她之前让方肇宁匿名写信给夏呈思揭发此事,就是不想连累了他日后的官运,自然不会承认此事,淡淡道,“方大人和我并不相熟,更何况他一向忠于殿下,怎么会做这般无聊的事情?” 他冷笑,“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怎么说服他的。他是忠心,而你利用的,就是他的忠心。” 甩开她的手,他将她压到了身后的桃树干上,恨声道,“徐思妍,你果然是个狠心的女人……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你可知道,此事一经确认,我固然娶不到你,他也一样娶不了你?”楚家作为世族名门,又怎么能允许一个寡妇成为下任家主夫人?所以他万万没有料到,她会如此果断的利用此事与他为难。 她眼中一片死寂,半晌,抬手温柔的轻抚凌筠的脸,“筠,你忘了吗?我说过,我不嫁你,但我也不会离开你……因为你我本是一体。这次你总该信我了吧?” 用这般激烈决绝的方式,让他们二人都再无退路……除非,他肯放弃这太子之位,与她终老山林,那她是什么样的身份,都不再重要……可是他会吗?也许这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选项,她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 这次,他总该信她了吧? 沉默又回到了两人之间,他与她靠得那般的近,近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可是谁都没有让开一点。 许久,他突然后退,迅速转过身体,背对着她轻声道,“你若不愿在宫中,今天就可以回府了。” 她没有答话,静静的看着他不再回头的走远……直到他有些寂寞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才叹口气,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树干,那上面有他抓出的手印,那样的深,好像直想抓到她的灵魂。 心狠狠一痛,眼睛闭起,将里面的湿润紧紧关住。 她回到府中,已是傍晚,却不想府中来了稀客,竟是鲜少在京中的宜莹公主。 宜莹今日极不寻常的一身布衣打扮,秀发只以一只玉簪绾起,实在朴素的过了头。徐思妍在她优雅从容的步入偏厅后,疑惑的盯了她半晌,才确定,这真的是帝国最尊贵的公主。 迎上去拉着她的手,啧啧称奇的谑道,“最近可是流行微服出行?” 宜莹轻笑道,“妹妹还不知道吗?宜莹现在已经是庶人一个了。” 徐思妍眨眨眼道,“姐姐什么时候也学会开这种玩笑了?” 宜莹仍只是轻笑,“不是玩笑呢。” 徐思妍愣了半晌,不解道,“姐姐长期避居皇庄,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原因能让你被贬谪……”她最近与世隔绝,实在搞不清楚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看宜莹一副坦然的样子,眉宇间甚至没了往日的幽怨,反而多了些淡淡的欢喜,就知道她应是心甘情愿的…… 宜莹看到一向精明干练的徐思妍,满眼茫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笑了会儿,才敛容正色道,“是崔家被查出与二皇子有染。” 徐思妍闻言蹙起了眉。 凌筠以不太光明的手段迅速收拾了二皇子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崔家也是被牵连其中的世族之一。然而,“你已与崔家断绝往来多年,此事怎可能牵连到你?凌筠又怎会允许此事牵连到你?” 此时侍女奉上了香茗,宜莹慢条斯理的啜了口茶,才答道,“是我自己愿意的。” 徐思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依稀猜到了因果,却没有说话,静等着宜莹解释。宜莹又喝了一口茶道,“东窗事发之后,他将我等了五年的休书送到了我府上。就这张纸,我要了五年,他都不肯给我,他给了我的时候,我的心中却没一丝欢喜。 宜莹垂下眼道,“想着以后千山万水,一生怕也再见不到他,我竟记不起他的不好,只能记起他疼我的时候。你也知道,公主本就难嫁,娶了个公主,三代之内的直系亲族为官都受影响。母后偏宠我,没给我随便指婚,允我自己找个合意的……我便挑中了他……他虽是旁系,却也是家族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当时他父母都不愿意的,可他始终没有辜负我……我嫁过去几年,没有子嗣,他也不肯纳妾……后来是我主动将从小侍奉他的一个大丫头塞给了他……” 说到这,宜莹一咬下唇,“我记得那时你就骂过我的,说这世上没你这么傻的,把自己的男人往外推。没子嗣,是他没那个命,他家家大业大,也不差他一人开枝散叶……可惜我没听你的……我若知道后面的事情,我一定会听你的,可是当时我就只是想,他敬我疼惜我,我便也要疼惜他。” 这些话早就烂在了宜莹心里,这些年来从未对人讲过,如今她什么都放下了,反倒很想和人说说,而能和她分享这些的,也就只有徐思妍。 宜莹望着茶杯,径自出了会儿神,才自嘲的一笑,“后面你也知道了,那看着一脸淳厚的丫头,竟是个黑心的,仗着自己身体好,不惜自己堕掉个孩子来陷害我……我不知道公婆在这事上有没有份,反正他被家里人压得没办法,就训斥了我几句,把我赶去了别院。我猜他也是权宜一下……他从来都是信我的……可是我当时气疯了,哪想到这些,在别院受了些凉,竟流产了……我和他都还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这孩子就没了……” 惊涛骇浪般的往事,如今说出口,也只是淡淡的,“所以后来他终是查清了那女人的j计,将她赶了出去,我却没办法原谅他……这些年来,我就只想报复他,因为我的心很痛,我就想让他也痛,所以我就和许多男人来往,羞辱他,逼他休了我,可他始终不肯写休书……我知道,他在等我回头,可是他越这样,我后来冷静下来,反而觉得再配不上他……现在想来,自己竟虚度了五年……若我早些想开,早些退一步,我们就不会没了这五年……也许,已经有了孩子……” 说着说着,宜莹又出起了神,徐思妍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宜莹说的这些,她又何尝没有看在眼里,崔颢若是当真负了宜莹,她又怎么会容他活到现在?大家都在等宜莹自己想开,却没想到真真等到了繁华落尽,世事破碎,宜莹才肯回头。 半晌,宜莹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看在徐思妍眼中竟是无比的美丽耀眼,“我已经决定随他去岭南重新开始,就等着见过你一面,便要走了。他现在虽是对我不理不睬的,不过我死都要跟着,他也奈何我不得。” 徐思妍抿起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伤别离,却也替宜莹开心,因为明白她日后的生活,只会幸福。 言语似乎已无法表达什么,所以她只是紧紧的拥抱她,“我会去看你的。你记得要多生几个孩子给我玩。” 宜莹眼眶微湿微笑着拍拍她的背,“好,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把第二胎给你养。” 徐思妍闻言扑哧一笑,满心伤感顿时散了几分,“姐姐果然不一样了。连第二胎都想好了。” 宜莹得意的斜了她一眼,“那是自然。我打算生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能碰上哪个,就看你运气了。” 徐思妍微一吐舌,“你生了头胎,我确定品种优良再说吧……” 宜莹佯装生气的伸手就要打,两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笑闹成一团,倒好像回到了儿时一般。 迷惑 闹了一阵,说了些有的没的,宜莹突然道,“本来我还有些不放心你的……你从小就好强,心思又细密,容易想得多……有时候,这对女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好在你和太子弟弟的事情总算定了下来,我也了却一桩心事。” 徐思妍听她说这话,向上翘着的嘴角不自觉的垂了下来,苦涩道,“不会有大婚了。” 宜莹闻言一愣,疑惑的盯了徐思妍半晌,看她不似说笑的样子,想了想,叹口气道,“定是你又与他为难……妹妹,这些年来,你看着我吃够了好强的苦头,难道就不自己想想吗?我们女人,终是与良人相守,才是一生最大的幸福……你这样与他斗气,最后苦的不还是自己?” 徐思妍出了会儿神才轻声道,“我又何尝想与他为难?我看见他不开心,自己也就不开心,他心痛,我的心也是痛的。可是我现在嫁了他,对他没有好处,只有坏处,我不想害了他。” 宜莹不以为然道,“你未免太不信他。他不是多情之人,更不是没有担当的人,既是下定决心娶你,必是心中有了计较……你现在这般,实在是负了他。” 徐思妍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也许确是我负了他……可是我若入了宫,这十几年的汲汲营营又算是什么?”她站起身,下意识的来回走动,宜莹知道,她定是心中焦躁到了一定程度,才会这般。 她边走,边低声的说话,像是说给宜莹,又像是说给她自己,“若要入宫,十岁的时候,便不必出来了,可是我当时就已决定不要这辈子消磨在那里,所以才进了谢府。先是谢府,舅舅苏公去后,又是苏府,干爹去时,又丢下了玲珑阁……在朝在野在家,哪一样是容易的,哪个管事的没动过心思,欺负一个孤女?这些,我都撑过来了,可是我杀了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宜莹,我已经和寻常女子不同了。这些东西早就掏空了我身为女子的部分,我的心早就被腐蚀得不像样子。” 说着说着,她突然停了下来看向宜莹,“你说我负了他……确是我负了他,因为我早就谁也不敢真正相信,我信的,只有自己手中的权势……” 宜莹几乎头一次看见她这般失态,愣了半晌,才讪讪道,“难道太子弟弟还会害你吗?” 徐思妍想了想,苦笑道,“他自是不会害我……我不敢信他的,不是别的,而是他的情,一个帝王的情。一旦入宫,我便失了一切,只剩下他,以他为天,以他为命……可是这份情,到底能维持多久?情之一字,是全天下最难说清楚的事情,来的也莫名其妙,也许去的时候,也是那般莫名其妙。若有一天,这份情没了,他当然仍不会亏待我,可是我又如何自处?没有孩子,没有自由,剩下的,只是高墙围起的狭窄天空……宜莹,我不可以……那绝对不可以是我的人生。所以我宁愿他现在怨我恨我,好过我将来怨他恨他。因为真到了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也许骨子里,我一直是个疯狂的女人……别人不明白,可是我自己是明白的。” 许是此次之后两人再难相见,许是徐思妍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她不知不觉间,竟将心中最隐秘的心思吐了出来,有些竟是连她自己平时都不敢去想的念头…… 说完了之后,看见宜莹震惊得说不出话的样子,突然间又有些后悔,大喘了几口气,突然失去力气的软坐在椅子上,望着地面发起了呆。 沉默半晌,宜莹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徐思妍的苦,她从来都是知道的。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即使是天生贵胄,女子想要获得力量,必也要付出比男子多几倍的努力和代价。她只是没想到,强如徐思妍,这代价中,也包括了心灵的扭曲。 心疼的伸臂抱住她,柔声道,“既然如此,便按照自己的意思去生活吧。也许对男人来讲,得不到的,始终才是最好的……这也是他欠你的……” 徐思妍会变成这样,凌筠又何尝不是推手之一?所以现在谁才是因,谁才是果,也没有人分得清楚了?宜莹只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谁都不是无辜的。 困局 宜莹走的那天,凌筠和徐思妍都微服去送了。宜莹虽已成了庶人,可毕竟和这个帝国掌权的人物关系亲密,所以吃穿用度还是公主的排场,出行的队伍,精简之后,依然颇具规模。为此,凌筠还特许原来的公主卫队也跟着南下。 徐思妍和凌筠皆是坐宜莹的马车出的城,到十里亭才最后分别。本就满是离愁别绪,再加上其中二人,不久之前才闹得不太愉快,所以一路上三人都颇为沉默,徐思妍不是不想和凌筠说几句话,可是每次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无论说什么,都不是他想听的……所以,就不如不说。凌筠也没有主动开口,只是偶尔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于是,到最后也只是互道珍重,送行的人下了宜莹的马车,然后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回城。 “殿下,蓝大人求见。”凌筠刚回宫,连杯水还未及喝,便听见六福那略尖的声音。 他有些疲惫的闭了下眼,想了想道,“若是为了纳妃的事,就叫他不必进来了。他想说的,孤已经知道了。”所有人反对他娶她,他都强压下了,可是偏偏她一点都不领情,视他的心意如敝屐。 他自嘲的一笑,这世上也只有她一人敢对他这样。 六福转身出去,一会儿又回来道,“蓝大人还是求见。” 凌筠皱起修秀的眉,“那就让他进来吧。”蓝湛宣最好不是说废话……今天他的心情可是非常的不好。 蓝湛宣一进来便看见凌筠有些慵懒倚在椅子里,面无表情的专心把玩手里扇子的扇坠,待他行礼之后,太子示意他起身,就再不言语,仍只看那蓝玉坠子,仿佛那是稀世珍宝。 蓝湛宣尴尬的站了半晌,清咳一声道,“臣此来确是为立妃一事进言。”他顿了一下,看见凌筠眼中已尽是阴霾,忙解释道,“不过臣认为,既然正妃之位争议颇多,不如暂虚正位,纳几位侧妃,以安人心。” 凌筠面色怪异的抬眼看向他,僵硬道,“孤无意纳侧妃,此事休要再提。你若无他事,就退下吧。” 蓝湛宣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突然单膝跪地道,“殿下,就算殿下不爱听,臣今日也要说。其实殿下心中是明白的,京中世族刚经过一轮清洗,人心惶惶,庶族官员们又因殿下执意册立世族出身的太子妃,开始惊异不定。此时此刻,安定臣心是殿下的责任与义务,而最好的方法,就是纳几位出身迥异的侧妃。”君臣离心,会使一个统治者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史书已经讲得够多,所以蓝湛宣没有讲,也不必讲。 凌筠冷冷的看着他,“孤自有办法安抚他们。” 蓝湛宣从容道,“可是殿下也必须承认,这是最简单,最稳妥的办法。”话没说完,他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低头看时,凌筠手中的扇坠已在他脚边碎成了无数块晶体…… “你退下吧。”凌筠似有些疲惫的闭上眼,再也不看他。 蓝湛宣明白凌筠已是怒极,自是不敢再多言,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凌筠在他离开后,睁开眼,转头望向窗外盛开的桃花,目光深沉的再也看不见底。 宜莹走后,徐思妍便开始称病闭门,一时间意懒心灰,亲友属下,全都不想见。每次和凌筠闹不愉快,她都会觉得格外的寂寞……因为她总会无法克制的记起,她在这世间,始终是孤独的一个人。 烦闷到了极点,她便坐了马车,出府漫无目的的闲逛,不知不觉间,竟出了城,转到了麓山书院。看着书院的牌匾愣了半晌,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径自下车徒步走向了后山。 此时桃花已盛极始衰,落花将山间小径都掩了起来,她只得一路踩着花瓣,上了固山亭。她多年不来,固山亭无人打理,早已残破不堪,朱漆黯淡,入目尽是尘埃,连棋桌上纵横的黑线也几乎看不清。 没有伸手拂拭,只低头静静的呆望,恍惚间,似乎看到棋桌两旁又坐着雅逸如仙的少年和一脸认真学棋的女孩子…… 春日繁花,夏日锦绣,秋日梧桐……皆被厚厚的尘埃掩在了岁月的深处……可是,既然已忘了,为何偏要有一日想起呢?难道只是为了再次痛苦的遗忘? “你可是花妖?”清冷的声音淡淡的响起,其中竟似有着愉悦? 她下意识的问了当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你可是神仙?” 暮然回首,如月如莲的他不再是少年,却终于回到了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破局 桃林深处,静立着湛然清朗的墨衫男子,她仿佛看见了他,又仿佛没看见他,径自出起了神。 “你记起了。”他淡淡说出的肯定句,打断了她的沉思,回神时,他已近在眼前。下意识的退了一小步,她迷惘道,“我倒宁愿记不起。” 他无声苦笑,她垂下眼问道,“你是……来看花的?” 他抬手拂去了沾在她头上的花瓣,她本欲躲开,可那动作亲昵又自然,她突然间就不想动了。 “我是来找你的。”她没有掩藏自己的气息,所以百里之内,他随时都能感觉到她。 “国公爷消气了?”一月前襄国公病重,奏请皇帝准远在越州的楚曦回京尽孝。而楚曦一回京,就被襄国公罚去跪宗族祠堂,想来是对楚曦之前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现在他出现在这里,应该是跪够了吧? 楚曦微蹙起眉,沉重道,“父亲的身体不大好了。” 她其实很想问是不是被他气的,不过这话题实在不适合调侃,所以开口就变成,“那你不在床前好好尽孝,来找我做什么?” 楚曦深深的看她, “我想让他看看我要娶的女人。” 她一愣的抬头,望进他浅棕色的的眼,只见其中尽是温柔之色,心中一软,紧跟着又是一痛,蹙眉冷硬道,“你我的婚约,早在十年前我们选择以对方的血为引,吞下‘相忘’的一刻,就不存在了。” 他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复又坚定道,“可我那时也说过,当我强大的足够保护你时,即使不记得了,我也会找到你……” “然后再不分开。”她冷冷的将下面的话抢先说出口,然后转过身背对他道,“可是你又失言了。”在南疆,他不声不响的就要再次抛下她,离开人世。“楚曦,我已经不再信你了。” 她的心中已经装了太多,再也承受不了他的重量。 他闻言一愣,难得急切的伸臂从后面抱住了她,抱得那样温柔,却又那样的紧,在她耳边信誓旦旦道,“以后绝对不会了。这次我保证。” 她对他失礼的举动和承诺的言语恍若未闻的续道,“还记得你师父当时给我们讲的那个‘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的故事吗?有一处小泉干涸,鱼儿都给困在旱池中,只能互相吹着湿气,互相以唾沫滋润,其中虽见真情,但怎及得上各自在大江大湖中自由自在的任意遨游?楚曦,十年前和十年后,你我的状况都还是如此呢。” “不同了,小妖……这次,我可以给你一片广阔的海洋。” 她一愣,沉默半晌,挣脱他的怀抱,转身面对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苦笑,“可惜我再也做不了一条自由自在的鱼。” 他们都知道,她指着的位置,有一株妖艳的红莲,那不是纹身,不是胎记,是以命养成的契约,是她和另一个男人一生一世斩不断的纠缠。 “你可以的,小妖……”他抬手轻抚她的发,不为所动道,“而你真正想要的,只有我能给。” 春日的阳光暖煦,阵阵细风吹来淡淡的花香,他缓缓倾身,柔软的唇几乎要触上她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微醺的迷失在这样的温柔中,然而一切终究只是镜花水月,在楚曦似感到什么的站直,又猛然转身背对她的那刻,镜子四分五裂的破碎,凌筠愤怒到了极点,反而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眨眼的光景,她没看清两个男人如何动的,只听到‘嘭’的一声后,楚曦退了两步,将将在她身前停住,而凌筠在亭前挺然而立,却先是面红如血,接着变得煞白,衬得一双黑眸越发的深不可测。 两个刚刚拼了一掌的男人,似乎都在默默评估对方的实力,不动声色的对视片刻后,楚曦率先开口道,“殿下进步很快。” 凌筠嘲讽的一笑,“那你是退步了,还是不敢出全力?” 楚曦不以为意的淡然道,“这似乎并不重要……又或者殿下希望以此种方式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凌筠不再看他,而是直直看向了在一旁已经完全愣住的徐思妍道,“你在我面前演了一场‘郎情妾意’的大戏,不就是等的这一刻?” 楚曦没有答话,不知是默认,还是懒得解释。 徐思妍被凌筠冰冷的目光盯的全身一颤,搞不清楚状况的大脑瞬间清醒起来,眯起眼看向了前方仍背对她而立的楚曦。 以他的功力,不可能凌筠这般接近时才发觉,所以他根本就是早就知道了。而他明知凌筠来了,还讲了这许多话,甚至还差点吻了她……这根本就是对凌筠赤裸裸的挑衅,如果她和凌筠就此决裂,也许更是正中他下怀。 两个风姿绝世的男子之间暗潮汹涌,而她处于风暴的中心,心中没有一丝得意,只觉得荒谬至极。 事情是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一步的?她的任性与放纵,到底种出了什么样的果实? 自做孽,不可活。她顽劣的性子,终于导致了这般不可收拾的局面。 蹙起眉,厌烦的情绪突然疯涨起来,厌烦这样的自己,也厌烦这样左右为难的闷局。一咬下唇,不声不响的抬步穿过楚曦,绕过凌筠,向山下走去。 楚曦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走远,凌筠冷冷的盯着楚曦,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一转身,追着徐思妍下了山。 一路也只是沉默,徐思妍快上马车的时候,凌筠一把抓住她,僵硬道,“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嫁我,就是为了他?” 徐思妍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向他,“与他无关。我不会嫁你,是十岁时就决定的事情。” “而你十年前就想嫁他?”凌筠终于忍不住的低吼,满眼尽是伤痛,抓着她的手握得那样紧,她觉得自己的手就快断了。 垂下眼,强作镇定道,“儿时戏言而已,过后就不记得了,你还认真了?” “你到现在还想骗我……”凌筠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看着他,目中竟涌起淡淡的水意,“你到底置我于何地?” 她心中迷茫了一瞬,然后一字一句认真道,“你在我的血肉中。” 凌筠闻言猛然推开她,惨笑道,“而他却在你的心里。” 她张口想否认,却有了刹那的迟疑,而那刹那的迟疑,终致凌筠眼中最后的期望变为绝望。再不犹豫的转身离去,留下徐思妍脑中一片空白的站在马车旁,看着他的挺拔又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只觉得心好痛,痛得好像呼吸都变成了一种痛苦。 他要抛弃她了吗?他怎么可以抛下她?难道他们不是彼此的半身?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抛下她,就像她也抛不开他……他只是生气而已……时间……过一阵子,他气消了,就好了。 她不太确定的在心中安慰自己,然而隐隐的她知道,这一次是不一样的……人生为何总有这般多的难题? 她最近总觉得很累,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醒,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而造成这一切的,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 她的幸福,是否已经被她自己彻彻底底的毁了? 又或者,她这样满手鲜血的人,早就已经丧失了幸福的资格?一切都只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一阵风吹过,带了几片残瓣,她若有所觉的回头,墨衫的清淡男子就站在她身后尺许处。 “你满意了?”她喜怒难辨的平平问道。 “你最近是否经常觉得疲累?”他答非所问,眼中竟难得的现出了一丝凝重。 亲征 “你最近是否经常觉得疲累?”他答非所问,眼中竟难得的现出了一丝凝重。 徐思妍一挑左眉,意兴阑珊道,“怎么?我快死了?” 见她没有否认,楚曦不自觉的蹙起了眉,闭目思索了一阵,才开口道,“我感到你体内的精华之气正在流失。” 她闻言一愣,马上明白这必是使用“回天”的后遗症。 终有一天会长睡不醒吗?一时间她什么也想不到,由于和凌筠不愉快的分别而来的心痛,却似乎突然淡去了许多。 她透过楚曦望了眼桃花漫山的美丽景色,感到暖风带着花香吹拂到面上,心中竟没有许多遗憾,只有一丝不负责任的释然…… 见楚曦仍皱着眉,陷入了沉思,她不再多言的转身上了马车,车帘垂下的一刻,有些轻松的一笑,仿佛所有的爱恨情仇都被隔在了帘外。 这也许是个不错的终局呢。她暗暗的想着。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苏轼 去东宫的一路上,蓝湛宣都禁不住揣测太子殿下突然召他入宫觐见为的是什么事情。 这几日外面盛传太子和宜伦公主在麓山大吵了一架后不欢而散。京中各方势力都在猜测两人吵架的原因,但两个人极有默契的一起闭门谢客,结果所有人都只能小心翼翼的观望两个权势顶端的人物的动向。 想到这,蓝湛宣皱了下眉,按理说,那两个人吵架这种隐秘的事情是绝不可能这样传得满天飞的……除非,是他们自己默许的…… 蓝湛宣抬手揉了揉眉心……而不管是他们两人之中谁的主意,不得不说这招颇为有效的安抚了担心两人的结合会导致权力大洗牌的世族和寒门官员。 而今日太子主动召见他,想来是心中有所决断了吧?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秀美无伦的脸,优雅翘起的嘴角永远满含讥诮,妖异的黑眸从没把任何男人看在眼里……她好像有个小名,叫轻眉。到现在他才明白她那个名字的真正含义——看轻天下须眉。 江山美人……强势霸气如殿下,也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这个难题的时候了。 蓝湛宣走进太子的书房时,凌筠正在临帖,他行过礼之后,便起身眼观鼻鼻观心的静立,也不言语。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凌筠写完了整幅字,吐出一口气,撂笔坐好,才看向蓝湛宣轻声道,“湛宣过来看看孤这幅字临得如何?” 蓝湛宣不解的抬头看了凌筠一眼,只见他虽无笑意,面色却颇为平静,坐在那里,整个人仿佛玉雕一般温润俊美,那双泛着幽蓝的黑眸深邃无 妍惑第21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无底,让人完全的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依言上前一看,是前朝书法大家虞子高的《贺兰词》,若有所悟的想了想道,“殿下这幅字十分形似,却只得五分神似。” 凌筠听了并不恼,反饶有兴味的问道,“为何只得五分神似?” 蓝湛宣从容道,“虞子高少时习文,青年时投笔从戎,半生戎马,写这篇贺兰词时,正是大破胡虏,声名鼎盛之时,整幅字意气风发,霸意纵横,大有定国安邦,舍我其谁的气势。” 他顿了顿,见凌筠点头表示赞同,接道,“殿下的临帖,虽尽显王者风范,却终究少了几分纵横沙场的血性。” 蓝湛宣一口气说完,并不怕凌筠不悦,因为深知太子并非听不得逆耳之言的人,更何况,他私心推测,凌筠此时想听的,便是这话。 果然,凌筠听后,微微一笑,欣然道,“湛宣果然不愧为当朝第一才子,于书法一道,亦深得其中三味。”低头又端详了一会儿这幅字,突然将它攥成一团,扔到了一旁,冷笑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满是脂粉阉人的皇宫,如何造得出血性男儿?孤决定奏请皇上允孤此次亲征突厥,湛宣以为如何?” 蓝湛宣看到那副字帖时,便已隐隐猜到凌筠有此意向,此时听他说出,倒并不十分吃惊。 凌氏本就是前朝手握重兵的将门世族,即使得了天下,历代皇帝也不乏骁勇善战者。当今圣上,未登上皇位前,就领兵在外多年,堪称当世名将。所以凌筠有出征的意愿,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想必皇帝亦不会阻止他去战场历练一番。 只是,此时此刻,他立妃一事,搞得满城风雨,他难道就打算这样和朝野上下僵持着? 蓝湛宣想了想,硬着头皮道,“殿下不畏艰险出去历练自然是好的,然而……虽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但修身齐家,更在治国平天下之前。殿下是否先将纳妃一事定下,才考虑出征一事?” 凌筠早料到蓝湛宣会有此一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当此军机繁忙之时,纳妃便待北伐之后吧。孤还年轻不是吗?先皇和皇上在孤这个年龄,也都未娶呐。” 虽说太子冠礼之后立妃是惯例,但历代皇帝,迟迟不立妃的确实大有人在,这自然跟皇族男性修习的武功有关。 引用前例,暂缓纳妃,也不无可能。蓝湛宣在心中暗叹一声,实在不明白凌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深奥,而蓝湛宣只是忘记了,凌筠虽然是才貌绝世的人物,却毕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并不多情男人。 那日他与徐思妍不欢而散之后,心中实在恨极那个三心二意的任性女人,当晚便赌气的召了宫女侍寝,谁知看到那宫女未着寸缕的在他床上的娇羞样子,他心中就只有厌烦,生不出一丝欢好的念头。 他被她伤了心,竟就此厌了所有的女子,也因此更是恨她,只觉得一日与她同在京城之中,便一日难以扑灭心中的怒火。这样的他,还哪有什么纳妃的心思?他此刻就只想杀人。 好在北伐之事,皇帝与他都已谋筹许久,所以他领兵亲征,也算是水到渠成。否则他在京中,迟早有一日不知道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沉默半晌,蓝湛宣不死心的出声道,“经过二皇子之事,朝中乱象初定,殿下此时离朝,是否太冒险了些?” 凌筠轻哼一声,“有她在,你担心什么?”连楚家的那位神仙中人都给她勾下凡尘,这天下还有什么难得到她。 蓝湛宣身为太子近臣,又如何听不出他口中的‘她’是谁,自然也听得出凌筠不知因何气恨难平。看来吵架之事是不假了……他垂首想了想,请命道,“如此,臣望能随侍殿下鞍前马后。”心浮气躁乃是兵家大忌,蓝湛宣此时倒真的有些担心凌筠了。 凌筠垂目不语半晌,似也想到了什么,叹口气道,“也好,你就跟着吧。” “他要亲征?”徐思妍听到宫中传出的消息,先是一愣,随后苦笑,他倒真是放心把京中的烂摊子扔给她。她知道他仍恼她,正常情况下,这样分开一年冷静下也是好的,坏就坏在如今她自己都不知这身体能支撑到何时了。 是不是应该进宫跟他说说?可是该说什么?又怎么说?她在棋室中盯着棋盘呆坐许久,一直到夜色降临,心中还是没有主意,直到一只完美修长的手在空白的棋盘上落子天元。 徐思妍未抬头的没好气道,“这里似乎不是国公府,而我应该没有邀请世子爷。” 来人不以为意的淡道,“我想到可以阻止你体内精华之气流失的方法了。” 她抿唇看进他清澈如泉的眼,心中竟不知道是喜是忧。 夜话 楚曦见生死大事,徐思妍仍是一脸漠然,知她必是因近来屡受打击,生出了厌世之心,而这种情绪对她现在的情况,无异雪上加霜。 心中暗叹情之一字,果然是世上最难的题目,他无奈问道,“你是否还因那日的事恼我?” 没料到他突然离题的提起上次的不欢而散,她先愣了一下,才冷笑道,“我只知你若想让我和他反目,至少因此成功了一半。” 他苦笑道,“那日我虽知他来了,可我说的话也只是我本来要说的,绝对没有半句虚假。我从来不喜欢和人解释,却没想到有一日要向最懂我的人解释……你竟这般不信我吗?” 徐思妍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出了会儿神,才迷惘道,“我懂你吗?其实我不懂你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不懂……”他像是缥缈世外的仙梦,永远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她曾耗尽全力的去追逐,却终究没有到达幸福的彼岸,而现在,她早已没有了激|情和勇气。 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低叹道,“其实你只是不想懂。” 她目中浮上了一层迷雾,让人再也看不真切,有些恍惚的起身走到窗边,推窗望向外面,今夜竟是月圆之夜。 不期然的,一幕幕往事浮光掠影般划过心间,桃林初见,枫院定情,一直到夜娘山中的抵死缠绵……也许这一生,便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而她已没有力气再纠缠下去。 静默半晌,她轻声道,“也许是吧。因为我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为你生为你死的小妖。” “我知道你不是了。”不知何时,他已站在了她的身后,两人明明离了足有一尺,她仍强烈的感觉到他的温度。 听出他语气中难以遮掩的黯然,她竟莫名的有些开心,所以她突然明白到,因为他伤了她的心,所以她也一直想让他伤心。 她转身抬头望着他,嘲讽的一笑道,“楚曦,你可后悔迫我吞下了‘相忘’?你本可以是我的最初和唯一,可是现在,你不但错失了我的最初,也再不可能是我的唯一。” 涉及男女间最私密的纠缠,再洒脱的男子也不可能毫不介意,楚曦闻言,果然眼神一深,定定的看她许久,才苦涩道,“这便是命运吧?虽不甘心,但若一切重来,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只要你能活下去,不管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徐思妍听到这番表白,娇躯一颤,不自觉的向后一退,身体抵着窗棂才站稳,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道,“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现在只想问你,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别人不清楚,我却知道,你的修为早已臻至天人交感的境界,七情六欲亦淡到不能再淡,若非那次长街刺杀,被我全力破了你的心剑如一,使你心灵出现裂痕,你根本就不会对我动心,不是吗?而现在,你若想在那条路上再进一步,不是应该努力对我忘情?在这混混幻世苦苦挣扎,又怎是你的作风? 我是真的不懂了。” 她了解这么多他的事情,定然是一直对他十分注意,所以他被她不留情面的质问,心情倒好了许多,柔声道,“你说的不错,五年前我与玄阴派主宁江一战后,便已达到了心剑如一的境界,上窥天道不过一步之遥,可这五年来,我的修为并无寸进,你可知为何?” 修为到了楚曦这一步,早就已经到达了肉体的极限,想要有所突破,精神的修炼反而更加重要。徐思妍想了想道,“是否因为家中俗务拖累?”据她所知,玄阴派被灭后,楚曦便回到了柘州,正式接手了家族大权。 他摇着头,微微一笑,“名利权位本如浮云,又怎能使我泥足深陷?其实那五年,我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我知道那一步,本就极难踏出,若执于进取,反而落了下乘,所以并未放在心上。而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会停滞不前,是因为我的心灵并不完整。” 见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接道,“若我的心灵完美无缺,怎会那般容易被你破了心剑如一?而若非心剑如一有了破绽,十个月邝也休想伤到我。” 她听到这,面色一沉,赌气道,“反正都是我的错。我就是你命中的劫数,你和我在一起,就休想好过,所以你还是离我远远的吧。” 推开他想走,谁知他并不打算放她离开,一把抱住她道,“不是任何人的错。你我难以抗拒彼此,便是因为彼此的心灵都不完整。而直到找回了你,我才真正具备了上窥天道的条件。” 她听了之后,更是恼怒,挣了两下,没挣开,狠狠锤了他一拳道,“那你现在正可以去修你的鬼天道,还来招惹我做什么?” 他见她如此反应,心中倒有些开心,低笑道,“命劫易过,情劫难渡。那日我在潭边醒来,便知道下半生怕是要为你而活。” 她闻言却并无欢喜,冷然道,“你若觉得是亏欠了我,便大可不必。我早说过,此次之后,你我便两清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神色,轻声道,“是啊,两清了。所以现在可以抛开过往,从新开始了。” 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主动,她愕然抬头看进他温柔的眼,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的修行呢?你也不顾了?” 他悠然道,“天道自然。有意为之,反而不美。随心而行,随意而动,又有何不可?” 面对他的洒脱,她此时却只能苦笑,“从新开始?我心中早已不是空的,又如何从新开始?楚曦,你我之间,永远不会有公平可言,我倒盼着你慧剑斩情丝,好过白白被我耽误。” 楚曦一向是心志坚定之人,被她一再拒绝,倒也并不受影响。只是在此事上纠缠,实在毫无意义,日后他自会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们才是最适合彼此的人。所以他不置可否的岔开话题道,“你精华之气流失的原因,想必自己亦心中有数。你的灵力本属先天之力,而你的精华之气一向与灵力一起成长。如今灵力尽失,你的逍遥心经修为,又还远没有达到先天境界,所以精华之气无所依从,才会流失。” 想及自己的身体状况江河日下,不知何时便要长睡不醒,她一叹道,“先天境界,本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逍遥心经已是冠绝天下的功法,每代臻至先天之境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又怎是一蹴而就的?我的身体怕是撑不到那一天了。” 他点头道,“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强行易筋洗髓。” 她不解的重复,“强行易筋洗髓?为何我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功法?” 楚曦肃容道,“此法并非没有,但并不能广为流传,因为这天下,能帮人易筋洗髓的人,实在太少,而且个中过程凶险无比,受法者要承受极大的痛苦,非是心志坚强之人,断无可能撑得过去……若不是你情况这般恶劣,我决不会让你冒这样的险……” 说到这,他想到什么似的出了会儿神,然后深深的看她一眼道,“我这边自是没有问题,问题在於,你可有信心受那噬心蚀骨之痛?” 说客 噬心蚀骨之痛? 徐思妍完全没有兴趣道,“还是算了吧。我现在只想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她实在太累了,而且也不想面对自己造出的烂摊子。 楚曦听到她这般回应,搂她搂得更紧了些,无比轻柔道,“精华之气散尽的一日,你便会长睡不醒。你放心,我定不会坐视你那般不死不活,到时一定会亲手结束你的痛苦。” 她愕然抬头看进他温柔的棕眸,瞬间明白他绝不是在讲笑……她此刻真正感到他的心剑如一已经恢复了,所以他的人便如他的剑一般,轻描淡写的出手,就正中要害,让人绝对难以招架……没错,她不怕沉睡,但她怕死,因为她死,凌筠也会遭殃。 挣开他坐回棋桌旁,恨恨的瞪了他半晌,赌气道,“我若疼死了,做鬼也要缠着你。” 初夏时节,雨一下就没完没了。 晏重楼一向不喜欢雨天出行,可接了从京城寄来的一封信之后,没有多想便鬼迷心窍的冒雨赶了几天路上京。然而进了城,他又突然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了。 他似乎还是没有办法面对那个男人……即使那个男人就要死了。 在客栈中盘桓了几日都无所作为,而当雨完全停下来时,他望着清朗的蓝天,决定回他的无念庄去了。相见不如不见,他心中仍有着太多的怨与恨,若见了那个男人,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做出什么蠢事。 然而,就在动身前一天,突然有人邀他在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醉仙楼会面。邀请函并未署名,不过看笔迹应是女子,而他认识的京中女子似乎只有一个。她这种时候找他,必然跟那人有关系吧?好奇心终究占了上风,所以他赴约了。 被人引着进了雅间,他推门进去,不意外的看到了在昆仑遭遇的妖异美人,但仔细打量时,他还是忍不住一愣。 仍然是那张美丽的近乎禁忌的脸,然而形于外的气质,却有了很大的不同,具体是什么,他说不上来,只觉得她少了几分妖异,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衬得一双黑色的眼更加深邃,莫名添了几分出世的神秘。修为到了她的境地,竟会有这般明显的气质改变,实在让人费解。 见他一脸深思的看着她,也不说话,她轻笑出声,打破闷局道,“半年而已,晏庄主竟不认识妍了吗?” 晏重楼轻哼一声,不客气的在她对面坐下后开口道,“怎会不认识?还未有机会多谢公主上次的‘眷顾’呢。” 她在昆仑施妖术整蛊他和云霓裳,差点害他身败名裂的事情,想忘也难呢。若非事后,楚曦阻着他,他早就想找她算账了。公主又如何?别人怕她,他这种生不如死的人,又怎会怕她了? 心知肚明晏重楼是在说反话,她装痴扮傻的甜甜一笑道,“哪有什么好谢的?倒是妍还不曾恭喜晏庄主荣任武林盟主呐。” 他冷哼一声,不打算再虚与委蛇,单刀直入道,“公主降尊屈贵来见草民,不知有何贵干?” 她对他的无礼倒也不以为意,风情无限的斜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受人所托。” 要是普通人,早被她这一眼勾得三魂七魄都要出窍,但晏重楼却视若无睹。 脑中浮现出一双清澈如泉的眼,他叹口气道,“没想到他竟找了你来做说客。” “因为我是局外人,他认为我说的话,你也许听得进。”楚曦大耗真元的帮她脱胎换骨后,竟难得的要求她回报一下,而且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事,所以她只得硬着头皮来此充当和事老。 晏重楼眼神一黯,沉默半晌道,“我在听着。” 感到晏重楼消沉的心境,她张口欲言,却又停了下来,出了会儿神,才轻声道,“妍本来打算替国公爷说几句公道话,说你娘离家出走,并不是他的错,没能对你尽到父亲的责任,更不是他的错……可是刚刚又觉得这些话都多余了。我现在只想说,他要死了,很想见你,而你若现在不抓紧叫声爹,以后便想叫都没人听了。这种遗憾一旦形成,你这一生都不会有弥补的机会。” 晏重楼似没想到她说得这般直接,愣了一会儿,沉声道,“公主待客,连酒都没有吗?” 明白他心中已有所决断,她欣然道,“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就算神仙也可以醉倒。” 离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 夜空朗澈,白月高悬。 已过三更,徐思妍辗转不能寐,起身披了薄袍,独自到花园品尝玲珑阁推出的新酒“天仙玉露”。据说这酒卖得极好,上市不足十日便卖断了货,若非她是幕后老板,恐怕也要排队等新货出窖。 举起手中的琉璃盏,借着月光打量杯中之物,晶莹剔透,不见一丝杂质,若琼浆玉液一般。看了半天,才送到嘴边浅浅一啜,甘美清冽在舌尖散开,颇有些出尘的味道,不过比那次在楚府中喝到的“濯尘”还是差了些许。 濯尘……濯尘……洗清心上的尘却洗不清红尘万丈吗?暖风徐来,如瀑垂下的长发随风轻动,她美目半阖,好像在回味,又好像已经醉了…… 微醺陶然间,一股莫名的情绪波动突然传入心中,她倏地睁眼,蹙眉遥望楚府的方向…… 那日他运功强行帮她易筋洗髓,个中痛苦实非寻常人可以忍受,好在两人内功同出一门,又因着种种关系心意相通,过程虽然凶恶,总算有惊无险的闯过。 然而两三个时辰不曾有片刻休止的酷刑和真元输出,还是让两人精气神都极大消耗,功成之时,他们流出的汗将身上的衣衫和身下的被褥全都浸透了。 她似乎晕过去一小会儿,恢复意识时已被楚曦不避嫌的抱到了浴池中,只是衣衫还粘在身上,烦人得很,她不耐烦的脱掉,才舒服得长出一口气,睁开眼,就见楚曦已一身清爽的坐在池边,神色从容的望着她这边,对她赤裸的身体毫不避讳,却目光温柔的不带一丝情欲。 若非不健康的苍白面色泄露了他真元消耗过剧后的虚弱,她倒真以为他完全未受损伤。 对视片刻,她又有些疲惫的闭上眼,这时痛觉神经慢一拍的开始工作,全身的骨头都仿佛被碾碎了般,痛得她忍不住尖叫出声。他微蹙眉,起身走到她身后,手抵在她百会处,输入一道真气,她的疼痛才稍稍缓解。 “不要动,听我说。”他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现在开始,你必要摒弃之前的运气方法,按我刚才那道真气的运转方法练功。暂时你的状态并不稳定,最好就在这里行功直到身体完全不疼再出来。” 她听他这般说,迫不及待的开始运转体内仍不十分熟悉的先天真气,恍惚间听他接道,“父亲状况很差,我不能在这里守着你……不过你若有危险,我会即刻赶来……” 之后的话,她就没有听到了,因为她已进入了深度冥想的状态。 现在想来,他说的话很有几分玄机。她有危险,他能即刻知道?难道经过此事,他与她的心灵间,因她灵力丧失而断绝的联系,又重新恢复了?那么她此时感到的情绪波动,应是他的心灵失守造成的? 很玄妙的感觉……和之前的灵觉大有不同,却又某种程度的相类。 她若有所思的盯着手中琉璃盏半晌,一口饮尽盏中的天仙玉露,起身飘入了夜色之中。 初夏温暖的夜里,楚曦清冷依旧,仿佛季节时间早从他为神祗主宰的世界中消失不见,而此刻唯一能证实他仍在凡间的,是那双浅棕色的剔澈眼中,不加掩饰的黯然神伤。 “父亲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对徐思妍的突然现身毫不吃惊,他怅然低语,好似已等了她很久。 她闻言不意外的轻叹。这世上能让他动心的事情已经太少,所以她来之前就隐隐猜到是襄国公快不行了。 想安慰他,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仍只是叹息。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还记得太后姨娘离开的那夜,她和凌筠守在凤仪宫中,听着代表这个帝国最高贵的女人离世的钟声,彻夜相对无言,分享着彼此的寂寞与悲伤,个中滋味,到现在想起,仍会微微心颤…… 那只是生离……而楚曦将面对的是死别,这一生一世缘尽的死别。 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都是人生最大的痛苦之一,偏偏每个人,无论富贵还是贫贱,都迟早有一日会面对这种痛苦。 爱好清谈的风雅名士,都喜欢将‘浮生若梦’之类的话语挂在嘴边,可到头来,又有几人能真正堪得破这场大梦? 正自出神,她听到楚曦低声道,“父亲很想见你一面。” 她一愣,想说她又没决定要嫁他,见他父亲做什么,可此时此刻,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楚曦见她面色怪异,猜到她心思的一叹道,“他只是要见见我想娶的女人,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再拒绝就实在不通情理,只得点点头。这时晏重楼一脸沉重的从内院走出,两兄弟交换了一个眼神,楚曦便会意的领着徐思妍进了院,让她在门口等了一下,自己进去不多时便转身出来,低声道,“进去吧。他在等你。” 徐思妍一咬下唇,才想起自己披头散发,实在有些失礼,不过时间似不允许她梳妆打扮后才来,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内室,就见襄国公楚易靠枕闭目半坐在床上,听她走近,勉力睁眼,不待她行礼,便出声道,“公主请坐吧。” 能生出楚曦和晏重楼这样的儿子,楚易本身自然亦出色非凡,而岁月并未在这养尊处优的高贵美男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有眼角和额头的细纹给他添了几分沧桑之色。 她和襄国公其实有过数面之缘,只是因为立场相左,所以并不熟稔。在她印象里,他是个不太快乐的固执男人,眼中总是含着淡淡的忧郁……也许便是这忧郁过早消磨了他的生命,使他如此年轻,便要撒手而去。 楚易认真的看了她一会儿,待她坐定后,温和道,“谢谢你说服重楼回家。” 没想到他开口竟然先说起了这件事,她一愣后,柔声道,“妍只是说了几句公道话。” 楚易点点头,痛快的转到下一个话题道,“曦儿的性子过于淡薄,我之前一直担心他会孤寂终生。他肯带你来见我,我实在安心许多。” 徐思妍眼神一黯,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便听楚易叹口气道,“人生的道路是那样难走,越接近那一刻,便越感到自己这一生是如何的寂寞。我不想曦儿重蹈我的覆辙,公主亦请好自为之,切莫虚掷年华。” 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显是对她和楚曦的状况洞若观火,她愕然抬头,就见楚易容色温然的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似有些疲惫的闭目道,“公主请便吧。” 一股酸楚之意涌上心头,短短几句话,这位长者面对死亡的坦然从容,已赢得了她的敬重与好感。失魂落魄的退到了中庭,在院中呆望着天空,静立不语许久。 淡薄生死,知易行难。楚曦有父如此,该当以此为傲了。 日将升月已落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她心中一动,还未转头,就被楚曦从背后紧紧的抱住。 “父亲去了。”他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弥漫着淡淡的凄然。 敏感的察觉到楚曦此时心中的哀伤与脆弱,她难得温顺的由他抱着,静静听着两人沉重的心跳逐渐融为一体。 丁忧[] 谢家衰落后,楚家一直都是世族名门之首,家主离世自然也是震撼朝野的大事。 皇帝赐下谥号忠文,罢朝一日以示哀悼,还遣东宫太子代表皇室前往拜祭。楚家所受圣眷之隆,可谓当世无匹了。 就凌筠来讲,虽然和楚家政治上立场不尽相同,和楚曦之间也有心病,但楚易仍是他最敬佩的长辈之一,因此皇帝派他往楚府祭拜,他没有丝毫不情不愿,而且还礼数具足,让心知肚明他和楚家一直明争暗斗的官员们,也不得不叹服他的雅量。 走完了所有的程序,楚氏家人和一众来祭拜的官员皆欲恭送储君,凌筠略一沉吟,看向楚曦道,“世子送孤一程吧。” 楚曦波澜不惊的与凌筠对视一眼,微点头的走上前。 猜到这两个除皇帝外朝中最有权势的男人定是有话要讲,众人也就不再勉强,施礼之后,回灵堂去了。凌筠过轿而不入,显然是打算步行到大门口,东宫随从只得抬着轿子,远远的缀在两人身后。 这日两人皆白衣胜雪,却穿出截然不同的气韵。一个温雅秀逸如美玉,一个清冷淡静如霜月,偏谁都夺不走对方半丝光彩,难分轩至。若是两人走在街上,姑娘家们恐怕会恨自己长少了一对眼,只因不知道该看哪个才好。 然而两人之间看似融洽,实则尴尬,一前一后走了几百步,凌筠才干咳一声打破沉默道,“世子之后如何打算的?” 楚曦想了想道,“京中事了,臣便会扶灵返乡,丁忧守孝。” 凌筠有些出乎意料的侧头看了他一眼。 楚氏为开国元勋,爵位世袭,且家主一向在朝中担任要职。若平常时候,家主离朝三年,仍可以在柘州影响朝廷大势,可如今,世族和寒门之间权力斗争不断,身为世族之首的楚家家主返乡守孝倒是有些意向莫测了。 更何况……凌筠怎也不相信楚曦对徐思妍就会这样放弃。 略一沉吟,凌筠试探道,“扶灵返乡应是没有问题,但丁忧?皇上定会下旨夺情吧?” 楚曦平静道,“百善孝为先。皇上应可谅解的。” 凌筠闻言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逼视楚曦道,“忠文公的理想,世子就这样放弃了吗?还是世子在敷衍孤王?” 楚易一生都在捍卫世族的权力,楚曦就这样轻描淡写的退了一大步,难道是以退为进? 楚曦从容不迫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先父与臣都已尽力,仍无所作为,可见天意在殿下一方。审时度势,激流勇退方是明智之举,殿下不同意吗?” 洛王与二皇子皆在政治斗争中落败,凌筠冠礼之后,地位已稳如泰山,楚家如再硬撼其锋芒,无异自取灭亡,一个不慎,便会落得家毁人亡。 凌筠愣了一下,半晌叹道,“其实孤一直不懂,忠文公并非野心勃勃之人,为何独对世族权势如此在意。要知就算世族特权不再,以楚氏的功勋实力,仍可屹立不倒。” 楚曦出了会儿神,满怀思忆道,“先父认为,自古以来,分权则盛,集权则衰。权力便仿若双刃剑。若世族权力被完全架空,皇权便完全没了制约。这把双刃剑在皇上和殿下这般人物手中,固然可以纵横天下,可是谁又能保证代代君主皆如殿下般呢?若落到庸人手中,这把双刃剑便是一把失控的利器,会影响的,怕是皇朝的千秋万代了。” 凌筠一向厌憎世族权贵盘剥百姓,生活奢华腐败,还动辄有不轨之心,利用各种特权,意图操纵皇室执政。从权力互相制约的角度去看待世族,还是第一次。听了楚曦这番话,他一时间竟乏词以对,垂目许久道,“但世族中人已堕落腐败更甚皇族,如跗骨之蛆蚕食皇朝基业,照世子的想法,难道便要任之纵之吗? 楚曦摇首道,“其实殿下只要摒弃对世族的恶感,不拘出身,量材用人,便足够了。” 一个成功的帝王,必要抛弃个人的喜恶,一切考量,皆从社稷的利益出发。一旦心中有了偏见,便难免失了平衡。 凌筠想了一下,不置可否的转身,继续向门口走去,就快到门口时,突然又停下来,没有回头的低声道,“世子若肯放弃她,孤对楚家可以既往不咎。” 楚曦亦跟着停下脚步,苦笑道,“殿下失了平常心了。殿下难道不知,她最恨受人摆布。若此事给她知道,殿下和臣都将永远失去她。” 凌筠沉默半晌,冷冷道,“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若非他是储君他是重臣,若非清楚的知道杀了他,只会让她离他更远,他真会忍不住不择手段的让他消失在世上。 楚曦闻言一愣,然后仍只是苦笑。他心中又何尝不是有根拔不出的刺,痛得很,却仍不愿放弃。 凌筠望着几丈外的楚府中门,气势雄浑又不失古朴典雅,底蕴之深实非寒门中人能比。出了会儿神,他自嘲的一笑道,“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世子本是孤最欣赏的人之一……”却没想到因为一个女人,注定不能为己所用。 顿了顿,似下了什么决心的肃声道,“她若选了你,你最好带她走得远远的,今生今世不要给我找到。” 说罢,再没回头的健步出了中门。 楚曦静立在门前,目送凌筠的马车离去,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转身向回走。 很远的地方吗? 头七最后一天,徐思妍才正式上门拜祭,这也是楚易离世那夜之后,她首次见到楚曦。 忙了几日,楚曦面上也难免现出了几分疲惫,然而披麻戴孝的他,从里到外只让人感到一种平静,一种飘于世外的平静。她见到他的刹那,便恍然明白到,他终于堪破了父子之情,修为又更进了一层。 有时候她不禁在想,也许她的死亡,便是他堪破男女之情进窥天道的契机,而她终究只不过是他在世上最后一段尘缘。 也许,有情也好,无情也罢,都是虚幻的大梦一场,只有愚人才会沉迷不可自拔。 从头到尾,他们也没说上几句话,送她离开时,楚曦轻声道,“明日我便要扶灵返乡,你来十里亭送我可好?” 世事难料,她本以为会是凌筠出征在前,谁知先离开的竟是楚曦。 不过,她一向讨厌送别,随口就要拒绝,怎知抬头看进他暗含期待的眼眸,竟鬼迷心窍的点头答应了。其实马上就有些后悔,但一想着经此一别,以后不知还有没有相见的日子,也便懒得计较了。 不得已起个大早,只带了车夫,到十里亭等楚曦。 “等很久了吗?”楚曦不知如何摆脱了大队人马,上了她外表朴素的马车,坐到了她对面。 她没有转头,仍恍若未觉的望着车窗外满目苍翠,不由的想起,半年前她也曾在这里等过他一次,那次外面好像是飘着雪的。前后两次,心境心情已完全不同,不得不让人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出神半晌,她才看向他,不答反问道,“听说皇上下旨夺情被你回绝了?“ 见他点头,她蹙眉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三年时间,朝中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你就那么放心的退守柘州?” 楚曦满眼温柔的望着她道,“你可愿和我一起走?” 远迁[] 楚曦满眼温柔的望着她道,“你可愿和我一起走?” 徐思妍忍不住一愣,神色古怪的看了楚曦半晌,见他神情恬淡平静,没有丝毫讲笑的意思,心不自觉的跳快了几拍……他这是在要她跟他私奔吗?也太仓促突然了些吧? 不经意间,脑中浮现出凌筠那日离开时受伤的样子,她有些不知所措的低头,执起小桌上的备好的酒一饮而尽,却不小心被酒气呛到,咳得玉面通红,才停了下来,喘了一阵,冲口而出道,“开什么玩笑!” 楚曦一直静静的看着她,到她变相拒绝了他,琥珀般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嘴角却扯出一抹淡笑,从容道,“自然不是现在。” 徐思妍暗暗长出一口气,刻意忽略心中莫名的失落,狠狠瞪了楚曦一眼,怪他故弄玄虚。 楚曦仿若未见的接道,“父亲大去之前便已和族中长老们商定,楚家要举族迁往海外。” “什么?”徐思妍睁大美目,惊愕出声,短短几息之间,再一次失态。 她的反应亦在楚曦意料之中,早有准备的解释道,“楚家世代掌控大江航运,二十多年前亦开始涉及海事,而在十几年前,楚家长辈发现了一个海外巨岛。岛上物产丰富,气候也十分温和,而岛上的居民,皆是未开化的愚蒙之辈。其时先太后已开始对大肆压制世族,所以先父便动了心思,秘密开始建设此岛,以便楚家日后若有不测,也可有退而立身之地。” 徐思妍毕竟是见惯世面之人,最初的诧异之后,很快平静下来,认真的听楚曦述说他家族的顶级秘密,而听到这,她已大概掌握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用说,楚家既然想将此岛据为己有,发现之后自然会借着出海经商的机会,运人运物到岛上,对当地的原住民或驯化或诛杀,然后顺理成章的建立自己的王国。 这么多年,朝廷竟完全给蒙在鼓里,不得不说楚家保密工作做得极好。也难怪皇室一直对世族门阀忌惮非常,若多两个楚家这样有实力的大贵族,皇帝还怎么能够安枕无忧呢。 而经过十几年,想来岛上的建设已颇具规模,所以楚家在与太子的政治斗争落败后,终于下定决心退居海外,否则一旦太子登基,他们的日子恐怕会举步维艰,动辄有抄家灭族之祸。 现在想起来,楚家敢明目张胆的与太子作对,就是因为早有退路,所以有恃无恐。 该说楚易远见卓识呢?还是该说他是老狐狸一只呢? 想清楚其中利害,徐思妍对这位离世的长者更是多佩服了几分。 “那岛有多大?”撇开政治方面的考量,徐思妍一向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心,悠然神往了半晌后,饶有兴致的开始发问。 楚曦想了想答道,“骑马的话,南北要走上五日,东西也要三日。” 果然是巨岛啊!楚家捡了个大便宜呢。 “离天宇多远呢?” “从柘州出海的话,半月左右可到。” 好远呢。不知道这一生可有机会能到彼处一游? 徐思妍出了会儿神才接着问道,“那你们在天宇的家业怎么办?” 楚曦淡然道,“有得必有失。舍弃也是难免的。” 要彻底斩断和天宇的联系吗?确实是明智之举。 她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又回到了最初始的问题上……要和他走吗? 想到实际的问题,脑中又乱成了一团,一会儿想到凌筠,一会儿想到谢家,一会儿想到一众知交下属,甚至还想到了宜莹…… 明白短时间内,她定是难以决断,楚曦伸手握住她的柔荑,轻声道,“不必现在决定。我等你一年可足够?” 她神情复杂的转头望向他,“我……” 楚曦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倾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浅浅一吻,“我得走了。会写信给你。” 说罢,起身掀帘下车去了。 也许他内心深处,是在害怕听到她的答案。一年……希望这一年,他能说服她吧。虽说有失有得,但他最不希望失去的,唯她而已。 上马后,隔着车窗与她对望了最后一眼,便不再回头的策马离开。 直到楚曦一人一骑完全消失在了视线中,她才收回目光,吩咐车夫回城。 又自斟自饮了一杯酒后,她不禁峨眉微蹙……以前竟没发现,酒是这么苦的。 马车进入回城必经的一片树林时,她突然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刚想叫御者停车,一股强大的气势便透过车顶棚向下直冲向她,她当机立断的向后撞穿马车,有些狼 妍惑第22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狼狈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后,一甩银鞭勾着一根树枝,轻身跃上了树。 还未站稳,一管丈二长枪便灵巧的一转向,朝她扫来。 她一侧头,枪头擦着她的秀发而过,她迅速在偷袭者回枪之前抓住枪杆,顺势滑下,一抬玉腿,毫不留情的踢向偷袭者的头。 使枪之人亦非等闲之辈,向后一仰,刚好避过了她的飞踢,然后一个旋身,以腰力带出一式回马枪。枪风强大,徐思妍不敢硬接,再度轻身跃起,谁知枪势在半途硬是改向,朝上刺向她,她避无可避,只得围魏救赵的一甩鞭,直抽御枪者的面门,拼拼看是她的鞭子快,还是他的枪快。 结果谁也没快过谁,御枪者慢一拍的回避,被她的鞭子抽裂了他遮面的斗笠,不过她的云锦月白外袍,也被他的枪气割破。 夏日本就衣衫单薄,她的外袍一破,竟露了大片雪背,她气恼的狠狠又是一鞭抽了出去,偷袭者却突然收枪,向后飞退了丈许,大声道,“不打了。你这女人太凶悍,不好玩。” 这男子声音清朗,发音却有些奇怪,好像外族人。 她没有收鞭,迅速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车夫,似乎只是被那人的枪气震晕过去,这才抬眼凝神看向不远处慢条斯理开始将手中的枪拆成三截收好后,背到背后的男人。 他一身布衣武士服,身材高大挺拔,被晒成小麦色的面容称不上秀美,却英挺俊朗,极有男子气概。五官远比一般汉人深邃,鼻梁又高又直,而那双天蓝色的美丽眼睛,让她确定他是突厥人。 她没好气的冷哼一声,“跋谡?” 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嘴角还现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公主果然是玲珑剔透的妙人。” 她忍不住又抽了一鞭子过去,他一闪身的躲开,怪叫着口花花道,“长了张这么漂亮的脸,怎么人这么凶?小心没有男人敢要。” 徐思妍收回鞭子,眯起眼看他半晌,突然妩媚一笑道,“那本宫就杀光你的大小老婆,收你做男宠。” 他眼睛一亮,仿若未听到她的恶毒言语,赞叹道,“果然是天朝第一美人,得见一面,小王不虚此行了。” 徐思妍一抿唇,懒得和这浑人纠缠不清,看了看身后已经被她撞缺了一面的马车,强忍着脾气回车上取了件外袍换上,然后拍醒了车夫,叫他将马车驶离官道,然后卸下车厢,独自骑马回府,换辆马车再来接她。 她若坐这破烂的马车进城,恐怕要搅得满城风雨了。 马夫走后,她才转身看向懒洋洋靠着一棵大树而立的跋谡。他一双贼眼一直漆在她身上,要不是他身份特殊,她早忍不住杀他灭口。 心中恼怒至极,面上却笑得嫣然,“姚远倒没说,可汗来京城是看女人的?” 引见[] 徐思妍心中恼怒至极,面上却笑得越发嫣然,“姚远倒没说,可汗来京城是看女人的?” 跋谡不正经的笑道,“我不光要看美人,本来还想绑回去做老婆的。可惜美人太凶悍啦,小王不敢要了。” 徐思妍被他一气,因楚曦远走而来的离愁别绪反倒淡了许多,头脑也因此更加清醒。 跋谡看似大大咧咧,玩世不恭,然而据她所知,此人是战场上的无敌战将,胆略皆备,若被他这副样子骗到了,恐怕会怎么死都不知道。 扮猪吃老虎吗?她在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千娇百媚的斜了跋谡一眼,看得他两眼发直,三魂七魄都差点被勾出窍时,才慢条斯理道,“可汗说话,倒是阵真真假假,让人难以辨别呢。恐怕想绑架妍回去才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跋谡闻言眼中划过一丝精光,扮作不以为意道,“原来姚远都告诉公主了。” 徐思妍没有马上答话,径自走到被卸下的车厢边,从缺了一面的车尾部上去,一双修长的腿悬在外面,斜倚着车厢壁坐好,才慵懒道,“他什么都没讲。只说可汗近日会来京。” 跋谡饶有兴味的趋前,隔着车厢壁抱胸站在徐思妍身边,好奇道,“那公主是如何猜到的?” 徐思妍嘴角一翘,笑得嘲讽道,“可汗明明已经进京,又有姚远的引荐,本可直接来见妍,却偏偏要鬼鬼祟祟跟妍到城外,还乘妍落单之时,出手偷袭。难道妍还要认为可汗安了什么好心?” 跋谡没有料到她语笑嫣然,出口却全不留情面,尴尬狡辩道,“小王只是一向听闻公主身手了得,忍不住出手想试罢了。” 徐思妍冷笑道,“是啊。若妍稍微名不符实,可汗便可顺理成章的将妍绑为人质,到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惜一试之下,知道事不可为,才改变主意。”她顿了一下,轻哼道,“可汗从善如流,实在是一代英杰。” 跋谡被徐思妍挤兑的差点想翻脸,可是他确实有求于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深吸一口气,终于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站直身体,肃容恨声道,“若非为人所迫,小王又如何愿意做这等卑下之事。” 徐思妍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明知故文道,“这天下竟还有人能逼迫可汗?” 浓烈的杀意在跋谡身上转瞬即逝,徐思妍却直觉那杀意不是针对她。沉默半晌,跋谡苦笑作揖道,“谡今次错了,公主便饶谡一回吧。公主再挖苦,谡就要无地自容了。” 徐思妍见他告饶,总算出了车毁衫破的恶气,再行相逼,反而不美,于是迅速换了一副面孔,笑吟吟道,“这次算你啦。” 她变脸如此之快,跋谡着实一愣,但美人就是美人,烟视媚行固然妖娆绝世,清妍浅笑也别有一番雅致的风情。可惜天下皆知佳人已身心俱有所属,不然他怎也要尽力一搏。 徐思妍哪想到跋谡心思飞了那么远,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知如何启齿,便替他道,“妍早就听说跋圭大可汗与你不合,此次难道又是跋圭刻意为难于你?” 突厥政体与天宇不同,是以部落为单位进行治理。每个部落皆有一个首领,被称为可汗。而通常最强大的部落首领,会被推举为大可汗,即为突厥共主。 跋谡所领导的纳罗部,实力仅次于大可汗跋圭的颉玛部,也因此,跋圭一直对跋谡忌惮非常,一有机会便排挤打压,跋谡一直苦不堪言,奈何在突厥共荣的大旗下,不得不百般隐忍。 刚才听跋谡说为人所迫,她马上便猜到定是跋圭又借故刁难跋谡。 跋谡纵横沙场,本就是心智坚冷之人,为色所迷也只不过一时,听到她这番问话,迅速收摄心神道,“公主可知跋圭的二子拔剑一向与南月月邝有所勾结?” 听到月邝的名字,她心中一阵不舒服,点点头表示知道,就听跋谡接道,“公主支持月影政变,杀了月邝,断了颉玛部的金源,所以跋圭跋剑皆恨公主入骨。前时,我部大将有事犯在跋圭手中,跋圭便以此相胁,迫我部精英潜入天宇绑架公主,好向天宇索地要钱。”说到这,他恨声道,“跋圭打得好算盘。绑架公主难如登天,一旦不成,我部不但损兵折将,他还可以再加惩罚。” 权力争斗,一向无情无义,然而跋圭大敌当前,还不知死活的内斗,实在蠢到了家。 “所以你走投无路,便找上了姚远。”她甜美一笑道,“我倒是好奇你怎么认识姚远的?” 提到姚远,跋谡又恢复了一副痞相,暧昧一笑道,“少将军和我妹子不打不相识嘛。” 徐思妍一愣,没想到一向对女子敬而远之的姚远,竟有了段风流韵事,不禁失笑道,“竟有此事?他竟然隐瞒不报,下次见到,定要严刑拷打才行。” 以姚远的木头性格,被调戏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徐思妍肖想了一会儿姚远满脸窘迫的样子,心情大好,忍笑欣然道,“可汗想妍帮什么忙?” 跋谡肃容道,“我想见东宫殿下。” 徐思妍闻言即刻面现难色。 跋谡要见凌筠,必是和北伐突厥之事有关。她不通兵事,所以也懒得问他想和凌筠商量什么。反正她一点都不担心跋谡对凌筠不利,因为他若有此想法,无异自寻死路。 然而,本不应是什么难事,偏偏如今凌筠和她已经冷战了近月。她原想硬撑到他出征,避过他的气头,等他回来之后再想办法修补关系,可如今跋谡之事显然是等不得的…… 国家大事面前,儿女私情全要靠后,迟疑半晌,她面色难看道,“我会尽快安排。” 觐见 凌筠一向对领土有着某种程度的偏执,从小就喜欢精研兵法战术。这次北伐,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试探性的开始,而如果成功,他便更有信心日后去到历代祖宗去不到的地方。 不过,虽然去年便已和武郢侯龙行云议定种种作战策略方案,并开始积极备战,但真正下定决心亲征,还是被徐思妍再次拒婚之后。 他是这块大陆上最强大帝国的储君,他要担负起的,是这如画江山。只有超脱寻常情欲,才能做到冷静公平的审视一切,从而掌握世间的平衡。耽于儿女私情,不止会毁了他自己,动辄还会影响到祖宗基业。 然而,知易行难,他已泥足深陷,想要抽身又谈何容易?所以百般思索,他决定去战场接受血与火的洗礼,完成自己真正的成|人仪式。相信亦只有挣扎在生与死之间,他才能彻底的愈合她带给他的伤痛。 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他几乎等不及那一刻的来临了。 徐思妍虽然近来称病在家,足不出户,却也知道各地征召的府兵,开始陆陆续续在京城北郊的酆宜大营集结。而积极准备出征的凌筠,早就移驾进驻兵营,亲自掌理军务,督练士兵。 军营重地,自然不能随便带跋谡进去,所以她回城后,先将跋谡秘密安置在自己府中,才转头从北门出城,去找凌筠。 出征在即,军营管制十分严格,徐思妍没有出入的许可,竟给硬生生挡在了营外。而今日天气大好,凌筠和一众将官以练习骑射为由,出营行猎去了。 本考虑留口信给凌筠,但敌酋潜入京城,非同小可,她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兼且看天色,日已偏西,若众将官不想在外过夜,应也快回了。 果然,耐着性子等了小半时辰,便听到隆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不多时便到了跟前。她撩开车窗帘凝目望去,当先一骑,戎装怒马,雄姿英发,被落日的余晖映成了金色,浑身透着傲视天下的尊贵,正是凌筠。 刚要下车相迎,不经意间注意到他身后紧跟着的骑士,一身红色骑装,骑枣红色的骏马,英姿飒爽中带着纤细,看身形,竟是女子。徐思妍想起了什么的眯起眼,细细打量了女骑士一番,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才起身掀帘出去。 凌筠也早看到了她的马车,却没有减速,直到她下马车迎他,才猛地一拉缰绳,将将在她身前丈许停住,神情莫测的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她。从者不知来访的人是谁,自然不敢效仿,早早就减速缀在后面,也有认出徐思妍的,赶忙就下马停在了原地。 她对他冷漠的态度若无所觉,低头弯身行了宫礼淡声道,“宜伦参见太子殿下。”她亮了身份,后面的众将官便都下马,向她半跪行礼。 她一派优雅的微笑向众人点头致意,却没想到一直未做声的凌筠突然弯身将她抓上马,不理后面众人的反应,挥鞭策马入营,一路奔到了一个幽静的小院,才停了下来。 毕竟是东宫储君,即使在兵营中,也有自己的独院,虽非常简朴又颇为狭小,但该有的也都有。凌筠甩蹬离鞍下马,又不太温柔的把她抱下马,将她扔进内室后,就自顾自去了屏风后面,卸甲除衫准备沐浴。 显然事先已经有人帮他准备,木制的浴桶中已注满了热水。他不开口,她也不想自讨没趣,懒洋洋的半倚在床头闭目假寐,不一会儿就听见他浸入了水中。 “你来干什么?”凌筠喜怒难辨的华美声音隔着屏风传出,似乎终于有了和她讲话的心情,开口却是极不客气,显然她并不受欢迎。 她猛的睁开眼望向窗外,院子中并无花木,只有几管细竹随风摇摆。而那抹一闪而过的艳红,在黑瓦白墙间,格外的让人难以忽视。 她眼中划过一丝异色,不答反问道,“燕州秦家的骑兵是否名不虚传?” 凌筠似没料到她突然将话题扯到那么远,楞了一下才答道,“确实犀利非凡,进退有据。” 秦家世代镇守燕州,长期和关外的契丹人作战,因此燕州铁骑的勇猛闻名天下。不过也因为偏守一隅,秦家一向拥兵自重,傲慢非常。而朝廷一直对他们颇为容忍,是因为燕州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又兵源有限,所以并不担心秦家起兵造反,而且朝廷还要依赖他们镇守东北关,因此等闲并不招惹他们。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北伐突厥,秦家表现了不同寻常的合作和热心,竟然派了五千骑兵前来支援,而带队入京的,是秦家大小姐秦素萱,世族中有数的美人之一。 不过,秦素萱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具有传奇色彩的经历。而说起这段经历,不得不说起武林中一个极其神秘的门派——九玄宫。这个门派,鲜少有弟子在江湖上行走,据说一进九玄宫,想要活着出来,便必须通过一系列最严酷的考验。也因此,几百年来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几个九玄宫弟子,全是极为杰出的人物。 天宇开国的皇后,便出身九玄宫。 而秦素萱便是继孝懿皇后之后,首个踏足尘世的九玄宫弟子。传说中,她不光本身武技强横,领兵作战也很有一套。若是女子可以当家主,那秦家下任家主,非她莫属。可惜女子可以掌权,却无论如何不能摆上台面,徐思妍执掌谢家多年,也仍然只能在幕后。 这次秦家积极派秦素萱入京勤王,是想让九玄宫再出一位皇后吗? 徐思妍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九玄宫不是不可以再出一位皇后,但那位皇后,不可以出身秦家。 秦家历来有野心入朝参政,只可惜一直被楚谢为首的大世族排斥在外,如今楚谢两门影响力皆大不如前,秦家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了吗? 徐思妍闭上眼,慵懒道,“看来殿下对燕州铁骑颇为满意。不知对秦家进献的美人是否也满意呢?” 哗啦啦的水声从屏风后面传来,看来凌筠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两人之间又恢复了火药味弥漫的沉默。 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徐思妍差点睡着的时候,忽然被凌筠摇醒,她睡意朦胧的看了他一眼,又闭目不语。在他答话之前,她无话可说。 他蹙起剑眉,极为不满被她这般漠视,却也明白她在抗议他回避问题,冷哼一声,伸手执起她的下巴,狠狠的吻住了她的唇。 她有些抗拒的捶了他两下,他更是恼怒,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跟着覆了上去。 上次在灵州不欢而散后,两人皆已房中空虚数月,本来就分外受不得撩拨,更何况之前两人相得时,几乎夜夜腻在一起,互相都十分了解对方的身体,若想刻意挑起对方的情欲,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因此,当凌筠硬生生克制住自己进入她的冲动,强撑起身体,故作冷静的俯首看着徐思妍时,她已满面红潮,目光迷离的娇喘不已。 他嘲讽的一笑,抓起外袍,随便披上,就翻身下床,满脸漠然坐在窗边小几旁,喝了口水润了润喉,才开口冷道,“我对她没兴趣。”总算回答了她之前的问题。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异色道,“你这算是吃醋吗?” 他一离开床,她便已转过身去,一边暗咒着凌筠,一边努力压下欲火,半晌才转回头坐起,平静道,“殿下若不想秦家入朝,便不要以她为正宫,皇长子也不可由她所出。” 话音刚落,凌筠手中的绷瓷杯重重的落在了小几上,恨声道,“你若只是来说这个,便可以走了。” 放手 凌筠手中的绷瓷杯重重的落在了小机上,恨声道,“你若只是来说这个,便可以走了。” 徐思妍无限优雅的理了下散乱的发,又整了整衣襟,才起身向外走去,到门口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淡淡道,“有个人想见殿下。请殿下尽快安排。” 凌筠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跋谡终于找你了?” 她一愣,转身疑惑的看着他,“你怎么……”话出口一半,凌筠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他在你府邸附近徘徊两日了。” 短暂的惊愕后,徐思妍迅速抓住了其中利害,眯起眼盯着凌筠道,“你监视我。” 凌筠冷声道,“我倒宁愿我从来不曾有这个好奇心!那样我就不会知道他曾在你房中盘桓整夜,他父亲去世时你守在一边,他走时你还去十里相送……” 她脸色瞬间煞白,张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就听他越说越平静,最后几乎是轻柔的问道,“你为何不与他一起走了?这样我也好早做决断。” 徐思妍听到这,睁大美目不可置信的看着凌筠,恐惧、心痛、委屈、自厌,百般滋味在胸中绞成一团,皆因她太了解凌筠,明白他竟然动了杀意。 今日她若跟楚曦走了,她毫不怀疑他会用上最激烈的手段对付她和楚曦。 急喘了几口气,她才勉强止住全身的颤抖,茫然道,“筠,我们什么时候走到这一步了?” 凌筠别开脸,阴沉道,“你该问你自己。” 她出了会儿神后,垂眼苦涩道,“我错了……筠……我们都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如果再给她重来的机会,她宁愿十年前死在楚曦师父的剑下,死在楚曦的怀里,好过现在心被生生分成了两半,无论从了哪一半,都时时刻刻痛得血淋淋,怎样都与幸福无缘。 她不再言语,失魂落魄的踉跄走出去,没有再回一次头。 凌筠满眼伤痛,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去,将她拉回自己怀中,狠狠的揉进自己的身体……可他终究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站在原地故作漠然的看她走远……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又有何用? 她今天没走,便终是对他有所牵念,他该知足了,不是吗? 自嘲的一笑,目送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滚,一股腥甜涌上,张口便吐出一大口血。 他默默掏出汗巾擦拭干净,盯着雪白绢子上触目惊心的殷红,出神不语许久…… 他知道,那是他心头为她而流淌的泪。 “公主?” 徐思妍刚要上马车,听到一个柔婉的声音唤她,仿佛突然从一个痛苦的梦境中醒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的转身,面无表情的看向健步向她走来,恭敬行礼的红衣女子。 这是徐思妍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秦素萱。盛名之下无虚士,秦素萱确实是个很美的女子,虽给人感觉英气勃发,但脸部线条极为柔和,无一处不好看,而那双眼沉静如秋水,仿佛蕴含着无限的智慧。 那是和徐思妍完全不同的美丽。如果说徐思妍是一株邪美的妖莲,那秦素萱便好像雍容的凤凰花。单论容貌的精致,徐思妍虽略胜一筹,然而气质上却是各有春秋,难分高下。 “素萱一直十分仰慕公主。错过今日,不知何时有机会攀谈,所以忍不住上来打扰。”秦素萱见徐思妍只是淡淡回礼,然后就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也不说话,便主动开口叙明来意。 徐思妍闻言回神,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道,“本宫妖名在外,又有何值得秦大小姐仰慕了?倒是秦大小姐身怀济世之才,令本宫钦羡不已呢。” 若叫平常时候,徐思妍绝不会这般出言不逊,只是今日她心情实在不佳,再无虚与委蛇的耐心。 秦素萱显是没料到她言辞这般犀利,楞了一下,才垂目柔声道,“公主心情不好吗?” 对方这般忍气吞声,徐思妍也不好在逼人太甚,只得点点头道,“秦大小姐见谅。本宫今日身体不适,只能改日再亲近了。” 她刚转身,就听秦素萱在背后轻声道,“太子殿下很不快乐。” 徐思妍身形一滞,半晌没有回头道,“人生在世,苦多乐少,不快乐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公主不是应该最清楚,怎样能让殿下快乐吗?” 徐思妍冷冷一笑,转身看向秦素萱道,“秦大小姐不觉得管得太多了吗?你若真关心殿下,何不自己努力取悦他?”说完故意上下打量她一番,才媚声道,“也许有时候男人需要的,只是女人温软的怀抱。” 秦素萱一向贞淑端庄,守身如玉,又如何受得了徐思妍这般大胆的言语,俏脸瞬间涨得通红,“公主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这样就受不了了?那在宫中要怎么活? 徐思妍不觉在心中暗叹,秦素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从小在九玄宫中长大,没有一般世族子弟在家族中争宠夺权的经验,后宫这潭水,对她来说,还是太深了。秦家送这样一个心思单纯的女子入宫,无异送羊入虎口。 想到这,她看秦素萱的眼中,不觉多了些怜惜,可是这种事情,是别人没法教的。只希望她够聪明,在没有犯下致命的错误之前,迅速学乖吧。 默不做声的转过身要上车时,忍不住低声警告道,“太子殿下是不会受人摆布之人。秦大小姐若有心常伴君侧,最好在家族和殿下之间早做抉择。” 没有回头看秦素萱的反应,上车便垂下了帘子。 秦素萱一脸凝重的看着外表简朴的马车渐渐走远。 她一直以为宜伦公主是个以色夺人的女子,然而短短几句词锋,她竟完全无法招架。 京城的水,到底有多深呢?从看似温厚的太子到这位妖异绝世的公主,全都心机若海,让人难以捉摸,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秦素萱此时第一次将要面对的未来生出了恐惧之心。 个人情绪,永远要摆在后面,所以凌筠隔日便到公主府密见了跋谡。徐思妍介绍了两人之后,便称恙退下,至于两人谈了什么,达成了什么协议,凌筠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想知道。只是事后听侍女说,凌筠走时,似乎心情不错。 跋谡第二日便秘密动身返回突厥,当然无功而返,不知要受到跋圭怎样的刁难。不过看跋谡胸有成竹的样子,想来必是已有定计。 又过了一月,大军终于开拔出征。凌筠奉旨点将后,策马率众将从北门出城。二十年磨一剑,剑未出鞘,便已气势非凡。恢宏壮阔的北伐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徐思妍悄悄登上北城门,于千万人中,只看到他一人渐行渐远……这是否会是她此生见他的最后一面?爱到深处,是否不爱,才是对他最大的成全? 她的眼蒙上了一层水汽,一切仿若雾中之花,再也看不清楚。 突然间,他似感觉到什么的回头,正看到一抹淡紫色的身影,在城门上随风摇摆,仿佛时时都会消失不见。 他们的眼神在遥远的虚空中瞬间相遇,然后又飘荡开来。他面无表情的回过头,强压下心中涌起的茫然,坚定的走上他安邦定国的道路。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最珍爱的她放手,却也绝对是最后一次。 妍……你要走便走得远远的,今生今世不要被我找到……不然我也许随时会忍不住改变主意。 终章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范仲淹 夜幕降临,满目的尸体,满目的鲜血终于被掩埋在了黑暗之中。上了战场,凌筠才深刻感觉到,胜利与失败的界限是那样的模糊。有时候明明胜了,却无法真正高兴起来。因为战胜的代价,不再仅仅是战报上的数字,而是鲜活的生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就是战争。而一个真正的名将,必要掌握无情之道,对敌人无情,对自人也要无情。只有如此,才能让胜利女神永远站在自己的一方。 面无表情的巡视大捷后的战场完毕,凌筠望着如霜冷月,目光变得深远无垠。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不能克制的想念她,想念她的一颦一笑,想念她在他身下婉转吟哦的娇态,想念她和他针锋相对的桀骜任性。 他以为战场能将他磨练成真正的无情铁汉,谁知在战场上越发的无情,心中那抹柔情却越发不能抑制的疯长。 “沙场寂寞,最是消磨人的心志。”想起皇帝临行那晚对他说的话,他苦笑不已。到现在,他终于能够体会这句话的真意。 他此时无比想要一壶酒,大醉一场,看看她可会入梦。 春去春又来,当桃花再度艳艳盛放时,她才意识到这样一年就过去了。 这是寂寞又忙碌的一年,那样的寂寞,寂寞到她经常在午夜醒来,独自黯然哭泣……又那样的忙碌,忙着弹压京中趁凌筠不在,蠢蠢欲动的暗潮,忙着将楚家决心抛弃的产业并入玲珑阁。 一个富可敌国、耳目遍天下的玲珑阁……这是她想要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前方战场已报大捷,跋圭被诛,跋谡成为大可汗,重新向天宇称臣纳贡。 大军不日便要拔营回师,他要回来了,所以她该走了。 楚家的最后一班船,就要开了。她虽从未告诉楚曦任何决定,但她知道,他在等她。 坐在桃花树下,看几个心腹侍女一脸沉重的走进走出,帮她收拾远行的用品,出了会儿神,才低首整理摆在面前的雕花檀木箱子。这里面收的,都是她认为最珍贵的东西。可是此次远行,需要轻装简从,怕是无法都带走了。 准备了个一尺见方的小盒子,打算拣些最重要的带走,谁知拣着拣着,手上突然湿了,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落泪了。 手中巴掌大的玉雕,是凌筠刚学会雕刻,照着她的样子雕的,线条生硬的很,可就是一看就像她,因为极是神似……他明明很忙,却认真雕了好几天,雕得眼睛都红了,只为在她生日时,送件亲手做的东西。 从太后姨娘离开后,每年生日,他都会送件亲手做的东西,有时是字画,有时是雕刻,有时是机关玩具……。她低头数了数,刚好十件……因为去年她生日的时候,他不在。 忍不住又哭了一阵,才继续拣箱子里面的东西。拣来拣去,原来都是他送的。 她最珍贵的东西,都是他送的。不是赏赐,不是贡品,而是他送的。 暮然回首,原来自己营营半生所拥有的,唯他而已…… 倾尽所有,只换一次深情回眸。 事隔两年,她终于能够体会到方肇宁当年的心情。只可惜她已伤了他的心,他不会再回头,而她也不能再回头。 泪眼氤氲的抬头,似乎看到他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出现在花团锦簇之中,她心一痛,闭上眼任泪水无声的流出。 思念成灾……思念成疾……她竟已如此想他吗? 闭目半晌,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臆想出的幻影不但没有消失,还近了许多,到了她身前丈许处。 他瘦了些,面部原本柔和的线条,锋利了许多,隐隐透着沧桑之色。经过战争的洗礼,他看起来更加的沉着稳健,挺拔的身躯散发着无与伦比的气势,仿佛这天下,再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倒他。那双美丽黑沉的眼,深邃如海,却那般认真的看着她。 愣愣的与他对视半晌,她有些恍惚的起身,走到他面前,抬手抚上他的胸膛,感到他的心跳动的如此的激烈,好像要跳到她的手中…… 他不是幻影……他真的回来了。 她倒吸一口气,像被烫到一般抽开手想退开,却被他一把抓住,拉进怀中,紧紧的抱住,几乎让她窒息,却有种难言的充实。于是,她亦不顾死活的回抱住他。 “我要沐浴。”半晌,他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她内院的浴池,是随时有热水的。他轻车熟路的拖着她进了浴池,侍女帮他卸甲除衫的时候,也扯着她的手不放,脱得差不多,才挥退侍女,不回避的在她面前裸着身下水,躺倒洗头池那边,舒服的闭目等着她帮他洗头……就好像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一样…… 懒得猜他在想什么,走到洗头池边,坐下来帮他涤洗绸缎一般的长发。 许久,他没有睁眼的轻声道,“我一路上都在怕,怕你已经走了。” 她手一颤,垂下眼道,“本来是要明天走的。” 他睁开美丽的眼,望着天花板,柔声道,“和跋谡订约一结束,我就往回赶了。我跟自己打了个赌,若是回来,你不在了,就对你彻底放手,以后也再不寻你,当你死了。你若还在,便不管你愿不愿,都要留你下来,无论如何都不再放开。刚才我看到你坐在花园中的时候,几乎不敢上前碰你,怕一切只是自己心生幻象。” 她心一痛,苦涩道,“筠……何苦呢?”身为主帅,他竟将大军抛在身后,这种行为几乎与逃兵无异……若被追究,他偌大的军功,恐怕都抵不过这等罪责。 他轻叹,“战场寂寞最是消磨人的心志……跋谡带领几个可汗俯首称臣的那刻,我心中就只想着,再辉煌的胜利,回来之后,无人与我分享,又有何意义?” “你还有你的臣民与你分享。” “可他们都不是你。只有你才与我血肉相连。” 她一愣,停下手直勾勾的盯着他胸前那株妖艳的红莲出起了神。 他见她久久不语,不耐烦的回身,一把将她拉入池中,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她惊叫一声,便听他道,“妍,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只要是我要的,你什么都肯给。我从未主动向你要过什么,而我现在,只向你要个承诺,许我个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她紧贴在他胸前,听着他隆隆的心跳,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苦笑道,“我不入宫,不能生孩子,心中还有别人,这样你也要我留下来?” 他狠狠抱住她,她几乎感到疼痛时,听他沉声道,“只要你心中还有我。” 她的脸湿湿的,不知道是被他拉进水时溅湿的,还是被他赤裸的胸膛沾湿的。 今生今世,不离不弃吗? 第二日清早,凌筠便北上与大军会合,而她按原计划南下赴约——她和楚曦很早之前订下的约。 “不管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都来见我一面,好吗?” 他当时是这么讲的。而她本想给他个惊喜,却没想到终究只能成为两人的最后一次相见。 他清冷的身影映入眼帘的一刻,她就后悔了……她实在不该来的,因为来了只会让分别更加痛苦。 不敢看他了然中难掩失望的眼,她忍着就要夺目而出的泪,强作镇定的淡道,“我今生不能负他……”所以便只能负你。 原来这如月如莲的男子,终是与她无缘。“而来世……想来也不用许了……愿君早窥天道,永不再入轮回,受这无常之苦。” 他失神地看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逃一般的黯然离去。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时,他才意识到,他很久以前遗失的心,终于回到了身体里,却只是为了受这凌迟之苦。 来世……也不用许了……那便只余今生了吗? 一回到京中,她就病倒了。 像她这等练气之人,最忌大喜大悲。控制不住情绪,就是练功出岔的前兆。习武之人亦不会轻易得病,但一病,便来得凶猛,难以好转。 她两样恰巧赶到了一起,其中凶险,可想而之。 缠绵病榻,意识在清醒与不清醒之间徘徊,只知道一波一波御医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偶尔似能听到些只言片语。 “公主似郁结已久,又心力交瘁,且脉象紊乱,好像处于某种散功状态……药石怕是难医……” …… “想必施主也试过了……这种情况,怕只有同源内功,方能……贫道也是爱莫能助……” …… “……筠儿切要保重身体……妍儿万一醒来,必不愿见你如此……” 筠怎么了?她有些担心的勉力睁开眼,迷糊间,只见凌筠一脸憔悴的看着她,她心一痛,挣扎着握住他的手,费力道,“筠……我不会死的,这一生,我定会陪你走到底……” 一句话未说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再度醒来,似乎隐隐约约看到楚曦,却又看得不是十分真切……她软弱道,“楚曦,对不起……对不起……我今生不能负他,所以便只能负你……” 就这样往复来往在黑暗与模糊之间,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有一天她醒来,突然觉得视野清晰了许多,头脑也没有那般昏沉,转头就见凌筠不知何时搬了张书案在她房里,正批阅堆成堆的折子。 他似感到她视线的向她这边看了过来,对上她睁着的美目,愣了许久,才惊喜的扑到她身边,狠狠搂住她,沙哑道,“你终于醒了。” 她无力的一笑,轻声道,“你再瘦就不好看了。” 从那天后,她就慢慢好了起来,恢复到能到外面晒太阳时,她才发现已到了满目枫红的时节。 自从她病,凌筠便把东宫搬来了她府中,除了上朝,剩余的时间,总是一边陪她,一边处理公务。 这日,她命人置榻到后园亭中,赏菊之余,呼吸些新鲜空气。凌筠照例坐在她榻旁,看他的折子,然后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闲话。午后阳光暖煦,照在身上,十分的舒适,她几乎快睡着时,樱雨突然呈了张拜贴上来,不是给凌筠的,而是给她的。 她疑惑的接过,看了半天, 有些茫然的抬头,发现凌筠正盯着贴子,目光阴沉中透着不甘心,手不觉一抖,贴子掉在地上,被风吹了开,就见上书“少府正卿楚曦拜上”。 (全文完) 注:少府为三公九卿的九卿之一,掌山海池泽之税,分为正卿和少卿。 后记 后世史家一致认为,圣宗惠帝无疑是天宇最出色的皇帝,而他和他的叔叔执政期间的“武惠之治”更是天宇最为繁盛的年代,经济军事力量都达到了巅峰,版图更是前所未有的庞大。 然而,人无完人,在辉煌的他政绩军功之下,他的私生活一直如他的母后一般,遭到理学家的诟病。他和叔叔武帝一样,终身未立后。很多谋略家认为,这是他平衡当时的世族与寒门之间关系的一种手段。但许多市井野史传记认为,他一生都与他的表姐靖国宜伦长公主保持着不伦的暧昧关系,而那位公认的皇朝第一美人,才是他心目中唯一的皇后。 此种说法之所以持久不衰,并非没有根据,因为传说中,两人同日而薨,且依照他的遗诏,长公主被以皇后礼制与他同棺合葬入帝陵。只是由于此举太过于惊世骇俗,并没有被遗诏的执行者庆帝公诸于世。 不过,没人怀疑庆帝会罔顾这份不合礼制的遗诏,因为庆帝幼年丧母,是由长公主抚养长大的。很多人甚至认为,他之所以能被立为皇太子,就是因为他与长公主关系密切。 当然关于他生母贤 妍惑第23部分阅读 妍惑 作者:未知 贤妃的死亡,也有众多的说法,其中比较极端的一种,就是他的生母是惠帝为了讨好长公主刻意赐死的。 但是,这位帝王与长公主的风流艳史始终未能被正式认同的原因之一,就是无人能回答,对于一个如此钟爱的女人,惠帝为何没有将她纳入后宫。 而说起这段秘闻,还有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物是不得不提的,那个人就是惠帝一朝的权臣,出身世族名门却终身未娶的楚相。 这三个皇朝顶端的人物,一个终身未立后,一个终身未娶,一个终身未嫁,这其中到底有着怎样惊世骇俗的纠葛,让人无法窥测。而楚相这样一个天人般清冷素雅的男子,会被搅到这样的绯闻之中,实在令人难以想象,但一切都因为长公主那样一个妖孽般的女子,变得不再那么不可置信。 传说长公主薨逝之时,楚相一夜白发,独坐在家中三日不言不语,三日之后秀发又重新返青,之后挂冠而去,不知所终,被传为一时之闻。有人说他飞升而去,有人说他终老山林,事实如何,无从考证。 总之,三人这段风流的历史,众说纷纭,而真相已经永远埋于土下了。 “师兄,你又在看天宇记了?”憨甜的声音在一身风雅的少年身旁响起,少年微笑着回头,看向以初长成形,仍一脸稚气的少女,“我喜欢读史书。师父不是常说,知史可以知兴衰?” 少女在他身边坐下,不解道,“师兄喜欢知兴衰,便是仍关心天下大事,为何却不愿下山呢?师父也说你可以出师了。而且师父说过,师兄的爹爹是封疆大吏,手握重兵,雄踞一方。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四起,师兄若想建立功业,正是好时机呀。” 少年出了会儿神后,轻叹道,“江山如画……到头来也不过如是……” 少女不解的转头看向他,就听他道,“传说天宇朝圣宗皇帝临终的时候对他最爱的女人说,但愿来世,我无江山之累,你无红颜之祸,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少女不甚了了的迷惑道,“神仙眷侣,百年江湖?师兄是说,皇帝也在羡慕我们这些修行的人?可是修练很枯燥呢,一点都不好玩。” 少年淡淡一笑,没有答话。 清风吹过,桃花随风拂过到少女年轻的脸上,又继续飘向了远方。 人生大梦一场,江山美人,皆不过如是罢了。 【 , txt论坛,txt bbs,搜刮各类txt小说。欢迎您来推荐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