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官难为(BG)》 分卷阅读1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 书名: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文案: 每一个盖世聪明的小姑娘,都会遇上那个命中注定的那颗克星。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舒渝,江崖柏 ┃ 配角: ┃ 其它: ================== ☆、第 1 章 半月混战后 ,煜京终于回归平静。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废太子承王被迁往塞北苦寒之地。 在此战中大出风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新皇跟前大红人——司礼监秉笔太监江公公。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皇位上坐着的这位还真比不上承王。 垂髫小儿能坐上高位,少不得靠这江公公的暗中谋划。 随侍的小宦官三春望着江崖柏凛凛的背影眼神充满向往,做宦官能做到这份上,足慰平生。 那人身着墨衣纱帽,背手面朝漆黑殿宇,高台的风将他冠上的项带吹得狂舞:“皇上可睡了?” 三春躬身道:“回江公公,贤妃娘娘一进去便命人将灯烛灭了。”贤妃是小皇帝的母妃。 “许是有些体己话要说,”江崖柏道,“她进去多少时辰了?” “约莫有一刻钟。”不远处隐隐响起一阵吵闹声。 “那帮老头子还没走?” 三春素知江崖柏素来心狠手辣,生怕说错话得罪他,自斟自酌道:“萧盏荣,袁勋,张之涯,谭思鸣四位内阁大臣还在庆元殿守着,称陛下不赦免废太子不走。” 承王师从大儒张之涯,在朝廷中向来声望极高。 三春正胡思乱想之际,江崖柏沉吟片刻,道:“正好我此刻无事,去会会他们。” “是。”三春指挥宫人抬出步辇,宫中冷寂,沿途月色悄然洒下淡色清辉。 马车一路疾驰过京郊杏花林。 室外春光明媚,落英缤纷,往来踏青的游客如织。 一个疲惫倦怠的男装女郎坐在马车中打瞌睡,坐着的侍卫将她靠在自己肩上,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吁——” 马车骤然停下,女郎控制不住朝前扑去,要不是侍卫拉得及时,她险些一跟头摔到马车外。 侍卫严厉地呵斥马夫:“陈叟你怎么驾的车?” 陈叟就着马鞭指向前方,抖抖索索道:“有有……” 陆丛皱眉正要掀开车帘,忽听得一声尖声尖气的声音响起:“圣旨到,闲杂人屏退——”原先还迷迷瞪瞪的女郎闻言面色一肃,又微微展眉,该来的还是来了。 旧友周袖远曾写信邀她一同逃平山国避害,被她婉拒。 他们这批太子旧臣终归逃脱不了被清 洗的命运,舒家人行事无愧于天地,虽死何憾,躲避终究不是君子所为。 女郎坐直身子,问陆丛讨了张素帕擦去嘴角涎渍,整肃衣冠,从马车上下来接旨。 杏花林黑压压一片头顶,当中不少平头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女郎跪在人群最前端。 白面俊美的青年宦官嗓音清越,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新皇旨意,大理寺少卿舒渝多年在其位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特开恩准,擢升她为内阁辅臣。 内阁辅臣?! 舒渝惊疑不定抬眼望去,不看那身金丝蟒纹宦官服,高头白马上的那人更像个不知世事的世 家贵公子。 “敢问公公,这圣旨是经内阁批红后下发的?” 左首一名小宦官虚空向东作了个揖,尖声道:“舒大人好大的架子,竟然抗旨不尊!” 此去婺州出官差一去便是一月有余,不想再回来煜京已经换了主人。 眼前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大宦官,许是瞒得紧,此前舒渝一点风声也未曾听过。 舒渝不卑不亢道:“公公莫给舒某扣高帽,舒某承担不起。” 小宦官看一眼为首的大宦官,见他不动声色,又厉声道:“舒大人,这旨你接还是不接?” 陆丛忧心忡忡拉一把舒渝的衣袖,低声道:“大人。” 出入街市还这么大声势不避嫌的宦官,除了新皇跟前大红人江崖柏无第二人,他们一路从婺州而来,光听说书的说江崖柏如何好本事的都听了一大斗,连那贤妃想讨个好听的封号还要经过他的首可,足见权势滔天,这当口得罪他可不明智。 舒渝仍跪在地上,任凭陆丛暗示无动于衷。 舒家世代效忠帝王家,舒渝原是废太子承王钦点的状元,虽说承王登基后并未额外优待舒渝,但在旁人眼中,舒渝已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心腹。 不日来,江崖柏已将原属于太子旧臣一网打尽,为新皇扫清障碍。 自己这只漏网之鱼何德何能不降反升,舒渝不知江崖柏此举不知何意,许是要自 分卷阅读2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己成为言官靶子,又或是心血来潮,偏偏舒渝又在那明黄的圣旨上又看到了萧盏荣的批红,那萧盏荣是舒渝的老师,难道老师也倒戈了? 舒渝不能冒险,良久,沉声道:“臣,不是不接,而是不敢接。” 杏花林景为致煜京一绝,前来赏景的不泛父辈为官的权贵子女,从圣旨报出舒渝的名字时便恍然,当中不少人听过舒家往事,闻言一时间纷纷交头接耳。 小宦官初出茅庐,不料碰到这么个刺梨,一时自乱手脚,回头看向江崖柏:“江公公,这……” “三春,退下。” 白面宦官眉头微挑,眸光暗沉,从他的方向,只看得到圆领朱红男装中那截蝤蛴般玉白的颈子和束起的男式发髻:“舒大人,这圣旨上可是经过萧首辅的许可,你当真不接?” 舒渝不卑不亢道:“舒某不敢接。” 江崖柏收回视线:“既然舒大人不愿,江某便得罪了。” 眸光朝左首着飞鱼袍的那人飞去,江崖柏声音疏朗:“宋同知,您看如何处理妥当?” 宋端闻弦风知雅意:“暂且收押,会头臣会如实禀明陛下。” 宋端挥手招众锦衣卫下马,朝舒渝一行走去,陈叟吓得面无人色,陆丛见状,连忙掏出长剑挡在舒渝面前,舒渝连忙喝止:“陆丛退下!” 但已太晚,宋端一招便废了陆丛的右手,将他丢给左右捆起来,舒渝却长吁口气,暗自庆幸陆丛还留得性命。 “大人,快跑。”陆丛挣扎着朝舒渝喊。 锦衣卫团团将舒渝和陈叟围在中央,锦衣卫恶名远扬,可止小儿夜啼。先前被江崖柏一行人挡在后头无人察觉,此刻显出真迹,杏花林传来一阵惊叫,人群四下逃开,转瞬间偌大的杏花林只剩下他们一行人。 宋端扫一眼舒渝,他手上死过不少人,天然一股煞气,此刻见舒渝面色不改倒也生出些佩服,温声道:“舒大人,请吧。” 人群散开,竟然拖出一辆华丽马车,与舒渝常坐的那辆马车简直不是一个档次,车上还有两个随侍的小丫鬟,舒渝一上去,俩人一个捶腿一个揉肩,弄得舒渝浑身不适。 慢着,这待遇是不是太好了点? 前方几人驾马而行,普通百姓不识宦官,而江崖柏身形颀长,面目清隽,引得沿途不少少女驻足娇笑。 舒渝掀起车帘张望,想看看这条路是不是通往东厂,正巧碰到江崖柏回眸,面面相觑,江崖柏微微一笑,忽听得一女生苦道:“看他车里的那貌美女子,该不是他家娘子吧?” 另一人道:“谁家娘子着男袍,多半是妾,带出来玩个意趣儿。” 众女子互相推搡,嘻嘻笑起来。 舒渝嘴角轻晒,路倒是对的。收回视线,转眼发觉不知何时 江崖柏已放慢步子,与马车并肩而行,她脸上神情尚未收敛,被江崖柏一一看进黑漆漆的眼里。 江崖柏明知故问:“舒大人在笑什么?”自然是在笑江崖柏不能人道不能如那些女子所愿罢了,只是这话舒渝说不出口。 她垂眼捻了捻衣袖:“江公公在笑什么,本官也一样。” 江崖柏笑道:“当真?” 舒渝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待要开口,江崖柏已径自说道:“原来是英雄所见略同,我笑那乡野女子不识趣,竟然将唐唐舒渝舒大人认作在下一小小妾侍。” 他回望舒渝眸光沉沉如墨玉:“舒大人这般人物,江某若有幸得之,必以千金邀冰人做媒,骏马亲迎,十里红妆聘娶为妻。” 随行众人爆发一阵轻浮的笑声。 这孽障,舒渝磨了磨牙。 十年前大昭允许男女同时参加科举,舒渝以女子之身三元及第,还是承王旧臣,众人嘴上不说,心里什么龌龊念头没冒出过。 忽听得一声劈破声,侍女散开,各个惊恐地看着舒渝。 前一刻还端坐马车中的女子,下一刻已将江崖柏从白马上拖进车窗。 宋端没料到舒渝突然发作,此时已拔刀围上来,江崖柏被舒渝攥住脖子,仍然不以为意,对宋端皱眉道:“我无事,叫你的人退下。” 宋端没走,反而对舒渝道:“舒大人,莫要生事端。” 江崖柏看他一眼:“还不走?” 宋端咬咬牙,放下窗帘,江崖柏靠在破碎的车壁上,大手抚上自己隐隐作痛的脖颈,不怒反笑:“舒大人好大的脾气。” 待宋端转身,舒渝缓缓松开手:“江公公知道本官脾气暴躁,还请慎言。” 江崖柏的目光从她手上移到她巴掌大的小脸上,语带试探:“舒大人看起来弱不禁风,身手倒不错。” 舒渝道:“江公公没查到吗,本官少年时跟云鹤翁学过几年拳脚功夫。”云鹤翁是大昭有名的剑术大师,一生只收一徒,束脩高昂。 话虽如此,舒渝若真是剑术精湛,也无需时时带着陆丛护卫安全,她此话无非是用来震慑江崖柏,但江崖柏听她说完,却高深莫测地挑了挑眉,翻身下了马车, 分卷阅读3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一路再未出现,反而叫舒渝有些吃不准。 东厂建在皇宫西侧,一进门就看见岳飞的画像,说来可笑,东厂藏污纳后之地,祭拜的居然是大英雄岳飞。 舒渝并非第一回来这里,她照例上了三炷香,随宋端走进牢房逼仄的通道。 宋端走到门口却被手下叫住,两人低声絮絮几句,宋端面露犹疑,舒渝出声道:“宋同知,可是有急事要忙?” 宋端颔首,又担心舒渝趁机逃跑:“宋某就送到这,舒大人待会儿跟宋某手下一起进去吧。” 舒渝倒是无所谓:“行,宋同知去忙吧。” 宋端的手下是个带着半截面罩的男人,他低沉道:“舒大人这边请。” 舒渝当久了官,习惯使然,脱口而出:“还未请教阁下怎么称呼?” 男人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大人唤我林川便是。” 沿路有老油子认识舒渝,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舒大人,来审犯人啊?” 舒渝没带镣铐,她一本正经回道:“孙老八,你不是刚出去吗,怎么又进来了?” 孙老八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酒喝多就是犯浑,跟一龟孙干架,那瘦猴不经打,一拳下去鼻子就凹了。” 舒渝无奈地说:“人家碰到你也是倒霉。” 孙老八是这儿常客,常进常出,孙老八说:“嘿嘿,舒大人,等出去一起去宛乐坊喝酒啊。”宛乐坊是煜京著名的风月之地,往来迎送的男女皆有,孙老八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行。” 舒渝答应得倒是快,反正她也不确定是不是还有这一天。 走到拐角,左手一处牢房钻出个细细的声音:“是舒大人吗?”那声音舒渝认得,是个碧风弄的惯偷,有回提审他,舒渝还被神不知鬼不觉摸去官印。 害得舒渝每回见他都要摸摸身上东西还在不在。 “米桂,本官今日可没有带东西给你偷。” 米桂从黑暗中露出耗子似的尖脸:“舒大人哪里话,我打算金盆洗手了,大理寺咱又进不去,这不特地进来为了见你一面。” 千年惯偷洗手,倒是稀奇事。舒渝道:“那是好事啊,说罢,你这次又偷了什么玩意?” 米桂声音也跟耗子叫似的吱吱响:“不算多贵重,我就偷了一块匾……”他声音越来越轻,舒渝问:“你大点声,什么匾?” 身后林川出声道:“东厂的匾。” 原来米桂早就望见舒渝身后的锦衣卫,这才识时务的闭嘴不言, 舒渝也不管林川如何想,笑得前俯后仰:“有你的啊米桂,以后也能跟孙儿吹一辈子了,你爷爷我也是摘过东厂大匾的响当当的大人物。” 米桂闻言也高高兴兴道:“就是,舒大人,还是你懂我。对了,我送你个东西,就当我金盆洗手的礼啦。” 说着不由分说从脏兮兮的身上掏出一只灰扑扑的香囊塞到舒渝手上,叮嘱道:“舒大人,一定要回去再打开。” 舒渝笑道:“本官却之不恭了,回头可别说本官贪你东西啊。” 米桂连忙摆手:“舒大人折煞小人了。” 一旁的林川见自己被忽视,怒刷存在感:“舒大人,咱们快点走吧。” 舒渝这才发现他似的,恍然道:“正是,米桂你看跟你说会儿话就忘了正事,走了啊,自己保重。” 米桂挥着黑黢黢的爪爪与舒渝不舍道别。 面具下的林川一把长眉拧成疙瘩,他平时待在诏狱,不常来普通牢房这边,没成想这儿热闹得跟个菜市场似的。不想这舒渝也是,竟跟这群乌合之众打成一片毫不避嫌,也不知道她断那些案子时这伙人有没有掺和其中。 舒渝其人,跟林川并无交集,只听说是个穷得叮当响的清官,在民间很有声望,乡下地方甚至有人偷偷为她建了祠堂。 林川脚步很快,舒渝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一路过来的牢房的人们几乎没几个不认识舒渝的,她经过哪,哪便一声声舒大人,只有个来看望儿子的大妈眼花错认林川为舒渝,拉着他好一阵长吁短叹,直说儿子不争气到处蹦跶不干正事,恨不得让舒渝做自己闺女。 说着把送儿子吃的红烧肉怼到林川脸上要他尝尝,她口中不争气的儿子则望着舒渝满脸羞涩地:“娘,你拉错人了,舒大人在那边。” 舒渝看着林川被大妈拉扯衣领又不敢推开狼狈不堪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 林川恼怒地回望,牢房过道灯光昏暗,空气凝滞,几缕发丝汗湿黏在舒渝脸颊两侧,舒渝笑起来眼波流转,朱红男袍衬得她更加唇红齿白,林川眸底闪过一抹暗色。 耳畔忽然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你二人在做什么?” 舒渝目光越过林川身后,整肃敛容,恭敬地作揖道:“老师。” ☆、第 2 章 萧盏荣一听说舒渝抗旨不接被江崖柏带去东厂了,饭也不吃,匆匆赶来在这候着。 分卷阅读4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舒渝既是他孙儿意中人,又是他得意门生,太子旧部所剩无几,这姑娘他是一定要保下的。 熟料他在此焦头烂额时,却听到一阵笑声。 萧盏荣沉着脸看向戴着面具的男人:“你们宋同知在何处,我要见他。” 不知为何,萧盏荣总觉得在哪见过这人,细细打量之下,忽然在面具下看到一道微微隆起的刀疤,暗想此人恐怕面目丑陋,故而不愿示人。 林川道:“回萧大人,同知与江公公去百珍楼了。” 萧盏荣面色森然:“你认识我?” 林川一怔,随即道:“同知吩咐过,今日萧大人会来东厂,命我等候着。” 萧盏荣却不信,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正要上前揭开那人面具看个分明,不料林川忽然捂着刀柄往后退开,萧盏荣眼中怀疑更甚,正要发问,一旁的舒渝出声道:“老师,您怎么过来了?” 萧盏荣适才记起要事,将舒渝叫到一旁:“那阉人是否迫你入内阁?” 首辅眼目遍布煜京内外,舒渝倒不奇怪,令她纳闷地是另一件事:“老师,那圣旨上有你的批红,学生在想……” 萧盏荣道:“嗨,我当是何事,那批红确是经我之手。” 舒渝心中一沉:“老师,您这是要与江崖柏这等小人为伍吗,是不是他挟持您家眷要挟你,您可是大昭首辅,承王亲舅舅啊。” 几步外林川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萧盏荣拍了拍舒渝的肩,严厉道:“一两句话说不清,舒渝,你只管知道,老师绝不做不忠不孝之事。” 舒渝将信将疑。 林川走到两人面前,萧盏荣声音一窒:“宋同知没教你规矩,大人讲话不能偷听吗?” 林川道:“宋同知贵人事多,小的自学成才。”言下之意,还真没教过。萧盏荣眉心一道川字, 啐道:“竖子不知所谓。” 林川道:“时辰已到,小人这便要带舒大人回牢房了,还请萧大人借过。” 萧盏荣是个火爆脾气,最受不得那副不阴不阳地口吻,气得卷起袖子:“你们这帮宋端的走狗,跟那死阉人倒是一个德行,信不信我一拳……” 舒渝连忙阻拦:“老师,老师,别,这是东厂的地盘。” 林川仍旧不知死活地在舒渝身后添薪加火道:“舒大人,还等什么?”全然无视萧盏荣的模样, 萧盏荣并不鲁钝,被他一激,反而心中清明起来,他气忿忿地理了理衣袖:“小儿相激怒我与你 缠斗,好给我安个截走人犯的罪名去宋端那儿邀功,本官偏不如你所愿。” 舒渝松口气,摸出一锭金子递与林川道:“舒某还有些话与萧首辅说,劳烦林狱头到旁等一会儿。” 林川接过掂了掂:“一刻钟。” 舒渝笑道:“多谢。”说罢拉着萧盏荣走进一间牢房。 “老师今日先回去吧,江崖柏一时半会儿不会动我。”舒渝道,“塞北气候干冷,学生听说承王殿下被发配到那地方去,回来晚了来不及送送他。” “呵。”萧盏荣闻言却笑一声,旋即又叹口气:“舒渝,你太年轻。那阉人性子反复不定,你如何能保证自己安全?” 舒渝从地上抽出一根稻草把玩,心神不属道:“老师可否告诉我,那圣旨……” “你这孩子从前就这样,一件事解释不清就不让人罢休。”萧盏荣道。 昔日族学朗朗的读书声仿佛还在昨日,舒渝回神笑道:“老师取笑。”话音未落,手心忽然握到一团纸。萧盏荣从容收手:“这几日你自己当心,老师还要事这便回去了。” 舒渝捏紧纸团藏进袖中,恭声道:“老师慢走,学生不送。” 东厂给舒渝安排的牢房在西北角,天窗将地下稻草烤得暖热,待遇不算差,舒渝暗自思忖,不知 陆丛那头如何。 傍晚宋端提审舒渝,颠来倒去说的尽是废太子的事,没问过所以然,大为光火:“舒大人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舒渝跪在堂下,微展笑颜:“一言以蔽之,宋同知高看舒某了,承王旧部何其之多,在下却是最不受重用那个,您问我那些事,实不相瞒,舒某也想知道。” 宋端当舒渝拿自己消遣,唤来左右:“五十大板。”忽而念及那人嘱托,宋端扫一眼舒渝纤弱的肩胛,改口道:“打三十吧。” “是。” 执板其中一名大汉冯甲是舒渝熟人,她做少卿时日日待在牢中办案,没少请冯甲施刑,冯甲接着落板的间隙附耳道:“舒大人,小人尽量轻点。” 舒渝用气声道:“……多谢。” 冯甲尽量打得并不用力,只是声音霍霍指望骗过宋端。但一道道板子落下,舒渝仍痛得抽气,两 颊滚烫鬓发浸湿,十指死死扣进长板里扣得指甲泛白。 进东厂,一顿杀威棍无论如何也躲不掉,舒渝挨的板子还算轻的。 宋端到底顾 分卷阅读5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着舒渝还是少卿,命人将她拖回牢房时没从大门进,舒渝蓬头垢面,被两名狱监丢回牢房,一头栽进被日光晒得滚烫的稻草中。 晚间牢中分发食物,舒渝又饿身上又痛,没力气伸手,有气无力道:“这位兄弟,放在门口就好。” 门锁声咔嚓打开。 一盘青菜豆腐轻轻放到舒渝跟前,她艰难地抬头笑道:“多谢。”看见他的脸,舒渝面露迟疑,拼着痛得发烫的身子也往后挪开几步。 江崖柏居高临下俯视她:“舒大人怕我?” 舒渝已退到角落,靠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忍痛笑道:“自然是怕的,公公掐着饭点来看舒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跟在下抢饭吃。” 她都痛得额角青筋抖动,还有心思与人玩笑,江崖柏倒是大开眼界:“舒大人不是身手不错,怎么落得如此下场?” 舒渝冷笑,要是能还手还用得着他教,她错开视线:“身手不错是江公公夸的,舒某一身三脚猫功夫,强身健体罢了。” 江崖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云鹤翁若是知道收了舒大人这位学武只为养生的徒弟含笑九泉也不枉了。” 这人嘴毒心狠,笨嘴拙舌的舒渝说不过他,干脆闭眼打坐,当他不存在。 江崖柏瞧着有趣:“舒大人怎么不说话?” 舒渝道:“宋同知已问过一次,该说的本官都说了,江公公还想知道什么?” 江崖柏眉心一折,正要开口,袖子一紧。 大昭国律规定宦官不能无故离宫超过五个时辰,他们已在外头许久,国律对江崖柏这等人物自然没有约束,但对三春底下那群小宦官还是相当有威慑。 三春低声催促道:“公公,夜里皇上在开元宫宴群臣,咱们再耽搁就错过时辰了。” 江崖柏看一眼八风不动的舒渝,打消念头,甩开袖子大步离去。 等他消失在拐角,舒渝适才打开萧盏荣给她的纸团,大惊:“承王被劫逃去婺州了!”难怪江崖柏急吼吼将她绑来,敢情是怀疑她与劫犯里应外合……舒渝眼底浮起笑意,将纸团撕碎浸在粥里。 废太子与舒渝有旧,当年舒家父子尽折沙场,最后一道防线赤城沦陷后,南方大半城池落入辽金国手中,先皇盛怒,舒家满门被抄。舒渝姨妈贤妃出面求情才将舒渝保下,收留在承王别宫。 而后承王登基,舒渝登上虎榜,因着曾在别宫生活,外头传得难听。承王仁厚,取和田玉相赠:“春秋时卞和掘和氏璧赠君主,奈何一而再再而三不得志。今本王既知君有才,绝不会弃君不用,否则不成了那些拒和氏璧于门外的愚蠢君主吗。”为除去舒渝垢名,三年翰林后特意将她安排到临海偏远之地免受煜京舆论影响。 将舒渝置于承王身旁,贤妃此举便是存了要承王纳她的意思。不想舒渝不得承王青眼,十年间辗转在各地任职,升京官不过近两年的事。 外人将承王想得龌龊,这位却是位正直君子,承王妃也明理体贴。舒渝在别宫行事谨慎,下人苛待也不置一词,还是承王妃从中翰旋。 舒渝感其诚,时刻将和田壁带在身侧,每当念及承王厚遇,她便下意识摸摸腰间那块玉佩,腰间空空如也,低头一看,和田玉竟然不翼而飞了! 舒渝猛地跳起来,臀部一阵撕扯的剧痛登时叫她啊一声重重摔到,盛粥的破碗哐当一声跌得四分五裂。 一阵脚步声急急传来,舒渝抬头,林川那张面具脸出现在铁门后。 林川往舒渝血淋淋的后背一扫,生硬道:“舒大人稍等。”说罢快步跑开,不一会儿又匆匆赶回,手里拿着一瓶白色药瓶递来:“舒大人不嫌弃就先用着。” 舒渝勉强扯出一张笑脸:“多谢。” 偌大一间女牢只住着舒渝一个,林川思来想去又转头端碗水给她,却见舒渝正在宽衣解袍,露出一截雪白的背,林川不由一愣,慌忙别过头去,一碗水不慎泼洒在地。 舒渝正在给自己涂药,见地上水渍略一思忖便想通,她温声道:“林狱头无须介怀,舒某在外头的名声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人家好心给她送水,她也不是小气的人,看到便看到了,还能把眼睛挖出来不成。 林川声音梆硬:“外头风言风语都是以讹传讹,舒大人不必妄自菲薄。” 舒渝被药粉一激痛得抽气,林川闻声又要回头,她连忙叉开话头:“林狱头笑话舒某吧,莫非你家也有在我堂下吃过板子的兄弟?” 林川道:“不曾。” “那你为何给我送药?” 林川面具下的脸起了丝波澜,音色醇厚带着意味不明的微讽:“许是小的知道舒大人是个好官呢。” 舒渝正痛得呲牙咧嘴,对他的话并未在意。 涂完药粉,舒渝已出了满头热汗,她将破衣盖住伤处,这才松懈力气靠在灰壁上:“林狱头,这药不错。”林川一愣,又听舒渝闻了闻药瓶慵懒道:“药粉里紫金藤的香气,紫金藤消肿止炎,促断骨再生……这你自己做的?” “这金 分卷阅读6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疮药是家父所制。”林川道,“怎么,大人也会制药吗?” 舒渝摇头:“我不会,但我娘亲会,父亲和兄长们出远门,娘亲会在包裹里备上许多金疮药。”尽管笑着,舒渝的口气仍带些感伤,“那金疮药中也加紫金藤,看来舒某娘亲与你父亲倒是同道中人。” 林川沉默半晌,道:“小人还有事,不打扰大人清修。” 舒渝看着林川的背影,隐约感觉到这人生气了,她心中有些莫名,旋即又恼怒起来,承王赠她的和田玉究竟去哪了,莫不是落在宋端审她的大堂吧。她上下摸了遍,忽然一包灰扑扑的袋子掉出袖口——方才米桂道是金盆洗手的赠礼,舒渝捏了捏布袋,里面一块硬硬的物什,舒渝心下一定,掏出一看,果然是那和田玉。 舒渝如释重负地笑了。 米桂这偷儿,临到最后后给她留了一招。 轻轻摩挲雕刻双龙的玉佩,她指甲盖里都是药粉和血渍,舒渝生怕弄脏玉佩,就着袖子一点点揩净手,这才将和田玉重新挂到腰上。 米桂的布袋似乎还有东西,舒渝往下一倒,一张叠成豆腐块的信纸滚下来。她立刻抬头朝四周望去,见左右无人,才将信纸塞进袖口,背身展开。 ☆、第 3 章 江崖柏端坐花厅太师椅上,一旁执拂尘的小宦官不时替他将冷掉的春茶换下。 左首一名华服贵妇怀里坐着年幼的小皇帝,他伏在书案前正在练字,半晌抬头望向一名长须老者,脆声道:“太傅,您来看看朕这字写得如何?” 老者须发尽白,已是年逾古稀,但步伐稳健,嗓门洪亮,倒不似个读书人,反倒像个刀口舔血的老将军。 “刘过的诗‘堂上谋臣尊俎,边头将士干戈。天时地利与人和,‘燕可伐欤?’’。”老者抚着长须,赞叹道,“皇上这手楷书遒劲有力,颇具柳氏风采。” 贵妇闻言面露得色,转头见小皇帝嬉皮笑脸,又道:“谢太傅只是随口一夸,莫要得意翘尾。” 小皇帝不满道:“母妃。” 旁边江崖柏放下茶盏轻咳一声,小皇帝一愣,改口道:“母后,孩儿知错。” 明贤太后朝江崖柏投去一眼,脸色非但没有喜色,反而有些忌惮,谢道远将三人脸色看在眼里不作意见,视线又落到书案上:“皇上今日这诗,可是意有所指?” 小皇帝扶了扶歪掉的头冠,笑道:“知我者谢太傅也。”他从明贤太后怀中跳下,蹦蹦跳跳绕到书案后的笔筒中想抽出其中一卷画轴,奈何个子还没笔筒高,不由苦着脸,对一旁小宦官道:“芳灯,替朕打开。” 芳灯答应一声,上前取过画轴展开。谢太傅定睛一看,上面呈现出大昭舆图,小皇帝指着远河上游道:“晨间早朝,朕听谭尚书说,辽金国不日前携三千人驻扎在我大昭边城汝县外一百里处,迟迟不肯离去。江叔叔说过,汝县乃我大昭北方重要军事之地,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否则煜京将岌岌可危。” 谢道远呵呵一笑:“朝会上皇上不是将虎符交给夏将军了吗?夏将军已回去召集部下,明日整装待发。” 内阁的意思原是提携新人,奈何军营里看的过眼尽是江崖柏新插.入的人选,夏城是三朝老臣,征战沙场多年,身子骨也不比当年,但凡多一个选择,众臣绝不会将他推出去。 谢道远又想起舒家二爷舒筠,想当初也是一条傲骨铮铮的好汉,谢道远直感慨去得太早,不然今日也用得上……小皇帝眼神飘忽,谢道远敏锐地捕捉到他看向的方向正是江崖柏,心下登时雪洞 似的明亮:“皇上?” 小皇帝连忙道:“太傅,夏将军真的准备好了?” 谢道远道:“皇上可是不满意夏将军,想另择他人?” 小皇帝迟疑不决,那厢明贤太后神色紧张看看小皇帝,又望向江崖柏,母子连心,小皇帝似有所感,终于咬咬牙:“夏城居功至伟,多番在校场欺侮朕年幼,朕,朕……” 谢道远生怕小皇帝说出不可挽回的话,忙道:“皇上可是累了,夏衡昨日给您折了只竹蜻蜓放书房呢,不如老臣让芳灯给您拿来瞧瞧。” 夏衡是夏城的爱孙,也是小皇帝的伴读好友,小皇帝闻言先是面色一喜,随即又垮下肩左右为难起来。 不杀夏城江叔叔绝不会罢休,小皇帝愁得要拔狼毫,反拔得一手墨渍,自暴自弃:“冯庸和朕心意,朕就要冯都督带兵平乱,除了他别的都不要。” 谢道远心中冷笑,北原省总兵冯庸不正是这阉人的旧友,他拱拱手,当下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推拒些客气话便退出花厅,径自转向博苑阁而去,找萧盏荣商量此事。 谢道远离去后,明贤太后长吁口气:“江公公,夏城的事您看就算了罢。” 江崖柏对小皇帝招招手,眸底含笑:“皇上,过来。” 明贤太后神色紧张地拉住小皇帝的手,小皇帝却挣脱她的手,头也不回朝江崖柏跑去,愧疚道:“朕知道叔叔为朕好,可是朕不能这么做,江 分卷阅读7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叔叔你没生朕的气吧?” 江崖柏摸摸小皇帝圆圆的脑袋:“凡事都有因果,皇上可否告诉叔叔原因?” 小皇帝顶着苦瓜脸:“夏将军是小衡的爷爷,朕没有爷爷,朕不想让小衡也跟朕一样惨。” 爷爷吗? 江崖柏微微一笑,将小皇帝交与明贤太后:“娘娘若有空,不妨去长宁殿坐坐。” 自江崖柏当面手刃承王幼子后,明贤太后每回见一面江崖柏便想起那血腥场景,恨不能离他三丈远。 但儿子却是跟在江崖柏身旁教养长大,比起自己,小皇帝更亲江崖柏。如今这大昭,明面上当皇帝的她儿,背地里却被江崖柏和内阁架空权力。 眼下明贤太后还不敢当面忤逆这阉人,她端着贵族礼仪欠身道:“今日天色不错,本宫正想去看看山平国上贡的金丝牡丹,覃儿,来,母后抱。” 小皇帝朝江崖柏望去:“江叔叔不一起吗?” 江崖柏笑道:“叔叔也想,只是今日还要政务要忙,就不陪皇上玩了。” 明贤听他说话如此肆无忌惮,暗地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笑吟吟道:“覃儿,江公公事务繁杂,母后陪你去。” 小皇帝依依不舍地与江崖柏告别。 谢道远脚步匆匆,不想萧盏荣正往花厅去,也有事要告知他,两人分别走的东北两道,竟然错过。 待萧盏荣到得花厅时,已是人去楼空,只有两名小宦官在此洒扫,桌上春茶隐隐冒出热气。 “皇上他们去何处了?”萧盏荣问其中一名小宦官。 那宦官道:“回大人,江公公临行前交代若首辅来找他,让您去长宁殿等他。” 萧盏荣当即骂出来:“他江崖柏什么东西,也叫爷爷我等他,哼。” 小宦官唯唯诺诺:“大人消消气。” 萧盏荣疑心那厮早有预谋,在厅外庭院逗留许久,不见人影,适才拂袖而去。 花厅寂静幽冷。 带人群散去,小宦官默默将书案整理好,躬身来到屏风后:“江公公,萧大人过去了。” 这宦官正是三春。 江崖柏换了身衣裳,从偏门出来,目光落到小皇帝的楷书上,一名小宦官正将纸卷起来。江崖柏 忽然展颜:“三春,你瞧这尊字写得如何?” 三春真以为江崖柏要自己品字,不由苦笑:“公公折煞奴婢,奴婢哪懂劳什子书法——”三春话语一窒,盯着那字浑身战栗起来。 尊字头上两点,小皇帝却写了一点,不但如此,一旁当草稿的黄纸上大大小小数十个尊字均少了头上一撇。若说小皇帝是无心,那教书的谢太傅绝不会眼拙到认不出这斗大的字少了笔划。 江崖柏携笔拂过将干未干的墨渍,在尊字上添上一撇将字补全,就着素帕优雅拭手道:“皇上的书法进步不少,将这幅字送去挂在金銮殿寝宫中,叫皇上好好欣赏一番。” 坐牢第一日无事可做,舒渝对墙念了五十三遍清心咒。 翌日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被两名大汉拖去一间摆满刑具的房间,用皮带捆在一根木桩上。 寒夜刺骨的冷水从头浇下,舒渝再不清醒也醒了,她还来不及尖叫一声,三尾鞭子破空的几道刷刷声便迎面而来。 宋端抱胸坐在长凳上和几名牢头喝酒,其中还有林川,但他头也不抬仿佛不认识舒渝似的。舒渝当他怕惹祸上身,也不以为意。 炒花生米和烤鸭的香气一起传到舒渝鼻尖,她顿时饿得抓心挠肺。 那鞭子蘸了盐水,一道接一道掐着点重叠伤口落下,没几下功夫,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将将养好的后背,伤上加伤。 饶是舒渝再硬的嘴,也痛得漏出几声呻.吟,只觉浑身皮肉都在叫嚣着脱离躯干而去。宋端道:“舒大人想清楚要说的话没?” 舒渝也不是不愿吭声,她是痛得无法说话。天杀的宋端,等她出去要他好看。 宋端旁敲侧击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便叫人一直打下去,他控制着度,不教人将舒渝打残便是。 舒渝从一开始的还能动弹几分,到后来便任人宰割无还手之力。 不知过了多久,宋端才便让人止住手,俯身道:“舒大人,这盐水肉的滋味如何?” 见他凑上来,舒渝恨不得咬他两口,她吃吃笑道:“还行,比百珍楼的美味。” 宋端哈哈大笑几声,抚掌道:“不愧是舒家之后,有骨气。” “宋,宋同知,”舒渝拼命克制痛意泛上来的抖索,“你这当口跑来审我可是皇上批下的旨意,还是,还是你大半夜睡不着觉拿舒某消遣呢?” 见宋端神色不愉,舒渝恍然道:“舒某在外任职多年,听闻宋同知与江公公同气连枝,互引为知己,看来今晚这番是江公公的示下喽?” 大昭富庶,风月场所比比皆是,男风尤盛,舒渝早有耳闻,宋端也是个中好手。况江崖柏貌美赛女子。 宋端面色森然:“舒大人,在下不 分卷阅读8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当你是女子而当您是君子。你若激怒本官,东厂是锦衣卫的地界,饶是您悄无声息死在里头,也没人闻到个屁响!” 舒渝拨开蓬发,对宋端笑道:“宋同知,你要想知道承王下落何必问我,应该问劫走殿下的人犯才是。我也是到你这狱中才听说承王逃跑,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宋端嗤笑:“舒大人想多了,落毛凤凰不如鸡,废太子早已无力回天,谁关心他?” 舒渝一愣,吃不准他故意诓她还是认真的:“那你这是?”敢情她这打白挨了? “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舒大人。”宋端扯张长凳坐下道,“你平日为官清正,大伙儿有目共睹。我也不怕跟你坦言,先皇征战多年,国库虚空,百姓疲敝,这眼看着新皇一来,咱们也可休养生息,偏那辽金国也来作乱。” “何时的事?” “就这月。” 舒渝寻思,宋端所言非虚,只不过承王登基不过短短十日,忙着填补先皇留下的财政缺口还来不及,哪来什么钱库贡献朝廷,除非有个金库还差不多——等等,金库?! 宋端目光死死盯着舒渝,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表情,见她神色微微一变立即笑道:“舒大人果然知道吧,先皇曾赠予废太子一座谁也没见过的金库,废太子对你有情有义,连这金库地图都送给你。” 舒渝笑了:“宋同知什么时候傻的?” 宋端怒道:“你说什么?” 舒渝道:“先皇赠的?先皇打个仗都穷得跟邻近小国借钱,若是有金库哪里舍得送人,还不巴巴地自己先用。且说送给承王,更是无稽之谈,宋同知怎么也信这漏洞百出的闾巷传言。退一步说,地图若真在我手上,我为何不拿去资助逃亡在外的承王,反倒巴巴上赶着回煜京?” 宋端被她说得心神大乱,蹭地起身,上前一把掐住舒渝下颚:“说不准是废太子不敢将地图带在身旁,你又如何保证你的话是真的?” 他手劲大,但舒渝身上的痛已经抵过脸上的痛。 眯眼打量他,宋端额有虚汗,显见也有些迟疑,舒渝趁机道:“那宋同知又是如何得知地图在我手上?” 宋端被她一激,险些脱口而出,恰好门外一阵马车声响过,他厉声道:“去看看是谁来了。” 林川道:“是。” 舒渝随着宋端的目光朝窗外望去,适才发觉天光透亮,外头太阳已升起来。 宋端不愿再跟舒渝扯嘴皮功夫,他指着拶指道:“舒大人熟读大昭律法,不会不认识这东西吧?” 拶指,夹手指的刑具。牢狱中常用来惩罚犯事的女囚。 一见那东西,舒渝心里登时瓦凉一片,完球完球。 老师,学生是等不到您前来救援的言官大军了。 ☆、第 4 章 “大人,”林川转身出去,片刻回转道,“是临街卖豆腐的马车路过。” 宋端不疑有他,继续命人给舒渝上拶指,那玩意锥心刺骨,他还真不信她能扛过去,不出所望舒渝诚然没抗住。 舒渝瞎扯道:“地图……在我舒家池塘后柳……”话音未落,便晕厥了。 宋端又让人泼冷水,舒渝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这期间,林川就在一旁默默注视,无人注意到他身上服饰与夜间不同。 直到宋端住了手,黑暗中现出一道瘦削的身影,声音尖细笑道:“宋同知,江公公请您进宫一趟。” 宋端笑道:“你家江公公最近很闲吗,昨日的百珍楼请客,今日又要进宫,公公有何事不妨直言,眼下宋某正脱不开手。” 三春道:“奴婢不敢揣摩,宋同知莫要为难则个。” 宋端蹙眉,三春朝半死不活的舒渝投去一眼,上前扶起:“哟,舒大人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天干地湿,伤风了怎么好。”语毕,又笑着看向宋端,“宋大人,您说是也不是?” 宋端冷哼:“江公公手未免伸的太长,人已进我东厂,该怎么提审自有我东厂的规矩,不牢三春公公挂心,回去如实禀告无妨。”那金库要真到了手,就是再建个大昭也不在话下,他宋端可不爱干与人分赃的活计。 宋端眼底隐隐跳动起兴奋的火光,先皇曾允诺,宋家但凡为大昭夺下边塞七座城池,便封世袭公爵,但先皇去后,承王并未将那口头承诺当回事,宋端身为宋家长子,在父辈为国捐躯后,只当锦衣卫的小头目。于是暗恨于心,待承王巡游水患之际,恰逢江崖柏以利诱之,便随他扶持幽王登基。 若能得金库,一个垂髫小儿又何惧之。 三春视线越过宋端身后,宋端警惕地回头,桌边不知何时只剩林川一个,气氛隐约有些异样的冷寂。 若在平时,宋端管保察觉不对劲,但此刻他被兴奋冲晕了头,竟快步丢下二人离去,心中只迫切要见那传说的地图。 三春不知是该感叹他蠢呢,还是感叹他倒霉。 不过,主子既然自爆身份,不也说明宋端的用 分卷阅读9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途到此为止吗?他挥手招来几名小宦官,回身道:“江公公,咱们是抬回宫里还是……” 林川,或者说江崖柏沉吟道:“回牢里吧,去外头把林川叫进来,我有事要吩咐。”他眸色深深扫一眼舒渝:“去同春堂请个大夫给她瞧瞧。”还是活蹦乱跳对他出言反讥的舒大人看着讨喜得多。 锦衣卫右指挥使林川一向戴面具示人,地府的黑耗子,没人见过真面目。江崖柏就像个驯兽人,宋端贪利,江崖柏便一点点喂大他的胃口,林川逐名,江崖柏便援引宋端填补那缺口,一举两得。 不过扮演林川确实是心血来潮,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倒是看到这位舒大人不同寻常的一面。这舒渝也是怪人,做女郎时跟人学武,当官时两袖清风,与市井流氓混迹一处也恰如其分。 倒是比杏花林初见那副正直得虚伪的样子来得顺眼得多,甚至聊起风月也信手拈来,不以为惧。 舒大人恐怕平日没少涉足,思及此,江崖柏没由来变了脸色。不知为何,总是不自觉想起舒渝那截雪白的背,白得像塞北雪山上入口即化的羊奶糕。 见大夫进去不久又出来,江崖柏问道:“如何?” 李大夫摇头道:“鞭伤入骨两寸,伤及肝肾,又兼发高热,这姑娘我治不好。” 江崖柏蹙眉:“不就一点皮外伤,要用什么名贵药材尽管用,不必担心银子。” 李大夫见江崖柏通身贵气像个世家子,各大世家,家中都有大夫,这贵人不请家养大夫,巴巴地请自个儿上这肮脏地儿,可见这牢中女子是个犯事的相好,既是相好,又由着人家被打得奄奄一息,足见是个心狠的。 这姑娘也不是不能治,但风险极大,李大福不愿担风险,一迭声道:“贵人还是另请高明,小人医术不济。” 三春一连请了城中十几名大夫无外如是,更有甚者直言让江崖柏赶紧整理后事,至多不过今晚。 江崖柏沉吟半晌,太医院那堆老骨头,就算这会儿快马加鞭赶来也要两个时辰。东厂臭名在外,稍微要体面的官员都不肯踏足。 江崖柏又思及萧盏荣那老头这会儿恐怕还在长宁殿跟明贤太后唠嗑,遂命人将病恹恹的舒渝用被子裹了,送进宫叫御医看看。 江崖柏命令下得急,马车疾驰颠簸,舒渝给颠醒了,隐约听到林川冷凝道:“……叫他跟着宋端,别跟丢了……” 林川为何要跟踪宋端? 高热与鞭伤像海浪袭打来,打得舒渝神智不明,她渴得喉咙冒火,无暇顾及其他,兀自喊道:“林川,给我水。” 江崖柏闻言一愣,醒了? 伸手掀开棉被一角,又见舒渝紧闭双眼,两颊飞霞,唇色绯红,显见犹在病中。他大发慈悲端起案上茶水喂到舒渝嘴边,扶着她的头,一股脑灌下,正要松手,舒渝忽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受前车之鉴,江崖柏以为她又故态复萌,想挟持自己,不料舒渝却反手握住他的袖口,盖到面上,深深嗅一口,含糊道:“是紫金藤的香气,林川,你带金疮药了吗?” 江崖柏沉默着没搭腔。 舒渝唔一声,又笑道:“林狱头,我疼得厉害,借你一点金疮药使使。”她似乎忘记身在何处,等半晌,见江崖柏不作声,连忙道:“你放心,舒某不占你便宜,用了你的金疮药,回头立马让陆丛给你送药钱,你看成吗?” 不巧那药今日未带。 “舒大人。”江崖柏沉吟道,“那药……” 怀中一沉,舒渝连同一卷锦被砸进江崖柏怀中,江崖柏垂眼,见她又沉沉睡去,倒是对这“林川”毫不设防,江崖柏不知自己已牵起起唇角,还暗笑舒渝天真愚蠢轻信旁人。 马车停在宫门前,换乘步辇,三春掀开车帘正欲开口,见自家主子背对车门,将舒大人拢在怀里姿态颇为暧昧,不禁愣住。 江崖柏渗着寒意的眸光扫来,三春慌忙低头道:“奴婢什么都没看见。”说罢,便轻轻掌一下嘴,苦笑,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幸而舒大人病重,江崖柏无暇分神:“步辇坐不下二人,先送舒大人去……”他顿了顿,道,“暂且去冷宫,那儿清净些。叫太医院那几个老头儿好好瞧病。诸事尚未理清,教他们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将舒渝的命吊着。” 三春躬身:“奴婢省的。” 午间明贤太后留萧盏荣共席,仔细算来,这还是萧盏荣自幽王登基以来第一回见太后,上菜的宫人在三人间蝴蝶蹁跹般穿梭,小皇帝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金丝牡丹。 母后不是说要赏花吗,怎么一来就盯着人家萧首辅不开腔,萧首辅也跟锯嘴葫芦似的,在朝上时反驳他那会儿不振振有词得厉害吗? 这回儿饭还赖着不走,说些指鹿为马,东宫八虎刘谨的典故,佶屈聱牙。 外边小太监碎步上前对芳灯附耳几句,芳灯转身道:“皇上,夏世子在老地方等您。” 小皇帝高兴地放下筷子:“走,咱们去瞧瞧。” 分卷阅读10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冷宫大柳树拐角。 一个白衣小男孩冷不丁跳出,叫道:“皇帝哥哥!” 小皇帝被吓一跳,笑道:“小衡,你怎么有空来看我?”小孩子心性,一高兴连自称也忘了。 夏衡刚从餐桌边下来的,手里还握着两串喷香的牛肉串,笑嘻嘻道:“来谢谢你帮我抄的那卷心经啊,爷爷还夸我的字有天子风范呢哈哈哈哈。” 小皇帝牵他去殿后玩,边走边低声道:“夏爷爷不怪我吗?我没让他去汝县。” 夏衡拢着手放在小皇帝耳边:“你别跟人家说啊。其实我爷爷本来就不想去的,他怕晚,节不保哩。”顿了顿,夏衡道,“皇帝哥哥,什么是晚.节啊?” 夏衡十岁,小皇帝十二岁,在夏衡心中小皇帝懂得跟大人一般多。小皇帝心思一转,重绽笑脸,拍拍夏衡的肩:“晚节顾名思义,就是晚上的节日,我记得小衡生辰是五月初九吧。” 夏衡经小皇帝一点拨,豁然开朗:“正是,若是爷爷去汝县一去数月,便要错过我生辰了,还是皇帝哥哥聪明。”夏衡忽然闻到一阵药味,指着宫殿前来往的御医道:“这儿什么时候有人住了?” 小皇帝捂住夏衡的嘴,低声道:“小声。” 一道声音从他们头上传来:“……阿覃?” 实不相瞒,舒渝还不太适应那在她怀中撒娇卖弄的小屁孩忽然当皇帝的事实,趴在柳树后的窗台前听两个孩子叽叽咕咕半天,出声打断又见周覃愣愣望着自己,不觉笑道:“当了皇帝,姑姑也不认识啦?” 夏衡拨开小皇帝的手,得意道:“我认得你,渝姑姑嘛,我常来你家吃饭的,记不记得?”倒反问了。 舒渝打量着夏衡包在碧绿蚕袍里圆咕隆咚的小身板,越长越像夏将军夫人孙氏,想起来夏将军与父亲也一并葬身赤城,舒渝笑容微收,佯装道:“你是,想不起来了,你好像是……谁来着?” 夏衡见舒渝不记得自己,急得跺脚:“是我呀,小衡呀,你给喂我吃过粽子糖你怎么不记得啦?” 舒渝愁道:“你看我这记性,唉,真是记不得。” 夏衡嘴一瘪,眼眶一红,眼看就要哭出来,小皇帝忙道:“姑姑逗你玩呢,你看她那神色,哪像是不记得的。” 夏衡半信半疑道:“真的?” 舒渝见逗得狠了,也笑起来,手一捞从案上端起盘椰奶糕递去:“姑姑诓你的,看你气的,吃点东西。” 夏衡这才破涕为笑,捏起椰奶糕往嘴里送,舒渝看向周覃,小皇帝静静打量她,只觉眼前的姑姑似乎消瘦不少,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好像风一吹就散成砂砾。 ☆、第 5 章 当日贤妃出言搭救,舒母便告诉过舒渝:“欠人情是要还的。”站在承王这头才能保下阿覃。 自古尊卑有别,舒渝动了动嘴唇,终归吐出两个字:“皇上。” 与此同时周覃也叫道:“姑姑。” 面面相觑。 叫夏衡就能很亲密地叫小衡,轮到他就是冷冰冰的皇上了? 周覃胸膛微微起伏,心里委屈得不行,又不肯显露出一点痕迹,半晌,绷着小脸冷冷道:“舒大人为何在朕的冷宫里?” 舒渝一愣,没想到这昔日的承王别宫已成冷宫。她依稀记得林川的声音,一觉醒来身旁睁眼便回到了这,要不是身上炙热的鞭伤隐隐作痛,她几乎以为自个儿梦回豆蔻年华。 她先是以为老师将自己救出,后又想起萧盏荣平生为人,虽个性火爆,但内里谨慎,每件事都要平衡各方势力,宋端没答应,别说自己,哪怕是孙儿萧于怀死在里头,老师也不会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贸贸然出手。 再清醒些,便听到这两孩子在外头说话。 舒渝叹口气,看向周覃目光柔和:“回皇上,臣也不知。许是被人拐进来的。” 周覃道:“朕的皇宫谁敢带你进来,多半是你自己想大哥来缅怀思故被朕察觉就推给旁人。” 周覃口中的大哥,便是承王。 “你的手怎么了?”小皇帝忽然注意到舒渝那双指关节白骨磨破的手,舒渝下意识收回手若无其事道:“不小心被马车碾了。” 小皇帝见她不肯说,哼道:“谁教你不小心。 “皇帝哥哥,那是渝姑姑呀,她待我们很好很好的。” 夏衡呆住,用沾满椰蓉的小手拉了拉他。 小皇帝生闷气,见夏衡更开心不起来,气鼓鼓大步离去,夏衡恋恋不舍的望一眼舒渝,手中的椰奶糕。 舒渝笑着把盘子端给他:“去吧。” 夏衡高高兴兴地走了。 关上窗,舒渝靠在床榻打量四周。 这间宫殿的陈设昂贵,只是瞧着有些年头。博古架上的那支琉璃细颈瓶还是十五岁那年承王妃赠她的,舒渝伸手在床栏上拂过,没有灰,看来一直有人在打理。 脚步声由远及近,舒渝下意识想装睡好看看那路神仙将自己带到这里,余光却瞄到 分卷阅读11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虚掩的大门外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那人骂骂咧咧道:“死阉人也想学汉武帝金屋藏娇哼,把东宫当什么腌臜地儿了。” 一名大夫打扮的老者劝道:“谢太傅消消气,你们一个二个怎么都这副暴脾气,哎呦,里头不是别人,是少卿大人呀。” 谢道远不信,当下争执不休。 舒渝一愣,什么死阉人?金屋藏娇?她心思几转,是了,能带她出东厂的除开首辅,便只有江崖柏了,不过江公公不是与宋端蛇鼠一窝,怎么会反过头救自己? 舒渝披上外袍,朗声道:“谢太傅止步。” 谢道远闻声怔愣,怎么,还真是舒渝,中气十足道:“舒大人,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会在别宫?” 舒渝道:“太傅,舒某也不知啊,一觉醒来就在这啦。” 谢道远眉心一皱:“舒大人,可是宋端那厮将您送来的?他是不是对您用刑了?不行,我还是得进来看看。” 舒渝身上缠满布带,就没一片好肉,闻言忙缩回被窝:“别别,太傅不方便呐。”谢道远年纪大了,一时脑子发昏忘记当年吏部分配的大理寺少卿舒渝还是个姑娘,只道都是男子有何避讳,手一推就要开门。 御医连忙阻拦。 江崖柏来时看到的便是两人隔着扇大门扯嗓子的情景,他抚了抚项带,对三春附耳几句,自己从偏殿入门。 三春笑道:“这不是谢太傅嘛,怎么有空来别宫?您怎么在这,萧大人正在到处找您呐。” 谢道远回身见三春,狐疑道:“你这奴才,不是江崖柏的狗腿吗,不跟着那阉人,在这胡说什么?” 三春夸张地躬身道:“奴婢不敢诓骗大人,萧大人此刻正在长宁殿等您呢。” 谢道远本就有事与萧盏荣相商,将信将疑步下台阶:“当真,你要是骗我……等会儿,这宫里的舒大人是怎么回事?” 三春边走边道:“舒大人在东厂受了重伤,我家主子好心请御医瞧病。” 谢道远啐一句阉人也配叫主子:“江崖柏有那么好心?” “废太子逃亡,同知大人立功心切,这也是人之常情。” “呵,宋端那厮胆子如此大,什么时候的事?萧大人知不知道?” 三春叹气道:“还说呢,萧大人正是为这事急得要皇上收回成命呢……” 两人渐渐走远。 舒渝听得那脚步声远去正长舒口气,心又提起来,视线转向墨梅屏风后那人影影绰绰的身影,想起当日他的戏言,不免抓紧衣袖,生怕他趁人之危。 江崖柏在屏风外的书案前坐下,眸光流水般淌过博古架上一花一木,慢慢停在那只细颈花瓶上。 “舒大人休息得如何?” 舒渝窝进被子里忍痛慢慢系上衣裙,闻言正欲开口,先漏出的却是两道细微抽气声,当下庆幸这屏风挡着,不知江崖柏听见没有,又听他低低道:“恩~” 舒渝系上领口最后一节衣绳,忙起身道:“多谢公公搭救,本官歇得不错。”不想动作一大,身上就跟抽筋拔骨似的疼,她坐一会儿勉强支起身体,步履蹒跚走出内室。 “江公公!”舒渝心提到了嗓子眼,失声叫道。 江崖柏手中摇摇欲坠的细颈花瓶不正是承王妃送自己那只吗,江崖柏轻飘飘看她一眼,嘴角微掀:“舒大人怎么起来了?” 舒渝暗自咬牙,不起来难道等你把瓶子砸得稀烂才起来吗?她笑道:“睡得腰酸背痛,起来走两步。”她的目光一错不错盯着花瓶,佯装不在意道,“江公公也爱赏玩花瓶吗?正巧本官认识个匠人,不如带江公公去看看?琉璃不值钱,就还给本官吧。” 说着,舒渝笑吟吟地伸手接过,不料江崖柏手一收,正色道:“舒大人可知道,方才你那番话,犯了大大的忌讳?” 舒渝一愣。 “便是冷宫的物什,也尽是天家御用,舒大人此话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平白无故,就给她扣这么一顶帽子。 舒渝正要反驳,一道咕噜声平空响起,声音之大,几步外的江崖柏也听到了,他朝她腹部望去,清冷的眸子隐隐透出几分笑意,长眉舒展:“饿了?” 江崖柏将那瓶子重归原处,招来小宦官:“叫厨子弄几个轻淡的小菜。”他手下人手脚麻利,片刻功夫,前厅小桌上铺上酒菜,江崖柏径自坐下。 舒渝在一旁凉凉道:“江公公不是说冷宫物什皆是天家御赐碰不得吗,您刚说完就忘了?在这吃饭岂不是会弄脏桌椅。” 江崖柏音色冰冰凉凉,像这冷宫给人的感觉很像,他气定神闲:“这不是为舒大人饥饿难耐,江某也不必破例。舒大人说的是,”江崖柏微叹口气,“想到回去还要受教习公公的责罚,江某真是怕。”语毕,那若水的眸子还停留在舒渝脸上。 舒渝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半晌,道:“江公公这年纪,还有教习公公?”有教习公公还坐看江崖柏势大?江崖柏笑笑道:“舒大人认为呢?” 你当我傻 分卷阅读12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吗?舒渝笑得尴尬:“那您的教习公公挺长寿哈。” 边上布菜的小宦官不禁笑出来。 江崖柏眼刀扫去,那小宦官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告饶,没惊着江崖柏,倒是把舒渝吓一跳。 江崖柏冷声道:“自去领罚。” 小宦官磕得额头红肿,闻言不禁喜道:“谢公公,奴婢这就告退。” 边说边躬身后退至门边,才转身离开。舒渝目送他离去,回头见自己面前搁着一碗热腾腾的冬菇鸡丝粥,江崖柏收回手,见舒渝望来,道:“舒大人瞧着江某做什么?” 许久不碰案子,技痒难耐。 正巧对面坐的便是行家,舒渝问了个一直以来心中就有的疑惑:“江公公,请教一下,你们是如何做到不看路退到门外还不撞上门槛台阶的?” 江崖柏倒被问住了,舒渝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触及人家伤心事,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连连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问题,吃饭吃饭,哇,这粥真香。”这话倒不假,那香味儿勾得人食指大动,舒渝捏住调羹尝了尝味儿。 江崖柏道:“也不是什么问不得的,他们都是从小练起,熟能生巧罢了。” 舒渝看他一眼:“他们?难道江公公没练过?说起来,舒某好像从未听过江公公自称奴婢呢。” 见江崖柏眼神狐疑,舒渝又舀一口粥放进口中,江崖柏定定看她,片刻后,展颜道:“舒大人还想从江某这打听什么,不妨一并问了?” 舒渝被揭穿心思,也没有不好意思,她点点碗:“宫中厨子就是不一样,这粥真香。”等一会儿,见江崖柏还在等自己开口,便坦言道:“江公公是个爽快人,舒某想问江公公是何时进的幽王府,教习公公是哪位?” 舒渝开玩笑道:“能带出江公公这种弟子的教习公公肯定是位人物,说不定舒某也认识。” ☆、第 6 章 江崖柏放下筷子,眸色微凝,低声道:“江某的教习公公,舒大人自然是认识的。”舒渝正欲开口询问,江崖柏话锋一转,道“不过,多说无益,他老人家已先去多年。”一句话堵死了舒渝的追问。 江崖柏的视线落在窗前柳树被风吹动的柳枝,声音低沉:“至于江某何时入的王府,这就说来话长,那时生了场大病记忆混沌,如今想来大多不记得。” 江崖柏神色不改,但舒渝仍从他眼中瞧出些思故怀旧的意味,显然是不愿如实相告。 舒渝见他不肯答,暂且搁下,笑道:“江公公,你看我这浑身伤,上哪都不安全,我那侍卫,要是得闲不如还给我呗。” “陆丛?”江崖柏脑回路清奇,立即举一反三道:“你这么急着要人,莫非那地图在他手上?” 舒渝见江崖柏目光不善,连忙打着哈哈道:“什么地图不地图,江公公你看你,不给就不给嘛,生什么气呀是不是,和气生财。” 江崖柏目光奇异地看她一眼,对她转移话题的本事有些惊奇。外头进来一个清秀小宦官,正是当日宣旨时呵斥舒渝的那位,这会儿见到舒渝,端着妥帖的笑容向她问安:“舒大人好。”对她的出现毫不惊奇的模样。 舒渝见他弯腰同江崖柏附耳低语,转念一想,自己被送进来这主仆俩多半已通过气,他不惊奇是正常的。 江 崖柏姿态优雅迅捷的漱口净手,对舒渝温声道:“那侍卫恕在下暂时不能还给舒大人,不过在这别宫之中,舒大人想到处逛逛,江某也能保证您的安全。” 舒渝失笑,咬了咬牙,起身道:“江公公这是变相将舒某软禁了?” 敢情这位舒少卿说话直接惯了,除了她先前病重晕倒那次,三春没哪回见她不被她的犀利言辞吓到。三春心惊胆战朝舒渝看去,又看主子大步朝舒渝走去,连忙上前阻拦,生怕他一个怒气上涌就把舒大人咔嚓。 舒渝被江崖柏迫到墙角,他眸色沉沉望定她,无形中一股压力:“舒大人不呆在别宫,还想去哪?” 舒渝笑道:“这就不劳公公关心,舒某有的是去处。” 她不惯仰着脖子看人,见江崖柏不避不让,抬手就要反击,不料胳膊一动,猛地牵扯道后背伤口,疼得皱眉抽气。 肩头一沉,却是江崖柏的手压上来,舒渝侧头,他的手骨节修长,沈白的手背透出几根淡淡青筋,指尖正顺着舒渝的领口往下。 两人靠得极近,舒渝呼吸收紧,侧身正欲撞开他,江崖柏已摸索到她背心伤处,待她一动,他便忽然用力往她伤处一按,指腹毫不留情狠劲碾.磨,舒渝不设防,痛得旋即弓背,脑袋朝前嘭地磕上江崖柏下巴,耳边响起一记闷哼。 三春抖索道:“主子,您没事吧?” 江崖柏下巴那块已经青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看来舒大人身体还没好全,如何能出去乱跑呢。三春,去让御医再来施几针,连个把人都治不好还叫什么医术。” 舒渝瞪着江崖柏,恨不能离他三丈远,这人说发疯就发疯,招呼 分卷阅读13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也不打一个。是以等江崖柏一走,舒渝立刻支开宫人。 掌灯时分,送药的宫人进屋不见舒渝,连忙召集众人满院子找起来,舒渝从床底爬出,捡了颗石子朝殿外台阶丢去,那些宫人听见声响,一伙人尽朝宫外跑去,舒渝听着院里没了动静,适才赶紧翻出窗子,就地一滚,碎石子碾过她的背,疼得想大声叫,幸而事先带了块软垫在背上,叫她生生忍下了。 承王爱花,尤爱牡丹,现下这成了冷宫,牡丹也败了,院中到处都是人高的灌木丛,倒给舒渝增添了藏匿身形的地儿。 既然从宋端那儿出来了,这会儿没必要开罪江崖柏,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陆丛暂时问不出,问到另外两个问题也是好的,幽王府不大,无论江崖柏答了府中任何一位教习公公的名字,舒渝都有办法顺藤摸瓜找到他真正的足迹,以舒渝如今见到的江公公这般势头,当年在幽王府时绝不会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宦官。 不想江崖柏这厮狡猾得跟泥鳅似的,一个字也问不出。 扶持他上位的幕后高手究竟是谁呢,舒渝思忖,江崖柏在煜京平空出世,多半是借了幕后那人的势,否则凭借一己之力成事,这城府也太可怕了些。 这一路走来杂草横生,舒渝边走边从裙摆上拔苍耳,等走到殿后宫墙上,已经握了慢慢两手苍耳。 她记得没错的话,细边这处宫墙草丛后一角有个狗洞,不知何时就有的,过去被她误打误撞发现后,从此溜出宫上集市买吃食小玩意便从这儿进出,不要太方便。 身后已隐约传来宫人的呼喊声,有一个离她只有几步之遥。 舒渝将裙摆塞进腰带里,朝草丛一蹲,忽然在洞边瞧见一只黑白相间的胖猫,也不知道那个宫女养的如此膘肥体壮油光水滑,估计是那宫人是将自己的食粮都喂给这猫了。 胖猫蹲在洞口满是青苔的大石头上,两片碧绿的瞳仁盯着舒渝一动不动,似乎她一动它便要喵呜一声叫起来。舒渝用气声道:“嘘——” 那宫人没找到人,挠挠头回头走。 胖猫长长的胡须轻轻颤动,舒渝的心提到了嗓子,乖乖,别叫啊,胖猫碧绿的眼睛微 眯起,鼻孔收缩几下,胡须再次剧烈颤动起来,阿嚏—— 宫人耳尖听到声音,小跑着折返回来,拨开灌木丛,却只见一地散落苍耳。他满腹不 解四下查看。 一墙之隔外,舒渝死死捂住胖猫的嘴,虎口被胖猫咬得血迹纵横。等宫人终于死了心离 开,舒渝这才松口气,背负一身夜色,朝煜京东林巷飞奔而去。 煜京城夜市的灯相继亮起,十里一长龙,舒渝生怕那些宫人已禀告江崖柏,别宫后是曲折深深的弄堂,这会儿舒渝尽捡大路热闹地儿走,七拐八拐,拐进一条街道。 两只石狮子矗立大门前,朱红府门宽阔肃穆,顶上两只纸灯笼随风轻摆,映得匾额山那三行鎏金包漆格外诡异。 舒渝敲一下停一下又敲一下,如此重复七遍后,边上角门吱呀一声,里头探出个睡眼惺忪的红衣黑领大胖子,他边走边骂骂咧咧道:“一帮孙子好吃懒做,还教爷爷我来开门。” 他一眼注意到门前那人,先是一愣,当自个儿睡个回笼觉睡糊涂了,揉揉眼上前定睛一看,嗨还真没看岔眼,这抱猫的瘦鸡似的女郎,不就是舒渝舒大人嘛! 不过舒大人不是给宋端捉去诏狱折磨死了,这人又是谁?灯笼的幽光在舒渝脸上荡来荡去,凌乱的发丝,白色的袍子,光影重叠,衬得那身影显出几分不近人间的鬼魅恍惚。 胖子魁伟但胆小,一身肥肉跟着抖了三抖,他提气壮胆,大声吼道,:“舒大人,你是人是鬼啊?”他眯着绿豆眼盯着舒大人,见他跟风一吹就飘走的身影,更加害怕了。 这胖子嗓门嘹亮,敢跟公鸡赛声高。 舒渝被他吓得三魂六魄差点去了一半,连忙道:“陈方,别嚷了,你要把京城府尹吵醒爬下床逮我吗?” 陈方将信将疑凑近照了下舒渝的脸,忽地被她一脚踹到地上,陈方捂着生痛的屁股,这下倒是确定眼前这人确实是舒渝了,陈方委委屈屈道:“舒大人,你干嘛踹我啊?” 舒渝走出几步,回头恨恨道:“你灯油滴我眼睛里了,你说我踹你干嘛。” 陈方嘿嘿一笑,两人一前一后做贼似的钻进大理寺。 舒渝这几日在牢里就没吃过几顿好的,方才也才喝了几勺子粥,跑了那么远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进屋便吩咐陈方去百珍楼打包几道小菜并一角酒。 舒渝回到阁楼,书案上堆满卷宗,滚到一地都是,舒渝略过江崖柏的部分,三言两语同陈方说了自己如何出的东厂,又如何逃出来。 陈方还笑道:“大伙儿都以为您死了。幸好少卿您回来了,否则陆大人就要咱们哥几个把卷宗给您送牢里去批阅了。” 将沉重卷宗分门别类归放到书架上,舒渝坐回案前,陈方便将酒食布好,吃了没几口,忽听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分卷阅读14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舒渝朝陈方望去,陈方会意,灭了烛,蹑手蹑脚到楼间查看,舒渝等了会儿不见他回来,跟着下楼。大理寺梧桐树下的人提着满脸苦哈哈的陈方朝自己走来,吓了一跳。 “陆大人?” 大理寺卿陆正流大人难得失眠,来庭院溜达撸猫,忽见一人鬼鬼祟祟在阁楼间进出,陆大人转念一想,莫不是近日判的那桩桩遗产分割案家属意难平,叫了偷儿来窃卷宗?不行,得拦下他。 此君平生最好杯中物,外头道陆正流清高孤傲,不通世情,其实此君乃重度脸盲,见过三四面的人转眼就忘,并非故作姿态不与世同流合污,这不,他认出舒渝后吃她的酒食大快朵颐,毫不见外。 “舒少卿,”陆正流吃饱喝足,心情甚好,笑眯眯地摸摸书案,对舒渝开启督促模式,“这几日怎么不见你来点卯啊。” 陈方扶额:“陆大人,小的不是跟您交代过吗,少卿给宋端那厮捉去东厂啦。” 陆正流迷迷瞪瞪的眼睛一凛,猛拍桌子:“什么,宋端敢拿我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为什么捉你,奉谁的口谕?” 陈方怕他把屋里当值的一片人都惊醒,连声道:“没谁的口谕,是抗旨啊陆大人。”囫囵将经过说一遍。 陆正流唔一声,忽而面色肃然:“这么说,舒大人越狱还敢逃回大理寺,也是胆大妄为,哼,舒大人不怕陆某将您交出去吗。” 这不是看您陆大人积威甚重,没人敢从您这开刀嘛。舒渝笑笑,为他添酒:“在下在牢里听说了许多新鲜事,想来陆大人定会感兴趣,这不就给您带来了。 指不定能帮上您的忙。在下听说陆大人正在着手一桩冯家那案子.......” 一提案子,陆正流便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舒渝摆手:“不急不急,陆大人再吃点。”陆正流心领神会,笑道:“这大理寺平常也没几个人来,舒大人要住且住着,陆某视力不佳看不见哈哈。” 舒渝见目的达成,也不含糊当下要了阁楼后一间房,陆正流一口应下。舒渝适才将那日米桂交给她的“赠礼”誊抄下交给陆正流。 那日米桂将信交给舒渝时,她一直迷惑不解,直到今晚回到阁楼翻了近日的卷宗,才渐渐摸出些头绪。 冯家行商三代,富可敌国,如今家主一朝暴毙,余下的财产数量惊人,几个儿孙不想着延续祖宗产业,一个个反而打着老子死了我继承的念头,为几个钱争得头破血流,兄弟阋墙。 冯家在煜京相当吃得开,舒渝有所耳闻,不过米桂的信中却提及,冯家家主冯洪涛并非暴毙,而是被儿子孙子合力要死,证据便是冯洪涛那具尸首。 今年收成不好,米桂偶尔会翻富人墓穴盗取陪葬。便是那时偶然发觉,冯洪涛的尸首面皮肿胀青紫,不像暴毙而死,反倒像给人活活掐死的。米桂为人多疑,又割了块冯洪涛脖颈上的皮肉带回去喂狗,那狗居然也死了。适才使得他后怕起来,担心冯家发现事情败露除了自个儿,连忙寻个由头蹲牢房去,只求逃过一劫。 陆正流举着信纸端详半晌,眉头渐渐收拢,又慢慢松开,一拍大腿豁然开朗道:“妙呀,人人有罪,大昭律法又是法.不责众,如此一来竟是人人无罪。”他转向舒渝:“这写信之人现下何处?”自是知道舒渝不可能在牢房还能真给他办案子。 舒渝笑道:“你不曾开棺验尸吗?” 陆正流轻晒道:“你说得轻巧,人家只是要本官断个遗产案,又不是杀人案,拿什么开棺。”他弹弹纸,脸上露出一抹笑来,“舒渝,你在东厂呆了不久,听到的不止这一桩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这只老狐狸,不过眼下舒渝还不想把话说完,她打了个哈欠,笑道:“更深露重,下官倦了,有事明日再谈吧。” 陆正流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 ☆、第 7 章 “什么时辰不见的?” 别宫殿前黑压压一群宫人战战栗栗地跪在江崖柏前,有个胆大的回道:“您前脚走,舒大人便逃了。” 江崖柏皱眉,兔子也没这速度,她插翅飞了不成?那宫人继续道:“奴婢最后一次听到声响是在殿后,接着就没动静了。” 江崖柏朝三春微微颔首,三春会意,领着一拨人赶往庭院,仔细翻找,不一会儿便回来禀告:“西边后墙有个洞穴,想必舒大人就是从那逃走的,奴婢出去看了,外头那巷子四通八达,看不出舒大人去向。” 江崖柏瞧着那些宫人,口吻带着些许惋惜:“连个人都看不住。”他如玉的手指轻抚项带,尾音落地的霎那眉宇间煞气并现,惊得众人哑了似的止住哭声,连身旁三春也不由退后几步避其锋芒。 “三春。” 三春恭敬道:“是。”挥一挥手,身后一群带刀御侍利落地蒙住宫人口鼻,反缴双手带往僻静处一一坑杀。 江崖柏来到西边洞口,只掠过一眼,便翻身越过宫墙,巷中气味污浊,他盯着地面某处,朝 分卷阅读15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前走去,那血迹滴滴答答,断断续续,在街口消失了踪迹。 江崖柏侧身对一个面具人道:“你的人呢?” 面具人道:“在舒府候了一夜,这会儿已有六个时辰。” 薄雾中江崖柏长身玉立,眸色冷清得似与薄雾融为一体:“该你登场了。” 这街只通往三个方向。极目望去,左手是东林巷,右手九香街尽处便是舒家旧宅,中间是官舍。 随从径直朝九香街跑,江崖柏另唤了一拨人,指向一处:“取中路。” 先前那拨人脚程快,凌晨时分翻过舒家门墙,在池塘后柳树盘与锦衣卫刀光剑影厮斗起来,宋端命人挖了整整一夜只挖到一个铁盒子,里头打开却是一幅画,画中女子形容冶艳,却看不出什么玄机。 打到一半才见是自己人,宋端喝止两行人马,眼神阴鸷望向领头人,暗道这死耗子也要分一杯羹,笑道:“林左指挥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林川轻飘飘笑了声,前一刻还在和宋端说话,下一刻便如同暗夜游魂,神不知鬼不觉便潜到宋端颈后将他打晕丢给下属。至于那画,林川瞟一眼,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却不知在哪里见过。 三春探得舒渝下落后,江崖柏却笑了笑:“且留她在大理寺两日。” 三春不明所以,倒也不再赘言。 无人叨扰,舒渝在大理寺的日子过得很安稳,平日跟陈方喝喝小酒吹吹牛看看案子,抱着那只不知从哪顺来的肥猫消磨日子,别提多顺心了。 要怪就怪宋端不济事,几下便交代了来龙去脉。 那日舒渝正睡得香,忽听一阵庭中罗唣,陆正流的声音夹杂其间,她迅速穿戴好趴到窗边偷看,只见外头陆正流正在训话,并无甚稀奇。 舒渝松口气转身,没注意撞到花架,连忙伸手扶稳,不料顶上摆的万古青摇摇欲坠——那盆松树可是陆正流的命根子!她连忙弯腰去捞,万古青沉重,舒渝一个失手没抓住,只能眼睁睁看它跌到地上,脑海里只有四个字,完犊子了。 意料之中的碎裂声没有响起,舒渝怔忪睁眼,那人已将万古青放回花架上,掏出帕子细心地拭去盆边洒出的泥土。 “舒大人一直瞧着江某做什么?”江崖柏调笑道。 舒渝心里呵呵,废话,你怎么会突然找到这里,不该啊,要找也先去九香街,再是东林巷,最后才是大理寺吧。她本来就打算今日天一亮出去找孙老八借个住处,没想到江崖柏来得比她想得还快。 舒渝笑道:“这不是见江公公生得实在貌美,比那宛乐坊花魁点翠还俊上三分,舒某一时情难自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江公公大人大量,不会见怪吧。”说好不惹怒他,但舒渝就是管不住自己那张嘴,都损成习惯了。 江崖柏眼底掠过意味难明,言辞温淡:“知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怨不得舒大人。” 得,变着法夸她好色呢。舒渝假笑:“江公公懂得真多。”一面说一面往外走。 江崖柏看着她的小动作,也不阻拦,脚下却不紧不慢跟上去。陆正流一见到舒渝,立刻神色一变,做作道:“舒少卿昨晚睡得如何?” 舒渝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准是这厮将自己卖了。她笑得艰难:“托您的福,睡得不错。” 陆正流正儿八经道:“那就好。”末了,又拉过舒渝低声道:“舒渝你也别怨我,我这不都是没办法嘛。” 舒渝瞥他,笑着微讽道:“陆大人行事端方,舒某无话可说。” 陆正流忙道:“你当了那么久的官怎么还是一副小肚鸡肠。”这人不会说话也就算了,偏还要长篇大论引经据典显得自个儿底蕴深厚,“本官问你,你把陆丛给我扔哪了?” 陆丛是陆家一支远方破落户的妾生子,荒年时节教舒渝她娘捡了给舒渝当侍卫,养到十七八岁才知道这人居然是陆正流八竿子打不着的一门表弟。不过陆家本家门槛高规矩森严,舒渝提过几次,陆正流的态度冷淡,也不打算认回这门亲戚,只是每月私下拨点钱给舒渝,好教她不饿死这便宜弟弟,陆丛对陆正流倒是尊敬,时常送些时兴东西孝敬。 舒渝只道陆丛想回本家,这会儿听陆正流提起,舒渝皱眉道:“莫不是江崖柏拿陆丛作要挟你将我交出去?”那的确是没办法了。 陆正流厚着脸皮微微一笑,自在不言中,毕竟是人家亲人,舒渝也无可置喙,她沉思片刻,道:“陆丛的右手教宋端废了,在狱中估计也吃了不少苦,我在恒通钱庄存了三千两,你要是得空请个好点的大夫给他瞧瞧,说到底是我连累了陆丛。” 陆正流打断她:“这话你以后莫提,我陆家人难道还请不起一个大夫?”他拍拍舒渝的肩,朝江崖柏的方向笑了笑低声道,“舒渝啊,我看那江公公对你很是上心呐,天不亮就追来了,莫非......” 舒渝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忙道:“陆大人,舒某今年二十有五,人家屋里这年纪的姑娘孩子都成双了,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婚嫁一事舒某实在无心。”何况江崖柏还是个宦 分卷阅读16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官。 陆正流一撇嘴不以为然道:“别说你二十五,就是三十二,承王都会——”舒渝见江崖柏正往他们这处走来,忙止住他的话头:“陆大人慎言!” 陆正流一愣,适才记起承王已是废太子的事实,敛了笑容。江崖柏欠身道:“江某见两位聊得高兴,不请自来凑个热闹,陆大人不介意吧。” 陆正流背手笑道:“公公来晚一步,本官与舒大人已经谈完,这便要去点卯了。” 江崖柏在舒渝身侧站定,道:“既如此,舒大人江某便带走了。” 说得她好像是件物品似的。 陆正流打着官腔:“行。诸事繁忙,就不相陪了,公公自便。” 离开大理寺,江崖柏请舒渝上马车,肃然道:“今日有要事,还请舒大人与江某走一趟。” 舒渝将他神色庄重,不由也警惕起来。 ☆、第 8 章 大昭风气开放,煜京繁华,邻国商贾往来,长街上驼铃声,车轮声和吆喝声不绝于耳。 宛乐坊却是另一番景象,即便坐在临街的回廊欣赏伶人曼妙舞姿,也断然不会被世俗杂音所扰。从外看宛乐坊只是座普通院落,里面却别有洞天。高悬于荷花池上的阁楼架构精巧,妙音佳人往来其间,见之忘俗,时而幽香浮沉,世人身处其间,恍若忘却凡尘。 台上伶人正婉转低吟浅唱。 舒渝呷了口香片茶,意有所指道:“原来这就是江公公说的要事。” 江崖柏今日着一身月白蚕袍袍,袖口金丝流云纹绣工出色,一看便出自大家手笔,举止间一派名士风流的气息。直教宛乐坊老鸨听笛错了眼,当这人是舒渝带来尝鲜的贵公子。舒渝常来常往,他是认得的,当下便笑吟吟地迎上来:“少卿大人,说曹操曹操到,点翠□□了您几句您就来了。这位是?” 舒渝见江崖柏不搭腔,便介绍道:“这是我朋友江公子。好久不见,听笛越发妩媚了。”舒渝夸人时总是先打量对方一番,而后目光流露出赞赏和肯定的意味,其态度真诚不做作,饶是知道她言辞奉承,也教人不得不信服。 江崖柏有些吃惊地瞥一眼舒渝,见她神色自然习以为常的模样,更加感到古怪。这听笛虽做女子装束,敷粉涂朱,眉宇妖娆,但面目一看便是男子。 听笛抬袖轻笑:“舒大人这张嘴越来越厉害了。”她接过舒渝的银子,回身从捧着托盘的丫鬟手中取木牌,每张木牌后刻着一行诗,叫客人自个儿闭眼摸牌,每首诗对应的便是宛乐坊的厢房,不知谁想出的风雅玩意。 “今日也翻这张“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吗?”因舒渝来此十有九次都为办案,那厢房安静,听笛料想今日也不例外,故而有此问。 舒渝忽然袖口一紧,侧脸见江崖柏对着自己,微微动了动唇,舒渝机灵,只分辨片刻便了然,对听笛笑道:“我自个儿摸牌吧。” 听笛一愣,放下手笑道:“好。” 江崖柏要舒渝摸的是从左数起第五行,从上数来第八的木牌,舒渝闭眼最开始便摸到那牌,因她闭眼,只有江崖柏注意到听笛瞬间拧紧的眉头,不过舒渝似乎不确定般松开手摸其他牌,几次摩挲后,尽管最后又摸到最初那张牌,听笛却不似先前紧张,舒展脸色微笑道:“终南有山,有条有梅。这间渥丹阁今晚便属于舒大人了。” 渥丹阁据说是宛乐坊最昂贵的厢房之一,其间景致无双,只有邻间价值相距不下的君子阁相媲美。 江崖柏忽然道:“听说宛乐坊有个叫点翠的乐师?” “大人先歇会儿,我叫点翠准备会儿便来。”听笛一愣,旋即笑道。 江崖柏与舒渝在此间饮茶,不多时一名高挑男子抱着琵琶进来,见舒渝便展颜道:“少卿大人。”又望向江崖柏,舒渝难免要介绍一番,又对江崖柏道:“这是点翠,宛乐坊的乐师。”她顿了顿,望着江崖柏古井无波的侧脸不知想到什么,补充道,“人家卖艺不卖身的。” 江崖柏扫一眼点翠,又转向舒渝:“江某还道舒大人喜爱的伶人都是听笛那样的娇客,这个看上去倒清爽些。” 点翠不像时下男子爱敷粉,手脸整齐白净。 调戏人反而被人调戏到头上,舒渝笑道:“舒某落花有意只怕人家流水无情。”倒是不退不避迎上去。 江崖柏唔一声,拢手寻思道:“我看这宛乐坊也不过如此,比之前朝的豹房相去甚远,舒大人要真有心不如江某替你赎了这人,好教舒大人也尝尝这面首的滋味。” 舒渝闻言望向点翠,见他朝自己微微一笑,不由摆手道:“还是别了。点翠是朋友。” 江崖柏淡淡的恭维道:“舒大人真是交游满天下。” 他们旁若无人的交谈,点翠也不觉尴尬,神色自然地坐到帘后调试琴弦,待话头中止,一曲渔舟唱晚便娓娓道来。 舒渝一直很好奇江崖柏打着什么念头,叫她作陪宛乐坊不说,还要指名道姓要点翠相陪。莫不是先前那会儿听她提起起了兴 分卷阅读17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趣? 点翠弹了一首又一首,期间唯有三两丫头进来换过点心和热茶,若不闻外头莺声燕语,倒也不失为雅趣。只不过江崖柏始终不教人停下是怎么回事? 听笛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舒大人,奴有要事。” 舒渝下意识瞥一眼江崖柏,后者端坐不动,她出得门外,听笛将她拉到一旁,急急道:“适才君子阁来了一位贵客,指名道姓要点翠作陪,可否请里头那位江公子让一让。”听笛混迹风月场多年,早炼得炉火纯青,一眼便看出今日舒渝是陪贵人访此地。 舒渝不先问江崖柏,反而问道:“敢问君子阁今日来的那位名头有多大?”她心思急转,倒有了些眉目。屋里头那位慢悠悠听曲品茗的江公公为何特地要她挑这间渥丹阁,可看他的样子又的确像是头一回涉足此地,里头必有缘故。 听笛笑容一僵:“舒大人这不是为难在下嘛,宛乐坊的规矩便是不能透露客人.......” “哈。”舒渝拍拍听笛的肩,随口诓道,“妈妈不必着急,舒某的话点头即止。您知道前几日煜京闹得极凶的冯家不?” 听笛道:“这谁人不知。” 舒渝佯装叹气:“听笛妈妈有所不知,舒某便是为了等君子阁这位而来,所以不论这阁中人是谁,舒某也要见上一见方能罢休。舒某有可靠消息,这阁中人呐必与冯家有瓜葛。宛乐坊惹上这种人也是一身骚,不如舒某暗地里替您解决掉这麻烦。”她天南海北胡诌一通。 若是君子阁中人真是江崖柏想见之人,舒渝必须在他见到之前看看那人究竟是谁,难保江崖柏又有什么阴谋。 听笛左右为难,舒渝见他动摇,连忙好言劝之,好半晌,听笛才露出妥协的笑容:“那君子阁是不能教大人踏入一步,不过这客人,我倒是可以为舒大人引出来。” 舒渝喜不自禁:“太好了。”她将锦囊中金叶子放入听笛手中,“引那人去香台水榭。” 香台水榭位于宛乐坊西面庭院,离渥丹阁有些距离。一刻钟后,瞪着眼前这个还没自己腰高,张牙舞爪的小老头,舒渝抚了抚吓歪的发冠,清了清喉咙:“这位老人家,您今年贵庚啊?” 小老头急着如厕被人引到香台水榭,等他从茅厕出来却找不着原先引他那龟公,这便迷迷瞪瞪一脚跌到亭台下的湖水中,若不得舒渝相救,此刻已成水下鬼。 他甫一醒来便问道:“粽子阁咋走啊?” 摸了摸脸,舒渝吐了一口湖水:“啊~” 小老头蹙眉,重复道:“粽子阁~咋走~你这娃娃一副憨样。” 舒渝在他那嫌弃的眼神里一激灵,回过神扫一眼小老头半新不旧的灰色短打,满是老茧的虎口和以及鼓鼓囊囊,青筋突起的小腿肚,暗道此人不是武林高手便是个乡下务农的佃户,只不过无论哪种身份,从打扮来看都不像是消费得起千金一晚君子阁的富人。 不过爱打扮得邋里邋遢的怪人也不是完全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自己那位吹毛求疵臭美成性的师傅云鹤翁,他就特喜欢人家看到他前后变化后的惊呆脸。 舒渝扶额道:“老人家,您从哪儿来的?” 小老头追问道:“粽子阁!粽子!” 舒渝当过各地地方官,她搜肠刮肚道:“您是不是想说君子?君子阁?” 小老头执迷不悟道:“俺说是粽子!” 鸡同鸭讲,舒渝无语望苍天:“这样我带您回去,您看那间阁子是您租的你就进去好吧。”说着她一把抓住老头的手腕探去,把小老头吓一跳,一脸戒备地瞪着她。 舒渝倒是笑眯眯地不紧不慢领着人回前院,没内力,看来真的是个佃农,方才握人家手腕时舒渝感觉这人右手腕子比左手粗了整整一圈,或许是车夫更可能。 “俺跟你说是粽子阁吧,还不信。”小老头忽然说道,兴高采烈往厢房奔去,舒渝诧异地抬眼望去,嘿,还真别不信,这宛乐坊的马厩竟然真叫粽子阁,她来了那么多趟还是第一回知道。 小老头自腰间掏出一包糖喂马,舒渝瞄一眼,奢侈,粽子糖喂马,小老头见她望来,还道她馋嘴,竟然不由分说塞给她一包:“老甜了,俺媳妇自个儿弄的,东家买了一大堆叫俺喂马。” 盛情难却,舒渝强迫自己忘记这糖是人喂马的,勉为其难尝了一颗,咳,真又呛口又甜。 “老人家,您媳妇手艺不错。”舒渝夸道,话一说完她便愣了愣,待会儿,听笛说好要引君子阁那人见面,却招来这个老头,说明这老头便是从阁中出来的。这老头还用粽子糖喂马,道是东家买的,那东家不就是阁中那人? 舒渝连忙吞下糖,急道:“老人家,您东家这会儿在哪?” 小老头一脸警惕:“你要找我们东家?”他浑浊眼神上下扫过舒渝,见她生得柔弱又是男装,直把她当成宛乐坊的男娼。 舒渝知道人家误会了,这回儿却不能解释得清楚些,只是能将计就计道:“我这月收成不好,妈妈说今日便是月底,若我还接不到个大主顾,仔细剥了 分卷阅读18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我的皮卖与城东林家做灯笼,我家中还有幼弟老母,实在无可脱身,但求您帮帮忙。” 小老头见她说得可怜,又思及她方才救自己一命,动了恻隐之心,但仍顾着主家:“东家不喜男子,你恐怕.......” 见事情有转机,舒渝爽朗一笑:“无妨,您说个地儿,在下的装扮可男可女,鬼神可欺。” 小老头嘀嘀咕咕引她进阁内,却见屋中寂然无人,小老头弓背逡巡半晌也没寻着人影,只余案上茶烟袅袅。 ☆、第 9 章 渥丹阁。 紫炉烟浮沉的室内点翠一人,舒渝环顾四周,问道:“方才那位公子呢?” 点翠正将琵琶裹上细绸,闻言笑道:“舒大人前脚刚走,江公子后脚便被人邀去君子阁了,您来往一步。” 舒渝脚下一顿,那厮知道她要做什么,偏偏任由她去,可不就是打着支开她的主意?这会儿再去君子阁,只怕那两人事已谈完,既然如此,那江崖柏带她上这儿的目的又是为何?舒渝心里琢磨事,手上不自觉地绞住帘边丝绦,蚕丝结实,越扯越紧,待回神时,那丝绦已紧紧缠住手指,取不下来。 点翠见状笑出声:“舒大人跟自个儿过不去做什么?”上前帮舒渝解开,舒渝也笑,“麻烦你了。” “舒大人倒一直没变,一想事情手上就要扣住点什么才好过。” 舒渝有点不好意思道:“你还记得啊。” 点翠诚恳道:“舒大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被他这么一说,舒渝难为情地摆摆手:“咱们是朋友嘛,你这样说就见外了。” “舒大人说得是。” 尽管这么说,点翠却没笑。或许当年将他从教养性.奴的牙婆手中解救出来的舒渝只是一时善心,但对他而言却是命运多了一道生机。他自愿留在宛乐坊,便是为了当舒渝的耳目,替她留心。 舒渝忽然道:“点翠,好了没。” 点翠解了半天没解开,无奈罢手:“这丝缠成死结了,舒大人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寻把剪子。” 舒渝瞧着这帘子质地光滑绵密,剪了估计要赔不少钱,不过眼下也顾不了,便点头道:“快去快回。” 点翠去寻剪子后,舒渝百无聊赖地靠着帘子想事,江崖柏为什么要将自己带来又不让她知晓内情,难道是用她当幌子不成?不知站了多久,点翠还没回来,舒渝口干舌燥,伸手左手去够桌边的茶杯。,瞧着也不太远,奈何总是差点距离,她使劲伸手也够不着,罢了,望梅止渴,舒渝宽慰自个儿,话虽如此,她还是想尝试一下,尽管始终差那么一点,忽然那茶杯不知怎么的,竟然落到了一人手中。 舒渝顺着那捏着茶杯的手望去,江崖柏饶有兴致地打量她的处境,捏着杯檐送到舒渝嘴边:“舒大人渴了吗?” 舒渝盯着他细长的手指感到骑虎难下,尴尬地伸手:“我自己来就好。”她的手一靠上去,江崖柏却错开来,不容她接过。 这人怎么那么讨厌? 舒渝深吸口气,埋头叼住杯檐,仰脖吞下,喝得太急呛得死去活来,等她擦干发红的眼角抬头看,江崖柏竟然还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 简直几辈子没遇到这么讨厌的人了。 “还渴吗?”江崖柏声线醇和。 舒渝敢说是吗,她不敢。 江崖柏见她不吭声,自顾自道:“今日事已毕,还请舒大人与我一同回宫。” 舒渝纳闷:“江公公,舒某有一事请教,您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放过在下。按说抗旨不遵,重者斩首,轻者抄家。舒某拒了内阁的职,这陈情疏尚未写,您让宋端审我,又英雄救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舒某实在不懂,劳烦您指教一二。” 陈情疏,顾名思义就是接受圣主隆恩时走个形式写自己如何才不任职之类的文章。 江崖柏举步来到舒渝身旁,舒渝见他面色淡淡,以为他又要发作,不料手指一凉,低头见江崖柏握着她的手,一柄精致的匕首在她手指上比划两下,冰凉的触感吓得她一时间忘了自己还会点三脚猫功夫,连反抗都忘了。 他不会要割她手指泄愤吧 只一道寒光闪过,舒渝手上一松,那丝绦已断裂两截,银白纷扬洒落一地。 江崖柏看着她略显狼狈的神色,凉薄的笑容显出几分疏离:“怎么不躲了?” 舒渝笑着掩饰自己的窘迫:“江公公哪只眼睛看到舒某躲——”余光里那枚匕首又从江崖柏的袖口露出泛着冷光的寒刃,舒渝立即闭口不言,恩,好汉不吃眼前亏。 离开宛乐坊,江崖柏跟在舒渝身旁寸步不离,她无暇偷跑去寻那老头,直到坐上马车回宫时才惊觉这一日竟陪着江崖柏白白虚耗了。 舒渝揪着车帘,朝窗外望去。 江崖柏道:“陈情疏舒大人不必上交了。” 舒渝回头,有些疑惑:“为何?”司礼监秉笔太监管辖大到罢免大臣的陈情疏了 分卷阅读19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 江崖柏一贯冷清的脸上荡开一抹轻柔笑意,通身气质糅合,艳色无匹,舒渝看得愣住,忽听他狡猾笑道:“因为那是废太子近侍替他草拟,登基后尚未来得及颁布的一道旨意,江某好心替他实现夙愿罢了。” 似平地惊雷炸开。 舒渝缓一会儿,才找回思绪:“你有什么证据?”他总是语出惊人,他的话,舒渝不敢全信。 江崖柏背靠对面车座,语气慵懒眼神如丝:“这旨意能将你置于言官舆论漩涡,萧盏荣却肯批红,正因为他信这拟旨之人能保你无忧。舒大人认为这人会是你那小侄子周覃吗?” 舒渝蹙眉深思,甚而疏忽江崖柏大逆不道直呼圣讳,江崖柏所言并无道理,但他既知圣旨是假,为何又当着众人之面先降旨后捉人。 “可这道圣旨毕竟是新皇即位后颁布,你如何解释。” 江崖柏言辞凿凿:“舒大人岂不知,新皇对他大哥心中有愧。” 饶是如此,圣旨企同儿戏。或者说,江崖柏一开始目的便是败坏她的名声,然后找个借口捉她进东厂慢慢查那所谓金库下落。 舒渝放下车帘,承王跟前那位老宦官慈爱温厚,不结交外臣,不朋比为奸,一心效忠承王,清白本分。 一想到他,舒渝甚至能想起他说起承王时的模样,皱纹堆在眼角,笑起来眯成一团,和蔼可亲:“殿下给您买了四喜斋的点心,备在您书房里呢,翰林不要尝尝吗?” 彼时舒渝不过十字打头的少女,自翰林府一路跑来满头大汗,闻言只笑:“殿下买那些劳什子干嘛,我又不喜甜食。钱公公,我新近猎了只兔儿您帮我送给殿下呗。” 钱公公摇着拂尘笑:“殿下哪有空养兔子,还是翰林自个儿养罢。” 舒渝羞赧地将兔子往钱公公怀中一送,撒腿就跑:“您看着办,殿下若不要,让厨房煮了给殿下补身子也行,我还要参加诗会,先走一步。” 钱公公喊道:“舒翰林——” 往事历历在目,舒渝想得入迷,直到前方响起官兵吆喝声才发觉马车已临近宫门。 舒渝转头,江崖柏倚靠书案打盹,扇形长睫下的温和面容比往日看来多了几分烟火气,舒渝知他假寐,低声道:“那近侍呢?” 江崖柏果然开口,只那音色寒若冰雪将融。 “死了。”他平静说道。 江崖柏看向舒渝,眼含深意,以为她有所动容,但见她眼观鼻鼻观心,恍若事不关己,又觉索然无味。 “你不关心他如何死的?” 舒渝仿佛为了应和他似的回道:“请教江公公,他怎么死的呢?” 江崖柏只觉一拳砸进棉花里,言辞寡然:“被御林军一箭穿心。” “挺好,一点也不痛苦。”舒渝蜻蜓点水道,态度毫不作伪。 直至这时,江崖柏才第一回将注意力放到眼前这名女官身上,不过只顷刻。舒渝去往别宫后,三春侍奉他左右,一句一句条理清晰背诵那几人的话。 三春这个小宦官,最大优点便是记忆力超群,他能复述还原旁人对话。 小皇帝宫里头的芳灯是江崖柏内应,芳灯仁孝家贫,爹娘托人将他送进王府盼他有一份好差使,然芳灯进门不过三月,爹便病重辞世,余娘亲一人也病得好一阵坏一阵。 都说花花轿子人抬人,幽王府家大业大却无一人愿与初进门,背负家债的芳灯有所瓜葛,芳灯夜夜梦见母亲病危,急得熬红眼,就差没去抢钱庄,最后是比他还后进门的江崖柏掏出所有积蓄救下芳灯娘亲,那之后,两人并无交集。 直到不久前江崖柏为幽王登基造势,芳灯虽不说什么,但私下已自发自觉为他所使,赴汤蹈火也无片语怨言,不得不得说省去江崖柏许多功夫。 三春道:“公公时间掐的巧,那谢太傅去时正撞破二人相拥,谢太傅和萧首辅一个火爆性子,当下便你一言我一语指责起来,明贤太后避进殿后。萧首辅较谢太傅内敛些,没说几句便吵着要打道回府,又给谢太傅拦下,半路遇上前来请安的皇上,夏世子,和兵部尚书张大人,萧首辅面沉如水,谢太傅适才闭嘴不言,不叫几人狐疑。” 江崖柏捏着案上当摆设的金玉鞭尾缓缓敲打手心,半晌道:“萧盏荣可有说汝县的事派谁去?” 三春略一思忖,摇头道:“奴婢没听见。” “我这日去见袁勋的长子袁谈,”江崖柏道,“他愿出三万白银让父亲致仕,拳拳孝心,三春,你说我是答应还是不应呢?” 三春道:“袁尚书任吏部尚书已历经两帝,奴婢年幼,无可置词。” 江崖柏就着鞭尾打了下他的帽檐,挑眉道:“你倒是机灵,这会儿作壁上观。袁谈此举,或怕也是袁勋的意思。自京察后,六部给事中纷纷弹劾他包庇同乡,剪除异己,内阁转送司礼监的折子都写着呢,不过我翻了翻,袁勋包庇的还真不只是同乡,不少是萧盏荣的门生。他想走正常,毕竟年事已高,再留下争权也有心无力。” 江崖柏侧首 分卷阅读20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道:“天色已晚,随我去向太后请安。” 三春摸摸头,笑着躬身道:“是。” ☆、第 10 章 承王别宫中不少地方原封不动保留着旧时模样,因上回舒渝逃跑之故,这回她无论走到哪,身后都拖泥带水跟着一串长尾巴,舒渝回头看一眼那群佯装望天望地望风的宫人,十分郁闷。 西面的洞被填上了,三人高的宫墙让人插翅也难飞。 这几日过得委实无聊,为了不让自己懒下来,舒渝重看了一遍各路游记,先是破解一桩厨房鸡腿失窃案,接着又逮住一个偷宫女贴身衣物的小宦官,再是捉到一个老宫女贪墨的把柄,弄得整个别宫人心惶惶,一见她就跟猫见耗子似的四下散开。 舒渝还没嘚瑟几时,又发现那些宫人虽散开了几双眼睛却还悄不溜秋瞄着自个儿呢,轮到她无语凝望苍天了。 江崖柏到底要把她拘到何时,不都说圣旨是假吗。舒渝转念一想,对了,假传圣旨罪名不小,江崖柏一直不来见她,该不会要将自己拘在这儿直到天荒地老吧。 有一日,她蹲在柳树下皱眉,忽看到旁边矮墙一角明黄的袍子,舒渝那句阿覃险些脱口而出,凝了凝神才跪拜道:“皇上。” 周覃被她发现,满脸不情愿从矮墙后走出:“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舒渝挠挠后脑勺:“皇上怎么知道......臣知道了,您前几日不会天天来别宫寻臣吧?” 周覃高冷地一背手:“少自作多情,朕不过偶然听芳灯说起。” 身后的芳灯冷不丁被点到,还来不及调整神情,一脸莫名。 芳灯是御前太监,成日寸步不离皇帝,听到什么不是皇帝吩咐的还能是谁,舒渝憋着笑:“原来如此,是臣误会了。”她揉揉自己膝盖,大胆道,“皇上不让臣起身吗?” 周覃这才发现舒渝一直跪着,清咳两声,虚空做了手势命她起身,他小小的个子,脚步倒是快,舒渝看着他不一会儿功夫便走完了庭院,只觉得小皇上将来遇到追兵恐怕得跑得一马当先,不免笑了笑。 周覃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回头又见舒渝好端端面不改色的模样,不禁怀疑自己眼花了。他又走了几圈,脚下就差飞起来,舒渝气喘吁吁跟不上了,周覃才有点心虚,摆手道:“朕要回去上课了,下回再来找你。” 舒渝连忙叫住他:“皇上。” 周覃:“恩?” 舒渝扶着石桌笑道:“皇上知道江公公为何将臣关在别宫吗?臣一向秉公守法,并无差池啊。” 周覃沉默半晌:“也许舒少卿自个儿做错事没发觉。”他举步快走,芳灯朝舒渝望去一眼,匆忙跟上。 那日后,周覃三不五时常常借故来别宫看舒渝,时而捎上夏衡,不过夏衡以来,舒渝的目光几乎都被他吸引了,一口一个小衡听得周覃心里老大不乐意。不过见姑姑高兴,他也只好不这不乐意埋在心底。 许是来得勤快,外头有些碎嘴宫人还道皇上开窍,晓得钻宫女裙底了,某日明贤太后赏花时听见,气得将两个宫人拖去掌嘴,撵出宫去。 明贤越想越觉得有鬼,气得胸口起伏,桂芝提议去别宫一探究竟,明贤准了。 外头正风声四起,舒渝却浑然不知,别宫都是江崖柏的人,自然一个字也不会说,舒渝写了手书只能拖夏衡交给他爷爷,再转交给老师。 这段时日夏衡不常来,舒渝又思及那日宛乐坊之事,直觉与冯家难脱干系,又写一信,恰好碰见原是别宫如今在宫中当值的一名叫兰露的采买宫婢来这找朋友玩,舒渝大喜过望,脱去手镯相赠,让她把信送去大理寺。 “交与门房,”舒渝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转给陈方,他认识的。” 兰露笑道:“大人哪里话,奴婢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放心吧。” 兰露捏着信七拐八拐进了阁楼,对阶前宫人谄媚道:“桂芝姐姐可在?” 那宫人冷眼扫她,兰露丝毫不敢发火,姿态更谦卑:“奴婢从别宫来的,劳姐姐通报一声。” 宫人神色倨傲进屋,不过片刻又聪聪出来。 她身后的高个宫婢笑容可亲,款步而来:“兰露妹妹来了怎么不直接进来?” “叫桂芝姐姐久等,奴婢这......”兰露低声道,别有深意看一眼阶前宫人。 那宫人不知底细,见她目光挑衅,心中恼火,刚要回身对桂芝抱怨几句,一道耳光凌空劈下,打得她口鼻出血,眼冒金星。 兰露适才扬起嘴角,对桂芝道:“承姐姐的恩,奴婢把东西带来了。” 桂芝收了手,暗骂一句蠢材,回头亲亲热热搀着兰露胳膊进屋:“里面说,娘娘还在楼上等你呢。” 舒渝有记日记的习惯,她写到第二十九日时,外头一阵嘈杂,她立刻将本子塞进袖中,抬眼便见江崖柏逆光而来。 江崖柏眼尖,一眼便发现舒渝的小动作,他也不戳破,只掀袍落座。早先舒渝憋了一肚子 分卷阅读21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话要问他,这会儿真见到了人反而脑袋一片空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要问什么,舒渝只得作罢,唤人为他上茶。 “这别宫,”江崖柏垂眼吹去浮沫,缓声道,“舒大人住得还惬意吗?” 舒渝笑道:“怎么说呢,除了不能去点卯就任,就跟住进十几岁没什么两样。” 江崖柏瞧舒渝面色红润,瞳仁清澈明亮,心中不太受用,他忙得焦头烂额,她倒提前过起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全然忘记这日子是拜谁所赐。 江崖柏放下茶,一双眼隔烟笼雾地望定舒渝,舒渝被他看得不自在,挠挠脸皮:“舒某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江崖柏眸光流转,落到博古架处:“上回舒大人说认识个厉害的匠人,不知江某可否有幸得见?” 他不盯着自己看,舒渝舒坦许多。 “江公公要买瓷器?” 江崖柏摇了摇头:“届时舒大人自会明白,现下只需告诉江某可否便好。” 舒渝低头整理袖子,不知这厮打着什么念头,寻思片刻,抬头道:“我告诉你,你放我出宫如何?” 他看来郑重其事,估计是想买个别致玩意是为了讨好宫中贵人,能让江崖柏讨好的,舒渝想,只有她那位姨妈明贤太后了。 江崖柏笑了,舒渝见有戏,连忙起身要作揖谢过,腰还没弯下去呢,耳畔传来江崖柏带着丝丝热气的声音:“舒大人觉得江某是好人吗?”舒渝不禁缩了缩脖子,又咬了咬后槽牙,这厮。 不管舒渝情愿还是被迫,半个时辰后,她还是乖觉地坐上了出宫的马车陪江崖柏去寻她那位擅长瓷器的老友。 看一眼案前焚香品茗,清冷雅致得不似凡人的江崖柏,舒渝把头往车壁上一磕,只觉自己真是生不逢时草搭上这位一缠人麻烦精,也不知几时才能得以逃脱升天。 苦啊。 她掐着手指算日子,这时老师应该已经收到她的手书安心了,不知陆正流那儿怎么样了。 “我那老友住得可远了,来回少说半月。”舒渝心怀侥幸道,“他人老脾气怪,江公公去了会受气的。” 江崖柏神色淡然:“无妨,在下也非常人。” 舒渝刚要反驳,回过味来咂摸两下,觉得这姓江的一语双关用得实在是妙,自个儿把自个儿嘲了个底朝天,她还能说什么。 车轮碾过石块,车身猛地一个踉跄,舒渝跟着前扑撞到案上,忽然腰上一紧,一条胳膊横过她的腰身将她扯回,舒渝撞到一具温热的胸膛,江崖柏的手指细长有力,车身已平稳下来,他的手还没有离开的趋势,还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舒渝似乎能隔着几层衣物感受到他指腹的老茧,粗糙细密,又很烫,她不知自己那根神经不对劲想到这些莫须有的事,连忙定了定神,拨开他的大手,坐到车厢另一头。 三春在外间喊道:“公公,舒大人,你们没事吧?” 舒渝做贼心虚,抢先道:“没事,你不用进来伺候。”话音刚落,三春在外间一阵低笑,舒渝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怎么回事,她干嘛要画蛇添足多加那一句? 三春忍笑道:“舒大人安心,奴婢不会打扰二位,有什么吩咐知会一声就成。” 舒渝面上还是老僧入定,心里臊得不行,特想开窗吹风。 江崖柏瞥她一眼,不知她为何那么大反应,对三春道:“叫车夫驾车稳当些。” 三春忙道:“是。” 马车驶过京畿驿站,下车时舒渝望着江崖柏忽地记起三春在牢中说起宦官不得在宫外逗留超过五个时辰,晚饭时犹豫许久,还是问道:“江公公,太后跟前都不用随侍吗?” “内廷的事就不牢舒大人挂心了。”江崖柏道。 舒渝盯着江崖柏的面皮看了看,忽然想到什么:“难道江公公也会易容术,我听师傅说过,江湖中有背负血债和追杀令的独侠客便擅长这招。” 闻言江崖柏只眉梢轻挑不语,见舒渝叼着筷子若有所思望向自己,饭菜一口未动,回身对三春低语几句,三春得令,片刻后领着小二端了清粥小菜上桌。 舒渝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五花牛肉和香滋滋的肥鸡被一并抬到江崖柏那儿,不可置信瞪大眼,江崖柏这厮到底谁教养的,一言不合就小肚鸡肠成这样。 舒渝一个雌鸟护崽俯身圈住仅剩的香椿花甲,差点把江崖柏面前的肥鸡撞飞,三春连忙扶住盘子,肥鸡安然无恙,但江崖柏绛紫的袍子却溅到沾满星星点点油渍,场面怎一个鸡飞狗跳可言。 舒渝作为江崖柏发火的准备,她边嘬花甲边用余光偷瞄换身衣回来的江崖柏,鼻尖萦绕一阵桃花胰子的淡淡香气,舒渝吃花甲的手顿了顿,又继续。 吃饭吃到一半,江崖柏还抽空去洗个澡不成,舒渝心道,真是爱洁啊,这么爱洁不知那啥时会不会嫌弃自个儿,忽又想起,宦官早已去了势,不存在这档子事,舒渝又笑自己杞人忧天。 好赖是她的过错才害人洗澡更衣,舒渝多少有点愧疚:“江公公,在下并非有意。” “我 分卷阅读22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知道。”江崖柏道。 舒渝展颜,刚想拍拍他的肩,被江崖柏躲开,舒渝适才看见自己这双油腻腻的爪子,连忙要了清水洗净,免得说话时动手动脚又得罪人。 各地驿站客房布置都差不多,除了些土司管辖地方或贫困县城,舒渝也不认床,在门后堵了张衣柜防贼,上床倒头便睡。 ☆、第 11 章 马车一路北行。 天气逐渐炎热,原本备下的衣服都嫌厚,舒渝讨了匹骏马跟在队伍后不疾不徐走着,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上下甩动,她眯着眼盯着前方的马车,午后的骄阳炙烤大地,过竹林时,众人都有些意志散漫。 此趟出来并未惊动地方官府,一行人扮作贩布商贾悄无声息出了煜京辖地。 眼看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舒渝这几日常常避开江崖柏耳目写信与陆丛联系,她可以信任的人中,也只有陆丛负点责任,千里迢迢快马加鞭赶去渭城等她。 因昨日连续赶路,今日日头又大,人疲马倦,江崖柏吩咐三春命众人就地歇息半个时辰。 舒渝正想着,忽然看到田野间一个垂髫灰裳小童捏着钓鱼钩跑过,见到他们一行人在此扎营歇息便止住脚避让,舒渝见孩子虎头虎脑,颇似阿覃幼时,勾起不少回忆。她下马摸出腰间粽子糖朝他挥手笑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大人呢?” 小童接过她的糖,也不吃只放进荷包里,又是咧嘴一笑:“谢谢姐姐。我叫单虎,住前边村口,爹去镇上帮人杀猪了,我在这看田。”他回身朝背后一指,舒渝才发现他垂钓的小鱼潭旁有块瓜田,圆滚滚的西瓜果实将将成型,只拇指大一颗。 舒渝瞧孩子机灵,摸摸他的脑袋,想了想,问道:“你钓到几条鱼了?” 单虎咧嘴,两枚虎牙闪闪发亮,笑得十分不好意思:“没,还没。”舒渝笑道:“小童,我们正要往山上去,你知不知道.......” 身后一道声音插进来:“你既从山上来,这竹林中可有猛兽袭人?”舒渝不回头也知道是江崖柏,她有些担心这人气场阴鸷吓着孩子,但单虎这小童许是初生牛犊不识虎,快言快语道:“竹林中并无猛兽,只是听爹说起近日有山匪劫车。”他笑了笑,“各位哥哥姐姐要保重了。” 得到确定答复,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舒渝嘴角轻扬,江崖柏原本是过来问她要不要坐马车,见她心情好也就不提这事了。 歇过时候,车队继续前进。 竹林中悄然寂静,他们路过时惊飞一地雀鸟,舒渝趴在马上想事,忽然想起先前小童酷似阿覃的面貌,心下不禁感慨,天下之大,长得相像的人何其多。 车队前方忽然乱起来,舒渝支起身子,环顾四周,林中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群蒙面黑衣短打匪徒,江崖柏带的护卫们正在与之周旋。 舒渝数了数人数不足二十,而他们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人精干护卫,结果是意料之中的。 她打了个哈欠,越过人群,打马上前与马车并肩,掀开车帘道:“江公公,出什么事了?” 江崖柏半阖着眼打瞌睡,闻言淡声道:“那孩子不是说了,林中有山匪。” 舒渝嘀咕:“这也太巧了。”说不定要孩子就是这匪徒的暗哨呢,她行走官场与人间见惯污浊事,揣测人心时习惯性往坏处想。 江崖柏已把她心中怀疑说出来:“那孩子恐怕是个暗哨。”舒渝看他一眼,失笑:“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江崖柏看她一眼,她颊边沾着狗尾巴草一点草屑,恍然不知笑得傻不愣登,江崖柏支着下巴,眯眼道:“舒大人,你过来些,江某有话要说。” 舒渝不知底细,倾身上去,忽然脸上一凉。江崖柏的手从她脸上捻下一根草屑,随手抛到地上,宽大衣袖擦过她的下巴。舒渝后知后觉摸了摸脸,不知为何,看着江崖柏那张古井无波故作傲慢的神态她挺想笑的。 舒渝牵着马推开几步,话说得干脆:“江公公,有些事舒某想讨教讨教。” 江崖柏望定她,言辞如常:“你说。” 舒渝一把抓住他的手,看着他:“你一而再,再而三撩拨,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江崖柏的掌心很凉,面色倒是温和若水。 “舒大人觉得呢?”江崖柏笑容微敛。 舒渝见他如此自以为心领神会,这些年她也不是没碰到过对她有情的男子,为行走官场,舒渝已尽量收起女儿作态,对待那些她无心的爱慕者,一经发觉便掐死在萌芽阶段。 舒渝更加眉开眼笑,戏弄般划过江崖柏掌心,入手皮肤如女子细腻:“江公公中意舒某,舒某感恩不尽,只不过......”她啧啧两声,端详半晌,不乏惋惜笑道:“舒某喜欢的男子必须得先是男子才行,平白浪费了江公公这番好意,着实对不住。” 江崖柏神色未改,反而笑意渐渐扩大,潮水般蔓延至眉梢眼角,容色昳丽惊人,舒渝看得有些愣住,直想抽手,又被他握住,她挣脱几下不挣脱 分卷阅读23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出,忽地一个矮身,江崖柏只道她要逃,伸手抓住舒渝的腰身,不想舒渝抱住他就地滚出马车,反手抓起案上香炉回身掷去,那厢响起一阵痛呼。 原来那群匪徒见他们二人身处包围圈仍嬉笑调情,为首虬须大汉气得要死,只觉面上无光,撇开众人挥舞带钢齿的大刀喝马而来,想趁其不备砍下二人脑袋,不想被舒渝发觉,一道暗影飞来,大汉额头一烫,只道是何利器,适才痛呼,舒渝和江崖柏滚到地上,因顾忌那人不会武功,她有意让他躲在自己身后。 大汉摸了一脑门香灰,气得五雷轰顶,原是赶来削人,人没伤到面子却丢了,当下一把大刀朝舒渝砍来,三春远在前头指挥众人,见那寒光剑影和马下的主子与舒渝,吓得面无人色,这会儿跑去也来不及了。 迎着大刀,江崖柏竟然还有闲心弯腰捡一根车辕捏在手里准备御敌,舒渝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她一把推开江崖柏,回身踩住马车一跃而上,旋身抽出护卫的长剑与大汉搏斗起来。 她自小身子不好,舒家将门之家,舒渝是女孩,又不能随着个哥哥们上校场训练,她自幼好胜,功课武力样样不甘居人后,一次随母亲回外婆家,偶然结识当时寄住当地的云竹翁,拜师求艺学了几载。 云竹翁教给舒渝的剑术是当世第一流的,但学得如何完全看个人,她中气不足,先前几年靠扎马步混日子,剑术真正意义算来只学了不到五年。五年间,舒渝将一把桃木剑使得薄如蝉翼,锋利如寻常剑刃无异,虽说手上力气不够,但拼着巧劲也能与生来力气大的人斗上几十招,待双方力气不足,舒渝便有机会逃跑,此刻打着的也不过这个主意。 几番下来舒渝便发现这大汉手臂有力,自己拼气力不是对手,饶是灵巧过人也累得渐渐呼吸不稳,她咬了咬牙,狭路相逢勇者胜,她不能躲开。 外间的匪徒已被护卫解决大半,包围圈中只剩舒渝与大汉,她败势明显,大汉见状高高跃起,长刀压下,舒渝的长剑顷刻间劈得粉碎,她的手腕被震得一麻,不由退后一步跌坐树下。 后背一片火辣辣地痛,许是先前的伤口又被钢刀擦过,此刻裂开了,原本车马奔波就来不及用什么上好伤药,此刻舒渝再次无比怀念娘亲做得金疮药起来。 “小丫头,你有种。” 大汉回首,自己人已横尸遍野,他这趟出来只是得知密竹林有贩布商贾经过,想捞一笔财,不想竟然搭进自己一帮兄弟,无法回去和大当家交代。 大势已去,他心下悲凉,索性举刀逼近,面上横肉颤抖,舒渝看得出他也到了力竭之时,甫一交手舒渝便明白,这人没内力,否则他还能坚持得更久些。 “这位大哥,”舒渝勉力笑道,“要不咱们歇会儿再打?” 钢齿大刀映出舒渝额发浸湿的苍白面容,三春侧身护住江崖柏,不忍再看,蓦地一阵风就地卷起,漫天柳絮如雪飘扬,大汉身形一窒,铜铃大眼瞪着舒渝,满面惊恐如见修罗恶鬼,那个小姑娘泥鳅似的滑到他□□,噗地一声,削铁如泥的匕首被她反手一转插进他腹中,舒渝将匕首向左拧转,血点溅到她惨白的脸上,那丝微笑还将落未落。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舒渝手臂疲软,那匕首刺得不深,原不足以致命。 大汉身子摇晃几下,轰然坠地。舒渝这才看见他身后的江崖柏,手里摇摇摆摆也握着一柄长剑,刀尖带血,刺得不如舒渝深,只寸许。 见舒渝盯着自己发愣,江崖柏把剑丢开,走到她面前将她一把拖起:“再不走,天黑以前就不能离开密竹林了。” 被他一说,舒渝才回过神,这时也忘记避嫌就着他的手臂站起来坐马车,再骑马恐怕只有被马摔下的份,她预备在装布料的马车跟杂役挤一挤,结果江崖柏握着她的手一起坐上三春新腾出的马车。舒渝看他额有虚汗,以为他被刚才的事吓到,拒绝的话在肚子里过了几圈,先前上车前就该说的,这会儿都坐上了人家的车再说,难免显得做作,故而靠在门边和驾车的老叟与三春说话,不进去。 ☆、第 12 章 翌日天将将透出亮光,舒渝便醒了,她躺在颠簸的车厢里,左右不见江崖柏和三春,只马夫还驾着车。她打帘望去,江崖柏骑着昨日她的马,正在队伍前头。 夏日昼短夜长,离开密竹林后,众人在附近七保县落脚,虽是边陲小城,街市上游人如织,沿途小贩叫卖声不绝而耳,不时有官兵穿梭。当地客栈人满为患,两条街竟寻不到几间上等空房。 队伍中有几人低声抱怨,舒渝耳尖,解释道:“七保县位于两省交界带远河边,是军事重镇,南来北往的商贾脚夫众多,再加上明日小满当地人要上庙会祭神农,一时找不到落脚地也正常。”她笑了笑,“不过这人也太多了,恐怕是城里有贵人办大喜事请了各方亲友来相聚,才造成这拥堵。” 七保县是军事重镇众所周知,但舒渝的话江崖柏不见得多信服,他们要去的地方离七保镇尚有一段距离,他扣了扣拇指玉扳指,三春将其中一护卫拉到一旁耳语几句,舒渝见他有几 分卷阅读24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分面熟,多看几眼,忽然发觉这护卫便是那时混战时被自己抽了刀的那人。 那护卫会意匆匆下楼打听回转,一盏茶功夫又将话原模原样带回,和舒渝的话出入不大。 那满脸稚气的护卫道:“......跑堂的说是城里县太爷家贺六十大寿,请了些江湖朋友来此,小的又同附近摊贩打听,言及本地县太爷捐官前原是个船商,生意做得南北都有门路。” 二楼雅间上位坐着江崖柏,左首舒渝,三春和那侍卫都侯在一旁,手下人在一楼吃席。 三春适才钦佩道:“舒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舒渝笑道:“公公过奖,咱们刚刚过来那条街便是去城隍庙的路,我见路上不少妇人携着长梗麦穗搁竹篮里,又排队买时节糕点,想到明日恰是小满,混猜的。” 三春又是恭维,舒渝少不得敷衍几句,边上那小侍卫看他们虚与委蛇你来我往,眼中毫不掩饰流露一点鄙薄,舒渝余光瞄到,他又跟个鹌鹑似的缩回脑袋。 江崖柏半阖着眼,口吻虽然平淡,舒渝却听出些许不耐的意味:“说来说去也没说到点上。” 那侍卫啊一声呆呆看向江崖柏,压根没发觉自己哪做错。 舒渝看他那不开窍模样不觉好笑,仿佛看到自己走马上任那会儿,她道:“这儿县太爷姓甚名谁,哪一年捐的官,既是船商,便要去衙门领帖子的,你可打听到商号了,他既是县太爷,这船商便做不成了,他这生意腾给谁了?” 侍卫闻言恍然大悟,又撒开腿奔下楼。片刻又回来,急跑得上气不接下棋:“知县叫石桦,商号叫顺德,取抚顺应天德的意思,底下大小百来条船,如今是次子石宴接手,还有个女儿叫石茹,嫁给石宴手下的千总黄秉文。”怕两人听不懂,他解释道:“千总就是漕运时跟途径官府讲价还价的人物。” 江崖柏适才面色和缓些,舒渝摸了碎银打发那侍卫去楼下喝酒,虽是江崖柏的人,但舒渝习惯了陆流替她打点下人,这会儿陆流不再,她只好自己动手。 那侍卫却不领情,轻蔑地看一眼舒渝手,甩着肩膀推门而出,那样子仿佛委屈他了似的。 舒渝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不就那会儿抽了他的刀吗,可那是江湖救急啊,难不成江崖柏底下人都跟他一样小气? 江崖柏不知是不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为她解惑道:“这人是刑部尚书赵恩运的三子赵遇时,丢给我练手的。” 赵恩运舒渝是见过的,不过点头之交,她没想到朝中众人已如此巴结江崖柏,一时有些心神不属。 店家久不上菜,三春出门去催促。 酒楼建在远河岸边,从二楼窗前往下能看到涛涛河水由东往西奔腾而过,远处蓬莱嫏嬛相间,烟波浩渺,舒渝凭栏眺望,深吸口气,连日来的车马困顿一扫而空。 江崖柏道:“江某时间不多,此去还有多远,还请舒大人如实相告。” “不远。”舒渝想了想,对江崖柏无赖似的一笑,“不过我一开始便提醒过江公公,是你非要我带你来。” 江崖柏淡声道:“江某不急,只恐怕有些人要急了。”舒渝不知他说些什么,河上的风将她额前碎发吹得乱舞,她拨了拨,觉得屋里闷热了些,起身把四面的窗都打开了。 狂风涌进屋内,吹得珠帘一阵叮当响,舒渝回头,江崖柏的帽子正好被吹飞,她身体比脑袋反应快,一个旋身抓在手心,再回头,江崖柏满头黑发像蟹爪菊似的包住他那张冷脸,凝冰似的冷眼从黑发间隙中看向她。舒渝下意识摸摸自己脑袋上牢牢的发髻,再看一眼江崖柏那颗凌乱的脑袋,她还从没见过爱洁的江公公如此狼狈的时候,拍着桌子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正畅快突然手上一松,纱帽被人抢去。 尽管江崖柏形容狼狈,戴帽子还戴反了,但他语调还是极其矜持的:“舒大人觉得很好笑?”边说边用细长手指将蟹爪菊拨乱反正。 舒渝看他越弄越乱,笑破肚皮。心道这位江公公真是与众不同,充面子时掉链子还能面不改色,人才,下回她去帮陆正流要公债定要带上这位,说不定人家一高兴就把债务换上了呢。 她一面笑一面关窗,等她关完窗,江公公也收拾好脑袋了,大家面对面坐下,气氛有片刻凝滞,江崖柏不知舒渝想得长远,舒渝也不知江崖柏心中盘算,只一口口喝茶,方才还晴好的天气逐渐转阴,不多时风越来越大,宋时巩丰有诗云小满先时政有雷,舒渝和江崖柏各怀鬼胎即使共坐一桌也无话可说,一声惊雷打破沉寂,外头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下雨了,在下要回家收衣服!” 舒渝噗地笑出来。 江崖柏也循声望向隔壁雅间。 开门声和脚步声混杂一起,又是一人笑道:“你们瞧瞧咱表姐夫的模样,看来那惧内的传言是真了。” 另一人操着公鸭嗓道:“正是正是。” “干你屁事,老子的老婆你少管。” “怎么说,那还是我姐姐呢。” “如今不是了。”负气的声音。 分卷阅读25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又是一阵哄笑。 舒渝悄步上前,开了道门缝。 “不如咱们去望幸楼续一摊,”着赭石色盘领衣,面色枯黄的男人提议道,“光景尚早。有道是少年听雨歌楼上,有雨有佳人还有歌楼岂不美哉。”他眼泡浮肿,不过二十多光景,便瞳仁浑浊,都是沉迷酒色所累,这种人舒渝见得多了,她移开视线。 另一白袍男人道:“怪道你三回不第,胡乱举诗为例便可看出子光肚子里那点墨水几何了。”他便是那公鸭嗓,头大身子小,脑袋又尖,活似只金鸡独立的白毛山鸡。 被唤子光的那人抢白道:“你别光说我,就咱三人中,也就石宴有点花头好说道,毕竟人老子是县太爷。你跟我不过酒囊饭袋,要啥没啥,捐官还得看岳丈情面。”这话说得有些不妥,两人你一嘴我一嘴就差没大动干戈。 听到县太爷三字,舒渝竖起耳朵。 先头那中气十足的声音横插一脚:“都给老子闭嘴,吵死了。”不出舒渝所料,此君人高马大,蓄着寸发,像个将将还俗的和尚,生着一双蒲扇似的大脚,和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 大汉身后那人出来和场,四人当中总得有这么一人当和稀泥的,就跟搭麻将搭子一个道理。 舒渝将四人看了一圈,心中有数,这四人中唯有一人身怀内力,她原以为是那大汉,适才发现是那汉子身后的跟班,那人一开口如金玉之声,舒渝便发觉了,暗自比较自己和他的内力,心虚地发现自己不如人家,再看下去恐怕会被发现,舒渝正要收回视线,忽见那跟班已警惕望来,舒渝抽身不得,汉子见跟班心不在焉,开口道:“方不惭,你在看什么?”他循着目光也见到窥视的舒渝,浓眉一皱,就要伸手。 舒渝见状只好大大方方推开门,对他们四人作揖道:“叨扰各位雅兴。”在外办事,她不便用真名,“鄙人姓余,煜京人氏,来贵地访友,因听得诸位在此争吵,以为是自家下人得罪客人,这便出来看看。” 舒渝说完,见方不惭眉眼带笑看着自己,也坦坦荡荡笑着回望。方不惭明知道她装模作样胡扯一通也不揭穿,反倒客气见礼,江崖柏不知何时也走到舒渝身旁,同众人问礼,因他通身气派华贵,即便舒渝穿得寻常,屋内并无下人,四人也不便低看二人。 方不惭将她引见给另外三人,大汉便是黄秉文,一脸色相的叫崔子光,高瘦男子叫石宴,均已成家立业,三人秉性虽不能一眼尽知,好赖十分能看六七分,至于方不惭,舒渝瞧了又瞧,这人无论说话作态都云里雾里的不甚分明,让人却分不清好赖。 舒渝朝江崖柏示意,他却误会她的意思,以为她有意结交,竟然将四人让进雅间,三春不多时归来,见屋中坐满人,惊奇一阵又叫小二多上几个菜待客。 江崖柏这人不吭声时冷得冻人,真要他说话时却也不落人后,一张嘴颠倒黑白,死得也能说成活的,席间讲了好几个件奇闻佚事,其中有一桩:“临安原有个独居老太太,被邻居一个二流子盗鸡,偏又制造狐狸吃鸡的假象迷惑人,老太太不知底细又是个耿直心肠,便在狐狸经常出入的栅栏处挖了东南西北四个大坑预备着,邻居偷鸡时冷不防摔进去,正要爬出,不料老太太起夜闻声以为狐狸初冬,端起锅中卤肉的滚烫热汤兜头泼下。那偷儿立刻被烫去一层面皮,痛得直叫唤。老太太以为狐狸叫唤,更是把着网兜洒下,捆在树上,回屋睡去了。天明爬起来一看,你猜怎么着?” 黄秉文虽好奇却沉得住气,倒是他上司石宴笑道:“快说。” 江崖柏夹起一块薄牛肉咽下:“那偷儿经酱料焯过,又绑进鱼网浸在热汤中煲一整晚,这不就是那道江南名菜........” 崔子光抚掌笑道:“东坡肉,我去西湖时吃过。” 石宴皱眉道:“这一来,老太太便杀了人,当地怎么判的?” 黄秉文拱手笑道:“江兄莫见怪,我这小叔读书读傻了,什么事都要将就过子丑寅卯。” ☆、第 13 章 江崖柏道:“石公子说得在理。当年临安知县正是个补缺的当地缙绅。”说到这,江崖柏故意顿了顿,石宴面色微僵,舒渝瞄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石宴他爹不就是个捐官吗,舒渝知道,大多数捐官的总归忌讳人家提起,更别说石宴作为儿子。 “那缙绅原是秀才,可惜世道多艰,屡试不第,故而跟着爹娘行医弄药,在当地广结善缘,医馆开大了才捐了个候补州县,也该他运道好,路上遇着京中贵人急病,他顺手治好了,到了京中才知那贵人竟是舒将军之妻,”舒渝一愣,怎么还提到她了。 “舒将军护妻之名远近皆知,因而替他在户部谋了个好去处。”江崖柏继续道,“老太太落到这样的县官手上,诸位觉得他会如何处置?” 一而再再而三,难免落人胃口,江崖柏不是不知圆滑的人,故而道:“我朝律法,按律当斩,那缙绅为保下那老太太,到县丞那送礼说情,县丞满口应,又吩咐他拨公款修理县衙庭院,这等好差事,里头的油水丰厚, 分卷阅读26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花出去的银子便又回来了,缙绅少不得还得打点下去。于是皆大欢喜,只可怜那偷儿的老母,也是七老八十一人,缙绅又赔了不少银子。来来回回尽是他送银子,外头都叫他青天老爷。此后过去二十年,缙绅善事做了一箩筐,年纪到了卸任归开医馆造福乡人,他的两个儿子都考中举人。” 江崖柏碰了碰银杯铿然一声,如惊堂木破空落下,众人正听得入迷,闻声便如故事中的老太太一般回转过来,惊觉眼前是人不是狐。 石宴原听说江崖柏提及捐官只恐他言语有失,故而面上不太好看,及至江崖柏夸赞他为人广结善缘时面色才好看些,说来他父亲与这人说得缙绅也很有些相似嘛。 老父石桦当年也是屡试不第,又遇荒年,家中生计艰难,心一横走上跑船的生意,还真让他闯出了一片天。 石宴如今已过了乡试,就等来年赴京赶考,煜京到处都是官宦世家的学生,石宴唯恐自己出身不好遭人白眼,就算登了龙虎榜也分不到一个好差事。 都说朝中无人莫当官,他见江崖柏说起官场事务从容娴熟,如数家珍,一旁的舒渝也是举止得当,出口成章,便是书童也是书童中的佼佼者。想必江崖柏自己便是在朝为官,且职位不低,石宴当下动了心思,嘴上又不便自己说,直把眼神撇着黄秉文,示意他出面带个话头。 黄秉文却是不懂他心意,大喇喇叉开腿俯身道:“小叔子,你闪到眼睛了啊?” 石宴气得险些咬到舌头,崔子光见他二人眉来眼去,倒是看出些端倪,拍着膝盖哈哈大笑。 舒渝余光瞄一眼江崖柏,见他眼神淡淡回视,满身热乎劲一下子便冷却了。 江崖柏压根没融入,这人无论何时都仿佛有别于这俗世,她这样的人,满肠算计,面上再如何遮掩,总会带出点精明相。但江崖柏想得未必比她少,始终一副端方公子的矜贵样,甚至有些出尘,真叫人嫉妒。 舒渝停著感慨,人跟人真是不能比。 黄秉文绝非傻子,否则石桦绝不会将女儿许配给此人,他眼里瞧见的又与石宴不同,江崖柏能说会道,气度做派比肩贵胄,但瞧着却不像是个混场面的。倒是他旁边那个男装妇人,举止谈笑藏七分说三分却给人一种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错觉,待人不说过分亲热,也不过分冷淡,官派拿捏得微妙精确。 虽是跑船的,到底七保县消息不如煜京灵通,黄秉文看她打扮不拘,身旁又带着殊色男子,以为她便是开女子科举后那年拔得探花的户部给事中周袖远,传闻里周袖远是长公主收养的干女儿,长公主终身未嫁娶,生平最爱行兵练阵和美人歌乐。 周袖远随长公主,年少貌美,放浪形骸,入幕之宾以家道中落,相貌过人的举子为主。 江崖柏见识颇丰,面貌俊美,又冷清一张脸,实在符合家道中落的设想。 舒渝疲惫时不怎么在乎形象,姿态慵懒靠在羊毛毡子上同男子随意说笑,荤素不忌,这又合了黄秉文的设想。 若是舒渝知道黄秉文的猜想,只怕是要无奈苦笑,世人惯爱听人床底稀奇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聊以取乐。周袖远的算术厉害,开源节流很有一手,纵然养面首取乐,又不影响旁人,以这种方式闻名遐迩真叫人倒胃。 “你们七保镇的酒楼有钱啊,羊毛毡真厚实。”天气热了也不撤下,足见店家惫懒,她反其道而行之,效果倒也不错,一旁的小二连忙解释:“原是要撤下的,只是有日来的客人怕冷,这才铺上。” “聊了这许多,”石宴喝得有些微醺,举杯笑道,“还不知道江少爷在哪高就啊?” 舒渝看向江崖柏,只待他如何矫饰,江崖柏道:“在吏部混个饭碗罢了,倒是石兄,听说初秋要赴京赶考,以石兄的能力,只怕在下还要考您提携。” “江兄客气,不知你是哪一年的进士啊。” “壬午科二甲。” 黄秉文道:“这么说江兄已经当了十年官了,壬午年那科的进士都厉害呀,据说都是朝中大官的门生,难怪江兄知之甚多。” “不敢当。” 舒渝垂眼,嘴角微扬,吹,尽管吹。听到壬午科时她倒是一愣,随即放松下来。 一时间倒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分手前,几人又约好次日见面的时间,尤其是石宴对江崖柏,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黄昏时分,七保县护城河畔桃红柳绿,舒渝沿着河岸散步,河水倒映着青天碧地,人影浮动。她略一侧头,便能看见一身绛紫的身影,面上十分郁闷。 想到方才她与江崖柏说:“待会儿我想去外面走走消食,江公公要不要一起。”她是客套惯了,江崖柏也不知哪根筋搭错竟然答应了。 她拍了拍额,叫你嘴快。 “舒大人在想什么?”江崖柏声线低沉柔和,舒渝笑笑:“我在想江公公结交石家的意义何在?” 明日就是贺小满,不远处行人如织,豆蔻少女不乏其间,均是窈窕身段,朝气逼人。看到她们,不知为何舒渝有些怅怀。 分卷阅读27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难道不是舒大人想结交,江某只是推波助澜一把。” 舒渝正看得出神,闻言一愣,回神摸摸自己脖子,煞有介事点评道:“江公公推卸责任很有一手。” 江崖柏的目光越过流畅肩线往下落到她黛色长眉上,不知她在纠结些什么,但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一流的,顺着她的视线略一思忖:看她眼带向往,莫非舒渝看上了那几个船家女?怜香伴的书江崖柏浸淫宫中多年,贵妃宫女相好之事也耳濡目染,一时便自感领会,胸中不免郁结。 江崖柏举步朝河边去:“舒大人想要上船坐会儿吗?” 舒渝见他端着脸色,只道他与人有约,这不是她独处的好机会吗,忙摇手笑道:“江公公又是便先忙吧,我自己去逛逛,就不叨扰您了。” 不料江崖柏听了这话反而眉头一展,面上和风霁月:“舒大人想去哪里转转?” 舒渝莫名其妙地看他,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惹不起惹不起,她随手一指:“那边吧。” 江崖柏个子高望的远,只一眯眼便道:“舒大人相求姻缘?”说罢,也不理舒渝,径自朝前举步。 舒渝满头雾水亦步亦趋跟上,此番出来江崖柏没带三春,舒渝才感到这人实在难伺候,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位当惯主子的,一路走到她指的位置,江崖柏停下脚。 舒渝抬头望去,面前是座小道观,东边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上挂满写满祈愿木牌。七保县民风开放,不少青年男女携手来此祈福携手一生,原是棵姻缘树。 难怪江崖柏那厮要反问自己。敢情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惨。不过她就不一样了,姻缘树各地都有并不罕见,多时合欢树,少见梧桐树,何况是如此冠盖满庭的梧桐,看上去少说有百年历史。 舒渝背手走到摊位前,问小道士花十文钱买了张木牌,她早就断了嫁人的念头,什么也不写叫人挂上去,回头看到江崖柏放大的脸,险些吓得魂飞出来:“离我这么近干嘛?” 江崖柏问:“你写的什么?” 舒渝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江公公想知道?我可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她笑得得意,有本事你猜呀。 江崖柏若有所思看了她片刻,转身进屋,他不上当,舒渝也没辙。 小庙名为清明观,只有一卖木牌收钱的小道士和洒扫庭院的老道士,庙前庙后种了好些花草,舒渝前后转了转闻到好几种药草的味道,她隐约闻到天门冬的气味,又不太确定,仔细揪着那草闻了闻才确认。 “天门冬泡白酒可祛疤。”舒渝自言自语,“不过这儿天门冬也太多了,道观又破又小,与其做木牌生意不如卖卖草药更来钱。” 江崖柏见她如此,随口道:“舒大人嗅觉挺灵。为何不直接用眼睛看呢?” 听到前半句,舒渝还以为是夸她呢,笑着笑着一顿,变相骂她是狗。她深吸口气,懒得计较:“我小时候视力不好,辨认物什都靠闻气味。” 江崖柏眉间轻皱,又道:“那后来是怎么好的?”他说的很慢,似乎在给舒渝回忆的时间。 “好像日日练习穿针后来慢慢就好了。” 江崖柏望着她,眼中似有春水初皱,面目温和仿佛一池杏花荡起:“在下还不曾听过穿针治眼疾的事,舒大人不妨跟江某讲讲这病是如何治的。” 舒渝蹲地上,手里摸着天门冬的小小的叶片,思索良久,还真想起来了。 小时候她经过风寒得了眼疾,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走两步摔三步,从亭台月洞下来都不用脚,一路滚到溪水边,跌得头破血流。 那会儿家中有个老仆的幼子平安是她院里的下人,她眼盲后才调来的。 舒母总说舒渝小时候性子闷,一棍子下去也不吭声,越长大反而越耍憨卖乖,狡猾得跟泥鳅似的。 其实眼下想想,大半都是跟平安学的,平安听声气挺老实一人,谁知道肚肠都是黑的。处处骗她这个半瞎子,骗她去钓鱼,叫她一直往前走,她摸着石头栽进浅滩栽出一头烂污泥。骗她上屋顶讨喜鹊窝,结果被鸟妈妈啄了一脑门包,梯子还撞到一旁端水路过的丫鬟。骗她衣服是红色的,结果大哥娶亲那日她特地穿了一身缟素把家里人给吓得,大哥宠她没生气,嫂嫂气得差点要退婚。不胜枚举。 舒家儿女都是放养,小时候欺负她眼瞎的人多了去了,平安不是最狠的那个,却是最刁钻那个,说来都是眼泪。 思及此,舒渝狠狠打了个寒噤,抬眼见江崖柏略有深意的注视,艰难道:“太久远了,早已记不得。” 江崖柏原本柔和的眼神立刻凝冰成霜,掉头就走不再多看她一眼,舒渝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只觉得这人情绪有些过分外放了,这样的人真的能服众吗? 她放下天门冬往门外走。经过门槛时,江崖柏回头看她,舒渝不明所以,回望过去,以为他有事吩咐,他又收回视线,快步离开。 这回他走得远了,舒渝反倒停下脚,走到摆摊的小道士那儿,这会儿已没几个客人,小道士正 分卷阅读28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吃饱肥鸡打瞌睡。舒渝敲敲桌子,他被打断美梦,没好气地瞪着舒渝:“干嘛搅人清梦?” 舒渝支着树上最下边的一张木牌:“把那个取给我。” 小道士吓得站起来,一迭声道:“客人你这样祈福不会被保佑的。” 舒渝笑道:“放心我不退钱。” 小道士适才舒口气:“早说嘛。”不退钱就好说。 舒渝摩挲着木牌空白的表面,先前江崖柏在她身旁,她压根记不起要写什么,这会儿才有了点心思。 说起来,平安的确是个骗子,骗她穿针引线可治眼疾,结果她扎了十个血窟窿,骗她说眼疾是必经之路,结果长大后发现只有她一人得过,骗她说等她眼睛好了就带她一起去北戴河玩,结果她睁开眼听到的却是平安救他而溺水身亡的消息。 那年大哥刚刚随父亲进军营没空陪她,二哥又在学堂念书,三年回一趟家,舒母拿了各种汤剂给她熏眼睛,她忍着痛坚持许久,这样过了一年半几乎全盲。每每噩梦中惊醒,舒渝都要在屋里枯坐到天明。 有回深夜,舒渝像往常一样做噩梦翻下床,她摸黑爬起,结果摸到香炉,蹭地一手滚烫香灰,外间的丫鬟没醒,倒是守夜的平安猛地撞开门,将她一把抱起放回床上,他身上有南方冬夜湿冷的寒意,舒渝在他怀里哆嗦。转眼又听到丫鬟叱骂平安的声音,他嬉皮笑脸跟人扯皮。 她最艰难地时候年纪还不到七八岁,平安说话做事都是老油子,但真正说年纪,也就比她大个三岁。 小道士见舒渝琢磨良久不下笔,大有鄙视之意:“你连自己心上人都不知道吗?短袖也没关系啦,自有天神保佑。”他见舒渝与江崖柏进出亲密,而后江崖柏愤然离去,便由此猜想。 舒渝转笔一敲他脑袋:“沉默是金,小道士要安静懂吗,再说,这木牌我是为别人写的,你们这儿灵验吗? ” 小道士闭眼念经,睁眼做生意,揩了揩偷吃肥鸡油腻的嘴角,嘻嘻一笑:“当然灵验,不信您去打听打听,方圆百里,就我们这最灵。” 舒渝写好祝词挂到树上,假如在天有灵,就愿来世的平安为五陵轻薄儿,恣意风流过一生。他的性子,原该有那样的人生。 天色将晚,舒渝沿着河岸慢慢走回客栈,大堂等她的是三春,见她回来眉开眼笑:“石家刚派人邀那舒大人与主子赴明日午宴呢。” 舒渝点头道:“知道了。” 三春见她脸色不对:“舒大人可是身子不爽,要不要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舒渝摆摆手上楼,经过回廊时见到那个赵遇时,他正在往江崖柏的房间走,见舒渝打开对面的房门还有些不太可思议,大抵没想到舒渝竟然住在江崖柏对门,原那该是自己的位置,面上不免带出些气忿。 舒渝一向不关心赵遇时孩子气的心思,推开房门的刹那,一只海东青正从窗外飞到桌边,细细的脚踝上绑着一截竹枝,周身翎毛华贵赛雪,陆流将它照料得不错,见到舒渝,海东青黑亮的眼里立刻射出喜悦的光,翅膀一扑棱,就要朝她的方向飞来。 几乎在赵遇时闻声望去一瞬间,舒渝马上将门紧紧合上,回身便被海东青看着雪白其实脏兮兮的毛扎了一嘴。 臭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第 14 章 海东青是瓷匠养的,舒渝展开信纸,淡黄竹上仅有八字:“念友归来,遣徒引路。” 舒渝望向海东青,后者抖索了下颈毛,两只乌溜溜的眼珠随着她的视线机灵地左右闪动,舒渝笑着收起信纸塞进袖口:“善千变也真是,我又不是认不得路。”想了想,舒渝又有些恍然:“他搬家了?”难怪。 海东青点着脑袋,踱着小步上前蹭她手掌心,舒渝顺势挠了挠它毛绒绒的下巴,这鸟慵懒地眯眼,尖嘴一颤抖舒服地直哼哼,有那样一个主人,鸟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舒渝一向相信,这海东青身体里怕是住着一个话痨,每回见面,它都要叽叽咕咕唠叨半天,没人听得懂它在说什么。它是善千变从西边佛国买来的,原本无名无姓,只是好动好叫。 有回善千变同舒渝说起,海东青这是在炫耀自己的功绩要人夸它,舒渝惊讶地看着这货竟然蠢蠢欲动眼神期盼地看着自己,似是认可极了。自此便订了名字,虚心。 虚心这名名不副实,这一夜舒渝睡得不太踏实,这鸟不安分,她生怕一觉醒来发现这鸟飞出去给人捉去炖了,将他它在怀里才昏沉睡去。 那厢江崖柏也睡得不好。 赵遇时按他的吩咐查了那道观,观中一老一小是父子,边陲地界也不足为奇,奇的是观中大面积种植天门冬的流向竟然是顺德,顺德面上是石家次子接管,实际上掌舵人则是那个看上去没多少心眼的大块头黄秉文。因陆路交通不便,天门冬在当地药店价值昂贵,除却天门冬,道观后还有不少奇珍药材,黄秉文要囤那么多药材有什么用? 江崖柏想到那日酒楼下江边那艘华贵大船,心中隐约有了些计较。 分卷阅读29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翌日,世家午宴。 偌大的府门前车水马龙,西北黑白两道上小有名气的人物在这可豹窥一斑,石宴和管家在院中招待客人。 “徐老爷,别来无恙,您往这边走。” “石桦那小子的儿子都这么高了,后生可畏啊。” “这不是大当家吗,您也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 “哈哈哈,哪里哪里。” ...... 石宴忙不过来,石茹一早过来帮着安排人手。 “姐,老黄怎么没跟你一块来?” 石茹反复清点客人名单,放下笔笑道:“他要午间才来,今日生意好,有位大主顾包了整个漕帮往东边去。” 石宴随口道:“东边,远河往东不是去煜京的方向吗?” 石茹用笔挠挠发鬓:“可不是,那些人瞧着像皇亲贵胄似的,都是容长脸高个子,看模样就像南边的。”她吩咐管家将石宴临时加入的那批客人分到东北首第二桌,又问:“小宴,爹呢,怎么人影不见?” “晨间来了几个跨刀的男人与爹议事,”石宴朝翡翠纱门后几道影绰人影努一努嘴,示意道,“也不知道讲什么,谈了几个时辰还没出来呢。” 管家在外头喊少爷的客人到了,石宴忙收了话头出门,石茹见他面有喜色,还当是请了那家小姐,促狭地跟上去看热闹,这行出来只带了三春与赵遇时,三春掀开车帘,舒渝先下的车。 石茹跟着丈夫老黄天南海北闯过,见过的美人十个手指数不过来,那只玉质娇柔的素手掀起车帘的霎那,石茹便笃定,这女子模样恐怕在她见过的那些美人还要出挑。 帘卷风动,美人婉约面目如云端花卷般在她眼前缓缓绽来,待舒渝动作利索从车上蹦下来,石茹看着她的假喉结和男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男的?! 石宴迎上去招呼她,随行的丫鬟上前结果她手中贺礼。 舒渝见石宴身旁一妃色短打的女子牢牢盯着自己目光滚烫,心里纳闷,又见她年纪约三十出头,打扮素净,发间只一根玉簪,但内眼人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想来这石家有此待遇的女子唯有一人,当下笑着作揖道:“石兄,这位是你家姐吧,真是貌美如花啊。” 那日酒宴时天色昏暗,又兼着全副心思扑在仕途上专心听江崖柏说起官场佚事,压根没分出旁的目光落到舒渝那头,此刻风朗日清,舒渝又穿着一身明媚的鹅黄蚕绸男袍,笑吟吟地,越发衬得面目如画,石宴当下竟有些面红耳赤,话也说不利索:“余,余兄,你今日看起来.......真好.......” 石茹不知前因后果,见石宴如此,她是最了解自己弟弟的,一看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暗道定是崔子光那泼皮户教坏了自己弟弟,再看舒渝这张妩媚面孔脸色也好不起来,她一向脾气直率,当即目光带刺道:“小宴,你这位朋友做什么的?” 言下之意,颇有些当舒渝是小白脸的意思。 石宴除了擅长读书,在其他方面的确有些呆滞,不知他长姐为何发怒,这方面,舒渝倒是和石宴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对聪明人时满肚子玲珑心肠,遇强则强,敌占我一山,我占敌一城,但凡遇到一个笨的就被影响了,俩二傻子杵在门边你恭维我我恭维你的,听得最厌恶奉承地赵遇时和最善于媚上的三春都不由皱起眉头。 江崖柏出面才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石宴擦了擦额头热汗转头和江崖柏说话,适才记起正主似的,引他们去酒席,但眼神仍然不自觉往江崖柏身侧的舒渝身上飘。 “那日别后,我翻看各种水经注和京事纲要,许多地方居然和江大人所说不谋而合,”石宴道,“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江大人这样的品格怎会是个小小官吏,日后不定要同朝为官,江大人不愿告诉在下您的官职,可是看不起在下?” 石茹担心弟弟犯傻,一直跟着他进去,见他一直偷瞄舒渝心中已然火大,再等他说出这句话才将将明白些。怪道这书呆子要请人,原来有这么一层缘故在里头。 不料,江崖柏却不识抬举道:“难道石兄没问过您父亲在下的来历?” 石宴面上一晒,自然是问过的,凡是朝中派遣官员下来,哪一回不经过官衙首肯,只不过石桦这几日忙碌,托爹打探的消息那人去了还没回来。 “这位江大人,”石茹也不客气,“您说话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小宴好心好意请你们来,说话话,你就是这个态度,不管你是多大京官,当今这世道能派什么用场,谁不知道朝中尽是那江姓太监的爪牙。” 江崖柏抿了口茶,言辞冷淡:“江公公算什么?”自己骂自己也不留情面,舒渝被他的无耻震惊了。 石茹刚要开口,忽然响起这位江大人也姓江,莫不是与那阉人有什么干系,她没往眼前这人就是江崖柏的方向想,多半是听说江公公排场豪奢,想将他千刀万剐的人太多,故而轻易不出宫。但自古以来,朝臣认大太监为干爹的大有人在,所以石茹有此一虑。 分卷阅读30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舒渝也想到了,她温和笑道:“石大小姐不必生气。”她看一眼江崖柏,见他也看向自己,平白又生出捉弄的心思,当下苦笑道:“石大小姐有所不知,江大人出身豪强之家,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他亲娘早逝,常年经受继母虐待,故而性子阴晴不定,还望石大小姐体谅。” 舒渝说完犹觉不够凄苦,仍是绞尽脑汁旁征博引了不少过去经手的人间惨剧作为辅证,半真半假,听得舒渝自己都信以为真。石茹和石宴不由动容。 这一来不说石茹就是石宴也有些震撼,眼神复杂齐齐看向江崖柏,把他呛茶一迭声咳嗽地掩袖当作不打自招的举动,石茹表示同情,石宴惊得说不出话。 舒渝笑得正嘚瑟,忽然手心一痛,转眼江崖柏若无其事收回手,她磨了磨后槽牙,面上笑笑,背地里去捉江崖柏的手还回来。怪她编纂故事败坏形象,说实话,他哪有形象可言。 江崖柏清咳两声,石宴回神,连忙道:“江大人,英雄不问出处。”说着下意识去揩眼角,舒渝捉不到江崖柏的手,看他脸色阴晴变化心情也是好的。 江崖柏淡声道:“石兄此话便是抬举江某了,在家靠父母,出门在靠朋友,江某也不例外,先前江某不肯实言相告,确是事出有因。” 一旁听完全程的大当家终于回过味来,无限铁汉柔情地抹起眼泪了:“好惨,怎么会有人那么惨啊。”怎么会有人反应这么慢啊。 舒渝道:“这位是......” 石宴正要介绍,大当家抹着眼泪阻止他:“让我自己说吧。”他眼泪汪汪看向舒渝:“你讲得比那市集说书的厉害,捉来那好几个说书的,没一个能让我哭,说罢,你家大人花多少钱买得你,我愿出双倍,你回去就给咱们寨子讲故事如何。” 舒渝微笑。 “阁下是热衷受虐吗?”看看她真诚的眼睛,她真的很好奇。 大当家虽浑身肌肉虬扎怎么看怎么骇人,但古铜大饼脸偏偏生了一双杏仁眼,当他眼神透过浓翘睫毛扑闪扑闪望来时,直让人有种被箭破空击中的错觉。 舒渝低头捂脸,糟糕,为什么会有心动的感觉。 江崖柏见舒渝如此眉头微蹙,当下看一眼三春,后者上前道:“此处人多口杂,请石少爷换个地方。” 石宴后知后觉起身道:“正是正是,我知道有处安静位置,江大人请随我来。”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朝月洞而去,舒渝正要跟上,被赵遇时拦下,他当胸抱剑,寸步不让,舒渝跟他打商量:“你家主子什么事都不瞒我,你确定不让我进去?” 赵遇时冷眼俯视她,半晌,丢下一句:“大言不惭。”他的音色和他下巴淡青的胡茬一样充满少年气,说得话却十分不讨喜,舒渝差点跳起来踹他。 “你让不让我过去。” “不让。” 要不是这是人家院子,舒渝干脆翻墙哪管赵遇时耍横,舒渝气得来回踱步。 哭唧唧的大当家挥着小手绢从后头跟上来,捉着舒渝的胳膊:“他不让你就跟我回寨子嘛,我们那里待遇可好勒。” 你挖墙脚呢。 舒渝使巧劲想挣脱,不料那厮虽是个哭包,力气却大得出气,跟铁箍似的,她稍微一动,就疼得皮肉扭曲。 大当家看舒渝停下动作,以为她改变心意,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舒渝趁其不备也动了动胳膊,嘎达一声——折了。 大当家依然期待地看着舒渝。 赵遇时听到某种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看看四周,又并无奇怪。 并无奇怪你个头。舒渝捂着手臂,嗷地一声惊天泣地嚎了出来。 ....... 石茹那头事情忙完过来招呼舒渝落座,见三人面对面杵在庭院月洞前吵架,不觉好笑。 方才舒渝自曝江崖柏那段身世,娓娓道来,听得石茹也跟着黯然心碎,谁让舒渝记性好,那些事起因经过一一圆得上,就是石茹找老黄去打听也会得来这结果,只是她仍有些怀疑,暂且压下不表,但对舒渝的印象,却不如初次见面那么针锋相对了。 石茹上前笑道:“前院要开席了,诸位请随我过去。” ☆、第 15 章 这湘妃院原是石宴娘亲居住的,她常年染病,去岁去了,如今石宴成日攻读,府中人多,他图清净搬来此地。 “江某听闻,石县令今日接见了一行人。”江崖柏开门见山道。 这件事石宴除了对他长姐说过,就只有起夜的老管家知道,旁人一概不知,被江崖柏问起这事,石宴不由警惕起来:“江大人从何得知?”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石宴改口道,“莫非是府中下人多嘴饶舌,没这回事,叫江大人笑话。” 就连三春此时也觉得,这石宴真是个木头心肠,此番江崖柏过西边,正是为了收人才而来,虽说石宴成绩瞩目,但也绝非顶尖,别说能不能过殿试,这样的人真的能为他们所用吗,三春满腹不解。 江崖柏嗓音清越,语 分卷阅读31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速也不快,只是一字一字似乎都踩在石宴恐惧的点上。 “石家势大护短,朝廷派钦差大臣下远河剿匪,方才在席间一观,阁下似乎与来往匪辈交往过密,倘或有个闪失,别说令尊的乌纱帽不保,便是您的前途,也不甚明朗。” 若今日在江崖柏对面的是老黄或者石桦,即便是崔子光好了,江崖柏也不易得手,偏偏石宴亲自送上门来叫人把玩。 “江大人,”石宴面色有些难堪,“你什么意思,在下当你是客,你莫要不识抬举。便是钦差大人,到了七保镇所见所闻若是说出去半字,管保叫他出不了西北地界。” 江崖柏微笑:“若来的不是文臣呢?” 石宴瞬间面色煞白。 大昭律法中,钦差分为文臣武臣,武臣是秘访,文臣是明访,石宴是见过江崖柏带的一楼那群便装随从,当时不注意,此刻回想起他们整齐划一的举止不由心下一凉。 难不成,面前这人便是暗访的钦差,自己还送上门与人结交?不对,若他是,何必跟自己透露身份,石宴左思右想,只觉自己蠢笨。 三春适时安抚道:“石少爷擦擦汗吧。” 江崖柏稍稍招手,三春将袖中锦囊递给石宴身旁小厮,小厮转呈石宴:“这锦囊中有你要的东西。”江崖柏道,“江某知石兄非池中物,他日或能在朝□□事,身在庙堂诸多不由己,届时若有差池,还望石兄能高抬贵手。” 江崖柏话说得满当,石宴却被他弄得有些将信将疑,他打开锦囊,看到一枚银质铜牌,入手冰凉粗糙。翻转一看,却见上面镌刻着东厂锦衣卫宝通元年的字样,左下角是姓名,一旁还刻着蟒蛇的花样。 石宴大惊之下起身,失手将银牌摔到石凳上。 “江,江大人,”石宴语无伦次道,“您是林阎......不林同知?” 外头讹传锦衣卫约等同阎王爷,林川更是传说杀了宋端挤上身而上的主儿。 江崖柏没肯定也没否认,指着外头那名抱剑的蓝衣护卫清缓道:“那是刑部尚书赵恩运之子,日后你入刑部,江某会遣人将你挂到他父亲名下。” 石宴犹疑道:“你如何确定我一定能登榜,南方人才济济,我又是西北这边侥幸上去的。”他想到什么,脑子一抽直接问道:“莫非是要作弊?”当下说着把自己吓得不轻。 江崖柏失笑:“石少爷在想什么,江某岂是胡来之人,来此地前,江某便看过你的文章,虽文采不足,但用计得当,经验稳当,当今大学士萧盏荣最爱实干人才,他已被选中为主考官,你这样的人定能入他青眼。” 这一榔头一甜枣下来,早已砸得石宴神志不清,他握着银牌摩挲半晌,又问:“林,不江大人。”他爱称姓江就姓江吧,许是在外迫不得已用假名,石宴自以为领会,“我登榜后拿着银牌去东厂找您吗?” “找林同知。” 石宴露出了然的笑:“对对,林同知。”暗自道此人事做得保密。“那剿匪一事,家父实在不便出面,不知江大人能否帮帮忙?” 江崖柏笑了:“石少爷糊涂,在下只答应不检举,何时答应帮您拖住钦差?何况你手中如今又锦衣卫的通传牌,别人不敢拿你怎样。” 石宴急道:“那我爹?” “与江某何干?” 石宴被他堵得气极:“你!”怪道锦衣卫都是阎王爷,见死不救家父岂是他石宴干的出来的事,当下就怒气冲冲要去找人通风报信。 江崖柏喝了盏茶,又记起舒渝的捉弄,以为自己会生气,不想心里居然没有多少不快,反而看她那副诡计得逞而得意洋洋的模样挺有趣的。 他微垂眉眼,也罢,当年他离开时舒渝还小,她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总归现在将她捆在身边了。 石宴暗自琢磨,不对,院中今日少说一百人,晚间抚按大人也要来,即便江某是钦差,眼下也只有他们四人,也不怕将他绞杀在这里。石宴发狠地算计。 正巧这时,三春对江崖柏道:“主子,车马已经准备上路了,眼下怕已经到城门,您是吃过再走,还是现在就走?” “不急。”江崖柏道,“还没见过石县令呢。” 石宴刚腾起的心思眨眼间凝住,是了,即便他弄死江崖柏,只怕城里那些士兵扑上来不是他们对手,父亲仍然是大昭官员。石宴失魂落魄坐回石凳上,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石宴道 :“我带你们过去。”身后那小厮紧跟着上前打开院门,引着诸人进去,随后同院子外另一仆人换班,匆匆走到前厅庭院,舒渝一见他身影,便笑着招招手。 石家厨子擅长做虾螃蟹鱼一类海食,重油重盐重辣,舒渝是地道煜京人,口味清淡。 那大当家说什么非要挨着舒渝坐,操着一口蒜味官话滔滔不绝向她洗脑坐山称王的奥妙,简直魔音贯耳连绵不绝。 江崖柏则左等右等也不来,舒渝等得肚子饿了,剥了龙虾肉嚼巴两下,味蕾一下被虾肉软嫩的肉质惊到了,还有嘴里那火烧火燎的滋味,太 分卷阅读32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好吃吧! 黄秉文笑着跟她介绍:“舒大人吃得来辣,一定要尝尝这盘干锅带鱼,滋味咸鲜,回味无穷。” 舒渝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筷子却不停下。 黄秉文来得晚,见石茹去而复返,欲言又止,遂与妻子到僻静处,石茹低声道:“小宴好像身体不舒服,面色难看得要命,你叫门房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黄秉文皱眉:“好好地,怎么突然生病,岳丈知道吗?” “爹马上就过来。”石茹边说边朝舒渝的方向望了一眼,许是她目光灼灼,舒渝虽沉浸在大快朵颐中,仍然察觉到一丝敌意,转眼望去,却见一个阴影压下来,刚好挡去那道视线。 “舒大人在看什么?” 舒渝抬头看向江崖柏,摄于这人的爱洁,舒渝把油腻腻的爪子乖觉地在手绢上擦干净才开口道:“江公公......”她一个不留意,将公公两字当着诸人的面说出,座上诸人静了一静。 黄秉文和石茹两夫妇去附近几桌敬酒了,席间都是些男子亲眷,闻言纷纷面露异色,眼神猜忌地打量江崖柏。 江崖柏眸色微凝,嘴角弧度却微微上扬,“舒大人要说什么?” 舒渝盯着他墨色汹涌的眼和冰封的面色,哑巴了——这不是日积月累叫习惯了吗。 身旁忽然响起大当家那把粗糙得跟锯木头似的声音:“你们当官怎么这般无趣?什么公子大人的,还不如咱们称兄道弟来得自在。” 舒渝忙道:“对对,我原想说公子来着,一时嘴瓢了。” 众人嘘了一声,各自投入自己的谈话中。 那大当家胳膊往舒渝瘦削的肩上一放,嘿嘿笑道:“舒兄弟,那啥,我讲了这许多你倒是那个准话呀。” 茶盏发出古筝般铿然声,舒渝一愣,又听江崖柏道:“单大当家言之有理,公子大人的生分得紧。”他朝舒渝微点下颌:“江某字恕之,不知舒大人可有表字?” 舒渝思索半晌,摇了摇头。 江崖柏颔首道:“那江某便直呼其名了。”他舌尖微微抵出她的名字,似乎含着低回百转的云雾水汽:“舒渝。” 舒渝正埋头吃螃蟹,闻言含糊不清道:“诶,啥事?”完全没有丝毫别扭,倒是江崖柏自己被怄着,也背身慢吞吞喝了点酒。 石桦始终没有露面,院中众人似乎并不奇怪,各自喝酒喝得畅快,喧嚷嘈杂如同闾巷。 黄秉文夫妇送江崖柏等人离开时,舒渝多嘴问了句石宴,后者面带愧色解释石宴身子不爽,舒渝登时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香囊递去,嘱咐他们带给石宴,里头有治愈良方,切不可打开私瞧。 话虽如此说,舒渝心中却料定石茹定要打开瞧个仔细才罢休。 江崖柏在马车上掀开一角车帘默默注视她的一举一动,赵遇时见状皱眉欲上前,余光掠过江崖柏平静的面色,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马车驶过酒楼门前,舒渝喊了声停,匆匆上楼将海东青抱回车上,这家伙重得要命,吃那么胖也不知怎么飞起来的,舒渝一手搂着海东青,一脚缩进车厢。 车轱辘转动声复又响起。 赵遇时骑在马上,越过车帘望见海东青晶亮的眼仁,他打小喜爱这类猛禽,复问道:“这是雪鸮?” 舒渝点头。 赵遇时又追问:“你从哪里抱来的,该不会是从石家偷的吧,它有名字没有?” 舒渝掀起眼帘瞥他一眼:“弟弟,你正常一些,我去偷这种能手撕乌龟壳的大鸟我脑子搭错筋了吗。” 她撸了撸它下巴,海东青舒服地直哼哼,半睁半眯中还不忘盯着赵遇时随时戒备着,舒渝道:“它叫虚心,脾气大,你别惹它,到时我也救不了你。” 赵遇时缩回了蠢蠢欲动的手,恋恋不舍望一眼虚心的雪白翎毛,嘴里愤愤道:“不就一只鸟,本少爷也不是买不起。” 出了城门,天色将暮,初夏的夜里仍有些寒意。 三春放下车帘,又布置了几个小菜,舒渝看着热腾腾的红烧肉有点出身,这深山老林也不知他从哪里搞来的,三春见她如此便笑道:“先前在酒楼打包的,一直用石灰暖着,估摸着还热乎呢。” 吃饭中间虚心时不时就跺两下脚,舒渝只好吃一点拨一点道这货碗里,见它吃得欢畅,舒渝才坐直身子,冷不丁见江崖柏正看着自己。 饶是舒渝厚脸皮此刻也有些被人抓个现行的窘迫,她笑了笑:“虚心吃不饱容易暴躁,江公公,我用你一点饭菜喂它,回头——” 江崖柏道:“你叫我什么?” 舒渝没反应过来,停顿两秒复而一瘪嘴,只道这人规矩多,怪声怪气道:“恕之,我要用你的肉喂鸟,您看中不中?” 万万没想到江崖柏竟然会学着她的腔调附和她:“你看中就中。”舒渝目瞪口呆。 竖着耳朵偷听玩整个过程三春噗地笑出声,弄得赵遇时目光古怪地看了他好几眼。 ☆、第 1 分卷阅读33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6 章 离开七保县地界三十里处,一条湍急河流将众人拦下。 隔河遥望,山丘上种着各色花树,层林翠松被绯红花海淹没,虚心分花拂柳低空飞过,穿过这一路树影重重,尽头炊烟袅袅处有人家。 附近没有渡船,江崖柏正要三春找人做个木筏,舒渝止住他:“用不着这么麻烦。” 她吹一声口哨,从东向西逆风而来一只轻舟,众人一时欢呼,待那人进了江崖柏才见他并非站在船上,而是立在船尾,与之齐头并进,可见来人脚下功夫深,脚踏碧波如履平地。 舒渝管这人叫铁伯伯,善千变的老朋友,娶妻成氏,江湖上管他叫铁蜈蚣,夸得就是他那双力逾千斤的双足,吃他一招窝心脚,保管这人呕得心肝脾费都要倒出来。虽是这般厉害人物,也逃不过柴米油盐的烦心事,成氏故去后便守在这河边摆渡,可惜他嗜酒如命,三天两头跑酒馆,人家十有九次见不着人,自然而然弃了这船。铁蜈蚣便赖上了临河而住的善千变。 远远便听道铁蜈蚣粗犷笑声:“舒小娘子,这是带女婿回来见你铁伯伯啊。”他嘴里放肆惯了,江崖柏的人却觉得他故意出言羞辱,一个个绷脸握刀,就等江崖柏一声令下扑上去。 没想到铁蜈蚣个先发制人,一个黑影陡然朝江崖柏身旁赵遇时甩来,舒渝旋身险险截住酒壶,松口气:“铁伯伯,何必折腾小辈,这些人是随我一起来的,烦你捎我们一程。” 铁蜈蚣不满道:“那小子眼睛瞪得比老子还大,老子才不带他。” 舒渝将酒壶塞到他怀里,笑着劝道:“铁伯伯是什么人,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多拉低自己身份,是不是?” 赵遇时知道她在帮自己,刚才也感到了酒壶破空而来的哪力度,只是听舒渝这小人贬低自己,赵遇时脸越拉越长。 铁蜈蚣踹一脚小舟,听在众人耳中就像木屑爆裂的声音般扎耳,“小娘子,最多三人,你自己挑挑。” 赵遇时见舒渝转来头一个看得便是自己,当下一惊,她不会要把自己踢出去吧。她和江崖柏商量一会儿,最后留下赵遇时和江崖柏两人,别的让三春领去附近小城酒楼歇脚,到处转转这阵子车马疲乏。 江崖柏没什么意见,赵遇时上船时特地多看了舒渝几眼,暗自庆幸她也不是公报私仇的人。 舒渝打的算盘则是三春比赵遇时顺手,底下的人和三春的关系绝对比跟赵遇时一起时规矩地多,她看一眼江崖柏坐得笔直的侧影,忽然从他脸上看到故人的影子,在看几眼又不像了,舒渝收回视线,有点纳闷。 甫一靠岸,一个人影便扑上来:“大人!” 陆丛抱得用力,舒渝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他勒得背过去,她拍拍陆丛的背,艰难地说:“小六子,我不行了,你松松.......” 陆丛还在絮絮叨叨说舒渝的胆大妄为害大家都在为她担心,音量盖过舒渝以至于没听见她的话。江崖柏面色凛冽,对赵遇时抬了抬下颌,赵遇时会意,上前掰开他的胳膊丢到一旁,舒渝立刻从陆丛怀里跳出来。陆丛见她咳得厉害,还以为她患了伤风,俯身询问。 品了半壶酒,铁蜈蚣蹲在树上戏也看够了,此刻笑嘻嘻接茬道:“小六子,你在抱紧点,你家大人就要折过去了。”他眺望天边流云,深吸口气:“快晌午了,再做两趟买卖就回来,你们先上去。” 舒渝咳了咳:“行,不耽误您正事。” 铁蜈蚣笑起来两道浓眉越加飞扬跋扈:“你就可劲埋汰我老头吧,平生误乐事,唯好杯中物,这点子铺张算的什么。” “您老人家有理有据,小辈说不过你。”舒渝做了个鬼脸。 铁蜈蚣见她口不对心,哈哈一笑,纵身掠过树顶朝东南方向飞去,仿佛大雁压城般动作轻盈消失在众人面前。 陆丛收回视线,看向舒渝颈后发红的印子,面色有些尴尬,一旁有道陌生男声懒洋洋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舒少卿自个儿便滥竽充数,连个侍卫也治教无方。” 陆丛这才注意到掀开自己手臂的那个陌生少年,听他□□味十足呛自己,也不留情面还击道:“阁下给一朝宦官为侍,背弃祖宗礼德,也好意思同我争个高低。” 赵遇时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闻言又回击道:“我这叫良禽择木而栖,你个下里巴人懂得什么。” 赵遇时说完立马有些忐忑地看向舒渝,他也不知自己担心什么,只想看看她听见自己羞辱她侍卫的反应,却见江崖柏的手按在舒渝颈后,正侧头与她说着什么,看不清神情,舒渝脸上笑容淡淡的,赵遇时争强斗狠的心思顷刻去了大半。 陆丛平日话不多,奈何眼前这人挑着他隐蔽自卑的点刀刀致命,当下也撒开嘴皮子吵起来。这一回陆丛大获全胜,上山的路上舒渝不遗余力地夸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嘴上功夫倒利索了不少。” 陆丛不好意思地刮了刮鼻子。 江崖柏的宽袖被路旁带刺月季勾住,他旋身扯了扯,没扯下来,赵遇 分卷阅读34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时上前帮忙,因着方才那事,他有些心不在焉,手下没个准头,一截绛紫笼烟的上好纱料撕拉一声撕裂成好几截,江崖柏看一眼发蒙的赵遇时,那个接受赵尚书那点子零头收下这么个孩子的自己真是他本人吗,实在令人费解。 舒渝系着件翡翠绿披风,见状便解下来递给江崖柏,陆丛试图阻止,舒渝递给他一个眼神,主仆默契,陆丛立即退回身后。江崖柏比舒渝高出半个头有余,舒渝身量纤细,这披风对江崖柏来说太小了。她递给赵遇时,示意他给江崖柏系上,无奈那二货没听到他的意思,估计当惯公子哥也没干过下人的活,反应半晌才回过味来,连忙给江崖柏系上。 碧青的小披风斜斜系在江崖柏半边身上,衬得他像个俊俏的丐帮后生,若是话本子里,还能续上一段良缘美景,舒渝想着想着胡乱笑了一阵,继续朝前走。 山路坎坷,中路时忽然下起雨,且越下越大,兼着石块松动,道路越加泥泞难行,江崖柏与赵遇时走到他们后面,陆丛走在最前头:“大人,我背你上去吧。” 舒渝爬得够呛,闻言眉开眼笑道:“好啊。”手刚过去,忽听草丛一阵窸窸窣窣,钻出几名戴笠帽披蓑衣的灰衣男子,迎面一道长鞭掷来,雷闪电鸣下那镶金镀银的长鞭发出摄人寒光,舒渝朝左侧身避开长鞭,另一名灰衣男子的暗器又飞了过来,舒渝往后连续空翻两下,才避开暗器。 陆丛拔剑出销护着舒渝往后退,山头不断又灰衣人冒出来,不知何时埋伏在那里的,舒渝抢了其中一名灰衣人的武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方少说二十人,咱们不是对手,跑路吧。”两人边打边退,忽听身后哎一声,赵遇时捂着半边肩膀半跪在地,指缝间血不断淌出来,他负伤不重,只是年纪轻不经吓,稍微出了差池就显出败象来,舒渝和陆丛这边应付得越加吃力,但她环顾四周,却发现江崖柏不见了。 陆丛断后,舒渝扶着赵遇时匆匆往小岛西边赶,她轻工不错,手上却没多少力气,很是吃力。好在跑了一会儿,陆丛便跑回她身旁,一起搀扶起赵遇时。忽听一声长啸,一道雪白的身影从天而降,舒渝捉住它:“虚心,善千变造西边烧瓷的窑屋还在吗?”窑屋是善千变的机关所在,外面看着不过一水泥坟冢,里头却步步陷阱,稍不留神便万劫不复。舒渝与她交情甚笃,故而如实以告。 虚心转了转眼珠,脑袋往下一点。窑屋干燥温暖,很适合养伤,二人合力将赵遇时安置在房里,舒渝哄陆丛烧水救人,自己出门寻江崖柏,陆丛去隔壁烧个热水的功夫回头一看舒渝已经不见了。 陆丛立刻猜到舒渝要去做的事,那宦官死了不正好,不知舒渝什么算计,陆丛气急败坏,预备拿起长剑助她一臂之力,忽见自己放剑的位置空无一物,这才意识到舒渝拿了自己的剑,赤守护搏能坚持多久? 陆丛不知道,这地方他也是第一次来,不知道如何除去,只看到高窗一角黑云压城的天色,这样的天色就像在东厂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用热水浸湿腰带拧干后给赵遇时止血。 眼下他只能祈祷老天保佑,海东青似乎察觉到陆丛灰心,踱着步子把小脑袋蹭进他怀里。陆丛正要推开,忽然握到海东青腿间的竹筒,里面有信纸。 陆丛连忙展开一看,是:“明日有仇家来寻,切勿出门,老身自去城中小酌,记得告知阿渝,切记勿忘。”陆丛往下看到落款,竟是昨日傍晚便写好的,陆流来此已有好几日却只见其字迹不见其人,舒渝与善千变交好之际恰是他回家养病时,故而不知善千变何许人也。唯一确认的便是这人是个行踪不定的家伙,桩桩件件均要通过“信差”海东青送到他手上,对了,前些日子海东青啄碎了善千变一只欢喜菩萨,被善千变罚去晚饭,这鸟通人性记恨,今日便故意不吭声。 海东青见他脸色一变,盯着自己双目喷火,它心虚地缩缩脖子,展翅欲走,被一把拽下几根毛,海东青哼唧两声继续飞。 雷光滚过天际。 舒渝以剑鞘当拐杖捡着隐蔽小路从树丛中穿过,他们跑得快,那帮灰衣人即便找到窑屋也找不到进去之道,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舒渝原路返回他们分散的那条路上,明明是晌午,天色却昏暗得像黑夜,她不敢高声叫嚷怕引人灰衣人,只好边走便发出轻轻地喊:“恕之,恕之。” 来回转了少说几十圈一就不见人影,倒是一个临时折返的灰衣人见到她,一把钢刀挥得霍霍响,舒渝善用巧劲,将那人一剑捅死,正要逃,又见那人还有同伴。 另一名灰衣人从旁刺出,使得几根怪模怪样的银丝,舒渝故技重施,那人也是,拼巧劲舒渝与那人旗鼓相当,偏偏对方内力又高出不少,舒渝只好边打边跑,唯恐他将其他人引来,故意引他往怪石林立的山崖边跑,崖边种满四季花朵,旁人不知情的,还以为外头有路,但舒渝知道,只要多走出一步,前面便是万丈深渊,底下暗礁丛生,人若坠崖,便是佛陀转世也难逃身死。 跑到一半,舒渝停下脚朝地上一滚,灰衣人躲闪不及直直朝前冲出两三米,前脚踩空, 分卷阅读35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尖叫一声随即身影便消失干净。舒渝怕他没死透,还往崖边望了望,山腰云雾丝缕缭绕,什么也看不清,听着没声响,应该是死透了。舒渝把剑插回剑鞘,回身举步,忽然腰间一紧,整个人以不可抗拒之势往崖边退去。 “嘿嘿嘿,小丫头,”一道窃窃怪笑平空响起,“我活不成也要拖一个垫背,跟我鬼面蛛王一起赴死是你的福气,莫要不珍惜。” 舒渝适才发觉方才那灰衣人躲在崖边的歪脖子树上,那棵歪脖子树枝繁叶茂,不怨她没发觉,舒渝连忙抽剑回身劈断腰带,但方才她以为解决了这人,把剑和剑鞘压得太死,此刻一时半会抽不出来,可她马上要被拖下悬崖了。千钧一发之际,她抛掉纱帽,拔下束发的银簪,刺啦一下划开腰带,揪住旁边的芍药枝双脚一盘卧倒,这才得到一丝喘息。 但舒渝还没高兴一会儿,那截朱红腰带在她面前飘然坠地,那劳什子鬼面蛛王竟然接着她的力气从歪脖子树翻回地面,方才被舒渝侥幸得手,此刻正是那人怒发冲冠之时,刀光见血,舒渝必须避其锋芒,但论实力,舒渝确实比不上对方,眼下也没有办法了,她闭上眼,双手在满是泥沙的地上抓了抓,耳边响起银丝擦破肩边皮肉的嘶嘶声,舒渝一动不动,仿佛认命般将剑丢在地上。 鬼面蛛王一招招逼近,舒渝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模样可怖,但舒渝知道这不是最致命的,鬼面蛛王离舒渝仅有几寸之远时,舒渝旋身一把泥沙甩去,鬼面蛛王哈哈一笑:“小丫头关公门前耍大刀,不想我早有防备”他抖着袖子挡去泥沙,余光中间地上已空无一人,鬼面蛛王耳后微凉,他立即转头,双手甩出渗出蓝光的银丝,那是剧毒的象征,但距离太近了。迎接他的是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噗嗤一声,从左前方穿透胸骨,鬼面蛛王双手无力垂下,怨毒不甘地瞪着她,紧紧抓住她的剑。 “后生可畏。”他桀桀笑道,撑着力气将银丝甩出,尽管多数都落到泥土里。 “承.....让.....”舒渝扯了下嘴角,握着剑柄推进。 终归力气不够,没拔下来,反而因为避让银丝后退回花丛中被绊了一跤,手被刺扎得血坑点点,她也不觉痛,抬手擦去脸上雨水,适才感觉到点点痛楚,先前鬼面蛛王的银丝已叫她两颊负伤累累。 舒渝仰头往草地一躺,提不起一点力气。天空不知何时放晴了,正午的日光渐渐有了盛夏的毒辣气势,晒得她想逃。 忽觉面上一道阴影压下,不待舒渝眯起眼想细看,脖颈间便是一凉。 ☆、第 17 章 忽然面上一道阴影压来,鬼面蛛王在她身旁半跪,掀开帷帽,露出张满是褶皱的脸,五十岁上下,每一条褶皱似乎蕴含着饱经风霜的故事,胸前的剑被他拔出,那血口子还在噗噗出血,他也不管,只看着奄奄一息的舒渝露出个难以形容的古怪笑脸,舒渝甚至觉得他似乎经历过火灾,不然何以这张脸上做任何表情都显得诡谲,难怪叫鬼面。 “小丫头,我就要死了,我这身功夫不能白费。”他神色诡秘朝舒渝招招手,“你若拜我为师,我便将武艺尽数相传,如何?” 舒渝道:“不巧,小可已有师傅,家师一生只收一人,要是小可叛出师门,家师无人送终。” 鬼面蛛王豁出口黄牙:“你若现在拜我,我立刻便能让你为我送终。” 什么鬼道理。 “你输了还要我拜师,没有这样的事。” 鬼面蛛王哼一声,又吐了几口血:“那是你这丫头诡计多端,否则我定能将你拖入悬崖喂鱼,哪还容得下你在此饶舌。” 他见舒渝无动于衷,索性将银丝贴在她脖子边比划,冷笑道:“我可不管你有什么师傅,你若是不拜我,今日你也得下地府陪我一同入黄泉,考虑得如何?” 舒渝若是还有半分力气,早爬起来一脚将他揣入山崖,费什么口舌,现在人为刀俎,她深吸口气,脖子上传来丝丝隐痛,舒渝暗道,学个屁,云竹翁知道她这么做怕是杀她的心都有了。她一面笑着耍花腔一面摸索背后的长剑,突然指尖一疼,像被什么虫子叮了一口,舒渝眉梢抖了抖,就听鬼面蛛王桀桀一笑:“我虽不济,杀你还是错错有余,我这银丝根根淬毒就不信你不惧死。” 舒渝看一眼流出黑血的手指,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脸上扬起个笑脸:“学,怎么不学。”一副虚心求教的专注。 鬼面蛛王见她上道,满意地笑笑,开始将这炼□□的手法讲给她听,念一句便强迫她背出来,舒渝记性不错,一连背了将近千字的文,末了还意犹未尽地回味下,觉得鬼面蛛王制毒的手艺有些老旧,但毒性倒是不赖,她的手指上的黑色已一寸寸泛到掌心,黑色淌过的地方没有任何触觉。 鬼面蛛王念完最后一道处方,对她道:“我今日丧命于你之手,你又继承了我的衣钵,便不算死于外人之手,你需将我的骨灰送给西域三妖,这场拜师才算数。一月为限,要解你身上的毒,唯有我三个师兄弟能制。” 舒渝一愣,这老头怎么回事, 分卷阅读36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还留一手对她呢。 鬼面蛛王撑着一口气不顾她反对,抓住她右手,手掌抵住她的,将内力源源不断输进舒渝体内,他练的是凶狠跋扈的路数,舒渝修的内力却只有瓶底一点,此一番体内那股强势的内力完全盖过舒渝原本的内力,她五脏六腑一时绞痛不休痛如火烧,捂着胸口扑倒在地。 “且记住,你今入我百毒门,便是我百毒门的弟子,解毒后你便要继承我的遗志,为我报仇,否则九泉之下我也不放过你。” 舒渝完全听不清他说的话,她耳鸣,耳朵里嗡嗡声响成一片,只好一遍遍调理吐息,只听到鬼面蛛王提起仇家,名字只隐约听到个独臂两字,脑袋昏沉,鬼面蛛王正抓紧她的肩膀逼着她记下,忽然语音一窒,低头看了眼穿过脖子的利刃,那刀刃上染着他最后的力气,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喷到舒渝面上,他身子摇晃两下,便栽倒在芍药花丛,砸到一片紫红。 江崖柏蹲下身,捏起舒渝下巴,她有些茫然看他,不知他何时从天而降的,只觉面上痛楚,江崖柏用手绢专心致志替她揩拭血渍,他的手指在她下巴快速拂过,只觉手下肌肤白腻如缎,手感极好。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江崖柏问。 “找你啊,怕你葬身此地老友要担责,”舒渝揉揉了发僵的手腕,愁眉不展:“你要是来早些便可以除了他,如今我还得托人将这老头骨灰送去西域。” 江崖柏扶她起来,舒渝平白受了一身内力,脚下发软,走几步摔几跤,江崖柏注意到她漆黑的右手,他一把攥住举起,冷凝道:“他给你下毒了?” 舒渝笑道:“否则我干嘛要替他千里送骨灰.......”话说到一半,身子忽冷忽热起来,她盘腿坐下调理内息,额上出了一片冷汗,江崖柏不会半分武艺,见状便立在一旁帮她望风。 半晌,肩上搭上一只手,舒渝面色惨白,笑得艰难:“烙铁头本事厉害,我有点吃不消,烦恕之扶我回去。” 江崖柏眼中似乎蕴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水汽氤氲,叫人看不清,舒渝没得到回应,身子一直在下落,她半跪在地,手揪着江崖柏的袖子一角,面前只望见江崖柏月白的皂靴,上面沾满泥浆和血迹,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没有动作。 舒渝闭上眼想,算了,总之人也找到了,她等歇息够再离开也不吃,山上也没有猛兽野虎,何必求这人。正想着忽然身子一斜,一条胳膊横过她的腰将她抱起,舒渝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才发现这个动作又多暧昧,她额头滚烫,像是淋雨发烧了,但面皮也跟着不自然地灼烧起来,便解释不清了。 “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你不必惧怕,我只是个阉人。”头顶的男声清冷如雨后初晴的青葱竹枝微微摆动,“与围着你鞍前马后的男人不同,我没本事害你。” 舒渝听他自贬,心里一阵古怪,大抵是认为这样权倾朝野的人物不该有此觉悟,又觉得这话颇有拈酸吃醋的意思,她试图宽解道:“恕之此言差矣,我与陆丛那是光屁股长大的.......” 江崖柏瞥她一眼,周身气质更加冷淡,舒渝改口道:“我和陆丛是青梅竹马,他跟我就是拜把子的好兄弟,恕之这飞醋吃得太莫名其妙了,叫人费解。” 江崖柏哦一声,仿佛浑然不在意似的随口问道:“舒大人从前在外地出官差,想必就是和你侍卫一同也不避嫌?” 舒渝总有种被兜进圈子的错觉,江崖柏走得不紧不慢,舒渝道:“陆丛是娘亲留给我的人,知根知底,我这人没安全感,依靠他人时总害怕被抛下,唯有他不论何时都在那里等我。”舒渝用追忆往事的语速慢慢说着,嘴角不自觉翘起,“你别看他有时笨手笨脚,被我连累也甘之如饴,我知他重情重义,话说到这地份上,恕之应是听出。若是陆丛有意,要我嫁他也不是不行。” 舒渝感到腰下的胳膊不自觉收紧,又听江崖柏冷冷道:“舒大人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如此陆侍卫为何不早点下聘礼,他本家又是舒大人顶头上司,仕途情缘一举两得 。” 舒渝摇摇头:“所以我用了前提,要是他有意。”舒渝脑海中浮现那个男人扣扣索索的模样,不知陆丛那根筋搭错,看上那位自己远方表兄,送礼送食,还被人当作为进陆家攀附权贵。“陆丛不会追随我一辈子,何况。” “何况什么?”江崖柏道。 舒渝沉默片刻,道:“没什么。”随即又扬起笑脸:“恕之,既然来了,不如我跟你介绍一下这岛吧。” 江崖柏走到山下,舒渝给他指路,两人断续朝窑屋走去,灰衣人已离去,门前横七竖八了几句尸首,都是误闯窑屋被机关所杀。赵遇时还在睡觉,陆丛揣着海东青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面色梆硬地从江崖柏手里接过舒渝,接过江崖柏没松手,陆丛的脸色便难看起来:“江公公这么抱着我家大人于理不合,还是交给在下吧。” 江崖柏别开他的手:“不必。” 舒渝自己从江崖柏怀中挣扎着站起,也不顾后者神色变化,对陆丛道:“有没有吃的,我饿死了 分卷阅读37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 陆丛适才面色好过些,转身进灶间端了叠馒头和清粥,善千变偶尔会在窑屋隔壁过夜,故而留了点吃食。吃过饭,陆丛将灰衣人拖进屋中摆弄,寻找线索,舒渝等在地上跟他一起看了会,这些人大多被窑屋的利剑一击毙命,身上左肩不约而同带有一个黑色印记,形状像灯烛,且都是各种好手,有的脚上功夫扎实,腿腕鼓胀,有的惯用两手,故而手指有力如苍鹰爪牙。不是一家功夫,不可一言概之。 傍晚时分,江崖柏要出门转转,舒渝担心他一人不便,便跟着一块去,陆丛知此时也没什么危险,故而也不去计较,只管仔细检查几名灰衣人。 “这岛名叫应慈岛。南宋时期金兵犯境时曾以此为粮仓,而后时局太平,这儿无足轻重又成了乱葬岗,几经易手被善千变买下,植花锄草,在此了却杂事,像闲云野鹤般度日。” 江崖柏淡淡道:“过日子需要本钱,他再有本事,还不是得赚钱养家。” 讲故事最怕遇到较真的人,舒渝翻个白眼:“太务实何以谈意境。” 江崖柏又道:“那人叫善千变?” 舒渝点头:“入窑而还善千变,火候那许毫釐偏。经她手的瓷器各个眼中温润有神,仿佛吹口气便活了似的,她最拿手的是做菩萨,师傅家中也供着一尊善千变的玉面菩萨,我日日上香时都在幻想那菩萨活过来与我说话。”想到这舒渝洋洋得意地笑起来,“师傅那么向往善千变却始终难以窥其真迹,结果被我捡了个正着,给他知道怕是会气死。” 江崖柏见她笑得明媚,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听她亲口说起往事,知陆丛不是的对手,江崖柏对他的杀意也淡去许多。 “舒渝。” 舒渝应声:“怎么了?” 江崖柏抿唇浅笑:“你说的那人是男是女?” 舒渝脱口而出:“自然是女的。” 江崖柏的目光落到浅滩不远处那个裙裾飘飘的蓝衣襦裙女子身上,对舒渝示意道:“可是那人?”是不是太年轻了些。 舒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笑得眉眼弯弯,竟顾不得江崖柏在身旁便朝那人拱手喊道:“千千,我在这——” “阿渝。” 江崖柏定睛一看,那女子也飞扑而来,两人都洋溢着久别重逢的喜悦,搂在一块兴奋地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说起话来。待劲头过去,善千变才注意到江崖柏的存在,狐疑地瞥一眼江崖柏,跟舒渝咬耳朵:“铁蜈蚣说你抢了个男人回来当丈夫是不是这个啊?” ☆、第 18 章 舒渝一爪子拍歪自己发髻,笑道:“听他瞎讲,这人是来跟你买瓷器的。” 善千变摸摸了脸,不怀好意地用手肘撞撞舒渝肋下:“阿渝,你确定他是问我买,确定不是管我老娘买?” “谁让岚姨去得那么急。” 善千变这个名号在江湖流传不下四十年,但凡那人不是妖精,就不该是这么稚龄,岚姨毕生技艺早已系数教给她女儿,因此市面上流传善千变江郎才尽,手艺不复往昔精湛,成品水准忽高忽低的流言,罪魁祸首便是眼前这个一脸不正经的年轻姑娘。 舒渝递了个眼色,拉下她的手,给江崖柏介绍:“这边是我跟你说你的老友,你别看她年轻,其实她已有四十余岁,只是保养得好。这是江恕之,是我同僚。” 善千变呃一声,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阿渝说得是,见过江大人。” 江崖柏道:“善夫人貌若二八,实难叫人不误会。”岚姨曾与长门侠成婚,故而称夫人,但江崖柏言下之意,仍是不信,他余光瞄一眼舒渝,她见着故人那神情与在他面前时判若两人,模样还是那个,骨子里却仿佛换了个人,笑意盈盈,面容诚恳,不带半点伪意,竟让人不禁向往取代她面前那人。 善千变引他们朝东面的住处而去,中途舒渝想起窑屋中的陆丛与赵遇时,跟善千变提了提,善千变思忖,取下腰间玉哨召来海东青,将信塞入他脚边竹筒:“虚心,让陆丛明日辰时一刻来东面菩提树下候着。” 海东青赖在她肩头不肯走,善千变知他所图,敷衍地从袖中掏出被手绢压得扁扁的芙蓉酥塞到它嘴里,海东青得了酬劳,心满意足离开。 善千变挽舒渝的手,同她抱怨:“虚心真是越养越刁了,三天两头不沾家,你说他是不是到思.春的年纪了,我要不要给他捉个伴?” 舒渝煞有介事:“他主子都没到,他急什么。” “嘴贫。”善千变笑得前俯后仰,拳头往舒渝肩上捶了好几下,惯常揉黏土的人手上力气不可小觑,偏那善千变又是个下手没分寸的,只几下舒渝就感到阵阵隐痛,她正要躲开,善千变一愣,对江崖柏道:“你抓我的手干嘛。” 不待江崖柏开口,善千变自行领会道:“莫非你看上了我的美色?”她叹口气,“唉,你虽然长得尚能下口,但我老娘不许我跟庙堂中人结姻,咱们有缘无分。” 话虽如此,善千变的眼神却轻佻地从江崖柏清隽的面容缓缓览过 分卷阅读38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直落到他两腿之间,她伸手抚着下巴认真道:“不过奇说你这处是不是有点小.......”恣意大胆地简直叫人没眼看。 舒渝捂着眼将好友拉到身后,对江崖柏解释道:“千千就是爱开玩笑,没恶意,恕之莫要介怀。” 江崖柏也是头一回碰到敢调戏自己的人,除了有些惊奇外别无他想,倒也提不上生气,不过舒渝既然这么说了,自己自然要装模作样生气一番,不然便浪费了舒渝的愧疚不是。 他高深莫测看一眼二人,荡开袖子举步走开,大有被调戏的良家妇男愤愤不平的架势。 舒渝挠了挠脑袋,有些莫名看着江崖柏走远,她弄乱他头发那回也没见江崖柏生气,难不成他对被人戏言这么看重不成?善千变把下巴抵在舒渝肩头,懒洋洋地说:“你看上的小郎君面皮好薄,完全不经吓嘛,没意思。对了,”善千变兴致勃勃道,“你好久才来一趟,我请你去芭蕉馆玩玩如何?” 芭蕉馆是七宝县隔壁安乐城有名的南风馆,西北地方的男子颇为高大健壮,唯芭蕉馆养的倌人走儒雅名士路线,个顶个会来事,善千变最爱去的地方莫过于此。那馆原是岚姨的爱慕者之一开的,爱她就为她准备一个后.宫——反正舒渝是没见过这么奇葩的追求方式,若岚姨是男人,爱慕者是女性,开这种馆子收拢爱人心也令人作呕。岚姨则闭门谢客,带着女儿在岛上度日,那男人过世后,便将名下遗产系数转给岚姨之女。 舒渝反手拍拍她脑袋:“还好意思讲,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话说回来,岚姨走了你也该好好约束自己,那芭蕉馆就别开了。” 善千变愁眉苦脸:“阿渝你怎么跟他们一样说这些老生常谈。”她伸了个懒腰绕过舒渝朝前走,“对了,你那小郎君走得那么快,他记得路不?” 舒渝后知后觉记起,啊一声,拉起善千变小跑,善千变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转过杏花林,善千变的竹屋近在眼前,门口站着高瘦的男人,正抬头仰望屋下的燕子窝,听到脚步声,慢慢朝她们的方向转过头来,一缕发丝擦过他高挺的鼻尖。 舒渝不禁松了口气,善千变略带鄙夷看她一眼:“不是吧,阿渝,你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儿女情长了。” 舒渝笑着推她一把:“不跟你闹了,赶紧去问问人家要做什么瓷样,我还急着会煜京呢。” “小没良心。才来就想着走。”善千变哼一声,上前给他们开门。 竹屋分两层,一楼摆满各式架子和泥胚,泥台和大小工具,二楼则是母子二人居处,陈设虽旧,胜在木料上乘。舒渝跟江崖柏打了招呼,自己上楼给岚姨烧柱香。 善千变端了一盏茶和两碟蛋黄酥放到江崖柏前,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江大人,不知你家主顾吩咐你来采买瓷器可有图纸打版,先给我瞧瞧,若是图样繁复一时半会儿怕是赶不出来,他限了多少时日你说与我听听,若是太短我便不做了,你另请高明,也省得咱们浪费时间。” 江崖柏了眼那蛋黄酥,薄脆的外皮上还精心雕了栩栩如生的亭台松林,拿起来一看底下却有一处米粒大的焦黑,显然是火候掌握不好,拿起另一块又没有焦黑,他对善千变的本事有了个谱,比之宫中匠人高出不少,但若仔细计较,又不如昔日在市面上看到的善千变的作品,故而道:“我未带图纸,不知善夫人此处可有适合的。” 善千变皱眉:“你什么都没搞明白就来定瓷,万一做得不令人满意我这可没有退钱的理。”她不止一次遇到这种不知主顾要求的糊涂蛋,害她险些坏了名声,尽管她老娘落到她身上的名声早就被她败坏地不知凡几。 江崖柏道:“善夫人不必担心,江某便是主顾。这酥方寸之地,兼之表皮薄脆,却能雕出松林中雀鸟,细看不多时仿若能耳闻啁啾之声,可见善夫人技艺超群,在下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何况江某诚心求物,原是要送人的,那人已是古稀之年,素来待人宽厚仁慈,想来不会与在下多有计较,善夫人尽管放心去做。江某思善夫人也是避世之人,事毕后银货两讫,在下不会再来叨扰善夫人。” 善千变的脸色好看了些,暗想江崖柏也是晓事之人,先前跟舒渝背后说人倒成了小人了,她展颜道:“不知那位长辈喜欢什么样式,我好画个花样。” 江崖柏道:“老爷子喜虎,因生肖为虎,观其平生所为,皆如猛虎入山林,长啸冲天。又喜翠青色,青如夫人门前那株菩提树。处事严明,观物粗中有细。” 因不能直言以告,江崖柏只好取几个象征物,若是旁人多半听得云里雾里,但善千变是个玲珑心肠,又是专门做这一行当,自然比旁人多几分算计,只在屋中踱了不到十步她便悟出其中深意,忙抛下一句:“江大人在此稍等。”匆匆上楼取纸笔,急着要将脑中构画的威风凛凛的猛虎描下来,舒渝正上完香,见善千变不顾跟自己说话,匆忙作画,先是疑惑,见到江崖柏的一瞬又反应过来,她这是技痒了。 掌灯时分,善千变还没从二楼书房出来,舒渝素知其为人,知她画不完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从前便是这般废寝忘食, 分卷阅读39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不然何以以二十有三稚龄滥竽充数闻名四十多年的岚姨。 江崖柏不知何时又站到屋檐下,舒渝过去时见他正在专注地看着那燕子窝,母鸟还没归家,三只雏鸟大张着嘴,饿得嗷嗷待哺。 舒渝不知他想到什么,江崖柏注意到她时,面上有一丝一闪而过的凄茫,随即又恢复正常,舒渝不知他在隐瞒什么,她与他并肩站着,假装没看到地笑道:“你要吃什么,我去厨房弄点。” 江崖柏看一眼那几只雏鸟,又看向舒渝:“我来吧,你烧火。” 舒渝有些不太相信:“你会做菜?” 江崖柏看着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公子模样,若不是舒渝知他是宦官,有时竟有些迷惑,“你不信?”他斜挑的丹凤眼瞥她一眼,眼形优美狭长,眼中波澜似有深意,舒渝却没有领会,她不着边际地想着世人重貌,而江崖柏之所以看皮相不堕凡俗,只怕多亏那双眼睛生得好,上挑是居高临下,垂眼便是睥睨纵横。 但舒渝又觉得,仅是皮相之功也到不了这地步,点漆也生得极好,她却没有看着他走神过。 善千变的厨房很邋遢,打蛋的搪瓷碗和几日前的脏盘子还没洗,猪油也用完了,竹篮中盛有鸡蛋和荠菜,一旁菜板搁着大葱和萝卜辣椒,舒渝洗了碗才去寻火折子点火,好在善千变虽然惫懒,柴火还是备着,不一会儿灶堂中便升起一阵青眼,下一刻便被暖融融的火光替代。 江崖柏揭开锅,一股油气扑面而来,他揽起袖子用竹扇掸了掸灰,拿起木瓢中的丝瓜瓤加了点水涮锅。舒渝见锅热起来,正要跟江崖柏说让自己来,抬头见他正用白花花的肥肉掺水煎油,动作利落不似伪,那话便咽下肚中。 江崖柏将萝卜切丝淋了点辣椒末做了个凉拌,又做了个荠菜烩蛋,茭白肉丝,浇菜的汤汁香浓诱人,勾得舒渝蹲在灶台后馋得不得了。 ☆、第 19 章 舒渝吃着茭白,眉开眼笑道:“恕之手艺不错。” 江崖柏娴熟布菜,斟起酒来更是行云流水,嵌在画中一般。桌上缥缈的灯烛后他的模样有些恍惚,舒渝猛地望去,还以为是哪个故人,擦擦眼,又见他清冷的眼一如从前,她夹了口米饭,不知平安在天之灵,收到木牌会不会高兴些。 江崖柏却忽然提起初衷:“我知你心中困惑,为何举你入阁,为何将你从东厂提出,为何托你购瓷?” 舒渝一愣,放下筷子,不知他旧事重提意欲何为,只是眼中不自觉警惕,笑得有些圆滑:“恕之如果为难,大可不必解释。”知道越多死的越快,道理她还是懂的。 江崖柏一字一顿道:“不,我改主意了。”隔着呲呲作响的烛火,江崖柏的眉眼似半融半凝在其中,比白日看去不再那么不近人情,又因这变化,眸底愈加深沉,黑浓如夜色。 “萧于怀,舒大人记得否?” “恩。”那人比她小三岁,从前在蓟镇当父母官,萧于怀也在那驻扎,两人因商量击退频频骚扰的虏人而结实,而后才知那人是老师的儿子,笑起来有些憨,学业不济继了武荫,好在蓟镇也并非当时边防重地,萧于怀治军严明,却没架子,听得进劝诫开得起玩笑,与舒渝相谈投机。 期满离开蓟镇时,舒渝还因为再也见不到萧于怀这位话友有些伤感,他倒是大力拍拍舒渝的背。重得她差点一个老血吐出来:“人生何处不相逢,来日你再来蓟镇,大哥请做东。”舒渝抚着胸口没好气地说:“煜京有酒有肉,我回来喝西北风啊。”萧于怀揪着她的纱帽边跑边笑,惹得她追着讨回来。 那年承王新登帝位,点了舒渝为少卿,下面人不服,舒渝怕辜负承王美意,除却走访日日待在大理寺办案,春节也不过。春节同一片夜空下,虏人连同城中细作趁夜大举犯境,蓟镇守备皆被杀害,全城死战三日,萧于怀的尸首二十日后加急送往煜京,老师抚着灵棺老泪纵横,一夜白头。他从儿子身上找到最后的遗物便是一封尚未发出的家信,血迹浸透纸页,信中言蓟镇平安,守备森严,老父勿挂念,又道想要娘亲做得棉套子,边塞苦寒,脚满是冻疮。萧盏荣又是大哭一场,他原是刚正严明之人,任人不唯亲,那之后再见却开始格外抬举起舒渝来。 很久后舒渝才看到那封信,信中夸她能干,为蓟镇边防做了不少事,希望萧盏荣放下偏见,不要因她是女子便不重用她。末了又要老师转达他问候舒渝族中长辈之意。萧于怀早早便跟着叔父去了蓟镇,赤城与蓟镇一个天南海北,故而他不知舒渝家中尽没。寥寥数语,关切爱护之情跃然而上,一字一句叫她读得数度哽咽,也明白了老师的抬举缘何。 “舒渝。”江崖柏敲敲她的碗。 舒渝回神,江崖柏仍坐在对面,桌上饭菜已凉透,他看定她,不容她别过视线:“你入阁一事原是承王的旨意,原被我压下,萧盏荣不知从何得到消息,又拟了旨批红。东厂一事,则是我受制于萧盏荣为挫去你锐气下的计策,我知你没私藏藏宝图。” 舒渝冷笑:“挫我锐气,承蒙江公公看得起。既抓了我 分卷阅读40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何必连我的随从一道抓了。” 江崖柏道:“因为麻烦。”他一向不把旁人的命放在心上。 舒渝自觉失态,自斟自饮道:“既如此,这趟回去后,还望江公公大人大量放过在下,您回您的大殿,我进我的大理寺,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江崖柏扣着桌子,凝声道:“只怕不行。”不待舒渝蹙眉,他道:“这瓷器还望你送去最合适,毕竟那人只有舒大人有法子寻到。” 舒渝顿了顿,“你什么意思?”她看着江崖柏,心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江崖柏淡然笑道:“舒大人不需我再多说。”语罢起身举步朝屋外走,舒渝在原地呆坐良久,烛泪斑驳,忽听到一阵脚步声,以为江崖柏去而复返,她冷言道:“我是不会替你送礼,你死了这条心吧。”暴露了承王行踪,她岂不是万死不足以谢罪。 身后一道女生倦倦响起:“阿渝,你在跟谁说话呢。” 舒渝回头,善千变拉开座位坐到她身旁,摸了摸瘪瘪的肚皮吃饭,舒渝忙笑了笑:“这回怎么这么慢,都不像你。” 善千变道:“可不是。哎总算画完了,你那位朋友提的要求虽然不难,但听他那说法,便知他对那人感情极深,我得琢磨琢磨才能意会老虎的风姿。” 舒渝眉头一皱,承王狩猎时曾被老虎咬去手臂一块肉,对虎深恶痛绝,江崖柏怎么会送虎,但凡他有所求都不该如此,莫非他是要激怒承王,舒渝想不通,起身抛下一句:“你慢慢吃,我出去一趟。” 善千变摸摸脑袋:“天黑路滑的,你要去哪啊。”舒渝已经跑得没影了。 江崖柏不在屋内,舒渝跑遍附近林子也没寻着人影,他不会连夜回去了吧,舒渝又觉自己傻,应慈岛与岸隔得那么远,江崖柏又不能飞过去。黑灯瞎火越走越偏僻,舒渝忽然发觉自己已忘却前路,这里的竹林都生得差不多一个样,这下怎么是绕不出去,风声从林间而过仿若鬼哭,舒渝被冷风吹得一激灵,连忙朝回走,迎面撞上一面宽厚的胸,以为又是灰衣人,惊得短促地叫了一声,下一刻就被捂住嘴。 “是我。”头顶那人声音含着夜色的潮意。 舒渝一个心落回实处,扒开他的手:“江公公跑哪去了,叫我好找。” 冷月下江崖柏低头端详她的脸,迟疑道:“你这是,担心我?” 舒渝一噎,不是这么回事好吗,你话都没说就高深莫测抛开,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能意会你想说什么。她支吾道:“算是吧。”她推着江崖柏朝前走,“你人生地不熟,万一走丢了我可付不起责任。” 江崖柏罕见地拱手笑了笑,笑声如山泉清越,舒渝听得挺舒心,要问什么也就自然而然问出来:“为什么要送虎?” 江崖柏收起笑,敛容道:“老爷子喜欢。” 舒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庄重的神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还算不是老爷子吧。”承王也就将近四十,还算壮年。 江崖柏也奇怪看她一眼:“古稀之年还不算年老吗?”他脑海中浮现夏城身披软红银铠甲,□□一匹大宛名驹,叱咤沙场纵横四方的模样。 舒渝望着他认真的神情思索,这人不是在逗我吧,承王年纪虽然摆在那儿,但因保养得当,气质又儒雅,怎么看也就三十出头,哪来的古稀之年。 两个人边说边走出林子,鸡同鸭讲争论许久也没分出个胜负,江崖柏也说得口干舌燥,开门见山道:“夏将军与你父亲是世交,托你送个寿礼有这么为难吗?” 舒渝还在想着怎么纠正江崖柏奇怪的年龄观,不料他说出这么一句,当下也脱口而出道:“不是让我送给承王吗?” 江崖柏长眉拧起,语气也不大好:“我为什么要给那厮送礼?” “什么叫那厮。”舒渝当即反驳道。又记起正是,“夏将军祝寿与你何干。” 江崖柏瞥她一眼:“问那么多干嘛?” “求人帮忙就要拿出求人的态度,你这个态度我还真不乐意。”他生的高,舒渝跟他说话时不自觉仰起脖子,她头小脖子长,笑起来狡猾中露出些许得意。在江崖柏看来只觉得她像个缺了红冠子的好斗公.鸡,放在斗鸡场定能拔得头筹。恰好见舒渝背后一簇鸡冠花开得荼蘼,便要伸手去摘,想着偷偷给舒渝别在发髻上,一定很合适。 舒渝正说着,猛地一回头却见江崖柏朝自己俯身,来不及收起表情,直直贴上他的侧脸,舒渝不合时宜地想,他身上什么味这么香,下一秒便反应过来,烫着似的从他身旁跳开数丈。脚踝深深擦过旁边的笋尖,一阵剧痛隐隐传来,舒渝绷着没吭声,与江崖柏并肩而走,这会儿她要是落荒而逃才显得她心里有鬼呢。 江崖柏看一眼舒渝小脸绷得紧紧的,以为她生气了,解释道:“我如今在宫中做事,不便登门送礼,免得夏将军落下重臣结交近侍的罪名,朝中亦无人可助。”这话自然是假的,舒渝也不信,江崖柏继续道,“况夏将军做寿素来不铺张,只请几桌家人故友聚一聚,我知你舒家便是夏家常客。” 分卷阅读41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回到善千变住处,舒渝才慢腾腾说:“那什么,你要的花样千千画好了,动作快的话,三五天便出工了,我可以帮你。不过那事结束后你.......” “让你回大理寺?”江崖柏接过她的话茬。舒渝点头,江崖柏不知是真好奇还是有意道:“即便开了女子科举,朝中为官女子也多为礼部官员,出身矜贵,不常抛头露面,你就这么喜欢成日与偷鸡摸狗杀人点火的大奸大恶之徒打交道,旁人不会说闲话吗?” 舒渝也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成日跟犯人打交道?” 江崖柏被她问住,当然是假扮林川时见她在狱中往来如鱼得水得知,不过眼下尚不能告诉她,他转而道:“陆大人说的。” 舒渝一想有道理,陆正流的确可能干这种事,今夜星空甚美,舒渝仰望天空,深吸口气,只觉胸中激荡着一股温暖的气流,想是先时被那鬼面蛛王强行灌入的内力,要是被云竹翁那老头知道自己干了这事,少不得要挨一顿打。 “小时候我有个远方哥哥在我家借宿参加科考,有回我从族学回来,见他把我娘院中一名叫阿秀的小丫鬟拖入假山矮石后,因那哥哥总给我带些有意思的小玩意,我还道他也给阿秀偷偷带了不给我看呢,正欲上前瞧个分明,”舒渝顿一顿,眉头微微拢起,“刚走到青石台阶上就听到阿秀尖叫一声,我吓得往假山后蹲下,透过石头间隙,我看到那个对我们恭谨有礼的哥哥另一面。” 舒渝捡了个干净的台阶坐下,片刻,江崖柏也坐到她身旁,中间隔着不近不远的位置,音色微凉:“后来呢?” ☆、第 20 章 舒渝垂眼专心致志地扣着右手掌心中毒留下黑斑:“后来阿秀有了孕相,娘问她哪来的身子她不肯说,我便同私下与娘说了。她告诫我不许告诉旁人,我也应下。后来娘将阿秀打发到庄子上帮忙,年节时我随娘去外婆家,再回来时大伙都庆贺那哥哥考中二甲,我问起阿秀,管家却告诉我阿秀跳井了。我那时还小,只道阿秀给那哥哥做妾便是了,不懂她为何要寻死。后来看过的事多了才有些明白,那哥哥强行要了她又不说破,便是存着亵弄的心思,阿秀是孤女,签的卖身契,离了舒府无路可去。而我明知实情,却不能广而告之,只因娘不忍因阿秀坏了亲人见的情分。” 江崖柏道:“你那远方哥哥呢?” “你问他?”她素来玩世不恭的笑里添了几分狠厉,“他活得不错,贿赂上司,顺风顺水升到巡按,只不过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他在治辖的西南某地惹下豪强,夜里给人家高价请来的一高手剐了尸。” “但天道太慢,总等着是不行的,求人不如求己,如果我管刑罚就意味我有权捉那些恶人,教他们一报还一报,你说是不是?” 江崖柏若有所思,半晌面上一抹了然的笑:“如此说来,你这一路怕是得罪不少人,不过谁让你那会儿靠山硬呢。” 舒渝知他意有所指,笑笑接到:“靠山山倒,靠人人忘,还是靠自己吧。” 月渐渐隐去踪迹。 好久没这么痛快说过话,舒渝打了个哈欠,跟江崖柏打个招呼预备回客房睡觉。 进门前江崖柏叫住她:“你那远方哥哥,不是你杀的吧?”舒渝一愣,旋即言笑晏晏道:“江公公说什么呢,我是捉犯人的,杀人岂不成了被捉的。”被雇凶杀人的正是她师傅云竹翁,人不是她杀的,却是她下手剐的, 手中忽然一软,江崖柏将鸡冠花塞进舒渝手里,温声道:“这个很适合你。” 舒渝无语凝噎地捏起紫红的花瞧了瞧,江崖柏示意道:“戴头上。” 舒渝心说你叫我戴我就戴那我也太乖了,她偏不,江崖柏的手伸来,舒渝下意识躲开,脚上却一暖,低头看去,江崖柏正在往她脚踝上系手绢,先前被笋尖划破的地方已有血迹隐隐渗出。 舒渝有些不安地往后退,江崖柏捉住她的脚:“别动。” “恕之,你这是干嘛呢?”舒渝一紧张话就特别多,叽里呱啦道,“女子的脚只有丈夫才可以碰,你这样做是不合理的,你.......” 江崖柏毫不客气打断她:“舒大人如此狷狂之人,也看重这等俗礼吗?”又道,“回去的路上就发现了,那会儿你谈兴正高,我也不好打断。” 舒渝被堵得说不出话,什么跟什么,她这不是找不到理由阻止他随口扯的吗,这人怎么这么较真,要不是想到他爱洁成性,她才懒得管他。 终于快系好,舒渝缩回脚,江崖柏还蹲在地上没起身:“舒大人。” “恩?” “若是不介意,”他的眼中倒映漫天细碎星光,一把清冷的语调缓缓说着蛊惑人心的诱人话语,“待你重回大理寺,遇到什么困难,不妨打着江某的名头办事。” 舒渝咽了咽口水,仿若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承诺般退后两步,心中翻江倒海涌现出许多离奇念头,她退到屋中,看着仰视自己的江崖柏,舒渝不自觉握紧那朵鸡冠花,好半晌才压抑住那股激动,且不论 分卷阅读42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他所图什么,承诺真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舒渝是懂的,现在答应以后的事便好办了。可舒渝不知怎么想的,终究没立马应承下来。 “让我考虑考虑。” 若是她立刻答应,江崖柏说不定还会起疑。故而文闻言只了然地笑笑,“静候佳音。”他有把握她会答应。 翌日天将将放光。 “你们起的好早。”舒渝迷迷瞪瞪扶着门,将浑身露水的陆丛和臭着脸的赵遇时让进屋。 陆丛掰过舒渝的肩左看右看,就差没在舒渝身上烧出个洞来,舒渝无语地拉下他的手:“我没缺胳膊少腿,别看了。” 昨日舒渝冒雨去寻江崖柏后,陆丛一颗心始终没放下过,直到虚心带回善千变的口信适才如释重负,天不亮就拖着赵遇时过来。 “没事就好。”陆丛长舒口气。 舒渝拍拍他肩:“你怎么跟我娘似的,别那么紧张啊,你家大人我命硬着呢。”话没说完,手腕便是一紧,陆丛捉住舒渝那只黑漆漆的右手,急道:“这是......” 舒渝等他看完才把手抽回来,慢条斯理笑笑:“一点毒,不碍事。”忽而记起还有一事未办,止住欲言又止的陆丛。“那西面断崖上有具男尸,年约五六十上下,你将他抱去窑屋烧了骨灰用瓷瓶盛来给我。” 陆丛问道:“什么男尸” 舒渝指了指自己的手:“那人要我将他的骨灰送给西域三妖换解药,奈何我压根不识这些江湖中人的名号,还要耐烦你去打听一番。” 舒渝没听过,陆丛却是依稀听人说过,脑中有个模糊印象,当下拱手道:“大人放心,盒子何时送去?” “越快越好,要在千千起榻前,”舒渝一顿,只觉后脖子有些凉,“要是被她知道我拿她的烧窑的银炭烧死人怕是要咔嚓我,总归越快越好。” “是。” 打发走陆丛,舒渝准备补给回笼觉,回头一看赵遇时那厮竟然还赖在屋中没走,望了她半晌,舒渝以为他要计较昨日那群来路不明的灰衣人,不料他却开口道:“喂,江公公睡哪间房?” 舒渝不明所以,往后一指,赵遇时哦一声,径自朝她指的方向走去。舒渝见他蹑手蹑脚缩进人家门后的鬼祟模样,心中有个不太好的念头,这小赵侍卫,该不会和宋同知一样是个短袖吧。 舒渝打了个哈欠正要回房,忽听一声惨叫,赵遇时从江崖柏房中滚出来,砸到舒渝脚边,屋中那一身沈白亵衣的披发男人缩回脚坐到太师椅上,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戾气:“谁让你进来的?” 虽然罪魁祸首不是自己,舒渝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暗自祈祷赵遇时嘴巴牢一点,不料赵遇时下一刻便把她卖了。 “舒大人说得。”他还委屈地看一眼舒渝,好像是她唆使自己进去一样。 舒渝没好气地踩一脚赵遇时的手背,大义凛然道:“恕之莫要被这小人骗了,在下岂是那等苟.且之辈。”赵遇时捂着红肿手背,恨恨瞪着舒渝,压低声音道:“舒大人你指桑骂槐呢。” 舒渝笑不露齿回敬道:“谁让你反咬一口呢。” 江崖柏忽然起身朝二人走来,舒渝和赵遇时都不自觉退后几步,过道逼仄,嘭地一声门在他们面前合上,二人面面相觑,赵遇时轻咳两声,正要说点什么挽回一下自己的面子,另一道关门声随即响起。 赵遇时碰了一鼻子灰,气得五官扭曲,他不就是想观摩一下江公公的睡姿嘛,想他一路而来连靠近江崖柏的机会都没几次,如何能学得到他那身通天晓地的本事,他爹也是想得出来。 赵遇时跺跺脚捂着手朝外走,迎面撞到循声而来的善千变,她还以为家里进贼了,手里拿着一把刨火的铁铲子匆匆下楼,脸色臭如大粪的赵遇时还没从方才的冷遇中缓过劲来,又见到一个睡眼惺忪的美貌女子,这深山老林的,他还以为自己误见狐妖,正要抬手揉眼,善千变一见这陌生人手举起来,以为他要打人,挥起铲子就是一顿敲。 赵遇时昨日负了伤,此刻高烧还未全退,只一下咚地一声倒地不起。 善千变蹲下身把昏迷不醒的赵遇时摸了个遍,只摸到一块腰牌和一封信,她读完信才意识到打错人了,不过木已成舟,善千变人如其名,极善变通,她久居岛上,会些把脉诊病的功夫,见赵遇时发了高烧还以为只自己干的,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 她略一思忖,回身从房中取了两味草药,余光又瞄到昨夜画的图样,善千变一同收入袖中,开窗吹了一记口哨。 一刻钟后。 赵遇时醒来,看到周围灰扑扑簌簌落灰的泥墙和对面熊熊燃烧的灶火,这熟悉的场景让他平白生出一种宿命的错觉——他奶奶的,怎么又回到这窑屋了! 屋内暖意融融,赵遇时口干舌燥,从地上爬起想寻口水喝,他脑袋痛得混沌不堪,来到昨日陆丛烧热水的耳房,一个纤细的身影从泥胚后抬起脸,见他近前顿时笑盈盈道:“你醒啦?” 赵遇时一卡壳,脱口而出:“你不是那狐妖吗?”言罢面上顿时 分卷阅读43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一片可疑的红,打小生活在校练场的小赵侍卫没有跟女子相处的经验,说错话也不解释,只晓得一个劲懊恼。 善千变却是个中好手,见他面红耳赤笑得愈加动人:“你真是聪慧,怎么看出我是狐妖的?” 赵遇时哑然,面前这人显然超出他认知范围,他瞄一眼桌上瓢中粼粼水光,急中生智记起初衷,忙上前举起水瓢道:“我来借口水喝。” 善千变来不及阻止,就见他咕咚咕咚喝下肚了,末了还意犹未尽地擦擦嘴,她看他那副心满意足,实在不好直言那是她刚淘过白瓷的脏水。 随他吧。善千变看一眼赵遇时额上包扎得严实的纱布已有些松动,起身道:“你坐会儿,我帮你换一下绷带。” 赵遇时见她倏尔近前,一缕幽香迎至鼻尖,吓得连连后退,捂着头道:“我自己来就好。” 善千变少见如此腼腆少年,有意逗他,直抵到墙角,赵遇时躲避不得,他一睁眼就能看见善千变那张漂亮的红唇一开一合道:“就算我是狐妖也不是吃人剖心的狐妖,你躲什么?” 赵遇时扬起脖子:“姑娘,你离我太近了。” “什么,我听不清,你大点声。” 赵遇时屏气凝神集中精神不去看她:“我说你靠得有点近。” “这不是挺好吗。” 赵遇时深吸口气,扶着她的肩猛地推开少许,“这是为你的名誉着想。”赵遇时见善千变神色怔忪,又道自己手劲是不是太大,忙不迭解释道:“你......还好吧。” 善千变见逗得狠了,也不闹了,但赵遇时这话却触动了善千变心中某道心结,她从善如流收回手:“赵公子说得对,是我放肆了。”而后回到泥胚前继续塑土,眼皮也不抬,只当没有屋中没有旁人。 赵遇时自个儿闷闷待了会儿,纱布垮到眼前,他摆弄半天仍无法恢复原状,倒是越扯落下的纱布越多,不得已只好上前晃了晃善千变的泥盆,满面羞赧道:“劳烦姑娘帮忙。” ☆、第 21 章 几日后,舒渝登上回煜京的大船,陆丛已马不停蹄打探到消息,那西域三妖二男一女原是同胞兄妹,老幺擅用暗器,号金簪修罗,二哥以速取胜,号千张手,老大便是死在江崖柏手上的鬼面蛛王,那身银丝便是他的武器。 立在船头眺望天际,舒渝打理齐整的鬓发被吹得有些凌乱,她眯起眼摸摸袖中的银丝,又听陆丛道:“.......大人要我寻的那名与你身形相仿会点拳脚功夫的女子去送骨灰盒,解药已带回来,大人可尽快服下。” 舒渝接过他递来的锦囊,捏了捏:“那女子如何?” “死了。”陆丛眉眼低垂,“解药刚拿到,她还没踏出门便被金簪修罗钉死在地。” 江上大风将她长袍吹得猎猎作响,舒渝微叹口气,将锦囊收入袖中:“她家人那边多给点银子,若有事也可帮衬些。” 陆从道:“属下明白。” 江崖柏因接到宫中密信折返又去赤城办事,舒渝没那心思缅怀故地,故而坐船径直回京,那只虎瓷由善千变制成后便锁进锦匣叫舒渝随身带着,她唯恐江上颠簸碰碎了这金贵玩意,几层棉衣将匣子裹得严实。 夜间。 客船驶过峡谷,迎面而来华盖香船,莺歌燕舞隔船飘来,勾得船上男人翘首探头,阵阵起哄。 舒渝正和陆丛对面吃饭,耳闻丝弦声抬眼望去,舒渝罢著笑道:“江心如此湍急汹涌,竟有伎船在此做生意,怕做的是鬼门关的生意。陆丛,咱们今日真是大饱眼福。” 陆丛凝神投去几眼,回道:“一群罗唣,不值得惊动大人。” 舒渝一挑眉,笑道:“你这话就刻薄了。”她指向正在替客人搭船引人过来的船家身后各个身姿昳丽的佳人,“那些女子,比宛乐坊的如何?” 那地方陆丛随舒渝去过不少次,却没有一次留心过那些人的模样,当下便道:“属下不知。” 舒渝无奈摊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陆丛,有对比才能分出高低胜负,像你都不曾仔细分辨过便说人罗唣,岂不是过于刻薄了些。” 陆丛沉思半晌,真把舒渝的话听进耳中,再抬眼时却见舒渝望着他拍桌大笑,才知道自己被耍了,不觉有些懊恼。 场面陡然有些安静,只听到舒渝放肆的笑声。四周射来艳羡的目光,适时一名竹青裙装的女子款款依偎道陆丛身旁,俏脸娇笑:“官人怎么称呼?”陆丛不留情面收回胳膊,女子面上便有些尴尬。 原来这女子便是香船上抱琵琶弹奏之人,没想到挑中了舒渝这桌竟被冷遇,旁边便有手执玉扇的纨绔子笑道:“姑娘不妨来我这,理那两根穷酸木头作甚。”话音未落,那截玉扇从中裂开,哗地砸得他手上鲜血淋漓,没人看清是谁出的手,那纨绔子边嚷边跳脚,由着小厮引回舱中包扎。 见有外人,舒渝笑到一半急忙守住,收太急打了个嗝,引得女子频频望去,舒渝面不改色只当不觉,好整以暇掸了掸衣袍,对女子 分卷阅读44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笑道:“可是吓到姑娘了?” 那女子笑道:“您问哪件事?” 舒渝也笑:“两件都问。”那女子但笑不语。 陆丛闻到她身上幽香,反感地拧了拧眉,舒渝也闻到也许,刚要正色打趣两句,忽而神思一晃,屏气凝神便不觉头晕,便知她身上所用香粉是迷香,她递了个眼色给陆丛,陆丛悄悄握紧腰间佩剑。 “在下姓舒,这位是我的侍卫,姓陆。”舒渝介绍道,“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说着一副登徒子般猴急地摸了把那女子的手腕,捻了捻,肌肤粗糙。 女子掩面笑道:“奴家叫盼卿,见过舒大爷。” 舒渝还从没给人叫过大爷这么充满铜臭味的称谓,面色一愣,暗道这歌伎果然有问题,谁家揽客时会对他这般年纪人叫大爷?活生生叫老二十岁。 舒渝面上倒是不显,继续流里流气调笑道:“哪个卿?是闺中冷寂望卿归的卿呢,还两岸青山送君行的青呢?” 盼卿遇过不少耍嘴皮子的客人,应付起舒渝时也行云如水道:“两者皆不是。”她抱着琵琶轻轻拨弄一下,弦音如泉水叮咚,她抬眼柔柔笑道,“奴家的名是盼卿家早归的卿。” 舒渝心头大惊,当下问道:“谁让你这么说的?” 盼卿不答,兀自拨弦弄音,陆丛看向舒渝神色肃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婉转多情的琵琶曲,先是小荷微露尖叫,情人乍逢,接着是夏日滚雷,干戈骤起,城池寥落,舒渝识得这曲子,一语不发凝神听着,神情愈发凝重。 陆丛却恰好五音不全,任何曲子对他而言皆是折磨,他提防着四周,见诸人都沉浸在曲音中只觉纳闷,忽听得踩动船舷的脚步声,凝神望去,先时那群歌伎已脱去罗裙,陆丛正在别头却见那群人裙装下着各色短打,有几人甚至去了假发髻,露出里头的男子发式,竟是一群伪装成女子的山匪,不待众人反应,手起刀落,正迅速朝他们的方向逼近。 陆丛正要拔剑朝他们迎上去,忽地记起舒渝也被蛊惑了,当机立断砍向弹琵琶的盼卿,盼卿旋身躲开,跳到另一张桌上,继续弹奏,只这一停顿,舒渝如梦方醒,也握起剑砍向盼卿怀中琵琶,盼卿无法弹奏,那些迷香造就的幻梦便无法维持下去,不少客人惊醒,回神见身旁已死去打半,吓得屁股尿流催船家朝岸上开。 船家不紧不慢地安抚他们:“人家只是图财,你们拿钱消灾就成了。”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诸位客人只恨船家与匪人蛇鼠一窝,水性好的纷纷抱着行囊往水中跳,陆丛也有这打算,这离岸上相去不远,不料耳边一阵惨叫,舒渝和他从厮杀中闻声望去,却见水中不知何时拉起一道刺网,顶上帮忙尖刀,方才急着跳水保命的客人都死在网中。 这下众人更是方寸大乱,见舒渝和陆丛拔剑杀去,当中几人便躲在他们身后求平安,舒渝真是哭笑不得,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些人还想赖着她,便呵斥道:“想活命自己找把刀子。” 一人反驳道:“我可是良民,杀人犯法。” 舒渝气笑了:“烦个屁法,朝廷还要剿匪呢,你杀几个匪首正好去衙门报功,你不杀他他回头将你杀了裹了白菜人肉馅卖给你老娘吃你就乐意了?” 那人没种自卫,倒是被舒渝说得恼羞成怒,扑上去要跟她干架,幸而被几人拉住,他听不进的话,船上另几人却听进了,随便拿起桌脚长链什么跟山匪搏斗起来,舒渝和陆丛打了半晌,人却越来越多,她力气有限,一条胳膊累得酸软抬不起,还挥得停不下来。 陆丛低声道:“大人,船头没有拉网,你从那里跳进去,我断后。” 舒渝正要点头,忽听旁边一人怪叫道:“往船头跑,船头没有拉网!”陆丛怒而瞪去,那人缩缩脖子拔腿就跑,正是方才想躲在舒渝身后保命又不肯自卫的那人,舒渝拉住陆丛,摇了摇头:“他们都往船头跑,匪徒也会跟着去,我们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陆从道:“大人您说。” 舒渝指了指对面的香船:“这香船陈旧却不换,许是他们唯一的大船。你跑得快,去他们对面的船上点火烧了,我猜这群人定有后来船只接应,只不过都是小船,届时咱们抢了一条小船便可离开,他们见船着火势必不会放过你我,见我等抢船逃跑定会来追,绕过盘峡三里便是萏镇。船头无险可逃,这船上众人也能因此得救。”说罢回到船舱背起虎瓷。 陆丛领命,几下杀进重围,在香船上四处踢翻烛火,那群匪徒见后方着火,惊得连忙撤回,正如舒渝所料,这些人派出十三条小船接应,陆丛抢下一条小船拉过舒渝就跑,不料船头那些人见他俩要走,纷纷跳下来扒住船舷不让他们离开:“你们要是走了我们怎么办?” “就是,就你们两个会点功夫,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对啊,你们不能走。” 舒渝简直要被他们蠢死,各位大哥你们都敢跳船了,直接从江里游到岸边也花不了你们几刻钟如何不动脑子想想呢,因这么一耽搁,水匪迅速追上来,舒渝陆丛在内 分卷阅读45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一干人等被这帮绿林好汉一网打尽。 因为陆丛烧了他们赖以生存的香船,被为首的盼卿踹了好几脚,嘴边眼角一片乌青,舒渝被捆得扎实,嘴里塞着一团破布,水匪留这些肥头大耳的客商没用处,就站在船上一个个杀死泡入江中,几圈水花后一个人便这么失去踪迹,那个求舒渝保命的男人怕得失禁,水匪嫌他脏,竟被杀他,直接将他抛进江心。 这些可好真去鬼门关做生意了。 十三条船只如箭一般驶向萏镇四十里处的密竹林,离煜京倒是越来越近了。一张放大的美人脸在舒渝跟前蹲下:“知道我是谁吗?” 舒渝诚实道:“不知道。” 盼卿一巴掌把她打偏过去:“不知道你敢摸我的手。”他下手不轻,舒渝舌头颤了颤,舔到自己满嘴的铁锈味。 陆丛挣扎着上前将盼卿撞得一个踉跄,立刻有人将陆丛拉到旁边,盼卿扶着腰皱眉望向陆丛,复而对舒渝道:“你折了我三十八个弟兄。” 舒渝咽了口血水,言笑晏晏:“是嘛,这种人以前我顶多能干掉十八个,看来你的人不行啊。” 盼卿抓住舒渝的领口提起来,舒渝被他勒得脖子差点掐断,盼卿精致的美人脸上满是郁气,他举着舒渝的官印不无讽刺:“你这样的人居然还是大理寺的,冤假错案没少办吧。”舒渝说不出话,盼卿又将她重重摔到地上,疼得她直抽气。 盼卿冷笑道:“既是朝廷命官便好办了,萏镇县令不是要剿匪吗,要么让他拿钱来赎人,要么咱也不是好惹的。”舒渝瞄一眼他漂亮的脸蛋,只觉得这人估计所有的算计都用在脸上了,要挟朝廷便是跟造反搭边,就他这点人手真不够看。 上了岸的水匪便不是水匪了,一群人扮作歌伎衣香鬓影混入城中。 舒渝和陆丛被人喂了药,神智昏沉,一路被藏在香车中运进城里,路越走越偏,舒渝被颠得醒转,忽听外边人道:“三当家抓的那两人长得有几分眼熟。” 另一人道:“我知道那两人是谁。” “不就是两个当官的,都是些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官。” 另一人道:“非也。我说那两人跟二当家有关系。” “怎么回事?” “上回二当家不是去劫镖车丧命了吗,我捡了条命逃回寨子,车上那人当初跟二当家拆了好几招,下手可狠了。” “呵!那三当家这是给二当家报仇了。” 另一人道:“我看未必,二当家又不是给他杀的,他哪里比得上咱们二当家神勇,最后好像是个戴纱帽的男人从背后偷袭二当家才的手,车里那个当时吓得躲在树下一动不敢动呢。” 两人哈哈笑了一阵,又听得盼卿呵斥道:“你们在说什么!” 那两人诺诺闭嘴,舒渝失了听佚事的机会,清醒后五脏庙闹腾不休,陆丛歪在毯上沉沉睡去,眼下青黑一片。舒渝有些可怜他,跟了自己这个主子,陆侍卫也是三生倒霉。 ☆、第 22 章 萏镇县衙后院。 韩县令和新过门的小妾打得火热,家仆慌张失措破门而入,那妾惊得花容失色,韩县令一面安抚佳人一面厉声呵斥道:“还不给我滚出去!” 家仆顾不得被老爷责罚,跪下讨饶道:“老爷,是夫人,夫人拿着鞭子过来了。” 韩县令满脸横肉抖了三抖:“如何不早说!”说忙推开小妾整理衣冠,随家仆往前院赶。韩县令靠岳丈起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屋里头那位,韩夫人说东他不敢往西,迎面遇上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韩县令讪笑:“夫人不是回京省亲吗,如何不多待两日,省的岳父老人家挂念” 韩夫人冷哼两声,院中迎妾的香轿尚未抬走,韩夫人瞄一眼那轿子面上轻晒:“原是嫌我回得早了,也是,误了夫君与佳人共度春宵,是妾身的错。”说着微微一福身,也不起来。 韩县令暗道办事的小厮不得力,把轿子落下了,急忙扶起夫人进花厅:“夫人哪里的话,夫人急着回来必定有要事要办,本官........” 韩夫人打断他:“你知道了?” 韩县令一懵,嘴上已接过话茬:“还真有事?” 韩夫人柳眉倒竖,掏出火漆信函在他的胳膊上摔道:“自己看。一天到晚只知跟女人厮混,脑子里怕都是黄汤。” 韩县令犹疑拆信进内室展开,朝廷剿匪的谕令已下过一趟,密竹林那帮匪徒来去无踪,教他捉不着,时间又限得紧迫,不得已从狱中提几个死囚上京顶罪,原以为事情已过去,不料这番谕令又下来,竟是这伙匪人劫了朝廷的车仗。 “劫的可是去七保县的钦差?”韩县令道,七保县与萏镇相隔一条大河,中间便是纵深几十里的密竹林。 韩夫人旋入内室:“妾身私下问过父亲。”她附耳轻声说了几句,韩县令大惊失色:“莫非?”他唤来师爷取来昨日的公文道:“密竹林那群歹人三不五时便要戏弄本官,我原当几日前这信函也是如此,现下看来原是得罪了了 分卷阅读46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不得的人。信中提及捉了一名朝廷大臣并一名侍卫,叫舒什么。” “舒渝?” “对对。” 韩夫人抢过信纸迅速看了一遍,抬眼道:“衙中有多少人马?” 韩县令不明所以,如实道:“大约五十来号。” 韩夫人肃然道:“舒大人是我手帕交,从前我跟你提过的舒家三小姐就是她,人你必须给我全活地带回来,听见没有?” 韩县令:“啊?” 密竹林深处。 黝黑的破屋中间放了只臭烘烘的竹编笼子,几只花母鸡蹲在里头不时咕咕叫两声。舒渝就蹲在角落里,有时那叫的盼卿会来盘问她家产藏在何处,作势要她剁手指当做信函,吓得舒渝胡天乱地地鬼扯才勾全四肢。 大多数时日是她一人,这屋子外边钉满木条,就是白天也没几分光亮,舒渝一个人呆着觉得这些花母鸡也有些有趣。 不知何时睡去,再醒来时花母鸡已经不见了,面前摆了几个白生生的煮鸡蛋,舒渝猜是先前那几只花母鸡下的。 吃过鸡蛋,舒渝开始像往常一样到处查看这屋子,万一有个漏洞被她找到呢,倒还真被她发现一个,西北角的破窗外头没有被木条钉死,舒渝伸手扒开破窗,正要往外爬,窗外蹲在田埂上喂鸡的一个小男孩回头望一眼她,高兴地笑了笑:“你醒啦。” 舒渝记性好,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也记得清楚,当下叫道:“单虎?”她收起惊讶,“你怎么在这?” “这是我家呀。”单虎笑出两个酒窝:“姐姐还记得我?” 舒渝纠正他:“你叫错了,我是哥哥。”脑中却在迅速盘算起单虎与那群水匪的关系。 单虎也不争辩,撒完稻谷,拍拍手起身往破屋的方向走,舒渝适才注意道这门只虚掩者,她为自己的愚蠢有些汗颜,跟着单虎出了门左转朝山上走,舒渝望一眼田埂上的花母鸡们:“就这么放着他们不会跑吗?” “没事。母鸡跟人一样,一个地方呆久了就有了眷恋不舍得走了,他们打小就生活在这田埂上。”单虎挥着一根柳条驱赶荒草中的蚊虫,已入夏日,乡野间蚊虫肆虐,舒渝觉得他的话有理,又见单虎回头笑道:“不过走了也没关系,我还可以重新养小鸡,小鸡长大也能变成花母鸡。” 不知为什么,舒渝看着单虎小小的肩膀感到一丝寂寥。不过,“你要带我去哪?”走出不远,舒渝道。 单虎头也不回:“快到了。” 舒渝趁他不注意朝岔路的另一头跑去,小路尽头有一处酒家,舒渝不敢停留继续跑,回头望去并无人追来,她有些放下心来,遇到一座村庄,便问第一户人家讨口水喝。 里头一妇人应道:“好勒。” 舒渝在门外等了半晌,喝了水继续赶路,那妇人告诉她这是明月村,村中只有百来户人家,务农为生,出了村子往北走便是萏镇。不知走了多久,舒渝就近找了村尾一户一眼望去宅邸殷实,应该不吝施舍马厩给旅人借宿的人家敲门,在门外候了许久,久到舒渝几乎要离去时门才缓缓打开,舒渝只闻其声未见其人,那人笑道:“姐姐往下看。” 舒渝低头,这才见到只到自己腰高的单虎那颗发茬青青的小脑袋,又听得一阵脚步声,抬眼望去,先时施舍过自己水喝的妇人正从宅中出来,面色有些警惕:“大当家今日送信未归,幸好小虎警觉,否则就叫这女人跑了。”她身后站着不少人,当中不少面孔舒渝在那日的香船上见过:“你们认错人了,我就是一过路的。”舒渝边笑边后退,单虎想拦她,被她操起门栓摔到台阶下,那妇人随即追上来,舒渝掉头就跑。 不出数里,远远地一匹马直冲而来,舒渝险些撞上去,马上一人伸手拉她上马,舒渝定神一看,竟然是几日不见的陆丛。 “坐稳了!” 马疾驰如风,舒渝不得不紧紧抱住陆丛,陆丛不知从何处盗得一匹快马,比起来舒渝真是自愧弗如,什么都没偷到还被人当猴子似的赶了一路,边说边感慨,陆丛道:“大人别这么说,你才是人质,属下只是附带的,故而看关不严。” 舒渝木着脸:“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开心点?单纯。” 陆丛没坑声,身后那群匪徒已快追上来,舒渝回头望去,高头大马上骑得都是些女装男子,夜里还好,白日见来难以形容的违和,这密竹林真奇怪,说是山寨却是个村庄,都是男子却扮作女子招摇过市,每个人都带着面具过活。 眼见那群人就要逼近,陆丛挥鞭的速度越来越快,离舒渝最近的那人挥出□□正欲挑下舒渝,被她一木棍格开,那人不甘示弱又冲上来,舒渝正要动作,忽闻到一阵焦味,像什么东西烧起来了,背后有人喊道:“回村,走水了,快!” 那马上为首的女装男子回望村中漫天火光,忙调转马头,又不甘放跑舒渝二人,留下一帮弟兄捉人,自己和一拨人先回去救火。 由于舒渝不着调习以为常,陆丛早就练成一身死里逃生的本事,突破重围并不是难事。舒渝眼见□□马儿不行,便 分卷阅读47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砍下跟上来的山匪,抢过对方马匹,又替陆丛抢下一匹。 那群山匪毕竟不如训练有素的士兵,见舒渝下手不留活口当下也有些惧意,他们要活捉,眼前这人却是杀人不见血的,孰赢输孰败一目了然,舒渝和陆丛最终得以逃脱,这回再遇到村庄,舒渝可不敢贸贸然上前打听,倒是有过路的货郎吆喝道:“买个吧,我可以帮你们指路。”许是看出舒渝二人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恰好陆丛还有一两银子,花费一番周传总算在天黑前到达了萏镇。 因为从货郎那买了一打拨浪鼓,这下连打尖住店的钱都没了,陆丛皱眉环顾四周,寻找落脚的地方。事是舒渝惹下的,自然也是她负责,她轻咳一声:“我知道有个地方。” 韩县令连同五十官兵又征募了少说三十名壮汉,师爷连夜定好计策,一伙人去密竹林先放火后伏击已有三个时辰尚未归来,韩夫人在家中等得心焦。 舒渝蓬头垢面要门前守卫传话,人家嗤笑道:“哪来的叫花子,滚一边去。” 陆丛正要动手,舒渝不以为意地拦住他,正要摸出腰牌自证身份忽然想起拿东西给盼卿翘走还没还给她,抬头看了眼守卫,半晌道:“哥们,你昨夜吃得鸡蛋葱花面吧?” 那守卫一愣:“你怎么知道?”复而道:“干你何事。” 舒渝道:“你吃了面又去趟青楼,故而晚归,诈称公务,被你家娘子又打又骂。” 对面守卫噗地笑道:“这叫花子说的真的假的,你真的被你老婆打啦?” 那守卫皱眉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再乱说话我就削你信不信?” 舒渝垂眼揽了揽袖子,笑道:“我不但知道你被你娘子打,我还知道你早年丧父,老母扶持长大,家中原有一妹妹,后来被拐子拐去,你妻子初初有了身子.......” 话音未落,那守卫面色一变,厉声打断她:“快滚,滚,咒我呢,老子高堂俱在,少在爷面前狂吠。” 对面那守卫笑嘻嘻地丢了几枚铜钱到地,“算了,你们别惹他生气了。爷赏你去对面馄饨铺吃一碗,别来烦了,你们这些神叨叨的神棍呀真是。” 陆丛当即气得拔刀,吓得守卫后退连连,舒渝拖着他捡起钱就走,当真点了两碗馄饨吃起来。 陆丛气不平,铿地一声放下剑:“大人为何吃这嗟来之食?” 舒渝正色道:“唉,这话就是你说错了,我凭本事说来的馄饨怎么能说是嗟来之食呢。” 陆丛仍旧气得胸膛一起一伏:“属下陪大人行走多年,还没受过这等鸟气。” 舒渝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哄小孩似的:“吃吧吃完再气,你要是气坏了身子遇到危险你家大人我只能去送死了。” 陆丛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天色已近黄昏,到了守卫换岗的时候,舒渝正呼噜呼噜吃着馄饨,忽然面前坐下一人,枣红衣裳头戴黑纱帽正是方才那给赏钱的守卫,甫一落座便急急道:“我知先生方才那些话是说给小人的,只不过顾着在下的情面不好当面说出来,还请先生算一算我那可怜的妹妹如今在何处。” 陆丛不知他在说什么,纳闷地看一眼舒渝,后者对他点点下颌,调皮的眨眨眼,示意他别开腔。她轻咳两声:“我来贵地原是有事相求韩夫人,你若是愿意帮舒某通报一声......” 那守卫忙道:“没问题,夫人正在后院用饭,待先生卦过通传也不吃。”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好在她有备而来。 舒渝掰着手指装模作样地算了算,嘴里随便鱼香肉丝青菜豆腐汤这么念叨着,半晌叫道:“有了!” 陆丛被她吓了一跳,倒是那守卫忙道:“先生算出来了?” 舒渝看着他,沉声道:“你姓徐,名桢,壬戌年生人,五行缺木,你那胞妹名渃,壬申年生人,五行缺水,被拐时从远河出,远河位于萏镇东北方向,而远河东北角正是煜京,若依煜京为中心,徐渃如今应在定隐庵中。”舒渝蹙眉沉思,那守卫急道:“先生的意思是我妹妹可是出家为尼了?” 舒渝摇摇头不肯说,那守卫急得追问,忽然记起正事,忙道:“先生莫急,在下这就去支会同僚让他通传一声,且等片刻。” 舒渝展颜而笑:“好好,快去快回。” 陆丛见那人匆匆离开,疑惑道:“为何不见方才赶人的守卫?却是他来。” 舒渝恨铁不成钢地敲他脑袋:“真是榆木疙瘩,我方才那是指东打西,你听了那么久竟然没听到,佩服佩服。” 陆丛自然知道舒渝的佩服别有深意,倒也慢慢理清了,又道:“大人为何一开始就对那人直言?” 舒渝叹气:“你是真不懂还是装无知,当朝男子大多自傲,除了某些靠老丈人起家的软饭男,谁乐意被人说是妻管严,生怕这名号损了他身为男子的半分面子呢,有的人本无面子可言,欺压娘子上拔了个头筹便自以为当世丈夫,殊不知身为男儿即便不为国御敌,也该顶天立地,不虚靠这些闾巷诨名撑起威名。” ☆、 分卷阅读48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第 23 章 陆丛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他自个儿受舒母之恩,护着女扮男装的舒渝江南海北地跑,只知道有恩报恩,未曾听闻丈夫之名要靠人撑起的理,闻言也沉默下来。 好半晌才道:“我道那人如此在乎胞妹,恐与旁人不同。” “真在乎便不会今日方来寻,你道那守卫急着找他妹子回来何事?” “何事?” “先时萏镇有一商贾去了长子,年十五,尚未娶亲,偏偏生辰不好,筹谋阴婚也寻不着个合八字的,恰好遇着徐桢胞妹徐渃合适,偏徐渃早早被拐,故而放出话来,若是徐家寻到此女送来,便有重金相酬。” “好险恶的心肠。”陆丛皱眉。 舒渝笑着斟茶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陆丛,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能算出徐桢身世?” 陆丛一板一眼道:“那葱花粘在徐桢的嘴边,身上又有青楼独有的惑人熏香,耳后又有指甲印,一看便是女人留下,其余的,大人不会堪舆之术,定是旁的地方打听而来,若要告诉属下时必然会说,无需多嘴讨问。” 舒渝有些失笑:“我还有一箩筐话要说,都给你堵死了。” 陆丛讶然:“大人要说什么尽管说。” 舒渝正要开口,忽然觉过味:“差点被你带着跑了,说回正事。青罗师父咱们是见过的,还在大理寺办案时那会子米桂成日在碧风弄转悠,还未金盆洗手,某日恰好逢着青罗师父来报案,言说丢了一只长命锁,不值钱却是贴身之物。米桂爱把盗来那些不值钱的丢给官府,教他们自行理会,当中便有这长命锁,锁上篆刻徐渃二字,我见这名不俗,故而向青罗师父打听了一番。” 青罗师父坦言道:“这锁原是兄长的,贫尼出世后,家里贫寒没有余钱,将锁重打了给我戴,八岁被拐后又重回家乡,那时冬夜,长不过十岁的兄长见我归来却将门反锁,屋中老母问起,却说是过路乞儿讨饭。” “那时她气得落泪,又挨不过寒冷交加,一步一爬找了间破庙落脚,恰好一行脚尼姑见她对着脱漆的泥胚佛像拜了又拜,眼中含泪,便问她小小年纪,有何心愿乞求菩萨保佑,隔着寥落经幡,幼时的青罗却道,‘不曾所求,但见菩萨独居此地,香火零落不堪,心中感伤,故而下泪。’那行脚尼姑不由动容,将她从地上扶起:‘家中可有爹娘长辈?’青罗思及长兄老母,点头又摇头。行脚尼姑怜她寒衣薄裳,便将素灰缁衣给她披上:‘我漂泊半生,还未曾受过一徒,你若愿拜我为师,我便将你带回庵中,悉心教导,助你来日领悟佛法,不知你可否愿追随我?’青罗磕头道:‘小徒愿意。’故而那徐桢所求,固非所愿。”舒渝说完,喝了口茶。 陆丛思忖道:“那商贾之事大人又是从何得知?” 舒渝笑道:“难得你也有想知道。这各地商旅皆有名号,比如安徽的叫徽商,湖南的叫湘商,各地叫法不同,萏镇接近煜京,地处煜京西南地界,统一称荥商,去岁民间贩私盐,全国各地查处极严,不容包庇,最严重的地区却未动几人,便是这帮荥商,他们顶上皆是各个高官发财开源之来路,哪舍得动摇根本,所谓灯下黑,便是如此。来时我曾听江崖柏说起荥商一事,中途说那商贾遭报应早丧长子一事,为了究竟是报应还是同行算计,我同他争论许久,他说的人名中便有徐桢徐渃两人,那时路过萏镇却未停留,我借着下车歇息的当儿在镇上茶馆转了转,陆丛你得记住,茶馆是一个地方最能收获四面八方的消息的地方,意外得知官衙守卫中一人便是叫徐桢,又问了出身背景,与青罗师父一一对上,青罗师父直说自己老家离京不远,却未说清地名,我想了许久才认定这两人是同胞兄妹,故而诈他引出穆青。” 听她细细道来,陆丛颇有拨云见日之感,豁然道:“大人好算计。” 语毕,又见那徐守卫急急赶来,对二人道:“夫人急着见先生,已在花厅备下酒食候着,请先生前去。” 陆丛领着舒渝正欲起身,那徐守卫又道:“先生还问说我那可怜妹子眼下可是剃发为尼了?” 舒渝回身朝他招招手,待徐桢上前,低声道:“令妹法号青罗,已出家八年,是圆秀师太座下第一高徒,悟性极强。舒某有幸在年前上香时见过一面,秉性出尘,眉疏目清,每每讲座座无虚席,众人皆说圆秀大师圆寂后这定慈庵的主持师太非令妹莫属。”徐桢脸色愈来愈坏,舒渝也适时闭了嘴,与他擦家而过。 倒是陆丛停下脚步,有些鄙夷望几眼那人,火上浇油道:“恭喜徐守卫,令妹乃当世高尼,徐守卫也面上有光。”徐桢干干笑两声,恨不能拂袖离去。 那厢舒渝走出不远,一个身影便扑进她怀中,撞得她一个踉跄,垂眼望去,穆青揪着自己衣裳,胸前满是泪痕,待身后丫鬟追上来,穆青才退开几步微微拭了拭泪文绉绉道:“妾身见过舒大人,舒大人死里逃生,妾身心里实在高兴。”几句话说完,又落了泪,又恐落人口舌,将几个丫鬟远远支开,陆丛知道内情,退到庭外门洞前望风。 分卷阅读49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一别经年,再见时当年错认自己为男子,在虎榜下挥鞭纵马拦下向她当众求娶的佳人已为他人妇,舒渝感慨万千:“韩夫人,别来无恙。你倒一点不变,仍是少女模样,看来韩县令待您不错。” 穆青泪止,笑骂道:“就你会做人什么不错,要不是我看着,后院那堆花花草草怕是满得要翻墙了。你今日既回来了,咱们不醉不休。”她瞥一眼抱剑而立的陆丛,笑道:“陆侍卫也一起,别干站着。” 舒渝笑道:“行,姑且让我试试夫人酒量比起当年可有进步?” 穆青哈哈一笑:“那你可得看好了。” 撇开乌龙往事,舒渝和穆青还有过一段同窗之谊,念族学时二人常相约扮家家酒,去各处名胜古迹游玩,那时族学中人鱼龙混杂,舒渝扮作小男孩,年岁尚小嗓音细些也无人奇怪,她爱跟穆青玩,因喜她性子爽利不似其他闺中贵女,一条毛虫便吓得一哭二闹三上吊。 直至开了女子科举,放榜当日,舒渝在榜单头一位找到了自个儿名字,乐得晕头装向往回走,不料被人拦住去路。穆家小姐穆青姑娘一身火红裙装当着众人面挥鞭指向不知发生何事的舒渝,娇斥道:“你今中了状元,儿时的戏言该是时候兑现了。” 一甲排名不分男女,穆青并未注意舒渝名字后不起眼的女字。而后舒渝自白身份,穆青给了她好一顿鞭子,陆丛护着舒渝,也挨了几鞭,际遇不同,两人也就此渐渐疏远了。 酒过三巡,舒渝腹中总算没那么饥饿。 “韩县令呢,不在衙中吗,我正要来问他借点人手剿匪。” 穆青适才一拍脑袋恍然道:“糟糕,我叫他去寻你回来,若寻不到你不要见我,此刻怕是已到密竹林了。” 舒渝忽然记起那场事出突然的大火,怀疑起那火便是韩县令放的,便把心中疑问全盘托出,穆青罢筷道:“如此说来,你们已是碰过头了,无妨,他带去的人手多着,寻你不着自然会回来不碍事。今夜权且在我这歇下,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舒渝想想也对,便从善如流地应下了。 却说那韩县令捉了少说二十来号人,一审问尽说给舒渝逃脱了,天色将明,彻夜奔波车马也困乏,便打道回府了。甫一跨进,守卫便一脸大事不好地赶来对他道:“老爷,夫人趁您不在领了个男人回房同住。” 韩县令一听气得暴跳如雷,这还了得,一个眨眼绿帽子就给他戴上了,怪道急着赶他去寻什么手帕交呢。他撸起袖子朝夫人院中奔去,守夜的小厮见他,连忙跪下,一脸惶恐:“老爷如何来了?” 韩县令厉声道:“便是你放夫人与那男子进去的?” 小厮啊一声,“什么男子?” 韩县令面色喑哑:“还装蒜,来呀,给我拖去牢中关上个把月,叫他张张教训。” 小厮嘴中连说着饶命的话,被两名下人捂嘴拖走,那守卫示意韩县令进去瞧瞧,却见韩县令立在院外愣是不肯踏入半步,面上神情似痛楚似为难,最后渐渐转变成悲哀,他挥手道:“徐桢,你下去吧,本官自己待一会儿。” 徐守卫不甘不愿离开,原是受了陆丛的气,又恰好抓着舒渝的把柄,暗道是夫人相好急忙去老爷那儿邀功,却忘了男子重脸面,他自己便是如此,却未以己度人,故而不但没被赏赐反而遭到疏远。 韩县令在门外候了一夜。 翌日舒渝醒来到院中练气时,一眼便望见韩县令胖乎乎的身子冲到跟前,下意识退后几步。日头将他的脸晒得通红,两眼更红,兔眼似的狠狠瞪着她,瞪了许久,目光忽然一顿,缓缓下移落到她纤细的腰身和隆起的胸脯上,女的? 舒渝尚未束胸,也未带假喉结,只绑了发髻换了长衫,见韩县令瞪着自己犯傻,不知犯了他什么忌讳,只笑着招呼道:“韩县令可是来寻韩夫人的?我去叫她起来。” 韩县令见她举止洒脱,又做男子装束,只道下人看错,已知误会一场,连忙出声制止:“不用。” 不料舒渝已旋身进屋,半晌引出帘后睡眼惺忪的美貌妇人:“什么事呀。”她瞧见红眼红脸的韩县令先是一愣,旋即见他发有清露,必是早早来此等候,不解道:“韩崧你这么早来寻我有事吗?” 韩县令原抱着捉女干的心思而来,眼下叫他如何说得出口,迎着妻子澄澈的目光,他又无法撒谎,结结巴巴道:“夜里守卫道你领了男子回屋,秉烛夜谈,彻夜未出,故而,我.......娘子........”话为说全,舒渝与穆青也明白大半,被人当做情敌还是头一回,舒渝颇有些新鲜地旁观热闹,穆青却已冷笑起来:“你以为我是你呢,三不五时往家里领女人。” 韩崧却不敢应下,昨夜那番提心吊胆地滋味已叫他好受,人生总算有一时刻叫他体会到穆青遇到自己寻欢作乐时那分酸楚,折磨得他一颗心忽上忽下,既怕穆青变心,又怕那人比自己位高权重,无处攀比。 “娘子,”他握住穆青的手求和道,“你便原谅我吧,我糊涂,误听谗言。” 穆青抽出手笑 分卷阅读50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道:“有一便有二,今日你信了旁人谗言,明日你便信有人言我不贞,幸而我嫁你五载尚无子嗣,不如好聚好散,各奔前程。” 韩崧闻言急了,忙道:“娘子哪里话,我岂会休妻再娶。” 穆青道:“你倒想得美,我要的是和离。” 穆青坚定道:“我不许。” 舒渝见事态急躁,也上前劝道:“穆青,算了吧,韩县令不是故意的。” 穆青却摇头,神色沉静:“你不知他为人,我早已受够他花天酒地,苟安一隅,若不是当初见他时见他有几分你的模样,我也不会下嫁他。”舒渝不知话茬如何引到自己身上,不过,她看一眼韩县令心宽体胖的白胖身子,非常想向穆青讨教讨教,这男人哪点跟她像了,抬眼却见韩县令复用看情敌的目光仇视着自己,不可置信道:“娘子,你说的都是真的?” 舒渝正欲解释,穆青越拦住她:“不瞒你,当初我在煜京不好嫁便是因为她,我向她当众求娶被拒,昨日我要你去寻的那人也是她,你便知她在我心中分量。” 韩崧入坠冰窖,舒渝要解释两句,穆青偏不让,两人手下下动作不少,都没躲过韩崧的眼,外人不知她们暗自较量,只见她们亲密无间。 若不是陆丛赶来及时,舒渝险些被韩崧拔剑剁去双手,穆青见真惹着了人,也不说什么,吩咐丫鬟将行李收拾一下,舒渝拦不住,她决议要随舒渝一同回京。 ☆、第 24 章 燃着袅袅幽香的马车,一路载着众人朝东北向而去,不多时,便抵达京畿处驿站。陆丛下马,递出穆青临时帮舒渝办的勘和,以便入住驿站,几名仆从上前牵起车马缰绳去后院,驿使将三人迎入大堂。 劝人一事话不过三,因穆青是好友,舒渝便多说了一句,叫她那鸡腿塞了满口,当即便住了嘴。 舒渝一噎,还未动作,一旁陆丛便自觉帮她取下,舒渝顺势接过他递来的手绢擦了擦嘴,对穆青道:“你这脾气还没改呢,一听到逆耳的就要堵人嘴,” 穆青狐疑地打量一眼陆丛,她以前怎么没往这方面想过呢,不禁酸道:“你怎么不说你呢,跟软骨头似的,吃饭张口都要人家帮忙。” 舒渝一愣:“你自己不是带了三个丫鬟吗。” 穆青反问道:“那一样吗?” 舒渝看一眼陆丛,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下属,陆丛也有些困惑看向舒渝,不知穆青何意。 隔壁桌来了一个墨绿皂衣的官员,舒渝识人勘面,这人甫一落座她便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不觉多望几眼,偏那人背对自己,真要瞧清楚得绕道人面前去,当下便不再去看,以免惹人怀疑。 穆青仍继续道:“......韩崧那人就是惫懒成性,他刚上任那会儿真叫一个爱民如子,恭谨温良,别说花天酒地,他几乎没有离开过官衙一步,这才几年,你说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她面前不知何时已摆开一排酒壶,穆青一伸手碰到边上酒壶,哐地一下落地碎了。 穆青弯腰去捡,舒渝看她身子不稳当,忙拦她:“你少喝点,明日坐车难受。” 穆青钻出舒渝包围,又喝了杯酒,噘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他怎么变这样了。”她指指自己,又指指舒渝,忽而笑道,“舒渝,你看我,我是不是也变成另一个人了?” 舒渝见她面红如霞,知她喝高了,命穆青那两丫鬟扶她回屋,喝醉的人力气最大,左边那丫鬟被穆青甩开,撞到邻桌那皂衣官员背上,慌忙爬起讨饶,那人挥一挥手,只随她去了。 两丫鬟出不上力气,舒渝又不好叫陆丛帮忙,只好自己搀着她上楼,又打水给她净面擦脚,将她扶上床休息。穆青并未全然睡着,舒渝下楼吃饭前留了驿站里的两丫头照顾她,穆青自己带的人娇惯得很,舒渝不放心。 穆青半梦半醒望着舒渝离去的门,嘴里絮絮叨叨却在骂着韩县令。百里之外的韩县令,同一时刻收到了山寨头子劫狱和钦差大人已到萏镇地界这两道消息,他连忙吩咐手下人收拾家伙去密竹林,一头又唤来师爷商量如何给钦差大人接风洗尘,忙得焦头烂额。 夜半踏入后院,不愿受夫人冷遇转投美妾温柔乡,月隐苍穹时分又被家仆惊醒,三番五次韩崧再好的脾性也要发怒,不料家仆却慌张道:“夫人跟舒大人跑了。” “你再说一遍!”家仆正要重复,韩县令已拿起外袍边穿边朝穆青的院子跑去。 翌日正午时分,车队总归进了城,舒渝念起一事,绕道去了趟城东定慈庵,穆青原要跟着去,怎奈宿醉后一路都在头痛欲裂,便趁着空当在车中歇息。 定慈庵背靠杏花林,景致优美,前几日下了大雨,故天乍一放晴,庵中香火便鼎盛如初,舒渝投了香火钱接着卦签的当儿悄悄递了二两银子与一戴缁帽的小尼姑,温声道:“青罗师太可在庵中?” “昨日傍晚方从外间布道回庵,施主可有道台烦劳,”小尼姑退了银子道,“青罗师太一月只布一次道台,这月已布过,施主下月再来吧。” 分卷阅读51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舒渝笑道:“小师太放心,我不做道台,你只管支会青罗师太一声,只说舒某在萏镇得了些消息,她可有兴趣一听。” 小尼姑见她说得诚恳,这才将信将疑起身道:“施主在此地等着,别乱走。” 不多时那小尼姑从经幡后出来:“师太邀您去林中西雁亭一会。” 舒渝起身道:“多谢小师太。”走出几步,那小尼姑却叫住她,提点道:“施主莫待久了,这里毕竟是女子出家地。” 舒渝觉得这小尼姑机警,正欲开口,眸光忽见那尼姑颈子后一片青黑,似是蓄发,不由一顿,回神见小尼姑还在等自己回答,便道:“舒某省得。” 她急着交信,不料身后说话说到一半身后那人已没了身影,地上只剩一只缁帽。 青罗师太同上次见面时别无变化,倒是舒渝有些风尘仆仆,自觉有些邋遢,好在主人并不生气,开门见山道:“大人见着了我哥哥没?” 舒渝点头,逗留萏镇这两日托穆青寻来的徐桢的消息都记在袖中信函中,别家人的事舒渝不好置评,只把信函交给青罗。 青罗道:“大人这几日来见闻如何?” 舒渝想了想,以为师太关心疾苦,便一五一十道:“我自煜京往西北走,一路上流民没看到几个,倒是山匪许多,官衙富得流油.......”她记性好,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各地的情况讲于青罗听。 青罗也不避讳,当面变拆信展阅。 舒渝静静喝茶,喝到第三盏时,青罗已收起信纸,面上依旧无悲无喜的模样,舒渝看他们这些出家人,似乎一贯如此,仿佛真脱离尘世一般,只是个人心中都清楚,既是世间人,便行世间事,并无太多不同。 青罗道:“多谢舒大人替贫尼捎信,既然老母已过世,贫尼俗间杂事便无牵挂,往后便可全心投入佛法了。” 舒渝见她已有决然之色,案子办多了以为她这是要轻声,吓一跳:“师太你别寻死啊,你下个月不做道台怎么养活定这慈庵啊。” 青罗微微一怔,见舒渝说得郑重,方知她有所误会,不觉微笑道:“大人误会,我并非要寻死。” 舒渝又喝口茶,抚了抚胸口:“吓得我。”既不寻死,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舒渝思忖片刻,突然福至心灵道:“师太可是要出游?” 青罗年轻的脸上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却奇异地不令人反感:“大人聪慧,当年师太收我入门前便是行脚沙门,定慈庵的主持皆是沙门出身,我也不例外。只是凡尘俗事不了结清楚,这心便定不下来。他日再见大人,也不知猴年马月。” 舒渝颔首道:“如此也好,我瞧徐桢尚未死心,师太在外行走还是小心为上,对了,师太是一个人去吗?” 青罗道:“庵中解签那孩子不知大人可见过,便是贫尼劣徒,此番贫尼欲带她前往。” “见过。”舒渝道,“不过她怎么还蓄发,我见她藏在帽中,一副怕人看见的样子。不过话里话外倒是很护着师太呢,看来是个好徒弟。” 青罗道:“她姓孙,还未起出家名讳,家里开武馆,百般娇宠,孙姑娘拳脚功夫胜过男儿,只因脾性不定,好惹是生非,几次历经生死边缘,后遇一道人算出她妨克爹娘,这便被孙老爷送来我这,养至七八年再接回去。庵中倒不缺用度,每月孙姑娘家送来的米粮菜都用不尽,方才大人提的道台,为穷人而作,图个清心罢了。” 舒渝为自己的猜测微微汗颜,笑了笑:“师太明鉴。”她看一眼水钟,起身作揖:“舒某车中还有旧友等候,不好叫人虚耗太久,先走一步,不叨扰师太了。” 青罗道:“大人慢走。” 待得舒渝终于离开视线,杏花林后传来一阵窸窣声,青罗垂眸回首:“林大人可以将人还给贫尼了。” 林川从暗影中走出,躬身抱了个拳,对身后那人招招手,一个披着长发嘴被一团破布塞住的孙望笛被退到青罗脚边,年轻的主持从容叫徒弟扶起,解开她身上绳索,孙望笛正要叫嚷,青罗又将破布塞进她嘴里,扎紧绳索,孙望笛一愣,年长不过三四岁的主持师傅望着她心平气和道:“别吭声,我自有话同他们周旋。” 林川示意手下围住进出口,回首对青罗道:“烦师太将方才那信借本官一览。” 青罗嘴角噙着淡笑:“无妨,不过家信耳,林大人要看贫尼岂有不给的理,不给便是阻碍朝廷命官了。”说着将那信原模原样递给林川,林川左右见她出言不逊,预备拔剑出鞘,林川制止他。 左边一人名丁甲,他皱眉道:“同知,这死尼姑指桑骂槐,你就这么由着她?”他随林川多年,故而比旁人亲近些,有话便直言,这几日他同林川跑东跑北收集情报,却始终未曾动过手,这都第三十日了,他又不是探子,这刀再不见血恐怕得锈了。 林川沉声道:“忘了之前我同你们说过什么?”说着展开信看起来。 丁甲仍旧不服气:“说过不要忘了宋端的教训,属下记得。” “你若沉不住气,下一个死的便 分卷阅读52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是你,我可不想辛苦将你们二人培养出来,送给那人做鬼,可明白了?” 丁甲丁乙适才记起这阵子忙活终日所为何人,忙低头道:“属下明白。” 林川读完信还给青罗:“既然是家信,还是师太收管为好,林某就不叨扰师太了。” 青罗依旧是无风无浪的平静模样:“林大人好走。”这群锦衣卫来去如风,只一眨眼便湮灭身影,孙望笛拔掉破布,正欲分辨:“师傅,并非我技不如人,他们仗着人多,否则来一个我干一个不是事。” 青罗面不改色吩咐道:“马上召庵中众人到堂中,我有事要吩咐,你包裹收拾好没有?” 孙望笛一愣:“早就收拾好了,怎么?” 青罗颔首:“那姓林的不日还会回来,我家远在萏镇,料林川必去北方,吃过午膳我们便搭船下江南,你若有疑问越时我会一一同你解释。” 孙望笛虽桀骜不驯,对这师傅还是信服的,当下便不再追问:“是。” 舒渝爬回车上,一阵甜香味扑面而来,穆青面前摊着一袋糊成屎一样的驴打滚,她正兴致勃勃地和两个丫鬟玩麻将,连驾车的老叟都被拉进来一同玩。舒渝一进去就挤不下来,穆青招呼她:“舒渝,你拿个驴打滚去车外吃,我这还有两盘呢。” ☆、第 25 章 舒渝扶额,白了陆丛一眼:“你怎么不拦着,就这么干看着她作妖?” 陆丛无辜地说:“大人只要我保护她,没说不许她玩啊。” 舒渝气道:“不知变通。”她丢下驴打滚,掀开车帘,拉起缰绳,自己驾马送穆青回去,不料中途跑出一扛着杏花枝的红衣小孩,惊得舒渝紧急拉马,那马儿一阵嘶鸣,前蹄高高举起,车里穆青和丫鬟滚作一团,人群中响起几声尖叫,眼看就要踩住那孩子,众人都被这变故吓得原地不动。 陆丛听到动静,正从车中出来探看,千钧一发之际,舒渝转头将缰绳往陆丛手上一套,跳下车抱着那小孩就地滚了一圈,马蹄落下,在舒渝胳膊上擦着边踹过,那枝头开得盛美的杏花霎那间被碾做齑末。 小孩被舒渝紧紧搂在怀中,听她痛得闷哼一声,两条胳膊软软地松开。小孩尚未反应过来,见抱着自己的人没了动静,以为被马踩死了,抽抽啼啼哭着抬头,却认出那人面容,惊叫道:“姑姑!” 陆丛在舒渝抱着小孩滚地时便将马车强行拖到路旁,一回头舒渝已人事不省了,他忙跳下车上前准备抱起舒渝回家找大夫,手刚伸出来,却被一双更小的手打开:“不许碰姑姑,你这个坏人!” 小孩梳着成人发髻,虽是圆脸下巴却已早早生出尖俏雏形,一身红衣更衬得他五官精致,雪白可爱,只是腮边挂泪,怒视着陆丛,他被撞时只知被人抱住,还未看清驾车那人是谁,见陆丛从车上下来,还以为是他。 陆丛也认出这孩子便是周覃,但此刻他没时间同他解释,撇开那小人要抱舒渝,周覃扑上去咬他胳膊,陆丛略一使劲,那孩子便跌到地上,一愣,便默默地抹起眼泪来,哭道:“你不要跑,把姑姑留给我。” 他生得好,新来凑热闹的人不知底细,只道这人纵马伤人不说,还当街抢人姑姑,好不要脸,不由义愤填膺道:“什么恶徒啊,快把这小郎君姑姑放下。” “就是,天子脚下,皇亲贵胄多如牛毛,你是那家的侍卫敢如此放肆!” 陆丛不善言辞,抱着舒渝横冲直撞直奔舒家,屡屡被人拦下,穆青从车上下来,见状忙上前帮忙,她说话嗓门大气势十足,也被人当成欺压良民的豪强,不但没帮上陆丛,反而叫人围着说道好久,弄得她火大又无法。 周覃边上围了一群已到含饴弄孙之年的婶婶婆婆,一个二个纷纷好言安慰他:“小郎莫哭,咱们叫人把你姑姑送去医馆,你家住哪啊,家中大人呢?你这点年纪一个人在外头跑不合当知道吗。” 周覃从未应对这些热心肠的民间妇人,他原是跟宫中小宦官芳灯趁御林军换岗,混做宦官偷摸着跑出来玩耍,谁知撞着这事,一下子没了主心骨,结结巴巴道:“多谢婶婶,我家很远很远的,不用叫大人了。” “这小郎,就一煜京城能有多远。”其中一妇人笑道,她见这小郎穿着不俗,忽而想到,“你该不是偷跑出来的吧,哎呀,先讲他送官府去吧。” 周覃吓到了,去官府意味着他娘明贤太后和谢太傅都知道他跑出来玩了,他回宫焉有活路,连忙跳起来:“别别,先救我姑姑。” 回首一看,陆丛已抱着舒渝冲到了路口,连忙撇开众人跑去,不料半途被人一把抱起,周覃吓得搂住那人脖子一动不敢动,旁边妇人道:“你谁啊?” 江崖柏眸光漫过她,那妇人背脊莫名寒凉,又听他淡声道:“这是我家小主子,我来接他回去。”语毕,大步流星朝前走,那群妇人还欲追上去,被江崖柏身后几名带刀侍卫拦住脚步,按人赏了好些银钱打发诸人回去。 陆丛背上的舒渝几番醒来,又被人流挤得脑壳痛,疼痛绷紧了她的神经,不 分卷阅读53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一会儿又陷入半醒半睡的昏沉意识中。 在这么耽搁下去舒渝这条胳膊怕是废了,陆丛急得要命,幸而一眼望见一道熟悉的蓝色布轿,他隔着人山人海叫道:“哥!” 陆正流闻声一愣,掀帘回头又不见人,正欲抬脚,又听一声:“哥,帮帮我!” 陆正流适才确认那声音是从身后传来,他下轿大力拨开人群朝前走去,陆丛背着舒渝从人海艰难挤出。 陆正流看舒渝昏迷不醒,一探手额头高热,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丛道:“说来话长........” 陆正流最烦人啰里巴嗦:“那就别说。” 陆丛一愣,从善如流道:“是这样,大人被马踢了,你帮我挡一下人群,我送大人回府。” 陆正流没好气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最后才说,你家大人没被你耗死也是命大。既有这功夫不如把她放到我轿子上,你有我家马跑得快吗?” 舒渝一骨碌翻下陆丛的背,就着陆正流的肩站稳脚,笑道:“陆大人,好久不见啊,你老人家看起来精神不错。” 陆正流铁面无私地给了她一脑瓜:“还贫,赶紧上车。” 江崖柏抱着小皇帝坐回车上,芳灯沉默地跪在一旁,周覃知是他泄了密,心中已有怒意,正欲喝骂,芳灯一抬头,周覃这才见他后背一片鞭痕,显是遭过鞭刑,立刻便不忍起来,“你,你这是.......” 芳灯忙道:“皇上莫急,一点小伤。” 周覃拧起小小眉头:“朕回头会跟江叔叔说,让他少欺负你。” 芳灯虽发着高热心中却松了口气,看小皇帝反应,回去定然不会将自己供到太后前面了,虽受一顿鞭刑也是值的,要是被太后发现小皇帝跟着他出去游乐,他岂不是得死成两截。 江崖柏并未和小皇帝同乘车驾,周覃掀帘问:“江叔叔呢?” 芳灯道:“江公公坐后头那辆。”殊不知小皇帝这辆车是回宫的,那辆却不是。周覃见他神色闪躲,有些犹疑,待得车子转过路口,便借着如厕下车查看,周覃也不是好相与的,见被诓了,方才那丝恻隐立刻跑到九霄云外了。 芳灯在外头问道:“皇上,可好了?” 周覃躲在车底道:“驾车吧。” “是。” 待得马车一动,周覃便猫着腰瞧瞧跟上后头那车,芳灯回宫见捞回一个空车时已为时已晚。 与此同时,赵遇时对江崖柏道:“前头是陆大人的车马。” 江崖柏点头,放下车帘:“追上去。” 舒渝从承王别宫搬出后原来的舒府已被抄家上了封条住不得,故而在官舍住过一段时日,俸禄少,身后还有一干舒家老仆,舒渝便偷偷使人做些药材生意,往后攒了些家资,才买下如今这宅子。虽是匾额同唤舒府,但那帮老仆却摇头嗟叹道:“比起将军那时的宅子小得太多了。” 每每这时,陆丛总是怒目而视,舒渝白手起家能在九香街置下房产已是艰难,这群吃白饭的还挑三拣四不知感恩,舒渝却背手笑道:“他们记挂着往日舒府也好,否则这世上便只有我记着。将来等你家大人我发财,说不定还能按着大伙记忆中的印象重造一个舒府,不是很好吗。” 陆丛想得远了,对面舒府的冯大夫正要给舒渝脱袖敷药,舒渝抬头对他点头,陆丛会意,掀开竹帘到外间等候。 走廊那头陆正流不疾不徐走来:“舒渝这院子还不错,巴掌大点,仙鹤园林也整的有模有样,倒是别致。” 陆丛反驳道:“三进三出不小了。” 陆正流轻晒:“她府上光奴仆门房便挤满几个院子还大” 他倒并非有意作践舒渝的府邸,她身后无族人,祖上又无文荫武荫,跟陆家这般世家自然比不得,一个白身这样已是不错,只不过凭舒渝的本事,不至于落得每日穿带补丁的衣裳到职,几身好衣裳压箱底,跟陆正流一同访差时,人家总当他克扣底下官员。 “该舍弃的还是舍弃好,”陆正流走到亭台旁,抚着一只憨厚可掬的石狮子笑道,“毕竟她有今天又不是借了她舒家的力,你道是不是?” 陆丛指着不远处屋檐下同过路担菜来卖的乡下人交涉的老管家道:“那是黄老,他走路有点跛,曾在城头救过将军时受的伤,屋中给舒渝瞧病的封大夫,年轻时是名满煜京的命簿郎君,有一手能从阎王手底抢人的医术。这府中任何一人,不是与舒府沾亲带故,便是为舒家出过力气的。舒渝不是没有族人。” 陆正流还是头一回听陆丛说这么多话,倒是有些惊奇,片刻展扇笑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不过即便是族人,也分远近,何必都揽到自个儿身上。” 屋中舒渝和封大夫说话声断断续续传来,夹杂些笑声,陆从道:“大约不是每个人都同你一样聪明。”陆正流知他别有深意,却只是笑笑不生气。 陆丛低头看一眼陆正流倒映在湖面上的身影,他已有四十,只是敦厚儒雅不显年纪,一旁的自己则被头顶的 分卷阅读54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松枝挡住天光,映在水中黑乎乎一团模糊不清。 难得的相处。 往常陆丛去大理寺借着寻舒渝的当口见他,他不是在去找线索的路上,便是办案子的紧要关头。 陆丛只是鲁直了些,多年寄人篱下让他越发心思洞然,他隐隐察觉到,那人看他,与看舒渝任何一个家仆没有区别,并不因为是自己远方亲戚高看一眼,就像方才陆正流用鄙薄的语气随意说“即便是族人也分远近”一般,在他这样正统世家出身的人,如何维护家族的延续才是最紧要的,别的都是其次。 陆正流忽然开口道:“恰好这日我休沐,你家大人也要养伤,一时半会没空出去蹦跶找事,不如随我去个地方。” 陆丛一愣,怕他反悔似的,忙道:“好。” 陆正流奇怪看他一眼,不知这平日唯舒渝是从的表弟怎么显得这般兴奋:“还是先跟舒渝报备一声,免得她又跑来问我要人。” 听他这般讲,陆丛的脑袋才慢慢冷静下来:“陆大人说的是。”正要转身,陆正流又叫住他,迟疑道:“陆丛你是不是藏着什么事?” 陆丛不怕跟陆正流唱反调,却怕他的怀疑,他素知陆正流谨慎,忙道:“无事。” 想起舒渝入狱那次,陆正流却卖了舒渝从江崖柏将自己捞出来,陆丛不是没有触动的。 要是一直这样也不错,他有时想。 紧接而来的事却打破陆丛幻梦,陆正流带他到了一座府邸,花厅迎来一位大腹便便的男人,满脸堆笑同陆正流握手,陆丛见他们虚与委蛇好半天,那男人打量陆丛几眼,弄得他浑身不舒服。 正当此时,厅中一名袅袅婷婷的贵女迎面而来,从陆正流一脸从容看戏和那父女殷殷期盼的目光中,陆丛才知,陆正流这是给自己相看娘子来了,震惊过后,怒气便蹭蹭上涌。 陆正流正笑眯眯对旁人道:“我弟弟自小养在乡下,腼腆了些,性子确是好的,贾老板只管放心,令千金绝不会在陆家受委屈。” 陆丛忍住怒意,他还穿着官服,不愿在外头丢舒渝的脸面,只能强装笑意,听他们商量起生辰八字,又问起家中田地几亩事宜,就差没当场把事情给办了,陆丛一颗几百年没动静的心被唬得七上八下,好不容易捱到陆正流婉拒了留饭,同他一前一后出来,陆丛径自朝南去,陆正流在他身后蹙眉:“你怎么回事?” 陆丛冷声道:“陆大人这么喜欢给人保媒,何不给自己保一个?老大不小还一个人。” 陆正流也不气,只是笑得宽容:“我道什么,原来还是孩子脾性,面皮薄拉不下脸。” 陆丛生了一肚子闷火,又说不过他,掉头而去。 他去得急,却忘了同舒渝说一声,待得舒渝捂着胳膊出门探看,却见黄管家一瘸一拐捏着拜帖从外头进来,许是在自己地盘,舒渝少了些惧意,估摸那人是来问自己那虎瓷一事,也就放行了。 ☆、第 26 章 舒渝正在喝水,抬眼见一只小小的腿费力跨过高门槛,舒渝噗出一口茶,连忙起身行礼。 “皇上,怎么是你?” 周覃一眼便见舒渝乌青的额角和吊着的左手,轻咳两声正要说点什么:“平身吧。朕思念爱卿,特来看望。” 舒渝摸不着头脑,她这才刚回来,阿覃从哪得知的。话音未落,后头一人将他单手抱起,小皇帝顿时气势全无,怂眉耷眼搂住来人脖子,舒渝笑得脑袋疼:“江公公,快把皇上放下吧。” 江崖柏不知是不是听进去了,竟然真的乖乖将周覃放到舒渝左首圈椅上,舒渝见阿覃一身红衣,背后姹紫嫣红的,不知是什么花样,略略探看一眼,却闻到似有若无的杏花香气,立刻便明白过来了,难怪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原来忽然窜出那扛杏花枝的孩子就是阿覃啊。 这么想着,舒渝竟然有些庆幸自己当时救下了他。忽然手上一痛,江崖柏的手不知何时按上来,一下下按捏她的伤处,舒渝疼得太阳穴一抽一抽,连忙拨开他的手:“你做什么?” 江崖柏道:“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舒渝怕他又要作怪,忙道:“恕之不必担心,封大夫说没有。” 江崖柏擦了擦手:“我也想也是。” 舒渝望着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说这人吃饱了没事干?忽然手上又是一痛,舒渝短促地叫了一声,恨不得离江崖柏几米远:“你又要干嘛?” 江崖柏平静道:“我这儿更好的药,你用你家大夫配的药好得太慢。” 门外正来换药的封大夫闻言哼一声,端着托盘掉头就走,舒渝又得追上去好生劝慰才稍稍缓和了老爷子受伤的心。 回头看一眼乖乖坐在圈椅上看着他们的阿覃,舒渝忽觉他能在这人手里能安全长大得多坎坷。 “东西呢?” 舒渝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她喝完药,对封大夫道:“带皇......带他去院子到处逛逛,他还是第一次来这呢。” 封大夫在舒府 分卷阅读55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待了半辈子,自然是见过幽王的,舒渝这般说他也没有多惊奇,转头对周覃道:“陛下。” 周覃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被人撵走了,他看一眼舒渝,又看一眼江崖柏不容置喙的神色,不情不愿的跳下圈椅,还不忘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朕也困乏了,既然两位爱卿有事相商,朕也好出去转转,聚聚气养神。” 舒渝倒是很给面子:“恭送皇上。” 待得周覃小小的身子转出厅堂,舒渝敛色整袖,背对江崖柏淡淡道:“江公公,过完今年,皇上也该十三岁了,历代君王十三十四娶妻的不在少数,江公公心中可有人选?” 江崖柏望着她束发绑带的发心,上身微微前倾道:“舒大人想说什么?” 舒渝感到耳后痒痒的,回首查看,险些撞上江崖柏的下颌,好在她及时退后,拉开了距离,再看江崖柏无动于衷的样子,舒渝没好气地揉了揉耳朵:“你没事靠我那么近干嘛?” 江崖柏看她几下便把耳垂揉得通红不知想到什么眸色微微暗沉,挪开视线道:“舒大人方才还有话没说完。” 舒渝经他一提醒恍然记起,不免责怪这人破坏谈话氛围,她没好气道:“忘了。你不是要虎瓷吗,我这就叫人给你拿来。” 江崖柏却道:“你府中下人皆是父母辈的老人,一点小事动辄便要使唤,万一伤筋动骨岂不是不好。” 舒渝心道,这人怎么回事,她养的人她用用他心疼个屁,偏偏正逢着一老仆进来换热茶,舒渝当着人的面也不好反驳江崖柏的歪理,她憋着气起身道:“既如此,请江公公随我来。” “当时情势紧迫,原以为能逃脱虎口故而将虎瓷背在身上,谁料被船客坑惨了没走脱,又转而将它绑在原先那船上僻静一隅。”舒渝与江崖柏并肩走,便说道,“恰好穆青让韩县令去抓密竹林匪徒,顺道将那船家也给帮来了,我才重新将虎瓷带回来。” 江崖柏道:“难为舒大人上心,我还道要再跑一趟西北寻那善千变重塑一回。” 舒渝听他口气寻常,不知这人是讽刺还是褒义,不去理会,自顾自道:“三日后便是夏将军寿宴,你真不去?”她不知这江崖柏为何对夏城如此伤心,要说夏城便是扶持江崖柏的幕后之人,偏偏他早已淡出庙堂多年,便是先帝常年征战时也没想过启用这名老将,说来夏将军是犯了忌讳。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话虽是箴言,有时也能成近臣谗言构陷的借口。何况夏将军与舒家交好,论辈分,舒渝还要叫他一声夏爷爷。江崖柏这么费心讨好,总归是有内情的。 舒渝瞄一眼江崖柏,心道莫非这江公公是夏将军私生子不成,夏将军长子夏戎早年战死,余下一个孙儿一个儿媳,但夏戎的年纪也不小了。舒渝又否定自己的想法,若是儿子如何会让他净身入宫,不合情理,又或者,夏将军不知道有这个私生子存在?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他们已走到白马院,江崖柏停下脚看了看那匾额,舒渝兀自走到房中,从阁楼上取下锦匣,回首那人还在门口,不免疑惑问道:“恕之?” 江崖柏回神,对她道:“白马院这名字是你取的?” 舒渝抱着匣子上前:“不是,怎么了。”她打开暗扣要江崖柏看看虎瓷有没有损伤:“我先时没仔细瞧过,你看看要是哪里碰着了还可趁着几日功夫叫城中好手修补修补,免得到时送出去一缺牙掉腿的虎瓷贻笑大方。” 江崖柏见她回避也不多问。只就着一张锦帕将虎瓷托出细致地打量起来,半晌道:“你看这道斑纹,缺一块瓷皮,这里也是。” 舒渝原以为江崖柏看看便了事,不想真叫他看出名堂,她看了几遍也未发觉,她思忖道:“也不知煜京城中不知哪家手艺人能补瓷皮?” 江崖柏道:“不过南北二家,函月斋与阜风阁,一家家问过去便是。” 此事商定后,舒渝便将锦匣交给黄管家,命他找个稳妥人送去两家店商量看如何修补合适。说到一半又觉放心不下,偏陆丛不再身旁,遂决议自己带个小仆走一趟。 陆丛正从外头回来,见小皇帝和封大夫在院中,连忙下跪行礼。周覃正闲着无事,见他一来,眼睛滴溜一转,便笑道:“陆侍卫,你怎么不陪着舒大人,一人在外头跑什么呢?” 陆丛与陆正流分手后从城东一直奔到城南,六月的天汗流浃背,一时气喘不匀道:“回禀皇上,臣在强身健体......” 周覃见他面色闪躲便知他撒谎,笑嘻嘻道:“哦,不知陆侍卫练得哪门功夫,可否教教朕?” 陆丛头埋得更低了:“皇上取笑。” 周覃见这木头逗不起来,也罢了兴致,只道:“舒大人和江叔叔在院中谈事,你浑身汗臭,莫要打搅他们,先回去换身衣裳吧。” 不料陆丛原本便对江崖柏心存敌意,听这话哪还会不去打搅,他二话不说便径直往白马院中奔去,身后一直没吭声的封大夫见状轻笑,摇首抚须道:“陛下明知陆丛曾与我家主子一同入狱,又何必出言相激” 周覃皱皱鼻子, 分卷阅读56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对封大夫道:“你这老头真不好玩,朕回去便让姑姑赶你出去。” 封大夫嘴上说着:“皇上恕罪。”面上仍旧笑呵呵,不以为惧的模样。 周覃蹲在湖边抓水中鱼虾玩,不一会儿又罢了手,望着粼粼湖面出神,片刻后,抓起一把石子猛地朝湖心掷下,惊得一摊凫水鸥鹭振翅飞起。 若是封大夫留心,会发现这秀美如年画娃娃的小少年背对他。面朝湖面的面容还是那个泄出一丝狰狞。 江崖柏在二人身后不远的梧桐树下将这一幕看进眼中,耳边想起舒渝的话:“......十三四岁该是君王娶后的年纪。” 大昭历代皇帝皆是成亲后正式掌权,若是遂了舒渝的意让小皇帝娶亲掌权,江崖柏凝望那个小小的人影眸光深沉,帝王家的孩子不比寻常小孩,再散漫的修仙皇帝也知权.利的滋味何等诱人,但若纵容这只小老虎夺回权力,那他江崖柏存在的意义又在何处? 三春与赵遇时远远立在他身后,没有吩咐不会上前,只见那人随风飞扬的冠带,但不见其神色何如。 陆丛前脚刚踏入白马院,就跟抱着匣子出来的黄管家撞个满怀,老人家本来就脚下不稳,险些将匣子抛出去,陆丛左手捞起管家,右手抓住匣子,这才稳住身形。 刚出门中出来的舒渝恰好看到这一幕,魂差点吓没,三万两的虎瓷要是给摔没了,江崖柏不得把她炖了。幸好陆丛机灵,舒渝拍着惊魂未定的胸口上前道:“你回来的正好,我要出门一趟。” 陆丛环顾四周没见着江崖柏,便问道:“江公公没和大人在一块吗?” 舒渝蹙眉:“你消息倒是灵通,天快黑了,他要带皇上回宫,自然不在我这,出什么事了?” 陆丛道:“无事。” 陆丛刚回宅时心中还记挂着陆正流给他相看亲家那事,气得抓心挠肺,不想碰见小皇帝这个不速之客,一问之下又得知舒渝和那个不安好心的江崖柏在一起,生怕江崖柏那厮背着人会对大人做出不好的事,连忙跑来相助。 此刻听闻江崖柏不在,肩头便松懈下来。精神一放松警惕,面上便露出真正的神色来。上面残留着与陆正流争吵的怒容。 舒渝没有起疑,继续道:“穆青那边打听过吗,人可送到家里了?” 陆从道:“我们走后围观民众被京城府尹喝止,韩夫人并几个丫鬟被送回了穆府,回来时属下还遇到穆府的下人,说是夫人因轻言和离,正被老爷勒令关在房中反省,眼下无法脱身,明日再来看望大人。” 舒渝笑道:“穆成震岂是那种委屈女儿迁就旁人的,就是说着好听,穆青这回儿指不定正在家中吃香喝辣呢。”说到这里,舒渝露出一闪而过的后怕。 陆丛也想到当年穆成震仗着底下言官众多,日日联名上书指责舒渝玩弄他女儿芳心到处惹桃花,舒渝好端端走在去翰林点卯的路上都能给人抢去喜堂按头成亲那档子风流往事,承王偏袒舒渝也无法多指责穆成震这名三朝老臣,陆丛一时有些无法评价。 他不禁想到今日发生的种种,陷入沉思。 舒渝和黄管家说了会儿话,回头见陆丛面色怔忪,时而高兴时而满腹愁绪的模样,不由道:“陆丛,你怎么了?” 陆丛一时没回神,还道是陆正流在喊他,沉声道:“与你何干。” 黄管家也愣住,皱眉道:“你怎么跟大人说话的?” 舒渝倒没怎么放在心上:“黄老,你将我方才说得那几件事叫人打听一番,回头再告诉我。” 陆丛回神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单膝下跪:“属下该死。” 舒渝看他一眼,让人先扶黄管家出去。 与他相伴多年,舒渝对这亦兄亦友的人知根知底,抬头便对陆丛道:“你有事瞒着我。” 陆丛却道:“大人不是急着出门吗?快走吧,天快黑了。” 舒渝将锦匣放到石桌上,将陆丛拉到一旁坐下,看着他平静道:“陆丛,我娘过世前怎么对你说的,还记得吗?” 陆丛沉思片刻,道:“夫人要属下忠心。” 舒渝打断他:“胡说。我娘分明是说要你待我如兄妹,那时我也在床榻旁伺候你忘了。” 陆丛垂着眼躲避她的目光,舒渝偏偏要他直视自己,他拗不过她,只好依从:“夫人只是好心,属下.......” 舒渝拍拍他的肩:“陆丛,我舒家只是多给了你一双筷子,就算当年没有我娘也会有别人救你,你又没签卖身契,我照样每月付你报酬,你是自由的。”她以为午间陆正流是要陆丛回宗陆丛碍着自己给推了,过后又悔,故而这般劝说,“老陆既然有这个意思,你不妨.......” 陆丛闷闷地恩了声,又道:“大人有所不知。”却不说舒渝哪里不知,舒渝知他倔牛脾气,话点到即止。重又起身,收拾好东西道:“啊呀,才坐一会儿天就要黑了,赶紧的。” 陆丛闻弦歌知雅意,既然舒渝放他一马,当下也把那事搁到脑后。 分卷阅读57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第 27 章 陆正流喝着陈方孝敬的小酒,美滋滋翻越卷宗时,门外长廊进来一个着鹅黄褙子梅花枝水田衣服的年轻女人,正探头探脑朝里张望,陆正流抬眼一看,乐了:“这不是青姑娘吗?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穆青见他发觉,也不遮遮掩掩,提着裙子从外头奔进来:“天气炎热,我来给你们送点冰镇绿豆汤。”不等陆正流接过,又迫不及待问道:“舒渝呢,她在哪间屋子?” 陆正流一脸“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的表情,放下碗道:“看在穆尚书是我昔日老师的份上我得劝你一句,你已经为人妇了,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纠缠舒渝那丫头,说出去名声也不好。” 穆青左手一丫鬟横眉怒目道:“你这大人说话怎么这般不中听,亏得我家夫人还好心给你们送吃食,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穆青那性子有这样的丫头也不足为奇,丫鬟骂人,主子还笑嘻嘻地就差没加油助威。 陆正流这么大年纪还没遇到几个敢骂自己的小丫头,又见她生得杏目粉腮,倒是来了几分兴味:“穆青,你这丫头嘴皮利索,我正缺个睡前唠嗑的,不如舍了我,回头我再送你个更好的?” 那小丫鬟仗着穆青宠爱霸道多时,还没遇到直接开口索要的,一时也有些慌张望向穆青:“夫人我.......” 穆青摆摆手:“陆大人年纪都可做你爹了,逗你玩的,你先下去吧。” “是。” 陆正流见人去了,面上还有些眷恋:“青姑娘性子倒是收敛不少。”换往日,必是他一开口,便一条鞭子摔到面上,毫不顾忌那人是何身份,会给她家中老头带去多少诽谤。 穆青低头翻了翻他手边卷宗:“不过一丫头,陆大人喜欢过些时日也无妨,只不过那时韩崧后院的人,给我抢来做了丫头,性子也冲动鲁莽,等韩崧答应与我和离,再送与你也不迟。” 陆正流失笑:“玩笑而已,话说回来,和离不是小事,你决定好了?” 穆青沉吟半晌,又觉一时半会解释不清,便道:“说这些没趣的。你快告诉我舒渝在哪,这几日待在家中闷得紧。” 陆正流笑道:“你瞧人一老记性也坏了。”他回头对屋中伺候的小仆道:“去把陈方给我叫来。”又对穆青道:“你可去别处寻过,还是单单来了我这地?” 穆青眉头一挑道:“那还用说,当然是其他地方都没找到才找你看看,不然谁乐意看你,回头你要是给我爹说道两句我还不得又得待在家中做绣活。” 陆正流哈哈大笑:“若不在寺中,比是出门未归,这几日她刚刚复职,要做的事多着呢。” 穆青将信将疑,片刻后陈方从外间进来,果然不出陆正流所料,一一回禀道:“舒大人与陆侍卫去查漕运暗中运私盐一事尚未归来,已有两三个时辰。” 陆正流耸耸肩膀:“看吧。”运私盐一事他托给舒渝查了约莫有七日了,人家据点隐蔽行踪不定,舒渝到处找人也没整出个零星线索,陆正流估计这朝中便有那群盐贩子的头头,听陈方说她今日竟然摸到痕迹了心里倒不高兴反而有些担忧。 穆青闻言却起身道:“你可知道她去哪了?” 陈方不知这女人跟陆大人什么关系,又见她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自忖得罪不起这些贵胄,恭恭敬敬道:“万曷码头,早间恰好有一艘自南方来的粮船靠岸卸货,舒大人在边上茶馆吃完韭菜盒子打包一份热汤面当午膳预备去点卯,瞧好撞倒一名卸货的伙计,热汤面泼了那伙计一身,舒大人没穿官服,又没带陆侍卫,刚好这伙计又是个脾气火爆的,便骂舒大人是兔儿爷小白脸,舒大人不依,两个人就打了一阵。” 陆正流为自己属下冲动有些汗颜,清咳两声:“谁赢了?”穆青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陆正流意有所感:“我这是关心下属。” 穆青:我好像没问你吧? 陈方满脸自豪:“自然是咱们舒大人。”陆正流也跟着有些得意,紧接着想起正事:“那私盐的事?” 陈方回神道:“那伙计给舒大人拖到巷子里打蒙了,身上一个小布袋里撒出来许多细盐,因他是漕运的尖丁,且方从船上下来不过一刻,尚未涉足商铺,不存在买盐一说。舒大人大吃一惊,捡起布袋尝了尝确认是细盐后更是后大喜过望,只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陆正流忍无可忍打断道:“简单点。” 陈方道:“哦,伙计又胖又沉,舒大人扛不动,就让我跟陆侍卫扛回来,打得鼻青脸肿的,这会儿还在狱里叫人看着呢。” 陆正流闻言面上一喜,合上卷宗起身道:“咱们也过去瞧瞧。” 穆青跟着瞎起哄:“我也要去。”被陆正流让人给拦下了,她气哄哄的在屋里转圈,恰好碰着小丫鬟给她送饭,灵机一动打晕了那丫鬟,换上她的衣裳浑水摸鱼溜了出去。 已过午时,万曷码头日头晒,人烟稀渺。 穆青独自在长街短巷间转了数十个来回也没见到舒渝和陆丛的身影,百 分卷阅读58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无聊赖预备打道回府时,却在九香街口碰见韩崧的车仗,吓得躲进一旁的客栈里,难不成韩崧这么快便将密竹林那帮匪徒抓了来邀功,穆青盯着韩崧那顶轿子想了会儿,又觉得按韩崧的本事不该这么快,莫非他是来带自己回去的? 思及此穆青觉得还是先别回府比较好,她借着舒渝当□□要与韩崧和离不过是借口。犹记当日踏青,穆青躲在暗处,舒渝着一身杏粉宫装纱衣,腰肢收得紧,细如春柳,亦步亦趋跟在一名高大贵气的男子身后,面上笑意盎然,傲人春光也藏不住。 那时穆青便洞然了舒渝一直没说出口的心思,她和自己一样,心里存着一个此生不可能的人。 她嫁与韩崧,并不全跟他生得几分跟舒渝相似,穆成震要她在屏风后挑人,几人都是父亲的得意门生,她不慎将一角裙摆漏出屏风外,那几人正与父亲讨论诗歌礼乐到酣处,见那纱裙后纷纷住了嘴,唯有韩崧认为发觉似的滔滔不绝,他嗓音清越,中期沉稳,言谈间对女子没有丝毫鄙薄之意,与旁人不同。 散席后父亲问她意思,她便指了韩崧,洞房掀开头帘那日,才知他生得与舒渝相似,尤其那双眼那颗泪痣,叫她心醉神迷,直觉老天待自己不薄。谁料到君情冷暖,不过短短五载呢。她穆青虽不是巾帼女将,也并非阁中金丝雀,何必苦守负心人归,当断则断才是明智之选。 正想得入迷,身后一满是汗毛的大手搭上她的肩:“小娘子,可是在等人?” 穆青一愣,厌恶地躲开,不料那浮浪子竟趁势勾了勾她下颌,捻了捻指间细腻触感,轻浮笑道:“既然小娘子等得那位郎君不肯来,不若在下与娘子共饮一杯如何?”边上几桌的人见二人对峙却不来搭救,只当看了场戏美图,窃窃笑开:“喝啊小娘子,喝啊。” 穆青不着声色握紧腰间长鞭,面上冷笑道:“就你也配。”男人也不动怒,笑嘻嘻地斟酒递与她,穆青一手打掉,那人又递上来。 穆青忍无可忍,跳到一旁,甩出长鞭朝男人破空摔去,长鞭击碎了他凳子一脚,男人却仍好端端坐在凳子上对她笑道:“莫动怒嘛,虽然小娘子动怒也有楚楚动人之姿,不过还是笑着更娇美些。”说着忽地腾出一手揪住长鞭,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拖。 穆青一个不慎便被他借力带过去,连忙松手,鞭子后劲又将她直直往后面跌去,穆青已知这浮浪子存心看自己笑话,却没法阻止,四周的笑声越来越大,她难堪地闭上眼。 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舒渝一手扶着穆青的腰,一手抓住她脱手的鞭柄,对稳稳坐在那头喝酒的男子笑道:“这不是崔兄吗,好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穆青站直身子,狐疑地看看两人:“你们认识?” 这日舒渝头戴帷帽,着朱红官服,腰间系玉带丝绦,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崔子光眯眼细瞧半晌才缓缓笑道:“原来是余兄弟。” 穆青见他话中有意皱皱眉正要问话,舒渝睇了她一眼,轻声道:“陆丛带你下去。楼下陆大人派了人在门口接应你,穆尚书今夜在内阁办公,尚未归府,不必担心。” 穆青见状知她维护自己,便点点头,又对陆丛道:“他很有些拳脚功夫,我敌不过不知底细,你好好保护舒渝。” 陆丛道:“韩夫人放心。” 那厢崔子光见二人离去,便邀舒渝入座,舒渝笑道:“这凳子缺了一条腿,崔兄这般坐着想必很累吧,不如我们去那儿拼桌如何?”她指向东北角靠窗自斟自饮的男人,后者对她举杯笑笑,崔子光起身走到那人身旁:“舒大人说要与你拼桌,我却嫌弃你这地方太简陋,相逢即是有缘,不若我做东,请你二人去百珍楼聚聚如何?” 那人施施然道:“承阁下美意。” 边上小二期期艾艾上前道:“客官,你这凳子弄坏了还没赔钱呢。” 崔子光笑道:“你可看清楚了,是我碰坏的还是那娘子碰坏的?” 小二看一眼官服威严的舒渝又看一眼崔子光,柿子挑软的捏,谁没事愿意得罪官府,便回头又对崔子光讨好地笑了笑,正欲开口,舒渝却出声道:“小二哥,接着。” 说着将一枚银子抛过来,小二好久没见这么好说话的当官的,立刻笑脸相迎道:“谢谢客官。” 步出客栈,崔子光对舒渝道:“当日一别,不知余兄还记得这位否?” 舒渝朝他身后那人望一眼,笑道:“方兄容色殊丽,在下过目难忘。” 方不惭淡笑道:“大人谬赞,方某白身,大人直呼其名便可。”望一眼舒渝身后跟上来的陆丛,方不惭道:“大人身份尊贵,身旁侍卫也气概惊人,只不知道,余姓可是大人真姓,朝中姓余的官员不少,大多都是耄耋之年,不若大人年少有成。” 崔子光也附和道:“正是,余兄弟不肯道明真名,莫不是看不起在下几个?” ☆、第 28 章 舒渝见他揭破,也坦然道:“崔兄如此说,我也不好瞒着。在下鄙姓舒,单名渝,无字,不才小有气运, 分卷阅读59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眼下在大理寺任职少卿。” 方不惭从善如流道:“原来是舒少卿。” 崔子光倒是一愣:“原来你就是那个女少卿。”陆丛横眉怒目瞪去,崔子光丝毫不引以为意,双目中反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朝方不惭投去几眼。 方不惭浑然不觉似的与舒渝谈论了好些时事,他触类旁通,举一反三,问得又急又稳,舒渝一时没抽开身,待她好不容易歇口气口水时,却才见已到百珍楼楼下,只道时间过得极快,弹指间便飞逝而去。 崔子光做东,舒渝也不跟他客气,林林种种菜肴点了三五十份,抱着吃不完也要打包带回去给宅子里那群老幼尝尝的心思,崔子光却以为她真饿了,故而大手大脚,不免有些瞧不上眼:“舒大人,你放走了我的小娘子,不给个解释吗?” 舒渝笑道:“子光兄这话就不对了,你口中那小娘子是户部尚书穆成震之女,萏镇韩县令之妻,劝你还是别打人家心思了。” 崔子光却轻蔑一笑:“若是尚书爱女,如何会嫁给一个小小县令,少卿大人糊弄我呢。”他话锋一转,“饶是真是穆尚书之女,恐也是不得宠的,少不得我用银钱周转一番便是了。” 舒渝筷子不停,闻言只轻扬嘴角,笑意未达眼底:“子光兄慎言,恕舒某直言,那日见你与石家之人同行,量财力在众人中并不拔尖,适才数月不见,怎么忽地手上有了大把可周转的钱银?” 崔子光眉头一挑,对方不惭点点舒渝笑道:“少卿套我话呢,不惭你可得帮帮我。” 舒渝的视线随着崔子光转到方不惭身上,当日他还跟着石家女婿黄秉文当一名小小主簿,今日一见又成了崔子光的随从,叫她不得不好奇。 方不惭这日穿一身浆洗过的旧衣,葛巾束发,通身打扮不知情的还道是哪位老臣底下门客,他声音朗朗道:“回少卿的话,崔公子此番来煜京,是与少卿做生意来的。” 舒渝闻言却笑起来,不顾脸色陡变的崔子光,转头对身后陆丛道:“听见没,叫你做事仔细点别露了马脚,这不,教人家千里迢迢寻上门来。” 陆丛却瞥一眼崔子光道:“不可能,大人若不信大可去铺子里瞧瞧近日的收账可有遗失,铺中伙计并全家老小不是在舒家庄子上做活的便是家生子,签的死契,外人只有一孤女,还是大人自己在洪灾时捡来丢铺子里打杂的,大人您忘了。”说到最后,他语中竟有一丝委屈。 舒渝拍拍他的胳膊煞有介事道:“说你两句就气着了,真娇气。”被说娇气的陆侍卫一头雾水望着舒渝,又听那头崔子光抚掌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舒大人竟让随从一一道来,真是个爽快人。” 舒渝摆摆手,假意生气道:“子光兄千里迢迢而来,舒某没点表示岂不是对不住故人。” 方不惭出声道:“方某有几句话要私下说与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舒渝立刻望向崔子光,见他意料之中的神情便知今日这出已是他预料之中,笑着罢筷起身:“刚好我也要两句话要对不惭兄说,陆丛你在这陪子光兄喝两杯,我去去便回。” 陆丛看一眼方不惭,见他一副弱不禁风的身板,再瞧一眼崔子光看似孱弱方才却抵住了穆青长鞭袭来的手,决意还是帮舒渝看住崔子光为妙——谁让今早教他们撞上那伙计是崔子光船上尖丁呢。 崔子光饶有兴致打量一眼端坐一旁面色肃然如石雕的的陆丛,笑道:“陆侍卫不喝两杯,这儿的佳酿便是舒大人也无福日日消受得起,今个儿便宜你了。” 陆丛接过杯子却不喝,崔子光又问起,他慢腾腾道:“这酒色浊而沉,中有沉淀,闻着虽香但香气隐隐辣鼻,轻晃两下便可闻到其中药材气味,当归党参应有尽有,可惜太补,色香俱不如人意,味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甘甜却不爽口,弃之可惜食之无味,鸡肋耳。” 崔子光听他一番见解颇为不信,取来一张纸教他写在纸上又让小二交与掌柜查看,对陆丛笑道:“要是赢了你可要个彩头。”心里却是认定陆丛会输,一个当侍卫的俸禄每月二三两银子,这样的美酒一坛子少说十五两,岂是他品鉴得出的。 陆丛点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崔子光笑道:“自然。”正说着门外传来掌柜有些蹒跚地脚步声,崔子光叫人引进,他却道要见见写出这单子的人,崔子光愕然,不必再多看就瞅瞅百珍楼掌柜这迫不及待的询问便知陆丛这彩头是拿定了。 “我那朋友不见人,掌柜请回。” 老掌柜恋恋不舍环顾四周,又觉得面前两人也不像品酒之人似的,罢手道:“也是,打搅客官清净,若那写单子的先生再来,请为余某挽留一番。” 崔子光觑一眼装傻充愣望天发呆的陆侍卫,回神道:“一定一定。”忽而记起一事:“老掌柜姓余?”那舒渝在外头也谎称姓余,莫非二人有何牵扯。 老掌柜一愣,随即满露不满:“姓余如何,客官莫不是对余姓心存偏见?” 崔子光见他动怒,忙道:“非也。”又笑着说,“不知掌柜可认识舒将军?” 分卷阅读60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一旁望天的陆丛迅速回头望他一眼,满脸莫名其妙,余掌柜毫无动容之色,略带疑惑道:“舒将军不是战死了,客官有什么事?”崔子光见二人如此情状,认定他俩没有交集,便任他们去了。 那头舒渝却被方不惭惊到了,说起来要她被惊吓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人忽然取出一枚玉笛递给她,这玉通体雪白莹润,最妙的是笛子中段一道隐约的红色纹路,沿着笛身蜿蜒而上,仿若血色浅溪。 舒渝常年待在承王别宫,什么样的古董没见过,却没见过这么极品的血笛。只一眼她便看出,这玉定是塞在故去之人喉咙口,叫他的血肉千万年滋养了玉才生出一道血痕,雕刻血笛的人也很有本事,竟然顺着纹路刨去了多余的玉料,舒渝掂了掂,只觉那人下手狠,刨去的边角料少说也有几两重,可做几块玉佩玉簪不在话下。 这般财大气粗她如何不被惊到,只是好奇崔子光怎么舍得用这种宝贝收买自己。 方不惭似看出她心中所想,温声道:“大人收下吧,这是方某一点小小心意。” 舒渝有些爱不释手把玩半晌,又塞回方不惭手中,耸耸肩笑道:“看过眼便好,这玩意着实阴了点,搁怀里一会儿便叫人浑身发寒,老实说不是你从哪座坟里扒来的吧。” 方不惭却认真解释道:“大人放心,自家东西。” 舒渝笑容一僵,他在说什么。自家东西,那这血笛岂不是他祖宗的......思及此舒渝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恨不得此刻就插上翅膀飞离方不惭八丈远。 舒渝理了理气,重笑道:“虚地也别整了,说些好玩的。” 方不惭见她似有畏惧,便将血笛收回袖中,此行本是想赠她此物,没想到被拒,虽有些遗憾却也不甚在意:“听说大人早间捉了个尖丁回大理寺,那尖丁有眼不识泰山的得罪大人是方某管教不严,望大人念在七保县一聚之情将人还给方某。” 舒渝垂眸笑道:“方兄这话说得,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怕和方兄直言,那尖丁身上有走运私盐的嫌疑,人是不能还你了。” 方不惭却道:“若是大人愿意助我家主子一臂之力,日后凭风借力扶摇直上青天岂不是美事?望大人勿怪,方某暗地查了大人底细,知道大人因何坐上如今位置,又因何如今不上不下甚为尴尬。” 舒渝暗里握紧双拳,侧头看他温润有余,刚劲不足的眉目,以言诱道:“怎么说,难不成你家崔子光一个靠岳丈吃软法的上门女婿能帮我挤掉陆正流?” “大人不知,自七保县一别后,崔公子岳丈撒手人寰,偌大一南方漕帮归了他,他耽于酒色不愿打理,故而托付给方某,如今漕帮在南已日益壮大,”方不惭见她言笑晏晏,不由放下戒备:“先时曾说要与大人做生意,做生意不找精明之人,却要找信得过之人,若是大人信得过方某,往后舒大人药铺南下进货便由方某治下的漕帮代为运转如何?” 舒渝起身,在屋中慢慢踱步:“若真如你所言,便是再好不过,倒是崔子光真是个傻子,不知你在背后这般编排他。”方不惭不以为意地勾起唇角,舒渝笑吟吟的回过身,忽冷声喝道:“你算哪根葱,敢跟我讨价还价。” 她白净的面庞上却隐隐漏出点煞气,嘴角却还是笑着的:“人你是别想要了,生意却只得和我做。毕竟私盐一事可大可小,怎么办案子全在我手上。” 方不惭望定她,半晌却笑开,起身道:“大人好手段,你就怕我转投陆正流倒打一耙?” 舒渝仍是笑笑:“你大可试试,他不从我这捞点回扣光拿俸禄怎么供得起九香街的豪奢日子。” 方不惭叹口气:“天下乌鸦一般黑。” 舒渝却心道,放屁,要不是整你们这群耗子下锅我置于这么自己作践自己吗,原本计划便是捞着一个盐贩子是一个,既然方不惭主动投诚,她不好好利用一把怎么对不起自个儿破案跑短腿的这几日,至于陆正流,哼哼,他白吃白喝她家东西好少得了吗,故而黑起上司来毫不留情面,倒把素来精明的方不惭唬住了。 方不惭从腰上解下一块锦囊,翻出里面木牌递来,舒渝一愣,方不惭抚着木牌怅怀道:“县城不大,清明观那小道童是我旧友,将你来祈愿挂牌踌躇一事与我说起,他说是个漂亮得像纸糊女菩萨似的男装娘子到他那里挂牌,我便想到了你。” 舒渝蹙眉凝神回想了会儿才记起这么一桩事,满腹狐疑道:“你偷我木牌做什么?”许是前头撕破了脸,连方兄也省去不提。 方不惭眼中几分诚恳几分暖意:“因为这木牌是写给我的。”他缓缓开口道,“奴平安,见过三小姐。” 舒渝握在手中的木牌啪嗒一声摔落到地。隔壁耳听八方的陆丛闻声立即赶了过来,方不惭抢在陆丛前头,弯腰将木牌捡起放回舒渝手中。 陆丛挡在舒渝身前道:“大人,发生何事?”边说边那觑着方不惭,好像他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一般。崔子光也在后头慢悠悠晃过来:“什么事啊?” 舒渝已敛容正色,对他笑道:“无事,请 分卷阅读61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崔兄让不惭兄明日傍晚来一趟九香街舒宅,舒某有事嘱咐,眼下还要回大理寺办事,恕不作陪,告辞。” 崔子光见她笑意盈盈,以为事情办妥,只觉得格外顺利了些,但心中还是惊喜连连:“既如此,大人且去忙正事,来日再会。” 舒渝看也不看方不惭一眼,带着陆丛转身离去,掉头的一瞬间,嘴角那抹笑却陡然滑落。陆丛注意到,低声问:“大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舒渝抿了抿唇,笑得有点苦涩:“是啊。” ☆、第 29 章 崔子光对方不惭笑道:“你对她说的什么,看她神色不属的。” 方不惭但笑不语,转身回了酒楼。 白马院书斋的灯彻夜未熄,舒府几乎没几个丫头,光老仆便有十来位,青壮力又去庄子上管事去,真正能使唤的除一个跑腿小厮外,便只有陆丛,闺中事宜只得不假他人手,自个儿一一料理。 是夜。 药铺打杂的云姑娘得空回来看望舒渝,云姑娘是舒渝洪灾时捡来养在外头的,聪慧伶俐,便结为义妹。云姑娘温柔纤细,很得众人喜欢。 陆丛掌灯从外头将云姑娘引进院子,边走边道:“云姑娘来得正好,大人晚膳还没一口没动,姑娘一并送去吧。” 薛荟云柳眉轻舒,莹莹笑道:“这算了什么事,陆侍卫不必客气。我正好要给阿姐送账本过目,一并送过去便是。” 那头舒渝听得院中动静,披上外衫开门,见薛荟云里在风中,笑了笑:“荟云啊,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薛荟云掩嘴轻笑:“阿姐是不是连每月十六看账的日子都忘了?” 舒渝打了个哈欠,半边颊上竹枕的红印犹在,她看一眼陆丛,后者别过神色,舒渝微微吸一口气对薛荟云笑道:“进来吧。” 薛荟云心细如发,一踏进屋便嗅道一抹淡淡的酒香:“你可是背着我在喝酒?” 舒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都被发现了。” 下午从大理寺回头舒渝便一头扎进书斋,为遣去方不惭那事还喝了几盅酒。向来舒渝有吩咐,陆丛基本没想过阻止,只为着她身子着想去地窖挑了些不上头的甜酒。 “就这种,”舒渝啧啧嫌弃,“陆丛你看不起你家大人是吧。” “大人气虚血弱,酒还是少碰为好。”陆丛道。 舒渝那手肘捅他肋骨,笑得好不正经:“少来,比起喝酒,我哪比得过你。 ”她深深吸一口酒香,满脸陶醉:“青梅味好香,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喝酒的时候。” 陆丛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天空,夏日蝉鸣声如织练成一片,天色如洗。 那会儿陆丛年岁尚小,舒渝也不过个小丫头,两人悄悄摸摸溜进百珍楼点酒喝,小二哥碍于舒渝是少东家不敢不给,给了又怕东家骂特地告知掌柜,好教掌柜去通知大东家,于是两皮孩子在暖阁里喝得醉醺醺给来势汹汹的舒母一手一个提了回去。 想到当时还没蜕变成一个精猴子抱着舒夫人大腿嗷嗷直哭的舒渝,陆丛一向冷硬的面上露出点笑意:“大人小时候很皮。” 舒渝笑出两旁深深的梨涡:“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哭得跟叫花子似的。”她单手捏着叶片歪头看一眼陆丛,忽地有些迷蒙道,“真喜欢陆正流么,非他不可吗?” 陆正流一愣,正欲回头却见她已回身跳下梧桐树,遥遥笑着晃晃酒瓶:“喂,回头大人我帮你去提亲吧。我出面的话,陆正流说不定会听,谁让你家大人干活全大理寺最勤快呢,就这么决定了!”说罢摔了酒瓶摇摇晃晃往月洞而去。 陆丛大惊失色,立即跳下树伸手要捉住她,不料舒渝蓦地驻足回头笑了一下,又超前跑,眼看陆丛快捉住她又加快脚步,简直在捉弄人,不知跑了多少圈,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舒渝扶着树摆手:“别追了,跑不动了。” 陆丛不离不弃地上前攥住她的肩膀:“大人别去找姓陆的就行。”舒渝无语地看他一眼,不等他反应,忽地矮身从陆丛胳膊窝底下钻过去,一个箭步冲回书斋,背对陆丛大笑道:“陆丛你个二愣子还真信了,我要敢提亲,陆正流非把我大卸八块不可。” 门嘭地关上,剩下阶前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的陆丛。 直到云姑娘来,陆丛才见到舒渝,她眼皮肿胀,两颊通红,一脸宿醉过后的混沌模样,他才有些后知后觉,就他家大人那个性子,少不得背着自己启了几坛烈酒摸进屋偷着喝。陆丛暗道,待会儿云姑娘出来,还得嘱咐她劝劝大人。 薛荟云把账本往桌上一放,舒渝已蒙头倒在床上,她上前拍拍舒渝的背,舒渝有气无力道:“荟云,我明日再看,你先回去吧。” 薛荟云见她实在难受,又不放心她一人待着,去厨房要了碗杏仁豆腐解酒汤端来喂她:“多少喝点。”舒渝迷迷糊糊吞了两口又搁下,朝桌上一指:“把那封折子递给我。” 薛荟云见她这种时候还挂念政事,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依着她。舒渝支着身子 分卷阅读62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眯眼看了许久,半晌道:“荟云,你知道吗,老师要致仕了。”她合上折子敲了敲掌心,掏出一张信封将折子小心放进,“老陆倒是机灵,提前把折子管内阁顺来,你去时记得偷铺里的伙计给陆家送灵芝人参时一同捎给门房,就说给陆正流的,人家自然明白。” 薛荟云将信函收进怀中:“好。” 舒渝又道:“记得嘱咐个稳当人。” 薛荟云笑道:“阿姐放心吧。” 她伸手探了探舒渝额头,眉头轻皱:“好端端的大白天喝什么酒,弄得低烧不退,这胳膊也还没好,陆侍卫也不跟着去劝劝。” 舒渝披衣坐起,又喝了点汤:“说起来,你近来去穆家送过礼没?” 薛荟云道:“没,怎么了?” 舒渝蘸墨写了封手书,吹干折好递给薛荟云:“这封给穆青,让她这几日没事出来去城南码头多走走。” 薛荟云道:“穆小姐不是嫁去了萏镇,何时回来的?” 舒渝道:“他们夫妻闹了矛盾,穆青随我回来的,万曷码头那事你听说了吧?” 薛荟云点头:“南方来的漕运偷带私盐,近日已传得沸沸扬扬,哪里有不知道的。咱们隔壁铺子还私下收了不少尖丁的私盐,刚好他们也急着脱手,倒是两家欢喜。”顿了顿,又道,“这同穆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九香街离城南不远,万曷和甘松两个码头都有官府的人盯着,剩下城南码头雀弯,他们既然要躲也只好躲在这些贵人的庇护伞下。”舒渝的侧脸被烛火照得柔和,“韩崧忙着追妻,穆青又要借我为由躲他,便支会穆家一声,就说我这几日便在城南查案,穆青必定回来寻我。我见崔子光对她有意,再遇上必定又是一番纠缠,届时韩崧也有出场的时机,不是一举两得? ” 薛荟云见她仍是笑着,不由道:“可是穆小姐对阿姐一片痴情,虽是不合世理,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万一韩崧去得晚了岂不是.......” 舒渝回身笑道:“你道是我薄情故意这样做避开她?毕竟是七八年好友,我何必为了一个外人,只是不好推脱罢,若是穆青要跑,我哪有不帮忙的道理。” 薛荟云不说话,面上却隐隐透出肯定的意思。 舒渝将穆成震昨日递来的帖子给薛荟云看,虽说铺子里都喊她一声云姑娘,其实薛荟云时年不过十五岁的小丫头,只是天性聪慧,办事妥当,因而舒渝做事从不避她,舒渝不婚,众人皆猜舒渝有要薛荟云继承衣钵的意思。 薛荟云合上帖子,适才推翻方才所想,不好意思道:“原来是穆尚书的意思,是我误会了。”但她稍稍一想,又有些不解:“煜京城虽只有三个码头,却有许多没有挂牌的码头,大人何加派人手盯着那几个小的?” 舒渝笑道:“漕运粮船吃水过重,小码头如何屯得下。不过还是依你所见,放些眼睛盯着,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恼羞成怒分赃而逃呢。” 薛荟云略一思忖,犹觉放心不下,但仍点头道:“夜深了,阿姐早些歇息,荟云回去了。” 舒渝微微点头,手下翻了翻账本,忽然眼尖地捕捉到一枚雪白的翎羽,不由心下一沉,这是海东青的羽毛。难道是善千变出事了,舒渝沉声道:“荟云,这本东西谁过的手?” 薛荟云正在收拾杯盏,没听见她说话,闻言疑惑地回头道:“阿姐说什么?” 舒渝却忽然记起另外一事,轻轻合上账本,摇头笑道:“无事,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还要长个子呢。” 薛荟云笑笑,端起托盘款款离去。 舒渝吹灯灭烛,重新躺倒床上,对着月光掀转翎羽,果然看到后面一排莹莹的绿色小楷,她眯着眼仔细辨认才认出上头字迹。 “舒渝吾徒,备好酒食希馔,吾不日便归。”舒渝对着羽毛吹口气,那羽毛便燃烧起来,远远望去犹如一团鬼火,旁人见了不定要惊得跺脚,舒渝却气笑了,她几乎能想象善千变那个泼辣丫头搂着海东青委委屈屈被云竹翁拔毛的样子,她师傅那个老头爱俏,挑根毛也要挑最好的。 反正都是要烧掉的,舒渝也不知道有什么必要,不过他就爱这些没劳什子用的精巧玩意,比如舒渝那把中看不中用的长剑,还有那柄镶满宝石,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有钱快来抢我,充满暴发户特色的匕首都是拜云竹翁所赐,亏得他顶着个仙风道骨的名头,要舒渝看,还不如叫元宝大仙合适。 笑着笑着,那火烫到指尖,舒渝这才回过神,当机立断端了杯茶往羽毛上一泼了事。 呲—— “卖烤羊肉串勒,油汪汪香喷喷的羊肉串——”集市上小贩吆喝声嘹亮悠长。 舒渝和江崖柏一人吃完一根羊肉串蹲在乱葬岗翻尸体,据说她喝醉酒蒙头大睡那两日,煜京府尹把那尖丁捉去药死了,尸体也被丢去乱葬岗,真正叫一个死无对证。 讯传到大理寺,气得正在喝茶的陆正流三尸神暴跳,一脚踹翻一个报信的小厮,舒渝倒是心情不错,还在一旁说风凉话:“大人,我这人给你捉来了你没整好唉 分卷阅读63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这就是命啊不得不服。”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虎嘴边的毛摸不得,尤其是发威的老虎,问题是舒渝从没把陆正流当老虎看过。 ☆、第 30 章 下朝时,同僚和舒渝说起宫中橘子长势不错,说得她馋虫大动,蠢蠢欲动,搭一下陆正流的肩道:“老大,要不咱们去偷一个。” 不料陆正流却猛地甩开她的手,一点面子不给:“要去你自己去。” 舒渝见他发无名火,轻晒道:“你夜里过得不舒服也别找我撒火,不吃就不吃呗。我自个儿去。” 陆正流指着舒渝冷哼道:“你还有心情吃橘子。盐贩子要是跑路,咱么俩人头都得搬家,我陆家好歹还有个明年要进宫为后的小丫头,你呢。萧首辅不是要致仕了,穆成震跟你家关系又一般,不好好办案,我看到时候谁保得住你!” 两位同僚见势不妙,打着哈哈拔腿就跑。 舒渝懒得管他们,她不知那根筋抽了,梗着脖子嘴贱道:“江公公呗,人都给我打包票了。” 陆正流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舒渝道:“我看你是昏头了,你知道萧盏荣为何致仕?”舒渝估计陆正流是气急了,才口不择言道:“不就因为跟宫里那位年轻貌美的太后娘娘有了瓜葛,你身为他的门生好的不学尽学些旁门左道对得起萧盏荣吗!” 舒渝闻言也怒了,一撩袖子叉腰道:“陆正流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有瓜葛,什么叫偷鸡摸狗,我跟谁偷鸡摸狗了,啊,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别想走我跟你说!” 大昭民风彪悍,官员不论文官武官,遇到外敌那都是敢冲锋陷阵的料,萧盏荣就一火爆脾气,舒渝是他门生,争强好胜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陆正流情知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要他收回来是不可能的,但是要他道歉这老脸也拉不下来,当下冷哼一声甩袖脚底抹油要跑,舒渝哪是随他骂的主儿,立刻撒腿追上去。 人遇到危险总是能爆发出极大潜力,陆正流竟然一路跑进了春和殿,两眼擦黑竟一头撞到抱着垒成山高的橘子往前走穿鹅黄袍子的人,身后芳灯倒吸口气,舒渝见到那黄澄澄的衣角,又看到芳灯,连忙冲上前,拨开陆正流,从橘子堆里把人抱起来,掐着那人肩膀,正要喊“皇上”那个皇字却卡在喉咙出不来。 江崖柏神色自若从舒渝怀里坐起身,目光澄明望向她身后,舒渝这才想起陆正流还在后头,忙撒开手拍拍袍子推开,颇为尴尬地抚了抚鬓角:“是江公公啊,哈哈,您没事吧。” 陆正流也回过神,拂去尘埃起身道:“见过江公公,方才多有得罪,公公勿怪。” 江崖柏看他一眼:“陆大人安好。今日急急入宫,可是来看望令侄女岚娘子的?也是岚娘子福气好,叫娘家人时时挂心。” 陆岚便是陆家为小皇帝择出的皇后,眼下提前在宫中做秀女,学些礼仪书画什么的。陆正流还没弄清状况,舒渝朝陆正流努了努嘴,示意他赶紧顺台阶下,否则这般冒失闯进殿中,便是跳进黄河也解释不清了。 陆正流叹口气,躬身道:“正是,宫中路繁殿多,不知公公可否为臣领路?” 江崖柏眉宇间一股清霭笑意,声线醇和道:“不行。” 陆正流一愣,看一眼舒渝,舒渝也回望他,陆正流示意道:姓江的耍我呢? 舒渝:你别看我,我不知道。 陆正流:甩锅侠,回去告诉你师父。 又听江崖柏朗声道:“芳灯此时倒是有空,不若叫他领陆大人去秀阁如何?” 陆正流皮笑肉不笑,早八百年没见过岚丫头见面又有什么话好说,还不如回去陪陆丛相亲,但当着江崖柏的面,陆正流只好忍气吞声道:“正有此意。” 个屁。 一阵风卷着落叶吹过,空荡荡的春和殿只剩满地橘子和舒渝对面的江崖柏,他捡起一只橘子走到溪边洗净又用手帕擦拭,去皮摘下一片橘瓣递来,舒渝唇上一凉,几乎能感到他冰凉浸骨的指尖,橘子幽幽的甘甜香气。 她皱眉退开几步,那人的手忽地扼住她的下颌,冰冷的的手激得舒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江崖柏却温声细语道:“不是说想吃橘子吗?” 舒渝别过头,张口道:“你听到了唔.......”话音未落,舌尖便是一重,牙齿磕破包衣,橘肉的清甜滋味霎那间在唇齿间四下泛滥开来。 “好吃的话让三春给你送去。”江崖柏收回手,望着她淡淡道,“宫中到处都是耳朵,记得下次别乱听人说话。” “你怪我提起你承诺那事?”舒渝吞了橘子,含糊不清道。 江崖柏长眉轻挑,不知是不是橘子太甜的缘故,舒渝见他笑起来却如清风蜜橘杂糅般甘甜清爽,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惑人味道:“我指的是另一桩,至于我的承诺,永远有效。” 这日大约不宜说话。 舒渝又一次嘴快道:“司礼监掌印太监可是肥差,谁知道你能在这个位子呆多久,永远不过是就当下而言 分卷阅读64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 江崖柏望着她不知想到什么,竟然笑了笑:“舒大人觉得我保不住你少卿的位置?”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鼻尖掠过一阵恶臭,舒渝看一眼面前横陈山岗的裸.尸,苍蝇嗡嗡飞鸣,刚吃饱的肚子开始翻江倒海起来。回头望去,最爱洁的那人正一身短打,手套面罩全副武装,翻会儿尸身就要休息一会儿的娇弱那模样,不禁长叹口气,只觉得江公公实在较真了些。 说什么怕她丢了饭碗,砸了自己招牌非要跟着来,还不许陆丛跟着来,支使他去带陈方他们找府尹麻烦。这都什么事儿啊。 舒渝拉紧口罩,屏气凝神继续干活。 “那尖丁左脸靠近下巴有颗痦子,”舒渝道,“恕之若是见着尸身上有这标记便叫我看看。” 江崖柏头也不抬:“这里大多尸首都有些日子,面目全非,要是那尖丁给人毁了面也不能认出。” 舒渝理所应当地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新鲜的尸身身上有股失禁的腥臊味,皮肤肌理也比常人稍稍冷些,但仍具弹性,大海捞针的找法我可吃不消。” 江崖柏若有所思点头,似乎想到什么,眉头轻轻牵动两下。 掌灯时分。 好半日功夫,两人总算捞到几具与当日那尖丁身形相似的尸首,舒渝花钱使了几个地痞帮她背回黑房子,衙里仵作宋老头前些时候去了,顶替他的是他儿子,因他天生驼背,人称宋驼子。 舒渝和江崖柏立在黑暗一隅。 宋驼子点亮烛台,火光下木板床几具男尸个头不一,大多面上血肉模糊,夜里看来好不吓人。 宋驼子擦擦手,将烛火凑近尸首挨个瞧了瞧手脚,半晌回头对舒渝皱眉道:“这几个人年纪相差十岁上下,高低胖瘦均不同,不知舒大人要找的那人生前是何模样,死后竟会差别如此之大。” 舒渝佯装听不出他的讥讽:“那尖丁大约八尺不到七尺多,人死后身子缩短也会变瘦不少,不是你教我的?” 宋驼子捻了捻胡须:“那也不会变矮这么多。”他走到东边第一具边上,随手扯开白布露出男尸的脸,“这人肋下有疮伤,鼻梁骨碎了大半,是被人重器击头而亡,何况其身材羸弱绝不是生前强壮之人,这都能看错,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 舒渝没吭声,边上江崖柏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红色,好在黑夜遮盖无人察觉。 宋驼子讲的这么多尸首都是江崖柏寻来的。 宋驼子一具具尸首讲解过去,轮到最后一具,宋驼子顿了顿,眼中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舒渝见状上前道:“老宋,这具是不是.......” 宋驼子举手打断她,他搬出一顿器具,用小锤子轻轻击打男尸的头部各个位置,舒渝听得仔细,忽听江崖柏道:“等等。” 舒渝和宋驼子皆是一愣,后者不满地眯起眼:“舒大人,这位是......” 舒渝适才记起忘了介绍,忙道:“这位是江公公。” 江崖柏的名字或许没几人知道,但江公公的名头却是无人不晓。宋驼子也不吭声,继续敲,不料江崖柏再次打断他:“慢着。” 宋驼子也不是好相与的,当下罢了手,扭头跟舒渝说:“舒大人,这人你从哪带来的就从哪带回去,我宋驼子一个吃死人饭的也不怕得罪人。” 舒渝拖了江崖柏一把,对宋驼子笑道:“您老继续。”又对江崖柏使了个眼神,不料江崖柏完全不理会,一把攥住宋驼子枯槁的手腕:“我说停下,这里有淤血。” 宋驼子也生气,冷哼道:“别当我没看出来,方才那几具男尸是你寻来充数的,舒大人的眼睛还没瞎到这个地步,眼下又要在老驼子这班门弄斧么,有没有淤血我如何不知。公公还是出去好,黑屋子怕脏了您的手。” 江崖柏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小刀,俯身在男尸额头上画起了十字,掀开一小层头皮,又回身一把夺过宋驼子那锭小锤子和长钉,比着先时那位子径自敲了下去,吭吭的头骨碎裂声在烛火劈啵声中渐次响起,听得众人心惊肉跳, 舒渝咽了咽口水,一错不错江崖柏铆足力气心思钻开那颗头骨,宋驼子扶着木板冷眼旁观,过了许久,头骨破开一道小口,吹开那层白沫,舒渝惊奇地发现里面竟然真的有道黑血块。 宋驼子也凑上来,苍老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这怎么回事?” 江崖柏一面擦手一面淡声道:“他额上有淤血,你敲过那处时声音比别处沉闷许多,故而我猜底下有淤血。” 宋驼子用过了火的镊子小心翼翼取出血块放在白布上,抬眼在看江崖柏,神情中多了点郑重:“你当过大夫?” 江崖柏轻晒道:“宋老方才不是说了,江某只是关公门下耍大刀。” 宋驼子眯着眼打量他,动了动嘴。舒渝见两人又要掐起来,忙抚掌笑道:“老宋,你说等咱们找到死因我做东请你好好搓一顿如何?再说干这行除了令尊谁比得上老宋你是不是。” 宋驼 分卷阅读65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子鼻子里哼一声:“舒大人少给我戴高帽,验尸本来就是仵作的活计。”他望一眼男尸,对舒渝道,“更深露重,这处离城里远着,怎么不见陆侍卫?” 江崖柏听到陆丛的名字,无意识瞥一眼舒渝,舒渝见他望来,有些莫名,对宋驼子道:“借我两匹马,回头我让荟云给你送回来。” 宋驼子头也不抬:“前几日驿站来了个大官,非要管咱们要换马上路,不给便抢,眼下马厩里不知还有几匹,舒大人自己去瞧瞧,要的话牵去便是。”他倒是没忘了刻薄江崖柏两句,“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没把的。” 江崖柏眸色一沉,周身煞气溢出,一副要见血不可的模样。舒渝吓一跳,急急道了谢,拽着江崖柏出门。 走到一半,江崖柏便甩开她的手,舒渝见他眉间一片戾气,不由笑道:“江公公,实在对不住,老宋这人没读过书,嘴上每个把门。” ☆、第 31 章 江崖柏冷冷看她,知道舒渝有些不自在才慢慢开口道:“你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称呼我江公公吗?” 舒渝一愣。又听他道:“每逢舒大人想躲开眼下这难堪境地又无计可施之时便明褒暗贬如此称呼江某。” 舒渝张了张嘴,想解释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他说得似乎也没有错。 这日是六月十五,天上圆月亮如银盘,江崖柏长身玉立在离她三步之远的马厩前,微寒清辉下眉目倦冷仿若一只即将阖眼的夏蝉。她的目光似乎被这蝉吸引了,胶着不离,却强迫脚步绕过他的身子,落到马厩中那匹吃草的枣红马身上,好半天,才灰溜溜道:“那什么,恕之,就一匹马。” 江崖柏离她很近,漆黑的眸子俯视她:“舒大人有徒步跋涉的兴趣吗?” 舒渝下意识道:“当然不。” 江崖柏嘴角轻勾,似乎在嘲笑她的后知后觉:“巧了,我也没有。” 走到中途,林间雾气深重。 后背那人胸膛滚烫,舒渝总觉得背心有小虫子在爬似的难受,她坐立难安侧头道:“恕之,年你能坐后面一点不?” 江崖柏歪头看她苦恼地挤眉弄眼,整个人绷得像一张弓,一副难受不已的样子,心情忽然大好,虽是依言后退了些,圈着她的手臂却更紧了。 “马太小,我会掉下去。”他好脾气地解释道。 舒渝腹诽道,掉下去就掉下去呗又不是我掉下去,但一想到江崖柏狼狈的样子又觉得不知哪里很好笑,又联想到那日他整理头发那日手足无措,竟然真的笑起来。 耳边一暖,传来江崖柏的低语声:“你在笑什么?” 舒渝猛地打住,此地无银三百两道:“你听错了。” 江崖柏几乎贴在她左脸旁,舒渝能感到他头发擦过她两颊旁微凉的触感,她反手抵住那人越逼越近的身子,客气地笑道:“恕之,你这样我有点喘不过气。” 江崖柏捉住她的手,仍旧在她耳畔道:“你若能自如施展,便不需我了。” 他想的和舒渝说的却是一语双关,舒渝迟疑片刻,江崖柏趁她走神悄步声息拉进两人距离。 一大片玉兰花落到舒渝面上,她蓦地回神,脸色也难看起来:“恕之,我当你是朋友,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江崖柏闻言只冷着脸笑笑:“我没当你是朋友。” 舒渝皱眉,回头正要开口,忽地一阵冷风逼近,在鼻尖稳稳刹车。 那人捏着她下颌,一把掰过她的脸,逼得她鼻尖抵住他的鼻尖:“我倒想问问,你有哪个朋友会为了救你篡改圣旨,哪个朋友会在你老师放弃你时狸猫换太子将你救出,哪个朋友会一而再再而三这样抱你,恩~” 他闭着眼轻轻勾勒她的眉眼鼻子嘴唇:“你的师父,你的承王,你的陆丛,我跟他们都不一样,只有我有能力将你护在羽翼之下,你明不明白。” 舒渝先是被江崖柏前头那番自白震惊得说出话来,紧接着从他口中听到那人的名字,怒气蹭地上涌,他凭什么这么说那人,想也不想手肘一弯猛地撞击他肋下,江崖柏闷哼一声,却抱得更紧了。 男人和女人力气的悬殊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又在奔跑的马上,舒渝伸展不开手脚,只好昂着脖子拉开距离。见江崖柏仍死死瞪着自己,她脑中想起无数个解困的法子,他不是这么喜欢自己吗,思及此,舒渝便扬起嘴角娇媚一笑:“我答应你,可你松开点行不行,我要背过去了?” 江崖柏似乎真的被她的假象打动了,微微动容道:“真的?”说着竟真的松了些手。 舒渝笑得越发甜腻,她这人吃软不吃硬,若是江崖柏稍稍明白她些,或许能说些催人泪下的往事博得些许同情,不定心一软从了也未可知,偏江崖柏也是头一回看中一个人,这人经年累月在他心上待了许久,潜意识早把她当成自己所有物,可舒渝和他想象的那人有很大出入,她口蜜腹剑不是好人,所以吃闭门羹是一定的了。 舒渝趁机推开江崖柏,一踩马背借力跳到一旁的玉兰树 分卷阅读66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上,回头对仍端坐马上满脸痛惜的江崖柏比了个鬼脸,挥挥手笑道:“这马走得太慢,还不如我轻功快呢,告辞了恕之。” 江崖柏冷峻的面庞中带着些许愠怒:“给我回来。” 舒渝侧头吐了吐舌,叫她回去她就回去岂不是太傻了。她身形舒展,如落叶轻飘似拂过另一株大树,一路分花拂柳朝京畿而去。 哪知道唤的并非是她。 忽听树林中一阵窸窣响动,两名劲装黑衣人落到马前,半跪道:“主子就让她跑了吗?” 余下林间那人独坐马上,遥遥望着舒渝离去的背影,面上神色不改,闻言却摇头道:“她走不脱。” 当中一名下属诧异道:“主子,可人的确......” “你们可听过养鸟的道理。”江崖柏忽道。 两名属下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江崖柏轻轻摩挲一枚玉佩,触感柔润细腻:“养鸟,就是要她知道笼子门是打开的,一次次放出一次次捕捉,让她以为自己逃出生天,殊不知容她飞翔的天空正在一点点减少,等她以为下次仍能顺利逃出时,笼门已经完全闭上了。”只是此时这人面上才有些疑惑,却未曾同旁人提起。 承王,陆丛,她心底那人究竟是谁。江崖柏不自觉握紧了那枚玉佩。 抑或两者皆不是,而是陆正流?年纪也太大了,江崖柏不由摇头。 陈方初初被敲门声吵醒,满头郁气冲去开门:“谁啊,大早上不睡觉?” 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递到面前,舒渝从门后探出个满是露水的脑袋:“陆正流在不?” 陈方捂鼻难掩恶臭:“舒大人,什么味啊。你这一身邋里邋遢该不会刚从乱葬坑回来吧,熏死人了。” 舒渝挤进侧门,随手便把馄饨汤递给陈方,嘱咐道:“给老陆送去,我要回趟阁楼找点事干,不同你说了。” 陈方摸摸脑袋,舒渝也急冲冲跑远了,他刚想叫一声也没来得及,舒渝一到书案前陆正流却早已侯在那儿了。陈方从后头气喘吁吁跟上来:“舒大人,我话还没说完,陆大人在你阁子了查卷宗呢.......” 舒渝绕过书案,偏头翻了个白眼:“我已经看到了。” 陆正流鼻子比狗还灵,一下子就闻到馄饨独有的香气,起身笑道:“陈方你手里拿着什么?” 陈方经他提醒才恍然记起,连忙把馄饨递过去:“舒大人给大人打包的。”舒渝啧啧两声,笑道:“可别赖我啊,我送来那会儿还是好端端的。” 陈方看一眼经过一番已颠簸不成模样的小馄饨,嘿嘿笑笑,陆正流倒是不嫌弃,端到桌上吃了半碗,边称赞道:“味道不错,舒渝你哪家铺子打包的,回头我也去买点。” 舒渝忙着翻文书头也不抬道:“巷子里那家买炊饼的边上。”自从方不惭同她说起自己身世后,舒渝便暗地着手让人查清来龙去脉,唯恐有人利用这点桎梏自己,荟云带来的消息却断在赤城,据说战死了,最后到得她手中唯剩一张画。 官府登记户口的人会知道些未可知,她把画轴往陆正流面前一推,“你瞧瞧这个人,有没有几分面熟。”书上是一人的画像,貌白神清,面如傅粉,只是左唇略比右唇倾斜些,比起旁的貌美少年多了些痞气。 陆正流笑起来:“你怕是忘了我向来不记人脸,过目即忘,居然拿画像来问我,岂不是对牛弹琴。” 舒渝一撇嘴:“得了得了。”她收起画轴,不料陈方忽然打断道:“大人,再容我瞧瞧。这人我仿佛有些印象、” “你确定?”舒渝闻言重新展开,陈方细细瞧了半盏茶,舒渝急道:“如何,你确定见过吗?” 陈方笃定道:“错不了。”他又皱眉道,“不过,那人似长得比画中人年长些,想必家中或有哥哥弟弟生这模样也不一定。” 陆正流吸溜着馄饨汤,在一旁幸灾乐祸:“陈方,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你可别误导了舒渝,她这人可较真了,要真信了没找到有你好受的。” 舒渝满脸无奈:“吃你的吧老陆,连个脸都认不熟还吭气。” 陈方经他一说的确犹豫起来,他对舒渝追根究底的兴趣还是有所耳闻,迟疑道:“我说的或许不对,大人勿责怪。” 舒渝拍拍他的肩:“无妨。” “那日去百珍楼同旧友喝酒时时见附近一葛巾布袍的男子便是生这模样。” 陆正流忽道:“不对啊,陈方。你怎么会去在意一男子?” 陈方面皮可疑地一红:“嘿,我岂是一人去得,对面的旧友多看了两眼才注意到。” 舒渝笑道:“什么旧友,怕是心上人吧。”引得陆正流哈哈大笑,舒渝又兜转道:“可知那人名姓?”虽是笑着面色却有些凝重。 陈方闻言立即点头:“知道知道,他对面那人喊他不惭什么的,估摸着或许是表字,就是不知姓什么?” 陆正流一愣:“方不惭?” 舒渝同她想到一处了,诧异道:“陆大人认识?” 分卷阅读67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陆正流轻咳一声,笑了笑:“听朝中有人提起过,据说是今岁科举的热门呢?” 听他这般说起,舒渝却想到石宴,陆正流又道:“话说回来,舒渝,你从哪得来这画?” 舒渝却佯装没听见似的收起画,对陈方道:“没记错,你是绍兴人吧?” 陈方笑道:“正是,大人怎么突然记起?” 舒渝垂眸道:“都说刑名师爷,府尹那里的陈师爷据闻也是绍兴人,又同姓陈,许是你本家也未可知,近日可多走访走访。” 陈方见她话中别有深意,不由看一眼陆正流,后者连个眼神也没给他,陈方只好道:“舒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舒渝抱着画出门,随手把一张纸塞到他手上,陈方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请他喝酒。” 陈方刚要叫人,舒渝已经走远。他挠挠脑袋对陆正流道:“陆大人你看?” 陆正流接过纸瞧了瞧又递给他:“按她说得做,估摸着她找到线索了,或许还是熟人,暗地使两个腿脚便利的乞儿跟着,一有消息就回报给我。” 陈方抱拳道:“是。” ☆、第 32 章 薄雾沉滞,黎明破晓前一刻,大殿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三春执拂尘从外间而入,水墨画屏后那人长发披肩,揪着胸口弓背喘息,一阵比一阵更为剧烈的咳嗽听得三春心惊肉跳,他匍匐在地,斗胆劝道:“公公,可否请夏将军来一趟。” 江崖柏背弯如弓,鸦黑发丝自他颊边一缕一缕垂下,咳了半盏茶方歇:“不过是梦魇,无需大惊小怪。”梦中那场大火经久不息燃烧,似乎永生永世无法燃尽,烈火吞噬几万条生灵仍不罢休,以至多年后始终在梦中纠缠不休。 三春埋头等待许久不闻其声,抬眼却见江崖柏侧对大门,眉头紧锁,三春想了想又道:“公公可是想去老地方吹会儿风?” 江崖柏侧头望去,三春指的那里是宫中最东面的古鹄坡,去哪里去经过承王别宫,过去江崖柏常常从那处经过,三春跟他最早,以为他打那处过是流连古鹄坡可俯瞰煜京景致,沉浸在权势顶端的乐趣,唯有他自己知道原因。 借口从古鹄坡过,可常常看到那个人的身影,这些往事不足于他人道。 思及此,江崖柏摆摆手:“夜风浸骨,罢了。”他掀被起身,独自挽了发。三春见他起身,便唤来小宦官服饰,三更天时分已收拾完毕,自东而西,庆元殿,长宁殿挨个请安,三春亦步亦趋紧随步伐,光这点看,江崖柏算得上个本分的公公。 只不过这话也就三春拿来糊弄自己,有些事嘴巴不说,眼睛也会泄露。皇上越来越大,迟早有一天要将江崖柏赶下去亲自掌权,尽管目前来看情势似乎一派平和,但三春隐隐中觉得,似乎有一些东西开始变了,可变化的究竟是人心还是其他呢,三春又说不上。 年初边关敏感,一触即发,朝中多数主战派闹得最凶,江崖柏借小皇帝之口下了道口谕,要主战派的大臣捐出家资资助军饷,不知是小皇帝实在没有威信可言还是其他,朝中竟然无人响应,唯一捐钱的是陆正流他爹太仆寺陆仲。 故大昭托使者发文,以向辽金互通马市求和的策略稳定了局势,然而辽金与以往游牧民族不同,他们不止想要米粮银钱,更想要生铁炼器,扩大版图,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开战是必然的,不过时间问题。 对江崖柏而言,日子充满不测和变数,但对三春而言,日子似乎就这样一如既往过下去,永远也不会变化,或许对宫中许多人也如此。 宋驼子验尸完毕,舒渝打发陆丛去取回检验文书,这日荟云那头传来消息,穆青果然如舒渝设想与崔子光再度相遇,恰好薛荟云支使了铺子里的伙计为韩崧引路,三人狭路相逢,韩崧这人胖归胖,骨子里还是极护食,随从一看这不是夫人吗,正要上前迎夫人回轿,韩崧已等不及,二话没说便拨开随从朝崔子光扑去。 崔子光正调戏小美人调戏得高兴,没成想从天而降一头飞猪,眉头一皱抬脚踹去,韩崧便跟条死鱼似的砸到附近卖包子的铺子,和热腾腾的包子馒头难分彼此地四仰八叉挤在一起。 薛荟云形容得绘声绘色:“穆小姐一见韩崧摔成那样,也生气地甩了崔子光一耳光,声音之响,我在铺子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车轱辘朝雀弯码头驶去,这几日舒渝一头忙着查案一头又暗地收集方不惭的身世,忙得焦头烂额。 不过也算得有所获,平安那日救了自己后并未立即咽气,而是他的老父不愿他再呆在自己身旁,求着舒母将儿子送去兵营,因平安身子不好,又念过书,便留在营中做些文书活计。往后又随舒父去往赤城,消息便断了。 舒渝揉了揉太阳穴,靠着车垫听薛荟云讲话,纯粹当说书解闷,不时往嘴里塞颗梅子,她昨夜没吃多少,一大早又起来坐车,腹中实在难受。 薛荟云说着说着又笑道:“不过按我看那韩县令也是活该,穆小姐那么漂亮不知道珍惜却到处采野花,还 分卷阅读68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得罪了穆尚书,真算是赔了媳妇又折兵。” 舒渝含着梅子含糊道:“慢着,你方才不是说穆青为韩崧给了崔子光一巴掌,这人的心都回来了怎么算赔了媳妇呢。” 薛荟云将瓷碗端到舒渝嘴边接梅核:“那是阿姐不知后续,虽说穆小姐给了崔子光一耳光,但人家仍然跟着崔子光走了,理都没理韩县令呢。我看呀,那耳光不过是还韩崧这五年的夫妻恩情。” 舒渝笑了一声:“就这样?崔子光肯依?” 薛荟云理所应当点头:“自然,他被打不但没生气还笑了呢。” 舒渝又含了口梅子:“该不会是脑子进水了?” 正说着,薛荟云掀开车帘,率先跳下来,又将舒渝扶下车,指着雀弯码头道:“阿姐,到了。” 雀弯码头不大,岸边稀稀拉拉停泊着不少商船,因舒渝和薛荟云这日都着便服,带着行李扮作搭船的乘客,岸边茶馆聚集着不少揽客的船老大,见她们二人一过来,便使唤几个嘴甜机灵的徒弟便尾随上来,问她们要到哪里去,这块自己熟,可以找个价钱便宜的位置,至于中间人的价儿嘛看着给。 舒渝佯装思索半晌,犹豫道:“我姐妹二人从乡下来,去江南投奔亲戚,身上并未带太多盘缠。” 船老大又详细询问了她最多愿出多少银钱,才罢手。 舒渝怕羞似的摆摆手:“只图速行,别的不求。” 不料那船老大听了,却喜笑颜开道:“正好,有一艘去江南的粮船明日便要启程,你二位都是姑娘家,平安最要紧,那船可是运皇粮的船,我与那船上你们可搭个顺风,绝对敢保证途中平安。至于价钱嘛,肯定是比旁的粮船稍稍贵些,一人二两五钱银子。不过话说回来,在家靠父母,出门在外靠朋友,又有句父母在不远游。” “说句窝心的,二位既然出来了,定是在此处遇到些难事,否则家中如何会放两个姑娘出来抛头露面。你今日坐这条船,便是我曹某的朋友,来日在船上有了事,我也可帮衬着些。” 舒渝见他年纪三十上下,燕颌虬髯,说话老练圆活,思及手下之人大多朴实不通变故,不免生了几分收拢的心思,笑道:“多谢曹大哥照拂。我知曹大哥这话不过是消除我姐妹二人戒心罢了,这煜京往江南路途遥远,曹大哥哪能管那么远,不过既是运皇粮,想必是比旁的妥当,只是不知船上是否都是男子,我姐妹二人怕不方便。” 船老大笑得爽朗,对一旁装鹌鹑微笑的薛荟云道:“你这姐姐心眼子不少。想必你们是头一遭出门,那么大一艘船如何只有你们二人搭便船,放一万个心吧。至于我曹某说帮衬的话你们既不信,口说无凭可立字据,这下该放心了吧。” 舒渝笑了笑,使了个眼色给薛荟云,薛荟云会意,从行囊夹层掏出个小小的钱袋,摸出六两银子塞到曹老板手里:“您点点。” 曹猛先时见两个姑娘都气度不凡,又生得貌美却衣衫尽是补丁,还道这二人是离家出走的小姐丫头才夸了两句海口,此刻一看掌心里尽是碎银,点了点也无缺少一钱半角,但看银钱碎杂,便知二人家境窘迫,不是强装,曹猛看二人的目光便带了几分同情。 既然是明日半夜出发,意味这日还要再码头旁的旅馆将就一晚。离开茶馆前,舒渝走出几步,又回头笑道:“曹老板,不知您可否听说过漕帮的名号?” 听到漕帮二字,曹猛面色登时肃然起来,嘴上却笑道:“什么漕帮,未曾耳闻,姑娘打哪听来的?”心中却暗想若是真是那个龟孙泄露了定叫他皮肉开花,永远从帮中除名。 舒渝闻言却垂眸凝思片刻,复又笑着摇头道:“是一个儿时哥哥,是个读书人,曾在漕帮干些度支收账的活计,听他说起过。” 曹猛警醒道:“曹某从不涉足帮派,不过天南海北的朋友还是不少,若是知道那人名姓,说不定能帮姑娘打听打听。” 舒渝若有所思:“只记得小名,依稀叫平安的,大名却忘了,老父在贵人府中做仆,我常唤曾叔。” 这些记忆原是不值一提的,舒渝余光暗暗留意曹猛神情,果然见他眼皮一颤,显见是知情却不肯相告,兀自笑开:“罢了,要不是我母去时曾念叨过他,我也不会记起,一点陈年往事,曹老板见笑了。” 说罢盈盈笑着退回马车,曹猛依旧笑着送她们离去。薛荟云若有所思打量着二人,在车帘落下一瞬便问道:“阿姐怀疑方不惭为漕帮做事?” “荟云,凡事都要讲证据,咱们办案子的可不能无缘无故诬赖人。”舒渝的笑容已收得干净,低头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看起来。 薛荟云何等伶俐之人,闻弦歌知雅意道:“阿姐确定那方不惭便是平安了?” 舒渝卷起文书敲了敲她脑袋,笑道:“鬼灵精,我跟你一样大怎么没有那么聪明呢。”末了又道,“是也好不是也好。”说着眸中暗色沉淀下来,“他在这敏感关头提出他的身份,在七保县却不说,显见是要我为情分所困不敢拿他如何,却忘了世事更迭,人都是会变的。” 薛荟云 分卷阅读69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难得得意地抿嘴笑了笑:“那崔子光可是参与了私盐运送,他是漕帮的人,方不惭岂能独善其身,若他真犯了事,阿姐可会公事公办?” 舒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荟云,他曾救过我,你阿姐只是普通人,大义灭亲做不到,但抓个人贩还是绰绰有余。”她掀开车帘叫马夫:“陈叟,先不回府,去趟穆府。” 薛荟云不解其意,舒渝道:“探探穆青的口风,她要真对崔子光动了心思可不是好事。”薛荟云笑道:“阿姐太草木皆兵了。”舒渝但笑不语。 穆府中正闹成一团,舒渝去得巧,正碰上穆成震和穆青吵架,这对父女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众人已是习以为常,也就各比声势赛天高,到头来还是穆成震弯腰去哄他宝贝女儿,奈何下次仍是要吵。 这次便是为了韩崧和崔子光一事,舒渝还没安慰穆青几句,就被穆成震拖去内厅逼问私盐一事与崔子光的干系,就怕他女儿受人蛊惑。 舒渝说得口干舌燥才得以脱身,那头薛荟云也被穆青缠得不行,她一个巧舌如簧的药铺掌柜面对暴躁的穆青时也会感到棘手。 舒渝和她互相搀扶从穆府出来时,不明真相的陈叟还以为自家大人给人欺负了,连小丫头也不放过,气得吹胡子瞪眼撩起袖子就要跟人家穆府看门守卫干架,舒渝已累趴在马车中困觉,薛荟云还得苦口婆心同耳背的陈叟解释好半天,才将他压下。 这天闹了一通,临别前,舒渝千叮咛万嘱咐:“东厂的林同知与我有旧,你使个人将消息带去,务必在今夜之前。” 薛荟云笑道:“何必假与旁人之手,我这几日将阿姐给的剑谱勤加练习,正想试试身手,这机会不是正好,看我能否躲过守卫直抵东厂内部。”说罢跃下马车一个轻翻消失在夜幕中。 舒渝来不及阻拦,见状不由头痛起来,薛荟云聪明是聪明,奈何就是自负了些,这性子迟早要吃些苦头。回头便对陈叟道:“前年陆丛从赤城救回的那些人还安插在西厂中吧?” 陈叟道:“陆侍卫不是故意违背大人的,大人那时候不是不许吗,眼下也只剩三五十个了。” 舒渝道:“三五十个也够,我记得那时候那群兵匪的吃喝都是你负责的,由你去支会一声怕是最恰当不过,东厂与西厂素来不和,寻一二个擅长攻击的去搦(nuò)战,再选三四个擅长防御的将二人围在中间,尽量拖延时间,我怕薛荟云那丫头运气不好初出茅庐就碰上铁榔头。” 陈叟得令预备驾马,舒渝又道:“将我放下吧,我从这边走去也不远。” 陈叟欲劝阻:“这怎么行,大人身份尊贵.......” 舒渝打断道:“陈叟你真是越来越糊涂,再不快点荟云就怕已经冲进去了,那地方有进难出,快去吧。” “大人保重。”陈叟权衡再三还是驾马离开了。 舒渝深吸口气,只觉腹中饥饿,忽见左手旁一酒肆,便信步上前要了一角酒,又去附近买了些菜食,预备回府交给钱大娘,夕阳西沉,她饿得厉害脚步也快,刚刚要踏入台阶,里头奔出一个胡子花白步履瞒珊的老人,黄管家胸前汤汤水水形容狼狈,不待舒渝皱眉开口,黄管家对着舒渝磕头道:“大人,是二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舒渝一愣,手里的鸡蛋芹菜排骨咕噜噜从台阶上滚落满地。 ☆、第 33 章 前脚刚踏入白马院,后脚便听到一串爽朗笑声。 多年没有唯恐希望落空的不敢上前一步的忐忑不安了,舒渝遥遥站在月洞旁梧桐树下一错不错盯着那人宽阔的背影。坐在亭台旁与陆正流侃大山,陈方立在一旁,仿佛时间从未更迭。 陆正流面朝月洞方向,见舒渝就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舒筠,你瞧身后那人是谁?”他折扇一合,大步朝舒渝走来,善解人意地拍拍脑袋:“啊呀,突然想起来还有一大堆事要做,陈方,咱们就不打搅人家阖家团圆了。” 舒筠转过身,舒渝见到那张和自己七分相似的脸,心中那块大石才终于落地,她眉笑颜开跑上去:“二哥!”说着要拉他起来。 不料舒筠却被她拉得一个踉跄摔到地上,舒渝忙蹲下身搀他:“二哥,你还好吧。” 舒筠揉了揉膝盖,抬头一笑:“还是那么毛手毛脚。”舒渝正欲扶他起身,不料刚扶起一点,又垮下去,舒筠似乎双腿无力,身子大半力气压在扶栏上,舒渝心下疑惑,往后退时突然撞到一截硬硬的木头,回头去看,却是一只带滚轮的木椅。 舒渝艰难地咽了口水:“你的脚怎么了?” 舒筠就着她的手坐到轮椅上,长吁口气,对舒渝若无其事道:“辽金人干的,也不时什么大事,就是行动不便。”说着随意掀起衣摆,露出下面两条空空的裤腿。 舒渝死死握着椅子扶手,一想到她哥哥这么文秀的人在赤城受得种种苦楚,气得胸口绞痛:“我要看看伤口,师傅近日要来,他这人身上灵丹妙药多得很,说不定能治好呢。” 舒筠眉头一皱,复又笑道:“ 分卷阅读70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多久的事,早就愈合了,没什么好看。”舒渝沉吟不语,舒筠正要开口,她忽然一把掀起舒筠衣摆,底下露出下面两条空空的裤腿,舒渝不由分说捏上去,却摸到两截整齐的断骨,鼻子一酸,眼泪随即流下来。 舒筠无奈地笑,拉她起来:“你看你,让你不要看,看了又要哭。推我去河边走走。” 舒渝揪着袍袖揩了揩眼泪,抽着鼻子推舒筠下坡,心里却想着回头要将院中台阶劝改成滑坡,这样二哥上下就不会不方便了。 舒筠忽道:“阿渝,你不问我怎么活下来的吗?” 风中隐隐飘来兰花香。 舒渝指着左前方道:“二哥,我把娘养的兰花带来了,舒府还在,你不知道,那宅子被先皇抄了家,几经转手已不知被谁买走,我攒够了钱也寻不着卖主。” 舒筠深嗅一口,展颜道:“那盆兰花也是多灾多难,记得你小时候天天摘花当发簪戴头上跟小仆扮新嫁娘,娘为此为少骂你。” 舒渝哈哈大笑,捶了捶舒筠的肩:“屁大点事你还记得那么清楚。” 舒筠皱眉矫正:“姑娘家别口吐脏话。”心中却道,她怎么如此快便接受了自己残废的事实。 舒渝微微敛容,笑意却没落下:“二哥,你回来真好。舒府虽然不能进了,爹娘的牌位还在,晚上咱们一起去祠堂上柱香。” 黄管家忽然从竹林小道处现身,舒渝见他面色沉重,便转头对舒筠说了句:“二哥,我过去说两句话就过来,你在这喂喂鱼行吗?” 舒筠笑了:“有事就去忙,我又不是废人,去吧。” 舒渝听他说完,笑了笑,黄管家将她带到竹林背面,急道:“是陆侍卫..大人.....他.......” 舒渝见他说话语无伦次,出言安抚道:“老黄你别急,慢点说。” 黄管家顺口气,急忙道:“大人,方才宫里来人将陆侍卫捉去了,说是有事相商,可派来的两个锦衣卫凶神恶煞,看着便吓人,问一句都不成。” 舒渝:“什么时候的事?” 黄管家道:“您刚进白马院那会儿,老奴在门口同厨娘说二少爷的事,刚好陆侍卫从外头回来,还没来得及打个照面人就被逮走了,那两人说话奇奇怪怪,像是不通礼数。长得不似中原人士,也不知陆侍卫眼下如何了,唉。” 老黄只是寻常百姓,不知锦衣卫分东厂西厂,因此舒渝也不能判定暗处的敌人是哪里的。见到舒筠归来的喜悦也淡了些,她挥了挥手让黄管家先下去。 那头池塘边,舒筠慵懒地眯着眼喂鱼,不上阵杀敌时,她二哥就是个翩翩佳公子。她还没近前,舒筠的声音便想起来:“阿渝,怎的满腹心事?” 舒渝满脑子想着进来盐商与陆丛的事,一时有些心烦意乱。只是舒筠才回来,她不愿拿公务烦他。 “没什么,就是厨娘买的一只鱼跑了。”舒渝笑道。 舒筠盯着池中扑腾的鲤鱼,弯了弯唇角:“没事就好,阿渝,此番回来,我有一事相托。” 舒筠整了整坐姿,笑道:“二哥跟我客气什么,我的就是你的,咱们一家人。” 舒筠却摇了摇头,环顾四周,假山溪水楼阁,无一处都停摆得当:“这是你的院子,你辛苦置下的产业,二哥不跟你争。”舒渝见他说得生分,正欲反驳,舒筠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兀自道:“你记得大哥怎么死的吗?” 舒渝讷然,面上隐隐愧色。 当年爹和两个哥哥相继战死在赤城,大哥舒承被贼人割首示众,爹的尸体被运回煜京,唯有舒筠下落不明,营中将士口径一致道其死于炮火中。 舒渝从没奢望过还有再见的一天,她不问舒筠如何得以保全,心中却已设想过种种可能性——莫不是降了辽金?若是今日站在舒筠面前不是自己而是她爹,恐怕早已笑骂着问出口,但舒渝不行。 舒筠却以替她做出解答:“你想得不错。” 舒渝不知如何应对,勉强说道:“二哥是我腹中蛔虫不成,我想什么你如何知道。” 舒筠掸了掸袖子,掏出一锦匣递来:“来时路上给你买来当零嘴的。” 舒渝五味陈杂,眼下也没心思吃什么东西,但舒筠示意她打开,装样子也得尝两口。轻轻推开盖子,里头飘出一股浓郁的牛乳味,混杂着些许臭气,舒渝垂眸看着盒中那已变质的块块乳酪,样式朴实用料浓厚,那是辽金才盛产的手艺。 她似乎察觉不到不适似的,捻起一块便往口中送。 舒筠抬手将乳酪打掉,眸色冷滞下来:“坏了就别吃。阿渝,这下你该信了吧。” 舒渝捻了捻手,竟是笑了笑:“我没上过战场,好歹在边陲之地任职过几年,沙场上刀剑无情,别人我没资格说,但二哥,既然你回来了,过去便一刀两断吧。” “你说得何其轻松,可知我并非一人回来。更何况,”他仰望东边天际,那处尽头是煜京的宫殿所在,舒筠澄澈如水的眼神不知何时变得有些阴鸷:“阿渝,这大昭已历五百年,几 分卷阅读71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经折腾就像只空心桃子,从里到外已烂透了。如今又是宦官当权,内忧外患,总归有人会将它推翻,由我们来,不是更好?”他越说越激动,说到许多处竟有些面红耳赤,仿佛一眼遥看了荣华将来。 舒渝在舒筠面前西地坐下,平静道:“二哥,想想你的腿,你是不是糊涂了。” 舒筠摸了摸膝盖却冷声道:“阿渝,你道这拜谁所赐,正是那个好大喜功的老皇帝,他指挥作战失败便把爹退去前线,自己却又后方护着逃回营寨,便是那时失了双腿。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那昏君造的孽罄竹难书。” “当年的事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这次你却得听我的,咱们最多在煜京逗留几日,你就跟我去辽金。阿渝,你不是一向喜爱天高海阔,喜爱女子可为男儿事吗,你去辽金都可一一实现,岂不是两全其美?” 舒渝见他神色郑重,脑海中不知为何想到曾在刑场见过的那个老人,那时她办的第一桩案子,老人杀仇敌偿命,对案情供认不讳,临行时对舒渝坚定道:“我视他为友,他却弑我妻杀我子,只为多我家产,如今心愿已了,足慰平生,死而无憾。” 舒渝想到老人的神情,却不由自主想到舒筠,不由打了个激灵,开口却问道:“陆丛是你带走的吧?老黄说那两人不通礼数,模样不似中原人时,我就在猜想了。”说完舒渝就后悔了,她不想把久别重逢的场面弄得那么难看,但话一出口已无法收回。 舒筠微微一挑眉:“陆丛给人捉了?”舒渝见他面色疑惑不似作假,也皱紧眉头:“不是二哥吗?”那两人究竟是谁呢。 舒筠略一思忖道:“我知道是谁了。”他心中似有人选,嘴上却没挑明,只笑道:“她就是爱多管闲事。” 舒渝见舒筠对那人口吻亲切,想必是熟悉之人,要回陆丛应当不难,不由松口气,怎料舒筠又道:“正好,有陆丛在,不怕你不跟着走了。” 舒渝一愣:“怎么,二哥相用陆丛要挟?” 舒筠浅笑:“阿渝不喜欢陆丛?让二哥猜猜,阿渝是长情之人,该不会心里还记挂着龙辇上的那位?那我可得多嘴一句,你心上人我见着了,”舒筠话锋一转,笑道,“只可惜左拥右抱,沉湎酒色,肚大如斗,就是再见怕你也认不出来。” 舒渝垂眸静静笑了笑:“二哥说错了,承王长我许多,我对他不过是孺慕之情。”他是云中鹤,她是树头雀,云泥之别。她将碎发拢到耳后,还是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二哥回来一趟也不送点好的,乳酪都馊了,陆丛是我左膀右臂,缺他我实在不行,还是行行好,还我吧。” “我还没说是谁,这么快就承认了。”舒筠笑了笑。 舒渝不想被他套了话,张了张嘴,身后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她侧头喝止道:“不是吩咐过你们不许进来吗,没听见我的话?” 那头响起一道尖细的笑声:“舒大人好大的火气,奴婢是替太后娘娘带个口谕给舒大人,不知舒大人可否赏光一听啊。” 舒筠面上轻晒,转头对舒渝道:“你平日就是对这些人躬身屈膝的?” 舒渝吐出一口气,拍拍袖子起身迎三春到前厅:“公公这边走。” ☆、第 34 章 白马院复归平静,黄管家上前换下凉掉的热茶,舒筠叫住他:“黄伯伯,你可知道叫阿渝入宫的那人是谁?” 黄管家笑道:“方才公公不是说了,是太后娘娘。” 舒筠默了半晌:“阿渝近来可与宫中人常来往?”他握着杯盏的手指紧了紧:“黄伯伯,你就说实话吧,阿渝是不是看上了宫中哪位?”故而听到父亲因先皇拖延战机而死也不肯随他走。 黄管家见舒筠愁眉不展,叹口气:“二爷,大人这几年过得不容易,你一回来就要她撇下一切随你去辽金,她这么肯?” 舒筠道:“您听见了。” 黄管家不再多言,端起托盘绕开舒筠轮椅朝后而去。风中隐隐飘来谁的叹息。 明贤太后久不见外戚,成日不是督促阿覃念书,就是吃斋念佛,桂芝前来通报舒渝到外头时,明贤正握着暖玉念珠做祷告,闻言顿了顿,道:“我刚刚派去的公公,怎么人来得这么快?叫她且候着。” 桂芝福身退出门去,对舒渝笑道:“大人稍等片刻,娘娘马上就来。” 舒渝道:“娘娘可说要等到什么时候?” 桂芝眉头一皱,只觉这舒大人好不识抬举,言语便有些刻薄:“大人等着便是。”说罢掉头离去,姿态身为倨傲。 三春只叫人将舒渝引到这处,自己却借口有事溜了,舒渝负手望着高大殿宇,心里却想着二哥那番话,二哥定然觉得她没心肝吧,爹娘被害死,还死皮赖脸在庙堂为官,不愿为二哥出力。 其实舒筠是高看她,仔细想想,若是舒筠真要为辽金谋取大昭疆土,她能阻止得了吗,二哥一向聪明有主见,非她能比肩,眼下又将陆丛捉了去做要挟,要是给陆正流知道了他还不得闹得满朝文武尽知? 正想着, 分卷阅读72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桂芝从里间出来,唤她进去:“舒大人,娘娘有请。” 舒渝回神,快步踏进殿中。明贤从她一进屋便直直盯着她看,面色肃然,目光似乎要在她面上烧出个洞来。舒渝半跪道:“娘娘寻臣来有何贵干?” 明贤太后时年三十有余,保养得当,朱唇凝脂,明艳动人,瞧现在这张脸蛋可以遥想当年风采,不如此也不足以迷倒驰骋一生见识过人的先皇。 “阿渝,”明贤太后放下念珠,就着桂芝的手喝了口茶水,“明日是本宫寿诞,你可记得两年前你同本宫承诺过的事?” 舒渝微微凝神,自斟自酌道:“没齿难忘。当年娘娘从刽子手断魂刀下将臣救下,臣曾向娘娘担保,护幽王殿下平安抵达利州。”利州,原是幽王封地。只是幽王已登帝位,这护送一事也没了必要。 明贤太后白皙面容上浮起一丝笑意:“记得便好。世间的事,有借有还,人情也遵循此理。眼下我有一件要事嘱咐你,万不可走脱消息。” 舒渝见她唤来宫婢取出一只小小的木盒,不知所谓何事,明贤太后将盒子交给舒渝,她打开一看,顶上一叠信件,下面是几卷小小的画轴。 舒渝看一眼太后,在后者的示意下,拆了第一封信函,纸张已有些发黄发皱,里面竟然是写给萧于怀的信,信中交代许多边关要事,舒渝越看越心惊,这竟然是萧于怀曾跟自己提起过的那位京中的密友的计策。 她一封封打开看去,里面多处只讲军务不谈其他,但第七封里末尾处却罕见地提起一人,叫兕奴的。 “......兕奴近来可好,前时听萧将军说起边关入冬滴水成冰,苦寒至此,实不堪常人忍受。随信寄来狐裘披风一件,熊皮手套一副,望将军转交兕奴......” 越往后翻,这名字提及的次数便多起来。 “.......听闻兕奴在贵地破了一桩大案,实乃将军之喜,近来梅雨频繁,宫中潮闷不堪,待得信落到将军手上,不知字迹糊去否。另,随信附赠杏枝流云簪一枚,望将军转呈......” “......朝中将兕奴左迁关西任刺史,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经将军之手转赠牵挂之情,心中千言,如何一一道尽。”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关怀望切之情溢于言表。 舒渝眼中神色不定,脑海中忽地记起某日,有一少年问起自己:“你可有表字?”她怎么说的来着:“我父我母不慕儒术,故而未与我取字,表字有什么好的,便是我哥哥们也无表字的。” 那少年挥着一把狗尾巴草笑得单纯:“唐贞观年间,晋阳公主唤兕子,晋王唤雉奴,晋王仁爱,晋阳爱哭,你又爱哭心地又软,不如两者合一,便叫兕奴好了。” 兕奴这名的由来便是这里。 明贤太后见舒渝住了手,便将木盒往她面前推了推,温婉笑道:“阿渝,拿回去慢慢看。” 舒渝道:“娘娘不是有事要说?” 明贤太后笑了笑:“你且回去读完这些信,明日你再来时我自会相告。” 舒渝抱着木盒离开宫门,却没立刻回府,或许因为家中那位再见时大相径庭的二哥,又或者其他,总而言之她只管去百珍楼要了间房,慢慢看画。 泛黄的画纸在小圆桌上铺展开来,画中情景在宫中古鹄坡东南角一株参天大树上,宫中为防刺客,道路上不栽大树,唯有这株松树生得高大,森绿的枝头栖息着不知名的小鸟,舒渝坐在树头掏过鸟窝,给雌鸟啄了满头包,嚎啕着从树上屁股尿流跑下来。 那日是元旦,画上远近勾勒出宫中张灯结彩的热闹气氛,宫人穿红着绿逶迤而行,远近灯火如金色珠串,将整座宫殿串成一幅画卷,舒渝却一眼就注意画的最北边,小小的山坡上小姑娘整个人套在雪白的狐裘中,只露出一张模糊的圆脸。 舒渝眯着眼看了有一会儿,这是她?上还有个捧着灯笼盘腿坐在草地上的,眉目模糊的少年,那时候她随母进宫看望那个还不是明贤太后,初初小产不久的贤妃,身边没有陆丛,屋里头已殁了平安,每日像个小老太太愁眉不展。 有一回有个少年来看望贤妃,恰好碰见舒母一行人,舒母和贤妃聊兴正浓,见舒渝一人揪着丝绦百无聊赖,便打发个宫人带她出去玩,谁料舒渝皮得很,一出门就把人家三皇子撞了个人仰马翻 。 不仅如此,她还反咬一口,一面坐在地上嘤嘤假哭一面抹眼泪:“娘,他先撞得我,我膝盖好痛啊。”三皇子那身灰扑扑的打扮,看着根本不像个贵人,故而舒渝没当回事。 涉世未深的三皇子还不知世间险恶,傻乎乎地被身后几步赶来的父皇撞见,毫不客气训斥了他,还让他给舒渝赔罪。舒母连连福身替女儿向皇帝赔罪,一面拽过舒渝。 傻不愣登的三皇子站在父皇身旁满脸委屈,舒渝躲在她娘亲背后还满脸嘲讽地做了个鬼脸。贤妃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大好,胃口也提不起来,先皇便开恩要舒母常来做伴,舒渝还小,性子又乖戾,家中师长仆人管不住,舒母便将她随身带着,三皇子又时不 分卷阅读73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时替他生母刘嫔,往贤妃这儿送补给品,小孩没有隔夜仇,一来二去便混熟了。 由谨不像他大哥承王那样长袖善舞,虽然挂在皇后名下,却是个人人都可以欺负的主儿,跟他生母刘嫔极像,眉眼细细的上挑,嘴唇很薄,常常抿着,鼻梁过分瘦削,看着很没福气。 就连舒渝这样暴脾气的,有时都会同情他。看他被宦官刻薄被宫婢冷落饭菜时,也会因为看不过去而冲上去跟人理论。这还好,由谨跟五皇子发生冲突时,五皇子壮实得跟一同小牛似的,由谨那搓衣板那是人家对手,舒渝仗着自己跟云竹翁学了几手就去耍威风,底盘还没站稳呢就给人家一蹄子撅到湖里了。 一个月的天,那冷水凉得像刀尖似的,直往她身上戳。由谨吓坏了,他又不会水,还下水捞她。 舒渝倒是斗志昂扬,从水里扑腾半天,勉强够爬起来还要在再打一场,一看这哭包跟着跳水了,心里怪他犯蠢,这不是给她添麻烦吗,于是又下水把人捞回来。 回头还要跟小牛犊干架,胳膊却给人拽住,回头一看由谨哭得满脸通红,八成以为她刚才险些丧了命,舒渝怎么安慰都不行,甚至破天荒跟他五哥叫板:“五哥你再乱来,我告诉父皇去。” 舒渝尽管年纪小,也觉得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不过那头小牛犊还真被这个哭包突然爆发的狠劲吓到了,恰逢承王下学路过,见三人不是湿淋淋的,就是挂了彩,便使了宫人送来热汤和饭菜。 承王对几人年长得多,舒渝看一个高挑瘦高的男人过来,不知怎么的竟然脸红得褪不了色,她个人以为这是浸了冷水又喝了热汤的缘故,但那只小哭包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舒渝看上他大哥了。 往后几日由谨每每见舒渝,都要旁敲侧击劝她打消主意,毕竟他大哥年纪都可以做舒渝的爹了,舒渝的反应则是一颗葡萄砸他眼眶里。 越说越上瘾了还是。 日子不总是一成不变的,回去后舒母对舒渝说:“你可知,三皇子由谨不得皇上青眼是为何?” 舒渝早熟,皆跟随父辈耳濡目染官场杂物,当即脆声道:“孩儿怎么知晓,由谨他生母位份太低呗。” 舒母却摇头:“你道为何他三天两头给贤妃送礼,你姑姑那人不是饱学之士都看不入眼,刘嫔那般只会读《女则》《女德》的人品,你姑姑岂会看入眼中。两人无亲无故,刘嫔又频频示好,阿渝,举凡无事献殷勤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舒渝歪了歪脑袋:“娘,莫非由谨是特地来找我玩得?” 舒母被她逗笑了,将她抱在怀中往外走:“咱们这位皇上啊好大喜功,连年亲自征战,说不好的,怕是......”舒母顿了顿,道,“皇上子嗣凋零,唯三子二女,二女远嫁辽金和亲,三子陆续长大,先皇年高,立嗣已是迫在眉睫,上面那位却闭嘴不认。” “三皇子虽然是刘嫔所出,却养在萧皇后膝下,皇后无子,三皇子便是嫡出。可嫡出又如何,皇上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承王虽是穆妃所出,却更得人心,我朝历史上又不是没有立庶不立嫡的传统。如今你姑姑位分只在皇后之下,有了身子来一直好好地,却无故小产,你道为何?”舒母嘴角一抹凉薄笑意:“萧皇后推了刘嫔出头作怪罢了,且看些时候必有人将这事捅给皇上。” 舒渝年幼无知时也会问一些愚笨问题:“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舒母道:“不过追利耳。” 这话舒渝那会儿尚且不懂,只是不久后便洞然这至理真言,一家失势,一家得势,众人皆望水涨船高,荣华加身,彼此倾轧,殊不知得势便是失势,失势却能保全平安。 这道理却是以舒家覆灭教给她的。 最后一次见面,由谨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对她说:“兕奴,今晚天上的星星去哪了?” 舒渝拢着衣领呵气,没好气地嘲讽他:“你傻啊,今天是元旦,月亮那么亮,哪里看得到星星。” 由谨毫不芥蒂地笑起来;“是啊。兕奴说得对。” 舒渝往草地上躺下,吼他:“你别叫我兕奴好不好,兕奴听着像死奴,换一个,难听死了。” 由谨软弱,但在这事上却异常坚定,那晚他话似乎特别多,往常都是舒渝在说,他在听。 他自顾自道:“兕奴,我其实很羡慕你。你就像星星,想出来就出来,想去哪就去哪,不想出来就躲在云后。” 由谨是个敏感的人,但舒渝却是个有食万事足的人,她嚼着一枚香碰碰的驴打滚对树上的由谨喊道:“吃不吃驴打滚啊,你上回不是说想吃吗,我特地从宫外买的。” 由谨嫌弃地看一眼她油腻腻的爪子:“不是卖给我的吗,你怎么吃了。” 舒渝眼珠转了转:“这个嘛,”她臭不要脸的满脸堆笑,“因为我饿了呀,来来快下来尝尝,可好吃了。” ....... 舒渝合上画卷,窗外不知何时,天色已逼近黄昏,海一般赤红的云翻起波澜,不多时,瓢泼大雨骤然而至。 十 分卷阅读74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年前刘嫔下毒害贤妃小产,经人告密贬谪掖庭,由谨成了庶人流放赤城,从此杳无音讯,舒渝不知道自己家人在这场变故中扮演什么角色,一瞬间却有些呆滞,会不过神来。 她眼皮一眨,猛然记起什么。问店家要了把伞一路拍着冲进宛乐坊,看门的见她足履肮脏不给进,幸好听笛认出舒渝,便带她进了暖阁,照例唤来点翠作伴。 点翠抱着琵琶尚未落座,舒渝已急切问道:“点翠,你记不记得上次我来时来了一人,他说你曲子不好,替你改了几个词?” 点翠一愣,随即道:“好像是有这事。” 舒渝松一口气:“那纸你还留着吗,可否给我一观。” 点翠见她神思不属,知道这人遇着急事了,便放下琴,转身离去,舒渝等得心焦,不久点翠总算去而复返,手里递来一张词谱:“江公子改的词比起原先那些是风雅不少,可惜曲高和寡,”点翠眉目柔润,带着风尘中人常有的妩媚气,“咱们这的客人不爱听,所以我自作主张换回来了。” 舒渝展开纸一看,又掏出一张盒子里没有落款的信纸对比着,她比着二者字迹写了一模一样两个字,连点翠也看出门道了。 “这是左手使的字?” 那人为了不引起猜疑,改头换面重回宫中,如今大权在握,连性子字迹都改得叫人无法认出,只是这人可以伪装,字迹却难以改正,尤其是一撇一捺,书法中的风骨难以移除。 舒渝把信纸往桌上一拍,说话虽是颤抖却带着隐隐的狂喜:“点翠,我找到他了。” 点翠见她似喜似泣的模样,也微微笑了:“恭喜大人。” ☆、第 35 章 点翠看着烛火下凝神浏览信函愁眉不展的舒渝,垂手替她抚一曲琵琶曲,屋中静谧,只有流水般缓缓奏响的乐曲声,舒渝揉了揉酸胀的眼,抬眼一看,窗外的大雨不知何时停了,她看向点翠,抱歉地笑了笑:“耽搁你这么久,出去听笛该怨我了。” 点翠收起琵琶,望了眼舒渝手边凌乱的信函和画轴,问道:“如今已经知道那人下落,大人准备怎么做?” 舒渝小心翼翼把信塞回木盒,有些苦恼地撇撇嘴:“我也不知道,上回在清明观挂牌,他追问我平安的事,态度有些凶,我就纳闷这人是不是暗地里查了我什么。” “现在想想,平安那事不就是小时候我跟由谨提过吗,他要是由谨,当然知道我那些事的。何况那位子原来就是由谨的,要不是出了刘嫔那事,他早就是顺理成章登基了。当年夏将军和我父一个站三皇,一个站承王,难怪他要我替他给夏爷爷送礼。只是点翠,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点翠斟了杯热茶递来,舒渝接过,吹开茶沫喝了口,温热的茶水润湿喉咙,她的心情也纾解不少。 点翠拉开圈椅,在舒渝对面缓缓落座:“那年您将点翠从牙婆手里救下时,点翠曾求您一并救下那被送往扬州富人家做妾的女子一事,大人可还有印象?” 舒渝无意识地摩挲着木盒,明贤太后的话在她耳边忽隐忽现,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本官自然记得。” “那女子名唤芽儿,草芽的芽,姓曾,是点翠的未婚娘子。”点翠微微笑道,“点翠虽是乐伶,但父亲却是在村中德高望重的秀才,村中许多孩子的名字都是我父起的,芽儿也不例外,我长到十五岁时,我父便请了媒人去曾家提亲,曾家也接受了聘礼,两家商定将今年收成的稻子玉米买个好价钱,。明年开春便为点翠和芽儿办婚事。” 点翠顿了顿,舒渝认真听着。 “后来的事,大人也知道了,秋天发生了百年难遇的蝗灾,第十五日您跟着钦差来镇上赈灾时,已到了人相食,父易子的地步,买卖儿女也是司空见惯之事。父将我买给牙婆卖了半袋白米,听人说芽儿卖了一整袋,有个扬州的富户要娶个妾室,芽儿正中了那富人青眼。” 舒渝转了转茶盖,端起杯子喝了口凉掉的热茶。 “点翠,曾芽那事我帮你打听过,不是我们没把她带回来,而是......”舒渝捏着杯盖,不知如何开口。 点翠面色如常:“大人不必为难,点翠知道,那时乡中处处是冻死骨,芽儿的爹娘体弱,夜里给邻人捉去分食了。她不愿回去那个人间地狱很正常。” 舒渝面色喟然:“要是那时我早点来就好了。”早一步说不定就能带曾芽回来和点翠团圆。 点翠笑了笑:“大人说笑,您那会儿不过是钦差底下区区一小臣,光救下咱们那车人就花光了所有盘缠,哪还有钱救芽儿,何况后来点翠也曾去扬州寻过她。” 舒渝忙问道:“她跟你回来了吗?” “岁月教会点翠学会妥协,芽儿也是,比起点翠,芽儿更想要富足安稳,这并没有什么错。” 点翠淡淡地笑着,无论在舒渝还是在外人面前,点翠始终是带着笑意,舒渝几乎没见过他跟谁红过脸,就是刚进宛乐坊身价水涨船高遭同行排挤时也能淡然处之,却并没有因此失了风 分卷阅读75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度,不得不算是个很能忍的人。 “点翠不知大人要找的那人昔日是何模样,只是看大人苦恼不堪的模样,想必如今的江公子和昨日那人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但愿大人能从点翠这点不值一提的往事中得到些教训,方能看清眼前事。” 舒渝盖上木盒,摇头晃脑地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看来本官这辈子,是学不会点翠的淡然处事了,我舒渝想要的东西,管他是蒙着红帕子的绿翡翠,还是抹了金箔的铜铁块,我都要。” 点翠尽管早就知道舒渝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倔牛脾气,仍然有些诧异,又有些感慨,为人不可为之事需要勇气,他轻轻抚了抚琵琶:“那点翠就弹一曲《踏莎行》,祝大人马到成功。” 舒渝抱着木盒走到门口驻足,站定回头一笑,“借你吉言。” 回到宅中,黄管家上前接过舒渝的木盒和油纸伞,舒渝指了指伞:“百珍楼拿的,回头给掌柜送去。” 黄管家有些不以为然:“一把伞算什么,少东家拿自己的东西能叫拿” 舒渝笑笑,拍拍黄管家的肩:“你家大人不能给人捉住把柄,要是让同僚知道我在煜京城赚了这么多钱,那点俸禄还要不要了。” 黄管家闻言方才面色一肃,郑重道:“大人放心。” 舒渝甩了甩袖子上的水,走进前厅,把木盒往桌上一放,回头问道:“对了,老黄,二哥在屋中吗?” 黄管家一拍脑袋:“二爷还在等您了,薛小姐也在。” 舒渝拿热茶的手顿了顿,有些诧异道:“荟云?她来做什么?二哥不认识她吧。” 黄管家也不知,只称:“薛小姐说是大人叫她来的。二爷问了她出声姓名,薛小姐如实交代了。” 舒渝馒头雾水回了院中,忽然听到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远远传来,当中夹杂着她二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听着似乎心情不错。 她走进才看见,荟云依偎在舒筠的边上,低头似乎在说什么,和白日与自己对峙不同,舒筠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看着就是个寻常的浊世佳公子。 听到舒渝的脚步声,薛荟云慌忙从舒筠边上走到桌边,假装倒茶的样子,舒渝有些纠结地看一眼二哥,又看一眼荟云,后者正给她沏茶,舒渝轻咳一声:“我今天喝了足足三壶茶了,喝不下了。” 薛荟云有些脸红地收回手,一旁的舒筠居然出声道:“阿渝,荟云也是好心,外头下着雨,你一路淋雨回来喝点热茶正好驱寒。” 舒渝白他一眼,走到窗边,推开窗棂,指着夜幕中满载雨水的芭蕉叶道:“外头哪里有雨?” 舒筠卷手咳了咳。 荟云见两人起争执,上前解围道:“阿姐 ,是我做得不对,您别跟二爷计较。” 舒渝看着昏暗烛光下,薛荟云楚楚动人的姿容不知为何感觉有些无语,怎么弄得好像她是个拈酸吃醋的大房,栉风沐雨前来捉女干似的,什么跟什么。 舒渝连忙甩掉脑中离奇的想法,定了定神:“荟云,你到书房来我有事与你说。”说罢也不管她二哥跟薛荟云,掉头就走。 薛荟云忐忑不安跟进来,原以为舒渝要追问她跟舒筠的事,不料舒渝一开口却是:“我让陈叟来接应你,你见着他没?” 薛荟云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心下一松:“没,我只身去到牢中,被换岗的守卫发现了。林同知以为我是劫狱的,原是要杀我,直到我给了阿姐的手书才得以逃脱,荟云学艺不精,请阿姐责罚。” 舒渝点点黄花梨木桌:“那你出来时可有见着前来挑衅东厂的锦衣卫?” 薛荟云依旧摇头:“没,那地方除了门口两个守卫,过道极狭,不见一个人影,怎么了?” 舒渝没吭气,抬笔在纸上写下陈叟的名字,薛荟云上前,看舒渝黛眉不展,思及舒渝追问自己陈叟那事,有心试探道:“阿姐,是怀疑我们的人里出了细作?” 舒渝搁下笔:“明日你去牙婆那找一个与我身高模样差不多的女人,午后去寻曹老大坐船。”她看向薛荟云,笑了笑,“别担心,那船不会真开走,林同知会埋伏在暗处接应你们。” 薛荟云有些不放心地问:“阿姐和东厂没有交情,林同知真的肯来吗?” 舒渝推开纸笔起身,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傻姑娘,宋端无故死在外头,林川又莫名其妙坐上了总指挥使的位置,多少人明的暗的防着他,想拉他下马。” “宋端身后有宋家,林川背后只有江崖柏一人,站在高处左边是西厂,右边是以清要官为首的门阀世家,自然危若累卵,急着要个大功的机会。锦衣卫效命帝王家,历朝历代,不得私出京城,漕帮势大,人马精良,大理寺全部人力加起来也不是对手,倘或妄动官兵又会引起恐慌。故而这起私盐案子落到他手上,定然是最妥当不过。” 薛荟云方才定下心来,点点头:“荟云知道怎么做了。不过陆大人那里,大人要怎么应付?” 舒渝道:“陆正流算盘多着呢,到时候真要论功行赏还能少得了 分卷阅读76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他陆家,咱们不必担心这个,你先回去吧。” 薛荟云闻言点点头,转身推开门,走出几步,舒渝又叫住她,薛荟云道:“阿姐还有吩咐?” 舒渝望着薛荟云出落得越发出众的姿容,一想到她跟自己二哥牵扯不清,面色就有些古怪,薛荟云是她认的义妹,要是舒筠真娶过门做娘子,她还得喊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嫂子不成?话说回来,这两人要真是两厢情愿,舒渝估摸自己也做不出拆人姻缘的事来,越想越纠结。 “荟云,”舒渝自斟自酌道,“你跟我哥,你们你们要真能有缘分,我是绝对.......” 话音未落,薛荟云便连连摆手,两颊绯红如晚霞一般:“阿姐说笑了,阿姐的哥哥就是荟云的哥哥,荟云的命是阿姐给的,荟云不敢有非分之想。”说罢不等舒渝回话,掉头便跑,她那身轻功倒是学得不错,几下功夫人影都不见了。 舒渝的话卡在喉咙里:“.......你们要真能有缘分,我是绝对乐见其成的....”那丫头已经跑远了。 荟云也太害羞了。 舒渝有些无奈地转身,不小心撞到桌边的木盒,长长的画轴从桌上铺展到地上,舒渝蹲下连忙拾起,动作放得小心细致,手下一顿,摸了摸腰间,竟然空无一物,舒渝有些焦躁地蹭地站起身。 玉佩呢,什么时候不见的——她把屋里屋外翻了个遍,又叫来洒扫老仆和黄管家挨个询问过去,几人都摇头称没见着。 舒筠听到那头动静,摇着轮椅过来,舒渝忙着找玉佩,叫人把她二哥推回去,舒筠一眼就注意到地上的画轴,不由拾起来一看,赞叹道:“这是谁画的,画得和小时候的你简直一模一样。黄伯伯你看是不是?” 舒家下人和主人间没那么多讲究,黄管家听二爷唤自己,也放下手中活计,接过画轴看了看,啧啧称奇:“像,像极了,跟咱们三小姐,哦不,跟大人小时候像得很。” 舒渝蹲下身,卷起画轴,对她哥说:“不用看,这就是我小时候。” 舒筠望着收拾东西的舒渝,抬头道:“阿渝,你把府中下人都聚集到这儿,是要找什么?” 舒渝看一眼舒筠,找什么,找玉佩啊,她正要说出口,忽然想起手中那幅画,等等,人都找到了,还要靠玉佩怀念做什么?但一想到那玉佩陪了自己这么多年,有朝一日忽然不见了,心里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舒渝握紧画卷,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扑哧一声飞了出去,她对舒筠道:“二哥说得对,我不找了。”她看一眼画卷,眼中有些暖意,不找了,她已经找到活生生的玉佩了。 舒筠见她神色放松,虽不知这一趟回来舒渝知道了什么事,却隐隐感到舒渝此刻心情不错,这可能是兄妹间的心有灵犀,他对黄管家笑着招了招手:“黄伯伯,把东西重归原位吧,那么晚了,明日还要起早,大伙儿都早点歇息。” 黄管家停下动作,满脸莫名地看一眼舒渝,又看向二爷,大半夜不睡觉叫人家找东西,又一言不发就不找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主家吩咐不要做了,那就不做吧,黄管家点点头应道:“好勒。” 有什么办法呢,两个主子都是小孩子,三天两头落东西,真叫人不省心呐,老人家惆怅地想。 ☆、第 36 章 翌日早朝,林川上奏捉来两个漕帮头目,曹老大和一干尖丁都在里头,崔子光和方不惭却不在,这倒是舒渝的意料之中,这两人怕早得了消息下江南避风头了。 小皇帝坐在脚够不着地的宝座上倦怠地打了个哈欠,手刚捂住嘴便想到一事,装作不经意地看看周围,看到谢太傅缓缓移来的目光,连忙把手放到双膝上,正色道:“此事爱卿办得不错,朕大大有赏。” 同样困得哈欠连天的还有金銮殿下的朝臣,四更天就守在宫门外等候,如今天气逐渐入秋,起早真叫一个不少受,那被窝里跟外头就是一个夏天,一个冬天,凉气嗖嗖往人脖子里钻,能不刺骨能不哆嗦吗。 舒渝昨夜睡得挺晚,就为着找玉佩那事,这会儿也躲在笏板后偷偷打哈欠,她抬袖揉了揉酸唧唧的鼻子,自以为没人瞧见,江崖柏一错不错盯着她的动作,看她几根玉白的手指从朱红的朝服领口捏下一根头发丝置于地上,又重新抬起头,满脸心不在焉,一个小脑袋从朱红白领的朝服中探出来,看着很不合身的样子,仿佛多动一动那衣服便会松松垮下地来。 舒渝没注意到有人盯着自己,身旁的陆正流低声道:“林川这小子哄鬼呢,功劳都给他一个人占去了。” 舒渝那玉笏挡脸:“老陆,案子是办不完的,咱们少不了用林川的时候,卖他个人情呗。” 陆正流愤愤不平:“搁秦朝,林川那就是个抢人头的,苦头咱们吃,线索咱们找,他一去就把人捉了。” 舒渝白他一眼:“说得好像你干得多累似的,别当我不知道你背后安排了陈方跟踪我啊。” 陆正流瘪瘪嘴,正要反驳,忽然撞见一道视线,极目望去尽头居然是金銮殿上 分卷阅读77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那人,慌忙轻咳一声整容敛色。 通常官员下朝后,有政务的返回官邸,没政务的直接回府,正好舒渝这日休沐,陆正流见她往深宫中走,不由叫住她:“舒渝,你不要命了,那是后宫,咱们可不能随便进去。” 舒渝得意洋洋地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是男子自然进不得,我却不一样,今日有宫宴,太后邀我去的。” 陆正流拱拱手偏头道:“看把咱们舒大人得意的,成,咱们也不打搅了,告辞。” “恕不远送。” 深宫内苑容易迷路,太后使唤了桂芝引舒渝过去,桂芝这宫女,说来跟舒渝有些不对付,讲道理,舒渝在宫中来返多次,哪一回不是把各个宫人收服得妥妥帖帖,就这个桂芝,好想跟她八字不合似的,处处要刺她一句,就是不对付。 “大人可知道娘娘要说的是何事?” 舒渝笑道:“哦?听姑娘这话是知道了?” 桂芝也不隐瞒:“容奴婢斗胆提醒大人一句,大人这年纪也不小,娘娘待会儿若提起大人的婚事大人可别生气。” 从太后昨日给她看的那堆折子舒渝也猜到她的用意了,多半有借题发挥的意思,舒渝听了桂芝的话便微点下颌道:“谢桂芝姑娘提点,不过姑娘似乎想岔了,若是姑姑真要给本官安排个人,想必也差不到那里去。”......当然,如果是由谨的话,求之不得好吗。 昨儿夜里舒渝就没睡个踏实,满脑子都在想明日如何跟江崖柏打开天窗说亮话,以前她是不知道,现在回忆起江崖柏自从出现在自己身边以来,为什么她能感到他身上那种似曾相识,为什么他总是一副暧昧不清的态度,对她若即若离的引诱,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亏她以前还大言不惭说自己看不上人家,现在想想,一言难尽。 话说回来,谁让他瞒着自己。 尽管由谨和江崖柏外表来看性格相差悬殊,但舒渝只要一想到他做的事,都是为了以另一个清冷谪仙似的形象委屈过去来接近自己的伪装,简直兴奋得想捂脸尖叫。 毕竟,从前她年幼无知时,承王正好就是这么个高冷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舒渝觉得,她有点理解由谨的良苦用心了,唉,要是明日江崖柏否认她该如何应对,舒渝想得停不下来......一整晚就这么过去了。 桂芝将舒渝引到一处小桥后面的蔷薇花丛前,回身道:“娘娘请大人在此稍等,她熟悉片刻就来。”虽然姿态恭敬,下巴却高高上扬,不等舒渝把话说完便掉头离去, “劳驾。”舒渝也不在意,只是有些奇怪为何选在这样没屋顶没坐地的位置说话,搞得见不得人似的。 园子逼仄,花香浓郁如丝缎,舒渝仔细闻了闻,循着香味朝一处开满洁白茉莉的草坪走去,刚要上前两步伸手摘一朵茉莉花解味,不然脚下一崴,她急中生智揪住旁边种的花藤竹架,仍然没逃过摔个五体投地的狼狈下场。 日头渐渐升起,舒渝噗一口吐出几根草屑,回头看一眼脚边哗然到地的茉莉花架和一堆松软泥土,这宫里什么时候这么穷了,请的工匠就这本事还不如她后厨剪葱花的呢。 她双手一撑,正要爬起来,藤架后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是一男一女,刚好这两人舒渝还都认识。男人背影魁梧,鬓间黑白交杂,他负手缓缓道:“阿覃还不知道我与你的事情吧。” 女人似有些苦恼,面上却冷冷地,她抬手拢了拢云鬓:“你大可致仕去,不必牵挂阿覃,至于怎么对付那位公公,本宫自有打算。” 舒渝瞪大眼,一把捂住嘴,生怕自己一不留神抽气声就从嘴中泄露。 怎么会是他! 男人又道:“你一个妇道人家还是省点力气吧。他岂是好对付,穆成震和萧盏荣还在后头帮衬着,虽说如今萧盏荣致仕了,穆成震还没走,这一个二个可都对先皇忠心着呢。” 明贤太后柳眉倒竖,颇有不耐烦之意:“你不就是看不起我,是是是,我可不比不上你家那位死了十几年的巾帼英雄,人家多厉害呀,还给了留了一个厉害的儿子,回回都要讽刺我垂帘听政,他怎么不去弹劾江崖柏啊。” 男人扶住她的肩,轻轻抚开明贤眉间褶皱,无奈道:“你看你,说两句就生气,三十好几的人了,又不是小姑娘,成天的哪来这么大火气。” 明贤太后甩了甩头:“本宫不敢,本宫已找到桎梏老三的法子了。” 男人将信将疑道:“你可别捅出篓子来。” 明贤太后没好气地推开他:“怕事你就躲远点。”说着甩开纱袖,朝花园西面而去。男人一面哄一面追上去。 舒渝趴了不知多久,露水都浸透了她的衣领,她等人完全走远了,这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就着衣摆揩了揩手上的泥垢,蹑手蹑脚爬出藤架,她姑姑和私会的男人已经走远了,舒渝松口气,真是想不到啊,她也有撞破人家奸情的一天,还是这种忘年恋,她摇摇头,正要转身,忽然听背后叫道:“站住!” 舒渝的肩膀一下子僵硬了。 分卷阅读78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那人绕到她身前,由上而下打量她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开口道:“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舒渝一见是江崖柏,居然哑巴了,昨晚打得满肚子腹稿这会儿愣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她张张嘴,不尴不尬地笑两声,指了指地上的花藤架:“我来看花呢。” 江崖柏随着她的视线望去,蹲下身从拾起一朵被舒渝压得花瓣边缘锈了枯败的茉莉,似笑非笑望定她:“这就是你看的花?” 舒渝嘻嘻一笑,一把挽住江崖柏胳膊往后边拉:“恕之,这不是一时不小心压榻了,唉都怪最近府里头厨子菜做的太好了,不是我吹,我家钱大娘那手艺可是一流的,改天请你来我家吃饭。” 走出花园,江崖柏缓缓抽出自己的胳膊,看向一旁有些怔忪的舒渝:“舒大人今天怎么了?”有些说不出反常,江崖柏形容不出,只觉她藏着许多事,迫不及待要破土发芽。 怎么了,她还想问自己怎么了?没事装什么热情,弄得自己也下不来台,舒渝死死盯了江崖柏那张清隽的脸足足有一刻钟,也算想通自己这么避讳着的行为实在有些丢人,决定坦白从宽:“恩......恕之我说个事你别生气。” 江崖柏依旧那副人间无事人的淡然模样:“请讲。” 舒渝纠结半晌,吞吞吐吐道:“由谨,你是由谨吗?”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咽了咽口水,舒渝阖紧双眼。 时间像等待南方冬天大雪一样漫长。 舒渝默念到三百二十四时,忽然眼皮一暖,她感到谁的手覆在了自己的眼皮上,刚想睁开眼,忽然怀中窜过一阵风,谁攥住了她的肩,风后声停,舒渝缓缓睁开眼,看着自己腰上那只手,不由偷偷勾了勾唇。 头顶响起江崖柏独有的微微喑哑的声音:“你从哪知道的?” 舒渝笑容不自觉扩大,她紧紧抱住江崖柏的腰,一边天马行空地想,我喜欢的人就是不一样,腰都比人家这么细。 “由谨,你不叫我兕奴吗?” 江崖柏顿了顿,道:“还是叫你舒渝吧,兕奴是秘密。”说着又搂紧舒渝,他凝眸注视着怀中那人因为高兴微微涨红的侧脸,仿佛看到所有的红梅在一望无垠的雪地上齐齐盛放,心头一软,他从来没奢望她能对自己笑脸相迎,震惊大过欣喜,但仍然不愿撒手。 “其实吧,”舒渝抱着江崖柏慢吞吞地说,“我早就觉得你不太对劲了,记得你最初调戏我那次吧,煜京有谁不知道我一身武艺,性格又混,连地痞流氓都没拦过我,我还挺佩服你的。那时候就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最重要的是,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经历了那么多事,我也想了很多,冥冥之中我大概是一直希望你就是那个人的,”舒渝咬了咬唇,笑得梨涡浸出,“你肯定不知道,我知道你就是由谨有多高兴。” 江崖柏没说话,只是拂开她脸上的发丝,她不说他也知道的。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不会觉得没有拥有会有什么遗憾,但是一旦拥有过再失去就不一样了。 江崖柏把下巴轻轻磕在舒渝肩上,似乎闻到她发间清新的栀子香味,眸色暗了又淡,闪过几丝嗜虐的光,仿佛行走于暗夜捕食的野兽,那只属于他的猎物终究会落回他口中。 舒渝浑然不知,她抬头捧住他瘦削的下颌,认真道:“由谨,以后我还是叫你由谨吧,那样更亲切,恕之什么都是你的假名吧?”江崖柏一愣,眼里浮起浓浓的悲哀,他飞快将那神色掩盖,轻轻摩挲了下舒渝的小脸:“傻瓜,叫真名不是暴露身份吗?” 舒渝一想也是,笑着踮起脚揉了揉江崖柏柔软顺滑的头发,从上回束发到现在,她想揉很久了:“还是我家恕之聪明。” 这么快就便她家的了,好像也没问过谁允许,自己就自做主张地决定了,但江崖柏和舒渝两个人似乎都觉得非常正常。 舒渝以为面前这人是当年的小哭包,处处都要她照料的由谨,虽然刚开始面对已经进化成政治家江恕之有些拘束,但时间一长也就百无禁忌起来,曾经怎么对由谨,这会儿也就怎么对江崖柏。江崖柏则是似乎新得到一个玩具,不忍心打碎,十分爱惜地放在掌中——就像曾经舒渝对由谨一样。 舒渝跟江崖柏闹了一天,心情好得像放烟花,晚间宫宴时碰见桂芝,竟然也笑着招呼道:“桂枝姑娘有心,让舒某看了一出好戏,舒某一定不负您一番苦心。” 桂芝看一眼舒渝身后神情淡淡的江崖柏,不知道他们二人怎么又碰到一块了,原本想舒渝撞破太后与人密会受到处罚,没想到什么都没发生,只好压着脾气道:“舒大人,江公公,这边请。” 江崖柏低头看一眼笑得跟狐狸似的舒渝,微微勾了勾唇,等舒渝望去又收起了唇边笑意,道:“你猜娘娘今天要宣布什么消息?” 舒渝却想到白日偷听道的那事,姑姑的意思,难道是要用她来要挟由谨?她刚刚才和由谨相认,还不想那么快就成为别人的包袱,不由寻思着拒绝的话,不料明贤却说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 分卷阅读79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第 37 章 “阿渝。”明贤太后夹起一块葱烧海参放到舒渝面前的碟子中,“天气凉了,多吃点养养身子。” 舒渝道:“多谢娘娘。” 明贤太后粲然一笑:“在座都是自己人,又不是外人,不必生分,叫姑姑就行。” “姑姑。” 明贤太后笑道:“这就对了。” 周覃坐在他母后手边,眼珠子滴溜溜朝江崖柏的方向转动,低头和夏衡嘀嘀咕咕,不知在商量什么,明贤太后横他一眼才略略收敛,坐直身体。 太后这日似乎心情不错,难得与舒渝话起家常,问了些她家中境况,舒家如何情形,太后又不是不知,舒渝虽有些纳闷,仍一一应答。 三春不知何时从外头悄悄进来,同江崖柏低声说了几句,舒渝余光望去,却见江崖柏面色轻晒,似是不屑,舒渝收回目光喝了口酒。 相认的兴奋劲一过,她就恢复到原先那个多疑的性子,虽说由谨默认了自己身份,两人差距实在太大,叫她不得不疑窦丛生,只是看看情况先按捺不说。 太后忽然笑容满面道:“阿渝,你舒家三代人为大昭尽心竭力,立下赫赫功勋,实属难得。” 舒渝突然被点名,有些莫名,起身推让道:“娘娘过奖,臣......”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道:“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众人又是一惊,江崖柏眼底泛起了波涛,暗暗握住舒渝的手,舒渝侧头对他安抚地笑了笑,姿态从容地掀袍跪下。小皇帝更是直接站起来,喊道:“母后,你这是做什么。” 明贤太后抓着小皇帝往后走:“舒将军一世英烈,败在你兄妹二人手上,当兄长的通敌叛国,为辽金做军师,舒少卿知实情,却一昧包庇手足,阿覃,你看好了,这都是想要你江山的人。” 周覃皱紧眉头,用力甩开她的手:“不可能,渝姑姑不是这种人,母后,你快放了她!”渝姑姑要是想要他的江山,当时在马下就不会救自己了。 屏风后冲出一对人马将舒渝反手缚住,不知谁朝她背上踹了她一脚,舒渝没站位一头撞向旁边的小皇帝,周覃被撞得一个踉跄,拉着夏衡齐齐摔到地上,明贤太后尖叫道:“舒渝你这是要造反吗!” 江崖柏不紧不慢蹲到舒渝边上,将她搀起来,两旁的侍卫碍于江崖柏的狠毒不敢动手,舒渝抓住江崖柏的袖子站起身,低声道:“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踹我,对了,你这时候过来干嘛,还嫌麻烦少了吗?” 江崖柏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到靠椅上,心平气和地说:“看清是谁动的手没?” 舒渝顿了顿,疑心他要为自己报复:“没,人太多了。”她看向站在一群带刀侍卫后的太后和小皇帝,抿了抿唇,看来太后早就知道舒筠偷偷回国这事,特地挖了个坑让她往里头跳呢。 只是早知如此,为何还要转移自己的视线,让她知道江崖柏就是由谨的事,莫非只是为了降低自己的警惕? “娘娘,莫须有的事,不知您听谁说的。” 话音刚落,一人道:“臣亲眼所见,还能有假。”舒渝循声望去,一只手掀开珠帘,高大魁梧的身影从后露出来。 正是白日在花园与太后密会那人,舒渝看一眼神色紧张的桂芝,忽然有些明白自己被拎出的缘故了。 “......阿覃不是先皇的儿子......”是因为这个吧。 所以先前一直声东击西询问她家中情形,看这些人马都是大内侍卫装束,恐怕是太后临时搬调的人手。 舒渝看了看那帘后的男子,沉吟片刻,躬身道:“夏将军。” 谁能想到呢,当年的贤妃和夏城居然在先皇眼皮底下暗度陈仓,算算阿覃年岁,明贤太后怀孕时正是舒母和舒渝常去宫中陪她做小月子的时候,夏将军常来后宫中向先皇汇报战况,他一把岁数,谁能想到这秘辛呢。 夏城负手踱步至舒渝身侧,却是对江崖柏道:“江公公,你托人送的东西我收到了,眼下就问你一句,您究竟站哪边?”话虽如此,面上神色却是不容商榷的。 舒渝跪在夏城跟前,只看到夏城脚边复杂繁复的绣纹,看似耷拉着脑袋,耳朵却偷偷竖起来。 她自己已是在劫难逃,这当口江崖柏就是再聪明也束手无策,舒筠叛国是真的,她包庇也是事实。 太后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怕是屋里除了细作,想来想去,舒渝只想到陈叟。 她闭了闭眼,陈叟曾是舒父的随从,跟着舒家这么多年,舒渝原本想放他一马,没想到这回他直接把自己给卖了。 江崖柏垂眸看了看脚边那人跪地时仍笔直的背影,启唇笑道:“夏老将军是来者不善啊。” 夏城饱经风霜的脸上仍看得出年轻时英俊的轮廓,他久处沙场,浑身煞气,别说一个文弱宦官,就是一百个他也不放在眼里。 “江公公可是要为舒少卿出头?” 夏城眸色深沉,若是这小宦官真的应承,他便顺水推 分卷阅读80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舟将他一并收监,刚好替明贤太后拔了这根刺。 当初再矜贵的出身,如今也就是个常人都不如的货色,最重要的。 当初驻扎在赤城的三十万将士,他已遣人将其中十万人偷偷夜行回京,真闹起来也不怕,要的就是寻着机会将这阉人赶下马——而舒渝,只是顺手为之。 这丫头是承王旧臣,交际广泛,且老将都与她父辈沾亲带故,聚令将士也可师出有名,覃儿的皇位想坐稳当,这些旮沓皇子,旧臣,势必得一个个斩草除根。 江崖柏嘴边荡开宛转笑意:“若是江某哪方都不选,夏老将军将何如?” 明贤太后搂着小皇帝,看向主心骨,夏衡不如周覃早熟,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后知后觉嚎啕大哭起来:“爷爷,咱们回家吧,别找不自在了。” 夏城宠孙子是出了名的,对此也有些无奈,只是按捺自己不去哄他,转身面对江崖柏时,又变成那森然的老将军道:“那公公就休怪夏某底下那十万赤城军不客气了。” 夏城说着,杀气迸现,原以为江崖柏会有所畏惧,没想到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面上仍带着温和笑意:“赤城军一向不是驻扎在边境,夏将军何时偷偷运回煜京的,这么多人可是要逼宫?” 夏城也不愿费神与他周旋:“少给老夫扣帽子,话就说一遍,你若要跟着这丫头送死,夏某岂有阻拦的理,来人!” 说着将手中杯盏猛地掷地,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登时从外头汹涌冲进殿中,几名宫女宦官吓得纷纷尖叫,寒光利刃迫到跟前,才出于畏惧不敢出声。 明贤太后见人越来越多,也有些慌张,拽住夏城道:“不是说好三十人吗,这么多人围在宫里是不是太多了?” 夏城道:“这东厂西厂都是江公公的人,宫中不定还备着诸多高手,我若不多安排些人手如何将他拿下,你少多言。” 桂芝见太后被堵得语塞,恼怒道:“娘娘,夏将军也忒无理。” 明贤太后呵斥道:“闭嘴!” 舒渝见几名侍卫围住江崖柏,也顾不得还跪在地上,直接拉住江崖柏的手往人少的地方钻,三春见状也上前替主子拦住一干士兵,芳灯正欲跟上去,被江崖柏一个眼色拦下,他只好站在皇上太后边上干着急。 “这回真的夭寿了。”舒渝边打边指挥江崖柏往哪处跑,“要是陆丛在就好了,他的身手比我好得多。” 江崖柏没有接茬,只是默默地将一片碎瓷片捡起放在手心防身。 身后一小兵突然将长剑挥来,舒渝措手不及正要拿手去挡,忽然被人猛地向后一拽,避开锋芒,躲过了一劫,江崖柏收回手,那小兵又来攻,江崖柏将碎瓷片砸到他眼上,痛得他嗷嗷直叫唤。 舒渝回头看一眼江崖柏,拍着胸口舒口气:“差点就没命了,幸好有恕之在。” 江崖柏面色不改地点点下颌,背过头在舒渝看不到地方嘴唇牵动两下,等舒渝赶过来又立刻收敛神色。 夏城的士兵不断涌进,舒渝渐渐只撑不住,扶着膝盖喘气,三春也受了重伤,江崖柏将她护在身后往后退。 夏城错估了这宫中能容下的人数,看状况也有些棘手,不由抽出长剑亲自破开人群朝二人走去,奈何人实在太多,尽管你让我我让你,夏老将军也走得十分坎坷。 舒渝抢了其中一人的剑靠在柱子上环顾四周,偌大的殿中已密密麻麻塞满了上千人,别说打架了,就是转个身都困难。 舒渝趴在江崖柏耳畔断断续续说:“恕之,这会儿他们挤不过来,咱们上梁,从梁上逃出去吧,你小时候不是经常爬古鹄坡上那棵树吗,就把这个当成树爬上去。” 江崖柏被她的热气呼得有些奇异地酥麻,他不着痕迹地将身子靠近舒渝,后者还以为他是为了搀扶自己,心里还美滋滋地道恕之真是心地善良。 “好。” 舒渝笑出两个大大的梨涡,踮起脚尖飞快地吻了下江崖柏的喉结:“我去上面等你,快点。” 说完便踩住附近一小兵的肩头一跃而上跳到梁上,解下腰带往下扔给江崖柏抓住,另一头缠住房梁,将他连拖带扯拽上来。 她的主意打得不错,只是给夏城瞧见了,一柄长剑刺来凌空割断了腰带,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得有个好歹,舒渝吓了一跳:“夏爷爷,你也太不讲理了!” 她跃下横梁,一把攥住江崖柏的腰带,但她手腕力气不足,猛地一个冲劲,扯得她左手脱臼,抓不住人。 江崖柏半空挂着,两边不沾,只靠舒渝的力气维持平衡,他看一眼痛得额头冒汗的小姑娘,缓缓笑道:“阿渝,放手吧。” 舒渝咬紧后槽牙,恨声道:“我偏不。” “你这么耗下去,咱们都得没命。”江崖柏好声好气劝她,好像性命之忧的人不是自己。 舒渝吼道:“废话少说,你抓紧我,这事因我而起,我负责,我带你逃出去。” 她把脱臼的那只手绑在房梁上,另一只手抓住江崖柏,底下挤得摩肩擦踵的 分卷阅读81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士兵们见到这幕,纷纷举起明晃晃的戈矛尖头朝上对准他们。 眼看江崖柏就要掉进这刀山,舒渝却愣是使不上力气,急得眼睛通红,又怕夏城使坏,整个人跟进了火炉似发烫起来,余光却是一亮,江崖柏手中举起一枚反光的瓷片,舒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忙叫道:“别——” 江崖柏飞快地朝腰带一划,刺啦一声布帛碎成两截,舒渝使劲抓住把那腰带,却抓了个空,江崖柏直直落下去。 一枚玉佩从空中落到舒渝手中,她怔忪地摊开手,却是那枚昔日承王赠送的和田玉——底下传来一阵喧闹声,舒渝目眦欲裂,身子却打了个寒噤瑟缩不已。 那么多利刃,江崖柏恐怕不能活了。 她闭上眼不忍去看那血肉模糊地惨状,昔日共同经历的种种齐齐浮上心头,要是早知道他是由谨......不,她曾经喜欢由谨,如今又被江崖柏吸引,就算他两者皆不是,只是生着这么张脸,这么个性子,只要还是这人,她仍会沦陷其中。 舒渝捂住脸,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 底下又是一阵喧闹,似是新进了一匹人马,两拨人互殴起来,舒渝坐在横梁上用袖子挡脸没好意思当众嚎啕,身边不知何时过来一人坐到她身旁,递来一张雪白的手绢:“擦擦,多大点出息。” 舒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抬头望去,眼睛慢慢睁大,张了张嘴:“你......你怎么......” ☆、第 38 章 江崖柏看她只顾盯着自己,没接手绢,也不勉强,自己捏住一角手绢给她拭泪。 “江某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看不出,阿渝平日浑身都是胆,这时候怎么吓哭了。” 舒渝抓住他漂亮修长的手,恶狠狠擤了一把鼻涕:“江崖柏,你耍我?” 她知道他爱洁,故意恶心他,江崖柏却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皱眉动怒,只是略略一顿,将手绢随意抛到一旁,从袖中又抽出一张继续给她发泄。 舒渝还想装会儿样子,这会儿没忍住,抽了抽鼻子笑起来:“我瞧你就跟川剧变脸似的,整天身上带了十几张白手绢给人抹眼泪吧。” 江崖柏见她终于展颜,心里不由松懈下来,同她耐心解释道:“除了一张是我自己常用,其余都是给你备着的。” 舒渝就是夸不得,人家一捧她,她尾巴就要翘上天,不过等等,十几张,岂不是变着花样说她邋遢吗,想到这,她撇了撇嘴别过头不理他了。 江崖柏却道:“你看下面。” 舒渝闻言低头望去,却见夏城的人在一个个减少。他愤恨地瞪着一眼梁上的二人,回身护住太后皇帝和他的乖孙往后撤。 新来的那批人身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都是做惯杀人行当的恶鬼,对付起宫中这些没经历过大风大雨,受父辈武荫的年轻侍卫就像菜刀切萝卜似的,一个接一个,刀光血雨横飞。 饶是舒渝这般见过不少尸首的人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喃喃道:“恕之,这是不是有点......” 舒渝咽了咽口水,方才吃的几块牛筋猪骨让她有些反胃,江崖柏掰过她的肩,将她按进自己怀里,不让她继续看那场面。 舒渝闻到江崖柏胸口衣物上熏染的淡淡紫金藤香味,这才压下胃里的不适,她紧紧圈住他的腰,稍稍定了定心。 “待会儿事情结束,我带你回府。” 江崖柏轻轻地拍了拍舒渝的后脑勺,三春立在人群后同林同知交涉,一抬头却看见自家主子笑得春风满面,每回逢着主子心情好就没好事,也不知哪位兄弟又要遭殃了,别是自己就行,三春用力按了按肋下的伤口,猝不及防吐了口血。 林川看傻子一样看着三春,三春解释道:“林同知,你看我伤势如何?” 林川打量他一眼:“活个三五十年没问题。” 三春煞有介事点头:“那就好。” 林川看一眼梁上的江舒二人,再看一眼三春,他摸了摸下巴,看来这宫里头的人还真是没几个正常的。 四更天时分,宫中东南角走水,熊熊火势染红了半边煜京城的天。 穆家离皇城最近,值夜的老仆从门槛上站起身,看着皇城那头艳若晚霞的天空,不由瞪大了浑浊的眼,一脚踹醒身旁打瞌睡的小厮:“去,快把老爷小姐叫起来。” 小厮还没见过老门房这般着急上火,也不敢顶嘴,揉着生疼的屁股就朝里跑,前屋后院的人都惊醒了,围在院中挤成一团看火光。 穆青睡眼朦胧披着外衣来到院中,哈欠连天:“爹,怎么回事?” 穆成震只给女儿看,穆青只瞧了一眼,便被震住了,她揉揉眼,仍有些困惑:“哪来这么大一场火。” 穆成震背对女儿,眉心皱成川字:“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早超了,也不知宫中情况如何?” 穆青拢了拢衣领,寒风铺面,她猛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对忧国忧民的她爹道:“许是烧了宫中书阁,爹,我先回去睡 分卷阅读82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了。”说罢又打个喷嚏,由着侍女引回寝房自睡去了。 看热闹的丫鬟婆子小厮们不久也散去,穆成震洗漱好,天色未名,轿夫们已早早侯在门口,穆成震心事重重坐上了去早朝的轿子。 他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行至一半,忽听得路旁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夹杂着几许耳熟的说话声,穆成震掀帘往外望去,却见一支队伍与他的轿子擦脚而过,穆成震辨认出他们身上特有的飞鱼服,心头不免沉了沉。这帮耗子不知又去哪里造孽。 像穆成震这般世家出身的大多瞧不起这类围着宦官讨饭吃的阿谀人实属常事,林川注意到也不当回事。 穆成震看他一眼,眼中是藏不住的轻蔑,他放下轿帘,对轿夫道:“继续走。” “好勒,大人。” 走过几步,林川回头看一眼黑压压的随从,走在中间的一名锦衣卫身形消瘦,个子不高。帷帽下窄颐方额,下颌尖尖,菱唇桃腮,一双杏眼机敏地转动着,见他望来,那人仰起脸,伸手扶住直往后倒的帷帽,笑道:“没想到恕之戴上面具,打扮成林同知还挺有模有样的。” “林川”驱马走到她身旁,伸手一提将她拉到马鞍上,舒渝左手刚接上,这会儿还不大又力气,她靠在江崖柏怀里也不安分,偏头侧脑要跟他讲话,江崖柏扶正她的肩,低声道:“坐稳了,别乱动。”方才拉她上马时太用力,这会儿手还有点酸胀。 舒渝跟谁熟起来以后都是那副嬉皮笑脸的德行:“恕之,你刚才拉我那套动作好帅,行云流水似的,等我好了我教你学功夫吧,这样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你就不用怕了。” 正字松活松活手臂的江崖柏有些语噎,却没吱声,他低头看一眼舒渝满脸跃跃欲试的神情,拒绝的话在唇边打了个转又吞回了肚里。 “折腾到现在,天都快亮了,你不困?” 舒渝拽着他的衣领,迫得他不得不垂头看他:“你先答应我。” 江崖柏对舒渝的执着颇有些不能理解,他从她手中撤回领子,虽然交了心,他对舒渝的口气依旧没什么太大变化:“等你手好吧。” “真的?”舒渝眨眨眼。 江崖柏抬手替她系紧脖子上的帷帽帽带,不疾不徐道:“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没答应过。” 舒渝笑得嘴角直往上翘,趴在江崖柏耳边小声说了句:“小恕子,快叫句师傅听听。” 江崖柏侧过头,从肩头往下看去,舒渝半歪脑袋,黛眉弯弯,唇珠稍稍遮住一角贝齿,她生得好,唇角如菱角翘起,就是不笑看起来也同笑口常开似的。江崖柏不知看了多久,喉结微微上下滚动。 舒渝浸淫官场多年,什么风月地没见识过,身边一干官员有清廉自持的,也有三妻四妾爱唱段小荤曲,她是兼容并蓄,只要是能人来者不拒。 见江崖柏如此,舒渝当即便会意过来,伸手就要摸他的脖颈,江崖柏一把捉住她的手握住,反手绕到她身前:“看路。” ☆、第 39 章 散朝后,陆正流同往常一般与穆尚书谢太傅一行人见礼,谢太傅手持玉圭,一改平日爱护门生的作风,怒容满面撞开他朝前走去。 陆正流按了按被玉圭打得生痛的胳膊没敢惹他老人家生气,身后的穆成震走到他并肩,拍拍陆正流的背:“正流啊,你老师这回可是真给你们这帮小混蛋气疯了。” 昨夜五更天时分城头换岗,城口的守卫截住一支去往北方,贩草药的商队。 煜京城中有宵禁,这支商队领头那老头不懂规矩,贿赂守卫便赖在门口撒泼,跟守卫哭穷,说是草药受了潮砸手里要人家赔。 守卫也无辜,这叫什么事不是? 幸好陆正流手下陈方提了两壶酒来看望守城副将孙将军,见一群人堵在门口实在不成样子,便对孙将军说:“快到年关了,大伙都想着一家人聚聚,一群跑江湖做买卖的能是什么细作不成,老孙,我看不如放他们去吧。” 孙副将老家在河东,也是饱尝漂泊之苦的人,看手下并没有从商队那里搜出什么可疑之物,他沉吟片刻,便挥手放行了。 穆成震说到这浓眉一竖:“你说你怎么非要趟这趟浑水呢?” 陆正流拢了拢衣袖,将玉圭塞进袍中,笑道:“穆尚书,瞧你说的,我这不是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还有心思管舒渝那档子乌糟事。陈方跟舒少卿关系也好着那,您问问他去,可不能全赖我头上,这不是埋汰人嘛。” 穆成震气笑了,陆正流见他笑,也跟着乐了,不料穆成震又是面孔一板:“要不是看在你娘是我亲胞妹的份上我还懒得管你。” “你说,这舒家也不知是犯了哪门子神仙,从老到小死的活的没个舒坦日子,如今圣上革了你大理寺那位少卿的职,流放汝县,结果你倒好,把人给放跑了。”、 陆正流忙环顾四周,低声道:“穆尚书,母舅,这话可不能乱说,隔墙有耳。” 穆成震挥开他的手, 分卷阅读83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吹胡子瞪眼:“少装模作样,我还不知道你的,圣上不是傻子,昨晚宫里那火你也瞧见了吧?” 陆正流道:“瞧见了。” “瞧见就好,”穆成震也不怕跟他直说,“我知道你跟舒少卿交好,我家青丫头也是,不过往后还是算了,你那些个手下也约束些,她一个戴罪之身,还潜逃在外,你不在乎你陆家的名声,也要看看你娘,一般年纪了经不经得起你折腾。 陆正流叹着气道:“劳尚书挂心,下官明白。”一片凉凉的物什落到额上,陆正流一愣,抬头望一眼暗淡天色,转而笑道:“母舅快看,下雪了。” 穆尚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冗长冷清的过道,北方的初冬第一场雪来得甚早,纷纷扬扬飘落这座红墙黛瓦的宫城,来往的宫人呵着白气跺跺脚,不由加快了脚步。 马铃声清脆响动,在林间薄薄的积雪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骑着白马,披着狐裘头戴白帽,穿得厚实得跟个熊似的,舒渝仍感觉冷,脸上的露水仿佛都结了冰,叫人硌得慌。 舒渝哆哆嗦嗦从兜里掏出一个油包的驴打滚,豆沙馅的,这吃食经不起颠簸,这会儿都碎成了绿白黑相间的粉末,她捏起一点,放到嘴边尝了尝味,脸一苦,这驴打滚真是甜得人心悸。 不过,谁让这是恕之亲手做的呢,再甜也是心意啊,舒渝半忧愁半甜蜜地想,又捏了一点。 身旁一人打马上前,同样是裹着皮衣带着黑帽的装束,转头道:“阿渝,过完前头的村子,就有人接应咱们了。” 舒渝把驴打滚收进纸包放入怀中,头也不抬道:“二哥,这回你可是把我的名声彻底整没了,本来我就是回府拿个行李用具啥的准备去蹲牢房的,你倒好,我一进门就给我来了个瓮中捉鳖,把我塞箱子带出城,呸呸,我自个儿骂自个儿干嘛。” 舒筠看着舒渝的动作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难不成你还想去蹲牢房?” “那可不。” 舒渝一副理所应当地点头,舒筠直接上手戳她脑门:“还还嘴,我看你脑子被门夹过,蹲大牢是你这种小姑娘受得了的?” 舒渝捂着头反驳道:“二哥,你别小看我,就是两百多斤的大汉我还能跟他斗几个回合呢,再说我又不是真的蹲监。” “夏爷爷,不对,夏将军虽说生怕我把秘密说出去急着灭口,但东厂西厂都是恕之的人,我怕啥,就说大理寺吧,那还是我本家,天塌下来有陆正流顶着,我就是个小喽啰,没事——二哥,你干嘛又打我,手痒你打自己呗。” 舒筠看着舒渝还是那副当局者迷的模样,真是恨铁不成钢,也不知道那死阉人给他妹妹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人弄得神五道六的。 “我看你是皮痒了。上回江崖柏来找你我就该警惕的,你们是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我就不明白了,你舒渝又不是什么下等官员,要借他权势上位,那么个宦官你说你到底看上他那点?” 舒筠毕竟是读书人,有些市井俚语实在难以启齿,看着舒渝傻愣愣看着自己,想把话挑明又怕伤了妹妹自尊心,只好愤而甩袖。 舒渝经她二哥一顿教训,也没了说话的兴致。殊不知舒筠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到陇头村寻着陆丛和将他捉去的那群人回辽金,一定要想方设法撮合他妹妹跟陆丛。 说来说去,舒家二哥还是想得简单,他以为她妹能看上江崖柏,纯属是因为身旁同僚不是老就是极其老,年轻英俊都在翰林吟诗作画混日子呢。 他妹也就模样哄哄人,骨子里就是个不解风雅,乖僻冷清的人,要不然如何瞧中了江崖柏。 从京畿至陇头村少说三十里,舒筠和舒渝快马加鞭赶了一日一夜才到,马蹄将将过桥,舒渝便听到一声清亮的口哨,舒渝胯.下白马一声嘶鸣,径直越过舒筠,直往桥对面奔去。 舒渝一个激灵,险些没捉住缰绳给甩下去,舒筠见状立刻拍马上前一把拽过舒渝的缰绳,将白马往自己的方向拉。 一个着裙装的异族少女从林间走出。 这日天气还很冷,但她只着一身浅褐色皮革的短裙短衣,前额手腕上都挂着叮当作响的银色珠串,行走时身姿轻盈柔软,四肢纤长洁白,行走间如同白鹤翩翩展翅,再加上她高鼻深目的轮廓,近似碧潭的眸色,恍惚间叫人以为是山鬼下凡逡巡人间。 这样的装束,舒渝在边境也很少见,看她额上价值不菲的翡翠坠,许是辽金的贵族。 舒筠见到这少女,却罕见地露出笑容:“桑宁——”不料少女却只顾盯紧白马,漂亮的瞳仁里浮现怒意。 一颗银裸子朝舒渝的房向破空而来,舒筠连忙要抬手去护,但距离太远,他够不着舒渝那边。 舒渝倒是能避开,问题是她穿得忒厚,连转个身都艰难,更别说下腰躲开一枚银裸子——舒渝迅速取下头上木簪,退后一寸,斜斜格开那枚银裸子的冲势,往空中一抛,伸手将它纳入袖中。 苍蝇再小也是肉。 舒筠来不及松口气,少女已冲到舒渝马前,手里不知 分卷阅读84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何时握了一把如同尖牙般,泛着冷光的匕首,舒渝牵着缰绳往后退,那白马却似乎认得这姑娘,颇为亲昵地打了几个喷鼻表示亲热,任凭舒渝怎么拉也不动,这姑娘又来势汹汹,舒渝只好往她哥的马上跳去——坑哥小能手。 “二哥,江湖救急。” 舒筠原本怕桑宁伤着舒渝,急着下马救人,嘿,舒渝倒好,笑得跟皮猴子似朝自己奔来,还围着他的马逗人家姑娘玩,桑宁怕扎到舒筠不敢下重手,舒渝躲在她哥背后还一边吐舌头一边张狂笑道:“有本事你扎我呀,怎么不扎了。” 论气人的本事,舒家就没人比得过舒渝的。 大年夜打碎祖宗供品,被大人罚去跪祠堂,她还能一面跪一面背往生咒送舒家祖宗早吃早走别饿着自己肚子,你说是不是鬼见愁。 桑宁给舒渝气得火冒三丈,伸手越过舒筠要把她揪出来教训,舒渝哪是任人宰割的主儿,左闪右闪,就是给桑宁沾一下衣袖,又不给人碰着。 桑宁又气又急,舒渝还越笑越得意,冷不丁脑袋一疼,她转头不满地指责舒筠:“二哥,嫂子还没过门你就为了她欺负亲妹子,不太好吧。” ☆、第 40 章 舒筠一愣,旋即面色不自然起来:“什么嫂子不嫂子,你瞎说什么。” 舒渝拿手肘顶舒筠肋下,笑得意味深长:“得了啊二哥,跟我还装。” 那姑娘一见她的白马,就气得要打要杀,肯定是人家把白马送给二哥,二哥呢这个缺心眼的拿来给她骑,人家一看那还得了,借花献佛献到自己头上谁能乐意。 不过桑宁这么走近一看,舒渝才发觉她只是生得幼,眼角已有些几丝细纹。 舒渝脑补完整个郎情妾意两不知的故事,不免为桑宁姑娘惋惜,别看她哥一副见过大风大雨的沧桑模样,背地里指不定还没摸过女人的手呢。 桑宁是辽人,只听得懂少许的汉文,依稀辨别出舒渝和舒筠在聊自己,还有说有笑,直觉判断不是什么好话,趁二人不备,一个回身越过舒筠,举起匕首向舒渝刺去。 舒渝余光中瞄到那寒刃,连忙拉着她二哥避开,胳膊还是被划了一刀,那匕首锋利,好在冬衣厚实,只是划破了狐裘和里面的外袍,饶是如此,舒渝还是心疼坏了。 这狐裘不说别的,这可是恕之借着萧于怀的手送给自己的,多年来一直没舍得穿几次,给桑宁一刀划得毛絮满天飞,舒渝抱住狐裘迎着漫天的白毛不忍呜咽,真叫一个心如刀绞。 舒筠见他妹妹这神情,还以为她被割了手,上前夺了桑宁的匕首掷于雪地,毫不客气道:“如果这就是北面官的待客之道,那辽金的高官厚禄,在下还是敬谢不敏了。” 舒渝被她哥吓一跳,忙解释道:“我没事,真没事。” 舒筠也置之不理,把舒渝往身后一带,转身便要离去,桑宁跳到二人前面拦住他们:“不许。”她的口音有点奇怪,像说话时含了颗糖似是我。 身后松林间雪花簌簌从松针上滚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几名裹着皮衣带着草帽的男人手持弯刀从林间跳出,各个都是虬须大汉,舒渝扫了一圈,只觉自己跟陆正流一样犯了脸盲,辽金人都长得一样吗。 “桑姑娘,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动枪,多伤和气啊。” 舒渝笑着打哈哈,被她哥往后拽了一把,还瞪她,舒渝一愣,怎么着,我这不是怕咱们双拳难敌四手吗,你还拽我? 桑宁听懂了,她转向舒渝,口气不善道:“你就是那个要拉他回大昭的女人?” 舒筠面色冷淡:“我们的事不用牵扯别人进来,今日不妨把话说明白.......” 舒渝突然从他背后探出个脑袋,打断道:“桑姑娘,误会误会,我是他妹,你别听他瞎说,他可喜欢你了,路上一直跟我夸你人美心善呢,吃都塞不住他的嘴。” 说着说着,舒渝明显感到桑宁的杀气褪去大半,她一看有戏,准备继续夸两句,不料脑袋上横过一掌把她的脑袋给按了回去。 桑宁被舒渝说得一愣一愣的,末了看向舒筠神色古怪道:“她真是你胞妹?你还在路上跟她夸我?” 舒筠为自己教妹无方感到语塞,他轻轻咳了咳:“阿渝确实是我妹妹,北面官都把阿渝的随从捉了去,这点事却没打听清楚吗?” “随从?”桑宁略一皱眉,片刻后恍然道:“你说我捉去的那男人?” 舒渝又探出脑袋笑着说:“可不是,桑姑娘,还请您高抬贵手把人还我。” 桑宁看她一眼,忽而展颜:“若是我还你,你可愿离开你兄长?” 舒渝心道这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她不是都解释过二人关系怎么还问,难不成他们辽金人兄妹间也可以通婚不成,想到这,舒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舒筠已在一旁同桑宁交涉,他用辽金的语言,舒渝一个字也没听懂,只见桑宁的眉头渐渐松开,一副乌云散尽的模样,对其中一名虬须大汉挥挥手,附耳低语了几句。 分卷阅读85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待二人说完,舒渝拉了拉她二哥的手臂:“你们说了啥?” 舒筠高深莫测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舒渝哼一声:“你不说我还懒得听呢,把陆丛还我就行,你说这世道,怎么一个二个都要从我这抢人。” 舒筠心里却想,陆丛能一辈子陪在阿渝身边他才放心呢。 入夜后气温骤低。 桑宁一行人借住在村长家,房间不够用,几个大汉睡杂物房,桑宁同舒渝一间,陆丛和舒筠一间,舒筠去院中村长屋里借火去,还没回来。 进房之前舒渝去隔壁看望陆丛,他刚解了麻药,此时正犯头晕,见舒渝进屋,还以为自己眼花,直到舒渝蹦到他跟前像往常一眼,重重地捶他一把才回过神来。 陆丛要起身行礼,舒渝拦住他:“不就几天没见,你客气什么,坐吧。” 陆丛低头道:“是。” 舒渝喝了两口茶,又从怀中掏出油纸包,细嚼慢咽吃冷成一坨坨粉渣的驴打滚,见陆丛愣愣看着自己,笑了笑,推过去道:“你也想尝点?” 陆丛摇了摇头,不赞同道:“大人,这种吃食吃凉得寒胃。” “吃着玩不妨事,”舒渝环顾四周,忽而笑道,“看不出来,陆丛,人家还挺看重你的,一屋子沿着墙角少说蹲了五六人,防贼呐。”伸手将一枚雪白的药丸丢进陆丛面前的茶碗中,笑着眨眨眼,“这丸子提神醒脑,尝尝。” 陆丛咽下几口药丸泡化得冷茶,神智才清醒些:“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会救大人出去。” “哪能啊,我哥都在这,再说如今到处都贴满通缉告示,大昭是待不下去了。” 陆丛一愣,不解地看向舒渝。 舒渝从袖中捏住一根毛笔,翻转茶杯在檐下的挖了一杯雪,又呵气化开笔锋,蘸上冷炕里锅灰混着雪水,在油纸包反面写道:“我观天时,明日夜里会下一场暴雪,届时我假意往驿站逃跑,你则去马厩偷匹马,对了,那匹白马跑的最快。” “你骑上马然后往西南方向,过汉水到滇地,想法子混进山平国找周袖远,把信交给她。” 陆丛按住油纸皱进了眉头:“大人怎么会被朝廷通缉,这才几日,出了什么事?” “三言两语说不清,日后在论。”舒渝道,“如今二哥在辽金为官,只恐怕我一去辽金,便会沦为人质,以此掣肘二哥举动,让他不敢有返乡之心。” 陆丛仍不解道:“大人这又是何必,二爷一向最疼大人,不会眼睁睁看着您出事不管的。” 舒渝掏出地图和早就写好的信一股脑丢进陆丛怀里,居高临下道:“你如果还当我是你大人,你就给我去。” 陆丛沉默不语,舒渝见来硬得说的不动,只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二哥再厉害那也是在舒家,他再厉害也是一人之下,何况看桑宁,再看看二哥这情况,他在辽金那日子过得估计也够呛。他乐意大包大揽,怎么不问问我乐不乐意给人添堵呢。” 陆丛见舒渝写完,便下地在坑头上加了点干草引燃,舒渝把油纸扔进去一并烧了。 火苗将油纸舔舐殆尽,好半晌,陆丛闷闷道:“大人,依属下看,二爷是想跟咱们在一块儿多待会儿,去辽金,未必是坏事。” 家这一字,终究有屋有食有亲人才算家。 舒渝的脸被火光映照得温暖,她轻轻抿了抿唇,起身笑了笑:“早点睡,养足精神,大人我还指望你呢。”拉下门栓,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桑宁见舒渝从陆丛屋中待了许久才出来,神色暧昧地笑了笑,意有所指道:“陇头村的炕头可还暖和?” 舒渝听出她的画外音,却顺着她的话点头道:“恩。” 许是她哥对桑宁说了些什么,再见时桑宁虽然仍不喜她,但还是硬邦邦道:“你与南面官赶了许久路,还没吃饭吧,尝尝看我的手艺。” 舒渝已经吃饱了,但还是接过碗筷。 越过窗户外头正飘着细碎的雪,她的目光渐渐飘远,落到院中另一头屋子窗上映出的烛光。 烧毁的大殿前围着来往的宫人,奉命重建的工部侍郎阎知行带着几名给事中早早赶来此处,在殿前搭了个临时的草棚商量事宜,阎知行乃唐时阎立本旁支玄孙,擅工笔画,尤擅画鱼,时人又称青鱼侍郎。 此时宫人仆役都不在棚中,当中一名给事中与同僚悄声道:“你说这好好的宫里为何走了水,一大早不给人清闲。” 那同僚道:“可别多话,留心夜里啊禁卫军也把你捉了去流放汝县。” 先前说话那给事中家在九香街最西面,与穆府相邻,宫中火势早已看得一清二楚,闻说此言便轻蔑地笑道:“舒少卿金贵着呢,人家是将门之女,又是圣上亲姑妈,真要流放那闺誉算是彻底没了,咱们闾巷进士出身,不敢比。” “哈哈,来给事还记着舒少卿占了您状元之位呐。” 阎知行掀起草帘走进棚中,两名给事中连忙闭住嘴,权当无事发生过,阎侍 分卷阅读86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郎似乎也并不知晓,只拿了图纸要二人描色晚间交付工头勘办。 二人见阎知行离开草棚齐齐拍拍胸口,你一言我一语指责道:“叫你多说。”、 “来兄不也不遑多让。” 一帘之外,阎知行却如充耳不闻般面色如常,只是言语间颇有些无可奈何道:“手下人年轻,就爱多嘴饶舌,实在是管不住,你多见谅。” 江崖柏若有所思看一眼阎知行这些年越发肥硕的腰身,笑道:“多亏您底下人能干,阎青鱼才当得上这人间无事人,怪道近些年心宽体胖了。” 阎知行两颊多肉,一笑起来两颊鼓起,便见眉不见眼,宽宽的额上顶着两片又粗又短的眉,他拍拍肚子两条眉毛就跟着滑稽地抖了抖。 “哎呀,恕之兄是有所不知啊,我不找事,事要来找我,有什么办法,恕之兄,你今日找我不会就为了开阎某玩笑吧。” ☆、第 41 章 与一个宦官称兄道弟在大昭实属罕见,但阎知行边上几名给事中似乎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要说江崖柏与阎知行的交情,那可得追溯到他还是周由谨那些日子。 阎父原为朝中大学士,因直谏远征辽金劳民伤财,触犯先皇而被左迁白州刺史,半道上水土不服去了,剩下幼子寡母千里迢迢回了赤城娘家。 流放此地的周由谨住在军营中,赤城多半生意都是围着驻军,阎母在营前卖些零嘴干货,做点小生意糊口,日日将阎知行带在身旁,在这营中,两个同样颠沛流离的孩子,在异乡共同度过坎坷多蹇的少年岁月。 江崖柏道:“不瞒阎兄,这大殿的火乃是一名值夜宦官疏忽所致,不巧这人正是恕之底下人,谁家都有几个不懂事的,还望阎兄上朝回禀时只道风吹烛台倒地所致,切勿说漏。” 三春适时捧出一只锦匣,匣中唯有一柄焦黑的烛台,三春轻举烛台,勾起烛台下铺的茧绸,露出一角叠得齐整的银票,顷刻又将烛台放回匣中,转呈阎侍郎。 阎知行瞄一眼,示意心腹上前收下。 “恕之啊,”他举起胖胖的食指点点江崖柏,笑道,“我说你怎么有空来看我,原来是为了这出。你是越来越精了,算盘打到我头上。” 江崖柏深知阎知行脾性,都是过惯苦日子的人,一旦功成名就便迫不及待屯财作为安身立命的根本,人之常情。 “阎兄抬举,等这桩事一了,恕之还想回趟赤城过年,不知阎兄可有兴致一同去?” 阎知行狐疑道:“回去过年,我说恕之,你没病吧,你如今这身份如何回得去?别说这来返路程便要十天半月,宫里那些个贵人离了你能行?” 江崖柏顿一顿,道:“这就不劳阎兄挂心,恕之自有法子。” 阎知行笑得玩味;“有意思。你要与我一道回去过年,别是在老家置了相好急着亲热吧?”打小一面背四书五经一面玩泥巴的兄弟,挤兑起来也不留情面,“快跟老哥说说,是哪家妖娆多情的小寡妇留住了咱们江公公的心啊?” 三春面观鼻鼻观心,视若无睹。 江崖柏面色有些不自然,轻咳几声:“青鱼侍郎何必揶揄愚弟,你忙着,我还有事,先告退了。”说罢领着还在望天的三春匆匆离去。 他这老弟还是经不起逗,连阎知行笑着笑着又敛容正色道:“恕之,皇城虽好,不是久处之乡,愚兄自知是靠你扶起幽王而后仕途才扶摇直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话本不该我来说,但除了愚兄怕无人敢当面相告。” “昨夜宫中那事便是警醒,有一便有二,你孤身一人千万要保重,若有状况,那禁卫军大将军多努乃兄之密友,可实言相顾。” 江崖柏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阎知行依旧富态的胖脸上露出些许忧虑,江崖柏眸子暖了暖,曲身恭谨道:“多谢兄长。” 风声猎猎,阎知行目送江崖柏离去,低头看一眼烛台,又重新合上。 昨夜混战时,舒渝趁乱点了太后。穴道,待得东西两厂之人以人数大败夏城的赤城军后,夏城在赤城军掩护下出宫,昏迷不醒的太后和吓得半死的小皇帝被送回了寝宫,后半夜来了两名御医替二人诊治。 据那御医的诊断,太后是罹患癫痫,这病由来已久,尚在幽王府时便常常发作,一发作便神志不清,善变且多疑,见谁都要害自己,只管拿仆人婢子泄愤。昨夜那事便是由此引发。 那老太医说这话时自个儿都觉得假,怎料皇上竟然信了,他心道孩子就是孩子. 不料皇上竟颇有感触道:“太医料事如神,怪道朕孩提时记忆里母后仍是个温婉谦逊的性子,没想到母后这性子竟是病引起的。” 老大夫瞄一眼旁边手执拂尘的江崖柏,心道哪是老父了事如神,还不是因为陛下人自个儿说的。 “陛下,”江崖柏忽然出声道,“一人之言不足信,太后昏迷不醒,不如让太医院诸位御医都来把把脉,太后千金之躯,怎可草草了事,取百家之言,方可定病因。” 小皇帝一想也是 分卷阅读87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便让芳灯连夜召来二十几位御医,二十几人从被窝里拉起来,各个太医都是年近不惑,倦容满面,行动迟缓。便是轮流望闻问切便花去了几个时辰,待商量出结果时,天已经大亮。 “癫痫,太后娘娘这得的是癫痫,错不了。”御医们商议后,下了结论。 周覃余光看一眼江崖柏,那么多大夫都认可这病根,他心里那点疑窦也打消了。 “太医们夤夜辛劳,先下去歇息吧,”小皇帝吩咐芳灯道,“各赏白银五十两,帛十斤。” 打头那老大夫站在人群后了捋了捋胡须,但笑不语。 江崖柏将诸位太医送出殿外,待人群散后,三春才问道:“主子,咱们不是只给太医院那副院长送了礼吗,怎么院长还有那些太医们都跟着说是癫痫,莫非太后娘娘真得了这病?” 赵遇时不知从那个角落窜出来:“三春公公,看问题要鞭辟入里,那副院长虽不如院长官大,但人家膝下三子可都在户部当官呢,太医院御医再清高,也要靠户部发俸禄补给金养活老小,如何不也得奉承些不是?” 三春赫然见赵遇时一身甲胄出现在深宫,不由后退几步道:“赵侍卫,您这是打哪里来?” 赵遇时朝江崖柏努努嘴:“你主子支会我爹叫我来的,那么冷的天,你以为我乐意啊。” 三春正要开口,江崖柏却道:“皇上那或有吩咐,芳灯一人忙不过来,你且去帮衬些。” 三春知他主子这是打发人呢,嘴一瘪,福身道:“奴婢领命。”临走前还不忘朝赵遇时瞪两眼。 赵遇时满不在乎地笑笑,回头道:“公公有话吩咐,赵某绝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如此甚好,”江崖柏笑道,“正有一事要请将军相助。” 赵遇时摆摆手:“江公公不要将军长将军短了,我就是在校练场领过武职,算哪门子将军,别人这么叫是客气,您这么叫不是埋汰人吗。” 江崖柏拢着拂尘,面上笑得和蔼,眼角稍稍下弯,要是舒渝在,定会嘲笑他笑得像头大尾巴狼。 不过眼前人是赵遇时,他压根看不出。 “既如此,江某便开门见山。有一人今身陷囹圄,还望将军搭救。” 赵遇时难得从江崖柏这接到任务,不由兴奋道:“不知是那位?” 明明是白日,天色却铅灰暗淡。 明贤太后醒来时,桂芝等宫婢正伏在床塌边哭泣,她环顾四周,此处仍是她平日起居的寝殿,奇怪地是,所有的宫婢都进了殿中,连平日洒扫的低等宫婢也在里头,她厌恶地扫视众人,抬手轻揉太阳穴。 桂芝见太后醒来,连忙起身上前取过棉袍替她披上,又取来象牙篦替她打理长发;“娘娘,您可要喝点水?” 太后点点头,复又摇头:“这些人谁放进来的?” 桂芝喉头哽咽,面色似有泪痕,太后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了这是?” 桂芝流着泪跪下道:“回太后,这些都是公公关进来的,公公说他们不懂规矩,要人跟着太后好好学学,娘娘,咱们这是被软禁了!” 太后一听,登时骂了句:“他敢。”怒气冲冲摔下篦子,鞋也不穿,赤脚冲到门边狠狠拽门,但她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宫妃,没把门打开,反而把手拽得胀痛。 “娘娘,别试了,打不开的。” 桂芝小跑上前抱住太后,横一眼那群边上战战兢兢的宫婢们,“愣着干嘛,还不快拉住娘娘。” “是。” 桂芝发了话,婢子们才如梦初醒似的,前赴后继才涌上来你拉我扯将明贤太后拦住。 明贤太后恨声道:“从入宫到今日,还没人敢给本宫这样的气受,他江崖柏算什么东西,夏城还没死呢,本宫孩儿还是皇上,就是再来三个周由谨本宫也不怕。” 桂芝见太后说漏了嘴,连忙急声道:“娘娘,慎言。” 明贤天后甩开她,回了内殿,见了琉璃盏,八宝瓷,翡翠簪通通往地上砸,婢女们拦不住,又不时被碎片扎到脸蛋手臂,尖叫声此起彼伏。 里面动静闹得很大,外面却同无人看守般悄然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闹也闹够了,喊也喊累了,外头才响起守卫殷勤的声音:“皇上,江公公。” 小皇帝稚嫩的声音在一门之外响起:“母后今日可用饭了?” “回皇上的话,娘娘用过了。” 明贤太后一听是覃儿,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冲到门边哐哐敲门道:“覃儿,江崖柏那阉人要谋的皇位,你快下令杀了他救母后出去!” 江崖柏牵着小皇帝,唇边笑意温淡。 小皇帝眉头拧成麻花,侧头对一名白发苍苍的御医道:“太医,你开的药怎么不管用,母后一点也没好转。” 御医说出早已酝酿多时的腹稿:“癫痫啊,它与别的病不同,只能只标不能治本,还要靠太后自己开解自个儿,何况吃药也要三不五日才见效,这才一日,皇上且等等再看。” 太后趴在门扉 分卷阅读88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后听他二人说完,忙喊道:“覃儿,本宫不吃药,本宫没病,别听他们胡说。” 母子连心,小皇帝听到娘亲凄惶的哭声,心里难受,面上也迟疑不决。 御医看一眼江崖柏,后者出言道:“皇上,药到方能病除,讳疾忌医伤身。” 小皇帝适才拿定主意,让出身后端着药汤的宫人,又叮嘱道:“母后喝完药,记得两颗梅子,她跟朕一样怕苦得厉害。” 宫人躬身道:“奴婢谨记。”守门将士将门打开一条缝,趁屋中众人未反应过来,将宫人放进去。 不多时,殿中响起碗勺落地的清脆声,几道尖细的哭声。那宫人身形强壮如男子,专治些不服管的病人。 江崖柏见小皇帝面色挣扎,适时解围:“皇上,谢太傅已在长宁殿候下,您该去上早课了。” 小皇帝也不愿再听母后揪心的哭声,他紧紧咬了咬下唇,甩袖小跑而去,芳灯连忙跟了上去。 傍晚三春采买回宫,拜见江崖柏时,忽记起晨间那事,问道:“主子,虽说户部管俸禄,不过人家太医在民间私下也赚不少吧,只靠朝廷那点子俸禄一家人在煜京买块地都不够,要说受户部掣肘,奴婢真想不通。” 江崖柏合上奏折,抬头剪了剪灯芯:“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太医院那些老大夫底下儿子在朝为官不少,也不尽是行医,三春,你知道这朝廷命官的仕途在谁手里?” 三春恍然大悟:“吏部。赵侍卫的父亲不就是吏部侍郎,奴婢真是糊涂了。” 江崖柏见他醒悟也不多言,翻过一页奏章继续看起来。 ☆、第 42 章 临行前,桑宁拿来一套与她族人身上相似的短袍毛领让舒渝换上,以便伪装成辽金远来马贩,混淆追兵耳目,随民众入城。 守城将士果不其然将马队拦下,举着舒渝两兄妹的画像,按图索骥,挨个勘察面目。 舒渝面上被桑宁涂了一大块红斑,就是她自己照镜子也不大认得出镜中人是自己,更别说守卫了。 一行人顺利从守城将士眼皮底下过去,当夜宿在库县,不几日便是每月互市的日子,桑宁托人买来互市过城必须的勘文,每人一本。 舒渝捏着豆腐块大小的勘文端详半天,对面桌前舒筠见她不动筷,面上略有不满:“吃饭时别三心二意。” 舒渝将勘文向空中抛起,又抓入掌心,似百玩不厌:“二哥,这勘文为何得来如此容易?” “库县民风彪悍,官员也尽是京中左迁而来的,自矜自持,除与辽金纠纷外,不愿多管事,这勘文涂掉名字另填一名便可二次用,价自然高不起来。” “原来如此。”舒渝若有所思点头。 舒筠夹起一块奶糕放到她碟中:“多多少少吃点,现在挑食,出了塞外可就只能喝西北风。” 舒渝有些哭笑不得:“哪是挑食啊,我那是路上吃饱了。”她递个眼神给陆丛,“是不是?” 陆丛从善如流正道:“对。” “陆丛你就跟你就跟你家大人一块糊弄我是吧?”舒筠把矛头对准出陆丛。 后者手忙脚乱想解释,舒渝拉了他一把,下巴朝舒筠点了点:“二哥,咱们不欺负老实人,是不是” 舒筠看者她生机勃勃的样子,不由摇头笑了笑。 “横竖你有理。” 库县位于大昭西北方向,七保县往西,除了第一晚宿在村中,而后几日几夜,桑宁命令一行人彻夜赶路,到一座城便换马,不过那匹白马倒是一直留着。 有回舒渝路过马厩,听到桑宁颇为亲昵地叫那匹白马巴乌,舒渝默念两遍,回去问她哥,舒筠放下正在制作的箭翎解释道:“巴乌是英雄的意思。” 舒渝这才明白过来。 辽金人惯用的武器与中原不同,便是弓箭也不一样,舒筠的长箭都是自己亲手做的,考虑到路途艰险,他还额外给舒渝准备了一副袖珍弓箭,舒渝笑着推拒了:“二哥,我用不着。” 好的不灵坏的灵,当日午间,客栈来了一旅官兵要搜查逃犯,舒渝来不及离开客房,只得苦哈哈地往房顶上躲,没想到在那碰到也蹲在屋顶的桑宁,她只穿着单衣,抱住双膝赤着脚,面色青白,天上飘着牛针般的雨丝,冬日里的库县寒气渗人。 舒渝穿得厚实得多,想把兔毛围领给她挡挡风又怕人家不接受,犹豫半晌,想到自己迟早要带走人家的巴乌逃跑还是把毛领解下递给桑宁:“戴上。” 桑宁生硬地拒绝:“我不冷。” 舒渝把兔毛围领不由分说塞进她怀里,沿街忽远忽近响起货郎沿街卖灶糖的吆喝声,客栈里官兵还没走。 桑宁固执道:“都说我不冷。” “什么味,好香啊,去买两块灶糖解解馋。”舒渝佯装没听见桑宁的声音,深吸口气,将外袍一把拉过头顶,越过房顶跳到附近巷子民居楼顶,脚步轻盈,倏忽间便不见了身影。 桑宁握着那截暖烘烘地毛领,奇怪地看向舒渝 分卷阅读89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消失的方向,半晌一阵冷风袭来,她打了个喷嚏,扭捏了一下,将毛领裹到脖子上,呼——暖和多了。 不知名的巷角里一具不明物体从天而降,重重地将过路老头砸到身下,舒渝一手扶着生痛地腰,一手支着矮墙站起:“等等,刚才我好像听到谁惨叫,是我听错了吗?” “不肖徒!”一个遒劲有力的苍老男声从她脚下传来,“还不快起来!” 舒渝低头,才发现那位神龙摆首不见尾的云竹翁正被她踩住左手动弹不得,她连忙抬起脚,惊喜道:“师傅,你怎么来了?” 顿了顿,舒渝忽然记起离开煜京前行程狼狈,忘了通知海东青转呈信函让她师傅暂时别回来,没想到云竹翁竟然找到这里,舒渝颇有些感动道:“师傅,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云竹翁哼哼两声:“为师倒要看看你想踩到什么时候?” 舒渝慌忙站到旁边,云竹翁惨叫一声:“不肖徒,你又踩到为师的腿啦!” 舒渝:“.......师傅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跟你解释。”她一面搀起云竹翁一面暗自擦汗。 云竹翁抬手道:“得,什么都别说,要道歉啊,得诚心诚意。” 她家剑宗老师傅脾气就跟茅坑里的臭石头似的,臭且倔,舒渝又是求情又是请他吃烤鸡烧酒仍不能换来一副好面孔,她也没辙了,把钱袋解下往云竹翁面前一丢,云竹翁掂了掂分量,适才拿正眼瞧她。 云竹翁生得鹤发童颜,鼻子和额头一年到头都是红通通的,仿佛被冻伤了似的,个头只及舒渝腰,眼如鹰目,一手剑术确实举世无双,要是旁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人便是名震江南的洞庭剑传人。 舒渝趴在桌边,看她师傅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叹口气道:“我说,师傅,吃你也吃了,银子也收了,咱们聊点正事吧,您老总不至于专程跑一趟来寻我拿赌资的吧。” “小赌怡情嘛。”云竹翁皱了皱通红的鼻子:“再说,吃你几只烤鸡便舍不得,当年你舒家落难,没了为师暗地给你送些银子衣裳,你这小丫头能活蹦乱跳长这么大,哼,就给为师这么点吃的还嫌多,没良心。” 舒渝失笑,连连作揖告错:“是是,师傅说得对。师傅你看啊,徒弟我如今就要给人拐去辽金当人质了,指不定日后作为监视随意被嫁给哪位辽金官员,那您可就再也见不着你宝贝徒弟了,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云竹翁仰头大笑,笑声震得口中鸡肉乱弹,引得四下里客官不时投来疑惑的目光。 “多大不了的事,宝贝徒弟值多少钱,一两一个贱卖呗,为师再收一个,来年你抱着孩子来看师傅,还能让你师妹给你带娃呢,多好。” 你听听这,这叫什么人话吗。 舒渝肩膀一垮,把脸埋进碗中,瓮声瓮气道:“成,您慢慢吃,徒弟这就回去收拾收拾嫁辽金去,不给您添堵。”她满脸惆怅地推开酒碗,拖沓着步子往门外走。 云竹翁见舒渝眉眼落寞,他是了解自己这个养在深闺大院的小徒弟的,平日一副没心肝泼皮户的无赖样,这回莫非知道自己闯了祸,真受不住了? 他试探地叫一声:“渝丫头,你回来,急什么,酒钱还没结呐。” 舒渝头也不回道:“钱袋子丢您桌上了,够您喝个一百盅酒了。徒弟以后不能常常孝敬您了,您年纪大了,腿脚不爽利,雨天老犯风湿,今后千万少碰酒多保重身子。” 云竹翁抽抽鼻子揉眼,这丫头,说那么悲切干嘛。 平日老头子成日在外头游山玩水,也没见你孝敬几回啊,他是没想自己从来去哪睡也不告知,去留不定,舒渝想孝敬也找不着地方,倒是他每回会舒渝置下的那小宅子,总是给他留着一个小院子,备上鸡鸭鱼肉,随时来随时招待。 云竹翁心思转了几转,来库县之前他早已想好两全其美的法子,只不过想逗逗渝丫头,扯几句玩笑,没想到这孩子倒是今非昔比,不知跟谁学那么精,一招以退为进玩得爽快。 他啪嗒一下滑下长凳,走到舒渝面前,端着红红的面孔道:“慢着,为师还有话没交代呢,听完再走也不迟。” 舒渝心里明明已经得意地笑歪嘴,脸上还是一副孟姜女般悲悲切切地神色:“师傅直说无妨。” 云竹翁冷不防捉起她的右手,反手举起剑鞘对着手心就是一下,舒渝嗷一声跳开两尺,怒目而视:“师傅,我那么大了,不带打人的。” 云竹翁摸摸自己花白的胡须冷哼一声:“为师四十岁你太师傅还照打不误呢,师傅带你这么大,你那点肚肠里算计什么呀为师是看得清楚,成,咱们也别东拉西扯了,你也别一副哭丧脸,想问什么便问吧。” 舒渝握着红辣辣的手心笑了笑,低声道:“师傅,跟我透个底呗,谁跟你说我到库县的?” “还能有谁,你们那马蹄印清楚得是个瞎子也摸得清,我跟着那马蹄走来的,这几日你们歇哪我也歇哪。” “那您为何不早点来找我?”舒渝原以为是那人暗中告诉了云 分卷阅读90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竹翁,让他来救自己,没想到不是,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 云竹翁狐疑地看舒渝一眼,顿了顿道:“丫头,看你这神态,你该不会思春了吧?” 舒渝从桌上一弹而起,摆手摆得都要快出闪影了:“没有的事,您别乱说。” 停顿片刻,舒渝又坐下老实道:“您老眼尖,是有这么个人,不过那还是没准的事,等有把握了我再带她见您,”云竹翁见小徒弟说话颠三倒四,正要开口教训,舒渝又恳切道,“我家中高堂俱不在世,您是我唯一的长辈,放心吧,有什么好消息一定先告诉您。” 云竹翁灰白相间的浓眉微微抖了抖,嘴硬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啊,回头别说为师逼你。” 舒渝笑道:“是,忘不了。” “为师没来之前,你可想就好了脱身之计?” ☆、第 43 章 “今夜陆丛会拿我的手书去山平国投奔周袖远。” 云竹翁颔首抚须:“山平国远在滇池以南,好主意,陆丛去山平后,你待如何?” 店外的小雨不知何时渐渐转为细雪,街上行人减少。 舒渝一口烧酒下肚,半边身子渐渐暖和:“我想回煜京认罪,然后……” 云竹翁恨铁不成钢,作势要打她,舒渝连忙弯腰躲开。 “丫头,你真是不长记性啊,就上回,你被那群锦衣卫打得不成人形的苦,你还没吃够啊?” “您怎么知道?”舒渝满头雾水,“我明明吩咐了下人不许说。” 云竹翁坐回长凳上:“要不是封冰那老头管我要生肌丸,我还不知道,你翅膀硬了,这么大的事都瞒着为师。” 舒渝嘿嘿一笑,上前替他斟酒:“看您说的,这不是好得差不多就没敢支会您,下次一定说。” “还有下次?!” “没,没。” 云竹翁见舒渝都沦落到要回去伏法的地步,想必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好将心中算盘娓娓道来:“煜京你也不用回了,我瞧你这官当得实在窝囊,还不如跟为师回悬鸣崖好好练功,屋舍,仆人都给你安排好了,都是你舒宅的旧人。” 舒渝闻言立即表示反对:“我不回去,我这少卿才当了不到一年,还没过瘾呢。” 文竹翁横眉竖眼:“由不得你。为师将你拉扯这么大,不眼睁睁看你去送死的。”见舒渝面色不满,他想到这徒弟吃软不吃硬,便松活口气劝道,“你要是嫌冷清,也可收十七八个徒弟,不过先说好,只能有一个关门弟子,别的可不行。” 舒渝垂头丧气坐回长凳,支着下巴望雪:“就算要回去,也不能顶着逃犯的名声。” “你可看见城门那告示写的什么?从左迁,籍没家产,才三日,已改为流放边疆,别跟师傅说,你还惦记你外甥替你平反吧?”云竹翁语重心长道。 舒渝望着窗外发呆,忽然视线一滞,回头笑道:“师傅,我有办法了。您说我若是戴罪立功不就可以将功抵过,去了流放的罪,改为左迁吗?”大昭律法,她谙熟于心。 云竹翁见她笑意盎然,也不说是什么办法,只晓得卖关子,不由忿忿哼一声:“说一千道一万,我看你是舍不得这仕途罢了。一个姑娘家,也不知要做高官干嘛。” 舒渝又殷勤地给云竹翁斟了杯酒:“不过呀我的办法,还得要师傅帮忙。” “说罢。” 云竹翁看她一眼,叹口气,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 客栈中。 舒筠下楼时,陆丛正从堂外拎着一条咸鱼进来,他叫住他,指着那条咸鱼奇怪道:“你买鱼干嘛?” 陆丛解释道:“大人爱吃这个,跑了好几家干货店才买到,我看大人这一路都没吃多少,许是饭菜不合口味,就买了这个,拿厨房让人烧来下菜。” 舒筠见状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妹妹,赶路还不忘了照顾她口味。” 陆丛后退几步:“这是属下本分,二爷谬奖。”说着就要抬脚绕过舒筠朝厨房走去,舒筠心思一转,叫住他:“待会儿送完鱼肉,到我屋里来一趟,我有话吩咐你。” 陆丛见舒筠神色郑重,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点头道:“是。” 舒筠看陆丛提着鱼离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这人成为自己妹夫的将来,有这么个疼自己妹妹的男人,他才能放心,那江崖柏什么的,该滚多远滚多远,哼。 舒筠想得挺美,但是当他提出那桩结亲的事,却把陆丛这个直率的汉子吓得不轻,他回想起舒筠一路上看他那眼神,他说怎么那么奇怪呢,一副丈母娘看女婿的样子。 舒筠却以为陆丛是高兴得说不出话了,大方地让他出去好好消化一下。 走出几步,长廊上迎面跳下一个黑影,他下意识抽剑迎上。 那黑影身手灵活地跃过栏杆,一把将陆丛拽到门后:“别砍了,是我。”舒渝一把扯下帷帽,低声道。 陆丛见她一身黑衣,不禁问道:“大人怎么打 分卷阅读91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扮成这样?” 舒渝打了个哆嗦,从床上扯了条被子披着坐到圈椅上:“回头告诉你,给我倒杯热茶。这夜行衣也忒薄了,黑心商家,冻死个人。对了,我哥找你干嘛?” 陆丛闻言,登时手足无措,神色尴尬不已。 舒捧着杯子暖手,是不是吹开茶沫喝一口。 陆丛抬手按了按额角,用一副逼良为娼的口吻道:“二爷说,要我娶……大人为妻。” 舒渝一口热茶喷出来,她放下杯子,边咳边笑,眼泪都飙出来了:“娶我?我哥怎么想的,我又不是陆正流,最起码我得是个男人吧,否则你如何娶我?” 陆丛见舒渝不生气,心里松口气,又道:“这话,大人千万不要对旁人说。” 舒渝裹着杯子笑道:“陆丛,我哥怎么会突然跟你提这事?” 陆丛就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咸鱼那事,本是江公公在密竹林时问过您的口味,属下便记着了,二爷不喜阉人,陆丛适才不敢提,没想到给二爷误会了。” “恕之那人一向如此。”舒渝嘴角翘起,略一思忖,复又笑道:“这事好办,待会儿你照我说的做便是。”说着细细讲了办法。 陆丛迟疑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舒渝笑得无赖:“怎么着,真想娶我不成?” 陆丛连忙道:“属下领命。” 晚间时,舒渝还没回来。 桑宁已经认定她趁机逃跑了,舒筠也吩咐陆丛出去找,桑宁拦下了,她认为舒渝是陆丛的女人,有陆丛在,舒渝一定跑不远,她将自己一群手下打发去城里找人。 舒筠劝道:“陆丛是最了解我妹妹的人,只有他才能找到。” 桑宁一概不听,跑了一个,难道还要放跑第二个吗。 桌上那盆清蒸咸鱼渐渐凝成白腻鱼膏,一桌人唯有陆丛动了筷,胃口还不错,一顿扒了三碗饭,舒筠这会儿是越看陆丛越不满,怎么他妹子不见了,这人还吃得下。 舒筠见陆丛竟然将筷子伸向了清蒸咸鱼,真是孰可忍是不可忍:“这不是你给阿渝买的吗,她还没回来岂有下属先动筷的理?” 桑宁瞥一眼舒筠,不知他哪来的火气,一口鱼肉也要斤斤计较,此地干旱,鱼在虽然罕见,也不至于金贵,不为他胞妹私逃发怒,却为属下动筷置气,可见不是真心希望舒渝跟他们一道回辽金。 “吃便吃了,回头我再买一条请令妹。”桑宁用一口生硬的汉语道。 陆丛筷子一顿,迟疑片刻,还是顶着舒筠的怒视一筷接一筷夹了鱼肉,舒筠憋出几个字:“下午我对你说的那话,你就当没听过吧。” 这样只图口腹之欲的人,实在配不上阿渝。 陆丛还是面色不改地点头:“是。”然后吞下最后一筷子饭,起身推开碗,对桑宁道:“天色不早,我先去歇息。” 桑宁见舒渝仍迟迟不归而怒气冲冲,没空理他,对桌边另一名大汉道:“随你,樊刚,去他屋里守着。” 那名壮汉起身道:“是。” ☆、第 44 章 陆丛去后,大堂寂静冷清,桑宁扶着茶盏,对面钟漏声滴答作响。 门吱呀一声从外推开,舒渝一边进屋,一边抖落肩上雪花,站在门前打了个寒噤,舒筠一下子站起身走去:“去哪了,怎么弄得这么晚?”接过半湿不干的披风去火边烤。 舒渝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信函塞入披风隔层,呼出一团白气,搓搓手:“外面好冷。”解下腰上绣袋,往桌上一放,带子松开,露出里面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灶糖。 烛火下气味甜津津的。 “那货郎跑太快了,我追了半座城。”舒渝笑道,“二哥,桑姑娘,你们尝尝,可甜了。” 舒筠见他妹妹就为了买灶糖耽搁到现在,不由失笑,揉乱她的脑袋:“你啊,馋嘴也要分情况。” 舒渝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 桑宁微微松口气,又皱眉道:“下次没有允许,不许离开客栈。” 舒筠不满:“北面官,阿渝我自己教训,你插什么嘴。” 桑宁漂亮的眸子一冷,舒渝见两人又要吵起来,赶紧解围:“行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放心吧,二哥在这,我跑不远的。”她跺跺脚,“太冷了,桑姑娘,店里还有没有热水?” 桑宁仍怕她逃跑,对舒筠道:“你的妹妹,你去问。” 舒筠白她一眼,干脆利落往后厨而去。 等舒筠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桑宁才将兔毛围领塞到舒渝怀里:“还给你。” 顿了顿,又别过头道:“下午,多谢。” “没事。”舒渝笑了笑,把一个大个灶糖放到桑宁手里,“尝尝看,好不好吃?” 桑宁冷不丁接着这东西,愣了愣,多年的多疑和猜忌让她没有下口,好在舒渝并不在意。 两人相顾无言做了会儿,只有舒渝吃灶糖发出的咔嚓声清脆作响。 舒 分卷阅读92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筠去而复返,对舒渝点点下颌:“有热水,我让小二送一桶到你房中了,先去梳洗吧。” 舒渝放下灶糖,起身:“行。” 看着舒渝蹦跳着上楼的背影,不知为何,桑宁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回头看一眼收拾灶糖的舒筠,她与这人天生八字不合,见状讽刺道:“没想到南面官也喜欢吃小孩子吃的这玩意。” 舒筠也不生气:“阿渝爱吃,我替她收起来,免得被人馋嘴偷吃了。” 手里刚刚被舒渝硬塞了颗月白灶糖的桑姑娘恼羞成怒,悄不吭声的将灶糖捏了个粉碎,转头上楼睡觉,险些连通知手下回来的信号都忘了发。 舒渝泡着热水澡,外间桑宁正进屋,舒渝警觉地抬头,将抬手誊写好的文书压到旧衣下,桑宁并未进到后面,隔着朦胧纱屏,她说道:“今夜将有暴雪,你洗了澡早些睡。” 舒渝应道:“好。” 她在灶糖上抹了闻着气味催人神智昏沉的香料,云竹翁事先给舒渝喂下解药,这会儿是药效该发作的时候了。 桑宁得到回应,便自己先上床睡了。路途上为节省路费,舒渝都是和桑宁住同一间房,也方便桑宁监视自己行动。 舒渝泡了一会儿便起身了,换上夜行衣,吹灭烛火,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桑宁已睡熟,舒渝小心翼翼将一个卷成条状的薄被塞入床另一侧,恰好桑宁翻了个身,一条细细的胳膊搭在薄被上,舒渝差点以为她醒了,近看发现桑宁仍闭着眼,她才屏气凝神退回屏风后,风雪呼啸,这时候,陆丛应该已经顺利逃跑了。 舒渝拉开窗棂一角,猫着腰翻出去。马厩中,白马已不那里,舒渝拍拍胸口塞的一卷文书,略略放心,跨.上一匹棕红老马,茫茫风雪中,朝城北疾驰而去。 云竹翁在酒肆中翘首以盼,等得望眼欲穿时,雪夜中才奔来一个裹得跟狗熊似的女人,云竹翁看着徒弟打扮成这样,有些语塞:“丫头,你穿得也忒多了。” 舒渝未开口,便用一个大大的喷嚏回应道:“阿嚏——”她摸摸鼻子,“估摸着是伤风了,不说这个,师傅马车你准备好没有?” 云竹翁领她进酒肆烤火:“那还用说,为你能平安回去,为师还特地请来两位小友护驾。”舒渝边掀开白布帘边笑道:“师傅的小友,谁啊?” 火堆边坐着两个高个男子,舒渝笑容一僵,差点没收住表情,其中一人笑得温柔:“别来无恙,舒少卿。” 另一人则拨了拨火,微微笑了笑算作示意。 舒渝没搭理他们,神色诡异地回头道:“师傅,你这都从哪认识的人啊?” 云竹翁老脸一红,搓搓手道:“就今天,你给的银子输光了,多亏这两位小友仗义疏财,解救为师于困境。” 舒渝板着脸:“输光了,一百两银票输光了?” 云竹翁望天嗟叹:“哎呀,一时手气不好,渝丫头你这么凶干嘛。” 舒渝一看他这样就来气,说了多少遍不要赌钱就是不听,她可是把全部家当都给云竹翁了,这么远回去路上不要花钱的吗?舒渝觉得脑袋都大了,她指着酒肆前那辆马车问道:“那车费你付了没?” 云竹翁适才找到表现机会,连连道:“付了付了,不付人家怎么肯。”舒渝刚松口气,又听云竹翁笑道:“都是这两位小友付的,人家正要回煜京,我就让人顺路捎上你呗。” 舒渝是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一刻钟后,马车驶出库县。 黑暗中,桑宁悄步声息睁开眼,下意识往身旁一模,触手柔软冰冷,她犹觉不对劲,起身点亮烛火,低头一看,一卷薄被正卧在床榻上。 桑宁转身去了陆丛房间,樊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窗户洞开,雪花灌了满桌都是,桑宁怒气上涌,又敲开舒筠的门,舒筠睡眼惺忪看着桑宁,却被她身上薄薄的亵衣吓一跳,赶紧挪开视线。 桑宁狠狠扒开他的手,厉声道:“我问你,你妹妹,还有那个男人去哪里了?” 舒筠望着一旁:“我怎么知道。” 桑宁道:“你不是说你会教训好你胞妹吗?” 舒筠靠在门边,闻言漫不经心笑了笑,低头道:“北面官,你这么在乎阿渝,是想用阿渝来要挟我?” 桑宁冷笑:“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高。” 舒筠缓缓笑道:“不是在下妄自尊大,辽金如今情形你比我清楚,几个贵族争夺可汗之位,朝生夕死,避难的汉人日益增多,时有动乱,失了我,你去哪里找一个能镇服汉人的南面官?” 桑宁眸色肃杀:“这么说,是你放走舒渝的了?” 舒筠不怕死地笑道:“她肯留下来,是她的选择,她要走,你也拦不住。等你们辽金把内部安定后,我再接她来玩也不迟。” 桑宁自觉与此人多说无益,她冷冷道:“我不管那些,人我有用,自然要留下来。” 舒筠做了个请的手势:“自便。” 桑宁忿忿离开,将先时拉出去找舒渝的大汉又叫起来,连着几晚压根没休息 分卷阅读93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今夜原本想睡个好觉,结果这会儿又要找人,大伙儿嘴上不说,背地里都在哀声哉道,埋怨北面官把自己当牛马驱使。 桑宁听到,不免动怒,几鞭子唰唰挥去。 这群人中,只有樊纲是桑宁亲信,其余都是她大兄桑吉可汗的人,对她不服气的居多,这一来便有不少人撒手要走,不肯再为她干活。剩下的几人畏惧桑吉可汗不敢擅自离开,但办事多少也有些敷衍塞责。 桑宁气愤地将桌上茶盏扫落在地。 一块大石拦住去路,车轮一个踉跄,险些把车上三人掀下马。 舒渝给颠醒了,睁眼看看对面坐着谈笑风生的主仆二人,她抬袖掩口,正想打哈欠,忽然想到自己还带着黑纱帷帽,便又放下手,光明正大打了个哈欠。 许久不见,方不惭似乎丝毫没收到私盐案的影响,他身上那袭墨色锦袍,暗处细看仍流光溢彩,这是蜀锦的特点。 方不惭注意着她的小动作,嘴角微微翘了翘,斟了杯茶,对一旁的男人道:“给舒大人端杯茶去,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那人看着燕颌虬须,一副暴烈脾气的样子,却半点没有被方不惭呼来喝去的不适感,说来也奇怪,方不惭一份吩咐,他便顺从地将茶举到舒渝面前。 舒渝顿了顿:“你是……船老大曹猛?” 曹猛抬头,咧嘴一笑:“少卿记得小人就好,那回您待您妹子来坐船,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您,请恕小民之罪。” 舒渝不自然地笑了笑,几月前那桩私盐案闹得极大。 从大学士到煜京最小的京官,无一不以知情不报之罪,被减了三月月俸。 尤其御史那几位,平时弹劾人最积极的言官,对此却一无所知,被罚得极凶,唯有大理寺办事勤快免遭惩罚。话说回来,要不是舒渝通知了林川抢功,这人还可以免受不少牢狱之苦。 他只负责摆渡揽客,并不参与漕帮内部事宜,所以罪过不大。当时论罪时,舒渝和陆正流商量后便没把他的名字上报朝廷。 舒渝将他从死刑该为三年苦役徒刑,原想着三年后将他收为己用,不料方不惭又将花钱人从狱中救出,所以论救命之恩,舒渝还真不敢当。 舒渝看一眼但笑不语的方不惭,她不知方不惭此举何意,只觉这人不是好心。 他真是平安吗?人的天性怎么能变化这么大呢。 舒渝每次看到他时总在想,她低头接了曹猛的茶,扶他起身:“让您这么大岁数的人跪我,这不是折寿吗,快起来。” 曹猛退到一旁,舒渝一错不错看他脸色,如果他眼中稍有不满,但是没有,舒渝折起一角帷帽,垂眸轻轻吹开浮沫。 “曹猛,你不怨本官害你受了许多皮肉之苦吗?” 曹猛一愣,忙道:“小人自知死罪难逃,若不是大人秉公执法,论罪行处,小人早就难逃一死,三年苦役算得什么。” “是吗。”舒渝温柔地笑了笑,忽地啪地一声合上杯盏,柳眉一竖:“既然你知道秉公执法,那好,眼下本官就是戴罪之身,你可要将本官捉去论功行赏?”说到后面,已隐隐有筝弦嘶鸣之声。 曹猛吓得立刻跪倒:“大人折煞。不瞒大人,曹某本是乐籍贱民,就是不愿为伶人取乐,才窜逃在外,出狱后拿到籍照,曹某得知大人您,竟做主给曹某摘了乐籍,光这点,您就不啻于再生父母。您放心,曹某绝队做不出这等事。” 舒渝见他神色不假,展颜笑道:“唬你的,看你吓的。 ” 曹猛摸一把虚汗,一直没说话的方不惭适才缓缓开口:“曹猛,舒少卿是守信之人,她说玩笑定然只是玩笑,你回去驾马吧。” 曹猛松口气,点头称是,掀起车帘出去。 舒渝看向方不惭,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懂我,方兄。” “还是叫原来的名字吧。”方不惭却斟杯热茶放到舒渝手边,关切道:“小姐你的茶凉了,喝这个,香片,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的。” 舒渝静了静,依言喝了口热茶,茶香幽幽漂浮车厢中,她看向方不惭,轻轻说了一句:“不必如此。”她放下杯子,“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平安。” 方不惭神色微怔,倏忽眼睫微动,轻慢道:“什么?” 舒渝细细分析道:“平安是左撇子,你不是,你使左手很别扭。平安的耳后有颗红痣,你没有。” 方不惭莞尔一笑,眸色间似有轻蔑笑意:“就因为这?小姐真是天真极了,十年官场也没让您学会管中窥豹,不知这世事更迭,变幻无端。” “或许吧。”舒渝喝了口茶附和道,笑而不语,轻轻放下帷帽,靠在车厢打盹。 方不惭见她如此,却不由烦躁起来。 兀自坐了半晌,窗外景致绵延无趣,顿了一顿,方不惭突然一把掀开车帘,对外头曹猛沉声道:“快点,有人追上来了。” ☆、第 45 章 曹猛闻言,立刻加鞭赶马。 分卷阅读94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舒渝抓紧车帘稳住身形,忽听得一阵破空声,方不惭转头便见舒渝向他的方向扑来,一把将他压倒,不等他反应,一截尖利的长刀横过头顶,稳稳扎在车厢上。 马蹄声踢踏,桑宁特有的足铃清脆响起:“出来!” 方不惭看一眼近在咫尺的舒渝,她的帷帽被长刀打掉了,长发散开落在脸颊边,幽香悄然蔓延。 舒渝支起身子,摸索着捡起木簪,胡乱挽了个发髻,对方不惭道:“你没事吧。” 方不惭半躺在车里,定定看她:“为什么救我?” 舒渝却白他一眼:“人是我招来的,哪有什么为什么。”她从身上扒拉下一把二哥硬塞她行李的那柄弓箭丢给方不惭,“拿去防身,你一个书生,待会儿没空保护你。”说完掀开车帘往马下一跳。 曹猛正拿着马鞭跟那群辽金大汉厮杀,一把棕色粗劣皮鞭挥得唰唰作响,坐到之处,如泥土飞溅,甩得那几个辽金男人避无所避,倒抽冷气,只是对方人太多,曹猛不一会儿便被围住。 舒渝拔出随手携带的长剑左突而去,挽出个凌厉剑花,先解决了外圈两人,又朝离曹猛身后那人背心捅去,临近时她忽记起这人皮革厚实,一击不中便得不偿失,立即旋身收剑。 那大汉已警觉回头,钢齿大刀眼看便要落下,曹猛吓得眼皮一跳,正要突破重围上前解围,不料那大汉身形摇晃几下,脖颈间一道深深血痕,齿关咯吱响了响,人便向后嘭地栽倒。 雪梨如梨花狂舞,舒渝背对那人,刀光一闪,侧头扶剑入鞘。 曹猛忍不住喝了句彩:“好剑术!” 风声猎猎,雪粒飞满天。 桑宁见舒渝身形如风,几下便叫桑吉可汗的武士动弹不得,柳眉微皱,一把拔出身旁樊纲的长刀,轻点马背,飞身迎上去。 舒渝正与眼前这人厮斗,忽闻耳后一阵风声,曹猛一边甩鞭子一边喊道:“舒大人,你后面。” 舒渝这边三个武士围着,由不得她腾出手,桑宁已落到身后,刀声萧萧,隐隐有筝弦之音,舒渝伸脚绊倒身旁一名武士,用他挡去桑宁的劲劲刀锋,自己已足踏矮石,背对丛林退出十几步。 桑宁见刺死了下属,舒渝却远远躲开,不由哼一声将刀从下属身上拔出,武士身子一歪,砰然倒地,曹猛被桑宁的武士紧紧绑住,一双环眼里都是愤愤不平。 舒渝靠在松树胖,指着地上横七倒八的辽金武士道:“歇歇,再打下去,这些人怕是要客死异乡。” 她抱剑望去:“咱们无冤无仇,何必为我大动干戈,桑姑娘,二哥给你,你放我走吧。” “是我大兄要的肱骨,自然得留下。至于你,” 桑宁微微一笑,冰雕玉琢的脸显出几分艳色,一字一句道:“我看中你,所以你得留下陪我。” 舒渝吓得差点没抱住剑,马车那边传来一阵打翻杯盏的声音,桑宁侧头,眼神凛冽:“谁在那里?” 舒渝忙捡起剑上前揽住桑宁查看马车:“里面是个搭便车的老人家,不用瞧了。” 桑宁回头看她,不知是在想什么神色不定,终于停下脚步:“舒渝,你想好,如果你随我走,车里的人和绑着那个我都可以放了,库县离塞外不远,只要我召唤,几千个武士,不怕你逃。” 舒渝无奈又纠结,她挠挠头:“桑姑娘,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呢。原来我还以为我哥是你心上人,没想到……你人挺好的,可是我有心上人了,所以……” 话音未落,桑宁却怔忪一下,复又问道:“什么心上人?” 舒渝经她提醒,方才记起眼前这人不是汉人,又解释道:“心上人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桑宁豁然开朗,她抿了抿唇,认真道:“你自作多情,我心上人另有其人。” 舒渝:桑姑娘,你汉语不会几句,成语倒学得不错。不是我你说那种话让人误会干嘛,害她真以为自己魅力无边,白担心一场。 舒渝还没舒口气,又听桑宁道:“我看中你,不是因为我爱慕你,而是我母亲需要你。” 舒渝没听懂:“什么?”怎么又扯到她母亲身上了。 桑宁横剑坐地,大有长谈的架势:“我大兄是桑吉可汗,这你听南面官说过。”舒渝点头,桑宁又道:“在我之后,母亲又怀过一女,她容长脸,模样酷似汉人,性子最是讨喜,背地又爱捉弄人,可汗最喜欢她的机灵劲。但十四岁那年,帐里赛马,她坠马而亡,此后母亲身子便一直不爽利。” 舒渝自然而然接道:“你是说我长得像你妹妹?”那你还一见面就砍我? 桑宁摇头:“不,一点都不像。”她端详着舒渝,“你比她漂亮得多,不过个性倒是如出一辙。” 舒渝抱起剑起身,俯视桑宁,语气悠悠:“桑姑娘,你母亲身子不好你该给她请大夫,我爱莫能助。”她刚转头,一柄钢刀挡住去路,舒渝一愣:“桑姑娘,这不太好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桑宁拉住转身欲走的舒渝:“听北面官的意思,你还想重新当你的京官是吗?”b 分卷阅读95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r   舒渝眯了眯眼:“是啊。”语气里有些忌惮。 桑宁琉璃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亮光:“我有办法,可以让你既不用流放,还能恢复官职,好好当你的少卿,只要你答应我。” 舒渝狐疑地打量她,迟疑道:“真的?” 桑宁不动声色,将想法娓娓道来,舒渝一字不落听完,心思转了几转,不知想到哪里去,面上忽然绽放一个冶艳笑容:“好。我跟你走。” 方不惭闻言,立刻下车:“不行!” 桑宁示意手下围上去,舒渝朝她摆摆手,向方不惭走去,见他神色焦躁,不由笑着安抚两句,方不惭满脸不赞同,舒渝止住他的话,回头去桑宁道:“我还有些行李在车上,上去拿下来就走。” 桑宁疑心她耍花招,指着捆得跟球似的曹猛道:“让他去。” 舒渝全然不在意:“好。”她走到曹猛身旁给他松绑,曹猛低声道:“大人,你可得想好,辽金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舒渝抽掉绳子,笑着拍拍他的肩:“放心,我有分寸,快把包裹拿来。” 曹猛磨磨蹭蹭将行李交给舒渝,正要松手时,忽见舒渝抬头一笑,沿着手心朝袖中塞来一卷纸。 曹猛一愣,刚要开口,忽见旁边桑宁一行人正盯着,连忙闭嘴不言,舒渝拎着行李,对曹猛笑道:“多谢,虽然不能跟你们一道回去,还是谢谢你们送我一程。” “临行前也没什么别的送你,就你寿比南山,多子多福,人往高处走。止步。” 桑宁吸取教训,这日不等午后互市中旬再离开,一回客栈,便收拾行李便叫起舒筠上马出城,舒筠见舒渝去而复返,怒其不争地骂了一句:“出息,偷溜出去还给人逮回来。” 舒渝把来龙去脉讲完,又问她哥:“二哥,你什么知道我要走的?” 舒筠白她一眼:“你都写在脸上了,当谁眼瞎。” 舒渝不好意思地笑笑,桑宁与她并排驾马,塞外风光胜美,山峦连绵起伏,湖光山色接连,不必江南杏花差到哪里去,只是没了想要的伴儿美景也不是那么回事。 舒渝俯身摸摸马头,低头喂了它一片冰糖。 棕红马高兴地嘶鸣一声。 五日后,马车已抵达煜京。 一向坐马不如脚程快的云竹翁先到了京畿庄子,见着方不惭两人,眼睛就直往车上瞄:“人呢。” 方不惭看一眼,曹猛会意上前拉过云竹翁到了里间说话,黄管家也在庄子上,一个老仆眼巴巴等着车子载着少东家回来。 这事曹猛都没告诉方不惭,他将袖中文书抽出递给云竹翁,没成想老头见了文书,却气得眉毛满脸乱跑,他指着文书手指点了点。 “渝丫头自愿跟着人家走的?” 曹猛见这老剑师这副神态,唯恐他一个怒气下就把自己砍了,小心点头:“大人说她有分寸。” 云竹翁把文书甩得哗哗响,气不跌骂道:“分寸,她有个屁分寸,胡闹,真把自己当神仙了,塞北那地方是人好去的吗,早知道我就是绑也要把她帮去悬鸣山,由得她胡闹。” 大宗师释放气场时没几个人能受得住,曹猛脑袋嗡嗡地乱鸣,险些一头磕在茶杯上。 好不容易等怒气过去,云竹翁才拍着圆桌又问:“待会儿,渝丫头从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她还说别的没有?” 曹猛连忙抬头,稳住心神,把当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云竹翁不时点头:“她这是为了救你们啊,那孩子。” 曹猛羞愧道:“愧对师叔嘱托。” 云竹翁摆手:“莫叫我师叔,我啊,跟你们师傅那个混账老头早就绝交了,鬼晓得他哪根筋搭错要找人跟老头子和好,把你们师弟俩交给老头子帮忙,忙没帮上,还把老头子宝贝徒弟赔了,这叫什么事。” 曹猛见云竹翁气成这样,又不想自家师傅被教训,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也没想说什么线索。 云竹翁见问不出什么话,便挥手叫他下去。 “把你师哥叫进来。” 方不惭躬身道:“师叔。” 打从第一眼,云竹翁便觉得这人不简单,他那双眼睛,不像个年轻人,反倒像个活了几十岁的老头子,害他老有种见那个混账弟弟的错觉,态度如何好得起来。 “我问你,舒渝临行前可嘱咐了什么?” 方不惭将那日情形复述,与曹猛所说出处不大,云竹翁听着听着抬手打断:“慢着,渝丫头说什么多福,你再重复一遍。” 方不惭道:“舒大人祝曹师弟寿比南山,多子多福,人往高处走。” 云竹翁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竹林眼神微凝:“多子多福,曹猛有家室了?” 方不惭道:“曹师弟有一子,名崖。” 闻言,云竹翁抚掌而笑:“煜京城东有山,名比南山,山下汉江傍山而流,取江字。曹猛之子曹崖。汉江下流沿江柏木参天,取柏字。原是如此,你下去吧。” 方不惭微微笑 分卷阅读96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了笑,低头道:“是。”转身离去时,面上是意料之中的模样。 翌日。 门房陈方接到一封莫名其妙地信函,送信人他倒是眼熟,是从前一名轻判的船老大,对方千叮咛万嘱咐转呈大理寺卿。 不巧这日陆正流休沐,陈方便把东西还回去,那人不肯,硬问了陆府地址,赶着送上门,不巧,陆正流一早便与友人去了杏花林,至今未归。 船老大又要去杏花林,陈方看他来回跑辛苦,便叫住他:“得,这样吧,我呀正好要去京畿办案,顺路帮你跑一趟送信,给我吧。” 船老大适才放了心。 街坊买豆腐的张大嫂家中最近招了贼,陈方将屋子里里外外查了个清楚,发现西面墙上不起眼的位置有根红腰带,他拎着红腰带问张大嫂相公,没想到后者却一下子面红耳赤,拿起扫把将一群捕快赶出门,嘴里只管说:“行了行了,我不找贼了还不行吗。” 张大嫂在她男人背后一直嚷嚷:“家里招贼你还不许官爷查,你怕贼咬你脚啊。” 陈方和他那群兄弟站在卖菜的巷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面一个卖土豆的少年笑道:“官爷,有所不知,那贼不是别人,正是张大嫂那成日赌钱的相公。” 陈方听他似乎知道内情,也来了兴致,蹲下身买了几个土豆。 “那她报什么官?” 少年一面称斤算两一面笑道:“张大嫂就是背着她相公告的呗,她那相公在外头偷人呐,”他指着隔壁院墙,“那里住着个姓朱的小寡妇,张大哥夜里就从西墙爬过去,官爷捡的那腰带就是张大哥的。” “这姓张的不怕被人说偷家里钱,倒怕人家说他爬墙,有趣。”陈方笑了笑,忽然沉下脸,问:“你知道得这么清楚,难不成你就是那偷儿想栽赃陷害不成?” 陈方那伙人纷纷拔刀。 少年人却没被他们吓到,笑嘻嘻地指着旁边吓怕的众人:“官爷问问他们,张家那点事,大伙儿都知道。” 陈方望去,那几人显然吓得不轻,缩着脖子点头:“就是,就是,张家那婆娘每天都要打她男人,吵得要命。” 陈方道:“继续。” 见陈方不生气,那人大着胆子说:“谁家婆娘那么凶,追到街上打人,我要是张甲,我也爬墙。是不是,各位?”他朝几个卖菜的男女点点头,几人纷纷附和。 陈方起身笑道:“张甲要真做了那事,也是活该。” 其中一捕快道:“老大,一早上还没吃饭呢,这都晌午了,咱们去上会儿舒大人请客的馄饨摊怎么样?” 另一人拿着剑鞘敲他脑壳:“傻了你,哪还有什么舒大人,现在啊,大理寺只有一个陆大人。” 陈方闻言,收敛笑意:“少说两句能把你们嘴巴毒哑,走,吃饭去。”大伙儿兴高采烈,走出巷子,陈方在路边买了一包热腾腾的赤豆糕,手下都等着他分给大家吃呢,没想到他一股脑塞给了最小那个。 “老大,你也太偏心了吧。” “对啊。” 陈方不理他们,拍拍老幺的脑袋:“去盯着刚才卖土豆的少年郎。” 小捕快机灵得点头,揣着赤豆糕脚步飞快地溜进最近巷子,再出来已换上一身邋遢的乞丐服,对陈方遥遥点头,脚步平静地向先前那地走出。 手下不解:“老大,你还怀疑那卖土豆的?” 陈方若有所思:“你不觉得他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手下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哪有力气想别的:“先吃饭,吃饱了在谈公事。” 陈方白他一眼,倒没阻止大家吃饭的兴致。 ☆、第 46 章 陆正流回大理寺的路上遇到正在吃馄饨的一行人,叫马夫停下,掀起车帘,探头笑道:“陈方,你们出来办案?” “大人!”陈方放下碗,远远地瞧见陆正流的车驾,高兴地跑上前。 “你们出官差还是打秋风啊。”陆正流说。 陈方道:“都一起。” 他把手往胸口擦了擦,掏出信函递上去,陆正流接过信函,看了看。 “白日里有个船老大非要把信交给你,跑了陆府和大理寺你都不在,我看他可怜,就顺道替他送一趟。” 陆正流打开信函:“你倒是好心。”视线一落到文书上誊写的内容,陆正流神色一凛,他翻了几页纸,陈方看见陆正流眉头越拧越紧,不由问道:“大人,有什么不对吗?” 陆正流抬眼,微微敛容笑道:“无事。我待会儿要进宫一趟,你啊带着捕快们早点回去,听见没。” 陈方领命:“是。” 放下车帘,陆正流沉着脸,掸了掸满是辽金文文书中夹杂的一封家信,上书兄陆正流亲启,这是陆丛的字迹。 这包东西,不用说,准是舒渝使人带回来的。她若不是出了事,这么重要的东西,如何能让旁人捎回,陆丛与她一起,怕也是凶多吉少。 分卷阅读97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过完年,就是新皇大喜的日子。 深夜,同往日一样,江崖柏坐在偏殿的书桌前,一一批复奏章,由三春转呈内阁批红。 自从萧盏荣去后,内阁中年老的大臣纷纷致仕,回家颐养天年。 江崖柏原想将舒渝放进去当眼睛,被她拒绝,现在倒好,偌大的内阁,三员辅臣都是他亲手提拔的人,也不知她知道后会不会生气。 手边摆着陆正流呈上的密函。 烛火明暗,批复完堆积如山的奏折,他将笔一扔,仰头望向房梁,头顶一枚八景图灯垂下缕缕丝绦。 夏城盘根错节,一时难以撼动,他要舒渝死,江崖柏却要她活,关键在于这封辽金的文书,如何用尽其效。 那是阿渝辛苦托人送回的东西,要救她,也只能从这里下手。人是一定要救回来,派谁当说客是个关系重大的事。 江崖柏揉了揉眉心,起身移动桌上砚台,身后的书架应声转动,一条黑洞洞的过道出现眼前。 他熄灭屋中烛火,只取过一只蜡烛走进过道,移动石墙上的开棺,书架重新合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过道冗长昏暗,每隔几步,江崖柏就点燃墙上悬挂的烛台。 走了将近一刻钟,过道尽头视野变得空旷,江崖柏走下台阶,地宫深处长明灯经久不息地燃烧,千年不灭。 江崖柏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才发现承王别宫的秘密之处。那个偶然便是,当年承王被暗杀,秘密发葬时,他是知情的。 几名办事的宦官,事后都被秘密鸩杀,江崖柏当时就躲在窗棂后偷看,名字不在名单上,侥幸逃过一劫。 江崖柏抬起双手,脉搏处均有齐齐横过的刀疤,这是父王对他知情不报的惩戒。比起周覃和大哥,父皇最不喜他,明知道是贤妃的计策,却不愿对覃弟发怒。 父皇恨他恨到骨子里,要他一生一世不能人道,为他心爱的长子赎罪,死后方可瞑目。 他以为父皇只是嫌他不求上进,但他没想到,父皇临死前,竟然怨恨他怨恨到,要托孤的公公替他去势,发配到赤城,对外只说母妃刘嫔手段恶毒,倾轧后宫,才获此下场。 大哥死时,江崖柏平生第一回,看到他素来明亮稳健的眼神,溢出壮志未酬的不甘和对人世间的眷恋不舍。他知道,大哥是看见他了的。 那个一向对自己和其他兄弟姐妹一视同仁的年轻兄长,看到同父异母的胞弟那双惊恐的眼,即将离开人世之际,做的最后一件事却是安抚——大哥不去看他,唯恐他被人发觉,面上克制着痛楚,微微笑了。 江崖柏看着黄花梨棺木中的大哥的尸体,夜明珠映照得雪亮,音容笑貌不改,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遥远的童年。 在他还是个小皇子时,有一日,阿渝帮他和弟弟打架,落了水。大哥路过,怕她伤风,给她准备了热汤热粥,他嫉妒那个他当做所有物的小姑娘,对着大哥露出酡红的娇怯。 大哥什么都有,为什么连人都要和他抢。那时他躲在被窝发烧,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时常恶毒无比地想,大哥干脆消失成风雪就好了。 但有一天大哥真的消失了,江崖柏又开始不习惯。 他不敢叫阿渝兕奴,也不敢再回想曾是周由谨的年月。那些兵荒马乱的日子,好坏与否,都和大哥息息相关,走到今日,他已经不知自己该以什么面目面对他。 江崖柏拉开石墙暗扣,取出一叠画轴,挂到高处,松开红绳,画轴哗地展开。 那年上元佳节,高高的古鹄坡上,少不更事的小皇子抱着对大哥的怨恨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趁着那个自己裹得像只白兔的小姑娘靠在树下睡着时,小皇子趴在她唇边,轻轻啄了一口。 小姑娘刚吃过甜腻腻的驴打滚,唇上尽是豆沙香甜的气息,她砸吧着嘴,阖上双眼,睫毛长翘,密得像湖边一丛丛芦苇。 再后来,他随母亲去封地,不常上京,舒渝的音讯也断了。 从煜京来的人说起舒家,大多摇头感慨世事无常,舒家只剩一个三小姐,却是美玉毁于匣,成日跟着个老苍头沿街卖字,坎坷度日。 外头闲话传得极为难听,说什么都有,江崖柏气得砸了一屋子古董,吓得母妃险些昏厥过去。 好不容易等到过年,他借着上贡的名义,想去京中看看阿渝。谁知进了京城地界,逢人都便在议论大哥和阿渝的事,说他们是伯牙子期,伯乐良马。 承王年少有为,舒小姐又是煜京首屈一指的佳人,只怕不久就要玉成好事。 江崖柏好不容易才打听清楚,阿渝登了龙虎榜,还是太子钦点的女状元。大昭朝有史以来头一回。 江崖柏摩挲着画上小人,那年除夕,他上了贡品,便假称会封地陪母妃过年,父皇恩准。 夜里大雪封路,他压根没有想回家的念头,脑袋乱糟糟的,在城里转了两圈,买了只烧鸡和一壶酒去了昔日的舒宅。 门上贴着封条,寒鸦嘶鸣,已是人去楼空。 江崖柏 分卷阅读98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翻过高墙,坐在舒家高高的房顶喝闷酒,脑海中却克制不住想起阿渝,两年过去,不知她现在长什么模样,也不知她是否真如传言中所说,和大哥……他灌了一口酒,望着漫天繁星,不远处烟花绽放,欢声笑语织成一片。 要是和大哥一样厉害就好了,江崖柏想得简单,他想娶阿渝当王妃,只要她一人就好。 封地贫瘠,没有好山好水,他就吩咐能工巧匠从苏州搬一些假山园林过来,阿渝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要是庭院不好看,绝对住不了几天就要搬走。 至于为什么非她不可,江崖柏却没细细想过。 他只知道,在他最为孤单凄苦,人人都可以在他头上踩一脚的时候,那个叫阿渝的脾气暴躁的小姑娘挺身而出,伸出莹润白软的小手,笑着将他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第一道月光的记忆最刻骨铭心。 原以为舒家落难,他终于能帮上一点忙,没想到还是被大哥捷足先登。 他们是伯牙子期,他却是尾生抱柱。 黑夜中倏尔飘来一阵萧声,在这喜庆的日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曲调哀愁,凄冷愀然。 许是个和自己一样的无家可归之人,江崖柏想,他伸手,就近摘下一片大树的叶片,和调吹起来。 萧声似乎为他的加入越发婉转冷清,待得天上已是上弦月,萧声才渐渐终了。 江崖柏捏着叶片跳下房顶,身后某处似乎也响起一阵脚步声,却是往反方向离去。 江崖柏依原路返回墙外,落地时方才记起,那人的萧声似曾相识,像是阿渝曾经吹过的曲子,他连忙回到舒宅,偌大一个院子,找遍里外已过去几个时辰。 并无一人。 江崖柏欲转身离开时,忽见祠堂那边传来一阵烛光,他走近一看,发现桌上换了新的贡品,寿桃,八珍盘,烧鸡烤鸭已经有些冷了,地上的酒壶却是温热的。 他没猜错,那人真的是阿渝,她回来看望新亡的双亲。 江崖柏磕了三个头,上了一炷香,转身离去。 等他回来,他想,等他做一番事业回来,大抵能配得上阿渝了。 地宫外,晨光熹微。 ☆、尾声 辽金。 “公主回来了!” “公主,这一路可受累了。” 舒渝从车中望去,桑宁的人望极高。 桑宁走进可汗大帐,大兄桑吉低头擦拭宝刀,白虎皮铺在宽敞的长塌前,他眉目深邃,细辫坠着黄田玉石。 “回来了?” 桑宁拿起桌前宝刀:“哥哥,这刀不错,削铁如泥。” 桑吉宠溺地看着她:“听说你带了个汉人女子回来?” 桑宁放下刀:“哥哥的消息真快。左右寻来替母亲解乏的,没什么大碍。哥哥可是不放心,要不我去叫她过来,她这会儿正陪着母亲。” “不必。”桑吉道,“既是你的孝心,叫不叫也罢。” 桑宁交代完行程,转身离开,站在门边止住脚:“既然哥哥都这么说了,我哪有逼着你见人的意思,对了,南面官还在外面侯着。” “叫他进来。” “是。” …… “你是汉人?” 松油味浓郁的帐篷中,一名风韵犹存的辽金女人盘腿坐在火炉前编织毯上。 “是。”舒渝拒绝了桑宁更衣的要求。“我姓舒,单名渝。” 女人的脸包裹在古铜色皱纹中粗厉隽永,一把如马头琴的嗓子缓缓道:“渝?可是巴蜀的渝?” 舒渝笑道:“不,是矢志不渝的渝。” 妇人转向舒渝,深深地看她一眼。 “好名字。” “桑宁将你带来的,可告诉你该做什么?” “知晓。” 妇人执起她的手,仔细端详舒渝,见她面目温柔可亲,稍有疑惑,定睛一看,又见她抬眼调皮一笑,这才满意的点头。 “你一个年轻姑娘,到这塞北苦寒之地来陪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家,桑宁那丫头逼你来的吧?” 舒渝摸了摸面皮,腼腆地笑了笑:“话虽如此,也是我有求桑姑娘。” “哦,说来听听。” “我这人没别的长处,逗人捧哏还算有趣。望夫人听得乐呵,回头能把我送回故国便好。” 妇人饶有兴味看向她:“你要我如何帮你?” 舒渝微微笑了笑,轻轻说了两字。 …… 半年后,边关休战。 大昭拿到塞外军备布置情报,以休养生息为名关闭国门,辽金吃了败仗,元气大伤,提出上供可汗之女与大昭圣上和亲,以修百年之好。 宫中发生不少变动。 阎侍郎为母丁忧返乡,司礼监秉笔大太监江公公曾受阎母恩惠,待之如子,故暂辞宫中事宜,与阎侍郎一同离京。 那之后, 分卷阅读99 京官难为(BG) 作者:祝禺 江崖柏如鱼入水,再也未再京中露过面。 阎侍郎却安然无恙,继续过着他的散漫小日子。 有人说,阎侍郎是圣上派去,半道讲他暗害了。 送完侄女进宫,下人对桑宁附耳道:“舒姑娘跑了。” 桑宁眉头一皱,半晌,又缓缓舒展。 “让她去吧。” 赤水辽阔的江水旁,一树梨花如雪飞扬。 女子一身朱红男装,笑意盎然,一只远来客船载着船头男子遥遥归来。 “由谨!” 江崖柏抱着他的姑娘,眼底暗光流彩。 “放下这一切,你舍得吗?” 舒渝咯咯直笑,仰头道:“天下之大,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宫中府中,秩序森严,我想离开很久了。” 身旁陪着徒弟来看女婿的云竹翁哼一声,这丫头,当初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 五十年后。 桑吉之子吞并周边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部落,撕毁条约,大举侵入大昭,赤水沦陷。 生灵涂炭,民心思反,城中军民混杂,□□掳掠,震动京城。 时年三十的赤水总督周永海接到退敌的命令一筹莫展,夜班三更,手下突然报告外头有个仙风道骨的隐士求见,道内子临死前曾将退敌良策留下,托他转交总督。 隐士的内子能有什么好计策,周永海推拒几次,下属又进来回道:“都督,那人非要您去一趟。” 周永海没好气地起身:“跟我去看看。” 死马当成活马医。 周永海到大堂时,已是人去楼空,他骂骂咧咧回头,却在桌上见到一封字迹娟秀的信函。 三日后,京中夏老将军奉命抵达赤水时,城中贼军已潮水般褪去。 周永海讲信函交给夏衡,那个征战三十余年的老将军却一眼认出那人字迹。 窗外松林簌簌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