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初妆》 晓初妆第1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晓初妆》作者:红叶沾襟【完结】 正文 不是冤家 不到一块(一) 时至春分,春暖花开,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与此同时,明府也在同一日迎来了三位小客人。 明府老爷眀佶是个从二品的朝廷命官,翰林院掌院学士兼国子监博士,因资深博学,受人尊崇,每年登门拜师的学生是络绎不绝,几近踏破了明府的门槛,明老爷宽大为怀,也都一一收入门下,进了明家学堂。 只不过这三个小客人不可与其他人等闲视之,一个是先帝幼子,一个是丞相独子,另一个更奇,既非官,也非富,来自赫赫的武林世家。 明家偌大的堂屋悬着一块赤金沉香木制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四个字是“明德至善”,明老爷就在匾额的正下方,正襟危坐,瞅着眼前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一端详打量。 “老朽惭愧,办的这个私塾,就为自家的孩子读读书,这小庙如何供得起大神呢?若是怠慢了,老朽难以谢罪啊!” “先生言重了,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吾子渐长,却一直疏于管教,对此事我甚感忧虑,只因国事繁重,老夫就是夜不闭目的操劳也不得脱身片刻,若是将他放在先生的门下,我叶某也可免去后顾之忧,一心报效朝廷,而且我可以在此表明心迹,吾子若是顽劣不灵,要打要骂,任凭先生责罚,叶某绝不责怪先生半分!” 说的激动之处,叶问之索性从椅子上起身,上前拱手作揖,就算明老爷的妹妹贵为皇妃,明老爷也不过是个从二品的官,如何能受得起当朝宰相如此大礼,惶恐之至,连忙起身回礼。 “丞相大人,万万不可!老朽答应了便是。” 陪同小王爷前来的嬷嬷见状也欲趁热打铁,明老爷立刻扬手拦截了她,敛声叹气道: “几位不用多虑,他们三个——老夫今日全都收下了!” 于是,三个小男孩有模有样的端着茶盏,逐个向明老爷献茶,嘴里口口声声的念道: “学生拜见老师!” 明老爷喝完香茶,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干脆打消了之前的种种顾虑,既来之,则安之。撇开这三个孩子的身份,他们倒都是聪慧过人的可造之才! 孰福,孰祸,如今掂量还尚早了 待明老爷送走了叶丞相等一行人,回身不经意间瞥见躲在堂门后边儿偷窥的小身影,明老爷笑了,堂内的三个小男孩正盯着老师的一举一动,也好奇地顺眼观望过去,一个卯发小女娃从门后冒出来,小脖子上套着银项圈,小衣服胸前还绣着一个小猫扑蝶图案,做工精细,栩栩如生。这时一个身穿红袄子的老妇人带着几个丫鬟匆匆忙忙寻来了,拉住她,自己满头大汗倒替她先擦一把,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害得我老婆子好找了半天!你这么不见了人影,可把你娘给急坏了啊!” “奶娘,怎么回事?” “哦,老爷,夫人刚刚在后院教小姐写字,谁知走开了一会儿回来就不见了人影,夫人急得让我们这些下人赶紧出来找。”奶娘一见老爷在场,顿时拘谨了不少。 不是冤家 不到一块(二) “你们怎能如此大意?明珠年纪尚小,要随时派个人跟着才是,若是碰伤或走丢了,你们要怎么跟老夫交代?!” 奶娘和丫鬟们埋头听着明老爷训话,没一个吱声,小女娃这个时候突然嗲声嗲气的囔囔道, “爹,大哥和二哥都上学堂去了,我不要一个人呆在家里!我也要上学堂!” “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不是还有秀兰和秀虹两个妹妹在家吗?” “她们两个又笨又脏,我才不和她们玩呢!” 她话一出口,奶娘和丫鬟们都纷纷偷笑,暗暗得意:明珠乃是明老爷正室江氏所生的幼女,上有两个同母哥哥,下有两个妹妹,而大妹秀兰和小妹秀虹分别是两个姨娘所生,大夫人嫌弃她们是庶出,平日不让明珠与她们接触。 说到明珠,今年欲满五岁,从小生得粉雕玉琢,又聪颖过人,十分惹人疼爱,恰恰明老爷也与人有所不同,喜欢女儿胜过儿子,自是把这个女儿当作心头肉,捧作至宝,遂取名明珠。 “老师的女儿好刁蛮喽!” 一句无心之语,把明老爷给深深噎住,骤然记起还有三个小客在此,立马唤来一名小厮带他们去明家学堂。 明珠突然跑过来,拦在刚刚说话的男孩前面,抬起头来望他时,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眨巴,绻长的睫毛如蝶翼扑刷扑刷,男孩呆住,嗲气的童声随即在耳边响起。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呃?我我叫叶玄琪,你呢?” “我爹刚刚说我叫明珠啊!” 明珠笑着勾了勾小手指头,示意他弯腰低下头来,叶玄琪以为她要对自己说什么,二话不说就照做了,不料头刚下去,脑袋上猛挨了一记爆栗子,叶玄琪痛叫了一声抱住头,明珠立马收回小拳头,转身就跑,身上的铃铛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也掩盖不住她鄙视的童音: “笨——蛋——!” 奶娘和丫鬟随即追着她赶了出去,三个小男孩目瞪口呆,明老爷瞥了一下眼角挂着泪珠的叶玄琪,哑口无言。 翌日,明家学堂果然多出了一个小身影。 又过两天,明家学堂又来了一个小的。 又过了三天,明家学堂又来了一个更小的。 明珠一进学堂,两个姨娘也在明老爷耳边叨来叨去,明老爷不胜其烦,索性把秀兰和秀虹也送进了学堂,一个五岁,一个四岁,一个三岁,身边还要人守着,三个人根本就是来玩的。 至少明珠觉得这里比自己家好玩多了,三年一次的科举才过,送走了上一批学生,明家学堂里如今约有二十来个新学生,几乎都是官宦或是富家公子,其中年龄最长的是明老爷的长子明少华,今年也才刚满十三岁,学堂请了一个告老辞官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作为先生,明老爷自己偶尔也会来亲自授业,这大多数学生都是为了科举及第前来拜读的。 叶玄琪自从被明珠暗算那一拳后,就一直痛记在心,每每欲报复,无奈明珠的两位兄长左右护法,根本近不得身,更为可气的是,明珠像个没事的小家伙,每天在学堂晃悠,对他视若无睹! 不是冤家 不到一块(三) 一日课余,九岁的叶玄琪正逗着秀兰和秀虹两个可爱至极的小妹妹玩,给了她们几颗不同颜色的糖球,据说这种糖球是外邦进贡给西朝的,一般人有钱也吃不到,他一边给,嘴里一边不停地夸赞着她们: “你们俩真乖!只要你们两个不像那个明珠那么坏,我就天天带糖来给你们吃,好不好?” 秀兰和秀虹专心舔着糖球,根本没听他说话,叶玄琪见她们小脑袋一下一下在动,自个儿满意地点头。 猝不及防从身后飞出一个石子打在他脑袋上,叶玄琪嗷叫了一声,转过身没见人影,却听到假山后一串清脆急促的铃铛响,这回他再没忍气吞声,奋起直追。 听到身后有人喊站住,明珠跑得更急,结果崴了一脚,整个人全扑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忽然有人将她抱起来站好,又替她掸掉衣服上的泥土,明珠噙着泪眼看着面前这个身穿白色缎袍的哥哥,一时傻傻的愣住,不停的抽噎。 兴冲冲赶上来的叶玄琪突然被十二岁的易飞扬拦路截住,又看见十一岁的小王爷朱昀和明珠站在一块,顿时莫名其妙的抬头冲易飞扬叫嚣道, “易飞扬,你别以为你会那么一点点武功就可以为非作歹了!你拦我做啥?谁规定这条路不让人走了?” “你都这么大了,还欺负小女娃,你羞不羞啊?就那么点事还记仇呢!” 易飞扬取笑道,也没半点让开的意思,相差了三岁,个儿头也高了一截。 “就记仇怎么啦!她老是暗算我,被打疼的人又不是你,你当然不记仇了!你给我让开!” 叶玄琪与他拉扯了几下,反被易飞扬推到在地,爬起来直跺脚,白白的小脸气得铁青, “你敢推本公子!你等着,我告诉我爹去!我爹是大官儿,他一定会派人把你抓起来的!” “那你赶快去,我们就在这儿等你啊!别忘了跟先生知会一声,不然又要打你板子啦!” 易飞扬一番奚落,不仅把朱昀逗笑了,连碰巧路过的其他学生也抿嘴偷笑。 被明珠这个小家伙暗算了还不算,这会儿还被大家嘲笑,叶玄琪越想越委屈,尤其是明珠还朝他做了个得意的鬼脸,叶玄琪倏地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咬着小嘴皮子抽泣起来,几个好巴结的公子知道他爹是丞相,凑上去边骂易飞扬边哄他,结果一股脑全被他给轰开了。 明珠撅着嘴瞅了他半晌,忿忿不平的嘟囔起小嘴:“背后说人坏话,你才坏呢!” 叶玄琪听她这么一说,顿时也不哭了,泪眼巴巴的望着明珠,见明珠满脸愤懑地盯着自己,骤然间也不觉得脑袋疼了,浑身只像起了小疙瘩一样不自在,于是没底气的咕哝道: “那你还用石头打我了呢!大不了以后不说你了!” 这时明少华和弟弟明少玉也赶了过来,原来他们一杠上,就早有人去给先生通风报信,结果先生被明老爷邀出去了没找着,就把他们找来了。 春风十里扬州路(四) 叶玄琪与他拉扯了几下,反被易飞扬推到在地,爬起来直跺脚,白白的小脸气得铁青, “你敢推本公子!你等着,我告诉我爹去!我爹是大官儿,他一定会派人把你抓起来的!” “那你赶快去,我们就在这儿等你啊!别忘了跟先生知会一声,不然又要打你板子啦!” 易飞扬一番奚落,不仅把朱昀逗笑了,连碰巧路过的其他学生也抿嘴偷笑。 被明珠这个小家伙暗算了还不算,这会儿还被大家嘲笑,叶玄琪越想越委屈,尤其是明珠还朝他做了个得意的鬼脸,叶玄琪倏地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咬着小嘴皮子抽泣起来,几个好巴结的公子知道他爹是丞相,凑上去边骂易飞扬边哄他,结果一股脑全被他给轰开了。 明珠撅着嘴瞅了他半晌,忿忿不平的嘟囔起小嘴:“背后说人坏话,你才坏呢!” 叶玄琪听她这么一说,顿时也不哭了,泪眼巴巴的望着明珠,见明珠满脸愤懑地盯着自己,骤然间也不觉得脑袋疼了,浑身只像起了小疙瘩一样不自在,于是没底气的咕哝道: “那你还用石头打我了呢!大不了以后不说你了!” 这时明少华和弟弟明少玉也赶了过来,原来他们一杠上,就早有人去给先生通风报信,结果先生被明老爷邀出去了没找着,就把他们找来了。 两兄弟平日就特别疼爱这个花儿似的妹妹,一走到明珠身边发现她不仅摔了跤,还崴了脚,气顿时不打一处来,问明原委,谢过小王爷之后,怒瞪了叶玄琪两眼,面色冷沉吓人,硬是憋着没吭声,若不是明老爷特别叮嘱过他,他早把拳头挥过去了! “珠儿,大哥背你,以后要是再有人敢欺负你,甭管他是谁儿子,大哥都把他揍个鼻青脸肿!” 明少华说完朝叶玄琪猛瞪了一眼,叶玄琪呆在原地被骇住,脸色煞白,明少华哼了一声,蹲下身来,背朝向明珠,示意明珠覆上来,不料明珠不肯动,小手指着叶玄琪,嚷嚷不依: “我要他背!是他害我崴了脚的!” 众人皆是惊愣,尤其是叶玄琪,没想到这小家伙任性得如此可爱,这岂不是给了他一个扭转局势的大好机会吗?! 叶玄琪果真款步上前背起明珠,对于他尚还脆弱的骨架子,五岁的小女娃着实有点沉重,小脑袋还一直压在他的瘦小的左肩上,连整个左臂膀感觉都快麻痹瘫痪了。 叶玄琪忍不住吃力的撇头向左边瞄了一眼,明珠紧抿着小嘴,垂着眼眸一直盯着他衣襟内那鼓鼓的纸包看,叶玄琪恍然大悟,紧咬住嘴哧哧偷笑了一下,他给秀兰、秀虹两个妹妹的糖球就是从这个纸包里拿出来的,她躲在假山后面,一定是看到了! 不料这轻微的异动触醒了明珠,打量了他一眼,她顿时脸红的扭头靠在右肩上,闷闷的再不看一眼。 不是冤家 不到一块(五) 不料这轻微的异动触醒了明珠,打量了他一眼,她顿时脸红的扭头靠在右肩上,闷闷的再不看一眼。 见她这样,叶玄琪突然心软了。 眼看学堂教室就快到了,叶玄琪心里莫名其妙的越来越着急,见他越走越慢,明珠的二哥甚至按捺不住的问他是不是背不动了,他不满的撇了一下小嘴,大家哪知道他正担心教室近了,内院的门偏偏就在那边,明珠的丫鬟一定在门外候着,她崴了脚,这会儿她们应该会接她回家去吧?说不定这几天她都不能来学堂了,更甚的话,恐怕她再也不愿来学堂了! “我这儿有糖球,很好吃,很甜的,你要不要吃?” “不吃!”明珠回答得闷声闷气。 “西朝都没有卖这种糖哦,就算有银子也买不到,这种糖球有红的、绿的、蓝的好几种不同的颜色,可好看啦!而且不同的颜色,味道也有点不太一样,我全都试过了,虽然不一样,但都很好吃,你不想吃吗?以后就没有喽!” 叶玄琪投其所好的抛出诱饵,再循循善诱,一个九岁的孩子就这么有心计,完全是耳熏目染他爹的结果! 这下明珠没作声,叶玄琪暗自得意,立马又说道: “我家还有很多珍奇的果脯糖点,你每天来学堂的话,我就带给你!” “少哄骗我妹!” 正在洋洋得意时,忽然有人从后戳了一下他的脑袋。 “赶快往前走,磨磨蹭蹭,像个蜗牛似的!叶玄琪,明珠这么小你也背不动,你到底是不是个男儿啊?” 明少华烦不胜烦的跟在后面斥责他,叶玄琪正在高涨的士气突然一下子又瘪了,他颇为不甘的一个人小声咕哝,五岁的小家伙也不是很小啊! 难道就没人看到他现在可是背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啊! 到了内院门口,果不其然,叶玄琪依依不舍的将整包糖都递给了明珠,据学院里的学生传言,两人的关系便是因为一包糖而一路好转了。 学堂里天天都是之乎者也,日子久了,秀兰和秀虹渐渐都不愿来学堂了,就只剩下明珠一个小女娃还来,兴许是先生授课太过乏味,大伙儿都喜欢围着她转悠,尤其是朱昀和易飞扬,由于他们和明家兄弟年龄相仿,又关系甚好,常结伴而行,难免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且朱昀是小王爷,给的东西也是稀罕之物,叶玄琪一看到他们拿玩艺儿哄明珠,就觉得危机四伏。 叶玄琪常常给了明珠一块果饼,然后悄悄问:“明珠,学堂里这么哥哥,你最喜欢哪一个啊?” 明珠头也不抬的咬饼,一边嗲声回道:“玄琪哥哥。” 叶玄琪顿时乐开了花儿。 少顷,朱昀喂了明珠一块糖蒸酥,笑问:“明珠,你喜欢叶玄琪呢?还是朱昀哥哥呢?” “朱昀哥哥。” 易飞扬从外面给她买了一个糖人回来,她会说:“我最喜欢飞扬哥哥。” 从此,叶玄琪更是痛定思痛,不遗余力的讨明珠欢心,誓要超过朱昀、易飞扬他们一行人。 青梅竹马 呜呼哀哉(一) 一回,叶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叶问之拿着棍子追着儿子满屋子赶,嘴里直骂着兔崽子或是败家子,把叶夫人和家丁们急得团团转,原来—— 西域进贡的一壶葡萄美酒,叶问之舍不得喝就珍藏在书架里,结果被叶玄琪偷偷带去了学堂,献宝似的送给了明珠。 不仅如此,他们还找来朱昀、易飞扬、明少华、明少玉一起悄悄把它给喝得精光,六个人醉倒在假山后面,先生勃然大怒,禀告了明老爷,明老爷气极不过,罚了他们五人抄书千遍,又派人知会了叶老爷。叶老爷乃是当朝丞相,这回不仅美酒没了,还扫了面子,一回家就气急败坏的追着叶玄琪打骂,叶玄琪左右逃窜,最后屁股还是被叶老爷给打开了花,一个月没上学堂,五个人来看他时,他正趴躺于床上和家丁在白釉瓷碗里掷骰子,一行人白眼抛过来,只有明珠“咯咯”笑,他竟然还嬉皮笑的说:“明珠你真是乖,玄琪哥哥就喜欢你!你看他们几个的德性,本公子苦中作乐,他们倒跟鱼翻了白肚似的!” 明珠七岁时,宫里的李皇后病殁,皇上悲痛之余,下旨将太子朱胤过继到尚未子嗣的明贵妃膝下抚养。 明珠八岁时,皇上薨逝,十二岁的朱胤继位,明贵妃被尊为皇太后,明家一夕之间变成了地位显赫的外戚贵族。 从未进过宫的明珠,这是头一次跟着爹去见自己的亲姑姑,趴在车窗口走马观花,鳞次栉比的雄伟宫阙,红墙黄瓦,高低错落,金碧辉煌,明珠欣喜之余,笑声连连,早已忘了叶玄琪临行前叮嘱过她的话。 叶玄琪听说她要进宫来,一大清早就在学堂里哀怨连天,明少华和明少玉两年前都被送进宫做了太子陪读,如今早不来学堂了,只有朱昀和易飞扬同情的看了他两眼,莫不摇头叹气。 十二岁的叶玄琪,明眸皓齿,已经是个俊朗少年,一见到出落成小美人的明珠会怦怦心跳,情窦初开的他,早已知晓“春心荡漾”这个词,所以学堂里的学生一直取笑说他喜欢明珠,他也不否认,讹传开了,他反而更加明目张胆,有一次没旁人的时候,他还偷亲了明珠,结果又被明珠狠狠揍了一拳。 “明珠,宫里不好玩儿,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哦!你要是早点回来,我和朱昀、还有易飞扬带你去城南的清溪去抓鱼!” 叶玄琪一说完,三个人难得同仇敌忾的点头,叶玄琪还不忘最后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千万不要和小皇帝玩熟了,要是被他关在宫里面,你就出不来了!” 明珠只听到“抓鱼”这一新鲜事,就爽快的答应了,其他的话全像耳边风,一吹而过。 翠幄马车进了西华门,走至拐角处时,又换乘了两顶华丽的宝盖软轿,过了石桥,又穿了几道长长的宫道后,轿子终在慈宁门外停下了,明珠迫不及待的掀帘而出,外面早有一班宫娥等在了那里。 一个年纪稍长,穿着石青色高腰窄袖撒花绉裙的女官,含笑有礼的引着她和爹爹进门,上石阶,进殿,绕过黄梨木架玉石屏风,雕龙浮凤的富丽内殿,临窗而设的锦榻边雅坐着一个彩绣辉煌的美人。 “微臣叩见太后娘娘!” 明老爷叩首行礼,明珠记起娘亲在家交代过的,连忙双膝伏地,叩头跪拜:“明珠叩见太后姑姑,太后姑姑千岁千岁千千岁!” 青梅竹马 呜呼哀哉(二) 榻上美人笑逐颜开,给明老爷赐了坐,又连忙让人扶明珠起来,牵引至榻前,细细打量了一番,柔似秋波的眼眸里满是惊赞之色,眼前的人儿年纪尚小,神色间却显现出一段不俗的天然风韵,正可谓是不施丹铅,眉目如画,乌丝如墨,唇红齿白,端的可是天生丽质。 皇太后揽过她在榻边坐下,连连点头说了几声好,又吩咐那年长的女官把早已备好的见面礼拿过来,礼盘内垫着一块上好的大红绫布,整齐的摆放着一个百家锁项圈及四个坠着铃铛的镯子,皆是银白熠熠,焕然一新。 “这可是极其罕至的白金所打造的,就是寻常的大户大贵人家也少有的,你是你爹的掌上明珠,自然就是明家的宝贝心肝,其他什么别家是不能比的,姑姑可是一直给你留着,只怪你爹之前总不肯把你带来给哀家见见,不然这东西早给你戴上了!” 太后掂了掂明珠脖子上的银项圈,细声挑剔道, “这银项圈谁家戴不起啊,你爹尽给你戴这种东西,也不怕把明家的脸面给丢光了!” 明老爷还未开口,明珠已巧笑言兮的欠身谢恩道: “谢谢太后姑姑!太后姑姑,其实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太后!” “明珠,不得无理!” 太后正欲劝阻自己的哥哥不要太拘谨,明珠小嘴一张口,一本正经的看着明老爷,嘴里说得振振有词, “爹,夺人言词非君子之礼,这是您教导过女儿的,如今您自己怎么反其道而行之呢?况且,女儿的话还没有说完,女儿是想说姑姑不像书上记载的太后徐娘半老,仍然风华犹存,而是真如一个娉婷貌美的姑娘家风华绝代,爹断章取义,自然会误会了女儿原本的话意啊?爹平日深明大义,怎么这会儿倒犯糊涂了?” 此言一出,不仅把明老爷的嘴堵得哑口无言,殿内的宫娥无不面露惊色,不敢相信此番话是出自一个八岁女童之口,太后膝下并无亲生子嗣,如今见到自己的内侄女这般乖巧伶俐,心里越发亲近,喜欢得紧,脑中顿时冒出了一个念头。 太后吩咐女官把明珠带下去换了这银项圈,又遣退了众人,只留下明老爷一人在殿内与自己说话。 这白金项圈看上去虽小,却是暗藏玄机,皇太后当初特意请了一个名匠师傅打造的, 项圈和镯子的大小原来是可以调整的,就算以后长大了,明珠也不用担心戴不进,取不出。 女官自知太后有事要与明大人商议,给明珠换好了项圈也不急于进去打扰,反而带着明珠四处溜达一圈。 一路上有宫女太监匆匆来去,见到女官都会略停一会儿,恭敬的垂头道一声容姑姑好,不仅如此,宫里的门多,处处都有人守着,宫道上时不时还有带刀的胄甲士兵巡逻而过,气势森迫吓人,要不是容姑姑带着她,想必这偌大的皇宫还不能让她自由行走呢! 明珠边想边走,浑然不觉出了坤宁门,步入穿山游廊,已进入了御花园内,嶙峋的假山怪石挡不住其中传来的一阵清脆笑声,明珠二人不由好奇的止住了脚步,两个追逐嬉闹的身影从假山后面陡然冒出来,活脱脱的就在她面前,猛一秒把明珠给愣住了。 笑声也随即嘎然而止,容姑姑定睛一瞧,连忙欠身福安:“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福!” 犀利的目光扫过容姑姑,落到她旁边的明珠身上,邃亮眼眸促狭的盯着明珠脖子上的东西细瞧了两眼,笑道: “原来这就是二宝常常念叨的那位妹妹,难怪母后常挂记,果然出落得如花似玉!” 青梅竹马 呜呼哀哉(三) 听到二宝这名儿,明珠明显一震,想不到二哥哥连自己在家的诨名儿也告诉皇上了,看来他在皇上这里是混得如鱼得水啊! “明珠谢谢皇上夸奖!” 按说明珠对皇上多少应该有点敬畏的,可横看竖看都是个和叶玄琪差不多大的小子,虽然内质大相径庭,那感觉却怎么也上不来了! “胤哥哥,她是谁啊?” 若不是看到那么个人在场,明珠还以为是有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他身边站着的,是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娃,眉清目秀,荔腮鹅脂,穿着一身淡色裙裳,显得十分柔弱温顺。 “她是大宝和二宝的妹妹。” “哦,清阑小姐,这位明珠小姐是太后娘娘的内侄女,翰林院明大人的女儿,今天第一次进宫来,所以奴婢带她到处走一走。” 容姑姑双手交握于腹前,十分恭敬地作答,瞧见小女娃似懂非懂的点头,又唯恐明珠也要那么一问,遂转头又向明珠解释道: “明珠小姐,这位清阑小姐是皇上的表妹,也就是已逝皇太后的亲侄女,枢密使李大人的女儿,清阑小姐从小就在宫中走动,和皇上是一块长大的。” “哦。” 明珠点头应道,目光漫不经心,压根就对容姑姑口中之人提不起兴趣。 “容姑姑,你的话说得多了!” 朱胤婉言提醒道,面色温润如玉,穿着一袭淡紫色锦衣常服,俊雅稚气,倒感觉不出凛凛的王者气势, “其实按理来讲,明珠也是朕的表妹。朕不会厚此薄彼的,就让她在这儿和我们一起玩会儿吧!让母后不必担心,朕会好好照顾小表妹的。” 容姑姑迟疑了一下,见皇上稚气未脱的俊脸上的神色坚定且不好拒绝,遂口答应道, “皇上,那奴婢就先回慈宁宫回禀太后一声,要是明珠小姐玩累了,还要劳驾皇上派人把她送回慈宁宫来。” 扭头望了一眼容姑姑离去的青色背影,明珠一头雾水的盯着面前两人,玩儿?玩什么啊? “胤哥哥,我们就继续玩老鹰抓小鸡,我和明珠当小鸡,你就当老鹰,好不好?” 明珠又听到一阵蚊子嗡嗡声,李清阑话还未完,雪颊已是两抹迷人的酡红,明珠觉得着实像天边的彤霞般好看,同时对她的话嗤之以鼻,难不成也要她像他们之前那样瞎闹吗?无聊!她从心底瞧不起他们这么乏味的玩法! “清阑,你不能老玩这个,而且我看明珠也未必想玩,不如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吧,那里有很多好东西哦!” 青梅竹马 呜呼哀哉(四) 明珠闻言眼眸一亮,顿时点点头,温顺如猫的小清阑自是不必说,于是两个小女娃尾随着朱胤一起穿花度柳,抚石依水,过了荷花鲤鱼池,再绕过几个亭榭假山,步出游廊,出了御花园,明珠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入眼皆是红墙黄瓦的巍峨宫殿,飞檐琼楼,绘画着焕彩的燬龙赬凤,金碧辉煌又不失庄严肃穆。 朱胤不经意回瞥到她,差点儿忍不住的笑出声来,灵俏动人的小脸上此刻布满了迷茫,明珠就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东张西望,其实亲近明珠的人都知道她有个要命的毛病,就是她不认路! 这应该算是天生的缺陷吧,明明是聪慧过人的孩子,在自己家里也会迷路,幸好家里人听到铃铛声都能很快把她给找出来。 明珠为此郁闷得大发脾气的时候,明老爷就告诉她人无完人这个道理,并且说,因为他这个女儿太无可挑剔了,所以老天才给了她这么一个小瑕疵! 后来,明珠只有在迷路的时候会气得直跺脚,或许她幼小的心灵里,已经深深的接受了她爹的那番话。 “你是不是走不动了呀?” 明珠忽然停住小步子,扭头一挑眉,瞟向落在后面的小清阑,朱胤也转头回看,瞧见李清阑有些面红气喘,不由止住了脚步,关心的问道: “清阑,你是不是走累了?要不哥哥来背你吧?” 小清阑含笑摇摇小脑袋,步子却迈得有些力不从心,打从娘胎出来就体弱多病的她,一直是个药罐子,只要稍活动一下就觉得吃力,为这破身子,她可没少气恼哭过! 少顷,朱胤陡然回身过来背起她,然后头也不回的径直往前走,她的情况朱胤是清楚的,所以他一直很疼爱关心这个妹妹,明珠跟在他们身后,大概是有一种被忽视的不满,小脑袋一仰,不屑的轻哼了一声,连路也走不动,她才不会那么没用呢! 朱胤最后带着她们到了皇城的一个角落,过道穿堂上都鲜少有人来往,只有院子门外有四个太监守着,明珠跟着进来,望见头顶上方的正殿匾额上几个烫金字体,赫赫挥写的是“英华殿”。 明珠满怀期待的看着朱胤用力推开了朱红色的大门,心陡然一下子跌落谷底,瞠目结舌的望着屋子里的景况,这——这是什么呀?!满屋子的木头? “哇——” 小清阑和她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而且这一声惊呼似乎让朱胤得到了很大的鼓励,满脸的自信张扬在轮廓分明的脸上,他笑道:“这些全是我一个人做的哦!” “胤哥哥,你真了不起啊!”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明珠翻了个白眼,极为不满的嘟囔的一句,没想到她印象中的小清阑,是一只会发威的“病猫”,而且彻底被她惹怒了! “你当然不会懂了,我可是和胤哥哥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外人,当然不会知道胤哥哥有多厉害!”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小清阑早已是面红耳赤,明珠始料未及,愣愣的看着她,还被喷了一脸口水! 青梅竹马 呜呼哀哉(五) 醒过神来,一双亮眸迅速燃起两簇火苗,她可不是软巴巴好欺负的!岂有此理,竟然还把口水喷在她脸上!手猛地向前一伸,直接把弱不禁风的小清阑推倒在地了。 屁股撞地的小清阑,顿时扯起嗓门儿哭得稀里哗啦,守门的太监们料是几个小毛孩嬉闹也没甚在意,继续偷闲打盹儿,自己引以为傲的杰作被明珠说得不值一提,朱胤已有些耿耿于怀,上前扶起清阑,皱眉看了明珠一眼,正好趁机数落了一句,说: “有话可以好好说,女儿家动粗像什么话啊?” 明珠早窥出了他的端倪,心里憋了一口气,一下子发作出来,忿忿不平的回驳道:“一个身体有病,一个脑袋有病。”说着,眼光又移向泪湿未干的小清阑,一板一眼道:“你说得很对,你们不愧是青梅竹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是和玄琪他们一起有意思! 这番话彻底把朱胤给激怒了,俊白稚气的脸被胀得通红,气势汹汹的站到明珠眼前,不甘心的质问道:“谁脑袋有病?我可是皇帝耶,你敢这么说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眼睛里精光乍现,明珠突然话锋一转,死不认账,嗬,他竟然比叶玄琪还笨! “你是个小妖女!真坏!”小清阑不服气的*****一句。 一直骂她!简直烦透这个病恹恹的李家小姐,明珠斜瞟了她一眼,作势又要上前去抓小清阑,被愠怒的朱胤用手拦住,撕扭不过,结果反被朱胤一下用力推倒了,明珠一屁股坐在地上,狠狠的抬眼瞪着他。 小清阑破涕为笑,朱胤被明珠瞪得有些心虚,恹恹的伸手想要拉她起来,不料明珠蓄势待发,像只发作的小兽猛地扑上来,双手抓住他的手臂,狠劲儿的咬了一口。 “啊——” 殿内传出一声哀嚎,守门的太监闻声不对,这回再没偷懒,急匆匆的跑进来,刚到门口,只见一个小黑影倏忽从腰边蹿了出去,四个人愣了一眼,再回头看向殿内,彻底吓傻了眼,朱胤脸上痛状万分,而袒露的右手臂上,一个流血的牙齿印,格外清晰,刺眼! “……皇……皇上……” “快去把她抓回来啊!” 四个太监闻言,连忙慌慌张张的奔出门去。 一路跌跌撞撞逃跑出来的明珠,因为身上发出的清脆响铃声,很快又被太监们给抓了回去,哭天恸地的看着朱胤在自己藕白的小胳膊上狠咬下一个血齿印,明珠心里一个咯噔,傻眼的盯着朱胤,只见那清秀稚嫩的俊脸上扬起一个得逞的坏笑,道:“这样的话,我们就算扯平了!” 慈宁宫内一时静得诡异,连来叩安的明家两兄弟也呆住了,每个人都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三人,尤其是睁大眼睛打量着朱胤和明珠二人,于是朱胤望着满屋子人,细说了一遍原委,明老爷惊恐不已,哪还顾得上明珠胳膊上那一点小伤,连连向朱胤叩头谢罪。 所幸朱胤并无心深究,此事还是在太后的斡旋调和下,不了了之,出了宫,明老爷还心有余悸,瞧了一眼女儿手臂上的伤又止不住心疼,这皇上也着实咬得用力,只怕非留下疤痕不可了,于是打定主意拒绝妹妹提的那事儿,再不让明珠到这宫里头来。明珠咬伤皇上的事,李广庭的女儿也在场,若是李广庭那派人执意要追究,恐怕又会掀起一场不必要的风波。 没料到翌日就有太监奉皇上口谕来传明珠进宫一趟,明老爷这下真慌了,原来皇上和李广庭他们是要来阴的!看着明夫人搂着明珠嘤嘤而泣,明老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思虑了半晌,双手合掌一拍,一锤定音,必以此法以绝后患。 太监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最后看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虚汗满额的明珠,无奈之下,暗收了一串南海白玉佛珠,只得唉声叹气而去了。 从此,京城中无人不知,明家三小姐突患恶疾,太后甚为关心,寻遍京城众医仍束手无策,只得以一名医相告,三小姐此病不易在气候干燥的北方居住,明家人遂将三小姐送回了老家扬州养病,再无进京。 而一个月后,叶玄琪搅乱明家学堂,闹得满城风雨,叶丞相一气之下,也把劣子赶去了扬州,此后踪迹,外人一概不得而知。 京城四花 秋冬春夏(一) 六年后—— 清明时节的京城,细雨纷纷,撑着油纸伞在街巷间穿梭,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匆匆擦肩而过,她撅着嘴,默默的跟着后面,眉目间早有一丝不耐。 这时路旁的茶楼里忽然传出一串哄堂的笑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层波叠加,欢呼雀跃,好不热闹!扭头瞥一眼,明亮堂皇的大厅内人头攒动,与这凄清的街道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骤然止步,抬眼望了一下店面招牌是“揽虹楼”,张牙舞爪的烫金大字,够体面,果然响当当!不由得心里冷觑了一声,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一群不知死活的人敢在她面前开怀大笑! 原本烦躁的心顿时如一堆干柴木屑引入了火源,一下子就扩张成为熊熊大火,让随行的管家把前面的人拉住,撑伞的丫鬟忙不迭的跟着她,大摇大摆的进了茶楼。 一进来就能感觉暖融融的气氛更浓,二楼垂下的竹帘内传来一阵悠悠扬扬的琴声,曲未终又是一起欢呼的浪潮,将那虚无缥缈的琴声完全湮没其中。 摆手推开热情上前招呼的店小二,她上前随便抓住一个听客,那人被人莫名一扯,颇不耐烦,回身一看,眼眸一惊,立马喜笑颜开。 她也巧笑言兮的问道:“清明节不用回家上坟祭祖啊?” 那人不以为意的“切”了一声,十分殷勤的回道: “祭祖又不赶时辰,要错过了这个,那才可惜呢!” “哦——?这曲子哪儿不能听,有啥可惜啊?” “小姑娘,你肯定是刚从外地来的吧?这你就不知道了,今儿个在这里献艺的四名女子,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她们可都是这京城里大官家的千金小姐呢!而且是最出名的四位!”说着,那人装模作样伸出个大拇指比划,神气活现,俨然她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最后,那人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摸着下巴,乐呵呵的j笑道: “不过小姑娘你这模样儿也绝不差呀,要不要跟着大爷走,今后吃香喝辣的,少不了你一份儿喽!” “你休得无理!” 丫鬟的话未落音,一个响亮的“啪”声,鲜红的五指印已落在了那人鼠眼塌鼻的脸上,大厅内陡然静得可以听到茶碗碎地的声音,连琴声也断了,所有的目光都投射过来,被打的人更是呆愕的看着她。 “你们识相的,马上给本小姐滚回家去闭门思过!谁敢再笑一声,本小姐不仅立刻让人拆了这间茶楼,还要拿线把他的嘴缝上!”双手交叉环于胸前,趾高气扬的在大厅内放出了一番惊人之语!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突然大声讥讽道:“你知不知道这家茶 晓初妆第2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饧也杪ナ撬模扛以谡舛鲆埃俊 京城四花 秋冬春夏(二) 说话间,一名青衣玉冠、绣带朱履的年轻男子在小儿的引领下出来了,落落大方的施了一礼,谦笑得体的问道: “在下冯远,是这间茶楼的掌柜,不知哪里招待不周,惹了这位小姐,竟要砸本店的生意!”话语虽柔,柔中带硬,无形中给人一种压力。 “你想吓唬我?本小姐今天就是看不顺眼你们在这儿欢歌笑语,辱没祖宗,你是掌柜是吧?识趣的话,马上把这些人统统轰走!” “来人——!” 冯远一声厉喝,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四个护院,眼色一使,正得意着了,没料几个大汉倏地就把她钳住往门外拖,之前被打的那人见准时机,狐假虎威的上前回掴了她一记耳光,口中还连带骂了几句粗俗不堪的话。 满屋子哄笑不止,左脸上热辣辣的疼痛让她傻怔了一秒,怒目切齿,从牙缝挤出几个字, “你敢打本小姐?”从小到大没被人打过,更何况是脸! “放开我!本小姐可是千金之躯,容不得你们这些脏手乱碰!” 眉黛紧蹙,厌恶的瞧着那几只黑黝黝的粗手,任她如何乱挥乱踢,那钳在细臂的大手似铁铐坚固难以挣脱。 “不知小姐这千金之躯,可比得上安亲王娇贵啊?莫非——小姐也是皇亲国戚?” 一人阴阳怪气的接道,那最后一句又引得一番嘲笑不止,弄得她心里又酸又胀,咬牙鄙夷的瞪着满大厅的人。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一个刻意压制的磁性男音忽然从她身后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一个风度翩翩的绝美少年正从店门口踱步进来,他额头上绑着白条,黯沉的黑眸湿润红肿,这装扮、这神态都似刚刚经历过一场白事。 看向她时,只见她早拿一双秋水眸子狠狠瞪他,怨道: “你真变木头了?还不帮我!” 见他举止气质不凡,冯远心下已有三分知晓他不是庸俗之辈,忙上前谦逊的问道: “不知公子是何许人也?可是和这位小姐认识?” “混账!” 啐了一口,紧随其后的叶管家毫不客气的破开骂道, “连我们叶丞相的公子也不认识,真瞎了你的狗眼!今日夫人入殓封棺,你们竟敢在此饮酒作乐,你们——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啊你们!” 叶管家不止语气骇人,这话也把人给吓着了,刚才还闹哄哄像过节似的大厅陡然只剩下一阵阵轻不可闻的抽气声,满大厅人都噤声不语,只有那冯远一人还尚且能说话,充着笑脸赔罪道: “失敬!失敬!素来皆闻叶丞相行事低调,不愿扰人清闲,这夫人仙逝之事,我等并不知晓,失礼得罪之处还望叶公子多多海涵,我立马让他们放了这位小姐。” 京城四花 秋冬春夏(三) 心情沮丧的公子根本无心搭理他,扭头走到她身边,那红肿的半边脸颊印入黑眸,黯沉里闪动了一下,原来自己还知道心疼的感觉的,“疼吗?” “你现在知道关心我啦?” 插腰歪头的娇嗔了一句,二话不说的推开他,昂首挺胸的走到冯远面前,用手轻打他佯笑不变的脸,讪讪的笑起来,艳若朝霞的俏容带着一丝邪气, “本小姐不会忘记喔,今天挨的这巴掌,你也有份,而且不用我告诉你们本小姐的身份,因为有人很快会让各位知道的。” “尤其是你!” 锋芒如刺的目光突然停在了那打她之人的身上,冷而轻柔的四个字吹进耳膜内,那人不由打了个哆嗦。 有意瞟了一下二楼,竹帘里静默无声,四位佳人?她在心里冷笑不已,来日方长,她倒要看看这四位佳人的庐山真面目!只不过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没等众人真正回神过来,她已经明目张胆的拉着叶玄琪的手,头也不回的跨门而去。 明家的堂屋依然挂着那块上了年头的沉香木匾,只有“明德至善”四个赤金大字被明府的下人每天擦得亮锃锃的,年头久了,倒有点儿古韵味儿了。 其实凭着明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完全可以将这堂屋铺陈得金玉满堂,只不过明老爷行事处处小心,最忌财势外露,招引祸端,就连这正堂屋里的桌椅架几都是半旧不新,明珠坐在檀木圈椅上,一边瞅着在面前晃来晃去的明老爷,一边趁机瞧着变化不大的堂屋,一时间只觉得更加的索然无味,本来还想自觉的早点回家,明老爷或许就不追究她这次私自回京的过错了,哪知道她前脚才踏进厅堂,就立刻清晰的感受到屋子里阴云密布的气氛。 明老爷一连长叹了好几口气,才按捺不住道:“明珠啊,你说你私自回来也就罢了,既然有家不先回,跑去叶府凑热闹,真是枉费你多读了几年的圣贤书啊!你姑姑钦赐给你的白金项圈呢?怎么也没见戴着,莫非是弄丢了?” “爹,您别急,都在我的包袱里收着呢!再说我也不是去叶府凑热闹的,是因为叶夫人病来如山倒,突然就撒手人寰,玄琪他很伤心,我自然先陪他回家啊,所谓的君子之交,坦诚相待,互助扶持,不就是该如此吗?爹,这些道理都是您教我的,难道您忘记了啊?”明珠带着些许撒娇的味道,口气故作哀怨,正二八经的为自己辩解道。 “可你是个女儿家,哪有什么君子之交,身家清白,名誉无损才是你最该关心的!”明老爷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明珠不假思索的连忙点头认错,那乖顺知错,楚楚可怜的样子很快就让明老爷肚子里的闷火消了一大半,反不知再说什么好了。 聪明如厮,她哪里是真的知道悔改,不过是骗过老爷夫人的小把戏,想要趁早结束这段久久难有止尽的谆谆教诲。见明老爷神色稳定下来,明珠侧过头,忙向明夫人问道:“娘,大哥哥和二哥哥人呢?进宫当差去了嘛?” “休要提你大哥那个逆子!”明老爷才一张口,门口忽然跑进来一小厮,“老爷,安亲王来……来了!” 京城四花 秋冬春夏(四) 明珠倏地起身,也要随着明夫人进内堂,不料明老爷把她唤住了,佯作无辜的回过脸来,一双乌溜溜的珍珠眸子水灵闪烁,衬在雪颊香腮上,这一抹我见犹怜的楚楚,正好撞进来人清幽的眼潭里。 察觉到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明珠立马收敛娇态,面无表情的撇过头去,如此无情无义之人,才不会便宜他呢! “王爷光临敝府,老夫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明老爷迎上前略施了一礼,安亲王阖上折扇,笑着作揖, “老师不必多礼,倒是小王冒昧前来,打扰老师了!”随行的人也跟着作揖行了礼,将好几个大红礼盒放在了案几上。 入座,上茶时,安亲王的目光越过对座的明老爷,落在旁边的明珠身上,佯装惊讶的笑问道: “明珠回来了啊?” 明珠斜瞟了他一眼,笑得真j诈!清癯的脸颊上,漆目剑唇,刀刻般精致的五官略带肃杀的英气,就算他金冠华服,手握执扇,看上去多俊雅迷人,伪装得再好,那亮眸里闪耀的狡黠光芒也逃不过她的一双火眼金金,他简直就是一只狐狸! 明老爷连唤了几声,才让她回过神来,原来是让她给这只狐狸请安,拗不过明老爷,明珠忸怩作态的走过去给他欠身福安,安亲王轻摇扇子,哭笑不得。 坐在下边儿左侧圈椅上的白衣男子也忍不住摇头,茶几上放着一柄坠饰红缨的宝剑,看上去像个英俊潇洒,侠气凛然的江湖人士。 明珠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正是因为二人便是朱昀和易飞扬,明珠呆在扬州的这六年,他们也每年会去扬州住上半年数月,几个人的关系看似若即若离,外人也着实难以捉摸个透。 闲聊了几句,明老爷便识趣的借故退至内堂,临走前又怕明珠在朱昀面前骄纵淘气,还特意向明珠留了个眼色。 背过身去,明珠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款款走至她爹的座椅上坐下,丫鬟奉上的茶优雅的呷了几口,举止端庄,派头十足,全不似刚才那般可怜楚楚。 朱昀拿扇柄在桌案上轻扣了一下,即刻有小厮将一个红色礼盒呈过来,明珠不明所以的伸手揭开,差点儿将喝下肚的茶都吐出来,盒子里放着一只血淋淋的手,腥臭味熏天,她连忙捂嘴摆手让人拿开,用眼瞪着对座的人,他却抿唇,勾嘴笑了,“还不消气?” “昀哥哥是真傻?还是装傻呢?”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不解的冷笑从丹唇边一掠而过,“今天是叶夫人的祭日,昀哥哥却在自己的酒楼里笙歌艳舞,想过玄琪的感受吗?在扬州的时候,你还说和他是好兄弟,这么快就忘了吗?”明珠一字一顿的问道,灵眸深处压抑着一丝愠怒。 朱昀只笑不答,易飞扬看不过眼,接口道:“明珠,你误会王爷了。今日能将京城四花聚集一堂的人——是李清阑,京城四花乃是前年太后寿宴时,皇上金口钦赐,她是四花之首,若非她相邀,其他三位也不一定给王爷这个面子,她们可都是将来的皇后人选。” 京城四花 秋冬春夏(五) 乍听到这个名字,明珠就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儿听过?摸着头思忖了半天,偏偏一时想不起来了,索性抬眸冷眼瞥着二人,“就算如此,揽虹楼是昀哥哥的,他要是不点头,她们能聚在那儿吗?” “明珠,你刚回京,所以有很多事不知道,那李家可是皇上的亲娘舅,莫说是王爷,就连太后也要敬他三分的!” “太后姑姑吗?”明珠蓦地睁大眸子瞅向易飞扬,只见他一脸认真,星眸里毫不半点玩笑之意,这才不得不相信,心里却有一丝不甘,水灵灵的黑瞳闪着一丝狡黠,来回瞟着他们二人,故意赌气道, “这么说要是那个李清阑当面羞辱我,你们也会袖手旁观喽!” 易飞扬忽然一手搭在宝剑上,含笑道:“那我就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好不好?” 明珠朝着对座摇扇不语的朱昀一哼,洋洋得意的跑到易飞扬椅后,双手攀住他的脖子,旁若无人的撒起娇来,“飞扬哥哥,你对明珠最好啦!”几个丫鬟愣直了眼,易飞扬倒只是平静的摇头,“不过素闻李清阑是个‘病西施’,依我看就算你们碰头,也会是她比较吃亏吧!我想王爷也是这样觉得的吧?” 明珠遂忙松开了手,气嘟嘟的回了原座位上。 手中摇动的折扇骤停,朱昀侧过头注视着她,神色凝重肃然,却是答非所问,“这里不是扬州,如今你长大了,以后要和男人之间保持距离!” “昀哥哥,你也太多心了吧?虽然本小姐平时有点胡闹,可自知之明尚在,轻重也会分的,我知道你前年娶了侧妃,所以为了避嫌,以后我不会碰你的。唉!看来看去,还是玄琪最好!” 明珠不以为然的回道,朱昀闷不吭声的劲摇扇子,一张白皙的脸硬是憋成铁青色,易飞扬在旁假以咳嗽来遮掩掖藏在心的笑意,俗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更何况像朱昀这样一个气宇轩昂的显赫亲王,莫说一个侧妃,就是三妻四妾也是无可非议。易飞扬觉得最好笑的是,每次只要明珠提起朱昀的侧妃,就像是狠狠挖苦了他一顿,朱昀整个人就会立马变了脸色。 古禅寺是一间小寺庙,地处城内北角,客似云来,焚贝佛号,香火绵绵不断。 每月十五,一些大府人家的小姐也会来寺中烧香祈福,熙攘的人群中亭亭玉立着一个宝蓝色罗绮绣裙的纤细女子,乌丝垂髫,娇俏明媚,色若桃李,一举一动还会发出清脆的铃铛声,格外引人注目。 更耐人寻味的是,她身边还跟着三个气质截然不同的翩翩公子,一个风流倜傥,一个英俊潇洒,一个温雅内敛,四个人走在一起,俨然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明珠,你不是嫌它出门太惹眼吗?怎么又给戴上了?”玄琪盯着明珠脖颈和手腕上的项圈,黯沉的瞳仁只有倒映着明珠一个人的身影时,才会恢复以前的乌亮,那么澈净如洗,只能对她敞开心扉,她的一颦一笑,早已深深刻进心里。 大家闺秀 秋花舒氏(一) 明珠挑眉斜睨了他一眼,轻抿着嘴似发出了若有似无的闷哼,心里掖着一股难以排解的怨气,要不是她爹让人把这些项圈动了手脚,否则她才不愿带着它们出门呢,叮叮当当,像个||乳|臭小儿似的! 朱昀和易飞扬二人在旁边笑得讳莫如深,显然是故意避而不谈的,偏偏这个玄琪脑子一点也不灵光,稍想一下也能猜到她是被迫的嘛!在扬州的时候见他和一些姑娘们嘻嘻哈哈都是伶牙俐齿,反应超快的!该不会真是受的打击太大了吧? 似一道闪电,这个念头从脑海一掠而过,明珠忙侧过头,熠熠闪烁的眼眸里含着几分担忧,直勾勾的瞅着他布满忧郁的脸,答非所问:“我特意陪你出来散心,你要是老绷着一张脸,我可真要生气了啊!” 明珠说得义正言辞,似乎真的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玄琪未语,易飞扬却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打趣道,“玄琪平时挺聪明的,不过好像一到明珠这儿,就变得迟钝了!” 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一脸漫不经心的朱昀,手中的折扇陡然顿了下,朝玄琪投过来的眼光掺着些许复杂,使得清癯肃杀的脸孔更加异样的深沉。 闻言,明珠突然拉过玄琪,“玄琪,你是不是喜欢我?”一双乌溜溜的瞳仁毫不避讳的凝视着眼前这张俊美剔透的面孔,那么容易就可以看清他眼里隐藏的悲伤,还有被她的话吓倒的些许茫然之色,她似笑非笑的抿了一下唇角,表情带着几分认真,“我也喜欢你。” 一语石破天惊,三个人愕然。少顷,明珠忽然“咯咯”笑了,明丽的容颜上宛若绽开一朵朵绚烂的春花,她精闪的瞳眸里随即露出毫不掩藏的一丝戏谑,让玄琪眼里的光线变作两束烟火,瞬间的明灿,下一秒却沉寂在无休止的黑暗中。 看着巧笑倩兮的明珠,玄琪陷入了一片苦思,总是这样,亦真亦假,让人无法琢磨。 突然涌过来的一股人潮,很快就把他们挤到了路阶摊边,易飞扬随手抓住身边一个正要赶过去凑热闹的人,颇为好奇的问道:“这位兄台,你这么急,那边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嗨!能出什么事儿啊!无非是舒家小姐来上香,过去凑凑热闹!看看京城四花倒底长啥样呗!”那人一说完,急忙挣开易飞扬的手,跑过去了。 被挤到一边,明珠原本有些怒气,可一听是京城四花,这不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吗!忙不迭就要跟过去,不料人多熙攘,也不知被谁从身后猛推了一把,险些就要跌倒在地,幸得朱昀阖上折扇,及时上前扶住她,易飞扬有些愣住,动作竟然比他还快! “就算挤进去,你也看不到。” 朱昀面无表情的摇起折扇,脸上带着惯有的冷峻之色,俊雅却让人难以靠近的疏离,他低首俯看着明珠时,深邃的眼神似带着一种复杂的情愫,哀叹道:“难道你以为大家闺秀都会像你这样抛头露脸吗?” 大家闺秀 秋花舒氏(二) 说来说去,那意思还不就是她比不上京城四花吗!故意拿什么大家闺秀跟她说教,哼!明珠忿忿的撅着嘴,“你要是觉得丢脸,不要跟着我就是了,何必大费口舌!还说带人家来看京城四花,根本就是骗人!” 朱昀脸色倏地阴沉下来,明珠却视若无睹,只是用力将那只下了力道扣住她手腕的手掰开,径直朝玄琪身边靠拢过去,故作亲昵的勾住玄琪的臂膀,冷哼道:“玄琪,我们走!” 银铃般清脆的“叮当”声,连同那道宝蓝色的纤巧倩影一起渐渐湮没在嘈杂的人群里,半晌,朱昀执着折扇立在原地,如同一尊刀刻般精致笔直的雕像始终保持着惯有的冷峻优雅,只有身边的易飞扬无奈的摇了几下头,相处久了多少能够体会一点,此刻那双如星的寒眸下或许正是波涛暗涌吧! 一顶繁复华丽的轿子,竟然引来古禅寺前一阵不小的马蚤动,掀帘而出的是一位面罩轻纱的海棠红裙裳的纤细女子,由丫鬟搀着,在左右侍卫的保护下,款步走上石阶,一路而过,空气中似乎弥散开淡淡的菊花清香,忽然有人似是故意扯着喉咙,在身后的人群里大声挑唆:“不过是烧香拜个佛而已,有必要这么招摇过市吗?还是别有企图啊?” 心里咯噔了一下,女子陡然顿住了脚步,周围的人群经这一煽也开始低声议论纷纷,身边的丫鬟见状急忙吩咐着侍卫将那个造次之人抓起来,可哪去抓啊?那人早从人群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算了,小玉,那人的话……也没有错。” 清清淡淡的口气,秋水般的清眸里无法掩饰的一抹黯淡,充斥着难以名状的哀伤,已经记不起从何时起,爹的别有用心,让这个虔诚神圣的地方,变作她名声大噪的跳板,亵渎了神灵,终是会遭人妒恨的吧,可是她是爹的女儿,只能听爹的话…… 玄琪用银两将人打发了之后,侧目注视着身旁双手交叉于胸,暗笑媚人的明珠,温煦忧伤的目光透露出融雪般湿润的宠溺,连声音也能融化冰雪的磁性,“解气了吗?” 明珠转过头来,对他勾嘴一笑,吹弹可破的瓷肤玉容,娇俏明媚似有千种风情都堆悉于眼角,闪亮眼眸里总是流窜的一丝邪气,狡黠让人难以捉摸,更是无不神往的致命诱惑。 “唉,舒小姐这种菩萨心肠的人还会被人如此冤枉,难道这老天也跟我一样瞎眼了吗?” 耳边忽然飘来一句不合时宜的叹气声,犹如一根绣花针落进耳蜗内般刺感,明珠循声扭头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的摊边悬挂着的粗布白条上好大四个墨黑字迹是“神机妙算”,再看看坐在摊位后道貌岸然的灰衫长须瞽叟,一声冷哼:原来是个算命的瞎子嫌日子太清闲啦! 大家闺秀 秋花舒氏(三) 瞽叟闻人而至,用手捋须正欲发问,不料坐在摊前的明珠声音十分焦急的抢先喊道:“先生莫动!先生脸上有一只虫子,一动的话很可能就钻进耳朵里面去了!” 身旁立着的玄琪瞧见明珠朝他挤眼色,也忙附和道:“是……是啊,那只虫正伏在先生耳鬓处呢!” “先生千万不要动,我帮您把它弄下来。” 见瞽叟茫然无措的点头,明珠抿嘴忍住笑意,右手拿起砚台上的笔,小心翼翼的蘸着墨汁,在瞽叟皱纹密布的老脸上画了一个大叉,浓稠的墨汁臭味刺入鼻尖,瞽叟顿时醒过神来,恼羞成怒的斥责道:“老夫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你们为何要捉弄我?” “是无怨无仇,就是话多了点儿!” 明珠不以为然的一句呢喃,轻佻而毫无半点歉意,惹得瞽叟盛怒之下开口欲骂,玄琪随即将一锭银元宝放进他的手心,又急忙朝着已经起身离开的明珠追上去,瞽叟满脸怒容,嘴里还咕噜了几句,手里的银元宝却是紧紧捏住不放。 每月十五就格外人多拥挤,玄琪一路左避右闪的追过去,好不容易拉住宝蓝色裙裳的细挑女子,转过身来却是一张陌生的女子脸孔,满眼迷茫的看着他,心猝不及防的紧缩了一下,丢了?他竟然把明珠弄丢了! 明珠只顾着追那匆匆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她一定不会眼花的,刚才那个人明明就是大哥!还有他身边的粉衣女人,难道就是爹所说的那个青楼女子,太过分了!原来大哥他真的眠花宿柳! 可恶,还是追丢了!明珠气喘吁吁的顿住脚步,这才发觉空旷颓旧的院墙里竟然十分安静,连喊了几声玄琪也无人回应,不耐烦的转过头一望,她陡然懵了,哪有玄琪的影儿?她竟然一个人跑丢了! “可恶的玄琪,竟然敢把我弄丢啦!” 郁闷的嘟囔了一句,一跺脚身上的铃铛发出的叮当声,在这里就越加响亮清脆,等了片刻也不见人来,明珠有些失去了耐心,望向对面那座褪色的寺殿,敞开大门里面供奉着一尊两尺多高的金身佛像,香烛台上摆着鲜少的供品和香炉,左右两侧正燃着烛火,此幕印入眼帘,明珠一时兴起,干脆去拜拜菩萨,保佑玄琪他们快点找到她! 明珠边走边环视着四周,这里像是被寺庙遗弃的一角,院子的墙壁上已有裂痕,青石板上鲜苔斑驳,和古禅寺前面那崭新的外壳相比,这儿应该是渐渐废弃了吧,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颓败的景象,没有生气,亦如一个人的迟暮之年,半身入土,再也引不起任何人的目光与兴趣,她在意那些绕在身上的光环,讨厌那种被遗忘、被忽视的感觉。 迈过寺殿高高的门槛,她蓦地发现香烛台边居然站着一个人,白裘束冠,正背向着她,在取香烛台旁边木架上搁放的香。 大家闺秀 秋花舒氏(四) 明珠也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去拿香,心里却倏地有了些许踏实感,原来这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走近一瞧,才发现布满微尘的木架上仅剩的最后一柱香,此刻也要被修长的手指拿捏起,电光火石间,一只纤纤素手以迅雷不已掩耳之势突然伸了过去,眼下只是一道光影晃过,那人愣愣的俯看着自己的手,香竟然没了! 明珠乐呵呵的拿着香转身正要走去点燃,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诧异而置疑的声音:“你……抢了我的香?” 听到那人语气里的迟疑,明珠冷觑了一声,以此抑制住自己想破口大笑的心情,他未免反应太迟钝了一点吧?,居然还用“抢”字形容她,只不过是动作敏捷了点,她可是堂堂的明家小姐,要什么没有,说“抢”简直是太侮辱她了! “这香上刻有你的名字吗?” 明珠佯装无辜的转回身来,却是惊鸿一瞥,好俊秀的一张脸!尤其是他的眼睛,琉璃珠子般剔透清亮的深邃眼眸,直视得她心虚,仿佛犀利如利箭可以穿透她的心思,可是温润如玉的脸上却无半点恼意,连回答得相当冷静平常:“没有。” “既然没有,香在我手上,就是我的!” 明珠故意扬起手晃动着手中的三根香,伴随的清脆铃铛声都似在洋洋得意,趾高气昂的彰显着胜利。 他扫了一眼她身上那些叮当作响的铃铛,忽然嘴唇浅抿微勾似笑,变得饶有兴味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想干什么?” 满眼戒备的回瞪着笑得诡异的他,霎时间如同黑夜里突然划过的一道闪电,明珠莫名的哆嗦了一下,心里升腾起一丝难以名状的熟悉感,狐疑的左右打量了他一番,明珠可以肯定绝对是不认识这个人,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只有一个人就胆怯怕了吧?怎么可以——她才没有那么窝囊呢! “姑娘不要害怕,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我可以告诉你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叫——” “谁说我害怕了?!”不等他说完,明珠抢先打断了他的话质问道,瞪圆了乌溜溜的眸子,显然一副死不认账的模样,明明是谨小慎微的提防着别人,却又看上去霸道十足, “本小姐才不屑知道她叫啥呢,你说像就像吗,我又没看过,谁知道是不是骗人的!”她可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明珠,谁也不许和她像! 他陡然握拳捂嘴笑了,额际斜耷的刘海虚掩着垂下的眼睑,不用刻意避开他的目光,明珠这才又拿正眼瞧他的脸,干净白皙而感觉不到一点阴霾,她脑袋里禁不住产生一个怪异的想法: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这时从佛像的后面又绕出来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厮,瞟了她一眼,随即在他身后细声细气的唤了一声:“爷!” 他点了下头,看了明珠一眼,似笑非笑的转过身去,和小厮一起消失在佛像后面,顿了片刻,明珠才追上去一看究竟,原来绕过这尊佛像后面还有一个殿门,殿门径直对着后面的院落的茅庐木门,明珠恍然大悟,难怪这儿没人,估计是这座古禅寺的后门吧! 大家闺秀 秋花舒氏(五) 古禅寺的偏僻后巷内停靠着一辆宝顶马车,白衣男子踩着小厮的肩掀帘上车,车内还坐着一男一女,车内男子见他进来,于是拥紧女子笑问:“心情不错啊,见着了?” 白衣男子睇了他一眼,又瞟向他身边花枝招展的女子,兀自勾了一下唇角,淡淡的语气反问道:“大宝,你妹妹在扬州过得还好吧?” 男子一怔,脸上的笑意一下子荡然无存,“爷,今日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哦,”白衣男子貌似不甚在意的朝他笑了一下,语气和缓,神色温柔如常,“陡然想起表妹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她的病有没有好些?” 嘴角扯过一丝笑痕,男子勉强的点头虚应了一声,不管怎样,娘交代过,尽可能先不让宫里知道明珠回京的消息,尤其是皇帝即将册后选妃的这段时期! 明珠盯着那一点一点燃成灰烬的香,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坐在圆圆的跪垫上又急又气,心里不停的埋怨着玄琪。 这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若有若无,渐渐近了,明珠抬眼一瞧,只见两名女子一前一后跨门而入,匆匆瞥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左顾右看,绕着佛像,莲步急促的向后边走去。 明珠愣了一下,她们其中一个轻纱遮面,身穿一袭海棠红裙裳的窈窕女子,不是之前在古禅寺前一睹过风采的舒家小姐吗?她们主仆二人跑到这无人的后厢来做什么,鬼鬼祟祟,看起来可不像是和她一样迷路了? 很快,空荡荡的寺殿内清晰的传来丫鬟嘴里发出的一句怨言:“小姐,他一定没来!” 主仆二人将整间寺殿环顾了一遍也没发现有第二个人,最终还是停在了明珠面前,女子轻柔而焦急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方盘旋,伴随着淡淡的菊花清香在空中弥散开,“这位姑娘,请问你刚才在这儿可曾见过其他什么人吗?” 明珠也不抬头,佯装作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对于无视她的人,她向来懒得搭理,更何况对方还是所谓的京城四花呢! “喂!你这人是聋子,还是哑巴呀?我家小姐在问你话呢!”主子没反应,身后的丫鬟倒耐不住性子,先叫嚣起来了! 哑巴?聋子?嗬——明珠一声冷觑,慵懒的站起身来,故意掸了掸自己宝蓝色的裙裳,那主仆二人见状忙不迭的向后退了几步,尤其是丫鬟小玉,更是一脸嫌恶的瞪着她。 狗奴才,竟敢拿那种眼光看她!明珠在心里咒骂着,咬牙切齿的哼了一声,倏地眸色一闪,精光乍现,她勾嘴殷勤的笑道:“有哦,我刚刚见过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他说自己在等人,可惜他等的人迟迟不出现,所以他只能先走了,他还说要是我见到他等的人,就替他转达一些话……” “他说了什么?!” 话音未落,女子就迫不及待的上前抓住她的手肘追问道,似乎忘了刚才自己的刻意避开时的嫌恶模样,明珠被她唐突的举动骇了一下,随即满脸嘲意的笑了,原来这就是朱昀哥哥口中,所谓的大家闺秀啊? 大家闺秀 秋花舒氏(六) “这我可不能说,除非是他要等的那个人出现不可!” 明珠故意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女子顿时自觉的松开了手,羞愧的低头着急的喃喃了一句:“他要等的人就是我,他……他说了什么?” 斜睨了她一眼,薄纱下那张脸蛋若隐若现,越发勾起明珠的好奇心,不假思索的回道:“我一不认识你,二又不知道你长啥样,凭什么相信你啊?那位公子可是说过他要等的人是个貌美年轻的女子的!” “岂有此理!”丫鬟小玉立马冲着她指手画脚的斥责起来,“你知道我们家小姐是谁吗?!竟敢这么说话!” “小玉!”眼看她就要冲上前来,女子一声低喝方才止住了她,明珠见状气不打一处来,这种欺主的奴才,一定要好好教训才是!可惜现在孤身一人,打架未必能赢她们,翻了个白眼,明珠将两手交叉环抱于胸前,闷声闷气的偏过头去,不冷不热的说道:“那好啊,那本小姐也无话可说了!” 女子犹豫了片刻,不顾丫鬟的几番劝阻,迟疑的一只柔荑还是将面上的薄纱缓缓取下,削尖的瓜子脸蛋,玲珑五官分毫皆是精致,吹弹可破的雪容上略施淡粉,素雅恰如秋菊,微抿的樱唇,再加上一双含着焦色的柔水眸子,静美而不张扬,明珠只是无心的一扫,也不由稍愣了一下,看上去竟是这样淡泊的女子! “明珠——” 随着一声急切而惊喜的叫唤而至,一个颀长的身影忽然蹿到了她面前,被挤开的主仆二人正一脸懵然,却见到眼前的英俊男子一进来就将明珠紧紧拥住,两人顿时瞪大了双眼,丝毫没有注意到尾随其后的两个人,直至感觉到从旁投来的那道灼灼的目光,女子才回过神慌忙将面纱罩上。 扭过头来看到执扇轻摇的朱昀,女子面露惊色,连忙略施了一礼,缓缓道:“舒素女见过王爷,王爷有礼了!” 朱昀回视了她一眼,看出了舒素女眼里的惊疑,只是象征性的浅笑了一下,复杂的眼神又很快移回了那喋喋不休的两个人身上。 明珠已经推开了叶玄琪,伴随着零乱的叮当声,紧握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她撅着嘴,怨声载道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哽咽:“都怪你!怪你!”明明知道她最怕的,就是迷路!明明知道的…… 无论她捶得有多重,叶玄琪始终笑着,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却不明显,那是痛,带着幸福的疼,这些日子积压的郁苦似乎正在眼里一点一点冰释,而这一遭失而复得的虚惊,或许正是启示他不应该继续沉湎于悲伤中,应该珍惜……眼前人…… 明珠撇头扫过众人,慧黠的目光落在了注视她的舒素女身上,那双柔水般的眸子里此刻蓄满了担忧,可想而知,堂堂的舒家小姐在庙里私会男人,这事要是传出去,势必会引起一番轰动吧? 道听途说 青楼风波(一) 骤雨初歇的春日,空气里氤氲着一丝阴寒,湿漉漉的筒瓦泥鳅脊上,晶莹的水珠顺沿着屋檐泻落莲池,滴答滴答……一声一声似是打在心上,溅起一滩水花。 凝视着水面不断泛起的一圈圈涟漪,倚栏而坐的舒素女正满怀心事的出神,从古禅寺回府已经两天了,外面也没有任何动静,莫非是自己多心了?可是他到底说过什么,她不得而知,只要一想至此,她就焦虑得寝食难安,明珠,那个叫明珠的女子,要如何才能再见她一面? 她正聚神思忖着,身后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就过身来,一惊,方愣声轻叫:“窦姐姐!”又朝女子身后的丫鬟小玉看了一眼,幽怨的眼神像是沉默的责备,小玉嘴里嘟囔了几下,还是垂下头去。 “舒妹妹,想什么这么出神呢?” 女子轻晃着胸前那把镶嵌着红宝石的玉柄白羽绒纨扇,也在曲栏上坐下,瞅着面前浅笑缄默的舒素女,女子白雪般剔透的肤容上笑涡更深,流光闪烁的雪亮眼眸令人顾盼神飞,只是舒素女不答,她也识趣的笑而不问了,两个人陡然一下子陷入了沉默的僵局。 雨水仍在滴答,池中成群结队的鲤鱼似在追赶嬉戏,亦或是争抢着什么,划出一道道浪潮似的浅水纹……舒素女还是先打破了平静,温顺有礼的问:“窦姐姐不是忙着研究丹青,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因为我爹听舒伯父说你这两天在家里闷闷不乐的,所以他特地吩咐我过来陪你解解闷儿!”女子不假思索道,虽说她们同为京城四花,可她爹是太尉,而人家的爹却是枢密副使! 舒素女一听,顿时眉黛微蹙的颔首垂眸,没想到连爹也注意到了,还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 一面观察着舒素女的神情,女子一面含笑说着,“说实话,出门前我还犯愁,因我从来不擅丝弦琴瑟,可妹妹又不爱作画这套,实在想不出拿什么给妹妹解闷,谁知刚巧在来这儿的路上,听到一件轰动京城的事,倒可以说来给妹妹听听!” 轰动整个京城吗?舒素女脑子里倏地闪过自己在古禅寺的那件事,脸色陡然煞白,连头也不敢抬,胡乱绞动着手里的丝帕,还……还是被传开了吗? “一个大家闺秀竟然做出这种事,我想就算长得再怎么漂亮,以后也只怕没有人愿意娶吧?”舒素女闻言头埋的更低,窦氏女子扫了她一眼,继续难以理解的摇头感慨道,“一个女儿家居然跑到妓院去嫖,居然还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真是太吓人了!” 舒素女蓦地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子,眼里满是惊讶与错愕,原来不是说她,太好了!可动嘴仍是心有余悸的嗫嚅:“窦姐姐是说……是太后的亲侄女吗?” “嗯,”女子点着头,举起纨扇凑到舒素女耳边,一副小心翼翼遮掩的模样,“恐怕这个明珠小姐,现在已经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了!” 道听途说 青楼风波(二) 明珠不安分的扭捏着身子,眼睛始终死死盯着香炉内那根迟迟不肯燃尽的香,双膝渐渐被坚硬的地砖折磨得麻木,桌案边的明老爷却依旧板着脸。 撇头扫了一眼跪在旁边的明少华,澈净黝黑的眼眸里顿时尽是难掩的郁愤,要不是这个不长进的哥哥,她就不会女扮男装去逛窑子,也就不会被人无意中绊一脚,更不会露馅儿而大闹青楼,最后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明少华突然侧过头来,迎视着她的目光,微皱着眉头看上去似有难言之隐,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从清秀的脸颊上氤氲散开。 还给他一个白眼,明珠匪夷所思的回过头,瞅着正座上的明老爷,状似可怜的撅起小嘴,娇滴滴的撒娇求饶道:“爹,您平时最疼我了,明明我才是这件事的受害者,为什么要和大哥一起罚跪嘛?我受罚不要紧,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是弄坏了这身子骨,我怕对不起爹和娘啊……” “区区一次罚跪而已,明珠你可以放心,是不会跪坏身子骨的!”坐在圈椅上的二姨娘好似打翻了醋坛子,满口都是酸溜溜的话,“这几年,老爷可是让我们秀兰跪过很多次呢!” “谁叫她老欺负人!”站在三姨娘座椅身后的明秀虹不满的咕哝道,三姨娘忙不迭的低斥了她几句,二姨娘隐忍着怨气,冷嗤了一下,“秀虹,你小孩子不懂事就别插嘴,你明珠姐姐的那些本事,可比你秀兰姐姐几辈子也学不来的!” “姨娘,您有所不知,本小姐是千金之躯,自然是不能和其他一些粗枝俗叶相比的!”明珠轻哼了一声,斜扫了二姨娘一眼,不以为然的勾嘴笑了。 “你——?!”二姨娘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身后的明秀兰连忙递上茶来,给她消消火,压压惊。 明夫人呷了一口茶,见状方才开口道:“家以和为贵,一些芝麻琐碎的小事,依我看根本就没有必要较劲!明珠是孩子,自然不懂事,做大人就应该开明些,怎么可以和她一般计较呢?”她身边立着的奶娘也连忙点头附和。 晓初妆第3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一直闭口不言的明老爷忽然若有所思的盯着明珠,低沉着嗓音,一字一顿道:“明珠,你起来吧——立刻离开京城,回扬州去!” 明珠一听,欣喜着连忙要丫鬟们扶她站起来,不料听到后面心反而一沉,尤其是“回扬州”这三个字犹如一个旱天闷雷陡然将她打蒙了! “奶娘,进去把明珠的行李收拾好,明早你就和她一起走!” 甩开丫鬟们的手,她歪歪斜斜的立在堂中央,拿眼直瞪着明老爷,毅然坚决的冷声道:“我不回扬州!” “不回也得回!难道你想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一声咆哮似的怒吼,明老爷猛地拍案而起,积压于胸内的怒火好似火山爆发般一下子倾泄出来,从未发过这么大火的明老爷,一下子骇住了全屋人。 一吼,明珠满腹的愤怒与委屈顿时涌上心头,一股强烈的酸涩感如针刺入鼻尖,直冲向脑门,明珠吸了吸鼻子,紧咬着唇似是哽咽了几下,眼泪却始终没有掉下来,声声如同控诉一般,“爹说最疼我,却可以把我一个人扔在扬州六年,如今我才回家没多久,为什么又要把我赶走!既然爹这么讨厌我,我走,我再也不回来了!” 众人一震,明珠倏地掉头就跑,一股脑地冲出了明府的大门。 道听途说 青楼风波(三)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离家出走就算了,居然莫名其妙的下起雨来,可惜她连路也分不清,别说玄琪和朱昀哥哥的家不知道在哪里,连回家的路也认不出来了! 站在这矮檐下,衣袖和肩膀全淋湿了,搭在前边儿分叉口的一处茅庐,瞅着有好几个人躲进去避雨,又探头瞧了一眼天色,雨帘似线,眼看越下越大,明珠也欲跑过去,于是一手遮住额头,一手提着裙裾,冲进了雨里。 泥淖乱溅,马蹄如飞,明珠扭头瞅着正朝她冲过来的马车,一时毫无反应的愣在了原地,那一声划破长空的嘶鸣,嘎然腾直的黑鬃马膘肥体壮,足足高出她一尺多,双手猝不及防的挡在身前,劈头盖脸下来,却是拖泥带水扑了一身污。 车幰的一角被掀起,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小五,出什么事了?” “好……好像撞到人了……爷……” “那你还不过去看看!” 一句轻言苛责,搞不清状况的马夫这才战战兢兢的收紧马鞭,跳下车走上前一探究竟,看到满身泥污的明珠直直的杵在马前时,马夫愣了一下,唯唯诺诺的问道:“姑娘,你……你没事吧?” 马夫一连重问了几遍,发丝和泥水胡乱贴在脸上,她却始终埋着头没反应,马夫只好跑回车幰边,如实回禀道:“爷,我怀疑那姑娘没伤着,估计是脑子吓坏了!” 里面似是沉吟了一下,“拉她上车吧……外面雨大。” 马车在雨中缓缓前行着,车内一片寂静,他靠在里边假寐,时而微睁斜睨她两眼,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弯弧,没想到再碰见,她竟然会是这般的狼狈! “哭了?” 仿若被电击了一下,明珠猛地抬起头来,一双乌亮的黑瞳带着敌意,纹丝不动的冷瞪着他,像极了一种无声的抗议。 “是你?”眼里掠过一丝讶异,明珠这才仔细端详眼前这个白裘玉冠的男子,琉璃珠般剔透的眼眸,嘴角总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整张脸孔看上去俊逸而温柔,就是他——那个舒小姐要等的男人! “可惜你早走了一步,舒小姐那天去了哦!”状似无心的偷窥了他一眼,明珠蹙眉顺理了几下淋湿的发丝,再瞧一眼身上湿答答又邋遢的裙裳,心里像窝着刺猬一样难以忍受。 他面色如常的浅笑,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白色的大方帕扔过来,嘴里还意犹未尽的喃喃:“原来是‘香’姑娘!” “你敢取笑本小姐?!”明珠嚷道,“什么香姑娘、臭姑娘的?人家可是有名字的,我……我叫明珠!”明珠用手帕轻拭着脸颊,忿忿不平的回驳了几句,不知怎的,一股冲动就将名字说了出来! “哦——”白衣男子故作恍然大悟的连连点头,嘴角的温柔笑意不减,“你不会就是那个轰动京城的明珠小姐吧?” 道听途说 青楼风波(四) 是又怎么啦?!她又不是真要去逛窑子,本就是清清白白的,有什么见不得人!张嘴就要驳斥,忽似一道闪电劈过,耳边乍响起爹当时咆哮似的话——“你想留在这丢人现眼吗?”,真的已经……臭名昭著了吗?连爹都嫌她丢人,心陡然一沉,明珠撅嘴闷哼了一声,捏皱了手中的方帕,悻悻然垂下眸去,闷不作声。 白衣男子睇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撇过头去,用手掀开了车窗的一角向外窥视,明珠抱膝坐在一边,见迟迟没动静,有些诧异的抬首偷瞄他,还以为一定会被他奚落或是逼她招认,一瞄却发现他根本没看自己,那双琉璃珠般剔透迷人的眼睛直盯着窗外,神色渺茫而柔和。 明珠心里刚松了一口气,却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连忙用手搓着湿巴巴的袖臂,浑身哆嗦不已。 白衣男子蓦地扭过头来,白皙干净的脸孔俊美而闲适,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瞧了片刻,低头,抬手,动作间轻缓而优雅,干脆利落的脱下了罩在身上最外端的一件白绸宽袖开襟外衫。 “你干什么?!”见他莫名其妙的脱下外衣,明珠蓦地圆瞪双眼,面如寒冰冷沉,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全身早已不自觉蜷缩作一团,小嘴毫不示弱的开阖着,露出两排整齐的贝齿:“你……你赶快把衣服穿上!别以为我和那个舒小姐一……一样好欺负……” 话音未落,他突然一手将衣服扔过来,犹如一张偌大的白色天幕从四面八方抛下来,遮盖了全部的视野,正好套住她的脑袋,她又气又急的将它从头顶拉下来,鼓着腮梆子狠狠瞪他,他却静静回视着她,忽然掩嘴似是笑了一下,手一拿开脸上依旧平和淡然,低沉的声音温柔而感性:“你和舒小姐差远了。” “差远了?”满脸的困顿,明珠乍听蒙了一下,只觉脑中“嘣”的一声,好似石破天惊,一道冷光在黑夜快速闪过般,她的眼眸里顿时燃起两簇火焰,将那件飘着淡香的白衣视同乱布似的胡乱擦着一把身上的泥污,又揉作一团,连同方帕一块儿给扔了回去,嗤鼻一哼,故作不屑的道:“这些脏东西,我才不要呢!” 男子微蹙着眉头,用两根手指提起堆在身前脏兮兮的外衣和手帕,一件一件朝车窗外丢了出去,边说边轻轻摇头:“真是一点也没变。” 明珠压根没听进去,抬手撩开车窗向外瞟了一眼,轰轰的雨声清晰而忐忑,擂鼓般击打在心上,这个人真是太讨厌了,居然说她不如那个姓舒的,她才不信呢!爹说过她是最好的女儿,就算臭名昭著,那也是最好的! 眼眸蓦地闪过一道亮光,几个熟悉的字眼飘进视线内,她兴奋的就起身,急切的叫喊道:“停!停——我要下车!” 马夫一声长吆,车子渐渐停下来,男子好奇的移过来,撩开她那边的车窗窥了一眼,眸色陡然一深,漠然道:“安亲王府?” 道听途说 青楼风波(五) 明珠头也不回的从车内钻出去,他一直面无表情的静静注视着,眼里慢慢浮起一缕淡淡的冷漠,车内沉寂了片刻,方才听见他敛声吩咐道:“走吧!” 任雨水肆意冲刷,两尊大石狮子依旧雄纠纠的盘踞府前,敕造安亲王府,鎏金乌木大匾高悬,朱红漆兽头大门前或坐或立着一些华衫小厮。明珠刚蹦上府前石阶,一只手臂立刻横拦在胸前,阻挡了她的去路,那小厮满脸鄙夷的打量了她一番,口气颇为不爽:“干什么的?!” “找你们家主子,还不快去通报!”用手梳理着黏在面颊上的湿发,明珠有些愠怒的回瞪了小厮一眼,气势凌人,完全没把面前这些狗腿子放在眼里! “嘿——你这小娘们儿还挺犟的啊!”那小厮朝地上啐了一口,撸起袖子,伸手就把她往后猛推了一把,“就你这样还想找我们王爷?别做梦了你,哪儿来,回哪儿去!” 明珠一个趔趄差点跌在身后的水洼里,豆大的雨水无情的打在脸和身上,除了生疼,竟然感觉不到湿凉的寒意,浑身滚烫似的发热,眼前那些哄笑不止的小厮们陡然间分出好多模糊不清的影子,不停的旋转着……她使劲晃动了几下脑袋,眼前的景象总是时而清晰,时而迷糊,她有气无力的撑着身子立在雨中,趁那些小厮们嬉笑时,突然如一阵疾风般冲到府门口拼命向里面放声大喊:“朱昀哥哥——我是明珠!” 手中的银箸骤然顿了一下,愣在空中,绿衣诧异的瞥过头瞅着他,声如脆莺般细腻而动听:“怎么了,王爷?” 放下银箸,他默然的拿起大红金线团花桌帏上的折扇打开,眉峰微蹙,神色凛然,莫非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不然怎么会好像听到了明珠的声音呢? 绿衣凝视着他,盈盈如水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阴翳,偶尔也会想他对自己是不一样的,把她从青楼里赎出来,又给了她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他看自己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漠然与疏离,让她不得不相信,在他心里,她和所有人一样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人? 从廊上跑来一个小厮在门后对着管家嘀咕了几句,管家让他立在原地,自个儿躬身进屋来,垂首立在朱昀身侧,回禀道:“王爷,刚刚一个下人来通报,说是大门口有个自称明珠的姑娘囔着要见王爷!” 手中轻摇的扇子骤然一停,朱昀蓦地按桌而起,吓了管家一跳,以为王爷生气了,连忙结结巴巴的补充了一句,“那……那奴才让人立刻把她撵走……” 扇子啪的一声阖上,朱昀转过身来,拂袖一甩,凌厉的目光直逼向管家,“那你还不带路!” 看着朱昀匆匆而去的修长身影,绿衣的心陡然一沉,如同掉进了冰窖里,那个叫明珠的姑娘,那个姑娘……居然会让他如此紧张? 落花无心 流水有意(一) 淅淅沥沥的雨在纜|乳|芡庹叮礻啦嗄科沉艘谎郏睦镆皇钡木菜普徽獬∮杲较u。幢锪艘豢诿破肫鹗芯锬澳谀切┕赜谒牧餮则阌铮瓷鹊氖忠膊挥山袅艘幌隆 门口一小厮远远窥见管家引领着王爷而来,回头瞟了眼闭目倚门坐在地上的明珠,“朱昀哥哥……”她嘴里仍不停的嗫嚅着,只是声音越来越小,那小厮眼珠子一轮,连忙吆着其他人手忙脚乱将她搀起来, 朱昀一到门口,心猛然被人重击了一拳般,一时间被眼前这景况弄懵了,迟迟无法开口,那小厮眼尖嘴快,忙不迭上前回道:“王爷,她晕过去了……” 他恍如陡然惊醒了,闻声迟疑的扭头看了那小厮一眼,深邃的眼瞳如同冰锋刺进心底,看得人寒栗,那小厮吓得埋首直咽口水。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着噤声垂首,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脏乱不堪的明珠,脸色一片阴沉,半晌,才缓缓沉声道:“扶她进去。” 雨一直下着,天色渐暗下来,室内的香猊内飘着丝缕的薰烟,十五连盏灯映照着镂雕精细的黄梨木月洞式架子床,挂上淡绿花纹的繁复罗纱帐,在这样没有月色的夜晚,依然像笼上了一层淡雾而朦胧美幻,裹在绣花被褥内的明珠却并不安分,滚烫的身体像火烧一般,迷糊中偏偏总似有只讨厌的手在按住她,不让她掀开这厚实的被衾。 管家蹑手蹑脚的推开门,端着药走进来,瞄了一眼坐在床边的人,垂首低声道:“王爷,是不是派人去明府通知一声?” 灼深的目光始终盯着满头密汗的明珠,他沉吟了片刻,“嗯,就说明珠暂时住在王府,我会派人好好照顾她,让老师他们不必担心。”说着迅速扫过管家一眼,朱昀脸上的神色淡漠如常,“把药给我,你可以出去了。” 管家顿了一下,诺诺的应了声,遵照吩咐谨慎的递上药碗,然后悄然快速的退了出去。 “朱昀哥哥,救我……”一句无心的梦呓,蓦然勾起千头思绪,低首垂眸凝视着黑乎乎的药汁,墨丝虚掩处,似是勾嘴一笑,寒眸里流溢着零碎的光芒,嗬,原来还记得啊! 扬州琼花盛开的三月,扬州正是烟雨蒙蒙的时节,此处地势最高的观音山上古樟蔽天,楼殿参差掩映,蜿蜒迂曲,时逢细雨纷纷更是幽僻,四个人就停歇在圆通宝殿里,明珠却逗着一只白色狸猫,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追着猫出了宝殿。 后来和易飞扬他们兵分三路去找,是他最先找到了她,她在云林内滑了一脚,狸猫跑了,她却动弹不得,只能用两只刮伤的手死死抓住了一根树枝,就像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而她的脚下是看不到尽头,荆棘遍布的滑坡。 “朱昀哥哥,救我……”那时她哽咽着声音,说得小心翼翼,仰头盯着他时,她红润的眼眶却始终不肯掉下泪来,那个隐忍着恐惧又楚楚可怜的殷切眼神,当时仿若要洞穿他的心扉,如今想来,原是早已于无形中深入骨髓,这辈子也无法忘记了! 落花无心 流水有意(二) 清晨的风氤氲着湿气,吹在身上一股凉飕飕的寒意,连心也冻得疼了,绿衣沉吟了片刻,还是扬起一只素手去敲门,他似是在沉睡中被吵醒,慵懒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耐,“谁?” “王爷,是我,我给明小姐端药过来了!”柔婉似水的脆音低言回道,绿衣端着银盘,动作轻缓的推门而入。 朱昀睨了她一眼,眉峰微蹙,淡漠的眼神里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疑惑之色,“这种事不是有府里的下人做吗?” 放下银盘,绿衣立在桌边瞟了一眼罗纱帐内安静熟睡的人,却不敢直视床边的朱昀,低首痴痴的盯着药碗,半晌,倏地抿嘴勾唇,佯笑柔声回道:“我怕下人们粗心大意,所以亲自送过来了,明小姐既然是王爷的好朋友,我想我也应该尽一点地主之谊才是……” “绿衣,”朱昀突然从床边束身而起,走至她身旁端起药碗,话语里不带一丝热度的冷漠与绝对,“你并不是王府的女主人,以后别再来了。” 脚下一软,绿衣暗抓了一下桌沿才撑住,撇头凝望着他,却掩不住满脸的悲戚,满眼的哀怨,他都视若无睹,没有一丝心疼。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他的冷酷无情,那些没有心的温存不过人走茶凉,原来自己只是他的玩物,如今他却只想在另一个女人面前极力撇开她……绿衣突然背过身去,纵然如此——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泪流满面,不想在他面前花容失色,默然的拉开门,离开。 门咯吱的一关上,绣满花纹的绿罗纱帐内随即传出一串急促的咳嗽声,明珠涨红了脸,吃力的从被子里爬坐起来,她边咳嘴里还断断续续的嚷道:“憋死我了!” 朱昀回到床边坐下,将药递给她,低眸敛声问道:“什么时候醒的?” “早醒了,不过聪明人会懂得识相嘛!”明珠一边歪着头巧笑,一边大言不惭的自夸着,双手接过药碗捧在手心,她抬起眼瞅着朱昀,撅起小嘴轻摇着头,故意做出一副哀叹的模样,嘟囔起来, “其实我不怎么喜欢那些青楼女子的,但作为一个女儿家,我觉得朱昀哥哥你……真伤人!要是我以后的相公敢这么对我,我肯定直接把这碗药泼在他脸上!”脑子里倏地闪过那张拥有琉璃般剔透眼眸的干净白俊脸孔,明珠顿时忿忿的蹙起眉黛,哼,怎么会想起那个讨厌鬼呢! 朱昀默然不语的回看了她一眼,犀利的目光却捕捉到明珠脸上那一丝微妙的变化,沉吟道:“怎么了?” 明珠见问,顿时面色一正,把药碗又塞回了他手上,双手顺搭了几下自己那已经干净似黑绸般的长发,眸光灼灼,郑重其然的问道:“朱昀哥哥,你说,我和那个舒小姐相比,谁好?” 落花无心 流水有意(三) 撇开脸,他盯着桌案上的香猊看得有些入神,两鬓垂髫的墨丝虚掩着俊容,神色难辨,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叩着白瓷釉花药碗,清脆的叩响遮不过他话里的匪夷所思,勾嘴似笑非笑,他脸上少有这样随性的表情,充斥着诡谲的迷魅之色,低喃道:“有点不像你,居然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明珠自己也不禁愣了一下,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讨厌鬼的话?还是因为头一次被爹这样骂的缘故呢?低着头思忖,乌丝缠绕着粉颈香肩滑落胸前,那光泽如梭的雪白绸衣裹着冰肌玉骨,宛若一朵出尘无暇的白牡丹,素颜袭国色,娇脆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软巴巴,“爹从来没有那么说过我,他以前常常夸我乖巧伶俐,还说过我是天底下最无可挑剔的女儿……咳咳……” 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蓦地被递到眼皮底下,低沉的话语不容一丝拒绝,“先把药喝了!” 明珠紧蹙眉,手犹疑的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一鼓作气的吞了下去,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涩浸润在唇齿间良久才散,她大喘了一口气,叫苦不迭:“要是玄琪在这儿就好了,他身上带着好多糖球的!” 朱昀深瞥了她一眼,肃然起身把空碗放回桌上,背朝着她,低沉的声音有些莫名的冷意,“我已经派人通知你爹了。”明珠一怔,侧过头来盯着他颀长的背影,一袭华贵的浅紫长袍,花团锦簇的图纹缤纷得有些目眩,她犹豫了一下,哀怨道:“朱昀哥哥,我真不想回扬州去……” 他顿了一下,低沉的话语似隐隐含着一丝怜惜,“我已经知会老师,让你暂时住在我这里。”刚回过身,门“哐”的一下猛然被推开了,伫立在门口的叶玄琪双臂向两边摊开,身旁的易飞扬倚在门边,无奈的含笑摇头,朱昀寒眸扫过二人,压抑住愠怒,敛声沉气道:“你们怎么来了? 叶玄琪瞥到绿帐半掩的床内坐着的人,箭步直入,坐在床边注视着明珠,澈净如洗的笑眸似沐春风,答道:“我们是来接明珠回去的!” 门边的易飞扬睨了朱昀一眼,见他神色冷峻,又补充了一句:“其实老师是派少华哥来接明珠的,可是少华哥怕明珠还在生他的气,所以让我们来接她回去。” “我不回去!”原本就心有不甘的明珠一听她爹要来硬的,顿时急了,就过身子直推开床边的叶玄琪,“你们走!回去告诉我爹,我不去扬州!”不料叶玄琪反手擒住她的手腕,星眸闪耀,语言若笑,“明珠,回去吧,我保证老师不会让你去扬州的!” “你又不是我爹,凭什么保证啊?”细腕上的手镯叮叮当当,正如她此刻烦躁不安的情绪,明明不喜欢,却要被迫钳制住!“你快放开我!”话音未落,手上的力道果然一下子松开了,明珠抚摸着手腕,抬眼不由一怔,居然是朱昀哥哥把玄琪从床边拉开了!一双寒眸扫过玄琪,他面上略带肃杀的英气,俊逸而冷然,“她不想回去,你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二哥,你别这么冷淡好不好?”叶玄琪有些不服气揉着自己的手臂,好歹也在扬州结拜过,出手这么狠,天呐,都淤青了!朱昀面不改色的冷言道:“连门也不敲就闯进来的人,没资格怪我冷淡!” 易飞扬在一旁唉声叹气的笑着,见叶玄琪已经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憋闷表情,方才愣是忍住了笑,直言道:“王爷,明珠今日非回去不可,因为太后娘娘已经下旨,要见她!” 落花无心 流水有意(四) 目送明珠登入马车,朱昀伫立在府门前冷峻如常,就连明珠从车窗伸出一只素手与他告别,他也始终不笑,纵然如此,一袭紫衣修身,仍是器宇不凡,连明珠也忍不住笑囔道:“朱昀哥哥,难怪你这么冷漠,也讨女人喜欢!”不用去扬州,伤寒未愈的她陡然间变得比没病时还精神,神采奕奕! 朱昀哭笑不得的摇头,易飞扬擦身而过,一笑讳莫如深,他错愕不已,再望着渐行远去的马车,心里已是五味杂陈,原来不过心照不宣,早已心知肚明——“珠在椟中,欲取及时。” 轿子落地的那一刻,她突然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恍惚,那些已经模糊的记忆零碎总会在不经意间闪现脑海,明珠顿住脚步立在慈宁门前,六年后的容姑姑鬓角有了几缕银丝,依然穿着石青色高腰窄袖撒花绉裙,笑得彬彬有礼。 跨门,上石阶,进殿,绕过玉石屏风,她乌黑的眸子明灿灿的闪耀起来,殿内漆金涂银,绘彩斑斓,一切焕然如新,窗边的锦榻上倚靠着一身珠光宝气的锦绣妇人,直到明珠走至跟前,屋子里陡然一片凝滞的沉默,她才缓缓抬眼。 那道犀利的目光扫过来,明珠心里突生出一丝忐忑,回想起出门前娘隐隐担忧的眼神,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太后姑姑一定是听到了满城的风言风语,召她进宫或许只是要好好教训她这个辱没门楣的不孝女?说不心虚,那是假的,心里扑咚扑咚,跳得厉害,毕竟眼前这个人,可是她们家最位高权重的领袖人物!如果她要折腾自己,就算被打得屁股开花,恐怕她爹也没话敢说!何况此行孤军作战啊! “明珠见过太后姑姑,太后姑姑万福!”她低着头,盯着太后尾指上森光熠熠的金指甲套出神,幡然一阵心怵,要是一个耳刮子掴过来,那脸上岂不划出几道血痕? 太后细瞧着她,挑剔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欣赏,明珠进宫之前,明夫人特意为她梳妆打扮过一番,翠钿珠钗插满头,垂泻的乌丝亦如黑绸缎般亮泽,低鬟蝉影动,琼鼻玉颊香,外罩银红色百蝶大袖衣,绣满花纹的罗绮长裙如花瓣缤纷曳地,细臂环着轻烟似的粉纱帛披,云鬓花颜,华衣彩服,恰如一朵盛开的冶艳牡丹。 “几年不见,哀家的小侄女越发出落得如花似玉了!”太后笑着看向容姑姑,容姑姑立马将明珠扶拉至对面的榻上坐下,一边陪笑附和道,“太后娘娘说得极是,依奴婢看,这明珠小姐真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人儿啊!” 明珠含笑不语,坐下来心里还不踏实,还不如给她几板子来得痛快,太后就坐在对面,那尖锐的金指甲随时可能扇过来,让她措手不及的痛声尖叫。 “说话也斯斯文文的,比清阑那丫头还细声,不过这模样儿,依哀家看,倒比那丫头讨人喜欢!” 太后直言不讳的奚笑道,明珠一怔,诧异的抬起头,只见太后满面容光,丝毫不见有生气的意思。难不成是自己搞错了? 落花无心 流水有意(五) “明珠只求讨太后姑姑欢心足已,哪敢和别人比呢?”低眉顺眼的佯笑忸怩,明珠还是心存疑虑的偷瞄了一眼,只见太后默然的撇过头去,凝视着窗外出神,她不由好奇的也向外瞥了一眼,院内的台阶上摆放着两盆极品的黄蔷薇,那含苞待放的硕小骨朵正沐浴在阳光下,待到五月便能绽开出娇艳夺目的花朵,芳香清幽。 太后盯着那蔷薇花看了半晌,倏忽从唇齿间迸出一句话来,“等这花开的时候,就该是皇上的诞辰了。” “呃?”明珠一愣,顿时不自觉的摸了一下手臂,原来那咬她的小坏蛋要过生日了啊!好像在家也听二哥提过,她没怎么在意,不过太后姑姑这会儿特意提起来,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最好不要提到逛窑子那事儿了!一想到这儿,她连忙问道:“那这花还有多久才开啊?” “明珠小姐是要问皇上的诞辰吧?”容姑姑一语道破,笑得十分殷勤,“快了,差不多还有一个多月,如今宫里都已经张罗起来了!” 明珠勉强点头笑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还真当她对那个小坏蛋有兴趣呢?不过六年的时间,倒是有点想看看那小坏蛋长成啥样了,脑海里乍闪过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睛,她顿觉得脊背一阵生凉,舒小姐的男人——那也太离谱了…… 太后回过头来,柔波的深水秋潭里果然浮出一丝欣悦,却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听你爹说要送你回扬州?” “太后姑姑,我不要回扬州。”一提到扬州,明珠脸上的光彩陡然间黯淡下去,纵然那是个美丽如水的地方,可她只想和家里人呆在一块儿,明明罪魁祸首是大哥,爹居然让她滚蛋,太可恨了!她忿忿不平的抱怨道,“爹他就是瞎折腾,以前我根本没病,他也偏说我有病,非要把我送到扬州去!他那么喜欢扬州,干嘛自己不告老还乡,非得逼我呢?” “嘭——”太后突然猛拍了一下榻几,瓷盖里的茶水也被震溢出来,明珠一个激灵,紧抿着嘴,呆愣的瞅着对面的太后,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见太后冷厉的话语响彻内殿,“没大没小!病是御医诊的,你爹能怎么折腾?他能骗皇上吗?依你之言,那他岂不犯了欺君之罪?”说着,容姑姑让满屋子的宫女太监陆陆续续都退了出去。 “太后姑姑,我知道错了……”闷声闷气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明珠埋头撅着嘴,不再吱声,以为拿“欺君之罪”就能吓唬她啊?有一个太后姑姑撑腰,皇上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治爹的罪嘛,何况爹还是名正言顺的国舅爷呢!就知道太后姑姑不会这么便宜她,果然要来的,终于来了!反正要打要骂都认了,只要不用那尖利的金指甲刮她的如花似玉的脸! 太后轮着眼珠子见她不吭声,舒了一口气,顿时话锋一转,淡然道:“不过你毕竟还是个孩子,以后当着外人的面,这嘴巴可得管紧点儿!你最近惹的那档子事哀家也听说了,既然你不想去扬州,这段时间就呆在慈宁宫陪哀家解解闷儿,省得你再出去到处闯祸,让人看笑话!” “太后姑姑,您对明珠真的太好了!”明珠连忙凑过去殷勤的紧搂住太后的袖臂,眯着眼笑若灿花,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太后姑姑是这个意思啊,既然不用去扬州,在这宫里走动走动也无妨,说不定还能经常见到哥哥们呢! 珠在椟中 欲取及时(一) 夜幕低垂,瑰丽的殿堂燃起数盏晕亮的红纱宫灯,秋香色的蜀绣彩织桌帏上摆满了银光闪耀的珍馐佳肴,在烛光的烘照下越发眼花缭乱,身边的宫女太监设椅,捧杯,安箸,进羹等,都是有条不紊的鱼贯进出,明珠陪坐在太后右边,瞧着这阵势,心里感叹不已:明府那么大家子人用膳也只有七八个下人伺候着,她默数了一下侍立在殿内的宫婢,天呐,居然差不多三十个人! 那么多的目光盯着她吃,明珠还真觉得有点食不下咽,侧目瞄了一下,正襟危坐的太后,仪态端庄高贵,吃得却很少,容姑姑呈上的每道菜都只尝一小口,立马又蹙着眉扬手撤掉。 太后似是意识到她的目光,蓦然扭过头来,见她手捏着银筷,彩釉碗里空空如也,遂问道:“明珠,不合胃口吗?” “没有啊!”明珠轻摇了下脑袋,“太后姑姑,您怎么知道这些菜都是我平时最爱吃的,您这么疼我,比我爹还好!”说完,她笑眯眯的从面前那盘菜里挑了一颗去壳的鹌鹑蛋直接放进了嘴里,嚼得似津津有味!不过,这御膳房的大厨还真不赖,味道还挺好的! “这丫头讨人喜欢!”太后满意的点着头,和容姑姑互视笑了一下。这时守在殿外的一太监低头跑进来,“启禀太后娘娘,乾清宫李总管派人来通传,说皇上和明家兄弟正一道儿上慈宁宫来了!” “皇上他们应该还没用膳吧?”太后浅然勾笑,一眼瞟向慈宁宫的总管太监,“张总管,去叫御膳房多添三副碗筷,再备一些皇上爱吃的菜肴!” 张总管刚退出去,殿门外随即传来一声尖锐的鸭嗓音:“皇上驾到——”闻声而至,只有太后还稳如泰山的坐着,满屋子的宫婢们纷纷埋首跪下,明珠见状刷地站起身来,刚才趁着没人注意,她又往嘴里塞了一个鹌鹑蛋,才嚼了两口,这会儿正狼吞虎咽哽下肚呢! “母后,儿臣听说您这里今天来了位稀客?在哪儿呢?”伴随着一阵清朗悦耳的轻笑俏语,一个头嵌紫金宝冠,身穿金线缂丝白色龙袍的年轻男子阔步而入,身后跟随着两个锦衣华服的弱冠公子。 “就知道大呼小叫,哀家身边这么大个人你没瞧见呐?”太后嗔笑道,特意使了个眼色瞟向明珠,“明珠表妹你可还记得?你们小时候还见过的,以后可算不得稀客了,哀家要留她在宫里长住些日子!明珠,还不快见过你的皇帝表哥?” 明珠埋首点了几下头,却不吱声,连明家兄弟也纳闷不已,明珠啥时候变得这么害羞了?明少玉耐不住性子,急忙催促道:“明珠,你怎么不说话,快点给皇上请安啊?” 殊不知明珠埋着头正努力把蛋吞咽下去,听到她二哥一催,忙不迭扯笑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那张干净白皙的俊美笑靥,骤然间一道闪电从她脑海里劈过,喉咙里猝然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时喘不上气来,啊——噎住了! 珠在椟中 欲取及时(二) 庭阶花木向阳春,满目怡色致景画,高低错落的殿宇楼台,精雕细琢的绿窗画梁,过一个个穿堂台榭,印入眼帘自成一道风景,她正想着一件煞风景的事——这辈子都不会再吃什么鹌鹑蛋啦!实在是火冒三丈,原来是他!这个可恶的讨厌鬼差点害她被噎死,居然还若无其事的最先走掉了!笑得那么虚情假意,真恨,昨晚怎么就傻傻的没有当场揭穿他呢? 忿忿的将手中把玩的一颗小石子扔出去,忽然不知从何方传来一个轻细的痛呼声,“哎哟”一下,前面带路的张总管顿时神色紧张的回过身,四处张望,这声音太熟悉了,他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明珠撅起嘴,蹙眉瞅着他,没好气的催道:“张公公,你干嘛突然停下来?这么磨蹭,快走啊!”从慈宁宫出来后感觉绕了好大的圈子,居然还没到御书房,再转下去,她真要怀疑这个张公公是个路盲? “明珠小姐,你刚才没有听到什么其他的声音吗?”张总管旁敲侧击的试问道,话音刚落,游廊上迎面走来一群不着宫装的女眷,一色的绿衫罗裙,唯独中间一人身上红色蝶绕宝花绫外衫光泽滑腻,妃红色高腰绣花长裙曳地,一眼便能瞧出是位身份高贵的小姐,她身边搀着的俏丽丫鬟正义愤填膺的骂道:“不知道哪个瞎了眼的,在这乱扔石头!” “清阑小姐,”张总管满脸堆起笑容,眼尖瞥见清阑用手遮挡的额头有一小点红印,于是慢条斯理的闪出一丝急切的关心,“这可不行啊,都破皮啦,清阑小姐你可得赶紧找御医瞧瞧才是!” “张公公是要上表哥那儿去吗?”捂着额头,清阑虚笑了一下,含蓄柔弱的翦水双瞳快速窥了明珠一眼,幽幽的眼神看不出是哪种情绪,张公公佯笑点头,“想必清阑小姐是从那儿过来,不知皇上这会儿可还在御书房?” “在呢。”应了一句,她也没多问便带着丫鬟们缓缓而过,她身边那俏丽丫鬟狐疑的目光一直斜扫过明珠和张公公两人,小觑道:“小姐,这里刚才没有其他人!” 半天默不作声的明珠背过身去忽而勾嘴一笑,好整以暇的眨着精光熠熠的乌瞳,满脸透出一丝不怀好意的邪气,“张公公,我让你不要玩石头嘛,你看,现在砸到人了吧!” 张总管一愣,那俏丽丫鬟顿时回转身来,怒气冲冲的用手指着他,“噢,原来是公公你做的!”话音未落,一群绿衫丫鬟上前来把他围住。 “不……不是啊!”七嘴八舌夹攻,张总管一口莫辨,明珠却一板一眼的抢白道:“张公公你是慈宁宫的总管太监,居然被一群宫外来的野丫鬟指着鼻子骂,要是太后姑姑知道了,还不扒了你的皮!” 珠在椟中 欲取及时(三) 张总管突然扬手掴了一人耳刮子,叽叽喳喳的碎语骤然静下来,原本还想抵口否认,被明珠这么一煽,气焰顿时高涨起来,厉色冷喝道:“无法无天了啊?!抓人拿赃,无凭无据,你们这帮奴婢居然敢在奴家面前撒野,奴家就去向你们李大人讨个说法,奴家是太后的人,李家是不是如今连太后她老人家都不放在眼里了?”手里的拂尘一甩,愤然转身,“明珠小姐,咱们走!” “公公息怒!”清阑急忙唤住,幽怨的眼神瞥过明珠,落向身边的俏丽丫鬟,“我爹他岂敢不把太后她老人家放在眼里,是清阑训导无方,平日骄纵了这般下人,还请公公见谅!小莲,还不过去给张公公赔个不是!” 捱了几下不过,小莲只得憋青了脸俯首认错,张公公方才作罢,望着清阑一群人远去的背影,他倏地回过头来瞄了明珠一眼,笑得十分狡谲,“明珠小姐,奴家这回还让你满意吧?” 明珠愣了一下,旋即恢复过来,媚笑似邪,“张公公,你放心,我会在太后姑姑面前帮你多美言几句的!” “那就多谢明珠小姐了!”张总管笑眯眯的转过身去,扬手往前指了两下,“快了,御书房就在前头不远啦!” 人未至,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已先传进御书房,明珠扫了一眼守在门边的小五,有一股怪异的感觉很快从心里掠过,她来不及多想,一眼看到坐在紫檀木圈椅上的文雅男子,头嵌紫金宝冠,身上穿着象牙白云纹锦袍,修长的手指拿捏着一把折扇,配上他那种淡漠俊朗的面容,看上去不仅贵气逼人,而且风情外朗,神采内融。乌瞳忽闪一亮,跨门直奔过去,她又惊又喜的问道:“朱昀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啊?” “当然是有事了。”朱昀抬首看了她一眼,眼角的余光却瞟向桌案边,皇上抿嘴似笑非笑的沉默,分不清喜怒,令人匪夷所思,寒眸不由一凛,正巧张总管躬身问安,他遂忙压低声音,道:“这里是御书房。” “我知道!”明知道他在提醒自己,明珠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实在是余怒难消啊,慢吞吞的看向那张温润如玉的俊美笑靥,他穿上镶金的龙袍还真是多了一份不可忽视的威严与神圣,她可没那么不识时务,撅嘴耸耸肩,她故意挤出一个分外灿烂的笑容,殷殷勤勤的欠身行礼,“明珠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明珠不懂规矩就擅闯进来,若是惊扰了皇上的话,您也一定能大人有大量,不会和明珠这种小女子计较的哦!” 朱胤一挑眉,琉璃般剔透的眸子光芒闪耀不定,俊美的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饶有兴味的反问道:“那朕非要和你计较呢?难道朕就不是大人有大量了吗?” “当然不是!”斩钉截铁的回道,她那股恶狠狠的口气,连朱昀和张总管都为之一愣,明珠瞪着眼珠,邃亮璀璨的乌瞳里充斥着怒气,居然敢故意刁难她!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那您这个皇帝就连宰相都不如!人家宰相肚子还能撑船呢,你居然连我一个小女子都不放过!” 珠在椟中 欲取及时(四) 一声闷哼,他不动声色的镇定,清朗的嗓音却蓦然冷沉下去,“既然你如此说了,朕惟有成全你喽!” “皇上——”朱昀顿时撇头看向他,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忧虑,身上的温雅清俊之气 晓初妆第4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清俊之气顷刻间荡然无存,脸上的神色镇静得有些冷峻。 朱胤旋即抿嘴笑了,颇似惊诧的注视着朱昀,不解道:“皇叔的意思朕明白,不过,这样的人若成了安亲王妃,皇叔不怕以后会招引祸端吗?” 寒眸一怔,薄如剑身的嘴唇似嗫嚅了两下,欲言又止,朱昀灼深而复杂的眼神倏地落在她身上,连朱胤也一脸诡笑的看过来,明珠心头猛然一震,匪夷所思的目光来回扫视着二人,心一下紧缩,莫名的扑咚扑咚跳得厉害,连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你……你们这么看着我是……是什么意思啊?” 琉璃珠般璀亮的眼眸弯成两道月牙儿,朱胤捏拳捂嘴,也难掩嘴角划过的那一丝玩味的谑笑,却还佯装一本正经的调侃道,“真是难为皇叔了,你的事如今都闹得满城风雨了,他居然还愿意娶你!” 明珠一下子傻眼了,就连一旁的张总管也惊愕不已,忙不迭躬身拱手的恭贺起来,“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老奴先恭喜王爷和明珠小姐啦!” 一个冷眼甩过来,张总管不明所以的懵了,连脸上堆积的笑容也一下子僵住,明珠沉着脸色,不敢去看朱昀那双凌利而敏锐的寒星眸子,这么多年的时间都过来了,还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原来那些刻意视而不见的东西,终有一天会被摆到眼前,容不得人逃避,“朱昀哥哥,我……” 话欲出口,一身侍卫装扮的明少玉突然风风火火的闯入,守在门口的小五拦都拦不住,他冲进来二话不说的拔出佩刀直指张总管,吓得张总管大惊失色,捂着头连忙往明珠身后躲,嘴里大呼小叫个不停:“杀人啦——” 森光闪闪的锋利刀尖倏地逼过来,明珠一阵心怵,脸色煞白的睁大眼珠,吞咽着口水,战战兢兢的的斥喝道:“二哥,你想杀死自己的亲妹妹啊?刀剑无眼,你……你赶快把刀放下啊!” 没想到明少玉像吃了火药似的,连她这个妹妹的账也没买!涨红的脸色凶煞得吓人:“明珠你给我让开,我今天非剁了这个死太监不可!” “你眼睛瞎了啊?!”明珠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没看到张公公死拽着她的衣服不放啊,好歹人家之前刚帮过她一回,她怎么好意思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嘛! 朱昀神色一凛,转头看向桌案后边儿的皇上,朱胤居然连连拍手,笑得不以为然,如同欣赏一出精彩的好戏,嘴里不停的津津乐道:“二宝,说说张公公怎么得罪你了?把你气成这样!” 明少玉啐了一口,哼道:“这个死太监,居然把清阑的头给砸伤了!” 珠在椟中 欲取及时(五) “有这等事儿?”朱胤歪头略显惊讶,嘴角的笑意还在,倏地拍桌而起,眉眼一挑,斜睨着张公公,冷嘲热讽的危言恐吓起来,“好你个张顺德,胆儿不小啊你?恐怕下回就轮到朕了吧?” “皇……皇上,奴才没这个胆儿啊!”张总管浑身哆嗦,干脆跪在了地上求饶,明珠错愕不已,如今拍桌子大呼小叫的皇上就像个玩世不恭的小痞子,明明是一张脸孔,怎么就和和宫外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判若两人呢?! “那谁给你借的胆儿啊?”问这话的时候,朱胤还煞有介事的朝她看了两眼,那双琉璃珠般剔透闪亮的眼眸好似能洞穿一切,逼得她莫名的一阵心虚,张公公也轮着眼珠子哀怜犹豫的盯着她,就好像她再不开口,他就要全部招供了一样! “你个死太监还敢狡辩,看我不收拾你!”有皇上助长他的气焰,明少玉更加有恃无恐的叫嚣起来,三个人兜来兜去,像在这御书房内捉迷藏似的荒谬。 明珠停下来摆手摇头,“二哥,张公公真没砸,我是你亲妹妹,总不会骗你吧!再说那清阑小姐不过是破了点皮,你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吗?反正今天你要是想剁张公公,那就先剁了我!”索性两眼一闭,故意摆出一副誓死不从的决绝,整个人气喘吁吁的,后面还拽着一个张公公,真是又累人,又气人,二哥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对自己,简直郁闷得想哭! “你——”明少玉脸色通红,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就算知道清阑喜欢的是皇上,可他也不准任何人伤害清阑一根头发,只要能看到清阑的笑容,他就心满意足了,没有人能体会他心里这份酸楚,可是没想到如今跑出来捣乱的人,居然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明少玉!”在旁一直沉默的朱昀,忍无可忍的肃然起身,一声低沉的冷喝气势迫人,全场顿时被震慑住,他阴着脸,将明珠拉过来,锋芒锐利的寒眸直视着朱胤,声色逼人:“皇上,此人如此放肆,难道你就这样坐视不理吗?要是被传出去,皇上在百姓心目中又威信何存呢?” “皇叔此话言重了,二宝只不过一时气愤而已,过后就没事了,反正张公公也未伤毫发,依朕看不如这次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着朱昀一张寒冰似的俊脸,朱胤嘴角的笑容更是灿烂迷人,说起话来温言细语,“来人,替朕把明副参领暂时押出去!” 明少玉被几个侍卫强行押出了御书房,明珠这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身边的人一声冷哼,满脸怒色的拂袖而去,她没好意思去拉住他,这么一个软巴巴的皇上,她看着也憋气,更何况是朱昀哥哥,可她还是忍不住庆幸了一下,不管怎么样,皇上没有把二哥关进大牢里去,她也不希望二哥有事! “你的朱昀哥哥走了,还不追出去啊?”明珠惊愣的转过身来,他悠然自若的坐在太师椅内,干净白皙的俊脸上挂着一抹温柔浅笑,笑得幸灾乐祸。 珠在椟中 欲取及时(五) 憋着怒气,明珠径直走到桌案前,眼睛直瞪着他,气势汹汹的咬牙问道:“朱昀哥哥到底是来干嘛的?” “你想威吓朕啊?”嘴角扯过一丝玩味的笑容,他抬眸斜睨了她一眼,眉宇间露出显而易见的轻蔑之色,“你果然还是没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明珠撇撇嘴没吭声,心里冷哼了一下,他自己像个软巴巴的柿子,居然反过来怪她不好,太荒唐了吧?这么窝囊,谁会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啊? 不料,他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白藕似精瘦的手臂,手刚指在一道明显的疤印上,张公公立马睁圆眼珠子,皱眉心疼的表情分外夸张,尖声高呼起来,“哎哟,皇上您这是什么时候被狗咬了,谁这么大胆,居然把狗放进宫里来了?哎哟——” 脚上猛然被人跺了一脚,张总管几乎跳起来,明珠狠狠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骂道:“狗奴才!” 转过头,她也不甘示弱的撩起臂袖,往他眼前一伸,理直气壮的回道:“我也有呢!” 只想着拍马屁的张总管,不知道自己拍到了老虎屁股,还喋喋不休的大惊小怪,“哎呀,明珠小姐你也被狗咬了啊!” “滚出去——!”两个人异口同声,都不由愣了一下,对上眼时,两个人突然莫名其妙的咯咯笑起来,碰了钉子的张总管见状,只得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你这个小气鬼,居然还记在心里!我都把它忘了!”明珠不忘就此奚落一番,居然有这么小心眼的男人,她一觑,恍然发现那么多令她鄙夷的东西全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了!除了长得好以外,完全看不到他的优点! “那是因为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敢咬朕啊!”他执起端砚上的湖笔时,唇边绽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调侃笑意,明珠倏地一下把笔抢了过去,戒备的目光咄咄逼人,“你要写什么?” 手僵滞的悬在了空中,指间空空如也,朱胤缓过神来,迷惑不解的抬起头,哭笑不得的瞅着明珠,“你怎么这么霸道?三番两次抢朕的东西?” “是嘛?”明珠嘟起小嘴,眼睛眨巴眨巴的瞟了他一眼,挠着脑袋,佯装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无辜模样,娇嗔似笑,“那皇帝哥哥就告诉我,你到底写什么呢?” 镇静自若的浅笑,头一俯,墨黑的发丝垂泻下来虚掩住他温柔俊雅的靥颊,讳莫如深,“拟旨赐婚。” “我不要!”明珠把笔一扔,绕到桌案后边儿,拽着朱胤的胳膊,如同一个任性娇纵的小姑娘,来来回回的拉扯不依,“皇帝哥哥,你千万不要拟这道圣旨,我还没想好呢!而且……你也要问问我爹的意思啊?” “这件事,你爹和皇叔都已经同意了!” “什么?!”一脸惊愕,明珠眉眼一挑,怒气冲冲的推了他一记,面红耳赤,“你们太可恶了,我有那么丢人吗?你们居然……居然暗渡陈仓的把我嫁出去?!” 差点被她连人带椅的推翻过去,朱胤心有余悸的捂着胸脯,透澈炯亮的眼眸里闪着冷冷的怨色,“金国王子派使节来和亲,我把宁王的郡主赐给他,和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是想嫁过去啊?” “可……可你明明说朱昀哥哥要娶我的?!” “是啊,”又重新执起笔来,朱胤抿嘴一笑,淡若无痕,“不过,他只和朕提了一下而已。大概是有点后悔了吧。” 匪我思存 不可以据(一) 身边一声不服气的冷哼,他的头猛地被戳了一下,一晃脑连圣旨上的墨迹也向外撇了好大一笔,回过神,忿忿的抬头,那捣乱的人儿早一溜烟跑了,屋外响起一连串急促渐远的叮当声。 张公公在她身后穷追不舍,时不时气喘吁吁的顿下子步,拍着腿哀怨连天,“明珠小姐,你等等奴家啊!慈宁宫不是往那边……”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恍然大悟的一下子停住脚步,连喘了几口粗气,双手一插,直起了腰板,一回头,气势汹汹的瞪大乌溜溜的眼珠,“本小姐当然知道!” 翌日的午后,阳光懒洋洋的照进慈宁宫的院子内,台阶上的两盏黄蔷薇依然静沐着日晖,等待着绽放,越看越气人,躺在藤椅上的明珠干脆闭着眼,把头撇向了另一边,从昨天回来之后,她心里就一直纳闷不已,自己干嘛要生气呢?朱昀哥哥后悔了不是很好吗?居然会在意那个讨厌鬼的话,啊!难道——是自己真的想嫁给朱昀哥哥吗…… 头顶上方倏忽像笼罩了一片阴影,丝丝的凉意,明珠蹙眉眯开眼睛,一片白茫茫的光泽中渐渐显现出一张清俊而亲切的脸孔。 “大哥?”明珠诧异的瞟了他一眼,表情可不怎么友善,也不看看是谁害她身败名裂的?!嘴一撅,“你是特意来给太后姑姑请安的吧?” “嗯,”明少华点了点头,脸上随即又绽开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正好也有事找你。今天一大早,安亲王就亲自上门来提亲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却像一声闷雷打在明珠脑袋上方,明艳动人的柔腻脸蛋儿一下子紧绷,“爹他……怎么说?” 明少华若有所思的睇了她一眼,“爹他还没有明确回答安亲王,而且让我叫你回去商量!” “我不回去!”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明珠倏地侧过身去背向他,失神的小声低喃,“我……我还没想好呢……” 默然的注视了她半晌,明少华忽然轻叹了一口气,劝慰道:“明珠,不管你怎么犹豫,怎么想好,最终也只能选一个,而且我觉得安亲王比玄琪要沉稳可靠,毕竟他是皇亲国戚,对明家——” “大哥——”不等他说完,她唰的一下子腾起身来,打断了他的话,明珠眯着眼,回盯着明少华,嘟起小嘴,心里微微有些不平,“我不许你这么说玄琪!而且明家本来就是皇亲国戚,不需要再巴结任何人。”哼!这就是疼爱她的哥哥吗?居然想拿她的婚事做政治牺牲品?!还有二哥,竟然可以为了那个李清阑拿刀指向她!六年的时间,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明少华郁闷的摇了摇头,“你刚刚回来,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明珠索性俏皮的一哼,乌瞳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坏笑,“要是二哥肯当着我的面扇李清阑一个耳光,我就心甘情愿嫁过去!” 匪我思存 不可以据(二) “那也不可以嫁!” 冷冽的声音如一柄飞刀般唰的插进他们的对话,他们两个人惊诧的循声望去,容姑姑还是那身石青色高腰窄袖撒花绉裙的宫装,她毕恭毕敬的用手托着昂首挺胸、神气凛然的太后,两人面朝着他们正站在庭前的台阶上,太后脚边正是那两盏尚未开花的蔷薇,贡缎上一朵硕大的绛紫牡丹花倒十分应景的像是盛开在花枝上,栩栩如生又艳贵逼人,亦如她同样气势凌人的话,“明珠不可以嫁给安亲王!” 对立而视,明珠差点儿睁不开眼,在太阳光的直耀下,太后像镀了金身,浑身上下亮灿灿的光芒四射,分外刺眼。明少华同样眯着眼,却还是忍不住张口辩解,“太后姑姑,这是我爹的意思!” 这时,已从藤椅上跳起身来的明珠用胳膊肘把他往旁边使劲儿一挤,忙不迭抢白道:“爹也得听太后姑姑的,难不成你对太后姑姑有意见?” “你——”明少华顿时气结,眼睛直瞅着明珠得意的朝他扮鬼脸,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回去告诉你爹,这回哀家做主了,安亲王这门亲事绝不许答应!”太后说得字字锵锵,有板有眼,尤其是那一种不容拒绝的目光逼过来,明 少华不敢再多言,吞了吞声,侧头瞥了明珠一眼,那眼神带着说不清的愁闷与哀怨,好像她犯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似的,让明珠心头莫名一怵,讶异了半晌没有吱声。 明少华灰心丧气的走了,明珠却一时恍了神,心里更加迷惑了,这样做是对的吗?这样一心推掉朱昀哥哥的这门亲事,自己真的不会后悔吗? 静谧的晚上,独自一人坐在临溪亭,仰望着天上那一轮弯弯如银钩的月亮,阵阵夜风吹袭而来,明珠心里倏地萌生出一股的凉意,忽然好想念玄琪和朱昀哥哥、飞扬哥哥他们,以前在扬州的时候,夜里经常四个人坐在一起看月亮的,玄琪最起哄逗她笑,飞扬哥哥也会在旁边附和他几句,而朱昀哥哥总会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安静的给她披上,朱昀哥哥对她那么好,自己却这么无情的拒绝了他,此刻回想起来,真是有些不忍心,自己真是太坏了! 蕴量了一下,她突然张开嘴,奋力的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句:“明珠,你是个大坏蛋——!” “咯咯——”身后忽然传来一串笑声,那样熟悉,那样清脆悦耳,又那样烦人至极!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个讨厌鬼,运气还真背,这话怎么偏偏让他听到了! 他信步走进亭内,悠闲自若的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嘴角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浅笑,在迷茫的夜色里显得有些诡魅而邪气, “听说你是路盲,还敢一个人在这儿啊?” 匪我思存 不可以据(三) 脑中一嗡,明珠转过头错愕的睁圆了眼珠,那乌溜溜的眸子闪着不可思议的惊光,刚才还觉得凉飕飕的,脸上这会儿突然像涂了辣椒水,一阵火烧似的热烫,路盲?——真是气死人了,“你……谁……谁告诉你的?!真……真荒谬!” “哦——”一声长长的惊叹,朱胤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看着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嘴角的笑意不觉更深了,佯装出一副无心又无辜的表情,“这么说是真的了?” 啧啧的摇头叹息,他忽然伸出一根纤长的细指摸了她的鹅蛋儿,平日里看上去像蛋白一样的皮肤,触感果然比柔软的丝绸还滑腻,明珠被这猝不及防的偷袭给弄蒙了,傻怔怔的直视着他,心里好似被闪电击了一下,整个人麻痹了。 他一笑,温柔的靥颊上如沐春风,像一朵洁无纤尘的白色海棠花,而嘴里却带着玩世不恭的戏谑,“嗬嗬!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居然有个木头脑袋啊!” 轻薄了她,还敢说她是木头脑袋?!果然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明珠痛恨的咬了咬唇,一声无语的冷觑,她唰的站起身来,板着脸撸起袖子,指了指皓臂上那不相符的两排牙齿印,冷然一笑,嘲讽道:“这个我记得,我还记得那满屋子的木头,想必你的那些木头如今要堆满半个紫禁城了吧?” 放下袖子,她趾高气昂的扬着眉,煞是得意,哼,说她是木头脑袋,也不知道谁是真正的木头脑袋!装那么多木头,脑子肯定有病! “原来你这么有兴趣啊?”闷哼了一下,朱胤不怒反笑,清亮的琉璃眼瞳里闪着狡黠的慧光,看得明珠一阵浑身不适,心里正想着要如何提防,不料他突然伸手拽住她的细腕,笑得绚烂而阴险,“那朕就带你去见识一番!” 谁要去啊?她才不想去呢!没想到他真的拉着她就走,明珠这下子慌了,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搞得昏头转向的,这夜里黑压压的一片,脱离了太后姑姑的保护,她这岂不是要送羊入虎口? “我不去啊,你放开我!我要回去啊——”抱着一丝可能被人解救的希望,明珠一路上囔囔个不停,时不时从身边经过几条巡逻的侍卫队,还有一些来去匆匆的宫女太监们,对他可是恭恭敬敬的,还要叩安行礼呢,哪敢响应她的求救啊? 穿过了一条冗长的宫道,路上的宫人渐渐稀少了,似乎到了某个僻静的角落,昏暗的烛光,褪色显旧的宫垣石道,笼罩在周遭的阴沉沉的空气,仿佛都透露出一种诡秘可怖的氛围。 “嘠——”头顶上方突然飞出去一只黑乎乎的乌鸦,惊恐之际,明珠心念一转,索性放开嗓门,号啕大哭起来,“皇帝哥哥,你放过我吧!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这副软巴巴的样子,实在是非她所愿,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她这个小女子也是不得已的…… 匪我思存 不可以据(四) 朱胤忽地松开了她的手腕,在一片漆黑的殿内点燃了烛火,回过身来,明珠还手捂着脸在拼命的号啕大哭,他薄凉的唇角倏地勾起一抹哭笑不得的玩味笑意,“你哭了半天,怎么一滴眼泪也没有啊!” 滔滔不绝的哭声愕然而止,撇了撇嘴,明珠索然无味的收回手,忿忿的瞄了一眼四周,大大小小的木头堆在屋子里,比六年前多了不少,哼,原来已经到了啊! 她随手拿起身边一个类似公鸡的木雕,左右瞧了瞧,有鼻子有眼的,还有屁股和爪子,蛮像的嘛,要是再涂点颜色的话,肯定更漂亮!这只公鸡的肚子下面居然还垂有一根红色的细线,乌溜溜的眸子不由闪过一丝好奇,“这线是干嘛用的?” “别——”不等朱胤开口回答,神色茫然的思忖了一下,她两个指头捻着红线往下一拉,尖尖的鸡嘴猝不及防的低下来,正好戳在她的鼻头上,英华殿内随即传出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啊——” 容姑姑蹑手蹑脚的走进屋来,正逢明珠拿着菱花铜镜自照,一旁侍候的宫女不敢噤声,殊不知她这个动作从早上一直持续到现在,眼里容不下的那粒豆大的沙砾,就是她鼻头上那黑糊糊的一团,她玲珑有致的琼鼻啊,竟然要遭这种罪!可恶——这都是谁的错啊?! “明珠小姐,皇……皇上来看你了!”容姑姑也略微有些惶恐的回道,昨晚她可是见识到明珠小姐的厉害了,在旁边看着也心惊肉跳,给她敷药的那老太医差点儿没给掐背过气儿去! “他终于来了啊?”她一哼,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还真敢来啊!阴着脸,她利索的撸起袖子,这动作把容姑姑脸都吓白了,“明珠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你可万万不能掐皇上啊!” “容姑姑,您没看到我这鼻子吗?痛得要命不说,我都被他毁容了!”明珠蹙眉微怒,要不是他那些破东西,她能成这样吗?真是越想越来气,手中的菱花铜镜倏地往被衾上一扔,她板着脸跳下床来,推开挡在面前的容姑姑,不停的撸高袖子,气势凌人冲向外殿。 容姑姑和宫女们盯着她身上那件碧青色的全棉中衣,恍回神,急忙惊慌的追上去,“天呐!明珠小姐,你不能这样出去啊!” 明珠一眼就看见那个穿着白色织金龙袍的朱胤,明明丰姿秀逸,看上去又有点玩世不恭,正悠闲自若的翘着二郎腿喝茶,抬眸看到她,那双琉璃般的清亮眸子怔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过来,垂眸微抿了一下嘴角,如白色海棠花般清润的笑靥一时间说不出的诡异,好似在笑,又好似要强忍着不笑。 本来还想克制一下的,实在忍无可忍了!明珠刻不容缓的冲过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几乎快压到他身上,她痛恨得直咬牙:“都是被你那些破东西害的,你还敢笑?!” 匪我思存 不可以据(五) “你……”朱胤掰着她的手,白白嫩嫩的俊脸被她掐得涨红发紫,连话也说不出来,没想到这丫完全是疯了,他越掰,她就掐的越紧,不过看到她鼻子上那一团黑点,他还真是忍不住想笑,太滑稽了! 坐在对面的人早就被这突发状况吓呆了,回过神来,连忙扑上来捶打她,那有气无力的拳头想捶背似的,明珠居然全不为所动,她不由急得哭了,“你快放手,你想掐死胤哥哥吗?” 幸得容姑姑和一帮宫女及时冲出来,才把两人给活活拉开,朱胤未咽下去的一口茶,随着明珠的手一松开,立即咳嗽出来,不差毫分,正好吐了明珠一身。 明珠低头盯着自己胸前喷湿的一大块,湿润的丝绸贴着肌肤,里面凸挺的玉雪峰峦若隐若现,她稍一抬眸,正好捉到那双直勾勾盯着的琉璃眸子,乌溜溜的瞳仁里瞬时闪过一丝惊恐与羞愤之色,眉头紧皱,她一跺脚,双臂捂着胸口,悻悻然的甩头跑回了内殿,容姑姑一群人连忙又跟回去。 朱胤见状也欲起身去探个究竟,不料李清阑一手拉住他,眉目一冷,柔媚动人的脸上似有些恼意,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刺鼻的酸味,“胤哥哥,你太过分了!这种蛮不讲理的丫头,有什么可看的?!” 反手握住她那轻挽住臂膀的柔荑,他侧目注视着她,风情俊朗的面目看上去和善又温煦,目似明星,语言若笑,“那倒是,和清阑你比起来,她还真是没什么可看的!” 闻言,李清阑苍白无血色的脸上随即浮上两抹醉人的酡红,如天边的彤霞明艳动人,一双盈盈水眸凝视着朱胤时,含羞又含情。 殿门口忽然闪出一道绰约的英威身姿,朱胤不由好奇的扭头看过去,慈宁宫张总管又引领着一人进来了,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十八皇叔——安亲王朱昀,一身深紫龙爪菊织锦缎宽袍,他不出声,已给人一种凌冽的不凡气势,天生的贵气。 眸色一闪,不等朱昀先开口问安,朱胤俊秀的脸颊上已先绽开灿烂的笑靥,朗朗道:“原来皇叔是真的对明珠有意啊,我还以为皇叔后悔了!” 浅然的一笑,笑意只划到嘴角而已,刀刻般精致削尖的面颊显得温雅而淡漠,态度仍然是彬彬有礼,“皇上过奖了,只要是本王决心要做的事或做过的事,从来都不会后悔的。” 点头示意了一下,朱昀阔步径直向内殿而去,穿过朱昀他们身边时,他根本就没看过李清阑一眼,李清阑睇了他一眼,心里略微有些忿忿不平,居然完全无视她的存在?更气的是,他居然是要去关心那个疯子一样的丫头,待他走进去,她不由从嘴里嘟囔出一句:“胤哥哥,我不喜欢他。” “你不喜欢,可还有很多女人喜欢哦!”朱胤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纹,迷人却耐人寻味,十八皇叔——太祖爷爷最疼爱的小儿子,当初若不是太祖爷爷突然病逝,差一点就将太子之位改送给他了,看上去明明那么谦逊有礼,却又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一丝疏离而冷漠,今年冬后,他真的会甘心离开京城吗? 匪我思存 不可以据(六) 李清阑扫了一眼他脖子上的掐痕,见他笑得云淡风轻,手中的丝帕向下一摆,她有些恼了,“胤哥哥,你就这么放过她吗?她这是意图谋害皇上,你也不追究,要是传出去的话,以后就没人怕你呢!” “本来就没人怕啊!”笑若灿花,朱胤随手张开臂膀揽过李清阑瘦削的肩膀,温柔似水的眸光看着她时,又不似真的在看,像是一种习惯,闪着显而易见的轻佻而玩味之色,“莫非是我的清阑吃醋了?” “胤哥哥,你欺负我!”顾盼偷瞄了他一眼,李清阑羞赧的背过身去,满面春色似桃花娇媚,半掩着丝帕,欲露不露的玉姿丽色,更是分外诱人。 张总管一通传,隔着一架浮雕富贵牡丹的红木落地屏风,朱昀很清晰的听到床榻边传来的一些磕磕碰碰的响声,里面似乎正忙作一团了,过了许久,容姑姑终于带着一群宫婢走出来,见到他反倒不慌不忙了,领着众宫婢欠身福了一礼,方才道:“明珠小姐已经换好了衣裳,王爷您可以进去了。”说罢,便和张总管一干人都退了出去。 大概是来不及挽发髻,一头如云瀑似的乌丝垂泻于胸前,明珠倚坐在红玉石雕的罗汉床上,身上穿着一件紫缘白棉绸的曲裾深衣,纤腰间系着蝴蝶花型的细长紫腰带顺着床沿随意滑下,看上去清纯而淡雅,似是有些愧色,她迟疑了几下才抬起眼,嘴角露出了一抹分外明媚的笑容,凝望着他时,眼里略带着几分歉意,“朱昀哥哥,我这个小肚鸡肠,还以为你不会理我了呢!” 手执折扇,他优雅的坐在了床边的圆木凳上,瞥了眼她鼻头上的黑点,剑唇微勾似笑,诡谲而阴黯,他冷觑了一声,俊雅的脸孔透出淡淡的冷漠,寒星眸子里流窜的那股冷冽之气,似是怨或怒,又似什么都不是,“奶娘说得没错,她说你不适合做本王的王妃,你的确能搅得本王心神不宁。”他的声音冷沉而锋利,好似要一刀刀划在她心上。 明珠惊讶的看着他,第一次感受到他那冷峻的外表下透出的丝丝寒意,连她的心也莫名的一怵,“朱昀哥哥,我……” “你不必多说了。”冷然打断了她,朱胤又盯着她的鼻头瞟了一眼,犹豫了片刻,倏地从袍袖里掏出一盒香喷喷的膏药放在了床沿边,真的很香,他一拿出来,连明珠那被黑药膏薰着的鼻子都闻到了,她知道这是西域的水晶膏,抹了这个就不会留疤了,可是她没敢伸手去拿,他面如冷玉,沉吟着,似乎还有话要说,“我来是想问清楚一件事,拒婚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明珠硬捱着头皮,磨磨蹭蹭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艰难开口,“是……是太……后姑姑……的意思……”她边说边在心里不停的向太后姑姑忏悔着:对不起了,太后姑姑,明珠不想失去朱昀哥哥,只能把责任全推到您老人家身上了…… 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一) 躲在屋子里呆了几日不肯出门,她实在是憋不住了,拿着菱花宝镜前前后后瞧了七八次,鼻头上的戳痕颜色已经褪色,淡作成一点不起眼的浅印子,随手往妆奁边一搁,她利落的起身转过来,不由痴了,对面的朱窗打开着,偏西的日光射进来,那里头飞舞流旋的微尘似无数的金色蝶翼在跳闪,一大片耀眼的光辉如束的打在青石砖上,映亮了整个光线暗沉的内殿,连她的眼睛里都是灿然生辉的。 还有,床几边上一盘赫赤如火的鳞斑果子。 她走过去,纤指拾起一颗,两手剥开那层丑陋的皮,里面露出的果肉拉远一睇,亦如凝剔发光的夜明珠。嘴角倏地浮起浅浅的笑纹,正如窗棂边的那些春花在骄阳下格外明媚。罗浮山下的荔枝,玄琪知道她爱吃,还想方设法地捎人给她送进宫来,一些日子不见了,她知道他惦念,从京城到扬州,从扬州又到京城,无论是他陪她,还是他陪她,都是在一起的,就算什么都没有,那已经是时间烙刻下来的习惯了…… 容姑姑抬着一个方形银盘进来,她看着银盘内叠着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彩裳罗绮,那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裁制的,每件衣衫上都是名绣的花鸟纹,色彩鲜丽,栩生夺目,足以可见这些衣服如珠如珍,她只扫了一眼,“哼”一声立马撇过头去,不屑道:“容姑姑,我说过没要了,你怎么又拿来?他当我是猴子,先打一巴掌,再来给个蜜枣哄哄吗?” “皇上说了,不要也得你自己亲自去还,谁替都不行!”容姑姑把银盘往她怀里一撂,像是摆脱了一个极大的包袱,转身就退了出去,屋子里剩下的两个宫婢也见风使舵,立马跟着躲出了内殿。 “你们都给本小姐回来啊!”她郁闷的朝着外殿苦叫,一个人晾着没关系,一个人还衣服也不要紧,可总要有人给她引路啊! 居然没有人自告奋勇的站出来,一时脾气上来,她赌气的随意挑了个宫女就带出来了,谁知这个小宫女翠云也是刚进宫不久,对这宫里的地形根本不熟悉,两个人逛了大半晌也没弄清哪座宫阙是乾清宫,让翠云去找个人问路,结果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也没见她绕回来,明珠等不耐了,自己一个人东窜西遛的,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御花园。 弯弯曲曲的甬路迤逦着假山石群,她一行穿梭其中漫无目地的观之,这些山石或似树虫,或似飞禽,或似猛兽,崚嶒怪状,形态各异,本以为可以用来作为标记,可溜达了半天还困在山石群内,她正纳闷着要不要大声求援,忽然闻得一阵窃窃私语声就在附近,循声而觅,她这才发现山石背后设有一方石桌及石凳,三个衣着鲜亮富丽的女子正坐在一起谈笑风声,其中一个穿着松花底桃红花纹绫大袖衣的瘦削女子,容貌清丽苍白,娟秀羸弱,她一眼就认出来是李清阑。 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二) 偏西的日头照在身上有些暖洋洋的舒适,也轻而易举的瓦解了内心的戒备。自从前几天胤哥哥告诉她那件事之后,她的心情明朗了许多,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卑劣,那种欣悦的明朗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可是她却一直很想与人分享,所以难得和萧姐姐、尤妹妹聚坐在御花园里,自己一时嘴快竟然说出来了! “皇帝哥哥也会做这种事吗?李姐姐是听他亲口说的?” 刚至金钗之年的尤玲珑犹带着未脱尽稚气的娇声追问,她总爱穿着宝蓝色的绣花轻罗裙裳,一双充满了朝气的大眼眸总是闪烁着光芒。 “当然是他亲口说的!”李清阑偏过头瞅着她,微微挑眉,表情一下子认真起来,只是说话依然是细声细气的像蚊子在嗡嗡,“尤妹妹以为我在骗人吗?” “谁骗人也轮不到你啊!”萧可情冲着对面的表妹翻了个一眼,随即很热络地笑着拉过李清阑的手来,在葱白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你也是耳根子软,谁说的话都听进心里去,玲珑这个小丫头向来没脑子的,你还指望她嘴里能说出人话来吗?况且皇上心里头装着谁,我们这伙儿人心里还不清楚吗?你犯不着和她这个糊涂人较劲!” “表姐——” “你闭嘴!别说话——”尤玲珑顿时不满的嘟起小嘴,鼓得像两颗葡萄一样的眼睛怒瞪着对面正在喋喋不休的贬低着自己的表姐,脱口甩出一句:“你以后休想再让我陪你进宫!” 萧可情又回瞪了她一眼,她那双炽烈似火的美丽眼眸一旦添了狠色,就像两团要噬人的阴狱之火似的可怖,尤玲珑一努嘴,立马就被她吓得咽气吞声,再不敢吱一下。 李清阑依旧赌气的说:“骗人没骗人,等他呆会儿来了以后,你们亲自问他,由我一个人说,恐怕你们又当是在骗人?” 尤玲珑煞白了脸色,低着头掰手指不说话,萧可情接口笑道,“好好好!呆会儿皇上来了我就问,今儿个非得逼他说说这心里头装着谁!两个都是他的表妹,怎么就这么偏心呢?”说着,她刻意用手戳了戳李清阑的胸口,李清阑先僵持了一下,被戳第二下时特意挺直的身躯倏地一松懈,垂头害羞的笑起来。 她边笑边嗔道:“萧姐姐,你真坏!” 萧可情得意的哼了一声,笑得越发的肆意,就连被她暗暗瞪了好几眼的尤玲珑也牵强地扯起嘴角,闷闷地笑了两下。 这时耳内似乎响起断断续续的铃铛声,三个人笑声停止后,那真实而清晰的一下好像是对面的假山后发出来的,李清阑神色一正,抬起来看过去,“假山后好像有人!” 可恶,还没得及躲就被发现了!明珠一急,十分懊恼地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脚上的铃铛,都怪爹做的好事!她退身忙要逃走,刚一扭头,鼻尖忽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她还未弄清状况,一双有力的大手忽然从身后伸过来钳住了她细细的纤腰,温湿的香气从鬓侧席卷过来,耳边低沉而磁性的男音带着满嘴的谑味,“明珠妹妹,朕一来,你怎么就急着走啊?” 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三) 身子一僵,腰间那双不安分的大手居然趁机游上来,软绵绵的温热气息在耳畔越吹越浓,她的脸陡然变得铁青,却故意站着不动,抬脚就往后一跺,却扑了个空,耳后随即传来他低低的觑笑。 岂有此理,明珠怒哼了一下,掰着他的双手就要转过身来,山石前却忽然闪出几个纤细的身影,一个颤颤的声音嗡嗡道:“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李清阑面色煞白的瞪着他们,盈盈闪烁着水光的眼眸似乎快要决堤了,就连她身边的两个女子也都瞪直了眼睛,李清阑和萧可情眼里不约而同的暴露出一种嫉妒的黯色。 明珠愣了一下,愤怒而迷茫的眼神里渐渐浮出精锐的亮光,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夹杂着几分不怀好意的邪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谁叫朱胤冒犯了她呢! “没什么,和明珠妹妹闹着玩儿呢!”他站在明珠身后直挺起腰杆,缓缓松开扣在她腰间的那双手,朝李清阑三人露出一个惯常的笑容,“你们不是都被抱过吗?”温柔的笑靥恰如白色海棠花弥散出淡淡的芬香,迷迭得人恍恍惚惚的荡漾,三个人皆羞涩的一笑,李清阑的脸上才恢复过来一些血色。 “皇帝哥哥不准走!”一句娇嗔,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明珠脑快手快地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刻意的嗲音,甜腻得人抖落一层鸡皮疙瘩,“你才抱了人家一下,我不准你走!”她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扫着面前僵直的三人,尤其是李清阑,苍白的脸颊居然越胀越红,看来是被激怒了,嘿嘿,他的小心肝要生气喽!三个女人围起来兴师问罪,看他怎么收场! 朱昀一怔,表情迅速又恢复如常,而且咧开嘴露出两排糯米细牙,不止是嘴角的笑意,连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月牙儿,笑得分外迷人,笑得分外j诈,“原来明珠妹妹你喜欢啊,那朱胤哥哥就多抱抱你!”说完,他主动张开左手又反搂住了她,而且越搂越紧。 明珠抬眸斜睨了他一下,他正好低眸来看她,四目交接,他邃亮的琉璃眼眸促狭的细眯起,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那神情根本就是在挑衅她,她咬了咬牙,狠狠瞪了 晓初妆第5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去,两个人在暗中较劲,谁也不肯退让,却不知在别人的眼中,两个人的身体已经挨得越来越紧密,由于力量的悬殊,到了最后,明珠的整个小脑袋都被他按住,在他胸膛前动弹不得。 她挣扎了几下,踮起脚尖想要勾住或是掐住他的脖子,他突然俯下头来,如丝绸般滑落的墨丝遮掩了他们之间的亲密暧昧,他薄凉的嘴唇几乎是贴在她的耳垂上,呼吸的热气不停的灌进她的耳内,她听到他得逞的一丝坏笑,“你还要的话,我们换个地方如何?” 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四) 呃?心里漏跳了一拍,好耳熟的话……明珠忽然想起那个轰动扬州的花魁,她的衣服永远是火焰一样的赫赤色,紧贴着丰腴的身体乍泄春光,她那双妖异若红莲的眼瞳也会闪着明动的火焰,如同她的身体遮遮掩掩的勾到人心里去,明珠一直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那个时候的玄琪,真的是太奇怪了。 在扬州时,明珠其实很少上叶家的门,因为玄琪几乎每天都上门赖在明宅不走,有那么一段时间,那个女人天天出现在玄琪的宅院里,玄琪不再来了,就变成了明珠主动到叶宅登门拜访,她每一次去都能看到那团火焰粘腻在玄琪身上,而玄琪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宠溺贪恋的看她,甚至都不抬眼,有一回他就是轻飘飘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然后笑拥着那个女人回了房间。 宅子里的下人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他们在里面干什么,她站在他的房外听着那些说不清是什么却令人莫名脸红的声音,竟然一下子失去了胆量去推开那扇门,那一刻似乎有一根非常细小的针在心里扎,她知道其实什么都没有,空空的,却还是有一点疼。 这段插曲最后终结在一顿很平常的晚膳上,两天后她坐在叶宅的饭桌旁,玄琪和那个花魁依然粘腻在旁边,她一声不吭的扒完碗里的白饭,眼睛盯着空碗里的白瓷出神,嘴里就冒出了那样的话,“玄琪,明天,还有以后,我都不来了。” 玄琪当时之所以被怔住,是因为明珠的语气很平静,她说话向来会带着大小姐的骄蛮口气,所以听上去会让人觉得焦躁不耐,很难心平气和,那样的平静令他觉察到一丝刻意的疏远,脊背一阵生寒。 这场弄不清眉目的斗争,最后还是明珠赢了,只隔了一个晚上,玄琪翌日就打回原形又开始赖在明家不走,明珠还是和他嘻嘻闹闹,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那一个晚上的辗转反侧,已经不一样了,有些相信的东西破碎了,而有些东西也被她彻底的封闭,埋葬在心底。 后来这两年一直相安无事,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段记忆,这一刻在脑海里被唤醒,那些被踩碎在心里的东西,一下子更清晰的摆在面前。 “嗯?”低沉的鼻音透出一丝暧昧的魅惑,他依旧笑着在她耳边吹气。 这一秒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贴在某人的胸前,立马脸上一热,羞愤地把他猛地推开了,双手捂着自己发烫的红脸颊,一时被自己纷乱的心绪给左右,冷冷的盯着他反唇相讥:“那你册我为皇后如何?” “胤哥哥!”“皇帝哥哥!” 对面的人异口同声的叫出来,尤其是李清阑,原本涨红的脸颊因为这破天荒的一声大喊耗费了气力而瞬即变得惨白,弱柳般身子摇晃了两下,突然就倒在了地上。 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五) 扣上茶碗盖,萦绕着舌喉间的苦涩片刻后才慢慢淡去,化作一丝若有似无的甘味,明珠皱着眉,终究还是不习惯喝苦丁茶,尤其是刚入口的那股苦劲令她直接想吐出来,也不知太后姑姑怎么总爱喝这种苦茶? 一抬眼,灵黠的眸子顺势瞄向对座的太后,此刻窗外的那轮弯月正静悄悄挂在柳梢头上,而殿内榻几上那盏波斯进贡的琉璃灯透出白色的流光,也将那张雍容闲适的姣容映照得分外雪亮,连她玲珑剔透的五官也细微的凸现出来——她扑朔的眼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都似在笑。 她确实是个美人!明珠心里有些惊叹,六年过去了,她还是色若春晓,脸上看不出岁月留下的一丝痕迹,这个将明家名望推至巅峰的女人,就算再有手段,也恐怕是先以美色打动了先帝。 嗯,就算是天之骄子也一样,其实她早就心知肚明的,她也绝不会像舒小姐和绿衣那些女子那样傻! “明珠,”她陡然回过神来,一心听着太后温和而沉缓的声音,“哀家问你,你可是真有那个心?” “呃?”果然问了,她才不会把这个难题丢给自己,“太后姑姑,其实就算我有那个心,皇上也不见得有那个心……” 太后突然笑了一下,挑起眉睨她,有点戏谑她的味儿,“这么快就对他了如指掌了?” 对他坏的那一面的确算是了如指掌了!明珠瘪了瘪嘴,他居然把李清阑昏倒的事怪在她头上!岂有此理,这种人怎么可以当皇帝啊? “嗯?”太后示意她说话。 “我只是想……皇上恐怕……已经心有所属了!”两次故意地欲言又止就是为了证明她的话千真万确的属实,看到他那张玩世不恭的俊脸突然变得惊慌失色,她当时还真有点傻眼! 太后置若罔闻的喝着茶,陷入阴影里的眸色晦暗难辨,过了半晌,她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温和而沉缓,清清淡淡听不出一丝情绪,“张总管已经说给哀家听了,皇上把清阑丫头安在养心殿里躺着,估计今晚是留她在宫里了,你等会儿替哀家去养心殿看看清阑那丫头!” 明珠敷衍的虚应了一声,嘴角扯出的笑容却十分勉强,“我去了,恐怕她又得昏倒一次。”她几乎可以预料到,就因为她说的那句话,这个李清阑大概已经把她当敌人对待了,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她也很讨厌看到她! “她昏倒了有御医在,犯不着你操心!”太后面慈语冷,继续说,“你去了就告诉皇上,今晚就不用过来慈宁宫请安了,明日还要早朝,让他自己早些回寝宫去歇着!” 想捱也捱不过,明珠只好不甘愿的点头,等她起身离座的时候,太后忽然在身后说了一句,“只要你有那个心就够了。” 她心里微微一愣,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停下,只要她有那个心,就可以坐到皇后的位子吗? 天子寿宴 群芳争艳(一) 弦月如霜,养心殿后院洒满一地清辉。 庭阶内盆栽的昙花沐浴着月光静静绽开,如同含羞逐笑的月下美人千姿百态,却都秀色空灵,明珠一踏进来就闻到了那股扑鼻的香味,目光扫过那些白花,不由自主的呢喃道:“这里也有琼花啊!” 提着长形宫灯在前面引路的公公笑着回过身来,“明珠小姐也喜欢?” 她问道:“还有谁喜欢?” “清阑小姐特别喜欢这花,这几盆就是皇上派人从江南运过来的!” “哦?”她一挑眉,哂笑道:“那皇上怎么不把花送到李府去呢?那样的话,她不是可以天天看到这花了?” 公公连笑了两下,脸上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难为情,“皇上向来都是顺着清阑小姐的,清阑小姐觉得这样搬去搬来白费力气,让人暂时就放在这里,以后再换地方。” 明珠笑了笑,没有作声,就连这宫里小小的一个太监都看出来了,也难怪她会气昏,原来她早就把自己给摆上去了! 几丈外的小五一看到她,立马就转身推门进屋去了——给里面的人报信儿去了,明珠每次看到他,总觉得心里有一丝很怪异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 自觉地站在门阶下等,隐隐约约听到屋内传出来嘤嘤的哭泣声,又渐渐没下去,过了好半晌,那两扇紧闭的朱漆雕花门才从里面拉开,小五乖乖地让到旁侧,让他先跨门而出。 她略微欠身,他信步走下台阶,看她请了安,才说:“清阑她已经睡下了。” “清阑小姐没有大碍吧?” 她低着头,两鬓顺滑垂落的乌丝遮掩了脸上的表情,关切的语气却十分卑恭,他邃亮的眼眸微眯,细长而促狭的凤眼媚而深谙,似乎能穿透黑暗看清她嘴角上划的笑弧,薄凉的唇边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她没事。” “嗯,清阑小姐吉人自有天相,皇帝哥哥不必担心,自个儿早点回宫安歇吧!”她继续谄媚的扮卑恭,只想早早了事,俯视地面的眼睛忽然看到自己曳地的裙裾前边多出一双龙纹盘绕的金缎靴,她错愕,刚一抬眼,那道颀长的身影已经前倾向她靠过来,他的唇抵在她的耳畔,低浅的觑笑声小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想笑的话,就不要偷偷摸摸的笑,表妹。” 心蓦地一骇,她嘴角的笑纹僵滞在脸上。 “嗬嗬!”她干笑了两声,为了尽快摆脱心虚的窘迫,口不择言的胡扯其他,“这琼花……真香啊!” 他低迷的笑,琉璃般剔透的黑瞳斜瞟过那几盆昙花,温润的面靥淡漠如水,“确实很香。” 她又干笑了两声,昙花一现,再香她也不喜欢! 天子寿宴 群芳争艳(二) 第一次来京城,她的眼中满是惊色。皇都阜盛之地,繁花似锦,人烟鼎沸,其盛世景况远非蜀中能比,心里的这份激动足以令她暂时忘却车内充斥的尴尬与酸痛。 对面两个人零零碎碎的俏笑谑语不绝于耳,她是这暧昧空气里突兀出来的难堪,他们之间的身份这样难堪,此番来京向天子贺寿,他却带上了她。 仰面痴痴的望向蔚蓝辽阔的天空,和蜀中一样的天空,身处异乡的她却倏忽迷惘了,记忆如水一样在脑海里流淌,流逝去的不止是韶年光阴,还有他们……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台阶上的两盆蔷薇在阳光的哺育下日渐绽苞,这几日来慈宁宫觐见的人也越来越多,全是从西朝各地赶来的诸王和官员,虽是来给皇上贺寿,但凡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些的,自然是免不了要先准备一些贵重的厚礼巴结太后。 陪在太后身边的明珠天天看着人进人出,本来早已是烦不胜烦,刚送走一个河南尹,来不及安歇一会儿,张总管又屁颠屁颠的跑进来了,明珠如今是一见他这副德性就皱眉头,把脸都撇向一边。 “太后,安西王颜慕笛在慈宁宫门外求见!” “快请他进来吧!” 颜慕笛?明珠十分诧异,呆在扬州六年,她对整个西朝的政局并不关心,只关心自己家有个当太后的姑姑,“太后姑姑,这个安西王不姓朱?” “颜家可是世袭的贵族!”太后哗然一笑,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无奈,“不过‘整个西朝都是朱家的,可唯独西蜀那块地方是颜家的!’——这也是开朝时太祖皇帝在天下人面前对颜太公许下的诺言!” 明珠立马问道:“那太祖皇帝不怕颜太公趁机造反吗?”原来有个这么笨的太祖爷爷,难怪那个朱胤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颜太公是绝对不会的!”太后深信不疑,“当初天下纷争,群雄逐鹿时,太祖皇帝和颜太公在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颜太公还舍命救过太祖皇帝三次,而且他们之间不止是情同手足——而且他死前还留有祖训,颜家子孙世代都不得对朱家有异心!” 话锋一转,她随即将那些禁忌的事不着痕迹的掩藏过去,西朝初建时,太祖皇帝不册一后一妃,宫中曾经风传太祖皇帝和颜太公同食共寝,日夜不离…… 说话间,张总管已经领着两人进内殿来,明珠侧目瞟去,绝对是惊鸿一瞥! 嘴角随即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容,她脑子里刚才乍闪过自己的名字,不知道有没有人用“明珠”来形容一个男子的美呢? 天子寿宴 群芳争艳(三) 这个明珠般耀眼夺目的男人对大家近乎痴迷的注目礼简直是视若无睹,连笑都不施舍一个,就像个面若表情的玉人,只是没让人感觉到冷鸷。 “颜慕笛给太后请安!”他佯作屈膝欲跪,太后忙递了个眼色让张总管拦住他,只是身后捧着盆景的婢女跪了下去,跪在透窗射向大理石面的光线里,金晖中纤柔的身影宛如一抹脆弱易伤的幽兰般我见犹怜,比起风神秀异的安西王,明珠倒多瞧了婢女两眼,一袭淡烟薄纱罩丁香色绸衣襦裙裹着皓腕雪肤,总觉得不像个婢女,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居然能捧着两尺多高的盆景进来,可比李清阑强多了! 将盆景放在身侧的地面上,她说话有点喘不上气,却很急切想一口气说完,“妾身紫氏见过太后!这……这株红珊瑚树盆景是安西王送给太后娘娘的!”呼——希望太后赶快派个人把这东西接走,她这会儿腿已经软了,再让她抱着它站起来,她自己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来个“人仰马翻”! 殿内陡然间变得安静异常,大家都惊愕的看着地上这个不是婢女的“婢女”,从没听说那个王爷会让自己的妻妾做这样的苦役!只有明珠暗中得意,虽然也有些难以想象,但是她更佩服自己的眼光,她可是早就怀疑了啊! 太后的目光中同样闪过一丝惊诧,对于这个初次见面的安西王,难不成他还是自己曾听说过的那个“傻子”,但她还是露出了异乎平常的亲切笑容,让容姑姑赶紧把女子扶起来,一边给他们看座,上茶,一边派人把这株红珊瑚盆景小心翼翼的搬下去。 颜慕笛早已觉察到太后笑容里那一层深意,依旧是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只是眼里添了一分阴翳,似是在纠结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辩解一句。 她坐在他的旁边静静的看着,明知道这里所有人都误会了,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他总是喜欢左右她的行为,从西蜀到京城都一直如此,直到发觉他眼里的那一丝阴翳,她才恍然大悟的抿唇笑了,笑眸里弥散出淡淡的苦涩,或许他是在等她自己开口解释,那样也好,这种事情本来就该说清楚的! 她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看向榻上之人,“太后娘娘,您误会了,妾身是颜慕箫的——” “燕飞!”他突然开口叫了她的名字,她一震,话也断了,“不要劳烦别人,你自己把这株红珊瑚给太后搬下去!” “呃?”紫燕飞一时愣住,那太监见太后不作声又把红珊瑚给乖乖放回了地上。 她脸上那副欲哭无泪的表情让明珠突然觉得这个“紫小妾”太可怜了,至少她觉得这个“紫小妾”长得比李清阑讨喜,忍不住插了一句,“这种事奴才们来就行了!”说着手指着刚才那太监,瞪了一眼,“说的就是你,还愣着干嘛,快把它搬下去啊!” 对于有人打岔,颜慕笛也不恼,而是完全漠视掉,他向来习惯把不相关的人当空气,转眸看向神情有些呆滞的紫燕飞,眸色隐隐含着怒气,“还不快去?” “等一下!”明珠突然喝住,不顾太后姑姑甩过来的眼色,毅然走下榻去,她不是不懂得察言观色,甚至巧言令色,但是——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无视她,就算是木脑袋朱胤都没有,这人真是彻底惹怒了她,这个梁子可结大了! 天子寿宴 群芳争艳(四) 朱胤进来时,看到那个躺在床上痛得嗷嗷叫的人,强忍住笑意走过去,温柔的叫了一声:“表妹!” “你来干什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明珠忙不迭摆手冲着床边的御医苦嚷起来,“你轻点!轻点……想疼死我啊?” “朕听母后说你受伤了,所以特来看看你啊!”朱胤边说边笑,御医一退开,他立马瞥到了她脚上那团白布,“唉呀,怪可惜的,这个样子恐怕后天晚上也上不了台了吧?那你怎么打败京城四花呢?说起今年的生日,朕可是最期待你的落花流水!” 朱胤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彻底让她的脸气成了猪肝色,前不久的某个晚上,她对着月亮大放厥词,说要让京城四花败得落花流水,没想到一说完,又发现某人躲在身后偷偷摸摸的听去,而且是不纳下一个字。就算如此,她可依然是斗志高昂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上天派了个颜咬金来挡她的道,本来想暗算一下那个颜慕笛的,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哼! 她激动得要跳起来,刚一动,就被脚上的疼痛又给逼回去乖乖躺好。 朱胤看了下御医,御医立马禀道:“明珠小姐这个伤恐怕要躺上一个月才能下地走路!”他点了点头,对这番话似乎很满意,居然派人送御医去库房领赏,转过头还惺惺作态的对她假笑,“表妹,要是你想出去的话,朕可以替你打一把木轮椅哦?” 明珠闷闷地没吱声,如今她被朱胤奚落成这样,都怪那个颜咬金,还有点怪太后姑姑,要是早点告诉她,她才不会和一个傻子去较劲呢!那个傻子的身手又那么快,不然那株红珊瑚肯定是砸到他脚上! 睁开眼时一对奇大无比的黑珍珠在眨巴眨巴,她也蒙头蒙脑的眨巴眨巴了两下,陡然吓了一跳,猛地将床沿边坐的人推到了地上。 “你怎么还是那么狠啊!”叶玄琪摸着屁股爬起来,在扬州的时候,他几乎是天天这么摔一次,而且还乐此不疲! “你怎么进来的?”她看了看空荡荡的内殿,那些个宫女居然全被他哄出去了!他的那些小伎俩,看来真是屡试不爽啊! “我给太后送了一对羊脂白玉的镯子!”叶玄琪j诈的笑道,又坐回到床沿边,“进宫这么久,一点都不想我?” 明珠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才慢慢扯开嘴角笑起来,乌溜溜的眸子里黠光扑朔,“想啊,因为想你,我把腿都给伤着了,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啊?” 叶玄琪撇撇嘴,随即指了指桌上的东西,“你昨天说要的东西,我今天亲自送来了!” “最好的?”她瞟了眼桌上那把沉木古色的琴,色泽旧得让她深深怀疑,叶玄琪走过去用手指在琴弦上缓缓地一拂而过,婉转的琴音亦如汩汩清泉掘地而出,又似啼血子规回肠九转,着了魔般的勾人欲醉。 天子寿宴 群芳争艳(五) 他偏头笑着问她:“怎么样?就算你的琴艺没有达到臻美的地步,这把琴也足以能弥补!” “拿过来瞧瞧!” 叶玄琪抱着琴走到床边,明珠发现这把琴真是奇丑无比,琴身上勾来勾去的古怪花纹看不出样子,反而让她觉得是无数条蛇在勾勾搭搭,胃里隐隐感到不适,只有那一根根雪白的琴弦美好得令人想触摸它。 “漂亮吧?”俊秀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听说这几根琴弦都是一个女人的白发哦!” 猛地惊怵了一下,明珠的手指顿时缩了回来,忍住内心极度作呕的欲望,冲叶玄琪翻了个白眼,正色道:“这种破琴你要是再不拿走,我就让人把你和它一块儿扔出去,你要是真心帮我,就该拿绿绮来!” 懊悔说错话了,叶玄琪忙不迭把琴又放回了桌上,反过身继续追问,“真不要了?你刚刚也听到它的音色,绝对要比绿绮好!” 她不假思索的摇头,这琴已经让她很恶心了,恐怕再好她也弹不出来! “枉费我苦求了他半天!”叶玄琪恹恹的说,“绿绮我没有,我只知道我爹藏得有一把焦尾,要是你用,我就拿来!” “你爹要是不同意呢?” “他不同意,那我就偷呗!” 明珠注视了他片刻,忽然拉过他的手臂,撸起袖子来看,白皙的手臂几条淡淡的淤痕有些刺眼,他轻轻的挣开她的手,将袖子放下来,若无其事的笑道:“守丧的人老是往外跑,本来就该打,倒是我爹心疼我,下手没小时候那么重了!” 如今没有叶夫人在旁边护着,叶丞相又怎么会轻饶他?明珠没好气的瞪了他一句,“明明就很疼!” “疼吗?”他装傻的侧身看向她的脚,眼里的关心却是真真切切的,“你信上不是说那个安西王身手很快吗?我看干脆让飞扬去教训一下他得了!” 话音刚落,屏风外传来一个宫女的声音,“明珠小姐,那个……平西王爷的……那个来看你了!” 宫女含含糊糊的说不明白,明珠倒是听明白了,就是那个“紫小妾”来了,因为平西王昨天没明确说她是,也没明确说她不是,所以大家对她这身份也模棱两可,平时若是提及也就随便含糊着!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计上心来,明珠向屏风外吩咐道:“让她进来!”怎么也是因为她变成这样的,让她出点力就当报恩也是应当的嘛! 叶玄琪看见她那么勾嘴一笑,连忙打趣的问道:“明珠小姐有何良策啊?” 明珠回了他一眼,道:“是不是良策,明日才见分晓。” 天子寿宴 群芳争艳(六) 入夜时分,晚霞卷走西天最后一丝曙光,沉寂的黑幕下,巍峨肃穆的乾清宫被一盏盏大红纱灯笼点亮。 酒筵华宴,羽节高临,霓旌招展,彩练舞动,宫廷乐班栖于一角旁若无人的笙箫管弦,丝竹声洋洋洒洒的飘荡在喧阗的空气里。 刚踏进来恍如赶上了蜀中上元节的花灯会,她举目四顾,除了觥筹交错的男人,今晚的寿宴上环肥燕瘦的女眷也不计其数,乍一扫,犹如满园百花竞相绽放,异彩纷呈,平日难得踏出闺阁的小姐们,抓住难得的机会更是华衣彩妆,姿色动人。 她没有看到明珠,可心里已经有些紧张起来,捋了捋自己胸前如流缨的几绺黑丝,眼睛不由自主的瞄向前侧长身玉立的男人,应该不会在意的吧? 周遭早有一些目光投递过来,身旁还有女子正在窃窃私语,他是那样耀眼夺目的男人,一直都是,她最早发现了他,却还是来不及,初见时,便已注定这一生迟了…… “安西王来了啊!老夫在这儿祗候多时了,请上座!”李广庭一句热乎的寒暄,顿时惹来满场的目光,随即蜂拥围过来的官员趋之若鹜。 颜慕笛笑了笑,使眼色暗中拦住欲挡开众人的护卫,由着这位权臣在前替自己开路,信步跟着往前走,自从老安西王去年病逝后,朝中各大党派便想方设法的来巴结他,西蜀虽然隶属西朝,可历年来一直屯兵自治,若是拉拢了他,得到整个西蜀的支持,那这些人铲除政敌,扭转朝中局势几乎是胜券在握! 紧随其后的如意美得浓艳若妖,桃红色的绣花抹胸傲然凸挺,外罩的一袭藕荷色曳地大袖锦袍上绣着开屏的金孔雀,她就如那只骄傲的金孔雀趾高气昂,咧嘴轻轻一笑,也像是带着对别人极大的藐视,却也让那些可望不可即的男人垂涎三尺。 “哼,不过是个庶王妃而已,有什么神气的!”站在人群外观望的萧可情眯起眼,一时被抢尽了风头,妒色让她的脸看上去煞是凌厉,尤玲珑跟在她身边探头探脑的瞧了几眼,好奇的问道:“那正妃呢?是她后面的那个吗?” “安西王没有娶正妃!”萧可情冷声回断道,她会知道也是因为半年前她爹曾派人去蜀中拉拢安西王,结果宝物送去了不少,那人却连安西王的面都没见着,最后只打探到一些无关紧要的情况回京交差,还特意当成重要线索似的讲得匪夷所思——大意就是颜家如今已是人丁单薄,安西王却只有一个庶妃,还不是大家闺秀,是蜀中万花楼的头牌歌妓。 一看到风马蚤入骨的如意,萧可情几乎不假思索就猜到是她,至于她身后的那个纱带飘飘的白衣女子,嗬,或许是安西王喜新厌旧了? 尤玲珑兀自偏着头冥想了片刻,见白衣女子并未和安西王坐在一起,忽然一语惊人:“那个姐姐好像白衣飘飘的仙女,难道是安西王准备献给皇帝哥哥的寿礼?!” 天子寿宴 群芳争艳(七) 萧可情眸色一冷,转眸瞥向不远处围坐在一起的三个女子,嘴角噙着笑,“我们过去找清阑她们——” 话音未落,殿门外忽然传来太监字字拉长的呐喊声:“皇上驾到——” 一条长长的阔道迅速的从人群正中央退让出来,两列提着宫灯的太监踏着大红地毯引路在前,身着衮冕礼服的朱胤搀扶太后被簇拥着缓缓而来。 “恭祝吾皇万寿无疆,寿与天齐!恭祝大西朝四海升平,千秋万世!”两侧顿时声如洪钟,响彻云霄。 明珠也在随行的人群里,被明少华抱着走在太后的后面,看到紫燕飞时,就像她们之间约定了什么似的,她嫣然一笑,分外明灿,恰如一朵国色天香的盛世牡丹瞬间绽放开来,艳光四射,其魅力又无人可挡,一下子惊煞住周遭无数人的目光。明少华嘿嘿一笑,俯首瞥了她一眼,低低的吟道:“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明珠微微蹙眉,摇头道:“不好!” “哪里不好?” 明珠板起脸,煞有介事的凝望着他说:“这首诗是李延年为他妹妹作的,又不是为我作的,所以不好,你也应该为我作一首诗,那样才是属于我的,那才好呢!” 明少华笑了笑,揶揄道:“李延年为自己妹妹作诗是要将他妹妹献给汉武帝,你该不会是想仿效古人吧?” 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轮,狡黠的光芒流转四溢,她犹带着一丝邪气勾起嘴角,笑嗔道:“我倒是想啊,可惜大哥你做不出那么惊世骇俗的诗来!” 前面的朱胤忽然侧头回睇了一下,只是匆匆瞥过,那双琉璃般剔透清亮的眼眸却一如既往的犀利,仿若利箭要穿透她,令她心虚的一怵,不可能吧——周围这么闹哄哄的,他还能听到? 众人落坐,如雷贯耳的声音才嘎然而止。 “缅国贺礼到!”“波斯国贺礼到!”“高丽国贺礼到!”…… 司礼监尖声高吆时,朱胤笑嘻嘻的俯凝着台阶下的众人,明珠陪坐在太后身边,那么近的距离也丝毫感觉不到他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一撇头,居然看见他正在和台阶下的某个姑娘眉目传情,勾起嘴角犹如妖娆香艳的粉海棠,笑得柔情蜜意! 她一个激灵,连忙回过头来,浑身好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外邦使节进贡的礼单一吆喝完,朱胤似乎想起了什么,举起金卮,看向台下左侧首座的颜慕笛,“安西王此次可谓是朕的上上之宾,朕先敬你一杯!” “吾皇万岁!”颜慕笛站起身,举杯饮尽,举手投足间优雅自若,却始终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璧人。 “我也有薄礼送给皇上!”他一击掌,明珠顿时圆瞪双眼,脚上隐隐作疼——两株六尺高的红珊瑚盆景被放在了大红地毯的正中央,“出自东海的两株红珊瑚献给皇上和太后,聊表本王一点心意!” “红珊瑚虽然价值连城,可是皇帝哥哥更喜欢女人!”远远的瞅着白衣女子,尤玲珑兀自咕哝了一句。 天子寿宴 群芳争艳(八) 一咬牙,明珠早在心里把这个安西王千刀万剐了很多遍,她算是彻底明白了,昔日那株小的根本就是颜咬金存心用来作弄某人的,结果真到危急关头,他拉人一闪,让她做了“替死鬼”! “哼!”她一拍桌子,太后只是了然的瞟了她一眼,太后另一头的朱胤却扭过头来,百媚丛生的笑靥含着几分诡谲的温和,“明珠妹妹喜欢的话,朕可以送给你!” 鸡皮疙瘩又起来了,她耸耸肩,佯笑的扯开嘴角,“那明珠先谢谢皇帝哥哥了!”哼,等他送过来,她就把它砍了当柴烧! 他似笑非笑的撇开脸去,这时小五子将一个雕花精美的沉香木椟盒呈给他,一打开,椟内霞光滟硏,朱胤拿出里面的东西展露给众人,依然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脸,谑笑道:“终于到朕最喜欢的一环了,还是依照朕往年定下的规矩,今晚在座的佳丽之中,谁技压群芳博得头彩,谁就可以得到这条战国时期留传下来的碧玺链坠!” 看到李清阑双手抱着琵琶款款走出来,明珠有点啼笑皆非,转头再看一脸若无其事的朱胤,他还真不怕那琵琶把他心上人给压坏了? 李清阑披着一袭白绒镶边的大红棉绸斗篷,整个身子都包裹进去,连头也罩上了,几缕青丝缭绕中,只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粉饰雪白的憔悴玉容,纤纤玉指行云流水间,弹的是一曲哀怨凄婉的《昭君怨》。 一曲终时,座间陆续的有人扯袖拭泪,如泣如诉的琵琶声仿若一只神来之手将人内心最脆弱的一部分感情拉出来,黯然神伤。 太后微微皱眉,俯凝着慢慢退场离去的人,不动声色的说道:“这大喜的日子弄得人哭哭啼啼,也怪不吉利的!” “清阑这丫头总犯老毛病!”朱胤笑着摇头,俊靥上没半点恼色,而促狭细长的丹凤眼内满是宠溺,“改日让母后您好好说一说她!” 太后不置可否的莞尔一笑,又扭头看向身侧的人,“明珠,你今晚不是也做了准备吗?” “呃?”明珠愣了一下,原本想用焦尾弹一首蔡琰的《胡笳十八拍》,这会儿连忙改了口,“回太后姑姑,因为今天是皇帝哥哥的寿诞,所以明珠斗胆献丑,准备了一曲《凤求凰》,不知道太后姑姑会不会喜欢?” “嗯。”太后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哀家记得皇上小时候是很爱听这首《凤求凰》的!” 这么凑巧?明珠不由撇头瞧他了一眼,只见他意味深长的朝自己笑了一下,那浅薄的笑容仿佛含着一丝敷衍的轻蔑之意。这是什么意思?明珠忿忿地撅起嘴,难不成他以为她和太后姑姑是早就串通好的?!哼,就算她投机取巧,也不会蠢的这么昭然若揭吧? 说话的那会儿工夫,大红地毯上已经顺着阔道纵向铺开一副三丈长的空白卷轴,手执狼毫的妙龄女子或蹲或立,婉若游龙,泼墨涂丹处妙笔生花,彩英缤纷。 天子寿宴 群芳争艳(九) “她是谁啊?” 身后的张总管忙笑不迭的回道:“明珠小姐,那是窦太尉的千金窦心雪,窦小姐擅于丹青,也是皇上钦点的京城四花之一!” 明珠颦眉,瞪了他一眼,“京城四花很了不起吗?” 没想到还有人会这么问,张总管面色一窘,“这个奴才不知……不过,皇上曾经赏赐了窦小姐一把镶着红宝石的玉柄白羽绒纨扇,和今天的这条红宝石的碧玺链坠倒是很般配。” 般配也不一定就是她的!明珠默然一哼,放眼俯视去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百花图,满卷春色,群芳争艳,独有瑰姿艳逸的牡丹傲首不群,熏风扑面来时,真似有阵阵暗香袭入鼻尖,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手指着在灯火中闪动的娇小蝉翼,“蝴蝶!” “真的蝴蝶?”紫燕飞眨了眨眼,惊愕的注视着两只蝴蝶翩翩栖落在那朵艳妍栩栩的牡丹花上,她读书不多,脑子乍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这不成神笔马良了吗? 她刚这么想,旁边的旁边的人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思虑也很周全,比一些人异想天开的好。” “谁异想天开啊?”妖艳的如意诮笑地贴过去,趁机在璧人脸上小啄了一口,“王爷您是在说贱妾吗?” 他置若罔闻的漠然不语,紫燕飞却自觉的垂首敛眉,因为她执迷不悟的梦寐着得到马良的神笔,所以以前他总逼着她学作画! 他曾经坚持不懈的去改变,她如今去依然执迷不悟的在幻想,就想有些事,注定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她努力过,挣扎过,却还是抵挡不了那个人带给她的命运。 “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一句话,禁锢她永生。 回过神时,画轴早已收走,而且她走神这会儿已经错过了三位佳人的表演,这会儿在场上弹琴的女子淡雅若菊,就连她弹的曲子也是暮晚东篱采菊般的悠然,令人心中的苦闷不知不觉消散开去。 不知所有人是否都沉醉了,寿宴上一时间阒无人声,只有清泉般的琴声,在安静中流淌。 “她是朱胤的人。”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冷沉,世上可以令他动摇的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他已逝的母妃,而另一个,他抬眼望向台阶上那张眉目飞扬的皎容,讳莫如深。 “我明白。”易飞扬哑然一笑,弹琴之人的目光始终凝视着龙椅上的人,她的眼里只看到那个人,如此深情脉脉,岂会不明白? 台阶之上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破了意境,呛酒的滋味可不好受,明珠兀自捣捶心口,她倒不讨厌这个舒小姐,只是朱昀哥哥的眼神太吓人了,活脱脱的一只套兔子的狐狸。 “这丫头是一朵奇葩,只是不适合宫里。”太后笑叹道,明珠瞄了她一眼,止住咳喘暗暗偷笑,敢情太后姑姑是在替皇上选妃呢? 天子寿宴 群芳争艳(十) 舒素女抱着琴退下去,角落里的乐班立马欢天喜地的闹腾起来,同时有千瓣万瓣梨花被人撒向夜空。蒙蒙的花雨中,四个碧纱舞娘围簇着一名手舞足蹈的红纱女子摇曳而至,那女子两只纤细的玉臂在空中高举,旋转,颤翼如蝉,水袖凌空一抛,赤练击雪,乱花千层,流风回舞,步趋生金莲,婀娜又冶艳。 御花园里见过一次,明珠知道她也是京城四花之一,名字叫萧可情。 “太后姑姑,那这个呢?”明珠蛾眉微微上挑,解颐一笑,乌溜溜的眸子里黠光毕现。 “红颜?”太后浅然一笑,言犹未尽的斟酌着自己的措辞,那意味深长的表情仿若是把某个词拆开说一半,留一半。 红颜?红颜——祸水?!明珠心领神会的微微点头,这个萧可情长得确实有点狐媚,要是迷昏了朱胤这个绣花枕头,恐怕真有可能成为西朝的苏妲己呢? “好!”朱胤这个绣花枕头果然在拍手称赞,而且两只眼睛分外的神采奕奕,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脚伤了,她也来个惊艳全场!哼,依她看,若是他日亡国了,也怪不得人家红颜祸水,就怪他自己好色! “明珠小姐,下一个就该你了!”身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目光,张总管笑嘻嘻的把焦尾递交到她的席桌上,叶府刚遭白事,皇上恩准他们今晚不用来,这把古琴还是玄琪特意托朱昀哥哥他们带进来的! “还不到一个时辰,这么快就到最后一个了?” “明珠小姐恐怕有所不知,只要有这京城四花在,别的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大部分是不愿出来的!她们都怕自取其辱……” 她狡诈的一笑,突然反问道:“那张总管你觉得本小姐今晚是自取其辱吗?” “当然不是,明珠小姐你这一上去那就是京城五花啊!” 什么京城五花啊?!明珠白了他一眼,“马屁都不会拍!” 笙歌渐隐渐消,张总管转眸瞅了眼台下的人,含蓄的笑道:“明大爷这会儿恐怕不方便,奴才安排坐辇抬你下去!” 明珠顺势看下去,一群纨绔子弟在座席间相互灌酒,明少华绯红的脸上挂着迷醉的浮笑,明珠撇了撇嘴,眼里满是无奈,“好吧。” “哎哟——别……别动!”明珠急忙摆手叫停,虽说有了坐辇,可还得先让她坐上去才行,偏又是大小姐脾气,不肯让臭太监碰,几个宫女七手八脚的围上来扶,她的脚稍稍一动,就扯痛得龇牙咧嘴,叫苦不迭,“本小姐不要坐这个啦! 晓初妆第6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 太后微微凛眉,少玉这会儿也不知在宫里哪处巡逻,青楼风波之后,她可更不能让明珠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其他男人拉拉扯扯地有失体统,遂吩咐道:“顺德,你去叫少华上来……” “母后,何必那么麻烦,朕可以抱明珠妹妹下去!” 朱胤说着倏地站起身走过来,温柔的靥颊上浮出两个浅浅的笑涡,海棠花般赏心悦目的男子,却让明珠看不清他的表情,连笑也是迷离的。 太后的神色于惊诧中却有一分喜出望外,连眼角都是笑意,点着头,“那也好!”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一) 身体的重心骤然一倾,三千乌丝如云瀑般垂泻,明珠一颤,两只藕白的细臂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脖子,不知是周身淡淡萦绕在海棠花香醉人,还是他胸膛的绸缎太过滑腻柔软,自己那颗长满棱角的心一时找不到触角,好像是被包容了…… 俯首瞧着怀内安顺如猫的女子,朱胤浅然的勾起唇角,“还以为你很讨厌朕呢。” 她不甘示弱,“那是你以为的。” 他一觑,戏谑的笑意的更深,“这会儿想讨好朕了?” “就因为我肯让你抱,你就认为我讨好你,你不会太自作多情了吧?”明珠扬眉一笑,抬头瞥他时,乌溜溜的眼珠黠光一闪,旋即换了一种口气继续嘟囔道,“其实皇帝哥哥的怀抱又不是每个女人都能享受的,就算明珠不是第一个,也不愿错失良机啊!” 朱胤被她峰回路转的话弄得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不置可否的笑了,好似蜷于他怀中的真是一只猫,每下一步石阶,她身上就会发出清脆的铃铛响。 早在他将明珠从座椅上抱起来时,座席间已经开始私语纷纷,朱胤自己不以为然,有些人的耳膜却被这切切嘈嘈的议论与揣测给刺痛了,如同密密麻麻的针在扎。 “清阑,其实你不用生气,皇上他宅心仁厚,假使换作你、窦姐姐或是萧姐姐中任何一人,我相信他也会这么做的。”舒素女劝慰着旁座低首忍泪的羸弱女子,隐隐含忧的目光却射向了红毯铺盖的汉白玉石阶,其实自己也无法心如止水呢…… 明珠坐在场地正中央冲她粲然一笑,紫燕飞不由在袖内攥紧拳头,迟疑了一下才站起来,身旁的如意却还是被她吓了一跳,手一抖把桌上的金卮给碰翻了,忿忿的正欲开口,一扭头却看见白衣纤灵的身影往场中央去了。 “王爷,紫姐姐她……”如意突然住了口,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璧人全身上下不知何时被笼罩了一层阴鸷的戾气。 颜慕笛的目光始终盯着她,紫燕飞不回头,也能感觉的他那灼烈的怒火快把自己身上烧出两个大窟窿来,在他看来或许她又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可她就是如此,越是没有后路的穷途,越不管不顾,套用她娘的俗话叫“破罐子破摔”,结果每次“摔”完之后还是得面对更糟糕的现实! “妾身安西王府颜慕箫之妻紫氏叩见皇上,恭祝吾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她双手交握,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在大红地毯上,而颜慕笛那双黑曜石般炯亮的眼瞳却在盯着她时一点点冷凝下来,变得比寒冰利刃还尖锐! 紫燕飞此语一出,全场噤声。 明珠闻言也一时错愕了,这和她预想的有一点点偏差,不过应该也不会差太远,她遂忙扯开嘴笑了一下,底气不足的解释道:“皇帝哥哥,那个……紫姐姐虽是从——西蜀远道而来的,但是她此次是诚心来为您贺寿的,紫姐姐平日里颇……爱弹琴,恰逢今晚这样难得的机会,所以她想和明珠两人一起合奏这首《凤求凰》献给皇帝哥哥!”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二) 凤目微眯,朱胤澈亮的眼眸骤然黯沉下来,嘴角边犹带一抹感伤,兀自叹道:“朕记得往年这个时候西蜀都是派他上京来的,朕最后一次见慕箫,好像也是三年前的事了……” 心口猛地抽搐了一下,紫燕飞低首抿紧嘴唇,好像错了,那些过去从未真正离去,恍如昨日历历在目,她走不出那个梦魇…… 因为皇上当众提及起颜慕箫,所以众位臣子几乎理所当然的认为颜慕笛应该出言附和几句,于是目光齐唰唰的投过去,璧人却是充耳不闻的沉默,脸色也冷漠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想从外表去探究他只能一无所知。 全场浑然陷入了一片异常的寂然。太后也当这个新安西王有傻病,不用太较真,遂忙笑着在朱胤旁边进言:“皇上,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难得紫氏一片诚心,倒是令哀家颇为感动啊!” “母后所言极是!”朱胤含笑点头,又转头看向红毯上的紫燕飞,“紫氏请起吧!” “紫姐姐,皇上让你起磕了!”明珠伸手扯了一下她的乌丝,惊痛后如梦初醒,紫燕飞颔首缓缓而起,嘴里嗫嚅的声音近乎低不可闻,“谢皇上。” 落座,两人并肩宛若瑶池仙姬,见之忘俗,一个是霞映澄江,彩绣辉煌;一个是秋蕙批霜,纤尘不染。 纤纤玉指一拨弄,天籁梵音自梧桐木间破寂出尘,琴色清透而空灵。曲调宜喜宜嗔,萦回绕肠,柔情如荼,缱绻似毒,众人即闻便甘愿上瘾,如同饮鸠止渴,欲罢不能。 抬眼扫了一遍周围如梦似醉的那些人,紫燕飞那看似抚琴的手指却并未真正碰到琴弦,她丹唇微启,低靡的柔音里满是不解:“明珠小姐,你的琴艺如此精湛,为何还要这么做呢?” “本小姐自然有不得已的苦衷了,有个人存心想看本小姐的笑话,所以我今晚非赢京城四花不可!”弹指飞纵间,明珠目不离弦,只是颇不服气的撅起嘴来,犹豫了一下,又解释道,“因为颜家三年都未曾进京贺寿,安西王这次能远道而来,皇上自然是把你们当作上上宾,反正谁赢都是他说的算,我就不信他不会给安西王这个面子!” 紫燕飞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这样就可以赢了吗?” 明珠自信满满的一扬眉,神采飞扬的笑道:“虽然事情的发展和我原来想的有一点点出入,但是本小姐神机妙算是绝对不会错太远的,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安西王那边的人,皇上就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嘛?!” “果真如此的话,那我就可以不用那么愧疚了!”说着,她侧目瞥了一下明珠的脚,其实很显眼,团团绷带裹着,就像个白花花的巨无霸馒头! “本小姐的伤当然不能白受,可是只要一想到颜慕笛这个颜傻子把我害成这样,本小姐就恨得牙痒痒!”明珠一声闷哼,指间鸣出的琴音也仿佛迸发出一股怒气,骤然的来势汹涌令人心头一震。 紫燕飞也吓了一跳,怔愣间又听到明珠困惑略带忿忿的声音,“紫姐姐你相公叫颜慕箫,应该是颜慕笛的兄弟吧?他怎么可以容忍颜傻子这么欺负你呢?”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三) 她的手突然一颤,好似亲手撕开一匹华丽的锦缎,被手指触碰到的那根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破裂音,将众人的美梦彻底撕碎,座席间有丝丝叹惜,明珠惊惶的睨了她一眼,琴声未断。 紫燕飞神色微滞,不知不觉将手指缩回了袖内,已经无法若无其事的佯装下去,幸亏已经接近曲尾,明珠信手拈来,最后干净利索的收场。 座席间响起潮水般的掌声,或多或少都有刻意恭维的成分,明珠并无介意,反正那京城四花也是被人恭维出来的! 转头看向身边沉默的女子,明珠一时怔神,她不和女人做朋友,也从来没有怜惜过一个女子,可是眼前的女子却让她心悸,白衣胜雪的紫燕飞如同一抹独自忧伤的幽兰,眼睑里装着隐忍不落的泪水!不愿以弱示人的女子,注定自己挣扎…… “你不用难过,反正我们这回会赢的。到时候皇上赏赐的那条碧玺坠链也归你!” 明珠一说完,自己先瘪了瘪嘴,实在是不习惯自己这么主动的放低态度去讨好一个人,尤其还是个女人!紫燕飞抬眸看过来时,正好看到她浑身别扭的动来动去,像是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似的,左抓抓,右挠挠,样子十分滑稽! 紫燕飞茫然的看了一会儿,不觉破涕为笑:“谢谢你。” 右边的座席间却有些贼眉鼠目的臣子借着敬酒,趁机凑到别人桌边煽风点火,“李公,难怪这安西王对您不冷不热的,原来他早就入明家那一伙儿了!” 李广庭捋了把胡须,又端起桌上的金卮浅抿了一口,放下金卮一抬眸,一双隼利的鹰眼射向了颜慕笛那边,盯了半晌,才道:“那倒未必!” “李公何出此言?” 李广庭下颌一扬,胸有成竹的笑道:“你看那边!” 司礼监正欲宣布比试结束,忽然被一个细腻的莺声打断了:“公公且慢!” 如意拖着华丽的孔雀缎袍款款而出,欠身跪在地上,“贱妾乃是安西王的庶妃,刚才见了紫姐姐一片诚心,深深为之感动,贱妾虽自叹不如紫姐姐的琴艺,舞技略有小成,贱妾想就此献给皇上,恭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杀出来一只拦路虎?”明珠眸光一冷,阴着脸打量着这个突然绕到她们桌案前跪下的女子,气不打一处来,要是这脚没受伤,非得上前在那只趾高气昂的金孔雀上狠狠踹上一脚,踹个天翻地覆! 月色正高照庭院,夜已深,人未眠。 烛火摇曳的室内,如意坐在妆奁前,菱花镜中的妖艳容颜噙着一抹贪婪而得意的笑容,用她那涂满蔻丹的指甲正肆意玩弄着脖子上的碧玺坠链,而坐在紫檀木圆桌两端的两个人,沉寂如同隐没在空气里。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四) 如意整鬟时,忽然扭过身来瞥了她一眼,佯笑道:“紫姐姐,夜也这么深了,你就给王爷认个错,大家都可以早点去歇着不好吗?” 紫燕飞抬头回视了如意一眼,如意雪白胸脯上躺着的那颗碧玺滟光四射,缨红似血滴一样刺眼,令人揪心,可是就算视线被水雾模糊,她也始终不敢直视他,心里的防线却在一点点被击溃,她嚅动了几下嘴唇,喑哑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无奈:“我错了……” 屋内陷入了片刻的寂然,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任何回应,紫燕飞倏地站起身来,“那我先回房了。”缓步往门边走去,拉开门的那一刻,颜慕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如同他无绪的俊靥,一样冷冷淡淡,“回去闭门思过三天,不准见任何人。” 其实她也习以为常了,脑子里却倏地乍闪过明珠的话,好像明珠那时的忿忿也传染给了她,就这样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如果慕箫还在的话,他一定不会让你这样的欺负我。” 颜慕笛似乎是被这番话震骇住了,她听见身后传来碰翻茶碗的撞击声,是他打翻了茶!她戳中他的痛处了,可是心在疼的又何止他一个人?紫燕飞没让自己回头,跨出门的那一刻,月光里好似显现出明珠小姐那时别扭的样子,这个称不上朋友的朋友,好像在无形中给了她一种力量。 御华殿,一片静悄悄,唯有烛影在竹篾纸窗上跳跃,小五子蹑手蹑脚的推门进来时,朱胤漠然的坐在一片木头玩艺中出神,听见丝微响动,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什么事?” “张总管派人把明珠小姐抬来了!” 闻言,他微皱了一下眉头,“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奴才不知!”小五子颔首哈腰,恭敬的回道,“不过明珠小姐自称有很重要的事,今晚非见皇上不可!” 她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思忖了一下,朱胤似笑非笑的冷哼了一下,今晚的筵席不欢而散,这会儿恐怕是来者不善吧?沉默了半晌,他才掸了掸身上的木屑,神色慵懒的站起来,长身玉立在一堆死气沉沉的木头玩艺中,仍然是一道惹眼迷人的靓丽风景。 坐辇上的明珠一见他出来,原本烦躁不耐的脸色像翻书一样,瞬间笑颜嫣然如花,“皇帝哥哥,我听说你不在养心殿的时候,就知道你在这里了!” 朱胤淡然一哂,偏头斜睨着她,略带讥讽的口气,嘲弄道:“原来明珠妹妹你这么了解朕啊?”说着,转眸扫了几眼她周围哈欠连连四个公公,忍不住又觑笑了一下,她可真是会折腾人,这么晚了也不让人安宁! 扯动嘴角牵强的笑了笑,明珠硬是将满腔的怒气憋下肚去,她可是想通了才来的,都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朱胤是个软柿子,和他作对的话,还是她比较吃亏!笑眼一眯,她殷勤得近乎谄媚的回道:“皇帝哥哥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耶!”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五) 干瞪了她两眼,朱胤并不领情,反而一脸嫌恶的问道:“说吧,这么晚找朕有什么重要的事?朕记得那两株红珊瑚已经派人送到慈宁宫去了,明珠妹妹没有收到吗?” “不是那件事了!本小姐是来送寿礼的啦!”明珠努了努嘴,鹅蛋儿似的俏脸一下子涨得绯红,她脚上的伤正疼着呢,一听到红珊瑚这个词就来气,更何况颜慕笛今晚又派人这么横插一杆子,两个人之间这深仇大恨无法儿清了,如今只要是颜傻子的东西,她就恨不得一脚给踹飞了才好! “送寿礼?”朱胤啼笑皆非的侧头看了看小五子,又转回头来继续左右打量着她,没有看见任何类似寿礼的东西,他不由好奇的问道,“那你的寿礼是什么?” 眸光灵黠一闪,她突然神秘兮兮的抿嘴笑起来,好似沐浴月光而绽放的绚丽花朵般灿然生辉,一不留心就会令人目眩神迷,他一怔,等回过神来时自己也不免小小吃了一惊! “我的寿礼有两种,不过等我说清楚是哪两种之后,皇帝哥哥你只能选一种!”见朱胤没有异议,她继续绘声绘色着,“一种寿礼是名贵之物,而另一种寿礼却是不值一文,你要哪一个?” 他挠了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问道:“不值一文的是什么?” “你想好了哦——就选这个?”明珠趁热打铁,不容他有反悔的机会,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他面前,手一扬,眼一闭,貌似十分的豪气干云,又落落大方,“送给你了!” “这是什么啊?”朱胤满脸迷茫的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和凑过来的小五子两人仔细研究了一圈,实在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是什么,类似一根木筷子,然后筷子顶端堆着两个不太圆的木团团,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见他们两个弄了半天也没搞清这东西的真实身份,明珠不免有些气闷,撅起嘴,伸手把它抢了回来,愤然道:“明明就是一串木雕的冰糖葫芦,不喜欢就算了!”这可是她灵机一动才临时赶做的,她亲手雕了两个勉勉强强的糖葫芦,只不过还没上色,但是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啊,它有那么丑吗?她半信半疑的又拿在手里瞧了两眼,正好瞥见自己指尖上细小的伤口,可怜她连手指都割破了,他们居然这么不识好歹! “本小姐要回去了!那份贵重的寿礼没带来,本小姐回去之后就让人送到养心殿去的!”她忿忿的吐完,连忙摆手让四个公公来抬坐辇,嘴里还不忘忿忿的嘟囔一句,“好心当作鱼肝肺!” “且慢!” 明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叫住,一怔神,手指间倏地松开了,等回过神来时,那串奇丑的冰糖葫芦已经在朱胤手上,他从容的凝视着明珠茫然愕然的目光,微微一笑,媚眼如丝,温言道:“这是朕的寿礼,明珠妹妹可不能带走哦!”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六) 明珠一脸错愕的睁大眼珠,嗫嚅道:“你要……收下它吗?” “这么特别的寿礼,朕还是第一次收到呢!”他边说边捻动这手指间的细竿来回端详,浅然一笑,清亮的黑眸有一抹难以名状的情绪,闪着零碎的柔光。 “皇上,明珠小姐果然是聪明过人,连寿礼也这么别出心裁!”小五子笑嘻嘻的凑上来附和,虽然实在看不出这别出心裁妙在何处,但是他跟在主子身边多年,心里还是有数的,也看得出主子是真心喜欢这份寿礼! 喜欢归喜欢,朱胤却没糊涂到那个地步,深睨审视着沾沾自喜的明珠,便知她的用意远不止是为寿礼而送寿礼,打趣道:“你该不会是有事求朕吧?” 她佯作无辜的摇摇头,“如果是求人,那我不是应该送金银珠宝吗?这个冰糖葫芦既不能吃,也不够好看,不过是我猜皇帝哥哥或许喜欢这些玩艺,所以就斗胆做了一个!” 他狡狯一笑,步步紧逼:“这还不是投其所好?或者是别有所图?” 明珠也不甘示弱的回驳:“皇帝哥哥言重了,别有所图不敢想,也不敢当,至于投其所好,那本就是合情合理,那些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和你那些如花似玉的姐姐妹妹们不都希望自己送的寿礼能讨你喜欢吗?我和他们一样是想投其所好,只是不知皇帝哥哥心里的真正喜好罢了!与其说是投其所好,不如说是赌彩一掷!” 说话间,她不卑不亢的注视着那双琉璃般清凉剔透的眼珠,恰巧有一股熏风吹进庭院里,撩起一头淡烟轻雾般的如墨长发,在她白皙凝雪的姝容上轻舞飞扬,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孩让他产生了一点点兴趣,他一直把她当成太后的亲侄女——明家被宠坏的大小姐,这种想法似乎有点错了,尤其是此刻他看到,她的眼睛似夜间的精灵闪烁着璀璨若星的光芒。 他觉得,她是一个捉摸不透的精灵,也无法看清她的眼里的光芒是邪恶的,还是善良的。 “那朕应该恭喜你,你今天中了头彩!”他举起手中的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微勾的唇角带着一丝轻浮的笑意,其实怎样都无所谓,反正依然不碍于他的玩世不恭! 只是太丑陋了,他每多看一眼这根半成品的冰糖葫芦,心里就越痒得不舒服,这根丑陋无比的冰糖葫芦就算只有两颗葫芦,也应该上上色,他无法忍受这样不堪的半成品! 朱胤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会儿,中庭里的几个人包括明珠都被他这忽冷忽热的表情弄得不敢吭声,却见他忽然转过身迈步往殿内走去,金靴踏上台阶的时候,才有传来他的声音:“小五子,你送明珠妹妹回慈宁宫去!” 两扇朱漆门“哐啷”一关,明珠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不解的问小五子:“皇上这是怎么了?” “在……在外面站得太久,皇上可能是累了……”小五子羞羞答答的解释道,一看主子那神情,他就知道主子又犯“病”了,一时半会儿恐怕也不会出来,“奴才这就送您回慈宁宫去!” 明珠狐疑的朝他一瞥,小五子立马埋下头去,她不由一嗤,暗暗在心里偷笑,这小太监还想骗她?她这么聪明绝顶,早就知道朱胤长着一颗木头脑袋了!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七)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透窗照射进来,强烈的光线使得绣枕上的人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她刚一醒,脑子里还未完全清醒过来,耳朵里就听见有人轻手轻脚的走出内殿的响动,隔着一道屏风依稀有人在说:“明珠小姐醒了!” “那你进去通传一声,我在这里先等着,等了老半天,总算醒了!”她躺着没动,却能听出是这个公公的声音很熟悉。 这时,一个平时里侍奉她就寝的宫女进来了,走到明珠的床边时垂着头,恭恭敬敬的禀道:“明珠小姐,皇上身边的小五子公公来了!” “小五子公公有没有说,这么一大清早所为何事啊?”明珠平静的问道,眼睛淡漠的盯着床顶,虽然她素来都有些起床气,但是这会儿并没有发作,昨晚的一番辛苦应该算是和皇上的关系有一点点缓解吧?况且宫里谁不知道小五子是皇上的贴身太监,他上哪儿还不是朱胤派的,她可不想让辛苦付诸东流! 宫女果然回道:“皇上让小五子公公送来了一件东西!” 明珠示意着其他宫女取下衣架上的衣服扶她坐起来,端着盥洗盆的宫女随即自觉走到床头来伺候,明珠一边擦脸,一边吩咐道:“待本小姐梳洗完毕后,你去让小五子公公进来!” 之前进来通传的宫女应了声,见她梳洗好才退出去。 小五子公公进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干苦力的小太监,明珠盯着小太监推在身前的那把木轮椅看了一会儿,不由转眸好奇的看着小五子,问道:“这是皇上送给我的东西?” “明珠小姐真是料事如神!”笑眯眯的点头,小五子略微欠身算是问了安,然后继续说道,“因为皇上要赶着去上早朝没时间亲自过来,所以就派奴才给明珠小姐送过来了!” “有劳小五子公公了,麻烦你回去替本小姐谢谢皇上!”明珠的俏脸上露出一个客套的微笑,这个软柿子皇上出手果然是不计较得失的,她不过是送了个“半身不遂”的葫芦而已,他居然一大清早就特意派人送来一把黄梨木做的轮椅! 东西也送了,她也收了,小五子却站着迟迟不走,“明珠小姐,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轮椅哦!” “小五子公公,我这有一块和田玉的观音坠链,就当着谢谢公公跑这趟了!”明珠佯笑着示意宫女从妆奁盒内拿出来打发小五子走人,她当然知道这把轮椅不是普通木材做的,是黄梨木做的,很贵! 不料小五子接过坠链还不肯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那奴才就多谢明珠小姐了,不过……这把轮椅真的一点也不普通,是皇上昨晚亲手做的,今早皇上从御华殿一出来就直接上朝去了,估计……他这会儿还在金銮殿上打瞌睡呢……” “呃?”明珠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难不成她昨晚回来后,朱胤就一直在御华殿里做这个轮椅,他……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她只不过是小小的用点心计去巴结他,他就突然间对她这么好,怎么会这么笨啊,害得她竟然有点小小的愧疚,还有点小小的感动了!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八) “皇上还说这把轮椅经过改造结构之后,明珠小姐坐在上面还可以朝前后左右四个方向自由活动,所以就特意给它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玲珑’呢!” “玲珑?”明珠喃喃自语,连一把椅子也要取这么女孩的名字,该不会他做的其他东西还有叫清阑的吧?想到这儿,她随即饶有兴味的问道,“喂,皇上是不是经常做这些东西送给那个李清阑小姐啊?” “这个应该没有吧?”小五子挠了几下头认真的在脑海中回忆着,从他在皇上身边当差开始,好像清阑小姐对皇上玩木艺这件事一直都不闻不问的,“李清阑小姐从来都不去御华殿的,而且奴才也没见过皇上把他做的那些东西送过人,明珠小姐你是小五子见过的第一个哦!” “第一个啊?”明珠有些讶异,这个“第一”难免让她有点喜出望外,脑子里不禁回想起那日在马车内朱胤把自己的外衫扔给她,虽然当时落汤鸡似的她错会了他的好意,但是现在再想起来,兴许他也不是那么差劲? 惊喜固然是惊喜,不过小五子一走,这把轮椅立马就成了她屋子里的一道摆设,向来怕痛的她虽然也很讨厌这样安安分分的躺在床上,可若是要让一群宫女把她折腾来去,那连想都不要想。 “这把‘玲珑’椅好用吧?” 明珠正捧着甜汤在喝,不料有人突如其来的一问,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这闯进殿内的清越而磁性的声音害得差点呛住,愣愣地循声望去,屏风那里有一道华丽闪耀的绰影渐渐向她走过来。 她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被冷落的“玲珑”,他这几天都没来她这儿的,该不会是哪个小人通风报信,然后他才故意来兴师问罪的吧?越想越扫兴,索性扬了扬手中的甜汤,她有些恹恹的笑问道:“嗬嗬,是……是啊,皇帝哥哥,你来了啊,要不要喝甜汤?” “好喝吗?”他就势一问,微笑着在床边坐下,好似一抹媚娆的海棠花痴了侍立在床边的宫女,明珠瞪了宫女一眼,故意拉长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吐道:“皇帝哥哥问甜汤好不好喝——” “哦!”宫女恍悟过来,顿时慌了神,“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给皇上拿一副碗羹来!” “宫女姐姐先等一下!”闻言,宫女不明所以的住脚回过身来。 朱胤莞尔一笑,突然向明珠凑过身来,托住明珠端碗的手轻柔的拉至自己面前,然后低眉垂眼的将碗里的甜汤喝了一口才抬头,他笑着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蹙眉道:“味道不错,不过太甜了,有点腻,朕还是不要了!” “皇帝哥哥,这碗汤是我喝过的耶?” 明珠一时傻眼了,顾不上自己那被火烧过似的红通通脸颊,傻傻的问了一句,毕竟朱胤不是飞扬哥哥,不是朱昀哥哥,也不是玄琪,虽然玄琪以前常常做这种事,但那个人是玄琪啊……不是别人…… 朱胤似乎并没有被她的话给吓到,反而温柔的笑靥看上去有些肆意,“明珠妹妹该不会是嫌弃朕吧?朕是觉得这碗汤太香了,所以就忍不住尝了一口,果不其然真的很香!” 明珠将信将疑的端起碗嗅了一下,“哪有很香啊?”一点点冷香气,刚端来的时候还是有点热腾腾的香气的,这会儿汤凉了,早没了,骗子! 朱胤也靠过来在她周身嗅了嗅,促狭而细长的凤眼微微一眯,遮住了眼里琉璃清透的星光,笑得更加温柔可疑,“明珠妹妹,真的很香呢!” 站在一边旁观的宫女突然偷笑起来。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九) 明珠刚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被朱胤在身体周围嗅来嗅去弄得有点无所适从,宫女这一笑反倒让她如被闪电击中般一下子恍然大悟过来,被他鼻尖触碰到的身体微颤,她心下一慌,搁下汤碗,急忙拉过衾被往身上一盖,无声抗拒了他这闻香识女人的暧昧行径。 朱胤静静的看着她的一连串动作,不由勾起嘴角露出了两个迷人的笑涡,那笑意中依然带着他惯常的那抹玩世不恭的轻佻。 “我又不是李清阑,干嘛在我身上闻来闻去啊?”明珠有点恼羞的嘟囔了一句,他那笑起来羞煞花的俊容上竟然一丝愧色也没有,她真是后悔自己刚才把他想太好了! 他不答,偏着头笑了一下,饶有兴味的盯着她:“朕怎么觉得你好像很针对清阑呢?” 闻言,明珠若有所思的回视着他探究的目光,那双琉璃般的眼珠好似深邃得不见底,也分不清其中是否暗涌着波澜,她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避开了他的视线,压低了声调,谨慎而敷衍的回道:“才不是针对呢,我的意思是指你们青梅竹马,情真意笃,自然就会是两小无猜,亲密无间,这种事情发生在你们之间也应该是情理之中的啊,皇帝哥哥可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绝对没有针对她。” “是吗?”朱胤意味深长的笑道,“可是,依朕看清阑好像很针对你。” “那可不关我的事!”她不以为然的嘀咕了一句,身子往后一仰,脑袋舒舒服服的躺在了绣枕上,皇上她招惹不起,区区一个李清阑也想吓唬她,啧啧,那也太损她堂堂明家三小姐的威名了! 他一声冷哼:“你倒真是胆子不小!” 明珠撅起嘴,两眼饱含着委屈与不甘,直愣愣的凝望着他:“皇帝哥哥你也太偏心了吧?就算李清阑针对我,可我也叫你一声皇帝哥哥,我也是你妹妹,难道你还要我去求她不要针对我吗?”说着,她一哼,“打死我都甭想!” 朱胤俯头打量着她,如花的俊靥却渐渐在她的瞳孔里变大,而他嘴角那抹凛冽的笑也诡魅般的渐渐弥漫了她的视线,“你想忽悠朕?朕还坐在这儿,你居然敢一个人悠哉游哉的躺下去?” “可是……我的脚受伤了……”她有些吓住,他肩头的墨丝如梭般顺滑而下,轻飘飘的抚过她的脸颊,抚过她茫然无措的眼睛,他深沉的注视藏在那抹轻烟后熠熠闪烁,更是让她心猿意马,心慌意乱。 窗外阳光普照,屋子里的气氛却在潜移默化中慢慢凝滞了,好似屋内所有的东西都屏息敛气不敢打扰这份沉寂,宫女紧张兮兮的看着床前的这一幕,早已面红耳赤,在她眼里虽然只看到皇上俯下身去,却早已想入非非。 明珠惶恐了半晌,朱胤忽然勾嘴浅笑了一下,然后看上去颇为满意的仰身坐回床沿,她有些错愕的不敢眨眼,他似乎很开心能看到她的无措不安,天呐,莫非他有不为人知的怪癖? 古书上也记载过很多凶残暴虐的君主,很喜欢看人受刑被折磨的痛苦样子,难不成——明珠正在深思琢磨着,谁料身上一阵风刮过,她之前抢盖的被衾突然被人掀翻了!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十) 身子骤然一轻,她被一双精瘦而有力的臂膀拦腰抱起来,惊诧于眼前这个少年天子的荒谬举止,明珠不禁一下慌了神,急囔道:“你……你抱我去哪里啊?” “才两天而已,长了不少啊!”将明珠放在床侧角落的那把木轮椅上,朱胤直起腰身还十分夸张的舒了一口气,随即颦眉深锁,貌似沉肃的感叹道:“你没听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 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明珠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脸和腰身,又将信将疑的抬头回睇着他,没好气的嘀咕道:“你干嘛要挖苦我啊?” “差矣,朕这不是挖苦,这叫‘防患于未然’!”他不徐不疾的回驳道,含笑未露,明珠瞧他这副架势俨然自己是一个气度不凡的谦谦君子在头头是道,“古人有云,养生之道,精气神也。而这养气呢,正是需要吸取天地之精气,如今外面恰好春光明媚,空气流畅,对你养伤大有裨益,明珠妹妹你应该离开这间闭塞的宫殿出去走动走动!” 她点点头:“嗯。” 话音一落,他果然绕到明珠身后推动了这把木轮椅,轮子辗过地砖缓慢而悄无声息,她知道他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未必就是真的关心她,可是她依然很开心,长居扬州六年,她渐渐习惯“别人”给予的关心,也慢慢喜欢以此来填补心里某段不知名的空白,对于别人至少是没有恶意的关心,她都欣然接受,所以也不动声色的静静享受着这份别有用心的关心。 他们还未走出内殿,屏风外却突然传来小五子略带迟疑的声音:“皇上?”简单的两个字,却已经毫不掩饰的暴露出他此刻的急躁焦虑以及不容怠慢的下文! 明珠索然地浅勾了一下唇角,不觉有一股意兴阑珊的味道散开,这趟养生的出游恐怕要半路夭折了! 果不其然,小五子和另外一个气喘吁吁的公公正在外殿候着,估计是谁这会儿刚出了什么茬子! 不等朱胤开口,小五子先急着上来禀道:“皇上,昌廉少爷被人打断腿了!” 朱胤一惊,问道:“谁如此大胆?” “是……是安西王的部下干的。”小五子支支吾吾的答道,“刚刚探听到的消息说是今日晌午安西王的庶妃在东大街上逛时,正好被昌廉少爷几个人碰上了,昌廉少爷调戏了人家一番,哪知那个庶妃的丫鬟见势不妙,当即就溜回去给安西王报信儿,后来就——” “够了!”朱胤不悦的打断了他的话,颦眉微怒,而他的手也自觉松开了推轮椅的把手,明珠一听是安西王把人腿给打断了,不知是不是幸灾乐祸,心里一下子兴奋起来,甚是好奇的问道:“这个昌廉少爷是谁啊?” 朱胤已经疾步跨门而出,根本无心搭理她的问题,倒是跟在其后的小五子停了一下,回答了她:“明珠小姐,昌廉少爷是清阑小姐的哥哥。” 明珠一撅嘴,颇为不满的哼道:“原来是未来的大舅子出事了,难怪这么急呢!” 扬之水兮 不流束楚(一) “扬水居”是颜家在京城的一所别院,府门上高悬的这块赤金匾额由当年的始祖皇帝御笔亲题,龙腾虎跃的字迹爽爽有神,虽然时隔多年,今日依然能令睹物者望而生畏。 烈阳下怒马嘶嘶,戎装光鲜的一班人气势汹汹而来,个个腰挎亮锃锃的佩刀,面带焦躁不定的嚣张,与为数不多的门前守卫僵持在扬水居前。 隐约听见门前有些闹哄哄的,府内的人都不免有些好奇和疑虑,扬水居不在京城热闹繁华的地段,住在这里天天都能闻到馥郁的花木清香,听见小鸟啁啾,虽然格外僻静,却也十分惬意。 如意靠在妆奁前哭诉不止,在旁相劝的丫鬟眼巴巴的瞅了颜慕笛好几次,他始终面无表情的坐在圆桌边,漠然地喝他的茶,漠然地拨弄桌帏上的香鼎,漠然地凝神思忖,旁若无人的沉静。 一个甲胄士兵急匆匆的推门疾步走进来,“王爷,李广庭带人把这里包围了!” “什么?!”如意先跳起来,推开丫鬟上前急忙拉住颜慕笛的衣袖,哭声更凶了,“王爷,他们这么欺负我,你可要帮如意出气啊!” “娘娘,这里是京城。”士兵勉为其难的插了一言,瞥过她的脸时不由浓眉紧皱,哭花的胭脂只剩下一片红红绿绿,比优伶唱戏时的脸还要花得模糊。 瞪了士兵一眼,如意冥顽不灵的哭嚷道:“王爷,妾身就算出身低微,也是您的人啊!” “他亲自来了吗?”颜慕笛置若罔闻的问着士兵,士兵点头应了声,然后噤声目视着他用手拉掉像蛇一样越缠越紧的两只柔荑,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屋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纤灵的紫色身影慌慌张张地闪进来。 注视着门边那个放下裙裾,按着胸口气喘吁吁的人,颜慕笛的眸色骤然冷凝下来,冷淡的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丝责问,“谁准你出来的?” 紫燕飞急急地吞咽下一口气,她不敢迎视他斥责的目光,于是低眉沉声道:“我听说你派人打伤了国舅爷的儿子,所以他们上门来找麻烦了。” “这不关你的事。” 他的声音冷酷中夹杂着一丝怨怼,紫燕飞双手渐渐攥成拳头,抬起煞白紧绷的脸看着颜慕笛慢慢靠近,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里闪耀的锐利锋芒,似是埋怨,似是余怒未消,似是不忍,似是怜惜,却总是矛盾…… 离她一步之遥,颜慕笛却倏忽擦肩绕过她,脚步没有停下来,只是淡淡的唤了一下士兵,“安达,我们走。” 紫燕飞怔了一下,一股极度失落的怅惘与苦涩从心间流至四肢百骸,安达也从她身边如一阵风般疾跑过去,烈日在外肆意,她的身体却禁不住一阵风似地瑟瑟的发抖。 扬之水兮 不流束楚(二) 打了个冷噤,紫燕飞却猛然惊醒似地反身追了出去。 如意见状就像怕被人抢了先机一样慌着要追上去,却被身边的丫鬟给拉住,丫鬟不敢看她那张花花绿绿的脸,忙不迭低下头,唯唯诺诺道:“娘娘,您还是别去,那些人就是冲您来的……” 心下一惊,如意不由缩回了脚步。 影壁前出现的靓丽身影,倏地令人眼前一亮,马背上立刻有人拔刀朝天一扬,气冲冲地叫嚷道:“李公,他出来了!” 颜慕笛01 晓初妆第7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笛面无表情地跨门而出,身上的藏蓝色洒金提花纹缎袍映照在阳光下干净而纹丝不乱,那种极致的处之泰然却令来意不善的对手莫名一阵心慌。 李广庭对他的无动于衷却十分恼火,一声怒哼,对峙两边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而扬水居的守卫们见颜慕笛沉稳不乱也似在无形中增添了底气,持剑的手也捏得更牢。 “京兆尹,你说当街伤人该以何罪论处?”李广庭冷不丁地诘问道,一双隼利的鹰眼始终瞪着颜慕笛,森冷得令人心怵。 旁边马背上穿着官袍,长得阔面肥耳的男子笨拙地抱手作了个揖,粗声道:“依照我朝的律例,凡是伤人罪应当视受伤者情况处以刑罚,令公子被人以物殴伤导致半身瘫痪,伤人者应当处以流刑,先收押进地牢,刺字和鞭笞一百后,再流放三千里。” “不要——”躲在门后窥探的紫燕飞突然蹦出来,颜慕笛没吭声地微蹙了下眉,她却急急忙忙地跑到京兆尹的马前去申辩,“他是王爷,怎么可能受这么重的刑罚?你一定是搞错了!” “天子犯法,也要与庶民同罪的呢!”京兆尹油腻腻的眼光俯盯着她,色眯眯的讥笑道,“恐怕不是本大人搞错了,而是夫人你弄错了吧?夫人要是担心安西王回不了西蜀,本大人倒是可以派人送夫人回——” “你——”紫燕飞气得正要打断他的话,不料被人往后一拉,倏忽间只见安达长剑一挥,划断了京兆尹胯下黄鬃马额头上的金钖,怒斥道:“大胆——你们谁敢动王爷?!” 京兆尹一骇,拉缰控制住受惊的马再不敢作声,李广庭却兀自冷笑道:“京兆尹大人所言不假,就算是贵为皇亲国戚,只要是触犯了律例就难辞其咎!”说着,他撇头往身后厉声一喝,“你们还不速速拿人!”随即一片拔刀出鞘的铮铮声。 剑拔弩张之时,颜慕笛却漠然地将她拦在身后,转眸冷睨向京兆尹,问道:“既然如此,本王就要问京兆尹大人,作j犯科之人该以何罪论处?” “这个……”京兆尹不敢直视他,也不敢开口如实作答,心知安西王口中所指之人正是李昌廉,最后只得勉为其难地看向李广庭。 身后的人马中这时却突然冒出一个声音不卑不亢地答道:“依照本朝律例,犯j未遂者应当杖笞一百,流放一千里。” 扬之水兮 不流束楚(三) “丞……丞相大人?”京兆尹倒吸了一口气,哪知一回头就看见当朝丞相叶问之负手直立在拨开的人群中间,而他身上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气焰更在无形中给了人一种官威。 京兆尹担惊受怕地瞄了李广庭一眼,果然李广庭一听到“丞相”二字脸色瞬间沉郁下来,而一身官袍的叶问之携带着两名太监拨开人群已径直走上了台阶,朝颜慕笛拱手作了个揖,“老臣见过安西王,皇上口谕宣王爷即刻入宫觐见!” “多谢丞相大人为本王释疑。”颜慕笛不冷不热的点了下头。 李广庭不以为然的一呲:“叶公,皇上这口谕恐怕是你求的吧?” “李公,皇上可是亲口对老臣说了——请你三思而后行!”叶问之这才转过身来面向身后的李广庭,意味深长且又毫不避讳地压了他一句,两个权臣眼神交锋,又是一番不动声色地昏天暗地。 御书房。门上的湘妃竹帘被人掀起,坐在圈椅内哭哭啼啼的李清阑一见进来的人,顿时攥皱了巾帕,掩面哭得更凶。 一只手轻柔地抬起她的下颚,俯凝着她的那双琉璃眼珠里蓄满了无尽的怜惜,语言若笑的哄道:“清阑,哭肿了眼睛朕会心疼的,再说妆也哭花的话就不好看了哟,朕让小五子带你去洗洗。” 李清阑驯服地点了点头,却忍不住斜扫了颜慕笛一眼,泪眼里的怨恨如浓云遮蔽了所有的星光,毫不遮掩的敌意却并未令颜慕笛动容,她无声地咬了下唇,才跟随着小五子摇摇颤颤的走了出去。 “叶丞相,你也出去吧!”朱胤慢悠悠地坐回龙椅上,捧茶狎了一口,他不由瘪了瘪嘴,百无聊赖的样子却分明有些拘谨,“尚书台想必也还有很多事等着叶丞相处理,朕就不留你了,朕和安西王单独说会儿话!” “喏!”叶问之躬身点头,对皇上如此散漫的逐客行为似乎已经习惯到无视,又向身侧的颜慕笛作揖告退。 叶问之一走,朱胤的神色明显放松下来,满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宛若含苞未绽的海棠春意撩人,向来连男人都会一不留神就中招,只不过碰到颜慕笛这个璧人就有些扫兴,好在他向来也不强人所难,一笑了之:“朕虽然很替昌廉表哥难过,但是朕非常喜欢肆无忌惮的人。舅舅那边朕会替你摆平,让你安然的回西蜀!” 黑曜石般深邃的亮眸里闪着一抹扑朔迷离的光,颜慕笛若有所思地凝视了他一会儿,才淡淡的回道:“多谢皇上。” “不过——”朱胤忽然冲他挤了一下眼色,“你得陪朕去个地方。” 颜慕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依旧是不动声色,朱胤挑了挑眉头,薄唇微勾,嘴角噙起一丝诡魅又狂狷的觑笑,“一个朕常去的地方,还得把大宝叫上!” 扬之水兮 不流束楚(四) 原来,皇上常去的那个地方叫谢阁,谢阁的女子名冠京城,貌美如花;谢阁的女子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飞檐高悬的大红灯笼映亮了不同于皇城的另一片繁花浮梦的天空,笙歌曼舞,彩绫飞花,来去匆匆的风流客,门庭若市的热闹气派,都是一片唱不尽的醉生梦死。 不同于大厅的喧阗,二楼偏角的紫东阁却是闹中取静的秘间,内设也别有一番雅致,花梨木华丽而不失高贵的雕纹只为独享此间的人而篆,合欢绿窗稍稍一开,便能将整个大厅的景物一览无余。 坐在水晶帘内抚琴的粉纱女子乃是谢阁的头牌水如烟,秋波流转间,她的视线有意无意的投向帘外这头大紫檀木圆桌边的一群男男女女。 朱胤睨了眼漠然无绪的颜慕笛不由失笑,从踏进谢阁开始,投怀送抱的如花女子们一路趋之若鹜,这个安西王倒是镇定自若,就是见到如烟这样绝色的女子也眉头都没皱一下,这样的人居然会纳一个青楼女子为庶妃,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这时帘内的琴声终了,成串的水晶扑簌簌地响起,水如烟掀帘款款走出来,秀色夺人的容颜,眉目间却是温顺,她很自然地走到明少华身边,不动声色的将明少华身边的女子挤兑开才坐下。 “如烟,安西王可是一个大靠山,大宝那个厉害的妹妹可不好惹的!”下颌朝颜慕笛一扬,朱胤那神色慵懒的俊靥充满了坏坏的笑意,一想起明珠,他心里就作祟想使坏。 “明珠小姐天生丽质,如烟倒是觉得她十分可爱。”如烟亲眼见过明珠一回,就是闹得京城沸沸扬扬的那次青楼风波,她终于见到了少华口中常念及的妹妹,“倒是小五做的那个事,如烟可是全看见了!” 明少华满脸狐疑的插问道:“哪个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站在一旁的小五子不由低下头去,朱胤和水如烟相视讳莫一笑,水如烟转眸凝向明少华,温情脉脉的问道:“少华,这里太吵了,去我房里好不好?” “如烟,爷和王爷都在这儿了……”明少华微微蹙眉,心里有些生闷,如烟转开话题肯定有事瞒了他,而且这么重要的场合,他怎么能走掉呢? 水如烟柔眸一黯:“少华……” “大宝,人家如烟天天盼着你,你可别辜负人家一片心意,爷这儿用不着你了,你们去吧!”说着,朱胤连同屋内的一群莺莺燕燕全赶了出来,只留下小五子一人在旁伺候。 拉上门的那一刻,明少华神情微微呆滞,水如烟勾着他往前走,眼前匆匆恍过的红红绿绿让他自己都觉得迷惘,又似乎从第一次踏进这里他就开始迷惘了,可是姑姑说过的那句话却清晰的盘绕在脑中:没有用的皇帝才需要太后的扶持,拖住皇上,明家才不会失去手中的皇权…… 扬之水兮 不流束楚(五)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甚至可以听见鎏金红烛燃烧时“嗞啪”的轻响,难得开口的人刚张嘴时声嗓略微有些喑哑,然后渐渐恢复了原本的磁性干净,“把朝廷里的事全权交给臣子,皇上一点都不会担心吗?” 自斟了一杯酒,朱胤端起来浅酌,笑得不以为然:“有人愿意为朕分忧解劳,朕求之不得。” 放下酒杯,俊靥上的慵懒也随之消失殆尽,他突然摊开两手呈现在颜慕笛面前,修长的细指连着手心错综的掌纹,好似握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丝丝愁绪,牵动着嘴角的浅笑都变得一丝丝无奈,“朕的左手和右手都端着一碗相同重量的水,只要它们持衡就会相安无事。” 颜慕笛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公然和国舅分庭抗礼,丞相身后的人想必是太后吧?” 朱胤不置可否的叹道:“可是国舅得罪了你——堂堂西蜀的安西王,这碗水朕恐怕很难再持平了。” 颜慕笛若有所思地俯凝着他的手,过了半晌,才淡淡的回道:“颜家祖训世代效忠吾皇,臣是不会向任何一方倾斜的。” 心里骤然松了一口气,朱胤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慵懒模样,解霁一笑:“朕记住你说的这句话了!” 颜慕笛漠然地瞥了他一眼,喃喃自语了一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朱胤却貌似没有听懂他的话,只图助兴而不停地催他喝酒:“来!来——朕敬你一杯!” 一杯欢酒下肚,对酌的人虽如无暇壁玉,却实在沉闷无趣,朱胤犹觉意兴阑珊,不由眉峰一扬,挑起了一个刺激却不尖锐的问题:“王爷应该是心有所属了吧?” 颜慕笛微微一怔,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犀利眼神打探着朱胤表情里的动机,实在是莫名其妙得诡异,一听到这个问题,连守在门边的小五子也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连如烟这样绝色动人的女子都不会侧目多瞥一眼的男人,朕一直认为只会是心有所属和心如死灰两种,所以朕很好奇,在西蜀令人闻风丧胆的小霸王会是哪一种?”凤眼微眯促狭而细长,朱胤俊美若邪的脸颊上绽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调侃笑意。 颜慕笛一声不吭,看来他这回连皇上的账也不打算买了,朱胤摇了摇头,索然无味地笑叹道:“兄弟之间的差异怎么会这么大呢?以前慕箫每次上京来时总是对朕喋喋不休的说,就是坐在王爷现在坐的这个位置,他也不多看其他姑娘一眼,然后一个劲儿地说某个人的好!” “啪嚓——” 拂袖倏地扫倒了玉杯,骨碌骨碌便溅碎一地,朱胤不由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颜慕笛猛然站了起来,极力压抑地连缓了几口气,煞白的冠玉俊容渐渐又被阴郁沉色所笼罩。 扬之水兮 不流束楚(六) 朱胤蓦地了然,不偏不倚,他戳中了对方心里隐藏的痛处。惟一不得而知的,只是对方心中的隐痛是弟弟,还是弟弟口中的那个人…… 五月的天宛如女人阴晴善变的脸,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今天却又大雨滂沱,纜|乳|芡獾挠晗呷缌保庋奶炱词悄负蠡剿创饶致鄞蠡榈娜兆樱敦┫嗉捌渌性弦苍诔〔艉图妇洌詈笾沼谇笸嬉欤灰熵芬磺枚ɑ屎笕搜。仗旒嗪屠癫苛18沓锇炝裰隆 好不容易捱到结束,他绕到侧殿这边来,没想到进来居然莫名奇妙的挨了一巴掌,被床上的野丫头狠狠掴了一耳光。 格外响亮的一下,内殿里的宫女都给生生吓住了,他怒不可遏的反揪住她的手腕,气不打一处来,咬牙恨不得直接捏断她那根脆弱的细骨。 明珠不甘示弱地瞪着他,乌溜溜的眼里充斥着满满的怨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也带着不可饶恕的仇视情绪:“卑鄙小人——本小姐的清白可不止这一个巴掌!” 他倏地明白过来,手上的力道一下子松了不少,面上的怒色也陡然变成了隐晦不明的笑容,难怪她如此生气,原来已经知道了,想来如烟又怎赖得过大宝盘根究底的追问,而关系到自己妹妹的名声,大宝又岂会听之任之的不闻不问……扬了扬手,他让内殿其他人都一一退了下去。 “青楼那次绊倒你的人是小五子,可不是朕,所以你不能说朕卑鄙!”坦然的在床边坐下,他笑着否认,口气却格外的温和,留有余地。 毕竟打的是西朝的皇帝,打完心里多少有点虚起来,明珠的气焰也不由渐渐降下来,怒意却难消:“那还不是你指使的!” 他狡黠的辩解:“空口无凭。”摸了摸自己发热发肿的半张脸,不以为然的抿嘴浅笑了一下,又忽然皱起眉说,“倒是你打朕的这巴掌——铁证如山呐!” 她怨憎地注视着他,鼻头一酸,委屈和羞怒的泪水顿时在眼眶里回旋打转,却又给硬生生的压抑下去,只是不解的控诉,声音有些哽咽:“就算刚才打你是我大逆不道……可是之前呢,我哪里得罪你了?无端地污损一个女儿家的名声,你一定都不会觉得愧疚吗?” “说到得罪,你很早就得罪朕了。”他一笑,意犹未尽,迷人的凤眼里却泛起她完全不能理解的碧波涟漪,那抹淡淡的温柔似要荡漾如镜的心湖,一纵即逝又不太真实,“要是担心以后没人肯要你,宫里没人住的房子还有,朕也不介意让你这个人再住进来!” “明珠生性刁蛮,很难伺候的,若不是最好的不住!”她忿忿的回驳道,一时气昏了头,只管放纵着性子出口气,压根没有认真想过他话里的意思。 扬之水兮 不流束楚(七) “这么说,你也不排斥住进宫里来喽?”朱胤饶有兴味的问道,之前讨论册后立妃的人选时,母后倒未提及起她的名字,因为一直知道母后的心思,这下反倒不解了,他原本也是想好了,宫里多出这么一个和自己吵嘴的人,兴许以后的日子不会如一潭死水般乏味! 明珠这下开窍了,两眼精光毕露:“皇帝哥哥莫不是想把我留在这宫里头吧?虽说人生长路漫漫,若是皇帝哥哥肯把坤宁宫赐给我住,我也愿意陪在皇帝哥哥身边,一辈子留在这深宫大院里头的!” 坤宁宫历来为皇后的寝宫,明珠的言下之意可谓是一目了然,朱胤依然笑若海棠,眸色却渐渐冷凝下来,“此番话虽然令朕颇为感动,但这样想的人恐怕不止你一个。” “当然不止我一个,全天下的女人都这么想的啊!”明珠若无其事地嗔怪道,佯笑故作对他眼里的微妙变化毫无所觉,“皇帝哥哥不会霸道到不让我想一下吧?” 朱胤一怔,虽是摇头,却笑颜逐开。 外殿突然扬起张总管的鸭嗓音,虽然是对小五子说的,但声音明显也让内殿听得清清楚楚:“小五子,麻烦你进去回禀皇上一声,明府派来的人已经候在西华门,太后让奴才立刻送明珠小姐出宫去!” 他狐疑不解地睇了她一眼:“你要出宫了吗?” “呃……嗯……”明珠讶异地点了点头,大哥将青楼风波的内情告知了眀老爷,明老爷认定皇上还记恨着六年前的那件事,才让太后姑姑打消了让她进宫的念头,何况明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可也不急于这会儿,外面雨下得这么大,估计是刚才这巴掌传到太后姑姑耳朵里去了,太后姑姑才更加急着把她送出去。 小五子慢吞吞地候在屏风边,见皇上朝他一摆手,他立马心知肚明的阖上嘴,只管低着头等候吩咐。 “这么急,至少应该等脚上的伤好了呀?”似是而非的淡淡笑着,他将蜷起一根左手修长的食指放在明珠那白花花的馒头似脚上轻轻划动起来,明珠冷眼旁观着他近乎邪魅的笑容和极尽暧昧的动作,仿若他划动的地方不是她的脚,其实隔了厚厚的几层布,对于他那不痛不痒的触摸,她根本就没感觉,可心里对他疑似挑逗的动作很是鄙夷又无语。 “太后姑姑正是见我脚伤不方便,怕在宫里——”她正慢悠悠地搜刮词语回话,脚上突然好似被人狠狠按了一下,一股剧烈的疼痛袭上身来,脑中陡然一滞,她龇牙咧嘴地惊呼了一声,抬起另一只脚毫不迟疑地直接把床边的人给猛踹了下去。 “皇上——”小五子惊惶的跑上来扶起跌坐在地的朱胤,外面的人一听到响动也全涌了进来,张公公自然是一马当先,恰好看到朱胤被人扶着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暗金隐隐闪现龙袍,纵然玉树临风依旧,却已掩不去之前有过的片刻狼狈。 扬之水兮 不流束楚(八) 再瞧见床上叫痛不迭的人,一个激灵打完陡然明白过来了,张公公不由缩了缩脖子回身退了出来,踹皇上……那可是关乎脑袋的事啊? “胡闹!”太后一拍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下子格外清晰起来,细细听去,密密麻麻却是一片理不清的混乱,内殿里侍立的宫人皆是噤若寒蝉,唯独对榻而坐的一人俊美如花,嘴角隐隐含着笑意。 “太后姑姑,我不是存心的。”明珠瘪了瘪嘴,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苍天作证,就算心里再生气,她可真没有踹皇上的意思! “你还敢顶嘴!”太后一个冷厉的眼神甩来,她低下头去,再不敢吭声。 “母后,朕是一番好意,相信明珠妹妹那一脚也绝非存心,不过由此可见她的脚伤的确很严重,宫里既有御医,又不缺各类珍贵药材,何不让她养好伤再出去,明珠妹妹怎么说都是朕的表妹,朕也不希望她的脚伤他日留下任何隐患。”他突然开口道,温温雅雅的语气里透出一丝轻飘飘的狡谲,连同他脸上缥缈若无的浮笑,明明俊美到赏心悦目,却让她心里一阵反感。 “我——”明珠刚欲张嘴,却被太后给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做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既然皇上宽大为怀并不计较,还不快谢恩!” “多谢皇帝哥哥开恩!”明珠闷声闷气的嘟囔道,横眸瞟了他一眼,才发现那双琉璃凤眸正促狭的凝睇着她,微勾的嘴角挂着一丝不羁的浅笑。 “明珠妹妹不必客气,早日养好脚上的伤才是最要紧的。” 太后侧眸看了朱胤一眼,那双深潭般的秋水眸子里似有点点火星重燃起来,随即解颐一笑:“难得皇上如此关心明珠,此番盛情难却,哀家看就依皇上所言——张公公,你速派人去西华门那儿说一声,让明府来的人回去吧!” “太后姑姑……”明珠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嘴脸眼巴巴地瞅着太后,希望唤起太后姑姑心里的最后一丝怜悯放她出去,这会儿她是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就不该进宫来,碰上朱胤这么一个阴险小人,分明是被他摆了一道,如今却有口莫辨,进退不得! 岂料太后根本不看她,直接扬手让张公公出去了,而朱胤却坐在一旁捂嘴笑而不语。 她的心彻底凉了,无语的盯着这对身份高贵的母子,有些悲哀地意识到,原来她的太后姑姑站在皇上那一边了。 绵绵霏霏的阴雨一连下了几天,久久不见云开日霁仿若连人的心都蒙上一层阴霾,此时京城中不少的官家千金就笼罩在阴霾中焦躁不安,无时无刻不希翼着拨开浓云后的第一束耀眼日光能沐泽在自己身上,只有朱胤身为一国之君却十分悠闲,而且连日来都有大把时间耗在慈宁宫的侧殿里。 扬之水兮 不流束楚(九) 皇宫是一个没有秘密也能传出秘密的地方。 关于慈宁宫侧殿里那二人之间的各种蜚短流长很快就鬼使神差的风靡了整个皇宫,而太后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在无形中推波助澜,导致宫外的达官显贵的圈子里也流言四起。 因有明珠大闹青楼的丑闻在前,众人皆断定此女有心勾引皇上,但也深知住在慈宁宫侧殿里的人是太后的亲侄女,是明大学士的女儿,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侍读中书的亲妹妹,纵有千般不屑,万般不耻,却是敢怒不敢言。 而对于这些风言风语,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人犹是浑然不觉。 “朱昀哥哥,你说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才会停?” 望着被雨打湿的窗棂,一滴滴飞溅的水花似敲打在心上,她心里会不由自主地激起疙瘩,似乎是从那个时候起,无论是在扬州还是京都,她都排斥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 略微沉吟了一下,朱昀抬起寒眸静凝着她:“不会太久的。” 她的眼神里蒙着一层淡淡的迷离,连着她的侧脸也好似笼上一层迷离的淡雾,朦朦胧胧的美人脸,恍惚间流露出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温婉却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说得也是!”撇回头来,她灿然一笑,那一丝迷离的温婉瞬即荡然无存,眉目间神采飞扬:“玄琪和飞扬哥哥他们还好吗?” “嗯。”他不着痕迹地低下眸去,修长的指尖轻轻划过她脚上的绑带,如此相似的动作,却又是截然不同的,她的身体感觉不到,心却可以感觉到,那一寸寸的触摸都是在疼惜她! 只是一直以来,他的疼惜都会令她莫名的心慌,或许那是一丝丝害怕,害怕他深邃灼然的眼神,仿若可以吞噬掉她一样。 明珠拉起他慢慢划过她脚上的那只手来玩弄,他有一双漂亮的手,修长葱白的手指以前经常被她弯成喜欢的兰花指,而且会比女人的兰花指更纤柔好看。 两手相触一起,他指尖的凉意还是令她微微一颤,无论冬夏,他的手指多半都是这样凉,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她根本不愿去碰。 “朱昀哥哥今日怎么突然来看我了?还是觉得家里的美娇娘不如我漂亮,不如我贴心,所以惦记我了啊?” 朱昀一愣,随即就听见她使坏得逞后的笑声,如同清脆的银铃般“咯咯”在内殿里回响着,他皱起眉,清癯的脸孔上寒眸如星,锋芒微闪,明明看上去俊雅若仙,内敛自如却藏不住又好气,又好笑的苦恼神色。 “好啦!好啦……明珠错了,再也不捉弄朱昀哥哥你了!”她忍住笑欺哄道。 右手的折扇一拢,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他反倒狡黠的笑了,“信你才会有鬼!” 扬之水兮 不流束楚(十) 寒芒熠熠,笑眸深深的他就像一只不怀好意地狐狸,这样的笑并不多见,他脸上惯常都是止乎于礼的笑容,虽然俊雅得无懈可击却也透出一股刻意的疏离,这些不经意间的反常几乎都是被她逼出来的,却连他自己也不可否认,她之所以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捉弄,也是他自己一味的纵容所致。 “很疼耶!”明珠不满的揉了揉额头,拧起眉头,毫不客气的揶揄起来,“食色性也,我才不信你放着家里娇滴滴的美人不疼,偏要淋着雨来看我呢?” “你倒是很了解我啊?”他讪讪一笑,凝望着手持的折扇一下一下有节奏似的敲打着床沿,深湛的寒眸里锋芒微闪,“此次皇上大婚其实除了册后以外,还会立妃,皇上一时圣意难决才召我今日进宫。”宫闱禁地,就连这一面,他也是借着替太后请安的名义才能顺道来探望她! 乍一听朱胤那个风流郎还要别人替他挑老婆,她不由“扑哧”笑出声来,一笑完又认真起来,思忖道:“皇后的人选,皇上想必早已认定是非李清阑莫属,就不知朱昀哥哥推荐的妃嫔人选是哪家女子?” 他不答,挑眉深睨了她一眼,眸底隐隐似闪过一丝匪夷所思的恼色,嘴角却上扬似笑:“这么肯定?” 怔了怔,才明白他的话意,明珠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脑海里乍闪过那张俊美如斯的面孔,他的笑比海棠花要美,他微眯凤眼比妖孽还要魅惑,他这个人……心底竟然不知不觉有一掠而过的异样涩感,抿着唇浅浅笑了一下,“他们是绝配,一个身体有问题,一个脑袋有——” 她一撇嘴,满不在乎的说着,猝不及防额头上又挨了一下扁,话还没说完就是一声痛呼,这次可真是下手很重,他一凛眉,俊容微露怒色,是非要她记住这个教训不可,结果这一下痛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脑子坏掉了,在这种地方还敢说这种话,当真以为皇上会像我这样纵容你吗?”他一边责怪,一边又忍不住用手轻轻去揉她的额头,明珠瞪着他,抓住他送过来的手就往嘴里送,好像送羊入虎口一样,毫不留情的咬下去。 他抿唇没吭声,只是眼皮稍稍抽动了一下,然后看着她松开嘴,得意的冲他扬扬眉,“你会纵容我的吧?” 朱昀瞥了一眼手上破皮的伤口,那形状正是她的牙齿印,他啼笑皆非的微微皱了下眉,被她咬过的手还是揉上了她的额头,薄凉的唇角边犹带着一丝悲喜难明的浅笑,嘴唇微动低喃自叹,仿若夹杂着诸多的哀怨:“你又不是香蜜,怎么就这么招蜂引蝶呢?” 闻言,明珠莫名其妙的瞅着他,努了努嘴,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什么,饶有兴味的问道:“朱昀哥哥你都出了御书房到我这儿来了,那是不是表示皇上已经确定后妃的人选了?”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一) “没有吧。”他淡淡地答道,眸底泛起浅浅幽黯的光芒,“我不过刚到御书房颜慕笛便随后而至,皇上让一干人全退下,我自然也出来了。” “又是他,怎么还没走啊?”明珠拧起眉。 朱昀眸光微闪,说话不动声色:“他应该会待到皇上大婚以后吧,而且李广庭也未必肯如此轻易的放他回西蜀。” 明珠摇摇头,叹道:“颜咬金可非等闲之辈,你看看我这脚,李老头那把老骨头估计是很难斗得过他!” 朱昀瞟了她一眼,眉角微微上扬,不以为然的嗤笑道:“谁让你非要去招惹他,你这脚伤纯粹是自讨苦吃!”顿了一下,他又似笑非笑的兀自喃喃道,“短短几年之内就名震西蜀的小霸王,自然不该会是等闲之辈。” “我又没听过!” 朱昀垂眸玩弄着手中的折扇,也不看她,漠然道:“孤陋寡闻。” 明珠轻哼了一声,脑子里忽然想起那晚白衣孑然的紫燕飞,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怜惜,如幽兰般脆弱忧伤的女子,身上散发的淡淡哀愁又不似那些闺房小姐娇生惯养而与生俱来的,她和颜咬金之间一定有什么吧,那是女人的直觉! 她正在思忖中,不料他突然问道:“皇上最近常来这里吗?” 陡然冷沉下去的语气着实令她吓了一跳,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慢慢道:“朱昀哥哥你也知道了啊,他每天都会来一趟的,也比较关心我的脚伤,或许是想补偿我吧?” 朱昀挑眉看着她,寒眸里闪烁的尽是不解:“他为何要补偿你?” 明珠怔了怔,乍想起朱昀他们并不知情在青楼里绊倒她的人就是小五子,只得笑着搪塞道:“当然要补偿我啊,我的脚是安西王弄伤的,寿宴的时候皇上还把碧玺送给安西王的庶妃,他既然是我名义上的表哥,这么做不是存心伤害我吗?” “怎么一来就听到有人在说朕的坏话啊?”语言若笑,屏风后面忽然闪出来一道修长的明黄|色身影,凤眸微睨,眼角的弧度上扬似勾,俊美如花的脸颊上带着痞痞的笑媚惑众生,乍一看宛若是妖童在朝他们靠近。 明珠一惊,不由冲外殿候着的宫人们叫嚣起来:“为什么都没有人在外通传一声的?” 扫了一眼床边起身颔首的朱昀,朱胤含笑耸耸肩,在窗边的软榻上悠然坐下,呷了一口宫女送上来的热茶,才不紧不慢的答道:“你用不着责怪他们,这是朕的意思。” “好端端的不让人通传……”她没好气的嘀咕道,忽然瞥到朱昀侧眸投递过来的一个森冷的警告眼神,不由吞声住了口。 “皇叔不必拘礼,请坐吧!”朱胤边说边睨着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一脸玩味的笑容,连说话也似在开玩笑而不敢当真,“果然是亲疏有别啊,明珠妹妹在朕的小皇叔面前就很乖嘛!” 维鹊有巢 维鸠居之(二) 朱昀冷眉一拧,顿时沉下脸来:“皇上!” “好了!好了……戏言一句,皇叔不必当真,明珠妹妹在朕面前其实也很乖的!”朱胤笑着摆了摆手,若无其事的端起茶来呷了一口,潋光闪烁的细长凤眸里流露出不以为然的妥协。 朱昀扯动了一下嘴角,隐忍着眼里的怒色佯低下眸去,冷淡的说道:“本王有事要先行告退了。” “嗯。”朱胤点头,淡然的笑了笑,随即对着殿外扬声喊了一句:“小五子,替朕送送小皇叔!” “不必了!”朱昀回道。 “朱昀哥哥……”明珠愕然的望着朱昀拂袖而去的修长背影,一脸茫然又沮丧:“他是怎么了?” “先是从御书房出来,这会儿见到朕便走,小皇叔心里想必是恨死朕了。”他痞笑着摇了摇头,话里夹杂着一丝无能为力的口吻,“其实朕也觉得有点对不住小皇叔,可母后要朕娶你,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明珠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话,只觉得他俊美如斯的脸上根本找不出多少愧色,等回过神来不由涨红了脸,恼羞成怒:“什么叫无可奈何的事啊?就算太后姑姑让我委身嫁给你,那也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才是!” “委身?”朱胤挑起眉瞅着她,满脸的啼笑皆非:“你自以为是这一点倒是连朕都觉得自愧不如!” 拨了下额前的刘海,眉色飞扬,眸光流转,她颇为得瑟的哼道:“谁叫本小姐天生丽质,伶俐聪慧,而且最重要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独一无二的呢!” 眯起细长如钩的凤眼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她,琉璃般清湛的眼珠滟光隐现,他笑得如花绚烂,也藏不住满心的好奇作祟,脱口道:“朕现在很纳闷,明大学士那么古板的一个人怎么会生出你这样古怪的女儿?” 古怪?明珠乌溜溜的眼珠子里透出不悦之色,撅起樱桃小嘴,气冲冲的讥讽道:“你这个软柿子,凭什么说我古怪?” 一听到软柿子,朱胤懒散在软榻上的身躯陡然坐直了,瞪着她的凤眸泛着浅浅的黯芒,有一丝恼色在里面若隐若现:“你居然敢说朕是软柿子?!” “我没说。” 他凤眸微睨,轻轻一哼,冷笑道:“怎么,敢说不敢承认啊?” 她不再作声,撇开眼望向他身后的窗外,淅沥不停的烟雨如雾似幻般不真实,好像让人的心也一时乱了,太后姑姑要她嫁给他,奇怪的是她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抵触,明明是那么讨厌他的,嗬,或许是因为皇后的位子,为了那至高无上的荣耀而妥协了吧? 母仪天下的尊荣,世上的女子有谁不爱,她也爱啊,只是也无法完全忽视掉心底的那一丝怅惘。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没再开口,内殿安静得仿若轻闻两个人低沉的呼吸声,过了半晌,她静滞的眼眸好似凝结了一层凄迷的淡雾,也不看他,淡淡问了一句:“喂,你真会娶我吗?” 维鹊有巢 维鸠居之(三) 闻言,朱胤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似在斟酌,抬眼看了她一下,慵色淡淡的俊容上眸光微闪,似笑非笑道:“先等你的脚伤好了吧。” 她启笑未露,凝眸不语。 一个月后,媚阳如春,明府后花园内,一袭宝蓝色提花绫衣绣裙的舞勺少女正踮着脚走在鹅卵石铺砌的甬路上,趔趔趄趄的样子宛如孩童学步,却犟着不肯让身后跟随的丫鬟们来扶,混于姹紫嫣红的繁花间,叠影重重,好似是蝴蝶穿梭在其中翩然跳动。 游廊尽头的月洞门外传来人语声,渐渐朝花园这边靠近了,她竖起耳朵来细听,一时倾心忘神,不防有道人影偷偷绕过团团锦簇的花丛,当鼻尖闻到那股熟悉而浓郁的檀香时,一双有力的胳膊突然从身后紧紧环住了她,她一愣,富有磁性的男音也同时在身后笑起来:“一回来就不安分了啊?” 咧嘴绽笑,她不回头也知道是谁,敢这么胆大抱住她的,只有那个最初拨动过她心弦的翩翩少年郎,“玄琪,不安分的人是你吧?要是被我爹看到的话,你可就惨了哦!” “爹刚才已经出门了。”说话的人声音里透出一丝不耐烦,循声看去,明珠这才注意到站在游廊台阶上的明少玉,也不知谁招惹他了,胡子拉碴的黑着一张脸,肿胀的双眼里隐隐掺杂着血丝,穿着一身玄青色束腰长绉衫,整个人看上去像笼罩在阴影里,暗沉得压抑。 “二哥!” 明少玉皱起眉,横眼扫了她一下:“干什么?” 没想到二哥对她摆这副冷脸,明珠嘴角僵硬的抽动了几下,只觉有一股恼气从心底猛然窜上来,挑起眉,却又佯作漠视的眯眼堆起笑,冷冷的嘲讽道:“大哥说你是这几日身体抱恙才没进宫当差,我怎么看你都不像身体抱恙,该不会是因为你的‘西施妹妹’而害了心病吧?” “你给我住嘴!”明少玉满脸怒色的喝止道,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一转身,愤然的甩袖而去。 望着明少玉愤然远去的背影,她身后的那双明亮的黑眸里闪过一丝不忍,“明珠,你二哥……” “我还要问你呢!”她一咬唇,挣开了叶玄琪环抱的双臂,转过身来颦眉瞅着他,厉芒逼人,“你怎么会和我二哥混在一起,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被她可怕的眼神吓了一跳,叶玄琪干笑了两声,额头上直冒冷汗:“嗬嗬,其……其实也不算太熟啦。” “嗯?”乌溜溜的眼珠一眯,锐利的冷芒更加的虎视眈眈。 他连忙笑眯眯的启唇开口,露齿两排雪白的糯米细牙:“是两天前碰巧在揽虹楼遇见你二哥了,他当时正一个人喝闷酒,样子比你刚才看到的还糟糕,我一想他是你二哥,自然要舍命陪君子了,没想到第一回陪喝酒,第二回要陪下棋,我已经在你们家陪他两天了……嘿嘿……他还不服输呢……” 维鹊有巢 维鸠居之(四) “以前他最拿手的就是下棋。” 明珠似笑非笑的将目光移向他身后五彩斑斓的花丛,凝眸,蹙眉,神情间变得些许的淡漠,“我看他是色迷心窍了,才自讨苦吃,以后你不用理会他。” 叶玄琪微微一怔,抿唇似笑未笑,不解道:“你们兄妹何时把关系弄得这么僵了?” 见她不答,他佯笑继续问:“你二哥不是很疼你的吗?我还记得小时候在学堂他老吓唬我,不准我靠近你呢!” “你说的那个人是小时候的二哥,如今的他,也许还疼爱我,又或者他心里早把别人当成自己的妹妹去疼了?”明珠顿了顿,眸间掠过一抹黯然,又说,“我们六年未见,他早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二哥了。” “你二哥喜欢的人是李清阑吧?他喝醉酒的时候,嘴里反复念着‘清阑’两个字……” 叶玄琪缓缓道,心里对明少玉倒多了几分同情,明李两家在朝廷里一直势同水火,仅仅维持着表面上平静,背地里却是明争暗斗,互不相让,明少玉喜欢上李清阑,差不多等于喜欢上自己的敌人,其中的艰难与拦阻,可想而知! “他是自作多情,自己在 晓初妆第8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自己在这里害单相思,人家可无暇念及他,一听京城里传言皇上要册我为后,那个李清阑就巧立名目为她哥哥讨公道,天天在御书房里哭闹,简直是愚昧至极!”明珠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叶玄琪怔了怔,大惊失色道:“皇上真的要册你为皇后吗?” 明珠不以为然的瞟了他一眼,眸间黠光微闪,哂笑道:“怎么,他册我为后,你很着急吗?” “明珠,你可别吓唬我!”叶玄琪立马哭丧起脸来,端正的五官似要紧皱一团,拉着她的手将往心口一按,“你摸摸我的心,都揪到一块儿去了。” 一颗扑咚扑咚的心,鲜活的似在她的掌心里跳动着,她抬起眼看见他眉峰深蹙,俊靥上忧色忡忡,专注而焦急的眼神更是令她心猿意马,面色一热,慌忙缩回手来,急匆匆的掩色道:“我才不管你呢!” 此语一出,明珠立马后悔不已,越想掩饰内心的慌乱越发显得故意,听上去不像生气,倒像是娇嗔含羞,惺惺作态,欲迎还拒。 他不语,静静的凝视着她,眸色幽暗难辨。 “傻瓜,本小姐都不难过,你有什么好难过的?”眸色微沉,她咬了咬唇,故作轻描淡写的口吻:“告诉你吧,等到明日圣旨昭告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皇上娶的不是我,本小姐真要颜面扫地了。” 闭上眼,她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攥紧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所有的酸涩与愤懑吞咽下肚,熬成一滩悲凉的寒水,仍是意难平,怒难消……忽然被人伸手拉进怀中,紧贴着平实的胸膛,掺杂着淡淡温热的檀香萦绕在鼻间,引得她阵阵眩惑,他磁性的声音低喃似笑:“那很好,你没得挑,我娶你。” 维鹊有巢 维鸠居之(五) 推开他,明珠背转过身,敛色道:“这辈子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以前我是喜欢过你,可是两年前我就已经死心了,如果你还想和我继续做朋友的话,这些话永远都不要再说了。” “两年前?” 他苦涩的笑了一下,难掩满脸的悲怆之色,“原来你还是放不下那件事。” “玄琪,你错了,那件事我已经放下了。而且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很快就要进宫了。” 他摇了摇头,不敢证实心中的猜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我这一次进宫,以后就很难再出来了。” 她漠然道,眉目如画,鬓鬟自冶,却弥漫着透人心寒的冷色,“其实皇上此次大婚不仅仅是册后,还会纳妃,纵然他想娶的人不是我,但既然利用了我,不给我一个名分,恐怕他也很难给太后姑姑一个交代,所以,他一定会纳我为妃的。” “他利用你,你还成全他?” “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吗?他是一朝天子,哪里会轮得到我来说成全不成全的?更何况成全他,也正好成全了我自己。”她嘴角微微上翘,不以为然的笑道。 见状,叶玄琪不由急了:“明珠,你以前在扬州怎么任性胡闹都没关系,可是这里不一样,这是京城,你说的那个人才是这里的主宰,才是这天下的真正主人。” 她冷笑不语,内心如尖利的指甲在抓挠:换你心,为我心,始终相怨深,意难平……天下的主宰又如何?不过是个伤害她很深的男人。 他抓住她的双手,用力紧紧钳在掌心里,捏疼了她,也弄疼了自己的心,幽黯深邃的黑眸里布满忧伤与惆怅,“我知道你好胜心强,但是以卵击石,最终落得一败涂地的,只会是你自己。” 放眼四顾,秋眸微睨,她眼里凝聚的光芒渐冷,兀自缓缓道:“那次青楼的事是他派人干的,全京城的人骂我伤风败俗是他害的,我忍了一次,可是他还要找上我,从我知道被他利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心里发过誓了,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一定会奉陪到底。” “明珠,就算你不再喜欢我也好,不嫁给我也好,我只希望你活得好好的,无论任何时候,都是好好的。” 停了一停,他忽然垂眸低下头去,两鬓垂髫的黑发遮住俊秀如玉的脸,叹气佯笑,声音却哑涩难咽,“我好不甘心……守了这么多年,还是守不到……” 一滴热泪,如冰针刺在手背,浑身寒凉悚骨,她一怵,茫然呆立原地,心揪作一团,良久之后,忽地莞尔一笑,笑得云淡风轻,仰起头,似有点点泪光堆积在眼睑处,终是不能流出来。 她启唇,低喃道:“圣意难违,你阻止不了他,也补偿不了我。其实你说的对,不可以以卵击石,如果你以后入朝为官,不可以怀恨在心,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我答应你,我只拿回属于我的,这样就好。” 维鹊有巢 维鸠居之(六) 滚滚金轮中悬苍穹,碧空万里净澈无云,她站在天空下,说:“我只拿回属于我的,这样就好。” 倏然有风飒飒然一扫而过,满园花摇叶动,飞丝舞绸,卷起一地尘埃,轻灰覆面,乱了眼,乱了心,乱了芳年与浮生。 文帝六年,帝十八,执六礼行大婚,册枢密副使李广庭之女李氏为后,同立贵、淑、德、贤四妃。 ——《西书·华乱史略一》 殿外锣鼓喧天,喜乐齐鸣,一路沸沸扬扬的吹往坤宁宫;殿内烛影绰绰,红幔微曳,却只有一人坐在梨花木圆桌边,右手托着头,闭目养神。 外面的闹声入夜后不绝于耳,她眉间时而微蹙,阖眼如初,圆桌下方捏着手帕的左手却早已紧紧蜷作一团,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起森白色。 有人推门而入,她懒得睁眼,便冷声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怎么,本宫不是皇后,没有在庙堂之上行过礼,你们就连话也不听了?” “贵妃娘娘这般妄自菲薄,若是被有心的奴才听了去,恐怕会招嫌惹怨。”一个略上年纪的女人声音,沉哑而稳练不惊。 “原来是容姑姑啊。” 听出来人的声音,她才缓缓睁开眼,脸色清冷如初,口气也不以为然。 容姑姑略微颔首,欠身道:“太后娘娘请您前往慈宁宫一趟。” 明珠挑眉瞥了她一眼,问道:“此刻吗?” “是。今夜皇上大婚,为免惊扰动众,所以请贵妃娘娘不要摆驾,一人前往慈宁宫即可。”容姑姑点头道,两人互视了一下,明珠方才有所触动。 “容姑姑稍等片刻,待本宫先换了这一身不适意的衣裳。” 明珠缓身而起,拖着曳地的衣摆款款步入屏风后,脱去这一袭杨妃色大袖衣践踏于脚下,俯眸冷睨它一眼,便如鲠刺胸,一下下的戳心。 刺得人眼疼的浅红……骄傲如她,却从未料到此生便是如此了,不是明媒正娶,连大红的金丝嫁衣也用不上…… 见她从屏风后走出来,容姑姑眼里微微惊动了一下,动了动嘴唇,终还是婉言笑道:“贵妃娘娘天人之姿,今夜如此装扮,的确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不予理会容姑姑话里的别意,明珠莞尔一笑,用葱白的细指绞玩着胸前的墨亮垂发,眸光深深:“多谢容姑姑夸奖,只不过古往今来皇宫都是个污浊之气最浓重的地方,就怕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在这宫里呆久了,也会变样儿的,但愿本宫不会如此才好。” 刚跨出门,候在门口的一个宫女就拦住了她,低头禀道:“娘娘,今天是皇上大婚的日子,您穿白色衣服出去恐怕……” “不用你管!” 她冷瞥了一眼那宫女,又转眼扫过门前所有宫女太监,他们身后那片被灯火映红的天际,喜乐响彻云霄,烟火绽放如花,皇上大婚……可是和她又有何关系? “本宫就喜欢这身衣裳,你们谁要是再多嘴,就别怪本宫将他从永寿宫撵出去。” “娘娘……”不料那宫女居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你干什么?!” 一甩袖,她反手掴了那宫女一耳光,除了容姑姑,其他人都吓得不敢抬头,挨打的宫女早捂着脸跪在了她腿边,哭咽低呜:“娘娘恕罪……” 那宫女一个人哭得可怜,那群宫女太监中并没有人吱声替她求情,明珠冷着脸瞪了她一会儿,见容姑姑让人把她撵出长寿宫,这才踢了她一下,沉声道:“你进去把我刚才换下的那身衣服拿去烧了。不要给我磨蹭,倘若我回来时还能看见那身衣服的话,后果你自己可想而知!” 说完,明珠整鬟捋了捋长发,理了理一身洁白胜雪的软缎袍衣,方才侧眼睨了容姑姑一下,强颜欢笑道:“还请容姑姑在前面引路!” 容姑姑缄默不答,点了点头,一声不响的转身先行走在前面。 往慈宁宫这边来,喧天的乐声渐渐小了,她身上叮叮当当的响声清晰起来,反而透出一丝突兀的寂落,大红色宫灯一盏盏游目而过,放眼看去,一条宫道蔓延下去不着尽头,仿若百里灯火不绝。 因为皇上大婚的缘故,整个皇宫戒备更加森严,禁卫军的人数也多添了一倍,一路走过来,总是不停的碰到巡逻的禁卫军。 又是一拨巡逻的禁卫军从身旁过去,明珠又感觉到许多道惊愕的目光纷纷投落在身上,抑或是惊鸿一瞥,惊艳中却还带着更深重和复杂的笑意。 如此反复,她难免不堪其扰,他们都是如出一辙的笑,这种笑,些许带着丝缕的轻蔑与叹惜;这里是九重宫阙,独树一帜只会成为众矢之的,也注定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 今夜,她就是这样的异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滑天下之大稽。 “容姑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笑?” 她突然淡声问道,轻轻一觑,玉质无暇的姝容上浮起淡淡的自嘲。 “贵妃娘娘是个聪明人,”容姑姑回首笑凝了她一眼,然后又转回头继续往前行,“只不过聪明人也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 她丹唇微抿,眸色渐凉,似有怨气凝绕其中:“我不是一时犯糊涂,而是不能甘心。” “今夜不能甘心的人,又何止娘娘一个。” 犹如当头一棒,明珠怔了怔,只见容姑姑突然转过身来,对她颔首微微一笑后便停驻在原地再也不走了,她一抬眼,方才回过神来,原来已经到慈宁门了。 维鹊有巢 维鸠居之(七) 明珠一进去,容姑姑便不动声色的将殿内一干人全遣退下去。富丽堂皇的华殿一下子空荡了许多,红烛暖暖如晕,这里也是满眼喜色,坐在榻上满身珠光闪耀的人也是喜气洋洋,她仍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明太后见到她也骇然一惊,秋眸流盼转顾,方将眼底升腾而起的那抹愠色强忍下去,唤明珠至榻前,然后微抿起嘴,面若无绪的说道:“看来你的脚已经完全无碍了。” “多劳太后姑姑挂心,我已经好了。” 明珠欠身福了安,见太后的眼神指向旁边的对榻,她刚移至过去坐下,太后略带质疑的沉声已经出口射过来:“那么——今日大婚你如此打扮,意欲何为?” 她佯笑,一字一顿,温婉的口吻透出一丝讥诮:“太后姑姑尽可放心,明珠并不想做什么,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况且皇上他远在坤宁宫,春梦良宵胜千金,今夜他又岂会在意我穿什么,坐在哪里,又做过什么呢。” 停了一停,她深深瞅了太后一眼,又说,“今夜过后,还有太后姑姑在,想必我也不会有事。” 少顷,太后低眸敛芒,凝视着自己涂满豆蔻的指尖来回摸弄着手上的指甲套,红唇微微上勾,划出一道浅浅的笑弧,幽幽道:“皇宫可不是个容人一时兴起的地方。你之前虽在这住过一段日子,但今日毕竟不同往时,一旦你真正踏进这深宫里,就会发现这个地方杀人无形,噬骨无影,很多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谁所害,为何而死。” “就算太后姑姑不说,这些道理我也知晓。前人有诗云‘侯门一如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侯门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宫门呢,只怕比海更深。” 明珠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妩色动人的俏脸上张扬着年少的轻狂无畏。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深宫里的滋味,只有尝过的人才会真正明白。” 太后淡扫了她一眼,深幽似怨的秋潭里掠过一丝失望,微叹道,“你就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太后姑姑教训的是!我天生就是如此禀性,太后姑姑既然不喜欢,当初为何不挑秀兰进来?在家里二姨娘说一句,她做一句,要是进了宫,她定然不会像我这样闹心,对太后姑姑也肯定会百依百顺。” 明珠一说完顿觉懊悔起来,方知自己有口无心一下子泄露了心底的怨气。 漠然的凝视了她一会儿,太后眸光渐凉,却仍旧好言相劝道:“不管你是埋怨哀家也好,还是埋怨皇上也罢。从今往后,你都必须想方设法的讨好皇上,博得皇上的恩宠,早日诞下皇子,最好是能在清阑那丫头前面诞下皇长子——” 她漠然的打断道:“不可能。” 太后倏地沉下脸来,目光咄咄逼人,问道:“你说什么?” “不可能,他不太可能恩宠于我,我更不可能去逢迎他。” 她似赌气闷声说,不料话音未尽,一个巴掌猝不及防的扇过来,刹那间耳鸣嗡嗡,仿若一柄锋利的刀子闪速划过脸颊,留下一道隐隐的割痛,明珠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侧眸一窥,左手指腹上宛若沾了点点豆蔻红,鲜艳欲滴。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顷刻间,惊恐与恼怒强烈的交织于一起如潮水般直涌上心头,明珠喘着气,胸口的起伏有些急促不平,也不吭声,只是冷冷的盯着太后。 “怎么,嫁进宫里来的第一天,你就想让永寿宫变成冷宫吗?” 太后毫不避让的回瞪着她,目光如炬,灼灼然若将她脸上那道浅浅的血口子也尽收于眼底焚烧,“你的一切都是明家给的,只有明家熏天赫地,你才可以骄纵跋扈,任意妄为。若是没有了可以依附的家族,你还有什么,你还能成为谁……” 轻轻叹了一口气,太后眼角的细纹似有无尽的惆怅难以释怀,“皇上大了,也有他自己的心思了,以后只会让人更加难以捉摸。哀家只希望有朝一日不在了,还有人能把整个明家撑起来,撑下去。所以你进宫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在宫里得宠或是遭冷落也会关系着整个家族的命运,也只有生下皇子,你将来才可能在这宫里站住脚。” 明珠张了张嘴,想要回驳,喉咙间却仿佛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凝塞堵住,令她哑然无言。 太后从锦袖里掏出一小红纸包放在榻几上,推过来,不露声色道:“这是西域密制的香料,等到皇上留宿于永寿宫时,你让人在屋子薰上。” 顿了一下,太后忽又补上一句:“它可以催发人的情欲。” “宫廷里不是严禁妃嫔私用这种药吗?” 脸上伤口的痛楚未消,明珠却启唇笑了,清冷的眸色满是嘲意,宫规原是他们这些统领者订的,往往最不会遵守的,也是他们这群人。 “不过是一种西域香料,哀家赏点给自己的侄女,恐怕也无人觉得不妥吧。” 太后面不改色的盯着她,笑得讳莫如深,良久,才把容姑姑叫了进来,“你把贵妃娘娘送回宫去,她自己不小心把脸弄伤了,你拿点玉凝膏让她带回去擦。” 明珠错愕之余,心里微微发凉,今晚的太后姑姑,看上去还是那个温柔高贵的美人,却透出别样的诡异,仿若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四周向她袭来。 而她心里也憋着一口气,跨出殿门后,她忍不住拉住身边的容姑姑,问道:“容姑姑,我脸上的伤像是自己弄伤的吗?哪有人会自毁其容呢?” 维鹊有巢 维鸠居之(八) 明珠冷声一觑,移开眼,殿外的所有宫女太监全都受惊的埋下头去,其实他们的眼神已经告诉她了,又何必多此一问! 摆摆头,她在心里暗自嘲笑,看来自己今夜真的是糊涂了! 转身往外走,闻见后面有脚步跟上来,她心头一恼,冷冷的抛出一句话来:“不要跟来!” “贵妃娘——”身后一成不变的声音令她更加心烦气躁。 “不要跟着我!” 一声厉喝,明珠突然顿住脚步,旋过身来,凶神恶煞的怒样倒把紧跟其后的容姑姑吓了一跳,容姑姑煞白了脸色,手捂着胸口,往后连退了两步。 从慈宁门出来,明珠向后探望了几眼,确定容姑姑没有跟来,才转回身来,可是她又分不清方向了,夜色深沉,每条宫道都是长灯如龙,却不知沿伸下去会至深宫何处。 想寻着笙歌而去,无奈鼓乐喧声也不知不觉消隐下去,意识到这一点,她忽然勾唇笑了,眸光微闪,眉目冷冽,嘴角却带着一抹无法自觉的苦涩,春宵苦短,洞房花烛,他这么煞费苦心,如今抱得美人归,又岂会不快活? 她茫然的摆摆头,一定是错觉,心里某个地方如针在刺,隐隐刺痛……那也是恨吗? 凉风习习,拂过她的脸颊竟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牵扯着划破的伤口也丝丝如割般灼痛,明珠这才缓过神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左脸,泪水一下子挤满眼眶,她吸了吸鼻子,却不敢让它们掉下来,心疼与难过苦苦纠结在一起,那道细长的血痕此刻就霸占着她的脸,而她也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狼狈过,身心都是如此,不堪。 一阵铿铿锵锵的脚步声传来,是禁卫军巡逻的队伍往这边过来了,她捂着半张脸低垂下头去,不料脚步声到她跟前却骤然停了。 抬眼,她看清来人,眸间顿时锋芒微露,今夜果然还是会碰见他。 溶溶的红光下,明少玉身上的甲胄亮片被映衬得熠熠闪烁,越发英武逼人,走近一瞧是明珠,他眼光微微一愕,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拧起眉,又深瞅了她半晌,方才轻叹了一口气,道:“我送你回永寿宫。” 明珠摆出一脸的傲慢样儿,满不在乎的回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说完,她左手捂着半张脸,拔腿就走。 少顷,忽然听见身后有铿锵有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不由顿住了脚步,缓缓的回过头,一群人精神抖擞的朝着和她相背的方向越走越远,果真如此了,她的心里却又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二哥他居然……真的走了! 他爱上了李清阑,就已经不是她认识的二哥了吗? 她一路走,一路想,满肚子都是气,满脑子都是怨,因为实在无法理解,爱一个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心全蒙蔽了,眼里也只能看到一个人,好像是为那个人伤心而伤心,为那个人开心而开心,就算永远不会拥有也觉得值得……真是的,难道只要所爱的人幸福就觉得好了吗? 叮叮当当,又当当叮叮…… 她自己也不知走了多远,拐过几个弯,其实心里也并不是那么想回永寿宫,结果晃晃悠悠,绕来绕去好半天也真是没能找到永寿宫,待到明珠停下脚步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汪霓光潋滟的池水,周围花木掩映,山石嶙峋,笼罩在茫茫的夜色下,重重迭影,寸寸陆离,黯黯寂寂,幽僻寻常。 她想,草木本就无心,亦不会为人间的悲欢所动。 举目环顾了一圈,阒无一人,心念便忽起,明珠迈脚跨过游廊的栏杆,宛若一道飘渺的幽灵没入斑驳的阴影中,风里依稀有铃铛声在轻轻响动。 在池边的大磐石栖脚坐下,凉风一起,脸上隐隐犹如蝼蚁在爬,她一颦眉,自艾自怨道:“疼死我了,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先让容姑姑把玉凝膏交出来的。” “很疼吗?” “嗯。” 她点头,脑子陡然一滞,心也不由自主地揪紧,不是怕,却莫名的不敢回头,有人站在她身后了,只是那声音温柔似笑,玩世不恭的笑。 待不到她回头,他已信步走上前来,在她右边安然坐下,明珠满脸都是惊诧之色,双眼却死死盯着池水,也不看他,只是不解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永寿宫离这儿可不算太近喽!” “这个我知道!” 明珠轻哼,不悦的继续道:“其实你不回答我也无妨,反正与我无关,只不过洞房花烛夜,皇上若是不在,皇后独守空闺就可怜了!” 他淡笑不语,随手捡起身边的一粒小石子扔进了池子里,扑咚一下,水面泛起小小的涟漪,一圈圈漾开来。 良久,他盯着归于平静的水面,不动声色的说,“清阑她身体不好。” 明珠又是一哼,这回却没有开口说话。 朱胤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朕听说只有猪才一直哼哼。” “你骂我是猪?!” 她一拧眉,猛然地转过头来瞪着他,一双灵动的珍珠眸子满含怒色,却格外幽亮闪耀。 看清她的脸时,他眼中略微闪过一丝惊色,眸光便渐渐深邃如秋水,连声音也突然间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很疼吗?” 明珠有些怔住,仿若是被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媚惑凤眼吸走了魂,只是呆呆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他突然又笑了,抿嘴轻启笑颜,宛若海棠花开,风华绝代,摇落满天星光。 维鹊有巢 维鸠居之(九) 她便莫名的一阵心酸,暗想着: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最得意,也莫过于此,今日他风风光光的大婚,该是这样意气风发,无人匹敌的温雅漂亮…… 朱胤掏出金袖里的软帕,伸手轻轻去碰她的左脸,突如其来的一丝疼痛猛然刺醒了她,她急惶地往后缩身子要躲,却被他一把按住了肩膀:“别动!” 明珠稍一迟疑,他的手指顶着软帕又拭上来,兴许是怕弄疼她,这一次的力道更加轻柔,明珠素来最怕疼,可见他这般细心与在意,骤然间竟有一丝异样的情绪掠过胸口,心防不自觉的软化下来,她便忍住了,咬着唇,只是偶尔微微蹙眉。 挑眉端详着他专注的神情,才发现他眼里的那份疼惜与关心都不似假的,明珠心口一紧,再也忍不住的问道:“你只是在利用我吗?” “嗯?” 他怔了怔,像是没有听清她的话,神色有些茫然不解。 明珠微微抿唇,停了一停,补充道:“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对,你对我的好,你对我的关心都是为了利用我吗?” 他的手指稍顿了一下,凤眼微眯,眸色渐渐冷凝,淡若无痕的低喃道:“我不明白你的话。” “你把我也牵扯进来,不是因为我是太后姑姑的亲侄女吗?不就是要威胁到李广庭,一旦李清阑没有了做皇后的把握,你再拿这个后位作为条件,不是就可以让他放安西王顺利离京了吗?” 她一字一顿的把话挑明,好似一柄锋利的利刃割开华丽虚伪的外表,露出的全是心寒的丑陋。 他捏皱软帕将手收回去,转过身子面向池水,轻描淡写的将帕子丢了进去。 少顷,他低低一叹,莞尔佯笑,意兴阑珊:“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傻?” 明珠也知道有些事永远都没必要去挑开,今晚又一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好像只为执念于心中的一个答案,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思忖为何如此执念?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一直以来,你都只是利用我吗?” “你说呢?” 他挑眉反问,突然心血来潮一般,兀自吟诵起前人的诗来,凤眸深深,“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 “那天你果然听见了!” 明珠黛眉微蹙,漠然的打断了他的话,“就凭一首烂诗,就因为我和大哥之间的几句话,你就觉得我想做你的妃子,所以你就轻视我,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利用我?” 他不否认,也不承认,眉目间淡似远山,嘴里嗫嚅了一句,轻不可闻。 “你不说就是承认了?”她疾言厉色的逼问道。 朱胤仍是不作声,置若罔闻。 明珠一时气结,居然接二连三的点头,冷笑道:“那好,你说——李夫人倾国倾城,那你觉得我漂亮吗?总不会是只想给太后姑姑一个交代,把我弄进宫以后就再不闻不问了?” 闻言,他忽然扭过头来,凝睇着她的脸,眸光微闪,一脸轻雾淡淡,似笑未露:“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还有呢?”她一哼,仍然不解气,昂首闭目的问道。 朱胤笑了笑,倒依着她,又说了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后宫粉黛无颜色。” 她蓦地睁开双眼,挑了挑眉,煞有介事的打量着他:“真的?” “三千宠爱集一身,可好?”他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勾起她的下颚,明珠一惊,抬眼呆愕的看着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了。 凤眸里精光闪闪,薰风起兮,冠带与墨丝轻舞飞扬,他翘起嘴角,笑即若一朵海棠花在黑夜里嫣然绽放,妖冶中透出一丝邪肆。 “当然好啊……” 她捂着脸,仓皇的回了一句,明珠也不知他这般殷勤是真心,还是一时觉得亏欠才讨她开心,可是积压在心底的怒气这会儿却再也生不起来,心里反而似小鹿乱撞,怦然跳动…… 于是,她在心里暗想:明珠,你当真是无可救药了。 少顷,周遭某处隐蔽的树丛或山石后忽然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亦或还夹杂着轻不可闻的呻吟,时有时无。 她心里一惊,压低了声音,小声问:“还有别人在这里?” 他却是一脸波澜不惊,徐徐道:“不用理会他们,大概是一些宫女或是太监躲在这里对食,事完了就会走的。” 闻言,明珠更加的困惑不解:“对食是做什么?” 朱胤稍微愣了一下,倏忽薄唇微勾,划出一道迷惑众生的笑弧,讳莫如深的指点她:“洞房花烛夜男女之间该做的事。” 她顿时脸上一热,连忙撇开眼去盯着波光粼粼的池水,趁此遮掩眼里流窜出的一丝羞愤与慌乱之色,随即岔开话来,问道:“你深更半夜不睡,干嘛鬼鬼祟祟的跟在我后面?” 朱胤凝眸深深瞥了她一下,促狭细长的凤眸里闪着淡淡的光芒,淡淡的神色间似笑非笑,“深更半夜,朕还以为自己看见女鬼了,自然要跟上来看看女鬼长啥样,原来貌若明珠,是美人一枚。” “你不怪我?” 她脱口道,待到回过味来时就懊悔不已,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原来你是存心的?”他并不惊讶。 明珠瘪瘪嘴,矢口否认道:“我怎么存心了?我今晚什么都没做。” “心里也什么都没想?恐怕不是吧,是诅咒朕?还是皇后呢?” 他冷冷一笑,话里似有些许愠意,眸间却云淡风轻,并没有半点恼色。 维鹊有巢 维鸠居之(十) “她那副德性,还需要我诅咒吗?” 明珠一翻白眼,略微不满的嘀咕了一句,不料身旁一道冷芒射来,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侧眸一瞥,朱胤果然在盯着她看,凤眼促狭如钩,那双琉璃般的瞳眸似是把黑夜揉碎,透出零碎而犀利的光芒,他不说话,无形中已经给人一种寒气迫人的压力。 她有些错愕,认识他以来,他很少这个样子。 原来,又是一个!爱上李清阑的男人,怎么个个都这么异乎寻常? 明珠讪讪一笑,气不打一处来,心中又多少有点忌惮他,只好隐忍着不发作,闷声闷气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诅咒她,你生什么气呀?” 他倏地敛去了眸间的锋芒,莞尔一笑,眉眼间却笼着一丝淡淡的忧郁,“清阑从小身体就不好,活得也比别人愁苦,所以我答应过她,只要是我能给的,我都会满足她。” “你倒是心疼她,那干嘛还坐在这里?” 她一开口,似是打翻了醋坛子,空气里流窜着一股酸味。 挑眉横瞅了明珠一眼,他倏忽心情大好,凤眼上扬,神采若飞,笑得却有一丝故意:“她睡下了朕才出来的,今天累了一天,她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要好好的调息。” “我要走了!” 闷闷一句,明珠唰的腾起身来,白纱缥缈的宽大长袖一挥,气鼓鼓的转身就要走。 流云三千轻轻一扫而过,才有淡淡梨花清香萦绕鼻间散去,他抚摸了一下略微被弄痛的脸,哭笑不得转头看她,浅声道:“我送你回去。” 她一脚踩下磐石,头也不回的答道:“不劳您大驾!” 他笑了一下,直言不讳道:“你不是路痴吗?一个人能找回去吗?” “你——!” 明珠气得跺脚,回过身,恶狠狠的瞪着他。 这时,游廊那边突然传来聊聊人声,一听见容姑姑的声音,明珠不由缄默了口,顿住脚步伫在了原地。 游廊内—— “你们几个人去那边找找看,我看到她往御花园这边来了,怎么会没人影了?” 容姑姑那沉哑不变的声音今晚格外令她生厌。 “是不是已经回永寿宫了?”有太监接道。 “这里离永寿宫有一段距离,她又不认得路,应该不会。” 容姑姑一说完,朱胤就在她面前抿嘴偷笑,若不是偏偏不想被容姑姑他们找到,她恨不得立马冲出去掴容姑姑几个耳刮子。 “容姑姑,您老也不跟紧点,这大夜里的,叫咱们这些奴才好找!”好个容姑姑,居然敢骗她! “贵妃娘娘不愿让人跟着,我要是跟紧了,还不给她发现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就是皇上也还让着她三分呢,更何况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朱胤坐在磐石上摇头,她又忍不住暗暗偷笑。 “容姑姑说的是,那咱们往万春亭那边去找找!” 人声渐消,远去。 朱胤突然走过来,微微俯身,在她耳畔吐气如兰:“走吧。” 明珠一怔,他已绕过她信步走在了前头,她迟愣的转过身来,看着他渐渐走远,心也一点点沉下去,不料他却倏地一回头,竟然返身走回来。 朱胤猝不及防的抓起她的手,紧紧握住它,调笑道:“这样可以走了吧?” 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似有一抹亮光从眼里闪过,她微微抿嘴,却垂眸不语,然后任由他拉着自己,一步一步,在黑暗中慢慢走过。 他的手上有薄茧,有点粗糙,把她握在手心里,却是紧紧的,她感受着他手心的温热,便有一种错觉,仿若这样相握一起,永远也不会再分开。 她以为,这一段路,便是一生一世。 视线却渐渐明了,他身上那袭金光闪耀的喜色缂丝锦袍也显眼了,五爪的云龙纹图案清晰的印入视线,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一瞬间,全清醒了,眼睑微微湿润,她还是庆幸的笑了,悬崖勒马……他是皇帝,有一后四妃,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多的女人。 “你也真是太大胆了,居然让朕走在你的后面,光看你的背影。” 注视着前方白衣飘飘的伊人,他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一条冗长的宫道,她走前面,他走后面,他在这头,她在那头。 “我可没让你跟着。你要不情愿,那你不跟着不就行了吗?” 她嘴里大嚷道,偏不回头,匆匆的往前走,好像就怕被他追上来一样。 朱胤抿唇一笑,心里略乎有些明白,她在躲避什么,欲盖弥彰,只会更加可疑,更何况,他是风花雪月场里的老手。 “你要是喜欢朕,可要说出来,憋在心里会闷坏的!” 他突然在后面冲她大喊,恰好有一拨禁卫军从宫道上巡逻而过,迎头过来,一个个探头探脑地瞧她,那目光就像在看怪物似的,充满了好奇与取笑。 她低着头,脸都气成了茄子色,一咬牙,心里恨不得把他掐死才好。 少顷,身后随之传来铿铿下跪的声音,众人齐呼一声“皇上万岁”,便又听到他略带不耐的催促道:“你们再耽搁,朕可要赶不上明贵妃,赶快走吧!” 明珠心一沉,不由放缓了脚步,好奇的回看了一眼,那些士兵们看了看朱胤,又看了看她,双手一拱,单膝跪在地上,作揖道:“臣等恭喜皇上和贵妃娘娘情比金坚!” 说完,见朱胤蹙眉扬手,他们才陆陆续续的起身离去。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一) 她心下一阵羞赧,转回头,慌慌张张的就往旁边的巷口拐进去。不料,这时又听见他清嘹急切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错了!走错了——应该往右边走,永寿宫在右边!” “我知道!”她一脸羞愤,不耐烦的回应道。 大庭广众之下,捱着头皮,明珠这才不情愿的走回来,朝方向相反的那条巷口走过去。 眼中蓦地一亮,巷内黄琉璃瓦歇山顶的宫院大门,敞开在她面前时,她居然看到正上方的匾额是——永寿宫。 “进去吧。” 明珠循声扭头望去,只见朱胤双手抱臂,长身慵懒地倚在巷口的宫墙边,远远地,她却分明看清了他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氤氲着溶溶的晕红烛光,犹如雾里看花,温雅俊美却触不可及,说完,转身便走了。 望着他绝尘远去的背影,沉默了半晌,明珠流闪的眸色渐渐黯沉下来,微微抿唇,轻若无痕的呢喃道:“三千宠爱集一身,杨贵妃还不是死了……” 这时,一个手执拂尘的红衣太监跨门迎出来,满脸堆笑:“娘娘,您回来了!” 明珠跨过门槛时,挑起眉,横眸瞅了他一眼,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启禀娘娘,奴才叫郑爽,是永寿宫的总管太监,今后要专门侍奉贵妃娘娘的。”那人跟在她身后,卑恭的答道。 “嗯。还有之前那个……” “那个宫女叫小蝉,刚进宫来没多久。”没等她说完,郑爽已经接过话回道。 明珠顿了一下,眸光一动,忽然饶有兴味的问道:“那你进宫多久了?” “回禀娘娘,奴才进宫三年了。” “看你年纪倒也不大,以前在哪儿当差呢?” “嘉蔬署。”他的声音陡然小了,莫名地没有一丝底气。 她迷惑不解的问道:“那是干什么的?” “负责栽种蔬菜之事。” 明珠倏地回过身来,拦在郑爽面前,而她的目光犀利如刃,直直逼向他,逼得他心虚。 郑爽心下一骇,惶惶不安的回道:“奴……奴才两年前救过皇上一次,立了功,所以才……才被提拔为永寿宫的太监总管。” “你救过皇上?”明珠的语气充满了置疑,目光狐疑的瞟着他。 郑爽不敢抬头,小心翼翼的陈词道:“奴才的老家以前在长江边上,奴才从小就习水性,两年前皇上不小心跌落进水里,就是奴才第一个跳进水里把他救起来的。” 她忽然抿嘴笑了,眉目飞扬,开心得令人匪夷所思:“如此说来,你立了大功,提拔你倒也无可厚非。” “娘娘过奖了。”郑爽暗松了一口气,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 正殿门口早已候着数人,一见她踏上石阶,他们向殿内使了个眼色,就又有几个宫女出来相迎,一行人便纷纷下跪在地,行礼福安。 入殿,她刚在桌边坐下,一个宫女捧来香茗奉上,明珠便趁此淡扫了一遍众人,自始至终,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恰到好处,平常如初。 待其他 晓初妆第9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鱼贯的退出去了,只有郑爽一人留在原地,他瞄了一下她的脸色,见她面若止水,忽又低声细语的说道:“娘娘,奴才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慈宁宫的容姑姑之前派人送了玉凝膏过来,奴才已经把放在娘娘的妆奁盒旁边了。” 闻言,明珠妩妩一笑,神情间算是有了几分了然,纤细的手指捏起茶碗盖,一阵蒸腾的白气袅袅升上来,如淡薄的烟雾弥漫在她脸上,“难怪我刚才这般模样进来,没有一个人感到惊讶,原来是郑总管早就吩咐好了。” 她的声音不冷不热,郑爽遂忙颔首躬下身去,婉言道:“为娘娘分忧解愁,那是奴才份内的事。“ 片刻的沉寂,明珠用盖子轻轻叩响着茶碗釉白的边沿,一下,一下,却总被手腕上脆亮的铃铛声掩没,嘈嘈灌入耳内,便令人一丝莫名的扰心。 “娘娘……“郑爽呢喃,细如蚊声。 明珠却盯着碗内杏黄|色的茶汤出神,直到无数银针飞舞盘聚于碗底,方才漫不经心的说道:“有郑总管你在,本宫以后应该可以省些心了。“ “娘娘抬举奴才了。” 郑爽有些恍惚,有些怀疑,眼前的女子真的只是一个骄纵跋扈,胡作非为的金枝玉叶吗? ”你可以退下去了,顺便交代你一句,我不喜欢太监在眼前晃来晃去,郑总管平日没事就别到这殿里来了,以后让那个叫小蝉的宫女近身伺候本宫吧!” 闻言,郑爽脸色微微僵白,愣了半晌,方才应了一下,恹恹然的退了出去。 翌日,天清云高,骄阳暖暖,日光晒在她身上,已经会感觉到一点灼热。 远处依稀有蝉声隐约,而雕花槅窗外,地砖寸寸洒金,亮如白炽,刺人眼花,明珠微微颦眉,将探出窗的半截身子缩回来,脑子里的意识也一点点在凝聚,春迹渐匿,初夏已悄悄来临了。 终于意识到,她最讨厌的夏天,要来了。 “娘娘,郑总管从坤宁宫回来了。“小蝉在门外禀告了一声。 明珠回身拿起罩住菱花镜的面纱,然后对门外的她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那些虚礼就免了!”明珠一张嘴,便开门见山的问道,“本宫今日称病没去,坤宁宫那些人有何反应?“ 郑爽颔首垂立,一字一顿,缓缓道:“启禀娘娘,皇后娘娘倒没说什么,只是在旁的其他人颇有微词,德妃娘娘还说……娘娘您第一天就不去坤宁宫请安,只怕是没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明珠一哼,冷声道:“本宫还真没把她放在眼里,那个德妃挑唆她,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对付我!“ “这点娘娘倒不必担心,奴才猜想如今皇后娘娘的矛头还不会指向娘娘您,宫里传言皇上昨日大婚竟然不是在坤宁宫过夜,而是在翊坤宫。“郑爽回答道。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二) 她突然有点反应不过来,“翊坤宫?” “回禀娘娘,舒贤妃住在翊坤宫。”郑爽在旁婉言的提醒了一句。 “是她……原来是去找她了。” 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却是一抹似是而非的讪笑,再次回忆起大婚的晚上,还是溶溶的红烛光,他毅然转身而去的背影,此时才忽然觉得刺心隐痛,更有一股愤懑涌上心头,他说后宫粉黛无颜色,他说三千宠爱集一身,其实那个人是舒素女吗…… 纵然如此,又何必招摇? 明珠烦闷地摇摇头,她猜不透,越来越猜不透了……若是以前,她定会不假思索地嘲讽他纵情声色,风流成性。 可如今他们相处过一段日子,时间不算长,亦不算太短,只是接触了,总会发现和自己心中最初认定的不太一样,虽然他也总是那样玩世不恭的痞笑,邪肆而放浪形骸,但是和她斗嘴吵架,或是送她一些精致的木艺小玩意儿时,清朗墨画的眉目间却会不经意的流露出一丝温柔淡定。 那种返璞归真的错觉时常让她判若两人。 连续三日,明珠一直称病没去坤宁宫请安,皇后倒也没对她发难,宫内变幻,白云苍狗,昨日哭,今日却要笑了,而正值春风得意,明珠猜李清阑恐怕也就没把她这件事放在心上计较,因为翊坤宫里那位人如淡菊的贤妃的缘故,令皇后蒙羞而伤心不已,宫里有传言皇上为了讨皇后欢心,所以夜夜在坤宁宫陪伴着皇后。 夜夜相伴,龙恩浩荡。 直到大婚后的第三日,朱胤才踏进了永寿宫。 掌灯时分。皇上身边的小五子派人先来通报一下,明珠便让人在金兽里点香,浓郁的薄荷叶,如沐新雨,清新得呛鼻。 朱胤一进来就先打了个喷嚏,她半张脸遮在面纱下,只有两道弯月牙儿似的笑眸精光闪闪,心里并不解恨,总似有一口怨气堵住生闷。 “你这屋子没法儿呆了!” 不停地打喷嚏,他捏住鼻子转身就要出去,却被明珠一把拽住衣襟拉回来。 将他拉回桌边就坐,她笑语嫣然,不痛不痒在他耳边揶揄道:“薄荷叶清脑醒神,俗脂艳粉闻得多了的人,自然一时半会儿受不了,不过很快就会好的,你看我就没事。” 朱胤扭过头来看她,眉峰微蹙,一手捏鼻,另一只手忽然指向桌上白烟袅袅的金兽,恨声道:“你再不让人把这玩意儿弄走,我真要走了啊?” 明珠努了努嘴,偏不吭声,也不动手。 见状,朱胤眉角一挑,墨色的凤眼往上飞扬,闪着慧黠的光芒,他还故意提高了声嗓儿,冷着声音吓唬起她来: “真不弄走?那好,朕今天踏出这个门槛了,以后你就是求朕,朕都不踏进这永寿宫一步了!” 说完,他作势就要起身,明珠跺脚放开他的衣袖,闷闷一哼,这才唤小蝉进屋来,把桌帏中央的金兽弄出去。 “不来就不来,谁稀罕?我才不在乎……” 明珠背过身坐在旁边的圆凳上小声发牢马蚤,朱胤偏头淡扫了她一眼,听见了倒也不在意,接过小蝉递上来的热茶,兀自笑着浅狎了两口,见小蝉出去才放下,悠悠开口道: “安西王三日后离京,如你之前所说,这一次也算有你的苦功,作为一点补偿,后天晚上朕可以带你出去,一起给他设宴饯行,可好?” “出宫?” 她眸间一亮,欢喜得差点惊呼出来,随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的门窗,捂住嘴,缄默地点了点头,出宫这个诱惑太大了,甚至可以让她一时忽略掉颜咬金这个死对头。 朱胤见她如此,忍不住笑起来,道:“小五子在门外守着,不会有人偷听的,况且朕经常出宫,已经算不上什么事儿了。” 明珠点头,知道他所言不假,不然也不会与他在宫外两次不期而遇,甚至算是狭路相逢。 “况且后宫诸多妃嫔,惟独你和朕一起出去,母后她老人家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非但自己不会过问此事,而且也不会让别人过问此事。” 他说着勾嘴浅笑,凤眼微眯,飞入鬓角,眸光流转不休,俊美的脸孔看上去诡魅而迷离。 兴许他话里意有所指,明珠一概佯作无知。 “既然如此,那你常常带我出宫,可好?” 她歪着头,精致的鹅蛋儿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灿然的笑容,故意讨好他。 朱胤挑眉瞅了她一眼,随即摇摇头,似笑非笑,否定道:“恃宠而骄,不太好。” 明珠瞪着他,不满地哼道:“我哪有恃宠而骄,这本来就是你欠我的!” 她情绪颇为激动,身子不经意地一动作,手肘碰到桌沿,茶碗里的杏色茶汤微微漾起一圈圈涟漪。 被撞击的肘部一阵麻痹感消退下去,尖锐的钝痛方渐渐袭上来,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护住手肘,“咝咝”轻呼不止。 朱胤扬起嘴,满嘴幸灾乐祸的坏笑:“自作孽,不可活呀!” 见状,明珠气得扬起手就要挥过去,不料他眼疾手快,生生地擒住了她的手腕,她神色微微一惊,恨恨的欲要挣脱开他的手,却反而被手腕上的力道钳得更紧。 “放开我!”她冷斥道,目光狠狠地瞪向他。 犀利的目光射过来,藏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狡谲与暧昧,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弯起优雅而邪恶的笑弧,“时候不早了,不如你陪朕一同安歇吧。” 闻言,她猛然一怔,有些恍惚。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三) 她可以…… 她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一种空茫的迷惘却瞬间围逼上来,像一团乌烟熏绕了心,她恍惚了……不料他的手臂陡然加力往回一拉,就将她揽入了他的臂膀下,海棠花香芬芳诱人,穿透层层轻纱的薄衣,丝丝缕缕渗进她肌肤的纹路里。 明珠浑身一颤,仰首抬起眼来。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她甚至可以看清他琉璃般澈闪的凤眸里,那个明眸皓齿,神色茫然的自己…… 少顷,他扬唇微笑,媚眼如丝,勾人魂魄的眩惑。 面纱悄无声息的飘落在地,朱胤俯下头来,像一团阴影遮盖了她眼里所有的光,只有一片云软软贴上她的唇。 电光火石间,她的脑子乍现过一双熟悉的眉眼,截然不同的那双眼睛,朗朗如星辰,却隐藏在墨丝垂髫的阴影下,像一滴泪落进心里,烙成伤…… 她心中一揪,如大梦初醒般猛地挣开他,霍地站起来,瞟了一下笑意微凝的朱胤,明珠用手压住一阵剧烈起伏的胸口,心慌意乱。 “我脸上的伤还没好……残容无颜得见圣上,恐怕吓着圣上,还望恕罪!” 她捂着半张脸背过身去,遮掩着满脸的心虚,故意放低声调,软言细语的解释道。 “还以为你只喜欢朕一个,原来心里装了好几个。” 他启唇,语言似笑,含着一丝轻蔑的口气,却不带任何的温度。 “你这个疯子,简直不可理喻!” 闻言一下子恼羞成怒,明珠倏地回过身来,脱口直骂道。 他脸色一青,猝然抄起桌上的茶碗狠狠往地上扔去,啪嚓一声,水花四溅,明珠不由自主地打个激灵,顷刻间吓得呆住,手却突然被人高举起来,朱胤抓着她的手腕,用力太紧,指甲似要深深钻进皓腕的嫩肉里,咬牙恨声道:“你——太放肆了!” 哐当一下,门外的人闻声冲进来,小五子看了看他们,又扫了一眼桌子下面,瓷渣,茶叶,汤水……满地狼藉,遂忙垂头,惊恐的低唤道:“皇上……奴才马上让人来清……” 一语未了,朱胤侧眸冷扫了他一下,便喝道:“出去——把门关上!” 说完,又是哐当一下,小五子已怯怯的退了出去。 小五子回转过身来走下台阶,招手就把不远处的郑爽唤到身边,凑到他耳边,低声叮嘱了一句:“你赶快派个人到慈宁宫去知会太后,皇上很少发这么大火,我怕会出事儿!” 郑爽点点头,忙不迭派了一个小太监去了。 回过身,望了一眼华灯点缀的富丽宫殿,里面时而传出的吵闹声令人胆战心惊。 “你放开我!快放我下来!” 明珠在他背后又捶又叫,头却一直被晃得厉害,晕乎起来根本动辄不了他,朱胤这个禽兽居然失了本性,把她整个人往肩上一扛,就往幔帐深处走去。 “没有人敢拒绝朕,我不管你的心里有几个男人,但是你的人必须是朕的!” 嗤声一哼,朱胤薄凉的唇角噙起一丝阴冷的狠笑,俊靥上怒意隐现,眉目间却渐渐蹙紧,他今晚是怒极了,恶从胆边生,横了心要势在必得,只是没想到她捶得这么用力,再这样下去,他非得弄成内伤,吐血不可! “也没有人敢这么欺负我,你今晚要是敢碰我,我一定杀了你!非但杀了你,还要把你千刀万剐!” 明珠气得要发疯,狠狠地拉扯他垂在身后的头发。 “你要是再拿朕的头发,朕今晚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绕过屏风,朱胤怒不可遏地把她往牡丹怒放的衾缎上一扔,嘈乱的铃铛声此起彼落,她一声痛呼,全身的骨头都快硬生生的撞散架了,勾住床帐的金钩受震轻轻一摇,红绡丝帐便如水面散开的涟漪一层层漾下来。 他站在淡烟轻雾般的红绡帐外,如同邪魅的妖孽,目光阴鸷,诡笑缠绵,“那好,我们现在就来试试看,看谁死得快。” 一看到容姑姑的身影出现在永寿宫门口,小五子和郑爽像看到了天上来的救星,十分热络的迎上前去。 “容姑姑,你老人家可来啦!再不来,可真要急死我们这些人了!” “再急,也要等到太后她老人家问完话,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才是。”一开口,亘古不变的沉哑声音像一块铅石压在心头。 “那是!那是……”小五子和郑爽遂忙连连点头称道。 容姑姑一边走,一边不慌不忙的问道:“皇上还在里面吗?” “皇上和贵妃娘娘都在里面,您听听这嚷嚷的声音,贵妃娘娘连喊了几声救命,我们都不敢进去!”郑爽着急的答道。 走到正殿门口,小五子也怕闹出人命不好收拾,急着欲要大声通报,却被容姑姑扬手给拦住。 “你们都在这儿先候着,我一个人进去看看。” 容姑姑叮嘱完,蹑手蹑脚的推开门,一个人悄悄走了进去。 容姑姑淡淡一眼扫过外殿内的狼藉,走进幔帐深处,躲在屏风探眼窥了两下,红绡帐内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撕扯不休,亦是春光旖旎,她随即又悄无声息地回身退了出来。 走到大厅时,瞟了一眼桌上没有薰香的金兽,她忽然顿住了脚,若有所思地回头瞥了一下,忽然向桌边走过去,揭开炉盖,又从袖子内拿出一个红色小纸包,小心翼翼地将粉末悉数倒了进去,借着旁边的烛光点上,才放回炉盖,不着痕迹的捏好红纸包,又藏进了袖内。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四) “容姑姑,里面情况如何啊?” 一见容姑姑面色平静的走出来,小五子和郑爽脱口齐声问道。 “没事儿。”容姑姑淡淡的答道。 “容姑姑这……” 郑爽一听明珠还在叫救命,眉头不由皱在了一起,连宫女小蝉也急着跑过来,拉着她的衣袖,带着哭腔乞求道:“容姑姑,您救救娘娘……救救她吧……” “荒谬!” 一声低斥,容姑姑狠狠地甩开小蝉的手,随即令人把小蝉拖拉下去,关起来。 少顷,容姑姑来回横瞅了小五子和郑爽二人一眼,哑着嗓子,沉声道: “妃子为皇上侍寝乃是理所应当之事,你们一个在皇上身边当差,一个在娘娘身边当差,都是明白人,就应该很清楚我话里的意思,今晚无论里面怎么闹,你们都不可以进去,也不能让任何人进去,知道吗?” 小五子和郑爽暗地里互看了一眼,遂忙了然的点头:“既然容姑姑交代了,咱们自然要照办。” 目送着容姑姑离去的背影,仰望远眺的萧萧玄青,雁飞残月天。 红烛销尽,一夜漫长。 翌日,天色晴朗。 日照三竿时,明珠仍然卧伏在红绡帐内,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小兽在凌乱的床缎上不得安生,翻来滚去了几下,直到强烈的光线透窗照射进来,她才颦眉,睁开惺忪的睡眼,醒来的那一刻,仿若有无数种疼痛交杂在一起袭上来,顷刻间整个人都快要撕裂开了。 磨蹭了半晌,明珠慵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两扇雕花槅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小蝉正好打了洗脸水进来,一行还有三个宫女进来,两个收拾床上的被衾,另一个和小蝉则扶她起来换衣裳。 明珠刚站起身来,就听到两个宫女一声低低的浅笑,不由侧过头来,不偏不倚,恰好看到她们扯起的一块儿床缎上,一片红,嫣然如花,竟比衾缎上怒放的娆色牡丹还要娇艳。 昨晚种种悉数浮现回来,羞恨至极,她咬着唇,冷冷的吩咐道:“把它烧掉!还有,你们谁敢出去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们的嘴!” 不料,那两个宫女居然把它收拢作一团,抱在怀里,低声下气地禀道:“回禀娘娘,这个……不能烧掉……” 闻言,明珠蓦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们,气冲冲的呲问道:“为什么不能烧掉?这是本宫的血,本宫说烧掉就烧掉!你们这些奴才当真是反了啊?昨天晚上没一个听本宫传唤的,我还没追究你们,你们今天居然连话也敢悖逆了?!” “启禀娘娘,奴婢不敢!” 两个宫女齐唰唰的跪在了地下,另一个宫女也紧接着跪下了,只有小蝉扶住明珠站着。 最后跪下去的宫女垂着头,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娘娘,奴婢们不敢忤逆娘娘的意思。只是……皇上临走前特意留下懿旨,说不准把这个床单扔掉或洗掉,要好好保存下来……好让娘娘您自己留个纪念。还说……若有违抗者当抗旨罪论处,定会重罚。” 宫女说完,明珠早已铁青了脸色,攥紧成拳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关节微微泛白,而胸中的怒火更是一触即发,她没有想到——这个丧尽天良的禽兽昨晚强占她,如今居然还存心羞辱她! 少顷,她缓缓的抬出一只手,指向宫女们,低吼道:“你们——把它给我!” 宫女们相互之间看了两眼,谁也没敢动。明珠连续吼斥了几声,又狠踢了几下跪在腿边的宫女,抱着床缎的宫女才双手畏畏缩缩的将它举过来,等不及递到身前,明珠便伸手抢过来撕,撕不开,便扔到地上用脚踩。 鬓云残披,面色苍白,她身着中衣像个疯子似的脚下发狠地乱踩,脚踝叮叮当当乱下节奏,嘴里也语无伦次:“你就是存心羞辱我!我踩死你,踩死你……“ 宫女们见明珠人乏脚轻,而这牡丹刺绣的蒲桃锦床缎韧劲有余,便索性不作声,任由着她踩,不过片刻,她果然只得恹恹作罢。 小蝉和她腿边的宫女扶她坐下,更衣时,另两个宫女便趁机收了床缎,溜了。 坐在妆奁前时,揽镜自照,足足快两个时辰,明珠仍是把一张脸搓圆捏扁,掰来弄去的左瞧右看,越看越不顺眼,脸上的那道划痕已经淡去,雪色凝脂的耳朵和脖子上到处开花,咬痕,掐痕,尽是触目惊心的殷红色。 她忿忿一哼,气赳赳的把菱花铜镜往彩绘地毯上狠狠一扔,气简直不打一处来,全身都是痛,全身便都是气:朱胤这个禽兽,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小蝉把铜镜捡起来,替她又放回妆奁架上,趁机瞟了她一眼,便巧笑言兮的说道:“娘娘,奴婢觉得您真的很厉害,今天皇上离开的时候,虽然用手半遮着脸,可奴婢看见他脸上有伤,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闻言,明珠一嘟嘴,反而露齿笑了,将头上插着的一根凤凰嵌红宝石累丝金钗取下,递到小蝉面前:“这个赏给你了。要是你再多说几句皇上的坏话,我就多赏你。” “啊——咻——” 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朱胤继续对着镜子细瞧,右脸颊的淤青,被咬破的嘴角……他这张魅惑众生、俊美如斯的脸,莺莺燕燕眼里完美无暇的绝色男人,居然就让那个恶悍的女人这样给毁了! 小五子站在一旁,见朱胤坐在御书房里一直拿着镜子自照,时不时龇牙“咝咝“两声,就抿嘴想偷笑,忍不住了便低低的笑着说两句:“皇上,这贵妃娘娘还真够厉害的……”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五) “简直就是个恶女!小时候就是,如今大了还是如此,朕这一辈子,就是被她一个人咬过!” 朱胤喋喋不休地怨声道,看上去也是个窈窕淑女,实在是没料到她下手这么狠! “小时候就纠葛不清了,那你还去招惹……”小五子撇撇嘴,暗自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朱胤没听见他的话,纠结起俊秀的眉眼,继续自顾自道:“京城里哪个女人不是对朕投怀送抱、软语温言,就她不识抬举,做了朕的妃子,对朕还这么嚣张无礼!” 这时,一个小太监突然推门进来,跪在地上福安,禀报道:“皇上,叶丞相在御书房外有事求见!” 他扬手往外摆了摆,不悦道:“你去告诉他,朕今天谁都不见!若是有重要的事,你就再替他传达进来!若是无关紧要的事,你就说让他自己看着去办吧!” 不一会儿,小太监又跑进回禀了一声:“丞相大人今日进宫听说皇上受伤了,他说虽不明其因,但是想给皇上安排一个贴身侍卫,以便随时保护皇上的安全!不知皇上是否恩准?” 闻言,朱胤“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就连小五子也一旁捂嘴偷笑起来。 见小太监不明所以的瞅着他们,朱胤方才笑道:“好吧!过几天,你让他把人带进来给朕瞧瞧吧。” “是!“小太监点头应道,这才带着满脸的匪夷所思退了出去。 门一关上,他便扬唇一笑,拿眼瞅着在旁的小五子,饶有兴味地开口道:“叶丞相那么耿直正经的人,要是知道朕是为了强占女人所受的伤,不知又会作何感想了?” “皇上,您以前不是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吗?这回岂不是……” 小五子本来想说自打嘴巴,哽了哽,还是把话吞咽了下去,经过昨晚破门而入的事,头一次见皇上如此可怕,他算是知道圣怒难犯了。 一语堵口,他忽然意识到霸王硬上弓这种事自己的确从来没做过,但是昨天晚上……朱胤托腮偏头想了想,半晌,方才缓缓道:“朕不过是顺了母后的意。” 小五子这才理解地点点头,细想一下,也颇有道理,遂忙笑着奉承道:“还是皇上您深谋远虑!” 他抿嘴,淡淡地笑了一下,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眉目寡淡,五官棱角分明而漠然,不带丝毫笑意…… 花街闹市的谢阁,灯烛煌荧,莺歌燕舞,熙攘热闹,尤甚从前。 在大门口站定,明珠看着周围来往的人群,今日她女扮男装,居然还有些风流客色眯眯的打量她,那种不怀好意的眼神简直令她头皮发麻,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讪讪的瘪起嘴,不满亦不屑的抱怨道:“你不是给某人设宴饯行吗?为什么是来这种地方?” 殊不知,片刻过去,旁边竟然还无人应答。 “喂,我问你话呢!” 明珠忿忿地撇过头来,只见玉冠华衣的朱胤早已被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包围,其中一个红衣女子两条手臂似水蛇灵活地勾上他的脖子,撒起娇来,“爷,您今天怎么带个女子来这儿啊?是不是嫌弃咱们了?” 见状,明珠顿时火冒三丈,一出手,纷纷打掉她们在他身上乱摸的手,一条条凝雪皓腕上顷刻间全是红红巴掌印,个个面目可憎的瞪着她,她也不甘示弱,又一个个反瞪回去。 “嘿哟——看不出来,你这个小娘子还挺厉害啊!” 明珠瞪着说话的红衣女子,一时气得脸红脖子粗,结结巴巴地否认道:“你胡说什么?我……我明明是……男人……啊!” “你是男人?” 红衣女子用手里的团扇掩着嘴,嗤嗤一笑,“倘若你是男人,那我们在谢阁混了这几年岂不是都白混了?对付男人,尤其像爷这种人,姐姐我们可比你有经验得多,你若是脾气太坏,又把他们管得太紧,是不会讨他们喜欢的。” “你——”明珠又羞又气,刚一张嘴,又被打断了。 “妹妹这模样生得可是真好,比得上咱们这里前两天来的新头牌,倘若把这性子再改改,咱们爷以后哪还用得着上这儿来啊……” 红衣女子咿咿呀呀的一说完,几个女子全奚笑起来,明珠脸一红,瞪着一脸不以为然的朱胤,气咻咻的嚷道:“你看看她们这副嚣张的样子,我可是和你一块儿来的,你就不会帮我说句话吗?!” 朱胤倏地一伸手,揽过她的腰身,就将她拉进了怀里,唇角优雅地上翘,浮出一丝邪魅儿戏谑的坏笑,道:“你不是不搭理我的吗?这会儿倒又需要我了?” 旁人纷纷侧目,看着谢阁楼前这别扭的香艳场面,明珠一掐他的胳膊,他反而将她揽得更紧,明珠蓦地抬眼盯着他,惊疑的斥问道:“你存心挑衅我?” “你说对了,我就是存心挑衅你。” 朱胤不以为意的点头,笑若灿花,宛若妖娆的海棠花开,邪恶地淋漓尽致。 他就是存心的,出来的一路上,他在马车里和她说话,她翻个白眼,嗤嗤一哼,完全是充耳不闻。 不仅如此,这两天,他只要一踏进永寿宫,她就往门外扔东西,永寿宫里什么名贵的花瓶或罐子,全噼啪嚓啪地摔成豆腐渣,若不是有出宫这个大诱惑,恐怕这会儿他还近不了她的身。 “爷,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小五子在一旁小声劝道,今天没有明少华在场逢圆,这些莺莺燕燕,拉拉扯扯连他都不放过,他都快招架不住,想逃了!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六) “小五哥,你着啥急啊?爷难得带个小娘子过来,就让咱们姐妹们凑凑热闹,教教她怎么勾引男人嘛!” 姑娘们七嘴八舌,一条条脂粉味重的丝帕甩在脸上,小五子哪里还说得上话,早就晕头转向了。 “你们这些人太过分了!” 一个轻软却有力的脆音突然冒出来,众人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和明珠同样唇红齿白的白衣纤弱公子站在大门口,他身边还跟着两人,其中一人一袭紫锦清贵,翩若惊龙,明若珠耀,过目令人不由一痴。 “沦落风尘了,还不知道自己收敛,等到人老珠黄的时候,看有谁还会要你们,我说就是再好的媒婆也难给你们找到人家!” 纤弱公子一边义愤填膺的说,一边走过来,姑娘们的矛头一下子转移过去,红衣女子带头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今儿个真是巧了?又来了一个啊!” 纤弱公子却坦然一笑,回道:“我就是个女的,你们这儿难道不许女的进吗?我有银子,倒要问问你们老板要不要?” “要!要!要……” 不等红衣女子开口,春风满面的老鸨已经迎了出来,往那红衣女子的胳膊上狠狠一揪,红衣女子闷哼一下,却不敢再出声驳言。 “几个有银子的爷,快快请进!” 老鸨一转过头来,又是笑脸嘻嘻的,忙不迭的把明珠一行人热情的招呼进来。 明珠趁机瞅了一下那位纤弱公子,不料他也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两个人皆暗暗一笑。 第一眼看到纤弱公子时,明珠便认出来了,如假包换,正是紫燕飞。 紫东阁内,花梨木的陈设繁复而华丽,香猊袅袅,幽雅别致,连明珠刚踏进来,也不禁暗暗叫绝,心里想着若是把整个谢阁比作一团淤泥,那这里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清荷。 四个人围桌而坐,颜慕笛所带的侍卫安达守在门边,而小五子则在桌边伺候。 “紫姐姐,真是看不出来,你还有点伶牙俐齿的。” 明珠拉起紫燕飞的手,粲然露齿,秋眸亮幽,经过刚刚谢阁楼门口那件事,她发觉自己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我见犹怜的女子了! 紫燕飞抿嘴一笑,倏地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宛若蝶翼在皓雪般的脸颊上扑刷跳跃着,煞是娇俏动人, “实不相瞒,我这一点点嘴皮子,其实都是被我娘从小耳熏目染了,我娘是个媒婆,专给人说媒谈婚的,就一张嘴最厉害。” “媒婆?” 明珠蓦地吃了一惊,丝毫没注意到紫燕飞身旁投射过来一道复杂的目光,半晌,还连连点头道,“那你娘还真是很厉害,居然能把你嫁进了颜家,颜家可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啊!” “嗯。” 紫燕飞略微点了下头,脸上却不见得有多欢喜,眉目间甚至笼着一丝说不清的忧伤。 “可是,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说着,明珠不悦地瞥了颜慕笛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的把头转向了另一边,便凑到紫燕飞的耳边,小声觑道,“那只骄傲的孔雀都不来,他怎么会把你带上啊?” 紫燕飞看着她,也摇了摇头,从未想过原因,只是听他说突然要带自己出门,便已是难以抑制的欣喜,整个晚上仿若又回到了以前那个明朗的自己。 “我想我可能知道。” 朱胤忽然插进来一句,喝着沁香的花酒,笑得肆意而悠哉。 一听到他玩世不恭的笑声就来气,明珠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瞪着他,刚才积压的火气便乘机喷薄而出,喋喋不休的讽斥道: “你居然偷听我们说话?枉费你读过圣贤书,也算是个正人君子吧?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不懂吗?一个都做不到,还如此厚颜无耻,好生令人佩服呢?!” 小五子在一旁嘿嘿偷笑,朱胤扫了他一下,俊眉往上轻挑,狭长的凤眼斜飞入鬓,神色略带轻佻的吩咐道:“小五,你去让老鸨把新来的那个头牌叫进来伺候爷!” “不准叫!”明珠打断道。 他置若罔闻的端起酒杯,冷冷地睇了小五子一眼:“快去!” “哦。”小五子怏怏的点头,便走了出去。 明珠一手夺过他递到嘴边的酒杯,狠狠地扔在红色地毯上,杯子骨碌骨碌地滚了几下未碎,酒却撒了他一身,他居然抬起洒湿的衣袖放在鼻间嗅了嗅,一脸陶醉地勾起嘴角微笑,嘴里还呢喃道:“真香!新来的美人一定更香……” “好,你反正无可救药了,我也不在乎。既然你刚才说你知道愿意,那你说说看啊?” 明珠怒极反笑,冷冷一哼,满脸都是鄙夷和不屑的神色。 少顷,朱胤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淡淡的笑道:“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你——” 明珠一下子拍桌而起,紫燕飞拉了拉她的手臂,僵持了半晌才拉她重新坐下来,看着她时,紫燕飞居然是满脸羡慕的神色,汪汪闪烁的眸子里似藏着丝丝黯淡,低着声音,苦笑道:“你们两个这样……真好。” 她一时愣住,想了半晌,偏偏有点想不过来,这样子也……也算好?只怕紫姐姐没看到她的惨状,如今全身还是伤痕累累的,朱胤这个禽兽更是可恶至极,脸上的淤青还没消尽呢,居然又要招蜂引蝶了! 明珠一脸的错愕,吃惊地盯着紫燕飞,问道:“紫姐姐,你脑袋没毛病吧?”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七) 紫燕飞摇摇头,低眉顺眼,避开明珠犀利的目光,看似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只是觉得两个人能吵吵闹闹也是好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要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会更难受……”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低不可闻…… 明珠却懂了,脑子里一道亮光划开黑夜,然后突然记起紫燕飞是颜家未亡人的身份,话锋便一转,笑问道:“紫姐姐,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紫燕飞不答,却扭头看了看另一侧的颜慕笛,明珠也顺势抬眼看过去,目光颇为不善地瞪着颜慕笛,他俊容清冷如霜,神色漠然无绪,犹如一尊完美无暇的璧人,对人置之不理,充耳不闻。 明珠看着他这副德性就冒火,气冲冲的嚷问道:“喂,你耳朵聋了,我问你们什么时候走呢?!” 颜慕笛淡淡地扫过她一眼,又移开了视线,面上水波不兴,眸里风过无痕。 不想看明珠下不来台,紫燕飞在旁边也勉为其难地问道:“王爷,我……们什么时候离开京城?” 过了半晌,他才张了张嘴,低沉的嗓音,吐出两个字来:“后天。” 紫燕飞浅浅一笑,转过头来,取下手腕上一串碧莹通透的东海明珠,塞到明珠的手上,柔声道:“蜀中与京都隔得山远水远,今日一别,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再见面。我身上也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这串东海明珠就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明珠眼睁睁地看着紫燕飞替她戴在手上,心里便不是滋味,她身上所带出来的东西没一样比这串东海明珠更珍贵的,可是她却不想输了面子! “怎么办?!我出来得急,身上也没带什么……” 明珠边说,边瘪瘪嘴,脑中倏忽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来盯着朱胤上下一番打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明珠眼前倏忽一亮,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下他的腰坠的玉佩,喜滋滋地递给紫燕飞。 “喂,你——” 朱胤回过神来,刚要伸手来抢回,明珠身子一挡,拦在他面前,不满的瞪着他哼道:“天下都是你的,一块玉佩而已,你至于这么小气吗?” 朱胤撩拨着额前疏松的刘海,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叹气道:“我说你这是借花献佛呢,这块紫色蟠龙玉佩可是我太祖爷爷打江山时意外得到的,寻遍这天下也就只有这一件。” 明珠轻轻一哼,犯起大小姐的脾气偏偏不依,斩钉截铁地回道:“再稀罕还不是石头,反正我送出去了,你不准要回来,我丢不起这人!” 朱胤只管摇头,不语。 紫燕飞俯首凝看了一眼手中紫光流泻的蟠龙纹玉佩,便思忖道:东海明珠纵然珍贵,却也不是独一无二的,而这玉佩……也自觉得承受不起,便主动拱手退递回来。 不料,朱胤笑了笑,却也不接过它,只道:“哪有送出去的礼,还要回来的道理?这块玉佩明珠既然送给你了,你就收下好了。” 停了一停,嘴角浮起一抹轻佻的笑,目光却瞟向明珠,”我只找她讨回来。” 说着,他便凑到明珠耳边,吐气如兰,邪肆而暧昧地低喃了一句:“这东西可不能白送出去,回宫后,你可得补偿我。” 明珠脸上一红,闷闷一哼,急忙把头往紫燕飞这边撇过来,垂低下去,心慌意乱地避开他。 门咯吱一声,这时被人推开了,不见姑娘,只见小五子悻悻然的一个人回来了。 “小五,我说你请的人呢?” “回禀爷,那个新来的头牌姑娘架子大得很,老鸨说了,芙蓉姑娘不会移步到这儿来的,她只肯在她的芙蓉阁里会客,光是进那屋子就得三千两的门槛费,若是再想听曲或是见上一面恐怕还得要上万两银子才够,而且那姑娘卖艺不卖身。” 朱胤还没张口,明珠冷嗤一笑,抢先道:“一掷千金啊?那女的是真把自己当成芙蓉仙子,还是把这天底下的男人都当傻瓜了?看一眼就要上万两银子,谁会这么蠢啊?” 小五子扯了扯嘴角,眼巴巴的瞅着明珠,勉勉强强地地笑着回道:“其……其实芙蓉阁门外已经排着队了,还不是有银子就能见的,还得让那芙蓉姑娘自己挑客人……” “还要排队?”朱胤懒洋洋的摇摇头,”爷我可没有这个耐心。” “你是没有这个耐心,还是怕人家不肯见你,你这脸没有地方搁啊?” 明珠巧笑言兮的嘲讽得正欢,身子却忽然一下子绷紧,腰上好似被一条蛇给紧紧缠住,抬起眼冷冷地瞅着朱胤,他居然面不改色地扬唇一笑,狭长的凤眼斜挑入鬓,邪魅而狡狯,“来日方长,仙子今晚虽然见不到,眼前也有一个可以凑合凑合。” 打掉腰上那只胡作非为的手,明珠正欲发作,外面这时又有人敲门,安达站在门边,警惕地问道:“是谁?” “哎哟——几位爷 晓初妆第10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几位爷,我是这谢阁的老板娘啊,咱们的芙蓉姑娘说是之前不知道是祝爷相邀,所以才冒犯了祝爷您这个大金主,这会儿她专门派我这个妈妈过来请爷过去芙蓉阁一聚的。” 安达转过头看着屋内,小五子看了看面色铁青的明珠,有些惊恐地问道:“爷,咱们要去吗?” “什么东西?!”冷冷一笑,明珠霍然站起身,连忙把身边的紫燕飞也给拉起来,气势汹汹地就往门边走。 明珠一边走,一边忿忿不平地骂道:“居然敢拿我和青楼女子相比!我今天不仅非要看看那芙蓉仙子的庐山真面目,我还要砸烂这个鬼地方!”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八) 紫燕飞一脸忧色地往身后看了看,茫然无措的时候,她总会忍不住想去依赖那个人,于是不由自主的回头,也自然而然地看见颜慕笛清冷若霜的俊容沉了沉,不动声色地缓身而起。 这一瞬,紫燕飞心中倏忽一暖,好似寒冬夜里亮起了一点微光,直抵心底最深处,终究,他放不下。 在一群男人忿忿不解的嫉妒眼光中,明珠一行人悉数踏进芙蓉阁,偏偏安达和小五子还是却被拦在门口,门外一群奚落的笑声更是把他们二人气得脸红脖子粗。 房门关上之前,明珠回瞅了他们一眼,故作惋惜地摇摇头,讪讪的笑道:“这芙蓉姑娘的眼光果然是很挑剔。” 说完轻轻一哼,明珠那流转的眸子不经意往身旁扫过,恰好逮上朱胤那双邪魅迷人的凤眸投递过来的眼神,那无奈的眼神像是在笑她幼稚,她咬唇一眦眼,便狠狠地瞪了他一下,不料他却摇摇头,笑得更加邪肆,更加无可奈何。 明珠却没有心思再和他计较,只是留意环顾四周打量了芙蓉阁一遍,因为打从一踏进这房间,她就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隐隐地潜伏在心底。 其实芙蓉阁里的陈设并无奇特之处,只是比寻常的女子闺房更为华丽炫彩一些。 霓灯花室,水晶珠帘内优雅的端坐着一名红衣女子,轻纱裹身,香肩欲露,婀娜妖娆之姿若隐若现,她不起身,也不说话,更不出来行礼见客,只有纤纤十指在琴弦上飞舞跳跃,行云流水般的琴声飘逸而出,余音绕梁不绝,犹胜二月霏雨沁入肌肤润骨如酥,绵绵环绕,久久不散,淡淡的,无形中却有一丝淡的淡寒峭也萦绕伴随着,袭身而上,若有似无。 这一丝错觉般的寒意蓦然间便将明珠给激醒了,恍过神来思及起初衷,再无心赏曲,如梦初醒般疾步上前就要去掀开那水晶帘子,却被房内的两个小婢硬生生地拦下来。 她们看着明珠时,依然是笑脸迎人,神色间却十分傲慢凌冽,大有狗仗人势的嚣张气焰,口口声声道:“这位公子若是要造次的话,奴婢就只有请护院送你出去了。” 明珠虽然不肯罢休,但也不想和奴婢动手有失身份,见状,不由冷冷一笑,冲着水晶帘内的女子冷嘲热讽起来,道:“芙蓉姑娘好大的架子啊!既然派人请了我们过来,为何又不出来相见?我听你这弹琴也不怎么样,想必全靠手里那把好琴把人给蒙混过去了,什么芙蓉仙子下凡,我看你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吧?” 帘内的女子不作答,明珠却觉得她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其实挡着一层珠帘,那女子面罩轻纱,又低眉垂眸,根本看不清她的容貌与表情,最多也只能多瞥了一眼她手下那把琴。 一心认定那女子是笑过的,这只是明珠的直觉,那么强烈的直觉,似乎总有哪里变得古怪。 而屋子里共有七个人,倒真是有一人失笑出声来,肆无忌惮……明珠拿眼瞪着忍俊不禁的朱胤,可气,可恨,还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休得对我们芙蓉姑娘无理!” 那两个小婢凶神恶煞地叉起腰看她,大概真想把明珠从屋子里赶出去,只不过伸出去的手指刚要戳到明珠胸前时,却听见帘内女子酥软软的声音吐出两个字,掷地有声:“退下!” 那两个小婢撇撇嘴,仍有些不甘心的瞪了明珠两眼,方才退到一边去,请其他三人在帘外的紫檀木桌边的圆凳上入座。 “怎么,芙蓉姑娘对本公子有兴趣?” 望着水晶帘内的女子佯笑冷哼,明珠细眉得瑟的往上一挑,眼角的余光却是得意又不屑的瞥向桌边的朱胤。 一刹那间的眼神对触,交锋,她还来不及读懂他眼里的深邃,朱胤专注的目光却在下一秒倏地移开投向了水晶帘内。 或许是当明珠的话有调戏之意,女子闭口不答,丝丝缕缕的美妙琴音犹在,纤纤长指拨弄着未曾耳闻过的陌生曲子。 少顷,两个小婢已经奉上来名贵的雨前龙井,仅仅是看那白底青釉莲花瓷茶碗的光洁亮白,还未揭盖,已觉茶香四溢,紫燕飞连忙趁机将明珠拉回桌边来,按在凳子上坐下。 “你别急,她不知道你是女人,既然她不赶你走,或许是对你这个假冒的公子有意,还怕见不到?” 紫燕飞凑到明珠耳边小声劝道,见明珠有些恍然地点点头,这才有意无意地又看向另一侧端坐着的颜慕笛,只见他那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水晶帘内,黑曜石般的眼瞳却静若秋阑,俊容也比之前更加冰冷,她便不由自主地起了一丝想笑的念头,也不知想笑些什么,只是突然意识到,其实他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蜀中的万花楼,他也只是去过一次,那一次……是她和慕箫成亲的那个晚上,他彻夜不归。 那个晚上,她亦彻夜不眠,泪流至天亮也干不了……慕箫死了。 往事一幕幕如潮水浮现在脑海,撕心裂肺的疼痛钻进心里,那股来势汹汹的爱意仿若也如潮水般冲破心里的筑墙,吞噬她,却再也无法抵挡,有一种冲动……她突然好想伸手去触碰他的脸…… 桌子底下刚欲抬起的手猛然间被人一把用力抓住,紫燕飞心下一骇,恍如大梦一场,幡然醒了,俯首瞪着自己刚才那只蠢蠢欲动的手,仍心有余悸。 “紫姐姐,你不觉得她弹的这首曲子有点怪吗?” 明珠抓住她的手,目光有些莫名的警觉,紫燕飞一留神,这才发现曲调似乎是一点点诡异起来,那种诡异的感觉就如同无数密集遍布的森亮钩子露出端倪,渐渐要把人身上每一寸肌肤里潜藏的欲望钩出来。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九) 显然,某人已经有点按捺不住了。 “美人如蛇,人间尤物啊……” 朱胤咧开嘴啧啧地笑,而且一手托额懒洋洋地撑在桌上,微眯起眼端详着水晶帘内的红衣佳人,俊靥上漾开的微笑就好像是一只意乱情迷的狐狸。 明珠横眼瞪了他一下,忿忿地端起桌上的茶来喝,却是在这电光火石间,手上的动作蓦然顿止,仿若一道急电划亮黑暗从脑海里炸开,一些模糊成灰的记忆微尘蹿出来——原来是那把琴! 恍然醒悟过来了,那一瞬的古怪感觉是因为那把琴上缠绕如蛇形的古怪花纹似曾相识,她一定是见过的…… 良久,明珠仍是心不在焉,手里端起的茶碗不慎一抖,硬生生的打翻在地,嚓啪一下,水花狂溅,惊起四座。 朱胤跳开桌子最快,看着两个小婢忙前忙后的将地上的瓷片收拾出门,犀利的目光瞅向明珠,又是一番奚落的讪笑:“你是存心想砸伤爷吧?” “你什么意思啊!我是不小心打翻的,你看看我的手才被烫到了,你哪儿受伤了?从没见过心胸像你这么狭隘的男人!”明珠毫不示弱的驳斥道。 你一言,我一句,眼见朱胤和明珠两人争执又起,紫燕飞在旁相劝不得,喧闹纷纷,帘内的琴声也嘎然而断。 顷刻间,红衣女子忽然一手抱琴而起,另一手的指缝间多出三根银光熠熠的长针,长袖扫风,射出一道肃杀的寒光,穿透水晶珠帘间的缝隙,猝不及防地直逼朱胤。 嗖嗖—— 千钧一发之际,颜慕笛随手抓起桌上的茶碗盖扔过去,丝丝轻微锐利的碰撞,碗盖落地,银针射在旁边的墙柱上。 那红衣女子如同一股凌厉的阴风般跃帘而出,似乎唯独对朱胤一人紧紧相逼,攻势也是毫不迟疑的冲朱胤而来,几个人惊魂未定,一波又起。这时紫燕飞突然被人往屋子角落边上狠狠一推,打了个趔趄再扭头看去时,颜慕笛已经眼疾手快的抽出腰间的软剑,与红衣女子交战起来。 “有刺客!” 愣了一会儿,紫燕飞突然想起来冲屋内大喊了一声,安达随即撞门而入,门口的一群人见状吓得落荒而逃。 红衣女子本就不敌颜慕笛,不过身捷如燕,才得以周旋避闪,几招下来,却也是退攻为守,渐露下风,见安达一进来,随即从袖子里又飞出几根银针,趁众人遮挡暗袭的一刻,她抱着琴回身一跃,跳窗而去。 颜慕笛和安达追到窗边时,那红衣女子人已在对街的屋檐上,她侧眸冷瞥了他们一眼,瞬即便犹如蜻蜓点水,凌空飞纵跃去,夜色中的翩然身影,眨眼间凝聚成细小的黑点,消失不见。 安达知道以自己的身手是追赶不上那女子的,却满脸疑惑的转头看着颜慕笛,低低的唤了一声,道:“王爷?” 颜慕笛淡扫了安达一眼,眸深如潭,沉沉撩不起波澜,心里却十分了然,其实他要追出去,未必追赶不上,可对方不是针对他而来,他不想去冒这个险,也更不想让颜家其他的人有涉险的可能。 因为刚才的交手,他已经注意到了对方的那双眼睛——噬血残阳般的红色。 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他不会去招惹那个女人。 回过身来,只剩下满屋子的残败与凌乱,还有几个心有余悸的人。他神色冷凛看着朱胤,淡淡道:“她逃走了。” 朱胤抿唇勾了一下嘴,似乎仍然有点虚惊,笑得似是而非。 “爷,您没事吧?”小五子进门后,就不断重复地在问他这句话。 朱胤摇摇头,小五子还是不相信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眼睛也骨碌骨碌的盯着他看上看下,十二分的不放心。 紫燕飞的一颗心也是担惊不已,跑到窗边来,不由分说的拉着颜慕笛身前背后的看了一遍,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呢喃道:“还好,没有血,没有受伤。” 头顶上方却始终是沉默的,紫燕飞倏地回过神来,猛然惊觉自己的失态,拉着他衣袖的手微微一滞,怯生生的抬起头来看他,颜慕笛正目光定定的盯着她,漆黑如夜的眸子,喜怒难辨,幽黯不明。 “你们谁能来关心下我吗?” 许久未曾出声的明珠突然开口了,刻意保持镇定的声音却低涩得有些颤抖,这时众人才注意到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冷汗涔涔。 “你怎么吓成这副德性?” 朱胤脸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又回来了,只是语气中多了一丝温柔,听上去既似轻嘲她,也似关心她,而他们两个人本就站在一起,所以他伸手便能触摸到她的脸颊,并且动作轻柔的拨开她额前冷汗黏湿的刘海。 明珠抬眼认真的看着他,却一反常态的没有争辩,只是目光有些复杂,烟雾氤氲般令人觉得恍惚,甚至是些微涣散,声音也很低沉:“你看这里。” 她葱白纤细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自己的左臂,众人目光跟随而至,却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一根银针,而且末端已经埋入了衣衫里面。 “怎么会……” “我就知道,和你在一起,准没好事儿……” 明珠瞪着他,说得有气无力,眼神里满是抱怨,却并不仇恨。 少顷,朱胤有些迟疑地扭过头,看到墙柱上的两根银针,算是明白过来了。 原来,颜慕笛拿碗盖去挡银针时,折射向墙柱的三根银针,其中一根被明珠身体的挡住,那根细长的银针刺穿衣衫,扎进了她的肉里。 其实,明珠当时看着左臂上这根银针时,就有点吓傻了,因为扎进肉里并不觉得疼,所以思维凝住了,就连一点该有的反应都忘记了。可她并不是真的傻,思绪渐渐回来了,她便知道这种扎肉不会疼的针,通常都是有毒的。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十) 果然,从扎针的左手臂开始无力,紧接着她的身体也渐渐虚脱……发抖…… “这会儿心里有愧了吧?我要是死了,那就是你害……” 见朱胤不吭声,明珠瘪起嘴,绵绵无力的怨言犹未吐尽,猝不及眼皮一翻,眼前顿黑,整个人倏地栽头就往下倒去。 朱胤脸色一变,急惶地一伸手,将她欲倾的身子揽进怀里,用力摇晃了她两下,她仍是闭眼不醒,他的心骤然一紧,慌忙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扭结的俊眉才稍微有所舒展,遂忙拦腰将她抱起来。 见状,不待朱胤吩咐,小五子早就急急忙忙的跑出去了。 “明珠!明珠……” 朱胤敛眉垂眸,俯凝着怀中没有动弹的人,喊一声揪心一次……他的心,一阵抽搐。 “明珠妹妹……” 紫燕飞心下一紧,忙欲跑过来,颜慕笛却一把拉住她,不动声色地交给了身边的安达,他自己亲自上前来,先瞧了一下明珠的面色,随即又点了她身上几处|岤道。 少顷,颜慕笛抬眼瞅了朱胤一下,眸色沉晦无澜,不疾不徐道: “爷暂时可以放心。我封住了她的奇经八脉,暂时可以控制住她体内的毒素,但是十二个时辰后,|岤道会自行冲开。她身上的毒一日无药可解,你就必须让人每隔十二个时辰给她点一次|岤,否则毒素一旦侵入她的心脉,可能立马丧命,又或许是中毒越来越深,直到最后回天乏术。” “我一定会救好她的……” 闻言,朱胤顿时抬起眼瞪着他,灼灼的目光如同夜炬,眸底却隐含着一丝无法遮掩的悲痛。 这时,小五子咯噔咯噔地跑回来了,站在芙蓉阁的房门口,气喘吁吁地禀道:“爷,楼下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闻言,颜慕笛从袖里掏出一块手帕包住那根银针,从明珠左臂上小心翼翼地取下来,然后连同手帕一起递到小五子的手上,道:“交给御医,或许还能对症下药。” 半晌,朱胤伫在原地未动,只是低头俯凝着那张苍白而平静的绝色容颜,一遍又一遍,强颜欢笑的重申道: “明珠,我们要回宫了,你再不醒的话,那朕今天晚上真要占你便宜了?你听到了吗……还不快醒……” 那副痴态令人看了心里不由一酸,紫燕飞的眼泪哗啦啦地就流出来了,想过去却被安达拦住。 “安大人,你让我过去看看明珠妹妹……” 安达迟疑的瞥了一眼颜慕笛,那道侧眸投射回来的眼光分明冷冽,他心里一畏惧,不由放低了姿态,在紫燕飞面前婉言道:“王爷有令,请夫人不要为难卑职。” “安大人,我明白了。” 紫燕飞苦笑,望着那道修长的紫色身影,秋眸汪汪似深水,郁积着一团化不开的浓愁,内心更是苦闷,悲哀的人原来不止她自己,原来他的爱与恨也分不清了…… 这厢小五子早也润红了眼睛,但是他对朱胤这般磨蹭就更加心急如焚,喋喋不休的催促道: “求求您了,爷,咱们快走吧!救人要紧,再说……官府的官差很快就要来了,若是让人知道是皇上您在这种地方遇刺,传出去恐怕不太好……” 思忖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注视着面若无绪的颜慕笛,吩咐道:“那朕就将这里交给安西王了。” 说完,朱胤抱着明珠迈步走出来,经过门口时侧眸看了小五子一眼,他的目光深幽而清冷,微微上翘的嘴角似笑未笑,似嘲还休,最后只是淡淡地吐了一句: “官府?朝廷里的那些文武百官还有谁不知道朕风流成性吗?” 闻言,小五子颔首缩起脖子,不敢答话,待他走出门一段距离,才小声嘀咕道: “我当然知道他们知道,可是京城的百姓不知道啊……” “你不跟上去吗?” 颜慕笛斜瞟了小五子一下,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犹如当头一棒敲在他头上,小五子顿时慌神般屁颠屁颠的追赶上去。 “王爷,那我们岂不是要等到官差来过才能走?”安达问道。 颜慕笛从紫锦暗纹的袖口里又掏出一张帕子来,默不作声地将散落四周的银针一一收集全放在桌帏上。 他们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动作,亦如赏心悦目,他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淡定,仿若天塌下来也是这般从容不迫,偶尔一躬身,绺绺墨丝自肩头垂滑胸前,虚掩着他眼里幽幽的光芒,便少了一分冷淡,多了一分柔美,玉质彬彬,紫袍修长,正是出生在这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 半晌,他才轻描淡写地说道:“皇上要抓住刺客,又不能以自己的名义,那么,只能让人留下来替他收拾乱摊子。” “可是王爷您分明就不想管这件事,那个女人也是冲着皇上来的,如今这样一弄,王爷您岂不是非管不可了吗?” 安达神色微恼,本想着总算可以回西蜀了,这时候居然又被皇上扯进来淌浑水,一想起来心里就不服气! “但是……王爷本来就应该管……不是吗?” 紫燕飞突然插言道,用手摸出藏在衣内的那块龙纹玉佩,紫光流溢,带着丝丝余温,不过眨眼的工夫,送玉的人却出了事…… 一想到明珠不省人事的被人抱出去的情景,她心里本就一阵难受,这会儿还听到安达的话,更是有些生气,明知不该说,犹豫了,还是艰难的开了口, “若不能早日抓到刺客,明珠妹妹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我们怎么可以袖手旁观……若不是王爷你拿碗盖挡了银针,她也不会……”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十一) “夫人你……怎么能把错怪到王爷头上呢?”安达一顿,还是将满腔的怒火给压了下去。 她噤声,有些后悔,抬起眼怯生生地瞅着颜慕笛修长的背影,他负手而立,良久,才转过身来,精妙绝伦的五官,既无风雨也无晴,敛声道:“后天照样启程回西蜀。” “王爷?” 紫燕飞惊愕地看着他,水眸底漾开一丝忧色,“皇上不会允许你——” “燕飞!” 不等她说完,他沉着声色先打断道,“这件事不是本王非管不可,外面一旦传出去是本王遇刺,第一个无法坐视不管的人是李广庭,他会认为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于他,所以他非但不会坐视不管,还极有可能主动请命去追捕刺客,只要有人重视这件事,皇上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也会让我们离开京城。” “只要不耽误回西蜀,给皇上送个顺水人情也未尝不可!”安达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正色道。 “这样一来,兴许也是对我们有利,李广庭应该也不想这么轻易放过我们回去,这件事一出,他这一次恐怕也要忍一忍,敛敛锋芒了。” 他说完,不过片刻工夫,房外楼下便起了一阵马蚤动,急嘈而紊乱的脚步声一阵接着一阵传来,很快就有一群官差如潮水般涌进芙蓉阁来。 安达掏出随身的令牌一亮,那带头的官差大人瞬即笑脸嘻嘻,最后屋子里留下安达协助一群官差勘查以及了解案情,颜慕笛带着紫燕飞两个人最先出来屋子。 跨门而出后,颜慕笛一直踱步在前面引路,走了一段,紫燕飞才发现他们却不是下楼,而是往紫东阁这间房来了,心中虽有疑问,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 紫燕飞摇摇头,仍是无法开口应答,她不知他是指今晚来谢阁,还是指此时来紫东阁,但无论是哪一种意思,她都无从得知原因,只是越靠近紫东阁,心里却渐渐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推开门进去,灯影摇红,满室袅篆,寂空余绕,她始终垂着眼尾随其后,冷不防他突然转过身来,差点撞入他厚实的胸膛,紫燕飞神色一窘,脸上微红,仓皇的退开了几步。 “慕箫曾经来过这里,来过这间紫东阁,而且就坐在你之前坐过的那个位置。” 冷不防他突然开口,紫燕飞微微一怔,如水盈盈地眸色瞬间黯沉下来。 他那双黑曜石般幽亮的眼眸隼利如鹰,将她隐忍的忧伤一一尽收眼底,却刻意的无动于衷,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就算身处百花丛中,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因为自始至终,他的心里都只装着一个人。赤子丹心,最后却换作黄粱一梦,魂断奈何。” 最后的那句话彻底击溃了她,紫燕飞煞白了脸色,无力地摇头,脚下一个趔趄,重心不稳,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丝毫感觉不到身体的丁点痛,因为心更疼——她不知道……不明白昔日的倾心相印,为什么到今日都成了她一个人的错…… “是我的错……是我负了他……” 她只能咬着下唇,任由肆意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处悄然流下,负疚如此沉重,在她身上烙下一块罪孽的伤疤,无法抹去,不会淡忘,日夜煎熬,终是熬成苦海,弥足深陷,回不了岸。 俯视着地上的泪人,他微微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悲怆的哀色,亦或不忍,瞬间即被浓墨的幽黯所吞没。 “我用这一生的时间向他赎罪,若是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再继续还他……可好……” 她垂首低眉,呜咽的低泣,戚戚哀哀,字字如针刺得她自己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她这一生最大的罪,就是不该遇见不该见的人,不该爱上不该爱的人。 颜慕笛不语,沉香落地,满室霓彩,凋零成霜。 误了今昔,误了这一生。 曾几何时,刻薄如斯,心狠如厮,他说,这一生我们就让彼此都不好过吧。 鸟儿啁啾,和风熙熙,乱丝拂过脸颊,丝丝痒动了她的昏浑,动了动沉重的眼皮,她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煦日的光芒打脸直照下来,强烈的光线却刺得她睁不开眼。 忽然过来一片云遮住了阳光,在她眼前投下了阴影,她睁开眼,细细一看,才发现错了,那不是一片云,是一个手掌,手心的纹路虽然清晰,却纠缠而曲折。 明珠傻傻地盯着那个手掌,怔怔出了神。 “醒了?” 耳边忽然有人吐气如兰,声音微低,却不哑涩,透着熟悉的气息,就连鼻间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海棠花香,很熟悉的味道。 明珠缓慢地撇过头来,迷茫的视线正好撞进那双琉璃般清澈的眼潭中,心神不由一荡,俊美如花的一张脸近在咫尺,竟令她有些飘飘乎,痴愣的看着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迷魅的微笑,脑子里犹如天地沌开,一下子醒过神来。 环顾四周,明珠更加确信这里是她的永寿宫,只是不知何时这窗边多出了一张黄梨木贵妃榻,此刻正让她安安分分的躺在上面,槅窗往外大敞开着,似是故意让她饱受这灼阳的折磨。 她刚一蹙眉,他的手便毫不犹疑地覆上来,先摸她的额头,然后用指腹一点点抚平她眉间的丝缕褶皱,那样细腻入微,就好象抚触着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稍一抬眼,便瞅见他似笑非笑的俊容,凤眸里泛出点点异样的星光,“你的脸色这么苍白,晒晒太阳,吸取点阳刚之气。”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十二) “你以为我是你吗?一个男人长得竟比女人还妖媚……” 她想抬臂打掉他的手,没料到身体一阵虚软,居然使不上半点力气,只得撇撇嘴问道,“我睡多久了?” “三天。” “哦。” 明珠点点头,发出的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脸上的神色也并不惊讶,只是眉目间带着淡淡的黯色,“你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胡说。” 一声低浅的轻呵,朱胤长睫下刷,在白净的双颊上投下一层暗影,他别开眼去端榻几上的汤药,并不看她。 他将药碗递到她嘴边,明珠拿眼俯瞄了一下碗里浓黑如墨的药汁,微微颦眉,不留痕迹地稍一侧头,故意躲过了, “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自己身中剧毒,肯定是命不久矣了……” 朱胤抬起眼,凤眸微眯,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她,嘴角似笑非笑地往上勾了一下,手中的药碗也不留痕迹地侧过去, “既然如此,你还这般平静?不该让人把这屋子拆了?” 他那故作惊异的语气,分明透出了调侃或揶揄之意,明珠一听就知道他在说风凉话,心里又是一番忿忿不平,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到了这种地步还要和她作对? 明珠狠狠瞪了他一眼,刚一张嘴,驳斥的话未曾来得及脱口而出,一种苦涩得难以名状的液汁猝然钻进了她的檀香小口,她挣扎不得,有一只手死死地钳住她的下颌,令她合不拢嘴,那些药汁便如同破堤的汹涌洪水在她嘴里泛滥成灾,有一些还顺着她的嘴角溢出,像一条条蜿蜒的小河流进了她的脖颈,染黑了她衣领边缘白底碎金描花的富贵牡丹。 喝药本就是她头疼的事,这样毫无准备的突袭更是让她惊惶失措,心里已是忐忑不适,那药汁滑入喉咙,进了胸腔内,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当滑腻触感的药碗一离开嘴唇,她就再也忍不住,作呕欲喷。 千钧一发之际,两片温腻的薄云忽然欺压上来,堵住了她鼓梆梆的嘴,软飘飘的触感让她如坐云端,神思恍惚,还有垂髫的墨色柳丝拂痒了她耳鬓与脖子,眨眼回过神来的那一刻,明珠的双眸蓦然睁圆,整个人都懵了,那不是两片云,是他的嘴唇! 他的脸就近在咫尺,鬓若刀裁,肤如凝雪,她甚至看得见他柔美的俊容上细细的绒毛,和婴儿一样的嫩肌……似乎是感觉到她的注视,他探究的目光斜射过来,与她四目相接,那璀灿若星光的眸子,分明藏了一丝兴味在其中。 明珠心口猛一收缩,药汁又全给哽噎下肚,他的吻见好就收,却害得她呛了,猛咳了好几下,脸也红了。 她有些懊恼自己,怦然乱跳的心,将之前的满腔怨气也消磨殆尽,这个时候反而不敢直视他,撇撇嘴,咕哝道: “我也想啊,可是我懒得白费力气了,就算我把它拆了,你还会找人把它修起来,而且还会焕然一新……” 停了一停,听见他低浅的笑声,明珠又似是犹豫了什么,突然变得低声下气,缓缓道: “反正快要死了,我也不奢求什么,皇帝哥哥,你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小小的要求?” 朱胤挑起眉,目光狐疑的盯着她,半晌,佯笑问道,“是什么要求?” 明珠迟疑了一下,说得很轻微,字字却掷地有声:“你册封我为皇后” “你在说笑?自古以来,一国怎么可能同时存在两个皇后?” 他略带诧异的反问,眸间微闪,黯黯一沉,口气似在开玩笑,脸上的笑意却完全敛去。 见他故意装糊涂,明珠心里一嗤,索性挑明了意思,直截了当的回道:“你废掉李清阑,再册立我为后,不就可以了吗?” “不行。” 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冷静的双眼,漆黑如渊,面色漠然,却不怒自威。 “你——” 她一急恼,还未平稳的气息又紊乱起来,连咳了几下,才喘过气来,继续道, “你就等我死了以后,再重新册封她为后,不就好了?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这小小的虚荣心?又委屈不了她几天,况且我是被你害成这样的,你居然一点情意都不讲?” “既然你都要死了,不是更应该看开些,功名利禄都要成空了,又何必在乎这皇后的位子?” 他似笑非笑的取笑道,少顷,埋首垂下眸去,若有其事的整理着自己的缂丝暗金龙袍,再开口时,淡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纵然你在乎这个位子,朕也不能给你,朕已经给清阑了,皇后的位子就是她的,朕不会允许任何人抢她的位子。” 他的警告,如燎原的火种点燃胸腔,烧灼着她的心。怎么说她也是因为他的关系丢掉性命,他还口口声声地偏心李清阑……一咬牙,明珠不屑的轻哼,道:“如果我说我非要抢呢?” 见他无动于衷,她继续恨恨道:“李清阑那副样子,不是也像快死了吗?我再熬一熬,或许就熬到了……” 他不抬头,眉眼全笼在阴霾里,整理衣袖的手却骤然用力钳住了她的手腕,明珠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剧痛。 半晌,朱胤才慢慢放开手,她皓雪般的手腕上印上了一圈很深的红色淤痕。他抬起头来,俊容淡若无绪,眸色清冷, “你这么歹毒,倘若真有那一天,那朕就让你去陪她,如何?” “好……啊……” 她咬着唇,嘴角扯出一丝笑容,脸色气得苍白发青,双眼狠狠的瞪着他。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十三) 少顷,明珠嘴角的笑意倏忽诡异起来,似喜似嘲,似怨似嗔,然后似是而非,她想她是该佩服自己,明明已经头昏脑胀了,居然也没有错过——他那双清冷若霜的眸子,闪过的一丝狠毒。 那是一柄利箭,不偏不倚,正中她的要害,纵然痛心入骨,鲜血如注,她也不会低头,绝不认输。 明珠咬紧下唇,却握不紧拳头,气血上涌,胸内翻腾起来,压抑着强烈作呕的恶心,她偏要让自己笑得更狠更冷,更让他恼火,道: “那我就盼望着那一天早点来,若是和咱们尊贵的皇后娘娘一块儿死,必然是风光大葬,岂不是很好……” 朱胤皱着眉,凤眼微眯,静静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逞强时的挣扎,作狠时的痛苦……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苍白的额头涔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如清露粉碎在他的眼睛里,一片晶莹璨亮。 她握不紧的拳头,忽然被他用手包裹起来,握紧了。 “朕很期待,你后悔的样子。” 说完,他居然笑了,嘴角的唇线优雅地弯成上弧,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连眉角眼梢也带上笑意,那样的灿烂,总有点幸灾乐祸。 明珠横眼瞅着他,死死咬紧的嘴唇有殷红的血丝隐现出来,却不开口。 他垂着头,饶有兴味地玩弄着她的手指,掰开,握紧,又掰开,握紧……然后不徐不急的笑道: “忘了告诉你,有人把解药方子送到了府衙,虽然事有蹊跷,但是你醒了,那方子应该就是真的,怎么办,你一时半会儿想必也死不了?” 明珠蓦地睁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瞪着他,眸间渐渐锋芒毕露,似是在无声的控诉他的小人行径。 朱胤不以为然,眉眼间添上一丝戏谑的邪魅,笑意反而更浓,揶揄道: “不如你以后就烧香拜佛,祈求清阑她能活得长寿一点,如此一来,你也不用担心自己枉送性命。” 明珠不答,一声不吭的反捏住他的手,她的指甲在他的手背留下几道不算太浅的凹痕,却无力扎进他的肉里。 “嗯?” 朱胤放下她的手,瞧着手背上她留下的指甲印,恍然觉得自己实在小看她了,病猫也能抓疼人,他摇摇头,颇为无奈的哂笑起来, “你知道君无戏言的,朕就算是你口中的软柿子,如何处置自己的女人,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滚……” 一口腥甜冲开喉咙,洒在她的衣裳和贵妃榻上,一滴滴落向地砖,瞬间在她白底描金的软缎袍上开出朵朵妖冶刺目的花,殷红欲滴。 朱胤骇然一惊,失色道:“小五子,快去传御医——” “奴才马上去!” 小五子从屏风后探头往内一瞧,顿时急急忙忙的跑出去了。 朱胤拥起她入怀,让她的头倚靠在自己肩头,他看着那些红色微黑的血迹,心里却不由揪紧,兀自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她在耳边,气若游丝,仍在不懈余力地挣扎:“你……你给我滚出去……” 殿内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有人闯进来,来人走近一看到明珠,手中的剑应声落地,英俊的脸孔瞬即没去了血色,满眼全是呆愕,惊惶的失声道: “明珠,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珠虚弱得睁不开眼来,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传进耳来的声音却熟悉无比,仿若一丝暖流注入干涸枯竭的心间,令她情不自禁的呢喃道: “玄琪……救……救我……” 朱胤一怔,倚在怀里的人便被抢走了,扭头看着那个惊慌失措的英俊男子紧紧拥住她,他沉着气,双眸却渐渐冷黯下来,手里的拳头也一点点攥紧。 沉默了半晌,朱胤倏地拉开男子,一拳猝不及防地挥过去,男子打个大踉跄,反身栽头摔倒在地。 陡然间失去了扶持,明珠也如断线的风筝般跌落在贵妃榻上,闭着眼,眉间紧紧一蹙,发出一声轻微的痛吟。 妒火熏心的朱胤毫无察觉,抬手直指着地上的男子,怒气冲冲的吼道: “叶玄琪,你不过是朕的一个贴身侍卫,未得朕的允许,居然擅闯进来,还敢碰朕的女人?!” 叶玄琪就身撑坐在地上,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渍,又看了看贵妃榻上的明珠,一股火气顿时从心底冒出来。 “不仅如此,我今天还要揍你——” 话音未落,他猛一抬头,腾起身来,揎拳捋袖,朝朱胤扑上去。 耳边一股疾风而过,拳头还未落下,他扬起的手腕却突然被人用力攫住,叶玄琪一侧头,就看见剑眉星目,神色凛重的易飞扬。 “玄琪,还不快住手,你要弄得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吗?” 叶玄琪吃了一惊,不由愣住,虽说易飞扬经常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出没在他家里,可这里是皇宫,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问道: “易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易飞扬拉下他的拳头,扬起下颚往外一指,叶玄琪顺眼看去,一道颀长而华贵的缁衣身影渐渐靠近过来,而易飞扬的话也在耳边同时响起来: “安亲王来给贵妃娘娘进奉补药,我现在是王爷的近身护卫。” 一字一顿,清晰异常,他不似是解释给叶玄琪一个人听的。 这时,小五子急匆匆地领着御医也从屏风后进来了。 易飞扬连忙扯住叶玄琪一同给朱胤跪下,福安道:“卑职易飞扬见过皇上!”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十四) 跪在一起的叶玄琪被他揪着胳膊,闷声闷气道:“卑职斗胆,以下犯上,还请皇上恕罪!” 朱胤俯睇了他们一下,拂袖,冷哼,嘴里含着一丝不屑,扭过头去,转眸瞥向来人——俊容清癯而隽秀,寒星如墨,剑唇肃杀,龙簪绾发束冠,一袭缁底金蟒暗纹宽袖锦袍修身,不愧是京城女子们削尖了脑袋都要钻着嫁的安亲王,果然是器宇轩昂,贵气逼人! 他稍微再想一下,就觉得有点啼笑皆非,安亲王这样出色的男人,她不想嫁!最后却嫁给他这个游手好闲的皇帝,虽说是自己下的旨意,当初却没有刻意骗她,每一次刻意的回避她的追问,以她的心思早会猜到,若是不愿,那时他自己应该也不会强求,说到底,她还是动心了…… 动心的人会输得很惨……就像他的父皇,动了真心,失去母后,心如死灰,最后就连自己也沦失了……剩下他 晓初妆第11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他这个儿子孤苦伶仃。 一个人已经很惨,他不会让自己连心也伤了,就像大婚那晚她眼里的落寞与委屈,他都知道,却毅然走掉。 一见朱昀走近,他倏又咧开嘴来,眯眼微笑,佯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原来是朕的小皇叔来了,看来是这永寿宫的奴才都没调教好,居然也没有人进来通报一声?” 瞧见朱昀的目光扫过叶玄琪二人,他也笑得更加春风拂面,就偏不让跪在地上的两人起身,继续道: “怠慢了小皇叔,等到朕的贵妃醒了,朕一定让她给小皇叔赔个不是。” 顷刻间,几人皆了然于心,朕的贵妃四个字亦是警告,皇上的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们明白,昨日种种昨日消…… 昨日种种昨日消,意难平,情未尽,怎能甘心? 朱昀抿唇,右手握拳掩嘴轻咳了两下,低下眸去,佯笑不语,另一只手也在宽袖里紧攥成拳头,指节泛出青白色。 一眨眼,朱昀再抬眸时,满脸的云淡风轻,扫了一眼擦身匆匆上前的御医,视线便又不由自主的落向了贵妃榻上的人,佯装的笑意也渐消,凛起眉,敛色道: “那倒不必,还是明…贵妃的病要紧,再说永寿宫的奴才自然都是知道规矩的,不过是胆子小了点,一见到皇上出手打人,就吓得落荒而逃,哪还能记得替本王通报?” “皇上您打人了?” 小五子惊讶不已,风流随和的皇上什么时候动过粗啊?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服侍皇上这么久了,不仅是没见过,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种事,不由得又心急,又好奇,“皇上,您打……打谁了?” 朱胤狠狠的瞪了他一下,小五子立马识趣的闭了嘴,恹恹的埋下头去。 御医提着药箱要上前来,朱胤这才让跪在地上的易飞扬二人起身,他自己回身蹑手蹑脚地将明珠在贵妃榻上放好,随即也挪开了身子,腾出地方给御医诊治。 “张御医,你可得好好瞧,瞧准了啊!” 朱胤请御医在榻前入座时,还不忘笑着叮嘱一句。 御医遂忙点头如捣蒜,却是悬起一颗心,不敢有丝毫怠慢,脸也紧绷着,身体动作有些僵,颤巍巍地坐下来,用着十二分的专注把脉,拧紧眉,不发一言,见状,殿内陡然间也变得鸦雀无声。 良久过后,御医才沉吟着,缓缓道来:“娘娘的脉象紊乱微弱,之前又有吐血的症状,依微臣诊断,此乃急火攻心,使得瘀血郁积滞于肺间,以致血气逆转,方才如此。” “急火攻心?” 朱胤皱起眉,神色有些懊恼,“你说这么多,到底你是能救?还是你救不了?” 御医擦了擦额头的汗,站站兢兢的起身,颔首道: “回禀皇上,娘娘若是急火攻心所致,微臣可以扎针开淤散阻,方可无碍。” 朱胤眉头一舒,松了一口气,又急躁躁的把御医按回去坐下,“既然如此,那你快治,耽误了时机,救不了贵妃,朕可不饶你!” 入眼的殷红血迹犹是触目惊心,听见御医的话,众人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朱昀随即忍不住连咳了几下,朱胤顿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他,笑颜逐开,徐徐道: “哦,朕忘了,就算赔礼不用,朕也会让明贵妃给小皇叔你道谢的,你受了风寒,也是她连累的,虽然明珠她平时是有些任性,不过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朱胤一说完,朱昀就咳得更厉害,双颊泛出异常的潮红色,无绪的俊容,如同氤氲着一层霜雾,漠然而冷疏,眼神却黯然而悲伤,隐忍着极大的痛楚。 易飞扬站在他身旁,平日的如影随形,此刻就更比任何人明白他的心境,凄楚自是不言而喻,这些话字字如针,扎在心里,深深刺痛,一番话分出你与我,将他撇开得那么明显,他和明珠已经站成两端,中间是永远跨不过的一道鸿沟。 针灸刺入脉|岤,半晌,明珠在昏迷中紧蹙眉头,嘟着嘴,嘤嘤呓语起来:“……救……我……玄……琪……” 闻言,除了紧张过度的御医不知所云,其余几人都是浑身一震,几人大惊失色,几人面色凝霜。 只有叶玄琪,肿了半张脸,嘴角隐隐留着笑的余味。 “小五子——” “奴才在!” 小五子偷偷瞄了下朱胤的脸色,果然是黑云密布,而且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他遂忙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朱胤凤眸微睨,负手一哼,俊靥上愠色昭昭,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随之愤怒的声音响彻于大殿内: “叶玄琪身为御前侍卫,以下犯上,罪大恶极,速交大理寺收押!”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十五) 明珠再度醒过来时,已是深夜。 灯影摇红间,一片朦胧幻影,轻缈的绡帐犹如淡雾袅袅,有一人影走过来,近至床边时,她的视线才清晰起来,原来是宫女小蝉。 “娘娘,您醒了。” 小蝉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不用吩咐便随即走到屏风外派人去备吃食,转身再回来时,方才动作轻缓地扶明珠从床上坐起来。 “其他人呢?” 明珠随口问道,虽然神思还有些混沌,但是她记得昏迷前,某个讨厌的人还在这里的,她知道她绝对不是惦记,会有一点点好奇也是人之常情吧? 小蝉看着她,迟愣了一下,不由醒悟过来,缓缓道:“哦,皇上听御医说娘娘已经没事,他今晚就上坤宁宫去了。” 见明珠顿时冷下脸来,小蝉怕她火气上来又犯病,连忙改口补充说道, “娘娘病的这几日,皇上晚上都呆在咱们永寿宫里,如今娘娘也无大碍了,皇上再不去坤宁宫,想必坤宁宫里那一位就该闹脾气了?” “她要闹就闹好了,那副病恹恹的样子,闹到最后不把她自己气死就差不多了!” 明珠嘴上不饶人,脸色虽然装作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心里却忍不住一丝窃喜,她没想到朱胤居然会在永寿宫守了她几日,原来他还会关心她的安危! 可是,那些刻薄的话,她也忘不了。 朱胤那个软巴巴的死柿子,脑袋果然是木头,她这么一个才貌双绝的独世佳人,到底哪一点比不上那个李清阑呢! 明珠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纠结了好半晌才听到小蝉的轻唤,也不知道她唤了几次,明珠回过神来时只发现小蝉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惴惴不安,她可不喜欢这种眼神,就好象是小白兔遇见大灰狼了,她一个如花似玉的贵妃,脸色能有那么凶神恶煞吗? 拧起眉,明珠不悦的问道:“怎么了?” 小蝉低眉顺眼,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还有一件事,奴婢也想告诉娘娘……” 明珠偏着头打量着她,好整以暇地静待下文,不料小蝉埋着头,却沉默着迟迟不开口,明珠不由轻轻一哼,冷觑道: “怎么,难不成让本宫先赏你一块银子,然后你再说?” 小蝉抬起头,一对上她眼里犀利的锋芒,随即跪在床边,缓言道: “娘娘误会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想到娘娘身体才刚有点起色,若是知道了叶侍卫的事,怕您又会生气……” 小蝉刚说完,这时有两个宫女从屏风外绕出,端着盘鱼贯而入,前一个盘内放置松仁炒鸽肉,蟹连鱼肚,和一碗米饭,后一个盘内放着甜汤,两个宫女一走到床边,明珠立马皱起眉,摆手让她们撤走。 “娘娘,这个冰糖银耳汤有滋阴止咳,润肺化痰,润肠开胃的功效,您几日斗米未进,还是吃一点吧,不然身子会撑不住的。” 端着甜汤的宫女却不肯走,反而绕过第一个宫女上前来,继续劝说她,明珠瞟了她一眼,便记起是那日跪在腿边和她抢床单的那个宫女,又见这个宫女满脸认真,语气诚恳,明珠向来都乐意接受别人的关心,这会儿便佯作勉为其难的接过碗来。 “你叫什么名字?”明珠漫不经心的问道。 “奴婢叫银红。” 明珠点点头,示意她们退出去后,目光才扫了小蝉一下,然后面若无绪的盯着汤碗,一边搅着甜汤,一边淡淡道: “你先站起来吧。” 小蝉刚站起来,便听见明珠又开口道:“本宫最讨厌磨磨蹭蹭,现在把你要说的事一五一十的给本宫说清楚,说清楚了就有赏,说不清楚就掌嘴。” “是,娘娘。” 小蝉唯唯诺诺地点头,“白天的时候,安亲王来了,奴婢进殿内来通报,正好看见皇上动手打了叶侍卫,后来又看见几个士兵把叶侍卫押出去,听说是关进了大理寺。” “那又如何呢?” 明珠用汤羹喝着甜汤,心里烦不胜烦,宫里就是喜欢一点点事都要嚼来嚼去,这种事有什么好讲的? 小蝉却对她脸上的厌烦之色不予理会,踌躇着,继续徐徐道: “当时小五子公公急匆匆跑出殿去请御医,叶侍卫听说娘娘吐血了……才擅自闯进内殿,与皇上起了争执。” 闻言,明珠不禁诮笑,揶揄道:“原来是那个侍卫对本宫有非分之想,照这样看,皇上关押他,也无可厚非!” “娘娘,奴婢觉得您应该先知道那个叶侍卫的名字……”小蝉支支吾吾的劝说道。 明珠瞟了一眼态度卑恭的小蝉,完全是不可理喻,不屑的哼道: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本宫干嘛要知道他的名字?难道本宫臭名在外,你就真当我是卖弄风马蚤的女人,这么色胆包天的人,你还想让本宫记住他不成?” 小蝉突然又跪下去了,埋着头,字字如金石,掷地有声: “他不是色胆包天的人,他对娘娘是情深意重,一切都只是为娘娘好。就算奴婢什么都不说,娘娘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忘记他,因为他不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他还是当朝丞相叶问之的独生子——叶玄琪。” 尾音未落,床内忽然传来一阵猛咳,明珠不仅被呛红了脸,手还不慎弄翻了汤碗,洒湿了锦被,她却顾不上许多,一手不停的捶胸,一手捂住嘴咳嗽。 小蝉走过来帮她,却被她一甩手,狠狠推开了,冷冷的瞪着她道: “你是他派来的人?”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十六) 拼命的摇头,小蝉只是摇头,一字不吭。 原来如此,她不想承认,又不敢欺瞒,这样无非是默认。 见状,明珠一下子仿若受了很大的刺激,咳嗽得更加厉害,揪住牵扯作痛的胸口,苍白的额头涔出一层密汗,小蝉急忙利索的从妆奁柜前取来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小药丸,侍奉她服下。 转即又接过她手中的汤碗搁了,从衣架上取下银鼠皮对襟大氅给她披上,片刻之后,咳嗽声渐渐消去,明珠的脸上才起了一丝血色。 小蝉舒了一口气。 明珠横眸瞅着眉头渐渐松展开的小蝉,原本冷硬的语气突然就软了几分:“你喂本宫吃的是什么东西?” “回禀娘娘,这是虫草丸,是安亲王今天亲自送进来的。” 小蝉递出小瓷瓶让她过目,见明珠神色有所缓和,她话语中的紧张与不安也逐渐消褪去,“听说是把什么藏草、茸参、龟板、枸杞之类的十几种药材放在一起炼蜜为丸,可以算是十全大滋补了,下午给娘娘服了两粒,娘娘您这会儿醒来果然就比之前有精神!” 明珠的目光淡淡瞟过小蝉手上的小瓷瓶,十分精致,像个袖珍型的美人肩梅瓶,浑体通透无暇,白壁为玉,光是这小瓶子也该价值不菲。 “是安亲王亲自来的?” 小蝉点点头。 明珠看了她一眼,整个人很快陷入了沉默的潭中,眸光如水幽幽,喜忧难辨。 “娘娘,”小蝉被明珠这么一看,又毫无头绪的僵立着,倒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起来,“如今叶公子被关进大理寺,您不想点办法救救他吗?” “你都说他是本朝丞相的独生子,还怕没有人救他吗?” 小蝉慌忙摇摇头,跪下,央求道:“没有人救他!娘娘有所不知,丞相大人听说叶公子触怒了皇上,一心只怪他不争气,有辱叶家的门楣,所以丞相大人不肯去求皇上,就连他提拔的那些门生也统统不许去求情!” “倒是很像叶老头的作风!” 明珠不冷不热的吐了一句风凉话,她的眼中含着未消的丝丝余怒。 小蝉微微咬唇,眼眶中有泪光闪烁,道:“就算把奴婢安排在娘娘身边是叶公子不对,可是叶公子并无加害娘娘之意,宫中人心险恶,他无非是想娘娘身边多一个可靠的人使唤,娘娘心中也必然明白,叶公子是最不愿看到您受到一丁点伤害的人。” 满脸的倔强,夹杂着几分隐忍的不甘心,这一刻,明珠倒对她有点另眼相看了。 沉吟了半晌,明珠突然唤她起来,心平气和的问道:“本宫只问你,两天前出宫的事,你可是事先知晓了?” 小蝉垂下眸去,动了动嘴唇,小声道:“不……” 一眼窥出她的猫腻,明珠先发制人,放出狠话:“不准狡辩,倘若你敢说谎,拉出去乱棍打死!” 小蝉受了一惊,方才犹豫地点了点头,“是……是在娘娘出宫前两天的那个晚上,也就是皇上第二次踏进永寿宫里,奴婢不是存心要偷听皇上和娘娘的谈话,奴婢是怕皇上会再伤害娘娘,所以才……” 闻言,明珠脸色一僵,脑子里乍想起那把古琴,蛇形的缠枝花纹,微悚又恶心,原来是玄琪! 若说这样的琴世上不止一把,玄琪有过,那个芙蓉女也有一把,也未必不是巧合。 可是小蝉是他的人,偏偏小蝉早两天知道皇上会出宫,那个芙蓉女就恰好早两天出现在谢阁里,这会是巧合吗? 况且时机又吻合,这一次偏偏是在自己被强行宠幸之后,这也是巧合吗? 最不愿见自己受到一丁点伤害的人……每一点嫌疑,似乎都和他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 原来啊——她恍然大悟般的干笑了两声,难怪那个刺客会那么好心,居然还把解药送回来! “娘娘,奴婢已经照实说了,您会替叶公子求情吗?”小蝉唯唯诺诺的追问道,心里始终念念不忘一个叶公子。 “不会。” 她微微抿唇,迷离若雾的深瞳里透出一丝丝清晰的愠色,“你给本宫听清楚,本宫是不会替他求情的,一个字也不会!” 抛出来的话像尖冰一样刺人,小蝉念及起她心中的叶公子,一下子口无遮拦道:“您好狠心——” “你才放肆!”始料未及的明珠绷白了脸,气吁吁地低吼出一句,“自己掌嘴二十!” 小蝉闷闷的低头,也不求饶,举起手来,一巴掌、又一巴掌掴下,声音响亮在她自己脸上,就连听的人也会有些心生颤栗,可她好像打的不是自己的脸一样,十分卖力,二十下掴完,不仅两颊红肿,连嘴角也破口在流血。 静默了一会儿,明珠方才启齿而语,因为有些气喘,说得陆陆续续。 “还有一点,你给本宫牢牢记住,不管任何时候,无论何人向你逼问,你都是本宫的人,从来都不认识叶玄琪,和这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若是你做不到这一点,本宫就会让你永远不能开口说话!” 小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愣头愣脑的抬起眼来,才发现明珠正盯着她看,因为虚弱,明珠那张削瘦又过度泛白的脸更加衬得眼睛又大又圆,幽波闪烁,便有一丝冰冷从眼底溢出,渗透进视线里,令人战栗。 明珠又瞪了她一眼,恹恹道:“巴掌挨得不够吗?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去找人来把这里收拾干净。” “还有,”明珠略微一顿,指了指她手中的小瓷瓶,“把那个给我。” “哦。” 小蝉缩紧肩膀退出去时,心里忽然有些猜疑起,这个憔悴刁蛮的绝色美人是否真的无动于衷。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十七) 看到小蝉出去后,她才松松神,整个人软趴下来。 夜阑人静,明堂高烛,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心一点点发寒。 三日过去,每日一碗苦药,再加上虫草丸的滋补,明珠的身子看上去已经大致恢复,只有暗藏在身体里面的威胁依然蠢蠢欲动,但她已经深深明白,这样的苦日子,还要熬上一年,只要一年以后,右手臂内侧那一条长长的黑线消失,才算真正的获救。 她终于是体会到了,都说女人的嫉妒会杀人,男人的忿妒,少了刻薄恶毒的字眼,却也毫不逊色最毒的妇人心。 至少,让她天天惨痛的喝苦药。 “看你的气色,身体应该无大碍了吧?” 明珠低垂羽睫,顺从的点点头,自从被太后掴了那一巴掌以后,她可再不会在慈宁宫里掉以轻心了,这会儿窗外的阳光照得太后的金指甲亮灿灿,在她眼前晃一晃,像针一样刺眼, “明珠不好,让太后姑姑您忧心了。” “吃一堑,长一智。” 太后对她说话,眼睛却并不看她,看了看容姑姑,又扫向别处,“你总归还是个受教的孩子,大婚那天晚上,倒是哀家心急了些,幸好这小脸儿上没留下痕迹,也还讨皇上喜欢。” 太后一说完,又瞥了瞥容姑姑,容姑姑倒是先知地点头笑了笑。 这话太让人脸红了!还是从太后姑姑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嘴里说出来,她们两个人不觉得,她倒怪害臊的! 况且她才不会去讨好那个软柿子,没想到软柿子里面的子还是硬的,那么铁石心肠,想想他是怎么把自己气到吐血的,她都想去掐他的脖子! 明珠蹙了下眉头,眼睛不偏不倚又瞄见太后那金光万丈的手指,硬是忍着没吱声。 “想什么这么入神?” 太后好奇的盯着她问,明珠摇摇头,心里想的这些自然是不能跟太后说的,只好随便胡诌了一个借口搪塞道: “没想什么啊,太后姑姑,大概是明珠的身子还没完全复原,只是稍微站一下就觉得累,神思就恍惚了。” “那就别站着了,”太后微微笑道,“过来坐吧。” 捕捉到太后姑姑的眼中闪过一丝关心,明珠有些欣慰,太后姑姑总归还是疼她的! 不过,她可再不愿坐在太后的对榻了,那一巴掌的记忆,太深刻了,深刻到好像在她心里也划出过一条印子! 由小蝉手托着立在原地,她佯笑莞尔,应承道:“太后姑姑,明珠现在知道那儿平时是皇上坐的,明珠不敢越逾,坐在这里就好了。” 说着,便让小蝉扶她在圈椅上安坐。 “怕了?”太后笑着问,倒不强求。 明珠也笑着摇摇头,否认。 太后却不以为然,自顾自地说道:“在这宫里生活,胆子可不能太小。” “我才不是胆儿小呢!” 明珠一嘟嘴,急忙辩驳道,“那是太后姑姑您,我——我知道您是疼我,我自然不会计较,要是换作别人,我才不会忍的!” “瞧瞧这小嘴儿多厉害!这心里只怕是把哀家数落不下十几遍了。” 虽是如此说,太后和容姑姑相视一笑,明眼人一看就出来,她们那是真的开心,太后姑姑的心思不难懂,明珠心下明白,她这样子反倒是叫太后姑姑多少可以放心些。 见机,明珠话锋一转,佯作无心的探问道:“太后姑姑,我听说是您作主把丞相大人的儿子给放了?” 太后只瞟了她一眼,还未张口,外殿有人进来禀报叶大人求见,太后应允后挥手示意来人退下去,也干脆欲说还休了。少顷,几个公公捧着一堆金翠辉煌鱼贯进来,一眼望见走在最后头的那个人,明珠眸光一深,瞬即变了脸色,略微仰起头,气赳赳的撇开眼去。 叶玄琪进殿后,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她,发现她安然无恙的,他先是暗松了一口气,可注意到她那轻微的异动,原本清澈的瞳仁瞬间黯沉下去。 “玄琪给太后娘娘请安!” 他长身玉立,脸色苍白,却俊秀非凡,纵然只是牵强的扯起嘴角微笑,嘴角两边却会浮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就连好看,也是讨人喜欢的好看。 “嗯!”太后就很喜欢,打量着他连连点头,解颐而笑。 给太后行过礼,叶玄琪转个方向,面朝着明珠,佯起一丝苦笑,也恭恭敬敬的拱手作个揖:“给……贵妃娘娘请安!” 只有一直默默盯着他看的小蝉觉得心疼,因为逮到他躬身下去的那一刻,眼里所郁积的悲哀与苦涩。 明珠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忿忿一哼,头立马又转过去了。 见状,叶玄琪微微抿起薄而有型的唇,脸色绷得更苍白。 这时,另一个慈和的声音响起来,打破了这份微微僵硬的尴尬局面。 “来看看哀家就罢了,又何必费如此大礼呢?” 太后扫了一遍众位公公手中的东西,嘴角微微上翘,可谓是锦绣盈目,都是些珍贵无比的兽皮布料,做成衣物穿在身上,也会自然的增色三分。 叶玄琪侧过身来,正面朝向太后时,才稍稍缓和了一下神色,毕恭毕敬的回道:“此次玄琪犯下大错,若非太后娘娘在皇上面前力保,替玄琪求情,玄琪也不能这么快从大理寺出来。一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的!” “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啊就要记住,不能再鲁莽了!” 太后轻言细语,一字一顿的提醒着,他默然的点点头,眼角的余光仍然不由自主的瞟向旁边圈椅上的人。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十八) 还是那抹明媚的身影,还是那个鬼马精灵的人儿,却没有了以往熟悉的笑容,只有愤怒和冷漠。 他胸口一闷,心头一横,打定主意非要问个明白不可,怎么就招惹到她,让她对自己挤眉瞪眼的? 玄琪进奉的这些名贵布料,太后最终也赏了两匹蒲桃锦给明珠。 从慈宁宫出来,明珠领着小蝉和几个宫女走在前面,他带着家仆跟在后面,经过养心殿时,她终于忍不住发作了,止住脚步,回头一声冷斥: “谁让你跟来的?本宫不想见到你!” 玄琪心里也别扭,索性大步蹿上前来,大眼瞪小眼,不解地发问: “我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这样没头没脑的生我的气?就是要死,也要让我死明白!” “我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你少在我面前提什么死字!” 明珠睁大眼珠,不甘示弱的瞪回去,忽然伸手一把将小蝉扯上前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若说到她,你总明白了吧?” 玄琪眸内微微一怔,惊起丝丝涟漪,探询的目光一投向小蝉,小蝉却故意躲避开,心虚的低下头去。 他心下顷刻间亮如明镜。 半晌,他忽然失笑出声来,明眸皓齿,用灿烂如春日般的笑容迷炫着她的视线,还诙谐几句: “我说这宫中日子是不是太无聊了?这么一点点事情,你都提得起劲儿来折腾!” “一点点事情?叶玄琪,你真把我当成傻子吗?” 明珠凛着眉,望向他的目光清冽微冷,乌黑发亮的瞳仁里带着几分怨憎,不经意间却透出淡淡的失落与悲伤。 有异样,她的神情和以往时相比,有一点异样。 玄琪收敛起笑容,渐渐狐疑起来,微眯着双眼,细细的打量着她表情里的端倪,却不慎瞟到她白皙的脖子上,被发丝虚掩一半的浅紫色吻痕。 无非是那个人留下的! 怪他在永寿宫无理取闹然后顶撞过那个人吗?! 他倏忽嗤声一笑,晦暗的眼眸,脸上多出一抹淡淡的讥讽。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愧是大学士的女儿,果然深明大义,刚嫁进宫里没几日,这么快就变了一个人,连心也向着皇上了。” 他说完,仿若是谁打翻了醋缸子,空气里一下子充斥着浓烈的酸意。 明珠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静静地不发一言,如水幽幽的秋眸里似是凝结愁绪万千,绕不清,理还乱,却迷离,恍恍惚惚,他注视久了,心里会泛起一丝茫茫然的惆怅。 像个赌气傲气的美少年,玄琪刻意维持着先前讥诮的脸色,心里却一点点动摇,开始有些后悔起来!一直以来,自己都对她百依百顺,从来没有用过这样讥讽的口气挖苦她,她自然接受不了,难过,可想而知。 “六年的朝夕相处,难道还不上这短短的几日吗?” “啪——” 他话音未落,猝不及防地被一巴掌扇得偏过头去,左耳嗡嗡作响,片刻之后左脸上才渐渐有所感觉,一片发烫的肿痛,玄琪木讷的回过头来,看到她扬起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没来得及放下。 这一巴掌很响,很重,她的掌心也微微发红了,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还会心疼她,心疼她的手是否也会觉得疼? 明珠没有迟疑,对他怒目而视,指着他的鼻子,扬声高骂道: “你当日擅闯永寿宫内殿,污辱了本宫的名声,区区两匹蒲桃锦而已,你以为本宫会接受你的道歉吗?就算皇上便宜了你,本宫也不会原谅你!” “这不是明贵妃吗?” 玄琪刚有些不明所以,愣眼看着明珠时,旁边忽然传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娇滴滴的带着笑意。 他转过头,便看见两个摆驾的妃嫔迎面踱步过来,方才开口说话的是萧可情,眉入鬓角,眼角微勾,一袭品红色缠枝月季花纹的宽袖大袍,妆容精致冶艳。 和萧可情站在一起,她身边一袭梨白斗纹对襟大袖袍的窦心雪倒成了陪衬,寡淡的白衬得红衣似火,那抹冶艳的美丽,越发是不留余地。 明珠今日出来穿着一件月白色绨袍,素不红妆,也不太张扬,轻视的瞟了萧可情一眼,并不搭理。 “叶玄琪给两位娘娘请安!” 玄琪和明珠所带的宫女给她们二人行礼问了安。 萧可情勾起右边的嘴角往上斜翘,挑起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明珠,最后落在她身边的窦心雪身上。 “淑妃妹妹,姐姐我原本还想着明贵妃伤了身子,咱们找个时间去永寿宫探望探望,如今这么一瞧,倒也不必了,只要一瞧叶公子这张脸,就知道这天生蛮力,咱们啊都比不上的!” 说完,萧可情一个人捂嘴笑起来。 窦心雪也陪着浅浅一笑,看着明珠,满脸淡淡的和悦之色: “贵妃娘娘的身子能够早日恢复,倒也是一件喜事了。” 压根就不正眼瞧一下萧可情,明珠微睨起眼,只看着窦心雪,佯笑问道: “淑妃姐姐,这是从哪儿来,又打哪儿去啊?” 窦心雪刚欲开口,岂料萧可情不满明珠的轻视,藏不住心里一口怨气,抢先一步先答道: “皇上请了画师在养心殿给皇后娘娘画像,说起来这位画师比淑妃妹妹的手还巧呢,画出来的人也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大家都住在这宫里,又是情同姐妹,皇后娘娘心地宽厚,她自己享了福分,自然忘不了唤我们也来画一张。” 维子之故 人实不信(十九) 说着,萧可情故意停顿了一下,装作惊讶的瞅着明珠,问道: “怎么,明贵妃你不知道这件事吗?皇后娘娘一向心思细腻,若是重要的人,她不可能会忘记的啊!” 明珠满心的愤怒郁结没有发泄,两手握成拳头,却冷冷地笑起来: “不过是画张像而已,也就一些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才稀奇,本宫才不稀罕呢!” 萧可情咯咯一笑,满脸春风得意。 “淑妃妹妹,咱们还是快走吧,好歹也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可不能让她等得急了。” 说完,拉着窦心雪就往养心殿的方向移步而去。 “明珠……” 明珠扭过头来,板着脸,冷蹙娥眉,气冲冲的瞪着他: “你还愣在这儿做什么?马上离开我的视线,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玄琪微一怔仲,脸色煞白,脚下似乎突然变得无力,他的身子有些不稳,后退了一大步。 明珠甩开袖子,转过身继续往永寿宫的方向迈开步子,小蝉迟疑的瞥了他一眼,也只得默默的跟上去。 少顷,他还站在原地,明珠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家仆奉劝他的声音,寥寥数语。 “少爷,别这么耗着了,你身上还有伤,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免得老爷他又要动棍子了!” 想起他过于苍白的脸色,她的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抿着唇,微微仰起头,碧青的天空中有不知名的鸟飞过,却还是以往他们看过的那片天空。可终归也不一样了,远处的殿宇楼台,朱瓦飞檐,她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近,而他被抛在身后,一步一步,也越来越远。 “娘娘,奴才求求您,别再扔了!” 郑爽站得远远儿的,皱着眉头,不停地唉声叹气。 一回到永寿宫,明珠立马控制不住满腔的怒火,无论古珍玉器、还是字画砚台,只要触手可及的东西,她拿到手上,不是往地上扔砸得粉身碎骨,就是撕成碎片散渣。 俨然像一头发怒的小兽,吓得宫女太监们一个个提心吊胆。 “李清阑那个女人简直太可恶了!什么心底宽厚、贤良淑德,全是狗屁的混帐话!她分明就是排挤本宫,就连德妃那个狐狸精都敢笑话我!” 她喘着粗气,就势在梨花木圆桌旁边忿忿坐下来,一眼扫到桌上的青花白瓷的茶具,手往前狠狠一推,又是一片尖锐的啪嚓声,然后粉身碎骨。 歇了一口气,众人刚稍微安下神来,她突然一拍桌子,惊得所有人为之一震。 “最可恶的就是皇上!” 她数落完这一句,郑爽神色有些惊慌起来:“娘娘,这皇上可是不能说的呀!” “为什么不能说,本宫偏要说!” 明珠夺言道,横眉圆瞪着郑爽,眼里升起腾腾的怒气,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别人越是阻挠,她越是有劲头, “他这么偏心,请个画师来,凭什么就只给李清阑画像?她李清阑又不是九天仙女下凡尘!他要是真那么专情专一,娶一个李清阑就够了,把我们这些人也抓进来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就是为了折腾吗?他这么爱折腾的话,本宫就让他不得安宁!” 郑爽自知越劝越糟,索性也不再劝她了,而是用眼神一一告诫着在场的所有宫女太监,正如他经常训诫他们的一句话:什么也没有听过,什么也没有看过。只有聋子和瞎子才有命从这宫里活着出去。 良久过后,从永寿宫的大门外忽然进来一个小宫女来传话,一个传一个,一直传到小蝉这儿。 “启禀娘娘,坤宁宫宫里的人刚刚来传话,皇后娘娘今日未时要在御花园设芍药花会,也邀请贵妃娘娘一同前往赴会。” 小蝉毕恭毕敬的禀完,郑爽立马笑嘻嘻的凑上前来,奉承道: “娘娘,您瞧——皇后娘娘可不敢忘记您呢!” “闪一边儿去!” 明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见郑爽卑恭的退开身去,她轻轻一哼,方才不以为然的勾起嘴角,微微上扬,“她倒是放了个马后炮!” “娘娘,我们要去吗?”小蝉轻言问了一句。 明珠斩钉截铁地回道:“当然要去,不去,她还以为本宫怕了她呢!” 穿过嶙峋的假山石林,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甬路曲折而出,便见云遮半日,万里碧空之下,水榭楼阁凌空于池面之上,九折曲栏与岸边相连,四周的池水粼粼波光,仿若撒了一片碎金子。 既然说是芍药花会,自然少不了芍药,山芍药、美丽芍药、芍药、多花芍药、白花芍药、川赤药、新僵芍药和窄叶芍药通通都被宫人搬来摆在一起,可谓是五彩斑斓、姹紫嫣红,能把人的眼睛可看花了。 况且如此繁花还映衬着眼前的怡人景色,更是美不胜收。 “这儿风景真好!”连身边的小蝉也忍不住叫了一句。 “大惊小怪!” 明珠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抿嘴笑了笑,虽然瞧不起她一副傻样儿,倒真喜欢她那股子倔强的劲儿。 这时,明珠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她,清清淡淡的声音,有一丝熟悉。 明珠不由好奇的回过身,见她一回头,身后跟着的宫女自然的退至两边,她便看见那张素淡的瓜子脸,一双秋水般的清眸,玲珑五官,着一袭丁香色提花纹软缎大袖衣,就连明珠也不免感叹,舒素女不愧是舒素女,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是人如淡菊,素雅高洁。 见明珠回过头来看她,舒素女莞尔一笑,温言道: “贵妃妹妹,听说妹妹前几日受了伤,如今身子可有好些了吗?”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一) “已经好了。” 明珠乌眸婉婉,亦回她一记淡淡的笑,忆及起当日在古禅寺的种种,心下又不免有几分啼笑皆非。 舒素女略微点点头,又是抿嘴一笑,施施然迈步上前来。 明珠和她齐步同行时,心念突起,便有意无意的试问了一句: “今日有画师在养心殿为皇后画像,听德妃姐姐说这位画师技艺精湛,贤妃姐姐你觉得如何?” 闻言,舒素女嘴角的笑意倏忽僵了一下,神色有点不自然起来,草草的应承她了一下:“呃……是吧……” 果然,画像的事,这个李清阑也没有邀请她! 这时候才把大家叫到一起摆上一桌,大概是事后有所觉悟,怕朱胤嫌她这个皇后心胸狭窄,不够贤惠识大体! 嗬,看来这个病猫似的皇后还是有点脑子! “我倒不这么觉得!” 明珠露出一个笃定的笑脸,舒素女便停住步子,侧过头来,有些讶异地凝看着她。 “妹妹见过了?” “贤妃姐姐,你没听过雷声大、雨点小吗?” 明珠眨着亮瞳,波光里流动着一丝慧黯的邪气,笑得也有点阴, “这个画师啊根本是浪得虚名,而且还心术不正,丑女就画成天仙,美女就画成妖怪。你说,这样的画师也算好吗?” “真的啊?”舒素女蓦地睁大眼睛,有点将信将疑。 “贤妃姐姐不相信我吗?不然让他哪天给你画一张,那画上的妖怪准会吓死你!” 明珠一脸正色的点点头,两眼贼笑弯弯像月牙儿,就算是胡编乱造,摆出来的样子也底气十足。 舒素女轻轻地摇头,望着明珠走上前去的背影,兀自庆幸的暗松了一口气。 入席时,早已经有人先到了。 明珠第一眼就冷冷地瞥向了坐在席位最中央的李清阑,四目交锋,显然李清阑也很不乐见她,淡漠地看了她一下,幽怨的眼神倒像没看见她这个大活人一样,很快又若无其事的别开去了,和身边的女子继续有说有笑。 “远远的就听到这叮叮当当的声音,果然是咱们眼光高、什么都不稀罕的明贵妃来了啊!” 话中带刺的声音传过来,明珠微微皱眉,循声看过去,又是那个萧可情! 坐在李清阑右边的一个席位,这个狐狸精依旧是上午的那身装扮,明艳似火,这会儿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耀得刺眼,烧灼人的眼球。 说话也像个啄木鸟的,刺刺的,讨厌! 简直比李清阑还惹人厌恶! 正想寻机好好反击一下,恰巧舒素女这时也从后面赶上来了,明珠看见她,立马眼前一亮,急忙伸手将她拉过来一同坐下。 “贤妃姐姐 晓初妆第12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我说啊这人要是长得太丑了,就是把所有的绫罗绸缎堆上身也只会适得其反,特别是把自己弄成一个红辣椒,难道这样皇上就会多看她一眼了吗?皇上又不是傻子,肯定只会觉得俗不可耐,你说是不是?” 明珠像是拉家常一样聒噪地闲话连篇,还故意字字拖音,格外的清晰响亮。 “嗯?”舒素女不明所以,只得懵头懵脑的注视着她。 “你这都不明白啊!” 明珠娥眉倒蹙,眼角的余光一瞟见萧可情铁青的脸色,顿时又心情大悦,变得笑脸如花, “我的意思呢,其实很简单!就比如说贤妃姐姐,你看你不施粉黛,穿的衣裳又全是淡色,可是你天生丽质,貌美如花啊,性子又温顺,所以既然你没有刻意去做什么,皇上也记挂着你,天天往翊坤宫里去!而有些丑八怪就不同了,再怎么招摇过市,就是盼星星盼月亮,也盼不来皇上去她那儿一回!” 一口气说完,在场的数位妃子几乎连李清阑都有所动容,脸色不太好看。 就连明珠她自己身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怪怪的,还有点酸酸的,最重要的就是自恋到令人发指地步的她,从来都不愿夸奖别人的,这一次为了出口恶气,才硬是痛心的忍下来了! “贵妃妹妹莫要取笑我了!皇上心里真正记挂的人是皇后娘娘才是!” 舒素女羞赧地红了脸,低垂下睫帘犹为楚楚动人,看得明珠有点不齿,明明就心里高兴,还假惺惺的装蒜! “哪里,是贤妃姐姐你太谦虚了!” 她也陪笑着装蒜,视线却故意投向对面席位上萧可情那张茄子脸,若不是身旁的窦心雪极力阻止住,萧可情大概想要掀桌而起了,明珠暗暗一觑,心里还算是很满意这个结果的! 少顷,一个公公匆匆地跑过来,面向座席的正中央,卑躬屈膝的禀道: “回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让奴才来传达一声,今日的花会让皇后娘娘自行安排,不必等她老人家来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照太后娘娘的意思,自行开始吧。” 将遣退公公下去,李清阑正襟危坐,特意摆出一副大家风范,身上叠层厚厚的庄重套服和头上硕大的凤冠步摇似乎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虽然脸上浓浓的胭脂粉去了苍白,可一说话就泄底,还是那般轻若浮云,细如蚊声。 “既然没有大家长在,娘娘不如让大家不必拘礼,可以自行走动,随处赏花悦目,若是大家都光坐着,这花会岂不好没意思!” 说话的人不卑不亢,音如流泉,清清泠泠。 闻言,李清阑转头对身边的女子笑了笑,转过头来继续道, “今日的芍药花会也是应簌芳之情,难得本宫的画师开口了,本宫就依她这回!”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二) 画师? 明珠讪讪一笑,不免注意起她身边的那个女子来,并未梳髻,只是绾几撮青丝将所有头发摞在一起高束着,斜插一支碧玉簪,未着宫装,一袭轻简的藕荷色短襦罗裙,容貌清秀,并不十分美貌出众。 似乎是觉察到有人紧盯着她看,那画师撇过头来瞅见明珠,便冲她淡淡笑了一下,明珠微微一怔,那是一双灵动如活泉涓涓的眼,暗藏玄虚,也不易捉摸。 “原来她就是画师!” 明珠侧眸,发现舒素女容色淡淡,大概是心中本有不平,加上受到她之前的言词所惑,舒素女口中的不屑多过惊奇! “听说是皇上请来的,也许还不只是个画师这么简单呢?” 明珠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冲舒素女挤个眼色,她当真面容微微失色,抿紧嘴唇,忧心忡忡地不说话了。 默默的一哼,明珠撑着小蝉站起来,原来“马后炮”是这个叫簌芳的女子的主意,依李清阑所言,恐怕不止是个画师,还是个拿主意的军师吧! “贵妃妹妹去哪儿?” 见她起身离席,舒素女讶异的问道。 “皇后娘娘不是让咱们自便吗?” 说着,明珠朝席位中央的李清阑勉强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别扭的虚笑。 李清阑撇开眼去,蹙起眉,不太情愿的点头“嗯”了一下。 “既然如此,”她又将目光转回舒素女身上,“不辜负她的美意,本宫赏花去!” “我和你一块儿去!” 舒素女本欲和她一块儿,见萧可情忽然站起身,便不作声了。 只见萧可情像一团火似的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主动挽上明珠的手臂, “两个人一起赏花,这样贵妃妹妹也就不会觉得无趣了!” 明珠挣脱了几下,居然没有挣开她钳得死死的手臂,不由讥诮地笑起来: “德妃姐姐不要挽得这么紧,因为姐姐你既不是红辣椒,也不是丑八怪,明珠不会跑得远远的!” “那我们就走吧!” 萧可情这才松开手,佯装殷勤的堆着笑脸,待明珠背过身去先行时,一双幽亮的美丽眼眸瞬即如同淬毒般的寒利。 出了水榭,便是汉白玉镂空堆砌的九折曲栏凌驾于水面之上,池中红白相间的金鱼和鲤鱼,嬉戏成群,波涟光滟间,宛若一幅会动的水彩画卷。 明珠和萧可情两人慢悠悠走在前边儿谈笑风生,一群宫女也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却相互瞪来瞪去。 “贵妃妹妹,快看!” 见萧可情突然用手指了指曲栏下的水面,明珠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方才走到她面前,循着她指过的方向探身瞧去,刚稍稍一躬身,背后猝然被猛推了一把,而明珠早心有防范,躬身时一只手早暗暗撑住腿前的曲栏,稳住了身体的重心。 回过身来,明珠目光冰冷,却佯笑得毫不知情,无知的问道: “德妃姐姐,你想让妹妹看什么啊?” “哦,本宫刚刚看到一条鱼颜色很特别,既然妹妹没有看到,想必是溜掉了。”萧可情讪讪的笑道。 明珠眸光一沉,这个恶毒的狐狸精,没趁机把她推到池子里去,大概是心有不甘吧! 嗬嗬,那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举目四望,她抿唇阴暗的一笑,至少这池子四周是没有栏杆的啊! 刚一上岸,明珠若无其事的往脚下一瞧。 “啊——蟑螂!” 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明珠惊恐万分的跳着脚,连连往萧可情的方向后退,所有人都被她平地的一声惊雷吓得愣住,萧可情立在原地,明珠的背影就像一道势不可挡的疾风冲过来,逼着她措手不及,节节后退。 倏忽就“扑通”一声,水花乱溅,惊起四座。 “快来人啊——德妃姐姐落水了!” 明珠大惊失色的叫喊了两声,等到一群宫女围上来时,忽然就手按上额头,一阵眩晕,倒在了小蝉身上。 浮云蔽月,夜色茫茫。 永寿宫内,长灯溶溶,倚靠在贵妃榻上,明珠无比悠哉的往嘴里塞了一颗荔枝。 小蝉跪坐在榻几边,殷勤地剥着荔枝,去了皮,一颗颗莹白光洁如同夜明珠。 明珠摸了摸鼓鼓的肚子,瞟了一眼埋头苦干的小蝉,摆摆手,笑道: “本宫今天心情好,剩下这些就赏给你和大伙儿去吃吧!” “哦,谢谢娘娘赏赐!” 小蝉点点头,将果盘整理之后,端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小蝉突然又急匆匆地跑回来了。 “乾清宫那边来人说,皇……皇上过来了!” 谁知小蝉话音刚落,永寿宫门口已经传来了动静:“皇上驾到——” 好几日没来了,偏偏这会儿跑来! 哼,不用动脑筋去猜,她都知道准是德妃那个狐狸精告了状,李清阑那伙儿兴许还在旁边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一看就是兴师问罪来了!”明珠一撅嘴,满脸忿忿不平。 “怎么办,娘娘,这会儿更衣恐怕都来不及了!” 小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明珠只穿着一身宽松的月白色软绸大袖衣,宝髻松松,乌丝绺绺从肩头披泻下来,虽然娇憨多妩,有一种不端庄的风情万种,但慵慵懒懒,却太不成体统。 “不用更衣,你去拦住皇上,让他打道回府,就说本宫昏睡未醒,太医说了,今晚都不会醒!” 明珠从贵妃榻上翻身起来,急急忙忙往床榻上躺好,小蝉便慌慌张张地出去了。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三) 内殿安静下来,她的心,怦怦跳动着,一下一下,突然格外清晰。 明明不是害怕,居然会紧张起来,眼睛眨巴眨巴几下,不由得纳闷,奇了怪了,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听见屏风外传来,她连忙闭上双眼,装睡。 “皇上,娘娘真的睡了……” 小蝉低着头,不敢用手去阻拦,只能一步步后退,挡在来人的前面。 可这样,于事无补。 那道绛紫色的修长身影还是绕过屏风,堂而皇之的进来了。 他一瞧小蝉那副心急火燎,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不免失笑起来: “就算如此,你也不用拦着朕,朕进去瞧瞧也不可以吗?” 娘娘的意思就是不可以,小蝉心里这么想,嘴上自然不敢说。 明珠往里侧躺着,虽然睁开眼睛也无法瞧见他的表情,但是一听到他那半掩半露的玩味调调,就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锦缎触碰床榻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几乎能感觉他在自己背后的床榻边坐下了,稍顿了一下,还有纤细的手指摸上她的脸颊,轻轻拨开了覆在脸上的发丝。 他的手指仿若带着某种神奇的妙力,明珠脸上被他的手指划过的地方,竟然不受控制的发烫起来,她忍不住在心里一遍遍咒骂:衣冠禽兽,趁人之危…… “你们主子这三天有好好喝药吗?” 他抬眸看向小蝉,似乎是怕惊扰到沉睡中的她,将声音压得很轻很低。 明珠不经意地撅起嘴角,心里却浮起一丝暖意。 “有……” 小蝉点点头,心里却思忖着,其实不能算是好好喝药吧,每一次都会劳师动众、鸡飞狗跳! 朱胤眉峰微凛,又舒展开,似乎是这才放心地点了下头,举目环顾了一下殿内,一眼扫到贵妃榻下的荔枝皮,凤眸幽幽一闪,突然就不动声色的问道: “你们主子这样昏睡多久了?” “呃……在……在御花园晕倒后就一直……这样……” “你们这些宫人倒沉得住气,也不怕你们主子这样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口气突然之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冷冷淡淡,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讥诮与责问。 小蝉似是一愣,莫名惶恐的瞅着他,答不出话来。 恶毒!真是个嘴巴恶毒的男人! 明珠眉毛动了两下,心里刚升起来的一点点好感顷刻间化为乌有。 “算了,如今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也怪朕这几日来忽略了你们主子,今晚就留下来陪陪她!” “可是……我们主子睡着了……” “那朕就陪她一起睡,要是放着眼前的都不要,朕还上哪儿去找这么大块儿温香软玉入怀呢!” 他一笑,媚眼如丝,活脱脱像一只要偷腥的狐狸,这略带风马蚤的犯贱模样看得小蝉心里不禁打个激灵! “你想得美!”明珠气得一下子坐起身来。 “醒了?” 朱胤无半点惊讶之色,伸出细长的手指去抬她的下巴,被她鼓着腮梆子,一点儿也不客气的用手挡开去,“萧可情那个女人让你来的吧?” “朕听说她今天落入水里,是你推下去的。” 他不置可否,反而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缕乱发撩至肩后。 明珠被这个有点暧昧的动作弄得微愕,像是被手指撩拨了一下她的心,有丝丝缕缕醉人的靡音在流转。 “是,是我不小心把她撞下去的,因为突然看见脚下有一只蟑螂,所以我吓坏了!” 明珠面若无绪的回答他,也不心虚,谁叫那个女人先要害她的! 挑起眉,明珠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又想起那件养心殿画像的事,不免满腹幽怨,讪讪道: “如果皇上要为她打抱不平,我只好任凭处置。反正我是死是活,在你心里不过是根葱,哪比得上皇后重要啊?!” “就算你真是朕心里的一根葱,朕倒也舍不得拔掉。更何况德妃的事,朕根本就没有打算追究。” 他一字一句,饶有兴味的回道。 还真当她是一根葱呢! 明珠横眉瞪了他一眼:“油腔滑调,我可不是皇后,既不重要,也不傻,你不用说这些花言巧语来哄骗我!” “朕可是句句实话,你若不信,那朕也没辙了,反正你和皇后都是朕的女人,自然是一样重要的。” 他那双促狭邃亮的眼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勾起嘴,唇角边随即浮出淡淡的梨涡,小蝉站在一边这么看着,也觉得好看的要命。 “嗬!” 明珠鼻子一哼,没这心情赏心悦目,“不知是哪个恶人害我身中剧毒,然后又把我气到吐血,结果害我要死不活的躺了好几天的?!” 闻言,他敛去了笑意,两排睫帘低垂,掩去了眸中的光泽,是无底的深渊,不冷不热的回道: “觊觎中宫,包藏祸心,朕不罚你,已经是仁慈了。” 见他沉下脸,似有微恼的势头,明珠忽然心生警惕,不想在这种时候惹恼他,忽而话锋一转, “那这次为何宫中请了画师进来,你就只给皇后一个人画像?你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一样重要?!” “这朕可做不了主,簌芳虽为画师,可毕竟也是宁王庶出的女儿,她和皇后有交情,就像你和小皇叔有交情一样,朕没法阻止,也无能为力。” 略微愣了一下,乌亮的眸中精光乍现,明珠一挑娥眉,煞有介事地打量着他: “你吃醋了?” “什么?”朱胤一凛眉,正色的瞧着她。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四) “你紧张些什么?” 明珠狐疑的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两眼大放异彩,笑唇弯弯夹杂着一丝不怀好意, “难不成你真的吃醋了?” 朱胤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上闪过一抹急惶之色,瞬间又恢复如常,似是满不在乎的辩解道: “笑话,朕有后宫佳丽无数,犯得着为这个吃醋吗?!” “谁知道呢?!况且你已经说漏嘴了,就算是这会儿否认也没有用。” 明珠不依不饶地回道,还特意竖起一根手指摇晃了两下。 “无稽之谈。”他道。 她不理会他的解释,见他悻悻然的站起身,一把抓到他缘金的宽大袖摆,就像是揪住了他的把柄一样,很精明的笑了笑,死死咬着不放! “你不是喜欢左拥右抱的吗?就算是喜欢自己的妃子,又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不敢承认吗?” 明珠也不明白,这样牢牢地抓住不放,是为了什么,似乎心里真的有了什么微渺的期待。 朱胤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又俯头瞟了一眼被她揪住的衣摆,突然面露嘲讽的笑了,扳起她的下颌,挑衅地问道: “那你呢?你对别的男人也经常是这样动手动脚的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用力!生生捏疼了她! 小蝉站在一旁正欲上前来劝,却反而被他给轰了出去。 “你快放手!” 松开他的衣摆,明珠双手用力掰着他的手,可是他身形单薄,力道却不小,她挣扎了几下,也未能挣脱。 她皱紧眉头,疼得眼泪都快落下来。 这时,他突然甩开手,使她的脑袋不由自主的偏向了一边。 明珠揉了揉下颌,回过头来,狠狠地瞪着他,不满地发问道: “你会不会怜香惜玉啊?” 俊美如斯的面容上没有露出半分的怜惜,朱胤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不肯让朕碰,却肯让别人碰?” 这一刻,他想起她昏厥之时仍然嫌恶推开他的表情,想起那个人紧紧拥她入怀的缱绻挚切,想起她心心念念呢喃的名字,便如有灼烈的妒火在焚烧着心…… 他想:是啊,真可笑,竟然会觉得嫉妒! 她心底深处占据着另一个男人,这件事给他最强烈的感觉却不是耻辱、不是羞怒,竟然是嫉妒! “你大概不知道自己在昏迷中喊了谁的名字吧?” 闻言,明珠定定的看了他一眼,乌幽幽的亮眸里闪烁着不解。 “你喊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不是朕,也不是朕的小皇叔。朕的贵妃,你怎么可以如此多情?” 明珠猛然一震,昏迷时候发生的事情,她几乎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可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她心下却隐隐明白是谁。 原来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一怒之下把玄琪关进大理寺了。 他到底还是在意,不管是出于羞愤、耻辱亦或是嫉妒……哪一种原因,他在意……都叫她心生涟漪,荡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意…… 她低首,不自觉地抿唇莞尔,忽然间就好像渐渐觉悟出来,那一点茫然的期待,只是良人一个情投意合的眼神…… 那一份期待,藏得很深,初见天日,才发现原来也真的好深了…… 她从来都不是畏缩的女子…… 只是,再骄纵傲气的性子,也会柔软,也要卑微。 “我……” 明珠刚欲启齿辩解几句,一抬眼,凤眸深处的那一丝鄙夷之色,却如针一样刺痛了她的眼! 骤然间,如巨石压胸,心往下沉,一直沉,沉到底…… 她又埋下头去,抱膝蜷在一起,然后听见他清嘹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字字锥耳: “朝秦暮楚的女人,朕不敢喜欢,也不愿去喜欢。” 说完,朱胤长叹了一口气,俊美的脸孔漠然如霜,尽是满心疲惫,他也不懂,为何每次相聚相见,都要不欢而散。 或许是早已注定的吧,注定不该相聚,相见。 这一生,从一开始,便是不该见的。 临走时,突然间无故被绊住。 他回头俯头一瞧,才发现后面的衣角却被她死死拽住,他试图往回抽,她却将那方衣角捏在手心里,越攥越紧。 “你放手。” 他沉着脸,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明珠的脑袋埋于双腿间,摇摇头,却依然不肯放手。 朱胤有些生气,横了心要把衣角拉回来,正在两个人拉扯不下时,“嚓——”,发出一声裂帛的闷声,绛紫色的暗金龙袍顿时撕出一个大口子,明珠身子往后一仰,攥着那方衣角扑倒在床上。 “你太放肆了!竟敢撕破朕的龙袍!” 朱胤忍不住斥责,一抬头,不禁怔住,目光所及,他清晰地看到,那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儿上两行清水涟涟,泪光闪烁。 她,居然哭了。 尽管如此,她的嘴里还依然在骂着他:“你这个混蛋……” 他心里猝不及防的咯噔了一下。 都说女儿是水做的,哭鼻子更是常事,就像清阑和素女她们,哪怕是悲秋伤春,也要垂几滴泪下来,常常让他头疼又无可奈何。 可她不同,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落泪的样子。 晶莹的泪水挂在明珠的眼角,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竟然比清阑还要让人怜惜! 她眼中的哀伤隐在阴影下,他看不清,只觉得心疼,好像心口某个地方被轻微地牵扯起来!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五) 半晌的静默,朱胤的手指在袖内蜷起,又松开。 “朕要是不走了,你可不要后悔哦?” 忽然就重新坐下来,双眼微眯成月牙儿,若无其事的笑了,嫣然若海棠花开,以此掩饰着心中那一点点不知所措。 明珠别过头去,仓促地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转回头来,两眼红红的瞪着他。 把那方衣角砸到朱胤身上,她轻轻咬唇,鼓着腮梆子,一点也不甘示弱。 “谁稀罕你留下,你给我马上滚!” 朱胤不为所动,细瞧着怒气横生的她,依旧笑着道: “这下朕还真不走了,你后悔也没有用。” “无赖!”她低低的骂了一句。 “反正在你心里,朕还不早是个无赖了。” 他满不在乎的承认,犀利的目光扫过那些掉落的荔枝皮,又回头斜睨了她一眼, “朕无所谓,更何况骗子也好不到哪去,和无赖根本也是一家子。” “听你这意思,难不成我是骗子吗?我之所以突然醒过来,其实是……我本来是睡着了,结果被你吵醒了。” “哦,”朱胤点点头,眼睛又晃了晃整个内殿,“你这屋子该不会是几天没扫过了吧?” “今天上午还扫过呢!” 明珠不悦地撅起嘴来,“我看你呀是鸡蛋里挑骨头,我知道,你不待见我,所以就嫌弃起我这屋子来了!” 朱胤擎住她的双肩,正面凝视着她时,一张脸白璧无瑕,美得不可方物,特别是两眼精光闪闪,扬唇一笑,看得她心里怪毛毛的, “那你就错怪朕了,朕是关心你,总觉得你这屋子里可能有耗子。你可得当心着点,要是晚上睡着了,说不定这耗子半夜会跑出来咬你的脚趾头,然后咬你的腿……” “唉呀,别说了!还咬脚趾头呢,怪吓人!” 明珠蹙起眉头抗议道,赶忙挣开他的双手,捂住耳朵。 “好……好,朕不说了。”他轻言细语的安慰道。 明珠这才放下双手,定定的看着他,煞有介事地嘟囔道: “我就是不怕耗子,被你这么一说,心里也害怕了!” 朱胤淡笑不语,暗暗一觑:你也知道害怕?这么凶悍,也真该吓吓才好! 一看他那副别有深意的笑脸,明珠心里就生出端倪,眸光一深,遂问道: “你该不会是存心吓唬我,然后想顺理成章的留下来吧?” “你说呢?” 朱胤挑眉邪邪一笑,凤眼妖娆似要把人的魂魄吸进去,明珠被他这突来的表情一惑,还未作出反应来,短短一瞬之间,他的吻就猝不及防的欺上来,封住了她的唇。 唇齿之间的撕咬,明珠挣扎了两下,后脑勺却被他的手扞格,动弹不过,却渐渐目眩神迷,闭上眼睛,鼻间嗅着那若有似无的清香,不知不觉,依从了心。 一个绵长而湿意的吻。 直到明珠吸不上气,推开已经松懈禁锢的他,她的脸涨得通红,有意无意的瞟了他一眼,两人都轻微的喘息着。 半晌过后,她羽睫低垂,轻轻的一哼:“你就是那只大耗子!” 朱胤微挑起凤眼,似笑非笑,却不置可否。 须臾之后,他忽然道:“朕尝到了哦,荔枝的甜味。” 明珠怔了怔,只见他双手往后撑在床面上,散漫的翘起二郎腿,上身微仰起,墨丝便顺着肩头披泻下来,滑向修长笔直的背,而映着肩头金丝熠熠的盘龙,他微侧的脸,带着一丝娇贵的慵懒,说不出的风情与魅惑。 “你故意捉弄我?” 恼羞之下,明珠嘟着嘴如同饿虎般突然扑过来,一下子揪住他的耳朵。 “哎哟——” 朱胤一声痛叫,所有的风情魅力都化作龇牙咧嘴,一把扼住明珠细细的手腕,大眼瞪小眼,煞是深恶痛绝的训道: “你看看你这样子,张牙舞爪的,和悍妇差不多了!你好歹是个女人,能不能温柔一点儿啊?” “哼,才不算!” 明珠一肚子愤慨,“都是因为你猴急,我还没及荓就嫁进来了,礼都没行,怎么能算女人呢?!” “什么猴急?!你这是歪理。” 见他白白的脸上居然略带羞愤的撇开去,明珠喜不自禁,顿时坏心大起,步步紧逼,整个人几乎快骑到他身上去。 面与面仅剩两寸的距离时,他的脸再不好动弹,连眼睛也只能看着她阴险的笑,然后听着她得意的声音,对他实施逼供: “不是歪理!就是你猴急,放心啦,我明珠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就快点承认吧!” “承认什么?” 盯着她那双哭过似洗的眼眸,清滟中藏着一丝狡黠的邪气,他忽觉满心温柔,又啼笑皆非。 “是不是因为你受不住皇后的诱惑,大婚之前就做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结果你又经不住她整天的哭哭啼啼,甚至她以死要挟你,所以你就心怀愧疚,急急忙忙下诏立后。” 明珠自顾自地猜测,心里盘算着要是果真如此,那就是李清阑采用了卑鄙的手段,而她没当上皇后,也没有那么丢人了! “没有这回事,全是你异想天开。” “一定是这样的!我看你那个风都吹得倒的皇后年纪和我也差不多,说不定比我还小呢!” “清阑年初时已经及荓了。” 朱胤不紧不慢的笑着说,“这么说她比你大,算是姐姐辈了,你以后更应该尊敬她一点。”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一) “她是她,我是我,你干嘛把我们扯到一块儿啊!” 明珠蹙眉微怒,喷薄的芬芳气息扑向他的脸, “动不动就帮她说好话,既然时时刻刻想着她,干嘛来我这儿,干嘛不去坤宁宫啊?” 他勾唇轻笑,凑在她耳鬓,吐气如兰:“是你一直提她好不好?” 明珠不语,闷闷的哼了一下,意识到自己靠他太近,身子不由后仰欲退开一些距离,腰间却在这时被一双手臂盈盈握住。 惊讶地睁大双眼看他,有过前车之鉴,她不由警惕起来。 抓住他的手就欲掰开。 还是迟了,他臂环往内一收,明珠整个人连带着被他拉入怀中,他迅捷的反身过来,将她压在床榻上。 “朕大概真有点喜欢上你了。”始料未及的一句呓语。 他的话如绵绵柔丝吹进耳内,又热又痒,张牙舞爪的明珠动作瞬间一滞,反抗的身体仿若顷刻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目光游离开去,面颊嫣红如醉,任由他耳鬓厮磨,宽衣解带,一点点沉沦。 天边的弯月游弋在云间,更漏声声,夜色越发深了。 日头渐渐西落,透过镂花的木窗眺望出去,夕阳的彤光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大鸟排成|人字掠过,好一幅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美丽画卷。 靠在贵妃榻上,静心欣赏着这一幕,明珠难得感到格外安逸。 近来她变得慵懒了,似乎随着天气渐渐入秋,万物都开始枯萎凋零,连人也是如此容易觉得疲倦,开始有点嗜睡,一天睡上五六个时辰也觉得不够。 “娘娘,太医来了!”小蝉进来回禀了一声。 “过来,扶本宫出去!” 她皱眉起身,这御医是慈宁宫里的那位大家长特意替她传的,担心她是否因为身上的毒未解尽而有了什么毛病,明珠倒觉得自己没什么病,更讨厌太医每次看完病以后开大堆小堆的苦药让她喝,可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忤逆太后姑姑的意思。 “太医,本宫的身子可有什么问题啊?” 明珠含笑着问,一瞧这太医满嘴胡子白花花,聚精会神的思忖了半天也没个动静,该不会是老眼昏花、什么也瞧不出来吧? 太医收了诊脉的红线,捋了捋白胡须,似是斟酌了一下,才拱手作揖,缓缓道: “回禀娘娘,依老臣诊出的脉象来看,娘娘是喜脉!” “喜脉?你确定?” 明珠正色问道,暗地里却是一惊,一时竟说不上心中究竟是何种滋味。 “老臣不敢谬断,千真万确。” 明珠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那……有几个月了?” “两个月。” 明珠闻言,兀自沉默了一会儿,手却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肚子,这种怪怪的感觉,也说不上是讨厌。 “老臣还要去慈宁宫回禀太后娘娘,先行告退!” 明珠摆了摆手,又看了看侍立一旁的郑爽:“替本宫送送太医!” 郑爽一听这话就是要打赏的,连忙躬身点头,太医也点了点头,身边背着药箱的太监略微搀扶着他,郑爽领着一起走出去了。 “小蝉,你觉得本宫应该开心吗?”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明珠还傻怔怔的,太突然了,她居然有孩子了? “嗯……” 小蝉低声下气的应了一声,脸上都生出一丝哀愁,因为想到藏在她心里的叶公子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大概是不会开心的。 明珠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眸子深如静潭,半晌过后,嘴角微微往一边上翘。 掌灯时分,朱胤便风风火火地来了。 一进永寿宫,人人都瞧得出,那张俊美如斯的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惊喜,大步流星地跨进殿内,似乎是一时兴奋得忘了,清朗的眉目间少了平日的几分慵懒和玩味。 明珠正坐在桌边浮想联翩,被人突然抓住手臂,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朱胤咧嘴一笑,宛然花开无声,疏疏淡淡,终有一番情别,诱人于无形间。 拉过她的手,顺势在旁边坐下,灵利的目光落向她的肚子: “朕听母后说了,说你……你有了!” 明珠低头摸了下小腹,平坦坦的,其实和平常的感觉也没什么两样,好像只是因为太医的一句话,一切就不同了。 “它在我肚子里,可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 突然看到她苦恼而迷糊的模样,让朱胤忍不住想笑,这丫头,要做母亲了,反倒开始变傻了! 凤眼微眯,他用修长的手指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看到他眼里亲昵的温柔: “傻瓜,才两个多月,怎么可能感觉得出来?” 不知何时开始,眼底的柔色越来越烈,辗转成一层化不开的贪恋。 “人家说十月怀胎多苦啊,你倒是一点也不心疼我,还这么开心?” “你这丫头,连自己的孩子也要争风吃醋!” 自从明珠大言不惭地声称自己不算女人之后,他就改用丫头来称呼她了,叫得久了,也不觉叫出一丝亲切来。 或许正是那丝亲切,他越来越爱往这永寿宫跑了。 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他似乎才不会觉得心太累。 有时候,会觉得明珠像另一个叛逆的自己,内心有着一段填补不了的空白,空虚与孤寂,总想捉住更多来补偿自己失去的,她一样样的抢,不在乎让所有人都看到浑身亮闪闪的芒刺,而自己只能选择隐忍,任自己一点点作茧自缚,常年累月积成风和日丽晴方好的水下暗礁。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二) 身子微微前倾凑过来,他用手握住了明珠的双肩。 明珠轻轻一哼,抬眼还是微挑的凤眼,薄削的殷唇,那张脸孔依旧冶艳而妖魅,眉目间却少了那一贯玩世不恭,似多了一分真切,她心头倏忽一暖,嘴角在不经意间浮出一丝恬淡的笑纹。 朱胤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这可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自然开心,以后朕可就是父皇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明珠眸色一沉,顿时撇撇嘴:她生下来的孩子,以后还得管李清阑叫母后呢! 这么一想,心里反倒添了几分堵。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目似琉璃,他立马察觉到她脸上丝缕的异色, “朕听说孕妇害喜通常都吃不下饭的,明日派人弄些酸枣、杨梅之类的东西送过来。” 明珠没好气的瞅着他:“那种酸不啦叽的东西,我才不要吃呢!” 朱胤凛着眉,目光切切的看着她,少顷,兀自笑道: “你不会觉得恶心想吐吗?” “才不会呢。”她闷闷地答道。 “是吗?” 心莫名地失落了一下,他恍惚忆起那个逐渐模糊的慈爱脸孔,目光乍然渺茫犹如远山的重雾, “朕记得逝去的母后说过的,她怀朕的时候,一闻到饭菜味儿就会吐酸水。她最不爱吃酸东西,那段日子却把那些酸枣、樱桃、杨梅之类的东西当饭吃饱了。” 他说得时候嘴角微勾,露出淡淡的梨花笑涡,明珠看着他,无端心生出一股浓浓的爱悯,仿若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有汩汩的悲伤流成河。 捏了一下他白白嫩嫩的脸颊,她神色不满的嘟囔道: “你就是存心气我!那是皇后才有的富贵命,我可没那么好命,生个儿子出来就能当皇帝!” “胡说八道!”他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那我不胡说八道,我说正经的。” 明珠细言软语,笑吟吟的打着商量,“哪天要是臣妾先死了,皇上你就追封我一个皇后的头衔,好不好?” 朱胤脸色一沉,松开了她的双肩,挺起背坐直,又闷不吭声的喝了两口茶,似乎真有点恼了! 明珠错愕了一下,自知这下又犯了他的大忌,别扭的扯了扯嘴角,委婉地改口道: “算了!算了!要是皇上没这个心……臣妾哪怕死一万次也不敢这么奢求。” 哐啷一下,只见朱胤将茶碗重重放在桌上,明珠和留在殿内伺候的小蝉、小五子三人都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哆嗦。 定下神来,倏忽,一股火气从她心底窜上来:“你说啊——我又哪里说错了?!” 朱胤狠狠地瞪着她,不说话。 这时,银红偏偏端了一碗药进来,呈到她面前: “娘娘,你今天的药该喝了。” 一闻那股反胃的药草味儿,她这会儿还真想吐了! 明珠板起脸色,不太愿搭理的别过眼去,冷淡的吩咐道: “先拿下去,本宫过一个时辰再喝。” “娘娘,这话是您今天说的第五遍了。”银红毕恭毕敬的回道。 “不需要你多嘴,本宫心里有数。” 说着,她狠狠的瞪了一下银红,像赶苍蝇一样催促起来, “还不快点撤下去!” 不料,一只手却把药端了出去,递到她眼皮底下。 “把药喝了。” 他淡淡的口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明珠俯看了一眼那浓得像墨汁的药水,捏住鼻子,胃里隐隐开始翻腾。 脑袋里灵机一动,明珠抬头盯着他,深锁娥眉,眨了眨无辜的眼,一边有意无意把药碗先推开,一边问道: “皇上,捉拿刺客的事可有进展了吗?” “只是查封了谢阁。” 他说着,又把药碗递回来了。 明珠看也没看,又推开了,一本正经的继续纠缠道: “为什么只是查封谢阁?为什么不抓她?她差点儿要了我的命!难道我的命不重要吗?” 朱胤拧紧眉头,凤眸骤然眯紧,目光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 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明珠抿了抿嘴,唯唯诺诺:“为什么不回答?” 少顷,他突然勾起一边的嘴角,似笑非笑的轻微一哼,把那碗苦药汁又原原本本地送回了她眼前。 胃里又开始起翻腾了。 明珠低下头,用袖摆遮脸抹了两滴眼泪,再抬起头来时,嫩脸修娥,俏丽的鹅蛋儿脸上,淡眉似蹙非蹙,目光如水般柔柔弱弱,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可是,他无奈地摇摇头:“不要耍心思了,乖,你先把药喝了,朕再一个一个回答你。” “不要!我不要喝——” 过了晌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骤至,令人措手不及。 李清阑凝望着窗外,院子里有一只被雨打落的小雏雀在地上扑翅挣扎,线一样纤细的两条腿刚颤巍巍立起来,不过一秒,又瘫跌在水花里。 如此反复了几回,依旧如此。 她转回头,想唤了宫人去把它救起来,不防对面榻座上的萧可情嘴快夺声,先开了口: “ 晓初妆第13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皇后妹妹,你可知永寿宫里那个如今怀上龙种了?” 李清阑愁眉轻锁,自哀自怜的叹了一口气:“萧姐姐,你说的这件事,本宫已经知道了。” “你就这么无动于衷?” 萧可情皱起眉头审视着她,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这把火烧起来才好!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三) 李清阑苦笑了一下:“不然,姐姐觉得本宫还能怎么样呢?” 说罢,她佯低下头去,忍住泪水,心中却是万分明白,她自己这副身子骨,胤哥哥从来不忍心碰,她就是想给,也给不了。 见状,萧可情立马拉过她的手,放在榻几,一下下轻拍着安慰道: “清阑,我的好妹子,你别哭。就算横竖有人要哭的话,也不该是你哭啊。” 李清阑抬起泪眼,似懂非懂的看着她:“萧姐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可情话到嘴边,忽然顿了一下,举目环顾,先扬手屏退了所有的宫人,不一会儿,整个殿内除了她们,只剩下淑妃窦氏和殷簌芳留下来了。 “我的意思呢,其实很简单!” 萧可情眼珠子骨碌一轮,美眸里冷光闪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就是你要先下手为强。” “你是说——” 李清阑脸色一惊,慌忙摇摇头,“那是胤哥哥的骨肉。” “还是皇后妹妹心存仁厚。” 萧可情咧开嘴笑了笑,艳丽的妆容下,漾开的笑意冷冷淡淡, “可如今怀孕的是永寿宫那个,她可不比舒贤妃,听说她在永寿宫当着宫人的面就敢要皇上封她为后,要是生下皇长子,气焰只会更盛,你想,她会容得下你这个皇后吗?” 一片石激起千层浪,起伏在李清阑的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哗啦啦的声音不断,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凶了。 无边的苦涩在清水眸间慢慢洇散开,渐渐冷黯下来:是啊,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容得下她?!更何况—— 何况她还抢走了胤哥哥…… 迟疑了片刻,李清阑转眼看向圈椅内安坐的人,举棋不定的问道: “簌芳,你说呢?” 簌芳缓缓站起来,欠着身子,婉婉一笑:“我想先给明贵妃画一张像。” 闻言,李清阑三人都愣了一下。 “簌芳妹妹,你……这是何意?” 坐在簌芳对面圈椅上的窦心雪一直沉默,保持着观望态度,这会儿也压不住内心的一丝好奇。 簌芳朝窦心雪颔首笑了一下,目光又转向李清阑,深深的笑道: “并无别意,因为明贵妃姿容倾城,连簌芳也忍不住想将这样的美貌留于纸上。” 李清阑似乎有点懂她的意思,默然的点了下头,转头再看向窗外时,倾盆的大雨像是天破了洞似的浇冲下来,而水洼中的那只小雏雀,倒在原地,再也没有动弹过。 “死了。”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只小雏雀,半晌过后,一脸漠然的转回头来,视线扫过在场的三个人,似笑非笑的微微翘了下嘴角。 惨白的脸色,如同凝结着一层霜雾,透着寒。 “小蝉……” 唤了两声没人应,明珠维艰的翻身爬起来,擦了擦满头的汗珠,窗外的天阴沉沉的,乌云翻滚,难怪屋子里这样闷热,前两天才落过雨,看来今日又有一场大雨要过来了! 这一场晌午觉,她再无半点睡意! 见到明珠从内殿走出来,坐在圆桌上的小蝉有一种始料未及的惊慌,急忙站起来将双手藏到了背后: “娘娘,未时才刚过,您这么早就醒了……” 几乎是当着面藏的,明珠不由皱起眉头,没好气的轻责道: “你偷偷摸摸的藏什么,本宫都看见了!” “娘娘……” 小蝉低着头,磨磨蹭蹭地将手伸出来,是一块穿针插线、尚未完工的绣花布, “最近宫里兴起来做香包,奴婢也想跟着学学……” “吃饱了撑着。” 明珠不屑地一觑,从来不把针黹女工当回事儿! 慵懒的在桌边坐下来,她将两鬓的头发拨到耳后,拿手当扇子煽了两下风,接过小蝉递上来的茶喝了两口,依然是满头大汗, “这天要热死人了,过来给本宫煽煽风!” 小蝉刚拿袖摆给她煽了几下,外头有人快步走进殿来。 郑爽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禀道:“启禀主子,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个殷画师来了,要见娘娘呢!” 闻言,原本托着额头、闭目养神的明珠倏地睁开双眼,哼哼一笑: “你们说这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不然,怎么这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居然跑到我们永寿宫这儿来了?” “娘娘如今是洪福齐天,他们自然得巴结着点!” 郑爽躬身笑道,这一张口,嘴巴像涂上了蜜糖。 “就你会说话!” 明珠啐道,噙着笑,斜睨了郑爽一眼,“去把人给本宫请进来,本宫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来巴结的?” 片刻之后,郑爽便引着一个绿衣翩然的女子跨进殿来。 “民女见过贵妃娘娘!”簌芳欠了欠身。 明珠端坐在上座,放下茶碗,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她,笑问道: “你怎么会自称是民女呢?你不是宁王的女儿吗?” 没想到她居然抬起头来,迎视着明珠的目光,不卑不亢的含笑道: “簌芳从小跟随娘亲生活,名字也是跟从母姓,母亲是平民百姓,簌芳自然是民女。” 明珠默默的一哼,这样无惧的目光,着实让她有点心里不爽! 小蝉见明珠蹙了下眉,便在旁边斥了一句:“大胆,谁准你这么直视娘娘的!” “簌芳和人说话,一般都会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在簌芳心里这是尊重。不知道贵妃娘娘这里的规矩,若是冒犯娘娘,还请娘娘见谅!”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四) 说完,簌芳微微垂眸,言行举止间皆是彬彬有礼,可是分明又透出一丝傲气,令人莫名的不敢怠慢! 小蝉便是如此,即使没有得到明珠阻拦,也突然像低了一截,不好再说什么。 明珠敛了敛嘴角的笑意,眸光骤然变深: “这么说,你也是这样看着皇后,甚至是皇上的?” 她嘴角含笑,婉言道:“簌芳是画师,若是不能看清一个人的眼睛,一张画像便不能下笔。” “哦?” 明珠佯作一惊,目光狐疑的打量着她, “如此一说,你来……莫非是要给本宫画像?” 簌芳颔首,盈盈一笑。 “原来如此,听说殷画师的画是以假乱真,千金难求。” 纵使受到称赞,簌芳也始终保持着最初的那份镇定,嘴角溢出的那一丝淡然,仿若是听多了诸如此类的赞美溢词而变得不以为然。 明珠审视着她,眸间黠光乍闪,突然话锋一转, “可是……本宫不记得有给过你这分薄面啊?” 话音刚落,那略带优越感的笑弧果然僵了一下,簌芳眼瞳内的光芒微缩,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明珠。 明珠若无其事地抬起手,将两鬓的几绺发丝撩至耳后,也不正眼看她,低下头佯作无趣的翻卷着蒲桃锦纹的袖缘,哂笑道: “本宫虽然青睐你的画技,但是不喜欢自以为是的女人。你走吧,不管你此行是不是瞒着皇后,不会有人传出去,本宫就当你没来过永寿宫。” “殷画师,请吧——” 郑爽臂内拂尘一甩,另一只手摊开,朝簌芳做了个往外请的手势。 犀利的目光一下子捕捉到明珠右臂内侧的那条黑线,簌芳的神色骤然一凛,依旧立在原地,问道: “贵妃娘娘,您得罪过苗疆的赤眼莲花女吗?” 郑爽素知明珠的脾气,生怕她又发怒,忙要赶簌芳离开,刚用身子一拦,却听见座上的明珠突然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 见明珠开口问讯,郑爽自觉的退到了一边去。 “民女见到娘娘手上的那条黑线,便知娘娘中的毒是噬心盅。” “宫里人人都知道本宫被刺客所伤,中过毒。” “噬心盅不是一般的毒。中此毒者一日内会力气全无,两日会肢体麻木,超过三日无解药便会如同万蚁噬心而疼痛致死,一旦服下解药,从右手腕至胳肢窝就会出现一条黑线,以后还必须每天服下解药,直至手上的黑线完全消失为止。中间歇药若超过三日,同样会——” “你给我闭嘴!” 明珠心头一骇,额头竟涔出来一层冷汗,外人只知她中过毒,身子元气大伤,每天仍需喝药调理,却不会如此清楚的知道毒发的症状以及其中的弊害。 若是被人有心利用,从中作梗,那她岂不是必死无疑了?! 蓦地瞪大双眼,明珠伸出的手指像矛头直指簌芳,目光如利刃,急惶的逼问道: “你究竟是谁?那个刺客是女人,莫非你才是——来人!” “娘娘!” 簌芳疾言一呼,定定的直视着她,“娘娘恐怕有所误会,民女的娘亲正是中了此毒身亡的。所以,娘娘要抓的刺客,也正是民女要寻的杀母仇人。” “你娘她……” 明珠怔了怔,完全是出乎意料,而且眼前的女子说出这件事来,表情居然还能如此平静,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娘娘,还要叫人来吗?” 郑爽斜眼瞅着簌芳,见机上前一步,问了一句。 明珠皱起眉头,摆摆手作罢,他方才又退回原地。 移回视线,目光又重新落在簌芳身上。 “赤眼莲花女?” 明珠念到赤眼两个字时,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到了玄琪,想起了扬州那一段伤心的记忆,内心莫名的一阵恐慌。 甚至,还忍不住开口追问了一句:“你确定……只有她会下毒?” 簌芳毫不迟疑的点点头:“民女寻访过多处,最后终于得知,这种毒是苗疆的噬心盅,天下间只此女一人会施毒,会解毒。娘娘未见过此人,恐怕有所不知,此女天生异类,有一双红色的眼珠,实属妖孽。” “呃……” 明珠魂不守舍的点了下头,脸色泛白,坐直的身子却像陡然泄了气,手臂倚着座椅一边的雕花扶手,整个人瘫软地佝偻下来。 而站在她面前的簌芳也凛起眉,长睫低垂,满腹疑虑的陷入了沉思。 李家一直在追查刺客的事,对于那个刺客主动送回解药之事,簌芳也从李昌廉口中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这个刺客就是赤眼莲花女。更加没有想到,此女心性狠毒,居然会主动送回解药! 其中的蹊跷之处,簌芳心下自知,纵是想问清楚,却不便追问。 况且她心中有所怀疑,便隐隐觉得,就算开口问了,也会徒劳无果。 如此一来,倒不如不问。 沉默了一会儿,明珠回过神来时,满脸倦怠,眼色黯然,再缓缓一抬臂,已经明显有了送客之意。 郑爽几乎是一瞬间就领悟到了明珠的这个意图,身子一闪就挡在了簌芳身前,拂尘空中一扫,大有把人扫地出门的架势。 “娘娘若是中了此毒,以您目前的状况,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不能留的。” 说完,簌芳才转过身。 跨出门槛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宣泄的低吼:“一派胡言!”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五) 明珠怒然而起,宽大的袖摆一掀,茶碗哐啷一下,打碎在地上。 “你在本宫这里妖言惑众,本宫看——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簌芳前脚刚跨过门槛,闻言微微顿了一下脚步,背对着明珠,婉言道: “娘娘尝过那种噬心的滋味吗?若是一生下来,就注定永远只能活在这种滋味下,才是真正的残忍。” 这闷热的天气,连人的心窝里也像开了小火灶,绝对是火上浇油! 明珠喘息着,通红着眼,一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指向那道明绿得刺眼的背影: “把她给本宫抓起来!抓起来——” 汗珠从额头淌下,几绺发丝黏湿的贴在脸庞,她略一忪怔,手下意识的摸了下小腹,整个人轻若翩跹的蝶,飞落在地。 迷糊糊地睁开睡眼,满室摇红的烛光,床顶角攒丝琉璃串珠的五彩流苏,然后是弯月状的挂帐金钩,再然后是……一张好俊俏的脸,下巴尖尖,凤眼轻往上挑,薄唇微抿,有点像勾引人的狐狸啊……也有点面熟…… “总算是醒了。” 那张俊脸靠近过来,扬起嘴角,促狭而妩媚的笑了。 一秒钟的怔仲,明珠已经渐渐回过神来,哦,果然是认识的,熟着呢。 “你来了。” 明珠怏怏的坐起来,一时有点理不清头绪,自己摸了摸额头,努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 “我怎么了?我记得刚才……” 她说话稍微停了一下,朱胤就十分顺当的接了过去,似笑非笑道: “刚才你两眼一翻,差点把人活活吓死。搞了半天,原来是中暑了。” “中暑?” 明珠倏忽竖起耳朵,这才注意起屋外轰轰的雨声,声势浩大犹如千军万马沓来, “还好,这场雨落下来了,就不会太热了。” 见她摆出一副乍然轻松的模样,朱胤拿手背抵住薄削的双唇,忍不住笑了两下。 明珠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 朱胤摇了摇头,抿嘴忍着笑,唇角依旧留着狡黠的玩味,“只是突然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会怕热。” 你……明珠动了下樱唇,讪讪的睨了他一眼。 他不以为然,接过小蝉手中的药碗,递过来,温言道:“先把药喝了。” 明珠瞅着那团墨汁,皱皱眉,又瘪瘪嘴,脸上的神色十分迟疑,却难得的没有闹腾,只闷闷呢喃了一句: “小蝉,先拿一碟蜜饯过来。” 小蝉傻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忙不迭的退身跑出去了。 朱胤歪着头,用近乎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她,笑得促狭,也能好看得过分: “你……发烧了?还是吃错药了?” 话音刚落,一道冷厉的眼风扫过来,让人脊背感觉凉飕飕的。 可是,结果再一次出乎意料,明珠只是投递给他一个讪讪的白眼,之后再无任何举动,连骂骂咧咧的话也没有开口说一句。 朱胤敛了敛嘴角的笑意,端过药碗放在床几上,然后伸手将她揽进怀中,宛若揽进了满怀凉意的秋风,隔着薄衫,她的身体微微透着凉。 幽亮澄澈如琉璃般的凤眸里,不觉添了几分怜惜。 比起她身体散发出的凉意,他心里却是隐隐约约,更加担忧着这股凉意来自她的内心深处。 “怎么了?” 男子磁性而清嘹的嗓音,轻柔而沉缓,又保持着小心翼翼。 他想,这一刻,或许连自己都是有些不同的吧,穿梭在烟花之地,身处于百花丛中,自己哄过的女子多得记不清,可是那些温言软语毕竟是嘴上说的,那些女子内心的悲与欢,从未真正在意过。 而,此刻捂在他胸口的那份小心翼翼,却真实得惶恐,就像心里的一颗大石头被绳索悬起来,只要她有一丝丝能够被察觉的难过与黯伤,就会是一把锋利的匕首,隔断绁绳,大石重重的坠落。 这种小心备至的呵护感觉是极少的,也只有在清阑生病的时候而已。 想到这儿,想起藏于袖中的东西,他两眼微微眯起,狭长而深沉,薄唇轻抿,是一条无奈而美感的唇线,唇角弯向一边,似翘非翘,像极了默言的自我嘲弄:白滚了这些年的风月场子,真要栽了吗…… 靠着朱胤的肩头,任由他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任由他的体温熨贴暖了自己,她贪恋这样的温柔,便更加不安与害怕,强压着猛然袭上心头的恐慌,明珠用双臂紧紧环住他的后背,低涩的声音轻若袅烟,瞬即被钻进殿内的风吹逝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朱胤的心头莫名一颤。 她说:“我不想死。” 他猝不及防地,心口便是被针刺了一下,轻轻的疼。 下意识的将明珠的身子攥得更紧,薄唇低在她的耳畔,他的脸搔动着她的发丝,轻轻的痒,轻柔的笑,宛若初春的嫩柳丝轻柔的抚过心间,那般轻柔: “怎么会突然想到死呢?朕可不答应。” 小蝉端着蜜饯进来,正好看见朱胤的吻落在明珠的耳鬓,被这柔情蜜意的一幕吓了一跳,急忙又躲回了屏风后,不敢入内。 而殿内,明珠却答不上来他的话,张了张口,喉咙却瞬间变成了枯竭的井,哑然无言。 她的心,被所谓的噬心盅,被称作是赤眼红莲女的刺客,被玄琪那张看上去明明没有欺骗的脸、被肚子里这个告知不能留的孩子……一一搅乱了。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六) “这个小蝉……动作太慢了。” 听见明珠幽幽的抱怨了一句,小蝉这才慢吞吞地绕屏走进来。 先憋上一口气,明珠小嘴大张,神色决然的将药一股脑全倒下肚,立马含上满嘴的蜜饯,唇齿间霎时甜得腻,腻得牙根又溢出丝丝苦。 半晌过去,心里的那一丝不适被彻底压下去,她才倏地松缓下来,轻叹了一口气。 唉,智者圣言,人的言语果然是一把最锋利的凶器,她处之泰然,自以为毫发无伤,却不知在何时已经被伤了,无形中有森冷发怵的刀尖抵进心间。 噬心盅,原来有人中过她身上的毒,真的……已经死了。 若是说她之前并未害怕,那倒是真的;若是说她如今没有被怵动,那是假的。 贪生怕死……她倒不会觉得羞愧或是难以启齿。 真正面对死亡,内心没有一丝恐惧与迟疑,这样的人,她想,大概没有吧。 而且,这一切的惶惶不安,她都怪那个叫簌芳的画师…… 可是究竟怪罪簌芳哪一点,她也说不上来,那种危险的气息……似乎她心中惊悸忌惮的每一件事,簌芳都会插进来一脚…… 幸好被她抓起来了! 只是没有预料,不偏不倚,朱胤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恰恰砸中她: “朕令人把簌芳放了。” 明珠怔了怔,睁大眼睛注视着他时,眼角处抽动了一下。 一旁的小蝉默默的收拾完碗盘,退出去时,也明显感觉到面前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甚至让人变得紧张起来。 明珠那一张绝色动人的脸,看似无绪,眼角却过于冷峭,眸内一片越陷越深的黑暗,分明写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朱胤抿唇,勾起半边嘴角,温雅地笑了笑,眼里是清滟流光、静水无澜,俊美如斯,令人移不开视线。 只是,又好像无视了明珠的忿怒。 “簌芳的姐姐才远嫁金国不久,宁王一家现今是功在社稷,你擅自把她抓起来,本就是不妥。” 他不紧不慢,耐心的解释道。 “这话从何说起?” 明珠冷笑了一下,说话间也透出一股刻意的冷疏, “皇上怕是误会了,臣妾抓的人叫殷簌芳,不叫朱簌芳。” 朱胤凤眸微眯,静默的看了她一会儿,温和的眉目间终于露出些许的无奈,笑叹道: “你这丫头分明是小题大作,不管她是殷簌芳或是朱簌芳,她都是宁王的女儿。” 他这么一说,她一口气憋在心里,再也压不住。 “臣妾若是小题大作,那皇上就是有心偏袒。” 一字一字的咬牙挤出来,她几乎是毫不迟疑的把话给抵回去了,一下子给朱胤的心里添了不少堵。 果然,他眸光骤然深缩,明珠也注意到,他无澜的眼波里漾起来的一丝丝涟纹。 果然,她说偏袒,哪怕是点到为止,只要会牵扯到那个人一点点,他就不再给自己好脸色。 “这么说,爱妃知道朕偏袒谁了?” 他明知故问,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妩笑,那笑容里掺杂的,一半是漫不经心,一半又是冷冽。 “皇上心知肚明,还用得着臣妾说出来吗?” 她咧嘴冷嗤一笑, “臣妾有自知之明的,从臣妾的嘴里说出这个名字来,只怕皇上也会觉得臣妾亵渎了名字的主人。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皇上爱屋及乌,这厢存心要偏袒了,臣妾就是心里有气,也再不敢去闹腾。更何况臣妾如今被人恐吓了一番,这胆子一小,自然什么也不敢做……” 明珠炮语连珠,笑得也阴阳怪气,一番忸怩做作,不禁连自己都觉得鄙夷,她向来是懂得周全的,此刻只能断定自己是疯了,既不给对方台阶下,也不给自己一个台阶粉饰太平,这么冲动而愚蠢的事,居然是她亲自在做的,还不停的在做…… 所以,纵然他神色有多么深沉,目光又多么冰冷,明珠也始终迎视着,甚至刻意的勾起半边嘴角以示不屑,她想,这一刻就算自己的傲慢看上去有多么尖酸与刻薄也无所谓,至少不会是软弱的。 其实,她也相信他所说的理由,只是她管不住自己胡思乱想,纠结于其中的理由不止这一个,断定最重要的原因根本不在于此,他不承认,她却知道得清清楚楚,簌芳不就是李清阑的故友,不就是李清阑的军师吗?! 明知道如此,却非要逼着自己钻牛角尖,爱上一个人,有多费力,总是会和自己较劲…… 又是一段近乎窒息的沉默,只有桌案上的香猊内弥香袅袅,游丝浮浮沉沉,让凝滞的时光一点点溜走,不知过了多久,明珠先别过头去,撇开了视线。 “臣妾斗胆,恳请皇上马上离开。” 她顿了顿,隐忍着满腔的郁愤,终于让自己心平气和的说了一句,既不热切,也不过于冷淡。 朱胤不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大概还是在风月场子里混过的缘故,明珠那番扔醋瓶子似的炮轰出来,他几乎就猜到她的心思。 簌芳的事,他的确不能不顾虑清阑,可也不只是顾虑到清阑一个人的感受。 况且,他无法不恼,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类的俗话,分明就是在变相骂他昏庸好色。 她未免太胆大了点儿,他声色犬马也好,荒废朝纲也罢,毕竟是一国之君,就算是手握重权的太后和国舅,也不会这么刻薄的对他冷嘲热讽。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七) 只是僵持的这一会儿,脑中思及起种种,无限怅惘扑过来,窝在朱胤心里的气也渐渐消了。 见明珠仍旧板着脸,朱胤薄而性感的双唇倏忽一抿,浅浅的笑涡浮现出来,犹若海棠花悄然绽放,还弥散开似有若无的淡淡香韵。 而他的眉宇间更是一扫阴霾,拨开浓云,目似星辰,促狭而妩媚,莞尔道: “你这性子也就朕能忍忍,若是换了别人在这位子之上,也断不会放你这么嚣张。” 明珠斜睨了他一眼,很快又无视的撇回去了。 朱胤不禁有点讪讪,又好笑,又好气,他对自己的这张脸从来保持绝对的自信,如此赏心悦目,大饱眼福的机会,可惜明珠宁愿看着红绡帐内那些呆板的铺陈,也不愿看他。 少顷,他笑着摇了摇头,有淡淡的无奈在眉宇间蔓延开。 “这个给你。”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 “我不要!” 知道他要送东西给自己,明珠闷闷一声,回绝得很干脆,平时对她再好又如何,不过是无关痛痒,一旦关键时刻,他总是为了心尖尖上的那个人,逼着她让步,她不能忘记,当初他说会给那个人他能给的一切时的坦诚与笃定,明明当着她的面,明明看到她要死不活的惨状,也不给她一丝余地。 这么一想,就连小时候被他咬过这些陈谷子乱芝麻的小事,她也一并恨得咬牙切齿。 断然不肯回头瞥一眼,只是感觉到他的手将东西递过来,明珠的手便毫不客气的掼出去,两手猛然碰撞,终究是她的力道重了些,那东西在空中划了一个抛物线,随即沉闷一声,坠地。 全然不似那些古瓷嚓啪一下的尖锐声音,反而觉得诡异了,这一声沉闷像木梆子敲击在心里,明珠莫名的一咯噔,心里像空了一点儿洞出来。 讷讷的转过头,一眼就先瞧见朱胤微滞的神色,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袭上心间,她茫然,毫不头绪。 发现朱胤的目光并不看她,而是怔怔的追寻着别处,明珠不免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小球骨碌碌的滚进了墙角柜子的底下,眨眼就没了踪影。 她尚未仔细思量这小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目光触及到床前地上躺着的一个木偶人,不禁眼怔了,因为形小而雕工精细,所以明珠几乎是一眼就不假思索地认定那是木偶人,彩衣华带包裹着胖嘟嘟的身形,本应该可爱无比的,只是没有脑袋,看上去有点诡异。 明珠蓦地心头一紧,脑子里骤然间明白过来,脸色也不禁煞白了几分。 不过是摔坏了一个木偶人,英华殿还有很多很多呢…… 虽然这么想,但是想归想,明珠还是忍不住一番懊悔,不免一点点心虚起来。 因为心虚,所以当朱胤扭过来再看她时,明珠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身子,眼睛往下低垂,故意避开了他的目光,长长的两排眼睫帘此刻成了两道紧密的防线,她只要坚守,却再不敢挑衅的直视他。 朱胤定定的注视着她,眼神黯然,似是隐忍着强烈的伤心与失落,他忍着不开口,只想先给她一个开口辩解的机会。 他犹豫着,思量着,只要她肯先低头,他兴许会好过些,兴许就会原谅她。 偏偏就弄反了,他一直不开口,压抑凝固的氛围下,明珠只当他怒极无语,想用飞刀般的锐利眼神射死她才肯罢休。 可她打小自恋成狂,心高气傲得紧,偏偏是不甘示弱的,就算心里忐忑势同擂鼓鸣金,又懊悔不安得要命,面上仍是嘶咬着丹唇,嘴硬道: “我说过……不……要……的……” 无可救药! 她绝对是不识好歹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朱胤攥了攥拳头,促狭的凤眸里冷光熠熠,闪了又闪,他突然张开手挥过来,明珠怔了怔,心下一悸,闭上双目,索性主动把脸伸过去,要打便打,她才不会泪眼汪汪地躲闪求饶呢。 霎时,劲风从她耳侧一扫而过,他一掌重重击拍在明珠脑后的床柱上,被震荡的金钩晃了晃,挂起的绡纱如解捆的顺发柔丝般全散垂下来,成了一道轻飘飘的薄帘,把她的上半身、她的整张脸笼在了阴影里。 一场虚惊,烛光被薄帘阻断在外,昏暗的光线下,明珠暗松了一口气,身子不易察觉地微颤发怵,这一掌,若是打在她脸上的话,肯定很疼很疼…… 不过须臾,朱胤收回手,嘴角噙着讥诮的笑,冷冷地盯着她,眸光锋利可比冰刃: “你的这副硬心肠,朕自叹不如。很好,真的很好,你这样的人才最适合在宫里生活。” 明珠伸手指着地上的木偶,眸水如凉凉夜色,语调冷淡的问道: “不过是摔烂一个木偶,我就成了皇上眼中的坏女人。皇上的眼里既然容不下丁点沙子,那个殷簌芳打我肚里孩子的主意,皇上为何不闻不问?” “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卑鄙之人。”他淡淡的反驳。 “这么说,臣妾是皇上所认为的那种卑鄙之人?”明珠问得冷淡,心里也发凉。 “是与不是又如何,” 眼波流转,犀利的目光瞟过木偶,深晦如海,幽幽似怨, “就像地上的这个木偶,无论是朕这个人,还是朕的东西,在你眼中恐怕都不值一提。” “皇上你……” 没想到他话锋一绕,避重就轻,还把不是变成她的了!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八) 明珠定定的盯视着他,突然间凝语无话。 要说什么呢?以前她是不待见他,梁子是从小时候开始就结下的,就像手臂上的那道牙齿印,爱情没有从一开始就美好,有瑕疵就是有瑕疵,这辈子也改变不了。 虽说她很少拿正眼瞧过英华殿那满屋子的木头,至少她曾经为他亲手做过一根不明其状的冰糖葫芦,时常会极有耐心的佯作对木头有兴趣,装模作样地学着做做木头,也全是为了奉承讨好他。 这般卖力,就算是坤宁宫的那位也不及她,至少李清阑连一根冰糖葫芦也没亲手做过。 想到这儿,明珠倏忽感觉有些好笑,甚至是有点心凉,这宫里的每个人其实都是奉承他,自己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她是装得最用心的那个,居然会被他怨得最深。 不过,她自己并不觉得理亏,或许不是出自真心,至少她用过心思了。 见明珠默不吭声,朱胤只当她已默认,胸内反而更加气闷,一挑眉,勾嘴浅浅露笑,眸光却锋锐暗藏讥讽的芒刺: “无话可说了?” 闻言,明珠置若罔闻的低眉垂眸,娇小柔软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肚子,偏着头,嘴角微翘未有笑意,兀自喃喃道: “宝宝是皇上的孩子,血脉相连的亲骨肉哦,可皇上并不喜欢宝宝,有人对宝宝心怀叵测,他也坐视不理。” “你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少对着它胡说!” 他不悦的打断,拧紧着眉头,俊美无俦的面孔流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不满,她太坏了,实在是太坏了,居然敢公然挑拨他和宝宝之间的关系! 明珠轻哼,阴沉下来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里得不到伸张,她手抓揪着被衾,心里却忿忿不平:好你个朱胤,对别的女人就温温气气、和和顺顺的,偏偏对我这么凶! 朱胤觉得这里无论如何也呆不下去了,倏地起身,伫立着又有些迟疑,沉吟了片刻,方才沉声道: “朕和你一样爱它,不过朕今日也从太医口中得知了实情,你体内的毒未解,这个孩子将来可能会天生缺陷,或是心智不全。” 明珠心头一震,面色惊愕,但是很快就恢复过来,目光变得锋锐无比,不容置疑地断然道: “我不信!我一定要把它生下来!非要生下来不可!” 她的话似乎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朱胤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反而没有了之前的怨怼神色,无绪亦如素然洁白的海棠花,隐隐现出淡淡的哀愁, “朕就知道你会这么想。” 说着,他顿了一下,迷蒙而温润的目光睇着她,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嘴角: “其实朕也希望你能把它生下来,或许会是个正常的孩子,哪怕不是的话,也是朕的孩子,朕会好好爱它。” 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地上的木偶,他眸光闪过一抹阴翳,若无其事的迈脚跨过去,神色淡漠的信步离开了。 殿外雨声哗啦啦,明珠怔怔地坐着,一时痴了神,半晌,才回过味来,眸内氤氲起水雾,嘴角倏忽往上翘起了弧。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落下来,消了夏末余下的暑热,天气也渐渐转凉了。 明珠着一袭素锦,金钗挽就流云髻,临风玉立,娉婷伫在殿前的台阶上仰头望天,浮云蔽日,灰青色的辽阔天穹时而掠过几只不知名的飞鸟,她以有限的视野远瞻着无限的边际,窥出的仅有一片苍茫。 “娘娘,好了。” 小蝉一声轻唤,跨过门槛跑出来,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她。 明珠垂下头来,看着手上的木偶人,心骤然一紧,顷刻间仿若有一丝丝暖流沁入心田,鼻尖却微微泛酸,这回好像真的是自己错了。 捏在手心里的木偶然把脑袋粘回去了,华衣彩带,色彩鲜丽,是个俏生生又胖嘟嘟的小娃娃,煞是可爱。 她一看到它,就忍不住联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这是他心目中所期待的样子吧?这个木偶看上去是个多么健康的孩子…… 小蝉见她盯着木偶半晌不语,忍不住在旁唯唯诺诺地呢喃道: “皇上有三天没来过了,听说翊坤宫昨日传了太医去瞧,贤妃娘娘似乎也有了……” 小蝉这般支支吾吾,却不知昨晚她和银红二人嘀嘀咕咕时,明珠早听到了此事。 明珠抬眼睇向她,心下闪过一抹涩然,弯起笑眸,脸上却是满不在乎的神色,道: “贤妃也有了吗?嗬嗬,果然是老天开眼了,皇上不来这儿折腾,本宫也才乐得清净自在。” 说着,她又抬头望着天空,小蝉信以为真的点点头,也跟着抬头瞅了眼天色,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 “对了,娘娘,奴婢记着今晚太后娘娘传您去慈宁宫用晚膳的。”小蝉恭恭敬敬地提醒道。 明珠转过头瞟了她一眼,眼神淡漠如雾,眸底却隐着一丝怨色,沉声道: “本宫近来嗜睡,早早歇下了,你通知郑公公让他派个机灵点的去慈宁宫回禀一声。” 这两日已经太医口中得知并确认了朱胤所言属实,明珠很清楚太医是太后姑姑派来的,太后姑姑有意让太医瞒着实情,明珠可以理解太后姑姑非要她生下皇嗣的私心,那样的私心她也有,却一下子难以原谅这种欺瞒她的行为,太后姑姑是她的亲姑姑,也是她在这宫里最信任的人,大概因为她和家里的秀兰秀虹不太像,一开始就不是个乖乖听话的,无法被完全信赖,真是悲哀!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 “哦。” 小蝉闷闷的点头,心里疑惑着明珠撒谎不去慈宁宫的原因,然后徐徐地退开离去。 大风起,衣袂翻飞,青丝飘乱在眼前,明珠眯眼盯视着小蝉离去的背影,眼角微微抽动了几下,手里的木偶也不自觉地越攥越紧。 掌灯时分,小蝉进屋来点烛。 明珠坐在床沿上无所事事,把手中的木偶人翻来覆去的摆弄时,顺便想着这么漂亮的木偶人是否还有另外一个,而那一个此刻是否在贤妃的手上,也这样被一双手折腾来去。 又想着或许她该去翊坤宫瞧瞧,若是真有另外一个木偶人,也这般精致,她就回来把这个扔了。 这时,小蝉已点完灯,整个内殿烛火荧荧,光晕流转,就连明珠周身也镀上一层浅淡而迷炫的光圈,目柔唇美,映射出镜花水月般亦真亦幻的朦胧色彩。 “启禀娘娘,派去慈宁宫的人回来了。” 小蝉缓步过来,乍一眼觉得有些目眩神迷,萦绕在美人眉目间的那抹郁悒若有似无,就像是她的一种错觉,恰巧明珠有意无意的抬眸瞟了她一眼,她也不敢再细细琢磨,遂忙低眉顺眼的叙道: “太后娘娘捎了口信儿来,说是过些日子要摆个中秋家宴,让娘娘和娘家人聚一聚。” 闻言,明珠眼里闪过一抹亮光,丢开了手中的木偶,解颐启笑,终于要有一件事来值得她欣慰的。 睨眼扫过弃置一旁的木偶人,明珠细眉冷挑,不屑的撅起嘴角,哼,朱大滛虫,和你那个插菊花的爱妃,统统见鬼去吧! 八月十五,银蟾滚滚肥卧于中天,人间花市灯如昼,一夜鱼龙舞,皇城内万盏红彤点亮巍峨宫殿,桂子馨香飘满琼楼玉宇。 既为家宴,只是与娘家人聚聚,明珠不想兴师动众,便只携带了小蝉一人前往赴宴,却没想到此次家宴来的人着实不少,更是疏忽了皇帝的妃嫔不止她一人,既然是中秋佳节,其他几人的娘家人自然也来了。 御花园中浮碧亭,水波回纹,飒飒清风拂动树叶,吹落花如雨,送来一曲悠悠扬扬的悦耳笛奏。 晓初妆第14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耳笛奏。 明珠远远一眼扫到吹笛人,不由轻蹙起眉头,真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头发梳得永远像道姑,一袭极普通的绿襦罗裙偏又让身边的大红大紫衬得清丽出尘,嗬,今晚居然又充当起乐师来了? “怎么在这儿皱眉头?” 一个很熟悉的男人嗓音,充满关心的淡淡语调,低沉仿若醇厚的陈年佳酿,令人甘之如饴。 明珠怔了怔,诧异的转过头来,果然是那张清癯如刻的脸孔,丰鼻剑唇,一双寒星眸子寂若秋阑,细细凝视又会令人雾失楼台,总隔上一层,看不透。 两人四目对接时,他面色沉静如初,眸底一瞬间似有暗涛翻涌,却藏得极深,叫人无法捉摸。 只是他那双寒冽的星眸,明珠从来都不敢直视它太久,匆匆一瞥,遂忙转移开视线,然后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满头墨丝被嵌玉的绛紫描金缎带束起,身上是一袭绛紫色暗金蟒龙宽袖大锦袍,手持折扇,足蹑紫金舄,就这么坦荡荡地伫在她面前,他整个人笔挺而修长! 这一番打量完,明珠也难免在心里暗暗称道:不愧是雅人深致,玉树临风的安亲王,难怪有传言那些京城朱户女子削尖脑袋都想往安亲王府里钻呢! “朱……小……小皇叔……” 明珠捱了半天才绕出这个别扭的称呼,闻言,朱昀手中摇动的折扇倏忽一滞,眸内闪过一道冰冷的黯沉,并未应声。 这微妙的异动,两个人都感到一丝明显的尴尬,仅仅一瞬,他很快就恢复过来,先打破了微滞的气氛。 “彻头彻尾看完了?本王这一身打扮可有何不妥?” 朱昀勾起嘴角,半笑半掩,煞有介事的抬臂微展自我斟量了一番。 见状,明珠抿住笑意,默默一觑:嗬嗬,不知道太无懈可击也是一种问题吗? 有模有样地用手指托起下巴,围着他绕了一圈,越发凛着眉,正色危言道: “太不妥当了!你可知今晚是家宴啊,你要是把皇上的风头都抢了,让皇上的那些妃嫔们都移情别恋喜欢上你可就麻烦了!” “哦?” 朱胤笑眸一深,执扇轻摇,神色越发的闲适自若, “若是有这份荣幸,本王倒也求之不得。” 明珠蓦然一怔,心莫名的紧缩了缩,是多心了吧? 若无其事的勾嘴上翘,她狡黠一笑,明眸皓齿,挤眉弄眼的凑到他耳旁小声嘀咕了一句: “皇上很小心眼的,睚眦必报哦!” 说完,她转瞬挪开步子,就朝碧浮亭的方向款款而去。 却不知在她决然转身成为背影的那一刻,身后的那道深注的目光也在转瞬间晦涩如海,黯沉融伤。 “走这么快,该不会要躲某个人吧?” 刚走到亭子前,明珠就看到明少华环臂倚在柱子上,长身如竹,好整以暇地看看她,又望望她身后来的方向,一脸j笑。 明珠面色陡然涨红,狠狠瞪了他一眼,辩驳道: “我是几个月没见过娘亲,急着想见她,大哥你再胡说,我就请爹来好好管教一下你!” “唉,从扬州回来也没见你这么心急!” 明少华悻悻然地耸耸肩,满脸的无奈,只是盯视着明珠时,目光里不经意的流露出一丝疼惜, “早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这亭子里的人都能看见的。”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十) “看见又如何?我对以前并不后悔,对现在也问心无愧。” 明珠绷着脸,眼光淡淡的扫过亭内,只见亭中摆满数桌,太后和皇上尚未到,众人便随意些,只是男女分席就坐,男人们传杯递盏,相互恭维,女人们三五扎堆,各自细语谈笑,倒是李清阑和一个眉清目秀的缥衣男子正在说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皇后娘娘的哥哥。”明少华循着她的目光瞟过去,随口解释道。 明珠眯起眼,发现男子身下坐的是木制轮椅,嘴角不由浮起一抹鄙夷的嗤笑: “就是瘫了的那个吗?看上去倒一点也不猥琐,原来是个衣冠楚楚的禽兽。” 这种人被打断了腿,她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这里人多,你小心点说话!” 明少华刚刚谨慎地提醒了她,自个儿反倒忍不住调侃起来, “人家如今做不了衣冠禽兽,斯文着呢!” 说完,明少华抬起下颌往内扬了扬,示意明珠撇过头去再瞧,她看了一会儿方才察觉到李昌廉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的投向吹笛人,回头又和明少华互视一眼,缓了一下神,两人都扑哧笑了。 明珠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衣冠禽兽居然会中意那个道姑头的女人?该不会是慌不择路,饥不择食吧?!太可笑了! 明夫人一听见这笑声有些耳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张望,瞧见明珠和明少华一起杵在亭外,一时思女心切,也不等他们走入亭内,遂忙站起身,径自走了出来。 一见到明夫人出来,慈眉善目,满眼戳心的亲切微笑,明珠顿时百感交集,胸内难以抑制地泛起酸涩,眼眶一红,随即扑进了明夫人怀里,撒娇地叫了一声: “娘——” “自己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还撒娇呢!” 明夫人抚拍着她的后背,眼圈也忍不住红了,声音也时断时续, “你哥哥们说你过得很好……可娘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宫里……当初你姑姑就不该把你接进来……她误了一个还不够……” “娘,这种话您怎么可以在这里讲了!” 明少华低声闷闷道,浓眉凝成结,左右四顾发现此刻并没有人在他们近旁,只有一个小蝉,他冷冷的盯视了她半晌,见小蝉目光坦然不解地回视他,他才稍稍放心的舒了一口气,而明夫人自知失言,经他一提醒,遂忙改了口。 “你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如今有了身孕,娘又不能在身边陪着你,你就越发该小心了,这害喜会折腾人的,你要想吃什么、哪儿不舒服了都得马上说出来,知道吗?” 明夫人喋喋不休地交代,语调里尽是关心与忧心。 “娘,我……” 明珠瘪瘪嘴,满心的委屈脱口欲出,虽然她知道遇刺中毒的事,爹和哥哥们都瞒着家里,不想让明夫人她们担心,可她此刻很想对明夫人一诉苦水,很想说说她有多害怕肚里孩子会不正常,很想有人听她抱怨听到贤妃有孩子时,而她有多嫉恨多生气……很想很想有个人知道她心里多难受! “怎么了?” 明夫人疑惑地问,那温软而柔和的语气就像一只无形的手要把明珠满心的疼痛揪出来,明珠嘴唇翕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明少华站到了娘背后对她愁眉摇头。 陡然间默然缄口,她又陷入迟疑,明夫人便将她拉出怀抱,细细端详着她,问道: “明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娘了?” 定定的凝视着明夫人额头上皱起的忧丝,以及氤氲在那双慈目里的淡愁水雾,明珠心里一阵抽搐,忽然惭愧——怎么可以让最爱自己的人难过呢? 她摇摇头,倏忽翘起嘴角,云淡风轻的莞尔道: “明珠是想说宫里锦衣玉食,还有太后姑姑在,娘不要杞人忧天,只管放心好了。” 明夫人拭了拭眼泪,轻苛道:“瞧你这孩子说话,娘是关心你,反倒说娘是杞人忧天了。” 明珠抿唇似笑未笑,不置可否。 这时,二姨娘、三姨娘见他们迟迟不入亭,便带着秀兰和秀虹也跟出来行礼问安,于是大家一路相迎相让着进了亭子。 家宴开始后,众人按着礼节规规矩矩地行完该有的礼数,再由皇上施恩,免礼,一一落座。 太后、皇帝和皇帝的妃嫔以及安亲王坐在同一桌,然后每家的家眷们各占一桌。 明珠原本要坐太后左边的凳子,不料她刚要坐下却被容姑姑暗中拦了一下,反而挤开了去,她莫名其妙地瞅着容姑姑,这容姑姑什么意思,似乎是不让她坐了。 不等她生气的开口,太后姑姑眉开眼笑看着清阑,先说道: “清阑这样温厚淑德的媳妇,哀家素来喜欢得紧,难得今天这中秋佳节的好日子,哀家也不怕人说不偏袒自己的亲侄女,心里也真真是想让清阑丫头在身边陪着才舒畅。” 李清阑迟疑了一下,目光复杂的看了看明珠,方才含笑应承,然后缓缓起身,坐在了明珠面前的圆凳上。 于是,明珠默然的接受了这种换座安排,坐在了皇帝的右边。 和李清阑一样,她心里也有些忿忿然,太后姑姑是好意,皇帝冷落了她十来天,就见缝插针地给她找机会撮合。 本来一段日子未见,明珠心里多少有点挂想,可突然见到了他,心里却未必痛快,反而是积郁的一肚子怨气要爆发出来,再瞧瞧自己右边含羞含娇的舒贤妃,她攥紧拳头,恨不得一只手掐一个,当场掐死这对痴男旷女!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十一) 没想到明珠这一刚坐下,左边那个人居然不知死活的主动先搭话了! “今日一见,爱妃倒是消瘦些了……近来过得不好?” 清嘹的嗓音因刻意的低沉而透出磁性,淡淡的戏谑口气恰似她记忆中那张玩世不恭的俊靥会像只j狐狸般翘翘嘴。 “哪里,托皇上的洪福,近来耳边少了些聒噪,臣妾每日都无忧无虑,安枕入眠。” 她否认,不失礼仪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纹。 拳头又再袖内紧了紧,她心里却默默一哼,还真当这些日子没他不可吗?! 朱胤慢悠悠地自斟了一杯酒,侧过首来,不经意间瞅了她一眼,嘴角的笑弧更深: “那就好。相信朕的洪福在以后的日子也会庇佑你这样无忧无虑下去的。” “多谢陛下!” 明珠又扯了扯发僵的嘴角。 明珠尾音刚落,眼前似有一抹精光乍闪而过,大片的黑色流瀑忽地飘泻过来遮了视线,朱胤低首在她的嘴唇上小啄了一下。 “朕接受你的谢意,不过朕喜欢实际一点的。” 吻完退开,他勾嘴含笑,说起话来的那副随意口气,半是玩笑,半是正经。 虽说此行径绝对是小鸡啄米,但终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他到底知不知道“羞辱”二字怎么写呀?! 明珠的脸顿时红得像晚霞时分的火烧云,举目环顾四周,发现众人眼里都闪过一丝错愕的光,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她的目光一扫过去,一群人纷纷撇开头装作若无其事的自饮自乐开了。 朱胤也朝另一边撇头过去,举起杯向太后敬酒,发如流线,金丝缘饰的白色缎袍如初雪映着曜光滟硏闪闪,一脸闲适自若,含笑半露半掩。 不过须臾,恍若隔世,全场似乎只剩下她一个傻瓜还在纠结小鸡啄米这件事。 为了掩饰窘态,她也急忙执起桌上的金卮,看向右侧的舒贤妃,笑道: “来,贤妃姐姐,明珠也敬你一杯。” 舒贤妃面露难色,若有所思的深瞅了她一眼,伸手推搡开,歉意道: “妹妹见谅,姐姐如今不好沾酒。” 明珠忽然想起她有孕在身,转念又不禁失笑,舒素女刚才的那种眼神,原来是揣测她,大概以为她是故意的挑衅,两人都在这个时候怀孕,不管她有没有争宠的心思,都难以摆脱暗中较劲的嫌隙。 不过,她还真是看不顺眼呢!越来越不顺眼! 舒素女会有刚才的那番举动,心里想必是认定她的嫉妒而防范已久,所以如今两人一碰面,哪怕是她的一丝风吹草动,舒素女也草木皆兵。 可笑,凭什么认定她会嫉妒?! 明珠浅唇冽笑了一下,端起金卮衔着杯口浅酌,自饮自吟: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喽~~” 一时兴起胡诌,她反倒在心里幸灾乐祸地反复唱: 金卮不举汝惮饮,东风无端误人期?斗转乾坤讵能料,萍浮蓬飘一沙鸥。 杞人尚今安何处,他言归去寄东篱。东篱菊下饮五柳,我欲醉眠卿可去。 可去。可去。 汝不饮,何处去? 唱得尽兴处,忍不住轻轻的摇头得瑟,惬意十足。 喝得尽兴时,酒杯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抢了过去。 她扭过头来,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将她的杯子搁在了桌上,她伸手,被他像打苍蝇似的一手拍下,她不由抬头,痴愣愣的看到一张凛色微沉的俊脸。 眼尾微微上勾的凤眸里闪过一抹凌厉之色,他冷语道: “朕不妨碍你饮酒,但你不能让朕的孩子沾到。” 她咧嘴一笑,眼似秋波大放异彩,神思开始自由飘忽来去,脱口而出: “汝不饮,何处去?何处去呢?” 闻言,朱胤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屑,伸手揽过她的肩头,冷嗤道: “真差劲,还自吹独一无二呢,居然这样就醉了。” “皇上怕是不知,这种米酿的甜酒后劲儿很足,像妹妹这样不留意着喝,很容易醉的。” 舒素女声音温缓,细细的替她解释。 “不愧是贤妃,比朕还有见识!” 朱胤温柔的看了舒素女一眼,略带戏谑味的笑容也如沐春风般和煦。 而他那么一说,明珠似乎是真的醉了,脑袋在他臂弯间摇来晃去,嘴里叽叽咕咕说些什么,他低首侧耳去聆听,不料她冷不丁一抬手拍到他的印堂,朱胤痛得轻呼一声,龇牙咧嘴地用手捂住额眉。 太后佯作不知,视而不见的拉着皇后的手继续闲话家常,其他人虽有想说话的,也只选择了静观其变,一来是顾忌太后的威慑,二来也是皇上和自己妃子间的私事,不敢逾规越矩。 座中众人,皆是各怀心思。 朱胤怒不可遏的瞪得她,却无从发作,明珠目光涣散,笑颜咧咧,还大放厥词: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起来!” 他横着冷眉,将她从圆凳上一同拉起来。 “何处去?”她呢喃。 “回你的永寿宫。”他一本正经的回答。 明珠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小蝉连忙来搀过她,岂料她一手扒过去像五爪鱼在小蝉脸上蹂躏,嘴里还在嘀咕, “何处去?汝不饮……” 小蝉红着眼想哭,朱胤实在看不过去了,只好让小蝉退开,他也懒得扶持着她走,索性将她打横抱起来。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十二) “母后和众爱卿见谅,朕去去就来。” 朱胤目光淡扫众人,勾嘴妩妩一笑,宛若不经意间舒绽开来的恣意海棠,语气一贯的漫不经心。 “去吧。” 太后颔首点头,微抿唇角,上弯的弧度欲翘未露。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目送着迈出碧浮亭远去的背影,他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就想起了这一句风月无限的艳词来,冰凉的手指箍紧金卮,饮一斛甘酿,入肠苦涩回转。 凉风有心,秋月无情,银蟾就在头顶中天之上,你为谁圆满,令我凄凉意难消? 你为谁圆满?令我妒意难平…… 一条曲折的穿山游廊,雕梁上悬挂的宫灯如走马,三人行走于游廊内,除了沙沙的脚步声,安静无异。 朱胤开始觉得有一点儿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原因。 小五子依然安分的在前方打个灯笼引路,宫女小蝉也规规矩矩地跟在后面。 他想,许是刚才太吵,这会儿又安静了吧,哦,是的,一直嘀嘀咕咕像麻雀的明珠,离开浮碧亭后就安静下来了,像只温顺的小猫蜷缩在他怀里睡着。 朱胤抿唇而笑,不经意的低头一瞟,不料撞进两泓微漾的秋水里,她乍然阖上眼,清冽的光芒若一道银辉划过眼前,令他略一怔忪。 “你……你没醉?!”惊愕之余,他的声音骤冷,隐约多了一丝怒气。 闻言,她再度睁开眼睛,狡黠的光芒若隐若现,咧嘴一笑: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醉了,我说的是‘汝不饮,何处去’没错吧?” 听见明珠清脆如铃的声音,毫无半点醉意,小五子和小蝉也不由吃了一惊。 “捉弄朕……很,好,玩,吗?” 明珠抬起无辜的眼神盯视着他,态度诚恳地摇摇头: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捉弄你。你抢掉我的杯子,我让你喜欢的人稍稍嫉妒一下,来而不往非礼也嘛。” “朕警告你,以后不准沾酒!” “甜酒那么甜,又不是真的酒,而且我只喝了一点点。” 朱胤瞳仁骤然收缩,凝睇着她时,眸光却似远山重雾,淡漠后面压抑着暗怒。 “一点点也不行!” “嗯。” 她顿了顿,偏头思忖了一下,脸上倏地绽出绚烂的笑容,绘声绘色道: “你知道吗?离开浮碧亭的时候,我有偷偷看每个人的脸色,然后就发现皇后和贤妃,还有淑妃她们的脸色好难看,特别是那个德妃脸都气白了,嗬嗬,我给你瞧出来了,原来她们都真的好喜欢你呢!” 明珠喜不自禁,明明就是自个儿得意,她这个牵强附会的马屁果然就没拍到马屁股,拍到马脑袋上了! 经她这么一说,朱胤蓦然就想起拍在印堂的那一巴掌,顿时有点脸红脖子粗。 这个该死的女人,简直是恶劣得令人发指! 他咬咬牙,恨不得像扔石头那样直接把她扔出去才好! 察觉到他的双手似是有所松动,明珠立马双臂一环,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勒住他的脖子,哀声道: “你现在要是一放手,我肚子里的宝宝就没有喽……” “要不是顾及到这个原因,朕早松手了!” 他话说一半,脸色突然有些涨红发紫,额上青筋隐约凸起,沙哑着喉咙勉强喊出一句, “你先给朕放手……下来……” “我不放!” 明珠心生不满,环手将他箍得更紧,瘪着嘴添油加醋, “要是换作舒贤妃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说了?对别人就那么温柔,为什么偏偏对我就这么刻薄啊?” “……再……不放……朕要被……你勒……死了……”他顿住脚,干咳了好几下。 小五子不经意间一回头,见到朱胤那张俊脸上五官扭作一团的表情,吓得两眼发直,慌慌忙忙地扑回来, “哎呀!我的天呐,皇上啊您怎么样啊——娘娘您快松手……” 见状,小蝉也插进来帮忙,你一言,我一语,四个人混乱一团。 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形,明珠也有些懵了,双臂顿时乖乖松开了朱胤的脖子。 朱胤将她安稳地放下来站好,一手撑着小五子,一手捂着起伏不平如山脉的胸口,粗喘着气息,凌厉的眼风扫过明珠,有一种悲愤交加而无法发作的彻底无语,最终也只是打发人那样的朝她摆摆手。 半晌过后,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见明珠还立在游廊内没走,便好整以暇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薄唇微勾往右边翘起,揶揄道: “既然能这么折腾,朕看你的精力好得很,应该也不需要朕白跑这一趟送你了。” 说完,掸了掸金丝白缎袍上没有的灰尘,又装模作样地整鬓,捋顺垂髫于胸前的墨丝,那叫一个美人搔首,端的是丰俊姿美。 明珠目光定定的瞪着他,想起一不小心勒了他脖子的事,觉得自己是有一点理亏,便没和他顶嘴。 又见他这般搔首弄姿,不禁想着以前在扬州,有个算命先生给玄琪看相的事,玄琪也是个辱没斯文的,没他生得这般妖娆,但长得不赖,也白白净净的,当时那个尖嘴猴腮的算命先生就摇摇头,说长得好看也没什么用,男生女相,是福薄之兆,心眼也很小! 结果,玄琪当场就把他的摊子给掀了! 果然心眼很小! 眼前这个妖媚如斯,心眼可见一斑!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十三) 小蝉悄悄拉她的衣袖,明珠却倔犟着不肯走,悻悻然地转头凝望着游廊外,夜风习习,庭院内亭亭如盖的桂子树繁叶沙沙摇曳,无数黄白色的小花簌簌飘落,在皎洁的月光下纤灵妙曼,翩跹如蝶。 目光追逐而迷醉,心中一丝兴头乍晃而过。 “小蝉,不要跟过来。” 明珠一抿唇,信步下阶,款款迈向庭中的树旁,边走,边细细浅吟: “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驻足的短短一瞬间,白白黄黄的桂子花沾满她的头髻,芬芳点缀香肩,顺着腻如流梭、洁似玉脂的纱缎纷纷滑落。 朱胤忍不住轻叹一觑,千变万化才是她本来的秉性吗?上一秒是任意妄为的狡童,这一秒是附庸风雅的诗人,下一秒又会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他今晚都不想再陪着她瞎折腾了,月圆之时,居然差点命丧她手了…… “皇帝哥哥,明珠绝非是浪得虚名。” 她背向着他口口声声道,清音如罄,语言似笑未露。 忽然闻得此言,转身欲走的朱胤不由止步,又折回来,凤眸黑黑闪闪,睥睨着庭中那抹孑立的清影。 她蓦然回身,重重压枝下宛似弱柳扶风,丹唇逐开,笑眸弯弯,嫣然舒绽,媚若春晓,灿比星华,他心倏忽一撼,好似平静的水面飘落一朵小小的桂花,微微漾起回水纹。 举手拔掉头上的簪花金钗,乌练垂落九天,她身披彤霞,着流缨爪花暗绣大袖软缎衣袭身,外罩一缕淡烟似的薄纱,恍若从云霞蒸蔚深处翩翩沓来的凌波仙子,展臂,踮履,旋起,在漫天花雨中飞练如洒,曼姿盈逸,时而手曳如同摆柳飘絮,时而折腰卧鱼,柔软无骨,赫然仰首袖甩朝天阙,凤翥龙翔,萦尘集羽,乍然回霞。 虽无人抚琴应声,然一动一辄,皆有银脆泠泠,抑扬合节,顿挫附调。 她舞罢,三人犹未回过神来。 朱胤瞳若琉璃,目光灼灼,定定的似将眼前的这一幕烙进了心底。 三千乌丝在她身后逐渐沉淀下来,明珠气息微喘,丹唇逐笑开,凌波仙子乘舞归去,凡心落回红尘十丈。 “此生此景,妾非舞伶君非客。” 她把话停了一停,思忖片刻,复又轻语喃喃道, “此世此刻,也只此一回,汝非主上吾非臣。” 明珠肯定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不确定的疑问,她难得这样温言细语,十足的把握是没有把握,想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此生若是奢望的话,那么,良辰美景当下,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一刻也好。 她偏头,他抿唇。 他默然,她默认。 这一瞬的沉默,凝结千言万语,涌动千头万绪。 汝非主上吾非臣……他不知道心里闪过的那一丝慌乱是什么,有些彷徨与疑虑,但不愿去猜测而变得更复杂,早将自己圈地为牢,哪怕喜爱美色,对身边每个女人都抱有一颗柔情的心,疼爱她们也并不是虚情假意,但自己清楚谁都跨不进那个圆圈。 那个圆圈只能容下他一个人。 后来的后来,他一直记得,一直会想起这个落花缤纷的夜晚,如果没有如此迟疑的沉默,而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是不是就能感受她手心传来的温热气息,是不是就会发现与疼爱有异的那一丝不同,是不是……后来就不会那么痛苦和绝望…… 雪后初霁的日光撒在台阶上,温煦而泛着金色光芒,映亮明珠姣美精致的五官,却太多憔悴,双颊泛出一丝不正常的苍白,她身上还裹着雪白的鹅毛大氅,若无其事地拉住小蝉,咯吱咯吱地踩地上的雪。 无数的脚印凹陷下去,一片皑皑无暇的雪地,仿若被踩得千疮百孔。 她的怒恨,就如同这满目疮痍,大大小小的洞,无法填满。 入冬之后,皇宫里发生了一些事,就像是有只无形的黑手在背后暗中操纵,让人毫无警觉的一一发生,比如储秀宫住进一批新采纳的秀女,比如舒贤妃不慎落水而获救,又比如她的绣包被人暗中调包。 菱花镜边的妆奁柜内有一只牡丹花纹的香包,本是小蝉所绣赠与她的,里面掺合的全是一些宁神静心的香草,有助于她安胎。 二十几天前,明珠差点儿小产,本以为是体内毒素所引致,也并未察觉到不妥。 直至今日,雪后放晴,天气大好,明珠卧榻这么久,便忍不住要出来逛逛,拿出这个许久未用的香包重新佩戴,小蝉却发现了蹊跷,这绣包的花样和香味皆与她的那个香包相同,却不是她绣的那个。 一日,她绣这个香包恰好被明珠撞见,知道明珠喜欢牡丹花便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哪知她无事献殷勤,针法又太烂,最后收针时,花叶上出了缺口,有一片残缺的小叶子,若不细看,倒也无妨,她因为怕被骂,却一度耿耿于怀,犹豫再三才递出手,幸而明珠也并未察觉,才蒙混了过去。 曾经那样留过心,如今便是一眼,也瞧出来了。 主仆二人当即找到把剪刀拆开来,香草也还是那些香草,香包的内胆囊里却多出一粒黑黝黝的珠子,让郑公公拿去问过太医,只有老院士知道此物,说是泗滨砭石。 泗滨砭石,这个东西给孕妇佩戴在腰间,是会导致滑胎的。 郑公公一说完,明珠眸内锋芒一掠,毫无征兆的,脑子里就乍想起数月前的某日从坤宁宫请安出来,一个慌手慌脚的宫女撞到她,香包掉了,是被那个宫女捡起来,追上来还给她的。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十四) “这是什么?” 烛光的映照下,朱胤用纤细的长指捻动着黑色圆珠,侧首瞥了一眼明珠,笑得心不在焉。 明珠不动声色的淡淡答道: “泗滨砭石。” “不知爱妃是何意?” 他佯笑着再问道。 明珠的目光转投向被他随手搁在茶几上的香包, “这个……是在臣妾的香包里被发现的。” 闻言,朱胤也循着她的目光瞥了下香包,便听见她声色沉稳,一字一顿道: “太医说若是孕妇将此物佩戴在身上会导致滑胎,而臣妾在半个多月以前除了更衣就寝以外,时时刻刻都带着它。” 凤眸内的光泽骤然一深,幽幽闪闪, “这香包从何而来?” 小蝉突然走过来,双手交握掌心贴于腹前,屈膝跪在地上,卑恭道: “回禀皇上,香包本是奴婢送给娘娘的,但奴婢送的香包并非是这个香包,因为奴婢初学刺绣手法不精,原来的香包上花叶上本有小小的残缺,而这个香包虽和奴婢原来的那个花纹香味一样,叶子上却没有了那小小的残缺。” “你的意思是有人暗中调包,害你们娘娘差点儿流产?” 他虽然口中问的人是小蝉,视线却移向旁侧的明珠, “虽然宫里的人数众多,但既然算是你们娘娘的贴身之物,出了这永寿宫一般人又岂能轻易得手,这嫌疑之人想必也逃不出你们娘娘的视野范围吧?” 朱胤默默一觑,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一看就是胸有成竹要告状的模样,既然心中有了底,如此兜圈子,恐怕不会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小蝉茫然无措的抬起头瞄了他一眼,却发现正不知如何回答,明珠反而咧嘴一笑,迎视着那双促狭深邃的目光,对她缓缓说道: “小蝉,本宫一直忘记谢谢你,你送的香包本宫在身上戴了一个多月,是既安心又宁神,却不知何故,自从数月前被坤宁宫的奴婢那么一撞掉了,香包经过那奴婢的手碰过,好像就被弄脏了,后来戴在身上也再没有以前好用。本宫很少谢人的,这些话你可要好好记住了。” 小蝉又一次茫然无措了,这回转过眼看向笑得诡异的明珠,点了下头, “哦。” 而这一头朱胤俊美的面容上敛去笑意,眼里的神色渐渐冷凝下来,心也渐渐沉下去,不是不信有人居心叵测,就连舒贤妃落水之事也太过可疑,只是怀疑这宫中的任何一人,都不愿去怀疑清阑…… 青梅竹马建立起来的深厚感情,他相信,她必定不是那样的人。 见朱胤半晌都不吱声,明珠耸耸肩,兀自道: “算了,这后宫里的事皇上的确不便插手,臣妾还是请太后姑姑作主好了!” “你想如何对付清阑?” 朱胤突然沉声问道。 明珠被他冷疏的口气问得有点恼怒,挑起眉头冷笑道: “皇上这话错了,不是臣妾要对付谁,是皇后现在想要对付臣妾和对付臣妾肚子里的孩子!臣妾料想皇上再心疼她,也心疼不过自己的孩子吧?” 一提到孩子,他的口气不由缓和了一些,只有神色依旧疏淡而黯然, “不会是她。” “不会是她?不会是她——还会是谁?!” 明珠一拍桌子,气冲冲地从椅子上腾起身来, “要是肚子里的孩子有任何闪失,我不会放过她!” 朱胤俊眉紧蹙,抬眼冷冷瞟过她,轻描淡写道: “那样的话,朕也不会放过你。” “又是这样,好,臣妾等着,” 她狠狠的咬着下唇,肩头微微抖动, “臣妾会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跪在地上的小蝉见状也跟着心惊胆战,吓得不轻, “娘娘,太医再三嘱咐过,小心您肚子里的孩子……” 明珠一脚把她踹开,啐道: “还没生下来就有这么多人算计着,生下来也是个有娘养没爹疼的,早没了干净!” 这番怄气的话着实把人激怒了! 朱胤唰的一下站起来,攫住她的手腕,深幽的凤眸里盛满腾腾的怒气,灼灼的直瞪着她道: “你要交代是吧?好,咱们现在就去坤宁宫!朕就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迳自拽住她的人就往永寿宫的殿门外拉出去。 夜幕低垂,冬日的晚上越发寒冷,偌大的坤宁宫阒无人声,正殿内暖香袅袅,李清阑刚刚躺下准备就寝,便被门外的一阵响动给惊动,坐起身来。 “紫衣,外面这么吵,是发生什么事了?” 在殿内守夜的宫女从屏风外走进来,帮她去取木架上的衣服, “娘娘先起来接驾吧,奴婢也不知发生什么事,皇上和贵妃娘娘突然移驾过来了。” 李清阑微微一惊,本来渐渐雀跃起来的心却在听到贵妃娘娘四个字之后陡然沉下去。 穿衣整理一番后出来,果然见着墙榻边坐着两人,端的都是风华绝代,仿若天作之合般相配,只是两人神色皆不对,也没有坐在一起,分明是在闹别扭。 李清阑眼里微微刺痛,心里也如针在扎,就算是他们闹别扭了也无法不嫉妒啊,这两个人看上去为何要如此相称? 她才是皇后,这世上只该有她一人,只能是她一人与他相称的!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十五) 皇后给皇帝行礼问安,明珠也得给皇后行礼问安,站起来略微欠了欠身,也不待皇后作声免礼,她不满地轻哼,又兀自一撅屁股坐下了。 见状,皇后瞬即刷白了脸色,翕动着嘴唇未语,转眸瞅了眼皇帝,她相信她的胤哥哥不会坐视不理的…… 朱胤凛着眉,满腹的心思却压根不在这些细节上,幽深的目光带着残余的怒意扫向了身侧的明珠,轻轻的吐了一个字: “搜!” “把整个坤宁宫统统搜寻一遍!” 小五子再一次扬声补充道,说完,殿外候着的一群内侍太监便如同沙子般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连这坤宁宫正殿里也有几个太监唯唯诺诺地鱼贯而入。 “胤哥哥,这……” “好清阑,你忍耐一会儿,很快就搜完了,明贵妃有件重要东西不见了,不知是不是忘在你这儿了,朕派人来替她找找,找不着也就算了。” 朱胤挑了挑眉角,眼神意味深长地瞥向明珠,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分明是示意她配合着安抚皇后几句,明珠和他匆匆对视一眼,却佯作无知的把头扭向另一边。 一个妃嫔掉的东西,深更半夜的上皇后的坤宁宫来找?!不止如此,明贵妃掉的东西为何要来坤宁宫找?!为何不是别处,为何偏偏是坤宁宫……李清阑脑海里却乍想起可情姐姐的那些话——“她在永寿宫当着宫人的面就敢要皇上封她为后……她会容得下你这个皇后吗?” 对!这个借口漏洞百出,太诡异,绝对不是好事! 偏偏簌芳去了李府,也不住在宫里了!倘若现在就容不下她了…… 皇后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头一眩晕,脚下发软打了个趔趄,幸得紫衣在旁扶住,就瘫坐在了圈椅内。 她这副受惊的样子让朱胤看得心疼,俊靥上转瞬间柔笑浮现,如冬日煦阳般温暖, “清阑,你别怕,朕保证只是搜一搜,绝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明珠轻哼,绷着脸,在心里默默冷笑:搜?!谁有那么蠢?!就是把整个坤宁宫翻个底朝天,也未必能搜出个所以然来,嗬嗬,这样兴师动众一番是想堵她的嘴吗? 或许,也会是为了稳住他自己的心吗? 嗬嗬,被信赖的人背叛呀,那种滋味她才尝过,太难受了……也难怪他不愿意试试! 须臾片刻,流逝的一分一秒也让人难捱,安静的偌大内殿,人人敛气屏息,空气似乎要把时间慢慢凝滞起来。 明珠神游些许后回思,又不禁要嘲笑自己了,这一番闹腾下来,最傻的是自己,他笃定不会有结果,不过是证明了他信任的人是皇后。 是啊,他唤李清阑作清阑,唤她作明贵妃,这杆秤不是已经偏了吗? 况且她是口说无凭,何尝不知道此事必将未果终了,如今闹大了搞不好反落个诬陷皇后的罪名,可她心里有气,尤其是对着他,心里甚至还会生出一点小恶毒,偏要在他面前抹黑皇后,拆穿皇后的那副假惺惺。 终于冒着冷冽的寒风过来,坐在了这暖香溶溶的大殿内,又有何用呢?折腾的只是她自己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心,不由自主的揪在一起。 明珠突然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怅然若失的闷闷道: “算了,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找到了——” 她的话语却突然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一人边喊边兴冲冲地跑进殿内来。 来人是个普通的内侍太监,扑地跪在皇帝身前,双手将东西高举过头,作势呈上, “回禀皇上,这个香包和贵妃娘娘之前给奴才们瞧过的那个有点相像,还请皇上过目。” 这一幕是始料未及的,朱胤微微蹙眉,心下烦躁,话也不愿开口说,扬起下颚往旁边一指,那公公当即心领神会,立马又把东西呈向明珠这边。 “请贵妃娘娘过目!” 小蝉侍立在明珠的榻边,一瞧见那东西,又摸到掖进袖内的香包还在,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脱口而出: “啊!娘娘,是您的香包——” 说着,从袖内一掏出来,两个看上去近乎一样的香包摆在眼前,众人哗然,便有忐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脸色泛白的皇后。 “如何找到的?” 朱胤原本低醇浅淡的声音越来越冷,如暴风雨降临的前夕沉闷而压抑。 “回禀皇上,奴才们去偏殿内搜寻时,发现一个宫女正躲在里面鬼鬼祟祟的藏东西,结果被奴才们逮了个正着!这香包就是她要藏的 晓初妆第15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西。” 那公公卑恭的答完,便另有两个太监押着个宫女推进殿来。 宫女一进来,还没跪过皇上,整个人却先扑过来跪在了皇后的身前,挣开了禁锢的双臂死死抱住李清阑的双腿,哭着求饶道: “皇后娘娘,您救救我……奴婢全是按您的吩咐做的,您可得救救奴婢啊!救救奴婢……” 撕扯了好半天,几个太监才把她从皇后腿边拉开。 皇后被这一惊一乍唬得花容失色,颤抖着双手揪住胸口,煞白的脸蛋连嘴唇也没了血色,微微失神的双眼盯视着宫女,语无伦次道: “小莲……本宫吩咐你做过什么……本宫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喜从天降 是福是祸(十六) “你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明珠闻言不禁好笑地一觑, “这么说,偷换宫妃身上佩带的香囊,伺机残害皇上的子嗣,那皇后恐怕也不知道此举穷凶极恶,其罪当诛喽?” “我没有……” 皇后瞪着她,两眼红润,突然抬起细臂,削尖的莹白指甲淬着森冷的谲光,乍然悬空划起一道无形的弧凌厉逼向明珠,声音尖锐, “是你!一定是你害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你少含血喷人!” 明珠压抑着满脸恼色,冷然一嗤, “皇后没听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吗?既然都做过了,就算你再狡辩也没有用,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况且这天要是垮下来也不是一人能撑得住的,你说谁能护着你呢?” 她酸人牙缝的说最后一句时,分明是话里藏话,朱胤眼风斜扫过来,微沉的凤眸耀闪着意味深长的暗芒。 明珠努了努嘴,不甘示弱地眦目瞪回去,默默一冷觑! 朱胤轻哼,故意罔顾,淡淡若隔雾般的眼瞳转眸向宫女小莲审视过去,遽然间幽涉而深邃, “小莲,主子对你念旧情,平时好东西贪吃些兴许无妨,但话是任何时候都不可以乱说的。” 小莲痛哭流涕的点点头,被几个太监紧紧禁锢住动弹不得,目光瞥向面如灰白的皇后时,眼底恍若闪过悲恸的黯色,乍地幽幽一亮, “对不起,小姐……是奴婢,掉换明贵妃香包的事是奴婢一人做的,奴婢是您陪嫁进宫的丫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威胁到您的地位,更何况德妃娘娘说过要是明贵妃生下皇子,小姐的后位恐怕就……” 话锋一转,小莲将所有的事全揽在自己身上,之前的那句无心的失言变成众人的错觉。 “小……小莲,你好大的胆子,那可是皇上的子嗣……” 皇后忙道,苍白的小脸上惊愕之色未定,喘息间却明显松了一口气,转眸眼里的情绪又复杂起来,喜怒哀乐似都揉碎其中,面目全非,连她自己也无法一一分辨。 伴随一声低不可闻的唏嘘,皇后在心里轻叹,还好,那么那么多的混乱,惟一可以分辨出来的,也是她突然间有恃无恐的筹码——现在的情况是,皇上也站在她这边,没错,她不用怕的,以他们之间多年厚积的情分,他是绝对会帮她的…… 明珠眼角抽搐一下,猛地偏头冷睨着那张精雕如美玉的俊脸,充斥着控诉与怨怼的狠厉目光锋芒熠熠。 朱胤扯了下嘴角,略一低头,并没有露笑。 沿着前额斜耷向他耳鬓两侧的细碎刘海如同帷幔松绑垂滑遮住凤眸,阴影半掩的俊脸看上去似有点索味,似有点意兴阑珊,轻抿微微嘟起的薄唇却始终维持着沉静与不羁。 他抬眸看向皇后时,隐忍的眼神里黯闪过一丝陌生的疏离, “不过……皇后统领六宫内廷,身为众妃表率,自己的家奴藏佞却不能明察,有督管不利之过,宫婢小莲残害皇嗣之事虽非皇后指使,也皇后同样责无旁贷。” 皇后有点不相信他的冷淡,诺诺地嗫嚅了一下:“胤哥哥……” 只这一下,李清阑再也说不下去,而朱胤也没有意图让她说下去。 朱胤凛着眉说得刻不容缓,那般置若罔闻的独断让她再没有丝毫可以插进只字片言的余地, “皇后失贤,从今日起罚去一年的俸禄,并禁足坤宁宫内闭门思过半年。” 说着,他那幽亮的瞳光从李清阑转移向明珠,停了一停,方才轻微叹道: “皇后暂时把金印交出来吧!这段时间就由明贵妃代替皇后掌管六宫之事,至于该如何处置小莲,即刻起也一并交给明贵妃发落。” 此言说尽,这中宫大殿内的朱碧鎏彩也仿若刹那间黯然失色,李清阑一下子瘫靠在椅背上,掌心搭在扶手上,她不经意的低眸一扫,却惊异地发现茶几面上那薄薄的,几乎不可见的一层白,空中袅袅浮动的雾丝一旦冷却,沉淀下来,便让整个宫殿内的什物都覆上一层细细的白尘,连她触过扶手的指腹也沾上了,摩挲指间时,心的温度也在一点点下沉,就算曾经温暖过,芳香过,可如今是一片死灰,已经冷了…… 是吗?她不敢相信,这座宫殿也要进入冬天了吗…… 朱胤霍然起身,这里再勾不起他的任何留恋,走过李清阑面前时,稍顿了一下,再没有转过头来,再没有只言片语留下,只是继续离开。 半晌,李清阑猛然醒彻般想着要去追,自己失去了他的信任!不行!她绝对不可以失去他的信任! “不是我,胤哥哥,真的不是我……” 寒冷的冬夜,李清阑穿着一身不太厚实的衣衫就跑出来,身后的紫菱居然也追不上那么虚弱的她,一路跌跌撞撞追到坤宁宫大门前却被值守的侍卫拦住,门前这时傲然立着一人,明珠没有随着圣驾一同远去。 “皇后你还是省省力气吧,皇上他已经走了!” 明珠一手扶着小蝉,一手轻抚凸起的肚子,步履恣意的踱至她面前,哂笑款款。 李清阑转过头来,横眼瞅向明珠的目光像淬毒般尖针又狠又冷,那架势恨不得要把她全身戳个千疮百孔才解恨。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一) 周身刺骨的寒气围袭过来,李清阑打着冷战,全身禁不住瑟瑟发抖,后面追上来的紫菱急忙将一件大氅披在她肩上。 李清阑冷着脸甩身背过去,哪怕凤凰落毛成了山鸡,她仍瞧不上明珠。 明珠眯眼打量着她这番受冻的窘态,掩不住嘴角讥诮的好笑,此刻眼前的这位皇后娘娘,哪还有半点“京城四花”的昔日风采呀? “君宠态益娇,君怜无是非。皇后娘娘还不明白吗?你这性子,皇上已经开始厌倦了。” 李清阑颦眉不语,暗下握住紫菱的手,眼里的戒备与幽怨之色更加浓重,即使知道明珠是故意的,也无法忍住不去伤悲,皇上的态度已不着痕迹地转变,他的狠心头一次让她觉得陌生,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柔的人。 “拜你所赐,我现在失宠了,你还想干什么?”她冷瞅着明珠。 明珠笑意一深,扬起右手,全身捆绑的小莲被人推出来扑在地上,“既然她是你的人,我就把她交还给你,相信皇后娘娘一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回永寿宫的路上,小婵不解道:“主子把小莲还给皇后娘娘,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吗?” “不开窍!”明珠不屑一嗤,媚眼细眯处蔓延出那狡黠的碎芒,“李清阑越想洗脱嫌疑,就越得做出样子来。她要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那这皇后的位子也坐不稳了。” 这时迎面过来几人,行色匆匆,见辇驾遂退至一旁,其中两个肩挎箱子的人分明是太医。 明珠使了个眼色,小婵立马上前一探究竟。 半晌后,太医离去,小婵过来回禀道:“主子,贤妃娘娘的肚子只怕保不住了,皇上这会儿也在坤翊宫。” “怎么回事?” “据说就是那回落水后,太医开的驱寒药出了点问题。” 闻言,明珠嘴角抿出似是而非的弧线,幽幽亮眸仰视起漆黑的苍穹,不喜不悲,只有无尽的萧意尘埃落定,呵,先是李清阑,后是舒素女,看来是老天跟祝胤那厮过不去啊! “一个晚上,两个心爱的女人受到伤害,咱们的皇上真命苦!” 小婵听不出她话里一丝欢意,有些讶异:“娘娘,你不高兴吗?”贤妃的孩子没了,就没人和自己的主子争了! “是啊,我该高兴才对……”明珠不由自主的抚摸起自己的肚子,这后宫里的阴暗,足以让人瑟瑟发抖,“可现在我只希望肚子里的孩子可以哇哇落地。” “主子吉人天相,一定可以诞下皇长子。” 小婵信心十足的点点头,她知道不止是主子,还有叶公子会保护它的。 本以为这冬天的寒意该到尽头了,谁知安亲王在及冠当天城外狩猎时意外坠马,经太医诊断伤及腰骨至少要一年半载才能站起来,朝廷不得不念及他行动不便,不能长途跋涉,原本需按祖制将他遣往封地的那道旨意也只好暂被祝胤搁置。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二) 次年三月,雪后初霁,草长莺飞之时,永寿宫果然打破冰封寒冷的冬日,传来开年第一大喜讯,明贵妃不负所望诞下皇长子,取名朱恒。 明珠悠悠转醒时,那张凤目挺鼻的俊脸就在近旁,而且近在枕侧阖眼酣睡,吓得她倒抽一口凉气,正欲叫出声时就被一只手蒙住了嘴。 “别吵,朕好累。” 朱胤压低的嗓音透着浓浓困意,明珠侧目看他,他并未睁眼,白皙清俊的脸看上去略带憔悴。 他一松开手,明珠立马撅起嘴:“谁准你进来的?”这里是刚生完孩子的产房,他怎么能进来! “你是朕的,朕要见你,谁敢拦朕?” 这话他说的坦然,明珠却羞愤得红了脸颊,想骂也骂不出口,昏迷前听到他恨不得冲进来的吼声,不知是担心孩子,还是担心她? 哼,自己真是一时糊涂了,他只会担心孩子而已,自己又不是坤翊宫那位,岂能让他乱了分寸,连太医都杀了? 想到孩子,明珠吃力的翻动着身躯,想坐起来,却被被衾上的一只臂膀重重压住,没有力气动弹。 “小婵!”忍着下腹的疼痛,她硬是虚弱的唤了一声。 “不必叫了,我吩咐过这会儿他们都不准进来打扰。”在屋外担惊了一个晚上,他实在想睡了…… 明珠推了推他:“我要看孩子。” “先陪朕睡会儿。” “要睡你自己睡!” “只要你陪朕这会儿,朕就满足你一个愿望如何?” “真的?” 话虽如此问,脸上却无半分惊喜,明珠一撇嘴,淡淡哂笑,“皇后之位也可以?”这几个月,她更加放肆了,有事无事爱将这话挂嘴边,朱胤反倒越来越不以为然,听完眉头都不皱一下,“想得美!” 明珠轻轻一哼,一副早在预料之中的表情。 “朕给你加为一等禄。”皇后之位给不了,这一等禄却等同皇后待遇,实与皇后无异。 这无疑是一个妃子最大的殊荣,明珠心中仍不由泛起丝许酸涩,就算李清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就算他冷落了李清阑,他仍要把妻子的名分留给她! 反观数月来她和朱胤几乎天天一块儿,鸡飞狗跳,其乐融融,那些没大没小的亲昵,一切只不过是流于表象。 明珠吵着要孩子,朱胤安抚不下来,一屁股坐起来,大喇喇下床唤人。 孩子被||乳|娘抱进来时,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明珠瞅着襁褓里熟睡的小不点细瞧,心里一片柔软,眼圈不禁湿润了,虽然小不点皮皱巴巴有些难堪,但四肢健全,还好,太好了。 欣喜之余,明珠仍不太放心,急急追问小婵:“孩子要吃药吗?太医怎么说的?” 小婵掐着手指,低头不敢应答。 “||乳|娘把孩子抱下去。”朱胤突然吩咐道,明珠不解地盯着他,脸色微微煞白,一股恐惧油然心生。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三) “孩子怎么了?” 明珠却不肯放手,朱胤见状将她拉进怀里,凤眸朝||乳|娘使了个眼色,趁明珠分心的间隙,||乳|娘抱着孩子随即跨出了殿门匆匆而去。 拳头如雨点砸在朱胤身上,明珠的脑袋被按在他的胸膛,挣扎不过,她终于泄气地耷拉了脑袋,耳贴着他的心跳,低声问:“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良久,殿内静默如同谁在无奈叹息,朱胤似笑非笑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一切都会好的。” 刁蛮如她,这一刻的苍白与无助,像盐水漫过他的心间,微微的涩。 这个孩子,是属于她和他的。 宫里却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明珠从宫人们私下的窃语中捕风捉影,而且||乳|娘再也不抱孩子进殿来给她瞧,这么多蹊跷,漫漫长夜,她久久不能成眠,辗转反侧,终是唤了两声来人,见守夜的睡得死没应声才悄悄掀被下床。 春寒料峭的夜晚,风如刃刺骨,明珠拢了拢身上的毡绒披风,提了盏羊角风灯慢慢移步靠近偏殿,谁知找了半天仍然没有找到||乳|娘的房间,反而连回永寿殿的路也迷糊了。 正在懊恼时,一阵狂风刮来,连羊角风灯也熄灭了。 她一跺脚,忿忿不平地将风灯扔在地上,抄手游廊外的花坛那边顿时起了一丝窸窣的动静,似是被她脚上清脆的铃声惊慑,一个低沉冰冷的男人声音划破静夜的空气:“谁?!” 明珠愣了愣,男人已从花坛后探出手来,夜色中一双利眸如漆,看到她分明震惊不已,急急收回攫上她脖颈的手:“明珠?你怎么在这里?” 纵然他避开视线,明珠还是捕捉到漆眸里极快掠过的一丝慌乱,心里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若是他的动作再快一步或是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她,此刻她恐怕已是他手下的一缕冤魂了! 一直都忌惮朱昀,却是真正第一次感到那种窒息的可怕。 脚下有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她拢紧脖颈上的系带,似乎夜露太重这样将身子笼在厚实的披风内才足以抵御风寒侵蚀,隔了半晌,才翕动嘴唇生涩地唤了声:“昀……小皇叔……” 男人似乎听到一个啼笑皆非的笑话,干笑了两下,冷冷地看着她,始终没应。 明珠讨厌这种注视,就像她是他的猎物一般,一口气堵在心间,细眉微挑,不甘示弱地回瞪他:“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宫里?” “今晚有事与皇帝商议,出宫太晚,就留在宫里暂歇一宿。” 既然如此,他这么紧张被人发现是为什么? 明珠目光敏锐地越过他的肩头望向花坛,那里藏着谁?在这后宫禁苑,他深更半夜偷偷要见的人是谁? “大半夜的,在花坛后做什么好事?”说着,她就要挪步过去一探究竟,花坛后衣料窸窣的细响传进耳内,似乎是急急忙忙中被树枝挂到头发那人逸出一声痛吟,她斜勾嘴角,越发肯定了心中的想法,那里藏的是个女人。 可是这后宫里的女人都是皇上的,他竟然和皇上的女人——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四) 朱昀不动声色地挡住她的去路,问:“你不想知道我和皇帝商议的是何事吗?” 明珠煞有介事地撇头瞧他,想用这种问题引开她的注意? “后宫不得干政,况且我也没兴趣。” 正要侧身绕过他,却听见他不咸不淡地说:“是皇长子的事。” 闻言,明珠眉心一跳,目光炯炯瞪着他:“小皇叔究竟想说什么?” 朱昀负手望了望漆黑的苍穹,瘦削的轮廓如肃杀的刃割疼夜色:“他想瞒着你,可你迟早要知道,你处处好强,怎会忍受自己生下一个有残缺的孩子?” “你胡说!” “就算你不信,也改变不了孩子天生失明的缺陷。你看到过他那双死灰般的眼珠子没?没有一点光泽,就像石头。” “不要说了……” 明珠猛地推开他,捂着耳朵蹲下来,她没见过那双眼睛,也不想见到,朱昀的话一字字如针扎在心上,如果她要一辈子面对这双眼睛愧疚,如果她的孩子一辈子都无法看到光明,她宁愿他从来没出生过,也不想他生下来就受苦,被人嘲笑一辈子。 “你心里是不是想着没有他更好?”明珠惊愕地抬头,只见朱昀垂下眼定定打量她,漆亮的黑瞳折射出残忍的幽光,“你看,还是我更了解你。” 明珠在地上蹲了良久,身上的披风被花木上的寒露浸湿,忍不住打了几下冷噤。 见状,朱昀俊眉微凝,伸手去扶她,却被她拂开,明珠两眼望着黑夜中的某处,没有焦距,最后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她走了,你也走。”就在朱昀缠住她的这会儿,花坛后的那个女人已经整理衣鬓好悄悄溜了。 朱昀沉吟了一下,道:“我送你到永寿宫门前。” 明珠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想从容地摆个笑脸却意兴阑珊:“原来你早就看出我迷路了。” 朱昀半蹲下身来,掏出袖内的金丝白底绢帕轻拭掉她眼角的泪水,明珠撇头避开,他索性用长指扳过她的下巴与自己对视,英气逼人的俊脸上难掩温柔:“走吧,沾了风寒就麻烦了。” 明珠摇头,抢过他的绢帕扔在地上,却不起身:“那个女人是谁?” 朱昀低头捡起地上的绢帕,湿意在手心微凉:“一个妃嫔而已。” 明珠冷冷一哂,皮笑肉不笑:“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朱昀似笑非笑地勾了勾薄唇,站起身掸了掸膝上的泥尘,一伸手忽然强硬地将她拉起来,明珠冷不防这一遭,身子前倾重心不稳猛地扑进他的胸膛,被他单臂圈稳在怀里。 “你放开我!” 明珠想推却推不开,惊慌仰头只见那双漆眸深邃闪烁着不知名的东西:“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是他不是我?如果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才能得到,我不在乎。”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五) 他俯首,英俊深刻的五官在瞳孔里不断放大,直到鼻头相触,温热的鼻息喷薄而出,如灼烫的火烧红了她的脸颊,明珠终于忍不住低咒了一句:“你疯了!” 朱昀不以为意,虽没有更加放肆的举动,但也不松手,二人一直耗着。 这时不远处的游廊有人提着风灯四处叫唤着她,大概是守夜的奴仆发现她不在殿内,一时慌了神,急匆匆出来寻了。 “你再不放手,就要被发现了!” 明珠恨不得砍了他那条圈住自己的胳膊,要是被人看见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搂搂抱抱在一起,她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和你一起下地狱,我倒是乐得如此!” 朱昀嘴上虽如此说,明珠却感觉到他的手劲明显松懈了几分,当即挣脱出来,甩出一个厉眼狠狠瞅着他:“想得美,让我当你那个姘头的替罪羊!” 朱昀将胸前垂落的墨发轻甩到身后,直视她时幽涉的眸子里满是自嘲与哀恸:“枉我堂堂一个王爷从小到大这般诚心待你,没想到我在你眼里竟是这样的人!” 这些年他和叶玄琪陪伴着她,对她几乎百依百顺,虽然她明里清楚他们的身份,潜意识里却早就将他们当作了自己随叫随到的跟班,忘记了他好歹是堂堂的王爷,京城不知多少大户小姐削尖了脑袋想往他的王府里钻呢,纵然她不稀罕,到底是她拒绝了他的提亲啊! 明珠努了努嘴,原本气势汹汹被他一瞧倒有些心虚起来,嘴上却不服输地低声咕哝道:“我倒希望是我想错了!念在咱们从小长大的情分,这次我不会说出去,以后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拢好身上的披风,就像要逃开他似的,步履匆匆朝几盏灯火处迎上去。 几个宫人见了她就像见了活菩萨一样围拥上来,又是笑,又是哭,这才众星捧月似地护着她回去。 走出几步路后,明珠突然顿了顿,回身瞥了眼游廊外夜色浓厚的院子,那片花坛藏在黑暗中,和刚在自己所站的那个位置,还有那个人仿若从未出现在那里过,早已辨识不清。 今夜,恍如游园惊梦,朱昀一点也不像昔日内敛优雅的朱昀,一定是她的错觉。 永寿宫殿内灯火通明,明珠一进门就看见上首的桌椅边负手而立的朱胤,一袭白底银线团龙纹软袍在琉璃灯下流光如梭,殿中央的地毯上伏首跪着今晚守夜的宫奴。 “娘娘救我……” 宫奴抬起胖嘟嘟的圆脸哭得涕泪泗流,明珠扫了她一眼,实在嫌恶得不愿再多看,忙不迭让小婵将她拖走:“快滚,长得像猪,还睡得跟死猪一样,以后再偷懒,不仅皇上要罚你,本宫也要罚你!” 那宫奴一边谢恩一边哭哭啼啼出了殿,朱胤方才转过身来,明珠微撇了下嘴角,暗地里哼了两声,就知道他是故意作秀给她看呢!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六) “上哪儿去了?” 朱胤就势坐在檀木雕花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蓝白釉茶碗故作镇静地呷了一口茶。 如果她说自己想看孩子结果迷路了,一定会被他笑死! 明珠不愿让他得意,顺手解下披风扔给银红,坐下来随便编了一个借口:“夜里清静,我逛逛园子。” 朱胤瞧她满不在乎的敷衍样子,手里的茶碗一滞,重重磕在桌面上,俊美的脸上压抑着愠怒:“你有没有脑子?哪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会半夜逛园子?你嫌自己命长也不用这么折腾!” 明珠愣了愣,她欠了姓朱的什么了?被朱昀唬了还不够,回来还要被这个软柿子教训,不过是逛个园子,他居然咒她早死?!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换作是李清阑,他怕是端茶送水递毛巾都嫌不周到! 她想到这些,心里如针扎了一样的刺痛,将银红递上来的暖手炉砸在地上,恶毒地笑道:“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你巴不得我早死,我就偏不死,一定活的比你的清阑妹妹长!” “娘娘,您的脚……” 银红惊恐地指着她的脚背的一粒石子大小的小火炭,刚弯下腰去拂开,就被她一脚狠狠踹到边上。 “命都保不住了,我还能在乎脚?” 狠话还没甩完,不料银红痛呼一声,摔在地上时左手掌正好碰到地上的一块火炭,拿起来摊开看时已是血肉模糊。 朱胤看得心惊,忙唤来人将银红带去找御医,注意力再度转向明珠时,就像看着一个泼妇,眼里透出无尽的失望与冷意:“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对我好?那为什么不让我见孩子?!” “你是因为这个?”朱胤眯眼打量她,瞥到她脚背时微微拧眉,“今晚偷偷跑出去也是为了这个?该不会是最后迷路了吧?” 明珠抿唇不作声,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明明脚背上的伤灼肤到钻心,却偏不肯喊疼,倔强得让他摇头。 “好!”朱胤凤眸微垂,半晌,轻轻叹了一句:“从今晚起,皇长子就由你亲自照看。” 明珠又是一愣,没料到他如此轻易地就让步了,却见朱胤起身掸了掸流光溢彩的袍子,衣带较以往越觉宽松,这几日他似乎也清瘦了一些,离开时还派了门口的宫人去找来御医帮她查看脚背上的烫伤。 不多时,||乳|娘就将孩子抱了过来,明珠坐在床边良久,只是静静看着那张精致无比的摇篮,她仿佛中了朱昀的魔咒,连走上去抱起孩子的勇气也没有了,数不清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到最后将一干宫人全赶到永寿殿门外。 紞如三鼓,泪烛过半,黯黯一室寂静,槅窗上忽然传来点点滴滴的敲打声。 春雨绸缪,层层漫过心头,犹如剪不断拨不开的愁苦。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七) 她讨厌下雨,尽管爹说她出生在一个雨意缠绵的日子,她却如同一颗明珠,生得聪颖过人,长得明艳无暇,成为明家最出众的孩子,她十七年耀眼夺目的人生没有过污点,她不要一个被人耻笑的孩子,不要一辈子都对着那双死灰般的眼珠子痛苦。 外面越来越急的雨声敲打在心上,摇篮里闭眼睡熟的婴儿翕动着小小的嘴皮拼命呼吸习惯着这世上的气息,明珠忍住眼中泛起的酸涩,冰凉纤细的手指就像索命的绳索鬼使神差地探向孩子的脖子。 那样细软的小脖子,脆弱得仿佛轻轻一掐就断掉了。 婴儿尖锐的啼哭骤然回荡在偌大的寝殿内,明珠身子一抖,就像一记旱雷当头打下,震得她魂不附体,那哭声是在一个刚出世的孩子控诉母亲的狠心,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是她将他带到这个世上,是她让他无辜承受了黑暗与耻笑,这个世上最应该最有权利保护他的人是她,她从来不服输,怎么能放弃…… 明珠惊蛰地松开双手,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终于崩溃地失声痛哭起来。 “娘娘,皇长子怎么一直哭个不停啊?” 门外传来||乳|娘焦急地拍门声音,明珠抹掉满脸的泪从地上爬起来,抱起孩子轻轻拍哄了一阵子,孩子原本涨红的小脸渐渐恢复了常色,哭声渐消,最后努了努小嘴又再次睡熟了。 推门而入的||乳|娘看到明珠将孩子抱在怀里愣了愣,这幕却和她的预想有些出入,今晚来永寿宫之前,皇帝朱胤曾暗中嘱咐过,若是贵妃对皇长子有任何异样的举动,特赦她以下犯上之罪,一定要护好皇长子。 明珠看了看她,没有怪罪她的擅闯,只是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有本宫在,皇长子不会有事。” 淅淅沥沥的雨水从窗外的屋檐流成线,小五子收了油纸伞,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屋,恭敬地看着窗边伫立的人:“皇上,没出事儿。” “她人呢?” 小五子弓着身子上前几步,刻意压低的声音被纷杂的雨声扰乱:“娘娘不仅不动手,还一直抱着皇长子哄他睡觉呢。” 雨珠打在窗栏,水花四溅,亲吻了他倦态横生的俊脸,朱胤揉了揉眉心,舒了一口气:“她总算是过了自己这关。” 明珠脚上的烫伤耽误了时辰,溃烂面很大,御医上了药,她好几日没下榻,无聊时就翻翻各宫送来的礼单,太后姑姑派容姑姑送来一对玉如意,还让容姑姑捎了话让她养好身子再加把劲,言下之意对这个有缺陷的孩子并不满意,明珠心有闷气,只是哼了一声,其实所有人都明白,朱恒虽然贵为皇长子,但是天生眼盲就注定他不可能继承这江山。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八) 满月宴那天,西蜀也送来了贺礼,其中一大包是紫燕飞送给皇长子的许多民间玩意儿,虽不贵重,明珠却喜欢得不得了,尤其是附的一封书信提到蜀地多秘方灵药,她在西蜀会帮皇长子多搜集些药方。 明珠还是不敢多看那双死灰般的眼珠,心里却渐渐笃定,就算她的孩子继承不了江山,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半分,她要给他最好的。 一连几日,永寿宫里都安静得诡异,明珠的脚上已经好了,朱胤隔三差五过来,居然都没有听到铃铛声:“你的铃铛呢?” 这时||乳|娘喂完孩子抱进来,明珠倚在窗榻边,抬手指了指孩子胸前的一块白金猪牌,“喏,变成这个了!” 朱胤眉心一跳,凤眸微睐:“你竟敢把母后送的东西私自处置?” 明珠轻轻一哼,翻过身去只给他留了背影,她将太后姑姑送她的白金项圈及镯子溶掉,又请京城名匠重新打造了一块白金猪牌,挂在孩子胸前,从那以后,永寿宫里再也没有铃铛声了。 “送给我了就是我的,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朱胤哭笑不得,除了她,怕是没人敢这么忤逆太后,以前挨巴掌的教训怕是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由扑哧一笑,顺势坐上榻沿靠过去:“你该不会是生母后的气吧?母后的话我明白,要不咱们顺她的意思,再添一个?” 明珠扭头,故意眯起眼揶揄他:“再添一个,你就不怕我抢了皇后的位子?” 窗外花叶渐渐枯萎,艳阳渐炽,朱胤沉吟了一下,日光下如琉璃般明澈的眼眸倏忽深幽起来:“如果我说,清阑能救恒儿,你会不会从此不恋皇后的位子放她一马?” 一听自己的孩子有救,明珠腾地翻身坐起,明眸圆睁:“你这话什么意思?” “安亲王日前寻到一位苗疆异人,有一种秘方能根治眼盲,无论是先天还是后天都能治愈,药引是至阴的处子之血,清阑正好合适。” 明珠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襟,眼内波光流窜:“真的?” 朱胤长指微屈,将她脸上的乱发轻轻拨到耳后,微勾的唇角泛起一丝无奈的涩意:“就算不信我,你也会信小皇叔对吧?” 提到朱昀,明珠心里闪过一丝诡异的不安,自从那晚之后她甚至不让自己想起他,不愿让朱胤看出端倪,她立马信誓旦旦地举起三根手指:“我明珠对天起誓,只要李清阑能救好恒儿,她就是明珠的恩人,他日若是恩将仇报有违此誓,明珠天诛地灭,不得善终。” 朱胤拉下她的手,温柔的眉眼浮上淡淡的笑意:“倒不必如此毒,要你不得善终,我也舍不得。”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九) 他说得自然,明珠却震惊地看着他,好像听见的话是天方夜谭般稀奇。 朱胤下榻接过||乳|娘手中的孩子,逗弄了一番,见她许久不语,便笑着问道:“不信?” 春光明媚,透过敞开的槅窗穿照进来,满室的雕梁画栋皆镶上了亮丽的光辉,朱胤抱着孩子笑意绵绵,犹如重彩环绕,朝霞流云间,翩然若仙。 让人不禁/看得痴了。 明珠点点头,只觉不妥,又摇摇头。 朱胤却一直在笑,她脸上挂不住,最后索性哼了一声,讪讪地翻过身去,盯着窗外的花木盆栽怔怔出神。 细想起来,这段时间他呆在永寿宫里的时间特别多,难道只是因为想看孩子?可往更深一步想,明珠又是不愿的,若是他爱,怎么会舍不得一个皇后宝座,连骗骗她都不肯,又怎么会老是护着他的清阑表妹而一点不顾她的感受?若是不爱,自作多情最伤人,到头来丢了脸面还丢人。 几场春雨过后,院子里的残花凋尽,树上蝉声渐起,转眼已是夏初。 西蜀来的信抵达永寿宫时,皇长子已经按着安亲王找来的那位异士的秘方服过十天的药了,明珠一边看信,一边盯着窗外的动静,小婵正在殿外的树下扇着炉子煎药,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额头上往下掉,这些药都是安亲王拿进宫的,御医查验过每一种药材的药性,确定无恙后才送到永寿宫来,每天由明珠亲自监督,十碗水熬成一碗,服用前滴如三滴至阴的处子之血,早晚两次,不出月余便可恢复清明。 紫燕飞在信上说蜀山之巅长有一种千年灵芝,百年才长出一株,被颜慕笛派去的人找到了一直守着,待到秋后采了它,给皇长子服下包治百病。 难得老和她横看竖看不对眼的颜慕笛这次积极地帮她的儿子寻药,不过紫燕飞他们的这番好意,终究是迟了一步。 这段日子服药下来,孩子眼珠上的灰色似乎渐渐淡了些。 明珠庆幸之余,甚至还亲自送了重礼去坤宁宫谢过李清阑,两人一向不和,明珠倒是万万没有想到李清阑会答应献血,毕竟她若执意不愿,依着朱胤对她的袒护,必然不会拿刀架着她的脖子威胁! 李清阑并不领情,直接让她吃了个闭门羹,到最后只让婢女紫菱露面转达了一句,明珠当时满脸讪讪,也没逐字细听,只记得大致意思是:她献血救的不是明珠的孩子,而是救的朱胤的孩子。 她这辈子也没做过这种热脸贴冷屁股,还必须忍着的事儿! 回去的时候,消了气,明珠才暗暗想道:也许李清阑是真正爱着朱胤的吧? “娘娘,药煎好了!” 小婵的话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明珠打开上锁的桌上小柜子取出瓷瓶,只听见三声低不可闻的滴答,浓黑的药汁上漾过三圈涟漪,明珠盖好瓷瓶又重新锁回小柜子内,谨慎地将钥匙放入袖中。 做这些事时,明珠始终板着脸,神情冷峻而凝重,不敢有一丝差错:“拿过去给||乳|娘,喂皇长子喝下。” 喂完药,||乳|娘将孩子重新放回摇篮哄睡,见状明珠这才跨下肩,算是松了一口气。 明珠这才让人备好文房四宝,提笔给紫燕飞回信,不过一会儿工夫,天空中乌云密布,屋内很快闷热得像蒸笼,小婵一边打扇,一边擦拭着明珠汗津津的额头,她自己则索性撸起袖子露出白藕一样的两条嫩臂挥笔如疾,少顷就连摇篮里的皇长子也躁动不安起来,一直哭个不停。 明珠怕闷坏了孩子,遂忙吩咐||乳|娘抱着孩子到殿外去转悠几圈。 刚到门口,一道惊雷忽然劈下,||乳|娘吓得尖叫,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明珠胸口噗咚一下,差点儿连心脏也跟着落地,扔了笔跑出来,只见||乳|娘指着白玉地砖上的襁褓,花容失色,尖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而襁褓内早已没有了哭声,明珠一脚踹翻||乳|娘,回头看向襁褓却像灌了铅水不敢挪近一步,小婵机灵地赶紧上前抱起襁褓,却在低眼查看的一瞬骤然面色惨白,手指放在小小的鼻翼下一探,身子抖如筛糠:“娘娘,皇长子他……” 殿外雷鸣阵阵,屋瓦上很快传来噼里啪啦的敲打声,一拨急过一拨,那么多嘈杂中明珠依然能分辨出自己颤抖的低音:“他怎么了?” 小婵硬着头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他……没气儿了……” 话音未落,明珠脚下打了趔趄,陡然眼前一黑,硬生生倒在地上。 醒来时天色已黑,外面仍在下着倾盆大雨,她呆呆听着雨声,眼角湿意泛滥,天若有情天亦老,若没有这场雨,她也不会要把一生的眼泪流尽。 床边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明珠,不要这样憋着,想哭就痛痛快快哭出来。” 她不禁侧头,冷冷看着那张疲倦的俊脸,往日明澈的凤眸涨红血丝,眼窝下有淡淡的青色,她的孩子死了,他怎么还能如此冷静? “那个贱人呢?她摔死了我的孩子,她在哪儿?” 整个人好似回了魂,她猛地翻身坐起,在大殿内搜寻了几番也没有看 到||乳|娘的身影,朱胤将她的脑子扳回来看着自己,眼神内覆满哀恸:“||乳|娘暂时被关起来了。” “为什么还不处死她?!” 明珠不能理解地推开他,怒不可遏地光着脚丫就往外殿跑,却被殿门口的侍卫拦下来。 她反身冲着朱胤声嘶力竭,目光如刃:“为什么?!为什么孩子死了,你一点也不伤心——” “娘娘,您不能这么说皇上!” 小五子连忙跳出来为朱胤辩解,天地良心,他主子一听到永寿宫的公公来报,直接淋着雨赶过来的,还守着她到深夜呢,怎么一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偏要说,由得你一个奴才教训我!” “娘娘怎么不讲理啊!”小五子气不过,却被朱胤拦下,反叫掌嘴。 朱胤走过去,疼惜的目光落在她赤/裸的脚丫上,脚背旧疤刚痊愈,心里却添了一道更深的伤口,她的痛彻心扉,他怎么不明白? “不是她,孩子七窍流血,是中毒而亡。” 晓初妆第16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亡。 ” 脑中一片嗡声,明珠摇摇头,嘴里不停地反复着:“不可能!”宫闱深沉,她就是怕被人暗算,每个步骤都用明家信得过的人手加以防范,怎么可能出错?怎么会被下毒? 她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袖,沉痛的明眸里燃起两簇怒火:“是谁?是谁毒死了我的孩子?” 她这团火不仅要烧死别人,还会烧死自己。 朱胤目光一闪,避开了她的视线:“大理寺正在彻查。” “是她对不对?” 明珠忽然冷笑起来,像淬了毒的雪刃,看得人心惊胆战,“除了她,又有谁这么想我的孩子死?除了她,谁有机会下手?” 转眼间,她松开了朱胤,回身取出小柜子里的那个瓷瓶,递到他面前:“把御医叫来啊,我要验这个!” 正在自己掌嘴的小五子被朱胤的目光一扫,心中一动,赶紧上前接过瓷瓶,二话不说地就跑出殿外吩咐人去传唤御医。 良久,她轻轻说了一句:“我要看孩子。” 小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朱胤,见朱胤不动声色地摇头,只得埋首装作没听见一样。 殿内的每个人皆是如此。 明珠扫了一遍殿内不敢动弹的宫人,目光最后落在朱胤身上,彻悟地点头,又摇摇头,哽咽道:“为什么连最后一面,你都不肯?孩子是我的!” 朱胤接过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按进怀里,若是看到孩子的死相,她只会比现在更痛苦!原本白玉团似的娃娃变得乌青发黑,眼角鼻孔都是黑色的血迹,他看到孩子的那一刻,胸内的器官仿若都绞在一起,痛不欲生:“不要闹了!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我不要!”明珠虚脱地靠在他怀里,却不敢再松开他,贪婪这此刻温暖的胸膛,就像是她生命里剩下最后的支撑,“把孩子还给我……” 肯求的哭声一点点微弱下去。 更深漏重,朱胤看了看梦里依然流泪不止的人,眼眶生潮。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十) 摇曳的烛火中,御医深深鞠了一躬,几乎要将头埋到地下去:“皇上,这血里有毒。” 朱胤托着额头,修长的手遮掩着双眼,好半晌,才暗哑地问道:“是什么毒?” 御医哆嗦了一下,犹豫着不敢开口。 朱胤无力地扬了扬另外一只手:“但说无妨。” 御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惊若寒蝉:“老臣惭愧,尚不能明确,不过这毒性和娘娘之前所中的毒有几分相似,却也不尽相同。” 他深吸了一口气,挥退御医,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椅背上,他是亲眼看着清阑割腕滴下血的,瓷瓶和刀具都没有沾毒,怎么可能有毒? 小五子送走御医回来,朱胤正坐在床边俯着身子轻拭睡梦中的人眼角的泪痕,如云的墨丝在他俊美的脸孔上投下半边阴翳。 他想,主子在人前总是没心没肺的,其实是将心思藏得太深吧? 潇潇雨声中,远处传来若有似无的敲梆声,天色依旧漆黑,除了满天满地的潮意无甚变化,却已是四更天了。 小五子跟着候了一宿,止不住呵欠滚滚:“皇上,您也折腾了一夜,还是歇会儿吧?待会儿您还要早朝呢。” 朱胤置若罔闻,将她抠紧被衾的手缓缓松开放进被子内掖好边缘,吩咐道:“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她。” 等他们二人离去后,明珠倏地不动声色地坐起身来。 小婵打了盆水进屋吓了一跳,差点儿把盆掉在地上,神色诧异地看着她:“娘娘,您醒了?” 明珠冷着脸,目光落在她身上犹如凌迟:“带我去看孩子。” “可是皇上……”小婵缩了缩脖子,瞄了眼紧闭的殿门,这会儿朱胤他们出了永寿宫,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明珠掀被下床,指甲在锦被上折出森冷的惨白,一步一步逼近过来:“你忘了谁让你进宫的?我现在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水盆哐当一声落地,小婵满身水渍地跪在地上:“皇长子在……在佛堂。” 冰冷的雨线浇在身上,模糊了视线,明珠远远望着那扇透出微光的门,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流进嘴里咸得苦涩,门内木鱼沉闷,超度的经文不停回荡在佛堂的上空。 小婵撑着伞站在她身后,眼见天色呈现鸭青色,马上就要天亮了:“娘娘,我们回去吧。” 她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不敢上前打断超度,她给不了他一世安好,便不敢惊扰他重入轮回的路。 转身离开的那个瞬间,她的指甲深深攥进掌心,血肉模糊,对这满天冷雨承诺:“今日我所承受的,一定在其他人那里讨回来。” 大清早上,明珠跪在慈宁宫外,容姑姑赶紧让人撑伞把她扶进来。 谁知她一进殿,又硬生生跪了下来。 “你这孩子,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明太后见她一副落水鬼的惨白模样,眼眶不禁红了,“哀家知道你心里苦,可这么折腾害得是你自己!” “我的孩子是被皇后害死的!”明珠却不肯起身,目光始终盯着地砖,“希望姑姑能为明珠做主!” 明太后一惊,朝容姑姑使了个眼色,遣退了屋内众人,只留下明太后和明珠两个人。 见众人退去,明太后方才柳眉紧皱,追问她:“你把事情详细地告诉哀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炷香的时间,明珠将事情的原委以及孩子被害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明太后。 明太后摩挲着鎏金的指甲套,却是满腹疑虑:“这种事一查就漏馅儿,李家应该不会笨到这种地步?就算是有心暗害,也不会让咱们抓到把柄!” “李清阑一直担心我抢了她的皇后位子,如今得知恒儿的眼睛可以治愈,她是狗急跳墙!” 明太后摩挲指甲的动过停了停,终是叹了一口气:“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可是空口无凭,哀家也不能冒然和李家撕破脸!” 明珠眼染血红之色,激动地说:“我有证据!”说着,掏出怀里的那个瓷瓶,“这是李清阑的血,里面有毒,是她在血里下毒害死了我的孩子!” “既然如此,为何你不将此事告诉皇上?” 闻言,明珠眼露讥讽,冷笑道:“皇上还想把这件事瞒下来不让我知道,我怎可信他会还我一个公道?” 明太后斟酌了一番,最后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糊涂了?想要扳倒李家,扳倒皇后,只靠这个小小的瓶子是没用的。” 说完,明太后把容姑姑叫了进来,又给了她不少赏赐一并带回永寿宫。 明珠一声不吭地站起来,回宫的路上容姑姑送她又劝说了她很多,什么再添子嗣的话,明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心里渐渐地意识到最后的事实,连姑姑都不肯帮她,这天下没有人能帮她了,除了她自己。 清冷的坤宁宫,一场雷雨过后,满院的败叶狼藉。 紫菱不想主子又对着这凄凉景象暗暗落泪,便拿起扫帚满院子扫得干净利落 ,打开宫门时,却见一人裹着雪白披风伫在门外多时,不由一怔,愣愣欠了欠身:“贵……妃娘娘?” 明珠抿了抿泛白的唇,笑得憔悴:“我想见你家主子。” 紫菱握着扫帚不知如何应答,听说昨日皇长子突然暴毙,这会儿看到明贵妃的笑便感觉透出一种诡异的气息。 明珠紧了紧披风,裹住发寒的身体,一场雨几乎让她死了一回:“我儿的死有些跷蹊,今日是向皇后娘娘询问一些细节,以便大理寺早日破案,让我儿安息。” 紫菱见状,顿起了恻隐之心,不管曾经多么骄纵专横的女人,也只是一个失去孩子的伤心母亲! 坤宁宫的大殿,仍是金碧辉煌的陈设,却仿佛笼上一层灰,黯然失色。明珠随意在一张圈椅内坐下。 “娘娘稍坐片刻,我去禀告主子。” 紫菱欠了欠身,转眼就拐进内殿去。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端了茶上来,眼睛溜溜地打量了明珠一会儿,被明珠一个冷眼剜过去,立马就埋首退了下去。 李清阑大概是不愿见她,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磨磨蹭蹭地从内殿出来。 她穿着鹅黄|色的宽松纱衣,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头饰仅用了一根金镶玉簪,似乎她那颗头颅再也承受不起更多的重量,整个人比明珠上次见到的样子又消瘦了一些,她握了握袖口,心里一点点结成冰刃,都成这副鬼样子了,还想着如何害人? 李清阑找了张离她最远的椅子坐下,明珠勾了勾嘴角,主动起身,走到她旁边的位子施施然坐下:“几日不见,皇后怎么成这样了?” 不回答她的话,李清阑微喘,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想问什么?” 明珠却看了看紫菱,用眼指着原来桌上的那杯茶,吩咐道:“你却把我的茶端过来。” 紫菱迟疑了一下,被明珠炯炯的目光盯得不自在,只好依言照办。 紫菱刚端起热茶,明珠冷冽的声音破空而出:“我什么也不想问,我只想要你的命!” 说时迟,那时快。紫菱惊骇地回头只见明珠从袖内亮出一柄雪亮的匕首,被她高高举起,毫不犹疑地朝李清阑的身上刺去。 紫菱想也没想的将手上的茶杯砸过去,热茶不偏不倚正好撞上明珠扬起的手腕,明珠惊痛一声,动作微滞,趁这空隙李清阑从椅子上滚落下来,堪堪躲过了迎面的一刺。 不料明珠捂着烫红的手腕,满脸狰狞地瞪着她们,锋利的匕首紧追不舍:“我要为我儿报仇!” “不要过来——” 李清阑在地上吓得花容失色,紫菱冲上来将她护在身后,双手一把握住明珠的匕首试图夺下,大声喧哗道:“来人啦——贵妃娘娘杀人了!” 鲜红的血从匕首上一滴滴淌下,紫菱嘴唇哆嗦却始终不放手,明珠抽不出匕首,错愕地瞪着紫菱,没有哪个奴才为了主子连自己的性命安危都不要?为什么就连一个奴才都要这般维护李清阑!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十一) 细嘴花瓶飞出她的手心,正好落在来人的脚边,摔了个粉碎。 “主子!” “清阑!” 两个人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快传御医——” 朱胤冷冷地剜了明珠一眼,抱起沉陷昏迷的李清阑冲进了内殿,经过她身边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顿了顿,“清阑不会是凶手,倘若她今日有个三长两短,刺杀皇后就是死罪一条。” 明珠手一颤,匕首“铿锵”一声落在地上! “我……”她欲言又止,憋屈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的孩子死了啊,她想为自己的孩子报仇有什么错! 小婵扶住摇摇欲坠的她,中午用膳时她去敲门才发现主子不在殿内,找遍整个永寿宫也没有,结果皇上一来,听说她不见了,立马暗叫了一声不好,随即就大步流星地往坤宁宫跑! 她一路步履匆匆地跟着,刚到这殿门口,就撞见了主子踢翻皇后娘娘的一幕!小婵吓得不轻,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主子一样骄横大胆的人! “娘娘,您的手受伤了。” 小婵瘪瘪嘴,一点也不明白叶公子喜欢上主子哪点了,她根本就是一只随时会发疯伤人的刺猬,“咱们先回去找御医瞧瞧吧!” 回到永寿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明少玉就风风火火地找上门来了。 正巧和去太医院拿烫伤膏回来的小婵一道进了殿。 见了他,明珠一动不动,心中对他这趟来的目的却了如明镜,故意揶揄道:“什么风把二哥给吹来了?” 明少玉两眼红肿,似乎哭过了,此刻却覆满露骨的恨意:“你不用装了!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我——” “你想怎么样?” 不等他说完,明珠突然一拍桌子,偏着头冷诮地审视她,“你想替李清阑打我一顿,还是踹一脚,你想替她报仇吗?我的二哥——” 明珠故意将二哥两个字阴阳怪气地拉得很长,明少玉听完,脸上又是白,又是红:“我警告你,以后离清阑远点儿!” 小婵给她上药,她微微抿紧泛白的唇,笑得冷艳逼人:“我偏不!她一天不死,我就时时刻刻缠着她!” “我怎么会有你这个不讲理的妹妹?” “你是我二哥吗?你是李清阑的哥哥吧?” 明珠气血上涌,忽然拨开身边的小婵,忿忿不平地站起身,几步走到他面前,将手腕上的泛起血丝的大片红疙瘩亮在明少玉眼皮底下,“我的伤你看到了吗?我的儿子死了你听到了吗?从你进门开始,你只关心你的清阑,你每句话都是为了她,你有关心过我这个亲妹妹吗?” 明少玉盯着那片红疙瘩愣了愣,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惭愧,最后仍是狠心地撇过头去:“那是个有缺陷的孩子,就算侥幸活下来,对明家也没有用。” 明珠像看着一个怪物似地看他:“明少玉,你说的是人话吗?!” “你离开京城多年,根本不知道明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明少玉看了看不远处的小婵,忽然低首凑到她耳边,“你也不知道爹和姑姑的心思,明家迟早要完蛋了。” 爹和姑姑的心思?不就是想让她生下皇嗣,将来继承朱胤的位子吗?为什么会完蛋?为什么说到明家完蛋他漠然的语气中只是夹杂着一种兔死狐悲的怜悯? 不等明珠反应过来,明少玉已退开一步,转身而去。 过了好半晌,明珠方才回过神来冲到门口,扶着门扇朝他远去的背影大吼道:“你胡说八道——” 被李清阑迷晕头了吧?居然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她不知道明家是个什么样子?切!明珠不满地轻哼,以为她呆在扬州多年就不算明家的人了?明家的一草一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虽然她一个人呆在扬州老家,但是娘亲每年都去看她的啊! 明珠回过身,压了压不安乱跳的心脏,整个人因为惧寒而微微瑟缩,抬手指了指座椅上的披风:“把披风给我……” 小婵将披风罩在她身上系好,越看她的脸色越感觉不对劲,“娘娘,您是不是淋雨染了风寒?奴婢这就去叫御医——” 不料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抓住她的衣袖,明珠幽幽地问她:“小婵你说,本宫像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吗?” 小婵吓得连连摇头:“娘娘怎么会是野孩子呢?娘娘是明家的大小姐,当朝的贵妃娘娘,谁要是说您是野孩子,那肯定是不想活了!” 明珠满意地点点头,刚一松开她,整个人就像失去了重心垮下来。 纷纷扬扬的桃花如雨落了一身,这白云深山处,天高云渺,沿着林间的青苔石径一路伴有溪边涓涓细流,仿若人间仙境。 不远处的桃花深处传来一阵空灵的笛声,低婉如诉。 溪畔的巨石上坐着一位白衣少年,头顶的那株百年老桃树落红云云,花瓣像轻飘飘的羽毛染了纤洁的白衣,她走过去,那少年正在闭目吹笛,却是面如美玉,与朱胤有几分相像。 听到脚步声 ,少年放下笛子:“你是母亲吗?” 她脚下微滞,迷惘的眼神在注意到他胸前的猪牌时愣了愣:“你的母亲是谁?”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我没见过,我只知道我在等她。” 那双眼睛蓦然打开,露出一双死灰般的眸子:“母亲不太喜欢我。” 她的声音微涩:“你恨她吗?” 少年摇头,手指轻轻摩挲着猪牌:“我想问她,我的眼睛看不见,她是不是讨厌我了?” 她扑上去,抱住少年孱弱的肩膀:“没有!” 漫天飞扬的桃花如她汹涌的眼泪,少年湿了肩头,粉润的薄唇却露出一抹春风般的笑:“我记得她的怀抱。” 她的孩子还活着! 这是梦吗?她睁开眼睛。 挂在床顶四角的璎珞小铃因为她的动弹发出泠泠响声,烟色的丝帐如水层层漫开,就像一波波哀恸与失落铺天盖地席卷了她。 最先看到的就是小婵对身后的人得意地炫耀:“还是我的药最有效!” 她身后的人走上前,是银红,银红将松动的被子掖好,笑道:“娘娘,您终于醒来。” 明珠坐起身来,不见药碗,只见桌上放着几个小瓷瓶,同时闻到空气中飘散着几缕若有似无的药香味,再加上小婵那句话,心下一暖,不由撇了撇嘴,丞相也不知收了多少好处,府里的古怪玩意儿还真是数不胜数! 她轻咳了两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小婵拿了件彩绣的外衣给她披上,“三天两夜。” 竟然睡了这么长的时间!明珠让人把槅窗打开,只见窗外一抹西斜的落日余晖,凉风习习,漆黑的夜晚马上又要来临了。 “坤宁宫那边呢?” 小婵手上的动作滞了滞,摇头,小心翼翼的答道:“听说皇后娘娘昏昏沉沉,一直没有真正清醒过来。” 良久,明珠接过她递上来的热汤,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皇上有没有来过?” 小婵缩了缩肩膀,盯着她手中的水杯生怕她随时会将它摔下来,声音变得更低:“皇上一直守在坤宁宫,连这几日的早朝都没去。” 这就是区别吗? 明珠揪着胸口的衣料,冷冷一哂:“她要是死了,皇上怕是要跟着去吧?” 这时一个在外面当值的小公公猫着腰进来,把银红唤到门边耳语了几句。 “她怎么又来了?”银红突然扬了声,听上去十分烦躁,“把她赶走,咱们娘娘不会见她一个小小宫女的!” 虽然她很少关注过这些下人,但小婵和银红常在身边伺候,她心里是有底的,便有些疑虑,银红一向沉稳,很少这样发脾气! 明珠将茶杯递还给小婵,微微蹙眉:“外面是怎么回事?” 小婵将茶杯放回桌上:“娘娘这两天一直病着所以不知道,有个小宫女老是在永寿宫外说有事求见您。银红见她是坤宁宫的人,准没好事,每次都给赶了,谁知她还来!” 听到“坤宁宫”三个字,明珠眉心一跳,顿时冷了目光。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十二) “你去,带她来见我!” 她漠然望着窗外,红瓦高墙望不穿那个满天桃花如雨的山谷,眼里像进了沙子一样又涩又疼,她再也走不进那个梦……如今倒要看看坤宁宫还要耍什么手段暗算她! 明珠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小宫女,黛眉微挑:“是你?”坤宁宫那个端茶的小宫女,当时被她剜了一个冷眼吓走了。 小宫女看了看左右,垂着头坚决道:“这件事我必须单独告诉贵妃娘娘。” 闻言,银红一个巴掌二话不说地落在她脸上,粉白的小脸顿时浮起五根手指印,小宫女捧起半张脸瞅了瞅银红,一声不吭。 “有什么话赶快说,不许在主子面前放肆!” 小宫女撇了撇嘴,不吱声。见状,明珠令人给她仔细搜了身,确认无虞后才遣退其他宫婢,只留下小宫女一人。 “你叫什么?” “奴婢春杏。” “你想和本宫说什么?” 小宫女略微抬头,眼睛溜溜地流转,就像抓不到的泥鳅,“奴婢虽在坤宁宫侍奉茶水,但是也不忍心见皇长子死得不明不白,奴婢愿意替娘娘作证。” 明珠眸内一闪,眉色渐渐冷凝下来:“这么说你清楚谁是杀死皇长子的凶手?” 小宫女停顿了一下,低声说:“是皇后娘娘。” 明珠就像早预料到答案一样丝毫不见怒色,抬手看了看结痂又开的掌心,鄙夷地笑了:“你以为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就凭你一个小小宫女之言,皇上怎么可能相信?” 小宫女见她态度如此冷淡,不由急了:“娘娘不想为皇长子报仇了吗?” 明珠目光骤然凌厉,扯了床顶垂挂的彩球朝她狠狠砸过来:“你让本宫此刻出现在坤宁宫,难道是想皇上当场把本宫碎尸万段?!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你背后的人是谁,马上给我滚!滚——” 说着,明珠又扯了床顶几个彩球绣包之类的挂件朝小宫女砸了又砸,五彩斑斓的床帐也被她疯狂地扯下来。小宫女吓得脸色煞白,一个铃铛如流矢飞来击中她的眼角,小宫女哎哟一声,不等外面的人闻声进来,先慌忙逃了出去。 小婵看到满地散落的挂件以及地上床上的丝帐愣了愣,扭头却见明珠披着蓝花丝绣大袍衣坐在窗榻边,目光死死盯着敞开的门,好似还能望见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派人盯着她,一举一动,和什么人见面都要告诉我。” 小婵沮丧地应了声,屋子这么乱,一时片刻哪里收拾得完?!偏偏主子允许进殿服侍的人只有她和银红,她一边捡挂件,嘴里却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个死银红,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明珠往香猊里加香料的手动作微滞,狐疑地蹙眉,想了想,那个小宫女一出现,银红就很反常,不禁沉声道:“你去把她找来。” 谁知小婵去了很久也不见回来,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才冒冒失失跑进来。 “她人呢?” 小婵怯怯地缩起脖子:“奴婢看见她避开众人的视线,偷偷出了永寿宫。” 果然有蹊跷!明珠眯起眼:“她去哪儿了?” 小婵摇了摇头:“奴婢怕娘娘等急,就没跟上去,只在她房间里发现了这张纸。”说着,她掏出一张纸递给明珠,上面大喇喇地,只有潦草的四个字:御花园见。 “蠢!” 明珠气恼地站起来,用力戳了下小婵的额头,“你应该在后面跟着她,看清和她碰面的人,再回来回禀我。” 小婵一脸委屈地瘪起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娘娘不是说让奴婢盯着春杏吗?银红又不是春杏……” “你——” 明珠气结,叶玄琪怎么找了这么不开窍的人进来帮她!拂袖一甩,紧了紧身上蓝绣大袍,“走,去御花园!” 入夜时分,御花园假山后的凉亭,两个人面对面立着,正好是银红和小宫女春杏。 一股呼之欲出的愤怒被明珠强压下肚,她看了看小婵,小婵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亭中两人,还好关键时候没有犯傻,要是这会儿出声打草惊蛇,什么情报都别想知道了。 目测了周围的环境地势,明珠又移到最靠近凉亭的一块假山后,两个人的谈话内容听得一字不落。 “是你约我来的?”是银红的声音。 “除了我,还能是谁。” “我觉得以我们之间的身份,并不合适见面。” “你怕被发现?如今贵妃娘娘满脑子都是死去的皇长子,和疯子差不多,哪会注意到你啊!” “看来你受的教训还不够。眼角的伤不疼了?” “你敢取笑我!你又不是主子,凭什么教训我?” “啊——有蛇!” 小婵突然惊呼了一声,抱着脚跳起来,明珠暗叫一声糟糕,恨不得眼风化作犀利的刀片剜掉小婵的舌头才好,果然亭中两个人惊觉有人,立马变了脸色,匆匆散了。 明珠冲出去喊住了夺路而逃的银红:“站住!银红——” 听到名字,银红浑身一震,慢慢转过来,“娘娘,您怎么会在这儿?” 明珠冷哼一声:“你不希望在这儿看到我,还是说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怕让我知道?” 银红脸上一红,咬着牙,眼里满是复杂的悲色:“娘娘,奴婢不懂您的意思。” “你鬼鬼祟祟的在这儿见春杏做什么?” 明珠干咳了两下,紧了紧身上的衣袍,一步步走上前来,“我没想到一直养了头白眼狼在身边。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银红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一块假山,再无路可退。 明珠银牙暗咬,恍然地点头:“怪不得你今天在永寿殿外对春杏又是骂又是吼,原来是想引起本宫的注意!” 银红摇头如拨浪鼓,急切地辩解道:“不是这样的,奴婢是怕娘娘听信她的话被人算计,一时心急才——” 不等她说完,缩首缩尾的小婵跑到明珠身边,小声哀求道:“娘娘,这里有蛇,咱们还是先回永寿宫去吧。” 明珠一动不动,半晌,仰头望了望越来越昏暗的天空,把小婵推搡过去:“你抓着她,别让她跑了!” 谁知转悠了一圈,三人还没走出这些奇形怪状的假山群,偏偏她又不识路,末了,她倏地顿脚,冷着脸回头,一双幽烁的眸子盯得小婵毛骨悚然:“你走前面。” 小婵刚走到她身侧,忽然被后方的人狠推了下哎哟一声,猝不及防地全压向明珠,明珠身子一下子重心不稳,两个人摔作一团。 “快滚开!”明珠痛得前胸贴后背,尤其是肘下胸腔的位置似乎被硬石块硌了下,嘴唇忍不住哆嗦了好几下,额头上冷汗直冒,“别让她跑了……” 小婵惊惶地从她身上爬开,跳起来就朝银红逃跑的方向追去。 天色完全暗下来,夜风习习,几声稀疏的蝉声,越发显得此处寂凉无人,明珠意识到这里只剩下自己一个,方才有点后悔。 不知为何,偏是这样无人的冷清,脑子里竟想起当初躲在假山后偷听李清阑几人的事,他怎么还可能会突然从身后抱住她?他说刺杀皇后是死罪一条,他只想她死啊…… 她拿手背狠狠揉了把眼睛,手腕的伤像沾了咸水般微微灼痛:“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狠心?我不喜欢你了,我真的再也不喜欢了……” 草丛间似乎有什么窸窣在动,在她脚边探出一双碧幽幽的小眼睛,吐出蛇信子,身体骤僵,倏忽寒光一闪,小蛇劈啪断成两截,其中一截落在她脚上,被她惊了魂似地狠狠甩开。 有个黑糊糊的人影站在微弱的天光里,淡淡说了句:“没事了。” 明珠心头一凛,没想到竟然是他! 小婵从他身后冒出来,慌忙将明珠扶起,怯怯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明珠,声音有点抖:“娘娘,安亲王他……” 不等她说完,明珠抢先问道:“银红人呢?你没有追上她?” 小婵摇摇头,又点点头:“安亲王比我快了一步。” 明珠狐疑地扭头看向那个黑糊糊的人影:“人呢?” 那人忽然上前,将她横抱在怀:“你跟我来。” 明珠还没来得及回神反抗,几个飞身纵跃,他已将她放下来,侧头看了看倒在血泊里的银红,眼神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她……她死了。”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十三) 明珠难以相信地摇头,她怎会就这么死了?背后的那个人是谁?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啊! “她怎么死了?!”她不解地看了看小婵,又看了看朱昀。 朱昀沉吟了一下,叹气道:“我看到你的侍女小婵在追此人,本来只想助她一臂之力,不料一脚踢出去,结果她脑袋撞上了假山。” “这么巧?” 明珠狐疑地眯起眼,当着他的面,故意抬头仰望天空,“天色都黑了,小皇叔为何还在宫里?难不成这回又是皇上留你?” “娘娘果然料事如神。” 朱昀似乎笑了下,“皇上因为皇后娘娘卧榻一事,近来已经恩准本王在宫里自由行走,为皇后娘娘献上良方。” 明珠不满地轻哼,咄咄逼人:“既然如此,你来这儿干什么?去坤宁宫的路,可不经过这儿。” 朱昀沉默了片刻,最后无奈地叹了一下:“因为我看到了你。” 明珠微微有点吃惊,耳边是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当时见你和你的侍女行色匆匆,又是天色欲暮,就算是在宫里,人也很容易走丢的。” 照这么说,他是因为担心她才一路跟来的? 虽然他的出发点是替她考虑,明珠难免心有戚戚,该关心的人不关心她,不该关心的人总是扰得她心神不宁。 前一秒银红的死,的确让她对他产生了怀疑! 仔细回想之前在扬州的日子,每年逢过节的日子,朱昀总会出现,千里迢迢从京城到扬州,舟车劳顿,每次都给她带很多京城的玩意儿,就算是那段被遗忘的时光,他对她终归是好的,现在恩将仇报也感觉说不过去。 明珠不安地瞅了下银红的尸体:“那她……怎么办?” “这附近有口枯井,你不用担心,一切后续我会处理好。” 回到永寿宫,喝了几杯压惊茶,明珠眼皮不停地跳动,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直到翌日熹光微露,明珠一夜辗转反侧,大清早起来眼下两片淡青,小婵端了盆水进来,明珠从丁香色丝帐内伸出手抓住她,“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没有,”小婵缩着脖子摇摇头,“宫里时常失踪一两个宫女或太监,根本没人留意,况且人不是娘娘杀的,娘娘不要担心。” 话刚说完,明珠怔了下,这时外面传来永寿宫总管太监的尖细嗓音:“娘娘,您起了吗?” 明珠朝小婵使了个眼色,小婵隔着门问:“公公,什么事?” 公公答道:“皇上派人过来,让娘娘前去坤宁宫。” 明珠一惊,从床上跳起来,终于要来了吗? 当日他说:“若清阑有个三长两短,刺杀皇后是死罪一条。” 她一个字没忘,他绝情的态度,她这辈子都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不过几日光景,坤宁宫又恢复了昔日的气派,纵然弥漫着浓烈的药草气味,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住鼻子,也那般令人嫉妒。 门口碰到了德妃萧可情,明珠本不打算理会她,谁知萧可情顿住脚,故意描了金花的大袖子拦住去路,一双美艳的眼眸幸灾乐祸地瞅着她笑:“几日不见,美丽动人的明贵妃怎么看上去像只丧家犬了?” 明珠横眸斜睨向她,倒是好奇她哪儿来的胆子,在她面前这般大放厥词? “丧家犬?” “你不知道汉朝时的霍家是怎么没的吗?”萧可情嫣然一笑,比淬了毒的蔷薇还刺人,“因为他的女儿害死了皇后,皇上便把霍家灭族了。” 明珠银牙暗咬,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朱胤!此前在坤宁宫一闹,宫里上下恐怕都知道她失宠了,一个随时可能就背上死罪的妃嫔,谁还会怕?连德妃这个死女人也敢欺负她了! 见她迟迟不语,萧可情讥诮更甚:“怎么?没话说了?昔日你推我掉进湖里,这笔账我还没讨回来呢!你可别就这么死了?” 说完,萧可情手一扬,得意洋洋地从门外踏去。 明珠恨不得上去撕烂她的嘴,眸内黠光一闪,故意绊了下她婢女的脚,那婢女情急之下压根来不及思考就抓住萧可情的衣服,本想站稳,结果连带着被扶的萧可情一起摔出去。 这一摔,衣裳发饰都乱了,萧可情气得脸红脖子粗,最先拿婢女出气,几个巴掌下来,尖利的丹蔻指甲在婢女脸上划了几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明珠朝她的屁股踢了一脚,萧可情龇目圆瞪,一个“你——”字还没出口,就被抢白了。 只见明珠双手插腰,居高临下俯视她,恶狠狠地甩了几句:“你听清楚,我不是你的婢女,不会任你踩在头上欺负。你要再敢惹我,就算皇上真要赐死我明珠,我也一定会先让你陪葬!” 说完,明珠甩了甩袖子,大摇大摆地进殿去了。 萧可情愣了半晌,直到明珠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回过神来发怒,一边捶地砖,一边拿手指了指四周的宫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进了内殿,明珠脸上的那 抹得意立马敛去,床边围着几个御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摇头。 另一侧的朱胤单臂倚靠在窗边的榻上黯然神伤。 明珠心下一扑腾,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升上来,难道因为她那一脚,李清阑真的回天乏术了?哼,若是如此,那就是报应! “皇上。” 朱胤揉了揉眉心,也不看她,似乎很嫌恶,见状明珠忍不住翻起白眼,要是不愿看到她,他只要吩咐一声,她立马离开这鬼地方!他嫌弃,也不好好想想,又不是她心甘情愿地赖这儿的! “你就不能消停一下吗?到哪儿都和作对。” 凤眸熬成熊猫眼,睁开来眼珠血丝涨红,哪里还有天人的卓然风姿。 明珠愣了愣,难道他说的是刚才门口的事?意识到这点,她又连翻了几个白眼,哼,又不是他挑的头,是那个萧可情不自量力,非要不怕死的上来挑衅她! “是德妃她……” 朱胤打断她的话,眸光明灭交替,望向她时明珠没来由地抽紧心口,“算了,朕现在不想听这个。” 明珠又翻了个白眼,不想听还提? 这时,朱胤朝小五子使了个眼色,内殿里的其余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她和朱胤,还有缠绵病榻昏睡不醒的李清阑。 “我把后位给你。” “什么?” 明珠向来耳尖,这次却没听清他的话,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慌乱,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她从没进过李清阑睡觉的地方,几案上连香炉都没有,全部是和琼花有关的挂件以及饰物。 “作为交换,你把解药交出来吧。” 明珠越听越迷糊:“什么解药?” “太医院的御医们已经说了,清阑中的毒和你之前中过的毒十分相似,这两种毒应该是同一人研制出来的。” “中毒?” 明珠眼前一亮,连忙走上前指了指形如枯槁的李清阑,“你是说她不是被我踢才这样的?” 朱胤好似没有听见她的问题,眼神望着大花瓶上的琼花,又似穿越了飘到很远地方去,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八岁的时候,神医就断言她的这副身子最多能撑十年,就算有十年的时间,每天也未间断过药,她这辈子已经很苦了,就连想去江南看一次琼花盛开都不能,为什么你们还不能放过她。” 李清阑只能活到十八岁?明珠惊愕地张大嘴巴,每次见她一副弱不禁风随时要被风吹走的样子,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明珠撇撇嘴,心下起了恻隐,口气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下来:“既然如此,你不去找那个凶手,为什么找我要解药?” “你不是想要皇后的位子?” 朱胤勾了下嘴角,冰冷的寒意蔓延至满脸,“明家不是想要这江山吗?” 明珠眸内闪过一丝惊怒,低吼道:“你胡说——”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十四) “看看你的态度!” 朱胤冷哂一笑,“这天下除了你,还有谁敢在朕面前这么放肆!” 一句话堵得明珠哑口无言,磨蹭了好久,她才不甘示弱地回驳道:“我……谁叫你自己这么窝囊!” “难道你不清楚,为什么朕这么窝囊?” 明珠心一凛,眯眼微睐:“你这话什么意思?” “当日你身中剧毒,居然有人特意将药送到衙门。这件事不是很匪夷所思吗?” 明珠脑海里闪现出那双簇红如焰的眼睛,和那个妖冶女子有瓜葛的只有叶玄琪,他分明是因爱生恨想要报复朱胤而误伤了她,这样派人送药到衙门也能想通。 这是刺杀皇上掉脑袋的大罪,让她怎么解释?朱胤要是信了,祸及的是玄琪安危;要是不信,解释只会变成掩饰,反而越描越黑! “你竟然怀疑是我?” 明珠背过身去,冷冷审视着墙上的一副琼花图,字迹十分熟悉,落款处的人名是伯瑜,“如果是我下的毒,会让恒儿喝 晓初妆第17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喝她的血?会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中毒而亡?” 说到这个夭折的孩子,朱胤眼内闪过一丝悲恸:“明家不需要一个有缺陷的孩子,不是吗?” 他怎么会知道二哥对她说的话?! 明珠恍然大悟,抬手震颤地指向他:“你派人监视我?” “如果问心无愧,朕又能抓到你的把柄?” 朱胤将几案上的茶杯重重一搁,“朕当你只是脾气坏了点,今日才发现你心肠如此恶毒,为了陷害皇后,竟然不惜舍弃自己的孩子。” 明珠怒冲上前,袖子一下子拂掉他面前的茶杯:“我没有!” 落地的茶杯四分五裂,朱胤拧眉,瞥了眼金靴上溅到的茶渍。 “坤宁宫的宫女春杏昨夜已经招供了。” 朱胤将一张写满白纸黑字的罪状,扔到她面前,明珠捡起来一看,脸色越来越青白,那个春杏竟然说受她的唆使给皇后下毒! “胡说八道!” 明珠愤然地将状纸撕扯成碎片,全部扔到地上,又狠狠在上面踩了几脚:“我根本不认识她!是她自己跑到永寿宫求见我的,这上面说的都是假的!是有人要陷害我——” “谁陷害你?” 明珠努了努嘴,“我不知道。” “来人!” 朱胤脸色一沉,对于迅速进来的两个宫人连眼也不抬一下,“将明贵妃暂时收押,关进大牢!” 什么?关进大牢?怎么可能?! 明珠脑袋一片嗡嗡,胳膊上倏忽一紧,被人牢牢拽住往后拖。 她挣扎了两下,刚甩开又被抓住,整个人都血液沸腾起来,大叫道:“放开我!” 朱胤看也不看她,冷漠地扬起俊俏的眉:“一日不交出解药,一日不许放出来!” “我没做过!你凭什么关我?我要见姑姑!我要见太后——” 明珠叫嚣的声音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他才重重叹了一口气,捡起地上零落的碎片,一片又一片,纵然那般小心翼翼,还是避免不了割破手指。 一滴殷红的血滴落在地砖上,掺和进茶渍中,瞬间就淡去。 就像那种淡淡的疼意,藏在心口,好似只要他去忽略,就真的可以不疼。 太后是吗? 呆在坤宁宫这么久,再过段日子,他是应该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 借着铁窗的微光,照亮的石板上有几只黑黢黢的老鼠窜来窜去。明珠挠了挠头,又挠了挠身上的皮肤,全身起了几层鸡皮疙瘩,好像哪儿都痒。 嚷了一个白天,如今到了晚上,门外也没人搭理她,就连这儿的老鼠也不怕她的叫嚷,原来就在那儿磨叽就继续在那儿磨叽,她更加烦躁,不管坐着,还是站着,浑身都不舒服。 不知道小婵这丫头有没有机灵点,去找太后姑姑求救! 朱胤那个混蛋,居然凭一个小宫女的话就将她关押进来,她倒要看看,他要拿什么有力的证据说服太后姑姑! 她嫌恶地审视了一遍这肮脏的牢房,等她出去,她非要把朱胤那个混蛋千刀万剐不可,居然将她关在这种地方! 从小到大,她还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呆过这么烂的地方,简直比她家的茅房还烂!叶玄琪要是看到她此刻的处境,一定会心疼到哭的! 她抓着门上的铁栏栅摇晃了几下,“玄琪,我好想你啊……” “娘娘,要不要奴婢给叶公子传个信?” 明珠本来是自言自语,突然有人搭腔,吓得松手退后了一步:“谁?!” “娘娘……” 一听是小婵的声音,明珠这才拍拍胸口缓了口气,“这里是牢房,你怎么进来的?” “奴婢给了牢房大哥一些银子,但是不能呆太久。” 明珠赶紧催促道:“那你赶快去找太后姑姑帮忙啊!” 小婵答道:“慈宁宫外全是皇上派的侍卫,奴婢根本进不去。 就连永寿宫也被皇上监视起来了,奴婢也是偷偷溜出来的。” 明珠一个绣花拳头打在门上,疼得自己咝咝叫:“这个朱胤——简直太坏了!” 小婵似乎想了一下,说:“娘娘,不如我们写信给叶公子,他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他?” 明珠哼了一声,要不是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上哪会儿轻易怀疑上她! “他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公子,还能进宫劫狱不成?告诉他只会越帮越忙,还不如写信给我爹和大哥呢!” 小婵唉声叹气地说道:“可是明老爷和明大公子如今都不在京城。” 不在京城?一种诡异的不安袭来,明珠没来由地眉头一跳:“他们去哪儿了?” “听说江南正逢水涝,今日皇上派他们去那边赈灾。” 闻言,明珠越发纳闷,怎么会这么巧?她刚下狱,爹爹和大哥就被外派了?难道爹和大哥不知道她被关押的事?难怪一整天,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知道她身陷囹圄,他们肯定不会这么一走了之! 可是太后姑姑身在宫中,不会不知道她被关的事啊?为什么现在还不见有救她的动静? “姑姑呢?就算你不去,她为什么不来救我?” 她急躁地跺脚,袖口的布料都快被她的指甲抠烂了,这个鬼地方,她一秒也呆不下去了! “奴婢怕被人发现,没敢靠近慈宁宫。” 小婵始终低着头,话锋一转,“娘娘,要不咱们就写信给叶公子吧,叶老爷是丞相,总会有办法的。” 不对!似乎总有个地方不对劲…… 明珠烦躁地挠了挠头,越是预感强烈,越是思绪混乱,可是如今慈宁宫外有人监视,莫非是朱胤存心隐瞒,想要秘密结果了她? 还有白天一谈,朱胤分明已经对明家抱有戒心了,他会不会对付爹和大哥?她必须找个信任的人转告她爹,她不由自主地揪住胸口,明家绝对不能出事!!! 良久,她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好。” 小婵兴奋地抬起头,将早已准备好的笔和纸从门上铁栏栅的缝隙间递进去:“娘娘这回有救了!” 半柱香的时间,明珠倚着铁门勉强写完,将笔扔了,将纸的墨迹吹了下,折好递给小婵。 小婵将信收好,又想起了什么,犹疑地低下头:“这件事关系着娘娘的生死,小婵始终是一个婢女,万一叶公子心中存疑,耽误了救娘娘的时辰……” 明珠心下顿悟,摸了摸身上的物件,解下环佩递给小婵:“这是他送的。这块玉的秘密,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把玉和我说的这八个字告诉他,他就会明白的。” 小婵接过环佩打量了一番,只是块质地普通的瑕玉。 一只伸出铁栅栏的玉手突然紧紧拽住她,明珠不放心地叮嘱道:“这封信一定要亲手交给玄琪,若是出宫时被人发现,当场销毁,知道吗?” 小婵点头:“奴婢就算是死,也一定会将信交到叶公子手上的。” 明珠心中一暖,以前老觉得小婵蠢,现在才知道她最忠心,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婵,本宫这次要是出去了,一定会好好重谢你的。” 庭燎之光 长夜未央(一) 天亮时分,明珠终于熬不住腿软,靠着牢门滑坐下来。 几只老鼠磨叽了一晚,似乎也磨叽累了,钻回角落的地洞里没了踪影。 明珠托着脑袋,不过一会儿,就开始迷迷糊糊小寐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门外的狱卒敲了敲牢门,将她震响,她刚退开半步,牢门下突然拉开了一个方口,狱卒将牢饭放进来,又啪啦关上了。 明珠无精打采地扫了眼,眸内倏地一惊,饭菜和所有牢饭一样又差又臭,惊奇地是牢饭旁还有一小碟菱角,看上去是刻意准备的点心。 牢饭还配有点心?从未做过牢的明珠没有这方面经验,不得而知,但是光看这两个盘子的质地,装菱角的瓷盘分明是上好的官窑白釉。 由此可见,这菱角并不在牢饭的例定菜单内。 心口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她急忙跳起来,抓着门上的铁栏栅追问:“江南不是水淹了吗?怎么还有菱角?” 狱卒本不打算理她,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大笑,便稍微停了一停:“娘娘这是关糊涂了?江南好着呢,这菱角就是漕运上京的,小五公公说皇上体恤娘娘长于江南一带,特意吩咐送来给娘娘品尝。” 明珠瞪着狱卒,眼里泛起血光之色:“不可能!她为什么要骗我——” 她的眼神仿佛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了一样凶狠,吓得狱卒再不敢多言,缩了缩脖子溜了。 “她怎么样?” 外面等候的人逮到出来的狱卒刚要启唇发问,牢房里忽然传出一阵阵凄厉的笑声,像尖针一样刺耳,直戳人心最阴翳最怯弱的角落。 不等狱卒回话,那人忽然背转了身子,拖着步子,淡淡地,似乎想要不带走任何悲喜地离去。 这条路,他选择了,就不后悔。 一闻到食物的气味,老鼠又磨叽回来了,估计这牢房的饭都喂了老鼠,每一只都又肥又大,见了人也不怕,就在她脚边窜来窜去,有只格外胆大的还朝她的脚嗅了嗅,结果被她一脚踢飞了。 其他老鼠也吓蒙了,一窝蜂地全缩回了角落。 明珠看到一碟的菱角被啃得乱七八糟,心里比这堆菱角还乱七八糟,若是江南没有涝灾,小婵为什么要骗她?朱胤送这盘菱角给她,分明是有意嘲笑她被骗了! 小婵不是玄琪派来的人吗?难道小婵被他收买了? 明珠痛恨地咬紧牙关,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不争气地往下掉,他已经把她关在这鬼地方!为什么还要骗她写那封信,交出信物,他对付她一个人还不够,是不是连玄琪都不想放过了?! 朱胤——你欺人太甚!!!!! “玄琪,你千万不要有事……” 明珠抱着膝盖哭得泣不成声,她以往老嫌他吃喝玩乐,每天胡闹,笑他是个典型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以后她再也不嫌他了,最后一次见面她打了他一巴掌,她要还给他! 那样风度翩翩的俊逸公子,该让多少良家女子望痴了眼!她不要毁了那个美好的玄琪!她不要……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直到远处传来稀落的敲钟声,一下又一下,好像撞击在心上,叫人止不住颤栗。 外面飘进来传话的太监在宫道上喊出的哀悼声:“皇后娘娘没了!皇后娘娘没了——” 李清阑死了? 明珠顿如跌入寒窖,朱胤说要她交出解药,就放她出去。可是如今人都死了,她该怎么办? 自始至终,她就没有什么解药,朱胤不会真让她给李清阑陪葬吧? 到了申时过半,天色彻底昏暗下来,明珠透过铁窗观望了一阵,是那种不见星月的昏暗,完完全全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一点雨丝飘落在她脸上,明珠伸手抹去,半晌以后,方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这是个凄凉的雨夜。 身后的铁门忽然被拨动了几下,她回过头,打开的门外风灯微弱,隐隐约约照亮了狱卒脸上的笑意:“娘娘,您可以回去了。” 明珠拨了下额前的乱丝,声音里充满了茫然:“回去?” “皇上下令,放您了。” 一句话未完,明珠潮意暗涌,生生模糊了眼眶,一时涌上来的强烈情感,连自己也搞不清悲喜,末了,仍是傻傻的一句:“我没事了?” 狱卒连答了好几声,她才步履缓重地踏出牢房,心中感慨万千,刚要回头,就被一个沉郁的声音打断。 “出了这个地方,就永远不要回头。” 明珠怔怔看着走来的人,风灯明灭中,眉目清秀,笑唇浅薄,一副弱公子的斯文模样,身上的官袍倒是英武逼人。 他朝明珠拱手作揖:“下官花束,是明大人的门生。” 一听是父亲的学生,明珠不由多打量了他两眼,花束被她上下瞧着,也无半点烦躁之色:“小时候还在学堂见过娘娘呢。” 明珠想了想,的确对他没什么印象,不解地问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身旁提风灯的仆人解释 道:“这位是大理寺正大人,经常会来提审狱犯。” 花束仰天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夜空,一笑,讳莫如深:“京城最近乌云遮天,下官想起老师曾经告诫,静观其变,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明珠顿时眯起眼,却见他接过仆人的风灯,转赠与她:“夜路太黑,娘娘小心。” 一路上,明珠都是魂不守舍,原来爹知道她被关押的事情,却选择静观其变,这到底是怎么了? 永寿宫也没有人来接她,她连路都不认识,恰好有两个宫女行色匆匆经过,她上前抓住其中一个,逼迫道:“带本宫去慈宁宫!” 那宫女被她吓了一跳,隔了片刻才认出这蓬头垢面的人竟然是明贵妃,不由愣愣地点头。 到了慈宁宫门外,明珠刚要进去,就被门口的宫人拦住。 “为什么不让本宫进去?” 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忽然跑进去,过了片刻之后那人带着容姑姑出来了,容姑姑见了她,脸上一时喜,一时悲,似有千种思绪涌上来。 末了,也只是用手绢擦了擦眼角,淡淡笑道:“娘娘,没事就好。” “容姑姑,我要见娘娘。” 明珠刚要抬脚往里走,就被容姑姑拉住了,拨了拨贴在脸上的头发:“太后她老人家睡了,娘娘还是先回去梳洗一番,皇后没了,您总要去凭吊一回。” “可是……” 明珠话还没说完,容姑姑已经吩咐人拿了伞过来,还特意派了个人送她回永寿宫。 转身时那个不明所以的回头,明珠似乎看到容姑姑眼里的泪光,等她出了慈宁宫,容姑姑才默然追到门边,在风里低低逸出一句:“等到明日,娘娘就会明白的。” 明珠回到永寿宫,小婵果然没了踪影,问起总管太监梁公公,反而得到了一个更加震惊的消息:小婵私溜出宫时被宫门侍卫发现拦截下来,现在是生是死不得而知。 这下明珠更郁闷了,朱胤这招贼喊捉贼,到底唱的哪出?演给谁看啊? 本来她是很担心的,但是后来仔细想了想,那封信上她也没写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连让玄琪救她也没写,只让他转告她爹一声,她现在的处境不好,被皇帝关进牢里了,让她爹自己多保重。 因为她向来了解玄琪,以玄琪的性子,一旦知道她的境况,势必会想尽办法救她出去! 被梁公公苦口婆心地催促了几遍,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换了一身素服,由宫人引着去往坤宁宫。 到处白幡飘飞,在这黑得纯粹的夜晚反倒显得格外刺眼,明珠一行人刚到坤宁宫门口还没进殿,众人哭天抢地的哀悼已经震颤耳膜,她甫一抬脚,就感觉到不少来者不善的目光投递过来。 明珠走到灵堂中央简单弯了下腰,意思意思完了,很快就退到了一边,朱胤坐在对面,虽然她极不愿意看到他,但是视线无论转向那个方位,总会瞟过他。 原本是找个离他远点的位置,如今看来,倒是失策了。 李夫人大概听到了之前宫里的风声,一见她就要愤怒起身,被她丈夫李大人又按了回去,倒是李大人死了女儿,反倒看上去没有太多悲伤,嘴角时不时忍住上挑似乎压不住什么事胜券在握了! “这些日子倒是让明贵妃受苦了,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是中毒。” 左侧传来一个温淡低婉的女人声音,明珠微怔,一侧目,是舒素女! 京城四花里,明珠就对她感觉没那么坏!难得这会儿她没有落井下石,反倒是说了一句体恤话! 明珠便低声应了一句:“哦,没找到中毒的人吗?” “皇上日前处置了一个坤宁宫的宫女春杏,听说没审出其他人。” 奇怪?朱胤不是认为她下的毒吗?他不是口气不善地说春杏招供是她指使下毒吗?怎么看上去大家又毫不知情? 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冤枉好人,所以才不声不响地放人了?! 想到这儿,明珠便鼓起眼朝对面冷冷瞪过去,哪知正好撞进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睛里,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居然一直在凝眉审视她! 明珠想起以往他的眼眸总是清澈如琉璃,让人一窥便知,如今却深幽得看不见底,看久了还会心里发怵,她压根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以前,她总把李清阑当作假想敌,如今没了李清阑,他们之间却似乎多了一条不可逾越的沟壑,今生还有那么多漫长的日子,难道他们就这样冷眼相对的过下去,她忽然感觉到可怕。 那个晚上,她睡在永寿宫,香褥锦被,迷迭芳馨,竟然又失眠了。李清阑消失了她的生活里,却出现在她的梦里,就像一场摆不脱的噩梦,李清阑高高在上地坐在皇后的宝座睥睨她,朱胤站在她身边,两个人一起嘲笑下面俯首跪地的她,她说她赢了,她永远是朱胤的皇后! 而她——永远也抢不走这个男人! 明珠惊醒过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殿内蜡烛燃尽,一片清冷的鸦青,她掀被下床,打算叫来守夜的宫女把灯点上。 经过窗边时,一阵诡异的狂风猛地刮开了窗扇,她忙不迭走上去关窗,冰凉的雨水飘溅在脸上,就像无声的眼泪滑落脸颊,她没来由地一阵恶寒,手脚哆嗦。 远处的潇潇风雨中又传来隐隐约约的钟声,一下一下,那样急促,像掐住人的脖子不给人喘息,她呆愣了好久,回过神来时,脸上早已水迹模糊。 关了窗,回过身来,外面又是一串焦急的脚步声,那声音到了门前,又转换成了敲门的声音。 明珠走到门后,深吸了一口气:“什么事这么慌张?” 庭燎之光 长夜未央(二) 门外的人听到她异常平静的声音,反而迟疑了,吞吞吐吐了半天:“娘娘,太……太后……娘娘……殁……了……” “娘娘?” 半晌也不见回应,外面的人有些急了。 明珠伫在门后,始终没回应她,反而动作极为缓慢地转身往昏暗的殿内走去,一步一步就要踩在心上,她重新打开窗,冷雨又飘了进来,那丧钟的哀鸣一遍遍回荡在这满城的黑风疾雨里。 原来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早就预示了这一刻。 明珠裹着一身苍白的素缟跪在慈宁宫的灵堂前,很快就看到了明家一干家眷,哭哭啼啼地进来了。明珠一见到慈眉善目的明夫人,心中积压许久的情绪终于再也忍不住,伏在明夫人肩头大声恸哭起来。 “姑姑没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向来身子无虞的太后姑姑突然就病殁了,就连容姑姑也服药追随太后姑姑而去。 明夫人瞥了眼坐在上首表情莫测的朱胤,安抚地拍了拍明珠的后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般皆是命啊。我的好孩子,快别伤心了,或许这就是你太后姑姑的命。” 明珠蓦然睁开眼,冷冽的目光斜射向上首的人:“我不信这是姑姑的命!除非有人蓄意——” 明夫人手一抖,惊恐地捂住她的嘴,恨铁不成钢般垂泪道:“你……你如今尊为贵妃,大庭广众之下喧哗,成何体统?” 见状,明珠顿时止了声,越过明夫人的肩头,看了看面色沉郁的大哥明少华,又两位姨娘及妹妹,这才发现大家也是一脸担忧,因她,这些人随时可能会被殃及。 这时,旁立的李国舅不怀好意地插言道:“为何不见明大人?” 明夫人朝儿子递了个眼色,明少华立马上前,并不看李国舅,面向朱胤禀道:“请皇上恕罪,父亲大人中风后缠绵病榻,至今已有数日未曾下过床了。” 朱胤点点头,剑眉凤目流露出点点惋惜:“明爱卿近日未曾上朝,朕已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病况如此堪忧,让宫里的御医去瞧瞧吧。” 明家众人连忙谢过,谁料明珠突然甩开明夫人的手,冲到朱胤面前,“扑通”一声,重重跪在汉白玉的地砖上:“皇上开恩,请准许臣妾回家为父亲尽孝。” 朱胤眸光微缩,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那张紧绷的小脸决绝得叫人心疼,哪有半点妥协的意思?如果不答应她,她又岂会善罢甘休? 可是,一旦放她回去,明家作何打算尚不得而知,若是里应外合,他日必定兵戎相见!一想到若有那天,他们变成敌对,她对他只剩下杀意,心窝处苍凉如同撕裂开一道口子…… 他一直想要端平手中的两碗水啊,他宁愿陪着明少华一起装傻让太后安心,他也顺了舅舅的心思将清阑扶上后位,他们都是他关心的人,不论是李家,还是明家,他只是希望这样相安无事下去,没有人可以受到伤害! 为什么明家非要打破这个局面,更让恒儿和清阑都成了牺牲品!就连恒儿身上流着一半明家的血,他们也狠心地不放过!!! 或许就像舅舅说的那样,就算他不会灭掉明家,今朝太后愿以一死掩藏加害皇后皇嗣的罪行以及明家的秘密,往后明佶也必定将他视作积怨颇深的仇人。 见他迟迟不答,明珠咬着唇,磕了一个响头:“请皇上成全!” 光洁的额头浮出一块红肿,人群里的朱昀握了握拳,终是忍不住站出来,哪怕是面对他的老师明大人,她此生又何尝行过如此大礼,更何况是求人? “百行孝为先,此乃常情,本王认为娘娘此举并未不妥,望皇上成全她一片孝心!” 他一说话,就像一股强大的气场影响着全场的气流,在场官员中不少明老爷的门生也纷纷进言,动之以情。 朱胤甫一抬手,让进言的声音戛然而止。 凛起剑眉俯视明珠,他淡淡说了一句:“你先起来。” 明珠一双黑白分明的瞳眸被泪水洗过后更加灼亮,定定直视着他:“皇上答应了吗?” “朕允了,不过——” 朱胤看着她眼里由忧转喜,由喜又变成惊,就像跳动的火花在心房内明灭,“一日期限,不准留宿,申时前必须回宫。” 她没想到父亲竟然病重,此刻只想亲眼见上他一面!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什么一日期限、申时回宫?! 听到朱胤的答复,明珠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看了看身后的朱昀,后者只是淡淡扫过她一眼,很快又撇开头去。 有时候她宁愿他对自己冷漠一点,他对她越好,她心里那份愧疚就越沉重,她欠他的恩情人情,怕是这辈子,她都没法还清的。只是他最想要的,她也永远给不了。 车轮辘辘,车窗外巨大的宫门拱顶从头上晃过去,就像拨开阴云重见天日,明媚的阳光一点点投照在脸上,迎着那耀眼的光,她眼内微刺,不知不觉就流下泪来。 身后的城俨然是一座金碧辉煌的牢 笼,她逃得了一时,也逃不开一世。 满城素色,街上冷清异常,酒馆商铺全都关门歇业了。 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种安静得死寂的颜色! 明珠放下车窗帘子,回头看了看满脸倦色的明夫人,此次私服出宫,她与明夫人同乘一辆马车,明少玉骑马在前,姨娘们的马车在后,虽然已经刻意保持低调,但是这一行人出现在街上,加之随行的明家家丁侍卫也算是一长串仪仗。 她动了动嘴唇,终是将心里的疑惑再次压下去,问起她爹明佶的病况,明夫人始终含糊其辞,给出的答案也是模棱两可,让明珠心里越发生出疑虑。 比起在朱胤面前的自如应对,明夫人不想在自己女儿面前有所隐瞒,却又苦恼该不该道破,一路上索性假装小睡躲过明珠的盘问。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驻在明府门前,仪仗中早已小厮快马先回来报信,她一下来,便被府门前跪了满地的家仆惊得怔了怔,她入宫做了皇妃,到底是第一次回来省亲,若非家中如今生了变故,自然要更加隆重的。 明夫人在她身边劝慰了几句,便让众人将她簇拥进府。 明珠顾不上客套寒暄,几乎撇下众人,一个劲儿地就往明老爷的房间狂奔,偏是到了这种时刻,苍天也要作弄她,窜来窜去,直到面前一堵墙彻底断了她的前路,她才跺脚放弃。 后面追上来的婆子,是她的奶娘,小时候也老是在她屁股后面喘着气追赶,奶娘拉住她,苦口婆心劝她冷静,原来这会儿她爹正在接受宫中御医的会诊,不宜打扰。 她正疑心那个御医这么刁钻,还怕医术被人偷学了去,非要关着门悄悄治? 回过神来,已被奶娘带到了前厅,明夫人和两位姨娘都在,却不见大哥明少华,其实一直没见到二哥明少玉她心里也很纳闷,只是想起最后一次相见,两人不欢而散,便懒得去多想那个没人性的冷血哥哥! 还是那个古板老气沉沉的厅堂,这回她坐在往日爹坐的那个位置,心里就想打翻了满大缸的醋,酸楚潮意汹涌而至,一年多前,她偷偷逃回京城,就是跪在前面那块空地给坐在这个位置的爹认错! 早知今日,她就应该偏安一隅,拉着玄琪呆在扬州混日子! 脑海中倏地闪过朱胤剑眉凤眸的那张脸,初见的明澈温润,如今的沉郁冷疏,居然都像勒紧心脏的一根弦牵痛她,如果不回京城,这辈子就不会和他有任何交集! 纵然脑子这样不停告诉自己,心里却似乎始终不甘心…… “太后娘娘如今没了,明家等于倒了一个大靠山,” 二姨娘满脸愁苦,不似伤心,倒像是为前路担忧,“咱们家以后就指望贵妃娘娘了。” 明珠不屑地瞟了她一眼,揶揄道:“二姨娘不怕明珠野性难驯,在宫里惹了祸,反连累了你们?” 二姨娘脸色微僵,很快又恢复过来,似笑非笑:“这宫里复杂得很,我这个做长辈的也是替你担心的,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嘛。” 说完还特意征询了下明夫人的意见,想要寻求认同,明夫人漠然看了她一眼,低头喝茶没理她。 二姨娘倒没自觉无趣,反而将身后的女儿推到人前,目光却讨好地看向明珠:“你看看你二妹,模样生得也是水灵,性子也温顺,若是有这么个人在你身边,同你一起担忧解难,明家在宫里也算是还有个支撑。” 哼,是想踩着她,让二妹飞上枝头变凤凰吧? 明珠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秀兰,姿色倒是有点点,秀兰被她一瞧,反而不悦地撇过头去,似乎嫌弃她这个姐姐,明珠啼笑皆非,这也叫性子温顺?没记错,秀虹还说经常受她欺负呢? 明知二姨娘的意图,她故意装作不懂,佯问道:“二姨娘的意思,莫非是要让二妹进宫给我做侍女?” 二姨娘脸色又是白又是青,拦住几乎要跺脚冲走的秀兰,就像吞了苍蝇一样,闭着嘴再不发一言。 过了片刻,明珠想起一事,命人在书房备好笔墨,正要起身离去。 这个时候,始终维持沉默的明夫人似乎斟酌了许多,突然开了口:“如今明家正是多事之秋,你二姨娘的话也不无道理。” 宽大的袖摆一不留神拂落了桌上的茶杯,仓皇间,明珠错愕地瞪着明夫人:“娘,你怎么……” 这几个字从明夫人嘴里迸出来,就像平日那个慈眉善目的的明夫人骤然间分崩离析,眼前的明夫人音容依旧,却让她感觉好陌生! 明夫人上前携了她的手,一前一后朝着书房姗姗前行。 一进书房,明珠就甩开了明夫人的手,明夫人朝门口的人使了眼色,随即关了房门,转过身来,看到书桌后的人满脸怒色,不禁唉叹了一口气。 明夫人一靠近,明珠就气冲冲地背过身去:“后宫的女人还不够多?娘竟然还要让妹妹来抢我的丈夫?” 明夫人闻言微怔,侧过身子,细细打量着明珠的表情:“傻孩子,难不成你对皇上动了真感情?” “才没有!” 明珠矢口否认,脸上却形同火热了一样热烫,双手立马捂着脸颊。 明夫人虽不信,也不想让她拆穿,只盼着她早点清醒:“咱们都是皇家的臣子,再尊贵也是奴才,纵然你姑姑贵为太后,这辈子也是在伺候皇家,你可以把主子服侍的妥妥帖帖,但万万不可失去自己的一颗心哪。” 庭燎之光 长夜未央(三) 明珠虽身子未动,但听到“奴才”二字时肩头微微抖动,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明夫人抚摸着她的头,心中虽然深知,言语间却十分委婉:“你爹这场大病后,以后怕是要闲心静养了,你一个人在宫里,没了依靠的势力,身边多个人助你总是好的。” 闻言,明珠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惊愕地抬头:“爹想辞去朝中职务?” 不等说完,书房外传来敲门声,是通报的小厮,御医已经诊治完了,明老爷派人来告诉她们,让明珠过去。 房内窗扇紧闭,浓郁的药味充斥着整个空间,让人不敢大声吐纳气息。虽然外面阳光充足,里面却有些阴暗,只有床脚镶嵌的夜明珠照亮明大人一张双目微阖的脸。 起初明珠还以为她爹是装病的,毕竟明夫人一路上遮遮掩掩的回避她实在可疑,如今亲眼见了方才发现她爹面容清癯得厉害,比以往瘦了一大圈,嘴周爬满胡渣,几绺束发失意地垂落在脸上,就着珠光竟然染了斑斑霜色,就像受了莫大的刺激后骤然被击溃了颓废。 听见脚步声,明佶十分警惕地睁开眼,那双眼睛却不似一双生病的眼睛浑浊,隼利玄黑,不似明珠以前任何时候见过的父亲的眼神。 明珠有一瞬竟然惊骇地滞了半步,那不是一个把孔夫子整天挂嘴边的文人会有的眼神。 “爹……” 本想一下子扑过去哭倒在他身边的明珠,不知为何心里微恫,身子不受控制地停在了离他半尺开外的地方,笼在微暗的天光里,轻轻唤了她爹一声。 明佶眼里似有什么闪过,面上竟有些动容,朝她招了招手。 “姑姑她……” 明珠来不及多想就要将这事托盘而出,却看着她爹突然住了口,玄黑里的眸子里分明隐忍着悲痛,在她提及时那悲痛就被膨胀到最大,明珠心下一惊,方知自己失了言,她爹早已知晓此事! 是啊,她真是一急就犯了糊涂,如今全国举丧,公文昭告天下,连京城的百姓都关门歇业了,她爹又怎么会不知呢? 她不再说下去,明佶也迟迟不接话,不知是不愿还是走神了,气氛便开始有点僵了。 其他人都被遣退下去,只剩下大哥明少华和明夫人还守在一边,两人也始终不搭话。明珠搓了搓掌心,索性换了个话题,继续问起之前在书房的疑虑,只不过这次她是直接问起她爹:“爹你要辞官?” 明佶沉吟半晌,似乎是在心里徘徊了很久的两个难题,这下终于要做出选择了,须臾后只见他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下头。 旁边的明少华站不住脚了,眉间拧起的神色,,全是忧心忡忡:“父亲!就算今日交出,咱们想全身而退,难道就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明珠云里雾里,不由挑高了细眉,目光刷地锁向她大哥的方向:“什么全身而退?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明少华这下反而抿起嘴,撇头不吭声了,嘴也像被堵住不回她的话,只将目光投向她爹。 这一连串的举动分明是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一股子邪火顿时在她体内流窜,在宫里要防这防那,没想到回了家还被家人当外人一样防范,明珠冷清似要笑,嘴角弧线往下一扯,顿感委屈的眼泪流落下来。 多讽刺,皇城,明府,这两个地方竟然都不是她心中毫无保留的归处! 明佶牵过她那只擦泪的手,摩挲着:“这几日,我反复思量过,皇上不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我若退下来,他念及旧情,兴许不会为难你。” 明珠一怔,泪水泡过的双眸定定瞪着她爹那张憔悴的脸,一时激动与感伤莫名,谁又能明白她内心的翻腾,远在扬州殷切期盼多年的父爱在这瞬间,都幻化成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一句话,在她耳边轻轻动听:“只要你在,明家就不会亡。” 只要你在,明家就不会亡。 多么诡异的一句话,明珠觉得,每在心里默念一遍,心底的某种感觉就好似多加了一分。 虽如此,之前她追问明少华的问题,她爹自始至终也没有回答,反而是绕开了。 将近申时,天边流云飞霞,泼了漫天灼烈的彤色。 朱胤派了宫里的青骢马车专门来接,马车马夫和宫奴大喇喇地在明家大门外。 明珠望着被彤霞染红的数个身影,眼中也似火烧,朱胤生怕她言而无信不回宫似的,真是讽刺,她这辈子还能逃出皇城吗?除了明府,除了皇城,这世上哪还有她的栖身之地? 就算那儿是龙潭虎|岤,她也要回去的! 临行时,她将写好的信交给了大哥,让他转交玄琪。信中将玉佩及小婵的事一并详细附上,她想自己在宫里摸不到线索,就让玄琪自己去查清楚也好。 夜路阑珊,满城风絮,惟有那一座巍峨富丽的皇城,历经几朝腥风血雨,始终比任何都光鲜。 她知道爹的意思,所以回到永寿宫看到朱胤一袭白衣胜雪,高坐殿上,反倒不惊讶了,满腹的恼气在路上早颠簸殆尽,姑姑没 了,爹也辞官,明家再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明家,她亦不能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明家大小姐。 就算再怨恨,她要忍:“皇上……” “回来了。” 朱胤凤目微睐,清瘦的俊脸在琉璃灯下华光流转,嘴角的弧度,有些迷离,明珠觉得他是笑了。 此时此情此景,明珠觉得自己肯定是错觉了,他怎么可能笑呢,难道逼她回来让他觉得开心了?报复她很畅快?可是那笑似欣慰,他心爱的清阑妹妹才没了,那不是很诡异? “明爱卿身体可好?” 一点也不好,非常不好!哪有李国舅春风满面,死了女儿还神采奕奕的! 明珠腹诽纷纷,到底是压在肚子里,深叹了一口气:“我爹他以后恐怕无力为朝堂效力了。” 朱胤略微点头,神色间并无挽留,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明珠满脸不愉,难怪她爹要辞官,辛辛苦苦一辈子,做了皇家忠心的奴才,到头来还得不到主子的信赖,要这样提防他! 这样想着,明珠不禁心口发寒,奴才就是奴才…… 一双臂弯忽然将她拥在怀里,馥郁的龙涎香萦绕在鼻间,明珠怔了怔,朱胤不知何时起的身,殿内的人悉数退去,偌大的殿内只有孱弱的琉璃光照亮相依的人影。 推开他啊!推开这个害了明家如此地步的男人…… 她的头却像抛弃了大脑的意识,抛弃了心里的叫嚣,受了蛊惑般靠向他宽阔的胸膛,隔着柔软的衣料,那颗跳动的心脏,如此温热! 明珠终于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娘说奴才不能失了自己的心,可是他对她说:“我想拥着这个梦,永远不醒来。” 他说我,这一刻他不是主子,她不是奴才。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她恨他,却也抵不过她爱他。 那只漂亮白皙的手抬起她的下颚,凉薄的唇欺压下来,铺天盖地的气息,每个呼吸都是他。 明珠忍着唇上的疼,渐渐尝到一丝甜味,血腥的甜味在唇腔内蔓延,如妖冶的 晓初妆第18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绽放在舌尖,带着他的挣扎,带着他的决绝,让她刻骨铭心。 良久之后,他终于松开了她,俊美的五官上,目光氤氲,他看着她淡淡而笑,纵然是温柔的笑意,眼里早已没有了曾经的明澈琉璃。 “朕原谅你了,你记住这疼,这就是朕的心意。” 明珠擦了擦嘴上的血,拧眉瞅着他,她有什么错需要他原谅,难不成到现在他还认为李清阑是她害死的?既然如此,何必放她出来又在这里咬来咬去?! 可她终究是明白如今的立场,既不能反驳他,也不想谢他的这番“心意”,索性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无可无不可。 朱胤微微挑眉,眉目间阴翳顿生,她这个态度摆明了嘴服心不服! 庭燎之光 长夜未央(四) 果然,三个月的举丧之期过完,明佶就在某日上朝时当着百官请辞了,门生跪了一地,朱胤倒并未多加挽留,赐了不少良田金银作为赏赐。 那日,永寿宫窗外的树叶一直簌簌地落,明珠看着父亲清瘦的身影穿过落叶而来,肩上和头上都沾了叶子,几绺白发在风中飞扬,他摘下的官帽直接搁在了朝堂的汉白玉地砖上,他身后的权势再也带不出那方门槛。 明珠扶住弯腰的父亲,让其他人全都退了下去。 偌大的殿内,游丝飘忽,暗香浮动,这样安静的时光,明珠侧目看了看望着窗外落叶凝神的父亲,她娘说过爹年轻时也是个轮廓深刻的俊朗男子,这么多年,爹真正的样子在她心里其实都是模糊的,直到这一刻,她这样静静看着他,仍然觉得模糊。 “爹想回扬州了。” 手中的茶杯微颤,明珠怔怔地抬头:“这……是皇上的意思?” 明佶微微摇头,见状,明珠不由急了:“既然如此,爹就留在京城,扬州远在千里之外,以后就算女儿想见你们也见不到了。” “你娘和你大哥会留在这里。” 明佶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你大哥还在朝中为官,我已嘱咐他,你若遇到什么事,他会助你的。” 明珠反抓住她爹的手,指尖有茧,掌心平滑温暖,那是文人才有的手:“爹要一个人回扬州?为什么?那里除了几间明家老宅子,还有什么值得您回去的?” 喝了半口茶,明佶眼神黯了黯,“明家原是扬州商户,因为你曾祖父资助开朝皇帝打下江山才得到封衔,到了你祖父这里得以升迁到京城做官,我和你姑姑幼年都是在扬州度过的。” 明珠霍然站起身,狐死雁丘,落叶归根,她当然明白爹的心情。 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说起过这件事?从来没有人告诉她,扬州老宅也是爹和姑姑长大的地方! 就连那里的老仆人也从未提起过! 这么多年,就算她不愿承认,其实她心里有结,她怪爹将她一个人扔到那么远的地方,更怪口口声声疼爱她的爹从来不去扬州看她! 可是,如果那个地方是爹不能忘怀的最初,爹将她放在那个地方,就不是不要她,就不是不爱她了,不是吗? 她终究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扬州并不远,如果爹挂念老宅,为什么从来不回去?” 问完后,殿内顿时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明珠几乎听见自己缩紧的心跳,她活在自己臆断的世界胡作非为那么久,她始终相信自己是惟一不会抛弃自己的,她想爬到那个最高的位置让所有的人后悔,讨好,现在她只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错了?! 就在她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明佶忽然起身,走到窗边,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开口:“当初你姑姑一直让我带她回去,我害怕辜负你的祖父,将她送进了宫。” 原来父亲是对姑姑愧疚,明珠恍然,望着父亲怅然若失的背影,身体里莫名地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有什么声音在心里响动了,她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来不及抓住,只剩下满心的空荡荡。 三天后,朱胤告诉她,父亲离开京城了,是大哥明少华亲自护送他去的扬州,那天她坐在窗边望着那棵落叶纷纷的树很久很久,它的叶子曾经落在过父亲的肩上和头上,可是父亲走了,去了那个曾经抛弃她的地方,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 丧期一过,中宫缺失,后宫反而又热闹起来。 每次下朝回来,朱胤都满脸青色,她倒是听嘴碎的宫女提过,朝堂上那帮臣子天天吵着让他重新立后。 皇后的位子,说她一点不想那不可能,可是过往历历在目,她认定朱胤不会再立新后,也不再犯傻地张嘴去要。 她头上再无遮天的伞,而她的身后却背负着明家几条人命。 自从那晚被咬了以后,朱胤似乎真如自己所言那样将过去忘记了,夜夜留于永寿宫,就在大家认定明家就此没落下去时,明家这位娘娘反而更加得宠了,这也是朝中大臣天天吵嚷个不可开交的其中一个原因,李派害怕明家重新掌权力推李家的其他女儿顶上,而明佶的门生则极力拥护明珠做皇后,另有一派人则是力荐德妃萧可情。 明珠只装作不知,在朱胤面前再也不提李清阑这个名字,也绝口不说皇后二字,不知道朱胤是不是对她这种转变非常满意,居然主动提出中秋那天带她去夜游京城。 那天夜色很清冷,天上的明月很圆很亮,因为丧事刚完不久,皇宫只是简单地操办了一场,京城里虽然张灯结彩不多,上街的人却很多,熙熙攘攘,平日难得出门的深闺小姐们个个花枝招展,美丽得如同彩蝶。 明珠看了看别人,再摸了摸自己身上一袭黑衣,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别人来逛街赏灯,她只是在走夜路而已。 不远处朱胤立在一棵桂花树下,白衣胜雪,墨丝如云,一群姑娘围在旁边,不晓得是看树上的灯谜,还是在偷窥他。 他却是在仰头专心想灯 谜,侧脸俊美的轮廓在溶溶灯光下柔润,就像初春里最皎白的一抹雪,明珠刚才看过那谜面,早就猜出答案,刚要张嘴说出来却被他赶到这河边来,反正他没注意这边,明珠连翻了好几个白眼,这人真笨!就算比以前会装深处了,可还是笨!笨就算了,还小心眼! 忽然一阵拍手声传来,她拉回思绪,见他提笔在灯上写了几个字,旁边的一群姑娘的反应简直是疯了! 她在心里暗暗腹诽:拍那么用力,也不怕把葱白嫩的小手拍断! 正想着,头上忽然被敲了一下,她哎哟地捂了额头,张嘴就要怒骂,一见来人如水墨春色的脸,又硬生生将怒言咽下喉咙,朱胤凤眸含笑瞅着她,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分明就是敲她头的元凶! 见她一直盯着扇子,朱胤促狭地勾起嘴角,笑道:“喜欢我的扇子?” 要是她伸手去抢,或是有任何不轨的动作,藏在暗处的侍卫肯定立马迸出来,把她活活擒住动弹不得,明珠忍了忍心口的怒气,皮笑肉不笑:“秋高气爽,又不热,干嘛买把扇子?” “猜对灯谜送的。” 他提起扇子指了指之前那棵桂花树,又打开折扇翻看了一遍,空白的扇面正待大文人风、挥洒一回,可惜到了不识货的人手里,“沉香木做的扇骨,倒是十分珍贵。” 明珠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二话不说地冲回到桂花树下。 猜灯谜的人还是很多,围了一大群人,卖灯的小二居然站到椅子上去了,拿着刚才朱胤写过字的那盏灯在叫价拍卖! 明珠才不管这么多,一路推开人群,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两手往桌子上狠狠一拍,谁知那青竹做的桌子竟然从中间折了,小二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来,周围的女人也都住了嘴,用见了鬼一样的眼神惊愕地看着她。 “我刚才答对那么多灯谜,什么都没有?” 明珠鼓起涨红的脸,气冲冲地瞪着小二的鼻子,又指了指人群外的朱胤,“他只答对一题,为什么还有沉香木的扇子送?!” 小二抱着彩灯,面色僵硬地狡辩道:“这位公子,因……因为只有那个灯谜是有奖的,其他都没有。” “你敢耍我!” 她才不信这种鬼话!说着,就要用脚跨过那折了的桌子,去揪小二的脖子,肩上倏地一沉,被人拉住。 周围的姑娘不知何时让出一条路来,想起自己刚才挤进来的辛苦,明珠越发不甘心,拿开来人的手,一把抢过小二手中的彩灯,闷声闷气地冲出了人群,大概是她的脸太凶神恶煞,周围的姑娘眼巴巴,都要伤心得哭了,居然也没个人出来阻拦她。 “哎——我的灯!” 小二察觉到手中一空,顿时从椅子上跳起来,这人砸了桌子不赔,还抢了他的灯! 庭燎之光 长夜未央(五) “钱在这儿!” 小二顺着雪白的袖子往上看去,正是之前得到扇子的俊俏公子,一双迷魅的凤眸俏生生地瞅着他,纵然是男人,也难免心生荡漾! 小二脸红别扭地收了钱,又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朝明珠冲走的方向骂了几句。 回过头,却见白衣公子冷了脸,将钱又夺回去收进了袖中,小二一时傻眼,盯着他的袖子干笑了半天。 最后,白衣公子气定神闲地走出了人群,哗的一声打开了扇子,冲他回眸一笑,小二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却听对方说:“我的人,只有我能骂。” 明珠听见身后起了一大片抽气声,忍不住好奇回头,谁知这一眼就对上了朱胤那张脸笑得比桃花还迷人,明珠看到他手中的扇子,闷哼了一声就转过头去,只在心里犯嘀咕:他走路倒挺快,一下子就追上来了! 朱胤看到她怀里抱着的花灯,忍不住轻声掩笑:“原来你很喜欢这盏灯啊!” 她才不喜欢呢!她想拿回宫去烧了! 明珠突然停步,将花灯塞进朱胤手中,绷着微红的脸闷闷往前走。 沿着河边,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河里的船灯,好似繁花千盏,影影绰绰,绽放在最静谧温柔的夜河之上。 朱胤将她拉到一处摊位上,给了摊贩几吊钱,抓起桌上的笔在空白的扇面上极快地题了几个字,之后又将折好的扇子赠予给明珠。 明珠不接,只是目光烁烁盯着扇子,她看见了,扇面上的字。 “不要?” 他故意朝明珠眨眨眼,作势要将扇子收回去。 见状,明珠忙不迭伸手抢了过去,朱胤凝视着她嘟起嘴盛气凌人的小脸,眯起迷魅像弯月的凤眸,忽然淡淡笑了:“你还是一点没变。” 明珠刚把扇子藏进了怀里,压根没听清,仰起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亮眸狐疑地盯着他:“嗯?” “无论是寺庙还是大街上,抢东西总是很快的。” 朱胤将手里的彩灯挂在旁边桑树的枝干上,盈盈光束下,他的脸柔美而流转,纤密的睫毛像两排小刷子在脸上投下浓影,明珠看不清他眼睛里的东西。 明珠怔了怔,突然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以前在寺里她抢了他三根香的事,脸上顿时一红,这人真是小心眼儿! 扯起嘴角,她皮笑肉不笑:“公子记性真好,连陈谷子乱芝麻的事也记得。” 朱胤只是笑了笑,看到旁边不停有一对对男女买船灯,又在船灯内写了些什么,之后拿到河边去放灯,不由好奇地问了摊贩。 那摊贩早先收了钱,见他出手阔绰,穿在身上的衣服颜色虽素朴却是极好的料子,心中早认定他们二人是非富即贵,眼见生意上门,顿时笑嘻嘻道:“二位公子,这河里有很多锦鲤仙,买两盏船灯,写下自己的愿望,然后将灯放到这河里,要是明日早晨这船灯漂到护城河去了没翻船,就是有锦鲤仙显灵庇护,许的愿望就会实现。” 朱胤听完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了看明珠,明珠将他脸上的扑朔迷离很自然地解读成:这是你们小姑娘家家才信的事,来不来随便你! 明珠将信将疑地瞪着摊贩,瞪得那摊贩脸上的笑容都僵了,可看到河边那么多善男信女,又止不住心痒,所以她刚一摊手,摊贩立马殷勤地递了船灯和笔给她。 明珠很快就写好了,将笔往桌上一扔,就看见朱胤也取了一盏灯,正提笔缓慢书写,心中好奇,忍不住探起头偷瞄了几眼。 朱胤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也不遮拦,反而摊开双手,隽秀绵柔的字迹,让她看得清清楚楚,明珠努了努嘴,这下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反正看也看了,明珠索性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俯凝着他写的字轻轻一叹,不无可惜之意:“还以为公子心系家国,会写些踌躇满志的话呢。” 朱胤摇摇头,无谓一笑,末了,凝视着她:“你写的什么?” 说着,他越过她的肩头要去看她的,谁知明珠脸上一红,急躁躁地拦住他。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摊贩瞄了一眼,随口念出来,“二位公子写的一样啊,依我看,二位以后一定都能找到美娇娘。” “你胡说什么?!” 明珠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了,这厢她把摊贩骂得狗血淋头,那厢朱胤已经拿着两人的船灯去了河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水中推波助澜,一盏盏船灯在水面上划开细微的涟漪。 她看到的,却是他沾湿的雪白衣袖,亦如他温柔纤笑的眉眼,不知为何,心里就像下起了一场绵软的春雨,让她想起曾在学堂里读过的诗句,沾衣欲湿杏花雨。 见她恍了神,摊贩立马躲到了桌子后的树下去了,明珠心情忽然转好,懒得再理他,掸了掸手,径自朝放灯的地方去了。 路边有人在哭,隐隐约约听见人说到什么船炸了,她也没太在意,刚走到朱胤身边,就看到不远处的河面两盏船灯中翻了一只,心情顿时跌落下来。 “还有 一只。” 朱胤没回头,双眸注视着那只船,明珠在他身后,凝视他一尘不染的背影,一时竟听不出他这话的含义。 “我知道。” 明珠嘴上不说,心里却自私地希望翻掉的是他的那只船,他说还有一只,可是她明白,两个人就算许下的心愿一样,期盼的怎么可能一样?他惦记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回来,而她的…… 她伸了伸手,指尖刚触到他丝滑的衣料,心头倏地一颤,就像做贼似地赶紧又把手放回腿侧。 刚一踏进永寿宫殿内,新调进殿服侍的宫女桃红就显得惴惴不安,明珠将怀里的扇子取出来放在枕头下,等了半晌见桃红还站在原地,不由拧起眉头,有点不悦道:“本宫让你来更衣,你听见没有?” 桃红这才慌慌张张,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这一下,明珠倒是更惊奇了:“你怎么回事?” 桃红苦着脸,慢吞吞道:“娘娘,刚才明大人派人来给娘娘捎了话,他……他说娘娘的父亲和大哥都没……没了……” 明珠脚下一软,往后趔趄,急忙中抓住了床架:“哪个明大人?” “就是宫中禁卫统领明大人,娘娘的二哥。” 他怎么这会儿又出现了?!自从李清阑死后,他就没见踪影了,这个时候回来,居然又来传些乱七八糟的鬼话! “不可能!” 她蓦地跌坐在床边,摇了摇头,“他简直是疯了,爹和大哥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没了?!” “可是明大人派来的人说是去扬州的船炸了,整条船的人都丧生了。” 某些片段就像闪电闪过她的脑海,放灯河边的哭声,船炸了,原来是这样,她爹和她大哥弃陆路选水路走,原本是想避开陆上的繁杂人等,加快行程达到扬州的。 没想到…… “这不是真的!” 明珠猛地从床边爬起来,龇目欲裂,指着门口,“出去!去把他找来!你去把他找来——” 桃红吓得点点头,赶紧跑出来,谁知她刚一出来,殿门在身后哐啷一声剧响,死死地关紧。 不过一会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就从殿内传出来,像无法消弭的乌云遮盖了整个永寿宫。 门外的总管太监看了看永寿宫的众人,个个惊若寒蝉,这些人只晓得娘娘吓人,哪知道大祸临头了,明佶没了,这事可不简单…… 末了,他摇摇头,痛心疾首地叹气:“明家完了,永寿宫完了,咱们也完了。” 从宫门到御书房,小五子跟在朱胤身后瞧着主子一路上面带笑意,心情看上去不错,料想准是和永寿宫那位娘娘有关,捂嘴便要笑,没料这时主子看到伫立在门外的人愣了愣,脸上那点柔和的笑陡然全没了。 末了,凤眸微睐,却朝来人似笑非笑,淡淡说了一句:“二宝回来了。” 庭燎之光 长夜未央(六) 话刚说完,倏忽寒光一闪,朱胤闪身避之不及,雪白袖臂裂开一道口子,鲜血横溢。 这一退,连着身后的小五子一并踩空跌落纜|乳|芟碌氖住 顾不上臂上的剧疼,朱胤刚要去拉身旁的小五子不要嚷,哪知小五子早已吓得尖叫连连:“啊——刺客!” 守夜的太监和侍卫顿时如两股潮水般蜂拥过来,还有敲锣打鼓的,借此召集着更多的人手过来。 明少玉持剑连杀数人,最终人多不敌,才束手被擒。 “唉呀,皇上你的伤!” 任是小五子在旁急花了眼,朱胤迳自拨开众人上前,看着跪在地上的明少玉,刀架在他脖子上,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冷诮态度,朱胤攥紧手心,凤眸里隐忍了某种痛恨又酸涩的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少玉倔着头,不看任何人,只剩下漠然:“为父兄报仇,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你撒谎!”朱胤的目光渐渐转冷,“为什么这么做?” “皇上想要家父手上的兵马,家父不肯交出来,皇上便索性炸了整条船,让家父和兄长全部葬身水底。” 朱胤身子一震,被小五子暗自扶了一把,左臂的袖子几乎染成了红色,唇失血色:“无论是朕答应国丈的事,还是国丈答应的事,我和他之间早有约定,朕又怎会言而无信?你刺杀朕,难道不知这是会祸及满门的大罪吗?” 明少玉仰起头,阴黑的眼神就像洞穿他心中所有的一切,竟发出一串冷笑,末了,才毫无悔意地说:“到了地下,我再向他们磕头认罪!” 说完,他扬起脖子,猝不及防地擦向锋利的剑刃,自刎当场。 血流如注,很快就淹没了他倒下的这块石地,侍卫赶紧将他的身体翻弄过来查验,已经迟了,他灰白的两眼僵硬地望向朱胤,脸上沾了些肆虐的泪水,嘶哑地磨蹭出他生命的最后一句:“我恨明家,可是我……更恨自己。” 朱胤似乎也熬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被这画面一刺激,又失血过多,整个人立马晕厥过去。 桃红带回的消息,彻底将明珠打入了千年寒渊。 二哥也死了?不仅如此,二哥还去刺杀过朱胤! 明珠心又痛,人又气,紧咬的嘴唇抿出一丝血线,趴在床边一动不动,二哥这是要逼死明家所有人吗?! 宫里很快就传开了,明二公子是为父兄报仇不成,自杀身亡。当时在场的人众多,一会儿说她二哥亲口承认了明家私募兵马,一会儿说皇上派人炸了她爹坐的那艘船,传来传去,到后来竟变成明家起了谋逆之心,想让江山易主,皇上欲将其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 明珠听罢这些传言摇摇头,摸出枕下的那把折扇摩挲着,那个白衣胜雪的人影浮现在她脑海里,他仰头在桂花树下苦思灯谜认真得像憨实的孩子,赠予她折扇时挥笔题字的风雅促狭,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默契,站在河边放灯沾衣欲湿的雪白袖子……这些都是她心里无法抹去的回忆啊,她要如何说服自己去相信,那人俊俏温柔的皮囊下,竟然会是一颗那么狠毒冷血的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明少玉行刺一事虽然被朱胤极力压制影响,朝中部分臣子却天天上奏,要求治罪明家,将一干人等全部下狱,择日问斩。 朱胤当场气得脸色青白,将奏本狠狠摔在地上。 “皇上有伤在身,保重龙体要紧。” 朱胤看了看一旁的小五子,就着他递上来的药汁蹙眉抿了两口,良久后,似乎是将满嘴的苦涩吞咽下肚,才启唇问:“她还好吗?” 小五子皱眉摇头,虽然那位娘娘跋扈了点,但是主子在意啊,主子担心,他这个做奴才的也不好过:“据宫人回报,娘娘老是拿着把扇子发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这样下去岂不要饿死啊?” 俊俏的眉眼闪过一丝疼惜,脸色却微冷:“她不吃,就让宫人逼她吃。” “皇上去见娘娘吧。”大臣这么闹下去,现在不见,以后恐怕见不着了! 朱胤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左臂,金银线的袍袖下药香掺着丝丝血腥的气息,“二宝自刎在朕面前,这段时日她恐怕不愿意见到朕。” 小五子努了努嘴,不愿意见,总比见不着好啊! 这时,殿门外忽然传来通传声:“叶丞相求见!” 朱胤看着躬身在堂下的叶丞相,拧起眉,问道:“叶爱卿,有何事?” 叶丞相沉吟了片刻,这才脱口而出:“皇上若想赦明家一死,臣这里倒有一策。” 朱胤听完他的计策,幽幽一笑,揶揄道:“叶爱卿有心了,朕到今日方知朝中百官,爱卿才是那个对明家最有心的人。” 叶丞相面色有点僵,仍是勉强在笑:“臣与明佶同僚多年,对他的为人也算相识甚深,对皇上的仁德也是深信不疑,此次明家儿子行刺皇上,想必其中有些误会。” 朱胤了然地点头,等叶丞相被引退出去,小五子倒有些不解了,文武百官闹得不可开交,连 明老爷昔日的门生也极力撇清关系不敢出来说话,难得丞相大人是为皇上献计来了,可皇上看上去怎么不高兴啊?! 他满肚子的疑惑不能说出口,朱胤倒像早洞穿了他的心思,微哼了一下,酸溜溜地说:“丞相一向明哲保身,这次居然站出来帮明家,分明不是他的意思。” 小五子脱口问道:“那是谁的意思?”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咋就忘了主子和丞相的儿子打过架啊?! 朱胤瞪了他一眼,小五子吓得缩了缩脖子,心里忍不住继续咕哝:打架归打架,叶丞相献出的计策也不失为一条有效的计策啊! 须臾,屋内又传出一声轻微的叹气,朱胤提起笔,在黄绸布内飞快勾勒出字迹,最后将拟完的纸绢扔到小五子:“传旨下去,把明家所有人关进大牢。” 寒风呼啸,转眼,她已经关在这里两个多月了。 这几天的伙食不错,有菜有肉,据说是皇上马上要大婚,册立新后了,他们这些牢犯也跟着沾了光。 她看着那碗牢饭,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明夫人在入狱当天就撞了牢墙而死,她甚至没有见过明夫人最后的样子,听狱卒们闲话时说,头撞破了,血流满面,样子十分狰狞凄惨。 她一滴眼泪也没有,睁着眼睛坐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就在她以为马上可以就要见到明夫人的时候,忽然有人端起那碗未动的米汤,撬开她的贝齿,动作粗鲁急躁地给她灌进嘴里。 她挥舞着四肢,又全部咳呛出来,吐了那人满脸一身。 明黄|色的龙袍,她虚弱张狂地笑了,她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可是她认得这件龙袍,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才能穿它! 他终究是来了! 她扑过去却扑了个空,回过来那模糊的影子却始终未动,摇晃的人是她。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等她耗尽了力气他才姗姗出现,她连路都走不稳了,怎么拿刀子? 怎么将利刃插进他的胸膛,为爹娘还有哥哥们报仇?! 一连扑了好几个空,牢房内终于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那个模糊的人影靠近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她听见他的心跳那样飞快,低柔的声音却透着浓浓的无奈。 她靠在那个怀里昏厥过去,醒来时仍然是在那间牢房,那些模糊的记忆好像是她意识混沌时的一场幻觉,只是身体却比之前有了力气,还有那句浓稠解不开的无奈,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听见他说:“如果你不甘心,就好好活着,来找朕报仇。” 从那以后,她没有再绝过食,每天望着铁窗外的天空,晴朗时她觉得冷,灰暗时她却在笑,这样关了两个多月,她以为自己再也出不去了,活着,也许根本报不了仇。 没想到,皇上突然另立新后,大赦天下。 天上人间 炼狱极乐(一) 虽是大赦,她乃罪臣之女,削去封号,降为最卑劣的奴才,发配到浣衣局。 沉重褪旧的两扇大门缓缓开启,她被身后的人狠狠推了把,差点儿扑到在地。这个面积不大的宫苑四处摆满水缸,旁边还有小山堆似的衣物,风一吹,竹竿上彩衣翻飞,这里就是她余生都要呆的地方。 每天卯时不到,就要被掌事的女官训斥起来,冬日寒水彻骨,她才到这里两日,手指上已经红肿,布满冻疮。 就算如此,还是因为洗不完的衣服和洗不干净的衣服被罚,饿了几顿,半夜肚子里犹如火烧般生生将她疼醒,她在铺上捂着肚子翻来覆去,以前在牢里整天蜷缩一团没活动,少吃一顿半餐也不觉得饿,来了浣衣局,干活没完没了,少吃一两顿饭,没想到肠胃的反应竟然如此强烈,她想冷笑,额头上却冷汗涔涔,这样下去,报仇何其渺茫,她真是熬不住了。 铺上睡了十几个女工,有几个嫌她吵,尤其是邻铺的,她一翻身滚来滚去,那女工不堪其烦,还拿后背和手肘狠狠顶了她一下。 昔日银红逃跑时跌倒被硌疼的地方,内伤淤在此处,当时重病初愈加上手腕的伤,她也没太注意背后的地方,这一顶就是钻心蚀骨扯动全身经络,她身体忍不住哆嗦了几下,几乎蜷缩成一团了。 那女工一撅屁股,又占了她大半床铺,仍不满地低骂了一句:“要死就死远一点!真晦气,到哪儿都是害人精!” 话还未完,头上突然被东西蒙头罩住,身上一沉,明珠隔着湿气浓稠的棉被翻压在她身上,颤抖的手指死死抠紧被子,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我要杀了你……” 屋子里顿时炸开了锅,有女工翻身坐起来扯开她,她本就腹如火灼,体力不支,一扯就被扯开了,被捂得差点儿背过气去的女工一脚踢过来,她被踹到铺下,一口血沫咳出来,霎时间浑身上下的骨头没有一处不疼,就像拆了骨。 拳脚如星雨般落在她身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闭着眼,意识一丝丝抽离脑海,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害怕地说:“别打了,她好像不行了,要是死了就麻烦了。” 不知是谁啐了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她恶心得想吐,身体却像失去了控制一动不动缩在地上,彻骨的寒意包裹住身体,她竟如同饮鸩止渴般贪婪这凉意,冷热绞缠,这种痛苦分分秒秒折磨着她,她竟然还没有死。 为什么她还不死,明家人都死光了,为什么到了如厮不堪的地步,她还没有死…… 最后不知是谁又狠踢了她一脚:“哼,你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呢!想杀我?我让你比死还难受一百倍!” “哐啷”一声剧响,屋门突然被人狠狠推开,“你们干什么?!” 几个动了手的女工战战兢兢站着,管事的女官瞟了眼地上生息渐弱的人,反手一人几个大耳刮子,甩得个个满脸通红。 “一群蠢货!她今个儿要是死了,咱们都没命活过明天。” 女官一抬手指了指两个女工,狠厉地低吼道:“还不把人弄起来!” 几个人慌忙把人搬回铺上,腿脚利索的赶紧跑去找御医了,之前被明珠用被子蒙过头的女工仍然忿忿不平:“她这种祸害,死一个少一个!” 女官走上前来,冷冷扫了遍屋内的女工,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苏妍,平时你在浣衣局内笼络了些人听你的,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她,以前你们爱怎么折腾折腾我不管,这个人绝对不能死。” 明珠醒来时,天色大亮,铺上只有她一人,掌事的女官站在床边,见她睁开眼了,将搁在窗台上的一碗白饭递过来,面色始终漠然:“醒了就好,吃了东西,今天就好好躺着。” 明珠双手僵硬地捧过碗,刚要开口说话,喉咙却一时嘶哑艰涩,难以成言。 女官看了看她,突然说道:“你昏迷了三天三夜,今日皇上大婚,各宫各局赏了酒席,其他人都去谢赏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手上的饭碗一偏,十几粒白饭落在被子上,明珠低头去捡,视线如同起了水雾变得模糊,半晌也没吭声。 女官也不再多言,将袖内的东西掏出来放在铺上,出去前突然停了一停,没有回头:“憋在心里难受就哭出来。” 过了好半天,明珠缓缓将碗放在旁铺上,龇牙弓起身子,一手捂着闷疼的肋下,一手取过铺上的东西。 这个动作不难,她却因为身上缠满绷带,动一下五脏六腑就像抽了筋,仰面倒在墙壁上,背后有了支撑,才总算舒了一口气。 可是,女官为什么会把这柄扇子交给她? 这扇子原本是遗留在永寿宫才对,当日侍卫涌进永寿宫将她羁押,她除了恐慌,还是恐慌,除了挣扎,只有挣扎,这把扇子混乱中落在哪儿,连她自己都没印象了。 她摩挲着沉香木的扇骨,心下凄凉,酸涩的不适感一阵阵袭来,物归原主,找回这柄扇子又有什么意义? 给她这柄扇子还能唤回她至亲的人吗? 失去的东西可以找回来,发生 过的那些事如何还能去抹灭? 谋逆之罪,这个污点将明家世世代代钉死在史载上,百世千年,她至亲的人再也甩不开世间万人的唾弃谩骂。 她不需要这扇子,她只想要这世上最至亲的人统统回来,她要守着他们,她再也不任性了,她要永远守在他们身边不离开。 想着这些,明珠愤然将扇子扔在地上,碰巧被推门进屋的人看到,捡了起来,故意对她奚落的笑道:“这么好的东西扔了多可惜啊!既然我捡了,就是我的了。” 明珠看了对方一眼,就是邻铺的女工,把她踢下铺的那个,明珠记得她叫苏妍,搓衣时无意中听到别人叫过她一次,个头儿比所有女工高,明珠站在附近足足高出一个头,一对娇小的女人中出现这种身高怪吓人的,估计也是这个原因,有几人很听她使唤。 苏妍把扇子藏进了自己的衣内,再打量明珠的反应,见明珠既不看她,也不吭声,以为是明珠怕了,心情忽然转好,不由得意地笑了笑:“以前就听说贵妃娘娘十分嚣张跋扈,一脚踹死了李皇后,我苏妍都差点儿被你闷死,你倒是不枉虚名。不过到这儿,你最好是放聪明点,不然苦日子全在后头呢!” 明珠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忽然就诡异地笑了,鄙夷和不屑爬满了灼亮的双眼。 苏妍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力气之大就像勒住了脖子,明珠蹙了蹙眉,干咳了几下,忽然朝她的脸啐了一口:“这口唾沫还给你!” 她的声音嘶哑略沙,就像一颗颗锋利的小沙砾揉进肉里。 苏妍愣愣地松了手,抹掉脸上的口水,倏忽反手一扬,狠狠一巴掌掴倒明珠,打翻了铺上的白饭,“你找死!” 过了好一会儿,明珠才从满身疼痛近乎要昏厥中清醒过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蹙眉爬坐起来,狠狠地瞪着苏妍那张愤怒近乎扭曲的脸,笑得十分恶毒:“我早就不想活了!人都死光了,我还怕什么?” 反正身体上越痛,心里就不会那么痛了! 苏妍瞧了她半晌,忽然说了一句“疯子”,冷着脸十分败兴地翻身就跳下床去。 不料明珠却拽住她的袖子,死死不肯放手:“今天你不抽死我,以后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苏妍扯了几下都没扯开,又是一巴掌将她甩开,低头看到袖子泼了,随即骂了一句:“真晦气!你要死就死远点!” 鼻孔内两股黏腻的热流蓦地滑出来,渗进嘴里微微腥甜,明珠知道自己肯定是流鼻血了,看了看眼侧铺上那碗翻掉的白饭,忽然抓起饭碗朝苏妍脑后砸去。 不巧,苏妍正好回了下头,那碗击中她的头部,闷闷一响,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须臾,一股热液如涓涓细流从她发间额头流淌下来,她用手抹了下,满手都是淋漓的鲜血。 天上人间 炼狱极乐(二) 夜色微阑,喜庆的炮竹在寂静的黑幕中一拨拨炸开了花,外面琼林玉殿,朝喧管弦,暮列笙琶,浣衣局却是另一番光景,屋内光影阑珊,拢在一起的几个人影跃然窗上。 “你可以再偏一点儿,砸中我的脸,你就不用活了!” 苏妍额头上缠了几圈白色绷带,翘起二郎腿,拿脚尖点了点明珠的脸颊。 砸死你才好! 明珠想撇过头去,几个女工按住她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其中一个小女工还讨好地给苏妍端茶揉肩满口奉承:“苏妍姐姐,小月觉得你比这个贵妃娘娘好看多了,她肯定是嫉妒你!” 明珠不屑地闷哼了一声,只是身上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压根不想费力气理这帮没见识的人,不然她倒要问问她们,哪个秀女有这么大的脚啊? 苏妍却很受用,得意地扬扬头:“说得好,你明天的衣服不用洗了!” 那个叫小月的宫女雀跃地拍拍手,连忙剥开桌上今日赏赐的花生送到苏妍嘴里:“谢谢苏妍姐姐!” 苏妍嚼完花生,细眉一抬,拿眼指了指明珠,神色傲慢地宣布:“她的衣服你来洗!” “我不接受!”明珠扭动了一下身体想站起来,又被后面不知是谁的脚一下踢跌回去,“她的衣服凭什么让我洗?” 那只可恶的大脚又拍了拍她的脸,顶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冷冷看着苏妍一副小人得志的恶心嘴脸:“这里可不是贵妃娘娘的永寿宫,我让你洗,你就必须洗。” 苏妍朝她身后的女工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女工松开了明珠,将她的被子扔到了地上,又端了盆水浇在被子上。 “以后那儿就是你的铺,你睡那儿!” 苏妍一扬手,背后钳住她的几个女工忽然松开了,明珠踉踉跄跄站起来,置若罔闻地去捡地上那条被子,触手湿凉,尤其是这大冷的冬天,就像寒冰刺激着手上的冻疮。 “你最好听话,我听说明天浣衣局又要来两个小丫头,好像也姓明。” 明珠朝门走的步伐缓了缓,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幽幽一笑:“你想威胁我?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她们的死活与我无关,衣服我不会洗。” “是吗?”苏妍眼角微微搐动,目光转冷,“我看你能熬多久?” 不等她说完,明珠已经拉开门,拖着那条湿被子出去了。 窝在角落一直没吭声的女工,终于忍不住说话了:“这么大冷的天,她在外面要是出了事,管事肯定饶不了我们。” 小月瞧了眼苏妍骤冷的脸色,随即嘴一歪,插了一句:“她自己要去外面,冻死了也不关我们的事。” 过了片刻,苏妍却吩咐去把人找 晓初妆第19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找回来。 小月不满地撅撅嘴,从旁抱怨道:“苏妍姐姐,她把你的头都砸破了,你还怕她死不成?” “我不会让她死,”苏妍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冷然勾唇似笑,更何况管事的女官警告过她,她不会犯这个险,“折磨一个人,皮肉之苦算什么,生不如死才是最痛苦的。” 苏妍一人霸占了两张床铺,明珠抓着湿凉的被子坐在地上,明明身体倦乏得厉害却毫无睡意,窗角有个指头大小的纸洞,清冷的月光透窗射进来,满地如霜,明珠扔了手中的被子爬起来,索性用手将那个纸洞戳得更大,眯起眼去瞧,水缸和晾好的彩衣在夜色下笼上了无数的阴暗,比白天更加冷肃。 突然,明珠心一提,因为她看到,苑门边隐隐预约有一抹影子。 月下白影,她看不清那人的面貌,熟悉的身形却让心里的某个感觉呼之欲出。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珠惊得后退了半步,转身靠在墙壁上轻轻喘息,不料身子撞到桌角,桌上的茶壶与杯盘轻微响了一下,苏妍从铺上探起头瞧了瞧,两眼在黑暗中犀利异常。 “你干什么?” 明珠回看了看她不作声,对方也打量了她一番,没瞧出什么端倪,随即就懒懒靠回铺上继续睡觉。 过了一会儿,明珠才稳定心绪,忍不住又从窗上的纸洞向外瞧了眼,顿时不由瞪大了双眼,苑门那里却是空荡荡的,那抹白色影子就像从未出现过,早已没有踪影。 是她的幻觉吗?他怎么可能会来? 她一直以为他不会再立新后,原来,他并非钟情李清阑一人而留,只是从来不愿将这个位置给她。 为什么她到今天如此地步才明白这一点——他不喜欢明家,不喜欢她…… 明珠咬牙滑落在地,憋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潸然落下,他怎么可以在她毫无预备的情况下出现?他毁了明家,伤了她,怎么可以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面前?他怎么可以看不到她哪怕一点点的喜欢,害她到如厮…… 苏妍的消息果然很灵通,明珠在水槽边搓衣服时,管事的女官又领了两个丫头进来,不是秀兰和秀虹,还能是谁? 秀虹一看到她,就扑过来哇哇大哭,嘴里“大姐大姐”叫个不停,拽着她的袖子哭湿了大片,明珠 一动未动,也不拉开她,眼角似乎有莹莹水光浮动。 良久,秀虹的哭声停了,明珠才出声问她:“三姨娘呢?” “她病死了,我娘被发派到宫里其他地方去了。” 回答她的人是秀兰,她不知何时过来的,一双水灵灵的眼眸看着明珠,眼里有根深蒂固的嫌恶,还有一些别扭的情绪,看到秀兰扑在她身上哭,似乎有羡慕,还有些对这宫廷的恐惧。 “还在这里姐妹情深啊?” 一个刺耳的声音传来,明珠蹙了蹙眉,果然又是苏妍那张恶心的脸,她本来就比明珠高个头,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强体壮的女工,看上去来势汹汹。 “衣服不用洗了?” 说着,苏妍将手边一盆刚洗好的衣服倒在地上,明珠看着地上的衣服攥了攥手心,她手上有冻疮一触冷水就钻心的疼,加上身上也有伤,洗这些衣服花了她将近一个上午,如今全白费了。 洗不完这些衣服,又要挨饿了。 而罪魁祸首做完坏事,转身大摇大摆地就走了。 “你站住!” 听到背后的声音,苏妍回过身来,揶揄道:“有什么吩咐,我的贵妃娘娘?” 话一毕,四周全是奚落的笑声。 明珠涨红了脸,冷瞪着苏妍的眼睛泛起血色,秀虹缩在明珠身后拉了拉她的袖子,明珠心里咯噔了一下,侧目瞥了瞥,就连旁边的秀兰也煞白了脸色,身子绷得僵直。 等了片刻不见动静,苏妍故意又尖酸地唤了声:“贵妃娘娘?” 明珠咬了咬牙,松开攥住的手心,不再理她,慢慢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衣服,秀虹也连忙跟着她一起捡,秀兰拉不下脸,闷不吭声地将脚边的衣服扔进水槽里。 看到这一幕,明珠眼眶一热,心里那股子恼怒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就算曾经她一直无感姨娘和两位妹妹,可如今她们成了她唯一的亲人…… 三个人忙活了两个时辰,才将所有要洗的衣服全部晾好,到了饭堂,桌上早就是盆钵空空,秀虹趴在桌上,捂着干瘪瘪的肚子:“大姐,我好饿啊。” 秀兰坐在一边,突然上来戳秀虹的额头,埋怨道:“要是我们不帮她洗那些衣服,就不用现在什么吃的都没有。” 说着,她看了看脸色煞冷的明珠,怯怯地努了努嘴,最后坐在秀虹身边低低咕哝了一句:“到哪儿都要惹麻烦。” 明珠自己也是饥肠辘辘,听了这些话又气又笑:“你说得对,我也不想多找些麻烦,以后你爱着谁就跟着谁。” “我跟谁也不跟你!”秀兰站起来,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秀虹摸了摸自己冻得红肿的双手,眼泪止不住地巴巴往下掉:“大姐,你们别吵了……” 这时,一个胖胖的女工偷偷摸摸进来,将自己藏掖的两个馒头给了明珠,“你们快吃吧,要是被苏妍她们发现就糟了!” 天上人间 炼狱极乐(三) 秀虹伸手抢过一个馒头啃起来,明珠却不解地看着那个女工。 见状,那个女工笑嘻嘻地解释道:“我叫福气,妹妹以前在永寿宫侍奉,有次守夜失职,多亏娘娘开恩饶了她,如今她知道娘娘到了浣衣局,一直嘱咐我替她报答这个恩情。” 明珠的脑海里乍然浮现出一张圆圆胖胖的脸,心里顿时像翻倒了五味瓶不是滋味,她记得的,是那个被她骂过猪的宫女。 手里抓着馒头,明珠却红了眼眶,低头无所适从地看了馒头好几次,最后才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谢谢!” 福气走后,明珠吃了半个馒头,将剩下的半个馒头藏掖在衣服里,然后才带着秀虹回了睡觉的地方。 秀兰也在屋内,苏妍正在吩咐她端茶,她看到明珠和秀虹也不理,反而撇过头去当作没看见她们一样,将桌上的茶殷勤地递给苏妍。 秀虹刚要喊她,被明珠一拉制止了,管事的女官派人送来的两条被子,一条被搁在最边上不起眼的角落,一条就在苏妍的邻铺,明珠原来的铺位上。 “管事问起你的铺位怎么换了,我说你主动让给了妹妹,”苏妍指了指站在她身边的秀兰,“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明珠看了看角落的两个铺位,反正她中间的铺位昨夜照样被苏妍霸占了,让她和秀虹睡在一起是最好,而且角落清静,所以满意地笑了笑:“如此甚好。” 她的反应让苏妍小小的吃惊,又拉不下脸,便讥讽道:“贵妃娘娘不是一向争强好胜,喜欢最好的吗?忽然转性了?” 明珠让秀虹坐在铺上,自己回转过身来,眯眼瞅着苏妍:“每个人都喜欢最好的,我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 一说完,苏妍等人又嗤笑了,她目光一沉,走到桌边拿起一个杯子,朝自己的头砸去。 这幕太突然,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惊愕中,血从额头上流下来,滑过眼角,她拿手背胡乱一撸,直勾勾看着苏妍呆住的脸,一字一顿:“我伤了你,现在也还给你了。” 说着,明珠环视了一遍屋内的其他人,将沾了血的茶杯若无其事地搁在桌上,“我明珠不怕死,你们要是再纠缠不休,我也不介意陪大家一块死。” 过了许久,苏妍忽然冷哼了一声,踢翻凳子站了起来,她提脚一出去,其他女工也纷纷跟着出去了。 明珠叫了声秀兰,捂着额头在桌边坐下来,血从指缝渗出来,秀兰冷冷看了她一眼,脚下只停了一下,仍然头也不回地转身跟着苏妍那伙人出去了。 秀虹吓得揪紧衣角站在旁边不敢出声,明珠笑了笑,让她在对面坐下来,另一只手将那半个馒头掏出来,递给秀虹:“我知道你刚才没有吃饱,你把它吃了。” “馒头是不是留给二姐的?” 明珠摇头,“既然她想和我们划清界线,我们就不管她了。可是你跟着我,我就要照顾好你。” 在浣衣局里,一个月比一年的时光还长,明珠和秀虹仍然是被各种各样欺负,洗过的衣服总是被人不小心弄脏,饭碗里有蟑螂,被子里捂着死老鼠,下雨时角落的铺总是漏水,整夜也无法睡觉。 但是浣衣局的那帮女工总归比刚来时收敛了许多,那次砸头后苏妍也没有明目张胆地欺负过她们,大多是完全无视掉她们,日子长了,明珠也渐渐习惯了。 只是天气越来越冷,新年将至,宫里各处都张灯结彩,焕然一新,浣衣局要洗的陈年衣物也格外多,明珠还能支撑,秀虹就不行了,一直咳嗽,明珠求掌事的女官找了御医来看过后,喝了药,躺了几天也不见好转。 那夜很冷,天上那抹白霜倒映在寒凉的水面上,她一个人在水槽边搓衣服,这些天她除了洗派给自己的衣服,还要帮秀虹把衣服洗掉,一双手肿得像包子,居然也一天天熬下来了,她越来越像只打不死的蟑螂了。 她仰头看了看那抹霜月,日子清苦难熬,纵然是在这座宫阙里,她近来也很少想起过那个人,满脑子都是秀虹日益加重的病情,偶尔想起那些血淋淋的过去,报仇的希望就越发觉得渺茫。 眼底闪过点点如雪水般的浮光,她连秀虹的小小愿望都实现不了,这几天秀虹老说想看京城过年时的花灯,她才知道,这个最小的妹妹除了这次抄家,从来没有出过明家大门。 一声剧响打断了她的思绪,苑门突然被人猛力推开,火把绰绰,一大群宫女太监突然挤进来。 带头的婆子目光阴毒地看了明珠一眼,对着身后的人一喝:“进屋搜!” 明珠被两个宫人一拦,衣服也洗不成了,只好乖乖退到一边。 屋内亮起灯,一时鸡飞狗跳,女工们都被赶了出来,秀虹爬不起来就被两个宫女从床铺上像拖牲口一样拖下来,明珠眼一红,冲进去推开那个死拽秀虹的宫女,许是天天干活涨了力气,那宫女摔了一跤坐在地上起不来,另一个宫女被她杀死人的目光一瞪也怔怔松了手。 明珠将被子裹在秀虹身上扶到院子里,那带头的婆子冷眼看着她们,也 没说什么,神色却是好戏在后头,精力全放在另一件事,周遭的人隐隐约约说到是宫里丢了什么贵重物品,明珠不知是何事,只觉得跷蹊,浣衣局在宫廷最外围,浣衣局的人一般也进不了六宫内闱,什么贵重东西也不可能丢到这里来,这时她却察觉到浣衣局的掌事女官老不安地看自己。 过了许久,有人匆匆忙忙从屋子里跑出来:“元嬷嬷,东西找到了!” 那个叫元嬷嬷的带头婆子,看了看明珠,嘴角夹了一丝阴笑,遂忙被引领进了屋。 灯火明亮的屋内,宫女将一把扇子呈给了元嬷嬷,她便趁机问了那宫女:“在哪儿找到的?” 宫女指了指苏妍的床铺,“在这床的枕头下发现的。” “这是谁的铺?” 虽是这样问,元嬷嬷的目光却紧盯着明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所以当浣衣局的掌事女官说出苏妍的名字时,元嬷嬷还满脸错愕,似乎不太相信。 “是我的。” 苏妍站出来,狐疑地看了看明珠,又看了看元嬷嬷,“这只是一把普通的扇子,嬷嬷恐怕弄错了。” “你的?” 元嬷嬷冷冷一笑,大有气急败坏地势头,将扇子霍地打开,扇面上一边题了字,一边空白,虽是沉香木做的扇骨,但在珍宝堆积如山的宫中,看上去也无甚特别。 苏妍也笑了笑,这扇子她也打开看过,如今仍是那把扇子便松了一口气,语气里对元嬷嬷却无惧怕:“一把破扇子而已,怎么就不能是我的?” 元嬷嬷横瞅了苏妍一眼,这屋子里都是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 这时有人倒了一杯冷茶过来,元嬷嬷接过茶直接泼在空白的扇面上,只是须臾片刻,屋子里的人全部睁圆了双眼,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空白的扇面被水洇湿后,渐渐浮现出一个红色的印章图案,明珠不知道其他人是否认得这个图案,但是她见过的,那是玉玺的印章。 她得到的每一道圣旨上都盖有这个图案,削封号,入狱,甚至是明家的谋逆之罪,明家几条人命,都是这个印章盖下去的,瞬间就没了。 如今这扇面上光有印章,没有字迹,这就像是一道没有束缚的旨意,拿到这把扇子的人可以随意将自己的意愿添加在上面。 怎么可能? 这柄扇子是当日朱胤猜灯谜得到的,只在一面题了字送给她,另一面什么时候有了这个遇水才会显形的玉玺印章? 难道是他在这段时间…… 她不懂了,一点也不懂,那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明珠茫然地看了看掌事的女官,这柄扇子是她还给自己的,她会不会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嬷嬷突然收了扇子,用扇子一端冷冷指向苏妍:“她偷了皇上的私物,立刻拿下!” 天上人间 炼狱极乐(四) “这扇子不是我的!” 苏妍看了看明珠,刚要辩解,就被浣衣局掌事的女官上前先掴了一巴掌:“我早看你手脚不干净,没想到连皇上的东西也敢偷!如今东西从你的床上找出来,证据确凿,你还想诬赖别人不成?” 明珠眸内沉了沉,扇子明明是掌事的女官送还给她的,怎么会成偷来的了? 刚才女官脸上的惊愕之色,分明是和她一样不知道扇子上的秘密,很明显,让女官送扇子的那个人不想让女官和其他人知道扇子的秘密,既然如此,这个元嬷嬷又是如何知道的? 虽然苏妍拿走了她的扇子,但是元嬷嬷分明是冲着她的,苏妍只是成了她的替罪羊! 这是为了陷害她而事先设好的一场局吗? 若是送扇子和策划今晚这次搜屋行动的是同一个人,女官应该不会一口咬定苏妍,不将她供出来? 苏妍很快被人五花大绑起来,押到了外面的院子,平日鞍前马后拍马屁的跟班一个也不敢吱声,她倒也平静,一双眸子幽幽看着掌事女官,不是惧怕,深如寒星,让人看了发凉。 “这把扇子是我的。” 门内一句话突然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门口的人,绰绰火光中,掌事女官错愕地瞪着明珠那张火影下明灭扑朔的脸,似乎想拦住她,不料明珠反而平静地站出来,说:“扇子是我送给苏妍的。” 元嬷嬷得逞一笑,立即吩咐人松了苏妍,青森的指甲指向明珠:“把她绑了!” 明珠早把秀虹安顿在铺上,几个人扑上来绑她时,她瞟了眼躲在一旁暗影的秀兰,用一种不可置疑的语气低声说了句:“以后好好照顾秀虹!” 秀兰一怔,泪水不争气地在眼里打转,她就像没听见明珠的话一样握着拳头,把头扭向了一边,那模样就像在笑她是个傻瓜! 自投罗网?恐怕这里的每个人都在笑她傻?! 明珠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犯傻,她竟然豁出性命去救一个整天刁难的人,这漆黑的夜路就像黄泉路,去了也许永远都回不来了! 元嬷嬷一路人绑着她到了座华丽的宫殿,她抬头扫了眼殿上的匾,居然是坤宁宫。 短短数月,这个地方竟然完全变了样子,红砖绿瓦,飞檐琉璃,彩灯千盏,就算是夜晚也艳丽得刺眼,简直是夜夜长明的天上仙宫。 “原来嬷嬷押我来这儿见皇上啊?” 明珠故意拉长了字音问道,不料话音刚落,就被元嬷嬷掴了一巴掌,脸上虽然火辣辣,心里却感觉又快活又好笑,元嬷嬷恼羞成怒,倒是证实了她心里的想法:朱胤不在坤宁宫。 哪儿都有八卦,浣衣局里碎嘴的女工比比皆是,坤宁宫经常有撕破的衣服拿来缝补,好事者私下里说起新后刚立,皇上一个月不踏进坤宁宫,新后经常摔东西撕衣服发泄愤怒。 明珠以往也只是边搓衣服听听就罢,如今见了这光景,心里绽不出一点涟漪如花,只觉得这满目繁华瞬间苍凉,如她如明家,这就是她曾经想要得到的吗? 这个新后倒是想得开,不得宠,也要这样奢靡大排场地撑足了面子,比她这个争强好胜的人还要脸皮。 宫人把她扔在一间殿内的地上,便纷纷退了出去。 明珠动了动,刚想磨蹭地坐起来,一双凤纹金丝履踅到她的身边,一脚踢在她肩上,整个人又翻倒在地。 “这一脚,本宫早就想还给你了。”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明珠已经忍不住蹙眉:“德妃娘娘如今母仪天下了,还惦记着我。” 明珠躺在地上,漠然看着女人珠光艳丽的脸蛋,金银钏珰简直晃花了她的眼,其实她怎么也想不通,朱胤喜欢的是李清阑和舒素女那样的女子,怎么会立萧可情这样的货色为后呢? 若说权衡利弊,李国舅如今权倾朝野,不是应该再立李家的女儿吗?莫非朱胤不想让李家继续坐大,但萧家一向势弱,不可能与李家抗衡,那朝中究竟是谁在背后有实力助萧家,顺了皇上心意一起压制住李家? 见她没反应,萧可情又从背后踢了一脚,正中明珠的旧伤处,她手捏着指甲,一暗咬牙几乎抠紧掌心的肉里。 萧可情拿着扇子在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如果不是这柄扇子,本宫尚不知皇上还惦记着你呢。” “皇后娘娘找错人了吧?如今翊坤宫得宠,娘娘嫉妒的是舒贤妃,不该来对付我,这样夜搜浣衣局反而弄巧成拙。” 萧可情一把扯住她的头发:“你什么意思?” 头上一阵阵扯痛传来,明珠撇了撇嘴角,冷笑道:“这扇子上的秘密,皇上一定没有告诉过娘娘,那么娘娘是如何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 萧可情怔了怔,很快又恢复了常色,脸上张扬的笑意更狂,“没错,我是在他身边安插了耳目,一颗棋子而已,弃之也不可惜,但是本宫什么也没做啊,难不成他还能因为这个而废掉本宫?” “原来你连皇上都没放 在眼里,难怪你一点也不嫉妒舒贤妃。既然如此,你不可能因为一把扇子嫉妒我,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萧可情目光僵滞了一下,忽然松开她的头发站起来,傲慢地背过身去:“你这么聪明,不如你自己猜猜啊?” 明珠冷眼打量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脑海里掠过一些什么,忽然觉得恶心,挪动了几下,没挪开又被萧可情返身给揪了回来。 “怕了?” 萧可情蹲下来,拍了拍她的小脸,“你放心,人人都舍不得你死,我不会杀你的。” 说完,她拍了拍手,纱帘缥缈的殿内倏地多出了几个人,确切的说,是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本宫为你挑选的男人还不错吧?” 当着明珠的面,萧可情故意轻佻地掐了掐其中一个男人健硕的胸肌,那几个男人倒是纹丝不动,看上去像是训练已久的练家子,个个戴着面具,更像是只听人话的木头。 明珠骤然觉得全身冰凉,眼里渐渐浮现出惊恐之色,冲着那个气焰嚣张的女人低吼道:“萧可情,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心一横,她打算咬舌自尽,不料那些木头身手快捷,一下子就点了她的哑|岤,不仅脖子动不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你们还不动手,好好服侍我们落魄的贵妃娘娘。” 殿门被拉开,莹莹灯火中,萧可情回头一笑,眼底的阴狠之色将满目亮华都比下去,明珠狠狠瞪着她,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 “过了今晚,本宫倒想看看,还有谁会对一棵烂菜恋恋不忘。” 萧可情一拂金银丝凤纹广袖,闭门出去,很快就传来门上落锁的声音。 夜色如水,薰香阵阵的殿内,飘散着浓郁不散的杜康香味。 一个小太监站在翊坤殿外,焦急地踅来踅去,找人进去通报,却迟迟没有回讯。 舒素女看了看桌边烂醉如泥的人,静静看了很久,仿佛这安静游弋的空气都要流溢出忧伤来,被宫人叫了一声才回过神,唤来两个宫人将他扶上床休息。 殿外的人急了,打算直接闯进去,不料槅门打开,一人如菊,眉目如素,娉娉婷婷站在门后。 她光是这样站着,就像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安静的人自有其可怕之处,小五子缩了缩脖子,又退了出去。 小五子恭敬地垂下头,心急如焚:“贤妃娘娘,奴才有急事要禀报皇上,您让奴才见见皇上吧!” 舒素女表情始终淡淡的,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凝视着小五子,似乎知道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末了,只轻轻说了一句:“皇上已经歇下了,小五公公也去歇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完,转身就欲让宫人关上殿门。 小五子一跺脚,明天再说?!明天主子醒了,他这颗脑袋就没了! 天上人间 炼狱极乐(五) 四更梆过,床帐内的人动了动,因着快到早朝的时辰,不能耽误,她便叫了人准备洗漱用具,将身边宿醉的人轻轻唤醒。 墨丝如揉乱的绸缎滑动,朱胤捂着快要四分五裂的脑袋,磨磨蹭蹭地爬起来,掀被下床。 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回头,是舒素女眉目寡淡的俏丽脸蛋,“小五公公似乎有事要禀报皇上,又不敢惊扰圣驾,在殿外候了一夜。” 朱胤揉了揉眉心,俊容微倦:“让他进来。” 小五子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呆了一宿的缘故,一进来两腿就开始哆嗦,还打了个大喷嚏,说话也不利索了:“那个……浣衣局的那个……昨晚被送到坤宁宫去了。”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坐在床边精神萎顿的朱胤突然瞪圆双眼,腾起身来,三步并两步地上前揪住小五子的衣领,几乎把他提了起来。 “为什么你现在才禀报?!” 小五子苦着一张脸,快被朱胤愤怒扭曲的脸吓哭了:“皇上,救……救人要紧啊。” 朱胤狠狠甩开他,又补上一脚:“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出了事,朕立刻摘了你的脑袋!” 说完,一拂袖子就冲了出去。 小五子摸了摸被踢中的屁股,痛得哀叫连连,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薄纱帐内安之若素的倩影,慌慌忙忙地跟了出去。 坤宁宫内,珠光艳丽的萧可情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下姗姗来迟,看了看衣衫不整的朱胤,似笑非笑:“皇上这是怎么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舒妹妹也太不会照顾人了吧?” 朱胤扼住她的手腕,几绺乱发落在白皙如璧的脸上,俊眉微凛:“听说皇后昨夜从浣衣局带走了一名女工,人呢?” “哦!” 萧可情故作恍然,腕上的力道一重,柳叶眉忍不住拧在一块,“那个奴婢偷了皇上的扇子,臣妾让人抓来盘问了一番而已。” 说着,还让人把那柄沉香木扇骨的扇子呈了上来。 凤眸骤然变深,朱胤挑眉看了看萧可情,接过扇子思忖了片刻,倏忽松了她的手腕,莞尔一笑:“扇子是朕送的,马上把人放了。” “既然皇上开口,臣妾照办便是。” 萧可情揉了揉勒红的手腕,妖娆一笑,吩咐身边的元嬷嬷去拿钥匙,亲自领着朱胤到了一处偏殿前,令人打开了门上的锁条。 偌大的殿内,弥散着若有似无的残余香味,一人躺在地毯上,发丝凌乱,衣服的领口也被扯开了。 朱胤冲上去扶起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她双目紧闭,唇色泛白,看上去并无明显的伤痕,连忙解开她被缚的双手,让她的脑袋靠进怀里,伸手拍醒她。 明珠迷迷糊糊睁开眼,脖颈上一凉,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噤,很快意识清醒,她咬牙切齿地盯着萧可情,眼里仿佛要滴出血来:“你真卑鄙!” “放肆!” 元嬷嬷叱喝道,萧可情勾了勾嘴角,趾高气扬地俯睨她,“既然是奴婢,本宫自有大度,这次就不与她一般计较。” 明珠动了动,她要杀了这个女人! 一双强硬的臂弯牢牢将她困住,龙涎的香气萦绕在周遭,她蜷缩起微颤的身子,始终没有回头看臂弯的主人一眼,声音也冰冷:“放开我!” “你对她做过什么?” “臣妾不过是将她关在这里,怎么可能私下用刑呢?” 萧可情和元嬷嬷互相递了眼色,她派元嬷嬷拿钥匙时,早先一步将那几个男人拖了出去,就算皇上心里捕捉到什么,也奈何不了她! 她就不信明珠能亲口把这件丑事说出来! “萧可情你……” 明珠伸手在半空中乱挥,似乎想去抓她,却怎么也抓不到! 萧可情先发制人:“皇上你听到了,她居然敢直呼本宫的名讳!” 朱胤察觉到怀里的人在颤抖,心口冷不丁一下下抽搐,为了不再让她挣脱,突然将她横抱起来:“你不要胡闹!我带你离开这里。” 天光欲曙,冗长的宫道,宫人们看到披头散发的朱胤,抱着一个被衣蒙了头的奴婢,纷纷惊恐地低头,差点儿咬掉自己的舌头。 怀里传来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你再不放下我,我就咬舌自尽。” 朱胤骤然停滞了脚步,小五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看着这修长悲凉的背影,忽然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他的主子啊,又要骗人了! “就这么死了,明家的血海深仇不报了?” 话音未落,手臂猛地起了一阵尖锐的痛,明珠的指甲几乎要透穿衣衫刺进他的肉里,纵然绷紧全身,他手上的力道始终不肯松懈。 小五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脱口道:“主子这下连早朝都耽搁了,娘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好人心?” 明珠嗤声一笑,揭了蒙头的衣衫,毫不掩饰地朝头上的人冷嘲热讽,“若是真想救我,就不会现在才来。” 她赌输了, 明珠暗暗地想,那柄扇子不过是诱饵,他设了局来整她,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是自己小看他了!扇子上的印章让她一度迷惑,竟然以为这个人对她动了真情,起了恻隐,她想见到他亲口证实个明白,他若是有一点点在乎,就一定会立刻来救她! 可是她错了,其实他是不想让她这么快死,留着她的性命,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地折磨她羞辱她! 她是想死,她恨不得立刻撞墙去死! 可是,她不能死,朱胤不让她快活地死,她就不死,她一定可以等到报仇雪恨的那天!只是杀了他,已经不足以平复她心中的恨。 “放下我,我自己可以回浣衣局。” 僵持了一会儿,朱胤终于妥协地放了她,明珠转身就走,连方向都辨不出,居然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小五子赶紧派了个人机灵地跟上去,朱胤冲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笃定又莫名地喊出一句:“无论怎样,我等着你。” 浣衣局里依然如常运作,仿佛昨夜的搜屋行动从没发生过,只是女工们看到安然无恙的明珠,神色间或多或少有些惊讶,昨夜那群人气势汹汹地抓了去,还以为她怎么也要脱层皮才能出来! “大姐,你受伤了吗?” 秀虹咳了几声,要从被子里爬出来,被明珠按了回去。 明珠摇摇头,安抚了她一阵,不经意间抬眸,发现秀虹旁边的铺上空荡荡的,自己的被子竟然不见了。 正在东张西望时,苏妍不知何时进来了,指了指中间的床铺,“你的被子在那儿。” 明珠不解地瞅着她,苏妍眉目间神采奕奕,笑嘻嘻地在一旁桌边坐了:“那个铺原来就是你的,以后也是你的。” “不需要。”对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明珠没兴趣研究,总之她不能和秀虹分开! “若是担心你妹妹,让她睡在你旁边就好了。” 苏妍了然一笑,立刻唤了两个女工进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挪动秀虹,明珠有心无力,只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从她被朱胤拍醒的那刻开始,整个人仿如失去了生气,浑身软绵绵使不上劲儿。 做完这些,苏妍又立马让人准备了浴桶和热水,她做的这一切让明珠感觉到诡异,因为明珠此刻最想要的,就是用水洗干净自己! 洗完澡,苏妍拍拍她瘦弱娇小的肩让她睡一觉,明珠一时懒得多想,索性蒙着头钻进被子里,之前那么疯狂地想要报仇连眼泪都没有,这会儿热水暖了身,心口就特别寒凉,枕头不知不觉湿了一大片,恨不得就这么睡死过去算了。 一觉醒来,外面已是漆黑,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女工们都歇在屋内,她赶紧翻身爬起来,自己睡过了时辰过了开饭时间不吃不要紧,秀虹已经病了,不能再饿肚子,她自己成了这般不堪的东西,若是再照顾不好秀虹,哪怕是死了都没脸敢去见爹了! 桌上留着两个馒头和小菜,小月忽然将她拉过去:“明珠姐姐,你要洗的衣服已经都洗好了,这些饭菜是留给你的。” 如是我闻 你便相知(一) 明珠端端地起身,屋内烛火萤煌,投射在每个人脸上都是扑朔迷离的光影。 这些老欺负她们的人,一夜之间变好,怎么可能相信? 苏妍忽然将她的手按在桌子上,明珠动了动,哪知苏妍大大的掌心完全覆盖着她的手,丝毫抽脱不得。 苏妍用那只空闲的手兀自扯了一丝馒头沾了沾咸菜,放进嘴里。 “放心,这些馒头和菜没下毒。” 明珠黑眸如刃,此刻生人的碰触叫她恶心想吐:“拿开你的手!” 苏妍置若罔闻地笑了笑,犀利的目光指了指睡在床铺上的秀虹,怂恿道:“你受得了,你的妹妹受得了吗?” 她的目光已经把苏妍的手掌射得千疮百孔,对方居然毫无所觉,她压抑着不适绷紧的身体,不能让苏妍察觉出她的异样,昨夜的事,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是绝对不能让这里的人捕捉到一丝丝不对劲的风影。 “麻烦你放手,我要那馒头给我妹妹。”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苏妍含笑想了想,果然松开了她。 明珠拿起桌上的馒头走到床铺边,扶起身体虚弱的秀虹,将馒头放在她手里,让她慢慢噘着吃。 同时,明珠回过头,若有所思地审视着苏妍:“我那么做,不是为了救你。” 苏妍看了看她,忽然张臂扑过来像个温柔的大姐姐拥抱住她,明珠猝不及防地将下巴抵在她肩上,苏妍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熟悉的香味,让她怔了怔,就听见苏妍笑意绵绵,如兰气吹在耳边:“既然如此,你帮我一次,我助你一回,互相扯平了。” 话虽如此,苏妍终究是没再为难她,其他女工也心照不宣,平日里依旧各走各路,但撞翻衣盆,偷放死蟑螂这种事没有再发生过。 临近新年的那几天,秀虹除了咳嗽外,病情日渐有所好转,御医用给秀虹治病的这批药比以往的好,似乎受了人打点一样,突然就全换上了名贵药羹。 西域雪枣,雪山灵芝,这些药都是各地的贡品,在宫里明目张胆地给一名最卑微的奴婢擅自服用这些贡品药材,除非御医不怕掉了自己的官职或脑袋,不然就是上位者的意思。 肯这么花心思费力气折腾她们明家的,朱胤是当仁不让第一位! 彻骨的寒气渗入肌肤,刺激得她圈圈哆嗦,头脑却更加清醒,明珠拉了拉嘴角,这一次他又想对付她什么? 一道貌似觑笑的声音破空划来,明珠一惊,在水缸里缩了缩身子,水声轻曳而动。 “你又在这儿泡冷水?” 躲在阴影下的人一步步走出来,清冷月光下,来人嘴角浅浅勾起,瞳里的光芒,濯闪飞扬。 明珠微抿冷得泛白的唇,挑眉打量着她:“苏妍?” 苏妍手搭在缸边,笑得讳莫如深:“自从你重新回到了浣衣局后,每天三更半夜悄悄躲在这里泡冷水,怎么?那晚发生过什么事吗?” 明珠神色微僵,冻得发青的脸在夜色下冷峭,好半晌瞪着苏妍,一言不发。 每次看到苏妍,总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在心里徘徊,她也曾私下细细琢磨过,却什么头绪也抓不到。 潜意识里,她只想和这个神神秘秘的女人保持距离。 “如果我说那晚你在坤宁宫里中了迷香睡了一晚,那几个男人没有碰过你,你会不会不再泡这冷水了?” 顷刻间水花四溅,明珠湿漉漉的手拽住转身欲走的苏妍,熠熠闪烁的黑眸里流窜着惊愕与不解:“你……你怎么会知道?” 苏妍回头瞥了眼,月光下水湿未干的身体不着寸缕,阴影如同层层轻纱替它罩上神秘的色彩,撩痒人的心。 游弋的目光移动明珠那张冷峭的脸,她目光闪烁,狡谲地笑起:“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喜欢女人胜过男人。” 刚才情急,明珠压根没意识到没穿衣服这点,听到苏妍的话,鸡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慌忙从旁边晾架上取出衣服套在身上,从水缸内翻跨出来。 苏妍一直在旁边站着,虽然大家都是女人,但是被她那样直勾勾看着,明珠觉得毛骨悚然,要不是浣衣局里全是女工,很多时候她都怀疑苏妍不是个女人! 但怀疑归怀疑,她暗暗观察过也实在没突破性的发现,况且苏妍生相柔美,声音细腻,不似男人线条硬朗,仰起头也没有喉结,还有凸起的胸部,似乎又是符合女人的特点! 明珠皮笑肉不笑:“你真稀奇,我只听过龙阳癖。” 苏妍似乎猜透了她的想法,捂嘴似在偷笑:“怎么?怀疑我不是女人?要不要你亲自验证一下?” 说着,她款款走过来,刚要去抓明珠的手,就被明珠侧身躲开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的笑意却不减,隔了半晌没动静,明珠忍不住扭头瞄了一眼,这一下更加惊讶了,苏妍居然在脱自己的衣服! 明珠的脸色彻底黑了,嘴唇冷得直打哆嗦:“你……你干什么?!” 苏妍脱到只剩下一件中衣了,听到明珠的话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抬起头 眉眼含笑:“既然你怀疑,我就证明给你看好了。” 明珠冷冷地撇过头去,不知为何,脸上竟然感觉难堪发烫,“算了,你这么理直气壮,我信就是了,我只想问你为什么知道那晚的事?还有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我说了我想说的,信不信由你。” 等明珠再转过头来时,苏妍已经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好,还故意在她面前掸了掸灰尘,笑滋滋地进屋去了。 明珠呆愣地站在原地,心里的疑云一下子膨胀起来,不管苏妍说的话是不是属实,在她潜意识里已经想要去相信这是真的,更何况那晚发生过什么,如今她脑子里什么也回忆不起来,只有失去意识前萧可情最后张狂的笑声,和苏醒时脸上焦急的拍打疼感反复交替。 而那几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她只要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再也洗不干净了。 新年伊始,浣衣局在皇宫在外沿,每日都能听到炮竹声,隐隐约约,格外热闹。这几天浣衣局里每个人发了新衣,领了赏钱,个个看上去心情不错,亦是其乐融融。 大年夜晚上,上头赏下来一 晓初妆第20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赏下来一桌菜和几壶美酒,一大群女人忙着抢菜,满桌子只有明珠和苏妍两人低调喝酒,明珠微醺时,忍不住拍了拍身边的人的肩膀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苏妍浅抿了一口,唇色泛起诱人的水色,咧嘴露出几颗碎米白牙,笑了笑:“彼此彼此,你一开始还想闷死我呢。 ” “你那几脚踢得也不轻。” 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肋下,摸了半天也摸不到受伤的地方,她感觉哪儿都疼,尤其是胸口又堵又疼,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这是第一个让她感到心疼的大年夜。 苏妍眸光流转,似有暗芒闪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那只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手,大概以为她真的伤口疼,伸手去碰她胸前受伤的地方,冷不丁明珠一手挡过来狠狠打掉,撇了撇嘴打量她:“那你是不是皇上派来的?还是皇后娘娘派来的j细?” 一听j细二字,抢菜的人都愣了愣,苏妍被大家紧盯的目光看得过意不去,忙伸手扶起明珠,干笑两声:“她喝醉了?我送她回去睡觉,你们继续吃菜!” 夜里冷风一吹,明珠顿时酒醒大半,脚下不知怎地一绊,打了个趔趄,还没进屋,就大喇喇地坐在门外的地上。 苏妍拉她起来,她却痴痴望着天上那抹弯月,须臾,突然没心没肺地笑了:“原来真是缺的,真的缺了!” “发酒疯的女人真的没得救!” 苏妍摇头蹲下来,坐在她身边,也望着月亮叹气:“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生老病死。以后都要死的,有什么好难过的?” 明珠反驳道:“你说错了,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我才不在乎死呢,我怕的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我难过的是死了也没脸去见爹娘和大哥他们。” 苏妍一哂,眼角嘴角的笑意都是冷的:“这样你就难过了?至少你还见过你爹娘,我连我爹娘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如是我闻 你便相知(二) 明珠醉眼迷离,撇头看了看,苏妍冷诮的脸在如霜的月色下流露出淡淡的哀色,简直和平日仗势欺人的那个苏妍判若两人,完全是另一个她没见过的,脆弱的苏妍。 原来,她们心里都有一件无法圆满的月缺憾事。 “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一个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干嘛要进宫啊,这里鱼龙混杂,有命进,没命出的!” 宫苑高墙,明珠摇摇头,可惜她这辈子都机会出去了! “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呢!” 苏妍鄙夷地撇了撇嘴,酒意上脸,竟有些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一样,“外面也不见得比里面好多少,都是刀口上舔血过日子,起码里面有吃有喝有睡饿不死。” “刀口上舔血过日子?” 明珠切了一声,朝她翻了个白眼,摆摆手,“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以为自己是杀人如麻的剑客啊?我也是女人,我也在外面爹娘不管的生活过,怎么没有试过你说的这样啊?” 手腕上一疼,低头,是苏妍的手狠狠扼住了她,那双犀利的眸子里隐约间刮起了风暴:“我最讨厌别人说我手无缚鸡之力了,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但是你是惟一一个说了还活着的人。” 明珠被她看得浑身发凉,眯起眼问道:“你要杀我?”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周遭连风的声音也没有了,除了刻意压抑的喘息,一切仿若都是静滞的。 苏妍忽然促狭一笑,松开她,仰头眺望着天空调侃道:“你不会以为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吧?” “难道不是?” 明珠拧紧眉头,一时也分不出她里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苏妍长叹了一口气,满是无奈:“没钱没势,其实到哪儿都一样。我之所以进浣衣局,是因为我娘以前曾是浣衣局的女工。” 明珠似懂非懂地点头分析道:“那你是来找你娘的?你找到她没?她是谁?” 苏妍摇头,故意笑了下:“她早就不在了,二十年前就死了。” 明珠微愕,一个念头在脑子里冒出来,她来不及多想就脱口而出:“她是死在这宫里吗?”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这么唐突的问题一出口明珠就非常懊悔了,见对方不答,她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掸了掸腿边的细尘正欲起身回屋。 不料苏妍蓦然拉住了她的衣袖,她怔了怔,又继续坐下来,这是苏妍方才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她突然就失踪了,这宫里随时都有宫女太监没了,可从来没有人去细究真相。有些是懒得管,有些是不敢管。” 想起自己无缘无故被朱胤冤枉成毒害李清阑的凶手,明珠感同身受,努嘴点点头:“你说得对,这宫里发生的事根本没人说得清,就算真相证明我是清白的,可是不相信就是不相信。” 许是她的口气太过幽怨,苏妍侧过头来,眸光流转,隐隐约约间多了一丝戏谑:“你的确又嚣张又不识时务,很难招人喜欢,不过不像是那种会下毒害死皇后的人。” 明珠顿时阴了脸,夸人不带这样损的,可是一想到私底下大家都认定是她害死了李清阑就更加生气难过,闷声道:“本来就不是我做的,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认为是我呢?” 苏妍促狭地笑道:“宫里的流言蜚语都是这样说的,如果不是我对你慢慢有所了解,我也会信的。” 明珠想了想,偏头不经意笑了,不解地问:“你慢慢了解我了?那你说说,为什么又觉得不是我了?” 苏妍轻描淡写地答道:“不知道,直觉吧。” 这一刻,夜很静,风很轻,如霜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她的侧脸细致美好,无端让人感觉到头顶的秃树枝也要花开了般。 翌日大年初一,一个面生的小公公带了包东西送来给明珠,明珠打开一看,擦手的疮药、细碎的银两、简单别致的花簪首饰等,送她的人真细心,全是些她平时用得着又不会太招摇的物品。 那个小公公不等明珠问,先开口解释道:“这是安亲王吩咐奴才送来的。” 明珠一愣,看着包裹内的东西突然哑了口,自从她下狱到发派浣衣局,朱昀始终未曾露面过,上一次见他是他杀死了银红,她还气急败坏地冲他发过脾气,只不过短暂的几个月时间,竟然恍若隔世,他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却成了人人践踏欺负的奴婢,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还记得她! 将包裹又重新系好,明珠推了回去。 小公公又将包裹推过来,劝道:“你收下它吧,王爷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以后就没机会送这些了。” 明珠惊诧道:“离开京城?” “是啊,皇上给王爷赐了封地,按照规矩,王爷不能在京中久留的,所以你快快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语罢,小公公转身欲走。 明珠上前拦住他,将包裹里的一些碎银塞到小公公手上,低声问道:“王爷不是一直留在京中,怎么突然有了封地了?” 小 公公看了看手中的碎银,明珠又多给了些首饰,他心中一动,哪能和钱财过不去啊,遂忙压低嗓子开了口:“我一个奴才哪知道这么多,也是听人说的,就是安亲王府里的老太妃前不久过身了,王爷再无理由久呆在京中,朝中几位大臣提议皇上赐他封地,让他赶紧离开京城,这不是准了吗?” 小公公打量着明珠的脸色,却见她什么表情也没有,淡淡说了一句:“离开京城也好。” 明珠似乎琢磨了一下,又问:“那王爷的封地在哪儿?” 谁知一提这个,小公公啧啧了两下,唉声叹气道:“东北边镜,随时会打仗的地方。” 见明珠微微蹙眉,他随即又多问了一句:“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捎给王爷?” 明珠张嘴动了动,又欲言又止,最后看了看小公公,摇头:“没有。” 既然离开了,就要了无牵挂。一旦有了想回来的机会,转身迎来的,便是万劫不复。 小公公走后,苏妍就进来了,看着包裹内的东西,十分羡慕嫉妒地咂舌,明珠瞪了她一眼,经过昨夜的一番谈话,她对苏妍忽然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说不上喜欢,但好像没以往那么讨厌了,明珠很大方地把包裹放在桌子上摊开:“喜欢就自己挑一样。” “这么好?” 苏妍挑眉看她,手上却不客气,拿了碎银子首饰塞进衣服里,“你有什么企图啊?” 明珠索性在桌边坐了,似笑非笑地瞅着她问:“现在没人,不如你说说,为什么知道坤宁宫那晚的事?” 苏妍笑了笑,收了手上的动作,眼神复杂地直视着明珠:“你想知道也行,不过凡事都有代价的,只有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可以全部告诉你。” 明珠挺直了背脊,不甘示弱地回视他:“什么要求?” 苏妍嘴角的笑弧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倾了倾身子,凑到明珠的耳边,声如蚊蚋,低语了数个字。 明珠的身体僵了僵,脸色也有些阴沉,却撇开眼光不再看苏妍:“这算什么要求?” 大概是感觉到明珠的恶心,苏妍也知趣地退开了身子,嘴边依然是轻轻浅浅的笑意:“不行就算了,还是别勉强自己。” 明珠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愤愤收起包裹,站起来:“你这样戏弄我无非是不想说出真相,反正这宫里是非黑白说也说不清,我也不稀罕了。” 说着说着,眼圈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上仍是冷嘲热讽地在笑:“皇后想让我痛不欲生,我偏要好好活着,就算那晚真的发生了什么又怎么样,我还不是站在这里,我才不在乎,我不在乎!” 苏妍蹙眉看了看她,闪烁的眸子里似乎有丝缕阴翳的忧郁闪过,末了,嘴里满是冷诮的意味:“既然你真的不在乎,又何必说出来让我知道?” 停了一停,她终是叹了口气:“只要你答应了,我就把真相告诉你。” 如是我闻 你便相知(三) “我要你。” 如鬼魅般飘渺的声音在耳后回荡,明珠心下一骇,猛然睁开双眼,从床铺上坐起来,身边的秀虹动了动,阖着眼,含糊了一句:“大姐?” 明珠拿袖子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看了看另侧背对着她熟睡未动的苏妍,轻微缓了口气,这才回过头来,摸了摸秀虹摇头低应了一声,重新躺下来。 秀虹很快就睡熟,明珠却受了惊再也睡不着,翻身侧躺过来盯着苏妍的背影,乌发如墨缎从后背一径逶迤及床铺上,宽松的内衫下纤细精巧的肩骨及身段若隐若现,虽然身材十分修长高挑,却是蒲柳之姿,分明不像猿臂蜂腰的男人。 再说宫门禁地,就算苏妍有门道一时能混进宫中,但倘若她真是男扮女装,这无数的日日夜夜,她又如何躲过掌事女官的眼睛和女工们朝夕相处? 莫非苏妍是个内心严重扭曲的女人? 想到这里,明珠不禁后悔那夜制止苏妍脱衣一事,早知如此,当初就索性别管什么羞耻心作祟,看得一干二净,如今也不用一个人胡思乱想瞎猜了! 一个声音突然从心里冒出来叫嚣:现在也不迟啊!夜深人静,正是偷偷摸摸行那鬼祟之事的好时机啊,反正她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只要伸手往苏妍的被窝内验证一下不就好了! 内心争斗了一会儿,明珠鬼使神差地探出手,很奇怪,她总感觉自己靠过去的时候,苏妍的肩头微微耸动了一下,手一顿,她试探性地小声唤了两遍苏妍的名字,没人应,这才轻叹了一口气,一定是太紧张导致头昏眼花了! 暗地里拍了拍自己突跳的胸脯,她心里暗暗叫道:苏妍啊苏妍,你莫怪我轻薄你,是你自个儿阴阳怪气不正常,我这么做也不过是被人吓出来的! 大家都是女人,摸一下也不会怎么样了,万一的话,万一…… 心里一横,豁出去了,比起坤宁宫神魂不觉的那晚,这简直是小儿科了,哼,又不是冰清玉洁的身子,她还装什么害臊啊! 一边不停安慰自己,她的手掌一路下滑像游走的蛇从前面钻进了苏妍的被窝里,肌肤隔着衣衫透出来的温热气息在这春寒料峭的夜里格外诱人,让明珠那只冰凉又布满冻疮的手痒得忍不住要放弃这验身的念头,直接贴上去取暖才好! 往下就是小腹的位置,再下去一点点就该…… 她咬着嘴唇紧张得几乎要挤出血来,手腕倏忽一紧,她啊的一声没叫出来,自己的那只贼手就被人抓住反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猛眨双眼,瞪着昏暗中那双如夜炬般犀利又狡谲的黑瞳,对方悠悠一笑,手指随即在她身上点了几下。 再松开时,明珠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眼睁睁看着苏妍胡乱披了衣衫把她往肩上一扛,就像扛麻袋一样,动作轻巧得没人惊动屋内其他人,步履轻松地出了屋子。 这下麻烦大了,明珠一路头朝下晃得头晕脑涨,却还存了那么一丁点理智,心里的不安渐渐浓重起来,她只当苏妍个子高点力气有点儿,哪知道她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扛着一个人到处走,可见她平日里一两盆衣服就喊腰酸背痛的,分明是隐山藏水不露实力,这会儿难不成是被她刺激了,恼羞成怒,打算将她带出去解决了?! 也不知走到哪儿了,明珠向来不识路,索性认命的闭上眼睛。这时摇晃突然停了,她被人又倒空过来,放在了一根柱子边靠着,她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寒意袭来她忍不住直哆嗦,一片漆黑压根看不出来殿内的陈设样子,空气中弥散着浓厚的灰尘气息,似乎在揭示着这里很久没人打扫过了,明珠不难推测这里很少人来,应该是宫里某处很冷清偏僻的地方。 黑暗中亮起一点火折子,苏妍翻箱倒柜找来一盏快燃尽的烛头点了,微弱的光亮刚好照亮两步之内两人的脸,苏妍脸上那抹明艳动人的笑容看上去无比可恶! “何必偷香窃玉呢?你若是答应了我的要求,我这个人都是你的。” 明珠发不出声音,故意状作恶心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苏妍半蹲着身子,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明珠微僵的脸:“既然把你带到这儿了,你不答应也得是我的人了。我先解开你的哑|岤,但是你不能大声喧哗,此处是宫中禁地,若是引来侍卫,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而且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真相。” 明珠眨眨眼表示同意,苏妍了然一笑,手指在她身上点了几下,明珠扭了扭可以动弹的脖子,整个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动了动身子,居然只有脖子可以动,明珠不由瞪着她:“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干什么?” 苏妍故作温柔地将明珠脸上的乱丝拨到耳后,手指沿着耳后一路滑到脖颈,就像蚂蚁爬过明珠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谁知她接下来的话更加气人:“偷香窃玉的事当然要找个偷偷摸摸的地方,浣衣局那么多人你也不怕被人发现?我替你选了这个好地方,你可满意?” 士可杀不可辱!明珠一下子涨红了脸,撇过头去死不认账:“谁要偷香窃玉了?我是想看看你究竟是男是女?” 苏妍拍了拍膝盖 ,站了起来,爽快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让你看清。” 明珠一听“让你看清”四个字,顿时急了:“你又要脱衣服?!” “这会儿又害羞了?”苏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背过身去走到灯光照不到的暗处,似乎暗暗提气使力了一番,明珠努力瞪圆眼睛想看个究竟,始终没看出所以然来,只见苏妍双手搭在脖子上似乎取了什么出来。 顷刻间,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个蒲柳之姿的苏妍似乎膨胀起来,身影渐渐宽厚,原本套在很宽松的衣衫此刻撑得有点小了,猿臂蜂腰,健硕挺拔,哪里还是一个女人的身段?! 转过身来,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苏妍还是苏妍,黑眸犀利,只是美好的五官看上去少了一丝阴柔,轮廓线条更加深刻硬朗,乌发如云倾泻在忽明忽暗的脸上,掩不住眉宇间透出的一股凌冽的英气。 明珠目瞪口呆,潜意识地往柱子边缩了缩,却动弹不得,见对方慢慢靠近过来,不由恼了:“你你别过来,你这不男不女的妖怪?!” 苏妍苦着俊美的脸,无比幽怨地注视她,长吁短叹:“不男不女的妖怪?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看来只好把你变成我的人,你才会相信我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明珠一阵恶寒,故意撇开他的视线,岔开话题:“你既然是男人,为什么要扮成女人混在浣衣局里面?” 腰间忽然一紧,她整个人被苏妍搂在宽阔温暖的怀里,冷得发抖的身子贪婪地汲取着对方的热度,明珠内心抗拒,又不便刺激他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心里不停地暗骂这个阴险小人,出门时光想着给自己穿了衣服,也不想想这大寒天的,她一介女流柔弱,穿着内衫出门,身体不济搞不好就会被冻死了! 苏妍也只是披了件单薄的外衫,但他浑身温热并不冷,明珠想着以往易飞扬也是如此大冬天还一身单薄分外潇洒,经常让她嫉妒得牙痒痒,估摸着苏妍也是习武之人,没准儿练得还是哪门子邪功,居然可以缩骨收形变成女人,正走神,不料一口馨热的兰气吹在脖颈上:“说好了,你先满足我的要求,我再为你解答真相。” 说完,仰起脖子,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俯身咬脖子之类的轻薄动作下来,不由好奇地睁开眼,却见对方似笑非笑地俯凝着她,一双黑眸邃亮如秋水,调侃她:“我要你这人,可不是只要这身子!” 言罢,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记。 明珠怔了怔,脸色忽然变得冷沉起来,苏妍的手指迫使她微微仰头,一灯如豆,光线明灭中的苏妍这张脸英气逼人,她想起那个人温澈俊美的脸,在她刻意的遗忘中有些淡淡模糊的眉眼,顷刻间满心嘲意。 “我这人嚣张跋扈,心眼儿也很坏,你要我这人做什么?” 如是我闻 你便相知(四) 苏妍拧起两条秀眉看了看她,那张冷绷的小脸满是凄然,想来刚才迸出来的一番话也是口是心非。 玩心大起,他捏扯明珠嫩滑的小脸蛋摇了摇头,差点儿被明珠的伶牙俐齿咬到,遂即状作惋惜地叹道:“你这种嘴硬脾气又倔的女子,的确让人怜爱不起来,不过拿来为奴为婢倒是极好的,一个顶十个!” 额头青筋突跳,明珠忍下胸口的闷气,冷声道:“我要知道那晚坤宁宫的事。”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苏妍黑眸幽深,静静注视着她发笑,大年夜前夕在水缸边对她说的话可全都属实! “那天夜里你被抓走后,我从浣衣局偷溜出来一路跟踪到坤宁宫,我打昏了萧皇后安排的那些男人之中的一个,混进了偏殿,等萧皇后一干人都出去后,屋内的人全部中了我施的迷香睡得跟死猪一样。而我又趁机将那个打昏的人又调换回去了,怎么样,我这一招偷龙换凤做的天衣无缝吧?” 明珠本来有些感激他的,结果听到“死猪”两个字,冻白的小脸彻底气成了猪肝色! 瞧着他一脸得意的模样,她忍不住挑刺:“还天衣无缝呢?要是那些人中途醒了,那我才岂不是更惨,清白稀里糊涂就没了。” “我下了两倍的剂量,足够他们睡上一天一夜。” 明珠恍然地点头,怪不得那天早上醒来,她感觉昏昏沉沉,浑身无力,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过来,后来一沾铺就睡到昏天黑地了。 想到这儿,明珠似乎记起某个重要的细节,心一缩,拿眼往上狠狠瞪他:“我的衣领是不是你扯开的?” 苏妍弯起如月弧的双眸,不以为然地捏了捏她生气的脸,笑得分外开心:“做戏嘛,当然要逼真点才不会露馅儿。” 明珠将信将疑地瞅了他好一会儿,他动手扯开了她的衣领,谁知道他有没有趁机动手动脚,这人分明又狡猾又深藏不露,就算他对她做过什么,她也不可能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知觉告诉她,要远离小心这个人! “既然如此,咱俩算是扯平了,你快放我回去!” 苏妍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诡异起来,他仰头环视了一圈这灰颓陈旧的殿内,眼神笼在阴影里,声音时不知何时多了一丝冷意:“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明珠烦躁地钻动脑袋看了看四周,垂落的长幔层层叠叠像鬼魅的影子,她哆嗦了一下收回眼,闷闷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地方?” 殿内忽然吹来一股风,烛光被吹得七零八落,一时让苏妍略显冷沉的话更加飘忽:“我娘死在这里,不过和叔始终矢口否认。” 明珠一愣,心里不由疑虑丛生,脱口问道:“和叔是谁?你娘又怎么会死在这里?” 苏妍紧闭双眼,像是在脑海里回忆整理着什么,喃喃道:“和叔将我养到了八岁,不过他是一个阉人,又胆小又怕事,以前他带着我四处颠簸时整天都担心有人来砍我们的脑袋,他到死也不肯多说我的身世,反复念叨的只有一句远离宫廷。” 微弱的光火中,他的脸满是自嘲,睁开眼,熠熠闪亮的眸子隐忍着丝许苦涩,明珠心中一动,看苏妍的眼神也不再那么冷淡,想来她六年离家别苦独自在扬州已不能忍受那种孤立,而眼前这人生下来就在四处飘荡,没见过自己的父母,这辈子都可能无法体会到承欢膝下一词的真正含义。 明珠檀唇微启,脖子僵硬地扭向苏妍脸的方向:“和叔的叮嘱让你觉得自己的身世和宫廷有关,所以你男扮女装混进皇宫查探自己的身世?” 他眼内微烁,朝她露出一个赞许的目光,明珠撇撇嘴,他这副颇感意外的表情难不成是一直认为她很笨? 思忖了片刻,明珠微睐,挑眉问他:“那你之前说你娘是浣衣局的女工都是假的?” 苏妍摇了下头,“和叔在的时候,有次说漏了嘴,所以我很肯定我娘在浣衣局呆过,后来又离开了。” 离开了,若是没有放出宫,莫非是到了这宝华殿? “这宝华殿很多年没住人了,既然你确定你娘来过这里,想必是查出些头绪了。” 明珠全身|岤道被点,僵着身子任由苏妍抱紧也暖和不起来,虽是也是被苏妍弄得满心疑虑,却实在支撑不住。 说完干咳了两声,苏妍拉得久远的思绪仿若一下子回了神,低头见明珠脸色惨白,长指一展,解了她身上的几处大|岤,明珠吁了一口气,整个人彻底没了力气瘫软在他怀里。 这回就算没被点|岤,她也得赖在苏妍身上了。 动不了了,她压根没力气动弹四肢,她耷拉着脑袋,很快眼皮也变得很重,只是须臾,竟然睡着了。 翌日,晨光微曦,明珠睁开惺忪的睡眼,忍不住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微痒的鼻子,心下不由暗自咒骂起来,都是苏妍那个小人,害她在宝华殿冻了大半夜! 不料右侧的床铺也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苏妍吸了吸鼻子从被窝里爬起来,犀利漆黑的秋水眸幽幽扫过明珠,又扫向其他人,微 微有些烦气:“是谁在心里骂我啊?” 明珠脸色一番怪异,脑袋侧向另一边对秀虹嘘寒问暖,怎么看怎么觉得做贼心虚,怪就怪在昨夜见过阴影下英气逼人的那张俊容,此刻实在很难消化这个变回女装的苏妍,幸好小月笑着跑过来劝苏妍说是有人想她才会打喷嚏,打了圆场。 春日渐浓,水感依然寒凉,尤其和小月撕扯时破皮的地方浸了水越发吱吱地疼,在水槽边浣洗衣服时,一向不太理会她的秀兰凑过来,闷头闷脑地递给她一个小瓶子,红塞头,白底小瓷瓶,明珠愣愣地接在手上,过了半晌,等人都掉头走了才明白过来。 没想到,苏妍紧接着就拿一双秋水汪汪的眼眸俏生生注视着明珠,笑嘻嘻地说:“难怪我心里刚才一想到明珠妹妹,她就打了个喷嚏!” 小月羡慕地撇起嘴:“苏妍姐姐对明珠越来越好了!” 听到这话,明珠浑身一阵恶寒,她知道了苏妍的秘密,苏妍以后会怎么对她心里完全没底,正想着,苏妍猝不及防地从后面扑上来将她抱住,情深意切地咯咯笑道:“对啊,我越来越喜欢明珠妹妹了。” “放开我!” 明珠心一拧,惊慌中反身推开苏妍,挥手就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霎时全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小月第一个冲上来将明珠推到在床上,张牙舞爪地抓挠明珠,明珠也不甘示弱,两个人很快就撕扯成一团。 苏妍顶着五根手指印的半张脸冷冷看着她们,也不许其他女工上前插手,秀虹急得眼泪哗哗掉,直到明珠连抓带咬将小月压在下面彻底占了上风,她才两眼露出欣喜。 僵持一会儿后,明珠先松了手,小月气哭地跑下床铺躲到苏妍背后去,明珠擦了下嘴角撕破后露出的血渍,冷着脸像只竖起浑身毛发的小野猫看着苏妍一干人。 苏妍掏出袖内的手帕递给小月,比起明珠的伤,小月更凄惨,眼角嘴角脸上都抓破了,末了,苏妍白皙的长指摸了摸红肿发烫的脸颊,似笑非笑:“好了,你打了我,小月又抓了你,也算扯平了。” 一干子人瞠目结舌,尤其是痛得哇哇叫的小月:“苏妍姐姐,她打了你一巴掌,又抓伤了我,你不能这么放过她的!” 苏妍笑盈盈地站起来,轻拍了拍小月的肩膀凑耳安抚了几句,小月眼里疾速闪过了一丝异色,脸色方才缓和了一些,闷闷地不再吭声。 不知苏妍这厮又搞什么鬼,明珠眸光收缩,紧盯着苏妍那只搭在小月肩头的手,耳鬓厮磨,越看越觉得苏妍这厮是在占小月的便宜,这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香窃玉,手段之高明,就连朱胤那只花心狐狸也不及! 想到朱胤,她的心又在尖锐地划刃,一下下,无情不似多情苦,刻骨铭心地痛过,痛不欲生地清醒,到头来她才那么深刻的意识到,朱胤处处留情,却独独对她冷清决意,她那样固执地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真真是造孽啊! 如是我闻 你便相知(五) 明珠拉开红塞头,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喷薄而出,秀虹在身后欣喜地笑,明珠不着痕迹地微勾了下嘴线,来不及将东西收进衣兜内,另一只手忽然横截过来,冷不丁将小瓶子夺了过去。 “这棒疮药闻起来不错,正好可以涂我脸上的这伤。” 苏妍笑脸嘻嘻地将小瓶子举在阳光下一阵观摩,睨眼打量着明珠发白的脸色,旋即将小瓶子往袖内一收,再也相还的意思。 这人存心和她过不去!初一还从她的包裹拿了不少膏药,这会儿抢她的药瓶子,分明是故意要报复她那一巴掌之痛! 不过看到他红肿的左脸,明珠咬了咬牙打算忍了这一回,远处的秀兰眼神幽怨地瞪着她,反而胆大了一回,面色青白地冲到苏妍面前,大喇喇地摊开手。 “把药还给我!” 苏妍掩口窃笑,淡淡的眼神看得人发凉:“我素来待你不错,秀兰妹妹怎么连瓶棒疮药也舍不得,莫不是这药只有明珠妹妹用得,我用不得?” 秀兰眼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慌乱,硬生生地也不妥协:“还给我!” “好你个秀兰,平日里像个软骨头,这会儿到硬气了!” 小月和两个女工在旁边插着腰盛气凌人,秀兰抓了抓衣角,“这药是我给大姐的!” 明珠秀虹二人惊愕地看向秀兰,尤其是明珠,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掩不住的讶异,这是第一次听到秀兰主动承认她这个姐姐! 苏妍眉目略冷,不等明珠先一步挺身而出,兀自悠悠地掏出袖内的小瓶子,修长细指眼看就要将瓶子放回秀兰的手心里,倏地一松掉落在地上,啪啦摔了四分五裂。 秀兰痴痴看着地上的狼藉,脸上悲喜难辨,话语间又似隐隐松了一口气,垂目道:“这瓶碎了,我我想办法给苏妍姐姐也弄一瓶来。” “这还差不——” 小月得意地拍拍手,谁知话还说完就被另一个冷淡的声音打断了,苏妍瞥了秀兰一眼,脸上笑吟吟的:“不必了,你帮我这瓶收拾起来就好了。” 苏妍点了点脚尖处散落一地的粉末,夹杂着碎瓷渣片,就像从地上长出的一柄柄狰狞的尖刀,无知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踩得鲜血淋漓。 秀兰震惊地抬头看了看她,那眼神里充满惊惧,偷偷后退了几小步,一副随时想逃的样子,不料后背碰到实物,她一转身,却是被一个女工挡住了退路。 “够了。” 明珠面色不虞地跳出来,目光复杂地看了看秀兰,又看了看苏妍,“苏妍,就当我欠你一次,放了她。” 苏妍却置若罔闻地不看明珠一眼,步子自信地绕到秀兰背后好笑地打量她:“在我面前玩心眼儿?” 秀兰犹如芒刺在背,面色越来越难看:“苏妍姐姐误会我了,这药撒在地上脏了,怕是也没用了。” “你不敢捡,是怕碎片割到手指沾上这些药粉吧?” 苏妍眸光中闪过狡黠,“这些是棒疮药没错,可谁知有没有加什么别的东西,若是你想证明这些药没毒,就把这些药收拾起来。” 秀兰满脸灰白,泪水泛滥的眼里泛起绝望,咬着唇:“不是我!我没有放……” 苏妍目光一凛,步步紧逼:“那你为什么不动手?因为你早就知道这药里有毒,一旦划伤手指你的小命就没了。” 明珠拉住苏妍的手,眼神遮在长长的睫毛浓影下,看不清深色:“就当我求人,放过她这一回,不要把事情闹开。” “既然是你求我,”苏妍的手反覆上明珠的手背,那双如秋似水的深眸被阳光下的水光映得刺眼魅惑,“我可以不同意的。” 事情捅破了,掌事的女官下令将秀兰交到皇宫的囚牢里下狱审问,狱卒对犯事的奴婢自然不会客气,少不得要严刑逼供,受一顿皮肉之苦。 “大姐,二姐会死吗?” 秀虹惴惴不安地扯着明珠的衣袖掉眼泪,明珠看着她这副伤心的模样,心下一片寒彻,又实在不忍心说实话,秀兰一条小命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下毒一事未遂轻判的话重伤一顿或许能保住一条小命,但是明珠不相信秀兰是单纯讨厌她而为之,秀兰不会无缘无故地想害她,如果背后有人怂恿她,如今事情搞砸了,那个人必然不会让秀兰活下来。 苏妍在旁边笑着摇摇头,十分惋惜地叹气:“有去无回啊。” 秀虹惊愕地望向明珠,见她艰难地点头,顿时痛哭失声:“二姐她为什么这么傻啊?居然做出下毒这种事……” 春天的媚阳暖暖照在身上,明珠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发冷,她侧头凝视着秀虹哭花的一张小脸,淡淡地问:“秀虹,你会像二姐那样对我吗?” 秀虹摇头,蓄满水光的眼睛波光璀璨,抽泣道:“我只剩下大姐了,我绝对不要和大姐分开。” 明珠抬手轻轻拍她的后背,苏妍凑过来,被她一手冷冷挥开,眼快闪身避过,“我救了你,这么快就恩将仇报了?” “恩将仇报?” 明珠反过身来冷 绷着脸,悲怒交加,“试问我刚才让你放秀兰一马,为何你非要把事做绝?” “她都能下毒杀你了,你还要放过她?” 苏妍望着她身后坐在一边凳子上哭泣的秀虹,冷笑略带讽刺,“明家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明珠气不打一处来,看了看四周,秀兰被押走后,其他女工也被掌事的女光赶回去继续洗衣服,偏偏苏妍自己又偷跑过来了,他把自己要浣洗的衣服全分配给他那些跟班了,大家都在埋头苦干。 她还是不放心,索性也凑过去,靠近苏妍的头,压低了声音,咕哝道:“我是没什么好心,但是也没你打草惊蛇这么蠢。” 苏妍似乎很喜欢这种交流方式,又凑过来一点,呼出的热气都快喷到她脸上了,暗笑盈盈:“我这是杀鸡儆猴,让那些想害你的人早点认清事实,打消念头。” 明珠怔了怔,故意缩着身子往后退了一些,偏起头神色莫测地打量他,苏妍这厮难不成是关心她?仔细想想,他当场揭穿秀兰下毒的事对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处,的确是帮了她,可是她让他停手,他还上了瘾似地非要得瑟把管事女官都闹腾来了! 这人根本是个害人不浅的疯子! 他以为他是谁啊,他只是一个男扮女装的浣衣局女工,还杀鸡儆猴呢?这次下毒不成,下次只有手段更狠,防不胜防他懂不懂? 莫说这想害的人尚且不知,就算她心里有头绪,这宫里有谁会怕一个浣衣局女工? 这也是她最好奇的地方,苏妍女装时面若芙蓉,眉若柳叶,眸似秋水,虽然此刻半张脸肿了却丝毫不影响她姣好的姿色,可再美也是作为女人,一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这群女工天天听他使唤? “你这样盯着我,别人会想歪的。” 低低的轻笑声传进耳内,拉回了她飘远的思绪,她瞪了眼苏妍,故意挑衅地大声说道:“大家都是女人,能歪到哪儿去?难不成大家会以为苏妍姐姐喜欢女人?” 几个女工闻声抬了下头,面面相觑。 手腕上猛地被扼紧,明珠一吃疼,抬头瞥见苏妍眉目间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低声在她耳边阴笑:“要是被人发现我这个j夫,你这个滛妇一定跑不掉。要不信,你可以试试,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话音未落,一手挑/逗地搭在了明珠的腰间,明珠身体一僵,纵然她不在乎生死,可她也不想陪着苏妍这疯子一起蒙羞去死,她抓住苏妍那只不安分的手,抽搐的嘴角勉强挤出了笑弧:“其实大家都挺喜欢苏妍姐姐的,我也挺喜欢你的。” 几个女工又抬了下头,小月还哼了一声,埋头继续干活。 苏妍满意地点点头,松开了放在她腰间的手,促狭地捏了下她嫩滑苍白的脸颊,轻轻一笑:“等我报了仇,就带你离开这里。” 如是我闻 你便相知(六) 月色撩人的夜晚,银辉如轻薄的烟纱淡淡笼了天地,除了气温冷了一些,这幽梦般的景致,游园倒也无可厚非。 啊呀,可惜她身边是个神秘莫测,又忽冷忽热的疯子! 半夜三更,苏妍这厮又拖着她出来找线索,这就是知道了他秘密的代价,不跟都不行,她一反驳,他这采花贼似的一双色迷迷的眼睛老在秀虹身上溜达,指不定又要打什么鬼主意! “快点儿!” 一声故意压低的催促飘过来,明珠搓了搓不胜寒的袖臂,不时瞟一眼走在前头的“太监”,今夜苏妍没有散功恢复男身,完全以浣衣女工的身份乔装成太监的,纤细如柳摆的腰肢扭来扭去,她很怀疑他装女人装太久,简直快比她这个如假包换的女人还女人! 明珠实在看不下去了,暗地里扯了扯他的衣角,唇线抽搐:“你别扭了,哪有太监这样走路的,等会儿把腰折了,我可把你背不回浣衣局。” “那些太监不是都很娘娘腔吗?” 说着,苏妍故意翘起兰花指,在自己的脸边比划了一下,兰花指翻转,一双幽幽闪亮的眸子含羞含俏,迷魅得似乎要把人吸进去。 这人绝对有做妖人的潜 晓初妆第21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潜质! 明珠看得痴了,自然脸上过不去,随即甩开他的衣角,闷哼一声:“你可真能耐,连太监的衣服和腰牌都弄到手了。” 苏妍抛了一个媚眼过来,掩嘴窃笑:“明珠妹妹莫不是为我的才华倾倒了?” 这人故意恶心她?明珠剜了他一眼,狐疑地凝眉:“你去崇文馆做什么?这么晚鬼鬼祟祟,就算扮成太监也会惹人怀疑的。” 她可不想被他连累,万一秀虹半夜醒来不见她,会起疑心的! 苏妍盈袖半遮脸,露出一双碎光精闪的黑眸,神秘兮兮地低笑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说还能做什么?” 秀兰那件事还没和他算呢,他还敢口头上占她便宜!明珠咬牙启齿地提醒他:“别忘了你现在是个太监。” “这可是你自己想歪了。” 他捂着肚子笑不可支,被明珠涨红脸狠狠瞪得半晌,才收敛了些容色若有其事地补了一句:“放心,我在屋内点了迷香,屋里的人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明珠愤愤地走在前头,这人分明是故意整她:“那你不早点说?” 难怪他夜探皇宫也没人发现,她还提心吊胆了老半天! 手里的风灯在夜风里飘摇不定,两人到了崇文馆外头,里面黑灯瞎火的,明珠所在一旁的窗檐下,隐约瞄见门口的苏妍从衣内掏出一根银亮的细丝插进锁内捣鼓了几下, 不过片刻,他就冲她招招手,推开了门,两人遂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馆内。 借着微弱的火光,明珠看着阴影里的一排排书架,中央的大厅摆了十几张方形书桌和纸卷,一个字,乱! 看样子,她是要在这乱糟糟中找东西了,明珠转头,皱眉斜瞅着苏妍:“你想查什么?” “二十年前的宫廷纪事卷宗。” 苏妍径直地往前走,步履轻巧身形敏捷,穿过那些书桌,丝毫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直接走到了二楼的木楼梯入口,回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看了看她,“一楼全是当今皇帝登位后记载的近些年大小事的卷宗纪录,以往年间的都在二三楼。” 明珠默然点头,踏进馆内后,苏妍就收敛起那副嬉笑之色,或许是和自己的身世有关,他才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明珠小心翼翼地举起风灯,走过去时不经意扫到一桌面上的纸卷,身子忍不住一抖,两脚就像被钉子钉住挪不开了。 苏妍见她陡然面色如纸白,不解地移步而来,只见绢白的纸卷上清清楚楚写着“明氏一众贼党,于文帝七年庚戌九月获罪伏诛。” 果然是要被记录下来的,是啊,虽然她早就预料到,可怎么也抑制不住此刻的内心揪作一团的难受。 苏妍摇摇头叹气,随手将旁边的一卷纸压在了上面,牵住明珠的手腕:“走吧。” 手腕被施力牵扯一动,明珠这才稍微回过神来,咬着泛白的唇,慢悠悠地跟着苏妍走在后头。 二楼同一楼一样也是满架满架的书卷,泛起微微的灰尘气味,两人翻找了老半天,才找到苏妍想要的二十年前,也就是先帝在位时中兴三年那一年的宫廷纪事录。 就这风灯的细微亮光,苏妍翻了几页,明珠猫着腰扫到一点点,目光阅过“五月中旬明贵人有孕,帝大醉,临幸一宫人苏氏”时,心里不由起了一丝疑问,明贵人难不成是指姑姑,姑姑原来也有过孩子吗? 不及多想,这时外面忽然起了一丝动静。 苏妍立即吹灭了风灯,漆黑中只听见崇文馆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崇文馆刚才好像有亮光啊。” “你肯定看错了,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 “不对啊,真的,哎,你看这锁好端端地开了?” “咦?莫非有贼!进去看看——” 明珠心下一 沉,糟了!被人发现了! 侧头去看苏妍,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将那本卷宗揣进怀里,面色十分淡定,明珠刚要说话,苏妍忽然在她脖子边点了两下,她僵着脑袋,张嘴又发不出声音了。 她干瞪了他好几下,不知是不是光线太黑看不到,苏妍视若不见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静滞的空气中,那两人的脚步声慢慢上了楼梯往二楼寻来,明珠只觉得耳畔一阵风扫过,还没反应过来,黑暗中两声闷哼过后,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许久,苏妍提着一盏羊角风灯又重新在她面前,替她解开|岤道时,隐隐约约闻到他指尖的丝丝血腥味,心头不由一凛,启唇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把他们杀了?” 苏妍理所当然地嗯了一下,见明珠有些愣住,勾嘴斜斜一笑:“不然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尸体呢?” 苏妍翘起精巧尖细的下巴指了指楼梯口的方向,索性倚着书架坐下来,熟稔地说道:“我施了药,化掉之后把衣服拿去埋掉就不会被发现了,先等会儿吧。” 说着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明珠过去一同坐下,然后将怀里露出一角的两块令牌塞到腰间的袋子里。 明珠感觉双脚灌了铅似地动不了,心里空洞洞满是冷风乱吹,她在狂风肆掠中随时会倒下,苏妍这厮……杀了人,然后化掉尸体? 看他神情一成不变,刚才那两个人在他眼里估计跟死了小猫小狗一样!她早知道他神秘不简单,但是这状况也超乎她的想象了! 明珠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迟疑地启唇问道:“你的腰牌和衣服就是这样来的?” 苏妍促狭地看着她笑,两只眼睛如夜炬灼亮,轻飘飘地说道:“对啊,只有死人的嘴才不会泄露秘密。” 脚下一软,明珠扶着书架,就势慢慢坐下来。 见状,苏妍却微微蹙眉,神色间颇有些不悦:“过来,我要吹灯了,不然很容易引来其他人。” 明珠却完全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身上的寒毛顷刻间全竖了起来,照苏妍所说,她穿的这件太监的衣服和腰牌应该也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此刻却寸缕贴在她身上,她将袖子凑到鼻端闻了闻,似乎有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始终不散去。 “呃!” 昏暗的光影里传来一声干呕,苏妍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 明珠拿手捂住嘴,将喉间的酸意又强忍了下去,二话不说地就要扒掉身上这件太监服,不行,这衣服上似乎有千万蚁虫在咬噬她的皮肤,鸡皮疙瘩掉了一层,又起一层。 这时苏妍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似笑非笑地声音低低传来:“这些衣服我亲手洗的,不信你闻一闻,肯定没味儿了。” 说着,那双带着血腥味的手已经伸过来,摸到地上的衣服,对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惊诧:“你把衣服脱了?” 如是我闻 你便相知(七) 明珠蜷缩在一旁,躲过他伸出的双手,昏暗的光影里苏妍低低一觑,“你打算这样子出去?” 刚问完,明珠就狼狈地打了个喷嚏,惹来一阵又好笑又好气的唏嘘,那件衣服转瞬间又搭回她身上。 她要再甩开,手腕被强硬攫住,苏妍低笑连连地威胁她:“如果你实在不想穿,那我只好用自己给你暖身子咯。” 果不其然,明珠反抗的动作顿然一滞,僵持了片刻,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套上,苏妍却不松手,两耳一竖,听了听动静,明珠也听到了似乎有细微噼啵的水声,这时手臂忽然被动往上扯,苏妍站起来说了声好了,黑灯瞎火地拉着她起身离开。 回浣衣局的路上,明珠依然和他并肩而行,心里却比来时多了一丝寒意,就像没有底的无底洞,冷风朔朔灌进来,她哆嗦了一下,忍不住问:“这种事你明明一个人就应付得了,多一个人反而成为包袱,你干嘛非要拉上我?” “你做了我的同党,以后想跑也跑不了了。” 说着,苏妍热情地揽过她的肩膀,明珠愤然地挣开往前紧走了几步,这一闹浑然不觉两人身后的注视。 “什么人?” 直到一声鸭嗓传来,两人俱是一凛,愣住脚,明珠却脸色煞白,她分明听出了这熟悉的声音,是朱胤身边近侍小五子的。 “说你们两个呢?还不转过身来。” 明珠朝苏妍看了看,只见苏妍阴影里忽然眼光一黠,拉着她就往前跑,身后小五子的声音越来越大:“哎,你们是哪个宫的?!快来人,抓住他们两个——” 她的话真的没错,苏妍几个纵跃闪身,拉着她拐进一处偏僻暗角,很快就躲开了小五子的追缉,明珠暗喘了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趴在苏妍的胸膛,不知道他练了什么邪功,没散功换回男装前,胸膛虽平也是柔软的,明珠像被蛰了一下,慌忙跳开。 苏妍没话说,却是一阵低笑。 明珠冷下脸来:“你究竟想查什么?” “那名姓苏的宫女,后来意外怀孕,破格封为采女,住在宝华殿。” 明珠一怔,回忆起之前在宝华殿内苏妍那番话,惊愕地张大双眼:“若那名宫女是你的母亲?那你……” 苏妍是一个流落民间的皇子?这实在难以令人置信! “我才不稀罕什么皇子,二十年前的宝华殿众人因为巫盅事件被先帝处决,苏采女刚生下皇子就被指证用针扎的巫盅娃娃谋害皇后,那时的李皇后,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生母。” 明珠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听出他话里的异样,不禁脱口道:“你觉得是昔日李皇后陷害的?没有证据,这也只是你的猜测。” “你不是说这宫里没有所谓的真相吗?就像你无缘无故就被人说成害死皇后的凶手,你们明家被说成乱臣贼子,皇帝可曾给你过解释,还不是一样贬为阶下囚。” 他刻薄得很,一字一字如针扎在明珠心头,她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力辩驳。 “我们共同的仇人是皇帝,如果你想,我可以替你报仇。”苏妍声音冷沉,“不过你要帮我。” 明珠深吸了一口气,戒备地瞅着黑暗中那双犀利的眸子:“你想让我怎么做?接近他?这招可不怎么高明。” 苏妍淡淡一哂,“你这么笨手笨脚,半点女人味也没有,这种事当然我自己出马。” 浑浑噩噩地被他拉回到浣衣局后,明珠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苑内静谧,缸内水光浮动,接着微露的稀薄月光,扯住他的衣角,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你要接近他?” “对啊,多亏了你那个傻二哥行刺未遂,”苏妍冷嘲热讽地笑道,将带回来的衣服从容地放在水缸里清洗,身影被浮光的水光晃动的迷离,“如今皇帝身边的高手多了几部,若是硬闯,我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明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良久,才闷声道:“荆轲刺秦王,输在技不如人,哪有什么高手,我一个人也没看到过!” 苏妍抬头看了看她,又继续埋头搓衣服:“高手都躲在暗处,不信你拿把刀去试试。” 明珠白了他一眼,既然如此,她能做什么,他这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都近不了身,她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做什么,“那你让我帮你什么?” 苏妍埋着头拧干衣服上的水,毫不迟疑地脱口说:“拿刀去刺杀朱胤。” “你有病!” 明珠扭头回屋,苏妍在她身后低笑:“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好歹咱们俩也是杀过侍卫的同党了,我要是出了状况,你和你那病秧子妹妹恐怕也脱不了干系的。” “你威胁我?” 明珠迅速回身,抢过他手中的衣服又愤愤扔进了水缸里,溅了两人满头满脸的水花。 苏妍边擦脸上的水渍,边盯着她笑,丝毫不介意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在滴水,还打了个喷嚏:“你得听我的安排。” 明珠也好不到哪儿去,水溅到脸上时她忍不住哆嗦了几下,这招出离愤怒,简直是歼敌 一千,自损八百! 偏又不愿在苏妍这厮面前折了面子,胡乱用袖子撸了把脸,眉目间怒色隐现:“好,要是你杀不了朱胤,我就杀了你!” 苏妍不语,盯着缸内的衣服,赏心悦目地笑了笑,似是而非地颔首点了头。 次日早上,大牢里便传来了秀兰自尽的消息,连尸首也没给人看,就这样糊里糊涂结案了。她请苏妍打听过二姨娘在宫里的下落,才知二姨娘原在御膳房做工,前几日被坤宁宫传唤去后也离奇失踪了,坤宁宫的人皆称她的糕点味道不对被皇后训斥一番后就轰出来了,却再没有人见过她。 秀虹哭得一塌糊涂,明珠也是愣了当场很久,脑子里完全不知在想什么了。她想,就算她谈不上多喜欢秀兰,当初听了母亲的建议让秀兰进宫陪王伴驾,抑或是自己没有得罪朱胤而失宠,秀兰也许不会落到投毒未遂而冤死牢狱的下场,如今二姨娘下落不明,多半也是被害了,她虽明白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却很难不对这第一个推墙的人生出怨尤,心里那股仇恨的火焰也越烧越旺盛。 又过了两天,明珠大概算是全盘了解了苏妍的计划,这两日趁着没人的空档,苏妍经常将她拉到一边耳语,苏妍的消息很灵通,经他一说明珠才知道半个月后,乃是舒贤妃的生辰,内侍监按照上面的授意在御花园设宴,偏巧又赶上上元节,再加上萧皇后的表妹赐封郡主要远嫁邻国,萧皇后特意吩咐内侍监仔细备礼不得怠慢,几头忙活人手不够,他找了内侍监的公公通融等到舒贤妃生辰那日让他们两人去寿宴上帮忙。 她要做的就是趁上酒之时,亮出取出头上的尖钗刺向朱胤,她曾问过苏妍,为什么会认为她会答应去做这件事? 刺杀皇帝,这件事的下场很可能和她二哥一样! 虽然她已经不在乎生死,但是这样被人赤、裸、裸利用抛弃,心中却难免苦涩,狂风肆掠的荒野沙地也填不满那股空洞。 苏妍垂着眼沉默了很久,才云淡风轻地吐了出一句难以理解的话:“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杀你。” 上元灯节,天上一抹银蟾,照亮人间千户万户锦绣。 御花园彩灯千盏,碧光琉璃,倒映着湖石嶙驹,映衬出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明珠和苏妍穿着统一的青色宫女装跟着摆酒上菜,园内设了两圆桌,乃是皇家的家宴,宾客除了宫中妃嫔,便是舒贤妃的娘家亲人。 明珠能够回忆的却是前年的生日,那时她身怀六甲,也曾这样风风光光地过生日,点了千盏孔明灯放空,如流萤绽放在墨宝色的夜空,如今想来也该是太后姑姑的意思,姑姑没了,明家倒了,朱胤再也不用敷衍她。 而去年的生日,她是在牢狱里浑浑噩噩过了,此去今年,幡然醒悟,又愁肠百结,不得不承认,这繁灯如数才是朱胤给人的真正心意。 如是我闻 你便相知(八) 刚摆到一半,内侍监随即跑上来让众人退开一边,原是皇帝携着妃嫔一干人过来了,宫人不得抬头仰视,明珠只能看到那一角黄|色锦袍上团龙隐现,流溢的贵气充斥着周遭。 那双龙纹黑金靴子经过明珠面前时似乎稍慢了一点,她心微缩,难不成被发现了?不会就这样被撵出去吧? 那双靴子在她脚前方停住,周遭一片沉寂,也没有任何声音。 明珠低着头瞟了瞟身侧的苏妍,后者却虔诚地垂下脑袋,双眼盯脚尖,压根没注意到她的求助,要是这会儿被人撵走,她还搞什么行刺啊,苏妍这厮怎么一点眼色也没有,她第一步失败,他也别想趁机接近朱胤了! 过了许久,那双靴子又动了,继续往前,温温淡淡的声音也随之飘入耳中:“内侍监这次办事不错,赏。” 明珠虚惊一场,后背全是冷汗,恭恭敬敬地退至一边,经过这遭,她隐约有些退缩,刻意避开朱胤附近的位置上酒菜,却被苏妍胳膊肘往前一挤,反而让她一下子迈了大步越过朱胤左侧,端着美酒玉杯杵在了舒素女身后。 舒素女依然人淡如菊,身上秋杏色烟帛裙裳显得淡而不俗,眉目间却更添精致,光彩照人,经历了太多坎坷沉浮,明珠忽然想否认姑姑曾经说过的话,这样淡雅的女子是朵奇葩不适合养活在宫廷,但如今她依然活得很好,是宠辱不惊也好,是荣宠不衰也罢,怎样都是一种本事。 舒素女望见明珠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愕,却朝她淡淡笑了笑,和舒素女一样,座中人多数认出了明珠,坐在朱胤右侧的萧皇后以及淑妃一干人等,脸色微微愕然,很快又恢复了常色,尤其是萧可情,眉目间隐隐约约有些恶毒的快意。 被这样赤、裸、裸的蔑视,明珠刚才那点心虚反而一扫而光,把腰背也挺直了,脸色漠然地上菜,佳肴备齐,内侍监总管吩咐宫人退去。 这时站在朱胤身后的苏妍着急地朝她使了个眼色,明珠恍若未见,内心却在反复挣扎,坤宁宫萧可情给她的耻辱难以忘怀,明知她是要失败被擒住的,可是她不想又一次在萧可情咄咄逼人的鄙夷目光下,被侍卫打趴在地,在她面前狼狈地跪地求饶。 这种活生生的羞辱,被死更难受…… “朕还需人斟酒,先留下她们两个。” 朱胤若无其事地扬手往后随意指了下,指尖所向却正是苏妍和明珠,明珠没来由地浑身一震,不解地抬头扫向朱胤的背影,却无意间扫到苏妍铁青色的脸,那玄黑的眼瞳简直要飞出雪刃剜了她一样。 明珠脸色白了白,硬生生将脖子扭回头,不得不承认,就算是不怕死的人,被苏妍这种可怕的目光盯着也会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 趁着朱胤与众人举杯的热闹间隙,苏妍悄悄挪步过来,用小得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提醒她:“你忘记明家的人是怎么死的?你不想报仇了?” 明珠身体一僵,嘴紧抿成一条直线,等到众人落杯坐下,苏妍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朱胤侧过头来,温淡似笑的目光扫过她,落到苏妍身上,令他添酒。 也不知两人中是谁出了差错,那杯酒水偏了点洒出去,有几滴还溅在了朱胤金色龙袍上,苏妍面带惊色地连连说着奴婢该死皇上恕罪,朱胤微微蹙眉,示意内侍监总管带着她退去,然后转头似有意又似无意指了指明珠,淡淡吩咐了一声:“你来倒酒。” 计划赶不上变化,苏妍退到了最偏僻的角落杵着,就算明珠此刻拔出尖利的细钗行刺,他也不可能第一个冲上来救驾,也许以他的身手是可以做到的,但是一个身手飞快的宫女也足以令人生疑,而他们的目的是让明珠刺杀苏妍,让苏妍得到一个救驾的赏赐得以接近朱胤身边,如今突生变故,这个计划今晚算是泡汤了。 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周遭几个人的目光都盯着她,她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内侍监总管,内侍监总管却对她挤眉弄眼,难道刚才走神她错漏了什么重要的话? 朱胤轻叹了一口气,目光柔如春水,透出淡淡纵容:“过来给朕倒酒。” 没来由地心里一紧,明珠咬了咬唇,捧着玉壶上前,斟酒的手微微有些抖,而他身上龙涎香的馥郁隐隐约约绕上鼻端,充斥着周围的空气,好闻得令人心花缭乱,却又钻心蚀骨,痛苦得令人窒息。 有几滴洒在玉杯周围织锦洒金牡丹花纹的桌帏上,他恍若未见,反而温笑着对内侍监总管说:“今日舒妃生辰,总管办事得力赏黄金二十两,绫罗绸缎二十匹,在场宫人也要一律赏赐黄金十两,绫罗绸缎十匹。” 内侍监喏喏地点头,眉眼笑开了花,朝明珠暗暗挤了几个眼色那叫得意。 明珠也觉得不可思议,看了看站的宫人个个喜出望外,全场的奴才中大概只有苏妍和她两个人笑不出来,再瞥了瞥座中的众位妃嫔多数皮笑肉不笑,她眸内微缩,绷紧身子退回到朱胤身后。 小五子也站在边上,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两眼笑得眯成两条线,明珠脸色满是惨白,眸光骤然变得冷沉,有眼色的人恐怕都看出了端倪,朱胤这样对 她,嗬,嫌她这样还不够凄惨,是想让各宫主子把她当成眼中钉吗? 筵席持续了两个时辰,明珠感觉自己也被这些妃嫔高深莫测的目光凌迟了两个时辰,而这场持续了两个时辰的寿辰宴朱胤极少动筷子,酒水一杯接一杯倒是喝了不少酒水,看得出舒素女的生辰他很高兴,她想他真正喜欢过的人也许只有李清阑和舒素女,李清阑不在了,他替这世上惟一还喜欢的女人过生日心情自然值得高兴! 散场后收拾杯盘碗碟,苏妍依然铁青着脸不理她,费了大把劲儿才到手的机会在眼皮底下溜走了,饶是她事后也有些懊悔,只是她不愿承认,藏在心底深处那一丝丝庆幸的松气。 离开时,迟迟没跟着朱胤一起走的小五子突然溜过来叫住了她,将一盒黑玉断续膏递到她手上,明珠没有接,反而定定瞪着他,双眸里盛满不悦与疑惑。 “这是皇上给你的,大概是斟酒时注意到你的手了。” 小五子满脸愁容,情不自禁地唉叹了好几声。 明珠干笑了两声,笑得眼泪都快挤出来,可两眼发涩,原来再也为他掉不出一滴泪水来,这是个天大的笑话,她的手天天泡冷水,自然是伤痕累累,又红又肿。 更何况她沦落成浣衣局的女工是拜谁所赐,他们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干净了吧?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她还没这么低、贱! 明珠并不领情,嘴边牵扯出一丝冷笑:“我只是一名身份低微的宫女,怎敢劳烦皇上担心?” 说完就绕过他往前走,小五子倔着跟上来拦住她,又急又恼:“多少人求之不得,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啊?” 明珠顿住脚,笑盈盈地歪头瞅着他:“既然如此,那公公就把这药送给开窍的人去吧。” “你没看见皇上今晚多高兴吗?奴才都看出来,他平日里虽然极力忍着,可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小五子说得伤心,拿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泫然欲泣。 “你们主仆不要在做戏了。” 明珠烦躁地皱起眉头,他们不觉得厌烦,她还嫌他们虚情假意恶心人,“请你转告皇上,如果他对明家有那么一点点愧疚,就请他放过我和秀虹,哪怕让我们自生自灭,我想九泉之下的姑姑也会感念他一点的。” “你,你……” 小五子气得脸红脖子粗,哪有这样不知好的人呐,完全讲不通,“要说你自己去说!” 说完,他动作极快地往明珠手里一塞,转身就跑,边跑还变回头不忘叮嘱:“这药你要拿着,不拿也扔了。反正我是把它给你了!” 月上中天,夜色已深,明珠领了赏赐疲惫不堪地从内侍监出来,走了一小段路才发现宫道边完全被黑暗所吞噬的那抹纤柔高挑的身影,他倚着墙,眸光如夜炬,冷冷淡淡地将她瞧着,明珠回瞥了他一眼,竟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 如是我闻 你便相知(九) 苏妍轻视地哼了声,扭头就走,明珠一时丈二脑袋摸不着头脑,本以为今晚的计划搞砸了,他会把她骂个狗血淋头,谁知现在两个人在冗长又昏黑的宫道上走着,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谁也没再说话。 明珠暗吁了一口气,这样也好,要是她一个人回去,估计又得迷路了? 这样一想,不禁又多看了两眼苏妍的背影,他应该不会这么好心吧?怕她一个人绕不回浣衣局所以专门在这儿等着她? 明珠摇摇头,连忙打消了脑袋中萌生出的这种荒谬的想法! 苏妍许久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不耐烦地微扭头,声音又冷又烦躁:“要是不想回浣衣局,跟着他也成,金银珠宝要多少有多少!” 明珠听明白了,一时心里堵得慌,他这是在取笑她贪慕荣华不顾血海深仇,她想说什么辩解,喉咙却像什么东西卡住,说不出话来。 暮春三月,苏妍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再下手,这段时间朝堂上不断有弹劾安亲王朱昀起反心的折子,原因是朱昀刚到东北不久就积极募兵,然东北偏远,外有强敌,安亲王朱昀上表的理由却是为了加固东北边防,他的做法也赢得朝中一些势力支持,李国舅苦劝朱胤削去安亲王封号,而朱胤犹豫不决,两股势力便一直僵持着。 明明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宫里却人心惶惶。 这日明珠将洗好的衣物叠好送往置物房,与她同去的还有秀虹,不知为何,自从舒贤妃的寿辰过后,掌事女官就派了她这件差事,原来的衣物也不用洗了,只负责收衣、叠衣以及查点将衣物分配到各宫的活儿。 明珠又偷偷塞了女官几两黄金,一并将秀虹也调派过来,自从换了活儿,白天和苏妍打交道的机会倒是少了,一到了晚上,苏妍就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明珠有时眼皮太沉,迷迷糊糊听着,也会错觉地认为他已经是个女人了。 推门进去时,屋里两个宫女正在窃窃私语。明珠和秀虹把衣物放置在柜子内,按照各宫木牌分类放好,活干完了,才在桌边坐下,给秀虹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水。 “听说皇上下旨召安亲王回京觐见了。” 明珠喝茶看了一眼说话的两人,一绿一红,完全把这置物房当成茶馆了,前朝的政事也敢拿来旁若无人的八卦。 不愧是爱嚼舌根子的人,消息也倒挺灵通! “啊?那安亲王要是回来,会不会像叶丞相那样被抄家啊?” 话音刚落,一声茶碗落地的碎裂响亮尖锐,两人愣了愣,齐齐看过来,明珠却一个箭步上去抓住刚才说这话的绿衣宫女,脸色俱是厉色:“你刚才说什么?” 绿衣宫女被她的举动吓傻了,磕磕巴巴道:“安亲王要回来……” “不是这个!!!” 明珠手上一紧,揪住了宫女的衣领,“你说叶丞相家怎么了?” 绿衣宫女被她死瞪着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了,旁边的红衣宫女见状,咽了咽口水,低声缓缓道:“去年冬天,皇上下旨降罪明家时,叶家也被牵连了。” 秀虹也吃了一惊,她一直没忘记玄琪哥哥,小时候在学堂玄琪哥哥经常给她糖吃的,遂忙接着问道:“那玄琪哥哥他们人怎么样了?” “叶家哪还有什么人啊!” 红衣女子越说越有劲,八卦精神完全迸发出来,压根忘了眼前的人以前就是永寿宫的主人,“从永寿宫的宫女身上搜出的玉佩和信件铁证如山,连那宫女都承认了,勾结的罪确凿,叶丞相不愿下狱受屈在家服毒而亡,听说官兵带人去他家时,已是火光冲天,连叶家公子也下落不明,不知是逃了还是被火烧死了。” 明珠松开绿衣宫女,骤然间失魂落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这不是真的!不会是真的! 愧疚犹如洪水猛兽来势汹汹,明珠捂着快有窒息的胸口,难受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告诉她,就连安亲王朱昀派人送来财物也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她一直蒙在鼓里! 明珠一直呆到天黑,秀虹端了碗米粥过来搁在桌上,她迟迟未看过一眼。 苏妍哄着秀虹先回去了,这段时间苏妍没再找过姐妹二人的麻烦,反而经常照顾她们,尤其是天天黏着明珠说话,在旁人看来关系极好,秀虹也渐渐相信了苏妍这个好“姐姐”! 夜凉如水,苏妍打开了一面窗,清冷的夜风吹进来,明珠脸上一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意识也好似拉回了几分。 苏妍蹲在她身边,眉头微拧:“你就是在这儿坐到地老天荒,也无济于事。” “我不想害他的,可是,是我把信和玉佩交给小婵的。” 明珠话一出口,泪水又顺着眼角肆意流淌下来,“小婵根本不是他的人,我和他都是傻瓜……” 苏妍一向独来独往,很少有工夫有真心哄人,此刻却是难得的低声下气:“若是有人存心害你,就算你再聪明,也恐怕躲不过。” 明珠摇摇头,满脸凄惨之色:“玄琪一定恨死我了, 他那么信我,枉我一直自作聪明,结果把身边的人全害惨了。” 苏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嗤鼻道:“我天天和你呆一块,不是照样活蹦乱跳,活得好好的!” “事已至此,你只有找出幕后的始作俑者报了仇,才算对得起那些被你害惨的人。” 明珠抬起头,目光灼灼,可瞬间又黯淡下去:“我连仇人是谁都分不清,如何报仇?” 苏妍摸了摸细致的下颌,思索了片刻,将他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发挥出来,“不如这样,既然所有的线索都在这个小婵身上,不如我们先从这个宫女小婵的底细查起。” 话音未落,苏妍目光一凛,抓起桌边一根绣花针飞向窗口:“谁?!” 明珠未及反应过来,苏妍瞬间就像股旋风从窗子口追了出去。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苏妍气咻咻地回来,咬牙启齿地恨起自己这身女装行头:“都怪这身束手束脚,不然我非抓住那贼不可。” 说着将一截红色流苏穗扔到桌上,明珠看到那穗子眼里闪了闪,有些眼熟,不由自主地爬起来将穗拿在手里细瞧了一番,脸色有些发沉。 苏妍发泄一通后,瞧出她有端倪,好奇地皱着眉瞅她:“怎么了?难不成你还能从这穗子上闻出那人来?” 明珠却不理他,真的拿到鼻端嗅了嗅,突兀地问出口:“那人是不是手里拿着剑?” “当然,连我都想得到,这穗子分明就是剑上削下来的。” “你用什么削下来的?” 苏妍拍了拍她绣花的腰带,神秘兮兮地笑道:“三寸软铁而已。” 明珠定定地看着他,许久,终于没憋住说出了那句自己不想说的赞语:“你挺厉害的。” 苏妍怔了怔,犀利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色,随即又莫名其妙地笑弯了眉眼:“如果没记错,这是你第一次诚心夸我。” 烛光中微微动容的脸,迷离的目光隐隐约约透出暧昧,明珠有些惶惑,低下头,摩挲着手里的穗子,幽幽道:“这穗子不是一般的丝线,是汗血宝马的马尾抽剥成丝泡过马尿的,五根丝搓成一根,里头还贯穿了一条柔韧的金丝,编制的穗子韧性有余,不易扯断。” 说着,明珠用手指反复拨弄了一会儿,只见穗子断口处渐渐露出点点金光,苏妍的眼睛也越睁越大,惊愕间,只听见明珠继续补充道:“这么多年穗子都好好的,没想到今日却被你斩断了,想必他日后非要找你算账不可了。” 苏妍不以为然地切了声,眉目间神色颇为得意,似笑非笑道:“找我算账?这世上想要我苏颜命的人多了去了,可惜没本事把自己的命给丢了。”停了一停,他反问,“看来你知道刚才是什么人了?” 明珠将穗子搁回桌子上,目光在灼火的明灭中渐渐深幽:“他怎么会在京城?你可看到往哪儿去了?” 如是我闻 你便相知(十) 苏妍如实答道:“我追到坤宁宫附近就没影儿了。” 坤宁宫? 明珠眸光微闪了几下,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线。 苏妍见状,越发好奇:“这人你认识?到底是谁?” 不错,她自然是认得这穗子,年幼时总爱扯着玩的,后来朱昀告诉她,那把剑和穗子都是易飞扬娘亲留下来的遗物,她才悻悻然打消了念头。 这穗子分明是易飞扬的! 只是他与朱昀向来形影不离,算得上是安亲王的左右手,朱昀此刻人在千里外的东北封地,易飞扬怎么会出现在宫里呢? 回忆前以往种种,明珠心里某个答案渐渐浮出水面,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昔日在园子里与朱昀私会的那个女人恐怕就是萧可情! 那么萧可情对她做的那些过分的事,朱胤知不知道呢? 她忽然不敢再想下去,好像自己忽然之间站在了悬崖边上,随时会被四面八方的阴风给刮下深渊。 苏妍听完她的讲述,眉头深蹙一团,摸着下巴思考了半晌,得出结论:“我看这安亲王八成没安什么好心,该不会看上皇帝的宝座了吧?” “或许是吧。” 明珠一点也不惊讶,她从来没真正看懂过朱昀这个人,就算他有心篡位,她也该高兴吧,至少他待她是不错的,也许还可以替她报了仇。 想到朱胤会鲜血淋漓地死去,朱昀更狠厉些或许会提着他的首级傲然登上龙座,她心中不由猛烈地一颤。 一个月后,东北边境敌军突袭,安亲王与边防守将联合上奏派军驻援,尽管李国舅连连上书劝阻,然外敌当前,众人终是熬不过军情危急,以萧将军为首一派人纷纷呈请派兵,甚至不惜大堂之下当着圣面暗讽李国舅不顾大局,两派势力一时撕破脸,水火不容。 经过一夜斟酌,朱胤决定下旨派京畿道五万大军前去增援,三个月后北方敌军节节败退,安亲王的名声却一日比一日响亮,这时朝中有官员纷纷上折子奏言安亲王朱昀胜战后却迟迟不交还京畿道五万大军的兵权,战后亦不回京复诏,实乃有异心之举。 朝堂连发十二道金牌,安亲王朱昀却始终未有动静,就在七月流火之时,李国舅派兵押解安亲王回京的奏请被准后,委派前去的巡按官员一到东北封地遂被诛杀,安亲王以血祭旗,率领十万亲兵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挥师北下。 不同于外面的风云变色,浣衣局里每天仍是衣物堆积如山,只要安亲王的兵马一日没有攻破皇城,衣物照样得洗,明珠也照样要将衣物叠好入柜。 这天吃过晚饭,明珠看见修葺屋顶的那把梯子没有撤走,心念一动,她不由扶着梯子慢慢爬到屋顶上,晚风拂晓,西方边际彤霞满天飞,宫阙拱檐被红光映亮,就像沐浴过无数次炙热的血洗礼后鲜艳如簇,依然巍峨不朽。 这一次,又会是谁的血粉饰新墙? 不过片刻,苏妍也扶梯上来,坐在她身边,望着满天绯色,神情漠然:“不如我们离开这里吧。” 明珠瞥了瞥他的侧脸,宛若女子的柔美,只有那双犀利的眸子凌厉无比,她不解地眯眼:“你不报仇了?” 苏妍嗤声一笑,道:“你知道吗?保卫京城的军兵是萧将军率领的,也就是咱们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的父亲。” 说到这儿,他故意停顿下来,斜挑眉目瞥了眼明珠阴晴不定的脸色,“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嗬?” 这几个月的时间,他也没闲着,有了明珠提供的线索,他搜集到的情报远比自己预料的多,不仅摸清萧皇后经常和安亲王手下的人秘密来往,而且还顺藤摸瓜发现了更隐秘的实情,甚至是关于他和她的…… 果然,这宫里没有所谓的真相,只有不停地粉饰太平,将真相埋在心底永远忘掉。 他神色肃清,不以为然地笑嘻嘻:“安亲王号称仁义之师,一路北下好几座城池不战而降,这皇城肯定是保不住了,既然有人替我杀了狗皇帝,我又何必非要自己动手呢?” 明珠偏着头瞅了他一会儿,微凝眉:“你好像变了。” 她知道这几个月他夜夜探皇宫,可以忽然某天他就不再热衷报仇了,明珠也不知道原因,可总感觉某个地方变得不对了,却又始终发现不了。 天色渐黑,秀虹站在屋檐下唤她,明珠站起来才发现远非自己想象的那般容易,苏妍掩嘴窃笑了一番,遂忙扶着她一起下去。 两人靠得近时,明珠听见耳边低低的声音传 晓初妆第22部分阅读 晓初妆 作者:晓初妆 :“不出十日,安亲王必须长驱直入,六日后我们带上你的小妹就一起离开。 ” 明珠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呼之欲出的那个字被自己的理智堵回去,不走又如何,纵然恨,却不想亲眼目睹那人鲜血淋漓的模样,这座宫阙她找不到再留下来的理由。 人算不如天算,六日后的傍晚忽然天雷地动,森森铁甲声撼动了整个京城,明珠站在浣衣局苑内,只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声惊恐地呼叫:“北门破了!安亲王的叛军杀进来了——” 浣衣局里的女工也早 就拿起值钱的东西跑光了,明珠等着秀虹背着包袱出来时,苏妍正好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原来安亲王的兵马已经攻破了京城北门,与其说是攻破,可明珠和他二人心知肚明,多半是萧将军直接开门放进来了。 苏妍神色肃穆地说明如今的状况:“现在宫门紧闭,宫里四处都是逃窜的宫女太监,已经完全乱了。” 明珠暗暗抓紧秀虹的手,目光炯炯望着苏妍:“那我们怎么出去?” 苏妍皱眉思忖了片刻,末了,幽幽道:“我们先去宝华殿吧。” 明珠看了看秀虹,无奈她自己是不识路的,这个时候只有完全听苏妍的,遂忙点头,三人拧着包袱逃出了浣衣局。 一路上不断有人跑过,还有些太监红了眼抢宫女的包袱,明珠三人也遇到了几次,苏妍索性取出了脖颈上封|岤的金针,恢复了原本英气逼人的男子模样,秀虹免不了大吃一惊,只是情势不允许她占用更多的时间,而真正的苏妍也让明珠惊颤,他腰间的三寸软铁拔出来后几乎没停歇过,血沫横飞,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 这样杀人不眨眼的罗刹,在坤宁宫外的宫道上居然侥幸救了逃出来的紫菱,紫菱原是李清阑的婢女,后来萧可情被封为后入主坤宁宫,她也一直在这宫里侍奉当差,如今宫中大乱,萧可情不知去向,朱胤已下旨命侍卫在宫中四处搜捕她。 原来已经派人抓拿萧可情了! “他终于发现了。” 明珠低呓出一句,不知是喜是忧,如今快要城破才发现萧可情与朱昀勾结一气,恐怕已然迟了! 紫菱跟着他们,一路上喋喋不休:“萧可情那个毒妇害死了主子,我要是找到她,非扒她的皮,抽她的筋,啃她的骨头,喝她的血不可!” 明珠没来由地浑身一抖,又追问了一遍:“你主子中的毒是萧可情下的?” 紫菱没意识明珠微异的神色,咬牙启齿地恨道:“我亲耳听到她和她手下那个元嬷嬷说的,我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的盅毒,那毒不会让人一命呜呼,却是无止尽的折磨,一天天消瘦下去,直到形销骨立,油尽灯枯。” “是他!” 四人一惊,目光齐齐望向出声的明珠,却见她紧咬的嘴唇渗出血丝,指甲深深扎进手心的肉里,秀虹疼惜地掰开她的手指,却已是血肉模糊,眼泪顿时又巴巴掉下来:“大姐,疼吗?” 手上的刺疼又怎么比得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往昔某个瞬间骤然掠过脑海—— 朱胤说:“安亲王日前寻到一位苗疆异人,有一种秘方能根治眼盲,无论是先天还是后天都能治愈,药引是至阴的处子之血,清阑正好合适。” 原来如此! 老天究竟给她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让她失去亲人还不够,居然让她被身边最信赖的人给陷害出卖了! 如是我闻 你便相知(十一) 苏妍倏地拉过她,秀虹和紫菱二人紧紧跟随在后面。 宝华殿是座偏僻的冷宫,果然没有人来,四人迅速关上槅门,将包袱先放下。 苏妍取出药膏一边给明珠包扎手心,一边说:“唯今之计只有等安亲王的叛军攻破宫门,我们在趁乱混出宫去。” 正说着,苏妍倏地目光一凛,侧头瞥了下殿角,对明珠三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右手却暗暗握住了搁在地上的三寸软铁。 电光火石间,两柄雪刃碰撞在一起,白影闪出来,却是易飞扬! “飞扬哥哥!” 一声叫唤,交锋的两个人都停下动作。 易飞扬看了看明珠,很快就撇开了视线,大概是觉得愧疚,不敢正视她。 明珠不敢置信地看着从角落窜出来躲在易飞扬身后的萧可情,似是而非地嗤笑起来:“你居然在保护她?你知不知道她都对我做过什么?!” 易飞扬的眸子黯了黯,防备着苏妍随时偷袭,攥紧握剑的手:“对不起,明珠,王爷还需要萧将军的势力。” 苏妍忽然诡异一笑,将几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易侍卫似乎忘了一个重要的人了,我之前经过翊坤宫时见到舒妃娘娘,就顺便把她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易侍卫既然忙着保护这位,大概以后没机会见到舒妃娘娘了。” 易飞扬神色骤然紧张,目光杀意腾升直逼苏妍:“你把她怎么了?” 苏妍不以为然地轻笑,从怀里掏出一支铜柄丹凤金钗,“翊坤宫里有口枯井,我放了些蛇之类的陪舒妃娘娘,易侍卫要是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要是耽搁久了,那就不——” 话音未落,易飞扬抢过那只钗,不管不顾地像一股风急急躁躁地刮出去。 秀虹目光烁烁,一脸崇拜地望着苏妍:“苏大哥你真的把舒妃扔井里了?” 苏妍云淡风轻地笑道:“我骗他的。” 几个人都愣了,明珠深蹙着眉头:“那你……” 苏妍得意地拍了拍胸脯,不无开心:“这几个月来,我每日夜探皇宫,经常发现这人在翊坤宫外的屋顶上偷看舒妃!” “所以你就骗他舒妃出事,那,那只钗从哪儿来的?看他的反应分明是舒妃的东西!” “大概是翊坤宫的宫女逃难时偷出来了,掉在路上碰巧被我捡了。”苏妍一边解释,一边扯开抱成一团撕咬的紫菱和萧可情。 明珠很怀疑那个“碰巧”,从这一路来对他的见识,多半是他劫了人家的财! 这厢紫菱早和萧可情撕扯抱成一团在地上打滚,被苏妍拉开后依然不依不饶,在旁边叫嚣:“苏大侠,让我杀了那个毒妇!” 苏妍耳朵都快结茧了,手指几下,紫菱顿时被点了|岤定住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光剩下干瞪眼,那厢苏妍为了防止萧可情逃跑也封了|岤道,唯独解了哑|岤。 他想,明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要一个清楚的解释吧! 萧可情身子不能动弹,声音却满带哭腔:“不要杀我!所有的事都不是我想做的,都是安亲王指使我干的!” “包括你找人要糟蹋我?” 萧可情闻言花容失色,满脸惊惧:“除,除了这件事,我只是嫉妒,他始终忘不了你,不允许我伤害你一分一毫。可是你的孩子,你们明家都是安亲王害的!” 明珠浑身一震,捂着绞痛的胸口,静静注视着萧可情被泪水洇花的脸:“只要你将所有的实情告诉我,我可以饶你一死。” 萧可情似看到了一丝希冀,眉目间又充满怀疑:“真的吗?” “我以我明珠的命向天起誓,有违此誓,不得善终。” 萧可情放下一颗心,又讨好又详细地陈述起来:“其实早在你身怀六甲的时候,朱昀已经动了杀机,后来见你生下一个有眼疾的皇子,他对你有情不忍伤你,故此打消了念头,谁知后来蜀地似乎找到了良方能治好皇子的眼睛,他便先下手为强,向皇上推荐了一位巫医,事实证明他不仅除掉了皇储,还离间了你和朱胤李清阑三人,让朱胤误会你,顺利将李清阑的死嫁祸到你身上,一石三鸟。” 远处动、乱声渐渐大了,明珠的耳边却听得见这越来越刺耳的话:“而且,就连你爹和你大哥去扬州的船也是朱昀派人做了手脚,你爹他们死后,你爹手下那帮子势力彻底反了,我不知朱昀又对你二哥说过什么,结果你二哥居然糊里糊涂地跑去刺杀皇上了!” “我凭什么信你!” 明珠银牙暗咬,五内搅做一团抽搐,冷冷睨着她:“我爹是朱昀的老师,他怎么可能害我爹!” 嘴上叫嚣着不信,明珠的心里却像摔碎的瓷瓶,裂成一块块锋利的刃口,一碰就痛彻心扉。 萧可情几乎想不屑地笑,被旁边的苏妍一记阴笑慑住,倏地记起自己的处境,又收敛了几分,僵着嘴角继续说:“你身边曾有个叫银红的婢女是被朱昀杀了吧?那婢女其实是皇上的人,要是银红没死,或许朱胤不会误会你。可偏偏你以为小婵是叶玄琪派来的人,其实 早在最初叶玄琪选中小婵送入宫就是朱昀布好的局。你信了小婵,杀了银红,最后却把自己送进了牢里。” 她虽不明说,话语间却不经意流露出笑明珠太蠢的意味! 一向胆弱的秀虹冲上前狠扇了她个耳光,众人错愕间,紫菱张着口型无声地叫好,萧可情惊怒交加,狠狠地瞪向秀虹,秀虹涨得脸红脖子粗:“你们这些坏人!你还我爹我娘,你把明家还给我……” 萧可情向来高高在上,这下也被激怒了:“哼,你们明家有多无辜!太后和你爹要是没有反心,为何要私屯兵马?!朱昀夺位这江山还是姓朱的,可要是你们明家篡位,这江山连姓都改了!” 明珠拉住秀虹挡在身后,斩断了萧可情凶狠的目光,提到小婵,她的脸如霜打的茄子:“好,就算我明家有反心,你们想除掉绊脚石,那为什么连叶丞相一家也不放过?” “这要问你自己,谁让这天下的男人的都吃了猪油蒙了心,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男人糟蹋你吗?” 萧可情说到这里,眼神充满怨恨与可悲,“因为朱昀亲口说等他得了江山,要把后位留给你。” 一旁的苏妍似有所悟地点头评判:“难怪你这么痛痛快快地招了?” 不错,明珠眸里闪过一丝震惊,看在萧可情眼里却分明痛快,就算明珠不逼问,在安亲王的兵马就要破城入宫的这节骨眼上,她也要把实情告诉明珠:“可是我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你的话,他一定想不到,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了,后位是我的!” 苏妍摇头蹲下来,挑眉瞧萧可情的表情就像看猴耍一样饶有兴味的阴笑:“你未免高兴太早了吧?” 萧可情神态微狂,阴恻恻的目光瞟向明珠:“别忘了你发过誓,杀了我,老天爷也会惩罚你!” 外面脚步纷至沓来,传来巡逻的侍卫交谈的声音:“这里搜了没?” “还搜什么啊,安亲王的叛军正在攻东华门,咱们赶紧去前边儿。” 话音未落,紧闭的槅门倏地被拉开,两人一愣,齐齐望向门边出现的宫女,虽然满脸惨白,却容华难掩,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碎琼断玉,隐忍着绝痛。 她略作沉吟,颤颤问出口:“皇上在哪儿?” 两人互看一眼,未及开口,其中一个脖子上倏地一寒,苏妍的软铁已经架在脖子上。 那人畏畏缩缩地说:“在……在养心殿。” 苏妍幽幽一笑,指了指缩在地上的萧可情:“两位大人,我们抓到了萧皇后,就在里面。” 那两个侍卫刚跨进殿内,苏妍遂即将落在殿里的紫菱解|岤带出来,哐啷一声,眼见门扇突然要从外拉上,那两人暗道不好,伸手刚与反身抓住门框,苏妍袖口飞出些许粉末,两人脸色一变,当即缩了手退后半尺,门扇一下子紧紧合上。 宝华殿二十年前为了禁锢犯罪的妃子,早已将窗扇钉上,如今连惟一的槅门也被从外锁住,完全成了一间闭室。 凤凰于飞 翙翙其羽(大结局) 紫菱在旁边不服地跺脚,苏妍却不以为然,反而满脸诡异地笑,朝明珠眨了眨眼,明珠眉头微锁:“就算我发过誓,也不代表我真的要放过她。” “谁说我要放过她了,就这么让她死才便宜她了!” 苏妍俊美飞扬,英气的脸色全是阴狠的得意,“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话音一落,他伸手拽住明珠的胳膊,拦住欲走的人。 面目微微阴沉下来,苏妍压抑着愠气问她:“你要去哪儿?” “我……” 明珠侧头望了望昏暗下来的天空,东边的天际被红光映亮,张牙舞爪的火舌无情吞噬着残夜,很快安亲王朱昀的兵马就要攻破宫门杀进来了。 苏妍冷嗤一笑,声音比任何时候都硬涩:“你想回去找皇帝?” 没错,那个鲜血淋漓的画面又毫无征兆地跳出脑海,她抽搐的心胸一点点缩紧,那么多的误会没有澄清,他欠她那么多解释,欠她的清白,心底总有个声音叫嚣着她回去! “带着皇帝太引人注目,我们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她扒下苏妍的手,看了看满眼惊怯的秀虹,嘴唇微微涩笑:“我觉得这件事没有萧可情说的那么简单,似乎还有事是我不知道的。” “我知道。” 苏妍冷不丁地脱口冒出一句,三个人齐齐将目光投向她,尤其是明珠,黑白分明的眸子深谲了几分。 苏妍看了看秀虹和紫菱二人,犹豫了一下,目光坚定地落在明珠身上:“如果想让我告诉你,你就必须答应跟我一起走。” 有了前车之鉴,明珠并不尽信,眉目间覆满狐疑:“你知道什么?” 这时屋内传来萧可情的惊恐和尖叫,夹杂着男人的粗嘎声,渐渐沦为一片靡乱。秀虹犹是不懂,好奇地看着紫菱和明珠脸色奇怪的阴云。 苏妍将明珠拉到旁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明珠顿时面色煞白,猛地推开苏妍,嘴里迸出一句“你胡说”后随即拔腿跑了,苏妍沉着脸追上去,留下秀虹和紫菱二人愣愣在原地。 苏妍很快就追上了她,明珠却激动地再也听不进任何话,苏妍拽住她的双肩,却惊痛她婆娑泪眼里的裂痕,那是无法承受的真相,是他给予她的真相,犀利的眼眸一黯,他痛声决定:“好,你要去找他,我陪你!” 明珠望着他身后空无一人,心里咯噔一下:“秀虹她们呢?” 苏妍头也不回地拉着她往前走:“她们暂时在那儿应该不会有危险,我们找到皇帝,就立马赶来找她们。” 养心殿外早已是阒静无人,满地狼藉,抢夺的财物零碎洒了一路,许是逃命要紧,也没人在意了。 刚至殿外,小五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就一直传出来:“皇上您快走吧,奴才派人去过浣衣局了,娘娘已经逃了,您也逃吧,到了外面兴许还能见到娘娘的。” “她走了就好。” 那个温澈的声音低低浅浅,语言若笑,传入耳内就像重锤一下子击中了她的心脏,明珠肩头一颤,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小五子跪在地上,越哭越厉害:“您为她连这江山都拱手让人了,居然也不让她知道,到现在没准娘娘还冤枉您,恨着您呢!” 那人坐在榻边上摩挲着手里的折扇,俊俏的眉眼微染愠色:“不许胡说!” “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冷不丁的声音冒出来,主仆二人惊愕地抬头,却见灯火明灭中,身穿半旧浓绿宫装的明珠笔笔直直站在门边。 手中的扇子掉落在地,朱胤愕然地站起身,看到她身后的苏妍又是一诧,这短暂的瞬间,明珠已经毫无迟疑地走进来。 她哆嗦着嘴唇,仿若吐出的每个字都在凌迟着脆弱的内心:“苏妍已经告诉我了,我是……是姑姑和爹的孩子。” 朱胤眸内微怔,惊疑地看向苏妍:“你是苏妍?你如何知道的?” “很不巧,皇上派京畿道大军出援的前夕,我看到安亲王派来的细作进了御书房,用这件事要挟皇上答应派兵的事。” 苏妍说到这儿,颇为不屑地啧啧摇头,“你是个好情人,可惜实在不是个好皇帝。” “你敢辱骂皇上!” 小五子在旁叫嚣被朱胤制止,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原来那晚屋顶上的刺客是你!” 苏妍摸摸鼻子哼了下,那晚要不是他跑得快,差点儿就命丧在几位大内高手的掌下了!想到这儿,他拿眼四周晃了晃,“你的那些大内高手呢?” “朕把他们遣散。” 朱胤转移视线看着备受打击面色如霜的明珠,缓缓上前,温热的手掌捧起她的双颊,柔声安慰道:“不要在意,你爹其实是明家的养子,和你姑姑不是亲兄妹。” 久违的龙涎香味袭入鼻端,就像一股温泉涌入心间彻底击垮了她的防线,明珠蓦地扑上前去,趴在他的肩上失声痛哭起来,似乎要将这漆天黑地哭得凄怆变色。 朱胤还来不及收拢双臂将她揽在怀里,远处突然有人不停喊着攻进来了,苏妍眉目很冷冽,将明珠拉过来,对着朱胤的脸色则充满了酸味:“赶快走!” 明珠包扎着布条的手心却紧紧攥住朱胤的一方衣角,到了这关键时刻,她忽然擦干眼泪,眸光清明异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也镇定下来,吩咐起小五子:“宫门破了,四处都有叛军,让皇上换上太监服避人耳目。” 等朱胤换好衣服出来,养心殿外已经陆续出现几名叛军,苏妍照旧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地大开血路,四个人逃窜到宝华殿前时,紫菱和秀虹早已没了踪影,洞开的殿门内也只剩下两名侍卫衣衫不整的尸体,萧可情也不见了。 “她们人呢?” 明珠焦急地看了看他们三人,苏妍眉头紧皱也说不出话来,朱胤和小五子更是不明所以,她顿时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身子晃了晃,小五子看着沉默不语的大家,颤巍地问了一句:“现在我们该去哪儿?” 朱胤拧起俊俏的眉,略作沉吟,答道:“英华殿。” 英华殿,那是儿时不算太好的回忆,也是两个人有了交集的最初,羁绊的开端。 宝华殿离英华殿不远,重返这个地方对明珠来说恍若隔世,最后一次来是他生辰,她做了一个不太像样的糖葫芦工艺品给他,比起如画的万里江山,这才是他的世界,那满屋子的木头工艺,每一件都倾注了他全心的精力。 然而,这一次走进英华殿的苑内,明珠更多的是吃惊,苏妍的反应和她不相上下,因为那中庭里放置的木头工艺品就像一只巨大的鸟栖息在地面上,展开翅膀欲待飞翔广阔的苍穹,这只张开的鸟几乎占据了整个内院三分之二的面积。 “自从娘娘下狱,这一年主子除了宿醉的日子,晚上就是呆在英华殿弄这个。” 小五子在旁小声咕哝,明珠闻言看向朱胤,如果现在她还不知道这个男人对她的心意,那她就真如萧可情说的那样吃了猪油蒙了心,这一刻面临生死存亡,她忽然不想再去细究那些血海深仇的对错,她也不会想像二哥那样偏激地带着对明家的爱恨选择最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逃避人世,哪怕下一秒性命就无,她也不想再骗自己,她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走上前去,她抚摸着类似翅膀的部分,转头微笑地看着朱胤:“这是鸟吗?” 朱胤靠近她身旁,相视一笑,修长纤细的手指一寸寸滑过这件工艺品的每个雕纹,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翘起丰美的薄唇:“是浴火重生的凤凰,冲破云霄,翱翔于天际之间,我给它取名‘飞翔’。” 旁边的苏妍铁青着脸色,冷声打断这浓情脉脉的两人:“废话少说,与其看些没用的木头,不如想想咱们怎么逃出去?” “虽然飞翔从来没有飞上过天空,但是我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 朱胤顿了一顿,温情脉脉地看了看明珠,又看了看苏妍,“它能带上两个人,你带明珠走吧。” “我不!” 明珠抿紧嘴唇,眸光却坚定不移,“你不走,我也不走。” 小五子瞥了眼旁边的苏妍,凑上去劝道:“皇上,您是万金之躯,千万不能有事。还是您带着娘娘远走高飞吧。” 苏妍不屑地一哼,手指敲了敲所谓的“飞翔”,不以为然地评价道:“用这东西,还不如我的轻功可靠。” 沐浴在红亮的火光中的皇宫,叛军正在一间间搜查皇帝的踪影,这时从宫城西北角飞出一只巨大的鸟冲上云霄,在杀声四起的宫阙上空盘旋,时高时低。 地上黑压压的胄甲兵全愣在当场,直到领头的白银铠甲高举宝剑直指天空中的大鸟,气急败坏地大喝道:“把它射下来!” 那样熟悉的声音,却变成了她最可怕的噩梦! 明珠心一颤,手背上随即覆上另一只温热的手,漫天暗淡只有这双温澈的眸子照亮她,温暖了她的内心,而“飞翔”初试的不适应渐渐消失,当地下的火箭手纷纷搭起弓箭时,大鸟渐渐远离地面,越飞越高。 流矢如雨袭来,大鸟翅膀上也中了数只箭雨,明珠银牙暗咬,在心里不停祈祷着,只要飞离出这皇宫就好了!只要飞出这里记好了! “大姐——”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倏地困住了她!困住她欲飞出去的那颗自由的心! 她俯首回望下去,白银铠甲身下的马旁被束手押住的人是秀虹!而那人手里的宝剑正残忍无比地横在秀虹的脖颈上! 那领头的白银铠甲冲着天空大喊道:“明珠,只要你下来,我就立马放了你妹妹——” 他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了! 可是,她不能不管秀虹—— 身边的人早已知晓了她的心意,不等她开口,已先温声说:“我们飞回去。” 明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映亮地面的灼灼火光,“无论去哪儿,我都陪着你,黄泉碧落,奉陪到底。” 他双眸深凝着她,不语而笑。 大鸟在天空上盘旋了一大圈,又调头飞回来,白银铠甲的朱昀让人暂时停止放箭,眼见大鸟越来越近,越飞越低,离地就快只有三尺之高,这时一道流矢破空而来,从后背只穿秀虹的胸口,秀虹当场应声倒地。 一个士兵蹲下验了鼻息,当即宣布:“她死了!” “是谁?!” 一串张狂的笑声从宫殿的屋顶传来,朱昀惊怒交加,众人循着笑声齐齐仰头望去,黑衣飒然的男子英气逼人,目光犀利,衣带当风,手挽雕弓站在琉璃瓦盖的屋顶上就像个真正傲视天下的王者俯视着他们这群人,人群中的萧可情早炸开了,“杀了他!就是他害本宫——” 苏妍却置若罔闻地望着那只大鸟,一边避闪着飞来的火箭,一边冲着天空大喊道:“飞啊!飞啊——” 朱昀手中最后要挟的筹码也没有了,那只大鸟在最危急的关头又一大个大旋转,展翅高飞,重返茫茫天际。 明珠最后瞥了眼被流矢射中臂膀的苏妍,泪水模糊了视线。 几年后—— 这次政变,遗失玉玺,朱昀始终没有得到先帝的正式禅让登基,然京城倾巢一战也让义军变叛军,一时天下群雄并起,蜀地的颜氏也趁机崛起,占据了西南西北大片州郡,以此为势,与朱昀以襄江为界,隔江而治。 蜀中城,一处民居别院。 院子里栽满花卉,正值春光烂漫,两个小孩,一男一女正骑着木马摇啊摇,那木马的雕工构架和街上作坊间相比,无以能出其右。 “苏叔叔,最近怎么不来了?”女孩趴在马头,稚嫩地声音充满无限的聊赖。 男孩子愤愤不平地插起腰:“要不是我父王在京城五百里外捡了你爹你娘回来,现在哪有你啊!” “颜南飞,你是男子汉吗?小肚鸡肠的,每次都要提这件事,我都听了几千几万遍了,烦不烦?” “哼,谁叫你嘴里老挂着那个老男人,他哪里好了?你娘说了,等你长大后要让你嫁给我,来报答我家的。” 春光渐渐浓艳,两个小孩子的斗嘴声也一直继续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