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迷蝶之秋霁》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1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您好!: 提供 欢迎常去下载! 秋霁 作者:晚晴风景 序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从树上掉下来后,仰卧在地,向上眺望,天空蓝得诡异,仿佛无底的深海。刚有这种感觉时,海水便一滴滴落了下来,沾在我唇边,咸涩无比。 我厌烦的望着在我头顶哭泣的十三阿哥胤祥,以我们的关系,他有必要哭得这么伤心吗?难道他喜欢被欺负、被虐待,所以舍不得我?或者他只是害怕因我坠树时在旁却没能救助而招来皇上的惩罚? “哭什……么,我还……没死……”我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显得凶恶,实在受不了一个比我大的男孩动不动就哭鼻子。可微弱的气息,让我的话听起来是那么无力。 “可是……可是……”他无意义的抽咽被飞快的打断,一只手猛的把他推到一边,胤祥不防有人来推,一跤跌到,眼泪掉得越发汹涌。 我的表哥——九阿哥胤禟脸色铁青的望着躺在地上的我,手伸出却僵在半空,似乎担心我一碰就碎。我无力的牵动唇角,想冲他安抚的笑笑,却自知这个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因为他看见后不但脸色没有好转,反而又添了几分苍白,稍一踌躇便小心翼翼的俯身抱住了我。 “瑶妹妹,你坚持住啊!我……”十阿哥胤礻我的嗓门依旧洪亮,却隐约带着抹哭腔,我不由咧了咧嘴,这种事是坚持就行的吗?还有他那是什么腔调,好像我快死了似的。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就我这千年一出的大祸害有可能这么快就死吗? “几位小主子快让让,奴才已经命人去请太医,现在先让奴才把格格抱到屋里。”胤禟贴身太监小路子的声音也慌乱得可以,我的心不由一沉,难道我真的要死了吗? 胤禟虽然让小路子抱起了我,但却自始至终紧握着我的手,此时更在我耳边哑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带走你。” 我看着他还略显稚嫩的脸上此时全是郑重的神情,不由想笑,结果却触动了伤口,痛得龇牙咧嘴:“表哥……我还等……着实现咱们……的约定,又怎……会死?”眼角瞥到不远出匆匆赶来的那抹明黄身影,想到他之前恐怖的脸,我终于笑了起来:“呵呵……咳咳……” 一点点艳红沾在雪白的衣上,犹如梅花盛开,胸隐隐作痛,却不知是坠树时受了伤,还是被刚才那张恐怖的脸吓住,或者两者皆有…… 是我不应该一时好奇,爬树去偷听他们的谈话,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 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知道,他对我的好不过是一点点移情加上利用而已,但还是忍不住沉醉在被九五之尊捧在手心的感觉中,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又怪得了谁。 “表妹!!” “瑶妹妹!” “格格!” “瑶儿!” 惊呼声此起彼伏,从跑来的人群后,隐约看到我那所谓的贴身侍女喜福脸上闪过丝喜色。此时,浑身伤痛的我思绪却出奇清明,唇边牵起抹嘲讽的笑,当初就知道这个宫女笨得可以,却没想到居然笨到如此程度。如果身为她主子的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以我表面的受宠程度和她低贱的身份,她难道能逃过一劫。不会到了现在,她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个外表冰冷实则内里阴险的四阿哥英雄救美吧? 喜福和我目光相对,胆怯的后退了一步,她处于人群后边,倒没引起什么人注意。我不屑的移开目光,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适合宫廷生活,我要是大难不死,或许会考虑把她放出宫,也算做件善事——放生。 兵荒马乱中我彻底结束了和这些人的纠葛,因此再无法弄明白他们惊恐而关切的叫喊声背后,对我的感情有几分真几分假。 “皇家的感情无论真假,一样致命。如果你到了必须用感情才能在宫里站住脚的时候,那我宁愿你已经死了。”恍惚中又想起小姨的话,她从来都那么理智,永远不给敌人或亲人击倒她的机会,可她真的不累吗? 起码我很累,刚刚只有七岁就累得不想再醒来…… 第一章 宁愿生在帝王家(上) 虽说不想再醒,我仍旧又一次睁开了眼,毕竟求生的本能还是有的。我才只有七岁,大好的世界都还没享受够,又怎么甘心如此不明不白的离去。 可醒来的打击太过巨大,让我只能僵在半空。没错,的确是僵在半空,而且是脚不沾地的在天上飘。我抬起手,发现居然可以透过手看清地上的东西,摇曳的花草仿佛拢了层纱般轮廓模糊,却依旧能够辨识。 怎么回事?难道我已经死了,现在飘在半空的是自己的鬼魂?我额头冒出汗珠,有些心虚的四处张望。想我以前好事没做几件,坏事做了不少,当鬼也必是恶鬼,不会忽然蹦出个降妖伏魔的和尚道士之流把我给收了吧? 没想到这一张望,和尚道士没看见,却见证了场凶杀案。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满脸狰狞的压在个十岁左右的柔弱女孩身上,他的手紧紧卡住女孩的喉咙。无论身下女孩如何挣扎,只是越收越紧,而他脸上的凶狠之色则越来越浓。 女孩的挣扎渐渐无力,男孩依旧不肯松手,他狂喘着粗气坐在女孩身上死命的卡着她的脖子,眼神越见散乱、疯狂。 我冷漠的望着发生的一切,多年的宫廷生活和小姨的教导,早已使我学会冷眼旁观。这种事就算让没死之前的我碰上,如果与我无关,也不会理。何况我现在死了,更没有阻止的理由。 天空中忽然隐约现出个哭泣女孩的身影,那身影轻淡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刮散,模糊到除了知道她是女孩外根本连她穿什么衣服也看不清。我打量了那身影一会儿,又低头看看自己有若实质的身体,除了稍显透明外,不知比那女孩要强多少倍,果然就算做鬼,我也是优秀的。心里涌起一阵自豪,随后是隐约的失落与痛,我就这样死了,自幼相伴的表哥会怎么样?是伤心、还是无所谓,或者在难过后就慢慢把我忘记,如风过无痕。 低低的抽泣声在身边萦绕,使本就心烦意乱的我更加不耐。 我双目紧盯向哭泣的根源——淡淡的女孩身影,厉声斥道:“别哭了!有什么好哭!!你若不甘心,就去把杀你的人杀死报仇!!” 女孩停住哭声,诧异的望着我,低声分辩:“我现在死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再说……”她大约是被我生气的样子吓住,犹豫的看了我一眼,才小心翼翼的道:“明明你也在哭,为什么不让我哭?” 我因她的话下意识的抬手摸脸,腮上的泪痕让我尴尬的低下头,嘴里却依旧不饶人:“你没看清楚,别瞎说,我这哪是哭?明明是下雨打到脸上。” 我根本没哭,只是有些不舒服,一想到也许郭络罗·瑶华这个名字会被所有记得的人遗忘,甚至无人提及,心口一阵别扭。回想这些年,有我没我,宫里人照样生活,也许少了我的作弄,他们还会活的更好。 女孩抬头望了望深碧的天空,又四处看了看连一滴雨点也没有的土地,最后转回头茫然的盯着我。 我怒极反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自己都快死了,还有工夫戏弄我?” 她手足无措的低头,可依旧不忘小声争辩:“我已经死了……”说着,不由触动心事,又轻声啜泣起来。 我转头望向地上掐着女孩的男孩,对于空中的争论,他似乎听不见,只是神经质的收紧女孩脖子上的手。而被他掐住的女孩则早放弃挣扎,圆睁着双目望向天空,声息俱无。 我轻蹙眉,有些不好的记忆随着女孩那双充血的眼涌上心头,又被强行压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我冷哼道:“哭哭哭,哭能有用吗?你刚才怎么不知道临死反击,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再不然以你此时鬼魂的身份,难道不会去吓死那个杀你的小鬼吗?” “昊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的,是我们家对不起他。”女孩忧伤的望向地上的男孩:“要是我们都不生在帝王家多好,就不用你害我我害你了。” 帝王家?皇室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差不多我都打过照面,虽然未必各个认得,好赖也混个脸熟,但眼前之人我却可以肯定从没见过。 我再度认真打量模糊一片的她,依旧只看见种风一刮就会消散的雾状体。无奈下,我只好望向地上勤劳的谋杀犯和明显已经死去的女孩。刚才光顾着和她吵嘴,此时才注意到地上两人年纪不大,却都一身华服,佩带的饰物虽不多,但件件俱是精品,的确不像寻常人家的子女。尤其男孩更一身明黄服饰,让我不由想起那个总和我做作对的太子胤礽。什么时候太子换人竟没人通知我一声,真是见外,好赖让我放几挂鞭、摆几桌酒庆祝庆祝,我不太满意的暗想。 忽然,一直掐着女孩的男孩停了下来,他颤抖的抬手,瞪着身下一动不动的女孩开始发呆。半晌后,他突然疯了般的抓住女孩的衣领猛烈的前后摇晃,边摇边嘴里呜呜的发出些无意义的单音,眼泪也在同时纷纷而落,撒在女孩的脸上、衣上…… “昊哥哥,你……别这样,我不……怪你。”空中的女孩见此情景,立刻飞扑到男孩身边,抬起手似乎想抱住他安慰,却只是徒劳的从他身体里穿过。 我的目光渐渐变冷,有些厌恶眼前的场面,这算什么?杀人的哭得好像死了娘,被杀的还去安慰凶手。这是想演哪一出?兄友妹恭,还是二十四孝?可惜他们都不够格,记得小姨讲过,对皇室的人来说,情、爱、义、孝这些字眼不过是装饰品,用来掩盖内里的肮脏。兄杀弟、子弑父、父害子以及后宫隐讳却致命的纷争,才是皇室大戏的主旋律,即使千年也不曾稍有改变。 如今望着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男孩,我忽然觉得他还不如我讨厌的太子胤礽呢!而他身边女孩的伤心抽泣声更让我头痛欲裂,有心离他们远点,偏偏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走不出他们身周二十步。 还有没有天理,我死都死了,为什么要受这份活罪? “别哭了!!!!”我的怒吼男孩根本听不见,继续挥泪如雨,而和我一样以魂体存在的女孩则是在被吓得一楞后,干脆由抽泣改成了号啕。 天,我抚头惨叫,还不如找个和尚或道士把我收了呢! 哭哭哭,你们都有理,就我这不明不白从树上掉下来的倒霉鬼没理。我毕竟才七岁,就算忍耐与定力再如何好,就算被小姨教导而早熟,也有忍不了的时候。何况以我此时的境遇,的确有生气的理由,额头开始青筋乱跳,真想一巴掌拍晕这两个扰人清净的家伙。 “啪!”暴力想法刚刚冒头,立刻被付诸实行,一个巴掌又快又狠的扇在了杀人男孩的脸上。 我怔怔地望着自己打人后红红的右手,白皙修长却不透明,是实实在在的一只人手。 怎么回事?我不是死了吗?好奇的摸摸自己的脸,竟然是温热的,难道我又活了? 兴奋的目光与被我一掌拍傻的男孩眼光相交,因为我又活了,所以心情大好的冲他抿嘴一笑。他呆呆的望着我,一盏茶时间后,忽然发出声媲美杀猪的惨嚎,手脚并用的向旁边逃去。 我的笑僵在脸上,他什么意思?亏得本格格还想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原谅他刚才扰我清净的行为。结果他居然敢在宫里人人夸赞笑起来像天仙的我面前逃跑,而且是在我笑得最高兴时,更过份的是他居然是爬着跑的。 你死定了,我扯动嘴角,诡笑着扑上去,甩手又是一掌打在他脸上。管你为什么穿明黄|色的衣服,反正真太子我也敢欺负,何况你这个落我面子的假太子。 男孩似乎被我的凶悍吓傻了,连跑都不会,在我身下不住颤抖,任我一顿暴揍。我越打越起劲,又想到刚才他连死了的我都敢打扰的事,新仇旧恨,下手更不容情。 “叫你……哭,你……再哭!”我怒吼,但声音却沙哑难听得仿佛在用钝器磨石头一样。接着,嗓子干涩火辣的感觉也涌了上来,头痛得像是凭空大了一圈,隐隐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偏此时混沌的大脑什么也想不清。 远处无数人影晃动,各种惊叫依稀传来,恍然让我有种又回到坠树之时的感觉。 “郡主!” “陛下!!” 顺手又在男孩红肿的脸上补了一拳,确定他已经彻底陷入昏迷后,我抬头开始搜寻印象中皇上的身影,却扑了个空。疑惑的眨眨越来模糊的眼,昏迷前最后想到:怎么找不着?这件事说什么也得我先告状,要是等男孩醒了,让他先告了状,分说起来实在麻烦。 人都说昏迷的世界一片黑暗,或者根本没有知觉,独独我与众不同。昏迷后的我身处一片白茫茫中,而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冤魂再次出现于面前。她此时已恢复平静,望着我的眼神若有所思。 我皱眉收回张望的目光,满不在乎的盯着她问:“这是哪儿?难道我又死了?” 反正这一阵死死活活,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没什么好怕。 “你没死,死的是我。”她的语气比我更云淡风清,仿佛死的不是她,而是别人:“我已没什么留恋了,如果来生还能做人,宁做乞丐,不入帝王家。” 虽说不在意,但听她说我没死,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看她的样子不像骗我,如果我没死,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小姨、表哥、十阿哥……心里有丝欢快,面上却波澜不惊,只因牢记着小姨的耳提面命:在宫里,你若是想长命百岁,就不要轻易让人看透心思。 我不以为然的道:“你懂什么?若不在帝王家,如何能锦衣玉食、香车宝马,又如何能大权在握、生杀予夺?” 她大约被我的话触动了心事,激动的反驳:“这些我都不要,我只要亲人关心,我想父亲看我一眼,我想母亲活过来,我日日求夜夜盼,可结果连唯一爱护我的昊哥哥也要亲手杀了我,我还为什么要活着?” 我随便挥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凉凉的开口:“你的人生真是失败,那你又在这里磨蹭什么?还不赶紧上路,我祝你早死早超生。” 眼前女孩的重要程度和路人乙等同,就算我之前帮她教训了一顿杀她的路人甲,也不代表我有耐心继续听她废话,我还赶着回去见表哥他们呢! 她忽然平静下来,古怪的看着我,久久不语,把我看得毛骨悚然。 她什么意思?不会是又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所以想找替死鬼吧?我心里一紧,狠瞪她警告道:“你若想我因可怜你,便替你去死,趁早死心。”我向来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再说我和她非亲非故,割肉喂鹰这种蠢事我是坚决不会做的。 “我不需要别人替我死,你既然喜欢这样冰冷无情的人生,就送给你又如何。”她突然轻轻一笑,幽幽诉说。语气成熟,根本不像十岁左右的幼女,也许这就是每个生在帝王家人的悲哀,我微微闪神,心变得涩涩的,却不知是怜她还是叹己。 “不过,咱们既然有缘相识,我虽不知你是谁,但看在同为天家女的份上,送你份礼物。”说着她一眨眼已到我身前,伸指在我额头轻轻一点…… 头上传来凉凉的感觉,本能的抬手去摸,手抚上额时,我静静的睁开了眼。 第一章 宁愿生在帝王家(下) 额上除了一头汗,什么也没有。 模糊的眼渐渐变得清晰,入目的青缎帐上的褶皱随风缓缓起伏,帐上绣的莲花若隐若现,美轮美奂,却和我在避暑山庄居处挂的白纱碎花帐幔有天壤之别。 我慢慢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细刻精镂的木床上,木床可能因为年代久远,木料有些暗淡,稍显严肃,但依然很雅致。 这是楚国皇太后居所清宁宫里的润仪院,是太后侄女、安阳侯之女舞昭郡主萧霁云的闺房。 清晰的声音在脑海回响,仿佛有人在身边解说,我一呆,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是谁在和我说话,还有什么楚国、安阳侯、舞昭郡主,为什么我这个从三岁起便被无数书籍淹没的格格连听也没听过? 我这是在哪里?事情脱离掌握的不妙和身处陌生之地的恐惧越来越浓时,我猛的掀开锦被,踉跄着下地想找人问清楚。还没跑几步,不经意间瞥到几案上铜镜里隐约透着熟悉的玉容。 镜中的女孩虽然年纪不大,却已初露风华绝代之色,柳眉杏目,五官精致若雕琢,气质清雅脱俗。但这种美却是我以前最不屑的,柔弱的仿如睡莲,经不起一丝风雨。 此时,那女孩明澈如秋水的双瞳里满是惊慌,越发显得楚楚可怜,也更增我的厌恶。我不由自主的皱眉,却见镜里的她也神色一敛的蹙起眉,眉眼间隐隐露出轻蔑不屑。 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浮上心头,我犹如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冰水,手脚冰冷麻木,冷汗不知不觉的滑落。我抖着手抚上自己的脸,绝望的见到镜中女孩和我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 你是舞昭郡主萧霁云,今年十二岁,父为安阳侯,母为先皇御妹容仪公主。因亲母早逝,自幼被接到宫中由皇太后抚养。 那声音又开始在脑中响起,平铺直述的向我介绍着我此时的身份。我听而不闻的慢慢走到镜前,深吸口气,猛的把镜子举起,镜中映出的仍是那细细的眉,如秋水般的眼,什么也没改变。 我闭上眼,心沉到谷底,为什么会这样?老天你这开的什么玩笑,快把我健康小美女的身体还来,我才不要换到如此弱不禁风的身体里呢!而且就算我比较早熟好了,可我今年才七岁,这什么见鬼的舞昭郡主已经十二,小姨总说女人青春短暂,谁快把我五年的青春还来呀! 沉到谷底的心猛然爆出怒气,这简直天妒红颜,我眼中烈火熊熊,却不知该找谁发泄,只能抬手使劲把铜镜摔了出去。没想到这时门被打开,一个着装和古画中唐朝侍女颇多相似的少女推门而入。 “啪!” “啊!!” “哗啦!” 惨叫和东西破碎的声音混成一片,我冷笑的望着因被我打中而泪水滚滚的少女。她手里本端着瓷碗,却正被我摔出的铜镜砸中,结果可想而知,碗中还冒着热气的东西洒了她一手一身。 少女泪眼大睁的望着我,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看着一身狼狈的她,我忽然有了想大笑的冲动。 “哈哈……哈哈哈……”我拼命狂笑,为自己的杰作而得意,连发现自己脸变成了陌生人的恐惧也不翼而飞,只剩下声声不息的笑…… 那个被我打到的少女的表情仿佛见了鬼,惊慌失措的转身就跑,独留我在房中继续笑。 喉咙又开始火烧火了的痛,笑声也越来越难听,像厉鬼在嚎叫。这身体漂亮是漂亮,怎么嗓音这么难听,我皱着眉继续笑。体力不济,慢慢滑坐在地,心里抱怨这身体的柔弱,却依旧笑着。 有水珠打在手上,难道屋里也会下雨?我的笑声不肯稍停,却渐渐低回走音,竟像在哭了。我抬手抹着湿湿的眼,不相信4岁以后就没哭过的自己还会有泪。 我没哭,我没害怕,我没哭,我没害怕……我不断重复的念叨,却抑制不住身体的抖动。 小姨、表哥,你们都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救我? 求人不如求己,你以为这宫里有人可以相信吗?小姨森然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清晰得仿如昨日之言。 我不会让你死的,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带走你。坠树昏迷前表哥保证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泪眼模糊中隐约看到他坚定的表情,我伸手去摸,却又摸了个空。 什么也没有,正如小姨所言,没人能帮我,表哥的话都是骗人的…… 我模模糊糊的睡去,然后又被阵嘈杂声吵醒。处于陌生环境的我并没有马上睁眼,而是细细的睁开一条缝观察情况。结果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张雕刻精美的木床上,一个中年男人正把手搭在我腕上,一言不发的沉思着,似乎在替我号脉。 “张太医,郡主的病到底怎么样?”一个威严的中年女声淡然的问,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感,让人觉得被问到病情的人一定与她素不相识。 由于被中年男人挡住了大半视线,我又只能眯着眼观察,所以只看到他身后影影绰绰的全是人,却没看见问话女人的样貌。在我床边的中年男人又沉吟了片刻,方收回手转身恭敬行礼道:“回太后,郡主是气血不调,身体虚弱,静心修养一段时间,自然……” “哀家不是问你这个,哀家想知道的是郡主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脑子受了刺激,染了癫狂之疾?” “这个……”张太医似乎有什么顾及,迟疑着久久不语。 “张太医!”中年女子的声音并没有加高,却忽然让人觉得充满了不能冒犯的威仪:“你如实禀告即可,哀家还受得了。” 张太医听了这话,才嗫嚅道:“郡主是否患了癫狂之症,还要等她醒来,容下官细细观察一二,才好……” “张太医!”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插入,以我多年的深宫生活经验,可以听出那是百分百的太监腔调:“太后只问你是或不是,您如实回答即可。” 语气中隐隐透出的威胁让我蹙眉,似乎这个死太监和刚才太医口中的太后都非常希望听见郡主癫狂的消息。 从他们的对话和行动来看,所谓的郡主肯定是我,为什么这些人都盼着我发疯,难道我和太后有仇不成?可明明记得那在脑海中指点的声音说过,我这个舞昭郡主是太后的侄女,自幼被太后抚养,就算关系不好,也不至于有深仇大恨吧? “是是……是臣糊涂,回禀太后,郡主确是因忧思所侵,致使内毒发作,这才……才癫狂,所以……以臣愚见,还需搬到僻静处静养为宜。” 我听着那太医磕磕绊绊的说着,心里颇感不屑,这也叫太医?根本连宫里睁眼说瞎话的各中三味都没有体会,居然能在这所谓的楚国皇宫治病救人,我看他还不如先救救自己。 想当年我和表哥他们折腾十三阿哥后,请来的太医那才真叫厉害,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炉火纯青,药方子开的更是稳稳当当,挑不出一丝毛病。 我正想到精彩处,在心里暗暗手舞足蹈时,那威严的女声又响了起来:“是吗?我苦命的云儿……” “太后,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郡主要是清醒,见您这样,也必然万分伤心。” 伤心个头,你个死太监就会拍马屁,我怎么没听出那老女人在伤心,而且她就算真伤心好了,又关我什么事?我的心情一下滑落,都说风水轮流转,没想到却转得这么快,以前是我欺压别人,然后找太医圆谎,现在看这意思,是有人要欺压到我头上了。 太后听了规劝的话,长叹道:“现在说这些也是无用,哀家看还是想办法给云儿治病要紧。张太医既然说云儿需在僻静处修养,这宫里人多嘈杂,想必多有不便,哀家看还是让云儿搬回家小住几日吧,有他父兄在旁呵护,云儿定会很快好起来。小桂子,这事就教给你办了,一定要稳妥,不要让云儿再受惊了。” “太后圣明,奴才一定尽心尽力,太后尽管放心。” 随着那死太监的话声落地,我的手下意识的攥紧,想跳起来反驳,说我根本没得疯病,凭什么把我赶出宫? 脑中忽然闪现二年前,姑姑宜妃抱病,宫中太医久治不愈的事。那时的我见姑姑日日消瘦,表哥也总皱着眉头,不禁越发担心,于是去求几乎无所不能的小姨给姑姑治病。可小姨听后却只是笑笑,一向寒凉的眼里微露讥嘲,告诫我:“小瑶,你记住,宫里人得病不比平常人,自然医治起来也不能用寻常手段,因为他们病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果然,没过多久,在小姨带我见证了那件事后,姑姑的病便一日好过一日,直至病愈。 我渐渐松开了紧攥的手,呼吸也变得缓慢平稳。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有病没病,又且是我说了算的。既然如此何必争一时之气,不如耐心等待,以图日后反击。 以前的舞昭郡主秋霁云不喜欢帝王家的生活,我却爱极,但我要的是左右别人命运,而不是如此时般被人左右。手再次握紧,感觉到指甲入肉的钝痛,总有一天,我要今天摆布我命运的人都付出代价。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很多人向外走去,想必是太后要离开,果然不久声音渐渐远去,直至完全消失。 我又静静的躺了半天,确定他们走远不会返回后,刚睁眼动了动,忽然推门声响起。我急忙躺回去,心想还有完没完,有心让进来的人滚出去,却又不愿和这些素不相识之人罗嗦,正没做理会时,脚步声已到了床前。 脚步声到床前就戛然而止,诡异的寂静缭绕在室中。当我越来越不耐烦时,一只手忽然探到我脖子上。那手明明温热,甚至有些滚烫,我却觉得像是双死人的手。从那只手上感觉不到一点生气与活力,仿佛手的主人即将不久人世。 被这样的一双手摸到脖子上,我差点尖叫,还好咬牙忍住,等着看此人到底意欲何为。 那手只是轻轻地反复抚摩我的脖子,动作温柔,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仿佛不属于自己一样,明明我很冷静,它却偏偏越跳越快,几乎要从嗓子中一跃而出。当那手从我脖子上抽离时,狂跳的心猛然停止躁动,犹如死去般无知无觉。 “走吧,走到我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但愿我们永远不必再相见。”一个犹带稚嫩的男孩声音冷冷的在耳边响起,我隐约感到那霜般寒冷的深处是被冻结住的恨意。 话声结束,本以为说出如此无情话语的人必会因不想再见我而甩袖离去,可他却轻轻的替我把刚才慌乱中没来得及盖回的被子拉好。那么缓慢又温柔,全不似之前的冷酷,我忽然有了好奇心,是不是说话的和替我盖被子的根本是两个人,否则为什么反差如此巨大? 脚步声又一次传来时,我睁眼悄然坐起,看到一个男孩背影消失在门边。 第二章 留在身边的危险(上) 他是楚国楚惠王慕容昊,今年十三岁,是舞昭郡主的表兄……同时也是亲手掐死舞昭郡主的人。 在我脑海中的神秘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向来平稳的语气有了轻微的颤抖。心也因这声音开始痛得发胀,完全脱离我的控制,像已经生生的裂开了。 你是谁?我力持镇静的在心里喝问,但等了良久,却无人回答。 慕容昊为什么要杀舞昭?我不死心的又换了个问题。 因为慕容昊的生母西太后死于舞昭郡主的父亲和其姐东太后之手…… 就这样一问一答,我大致弄明白了楚国皇宫的各方关系。楚国现任楚惠王慕容昊生母只是个小小宫女,因先王死后,遗旨指定慕容昊登基,才被册为西太后。而舞昭郡主的姑姑则是先王的正宫娘娘,出身于楚国四大世家的秋家嫡系,先王死后被册为东太后,身份自然比西太后尊贵。可西太后毕竟是慕容昊生母,而慕容昊又还年幼,先帝遗旨本为两宫垂帘,八大臣辅政,东太后却担心西太后欺压到自己头上,于是私下与其兄长,也就是舞昭郡主的父亲安阳侯合谋害死了西太后。 不巧的是这件事正被一起玩耍的慕容昊与舞昭目睹,慕容昊知道自己年幼无力反抗,只能隐忍,可他既担心舞昭把自己发现东太后阴谋的事情泄露,又恨舞昭亲人歹毒,遂起杀心,于御花园隐蔽角落把舞昭掐死。 我静静的听着心里那个声音的讲解,这才明白当初看到的被掐死的女孩竟然就是我现在的身体。当时因那女孩死状恐怖,还真没发现她竟是如此一个小美人,而杀死她的人则是楚国之王。我撇撇嘴,心里对上代楚王册立这么小的孩子为楚王非常不以为然。小姨说,主幼,则后宫干政,外戚乱权,这是千古帝王家不变的道理。难怪慕容昊被人害死母亲,却只敢拿个手无扶鸡之力的小女孩撒气。 接着,又想到被我打晕的那人竟是楚国大王,相当于大清皇上,我不禁轻轻的拍拍头,为自己之前还想恶人先告状之举稍表羞愧。不过,慕容昊把舞昭掐死,我作为这个身体现在的支配者讨点利息应该不过分吧?我有些心虚的想,怪不得太后要把我送出宫,殴打楚王的罪可大可小,又际此西太后蹊跷死去之时,自然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舞昭(也就是我)一定要疯。 弄清了大部分事后,我的心情平静了很多。那替我解释宫中复杂关系的声音虽不告诉我她是谁,但想起曾梦到真正的舞昭说要送份大礼给我,我猜八成是以前的秋霁云不肯完全死心,所以留了下来。 那声音说话虽然尽可能不带感情,但向来敏感的我还是捕捉到了些不同寻常。也许她的记忆始终太多苦涩,自幼宫中的生活使无情与冷漠渐渐堆积,直到把她彻底淹没。她虽然一直高举着手,期望有人拉她出去,却自始至终无人问询,于是她就绝望的溺毙在这潭死水里,连挣扎都未曾学会。 晚上,我又一次梦见了她,但这回梦见的并不是活生生的秋霁云,而是她被掐死时的场景。我反复梦见慕容昊压在她身上,双手牢牢卡着她的脖子,她的面孔扭曲,眼睛越挣越圆,唇边挂着细细的血丝,与血色翻飞的眼眸交相辉映。 那一夜我醒来又睡去,每次梦中都充斥着红得诡异的眼,同时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痛苦,可每次醒来我都异常平静。 救救我,救救我……耳边不断回响着她绝望的声音,我睁大眼直视黑暗中模糊的帐顶,一遍遍冷漠的回答,又似乎在告戒自己:“除了你自己,谁也救不了你。” 很久很久后,我下床走到窗旁,发现天边已显露曙光,空中却还散布着几颗星星,四周都笼罩在神秘的薄明中。神秘里透着清冷与孤独,让我恍惚的忆及四岁生日时的事。人都说幼年的记忆会很快忘记,为什么我现在还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我还太小吗? 四岁生日那天,我张着手、满怀期待的向小姨讨生日礼物,结果她抓住我的手飞快的向前走,我几乎是被她拖到乾清宫外,而在那里等待我的就是小姨送给我的四岁生日礼物。 小德子,一个乾清宫里负责洒扫的、最不起眼的小太监,同时也是我的玩伴之一。但那天他被人架在凳子上,挨着扳子,而原因是他不慎打碎了一个元朝的花瓶。当他看见我时,哭着向我求救。我慌张的看向小姨,但她只是轻抿着唇,漠然的望着我,不做任何表示。 我瞬间明白一向寒凉的小姨不会救他,干脆去向素来宠爱我的康熙求救,可我并没有见到他,那天他一直都在召见大臣,根本没有工夫见我。 然后,当我回去时,小德子已经死了。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血红血红,里面满是不甘与控诉,仿佛在说:格格,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呆呆的看着他被裹在席子里抬走,突然疯了般向那些抬他的人冲去,却被小姨紧紧搂住。我在她怀里有踢又咬,拼命的哭,但她不为所动,只是牢牢的抱着我。 “你就算救了他又如何?皇宫里这种事很多,难道你能全救吗?在这里,你有时连自己都救不了,就别奢想去救别人了。你今天四岁了,而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别对谁动感情,想要在宫里活得快乐,就要学会冷漠、无视别人的死活。” 小姨的话如冬季最冷的北风刮过心头,彻底把它冻结。四岁生日那晚,我不断的做恶梦,梦见小德子血红的眼,哭着醒来,又哭着睡去。结果唯一发现我异常并来安慰我的竟然是四岁前和我并不亲的表哥胤禟,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温柔的搂着我,告诉我不用怕,他会一直在我身边…… 现在,我又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为什么表哥却没有出现?也许因为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哭泣着需要安慰的小女孩,所以表哥便毫不犹豫的舍弃了我,我边看着窗外渐渐升起的太阳边自嘲的想。 又是新的一天,但却不是属于原来的我——郭络罗·瑶华,而是舞昭郡主秋霁云的一天。 楚惠王元年六月二十日,西宫仁和太后病逝,上命举国服丧三月。 楚惠王元年六月二十一日,自幼养于宫中的舞昭郡主秋霁云因病回家调养。 时光匆匆,当落红随流水飘走后,无论是西太后突然的暴毙,还是舞昭郡主被遣回家,都渐渐退出人们的记忆,只除了身为当事人的我无法忘记。 安阳侯府的生活并不尽如人意,府中仆人对我这位郡主冷淡疏远,和我原来当大清格格时的前呼后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年的侯府生活,我却连舞昭郡主秋霁云的亲人,安阳侯秋怀远与世子秋霁言的面也没见过。 对于待遇上如此巨大的落差,我除了苦笑,也只能自认倒霉。因为早听心中的声音介绍过秋霁云不受宠爱的来龙去脉,所以倒也并不意外。 秋霁云之母容仪公主与安阳侯的结合是桩政治婚姻,所以尽管以王妹身份下嫁安阳侯的婚礼风光无限,但最后的结局却凄惨落魄。当时,安阳侯刚丧妻一年,独子秋霁言仅有三岁,上代楚王为笼络楚国四大家族的秋家,不惜以双十年华的同母王妹下嫁秋怀远。但秋怀远却因念念不忘亡妻,而对容仪公主异常冷淡。秋怀远亡妻出自同为四大家族的萧家,楚王摄于秋、萧两家势力,也不好表示不满。容仪公主越发郁郁寡欢,在嫁入侯府两年后死于难产,只留下个未曾足月的婴儿,名唤秋霁云,也就是现在的我。 上代楚王因对妹妹心中有愧,故格外宠爱秋霁云,下旨把她接入宫中,由王后亲自抚养。本来秋霁云在宫里有楚舅舅王和表哥慕容昊照料,生活无忧。但天有不测风云,舅舅刚死,慕容昊又要置其于死地,仅有的两个对她好的人都弃她而去,也难怪她一心求死。 她死不要紧,就是可怜了我,明明在大清当着走路带风的格格,结果她一死,我就不明不白的进了这个小可怜身体,也不知道我当初那身体又便宜了谁?越想心里越不平衡,我一边为自己不幸逝去而没能把握的风光生活哀悼,一边把手里的书翻了一页。 这里的文字、语言都与大清相同,所以我这个自幼读书习字的格格才找到了排遣寂寞的方法——看书。尤其是史书,这里的历史和我以前所处之地完全不同,精彩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极,着实让我大饱眼福。因此才对侯府里一年的冷遇生活不太放在心上,其实我也知道生气无用,以我此时地位不被人欺负就要烧高香了,哪还能像当格格时那样横着走路,又不是找死。我向来喜欢以绝对势力欺人,可不喜欢被人欺压,自然要学习修身养性之道。不过,等我有了权势,这身也就可以不修了,忍字头上一把刀,修多伤身。 我正看书看得津津有味,忽有脚步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2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声临近。我住的院落平时人烟稀少,除了我,只有一个十四岁的粗使丫鬟秋荷负责我的饮食起居,简直比冷宫还要冷上三分。 此时听见声音,我自然以为是秋荷来催我用饭。若说两年侯府生活,有什么让我极端不满,首选必是饭菜无疑。安阳侯府的饭食虽谈不上粗茶淡饭,但和我自幼吃惯的珍馐却根本无法相比,想来府中下人一定认为这些食物用来打发个没地位的郡主已绰绰有余。 对于这些食物,我平时能少吃绝不多吃,现在又看书看入了迷,更不愿吃了。 我干脆也不等她开口,便挥手赶人道:“又是那些难吃的东西,我没胃口,拿走拿走!” 秋荷半天也没做声,她对我向来不尽心,纯属应付差事,每回我一说不吃,她跑得比兔子还快,今天却不知为何就是站着不动。 我不舍的从书里收回目光,抬眼正正撞进一双温柔的黑眸里。那双眸仿佛微波起伏的春水,能引得人心为之陶醉,但我又隐约从水的深处看到冬去春来时未及化开的碎冰,感觉如果有人一旦沉溺于这双眼里,则必定被冰块撞得头破血流。 他是你的哥哥,安阳侯独子秋霁言,今年十八岁,以前与秋霁云只在每年宫中的几次大宴上有相见机会。 那声音又开始对我提点,我呆了一下,急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行礼,并甜甜的叫了声哥哥。 现在这府里除了安阳侯,属他最大,是我应该巴结的人,起码不能得罪。我笑吟吟的望着他,心中却开始惋惜自己当年横行霸道的岁月。难道从来不开眼的老天,终于决定惩罚一次恶人时,就被倒霉的我撞上? 天妒红颜啊!!!! 秋霁言身着精致的月白色锦袍,漆黑的长发以玉冠高高束起,清俊的容颜上带着抹闲适的浅笑,整个人纤尘不染,身上分明如春的气息,却又让我觉得宛如冰雪般冷。 这个人不简单,在他温柔醉人的目光下,我故做羞涩地微微垂头,掩去眼中浓重的戒备之色。 他的神色似有一瞬的异样,但快如闪电般消失无踪,几乎让我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他微笑着从我手中拿走那本厚厚的书瞅了一眼,慢慢念道:“五王本纪。” 声音清越优雅,仿如环玉相叩。听着如此悦耳之声,必会觉得他的嗓音比他的人更出色。可一旦凝望他若美玉雕成的俊容,又会觉得他的人才是无与伦比,不由让我感叹,也只有这样的容貌才配拥有这样的声音。 第二章 留在身边的危险(下) “看得懂吗?”秋霁言问话时笑容益发柔和,完全一幅哥哥关心妹妹的样子。如果不是他这个哥哥一年来对妹妹不闻不问,我真要以为他是十全十美的好兄长了。 “只是无聊消遣,不求甚解。” “是吗?”他漫不经心的翻翻书道:“你刚才看得这么专心,连饭都不吃,又怎会不求甚解?我不信,不如让我考考你?” “好啊,不过大哥不能出太难的题,我的脸很薄的,要是答不上来,人家就只好挖一个坑把自己埋了。”我俏皮的笑答,心里却涌起不详之感。 秋霁言笑着向我保证:“你放心,这个问题你肯定答得上来。”说到这,他一直笑如春水的眸里忽然缭绕上寒凉之气,声音也似瞬间被冰冻至碎裂般寒冷:“我只想问,你是谁?” 我心中大惊,面上却笑得加倍天真,无辜的眨着眼问:“大哥,你怎么了?我是云儿啊!” 他定定的望着我,似乎一眼就把我的伪装全部看穿,和这样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对视,我几乎要招架不住的低头认输,只得不断在心里用小姨的话提醒自己:即使你已经输了,也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否则你便再无翻身之机。 时间从我们的对视间滑过,慢得像贴在我脸上一寸寸的爬,可又似乎快得不过是我眨了下眼的工夫。 当那抹闲适的笑再度回到秋霁言唇边时,我有一瞬的恍惚,感觉难以适应。他却依旧不紧不慢,优雅从容,仿佛从未变过:“你不是秋霁云,我虽平素与她不熟,但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她的习惯。她从来不看这样的书,也不会如此神色自容的和我谈笑。” 我震惊于他的敏锐,神色却全无变化,柔笑道:“别人都说我疯了,大哥总不会要求个疯子还和从前一样正常吧?” “你要是疯了,我又何必来这一趟?”他语气淡定,成竹在胸,完全不容我抵赖。 我也没打算抵赖,只是笑得更甜:“就算我不是,但这和你有关吗?” 秋霁云的死活,这地方有谁关心?就算秋霁言是她哥哥,但一年的不闻不问,也足够说明一切了。 秋霁言也在不停的笑,那笑容仿若天上的浮云,飘渺而捉摸不定。他望着我,赞同的点头:“是没什么关系。” “那就好。”我忽然神色一敛,冷淡的道:“既然无关,何必多管闲事。” 说不清为什么,从见到他时起,莫名的厌恶就缠绕着我。即使他的身份不容我冒犯,即使他一眼看穿了我,我还是无法强迫自己讨好他。或许是因为他那双明明清澈的眸却永远深沉的让人无法看清,又或许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太多和自己相仿的影子。 这个人是同类,但更是天敌。感觉有声音在我心中不断这样告诉我,那应是来源于我自幼被小姨教导的结果。一个宫廷容不下太多有野心又会隐藏的人,越少越好。 “可是……”他再次开口,语气满含为难:“我不太喜欢身边有无法掌握的事物存在,这样实在太危险了。” “有道理。”我认同的点头,只要条件允许,的确应该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中。 “所以……”他似乎更加难以启齿。 “没关系,你尽管说。”我鼓励他,反正现在的我也没能力反抗,大不了再死一次,没准还能回我原来的地方。 “我决定让你搬到漪莲轩去。”他笑眯眯的揭示谜底。 我错愕的望着眼前笑得云淡风轻的少年,稚嫩早已从这张过于早熟的脸上褪去,留下的是让人摸不清看不透的东西。 漪莲轩是侯府里三大主要建筑之一,秋霁云的母亲生前就住在那里,但这并不表示现在无权无势的我——秋霁云有资格入住。 如果我住进去,又代表什么? 他难道不明白,让一个渴望权势的人爬到更接近权势的地方,其实是很危险的。 错愕只是瞬间,我的脸上再度挂起优雅的浅笑,不置可否的道:“你现在后悔还来的及。” 他的回答竟然是轻佻的挑起我的下巴,细细端详我的眉眼,用一种打量货物的眼光,挑剔的在我脸上来回巡视,直到对上我依旧笑弯的眼,才满意的松手。 “很好,这才是我秋霁言的妹妹。”他的嘴角噙着柔和的笑,眼神也温柔如水,但我就是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笑意。 “多谢大哥夸奖,小妹却之不恭了。” “今天你就搬过去吧,我会另外加派仆人给你。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就去告诉府里的大总管,他会替你办好。”他温柔的摸着我的头,就如每个关爱妹妹的哥哥一样。 “谢谢大哥。”我低头没有看他,因为明知这种温柔并不是哥哥关心妹妹的那种,没有必要再去观察他的神色。我现在只是好奇,是什么事让这个把我忘了一年的哥哥又想起我,真的很好奇。 可惜我的好奇却一直没得到满足,搬到漪莲轩后我坐看花开花落,转瞬又是匆匆三年光阴从指间滑过,我却无力挽留。 回清朝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彻底死绝。 我紧攥着手中的花,反复揉搓,然后张手看着它被风吹走,就如吹走我再见亲人的梦一般。轻拍了拍手,我把最后一点沾染到的花屑弹开,用看废物的眼神看着它们随风而去,不切实际的梦,不要也罢。 小姨说过,人只有往前看,才有活下去的勇气,尤其在皇家,你必须时刻都紧盯前面的那一点,否则很难存活。 既然过去于我已无意义,那还是多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比较好,既然上天又给了我一次生在皇家的机会,如果不把握且不是亏待自己。 这三年,兄长秋霁言对我有求必应,无论我要什么,只要开口,就算是千里之外的绝世珍品,也会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我眼前。除此之外,他还安排了一大堆的老师,教我琴棋书画、女红刺绣。甚至因见我对各国历史有兴趣,还安排我连他的课也跟着一起上,一时间我忙碌无比,连思念亲人叹息的机会都没有。 而从今天开始,我相信也不会再有了。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随着身后之声出现的是一只摸上我头的手,夹带着宠溺、纵容,在我头上来回乱揉,直到把我的发揉乱。 我转身回望的瞬间,小心的掩藏起厌恶的表情,换上幅妹妹向哥哥撒娇的样子,抓住他的手不着痕迹的挪开:“大哥最讨厌了,总把人家的头发弄乱,梳起来很麻烦的。” 他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在外人眼里我们是最好的兄妹,但却无人看见我们暗地里的互相试探。 我讨厌他那种高位者施舍低位者似的抚摩,尤其看到他温柔带笑的眼时,总觉得他好像在抚摩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秋霁言似乎也知道我非常厌恶这个动作,所以他喜欢一遍遍考验我的忍耐力。 “明天,和我一起进宫。” 我望了眼说完话后,若无其事的秋霁言,无所谓的点点头。 “你不问我,带你进宫干什么吗?”他把我搂在怀里,懒洋洋的笑着。 “大哥要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我淡淡的回应,此时的我还没有说不的权利。我伸手回抱他,伸到他背后的手却攥成了拳,非常不喜欢任人宰割的感觉,我需要尽快摆脱这种窘境。 他的笑像是凝固在了嘴边,永远让人如沐春风,但看在我眼里却虚伪得可笑。偏偏府里所有人就喜欢吃这套,甚至整个京城的人,无论大小,只要提到安阳侯府世子秋霁言,评价全惊人的相似——温文而雅、谦谦君子,文采武略样样精通。 “云儿,明天我带你入宫去见你表哥可好。”他的语气全无商量,只是简单的告知。 我盯着他笑眯眯的眼看了半天后,也笑着回答:“好啊!” 我的表哥——楚惠王慕容昊,那个亲手掐死真正秋霁云的家伙。如果我记得没错,先王遗旨他年满十八岁即可亲政,而现在离那天到来还有一年,为什么这个时候带我去见他?难道我等了三年的好奇终于要揭开谜底? “我就知道云儿最乖了。”他继续笑着摸我的头,云淡风轻的说:“从明天开始,你和哥哥一起去给太子当伴读。” 时隔四年,我又一次进入了楚国皇宫。由于上回走的匆忙,基本上没注意这座宫殿的样子。这次当我坐着马车进入时,从帘缝中窥探外面的景色,却颇为失望。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原因,怎么看这座宫殿怎么别扭,一点王宫的气势也没有,和我以前所住的紫禁城简直是云泥之别。 “怎样?还满意你看到的景色吗?”秋霁言毫无形象的靠在车厢上,如懒鬼般有气无力的问。 我翻翻白眼,真不知他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让那些崇拜者看见会作何感想,随口回答:“一般吧。” “一般呀!”他漫不经心敲了敲车板,盯着我的眼中露出探究的神色。 我直直的回望过去,对视了一盏茶时间后,我们又都若无其事的扭开头。 还是看不透,这个人太麻烦了。我皱着眉,提防的心又加了几分。 他扭开头时,眼中神色我完全看不见,但等他回过头,脸上又挂起了那种闲适的笑。他依旧像软骨头一样靠在车厢上,明明很难看的动作,但由他做来却是那么优雅自然,仿佛那是天下间最高雅的动作。我盯着他看了半天后,不得不挫败的承认,即使他这个样子被那些宠拜者看见,依旧不损威名。 “你不需要如此提防我,我是你哥哥,唯一的。”他的笑容真诚、不做作,灿烂得几乎晃花我的眼。 没等我接话,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他挑帘跳出车厢,又来扶我。 我没有拒绝的扶着他下车,任他牵着手在宫殿群间行走。他明显顾虑我的脚力,放慢了行进速度。不一会儿,他带我来到一座宫殿外,门口的太监见了我们,伸长脖子喊道:“安阳侯世子、舞昭郡主受召觐见。” 他微笑的冲那太监点点头,便带着我走了进去。等进了殿,我才发现里面已经站着四个少年男女。他们全是一身华服,光鲜模样,此时正神情傲慢、充满敌意的望着我,仿佛在说:你也配站在这里? 我抬头自信的笑,被这些轻蔑的目光注视,我的脖子反而更加挺直,耳边似乎又响起小姨的教导: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无论别人拿什么样的目光看你,你都要抬头挺胸,绝对不能表现出任何一丝懦弱。 那四人大约做梦也没想到我会这样回应他们,全露出一幅意外的神色。 第三章 成就野心的方法(上) 他们是谁?我表面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却开始犯嘀咕。再偷眼观瞧身边的秋霁言,他面带微笑的直视前方,一点开口介绍的意思也没有,分明是想看我出丑。 从左到右依次是你的两个堂姐,安阳侯之弟刑部尚书秋怀仁的小女儿秋霁洛、大女儿秋霁燕;然后是你名义上的表哥表姐,安阳侯亡妻萧家当代家主的长孙萧如阳、长孙女萧如梅。以前,他们都曾在宫中与你有过数面之缘。 脑海中再次响起解惑的声音,只不过简短得让我想翻白眼。这两年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声音越来越少出现,就算肯回答我的疑问也都是寥寥几句,一语带过,对我进一步的追问完全漠视。记得我刚来这里时,那声音对我的各种提问总耐心细致的解答,就算有问题回答不了,也会直接告诉我不知道,和如今的莫不做声完全不同。那时,我可以感觉到无法回答的问题是因为不了解,毕竟如果解说这些的是真正的秋霁云,那么她这个向来软弱的郡主对某些事不了解也很正常。 但现在这种无视的状态,总让我觉得那声音会随着时间流逝一同消失,而且这一天不远了。 “两位堂姐好,表哥表姐好。”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我最先低头柔顺的问好。并不是因为臣服、也不是惧怕,我垂眼凝视光可鉴人的白玉石板,从上面清晰的看到那几人不屑的表情,唇角不由愉快的勾起。这里是皇宫呢,虽然不是我曾经待过的紫禁城,却依旧是皇宫——天下间最势力、最勾心斗角,最接近权利,同时也最适合我的地方。 今天我被人轻蔑的看着,向别人低头行礼,但明天也许这些人就都要跪在我脚底下,因为这里是皇宫,是有野心之人最向往的地方。 “表哥,你怎么才来啊?”长得甜美可人的萧如梅丝毫不理会我的问安,拽住秋霁言撒娇道:“人家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会?楚王召见,我怎敢不来。”秋霁言唇边依旧挂着完美的弧度,话中对楚王表现出十足的尊敬,可也许是和他相处的时间长了,我竟从他话里听出丝淡淡的嘲讽。抬头望向他,他笑着紧了紧握着我的手,我这才发现他竟然还牵着我,于是不动声色的想收回手。他却不给我机会,把我往他身边拽了拽,动作虽然温柔,却牢固的让我无法挣脱。 “梅儿,怎么忘了和云儿打招呼,你可是姐姐,云儿身体又不好,以后要多照顾她呀!”秋霁言边说边温柔的对我笑,演着已经演烂的戏码——关心妹妹。 我被他一句身体不好,直接击中要害,闷闷不乐的低下头。在心里第一千次诅咒瞎了眼的老天,虽然让我继续当皇族我很高兴,但分配给我的这具身体也实在烂的可以,别说想像当格格时那样上山爬树,就是稍微做点剧烈运动也会喘个没完,还动不动就感冒,无论我怎么防范也没用,据说是因为这个身体早产的原因。 萧如梅撇撇嘴,不太情愿的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倒是一边的堂姐秋霁燕先发制人:“言堂兄,云儿堂妹不是向来身体不好吗?而且我听说她思虑太过,所以……”她沉吟着没说完,但一双水灵灵、似会说话的大眼已把一切都表露明白——她用看疯子的目光注视我。 我微笑着看回去,开始仔细打量这所谓的堂姐——直鼻檀口、相貌端庄美丽,尤其是那双纯黑的眼充满活力,似乎随时随地在燃烧生命,是我最羡慕的健康形美女。可惜这种美丽却被她眼里过于浓厚的敌意破坏,带上了种咄咄逼人的意味,没有高贵气质陪衬的她就像个不讲道理的泼妇。 完全和我没有可比性,我在心里轻蔑的笑着,就算她想搬弄是非,也应该挑个有爆炸力的才对,竟然选择四年前关于我疯癫的旧闻,可见多没常识,美丽而无脑的女人在皇宫里不会活太长久。 “燕堂妹过虑了,云儿的病早已治好,身体虽还有些虚弱,但已经不碍事。”果然不等我开口,秋霁言就发了话,他的语速依旧不紧不慢,眉梢眼角的温柔更是不曾动摇分毫。 对于他的话,秋霁燕不服气的还想争论,却被一声尖细的嗓音打断:“楚王驾到。” 殿中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恭敬的跪了下去。我随着这些人下跪,头压得低低的,于是只看到一双男人的脚从殿外走入和随着步伐不住晃动的黄|色袍摆。那双脚走到我身前似乎停了停,但马上又向前行去。 “秋霁言(秋霁燕、秋霁洛、秋霁云、萧如梅、萧如阳)参见大王。”我和众人朗声道。 我们说完后,半天也没有回音,要不是看到了刚才那双脚,我会以为根本没人进来。我静静的跪着,眼角余光瞥到身边开始躁动的萧如梅,她因为跪的时间稍长,显得不太高兴,头向上抬了抬,似乎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耳熟的低沉声音响起:“免了,都起来吧!” 秋霁燕、秋霁洛、萧如梅、萧如阳马上迫不及待的站起,我随后慢慢起身,淡扫了一眼那几人脸上本该如此的表情,心里开始冷笑。一个小小的下跪就可以看出,四大家族中的秋、萧两家对于这位还没亲政的楚王不怎么放在眼里呢! 不过,这当中也有异数,我瞅了眼比我还晚站起一步的秋霁言,不禁对他掩饰的功夫深感佩服,明明就是不甘人下,野心磅礴的家伙,却偏偏让所有人都觉得只是个温润如玉,循规蹈矩的紧守着人臣本分的谦谦君子。 说不清为什么我会一眼看穿他,也许只是凭直觉——凭身为同类的直觉。 我垂下眼,如果是野心的话,我不会输给他。当然除了野心外,还要有与之匹配的智谋与手段,否则只会活活被自己的野心之火烧成灰烬。 “各位从今天开始陪寡人读书,当共勉之。” 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垂头混在众人的声音中答道:“是。” 之后沉长的读书时间,让我昏昏欲睡。楚王的帝师绝对是迂腐中的经典,明明一篇妙文竟被他教得干瘪晦涩的让我想尖叫,与给秋霁言和我上课的老师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不无同情的瞥了眼坐在首座的楚王慕容昊,天天被这样的人摧残,难怪老是幅所有人都欠他银子的表情。这一看,却有些收不回眼。 时正中午,阳光从殿门透入,洒在慕容昊身上,为他周身染上层薄薄的光晕,映得明黄|色的龙袍更形耀眼,衬上他浓直的眉和菲薄的唇,看上去自有股浑然天成的王者威仪。像是感觉到我的注视,他转头望来,眼神冷漠得仿佛冰层下酷寒的河水,薄唇紧抿,我几乎能听见那唇后的切齿之音。 这是个还没有学会完全掩藏情绪的不成熟王者,也许经过历练,他会在不久后成为傲视众生的帝王,但这个国家会给他时间吗? 不打算和他做无谓的交锋,我故做惶恐的垂下头。刚才一瞬间隐约从那股威仪后看到彻骨的哀痛,眼前闪过多年前还是男孩的慕容昊亲手杀死真正的秋霁云后痛哭失声的样子。他明明那么威严的坐在那里,庄重、典雅、不容侵犯,但我却总被他哭泣的记忆困扰,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再度失声痛哭。 坐在出宫的马车里,听着马蹄声与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我透过帘缝专注的向外张望。并不是因为外面风景美丽,只是不想面对车里让人窒息的沉默。 “怎么样?”半晌后,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他靠在车壁上,问着不知所云的问题,举手投足间张显着华贵,那属于秋霁言专有的雍容。 我连头都没有转,仍然望着窗外,专注的样子似乎在欣赏天下间最美丽的风景,其实视线所及不过两棵枯树。 “明年,楚王就要亲政了。”他的声音像梦呓般轻,被从帘外刮进的风一吹,连丝痕迹也没留下。 这次,我转回头,嘲弄的笑道:“你怕什么?紧守人臣本分的谦谦君子。” 他的唇挑起一个优美的弧度,露出让安阳侯府中所有侍女见了都晕头转向的完美笑容,可惜对我这个外表年龄十六,真实年龄却只有十一岁的女孩没有作用。起码在我眼里他那种虚伪的笑还不如胤禟表哥美丽脸庞的冷漠表情好看。 “不怕不行,因为我们姓秋,就算再如何恭敬,也是他秋后算帐的对象。”他毫不犹豫的点出重点,提醒我也是楚王秋后算帐对象的事实。 我不为所动:“可是,我和你不同。” 他的笑容越发温柔,看我的眼神缠缠绵绵,就像以前的我见到姑姑宜妃看皇上的眼神,可又不同,因为我隐约从里面感觉到能致命的剧毒。我们俩对视半晌,他继续笑道:“脚踏两条船的后果,就是船翻落水。” “可起码现在看来,另一条船比较名正言顺。”我步步进逼,他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总不会太累。 “但那条船不坚固,也许一个浪打来,就会倾覆。最重要的是,你没有那条船的船票,因为你姓秋。” 我沉默不语,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其实现在的我本就没有筹码,无论他想要我干什么,我都没有说不的权利。 撇开头,我冷淡的问:“有什么好处?”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挑车帘探身出去,对车夫低声吩咐了一句后,才回头对我:“等会儿你就知道。” 车厢里又安静下来,他闭目养神,我则继续望着窗外发呆,看着马车一路前行,出宫后并没回安阳侯府,而是来到一座山下。 他把我扶下车,不由分说就要带我上山。我看着不高但也不算矮的山,开始叹气。如果放以前,对于身为大清朝郭络罗格格的我来说,爬座山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过对现在的舞昭郡主秋霁云来说,就是个大问题了。因为我的体质太弱,剧烈运动会喘得厉害,甚至可能晕倒,所以楚国的太医一直建议我不要做过于激烈的运动。 “我背你。”秋霁言似乎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仅仅从我的一个皱眉中就了解了我的想法,二话不说蹲下身。 我不能置信的望着他宽阔的背,这样一个平素优雅的贵公子,像是连重物都不曾提过,竟然会自愿背我,简直叫人无法想象。 察觉我的犹豫,他笑着回头:“来吧,我练过武,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会把你摔下去的。” 回眸一笑百魅生,我脑中竟然闪过这样的句子,以前虽觉得这词语优美,却无法理解什么才是百魅生,但今天当秋霁言半蹲着身回头微笑,阳光闪着迷离的色彩射在他俊美的脸上时,这句话便无法抑制的浮现脑海。 即使这个笑容的背后仍然令我感到寒冷,即使我依旧感觉不到他的笑意,这个笑还是有着让人目眩神迷的魅力,即使我现在的身份是他妹妹,即使我真实年龄只有十一岁…… 我一路默不作声的被他背到山顶,静静的趴在他背上,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熏香气息。以前总认为男人熏香,太恶心,但现在的我不得不改变观点,因为秋霁言身上的香气非常好闻,像是春天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到了,你看。”在我失神时,他把我放下来,一只手扶着我,一只手向前指点。 第三章 成就野心的方法(下) 我迷茫的向前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我们竟然来到了峰顶。 山脚下,澄清如镜的湖倒映着山上的一草一木,竟不可思议的清晰,似乎比真正的山还要好看。湖里分出的小河仿佛一根银线蜿蜒着飘向不远处高耸的城墙,如恋人般环绕京城。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整个京城上方都笼罩着一片柔和的雾气,伴着晚霞鲜红的光辉,使人感到温暖的同时,又无法忽视它的壮阔与美丽。 “怎样?还满意你看到的景色吗?”秋霁言又问了今早进宫时的问题,但我此时的感受已是不同。 “美丽的让人无法忽视。”我喃喃自语。 “那你还犹豫什么,和我一起摄住这美丽吧!”他在我耳边低低的笑,像诱人犯罪的魔鬼。 我闭上眼深吸口气,这样高高在上的眺望,像是把所有看见的美丽都踩在脚下,俯视一切的快感吞噬着我。我想要的就是现在这种感觉,从来没变过。而且如果…… “如果在这山脚下站满人,他们全都仰望你,羡慕、嫉妒、却依旧只能仰望,这样的人生不是很美妙吗?”他一语说出我心中的想法,我哑然回头望去,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了解我。 但秋霁言并没看我,而是双眼晶亮的盯着山下,似乎那些人正在下面仰望他,而他则享受着那种美妙的感觉。山风吹来,他的衣袂轻轻飘起,背我上山时弄得有些散乱的发也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被夕阳映红的衣与发仿佛不住跳动的死亡火焰,吸收了四周一切的光和热,使他显得如此邪异。 “高处不胜寒。”我冷冷的说,好心情忽然消失,不能控制的想打击他陶醉的表情,站在上面一个人就够,两个太多了。 他睁开眼,对于被我打断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只是耸耸肩说:“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而你和我是一样的。” “何以见得?” 他被我有些防备的表情逗乐,其实这个人是无时无刻的在笑,就算不是因为我,他也会找到别的笑料,好展现自己洁白的牙齿。轻轻点过我的双眼,他的笑容更加愉快:“三年的时间足够我看了,你的眼里写着和我眼里一样的字——野心。”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我依旧冷淡,从没想过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野心,就如他也从没在我面前掩饰过一样。 也许依旧是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实在太了解彼此,于是掩饰就变成了欲盖弥彰的笑话。 “的确是早就知道,但我现在却有成就野心的方法,你要不要听。” 我讽刺的笑问:“我有的选择吗?” 看来两年前他忽然的亲近终于要揭开谜底,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像他这种人,又怎会关心一个无用的妹妹,除非那个无用的妹妹能变成一颗好用的棋子。 “一年后,楚王选后。”他对我的讽刺视而不见,浅笑道:“我相信,你是最佳人选。” 我仿佛听见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大笑着问:“你以为楚王会娶一个他恨不得杀死的人?” “如果他没得选择呢?想想今天一起伴读的那几人,你认为谁比你更适合?” 我冷笑的望着他,如果说所谓的伴读是为了从中挑选王后的话,那慕容昊就只有矬子里面拔将军了,相比于秋、萧两家其他的女子,起码我这个表妹还有一半和他相同的王室血统。 “我以为四大家族里另外两家的人会是更好的选择。” 他摇头否定我的话:“姑姑不会给他这种机会,他如果够聪明的话,就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我长叹,的确,作为西太后的姑姑不可能眼见慕容昊娶秋、萧两家之外的人为后,那样她的权利必然受到损害。其实当年要不是因为姑姑无子,也不会让慕容昊坐上王位。可难道同是四大家族的人,另外两家不会争取机会吗?如果这样眼看着秋、萧两家坐大,或许他们会被彻底从权利的顶峰抹去。就算是皇族也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又何况是依附皇族而生的士族。 “现阶段,他们被我们压制,但是等楚王亲政后,就要看你这个王后的表现了。”秋霁言依然一眼看穿我的想法,那双春水般的黑眸下,我似乎没有秘密可言。他笃定的说着,仿佛我早已当上王后。 我又被他背着下山,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很久很久,我突然问:“我不是你妹妹,让我当王后,这样也没关系吗?” 他轻松的背着我,就如上山时一样,连滴汗都没落。听到我的话,他的背轻轻的震动了几下,同时低低的笑声传入我耳中:“你就是我妹妹,除了你,这天下,没人配当我妹妹。” 我没再说什么,静静的趴在他背上,忽然觉得这条山路有些短,又觉得它太长了。 一段时间里,我总是重复着早起进宫,陪楚王读书,下午离宫的单调生活。除了第一天,秋霁言和我一起进宫外,剩下的日子,他再没去过。这很正常,今年二十一岁的他,早已在父亲的安排下开始了宦海生涯,官拜鸿胪寺少卿,自然没有太多时间用在做伴读这么无聊的事上。更何况这所谓的伴读本就是为让楚王和秋、萧两家女子培养感情,以便为一年后楚王择后铺路,所以秋霁言来不来无关紧要。就连另一个男子伴读萧如阳也同样可有可无,他们的存在不过是门面上的装点,粉饰太平。 可每回与楚王在一起时,捕捉到他眼中瞬间闪过的仇恨光芒,那光是如斯强烈,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敌人,无人幸免,我就知道这根本是费力不讨好之举。 “这样不行,只会让他更恨秋家。”半个月后,我在书房里向秋霁言如是说,话中的他自然是楚王无疑。 “反正也没想他不恨。”自从和我挑明后,秋霁言与我单独相处时,就从没对楚王表示过尊敬,完全表现出他当人一面背人一面的阴险嘴脸。 “可如果逼急了他,对咱们又有什么好处?万一他发狠不选秋家和萧家的女子,咱们能拿他怎么办?你别忘了,他才是楚王。” 秋霁言本来在案上挥毫泼墨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用漆黑的眸似笑非笑的盯着我,以仿佛发现了新奇事物的口吻问:“咱们?” 我气恼的瞪他,一言不发,他急忙补充道:“没错,就是咱们。” 我免费送他个白眼,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宁为玉碎怎么办?” “那他肯定是疯了,所以‘咱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换一个楚王。”秋霁言笑得兴高采烈,说话时更故意加重“咱们”两字,似乎马上就可以把现任楚王踢下台,然后换他上去坐。 我眯起眼,语气危险:“你若把我当傻子,就尽管玩下去,反正最多不过是船翻,大不了本郡主换条船。”他这条船不行,我就跳到慕容昊那条去。 “云儿,你要学会开玩笑呀!”他盯着我的样子仿佛我已无药可救,随后又在我威胁的眼神下投降,严肃的道:“这事是姑姑的主意,你不会以为我能阻止她吧?” 我无奈的叹气,心情有些烦躁,身为西太后的姑姑这几年垂帘听政、大权在握,早已习惯了呼风唤雨,又怎会听得进小辈之言。 见我颓唐,秋霁言反来安慰我:“不过,这样也未尝不是好事,可以替你刷掉几个竞争对手。” 我轻轻的眯了下眼,瞬间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原来他早已看出楚王对这种安排的痛恨,如果忍到无法再忍,必然迁怒伴读的几人,到时秋、萧两家的女子也许依旧能成为王后,但却绝对轮不到伴读之人。 “你试探我。”我望着他平静的陈述事实,如果我看不清局势或被王后的宝座晃花了眼,那我自然也会成为与后位无缘的几女之一。 他没有一点阴谋被揭破的尴尬,仍旧笑得轻松:“我总要看看你合不合适。” 合不合适什么,他没说,我也没有问的打算,合适与他合作,合适被他利用,合适成为王后,合适当他的妹妹,合适当他的棋子…… 无论是哪种合适,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只需要知道自己找了个不笨的合作者就好。在宫廷里,互相利用的关系才能走得长久。他考验我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是在考验他,如果他没有想象中的聪明,也许弃暗投明才是正确的选择,毕竟现在楚王的宝座上坐的人姓慕容,而不姓秋。我暗暗冷笑,感觉这样的互相试探实在很美妙,起码我乐在其中。 “明天,你不用去伴读了。” “我是不是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我合格了。” “彼此彼此。” 不用入宫陪楚王慕容昊读书后,秋霁言也没再替我请夫子,我的生活一下空闲得不能再空闲。读书画画、弹琴刺绣、赏月作诗,当我把所有大家闺秀能做的事做了个遍后,秋霁言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间是距离上次谈话后的第十七天。 “听说‘咱们’二叔的女儿秋霁燕出外游玩时,不慎摔断了腿。”见面的第一句话,他这样告诉我。 他又加重了“咱们”两字的读音,也许他喜欢上了这两个字,我翻着白眼想,嘴里意思意思的应付:“那可真是不幸,没想到燕堂姐这么不小心。”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的忍耐力竟然这么差。”他也跟着叹气,不过显然和我考虑的是不同问题:“虽然手法漂亮,又是在宫外,一般情况下不容易让人起疑,但可不是眼下这种敏感时候该出现的。” “也许只是意外。”我没什么兴趣的回答,不就是摔断了条腿,养几个月照样赶得上选后,楚王慕容昊何必干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 秋霁言素来精明,但行事过于计算,说白了就是老爱疑神疑鬼,这种人也许最后会连自己都算计进去。我脑中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唇边不由带起一抹暧昧的笑盯着我那所谓的哥哥猛瞧。如果掌握了他的弱点,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些? 他像是根本没发现我奇怪的笑容,依旧从容:“不会是意外,十天前,秋霁燕在宫里向楚王投怀送抱未果,我想这就是原因。你表哥慕容昊再也受不了这花痴女,何况此花痴还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静静的听完他的话,见证他依然优雅的举止,那样子仿佛再说,来看吧来看吧,你终其一生也永远看不透我。 垂下眼,我淡淡的道:“不要小看任何人。”这句话似是提醒他,也仿佛在提醒自己。 他露出思索的神色,良久后,眉头渐渐皱起。 第四章 没人能料事如神(上) 楚王慕容昊在见到自己生母被杀时,最错的一招就是亲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3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招就是亲手杀死舞昭郡主秋霁云,他那时毕竟太过年轻,想法难免幼稚偏激。尽管因我的借尸还魂,导致秋霁云又活了过来,但这并不能掩饰什么。当年我脖子上红红的勒痕已解释了一切,试问是什么样的原因竟然可以让一向爱护表妹的楚王忽然要亲手杀死表妹,答案早不言自明。 于是,这样的答案就成了秋家的一块心病,时刻盘绕心头,时刻刺痛着秋家所有人。如果秋家真能一手遮天倒也好办,但偏偏四大家族里除了和秋家有联姻关系的萧家外,另外两家却是誓死的保王派,其实说白了就是保护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害。所以,随着楚王一天天长大,离亲政之日越来越近,感觉秋家这棵大树已被人用锯开始来回拉磨,一下又一下,最终逃不出被锯断的命运。 既然终有一天会被锯断,慕容昊实在没必要在这个敏感时刻搞些不入流的小把戏,那样只会让人轻视,或者……他想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你认为楚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打断他的思索。 他故做惊讶的扬扬眉,狡猾的道:“怎么问我?你和他是青梅竹马,应该最了解他才对。” 我的眼珠直接翻上天,暗想,我要真了解他才见鬼呢!每次脑海中那声音提到慕容昊总是一语带过,从来不肯多谈,所以我这方面的知识也少的可怜,除了知道他是上代楚王的第三子,生母原是宫女,因为中宫无子,所以才坐上楚王之位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秋霁言似乎非常乐见我不耐烦的样子,欣赏了半天,才慢条斯理的道:“四年前,他还是不够成熟的小鬼,但这四年里,他的变化非常大,连我也摸不清。有时他可以忍人所不能忍,有时他又非常暴躁易怒,所以你说的也有道理。” 我眉头紧蹙,这样的人才真正可怕,如果他更理智些,或者完全疯狂,反而要好对付的多。 “算了,反正这些事一时片刻也想不明白,不想了。今天闲来无事,大哥陪我出去逛逛如何?”虽是问句,我却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自从来此,我从没正经逛过这被称为楚国骄傲的京城。起先是因为身份尴尬,不被允许出府,后来则忙于学习,没空出府。陪楚王读书的那段时间,虽然天天坐车往来于侯府与宫中,却光顾着想慕容昊的问题,没有闲情欣赏途中风景。 秋霁言作为哥哥无疑极为出色,他从来不会反对妹妹的请求。所以,我们坐上马车开始漫无目的在京城闲逛。 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喧闹的街市,熙来攘往的人群,我想大抵京城的样子都差不多,否则为什么我会在楚京找到些大清京城的影子。也许,我做为郭络罗格格的生命太过短暂,记忆里本就没有太多大清京城的印象,现在想来,当时除了那条出宫回家的平坦道路,我再也无法从记忆里搜刮到一丝一毫大清京城的影子。 可楚京我却实实在在的见过,从离城不远的山上俯览整个楚京,望着那些如蚂蚁般走来走去的人们,高矮不一的建筑,城中心巍峨的宫殿与城边阴暗的毛屋形成鲜明对比,映着护城河水如绢的波光,像在唤醒人的欲望。感觉我似乎置身于一个神秘而又不难捉摸的梦中,只要伸手就能得偿所愿。 前方突来的嘈杂打断我的冥想,探头望去,很多人在拼命往一边挤,似乎有什么热闹可看。 “他们在干什么?”我好奇的问。 秋霁言也探头望了望,再缩回头时脸色平淡,波澜不兴,一种早已见怪不怪的冷漠环绕四周,一如他优雅却无情的声音:“要不要去看看,今天是贩奴的日子。” 贩卖奴隶就如贩卖工具一般,这项生意无论在楚国还是别的国家都火热异常。主人对奴隶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奴隶的地位还不如一条狗,简直让我无法想象。 马车又往前走了片刻,直到看见不远处一座搭起的高台才停了下来。台下拥挤的人群摩肩接踵,台上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手握木棍指点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住吆喝:“有没有人要?这么年轻的劳力只要十两银子,包您满意。” 我冷冷的望着台上张扬的大汉和两眼无神的少年,扭回头看了眼和我目光一样冰冷的秋霁言,道:“没趣,走吧。” 以前看书时,虽从里面看过关于贩奴的事情,但毕竟提的隐晦,只觉得楚国所谓的奴隶贩卖和清朝的买奴卖婢差不多,无非是穷人为求温饱到富家为奴,这时才明白其实是不同的。 清宫里的奴才虽然低贱,起码还有一定的人身自由;虽然麻木,却还是在眼中保留了最后一丝光,不似台上少年的完全绝望,像是已经死去多时,这样一个横尸走肉要之何用。 秋霁言的眼幽黯无边,嘴角始终勾着抹邪魅的笑纹。我们对视良久后,他低声说:“好。”像在应承我之前要走的话,又似乎在赞美我的无动于衷。 就在马车掉头时,少年已经被人买走,卖奴的中年男人又从台下提上一人,然后毫不怜惜的把那人扔在台上。 清脆的叮当声传来,让我以为是铃铛的响动,寻声望去却发现不过是被扔上台之人所带的手铐脚镣的声音。与此同时,我的视线被强烈的光晃过,几乎睁不开眼,稍侧了下头,才看清竟是台上奴隶那一头银色长发被阳光照耀,闪出强烈的光。 “大家快来看呀,稀有品种的奴隶,还很年轻。”中年男人一把抓住奴隶的长发,向上揪起,露出张还略微带着稚气的妖媚面容。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冰冷清澈的丹凤眼漠然地环视四周。明明此时他衣裳破旧,手脚俱带着镣铐,样子狼狈万分,但那双眼凝望四方的感觉却像帝王在巡视领土,孤高的威仪不容侵犯。 隐约中,似乎听到无数的抽气声,然后是长久的静默。众人仿佛被银发少年绝美到妖异的容颜震撼住了,台上台下落针可闻。 “等等。”我出声阻止要掉头的马车,兴致怏然的欣赏台上的表演。 中年男人开始拼命吆喝,希望能有人买走银发少年。但似乎这种发色和过于妖媚的容貌对楚国人来说太过诡异,台下议论的人不少,却没人肯出价买下。好不容易有个人开口,却又在银发少年如冰刃般的目光下退缩了。 又过了半天,中年男人喊的口干舌燥,银发少年的身价更是江河日下,到了区区一两银子的地步,可依旧无人响应。 “男生女相,又是银发,必是妖孽无疑。”搁着车板,我听到车夫如此咕哝。 中年男人越喊越气,又见银发少年冷淡的眼光似在嘲讽他的无能,不由气恼的一棍打在他肩头,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竟然买下你这么个陪钱货。带你走了这么多地,楞是没一个人要。今天索性宰了你,也省得继续浪费老子的粮食。”说着便举棍乱打,棍影纷飞,风声呼呼,下手毫不容情,竟似是真要把少年立毙棍下。 银发少年因手脚都带着镣铐,行动不便,那显然受到长期虐待的瘦弱身体更是根本无力闪躲。中年男人的棍子一下下打到他身上,他却一声不吭,除了脸色愈加惨白外,眼中的孤高未曾撼动分毫。 看到这里,我忽然转头冲秋霁言道:“哥哥,我要买他。” 听了我的话,秋霁言大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便伸手向怀里摸去,然后又把手伸出了车窗。 “啪!” 一声脆响后,本欲给银发少年当头一棍,彻底了结他生命的中年人突然边叫边挥棍连连后退,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猛推他般,最后干脆一跤跌倒在台边,险些失足从高台上摔下去。 台下众人大哗,中年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愤恨的挥着棍子大喊:“是谁戏弄老子?给老子出来!” 阳光下,那根被他挥舞的棍子上一点银芒不住闪动。 我诧异的望向收回手后面色如常的秋霁言,早听说他不但能文,而且善武。以前一起读书时,也见识过他出众的文采,但说到武功,我却不认为这样一个豪门公子能有多厉害的身手,顶多花拳绣腿,骗骗怀春少女。但今天,当我亲眼见证他用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掷出一锭银子把一名壮汉打得连连后退时,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武功的厉害。 “银子原来还可以这样用。”我低声感叹,随后提高声音,冲外面道:“钱已经付了,快交人。” 台上喊叫的中年人怔怔的停下乱挥的棍子,这才注意到一枚小小的银锭嵌入棍身,被阳光照耀得璀璨若星辰。 马车驶在回府的路上,咯吱咯吱的车轮声似乎显示一切都和出府时没两样,只除了车中多出的满面防备之色的少年。 秋霁言连眼尾也不望角落的少年,平淡的问:“你买这种会伤人的野兽做什么?” 我看向少年那随时准备扑上来的样子,不禁低声笑了起来:“就是因为会伤人,才有趣啊!”少年的眼神虽然狠厉,却终究不敢真的扑上来,因为他之前已领教过秋霁言的厉害。当贩奴人满脸谄媚的把他像牵狗般牵到我们车前时,少年曾企图扑上来抓我,却被秋霁言一掌打倒在地,嘴角更是流下了点点腥红。 现在靠在角落的少年就像负伤的野兽,只能无意义的发出些威吓的吼声,却阻不住猎人的脚步。 我靠过去,不顾银发少年凶狠的神色,掏出手帕温柔的替他擦去嘴角溢出的血。 他迷人的凤眼中有瞬间的呆滞,但随后则涌起更多的防备。我不以为意的笑笑,把手帕递到他眼前,和善的道:“要不要再擦擦?” 下一刻,我被双有力的手拽入个怀抱中,而手帕则被搂着我的人揪走,像扔垃圾般扔在银发少年的脚边。 秋霁言搂着我的手很紧,他的唇覆在我耳边,用暧昧的仿佛情人间的呢喃一样的声音说:“注意你的身份。” 我笑眯眯的回搂住他,眼睛却仍旧不离少年左右,把嘴也凑到他耳边,以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我决定了,这个国家以后不需要奴隶。” 秋霁言的黑瞳越发深邃无边,他似乎全不意外我没头没脑的话,只是高深莫测的望着我:“你确定?” “当然。”我的唇依旧贴在他耳边,用手指了指角落里的少年:“你看,下人还是像他这样会反抗比较有趣吧,如果各个都麻木不仁,还有什么意思?我就是喜欢看他们想反抗,却又自知无力反抗的样子。” 奴隶的身份只会让这些人绝望,连兴起反抗的念头都成奢想,像行尸走肉般活着,毫无意义的活着,不如死去。 “有道理。”他的胸膛轻轻震动,愉悦的低笑声在车厢里传开。 第四章 没人能料事如神(下) 回到府里,我把银发少年扔给下人,让他去梳洗干净再来见我。他似乎还想挣扎,但秋霁言的一句话让其彻底安静:“你额上有奴隶的记号,除了这里还能去哪?” 少年似乎屈服了,垂下头,默默的离开。 每个奴隶都会在额上烙印菱形记号,如果奴隶逃[跑,那么可以被任何发现的人当场格杀或者成为发现人的奴隶。 无论是在楚国,还是其他国家,奴隶都是不被算做人的。 当我边喝茶吃点心边和秋霁言下棋时,银发少年梳洗完毕,再度被带了上来。他的样貌焕然一新,干净清爽的下人服遮不住绝色的容颜,一头银发宛如秋夜月色凝结而成的湖水,波光潋滟。 当他轻盈的向我走来时,长发在身侧微微晃动,犹如群星闪烁,映衬着无双的容貌,却又让那些星星黯淡了。我不自觉的屏住呼吸,感觉即使一个轻微的声响都会亵渎这样的美丽。 但偏偏有人对此视而不见,我那所谓的哥哥仍旧拈起一颗棋子,掷地有声的落下。 “该你了。”他说。 我不满的瞪他一眼,抗议的话自动消音。因为转头时再度对上银发少年漆黑的眸,清澈而冷漠,隐隐带着骄傲,和那个人竟是出奇的相似。 “你多少岁?”等我发现时,这句话已问出口,再也收不回。 银发少年似乎没想到我会先问他这个问题,呆楞了一下,脸上浓重的防备之色也淡了几分,低声道:“十六。” 十六呀,我下意识的拿起茶杯轻啜,入口的茶水似乎比平日要苦很多。 来到这里已经四年,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也应该十六了吧? 这时才发现,有些事不是想放下,就可以完全放下,原来我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透过袅袅茶雾,我的目光有片刻迷离,仿佛追寻到幼年的影子,又一次见到了那个人——胤禟表哥,在我死的那天向我保证绝对不会离开我,最后却把我遗弃在这个地方的大骗子。 但马上我便恢复了正常,神色自若的阻止有心人的窥视——秋霁言的眸光闪烁,嘴边的笑满是玩味,犹如戏耍老鼠的猫。 我毫不犹豫的瞪回去,不打算做他爪下的老鼠。买这个少年可不是因为他身上依稀有表哥的影子,同样似女子的妩媚,同样狭长的眼,同样冷漠的气质……就算再有更多同样,他依旧永远不会是表哥,这一点我很清楚。 当年,胤禟表哥最先对哭泣的我伸出手,是我在紫禁城中仅有的一点温馨记忆之一。没人能替代他,没人能。 甩开久远的回忆,我漫不经心的问道:“想不想不当奴隶,过自由的生活?” 少年脸上本来渐淡的防备之色再度浓重,望向我的眼中更添几分狐疑。没人会无缘无故释放奴隶,在这里的任何国家,一日为奴终生为奴,除非有特别原因而得到主人许可,否则只有死亡,才能把他从奴隶的地位中解脱出来。 冲他安抚的笑笑,我随意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别这么紧张,我不会把你怎样。一年,只要这一年里,无论我安排任何事,你都能做到,那么一年后你就自由了。”想了想,我又补充道:“记住,我说的是任何事,即使我让你杀人,你也要替我办到。” 对面的秋霁言仿佛根本没听到我说的话,只专注的盯着棋盘,像在冥思苦想下一步棋该落在哪里。 “我答应你。”少年毫不迟疑的回答。 我甜甜的笑:“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不喜欢先轻率的决定,又事后反悔的人。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答应了我,也许你根本就活不过这一年,或者你以后一生都要活在对这一年所做之事的忏悔中。” “不需要考虑,无论任何事,我答应你。只要能自由,我愿意把这一年卖给恶鬼,即使因此而死,也无怨尤。” 我摆弄着手中的棋子,失笑道:“你这么说,好像我是恶鬼似的,不要担心,其实也不是太难的事,我相信对你来说轻而易举。既然你答应了,那么我再替你起个名字吧。反正只有一年,我不需要知道你真正的名字,从今天起你就叫‘阿星’。” 又交代了两句,我命他下去休息,先养好伤再说。一个注定只会在我生命里出现一年的人,没必要对他了解太多,那时,我是这么想的,却忘了这世上还有种叫命运的东西。 当桌旁只剩下我和秋霁言两人,他终于从对棋局的研究中跳出,抬头淡淡的问:“你想玩什么花样?不要忘了一年后的楚王选后,你忽然买个如此美丽的男奴,难道不怕受人以话柄?” “不怕不怕,有你在我怕什么?”我的语气满不在乎,成心想气气这个永远泰然自若,像看透了所有事,把别人都当作棋子的人。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沉得仿佛没有一丝光的夜晚,无端让人觉得压抑,喘不上气。 不能逃避,不能逃避。我在心里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直视他的眼睛,分毫不移。感觉如果挪开目光,以后的主导权就再也不是我能掌控的了,而我向来不喜欢作别人的傀儡。要么大权在握,主导一切;要么完全被击败,输掉全部。我的人生里,没有第三种可能。 就在我以为那种沉重的威压要把我击跨时,他忽然神色一敛,转头淡然道:“是没什么可怕的。” 我偷偷轻舒口气,知道他有意相让,遂转移话题:“你知道吗,其实这世上并没有算无遗策、料事如神的人。” 他挑挑眉,作出幅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笑笑,手指了指刚才放下的那枚棋子,道:“有的只是比别人想到更多种可能的人,即使不是每种可能都会发生,但也要每种可能都做好准备才行。” 他的目光随着我的手指移到棋盘上,望着目前来说毫无用处的一子,也许那就是最后致命的一招,谁又说得准呢? 二个月后 楚惠王五年八月初三,东宫慈和太后圣寿,各府女眷奉诏入宫贺寿。 于是,我再次入宫。夹在贺寿的人群里,四周陌生的眼睛不断扫过我,当弄明白我的身份后,又都带着轻蔑的神情移开。 我笑着回应每一个蔑视的眼神,看着他们在我的笑容里,神情由不屑变得恍惚。自从第一次照镜子,我就明白这身体容貌的杀伤力。尽管当时那容颜还过于年轻,却仍旧让看到的人舍不得移开眼。 秋霁言并不在身边,他和那四年来连一面都不肯见我的父亲与朝臣一起在前殿贺寿,留在后殿的只有女眷。 当我和几个堂姐一起上前给端坐殿中的皇太后拜寿时,她凤目中的光像刀片般从我身边滑过,停驻在另一头做楚王伴读的堂姐秋霁洛身上,刚还严肃得仿佛死了亲人般的脸挤出一个过于慈祥和蔼的笑容,道:“免礼,好久不见,洛儿真是越长越美丽了。” 秋霁洛的脸笑得仿似怒放的月季,娇滴滴的道:“姑姑过誉了,洛儿怎么敢当。” 我垂头站在旁边,眼角瞥到另一位堂姐秋霁燕脸上的妒色,心里不由冷笑。显然前阵子的坠马受伤还没教会她学乖,光顾着做当王后的美梦。 谈笑间,秋霁洛已被皇太后邀到身边,而我们则安静的退下。 看来,现在的风向对我这位堂姐最有利。 拜过寿,因为后面的宴会也没什么意思,我干脆偷偷的溜了出来,反正以我现在的身份根本不引人注意。 楚国王宫的花园在美丽的同时,却过于娇柔,就如此时的我,美则美矣,阴柔过盛,失之阳刚。我站在园中,看着明显比我以前在清宫爬过的低矮了不少的树,心里又有些蠢蠢欲动。 那种站在高处,俯视一切的感觉总是让我乐此不疲,可惜站得高摔得也必定狠,上一世的我更用生命验证过。但我永远都学不乖,即使会失去生命,我也不愿放弃爬上去站在顶端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在往树上爬,像是为了心中的那一点坚持,明明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我却还是艰难的往上爬着。 呼吸变得急促,四周的空气稀薄的仿似破了个洞,我拼命的张大嘴,却还是喘不过气。手紧紧的抓着树枝,看着那触手可及的高处和攀在树上越来越惨白的手。 那是我的手吗?如果是,为什么我毫无感觉;如果不是,它又为什么抓得如此紧,就像我的心一样,不肯有片刻放松。 恍惚中,当我几乎要掉下去时,忽然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或是不愿树下人发现我的狼狈,我手脚并用的爬到一根比较粗的树枝上。 听着心怦怦的跳,就像擂鼓,我狼狈的喘着气,却又不想被人发现,只能小心的控制住喘气声的大小。 “昊!”娇呼声传入耳里,我稍稍低头,正好看到树下不远处一个十五、六岁的鹅黄宫装少女扑入一个紫袍男子的怀中。 此时,正值残夏,但又有盛夏的酷热,烈日当头,无风的天空蔚蓝耀眼。可当我看到少女的瞬间却仿佛感到一阵轻风飘过,打着欢快的拍子投入那男人的怀抱。 紫袍男子温柔的搂住扑来的少女时,头似不经意的抬起,额际的发晃动间露出双金色的眸子,妖艳而诡异。我不敢置信的眨眼,这才发现那双眼的金色不过是天上太阳照耀下反光的结果,因为此时他的眼睛已经又恢复成完全的漆黑与冰冷。 是楚王慕容昊。 望着那一瞬不瞬盯着我的黑眸,我知道他看见我了。本以为他会大声呵斥我的不成体统,甚至乘机羞辱我这个他眼中的仇人。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当我不存在般的移开眼,转而专注的凝视怀里的少女。 那一刻,他眼中的清冷俱散,温柔的目光,含笑的嘴角。他伸手替少女拂去头顶的落叶,少女则继续娇羞的在他怀里撒娇。 我的手无意识的捂住胸口,明明刚才那里还有着如雷般的声音,现在却空寂的让我害怕,像是忽然失去了什么。眼前闪过支离破碎的片段,男孩与女孩的身影不住交错,那女孩似乎是我,而男孩竟像是慕容昊。 树下情人间的呢喃我一句也听不清,只震惊于自己的感觉,为什么被慕容昊无视,我会不舒服,为什么心会痛?我明明和他不熟,难道是因为那个即使死去也不肯完全离开这具身体的秋霁云。 “昊,人家好想你,你都不来看我,一定是忘了我了,人家好寂寞。” “我们这不是见面了吗,绯儿,你再忍耐段时间,一年后,我一定用最盛大的仪式把你接进宫,让你做王后。” 刚还听不清的对话猛地清晰至极,我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心里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像是一个人的呐喊,又似悲鸣。 第五章 那是表哥和表妹(上) 心莫名的烦躁,为自己竟然无法完全控制这具身体而生气。对于以前的秋霁云也许我是有一点怜悯的,但断不会因此把生命让给她,我以前就说过,割肉喂鹰的蠢事我绝不会仿效。如果她非要和我争,我不介意让她彻底烟消云散。 你已经死了,是你自己说再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我唇上挂起冷冷的笑,秋霁云既然死了,就要有死了的自觉。如果她不肯安生,我不介意多提醒她几次,这具身体现在属于本小姐,任何人不得借用。 心中似乎响起幽幽的叹息,随之而来的是很久没有听到过的那个神秘声音。 那是表哥,她说。 你已经死了,我在心里默念。 我们在一起十多年,她不放弃的继续说。 你已经死了。 他说过会一辈子保护我。 你已经死了。 那声音沉默了,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狂转,流遍四肢,咆哮着要冲出来。我感觉控制不住这具身体,全身开始发抖,抖得厉害到树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然后,下个瞬间我又一次品尝到从高空摔落的滋味。 闭上眼,以为会等到和上次死时一样的疼痛。可预想的痛苦并没降临,我似乎掉在了个温暖、柔软,又不会太软的东西上。 睁开眼,正对上双泛着金光的眸子,直直的望进我心里,竟似任何东西也无法阻挡。 眼前又闪过些记忆的碎片,女孩不小心摔倒,男孩扑上来护住她,也是在这样的庭院中,漫天飘着花香,啾啾鸟鸣。花瓣落在他们身上,男孩替女孩拂开,却顾不上自己,两人一起笑着。 四周很静,那鹅黄宫装的少女已不知去向,独留我和他倒在地上。 我静静凝望身下的男人——慕容昊,看见他脸上淡然的表情,虚幻得仿佛随时会化风而去,独独把我留下。那样残忍的冷漠。对比从前的温柔,更加让人心惊。 为什么,我听到那声音仍旧在大喊,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要忘记我? 一遍又一遍的喊,让越来越烦躁的我不计后果的抚上慕容昊的脖子,一点又一点的收紧。他依旧毫无反应,像是已经死了,只漠然的望着我。 你不是怨吗?你不是恨吗?那么大家同归于尽吧,我杀了他,替你抱仇,我更加用力的掐他。如果他死了,你是不是就不再来烦我,是不是就放弃这个身体? 不!不要!那声音凄厉的喊,随后转为啜泣:即使表哥忘了我,我也希望他活着,幸福的活着。 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雨,打湿了慕容昊的脸,水珠一颗又一颗从他脸上滑落,竟像他在无声的哭泣。 当慕容昊突然伸出手抚上我的脸时,我才发现天并没有下雨,而是我在哭……或者说是以前的秋霁云在哭。 他和她在一起十多年,结果他杀了她;他说会一辈子保护她,然后他忘记了她。 也许……十年是如此漫长,长到会让人误认为那就是一辈子。一段青梅竹马的感情能维持十年已经值得庆幸,起码我和胤禟表哥就没有这样的十年。 突然,前一刻还温柔抚摸我脸的慕容昊,下一刻把我像丢垃圾一样丢了出去。 我趴在草地上,散落的长发披盖住脸,因而看不见慕容昊此时的表情,但只是刚才甩开我的瞬间,那脸上不容错辨的厌恶已经足够。我清楚的听见秋霁云最后的悲鸣,绝望而凄婉,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声音替我解说,这个身体完全属于我了。 慕容昊,庆祝吧,你终于彻底杀死了秋霁云——你发誓要一辈子保护的表妹。 阳光照在地上,映出蜷成一团的我和慕容昊挺拔的身姿,两条影子近得几乎交叠在一起,心却隔着天涯海角那么远。 我把头低的更低,看到自己的侧影眉眼弯弯——笑了。 看来这次进宫贺寿的收获不错,不但让我完全占有了这身体,同时也让我肯定了慕容昊对秋霁云并不是全然无情的想法,绝对是以后可以善加利用之处。可惜两个当事人一个软弱,一个刚愎,于是他们人生的路就注定交错而过。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我抬头凝望那紫色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视线不经意的一转,对上另一边一抹淡淡的蓝。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凄惨,否则为什么那蓝色的身影和我对视一瞬后就转身离去?毫无眷恋,连走动时飞扬的衣袂都纤尘不染,用轻快的步调不屑着我的狼狈。 秋霁言就是那样的人,明明温和得有如春风,仿佛触手可及,却偏偏什么也摸不到。 我苦笑着爬起来,亏他平时还一幅爱妹妹的好哥哥嘴脸,现在四下无人,就暴露了恶劣本性,竟然连过来扶我一把都不愿意。那他来这里干什么?看戏?就算是看戏好了,他也不应该戏一散场拍屁股就走,连声好都懒得叫。 我掸了掸身上的土,又整理了下散乱的发,决定去追弃我而去的大哥。我现在的样子实不宜再出席太后寿宴,他如果还想我当王后,就不能让我在如此重要的宴会上出丑。 一路追踪,终于在片刻后追到了他。并不是因为我的脚程变快,而是他被人绊住。我站在远处,望着一个脸颊红扑扑的少女站在他身边,两人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可惜我离的稍远,听不清楚。 今天是表哥表妹私会日吗?我翻翻白眼,认出那少女是曾经一起做楚王陪读的萧如梅,秋霁言的表妹。 秋霁言此时的表情不见了之前的冷漠,温柔的似能掐出水,一滴滴渗入她表妹心间。 萧如梅的脸越发红了,像是熟透的苹果,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她的声音也更加低回,顺着风,我只听到些似是而非的呻吟。 萧如梅忽然瑟瑟抖动,然后一下扑入秋霁言怀中,手更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放开。 秋霁言既没对她的动作感到惊讶,也没有推开她的打算,而是非常温柔的搂住她,轻拍着安抚。 “放心……一切有我……”这是我家那虚伪哥哥的声音,他把唇凑在萧如梅耳边说着,我只能听到些片段。 那是他的表妹,望着紧紧相拥的两人,我有片刻恍惚,似乎又看到那双漠然却掩不住关心的眼。我离开那天,那双眼睛是那么慌张,或许他当时也预感到我们都将失去些永远找不回的东西——青梅竹马的感觉。 柔声安抚萧如梅的秋霁言忽然抬头向我望来,还沉浸在旧时回忆中的我闪神间和他的目光对个正着。 弯弯的眼,上翘的唇,似笑非笑的表情,但那冷凝的瞳中却一片荒芜——没有欲望,没有感情,什么都没有,只有让我背脊发凉的荒芜。 我下意识的后退,第一次生出这个人不可战胜之感。也许我不应该和他合作,而是应在他羽翼未丰前消灭他。 目睹我略显慌张的表情,他唇边的弧度越发大了,垂首在萧如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后,又把头向我这边一点。他怀中的萧如梅不太情愿的抬起头,望向我时脸上微染红晕,似乎对被人撞破和秋霁言的幽会很是害羞。她胡乱的冲我点头示意后,从另一边的小路匆匆而去。 我呆楞的望着萧如梅渐渐远去的背影,完全不明白这是唱的哪出。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就在几个月前,我们一起陪楚王读书时这位大小姐对我还不屑一顾,怎么今个忽然转了性,居然还想到临走和我打招呼,难道是天要下红雨? “梅梅其实挺单纯的,想获得她的好感并不难。”秋霁言的声音几乎贴着我的耳朵发出,这位仁兄居然已悄无声息的靠在我身边,差点把走神的我吓到。 我没好气的倒退一步,拉开些和他的距离,心念电转间,故意低声冷笑道:“是方便你利用吧!” 他抿唇一笑,却并不做答,算是默认了我的说法。 萧如梅既然如今和我这虚伪哥哥好得蜜里调油,自然唯他马首是瞻,就算心里再看不起我,当着秋霁言的面也要对我表现的和颜悦色才行。 我见他不语,宫中又人多眼杂,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语调一转,柔声道:“大哥,我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此时身上痛得厉害,而且我现在的样子也实在不适宜再出席宴会,你能不能先找个人把我送回府。” “哦。”他不置可否的轻应,目光在我身上巡弋了一遍后,唇边漫不经心的笑似乎带上几分讥嘲:“弄的这么狼狈?你瞧瞧你,身上都是泥,头发也乱了,怎么如此不小心,这一跤摔得真够狠呀!” 我为什么会搞成这样,你会不知道?我翻翻白眼,对他的讽刺未做理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过秋霁言,你给我记住,得罪本姑娘的人向来是六月债,还得快得很呢! 见我对他的挑衅并不回嘴,秋霁言也失去了继续打击我的兴趣,话题转回正轨,不过却是耸肩做出幅爱莫能助的样子,道:“本来要是按往年例,现在送你出宫也没什么不妥。可是今年嘛……我就做不到了。” “怎么说?” “因为今年的太后寿诞日要办品花宴,意为群芳贺寿。凡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千金,年满十四且未曾婚配的都要登台献艺,为太后祝寿。” 我听后眉头微皱,瞪着他随意埋怨了两句:“哥,你太过分了吧。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告诉我,是不是成心想看我出丑?” 他耸耸肩,一幅无所谓的样子道:“反正就算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会上心,有差吗?” 我俩对视良久,随即同时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所谓群方贺寿不过是个噱头,真正目的就是为楚王选后作准备,让楚王对各家美女心中有数的同时,也必然会挑几个伶俐的先行入宫服侍楚王。 按理说,如能在此次宴会上大放异彩,博得楚王注意,必对争夺后位有莫大好处。但那只适用于正常情况,像如今太后掌权,现任楚王又非太后亲生的情况下,假如品花宴上最优秀的女子非出自秋、萧两家,那她的下场只能用一句话概括——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而我更是不能算在秋家千金之内,因为我身上一半的皇族血统,秋家人除了秋霁言外,其余人等见我就如防贼,如上回陪读,要不是秋霁言竭力要求,恐怕就是再过十年也轮不上我。 “可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行啊,怎么办?”我掸了掸衣服,拍掉些尘土,但浅粉色宫装上依旧显得脏兮兮的。 秋霁言无奈的望着我,大约觉得我实在太麻烦,轻叹摇头道:“跟我来。” 我随着他在曲折的回廊间左转右绕,他似乎专挑没人的偏僻处走,初始路上我还远远的望见过几个宫女太监(不过都被他绕开了,那些人并没有发现我们),后来则一个人也没看见。 等走得我都晕头转向,彻底记不清路时,一座略显荒凉的宫殿终于出现在眼前。 第五章 那是表哥和表妹(下) 殿前碧池如玉、翠竹掩映,殿门上方描金盘龙扁题着“碧倾”二字,颇见精雅,但满地荒草、斑驳朱门却破坏了景致。 我正留心观察,暗猜秋霁言带我来此的目的时,他在前面招手催促道:“不要发愣,快过来。” 我紧走几步,跟着似是熟门熟路的秋霁言进了殿门。殿中珠帘绣幕,陈设精美,琉璃盘、玛瑙瓶不一而足。只可惜如今全蒙了层灰,显得暗淡无光,但管中窥豹,不难想象这座宫殿全盛时的华美。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我边蹙眉挥开拦路的蛛网边问。 他并不答话,当先步入内殿,打开角落里的衣柜,满满一柜子衣服映入我的眼帘。 秋霁言从柜里抽出件淡紫纱衣抖了抖,问:“这件如何?” 我看都不看那件衣服,不耐烦的道:“你是不是应该先和我解释一下?” “有什么好解释的,这里是你母亲未出嫁前的居所。”秋霁言的笑里含上了几分意义不明的讥讽。他说着把另一边的纱帘挥开,一双冷冽幽邃的眼就这样直直的闯入我心中。 我呆楞了一瞬,但马上恢复如初,因为发现那不过是幅真人大小的画像。画中少女身穿绯红色宫装,配上无双丽色,如浴火凤凰,雍容华贵的让人目眩。 我细细打量据说是我母亲的画像,越看越别扭,实在是那张脸和我顶着的这张太相似,大约有八、九分。 “你母亲死后,前任楚王心中有愧,一直命人认真打理此殿,所以多年来倒也不曾变样。不过最近几年,太后虽没动这宫中一草一木,却撤走了所有宫人,还严令任何人不准靠近此地,所以才荒废了。这宫里如今人多眼杂,其他各宫也不是你我能随意走动的,我自然带你来此换衣。”秋霁言不耐烦的解释,然后又把衣服递了过来:“还磨蹭什么,赶紧换衣服吧!” “等等。”我阻止他赶鸭子上架的行为,从衣柜里挑出另一件和画上少女相似的绯色宫装,满意的笑道:“我要这件。” 他的眸光一闪,收回手中的紫衣,淡然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太后寿诞,宫中却并无艳红?” “本来不知,不过现在大概明白了。” “既然如此,你还要穿吗? “为什么不穿?未见这画像前,我还没感觉,如今真是越看越觉得这颜色和我般配。”我边说边拿衣服在身上比着,同时满意的把头点了又点。 秋霁言直直的注视我,有一刻他的眼光锐利的像刚磨过的刀锋,似乎瞬间就会把我生生割裂。但下一刻,我又觉得那根本是我的错觉,因为他依旧如平素般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你想怎么做?”他问,带笑的眼中竟让我感到一股隐约的快意与残忍,那种乐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4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乐见别人受苦受难的样子实在很欠揍。 “我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笑得典雅而妩媚,随后抱怨道:“人家肯定会很惨,好赖咱们一起这么多年了,你却连个表情也没有。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 “彼此彼此。” 楚宫的玉葶池澄清无波,宁静美丽的一如端庄优雅的贵妇,让人不自觉沉醉其间。品花宴就设在玉葶池面的石台上,此时黄昏刚过,月色正朦胧一片,照在池上的淡淡银光远不及石台四周白玉栏杆上悬挂的各色琉璃宫灯明亮耀目。猛然看去,竟似无数月亮散落池中,衬着石台上的翩翩歌舞,让人疑似身在九重仙宫。 相比石台上的光亮,岸上观赏品花宴会人等的坐处实在昏暗无光,只点了寥寥三五盏宫灯,又都隔得甚远,是标准的台上看岸上,雾里看花;岸上看台上,火眼金精。 楚国的风俗并不像清朝那么严谨,对贵族女眷的行为虽有要求,但总体来说却很松散,所以品花宴上的千金们在面对众人时都落落大方,很是得体。这次品花宴除了楚王和太后外,有幸受邀的观众只有四大家族之人和寥寥几个皇亲,尤其四大家族年轻一辈到场的多如牛毛,也让我体会到品花宴举办的另一层含义,说白了就和清朝的选秀差不多,楚王挑剩下了,自然由皇族和四大家族的其他年轻者接手。 我和秋霁言出现时,品花宴早已开始,以太后楚王为首,众人的目光皆落在石台上尽心表演的少女身上,而岸边又灯光昏暗,直到我们在人群后的偏远角落一张空着的桌前坐下,远远的开始欣赏歌舞时,也没引起别人注意。 等我坐定时,台上已又换了一名少女弹揍琵琶,虽然我离石台有些远,但凭着台上如白昼般的照明,我依旧看出那是之前和楚王慕容昊幽会的少女。 “那是司徒家的司徒绯,和你同岁。听说自幼天资聪颖,诗书礼乐俱精,尤其弹得一手好琵琶,再加上品貌出众,这两年已引得无数王孙公子登门求亲。可司徒家族长司徒悠然一直很宝贝这个孙女,所以未曾订下婚事。不过依我看,司徒悠然那个老东西肯定对楚后宝座眼热的紧,早就眼巴巴的盼着自己孙女入宫为后。”秋霁言凑在我耳边轻声解说,不过越说越没正经,竟然把同为四大家族之一的司徒家族长称为老东西。但如果想想他对楚王的不恭,司徒族长被称为老东西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我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看他依旧一幅笑眯眯的欠揍样,便转回目光继续关注表演。司徒绯之后又有几个女子上台,但都姿色一般,表演的也不如何出色,一时石台上的表演有些沉闷,岸上观众也开始听的不太认真了,不断有窃窃的议论声飘入我耳中。 “看来司徒家的千金不错呀!” “你懂什么,秋家的小姐们还都未出场,好的还在后头呢!” “那也轮不到咱们……” 我转头望向说话的两个少年,不过秋霁言随后的解说顿时让我对他们失去了兴趣:“那只是两个萧家分支的小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别看了,该你准备了。” 我正纳闷他怎么知道该我准备时,一个小太监一溜小跑到我们面前,恭着身子低声道:“秋大人,下一个该郡主了,您看是不是让郡主随奴才去准备准备。” “好啊,小四,麻烦你了。”秋霁言含笑点头时,随手把一枚玉佩塞入那太监手中。 “这是奴才应该做的。”那被唤作小四的太监头垂得更低了,语气有些激动,欲带推辞,却被秋霁言把手按了回去。想是他也知道这里不是推让的地方,便没有再说什么的收起了玉佩。 一切在眨眼间完成,这一桌只坐了我们两人,其他桌的人大多盯着石台上的表演,剩下的也都心不在焉的小声聊天。小四的身子又正好挡住了窥视的目光,除了我没人发现这么明目张胆的行贿受贿。 楚宫内侍严禁勾结外臣,凡有案发者,外臣罢官,永不录用,内侍腰斩。这是第一代楚王定下的规矩,虽然到如今早已名存实亡,但如秋霁言般明目张胆的笼络内侍,也实在说的上疯狂。 我轻抿了口茶,对秋霁言冷冷一笑,起身打算走人。笼络人心中最简单的一招,对下人和颜悦色外加银钱攻势,他用的很对,除了手法激烈点,也挑不出毛病。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轻轻用力把我的头拉低后柔声道:“小心点。”想了想又加了句:“要是出了事,我可不会救你。” 我瞪了他一眼,不耐烦的道:“这我早就知道,不用你提醒,你这个疯子还是顾好你自己吧!”说着甩开他的手,向池边行去。像他刚才那样的行为,只要被人逮住一次,就别想翻身。 “我们彼此彼此吧。”行出几步,我隐约听见他含笑的声音。可四周席上的观众并无反映,跑到前面引路的小四子也依旧前行。我不禁有些疑惑的回头,他隐在黑暗中的脸已看不清楚,只一双似比夜色还浓的眼淡淡的望着我,隐约透着冷冷的讥诮与高傲。 我轻挑眉,回给他个同样高傲的笑,转身不紧不慢的随小四子来到玉葶池前。 玉葶池石台上的灯光开始照到我身上,同时引来的还有众人的注目。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我越发走得袅娜,引来更多人的注意。 眼角瞥到众人不解的表情,不明白我为什么在还没入秋时就穿上披风,我笑得更加动人。等走到石台中央,命人取来古琴,我随手解下风衣,坐到琴旁,轻轻拨弄。 一串悠扬的乐声传出,我盈盈抬头,神情凄然的望向岸边的楚王,轻声慢唱:“玉葶台上月儿沉,一样相思两处心。今宵愁恨更比昨宵甚,对孤灯无意寝,泪和愁付与瑶琴。离恨向弦中诉,凄凉在指下吟,少一个知音。” 我刚唱过一遍,欲待再唱时,忽然“啪”的一声炸响,太后若寒霜般的声音森森响起:“这都唱的什么,不成体统,简直不成体统,来人,快给我把她拉下去。” 我心里好笑,暗想刚才那些闺阁千金也不见得比我唱的含蓄,何况这曲还是我在清朝时看过的一篇名曲稍做改动后唱出,怎么就不成体统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看人无错、曲无错,有错的是衣裳吧。 我故做慌张的站起,一脸茫然的看向岸边。但因为亮度不够,看不清众人的脸色,可惜了。不过,从刚才我露出红衣时,岸上屏息静气的场面来看,也不难猜出他们的精彩表情。我边想边侧身躲过扑来的太监,可怜兮兮的望向隐在阴影中的楚王,作出幅想向他求救的样子。 “反了,真是反了!快给我把这贱妮子拉下去!”太后的声音隐隐露出颤抖,似乎被气到了极限。 见目的到达,我也没指望那个“和我母仇不共戴天”的楚王相救,故意被拥上来的太监一把擒住,拽着向石台外行去。 一靠近端坐的楚王和太后,我使劲全身力气挣脱压着我的太监,扑向太后,嘴里抽泣着喊道:“太后,我冤枉啊,太后,我……” 那太监没想到一直未做激烈放抗的我忽然使力,被我一下挣脱后,竟吓傻在那里,不知道上来阻止。 太后一贯严厉的脸上出现了裂痕,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我,似乎惧怕我近身般往后靠去。 我心里虽然略有疑惑,脚下却一步不停,趁着人们都被此时场面吓愣的当口,扑上去跪下一把拽住太后裙角,嘴里还不忘颠三倒四的诉冤。 “啊……”还没等众人想好应该做什么时,最先受不了的竟是我那素来威风八面、连楚王都不放在眼里的太后姑姑。只见她狠狠的一脚揣上我的胸口,同时拼命尖叫,仿佛我不是要向她陈诉冤情的弱女子,而是手持凶器的恶徒。 我万没想到一向举止高贵端庄的太后会做出如此失身份的举动,被踢个正着的我觉得她那只脚犹如万斤巨石,狠狠砸在胸口。我瞬间被踢飞出去,刚想张嘴叫痛,一口血就喷在地上。 眼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人声渐渐远去,就连胸口的疼痛也越来越淡,只秋霁言那双比夜色还浓的眼来回晃动,那眼中冷冷的讥诮与高傲越来越清晰可辨。 “要是出了事,我可不会救你。”他的话言犹在耳,我心里一震,恢复几分清醒,用指甲刺入肉中,企图凭借痛觉唤回飘散的神志,可手上却什么感觉也无。 不能昏,不能昏,如果昏了,我的命运必然由别人主宰,我更加使力的用指甲刺手心。知道这次自己太过自信,以为太后只是因她哥哥的事而讨厌秋霁云的母亲,本想加以利用,没想到其中另有隐情。早知如此,刚才我不演得那么过火了,被太监抓下石台就算了。 这次我输了,但只要我人还在,必能卷土重来,我暗想着,然后被卷入了无边的黑暗…… 第六章 我不是神,是人(上) 秋霁言来看我时,我正半躺在床上聚精会神的读着楚词。听到推门声,我抬头冲他微微一笑:“你来了。” 他的神色有瞬间松动,但眨眼间又把一贯用来伪装的微笑挂上唇边,漫不经心的道:“为兄以为,经此一事,你定很颓丧,起码会受些打击,这才眼巴巴的跑来安慰你,没想到你居然满不在乎,看来做哥哥的苦心全白费了。 “哦……那我真要感谢你这迟来三天的关心了。”我笑得格外天真,故意把“哦”音脱长,想寒碜他一下。他还真有脸说,从事发到如今已经三天,他才想起来安慰我。我要真急等他安慰,恐怕早吐血郁闷而死了。 “那里那里,自家兄妹嘛,不要这么客气。”可惜我还是低估了秋霁言脸皮的厚度,事实证明他的脸绝对已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境界。 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懒得再和这个不知害臊为何物的男人争辩,决定直接暴力解决。想到这儿,我笑得越发温柔,冲着还站在门边的他招手道:“哥哥,你坐到床边来,好不好?你妹妹我有伤在身,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他被我笑得毛骨悚然,有些犹豫的望着我,但随后被我一句“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放心吗?”打消了疑虑,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我看他坐好,便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而是忽然装出很痛苦的样子向他身上靠去。 他吓了一跳,慌忙扶住我,问:“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三天前,太后那脚力道十足,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我被踢飞,又吐了血。秋霁言更知道我身体一向虚弱,平时没事,还一病三五天,如何能承受那一脚。此时见我手捂胸口,满脸痛苦,自然不疑有它,马上伏身查看。 我软软的趴在他肩上,本想狠狠咬他脸一口,一来观察下他脸的厚度,二来一解心中的多日闷气。可转念又觉得他脸上的肉太少,不好咬不说,可能还会硌牙,别到时陪了夫人又折兵。 但也不能这么便宜他,于是我转移阵地,一口咬上他的脖子,狠狠的咬、死命的咬,坚决不撒嘴。叫你把我像丢垃圾一样扔在这里不闻不问三天,叫你一知道我又有利用价值了就眼巴巴的跑来,叫你势力眼,叫你没同情心。 越想越气的我,虽然明知道他没做错什么,如果换成我是他,也一样会把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随手丢掉。就如当年我做清朝格格时,身边的侍女喜福也是在失去利用价值后就打算打发走的,可惜我还没做,就跑到这里来了。 可是,就算明白又如何?我是有仇必报的真小人,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君子信条,我才不会遵守。相比之下,己所不欲,定施于人,才深得我欢心。 秋霁言被我咬住时大大的震动了一下,然后似乎想把我推开。但我却紧紧的抱住他,牙更深深扎根他的脖子上,倔强的不肯松口。 不知为什么,他稍微挣扎了一下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只是一动不动的任我咬他。 时间慢慢流逝,我的嘴上越来越无力,胸又有点闷闷的钝痛起来。不甘的松口,嘴中咸涩的血腥味终于使我的心情变好了些。 我满意的抬头,对上秋霁言幽邃如夜空般深广的眸,此时那里面似有点点星光忽闪忽灭,无端的让人目眩。 “不生气了,满意了。”他的手覆住脖子上的伤口,嗓音越发低沉,虽是问句,却用肯定的口气说出。 “还好。”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我力持镇定,笑吟吟的回答。 在清朝时,有次无意中曾见过皇上咬姑姑宜妃。那回我问姑姑为什么皇上要咬她,姑姑却总是不肯回答,于是我转移目标去问宠爱我的皇上,终于如愿以偿的得到答案——皇上咬姑姑是为了惩罚她,好让她更怕他。 对着我的笑脸,他忽然愉悦的笑了起来,似乎发现了非常有趣的事,边笑边问:“你到底几岁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我顶回去,但不知为什么竟因他的笑,感到莫名的心虚。 他止住笑,又开始古怪的盯着我猛瞧,上一眼下一眼,直到我被盯得恼羞成怒,打算反击时,他才收回目光,淡淡的道:“我说过,要是出事,我不会救你的。” “我知道。” “就算还有下回,我也依旧不会救你。” “不用你提醒。”我冷漠的回答,从没指望互相利用的人来救我,他不落井下石,我就该烧高香了。 他挑挑眉,对我的冷漠不以为意,问:“不过,这次计划出错,你似乎一点也没灰心,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计谋没有失败吗?” “你错了。”我摇头道:“就算计谋失败,难道灰心丧气能解决问题吗?我不是神,是人,人总有犯错误的时候。就算事后再如何追悔,错误就是错误,谁也不能改变,而人能做到的只有不要犯相同的错误。” 这次我的错,就是急噪。也许因为以前过惯了前呼后拥的格格生活,所以格外不适应如今小可怜的境地,总是任人摆布,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就算我再如何对自己说不要急,要慢慢来,但埋在心中最深处的渴望还是于我不觉间露了头,并险些害我引火烧身。 “受教了。”他笑着点头,眼中闪过赞许之色,不冷不热的夸奖我:“我就想,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会被如此小小的一个错误击倒。”接着话题一转:“昨天晚上宫中的那场大火,你知道了吗?听说是被宫中值班太监不慎引燃的,好几座宫殿都毁了,尤其碧倾……” “这不正是今天你会来此的原因吗?”我截断他的话,直言不讳的道:“昨晚整个京城都火光冲天,瞎子才看不见!看来太后对我母亲还真是恨之入骨,连座宫殿都不放过。” 什么太监不慎,全是胡扯,能在宫里弄出这么大动静的人,非太后莫属。 太后的那一脚让我整整昏迷了一天才醒过来,当时的自己虽说不上灰心,可毕竟还是有些懒洋洋,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本想借刺激太后的机会,让楚王看场好戏,来表明我的重要性。从我几次和楚王的接触中,了解到他对表妹秋霁云复杂的感情,一方面恨她姓秋,另一方面又顾虑两人幼年之谊。对现在的我来说,这种心态反而麻烦。如果他是全然的恨,必不会放过利用这个表妹,那么我还可以从中找到空隙,互相利用。可他不是,他宁愿永远不见秋霁云,正如当年我出宫时,他那番永不相见话。 这绝不是我想要的,我要让他明白,放弃我是多么的不明智。如果我仅仅用一件衣服都能让太后失控,那么对太后恨之入骨的楚王,没道理不利用穿这件衣服的人。 而且刺激太后还有另一个好处,在众人眼里惹怒太后的人必与后座无缘。以前因为我身份敏感,大多数人都知道我当王后的机会微乎其微。但随着选后日期临近,只要有一丝希望的人都会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那些患得患失的闺阁千金以及她们背后的世家大族,更会把这些人当成首要攻击目标。 在外姓人眼里,我因为姓秋,自然当王后的机会大增;而在同族眼中,我和楚王青梅竹马的感情则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以我现在的能力绝不能和这些人正面冲突,所以我干脆自毁道行,让所有人都认为我再没机会,反而是我最大的机会。 可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却被太后恐怖的反应搞乱。那一脚到底蕴涵着她怎样的感情,似恐惧、似怨恨、又似憎恶,就那样在大庭广众下爆发出来,赤裸裸的,毫无遮掩。 可也正因为当时的激烈,衬着事后的云淡风清,才格外让人迷惘。 我醒后,从侍女口中了解到自己晕过去后,太后不但急招太医替我看病,拿出宫中珍藏多年的珍贵药材,而且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不住口的责怪自己当时精神恍惚,不能自控,更守在我床边,直到我伤势稳定后,才离开。 结果我们都险些让这个年老成精的老狐狸骗过去,直到我醒来一天后的深夜,楚宫火光冲天,烧得整个京城亮如白昼时,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太后对那事并不如表现的那么轻描淡写,或者说她极力想让所有人认为她对那件衣服是不在乎的。可惜她失败了,当火势被扑灭时,碧倾宫已化为乌有。这座曾经奢华一时的宫殿,以后只会出现在史书的记载和人们的回忆中了。 楚宫大火那晚,望着深蓝夜空下血般的红光,犹如邪恶的诅咒把整个楚宫笼罩其间。我忽然大笑,这样的皇家争斗如何能不让人着迷,起码我是深深迷恋,不原走出来的。 “你门口那尊门神是怎么回事?”秋霁言似乎并不想谈论太多有关太后的事,那毕竟是对他疼爱有加的姑姑,话峰一转,问出了另一个疑惑。 “有人薄情寡义,自然有人知恩图报。”我转头望向半开的窗子,隐约看到窗外瘦弱的身影站得笔直,像是不会被任何风雨击倒。 我醒来时,除了贴身侍女,并没有其他人。从她口里了解情况后,我心里也想到秋霁言可能不会再来了。如果事情真像侍女描述的那样,我别说后座,就是入宫为妃也不可能。 一个对楚王没利用价值,甚至让他避之为恐不及的人,又惹怒了太后,自然不可能入主后宫。 于是,我闷闷的想出门透气,没想到一推门却看到了他——那个被我买来,起名叫阿星的奴隶。 他静静的站在门边,挺直的像是屹立了千百年。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微微吃惊,因为还没有到用他的时候,所以这段时间我几乎快把这个人忘光了。 “来履行约定。”他的口气轻描淡写。 有片刻,我几乎想不起他口中的约定是什么,但一晃神间,从醒来就懒洋洋的我开始恢复往日的精明,望着眼神坚定的他失笑摇头:“还没到时候,如果有事我自然会通知你。” 和他约定的时间是一年,到楚王选后为止,一年里他必须听从我的安排,不能反抗。不过从我现在的状况来说,用不用的到他也不一定了。 “我认为,现在就是我履行约定的时机。”他说话时,眼神没有任何动摇,依旧那么坚定、清澈。 “随便你。”莫名的,我有些心烦,边说边关上门,把这个倔强的少年关在了门外。 之后直到秋霁言出现,他也未曾离开。甚至楚宫大火那晚,当我疯狂的笑过后,虚弱到连站直的力气也没有时,是他把我抱回了房。 回房躺好后,我握着他的手,笑嘻嘻的说:“也许很快,你就要真正履行和我的约定了。” 他淡淡的瞥了我一眼,房中明灭不定的烛光映在他身上,竟显出一种寂寥的意味。 “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办到,睡吧。” 那一夜,我睡得很熟,大约是因为知道自己胜券在握吧。 第六章 我不是神,是人(下) “还生我的气呀,我道歉还不行吗?我这两天实在是公事在身不得空闲,才拖到今天才来看你。”秋霁言柔柔凝注我,开口打断我的回忆。 我微笑回望,心里虽对他的说辞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再和他争论的打算,毕竟我们只是互相利用。 秋霁言官拜鸿胪寺少卿,负责接待各国来客,平时少有事忙,主要是为以后的仕途增添资本。哪会那么巧,这几天让他忙成这样? 他一眼看穿我的不信任,急忙举手赌咒:“我发誓,要是我这两天不忙,天打五雷劈。”然后生怕我不信,又马上补充道:“你不知道,太后寿诞那夜,西秦国使团忽然现身楚京,说是来给太后贺寿。这么不声不响的突然出现在楚京,分明是看这几年楚国内斗,想给我们个下马威。” 我听后眉头微皱,楚国内部的利益之争还没解决,这时候又插入外患西秦,真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我现在生活的地方,并不像以前的大清般统一,而是各国混战的局面。此时是相对平稳时期,很多小国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来的国家都能够独挡一面。它们分别是:卫、海、秦、楚、越,根据地理位置又被称为:西秦、南楚、北越。 至于卫国和海国因为实力稍弱,又平分了东面之地,所以并没有其他称呼。 “姑姑和楚王都快气疯了,各城城守竟然对此毫不知情,现在让人家不声不响的摸到楚京来,简直丢尽楚国的脸。而且要是战时出现这种事,楚国恐怕要灭国了。”秋霁言说话时,脸上依旧淡笑如初,我甚至还从他眼眸深处捕捉到丝幸灾乐祸的快感。 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难道楚国亡国,他会比较愉快吗?我脑筋一转,忽然想通他会高兴的原因,便问道:“从西秦到楚京这一路的城守大多是谁的人?” 他笑得越发灿烂:“要不说咱俩是兄妹呢,真想到一块去了。司徒家肯定要倒霉,我看他们这回还有什么话说,这一路的城守说不得也要换几个了。”也难怪他这么高兴,只掌握少部分兵权的秋家向来视军中地位稳固的司徒家为眼中钉。 其实这件事可大可小,端看利益各方怎么运作。 南楚向来与各国交往密切,往来通商、对异国人也不像秦、越两国那么防范,人员相对其他国家更是庞杂。西秦使团的人能有多少,只要化整为零,想混入楚京也并非难事,这自然不能和被人无声无息的打到楚京相提并论。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过两天再来看你。这两天真是忙死了,那些西秦人个个眼高于顶,还真以为咱们楚国怕了他们不成。不过这回他们送的贺礼倒都是些好东西,等过两天我挑两件好玩的,送给你,就当我赔罪的礼物好了。”秋霁言说着站起,打算离开。 我翻翻白眼,竟然用别国贺礼陪罪,万一被人发现又是一堆麻烦,真不知他这算有诚意,还是没诚意。 “你要是真有心,还是帮我准备些其他东西吧,西秦的礼品我无福消受。” “你想要什么?” 我勾勾手指,示意他俯耳过来,他做出幅害怕的模样,手摸着脖子上我咬的伤口,连连表示不敢。 我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伸手把他拽了过来。他本也是与我开个玩笑,倒没真的反抗,半真半假的把耳朵靠在我唇边。 我轻声在他耳边低语,他听后不住点头。然后直起腰道:“都不是什么难事,我这就给你去办,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不过,这两天你还是要好好休息,养好身子要紧。”说罢转身离去。 又是一连三日,秋霁言没有再来。我的伤也不像开始时那么疼痛,却依旧要遵医嘱躺在床上养病,生活越发无聊。 这日,我正读书打发时间,秋霁言忽然推门而入。他脸上没了平素那温柔醉人的微笑,唇紧抿着,露出少见的严肃。 我瞥了他一眼,又继续埋首书中,只随意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司徒家的事没办成?” 司徒家在军中地位超然,想凭件小事就扳倒他们,自然不可能,这一点秋霁言应该很清楚。他也许能在局部上,让司徒家小输一次,甚至多输掉几个城守的位置,却绝对无法完全撼动司徒家军中的地位。 “不是,是别的麻烦,而且和你有关。”他边说边烦闷的坐了下来。 “我?我最近这么老实,怎么又扯上我了?”我诧异的放下书,暗想自己还能有什么麻烦。 他长叹了口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秦这次的来使昨天忽然提出要为他们国的皇长子娶妃的事,偏偏楚王年少,还无子女,先王的两女都已出嫁,皇室里竟一时找不到可以匹配的女子。于是,他们又提出想在四大家族中挑选中意的女子,你也知道现在四家人为了楚后的位置都快打起来了,又怎会愿意自家女儿去做什么秦的皇子妃,虽然可能会成为未来的秦国王后,但现在秦王的五个儿子争位激烈,最后还指不定是谁胜出,更何况楚国与秦国素来不睦,这嫁过去的女子也不过是个人质罢了。” “所以他们就看上我了?”我冷笑的问:“是谁的主意?” 秋霁言此时望来的目光复杂之极,一字一顿的回道:“你表哥——楚王慕容昊。” 我听后一怔,因为慕容昊对我的感情太过矛盾,我又和他接触不深,一时间对他的心思竟无从猜测。既然想不明白,便暂时放下,我又问:“是否已成定局?” 他摇头说:“没有,秦使希望能多几位千金供他们挑选,楚国现在的状况也不宜驳西秦的面子,所以除你之外,剩下的人选还在讨论。不过我劝你早做准备,你既是秋家直系,又有皇族血统,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最后及有可能中选。” 我轻舒口气,既然还有机会,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虽然嫁到秦国有机会成为秦王后,对于没有归属感的我来说无论哪国宫廷都离不开勾心斗角,也必然都能让我如鱼得水,但此时楚王后位近在眼前,而秦王后位却八字没有一撇,难道我笨到现钟不敲,还去打铜不成? “既然未成定局,那就麻烦大哥把这事拖一拖,我自有法子应对。”我边说边不住沉吟,以秋霁言如今的地位或许没有办法反对四家提出的人选,但想要拖延几日应该不难办到,只要把水搅浑便可,比如让几个有希望问鼎楚王后座的女子列入秦国皇子妃的人选中。 果然秋霁言稍一思索便点头答应,我又道:“上回我让你帮我准备的东西,可备下了?” “已经准备好了。”他边说边掏出一个折子和一个玉瓶,递给我道:“瓶子里的墨玉液涂到东西上短期内绝不会褪色,即使水也洗不掉,你要小心使用。折子里记载的是及有可能被选入后宫的女子的家事、性格、爱好等,其中几位有资格问鼎后座的都做了重点标注。你看完后尽快销毁,不要留下手脚。”说到这,他犹豫了下又补充道:“我知道你原打算除掉会威胁你的女人,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应付秦使的问题,别的都可以放一放。” 我接过玉瓶和折子,侧头思索了一下,笑道:“其实这两件事也可算是一件事,只要办得好,自然能同时解决。” 秋霁言的眉挑了挑,又露出他那一贯的淡定笑容,但我却从那笑中捕捉到丝轻蔑,像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我回给他个大大的笑脸,投入他怀中撒娇道:“哥哥,小妹我如今都到了生死存亡关头,你是不是也拿点真东西出来,不要总是应付我。”感觉自己和他相处的时间越长越能从他那千篇一律的笑容中捕捉到微小的差异,近而窥破他真正的想法。但此法现在还停留在猜测阶段,没有证据,不能保证准确,也不排除秋狐狸做戏给我看的可能。 他沉默了一下,才揽住我柔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笑吟吟的抬头看他,一字一顿的回答:“权利。” 他眼中的光像冰箭般刺出,又在接触到我不变的笑颜后瞬间融化。他伸手替我把碎发绕到耳后,唇边的笑越发柔和:“好,给你,别让我失望。” 秋霁言走后,我的心久久无法平静,似乎可一跃而出。我知道自己这回压上了全部,如果不成,以秋霁言的为人,我断然不能幸免。一个知道秋家太多秘密的无用之人,只有死了,才能守口如瓶。 那句别让我失望和他眼中缠绵醉人的柔光,都让我的心跳又加快了几分,因为明白话后的深意和柔光背后的利箭。但我却并不害怕,反而隐隐的兴奋缭绕心头。 权利,每个宫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它可以让人生让人死。而我现在需要的是秋家的权利,是可以让秋霁言仅用三天时间就替我找到墨玉液,并把所有有资格入选后宫女子的家事背景皆附于一纸的能力。 秋家背后的势力到底有多大,没人知道,而我即将见到的也许只是冰山一角,但总有一天我会把整座冰山踩在脚下。 我深吸口气,叫人去找阿星。自从我伤势好转后,便命他回房等待,没我的命令不允许离开所住房间一步。 我有我的打算,他的样貌太出色,虽然买他时,应该没人发现我的身份,而秋府佣人的嘴巴严密程度也得到了秋霁言的保证,但我还是担心被有心人窥视。 不一会儿,阿星来了,他垂头一言不发的站着,像是感觉到我险恶的用心,谨慎的防备着我。 我淡淡扫了他一眼,故意语带轻蔑的问:“你在害怕吗?要反悔和我的约定吗?” “我说过,我答应你的,一定办到。”他仍旧没有抬头,语气却很坚定。 我噗嗤轻笑出声,上前几步拉起他的手,把他拉到凳子上坐下,笑眯眯的道:“既然没反悔,你做什么老低着头?”边说边随手把玩起他的一缕碎发,同时赞道:“好软的头发,真漂亮,送给我一缕好不好?” 他不安的动了动身子,似乎不喜欢我摆弄他的头发,但可能是想到自己此时的地位,并没有发作。可当我问他要头发时,他却猛的抬起头,紧紧的盯着我答:“不可以。” 我的笑僵在唇边,但马上又恢复柔和,故意抱怨道:“真小气。” 他不回话,只是用清冷如水的凤眸静静的望着我,像是把我所有的伪装都剥了下去。 转身,错开和他眼神无意义的交锋,我取来梳子和镜子,继续笑着提议:“阿星,我帮你梳头吧。”说着,不等他反对,便把梳子伸到他的发里。 阿星的银发柔软顺滑,厚重的一只手都握不住,被窗外的阳光一照,闪耀生辉。 我轻轻的梳理,生怕损坏任何一根发,就要造下罪孽,同时还不忘通过桌上的铜镜观察他的神色。 镜中阿星的影象模模糊糊,但依旧抹不去他脸上那丝迷惘。 他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喃喃道:“我母亲……以前也经常这样替我梳头。” 我眼神一亮,轻笑道:“怎么会想到你母亲,我有那么老吗?” 他一震的清醒过来,望我的眼中再次浮现防备。看得我暗叫可惜时,他撇撇嘴,道:“你比她有心计。” 我鼻子差点气歪,也没了和他拉关系、找弱点以利用的心情,取出秋霁言给我的墨玉液,用布沾着一点点刷在他的头发上。 阿星起先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明白了我要干什么,一言不发的任我施为。不一会儿的工夫,银发阿星变成了黑发,此时的他除了容貌依然出众外,已少了最引人注目的发色。 我满意的左看右看,忽然想起他额上的奴隶标志,于是把从秋霁言那里搜刮来的公子巾递给他道:“等头发干了,就带上,我会尽快安排你出府做事。”说着又递给他一只造型独特的耳环,道:“我不便出府,以后除我之外,你要听命于手持另一只耳环的人,他会下达我的命令,只要你能保证一年内把所有任务都完成,我给你自由。” 他接过耳环,不住把玩,冷冷地问:“你就不怕我反悔逃跑?” 我慵懒的笑道:“你会吗?” 第七章 假冒的秦五皇子(上) 安佑街,楚京最繁华、奢靡的大街,贵族和富人们醉生梦死之地。 缘如水,安佑街上最大的茶楼,同时也闻名于整个楚国,分店遍布楚境。即使在各种豪华建筑数不胜数的安佑街上,它依旧以贵而不俗、雅而不媚的姿态独领风马蚤,无数文人雅士更以在此品茶交流为荣。 但谁又能想到,缘如水不过是秋家用来收集消息的地方。 我此时正坐在缘如水三楼的雅间里,靠在临街的窗边向下眺望。 我轻抿了口茶后,抬眼望向雅间中的另一人——缘如水名义上的老板李福安,一个长相和他的名字一样普通的中年男人。 “李叔,今天没什么事,我坐坐就走,您不用陪我了。”我笑吟吟的说。 如果你真因眼前男人的长相和名字把他当成普通人,那也许连怎么死得都不知道。只看秋霁言能放心的把楚国国内收集、传递消息的任务交给他,就应该明白此人的厉害。 “你想要什么、想知道什么,尽管找李叔好了。”这是秋霁言把李福安介绍给我时的原话。之后,这位不负责任的兄长就彻底当了甩手掌柜,对我要做的事不闻不问,像是专等着看我出丑似的。 “那老奴先退下了。”李福安欠了欠身,恭敬地退出房间。 我看着他关好门,撇了撇嘴,这人的底细到现在我也没完全摸清,只大概知道他处事圆滑、老谋深算,身手似乎很是了得,对我这位狐假虎威的秋府小姐面上也挺恭敬,我吩咐的事更件件办得滴水不漏。 不过,我这次来可不是为了观察此人,我转回头继续边品茶边欣赏窗外的景致。 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各个衣裳华丽,显出非富即贵的身份。当我又倒好一杯茶时,正见到两顶软轿被群神情倨傲的青衣人簇拥着从茶楼下经过,刚还显得不可一视的行人们此时全都尽可能的远离这群人。 街上忽然一阵马蚤动传来,我微微勾唇,知道好戏就要上演,自己这么多天布局,也到了该收获的时候。 马蚤动仍在继续,一匹受惊的马横冲直撞地从另一边冲出,行人们纷纷躲避,那马更加快了速度,眼看就要冲到软轿近前。 围在轿前的大部分青衣人一时间竟似乎已经吓傻,根本不知该做何反应。有几个机灵点的也先想到保命,纷纷往旁退让,把自己的主子丢在一边,全无了刚才走路时眼睛长到头顶上的嚣张样子。 我看的暗暗冷笑,这样的奴才要来何用?平时主人纵容其傲慢、嚣张,不就是为了关键时刻用之拼死护主吗? 忽然一黑衣人从人群后越众而出,一把拉住了惊马的缰绳,死死站住,仿佛钉在了地上。那惊马不住用脚抛地,甚至立起,竟也未能再移动半分。 “五……少爷!”这时,一个青年从人群后冲出,几步跑到黑衣人面前,满脸焦急的问:“少爷,您没事吧?” 那马见不能挣脱黑衣人,竟渐渐安静下来。街上诸人这才有工夫看清黑衣人的容貌,不想一看之下,都发出啧啧声。 谁也没想到,能把惊马驯服的黑衣人竟是个丰神如玉的少年。他眉目如画,头带宝蓝色公子巾,鬓边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5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下两屡发丝,迎风飞舞,配上双冰冷清澈的凤眼,越发显得孤傲不群。 “这位公子,刚才真是多谢你帮忙。还请移驾,我家主人必有重谢。”青衣人中一个似是首领模样的人走到黑衣少年身旁,边躬身施礼边伸手向软轿处做了个请的手势。 虽然他此时的语气不见得如何恭敬,躬身的动作也很随便,可对比刚才的傲慢,不得不说是真的很客气了。 但黑衣少年显然不这么认为,只见他冷冷的望了眼青衣人,然后毫不理会的转身就走。 青衣人做梦也没想到以他的身份,竟还有人连一点面子都不给,呆了一瞬之后,马上厉声喝道:“站住!” 可惜黑衣少年仍旧置若罔闻的向街角走去,青衣人一张脸此时已涨成了猪肝色,抬脚就要追过去抓人。 “阿方,算了,不要追了。”这时,从其中一顶轿里忽然传出温婉的女子声音。 青衣人听到那女子声音后,呐呐的止住了步子,却依旧不甘的瞪了眼黑衣少年消失的方向。当他正要回转时,又望见地上的一样东西,似是刚才的黑衣少年遗落之物,于是俯身捡了起来。 我看着青衣人把那样东西递入了轿中,便收回目光,转身自斟自饮起来。 又过了一柱香时间,街上恢复初始的喧闹。那些青衣人早已走没了影时,我所在雅间的门被人轻轻的推开。 闪身进来的正是刚才街上的黑衣少年,同时也是我花一两银子买回的奴隶阿星。 我笑眯眯望着他赞道:“演的不错,继续努力,坐啊。” 阿星在桌旁坐下,眉头微蹙的盯着我道:“就算演的再好,但碰上正主,也照样被拆穿。” 我缓缓地为他斟满一杯茶后,才笑道:“害怕了?可惜这一年你已经卖给我,如果被拆穿,你就要死。不过不要害怕,因为黄泉路上,你不会独行。”这次,压上全部的我,也再没退路。 他静静的望着我,看到我眼中的执著,而当我隐约从他眼里读出丝恐惧时,他忽然低下头,喃喃着:“疯子,都是疯子,难道权利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笑得甜美异常,起身走到他身后,轻轻抚上他的发,柔声道:“当然重要,没有权利,你便连简单的存活都要看别人脸色。如果有了权利,你当初还会像条狗一样被我用一两银子买下吗?因为你没有权利,所以你的命不值钱,而你的自由更无从谈起。” 阿星似乎被我的话触动,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他紧紧的握着手,那手此时苍白的吓人。 我笑着继续在他耳边引诱:“按照我的计划实行吧,只要我成功获得权利,你便自由了,这不是你一直的梦想吗?” 我知道从我说出计划后,阿星的情绪就一直不太稳定。尽管他之前也说过为了自由愿意付出一切的话,但当他的自由要用两个女人的一生来换取时,他犹豫了。可在此时,一个微小的错误就会让我全军覆没的情况下,我禁不起他的犹豫。 半晌后,他似是被我的话打动了,犹豫道:“可是……太冒险了,我听说西秦使者就在楚国,如果让他们发现……” “权力,从来和危险是分不开的。”我轻眯着眸子微笑,满意的在他眼中看到烟视媚行的自己。 想得到权力的人,没资格害怕死亡。 这次的计划,我准备了很久,推算了一遍又一遍。虽然危险,却还是很有可能成功,我赌的就是人们思想上的麻痹。 正因为秦使在楚国,谁会想到此时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冒充秦国五皇子? 秦国五皇子和阿星年龄相仿,据说相貌俊美,此人一向以皇长子马首是瞻。秦使团这次为皇长子求亲而来,皇五子暗中跟随也不是没有可能。再加上之前秦使团的出现方式也为我的计划做了很好的掩护,既然他们可以无声无息的来到楚京,五皇子自然也能办到,人们甚至会以为秦使闹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掩护五皇子。 西秦与南楚素来关系不睦,我只要让楚人以为秦五皇子是秘密潜入,他们是绝不会向秦使求证的,甚至就算秦使当面否定,他们也不一定会相信。 所以就有了刚才的一幕,秦五皇子第一次隆重登场。 每月初,我叔叔刑部尚书秋怀仁的正室夫人都会带她女儿秋霁洛去潭石寺上香,而安佑街正是她们的必经之路。 一次简单的邂逅,典型的英雄救美,然后英雄留下块代表秦国皇室身份的玉佩,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而我需要做的不过是安排他们第二场相遇。 “让秋霁洛爱上你吧,让她离开你就活不了。”还有那个秋霁燕,我要让叔叔自愿把她送给秦国。 “你真以为你的计划能成功?你凭什么认为她会爱上我?”阿星冷冷的声音传来,话里透着嘲讽。 我笑着搂住他,轻声道:“阿星,你这么漂亮,要是有人不喜欢你,一定是瞎了眼。” 这回,他并没像上次我抚摩他头发时那样挣扎,只是沉默的任我抱着。 久久地,他淡淡地问:“你呢?”那样轻,那样柔的一句问话,几乎让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对上他依旧清澈孤高的眸,笑嘻嘻的答:“你就当我瞎了眼吧。” “不。”他漠然的摇头,简单的对我做下判决:“你没有心。” 若是有心,怎会对自己亲人下如此毒手;若是有心,为什么会为了权利要牺牲自己堂姐的幸福。 他漆黑的眼不住闪烁,里面全是对我做法的责难,我隐约从那些责难中找到一丝迁怒。仿佛他此时控诉的已不是我的罪,而是另一个让他切齿痛恨之人。 “我若有心,早连尸骨都不存了。”我依旧搂着他,连笑容也没变的诉说:“你不正是因为太有心,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吗?” 小姨说过,皇室的人可以有权、可以有钱、可以有他们想要有的一切,但绝不应该有心。而在这陌生宫廷生活了四年之久的我,早已把这句话奉为至理名言。 阿星的脸瞬间苍白,盯着我厉声问:“你知道些什么?” “哎呀,别激动,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就知道,你是我的阿星,所以你一定要帮我。”我无所谓的耸肩,他的过去我没兴趣知道。 他的脸色稍稍缓和,闭上眼疲惫的道:“我答应你的,一定办到。” 两个月后 整个楚京都开始显得繁忙,尤其朝廷上下更为半年后楚王大婚与亲政忙得不可开交。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我的计划实施到让我满意的地步,比如现在,我正参加叔叔秋怀仁秘密款待秦五皇子的宴会。 阿星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在几次和秋家人的接触中,他凭借雍容、高贵的气度,不俗的谈吐,以及几样证明身份的伪造证据,楞是把个秦五皇子秦夙扮演的惟妙惟肖。 另一方面,秦使对楚国为他们选的皇子妃人选百般挑剔,一会儿嫌这个身份不够高贵,一会儿说那个相貌不够出众,连我也被他们挑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随着时间的推移,秦使此举用意惹来更多人的猜疑,似乎他们只是打着选妃旗号,来办其他隐秘之事。秦使这样的举动得到了多方关注,不过正好成全了阿星这个假皇子的活动,秋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秦使此举的用意就是为五皇子秘密来楚京做掩护。 五皇子这次来楚京的目的却是为此时正陷入激烈储位之争中的长皇子秦烈找一个强力的外援,这个外援的不二人选正是秋家。联姻是最简单的结盟手段,而联姻中女方的选择至关重要,阿星假扮的五皇子已多次隐讳的提出希望选一位秋家里有分量的女子,给他大哥为妃。这所谓的有分量自然把我刨除在外,像我这种没人关心的秋家小姐连旁系都不如,自然入不了秋家众位大老的眼。 本来像这样的宴会,我没资格参加,但秋霁言却把我硬带了来。我知道这些日子的精心安排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虽然不问,可帮我实施计划的都是他的人,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安排的好戏,当然要你亲眼见证才精彩。”他说这话时,表情高深莫测,似乎对我这次挑选叔叔秋怀仁的女儿作为牺牲品毫不在意。 第七章 假冒的秦五皇子(下) 虽然早就对秋霁言的虚伪了解甚深,但当他见到所谓的秦五皇子阿星时,脸色毫无变化、风度翩翩的说出久仰大名之类的废话后,我还是不得不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宴会在一间宽敞的花厅中举行,里面的布置美轮美奂,由于宴会是叔叔秋怀仁秘密安排,只有少数秋家人参加,所以花厅中都是二人一席的几案,在东西两侧依次排开。 我和秋霁言一桌,因他在秋家身份尊贵,此次又是代表其父出席,我倒沾了光,随他坐在西侧的首席,而我们对面就是假冒的秦五皇子阿星和我叔叔秋怀仁。 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这位叔叔,秋怀仁样貌端正,颌下留着屡胡须,很有点中年文士的样子,只那双狭长的眼中不时闪过精光,露出其老谋深算的本性。 “你这出戏,选的人不错。”趁着场中少女翩翩起舞之时,秋霁言在我耳边悄声嘀咕,眼光则不住瞄向对面和叔叔谈笑自如的阿星。 “多谢夸奖。”我边欣赏歌舞边不冷不热的回道。 “戏是不错,但似乎漏了个人。”他对我的态度毫不在意,依旧在我耳边吹气:“司徒绯。” 司徒绯、秋霁洛、萧如梅,这三人是他当初给我的折子上重点标注出的王后人选。 我收回停留在歌女身上的目光,盯着他微笑道:“你怎么不说萧如梅呢?是不是不舍得?” 他耸耸肩,若无其事的说:“你应该知道,梅梅是没有威胁的。” “你打算娶她?” 他被我这句话逗乐,好像我说了多么可笑的一个笑话,边笑边摇头:“怎么可能?梅梅是注定要入宫的,我这么尊君重道的人,当然不会和楚王抢女人。” “是觉得抢了也无用吧。”我冷笑,以秋霁言的身份,娶不娶萧家女子已无关紧要,他身上一半的萧家血统注定萧家会对他全力支持。 他笑笑的岔开话题:“你还没说,打算怎么对付司徒绯。” “留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只有留着司徒绯,秋家人才能明白我的重要性,才会心甘情愿的支持我。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秋家没有比我更适合的王后人选。 秋霁言刚想对我的做法发表意见,厅中歌舞忽然停了下来,四周的宾客也变得安静。叔叔秋怀仁此时站起笑道:“诸位,今天我能请到五皇子为坐上宾,真是不胜荣幸,这里先干为敬,希望能如今日般秦楚世代交好。”说着拿酒杯先冲阿星一举,又对厅上众人示意后,才一饮而尽。 厅中人等哄然应诺,全举杯跟随。 我本想拿着杯子糊弄过去,不料秋霁言对我轻声提点道:“主人敬酒,这杯一定要喝光,否则就是不尊重主人。” 我心中叫苦不叠,但看厅上一干女眷,包括秋霁洛、秋霁燕都是一饮而尽,只好咬牙把酒吞尽肚中。好在这次宴会用的是标准的楚国酒,清淡而不烈,倒也没把我这个平日滴酒不沾的人如何。 等大家喝过酒后,秋怀仁清了清嗓子,又道:“我还有一薄礼赠于五皇子,万望五皇子切勿推辞。” 阿星喝过酒后,颊边稍带红晕,衬着灼灼升辉的一双凤眸,越发显得风流潇洒。他听了秋怀仁的话,不卑不亢的笑道:“秋大人如此客气,秦夙只好却之不恭了。” 在秋怀仁的示意下,厅外一人抱着一物走了进来。 我盯着那东西猛瞧,见竟是个似瑟的七弦乐器,心里忽然涌起不祥的预感,看来这阵子的我太顺风顺水,这回考验真的来了。 秋怀仁抚须微笑道:“我知五皇子精擅乐器,尤其箜篌弹得甚是绝妙。近日,我偶得一把品色不错的箜篌,无奈我府上没有精于此道之人,就想着不如借花献佛,赠于殿下,也免去明珠蒙尘的不雅之举。”说着,示意来人把箜篌奉于阿星。 阿星急忙称谢,接过箜篌,边欣赏边不住称赞。 我在旁边看的暗暗叫遭,当初让阿星扮演秦五皇子秦夙时,虽然也对此人做了多方调查,又特意让阿星模仿他的说话习惯等。但毕竟时间匆忙,只做了表面文章,像音乐之类非三五天可以速成的东西,虽然也学了些,毕竟浅薄的很,和秦五皇子的精擅音乐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我虽明知这是个重要破绽,却偏偏毫无办法,只能寄托于阿星的急智。 如今秋怀仁这个老狐狸对阿星的身份显然仍存疑虑,居然想出这种试探方法。 果然阿星接过琴没多久,一位秋家子弟就开了口:“际此宴会之时,不如殿下替我们演奏一曲,也让我等俗人欣赏欣赏此等雅乐。” 我下意识的把已重新斟满的酒杯举到唇边轻抿,心里竟隐约浮上担忧,却说不清到底是为谁。 一定是为自己,在这里我除了自己,还能担心什么?我暗想,如果阿星败露,我势必将一输到底。 我故做随意的望向阿星,他并没有看我,凤眸扫过说话的秋家子弟,竟微笑颔首。 箜篌轻响,我的心也悬到半空,偏还要装做认真聆听,眼角瞥到秋霁言似笑非笑、明显等着看好戏的样子,我气闷的举杯喝酒,却发现杯中酒早已被紧张的我喝个精光。 秋霁言体贴的替我斟满时,耳畔传来悠扬的箜篌曲音。 阿星的箜篌弹得极好,曲中每个音都给人种亲切和无限广大的感觉,让人心旷神怡。 我轻舒口气,望着专注弹奏的阿星,大厅里灯火辉煌,他乌黑的睫毛低垂着,在颊上投下层浓迷的阴影,竟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忧郁。我再次把杯中酒饮尽,一股幽香直入肺腑,让我莫名的安心。 一曲奏毕,满室皆静,所有人都沉醉其中。 片刻后,方响起热烈的喝彩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散。 “殿下音理如此精通,霁洛真是佩服的紧,当初又曾蒙殿下相救于马前,一直感念甚深,在这里先敬殿下一杯,了表心意。霁洛也十分喜欢音乐,以后向殿下讨教一二,还望殿下万勿推辞。”宴会开始后,一直安静沉稳的秋霁洛忽然站起举杯,同时双颊染上两片嫣红,竟是未饮先醉了。说完话后,她那如水波潋滟的眸凝望了阿星一眼,才举杯一饮而尽。 “三小姐客气,秦夙愧不敢当。”阿星轻描淡写的说罢,举杯对饮。 对于阿星的冷淡,我这位堂姐脸上闪过抹失望,但马上又恢复如初,笑着坐了回去。 我心不在焉的举起又被秋霁言斟满的酒杯,边喝边偷眼观瞧秋怀仁,老而成精的叔叔对他女儿明显逾越的举动毫无表示,依旧满面含笑。 刚放下喝了一半酒的杯子又变得有些沉重,我转头望向继续替我添酒的秋霁言,忽然觉得他的头开始不安分的晃动,最后竟变成了两个。 “你……故意的。”我尽量睁大模糊的双眼,狠瞪着他低声道。 “哎呀,小妹,你怎么醉成这样?”他无辜的眨着眼,抱住晕头转向的我。 …… 之后,我是怎么从叔叔秋怀仁府中出来的,根本想不起来。反正我神志稍微清醒时,已经在马车上了,而秋霁言则坐在我身边,让我的头枕着他的腿。 马车颠簸的我头痛欲裂,轻轻的呻吟了一声,引来他的观察。 “还不舒服吗?”他把手放到我额头轻揉,凉凉的感觉传来,让脸颊滚烫的我舒适了很多。 “还不都是你害的。”我享受着他的按摩,嘴里不忘斥责他。 “冤枉啊,我怎么知道你的酒量那么差。”他开始叫撞天屈,顺便还狠狠在我脆弱的心上踩一脚:“居然喝这么几杯就醉的不醒人事,害得宴会没完,我就要送你回府。简直太丢我们秋家的脸了,你要知道秋家就连女子也是很善饮的,” 我晃晃还是很痛的脑袋,瞪着他凶巴巴的道:“我就是没酒量,你待如何?” 他嘿嘿干笑两声,大约是被我的凶悍吓到,嘴里唧咕了几句酒后性格暴力之类的话,就没敢再多说什么。 马车于此时停下,秋霁言扶着我下车进府。我的酒劲依然没有丝毫消退,被他扶着走路,居然还走的一溜歪斜。 此时天黑乎乎的,月亮也不知跑哪里去偷懒了,害得我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秋霁言这会儿似乎也不急着把我送回房,竟然带我一通乱转,我虽因酒醉不辨方向,但也感觉到他明显是在带着我转圈。 我的头越来越痛,急于想回房休息,干脆一把挥开他的手,喊道:“你又想搞什么花样?不用你带,我自己走。”说着,气呼呼的向前走去,不想刚走几步,就和一人撞个满怀。 “谁走的这么急?赶着去投胎啊!”我揉着撞痛的鼻子,愤恨的指着那人大骂:“你长不长眼睛,没看见本格格吗?告诉你,惹恼了我,本格格就让表哥修理你。” 等我骂完,才猛的想起这里根本不是大清,就算我被欺负了,也没人会为我出头。一股涕丧袭上心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而那个被我狠骂一通的人,竟然直到此刻都没说一句话,像跟木头桩子似的竖在我面前。 “走开啦!”我烦乱的挥手,他依旧毫无动静。 良久,一声轻轻的叹息响起,在寂静的夜里竟像被放大了无数倍,把那声音里的不甘、后悔、怨恨、无奈一一传达到我心底。 那人忽然蹲下身,把坐在地上的我抱了起来。 我身后的秋霁言有些慌乱的喊道:“陛下……” “带寡人去她的房间。”低沉、威严的声音传来,也彻底让我忘了挣扎。 怎么会是他?楚王慕容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本来就迷糊的大脑彻底停摆,努力搜索自己刚才怎么顶撞的他。 我好像说让表哥修理他,而在这里他才是我表哥,汗水从头顶滑落,这个……那个……他不会是误会了吧? 我在慕容昊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努力思索对策,可惜直到进了我的房间,因醉酒而迷糊的大脑也没想出什么,真是天要亡我呀!!如果我能活到明天,以后说什么也不喝酒了。 “退下。”慕容昊继续冷冷地下令,目标直指秋霁言,却连眼尾也不看他。 我看到秋霁言垂头,掩去眸中森然的光,恭敬的答道:“臣遵命。” 第八章 权力要有人陪葬(上) 秋霁言退出后,慕容昊轻轻地把我放到床上,然后开始专注的凝望我,似要把我刻在他心里一般。 屋中的气氛变得尴尬,我冒出冷汗,感觉这像是最后的诀别,难不成他又对我动了杀机,可我最近应该没什么事犯到他手上啊。脑子乱哄哄的,根本想不出主意。不管了,先用柔情攻势,想当年我凭借撒娇装可怜,横行大清后宫,那些娘娘虽有大半原因是看在万岁面上,但我的表演也同样功不可没,就不信你不吃这套。 我做泫然欲泣状,轻声道:“表哥……” 可惜还没等我进一步表演,他忽然把我搂入怀中,紧紧的抱着,不肯有任何放松。 “求你走吧,现在就走,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我不想再伤害你了。”他的声音异常低沉,如果不是因为我就在他怀里,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我伸手回抱住他,掌下传来轻微的震动——他竟在颤抖。我把头埋在他怀里,掩去唇边眼角的笑意,脑中又恢复几分清明,无论他今天为什么如此不正常,都是我的机会。 大多数人都以为若想当王后,定要讨得太后欢心,可和一方关系良好,与另一方关系必然恶劣,这样的方法绝不可行。太后现在虽势力庞大,但楚王毕竟居于王位。同样精明的两人自然明白如果强争,会两败俱伤的道理,毕竟先王并不是只有慕容昊一个儿子,最终一定会相互妥协。 所以想当王后之人,不是选择站在哪方阵营,而是应和两方都关系暧昧,保持尽可能的平衡,这也是当初秋霁言会看好我的最大原因。 “表哥,你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的。”我喃喃低语,却使他抖动得更加剧烈。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断的重复,似乎每念一声就能消除他的一点罪业。念到我几乎麻木时,才转为一声痛苦的长叹:“我永远也做不到了。”说完,不等我回话,就一把推开我,转身离去。 “表哥。”我急喊,这么好的机会怎可以如此简单的放过。错过今天,想再见慕容昊失控,恐怕又是千难万难。 他对我的呼声听而不闻,脚下没有任何停留的走了出去。我大急,起身想追,却猛地感到一阵头晕眼花,酒劲未过的我一个跟头摔在床下。 “啊!”我扶着磕在床沿的头,艾艾呼痛,自己今天可真倒霉到家,难道是因为最近忘了烧香给佛祖,所以小气神仙决定惩罚我。 一双手把我扶回床上,我大喜抬头,看来佛祖还没抛弃我,所以让慕容昊回头是岸,我明天一定再去多加两柱香。 可惜当我对上秋霁言笑眯眯的眼时,立刻决定这两天不用上香了。 我在床上躺好,开始睡觉,今天实在太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一觉醒来,头已不那么痛,举目四望,屋中并无他人,我几乎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场梦,现在梦醒了。 起身走到窗前,我轻叹了口气,屋门于此时被推开,一身月白色长衫,仿佛永远都从容不迫的秋霁言从外走了进来。 “昨天,是什么日子?”我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问。 “先王忌日。”他眼也不眨,对我的问题没有丝毫意外,道:“先王死的时候,只允许你和楚王陪在左右。” “所以你故意借酒宴把我灌醉,再安排我们相见,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楚王有命,让我安排你们见面,为人臣子自然要遵从。可是你不醉的时候,太理智,反而不如醉后的失态之举。”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现在这样不是更好,霁洛对秦五皇子青睐有加,楚王则对你余情未了。” 我默然不语,见证了昨天秋霁洛对阿星的示好和楚王突如其来的脆弱后,发现自己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喃喃的问:“你说,爱是什么?” “不知道。” 我被他过于简洁的答案弄得哭笑不得,撇嘴道:“风流的秋家大少,你不知道,谁信?” “真的不知道,因为我没见过爱。”他耸耸肩,一幅你爱信不信的样子。 “骗鬼。”我嗤之以鼻:“听说父亲很爱你母亲,要不然容仪公主怎么会死?” 他语带不屑的道:“以讹传讹的事,你也信?我不但没见过爱,也从来不相信有这种东西。” 楚惠王五年十二月 楚京的冬天并不似大清的寒冷,也从不下雪,反而很是明朗。 大年三十,万里无云的淡蓝天空,穹顶似地笼罩着大地,仿佛预示着来年的美好。而晚间,楚宫的夜宴比太后寿诞那日还要热闹几分。 宫中张灯结彩,宫人们各个笑脸相对,表面上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但天知道困扰楚国的难题——楚王大婚、太后放权、西秦求婚,一个也没有解决。 宴会上,我坐在角落,冷眼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秋霁洛,暗想阿星的欲擒故纵也该到此为止,万一真把这条大鱼给放走,就后悔莫及了。 我正想的入神,忽然秋霁洛身边的秋霁燕站了起来,落落大方的向众人深施一礼后,道:“太后、大王,际此佳节,霁燕有一舞献上,望能博诸位一乐,请太后、大王恩准。” 太后的目光有些诧异,显然这并不是事前安排,但随后她又恢复正常,笑道:“早听说霁燕的舞姿动人,这回哀家倒要好好欣赏一下,准了。”说着又问身边的楚王道:“大王,应该没有意见吧?” 我转头望向楚王,他满脸漠然,身周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尊贵气息,犹如高台上的神氐,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任凭身边再吵再闹,他依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太后说的是。”他的嗓音慵懒,仿佛对秋霁燕的热情献舞提不起一点兴趣。 我微微垂头,暗想碰上这么一个独断专行的太后,如果楚王还不知道收敛为何物,也许早就追随他生母去了。 虽然当年楚王生母为何会被害死,我知道的并不清楚,但隐约也曾听秋霁言提过,那个女人母凭子贵没多久,就不安现状,妄想和秋家作对,而秋家不过是先下手为强,除掉隐患。 此时,秋霁燕见得到太后恩准,便莲步轻移,走到场中。她显然在打扮上颇下了番工夫,一身紫绡翠纹裙,耳边垂着长长的紫瑛石坠子,广袖轻舒,香风飘渺,真如牡丹般娇艳欲滴,还未起舞,已让宴上不少人色欲魂消。 一阵若隐若现的曲声传来,秋霁燕抛袖起舞,舞姿婀娜,似一阵风般刮入众人心底,在这刻,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而她那双如火般热情的黑眸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楚王一刻。 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的美丽,留下我,留下我…… 恍惚中,我从她那双光耀的眸里读到了很多,此时的秋霁燕正在调动她全部的青春貌美,去打动坐在神台上的那尊泥菩萨。她却不知,那菩萨虽然看起来高大威严,其实不过唬人的东西。 一曲舞毕,楚王毫无反应,太后脸色则稍显晦涩,其余人等虽觉得她跳得极好,却也都感受到大殿中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终究没有人敢去鼓掌。 于是,秋霁燕就那么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做何反应。 我微挑嘴角,举手轻拍。这么华丽的告别表演,不捧场实在太可惜。 “啪!啪!啪!”三声清晰的掌声在寂静的大殿里传开,回音久久不散。 所有人都睁大眼向我望来,有些人不敢相信我会这么大胆搅局,还拼命的眨了几下眼睛,以确定自己没有老花眼。 我故意忽略这些人的反应,挂上天真的微笑,赞道:“霁燕堂姐,你的舞姿真是太漂亮了,下回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学。” 秋霁燕神色复杂的望着我,最后轻轻点头道:“只是雕虫小技,堂妹过誉了,如果妹妹想学,改天我一定教你。”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暗,住嘴不言。 我知她必是想到了自己极有可能被远嫁的命运,心情郁闷。今天的一舞,定是她想最后一搏,如果引起楚王注意,被选入后宫,即使不能为后,也可以避免远嫁西秦。 可惜,她的想法实在太简单了,我在心里暗暗冷笑,脸上天真的笑容却毫无变化,拍手道:“太好了,姐姐的舞姿那么漂亮,云儿以前就羡慕了好久。我……”说着忽然把眼向旁边一转,做出幅刚刚发现自己已成为众人注目焦点的样子,掩嘴轻叫:“啊……”垂下眼去,呐呐的不敢再说。 “云儿,大王和太后还没来得及称赞,倒让你抢了先,真是太失礼了,还不赶紧向大王、太后赔罪。”这次并未和我一席的秋霁言秋狐狸适时站出来打圆场,对楚王和太后一躬身道:“大王、太后,云儿她一向天真烂漫,没什么城府,如果有失礼之处,还请原谅。” 秋霁言的父亲安阳侯秋怀远并未出席今晚的宴会,而是告病在家。也许是因为当年被楚王撞破他亲手谋害慕容昊生母,所以为免尴尬,这些年,除非必要,他很少出席宴会。当然,这也仅止于我的猜测,因为到目前为止,我和这个所谓父亲依旧未曾见面。看来他是打算把我忽视到底了。 我顺着秋霁言的意思,起身向两人道歉。心里则对他大吐舌头,这只狐狸倒知机,懂得什么时候出来和我演对台戏,又明白我的苦心,一语点中我想表现的一面,一句天真烂漫替我轻松抹去当初红衣事件留下的后遗症。 不过,光看他在称呼上楚王靠前的模式,就能明白这只狐狸有多么狡猾。平时,各大臣嘴边全把太后摆在前边,哪像他似的一口一个大王,难怪楚王会让他这个正宗秋家人安排与我的会面。 可惜这个博得楚王信任的方法,也只有他能用而已,别人要是老这么称呼,非让太后处理掉不可。 秋霁言一搭话,太后的脸色终于彻底恢复正常,笑眯眯的道:“不防事,云儿也是见燕儿舞跳的太好,才真心称赞。倒是哀家和大王,都被燕儿的舞迷住了,一时忘了称赞,燕儿莫要见怪啊!”看来这只狐狸在太后心中的地位可是不低,刚还一口一个霁燕的太后,这会儿全改燕儿了。 “太后抬爱,燕儿不敢。”秋霁燕垂首轻声道。 “好,真是好孩子,来人,赏。”太后露出欣慰的表情,挥了挥手,对身边的太监道:“去拿白玉凤纹佩来,燕儿、云儿一人一枚。” 与会众人听后先是一楞,即而竟都开始低声议论起来,一时间,大殿里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秋霁燕脸色猛地转忧为喜,和我一起跪地恭敬的道:“谢太后赏赐。” 这白玉凤纹佩,我也稍有耳闻,乃是出产玉石闻名的海国多年前向楚国进贡之物。据闻此玉佩用料为稀世奇珍的千年寒玉,佩带之后有养颜、美容、避暑、安魂之功效,但因为玉料稀少,只雕刻出三枚白玉凤纹佩。当年海国进贡时,先王即位未久,三枚玉佩被他分赠于王后及其他两个宠妃。如今事搁多年,那两个妃子早已连名字都被人忘记,留下的只有代表君王宠信的玉佩。 太后如今把这样东西赠于我和秋霁燕,不能不让人猜测其用意。难道她准备让我们入宫服侍楚王,甚至打算从我们当中挑选王后…… 相信抱有这种愚蠢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我瞅了眼身边喜上眉梢的秋霁燕,连冷笑都懒得再施舍一个给她了。 一样死物,能代表什么? 如果只是送件东西,就能让人不喊不叫、不哭不闹、浑浑噩噩地等待厄运降临到自己身上,这么划算的买卖,我也愿意做。 第八章 权力要有人陪葬(下) 坐在马车上,我不住把玩太后赏赐的白玉凤纹佩,想着刚才离宫时,秋霁燕热情的邀请——让我有空去她那里坐坐,顺便教我跳舞,不由低笑出声。 真是好骗的人啊,不但相信了太后虚无缥缈的暗示,还认为当时鼓掌的我也帮了大忙,竟把以前对我的不屑都忘了个一个二净。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坐在旁边的秋霁言轻声笑问。 我转头对上他比我笑得还灿烂的眸,嘲讽道:“笑秋家竟然还有如此好骗的人。” 这么长时间和秋家人的接触,使我深刻了解到秋家狐狸之多,简直数不胜数,比如眼前这只就是个中极品。 听了我的话,他瞳仁的光闪了闪,转瞬敛去,刚还灿烂夺目的黑眸此时竟变得死一般的寂静,从那里我什么也看不到。 “霁燕太心急,不过这不能怪她,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再犹豫。” 我挑挑眉,等他把话接下去,听起来秋霁燕的事情似乎另有隐情。 秋霁言盯着我幽幽的道:“她母亲是侧室,而且并不得宠,她是她母亲唯一的孩子。霁燕很孝顺,以前她母亲被其他房欺负,她总是挡在前面,就算因此被二叔责罚,弄得浑身是伤,也毫不在乎。有一天她问我,要如何让二叔像喜欢我一样喜欢她,我说你要比别人优秀,无论任何时候都让二叔觉得不能放弃你。后来她开始拼命学习女红、刺绣、跳舞、唱歌,而且总是做得比其他姐妹好,结果二叔终于注意她,也因此开始善待她母亲。这次如果她远嫁的话,她母亲将彻底失去依靠。”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回,语气伤感,似乎正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不能自拔。 我避开他黯淡无光的眸,低头继续把玩手中的玉佩。 “这件事你觉得该怎么办?”他问。 我举起玉佩晃了晃,道:“你说如果我把这块玉佩贿赂给秦使,他会不会对我网开一面,去选秋霁燕当皇长子妃。” 只要是人就会或多或少有些嗜好,而根据秋家的情报网显示,这次秦使团的正使是一个喜欢收集各种珍稀玉石的家伙,相信我手中这枚千年寒玉必能打动他的心。唯一的难题是,这块玉佩树大招风,如果被人发现我随便送人,后果不堪设想。 “这就是你的想法。”他的语气开始转冰,似乎很不满意我的回答。 我冲他翻个白眼,有时真受不了他的做作。明明毫不在乎秋霁燕的死活,偏要装出幅忧郁伤感的样子。 “别玩了,装的一点都不像。要是在乎她,你还会一直冷眼旁观到现在?” 他被我揭破伪装,依然没有丝毫尴尬,再度挂起漫不经心的笑容:“被你看穿了,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同情心,没想到你像我一样没心没肺。” “多谢夸奖。”我云淡风轻的答。“大哥,你要是实在闲得无聊,不如帮我想想应该送些什么给秦使团的成员,还有要如何才能不被人发现是我送的。” “你办事,我放心,想送什么尽管送,秋家不在乎这点东西。” “废话……” 马车向家的方向行去,我们的轻声讨论被彻底掩盖在马蹄声和车轮声下。 回到安阳侯府,我直奔自己的房间,今天的戏固然精彩,但我这具柔弱的身体却不能再支撑,必须马上休息。 回屋还未点灯,四周漆黑一片,我已感到股隐约熟悉的气息笼罩了整个房间。 “谁?”我冷静的关好门,低声呵问。 过了半晌,当我有些不耐烦时,一个压抑而嘶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是我。” “阿星?”我惊讶,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里,边想边走到桌前打算把蜡烛点燃。 “不要点灯。”他急声阻止,语调中有丝克制不住的痛苦流露出来。 “怎么了?”我皱眉停下点灯的动作,觉得他今天特别奇怪,迈步想到他身边看看出了什么事,忽然他厉声道:“别过来!” 我诧异的停住,以我对他的了解,知道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心里浮起隐隐不安。 “你到底怎么了?” 他极端压抑的咳嗽了几声后,才有气无力地答道:“我没事,只是……中了点毒。” 我猛然感到浑身发凉,压住到嘴边的惊呼,力持镇定的问:“谁干的?严不严重,用不用请大夫?” 在这样紧张的时刻,阿星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轻松淡然的笑声,仿佛全不把自己的生死看在眼里。他的笑声徘徊在屋中,明明很轻松的笑,我竟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那笑里的悲愤与绝望沉甸甸的压在我心口,几乎让我窒息。 “你不用担心,我中毒这件事和你的阴谋没关系,是我咎由自取。不过,看来你要找别人替你完成任务了。” 受不了他话中的悲哀绝望,犹如一个在淡漠的等待死亡的人。我几步走到靠在椅上的他身前,不管他让我不要接近,否则可能会中毒的警告,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眯起眼道:“你看看你的样子,当初是我瞎了眼,竟然认为你能替我完成任务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6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务,还花钱把你买下来。 现在事实证明你连一两银子都不值,你就是个废物!” 他被我的话气得浑身颤抖,用尽剩余的力气张了张嘴,似乎想挤出些什么。 被我狠瞪了回去:“你闭嘴,要是想反驳我,就去给我看大夫,等你伤好了,把任务完成,自然表明你不是废物。” 说着,我松开他的衣领,打算去叫秋霁言找人给他治伤,却被阿星阻拦:“不要……找人,如果让他们……知道我在秋府,就麻烦了。我没事……小时候经常被喂服毒药,已经……习惯了。” 我脑中恢复清醒,后退了几步,退出可能中毒的范围。刚才被他不打算做任何反抗的语气气得不轻,平生最看不惯身处绝境,就听其自然、任其飘荡的人。即使如秋霁燕那样平素骄横的富家千金,也知道在结果未出现前做最后挣扎,就算她的挣扎不过是加速自己的覆灭,但起码她反抗过。 “怎么……害怕了?你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嘛!”阿星喘息的嘲笑着我的后退。 “你要是还想活下去,就少说废话。”以前怎么没看出他这么罗嗦,难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多。 我蹙眉,打消自己不吉利的想法,问道:“真的不需要大夫吗?你可不要死在这里呀,我是很怕死人的。” 他半天没回话,就连呼吸声也变得若有若无,我开始紧张起来,想上前查看,又怕沾染上毒药。 “喂……”我试探的轻叫。 这回他终于有了动静,低低的笑声却更像是意义不明的呻吟:“你这么……心狠手辣的人,还会怕死人?” 我压下想翻白眼的冲动,反正漆黑一片的房间里他也看不到,发现这个人此时似乎特别喜欢打击我。 “杀人不见血,你懂不懂,知道什么叫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吗?”亲自杀人的那叫屠夫,他们才天天见死人,而我崇尚的是即使血腥满手,别人依旧无法指责我的恶毒。 阿星没有回答,又过了半晌,他才低低的轻叹:“也许……你是对的。” “什么对什么错,这都是个人的标准,我只做想做的,从来不问对错。”我轻蔑的笑着,知道阿星是想靠和我说话,来挺过这段痛苦的时间,同时也明白他铁了心不看大夫,甚至连他到底是如何中毒都打算避而不谈。 “今天……是大年三十吧?”他突然转移话题,害我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默然片刻,我轻声答道:“是。” 屋中静谧无声,衬着屋外的冷清,我本来没什么感觉的团圆夜,让阿星简单的一问,竟似涌出股伤感,这样凄清的夜,和紫禁城中的热闹根本无法相比,而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我势必将永享这份孤独。 “我在……这里”阿星的低吟打破屋中的沉寂,即使在这被黑暗笼罩的地方,他依旧轻易看穿了我的寂寞。 我的心莫名的颤抖,但转瞬恢复平静,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腔调笑道:“那又如何?” “做个伴吧,以前的三十,我总是和母……亲在一起。” “你不要总把你母亲和我联系到一起,好不好?”我不满的抗议:“难道我的样子很老吗?” “千年……狐狸精,还不老吗?” “你说谁是狐狸精,是不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要不要我日行一善,帮你一把?” 屋中的气氛不知从何时开始转向轻快,没有孤独、没有寂寞、这年的三十成了我来到楚国后最热闹的一次。这夜的阿星也不复记忆中的成熟淡漠,而是有了几分孩子气,倒更符合他的实际年龄。 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等我醒来时,天已大亮,屋中再次剩下我独自一人。冷清孤寂的仿佛昨夜的事根本不曾发生,只地上一滩艳红到妖异的血见证了一切。 我起身走到昨夜阿星坐过的桌前,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我会尽快替你办好一切,放心。 阿星的字力透纸背,似乎在书写时下了极大的决心,那样一往无前的坚定竟都在几个简单的字里体现出来。 我看着字旁斑斑点点的红色痕迹,犹如梅花盛开于雪地,显得孤傲不群,又似泪珠洒满薄纸,诉说他的痛楚。 我笑着把它拿起,然后点燃,看着它化成灰,想着写他之人是否已彻底得到教训,舍弃他那所谓的善良之心。 新一年生活的开始是一径的波澜不惊,楚国在送出哪位千金和亲上依旧无法下定最后决心,而西秦对于楚的拖延也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时间似乎就僵持在这一刻,无人轻举妄动。 我这几天倒是过的很充裕,以和堂姐秋霁燕学跳舞为由,不停往来于叔叔秋怀仁府上。 不得不承认,秋霁燕是个好夫子,她教人很有耐心,总是一个姿势又一个姿势的纠正我,不肯有任何一点放松。相处久了,我发现她的娇纵只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手段,每次在她和姐妹们说话时,她总高抬着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她们,直到把她们看得羞愧的低下头才肯罢休。 而在这些人里,有一个人却自始至终和她针锋相对,不肯相让,那就是秋霁洛。她是叔叔正室的女儿,母亲是地方豪门之女,财势虽不及秋家,也足够自傲。 “其实,我很嫉妒她,为什么她可以轻松拥有我努力后也不一定能拥有的东西,难道只因为她的母亲是正室吗?”跳过舞后,我们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休息,秋霁燕望着远处被她的兄弟姐妹们簇拥着经过的秋霁洛,幽幽开口。 我擦汗的手顿住,知道自己这些天和她朝夕相处,又凭借与她一样不受人喜爱的身世,终于让她有了同病相怜之感,开始对我倾诉心事。 第九章 远嫁和私奔的人(上) 我望着走远的秋霁洛一行人,边继续擦汗边故做随意的说:“如果燕姐姐不喜欢洛堂姐的话,就不要和她见面好了。反正最近洛堂姐经常出府,我还和她在府门前碰过几次面呢。” 秋霁燕听后一怔,既而露出幅深思的神色,久久不语。 我微笑的望着明显走神的秋霁燕,有些事能借他人之手完成,何必劳累自己。 远出忽然传来喧闹声,不一会儿,一个丫鬟慌张的向我们跑来。 到了我们面前,那丫鬟福下身说:“大小姐,老爷让您马上去前厅。” 秋霁燕对她父亲的命令向来不敢怠慢,示意我先在这里歇息后,又整理了下仪容,边向前厅走边随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好像是宫里来人,说是要传旨……”丫鬟回答的声音渐去渐远。 我本来没兴趣关心叔叔家的事,但听了那丫鬟的话后,又转变心意,尾随她们而去。 片刻后,我偷偷摸摸的来到前院,发现叔叔一家人全都在此,互相围着议论,乱哄哄的没有章法。 这时,叔叔秋怀仁从屋中走了出来,只轻轻一声咳嗽,一院子的人竟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的望向他。 叔叔一眼看到站得很远的秋霁燕,温和的招手叫她过去。我由于在秋霁燕身后,看不到她的神色,但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虽然没有抗拒命令,步伐却很迟缓。 院子虽然宽阔,依旧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当秋霁燕走到秋怀仁身边时,秋怀仁拉着她跪了下去,随后所有人都跟着跪在了地上。 此时没跪下的,除了我,只有刚才和秋怀仁一起从屋中走出的太监。我是因为藏身院外偷听,根本没打算暴露目标,而那太监手中却拿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这时见所有人都已跪下,才不紧不慢的把那卷轴打开,摇头晃脑的吟颂起来。 我听那尖细的声音很是耳熟,再细心打量宣旨的太监,原来竟是那日被秋霁言塞了块玉佩贿赂的小四。 小四念的旨意十分简洁,只说秋怀仁的大女儿秋霁燕品行贤德,太后非常喜欢,特封为长宁公主。今又有西秦使者素闻其淑良,代表秦皇长子求婚,太后恩准等等言语。 我眯了眯眼,看来前些日子送给秦使的东西起了作用,就算他是代表国家的使者,却依旧有普通人固有的欲望。如果投其所好,而目的只是要他选择秋怀仁的大女儿为皇长子妃,这样对他对秦都看不出有坏处的要求,他就算答应,也很正常,唯一让我有些意外的是秦使会这么快做出答复。 小四一篇四平八稳的文章还没念完,跪着的人们忽然马蚤动起来,一名中年妇人竟当场晕了过去,众人急忙围着她七手八脚的救治。 我这些日子往来叔叔府邸,对其家人也熟悉了很多,一眼认出昏倒的是秋霁燕的生母王氏。 相比于她母亲的激烈反应,秋霁燕却很平静,先恭敬地接了圣旨,才转身去察看她的母亲。 王氏此时已悠悠转醒,看到女儿后,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掩面低泣。 四周围拢的人们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看着,有几人还假惺惺的上去安慰,但神色间只有庆幸——庆幸自己的女儿不是被选上的那个,更似乎从这个可怜的女人身上找到了可以安慰自己的地方。瞧,她比我们更不幸呢,我想那些安慰的人大抵都是如此想的。 “大喜的事,哭什么?简直丢尽我的脸。”秋怀仁走近她们,面色不悦的斥责。 秋霁燕扶起王氏,淡然道:“父亲教训的是,女儿代母亲陪罪了。” 秋怀仁诧异的望向她,似乎对她过分的平静很奇怪,有心说些什么,但看着她那无喜无忧的脸,终是什么也没说。 我看着秋霁燕如春水般平静无波的眸,不由微笑。有时候,人如果被逼到绝境,反而处之泰然。这并不是说她接受了命运,而是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害怕,她已做好随时同归于尽的准备。 “大姐,我帮你扶姨娘回去休息吧!”一个清脆的声音此时插入,缓解了略显尴尬的局面。 我唇边的弧度勾得更加大了,没想到际此秋霁燕被仇恨淹没的时刻,秋霁洛会自己送上门来。 说话的人正是秋霁洛,她眼中少了平日和秋霁燕针锋相对时的轻蔑,多了几分哀色,隐约露出对她的同情与怜悯。 “好,那麻烦小妹了。”秋霁燕的声音依旧淡漠,只转头间眼中的一丝精光泄露了少许心情——高傲如她从来不需要别人可怜。 那光转瞬消失,她身边的人似乎都没察觉,要不是我和她相处了一段日子,开始了解这个骄傲的女子,连我也险些错过。 秋霁燕远嫁离京的日子定在初春的三月,那时的楚京想必已被嫩绿覆盖,温和的南风也将吹遍京城。可眼下,什么也没有,光秃秃的树枝、懒洋洋的太阳,整个楚京似乎都弥漫在一种萧瑟的意味中。 就如眼前在阳光下,依然显得一身寂廖的秋霁燕。 远嫁的日子渐渐临近,她却一天更胜一天的平静,以前眼中咄咄逼人的贵气敛去,留下的是让人折服的雍容,使我感觉似乎远嫁这件事唤醒了埋在她心中的一头妖怪,正打算用她的邪魅吞噬所有人。 本来我以她婚期渐近不方便打扰为由,提出不再学舞,但却被她笑着否决:“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妹妹要真是怜惜我,还是多陪姐姐一段时间吧,以后咱们姐妹恐怕再无相见之机。” “姐姐不要这么说,我……”我住口不语,做出幅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的沮丧样子。 她轻轻的拍了拍我,示意明白,却没再说什么,一时间我们相对无言。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大姐在吗?我是洛儿。” 秋霁燕眸中闪过丝嘲讽,但马上淹没在一片似是无欲无求漆黑中。她笑道:“我在,外面天冷,小妹快进来,免得着凉。”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身姿娇俏的秋霁洛走了进来,她张嘴就想说话,但转眼见屋中还有我在,不由一怔,又静静的把嘴闭上了。 我暗暗一笑,不以为意的道:“洛堂姐,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秋霁洛自从知道她姐姐秋霁燕要远嫁后,一反平日对姐姐的不屑,开始处处关心示好,而秋霁燕也很配合,总和她有说有笑,看来今天两人又要说悄悄话了。 “云儿,其实我和你洛姐姐也没什么需要避开你的,不如你留下,我们一起聊聊吧!”出乎意料,秋霁燕挽留了我。 站在门边的秋霁洛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但很快被笑容掩饰,她附和着秋霁燕道:“是呀,云妹妹,你留下陪我们姐妹说说话,大家一起才快乐。”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秋霁燕留我是何用意,又不好反对,只得答应。 气氛有些尴尬,秋霁洛显然不想我留下,却不好明说,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秋霁燕的话,神思开始变得恍惚。 当屋里越来越沉寂时,秋霁燕忽然天外飞来一笔:“小妹,你的事不如告诉云妹妹吧,我想她会替你保密的。” “啊!我……”秋霁洛吃惊的捂住嘴,很惊慌的望着我们,语无伦次的道:“大姐,别……不是……我……” 我心中一动,隐隐猜到原因,故做好奇的问:“燕姐姐,洛姐姐出了什么事吗?” “唉……”秋霁燕轻叹了口气,转头严肃的盯着秋霁洛道:“小妹,你的事我已反复想过,如今你我都不自由,就算想联络他也不可能,倒不如把事情告诉云妹妹,让她替你传话,我相信她绝不是随便到外面瞎说的人。” 秋霁洛被她说得似乎动了心,紧咬红唇思考半晌,终于坚定的点头道:“好吧。”说着,又扭头望向我,那秋水明眸轻轻流转间,隐隐露出丝哀求希冀的神色:“云妹妹,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如果你听完后,不打算帮助我的话,也请你一定不要说出去。” 我藏住心中的好笑,认真的点头,真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以前对我那么不屑的两人,如今竟然都可以与我和颜悦色的谈话。 两人见我答应,又互相望了一眼,最后由秋霁燕出面讲述。果然和我所料的差不多,秋霁洛爱上了秦国五皇子,而五皇子也在后来的接触中爱上了她,前段时间她频繁出府就是为了见五皇子。可惜这件事被她父亲秋怀仁知道后,大发雷霆,直言她已是楚后人选,和秦国皇子根本不可能,还对她下了禁足令,除非五皇子回国,否则不许她踏出府门一步。 我认真的听着,心里暗想,怪不得秋霁燕被赐婚时,秋霁洛的哀愁如此显而易见,原来是感怀自身遭遇。 听完后,我关切的追问:“那……洛姐姐打算怎么办?” “我一刻也离不开他,如果没有他,我会活不下去的。我要和他去秦国,他答应过,会娶我当皇子妃的。”秋霁洛痛苦的话,却让我有放声大笑的冲动。 这世上,没有谁离开了谁,就活不了。 我有些受不了的转头,正好望见秋霁燕眸底的冷笑,对比着秋霁洛的悲痛,竟生出种意外的协调,实在有趣的很。 秋霁洛离开时,给了我一张纸条,叮嘱我定要亲手交到秦五皇子手中,被我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不过那张纸条却没在我手中停留多久,因为秋霁洛一走,秋霁燕就微笑着从我手里抽走了那张纸,转身把它烧了个干净。 “燕姐姐,你……”我装做惊讶的看着她,又望向地上的灰烬。 她平静的回视我,从容不迫的笑道:“云儿,你想不想当楚国的王后?” 在她典雅、端丽的笑容中,我微微垂下头,一言不发。 她以为我胆怯,急忙安抚道:“我知道你从小就很喜欢你表哥,如果当上王后,你可以天天和他在一起,这不正是你的愿望吗?” “可是……燕姐姐为什么要烧洛姐姐的信,云儿不明白。” 秋霁燕忽然抓住我的肩,一字一句的道:“相信我,燕姐姐这么做,都是为你好。只要她不在了,云儿一定能当上王后。” 我盯着那如潭水般的黑眸,直面她心中深不可测的欲望,听着她柔声道:“云儿,忘了秋霁洛让你办的事吧,一切教给燕姐姐就可以了。你放心,我一定能完成你的心愿。到时候,燕姐姐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小忙。” 第九章 远嫁和私奔的人(下) 秋霁燕在打什么算盘,我大致也能猜到。自己即将远嫁,妹妹却被内定为楚后人选,她以前的努力全成泡影,而这只是因为她不能选择生母。换做是我,也必不甘心。 本来一切已无法改变,但我却给她提供了个绝佳的复仇机会。 秋霁洛爱上了阿星,甚至愿意为他放弃后座,远走异国,多么“伟大”的爱情。 秋霁燕的复仇从此开始,她却不知我早已恭候多时,等着她们姐妹手牵手走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既然我得不到幸福,凭什么我妹妹可以得到,我要让她和我一样不幸。”回到家,秋霁言听了我的讲述后,笑容越发绚烂,只笑意未曾到达眼底,轻嘲着问:“你认为秋霁燕是这么想的吧?” “人性本恶,尤其生在如此接近权利的家庭里的人,你不这样认为吗?”我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回答,这些天为了学跳舞,真是把我累的不轻。 他不置可否的笑,又问:“那你认为,她会让你帮什么忙?” “这个我倒没想,反正她远嫁已成定局,就算拉上秋霁洛陪葬,也没用。你说,她还会有什么事求我?” 秋霁言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望向窗外,久久一言不发,似在出神又似思索,直到被不耐烦的我叫醒。 他扭回头,那双眼里竟像是承载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中,黑暗即是永恒,没有人陪在他身边,没有人走在如此漆黑的路上,所以他永远不会撞见另一个人,甚至连一只可以依靠的手也不会寻到。 我微微怔住,有些不自然的转开头,避让那双孤寂寒凉的眼。以前和他互瞪时,他的眼里有挑衅、有讥讽、有轻蔑、有高傲、有冷漠……有无数让我想和他一决高下的东西,但现下同样是那双眼,却只让我想逃避,似乎只要多看一眼,就会看到些恐怖的东西。那东西会像天花一样传染,直到彻底摧毁我。 他仿佛感到了我的恐惧,闭上眼,再睁开时,又是一贯浮于表面的笑,摇头感叹:“人,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也不见得有多复杂,只要不被感情蒙蔽。”我站起向外走的同时,不忘给他一记警告。好不容易有这么默契的伙伴,我可不希望他因为某些原因,早早退出这场较量。 孤独寂寞,是权利争夺者的大敌,想让人伸手拉你,意味着自己也要伸出手,因此露出了别人可以伤害你的地方。 他并没有问我要去哪里,低沉而愉悦的笑声在我身后响起,犹如邪咒,久久不散。 坐在马车上,我依旧有些受不了的反复搓着手臂,隐约还能感到那上面被笑声带起的鸡皮疙瘩,不得不承认秋霁言诡异笑声的杀伤力实在很大。 今天是我和阿星约定见面的日子,本来想问问他进展如何,不过在见过秋霁洛为了阿星寻死觅活的样子后,这件事已不再重要。 马车载着我七转八弯后,停在了一条不起眼的胡同前。我从车帘缝隙向外张望,确定四周并无可疑之人后,才带上纱帽走下了车。 我一下车,就向胡同深处走去,而早被叮嘱过的车夫则赶着车向另一边驶去。 胡同不深,里面都是低矮的平房,因为此处是些做小买卖的平民居住之地,一向不引人注目,白天更荒无人烟,所以被我选为和阿星秘密会面的地方。 我走到扇斑驳的木门前,刚想伸手叫门。忽然,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人从里面跨步而出。 那人根本没想到门前站着人,而我更想不到会有人冒失的从门里跃出,结果我们俩撞了个满怀。 “啊!”我虽然被撞得摔倒在地,纱帽飞到了一边,腿更痛得厉害,但却不想声张,所以尽量压低声音呻吟。 可惜对方全然不顾我的感受,见我摔倒,急忙抢到近前,关切的问:“姑娘,你没事吧?” 那声音充满磁性,异常好听,但却陌生之极。我低头蹙眉,望着那人衣服下摆,上等的锦缎,脚下一双云履纤尘不染,明显是个贵族子弟,心里念头不断闪过,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见我半晌也不答话,不由加大音量道:“姑娘!姑娘!” 我生怕他这样大叫引来人们的注意,急忙摇头柔声道:“我没事,公子不必介意。”说着,便慢慢站了起来,好在那一撞并不激烈,疼痛后,再没什么感觉。 男子见我站起,轻轻舒了口气,似乎放心不少,转身帮我拾起掉在地上的纱帽,递了过来。 “谢谢。”我低着头接过帽子,故做羞涩的答谢。在这种敏感的地方,不论他是谁,都不能让他看到我的脸。 “姑娘不必客气,刚才实在是在下冒犯了。”男子彬彬有礼的回答,举止说不出的优雅。 我想着速战速决,先远离这里要紧,刚张了张口,院中忽然传来脚步声。 我微微侧头,毫无意外的看见阿星从屋里走出,他的脸色白得可怕,似乎上回的毒伤直到现在也没养好。 “你还不走!”他厉声呵道,那样严厉的声音是我从来也不曾听过的。 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论他这句话是对我还是对那个男人而说,现在我都应该离开这里。如果被别人发现我的身份,就不好玩了。 不料我身边的男子却误以为我被阿星凶狠的样子吓到,边迈步挡在我身前边安抚道:“姑娘不要担心,他不是针对你。” 我暗暗翻个白眼,阿星当然不会如此对我,这位仁兄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阿星的神色更加阴冷,一瞬不瞬的盯着那男人,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起阴雨天越积越厚的灰云,压抑而冷漠。 那人和他对峙半晌后,终于不敌,败下阵来,柔声叹气道:“我不会放弃的。”说罢,再顾不上我,转身离去,背影竟透出股说不出的落寞。 直到已看不见那人的身影,我才进入院中,小心的把院门关了起来。 阿星对我的谨慎视而不见,转身回屋,我蹙眉跟入。 “怎么会让人找到这里来?”一进屋,我就抢先发难,对于他此时不快的表情,我看在眼里,却不想理会,因为我比他更加不快。 这么长时间的精心策划,反复演算,到头来如果因为阿星个人的事情,而导致计划失败,实在糟糕之极。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显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我深吸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气,放缓语调道:“你的事情,我不想管,但如果阻碍到我的计划,别怪我不客气。” 刚才那人显然因为阿星的关系,并没有留意我,当时我又低着头,他应该不会记住我的样子。算他好运,要不然我只好灭口了。我一向认为应该把所有隐患消灭于萌芽,不要给他们任何成长的机会。 阿星望向我的眼光深邃得让人难以测度,却用一如既往的冷漠口气警告道:“别动他。” “没兴趣。”只要此人不危及我,已经麻烦缠身的我哪里有时间去和他计较,我微笑着转换话题:“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秋霁洛那件事大局已定,她现在被秋家禁足,你不用再联系她了。说起来你真是厉害,居然让她为了你要死要活,你是怎么做到的?” 阿星的凤眸中闪过复杂神情,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配上泣血般的红唇,让人的心为之一颤。 我见他半天也不回话,不由收起轻松的表情,皱眉问道:“你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本以为他会毫不犹豫的否认,谁知他竟叹道:“有时候,爱上一个人要比恨一个人容易得多。” “如果你真的爱上她,要不要按原计划和她私奔,看看当她得知你根本不是秦五皇子时,会做何表情。”我冷笑,秋霁洛这种天之骄女所谓的爱情,最先衡量的永远是身价,如果阿星不是秦五皇子,她绝对不会愿意为他舍弃楚后宝座。 我的原计划是阿星以秦五皇子的身份引诱秋霁洛和他回秦,接着等两人私奔后,再拆穿阿星的冒牌身份,这样即使秋霁洛能回来,也再没脸面争夺皇后宝座,甚至她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再嫁人。 “她会怎么样?”阿星对我的提议无动于衷,双瞳渐渐冷凝、再无起伏,虽然问了秋霁洛的命运,但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却仿佛问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不知道,也许会被杀。” 秋霁燕显然对这个好运的妹妹恨之入骨,连最后一点幸福也不肯留给她。本来如果她帮忙让阿星与秋霁洛私奔,我就能成为楚后最佳人选。可她偏偏连秋霁洛的书信都不让传出,分明是想把她引入歧途。不过这倒正好省了我的事,不用再策划秋霁洛和阿星的私奔。 听了我的回答,阿星忽然微笑起来,那种宛如神仙般飘渺的笑,不带任何感情,美丽又虚幻。 “那就好。”他说。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也已经改变。 楚惠王六年的春天来得实在太迟,当新嫩的绿色刚刚出现在眼前时,秋霁燕的远嫁之日也来到了。 那天早晨,浓雾弥漫了整个大地,放眼望去,周围的一切全变得模糊不清,似乎老天有意要掩盖人间即将上演的一幕悲剧。 我见到秋霁燕时,她一身凤冠霞帔,红得仿佛着了火,把天地间因雾气带来的阴冷驱散不少。 “云儿,你来了。”她开心的笑着牵起我的手,眼中缭绕若有若无的暖意,可那双抓着我的手却冰凉的吓人。 “姐姐,你……保重。”我轻轻叹气,回握住她的手。 感受到我的鼓励,她握我手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骄傲到不肯流露胆怯的女人感到些安全。以要和我说临别悄悄话为由,她打发走四周伺候的人,轻声对我耳语道:“云儿,你可记得,当初姐姐说如果你当上王后,要帮姐姐个小忙。” 我脸上神色不变,心里却很欣赏秋霁燕的表现,她值得尊重,欣然点头道:“姐姐请说,虽然云儿不一定会当上皇后,但云儿一定尽力而为。” 她浅笑的望着我,说:“你放心,姐姐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一过,她不在了,你定能当上皇后。”我故做疑惑的望着她,她不以为意的继续笑道:“姐姐只希望等你当上皇后,力所能及的照顾下我娘。” 我心头一震,耳中忽然响起秋霁言那声感叹:“人,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原来秋霁燕如此竭力的帮我,甚至为此断送她妹妹一生,竟是为了她母亲以后的生活,那她自己呢?她有没有想过自己嫁过去的命运,秦国举国嗜武,向来轻视重文的楚国,她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能在那里存活多久? 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她是为了她母亲,因为在这里我没有那种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血缘羁绊之人,我下意识的忽略,或者说我根本不想去想。可秋霁言想到了,所以才有那样的感叹。 “姐姐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婶婶。”我尽可能轻松的说,但唇边的笑僵硬得连自己都觉得虚假。 秋霁燕以为我是担心她,安抚的拍拍我,轻声道:“我娘很随和,你这么聪明可爱,她一定会喜欢的。” 外面传来喧闹声,秋霁燕皱眉起身出屋,冲着院里的一个丫鬟问道:“什么事,吵得这样厉害?” 那丫鬟躬身道:“大小姐,好像是三小姐不见了,老爷正在发动仆人寻找。” 秋霁燕眼中的光瞬间闪过,又若无其事的问:“霁洛这种时候怎么会不见了?” “奴婢不知。” 第十章 离去的和留下的(上) 秋霁燕送嫁的队伍异常庞大,火红的轿子、火红的喜服、各种红漆礼盒,一眼望不到尽头,在浓重的雾色中,犹如艳红的花朵开满昏晕冰冷的楚京。 我牵着秋霁燕的手从叔叔府中缓步而出,楚国习俗,女子出嫁要由姐妹手牵手送入轿中。本来这件事应由秋怀仁的女儿做,但他的小女儿秋霁洛际此重要时刻却遍寻不到,而他另一个女儿自幼缠绵病榻,根本无法参加送嫁。 于是,在众人的慌乱中,秋霁燕提出由我代劳,自然没人反对。 我一步步把秋霁燕送到轿前,透过朦胧的雾气,看到前方秦国迎接之人,不知为什么,那挺拔的身姿竟给我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手上传来一股力道,我放下思索秦使身份的问题,望向秋霁燕,此时的她因头盖红绸,看不见表情,但声音依旧镇定:“我娘在不在?” 我扭头在身后的人群中努力寻找,却徒劳无功,站在最前面的是叔叔及其正室与几个有头脸的侧室,像秋霁燕母亲这样没什么地位的侧室应该在人群后方,可我看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找到。 秋怀仁脸上虽然在笑,却透出股阴沉,见我不但没送秋霁燕入轿,还不住回头张望,脸色又黑了几分。这个一向不用正眼看我的叔叔竟开始冲我不住打眼色,示意我快些把人送入轿中。 对于他的眼色,我只故做迷茫,直到身边秋霁燕隐约察觉不对,开始连声追问时,才轻笑道:“我看到了,婶婶在后面,真不好找呢!” 秋霁燕颤抖了一下,片刻后方柔声低语:“虽然我看不太透你,但这回相信你一次,别骗我,我真的很希望能有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婶婶的。”我笑吟吟的回答,事到如今,虚假的装扮已是多余,既然秋霁燕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她也对我观察很久,看来我的伪装还要再加强才行。 秋霁燕坐入轿中,鼓乐喧天,我的笑容却越来越冰冷,心有些烦乱,悄悄退出了送嫁的行列,转入隐蔽的小巷。 “满意了?”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阿星冷漠美丽的面容。 我挑眉,为什么不满意,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他似乎读懂了我的表情,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天涯海角随君去,唯只愿勿离勿弃。 纸上端秀的一行小字,让我轻轻勾起了唇角,原来秋霁洛的爱情这样简单,是我把她想得太复杂了。 “你从哪里得来?” “她的丫鬟昨天给我的。” “那……是不是应该物归原主比较好呢。”我笑着要把它收入怀中,秋霁洛不能如此无缘无故的失踪,总要所有人都明白她失踪的原因才好。 阿星忽然一把抓住我要收纸的手臂,紧紧的捏着,仿佛马上就会把我的手捏碎般。一股浓重的哀色从他望着我的眼中流溢而出,再没有东西能够承载的沉重,慢慢流入我心底,使人窒息。 “和我走吧。”他低吟的声音似法咒,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 我集中全部精力去阻挡:“我为什么要走,我喜欢这里。” “因为……”他把脸凑近我,一寸又一寸,直到让我的眼睛除了他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才轻声道:“我看到了你这里和我一样的寂寞。” 我不能克制的颤抖起来,秋霁燕临别之语忽然在耳边回响:我真的很希望能有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因为我从来不寂寞,我享受宫廷的尔虞我诈,我喜欢这里。 我一把推开阿星,他没有反抗,只是静静而悲哀的望着我。 “她和你不一样。”淡然温和的笑声中却透出凛冽的寒气,春天与冬天的结合,那样矛盾的综合体,使我瞬间意识到他的来临。 一身素白的秋霁言在雾中越发显得飘渺,但那坚毅的面容却述说着他的坚持,此时的他像一个眷恋红尘而不肯飞升者,宁愿死于六欲,也不做无求的长生仙。 他慢步走到近前,温柔的搂我入怀,对阿星笑道:“我和云儿才是一类人,因为我们喜欢寂寞,也享受它。” 阿星的眼眯了眯,仿佛在思考秋霁言的回答,最后淡然道:“我走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却什么也没说,他该做的都已做了,一年之期临近,曾假冒秦皇子的事也不允许他再留下。 阿星转身离去,就那么静静的消失在雾色中,什么也没有留下。 望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想起大年三十的那个夜晚,漆黑的屋里全是他的气息,让人莫名的安心…… “我们走。”秋霁言搂我的手臂很紧,他打断我的回忆,带着我向和阿星完全相反的方向行去。 我什么也没问,随他坐上马车,一路颠簸的出城,再次来到了楚京外的那座山边。 “我们去给霁燕送嫁。”他笑说,然后背起我向山上行去。 我在他宽阔的背上,静静的感受着这条春天的山路,四周零星的嫩绿与极少的几朵黄|色野花,竟带给我种异乎寻常的朝气蓬勃。 “秋霁燕的母亲怎么了?”我低低的问,声音小到连自己也听不真切。 秋霁言似乎没听见我的问话,一声不吭的带着我向上走去。 久久的,当那站在高处俯览一切的美好感觉再次出现时,我微微的笑了,闭眼感受春风的吹拂。 雾气渐淡,露出山下红色的长龙,像在追逐着什么的蜿蜒远去,不曾迟疑。 秋霁言立在山顶的身姿卓尔不群,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弥漫着淡淡的疏离气息,他随意抚平被风吹起的发丝,搂着我平静的道:“秋霁燕的母亲上吊自杀了。” 我无声的靠在他怀里,山上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息,只他的心跳透过衣与衣传递,一声又一声,让我感知。 忽然,一只云雀打破寂静,鸣叫着飞了起来,越去越远。 不觉间,已是三春,春色转浓,竟带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使我不由想起和秋霁燕的第一次见面,那高傲到不屑的眼神,说我有病未愈时的寸步不让…… “有意送春归,无计留春住。明年又着来,何似休归去。桃花也解愁,点点飘红玉。目断楚天遥,不见春归路。”我坐在凉亭中,弹唱着伤春之曲。 秋霁言闭眼躺在软椅上,未曾梳起的发散乱的垂在身侧,春风拂过,庭院里桃花纷飞,吹入亭中,落在他身上,点缀的月白长衫竟如开满芬芳,连蝴蝶也驻足嬉戏。 我盯着如此美景,忘了弹奏。 听不到乐音,他慢慢睁眼,望向我慵懒的问:“怎么不弹了?继续。” 我被他流露出的魅力震撼的感觉瞬间远去,果然这个人不要说话比较好,什么继续,还真把我当歌姬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秋霁言就有些反常,拉着我到庭院里赏春,还非要我弹琴,自己则老神在在的闭眼享受,根本把我当成供他大公子娱乐的丫鬟。 “就算要弹,也得对知音啊,让我对着牛弹这么长时间,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刁钻的回答。 他笑笑,不以为意:“你又怎知牛就不是你的知音。” 我鼻子气歪,他自己承认是牛,我不在乎,可居然认为我的知音是牛,简直大大侮辱我的琴艺。想那些教琴的师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7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师傅,哪一个不是赞我天资聪颖,琴艺出色。 “那么,‘牛公子’,麻烦你品评一下小女子的琴技吧。” 他低低的笑了几声,才道:“不错。” 我挑眉,不会这样就完了吧。 他的目光连闪,大有深意的问:“第一次害死人吗?” 我一怔,眉头蹙起,冷冷的和他对视。 秋霁燕的母亲会死,那是她太软弱,把女儿当作唯一希望,失去女儿,便连生存下去的勇气也失去了。 这世上,没有人能让人依靠一辈子,人最后能靠的只有自己。 “内疚吗?第一次总会这样,我也有过。”一幅了解的表情,其实他什么也不懂。 我轻拨琴弦,漫不经心的问:“你第一次害死了谁?” 他邪肆的笑容不曾进驻眼底,明明此时院中飞花似雪,风光旖旎,却全被他的眼阻挡在外,那里面只有比夜晚更深的黑暗。 “我母亲。”他说:“二十年前的今天,我把我母亲害死了。” 我停住了拨弦的手,定定的望着他,久久不语。 半晌后,他忽然轻笑出声,道:“骗你的,怎么样,心情好多了吧?” 我不再看他,低头继续弹唱:“春若有情春更苦,暗里韵光度。夕阳山外山,春水渡旁渡,不知那答儿是春住处。” 秋霁言又闭上眼,右手半支着头,开始安静的欣赏音乐,阳光似乎眷恋着他的脸般,斜照入亭后,留在上面,不肯转移。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比平日更加苍白,连眼角也染着淡淡的倦意,像是已许久没有好好休息。 琴声转缓,他的呼吸越来越平稳,似乎沉沉睡去。 我起身走到椅旁,凝视他的睡颜,沉静的面容上没有了看似温柔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以及眼眸深处的野心,竟透出一股稚气,惹人怜惜。 这样一个平素精明无情的人在睡着时居然是如此模样,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把脸又凑近了一点,开始更仔细的观察他。 两条修长的眉没有聚拢,他睡得很放松,薄唇轻抿,似笑非笑…… 猛地意识到自己离他太近,我刚想往后靠,忽然一只手伸来,轻柔但坚定的把我的头按了下去。 唇与唇的接触,他的气息并不炙热,甚至很清冷,仿佛时刻提醒人不要沉醉其中,却偏偏让人无法抗拒。 就算对这方面再怎么懵懂,我也知道自己和他如此亲密之举绝不是兄妹应该做的。 我睁大双眸,望入他已经睁开的眼里,他笑着发出邀请。从那眼里我看到了与我一样的百无禁忌,估计那些道德之辈遇见我们只有哭死一途。 脚步声打断了我们对彼此的探索,他松开手,我慢慢站了起来,互相审视着,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一个丫鬟进入庭院,在亭边停下,施礼后道:“小姐,老爷请您去离垢堂一趟。” 秋霁言刚还略显柔情的眸忽然闪过一丝尖刻,随后又恢复了一贯漫不经心的笑容。 我瞥了他一眼后,轻声应答,暗想那个向来避不见面的父亲怎么忽然想起我了,会有什么事呢? 第十章 离去的和留下的(下) 离垢堂是安阳侯秋怀远的书房,平时秋霁言和秋怀远会在此商量事情,而我这几年的侯府生活中,却是第一次被请去离垢堂。 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直面父亲秋怀远,以前最多只搁得甚远时见过几次,不能不说是做其女儿的悲哀。在这点上,我还真和秋霁燕同病相怜,一开始都得不到父亲的注意。唯一不同的是,秋霁燕把因此而起的怨恨都转移到异母妹妹秋霁洛头上,我对此却并无不满,反而和得到父亲疼爱的哥哥合作愉快……想着想着不由又想起刚才那个轻柔的吻,他淡如春风的气息,似乎一直在唇边缭绕,没有过多需索,只是小心引导,一点点加深…… 不太喜欢这种奇怪的感觉,我改而思索父亲秋怀远让我去离垢堂的原因。 月前,在秋霁洛的贴身丫鬟房中查出她的亲笔留言,又经那丫鬟证实,秋霁洛已随秦五皇子而去,一时间秋家简直天下大乱。追人的、搜查的、叫骂的、怨恨的、哭泣的,各种人等应有尽有。虽然秋家竭力想把此事压在台下,但楚王选后之期将近,秋霁洛不明不白的失踪,怎么可能不引起有心人注意,再加上我和秋霁言这两个推波助澜之人,现在整个楚京对秋家小姐的私奔已耳熟能详,四大家族里与秋家不和的司徒家、白家更是把这当成一个天大的笑话四处宣扬。 时间推移,秋家搜寻秋霁洛却一直毫无成果,甚至当流言四起时更变得漫不经心,显然对找回此女已不抱希望,又或者认为找不回来也许更好。 但随着选后之期临近,秋家已到了必须痛下决断之时,是改而支持与秋家交好的萧家女子成为王后,还是继续让楚后姓秋。 我相信这不难选择,只看秋家的一贯手段就知道,无论是太后还是其兄秋怀远都不是个能看着别人爬到自己头上的人。 所以,我的机会已经来临。 随着丫鬟的脚步,我来到离垢堂前,心已从刚才有些恍惚的感觉中恢复,变得清明,抬头望见匾上先皇亲题的大字,微微一笑,迈步而入。 虽然对秋怀远的相貌有过多种想象,也打算趁此机会好好观察一番,可没想到当我进入屋中时,最先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双眼睛,在半垂的睫毛下闪着璀璨的光芒,却感觉不到丝毫热情,而是类乎铁器的闪光,耀眼,但冰冷。 然后,我才看清这个人的容貌,本以为会见到一个类似秋怀仁那样儒生外貌下难掩老狐狸本质的中年人,但却完全相反。剑眉、鬓若刀裁,秋怀远给人的感觉更像一个英姿飒爽的武将,岁月没在这张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他的脸色过于苍白,犹如奄奄一息的白昼残晖。 不过,因此不难看出秋怀远与叔叔秋怀仁并非一母所生的事实,甚至他和胞妹太后也不像,倒是秋怀仁与太后更多神似。望着他的脸,我有些走神的想,说起来,就连秋霁言也不怎么像他,反多了几分叔叔秋怀仁的儒雅风流。 带路丫鬟的问安声把我从走神状态唤回,急忙跟着上前施礼。秋怀远一言不发的坐在桌后,盯着我的目光犀利如刀,对我的请安问候无动于衷。 半晌后,我依旧垂头福身一动不动,心里却把他骂了个千遍万遍,想成心给本小姐难看,这笔帐我记下了,你最好别让我找到机会报仇,否则必十倍奉还。 又过了良久,秋怀远终于开口,冷硬的命令道:“太后这阵子很想念你,你好好准备准备,过两天宫里会来人接你去小住几日。” “是,女儿遵命。”我恭敬的回答,然后起身看向他。 见我望来,秋怀远的眉头不易察觉的皱起,冷漠的道:“在宫里,你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要丢了我秋家的脸面。” “女儿明白。” “好了,退下吧。”他挥挥手,一幅赶苍蝇的样子。 垂头掩去眸中的厉光,我慢慢退出书房。刚回到自己所住的漪莲轩,就见秋霁言正立于廊下,欣赏夕阳落日的美景。 轻淡的暮蔼照在他脸上,凭添几分柔和,但黑眸依旧冷漠淡然,像在讥笑世人痴嗔。 感受到有人靠近,他转过头,望见是我,忽然展颜笑道:“回来了。” 轻飘飘的笑容,却沉重得让人无法承受;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等待了千年万年后的如释重负。 那一刻,我分不清他话中的真伪。 我笑着走上去,赖到他怀里撒娇,同时逃避了弥漫在我们之间的古怪感觉:“大哥,人家过两天就要进宫陪太后了,会很寂寞的。” 他回抱住我,懒洋洋的笑:“怎么会寂寞呢?宫里有很多好玩的,放心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楚宫真的很无聊,后妃还都没人选,这么冷清,人家……”我的话止于他微温的唇下,不会滚烫到灼伤我,却又一点一滴腐蚀着接触者,让人于不知不觉溺毙。 我像上次般睁大双眼,观察离得如此之近的秋霁言,此时他的面容清晰得连眼睫毛都可以数清…… 他忽然笑着冲我眨眨眼,唇从我的唇上离开,转而移到我眼睛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吻,直到我不堪其扰的闭眼,他才满意的再次封住我的嘴。 时间流逝,秋霁言的吻开始向下蔓延。猛地,我从深吻中惊醒,吃痛的推开他,捂着脖子怒道:“你想吃人啊,竟然咬我!” 见我生气,他低低的笑起来:“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边说边抚上自己脖子,意味深长的望向我。 这人莫非有病,干嘛拼命摸自己脖子,我翻个白眼,本想不做理会,忽然记起很久前,我咬到某人脖子见血的情景,脸刷一下变了颜色。 什么咬人是惩罚,原来以前在大清,皇上说的都是骗人的,这回被他害惨了。 我的脸色变来变去,望着秋霁言似笑非笑的表情,脸更没地方放了。丢人呀,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_=||| 晚晴:貌似这句话,不是这么用滴。) 他无视我的窘态,在我耳边低声道:“我会常去宫里看你的。” 结果,说会常去看我的秋霁言,直到选后大典也没有出现。 不过,我在宫中的生活倒也不觉寂寞,即将举行的选后大典使宫里异常热闹。因为大典前先有小挑、中选、勾册层层把关,各州府送来的美人、千金被这些关卡刷下一批又一批,留下的或艳色无双、或家世傲人,已都是千中选一。我因为秋家的关系,自然不可能被前面的关卡阻住,甚至这次负责筛选的宫女与先皇妃嫔们各个对我客气异常,不敢有丝毫怠慢。 按照规矩,留下的女子都应集中住在诸芳殿里,独我与众不同,被太后留在身边,大有高人一头的架势。一时间,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不屑者有之、虽众说纷纭,但也仅止于私下议论,还没有哪个活得不耐烦之人敢到太后面前质问其于礼不合之举。 我对太后这些天过分的热情,表面上虽显出幅受宠若惊的样子,心里只暗暗冷笑。太后如此做固然能让那些待选女子不敢对我不敬,却也无形中把我从她们中化分出来,使我越发孤立,不得不更加依靠秋家,还真是一举两得的好方法。 选后当日,一众待选女子被送入育德殿等待楚王和太后驾临。我站在前排,瞥见身边的萧如梅有些魂不守舍,心思似乎全不在此。发现我正看她,萧如梅的嘴动了动,仿佛想和我说些什么,最后却忍住不言,一声不吭的扭开了头。 对于她的举动,我虽有些好奇,但此时实不宜谈话,只好暂时放下。 巳时一到,太后和楚王被众人簇拥着走进殿来,等待多时的诸女各个容光焕发,眼神变得火热。 太后坐好后,慢条斯理的道:“选后一事兹事体大,关系后宫和谐、楚国安宁,陛下要慎重选择,务必选一个可堪母仪天下之人。” 楚王望了眼下面垂首肃立的诸女,漠然点头道:“太后说的是,儿臣定当谨记。”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一边的司礼太监可以开始,这时才有小太监捧上个红漆托盘。我虽然离得稍远,看不清盘里的东西,但也早有听闻,知道那必是选后用的凤簪无疑。另有一个太监也端着托盘,站的微向后靠,那上面大约就是选嫔用的四只玉镯。 楚国旧制,后宫品级,以王后为尊,底下设贵、淑、贤、德四妃,又有九嫔,是为昭仪、昭容、昭媛、充仪、充容、充媛、婕妤、才人、采女,另有三十六女御称为美人,不在此列。 这次选后大典,除了楚后外,还要选出充仪、充容、充媛、婕妤四嫔。至于女御的择选是在大典结束后,由落选女子中挑出。 楚王从盘中拿起玉簪不住把玩,眼光在众女身上游移,当对上我的目光时,唇角稍稍勾起,露出抹似嘲非嘲的浅弧,便转开目光,不再看我。 我莫名的感到浑身一冷,此时的楚王散发出股妖异的气息,仿佛一个被束缚多年的猛兽即将出笼,却已完全丧失理智。 他拿起玉簪,缓步来到我身前,然后不做停留的转到萧如梅面前,稍站了片刻后,又向另一边走去。 我极力保持神色自然,但刚才那一瞬间众人神色,却让我有哈哈大笑的冲动。 楚王到我身前时,一直懒洋洋的靠在椅上的太后忽然神色一喜,与之相反的是和我站在一排的几个世家大族的女孩面色暗淡。而当楚王转移目标,太后那来不及收起的笑脸僵在脸上,而本该受宠若惊的萧如梅则一幅惊恐不安的表情;当楚王离开萧如梅身边时,太后虽然依旧慵懒,但眸中却全是厉色,吓得一众女子全把头低得不能在低,恨不能埋入胸里。 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比如司徒绯,当楚王一步步向她靠近时,她的眼里除了楚王再也容不下别人;而当楚王伸出手,把玉簪递过去时,她的明眸愈加善睐。 “陛下!”蓦地,仿佛晴空一声霹雳,彻底打破了司徒绯垂手可得的美梦。 楚王慕容昊把手又缩了回去,司徒绯讪讪的停住去接凤簪的手,遗憾的垂下眼,因此她注定错过慕容昊唇边那一丝冷笑。 这丝冷笑一闪即逝,所以当慕容昊转头面对太后时,太后什么也没有看见。但一直观察他的我却不曾错过,旁观者清,所有的一点一滴我全看在眼里。 “陛下,请慎思,不要儿戏。”太后的声音威严高傲,全没留商量的余地。 慕容昊望着太后的眸光从开始的迷惑,渐渐变冷,到最后的怒不可懈。忽然,他转头气愤的盯住我,那目光像恨不得把我戳穿般。然后,他抬起手,似乎使尽了全身力气一样,猛地把凤簪向我脸上扔来。 我没有闪躲,闭眼静静承受了这一击。大部分人都以为我被吓傻,而没有躲开,惊呼声此起彼伏。 “啪!”凤簪先打在我脸上,然后又弹到地上,终于不堪摧残,碎成数块。 寂静,在惊呼后是一片寂静,没人知道此时该做何表情。 正因为这种寂静才使太后欣喜的声音显得异常突兀:“好,陛下终于选了一个适合母仪天下的王后,真乃大喜。云儿,还不快叩头谢主。” 被点到名字的我,做出幅忽然才从梦中惊醒的样子,边叩头边小声道:“云儿谢陛下,太后盛恩。” 点点鲜血从我颊上流下,洒在地上,污染了这片净地。 我被太监扶起时,淡淡的瞥了眼依旧怒容满面的慕容昊,这人装得还挺像,明明对这样的结局早有预料,却偏要演出戏,而太后和我又不得不陪他演下去,看来以后宫中的生活定然有趣的紧。 第十一章 我们都要成亲了(上) 太后赏赐了一堆东西后,便命我回府待嫁,而新选出的四嫔则被留在宫中。 临上车前,我望了眼跪送的四嫔,以受封充仪的司徒绯为首,依次是充容萧如梅、充媛曹岫烟、婕妤林雪。 司徒绯虽然跪着,但那种高贵的气质流露在外,让人无法忽视。我看出她的不服气,毕竟楚后宝座曾经只和她有一步之遥,起码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这次选后,太后毕竟不能一手遮天,对司徒家,对楚王,她还是要做一定妥协,否则根本不应让司徒绯入宫。 曹岫烟与林雪都是新近崛起的豪门之女,而四大家族中的白家女子这次却无人应选。 早在两年前,白家上代家主早丧后,以二十岁之姿坐上家主之位的白夜,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几个适龄妹妹或定婚或嫁出,不留一人。明白无误的向世人昭告白家无意后座。让旁观者一阵感叹,认为这代白家主人太过软弱,在此子手上,白家声威必一落千丈。 对此,我不以为然,白夜肯定是个心机极为深沉之人,在如今太后为尊之时,冒然让白家女子入宫,就算能讨得楚王欢心,也绝非幸事。倒不如退一步,不但可使其他三家对其放松警惕,甚至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也未可知。 回到安阳侯府,毫无意外的看到跪迎而出的仆人,但父亲秋怀远和哥哥秋霁言却不在迎接的人群里。 我有些意兴阑珊,本以为起码能看到这两人中的一人按理制出府跪迎新王后,可惜两人都同样眼睛朝天,根本看不见本王后。 “小姐好福气,秋家这代又出了王后,如今少爷也快娶亲了,秋府真是双喜临门,连我们这些仆人也跟着沾光。”回到房中,我最近新换的丫鬟秋雨跟在我身旁边忙前忙后边喜洋洋的道。 我举杯喝茶的手顿了顿,随后又若无其事的问:“大哥怎么了?什么快娶亲?” 秋雨依旧笑着回道:“小姐入宫后没多久,来府上坐客的曹大人和老爷相谈甚换,然后正好曹小姐也跟了来,老爷和少爷都很喜欢曹小姐,就和曹家定了亲。” “哪个曹小姐?” “就是如今被选为曹充媛的妹妹,听说这位曹小姐来京也是应选王后的,只不过不知什么原因没被勾册,所以未曾入选。” “秋雨,我还不知,原来你这么长舌。”忽然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响起,我转头望去,秋霁言斜倚在门边,满面春风的调侃。 被秋霁言如此似真似假的抱怨,秋雨脸色瞬间涨红,呐呐的不知说什么好,呆了半天才想起要福身行礼。 我又喝了口茶,笑道:“大哥,你别欺负秋雨了,她不过和我聊聊我不在府时,发生的事罢了,哪里长舌?”说着又转头对秋雨道:“小雨,还不去给我大哥泡杯茶来,不然等会儿他又要怪我待客不周了。” 秋雨听话的离开后,我转头盯着秋霁言左看右看,他笑嘻嘻的回应,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说今天萧如梅怎么失魂落魄,原来是你这没心肝的和曹小姐定亲了。”我瞪了他一眼,抱怨道:“这么大的喜事,大哥都不知道告诉我一声,让我替你高兴高兴。” “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就忘了和你说。”他笑容稍敛,轻描淡写的说完,举步走到我身前,轻轻用手指托起我的下巴,蹙眉盯着我的右颊。 “不是什么大伤,过两天就好。”我扭头想挣开他的手,但他却不肯松手。 “如果不好好调养的话,留下疤就糟了。”他边说边从怀中拿出药膏涂在我脸上。 那药凉凉的,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莫名的让人放松。 “我今天可是一听说你受伤,就马上去准备最好的药,抹上包准不会留疤,你要怎么报答我呢?”他的手指在我脸上不住揉动,神色说不出的柔和。 我撇嘴,边抖落因他虚假温柔而起的鸡皮疙瘩边问:“你要我怎么报答?” “不如……”他开始坏笑:“你以身相许吧!” 我挑眉,做出幅你要敢要,我就敢给的样子,无所谓的道:“可以。” 他被我大胆的表情逗乐,愉快的轻吻了我的唇一下,感叹道:“我们都要成亲了。” 成亲了,就是成|人了,表示我们可以做更多事情,得到更多权利,享受更多财富。 我在他眼里找到自己微笑的影子,那深黑的眸子似乎只倒映着我的身影,就好像这世上,他只看着我一人…… 其实,我明白,这不过是我的幻觉,但有些人却并不明白,比如萧如梅,也许只有时间,才能让不明白的人变成明白人,又或者让他们更加糊涂。 二年后 光阴如流水般逝去,但在我眼中,自从嫁入楚宫后,这里就没有丝毫变化。也许并不是它没有改变,只是因为变化太缓慢,所以我未曾察觉。 两年的王后生活,楚王慕容昊除了大婚的三日外,再没踏进我所住的隆馨宫一步,即使是那相处的三日,他似乎也在无时无刻的恐惧着什么,仿佛我是吃人的老虎,只要看我一眼,就会被吞吃得连骨头也不剩。 这种反应真是有趣,可惜,自那以后我再也无缘得见。 太后虽也曾对楚王冷落我表示过不满,但我虚弱的身体却给了慕容昊最好的借口。 因为大婚前的忙碌和劳累,婚后没多久,我便一病不起,两年来病情时好时好,药喝了一付又一付,却总无法根治。 那些替我看病的太医,都说我身体虚弱,又过于劳累,才会病倒,只要慢慢调理,必能痊愈。可我调理了两年,依旧不见好转, 而在这两年里,作为我夫君的楚王慕容昊,除了命人每日送滋补汤药外,再无表示。 倒是他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换了一个又一个。在这些女子中,只有两人一直圣眷隆厚。其余人等,不过得他三五日宠幸,甚或一月,再无长者。 一时间,楚王贪鲜好色之名不胫而走。 而那一直得宠的二女正是当初选后大典上,选出的充仪司徒绯、充容萧如梅。如今两人分别受封淑妃、贤妃,而和她们一起被选为嫔的曹岫烟与林雪却不曾升赏,甚至其余被慕容昊宠幸过的女子,除有两人被封为九嫔中最低等的才人和采女外,再无女子得其封赏,慕容昊对司徒绯、萧如梅的宠爱由此可见一般。 如果说慕容昊对司徒绯的宠爱,使他赢得了司徒家上下的支持,那么他对萧如梅过分的喜爱,便是瓦解萧家与秋家联盟的最佳利器。 一个不得宠的秋姓王后与一个圣眷隆重的萧贤妃,孰轻孰重,萧家人自然分得清楚明白。 人就是这样,当没有利益冲突时,他们可以亲密的不分彼此,但当利益摆在眼前时,一切虚假的情谊都将破碎。 慕容昊自亲政以来,虽然表面上事事以太后的意见为尊,但几次大的朝政变动,他却联合司徒家、白家施为,再加上一直支持秋家的萧家也变得不太尽心尽力,着实让秋家吃了几个暗亏。 太后对此虽没有表示,但当我去请安时,见她的面容一日严肃过一日,就可以了解其心情的糟糕。 整个楚宫都弥漫在一种表面的虚假祥和中,而那底下似有股强大的漩流,想将人拉扯吞噬。 暗潮汹涌,缺乏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刺激,比如楚王子嗣。 无嗣,已是楚王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这两年被他宠幸的女子不在少数,但却没有一个能孕育龙种,而在大婚前,就一直服侍他的女子也无人有喜,倒让大臣中的保守人士急出一身汗。 可惜,慕容昊对此毫不在意,分明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宫中、朝中,紧张的气氛越来越浓,甚至那些刚入宫的宫女也感受到其中的古怪,不敢大声说笑。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我眼前这个依旧笑得如暖日春风之人。 宫中礼节繁多,后宫嫔妃没有资格随意与亲人相见,即使我是王后,也不例外。两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虚伪哥哥。当然以秋家的势力,即使我们经常见面,也没人敢随意指责。但我和秋霁言素来都是小心谨慎之人,自然不愿意在如此小事上被人抓住把柄。既无大事,干脆不相往来。 两年不见,他的笑容越发让人无从抵挡,面对那笑脸,就算警惕心最重地人也会对他生出好感。 岁月,在这个男人身上沉淀出的,只有雍容的气度与绝伦的风采。 禀退四周伺候的宫人,我软绵绵的靠在软蹋上,搁着纱帘与他相望,笑问:“大哥忽然来见妹妹,有什么事吗?” 秋霁言抬手挥开阻隔在我们之间的薄纱,就像捅破一层窗户纸那样简单轻易,走到软蹋边坐了下来。 “来给你过生日,顺便看看你是不是休息够了。”他的手拂上我的右颊,反复抚摩,似在确认着什么。 我忽然想起,两年前离府出嫁时,那里还有一条伤口愈合后留下的浅浅白痕,如今两年过去,白痕已被秋霁言送的灵药彻底消弭。 拉住他在我脸上乱蹭的手,我继续轻笑:“大哥记错了,我的生日还要三个月才到。”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牢牢的,不容挣脱,满含深意的反问:“是我记错了吗?” 我暗中翻个白眼,这人还真不好糊弄,我也不过是在入宫前,想起自己本来身份即将满十二岁,随口感叹了一句,说生日快到了,却连个动静都没有。 偏偏被耳尖的哥哥听见,当时就追问了日期。结果,那年是我过了大清瑶华格格的十二岁生日,感觉说不出的古怪。 当时秋霁言也没多准备,只是命人做好饭菜,煮了长寿面,然后我们两人围在一起吃完。 整个过程静悄悄的,再无第三人参与,我觉得这和没动静也没什么两样。 “你有什么愿望吗?”晚饭后,我们一起在院中赏月时,他冷不丁问出此句。 我怔了怔,半晌后方笑道:“你不要一幅等着完成我临终遗愿的样子,那会让我觉得进宫是去送死。” 他哑然,轻轻弹了我的鼻子一下,道:“就你想得那么古怪。” “明明是你的表达古怪。”我抗议,然后轻轻伸出手,望着自己纤纤指间,缓缓收拢,笑道:“再说,如果真的有什么愿望,我会自己抓住,不让它溜走。” 与其向别人许愿哀求,不如自己去一步步完成,就算过程如何艰辛危险,也比其他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诺言要实在得多。 这也是我不从来不向菩萨许愿的原因,求他还不如求自己。 蓦地,一只手伸来,包裹住我的手,牢固而温柔,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全,一如他在我耳边柔和的轻语:“但……如果有另一只手和你一起抓牢那东西,会更稳妥。” 我沉默片刻,慢慢抽出了手,忽然觉得初夏的气温竟有些凉,连手也变冰了很多。 他不以为意的笑道:“今天你生日,我许你一个愿望。” “那……是不是每年我生日,都有愿望。”我偏头,笑得好天真。 他表情有些后悔,但看到我诡诈的笑后,只能无奈的点头。 我满意的继续笑,算他识相,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要求不能反驳,他要是不答应,我有的是办法让他赔的更惨,到时可不止一个愿望那么简单。 “我今年的愿望嘛……”我拖长了音,看着他的笑脸越来越僵硬,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第十一章 我们都要成亲了(下) 我转头望向空中飞舞闪烁的光点,轻声道:“萤火虫很漂亮,好想抓一些啊!” 他似乎松了口气,对于我简单的愿望,急忙应承:“我这就让人去抓。” “不不不。”我摇头阻止他的匆忙:“大哥,你这样太没有诚意了,既然许我一个愿望,怎么说也该亲历亲为呀!” 秋霁言的笑僵在唇边,嘴角那抹温柔变成了可疑的抽动,实在很难看。 我笑眯眯的和他对视,一柱香后,他败阵认输。 结果,那一年的生日,我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看着他忙碌的扑捉萤火虫的身影,笑着沉入睡乡。 回想当年,我忍不住轻笑出声,盯着此时正坐在身边的秋霁言,调侃:“又想抓萤火虫了?” 他握住我的手一僵,讪讪的松开,苦笑道:“那样的体验一次就够,小妹还是想些轻松的吧,你大哥我老了,禁不起折腾。” 我撇嘴,什么老了,不禁折腾,全是瞎掰,今年就想起给我过生日,去年怎没见他眼巴巴的跑来,分明是打着给过生日的旗号,想做别的事情。 我笑着把手环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柔声问:“既然如此就先欠着吧,大哥这次来,是不是因为坐不住了?这可不太像你呀!” 要不然怎会有给我过生日,顺便看我是否休息够了之语。 秋霁言回手抱住半挂在他身上的我,风清云淡的说:“我倒没什么,不过姑姑很急。” 太后很急倒是真的,我这个王后抓不住楚王的心也就罢了,偏偏还一病不起,引得朝野非议声一片,使秋家处境越发尴尬。 “所以就让你这个和我关系不错的哥哥来督促我,”我松开搂他的手,掩嘴轻咳了几声,才道:“你也看见了,我现在病得下地都成问题,哪有工夫和后宫那一大堆女人争风吃醋。” 他的黑眸闪了闪,问:“要不要我从宫外找几个好大夫帮你看看,也省得让宫里光会吃饭的蠢材耽误了。” 我笑着摇头,知道他在怀疑什么,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一病两年,却查不出什么大的症状。 “也不是什么大病,何必如此劳师动众,到时予人话柄就不好了。” 见我不同意,他没再强求,只淡然道:“那你保重,万事小心些好。” “你放心,我会的。”我靠在他怀里喃喃。 他的手温柔的抚过我的长发,慢慢把有些凌乱的发抚平。 眼角瞥见平滑如镜的地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我忽然抬起头,对上他璨若星辰的眸,双手再度搂住他的脖子,主动献上香吻。 秋霁言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热情,随后轻眯起眼,掩饰眸中闪烁的光芒,抱我的手又紧了几分,舌肆无忌惮的在我口中需索。 “啪啦!”蓦地,一声响动传来,打断了这个越来越深入的吻。 我在他怀里轻喘着气,他慵懒的望着我,两人都丝毫没有被人撞见的恐慌。 相比于我们的镇静,那渐渐远去的杂乱脚步声,非常实在的表现了逃离之人的震惊。 平复了有些紊乱的气息,我苦恼的道:“怎么办啊?被人发现了。” “这不正是你要的吗?”秋霁言边说边起身,走出纱幕查看。 不一会儿,他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回来,盘上是早已支离破碎的瓷盅。 “啊,可惜了今天的补品,吃不到了呢!”我惋惜,这一天一次的补药可是我夫君楚王对我唯一的关心,现在连它也打碎了,真是倒霉。 秋霁言随手把托盘放在几案上,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服道:“当心玩火自焚。” 我舒服的在蹋上躺好,回敬:“那你是想引火烧身吗?” 慕容昊如果听说我与自己的亲哥哥滛乱后宫,他是信还是不信?如果信了,是暴跳如雷,还是无所谓呢? 真让人期待啊!这后宫最近实在太无趣,整日都是喜新厌旧的戏码,是该换换曲目了。 “如果那个送药的太监够聪明,他什么也不会说。”有人开始打击我的期待。 我望向几案上破碎的瓷盅,眼轻轻眯起,冷笑道:“他会说的,因为他绝对不够聪明。” 第二日,隆馨宫一切依旧,宫女太监来来往往,为这座主人一直卧病在床的宫室增添几分人气。 我午睡醒来时,从府里带来的丫鬟秋雨告说,送补品的太监已在宫外等候多时。 “是贵喜吧,你和他不是挺熟了,这么热的天,干嘛让他在宫外等,还不放进来。”我随口调侃秋雨道,那贵喜每日奉楚王命来送补品,一来二去,和秋雨也熟悉起来,满口姐姐的叫着,倒让小丫头有了几分做姐姐的气派。 秋雨脸色嫣红,大概对自己前几次未经许可,私放贵喜入宫感到不好意思,呐呐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笑眯眯的问:“怎么?还不好意思了,又没怪你,贵喜这小子是讨人喜欢,嘴甜、办事又勤快,我也很喜欢。” “不是的,娘娘,这次来的不是贵喜。”见我给了台阶下,秋雨的脸色好看了点,不太好意思的道:“是另一位年轻公公,听说是刚调到楚王身边听差的。” “哦。”我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道:“你让他进来吧,这么热的天,别在外面站晕了。” 新来的太监比贵喜还年轻,稚气未脱,像个孩子。他脸上红扑扑的,额头都是汗,显然在宫外已等候多时。 当被我问名字时,他忽闪着大眼睛答:“回娘娘,奴才叫承喜。没进宫前,奴才本来叫承嗣,不过入宫当了太监,方公公就说,这名字不好,给奴才改了。” 我一楞,对他罗嗦的回答方式有些不太适应,秋雨在旁边掩嘴轻笑。 我瞪了秋雨一眼,看来自己平时对她是太温和了,这么没规矩。又转头笑道:“承喜啊,今天怎么是你送补品来,贵喜呢?” “方公公说,贵喜公公被调到别的宫去了,具体的奴才也不清楚。” 杀人灭口吗?我微微笑了起来,这样的话,他是信还是不信呢? 日子一天天逝去,慕容昊对我的挑衅毫无反应,后宫除了失宠嫔妃的哭泣外,平静得几乎让我以为他根本不曾听说我和秋霁言的事情。 但就在这如死水般的静中,我却隐隐感到丝紧张,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山雨欲来风满楼。 两个月中,楚宫上空的云越积越厚。终于,在连一丝风也无的八月残夏,“瓢泼大雨”如期来临。 “娘娘,听说贤妃娘娘有喜了。”秋雨有些匆忙的从宫外走了进来,吐出这件肯定会引起楚宫极大震动的事。 这几日病症又加重了些的我正躺在床上休息,半梦半醒间,听到秋雨的话,猛地清醒过来。 “好啊!”我勉力坐起,靠在床柱上,轻笑道:“萧妹妹能怀上龙种,真是天大的喜事,雨儿,你去挑些吉祥的东西代我送过去,权当贺礼。啊,对了,上回萧妹妹来时,看上的那个定陶玉瓶也一并送过去吧。” 秋雨没动,有些担忧的望着我,道:“娘娘……” 我笑着挥手打断她的话:“快去呀!要是让别人抢了先,就不好了。” 秋雨走后,我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坐到梳妆镜前,开始把这几天一直未曾打理的发细细梳起,一缕又一缕,每梳顺一段发就像是把我心中乱且毫不干系的事理顺了一件。 萧如梅怀孕了,慕容昊到底想干什么? 我一直以为在子嗣问题上,他有很深的顾虑,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女人轻易生下他的孩子。因为那不但会打破后宫的平衡,而且一旦产下皇子,就让四大家族有了选择,毕竟一个有楚王血统的年幼皇子明显比不听话的楚王要好摆布的多。 “看来,无论如何,这病是不能再生下去了。”对着镜中有些憔悴的自己,我默念。 两年的等待,是该到一网打尽的时候了。 忽然,镜中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我以为是秋雨,边转身边奇怪的问:“秋雨,不是让你去萧妹妹那里,怎么……” 后面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因为一个绝没想到会于此时出现的人站到了我眼前。 楚王慕容昊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他的身影被钻入殿中的阳光一照,投射在地上,显得愈加修长。黑暗的影子似乎彻底笼罩了那方他所站立的天地,没给阳光留任何立足之地。 “陛下。”我急急起身行礼,可惜久不下地的身体却支持不住如此剧烈的动作,一个踉跄的向前摔去。 慕容昊一动不动,就那么眼睁睁的注视我摔倒在地,如玉般寒冷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那次树下的相遇,当时他的表情也是一片漠不关心,但他的动作却背叛了他——他挡在我了身下。 如今他身上只有从里向外散发的寒气,蔓延至整个宫殿。 我挣扎着站起,靠在床边喘息,有些摸不清他此时的心思,他在爆怒吗?可又为了什么? 如果是因为两个月前我和秋霁言的事,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8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不觉得太晚了吗? 不管了,先示弱再说。边想我边泪盈盈的望向他,做出幅受了极大委屈却不敢声张的样子。 慕容昊的眼轻轻眯起,忽然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厉声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讨厌你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的肩膀被他抓得生痛,皱眉叫道:“陛下……” 他的手伸到我下巴上,把我的脸抬起,我在他眼中清晰地看到疯狂之焰的燃烧。 “你为什么不反抗?你在期待什么?希望我碰你这个不洁的女人吗?”他冷笑。 听了他的话,我忽然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向他,却因为身体虚弱,而并没推开他,反把自己震得向床上摔去。 他黑眸中闪过尖刻的讥嘲,俯身靠近我,用手撑在床上,轻声问:“你是不是做梦都想别人上你的床,所以连自己的哥哥也不放过。” 我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叫道:“你说话啊!你们不都是想要孩子吗?好等着把我换下去,我不会让你们趁心如意的!” 听了他语无伦次的话,我脑中有东西一闪而过,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容不得此时细想。凝望他的眼瞳,我神色哀戚的轻喘道:“你胡说些什么,我们根本没有……而且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把我推……开。只有哥哥一直爱护我,疼惜我,我只是……只是想得到个依靠,有什么错?” 楚王抓我胳膊的手一僵,疯狂的眸里恢复了丝清明,望我的目光中露出哀痛之色。半晌后,他缓缓松开了手,起身靠坐在床边。 我躺在床上,望着他异常萧瑟的背影,慢慢从后面抱住了他。 “表哥,隆馨宫这么大,我害怕,这里的人都好恐怖,求你不要离开我,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们还像小时候那样,好不好?”我靠在他背上,轻声诉说,却未曾掩饰嘴边那抹笑意,只因他不会看见。 他一言不发的任我抱着,大殿里静悄悄的,声息俱无。 怦怦怦……有力的心跳声传来,也许是他,又或者是我的,没人能说清楚。 第十二章 阴谋与利用阴谋(上) 脚步声打断了这片静默的天地,楚王像是从一个悠远的梦中醒来,猛然推开我,向外走去。 “娘娘!”秋雨的尖叫声响起,他却不曾回头,毫无留恋的离去。 真是硬心肠的帝王啊!不过,也真是可惜了,就差那么一点点,我望着他的背影感叹,嘴中腥涩的味道漫溢而出,已无力阻止。 秋雨急忙上前扶起我,见我如此狼狈,不由泪如雨下:“娘娘!” 我用帕子沾去嘴边的腥红,冲她安抚的笑笑:“别哭了,我让你送的东西送到了吗?” 秋雨哭着点头,望了眼楚王离开的方向,又怯生生的看我,一幅想问不敢问的样子。 我并不打算谈这个话题,只微笑道:“既然送到了,那萧妹妹喜欢吗?” 我不问还好,这一问,本来已稍止哭声的秋雨,泪珠又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娘娘,贤妃娘娘把玉瓶摔碎了。” “哦,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是的,贤妃娘娘是故意的,奴婢送去的东西她根本看也没看,她宫里的侍女还说她们娘娘要当王后了。” 我默然不语,萧如梅为什么突然这么张狂?只因为她此时怀了个连男女都分不清的龙种? 说起来,她也有快两个月没到我这来了,以前在宫里,只有萧如梅会经常到无人问津的隆馨宫坐坐,和我一起聊聊过去。其实我们俩共同的过去只有秋霁言,或者说萧如梅总沉醉在关于秋霁言的话题中,不愿醒来。 秋雨哭泣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索,她显然刚才在萧如梅那里受了不少气,如今回来又看到楚王决绝的推开我,甚至累及我吐血,估计也认为我这个王后快当到头了,于是哭得愈加凄惨。 我头痛的望着她,平生最讨厌无意义哭泣的我,身边的侍女竟如此爱哭,真是悔不当初啊! 隆馨宫中,太医来了又去,各个神色凝重。 自那日吐血后,我的病情一发不可收拾,胸痛不止,呼吸、脉搏时弱时强,偏偏这些庸医什么也查不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给哀家说清楚!”太后的声音紧绷,似乎已经忍到极限。 由于身为王后的我病症已经严重到似乎随时会断气的地步,所以太后亲自带着各宫嫔妃前来探望,连已经有孕在身的萧如梅都随同而来。 “回太后,娘娘她只是身体虚弱……”被问到的太医颤抖着回答,说的话连自己都不信。 果然,太后听了马上怒道:“又是身体虚弱,哀家虽不懂医术,但也知道云儿已病得不清,你们却还来糊弄哀家!” “请太后息怒,臣等罪该万死,但确实查不出王后的病症。”我模糊的视线瞥见几个跪地回答的太医抖得好似风中残烛。 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我起身为几位太医求情:“姑姑,想必这病也是……命中注定,还是不要难为几位太医了。云儿本……就是无福之人,能得姑姑多年疼爱,又得楚王垂怜,选为王后,已感非常幸福,没什么……可后悔的了。” “云儿……”太后叹息。 一声低低抽泣传来,众人寻声望去,竟是淑妃司徒绯正拿着帕子拭泪。而她身边的贤妃萧如梅脸上表情似悲似喜,让人摸不透心思,见人们望来,急忙垂下眼去。 太后眉头皱得更紧,眼中精光闪烁,没人知道是淑妃的哭泣惹她不高兴,还是贤妃奇怪的表情使她生气。一时间,殿里众人都垂下了头,谁也不敢再去注视她严厉的面容。 我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心里暗暗偷笑,淑妃和贤妃都是让太后费心的主,一个最得楚王宠爱、一个如今又身怀龙种,偏偏这两人身后还代表了两大家族,非当年无权无势的楚王生母可比。 最重要的是,萧家自萧如梅怀孕后,越发倾向于楚王,几次朝政分歧都站在了楚王一边,更显出秋家孤掌难鸣。 “云儿,你还是躺下休息吧,不要多想,相信病很快就能好的,明天哀家再来看你。”太后扶住我安慰道。 “谢太后关心。”我点头,慢慢躺好。 众人刚要随太后退出殿去,忽然一人低低的叫了一声,之后一阵噼里啪啦的东西坠地声响起。 充媛曹岫烟手抚在颈上,神色惊恐的望着众人。 地上,无数莹白的珠子闪着光,仿佛悲伤之泪,撒满我的床前。 太后蹙眉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来人啊,快把曹充媛的项链捡起来,动作要轻,不要打扰王后休息。” 曹岫烟嗫嚅的低下头,宫里人素知她为人和善,且不善言辞,因不得宠,加之与秋家有亲,身份尴尬,所以一直紧守本分,任何事都不轻易出头。 如今,不知为何她所带项链竟于此时断线,珠子散落一地,惹本就事事不顺心的太后更加不快,于是投到她身上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同情。 我微笑的望着垂头发抖的曹岫烟,缓和气氛的对身边几个宫女太监道:“曹妹妹的项……链断了,你们还不……仔细找找,不要……漏下。”说完,又咳嗽起来。 “云儿,你就不要操心了,好好休息吧!”太后担心我的身体,急忙阻止。 我点点头,刚想说话,一个趴在床边找珠子的宫女突然叫道:“啊!” “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大惊小怪的,真真没有规矩了。”太后脸色铁青,指着那喊叫的宫女厉声道:“你们还把不把哀家放在眼里,来人啊,把她拖出去杖毙。” 此时的太后一幅杀鸡给猴看的样子,算是把气全出在这个小宫女身上了。 那宫女吓得魂不附体,不住磕头哀求:“太后饶命!太后饶命!”随后又赶紧补充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只因看见王后娘娘床下似有件古怪东西,吓了一跳,才逾越了。” 我继续咳嗽,掩去眸中笑意,好戏真的要开始了。 似乎察觉到什么,太后的眉头皱了皱,迟疑了一下,才吩咐那宫女去把所谓的古怪东西捡出来。 宫女从床下拿出那东西时,大部分人都满脸好奇的张望,但当看清那是什么后,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起,随后是长久的静谧,那种死了一样的静,仿佛我床前站立的人都是树桩,没有任何生命。 太后最先回过神,脸色难看的从宫女手中抢过那东西——人型布偶,布偶的胸口扎着明晃晃的长针,针上一闪而逝的光,让还在发愣的人们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太后仔细查看了布偶,忽然抬头,眼光如刀般扫过殿中诸人。被看到的人全露出恐慌与害怕的表情,但却不敢逃避太后的目光,此时,每个人都在极力表现自己的无辜。 巫咒,把想诅咒之人的生辰八字写在布偶上,施法用长针扎住布偶要害,被诅咒之人就会越来越虚弱,而后慢慢死去。据说此法十分灵验,历代后宫嫔妃用此术者甚多。但同时也是双刃剑,因为这种方法被严令禁止,如果被人发现,施咒者必下场凄惨。回顾楚国历朝历代,因此事而抄家灭族的不在少数。 “来人,把隆馨宫所有服侍的宫女、太监全打入天牢,严加审问,务必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太后的声音不像刚才那么盛气凌人,甚至带了几分疲惫的味道,像对此时状况感到万般无奈。 “太后饶命,奴婢(奴才)冤枉啊!”服侍的的宫人全跪了下去,大声喊冤,殿里乱成一片。 “妹妹,你怎么了?”司徒绯娇嫩的声音突然传来,所有人再次转移了注意力。 “没事……我没事。”曹岫烟的脸色煞白,像刚生了一场大病,她边回答司徒绯的问话,边挤出一抹微笑,但那笑却生硬无比。 太后的脸色似乎变了变,可再看时又是幅无精打采的样子,她摆手道:“曹充媛想必是累了,哀家也乏了,都回吧。” 我瞥了曹岫烟一眼,又咳嗽起来,血腥味涌上喉头,急忙扭头,那一缕细细的血丝全被吐在了床边。 “啊!”司徒绯掩嘴惊呼,曹岫烟却似被鲜血和叫声吓得魂不附体,脚下一软,竟跌坐在地。 “太医,太医。”太后慌张的大叫,一直在旁边侍侯的几个太医急忙围拢到床前,殿中又开始新一阵的混乱。 忙乱过后,我止住了吐血,而刚被人扶起的曹岫烟忽然又当众跪了下去。 她伏身于地,声音有些发抖:“太后,王后娘……娘病得这样重,定是被巫咒所诅。臣妾本不想说,怕是自己眼花看错,可王后娘娘如今病情加重,臣妾怕……怕万一……臣妾冒死进言,只希望能使王后娘娘病情好转。”说到此,她停了停,仿佛在积蓄勇气,最后一字一顿的吐出:“臣妾看见,萧贤妃那里也有和这一样的布偶。” 萧如梅事不关己的表情瞬间呆滞,半晌才清醒过来,疯了般的大吼:“曹充媛,你胡说什么!你这是妒忌我、想陷害我!” 太后脸色变来变去,看看伏地的曹岫烟,又转头望向萧如梅,竟无法下决断的沉吟起来。 我暗暗冷笑,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轻喘着劝道:“太后,我想定……是曹妹妹看错了,萧妹妹……素来善良,怎会做这种事?” 被我一说,萧如梅也回过味来,急忙跪下磕头:“太后明察,臣妾绝对不敢起半分诅咒王后娘娘的心思。” “有没有这种心思,一搜便知。”蓦地,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响起:“爱妃,为了寡人王后的病情,同时也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搜一下兰芷宫,你应该没意见吧?” 慕容昊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大殿门口,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又把刚才的话听进去多少。阳光从他背后照入殿里,沐浴在光明中的他看不清表情,只身前的阴影浓郁得让人心头沉重。 我半靠在床上,望着香炉中徐徐升起的香雾,想象此时兰芷宫里的兵荒马乱,和某些人气急败坏的嘴脸,越发觉得这出戏有趣起来。 忽然一双手伸来,牢牢的握住了我的手,那手热得吓人,像是要点燃我的一把火。在那双手里,我冰冷的手渐渐温暖起来。 我呆呆的转头,对上慕容昊的黑眸,那里面也全是烈焰燃烧的痕迹。 “别怕,有我。”他显然误会了我发呆的原因,低声安慰。 没有称孤道寡的高高在上,也没有往日刻骨铭心的恨意,这一刻我感到他的怜惜,也许这就是让以前的秋霁云百般惦念的温柔。 安慰我的他,是因为想到了自己被人害死的母亲吗? 我垂头靠入他怀中,如此火热的怀抱,灼烧着我的每一寸肌肤。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冷漠无情,原来全是伪装,其实只要接近他,就会察觉,这是一个燃烧着生命中全部的男人,无论是自己还是靠近他的人,必然只有燃尽,才能算是结局。 有人呈上了放着布偶的托盘,和我床下的布偶一模一样,上面也插着尖细的长针,被阳光一照,闪过凛冽的寒芒。 我瑟缩了下,慕容昊的手于是更紧了几分,一如他紧绷的身体。 “启禀太后、陛下、王后娘娘,这是在贤妃娘娘屋中搜出的布偶。”一个太监高声道。 “太后、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根本不知布偶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萧如梅脸色煞白,跪在地上竭力分辩。 太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慕容昊根本不给她机会,冷哼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吗?来人,先把她押回兰芷宫,严加看守。等审问清楚,再行定罪。” 萧如梅猛的抬起头,望向慕容昊的眼神全是不能置信,大概她做梦也没想到,那个昨日还温存体贴的枕边人,今天就变成了催命阎罗。 慕容昊的表情冷漠依旧,她大约是对他死心了,开始缓缓环视众人,曹岫烟、司徒绯、林雪,最后是我,一个也没放过。每个人的表情都那么无辜,没人敢为她求情,也无人愿做此等傻事,毕竟争夺楚王的人越少越好。 突然,萧如梅呕吐起来,吐得上气不接下气。 第十二章 阴谋与利用阴谋(下) 见此情景,太后劝道:“陛下……贤妃毕竟身怀龙种,哀家看还是……” “太后,巫咒一事,滋事体大,她今日敢诅咒王后,它日未尝不敢诅咒寡人与太后。诅咒寡人事小,但太后如若贵体受损,实我大楚难以承受之万一。不过太后的话也不无道理,人先带下去,严加看管便是。”慕容昊冷冷的说,我清楚的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厌恶,于是加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果然这个局并没布错。 太后神色尴尬,该说的楚王都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只得讪讪的道:“哀家身体并不重要,倒是陛下要保重龙体,一切就依陛下之言吧。” “陛下,臣妾真的是无辜的,太后……”萧如梅被拉了下去,对于她的哀泣,慕容昊不为所动。 我垂头咳嗽,他温柔地轻拍我的后背。 无辜?只要进了皇宫,任再无辜的人,都不能用这两个字。 “陛下……”我抬头望入他眼中,慕容昊下意识的偏头,替我拍背的手顿了顿,然后又马上恢复正常。 “别说话,好好休息,你会好起来的。” 他还在逃避我吗?我边躺下边想,或是对于利用我,而感到愧疚。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我还算是件好事。 我闭上眼后,屋里变得静悄悄,似乎大部分人都退了出去,但慕容昊却没走,他火热的手一直执着我的手,到我朦胧睡去,也没有松开。 再醒来时天已全黑,大殿里几盏琉璃宫灯的光异常昏暗,光照不到的地方,游移着无数暗影,仿如冤死的鬼魂在殿中飘来荡去。我眨了眨眼,还没从刚才的睡梦里完全清醒,昏黄的灯光下,看到坐在床边的一个侧影。那人手拿着样东西,正举在眼前把玩。 “陛下……”我以为是慕容昊,慵懒的伸手去拽那人衣袖。 他转回头,一双似乎收纳了整个夜空的暗瞳映入我眼帘,飘渺得让人无法解读。 我的手僵在半空,对上他微笑的表情后,又慢慢收了回去。 “怎么是你?”卸下伪装,我有些无力,在这个人面前不需要掩饰。 秋霁言并不回答我的问话,而是笑着把手里的东西向我递了递,我这才看清那是一颗圆润美丽的珍珠。 “很有趣的阴谋。”他说。 “承蒙夸奖。” “但是,我记得咱们想好的计策并非如此,你不是应该等我带人来给你看病吗?”他继续微笑,但那笑却没有了平日似春风般的温柔,带来阵阵阴冷,让人如坠冰窖。 对此,我毫不意外,寸步不让的盯着他道:“大哥,我记得你说过,脚踏两条船的后果,就是船翻落水。”边说边观察他的神色,他挑眉示意我继续说:“那……既然小妹已经上了你这条贼船,是不是大哥也应该表示点诚意。” 听了我的话,他骤然收敛了身上的寒气,笑眯眯的问“你怎么看出来的?”那样快的变化,从极寒冷到温暖,像瞬间经历了由冬到春,简直让人无法适应。 “看什么?”我感到有些喘不过气,又咳嗽了几声才道:“看和秋家有姻亲关系且交情莫逆的萧家莫名其妙的站到楚王一边吗?这种怪事,连楚王也看得出端倪。” 当年先皇在世时,尚能坚定支持秋怀远冷淡容仪公主的萧家,没道理被楚王的小恩小惠收买。如果要说权和钱,秋家与萧家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交易,这一点我当年在秋家收集情报的缘如水已略有所见。 总之,秋家与萧家就如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摆了摆,道:“而且这次的事,可不能怪我。是你太性急,你说,萧如梅怎么怀孕的?” 秋霁言眸光闪了闪,轻笑道:“这也问我?难不成云儿想让我亲自教导一下吗?” 我笑嘻嘻的趴到他怀里,毫无危机感的说:“好啊!” 他赶紧抱住快要滑下床的我,无奈的叹道:“云儿,身体不好就不要闹了。” 我往他身上爬,一直到把头靠在他肩上,才停了下来,在他耳边吹气:“你敢说不是你的,谁信?” 他抱我的手紧了紧,随后发出低低的笑声:“果然……还是骗不了你。” 他的怀抱像以前一样舒适,让我有些昏昏欲睡。 不行,不能睡,打起精神,我继续虚弱的说:“其实你应该感谢我,你不会认为楚王糊涂到连是不是自己的孩子都不清楚吧?就算当时设计了他,让他无法说清。可孩子生下后呢?你以为宫中太医真的都是光会吃饭的傻瓜吗?” 萧如梅有喜后,跑到这里乱发脾气的慕容昊已经泄露太多。她如果真生下男孩,无论是楚王还是我这个王后都该当到头了。所以,这个孩子绝不能来到世上。 “我既然敢做,自不会让他抓住把柄。”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似乎一切已全在计划中。 可惜,这个计划少了我的参与,不能算完美,所以必须打乱重写。 “大哥就算想做,也不能丢下我啊,太没良心了。”我靠在他怀里埋怨:“生病很辛苦的,人家这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两年从旁观察,让我看清太多,秋家把我推上王后宝座,或也想过我和楚王和睦相处、生儿育女的可能,但他们更希望用我吸引慕容昊的仇恨,再让萧如梅去讨他欢心,进而名正言顺的生下秋姓王位继承人。 搂着我,他轻描淡写的答:“你也知道,比起你来,姑姑和父亲还是比较相信萧家,我只好照办。” “真伤人啊!”我感叹,靠在他怀里继续撒娇:“不过,我只要有哥哥就好。所以,哥哥一定不要再抛下我,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我边说边抬头对上他的眼,微笑道:“我就不再需要哥哥了。” 那种带着寒意的笑,让人发冷发僵、不愿面对的笑,并非他独有,起码我也会。 对视半晌,秋霁言唇边勾起邪魅的笑纹,望我的眼神高深莫测。 “好,我不丢下你,不过你要跟紧些,我不会回头的。” “真巧,我也是呢!” 我们相视而笑,笑过后,他转移话题,问出心中疑问:“你是怎么说动曹岫烟帮你的?” 项链断线,吐露萧如梅诅咒王后,这样站在风口浪尖上的行为,可不是素来谨慎的曹充容会做的事。毕竟当初,我和秋霁言计划的阴谋也曾希望得到她帮助,却被一口回绝了。 “你虽然风流花心,但还是不了解女人。”我甜甜的笑着嘲讽:“曾经有人告诉我,被嫉妒冲昏头的女人最可怕,因为不知道她们会做出什么,哥哥一定要当心啊!” 此事我并不打算瞒他,反正以他的聪明,就算不说,也会很快想到缘由。 这两年,关于曹岫烟的妹妹曹茗月——秋霁言正室夫人的各种赞誉我也略有听闻,贤良淑德、不善妒,还亲自替丈夫收了几房妾室,多么值得夸赞的女人! 可惜,在我和她有限的几次接触中,从她眼里看到了埋葬在深层的鲜活欲望——她不是不在乎,只是希望能得到夫君更多注意。这样的女人注定敏感,她又怎会察觉不到萧如梅和自己夫君的暧昧。再加上我这个有心的小姑点拨一二,她的恨、她的欲望终于浮出水面。 更不巧的是,曹岫烟与曹茗月自幼母亲去世,父亲又忙与公事,两人相依为命,感情极深。所以,当曹茗月对某人恨之入骨时,一向不愿惹祸上身的曹岫烟也不得不同意了我提出的计划。 眼前的狐狸侧头想了想,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虽然笑容依旧,但我还是从他脸上发现了些细小的变化。那应该可以称作不悦吧,毕竟自己计划多时的事被个嫉妒的女人打乱实在郁闷,尤其那女人还是他的枕边人。 “大意,大意。”他拍头感叹。 “哥哥要与嫂嫂和睦相处啊!可别再让人有机可趁了。” 经此一事,立了大功的曹岫烟定会代替萧如梅成为新宠,而能影响姐姐的曹茗月也变得至关重要。 “你放心,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他微笑道:“现在咱们该联手了吧,老是窝里斗,让别人看好戏,咱们也太吃亏了。我相信只要你我携手,得到楚国,甚至天下,也不是难事。” “天下呀,看来你野心不小。”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站在天下所有人的顶端,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他捏捏我的脸颊,戏谑道:“瞧你高兴的样子,要想天下,还得先把阻碍排除才行。” 我深吸一口气,使胸中的憋闷稍缓了些,道:“在那之前,你是不是还忘了件事。” “有吗?”他答得好无辜。 我嘿嘿假笑道:“萧如梅。” 她肚子里的孩子绝不能留。 秋霁言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才叹道:“好吧,既然事已至此,为了我唯一的妹妹,就牺牲她好了。” 说牺牲时,他的表情轻松,没有任何迟疑、犹豫,当断就断,不带任何感情。 我微笑相望,那种残忍和无情,在他脸上未曾稍做掩饰,可不但不使他显得丑陋,反而越发衬出他的优雅从容。 于是,我趴到他耳边念叨:“哥哥,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世上,我最喜欢的就是妹妹你了。” 我嘻嘻一笑,觉得他这笑话说得实在不怎么高明,咳嗽一声后转回正题:“那么一切按计划进行,我这病也不能白得,等巫咒的事了了,哥哥就带人来给我瞧病吧。” 萧如梅不过是计划外的附属,被我随手打发,真正应该为我生病付起责任的人,却因这次意外而逍遥太久。 第十三章 花开荼靡花事好(上) 萧如梅的小产虽然早在预料之中,可我还是不得不感叹秋家宫中势力的庞大,同时顺便同情了无法掌控宫内情况的慕容昊一把。 楚惠王八年九月末,楚王下诏,贤妃萧如梅恃才傲物、嫉妒成性,特废其封号,送入静心宫悔过。 听说,静心宫是楚宫唯一感觉不到四季变化的地方,无论花开花落,唯有死一般的寂静围绕着那座宫殿,而被送去那里的嫔妃只能伴着那宁静渐渐老去一途。 不过,这次对萧如梅严厉的惩罚并没牵连到萧家,甚至楚王的诏书中废除她封号的原因也交代的语焉不详,显然慕容昊对依附秋家,兼财大势大的萧家不敢轻举妄动。 在这期间我的病虽变得比较平稳,却没有显著改善,病情依旧沉重。 隆馨宫在经过巫咒事件的喧闹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唯一和之前不同的,只有慕容昊的经常来访。他总喜欢一言不发的盯着我,飘渺的眼神仿佛已穿透了我,看到千里之外的远方。 我没有打扰过他,既然他喜欢望着我发呆,那就看好了,即使被他无时无刻的盯着,我也不认为一个完全不了解我的人能够看穿我的本质。 这天慕容昊来到时,我本以为会和平常一样,但结果他却提议到御花园中散心,说这样对我的身体有好处。 我刚点头答应,他便把我横抱了起来。 “啊!”我轻叫出声,不太适应他火热的怀抱,没有秋霁言的温柔平和,而是随时会灼伤人的炙烈。 “别怕,不会摔到你的。”他在我耳边低低的安抚,动作更加轻柔。 到御花园凉亭时,我注意到亭中除了服侍的宫人外,还有个陌生黑袍男子跪迎在众人之前。 同样是跪着迎接我们到来,但黑衣人却硬是比所有人都显得高大,那并非身体上的高,而是一种无法忽视的气度,如鹤立鸡群,即使跪着也要人仰望。 慕容昊边把我放在早就准备好的软榻上,边说:“白卿不用如此多礼,平身吧。” 黑衣人谢恩后,慢慢站了起来。 我这才看清那人的样貌,冷俊的面容,紧抿的薄唇,一如他所穿的黑色,似乎随时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但那双漆黑的眼却泄露了他的秘密,从中偶尔闪过的忧郁和厌世的光芒,让冷酷的他多了几分柔和与优雅。 “云儿,这是寡人的爱卿白夜。”慕容昊微笑着替我介绍,看得出他心情很好,显然此人甚得他赏识,让这两天因萧家事一直绷着脸的慕容昊也放松很多。 “微臣参见王后娘娘。”黑衣人再次躬身施礼。 我边点头边让他免礼,心想原来此人就是久闻其名的白家之主白夜,果然年轻得很。如此年纪就成为四大家族中白家的主人,怪不得很多外人颇看不起他,认为他完全是凭借身份才居高位。 不过,秋霁言曾笑谈那些人有眼无珠,因为白家内和外界的议论纷纷完全不同,平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试问如果是一个庸碌之人当上白家主人,又怎么可能让整个白家都甘心为其效命。 深秋的天气稍有些凉,却不失清爽,御花园中金色掺杂在依然鲜明的绿色里,宛如日光融成水滴从天而落,让人心旷神怡,的确很适合病中的我观赏。 慕容昊替我盖上薄毯后,竟和白夜下起棋来。一时间,凉亭里变得极静,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不断响起,衬着园中秋色,竟异常和谐。 我躺在软榻上看着下棋的两人,反复琢磨慕容昊带我来此的原因,以及他让我见白夜的目的,却因为消息太少,而无法做出判断。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太监匆匆走进凉亭,行礼后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才走到慕容昊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慕容昊本来放松的表情,因那太监的话,再度恢复旧观。 “寡人知道了,你退下吧。”他蹙眉挥手,语气颇不耐烦。 当那太监退开时,慕容昊忽然又出声叫住了他,然后转头对我勉强笑道:“云儿,寡人还有些事要处理,不如先让人送你回殿休息。” 我微微一笑,刚才那太监的声音虽然很轻,但还是让我听到几个字——司徒绯。自从萧如梅成为昨日黄花后,司徒绯更加得宠,慕容昊半数的夜晚都歇在她宫中,另外的半数时间则在充媛曹岫烟住处和勤政殿处理政事中度过。 慕容昊甚至亲自为司徒绯所住宫殿改名凤飞宫,直接表明宫里除了我这个王后外,另一凤的存在。 司徒绯,这个如今宠冠后宫的女人会出什么事呢? “陛下,这里景色很好,臣妾想再多待一会儿。您如果有事,就请去忙,不用陪臣妾了。” 慕容昊听后,沉吟了一下,方点头道:“既如此,你在这里多休息片刻,寡人一会儿就回来陪你。”又转头对白夜道:“白卿,这局棋先留着,等会儿咱们继续下。”说着,边示意我不用行礼恭送边向外走去。 我和白夜送走慕容昊后,亭中沉寂了下来,我要扮演文静软弱的王后,自然不能多话;而冷冰冰的白夜也不像会多话的人。 真不明白慕容昊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白夜留下来?我无聊的转开头,视线对上园中盛放的菊花,那种凋零前的绚烂,最让人心醉。 “娘娘喜欢菊花?”白夜的声音一如他的人,冷冰冰。 我有些诧异的转回头,说什么也没想到他会先开口。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是绝对的生人勿近,更不像个会为了权势而低头攀附者。 那一定是有目的了,我微笑点头:“每种花我都很喜欢,尤其喜欢菊花和梅花。” 白夜的眼中似乎闪过些什么,但快得让我看不清,他的语调变得柔和:“如果说梅花的话,京外十里的晓翠山慈云寺后的梅花林是京城盛景。等冬天时,娘娘可以去欣赏欣赏。” 我没有回话,只黯然的笑笑,白夜瞬间明白了我黯然的原因——身体虚弱的我是什么地方也不能去的。他马上巧妙的转移了话题,聊起诗画,对梅花绝口不谈。 白夜虽然显得冷酷,但很博材多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对我似乎格外和颜悦色。我们两人谈谈说说,倒也没有冷场,时间渐渐过了很久。慕容昊还丝毫没有要回来的迹象,正当我有些疲倦时,负责替我送补药的承喜端着碗从远处姗姗而来。 这些日子,承喜一直往来于隆馨宫送药,我对下人向来和善,所以这个进宫不久、涉世未深的小太监在我面前很是没大没小。当我和他目光对上时,他高兴的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走到凉亭的石阶前,边往上迈步边要张嘴说些什么。但当他看见我身旁的白夜后,又飞快的闭上了嘴,脸更瞬间皱得和小包子相似。 我有些好笑的望着承喜,他似乎很怕白夜,一幅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 承喜慢慢走上台阶,稳重而小心翼翼,和他平日的猴样完全不像。我自然没想到他会忽然脚下打滑,端着托盘踉跄着向石桌冲去。 “啊!”承喜的惨叫混合在宫人的惊呼声中,让我有些想笑,只能竭力隐忍。 “哗啦!”承喜端盘的手高举着,竭力想保持汤药的安全,结果他做到了——汤药只有少许撒在桌上和地上。可他却整个趴到了石桌的棋盘上,把好好的一局棋彻底搅乱。 亭子里的人全呆呆的望着趴在桌上边高举着托盘边哎哎叫的承喜,不知该做何反应。 我瞥了眼见机快而躲开的白夜,他眉头深蹙,似乎马上就要张嘴训斥承喜,急忙忍笑,装做担忧的开口:“承喜,你没事吧?”说着,又转头对身边的宫女道:“还不快把他扶起来。” 承喜被扶起后,有些尴尬的笑:“娘娘,奴才没事,而且药也没事。”边说边像献宝似的举了举手中的拖盘。 见他如此,我再也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可四周却没人附和,似乎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笑。 “娘娘,陛下的棋局……”一个宫女脸色苍白的说。 我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棋子,以及听到宫女的话后脸上再无一点血色的承喜,挥手道:“我也倦了,陛下这会儿不来,恐怕不会来了,收了吧。如果陛下问起,就说是我让收的好了。” 凉亭里静悄悄的,无人应声。 这些日子,慕容昊因萧家的事,心情一直不好,对人格外严厉,一点小事就要严惩,何况是他的棋局被打乱,而我这个不甚得宠的王后的话自然不能和楚王的怒气相提并论,所以此时竟无人敢接话。 白夜望向我,冷厉的面上闪过抹柔色,轻声道:“娘娘,臣有办法让棋局恢复。”说罢,便命宫人捡起棋子,他则坐到桌前摆了起来。 我诧异的看着他把白子和黑子一个个摆好,难道一盘已经下了多半的棋局他竟一步不差的全记得,这需要怎样的记忆?别说是我,就算那只狡猾多才的秋狐狸到此,也只有自不如。 不大的工夫,一局棋全部摆好,我叹道:“白大人好记性,我本不知此事该如何是好,这下终于没事了,多谢白大人。”边说边冲还在发呆的承喜催促道:“还不快谢谢白大人相救。” 承喜一激灵,终于清醒过来,脸色也不像刚才那么惨白,跪到地上口里不住称谢。 白夜却看也没看他,只随口应付了一句,转头对我道:“些微伎俩,娘娘称赞,臣愧不敢当。” 我笑着接过承喜端来的汤药,轻吹了一口,道:“白大人不用谦虚,这要还是小伎俩,那我可真没法见人了。”说着,端碗便要饮下。 “娘娘且慢。”白夜忽然出声,我举碗的手顿了顿,有些不解的望向他。 白夜的手指湿漉漉的伸在鼻下,脸色异常严肃的说:“娘娘若信得过为臣,请禀退左右,臣有事相告。” 我瞬间转过无数念头,眼角忽然瞥到靠近台阶的地面上几颗疑似绿豆的小珠子,心里猛地一震,终于明白了慕容昊让我见白夜的真正目的。 沉默半晌,望着白夜坚定的眼神,我挥手说:“你们都退下。” 当亭中只剩我们两人时,他缓缓开口:“娘娘请把药让为臣看看,可好?” 我把碗递给他,随口道:“白大人对医理也有研究?” 白夜谨慎的接过碗,举到鼻下闻了又闻,最后竟轻抿了一口,才道:“臣虽不精医术,但对各种毒药却知之甚深。不知娘娘可听过钩吻草,此草用来入药,无色无味,既不易察觉又不会和别的药材冲突。少食可安心宁神,但一旦长期服用,则会使人虚弱吐血,脉搏起伏不定,直至积重难返而死。” 我定定的望着他,他眼里的认真之色使人无法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半晌后,我轻笑着打破沉闷的气氛:“白大人真是才识广博,那么可以把药还给我了吗?” “娘娘,您明白为臣的意思吧。”他蹙眉道,端药的手全无递还的意思。 我依旧伸着手笑望他,只那笑里掩不住的苦涩流露而出:“白大人,谢谢你的好意。可这个情,我不能领。”我忽然撑着虚弱的身体起身,从他手里拿过药碗,举到唇前,浅笑道:“这药是他赐的,无论里面有什么,我都不在乎。如果能这样什么也不知道的离开这里,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有这碗药在,起码我会觉得他还是关心我的。白大人,你又何必打破我01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9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我仅有的幸福呢?” 白夜怔怔地望着我,对于我的歪理不知该用什么话去反驳。我举碗便饮,依旧那么苦那么涩,但我却笑得幸福,仿佛喝下去的是天下间最美味的汤一般。 人若连自己都骗不了,又拿什么去骗别人。 第十三章 花开荼靡花事好(下) “不要!”大喝声传来,慕容昊脸色铁青的走入亭中,一把抢过我已饮了小半的药。 我吃惊的望着他,对于他突然的出现,做出幅不知所措的样子。 “白卿,你刚才所说是否句句属实?”慕容昊紧抿着唇问。 白夜低头恭敬的答:“启禀陛下,臣自幼便对各种毒物有特别感应,就算是不易察觉的毒药,臣也自信能品出。” 慕容昊因他的话,脸色越来越阴沉,看了看手中的药碗,又转头望向我道:“云儿,寡人知道你怀疑什么,但请你相信寡人,寡人会把这件事查清楚,给你个交代的。” “臣妾自然是相信陛下的。”我坚定的回答,又马上恳切的道:“陛下,无论这件事到底怎样,都请您不要为难送药的承喜,臣妾相信他绝对是无辜的。” “你……”慕容昊似乎想说什么,终没有说出口,只点头道:“好,寡人答应你。” 慕容昊送我回隆馨宫后,便匆匆离去。我禀退所有宫人,静静的躺在床上,心思转来转去。 果然当初因为萧如梅的事而太露形迹,慕容昊竟怀疑到我头上。都是秋狐狸不好,要不是他想一口吃个胖子,我也不用和他斗得险些两败俱伤。 今天幸亏看见那些疑似绿豆的珠子,明白这次承喜摔倒是有人故意为之,否则我非栽个跟头不可。 自我病后,一碗又一碗的喝慕容昊送来的汤药,病情不但不渐好转,反而日趋沉重。就算之前因萧如梅之事,转移了众人的视线。但诅咒一说毕竟虚无缥缈,怎及送入口中的东西实在。 “柔弱天真”的秋霁云就算再怎么糊涂,也不可能毫无所觉。但我却一直喝药,从不间断,甚至连一丝怀疑都没露出。本来这并不算太大破绽,毕竟秋霁云对他表哥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情,会使她完全信任表哥而不显奇怪。 可惜巫咒之事却让这个破绽加大了,以萧如梅的性格,慕容昊肯定明白她是被人陷害的。他会想陷害者到底是谁,为什么那人可以毫无声息的在我床下放布偶?然后,我这个柔弱的表妹开始引起他的注意,同时我对补药的饮用也成为可疑点之一。 幸亏当白夜说药中有毒时,我马上表达了自己隐约猜到,但不愿揭破的心情,再次完美扮演了深爱表哥的表妹,稍稍释去慕容昊之疑。 “可是,这样就无法实行我和他的计划了。”我埋在被子里喃喃:“他说的没错,慕容昊果然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明明毒不是他放的,他却硬是可以利用到这个地步。” 先以此为借口回避我,如今还利用它来试探我,又因我的身体太虚弱,顺便制止了我继续服毒。而且他显然担心秋家用此毒做文章,像他借势打击萧如梅一样毁掉下毒人,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把它揭了出来。 为了这一天,我明知那是毒药,却服食了近两年。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只想在后宫站稳阵脚。而今胜利在望,这个皇宫的主宰却挡到了我前面,我是应该连他一起毁灭,还是要重新布置? “秋雨!秋雨!”我从床上慢慢坐起,深吸一口气,高声叫喊,把贴身丫鬟招了进来:“我这几天吃什么也不是味道,你去趟御膳房,让他们清炖一条鲫鱼,给我送来。” 秋雨虽有些纳闷我为什么忽然要吃鲫鱼,但只以为我想换换口味,便没有多问的去了。 秋雨去后,大殿里再度恢复安静,静得荒凉而可怕,冰冷的床让我一直处于紧张的头脑渐渐僵硬麻木,什么也想不起来。时间一点点过去,我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对秋雨端来的晚饭一口未动,更别提那条亲点的鲫鱼。 午夜时分,当冰冷突然减少时,我毫不犹豫的抱住在床边俯身察看我情况的人。 还是那么不凉不燥的气息,总能让我舒适又安心。 “你来了。”我笑,眼睛却未曾张开。 那人叹息一声,然后搂着我向床里躺去。厚厚的帷幕把我们和空旷的大殿隔绝出来,这方天地变得不再冰冷。 我把手伸到他胸前取暖,同时整个人也拼命往他怀里钻。 “你这么急的把我叫来,不会只是为了让我替你暖床吧。”他在我耳边轻声调笑。 鲫鱼,取急,是我和秋霁言约定的暗号,如果有大事发生,需要联系,可以到御膳房要鱼,他自然会想办法与我相见。 “不可以吗?”我睁开眼,在漆黑一片的殿中,他的眸却璀璨依旧,那里面仿佛容纳了天下的万事万物,又似乎什么也没放在他心上。 “可以,当然可以。”他的笑带着三分邪气:“你这么想念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个轻如鸿毛的吻落在唇边,他的唇在我嘴旁细细描画,带着挑逗与引诱,就是不肯老老实实的落下。 我轻轻呻吟,却没有凑上去,只软软的躺在床上,虚弱的望着他。 明明此时我们的身体异常亲热,但我却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冷静与他的淡然。 这是一个游戏,谁先忍不住吻上对方,谁便输了。 他眉眼弯弯的望着我,完全没被我柔弱的样子打动,轻轻捻起我胸前的一缕发把玩:“既然没人认输,那不玩了,咱们还是谈正事吧。” “好。”我乖巧的点头,声音渐渐变冷:“他发现了,计划必须改变。” 秋霁言沉默片刻,才轻叹道:“果然……之前太引人注目了。” 我一想到这点,心里就气,狠狠在他胳膊上一掐,说:“都是你的错。” 如果没有萧如梅的事,应该被发现的下毒者是司徒绯。是她不甘只有一步之遥的后座,中了我和秋霁言的陷阱而不自知。 钩吻是秋霁言找来的,让他收买的太监小四在博得司徒绯信任后,送给了她,又看着她收买承喜之前的送药太监…… 一切早已布置好,我们不过是在陷阱旁悠闲的等待猎物自投罗网。而楚王慕容昊在整个过程中,只扮演了旁观者,或者说我们有意让他知道了整件事,想看他的反应。结果和所料不差,他只是冷眼旁观,为了自己的利益,没有阻止。 可惜眼看猎物即将步入陷阱时,两个猎人却因分赃不均先打了起来,不但惊动了猎物,还把旁观者也惊醒了。从小四那里传来消息,司徒绯已有暂时收手的打算,而慕容昊更先她一步行动了起来。 秋霁言听了我对凉亭事件的描述后,半晌也没做声,似乎已经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直到我又不满的掐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 他语气古怪的道:“你知道白夜是什么样的人吗?曾经有次他见人投水,却无动于衷,连呼救都没有,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那人淹死在湖里。事后有人责问他,他答,既然投水的人都不想活,那我又何必多此一举。那一年,他才十岁。”说到这,他顿了顿,又道:“说拥护楚王的白夜与慕容昊演戏把毒药揭破,我相信。毕竟白家家主熟识各种毒物是楚国出名的,由他揭破很合适。但他为什么会摆那局棋呢?这可值得玩味了,一个小太监的死活他绝对不会关心,让我不得不想起那个谣言啊!” “什么谣言?”我好奇的问。 秋霁言并没回答,而是用黑亮的眼紧盯着我,那么紧迫的眼神,让我不由自住的屏住呼吸,久久的,他俯头在我耳边轻声笑道:“秘密。” 我冷哼,做出幅你不说,我还不稀罕听的样子。虽然心里好奇,但同时了解他如果不肯说,问也没用的道理。 他笑笑的转移了话题:“有没有新的计划?” “如果招惹司徒,必然触动楚王,倒不如……”话只说了一半,我忽然皮笑肉不笑的道:“今年菊花开得好漂亮,衰败前的美丽,我最喜欢。” “你也这么想吗?真是太好了。”秋霁言高兴的说。 他悄悄在我耳边诉说,我不时的补充两句,阴谋渐渐成型…… 在这个漆黑的大殿上,在这方帷幕后的天地里,我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他轻浅的呼吸,唯一能看见的是他笑眸里我微笑的影子,我们都于彼此眼中找到了比黑暗更深沉的东西。 楚惠王八年十月,东太后以年老体弱为名,迁入楚京五十里外的雍城修养,同时不再过问国事,正式宣告了太后垂帘时代的结束。 楚王慕容昊在司徒家与白家的支持下,开始小范围的改革政局,人事变动愈趋频繁。他似乎在试探秋家人的底线,可惜无论是秋怀远,还是秋怀仁,甚至太后对此都不闻不问。 于是,那些墙头草的朝臣倒向似乎胜利在望的楚王,秋家的势力开始风雨飘摇。 十二月末的楚京仿佛比往年要寒冷得多,冰冷刺骨的风吹过,树叶纷纷凋落,像一群离家的飞鸟,越飞越远。 隆馨宫院内,树木、花草、建筑,一切似乎全被寒气杀害了,宛如死般的静谧萧瑟。 是不是连冬天也来凑热闹,讽刺秋家近在眼前的失败,我望着窗外的景色暗笑。 “姐姐,大冷的天,你身体又不好,怎么还开着窗户,这些下人是怎么伺候的?”司徒绯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我这才想起刚才秋雨说司徒绯求见,而我请了她进来。 近些日子,楚王虽还常来看我,可宫里人对我这个秋姓王后越发讳莫如深,能避开绝不愿碰上。唯独司徒绯与众不同,一有闲暇就来隆馨宫与我聊天解闷。 我转头望向笑语盈盈的司徒绯,今天她穿了件藕荷色斜襟上衣,配一条白纱镶边裙,越发显得年轻貌美。那种阳光般健康的美让人嫉妒,尤其是像我这样曾经拥有又失去的人。 我用丝帕掩住嘴轻咳了两声,才笑道:“不关他们的事,是我想欣赏外面的景色,倒让妹妹担心了。” 司徒绯把窗子关好后,走到我身边,担心的道:“姐姐身体刚好些,要是吹了冷风又生病怎么办,还是小心点好。” 那不正是你希望的吗?我笑着点头:“妹妹说的是。” 自楚王揭出毒药之事后,就再无动静,而下药者此时正语气真诚的劝我小心身体,真让人有哭笑不得之感。 不过,司徒绯比萧如梅要有趣多了,起码她懂得在宫里生活的必要手段——即使你恨不得让眼前人去死,也要微笑着表示友善。 “娘娘,楚王命人送来了梅花。”秋雨高声打破了殿内友好的气氛。 我无奈的撇嘴,看见秋雨兴高采烈的领着个手捧玉瓶的太监走进殿里。小丫头似乎对司徒绯有莫名的敌意,每次她来,秋雨总要搞出些花样才肯罢休。 跟着秋雨进来的太监福身问安后,道:“娘娘,楚王命奴才把这跳枝洒金梅送来,说是白夜白大人特意摘来给娘娘赏玩的。” 我先见那玉瓶里的梅枝上开着红、白、粉等色花朵,很是赏心悦目,但当听到那太监的话后,却微微一怔。 楚王送梅花,本没什么希奇,可怎么又扯上白夜? 第十四章 血缘很重要吗?(上) 我收了梅花,眼角瞥到司徒绯自听了太监话后,意味不明的笑容,急忙追问:“妹妹笑得这样高兴,有什么趣事吗,还是笑话姐姐身体虚弱到连出屋赏梅都不能?” “姐姐说笑了,妹妹纵然再向天借胆,也不敢笑话姐姐,只是……”司徒绯赶紧表明立场,可话说到半截又停了下来,然后眼睛四处乱瞟,做出幅人多嘴杂不敢多说的样子。 “你们都退下。”我挥手禀退众人,装做好奇,等着看她能说出什么惊天之语。这种引人上钩的半截话,我早八百年就会用了。 “姐姐,其实……这事我只听人说过,不知真假,我看咱们还是不要说了。”司徒绯语带迟疑。 “妹妹,到底什么事情,不能告诉姐姐吗?还是对我有什么忌讳?” “不不不,姐姐误会了,小妹和姐姐一见如故,怎会忌讳姐姐。只是这关系到姐姐生母,小妹真的不好说。” “我娘亲……怎么了?”我眼露疑惑,急忙追问:“我自幼丧母,对娘亲根本没有印象,也很少听人提起,今日妹妹既然说此事与我娘亲有关,请务必要说清楚。” “这……”司徒绯还是很犹豫,但在我坚持的目光下,才不太情愿的道:“这事本就是外面瞎传,姐姐听了莫要当真才好。” 我轻轻点头,她才继续道:“姐姐的母亲容仪公主据说在未出嫁前,与白家上代家主白易天白大人私交甚密。即使后来容仪公主嫁入秋家,和白大人却还有往来,所以……外面就有些风言风语……容仪公主病逝后不久,白大人也一病不起,最终撒手而去……也因此谣言传得更加厉害。”她有些断断续续的话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留心观察我的脸色。 我捂住嘴剧烈的咳嗽,急喘道:“妹妹是说……我娘亲和白大人……他们……怎么会?” “姐姐莫急,其实这本是些疯话,姐姐不要当真。” 你不就是想让我感到不安吗?我又咳嗽了两声,语气幽咽:“谢谢妹妹宽慰,只是我今天有些倦。” “那……妹妹告退了,姐姐也不要再想,好好休息。” 我望着司徒绯婀娜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眼里褪去感伤,慵懒的在床上靠好。 今天楚王送梅应是司徒绯和慕容昊早就串通好的,不然哪有那么凑巧,梅花送到,司徒绯就在,还刚好能替我解惑。 他们已经联手了吗?想告诉我什么?说我可能不是秋家的女儿,白家才是我的亲人? 那晚秋霁言未尽之语,是这个谣言吗?白夜不断向我示好,是和慕容昊串谋,还是真的认为我是他妹妹? 我伸出手,看着瘦弱的胳膊,嘴角的弧度又上升了几分,应该还有直接的证据吧,无论是伪造也好,还是真的也好,慕容昊一定会给我更有力的证据,真没想到我这如病鬼般的表妹也成了他争取的对象。 他……想利用我做什么呢? 不过,话说回来,以秋家众人对我冷漠的态度,也许说不定我真是白家人。那样的话,秋家这条船也就不再是唯一的选择。比起狡猾成性的狐狸哥哥,我倒觉得有时很疯狂的表哥更容易相处,起码他不会一眼看穿我,而且如果有个白夜那样冷酷英俊的哥哥也不错呢! 我无声的笑着,果然只有皇家才会如此有趣,因为天下没有比这里表面更华丽奢侈,内里更肮脏龌龊的地方。 这里的人即使输了,也会留下绚目的美丽。 殿里的光慢慢消失,预示夜晚的来到。 我半靠在床上,斥退了要点灯的宫女。她们惶恐的退出殿,不明白平日和蔼的王后为什么忽然如此疾言厉色。 我垂着头,把带笑的眸子掩在睫毛下,宫女们慌张的表情真是有趣。这些年一直扮演随和善良的角色,连自己都快忘记自己恶劣的本性。 收拾情怀,我眨眨眼,轻易的甩出一串泪珠,开始为新戏做准备。 司徒绯说完那些话后,总要有人来验收成果。我都等了一整天,也该来了,还是说他的耐性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怎么哭了?”随着低沉声音而来的是一只有力的手,他轻轻托起我的下巴,怜惜的凝视我。 模糊的泪眼中映出那曾经淡然的眸里此刻充盈着关心,恍惚记起真正的秋霁云让我看过的片段——微笑的女孩与守护她的男孩,可惜如今已物是人非。 “表哥!”我一把抱住眼前的男人,把泪水撒在他衣上。 慕容昊似乎很不适应我的脆弱,僵直的任我抱着,直到我把他的衣衫哭湿,才慢慢抬起手,牢牢的搂住了我。 “表哥,我娘亲……”我抽噎。 “对不起,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的声音暗哑,像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表哥,我娘亲怎么会做这种事,一定是骗人的,对不对?” 慕容昊猛的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推离他的怀抱,暴躁的道:“什么叫这种事,真爱有错吗?难道你就这么希望自己是秋家人?” 我边哭边拼命摇头,有些诧异他的激动,望着那盈满怒气的眼,一时间竟弄不清他在做戏,还是真情。 见我哭得如此伤心,慕容昊的表情柔和了些,又把我搂入怀中安抚:“云儿,忘了秋家吧,他们根本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白夜给我看了当年容仪姑姑写给白易天的信,里面清楚的写着你是白易天的女儿。我核对过了,的确是姑姑的亲笔。白夜说,那信是他父亲临死前给他的,还叮嘱他务必要照顾好你。” 这么明确的证据?我在他怀里慢慢止住哭声,隐约察觉一丝阴谋的痕迹,但慕容昊的声音坚定有力,听不出任何虚假。 “表哥,我……好害怕。”我在他怀里轻声诉说:“害怕哥哥知道后,连他也嫌弃我。” 有时候一点点刺激,才是正确的选择。 果然,慕容昊紧紧的抱着我道:“他不是你哥哥,白夜才是,忘了他吧!你有我,还有白夜。” “可是你不要我。” “不会了,这宫里现在就只有你和我,我再也不会不要你了。” 远处的琉璃宫灯不知何时被悄悄点燃,发出微光,却依旧使人看到的一切犹如笼在雾中的朦胧。 地上我们的影子合并在一起,拉得修长,我仿佛嵌入他身体里,再也无法分离。 慕容昊的吻落下时,热切而急迫,直直封住我的唇,带着种主宰万物的气魄,毫无顾虑的掠夺。 我休戚的回应,就这样慢慢融化吧,即使是铁,我也要让他消融…… 慕容昊起身时,天还没亮,殿里的蜡烛早已燃尽,四周一片漆黑。他从枕边离开,轻得没发出一点声响,可我依旧立刻感觉到了。或许是不惯与人同睡,这一夜我总在半梦半醒间徘徊,所以才能如此快的清醒。 我静静的躺着,见他掀帐下床,便闭上了眼。殿里传来轻微杂乱的脚步声,然后是窸窣的穿衣声,大约是宫女按时来服侍他起身。我听说,慕容昊自亲政以来,日日早朝,从无简省,晚上更是处理政务直到深夜,作为帝王,他真的很勤勉。 也不知过了多久,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正当我以为他已经离开时,感觉有人掀开了帐幔。 我装做熟睡而没有动,唇边隐约勾出幸福的弧度。 一只手伸过来轻柔的把锦被往上拉了拉,盖住我露出的肩膀。然后,久久的再无动静,我不敢轻举妄动的闭着眼。半晌后,才听见一声悠长的轻叹,他喃喃:“别让我失望。” 脚步声再度响起,这回是没有任何迟疑的向着殿外而去。我悄悄掀起帷幔一角,望见慕容昊渐渐融入黑暗的决绝背影。 又等了很久,确定他已走远,我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窗外,夜空开始发亮,东方一抹红光徐徐升起,树影渐渐暗淡。寒风扑面而来,吹乱我墨黑的长发与雪白的衣魅。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一天,我愉快的笑着。 “哐啷!”巨响突兀地传来,我侧身望见慌乱的秋雨,她脚边是还在滚动的铜盆。和我目光一对,她竟恐惧的后退。 眼角瞥见案上镜中自己白衣飘飘的身影——随风舞动的黑发犹如万千毒蛇,悍然张狂着要撕裂所有靠近的物体。脸上愉悦的微笑,妖媚到让人无法拒绝,却又恐怖得使人窒息。 我敛去笑意,看来是压抑太久,不小心暴露了本性,吓坏了可怜的秋雨。 “秋雨,怎么了?”我担心的问。 她惊魂不定的望着我,半晌后,在我温柔的微笑下缓缓摇头,眸里有掩不去的疑惑。我笑的安然,依旧是贤良的王后,可心里却开始有些厌烦这个角色。 权利,权利,我需要更多的权利,只有拥有最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活得没有束缚。 秋雨替我梳头时,似乎完全忘了刚才的惊吓,笑嘻嘻的道:“恭喜娘娘,奴婢就说娘娘您这么美丽温柔,陛下怎会舍得……”说到此处,她笑得贼兮兮的住口不谈。 “你这死丫头,不要胡说,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我呵斥,可脸上的笑容越发甜蜜。 虽明知秋雨及大部分有心人可能的误会,我却不打算澄清。想来慕容昊也定是要这个效果,才会留宿在我殿中。 昨天那个吻后,慕容昊抱着我平复了急促的喘息,叹道:“云儿,要快些好起来呀!” 而我只是乖巧的躺在他怀里,故做羞涩的点头…… 秋雨边坏笑边认真的替我梳起繁复的发型,仿佛不把我打扮出新意就不肯罢休。 我也不催她,淡淡扫了眼桌上的无字信封,那是昨晚慕容昊留下的,里面装的信上只有简单几句话,我背得滚瓜烂熟。大意就是说我乃白易天之女,并叮嘱白易天照顾我。可容仪公主的一切早在几年前的大火中飞灰烟灭,又怎么证明这封信真是她所写? 到底是楚王的阴谋,还是确有其事?我必须万分小心的抉择,才能让此次机遇转向最有利我的一边。这是场赌局,赢了便风光无限,输了则万劫不复。而我向来喜欢这种豪赌,因为它不拖泥带水,即便输了,也输得心服口服。 第十四章 血缘很重要吗?(下) 楚惠王九年的除夕就在我小心的选择中静静来到,由于太后住在雍城没有回宫,少了她的除夕宴气氛异常活跃。 举行宴会的永乐宫里,精巧的宫灯高悬,灯下流苏微微颤动,配合着低垂的薄纱帷幔与乐声中翩翩起舞的艳装歌女,香风弥漫,予人身处仙台楼阁的迷离恍惚之感,似乎此时的楚国正是太平盛世,一派歌舞升平。 各宫美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法宝尽出,希望博得楚王垂青,近而一步蹬天。可惜慕容昊连多看她们一眼的兴趣也没有,整个宴上,他除了不时关注我的身体状况外,就只和司徒绯、曹岫烟等几个有品级的嫔妃说说笑笑,当真辜负了众多美人芳心。 美人们不敢怨楚王不解风情,于是很多对我心存轻视的女御把妒恨的目光投了过来。在这些冰冷的眼光中,我笑得更加惬意。不怪她们如此无礼,谁让近些日子慕容昊一直夜宿隆馨宫。而我的身体又出名的虚弱,居然还日日霸占楚王,招来众家美女的嫉恨也属正常。 我的目光在场中歌舞上停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便转回慕容昊身上。他正在司徒绯耳边轻声的说着什么,不知是不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他忽然回头低声关心的问:“云儿,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休息?” “是啊,姐姐,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先去休息吧,不要累坏了身体。”司徒绯在一旁担心的插言,说话时她嘴边噙着抹温柔到无懈可击的微笑,那种真诚溢于言表。 “那……陛下,臣妾就失礼了。”我笑道,宴会无趣,我的身体也不能再多劳累。而且看今天的样子,慕容昊必是打算歇在司徒绯处了,正好让我睡个安稳觉。 可当我起身时,慕容昊忽然抓住我的手,一句话打碎了我的愿望:“等等,云儿,寡人也有些累了,还是和你一起回去吧。” 我忽然感到头痛起来,这几日不习惯和他同塌而眠的我,一天比一天睡得少,在这样下去,我就要彻夜不眠了。也不知道慕容昊到底怎么想的,明明那里摆着好几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等他垂幸,却偏要和我这个身体孱弱的王后挤在一张床上。 临走前,我瞥了眼几位妃嫔,司徒绯依旧笑如春花,曹岫烟的神色则有几分说不出的暧昧。这两人都城府极深,一个在连日独守空闺后,毫无异色;一个则和我联手对付过萧如梅,多少知道些我的手段,真是麻烦呢!至于充媛林雪则维持着一贯的冷美人形象,对殿上的喧闹和各宫美女的较劲全视而不见。 回到隆馨宫,慕容昊没多久就沉沉睡去,可怜我在他怀里却全无睡意。 不得不承认,自他来后,冬天的夜晚变得好过,再没有阴冷,再没有黑夜中晃动的幽魂,再没有世上仿佛只剩我一人的孤寂。可又多了让人难以适应的气息,一个自称我表哥的男人在当了我丈夫两年多后,又霸占了我床的一边,那种感觉就像领土被人侵犯般的不舒服。 我边感受着他均匀的呼吸边凝望他的睡颜,慕容昊睡着时,双眉紧皱,脸部的轮廓不但没有趋于和缓,反而多了几分戒备,像在随时提防敌人的突袭。那样谨慎小心的睡眠,就如一个在悬崖边行走的人,步步胆战心惊,却又必须步步向前,因为没有退路。而这条路上一些不重要的东西无论自愿还是不自愿的都必须被他抛弃,比如母亲、童真…… 也许这就是当上帝王必须付出的代价,既然拥有了权利,便要用些别的东西去交换,无论你愿不愿意。 慢慢退出他的怀抱,掀帐下床,冰冷的空气瞬间袭来,我哆嗦了一下,可依旧匆匆披衣向殿外而去。 除夕的夜晚寒冷黑暗,远处悬挂的宫灯根本照不到这边,四周的一切似乎都浸泡在墨汁里。 寒风吹过,我有些瑟缩,感觉衣服穿少了,却不愿再回那个充斥着慕容昊气息的大殿。 禀退想上前侍侯的宫人,我独自静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感受四周冰冷清新的空气,终于觉得舒服了许多。 漫漫长夜,宫里这么多人都是如何度过?我突然想起,记得以前在大清,姑姑宜妃总是点着一盏灯,然后灯灭了,第二天的夜晚再度点燃,然后又灭了,第三天再点…… 每当小姨望见姑姑的那盏灯,就会笑着对我说:“瑶儿,等你长大了,一定不要爱上那些高贵的皇子。因为他们一出生就已拥有一切,绝不会稀罕你的付出,即使那已经是你的全部。” 我当时似懂非懂,却只能不住点头,因为小姨的笑容中有种使人不寒而栗的东西,本能的让人恐惧。 急促的脚步声在暗夜中异常清晰的传来,打断我的追忆。 我抬头望去,一个太监举着灯笼正向这边行来,灯光照在他身边另一人的身上,映衬得那人像暗夜中的一颗明星般闪耀。 我不太适应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对上了那人呆楞的眼光,他低呼道:“娘娘,您怎么在这里?” 我站起拍了拍衣服,笑道:“这句话应该我问大人吧,白大人怎么深夜到此?” 白夜一怔,随后低头道:“臣有军情要奏禀陛下,所以才冒犯了。”说到这,他顿了顿,又道:“娘娘您万金之躯,还要多加保重才是。” “谢谢白大人关心。”我冲他点头道谢,又说:“陛下已经睡了,白大人还是……” “娘娘,臣要奏报的军情十万火急。”白夜焦急的打断了我的话。 “那白大人请在此等候片刻,我去看看。”我回道,白夜既然急迫得等不到天明,想必是十分紧要的事情。此时,感觉自己像个守门的宫女,正要冒死去打扰楚王的睡眠。没办法,谁让我刚才把守门人都赶走了呢! 我刚要转身回殿,一件披风忽然从天而降,披在我肩上,温暖的气息随之而来。 白夜垂头低声道:“娘娘,夜晚寒冷,还请先披为臣的披风御寒。” 我侧头看了他片刻,忽然粲然一笑,用比他更低的声音道:“劳烦哥哥牵挂了。”说罢,不再看他,转身入殿。 进殿后,我发现慕容昊正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他的黑眸隐在暗影中,可依旧藏不住里面复杂的情感。 “回来了。”他冰冷的说。 我柔顺的点头,想靠近他,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那样紧的捏着,似乎下一刻我的手就会被他捏断一般。 我呻吟:“陛下……”后面的话没来的及说出,他猛地一拽,翻身把我压在身下。带起帷幔飘荡得像被大风吹过,许久才缓缓落下。 “去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知道回来了,神思恍惚的在想谁?他吗?”他在我耳边呢喃,然后不给我任何辩驳的机会,用嘴彻底封住我的嘴。 我在他身下气闷难受,试着挣扎却毫无用处,慕容昊的吻比上次粗暴得多,似乎带着隐忍多时的怒气,仿如决堤的洪水,要在瞬间把我淹没。 慢慢地,他的吻向下蔓延,手上开始疯狂撕扯我的衣物。 我有些迷糊,一时间竟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衣衫被凌乱的扔在地上,寒冷袭来,我哆嗦着迎接慕容昊滚烫肌肤的抚慰,才稍稍清醒。 看来最近自己疏离的态度引起了他的误会,八成以为我对某只狐狸念念不忘。可我也很无奈啊,天天被马蚤扰的睡不着觉,就算是圣人也忍受不了,何况是我这个小女子。 想明白一切后,我使尽力气才抓住那双在我身上不断做乱的手,娇喘道:“陛下……臣妾……也很想侍寝,可是……白夜白大人……在殿外求见,说有紧急军情。” 一片昏暗中,我看不清慕容昊此时的表情,但他来回抚摩我身体的手却马上停了下来,然后就那么压在我身上毫无动静,一时间,大殿里只剩我俩如雷的喘息声回荡。 半晌后,他突然翻身下床,拾起地上的衣服随意披上,举步向殿外而去,从始至终没再看我一眼。 慕容昊走后,一连几天没再踏入隆馨宫,不过别的嫔妃居所他也没空去。因为突然而来的军情已让整个楚国乱了阵角——秦军在楚国人喜气洋洋的准备过年、毫无戒备时,以报几日前楚军掳掠秦国村镇之仇的名义,偷袭淮安,并一举拿下了这个边境大城。 后宫的生活除了隐隐露出的不安气息外,依旧平静,可听说朝堂上却已乱做一锅粥。叫嚣着应该先找出冒充楚军劫掠秦国村镇者有之,要求立刻发兵还击者有之,希望通过谈判与秦国解决这次事件者有之,不能不使人感叹楚国安逸的日子过的太久,让这些当权者连最起码的判断力都丧失殆尽。 不过,这次让所有人诧异的是最坚决的主战派并非军中威望最高的司徒家,而是一向保守中庸的秋家,甚至秋霁言还极力要求带兵出征,报效楚王。可惜如果他手握重兵,很多人会像我和慕容昊同床时一样失眠,所以为了大家都能睡个安稳觉,慕容昊自然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争执的结果是由司徒家主的大儿子——司徒绯的父亲领兵迎敌。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麻烦,楚国最近几年光景并不好,作物欠收,官员贪污之风盛行,皇室的排场依旧奢华糜烂,如果是和平时期,这些矛盾还不明显,可当要发兵迎敌时,空虚的国库立刻成为瞩目的焦点。 “真像亡国的前兆啊!”我的感叹只能藏在心里,同时不断想象慕容昊焦头烂额的样子,真可怜呢。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太后染病的消息又从雍城传来,并希望我前去看望她。 慕容昊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好同意。 临去前,秋霁言带来了父亲秋怀远送的滋补药品,希望我转交太后。我笑着答应,然后伸手盯着他道:“拿来。” “什么东西?”他笑嘻嘻的问。 我不耐烦的挥手:“别装了,快把那封信拿来。我虽然借给你看,但你没听说过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吗?” 那封容仪公主的亲笔信,我一直随意夹在桌上的书里,所以发现它不见时,也不会觉得奇怪。隆馨宫中,到底有多少秋家的眼线我虽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必然比我想象的要多。不然秋霁言在夜晚又如何能大摇大摆的出入,我甚至怀疑慕容昊这一阵夜宿隆馨宫就是为了警告某只胆大妄为的狐狸。 所以那封信藏与不藏都是一样,倒省了我犹豫的工夫。可有人还是太大胆,竟然打算霸占我的所有物,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 “哎呀,我也是想帮你识别一下,毕竟你没见过公主的亲笔嘛。”他边无辜的说边拿出那封信,完全一幅好心哥哥帮助妹妹的口吻。 “那你鉴定的怎么样?”我随手接过信,盯着他问。 秋霁言眼也没眨的回答:“可以肯定是容仪公主的亲笔,我见过她的字。” 我与他对视半晌后,轻声娇笑:“你告诉我实话,就不怕我改变心意吗?” “血缘对你重要吗?”他笑得雍容,却又透出莫名的冷漠:“云儿,你和我是一种人,只站在对自己最有利的地方。现今的局面,你认为楚王有几分胜算?” “别得意的太早,也许他还有更厉害的杀招。” “当然,如果他就这样完了,未免太无趣,我可是很期待他的反击的。”他笑得优雅而致命,说到此处时又夹杂了几分暧昧的望向我:“不过目前为止,他还不够明断,只是简单的点兵出征,就要花这么长时间,想当初咱俩决定这场战争时可是连一个晚上都没用完,还留了很多时间亲热呢!” 我被他说得笑起来,也懒得反驳他引人误会的话,直接道:“小范围隐蔽的调动人马袭击秦国村落和出动大军迎敌,这可是两回事,怎么能比。” 本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听后,笑容忽然变得诡异:“你还替他说话,果然一夜夫妻百日恩,真让人嫉妒啊!” 第十五章 到底谁背叛了谁(上) 我离宫的车队很轻便,楚王不但亲自相送,还不知打什么主意的指定白夜与我同行,代替他去慰问太后。 “云儿,等国事忙完,寡人也会去雍城看望太后,在此之前,还要你多费心了。”慕容昊说话时眉头一直蹙着,最近的事情的确够他心烦意乱。 我柔声道:“陛下放心,臣妾定会照顾好太后。” 他望着我的目光复杂难明,嘴张开又合上,最后叹道:“时间不早了,早点上路吧,你身体也不好,要记得多休息,别让寡人担心。” 行礼后,我转身打算上车,猛地感到胳膊被人抓住,不由诧异的回首望向慕容昊。他的眼比任何时候都明亮,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那双眸里飞出,遨游整片大地,俯览一切风光。他在我耳边的低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云儿,无论以前如何,现在我才是你的夫君,是楚国唯一的王,是上天选中的人,所以希望你能信任我,完全的信任。因为在这世上,我只承认你和我有同样的血缘。” 我被他突然表现出的王者之气震撼,呆楞的望着,虽然气势还稍嫌不足,但这才是一国之主应该拥有的姿态。眼角瞥见远处同样来送行的秋霁言,他的头低垂着看不见表情,但挺拔的身姿夹杂在人群中,却永远能最先引人注目。 我飞快的转移视线,迟疑的道:“陛……表哥,要小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请你务必保重,哥……秋霁言前几天来送药时,让我在太后那里多待些时日,不要急着回京,而且他好像和你宫里一个叫小四的太监有密切往来,我担心……”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10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 慕容昊的眼光闪了闪:“寡人知道了。 ” 我忽然握住那只抓着我胳臂的手,凝望他坚定的说:“表哥,从来云儿心里就只有你,没有别人。” “我知道。”他没再用那高高在上的称呼,一直紧抿的唇角轻轻上扬,神情显得柔和了许多。 我上车后,透过车帘缝隙看着渐渐消失的人群,被秋雨服侍着在软垫上靠好,垂头掩去唇边渐渐加大的弧度。 当慕容昊说只承认我与他有相同血缘时,很想笑,看来他和秋霁言真的完全不同,某只狐狸前两天才在我面前表示不在乎血缘关系,而慕容昊却如此看重他不屑的东西。不由想起几天前秋霁言笑着说他嫉妒楚王时的场景,当时我怎么回答的? “能让哥哥嫉妒,我虽然开心,但就怕嫂子会很伤心。” “别当真啊,我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因为我也是开玩笑的。” 这个话题好像只是被我们两个从始至终微笑着轻轻带过,了无痕迹。 之后,是他的警告:“要小心白夜,最近几条不留痕迹的削弱秋家势力的新政大部分都出自他的手笔,他可以算是楚王的智囊,你不要掉进他的陷阱。” “我知道了,大哥也不要玩得太过分,要是秦军真的打到楚京来,那我当初还不如嫁过去呢。” 他听后开始呵呵的笑,眼里却连一丝笑意也无:“你放心,现在的楚国,适当的破坏也是必要的。” 军容鼎盛的西秦一直对邻国虎视眈眈,妄图称霸,就算和他们联姻、谨慎行事,战争也难以避免。这回我们白给了如此好的借口,西秦岂有不利用之理。更何况五个争位的皇子全想表现自己,抓牢军权,又怎能放过这次机会。 不过,此时的秦国国势虽如日终天,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皇子们争位日趋激烈,而秦王依旧举棋不定,大臣们人人自危险,必须做出选择,否则就会面临被五位皇子同时清除的命运。 所以,此次战争断不会危急楚国根本,因为这一仗如果真出现秦方彻底灭楚的机会,无论领兵者是哪方阵营,都会被另外四位皇子及他们的附庸扯后腿。而且选在天寒地冻的冬日开战,就算楚境气候比秦稍好,可也绝不适宜长时间战争,补给将是秦军的大麻烦。我想这点西秦也很清楚,但五位皇子为了扩大自己的优势,想必仍会领军出战,不过应该不敢冒失的深入楚境,顶多打打边境大城的主意。 如果慕容昊决策得当,甚至耍些手段,收复被夺走的城市也非难事。真正重要的是通过这次战争暴露出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多年安逸的生活已经腐蚀了楚国贵族,只有下重手,才能让他们清醒。 出城后,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的马车扰乱了思绪,我开始不断忍耐似乎没有尽头的颠簸,胸口憋闷、恶心,感觉自己要死了般的难受。真是受不了这虚弱的身体,前两天还为上次半夜吹风后没得病而沾沾自喜,以为身体终于有起色了,没想到今天就暴露了问题。 随着前行时间的加长,恶心的感觉更加厉害,我开始对着痰盂猛吐,秋雨则焦急的在旁伺候。 “娘娘,您没事吧?”白夜担心的声音从车外传来:“要不要停下休息休息?” 示意秋雨把车帘掀开,我无力的看了眼骑在马上的他,此时难受得连根手指都懒得动,只可怜兮兮的眨了眨眼睛。结果我不得不感谢上苍,白夜居然明白了我的意思,让前行的车队停了下来。 我下了车,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淡黄的阳光一照,终于感觉舒服了些。 “娘娘,请恕臣卤莽,臣有张方子可以试试,或能让娘娘的身体好起来。” 我转头看向身后低着头的白夜,他的语气不卑不亢、话声不紧不慢,那种似是而非的关心,反让人无法忽略。 禀退伺候的宫人,我漫不经心的说:“原来除了毒药,哥哥对治病的草药也有研究。” 白夜忽然抬起头,淡淡的道:“娘娘若是不想认我,不用勉强。” 我装作被他冷漠的样子吓到,捂住嘴咳嗽了几声,道:“对不起,我只是……有些不适应。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谁,大哥……秋霁言一直很疼我。” “是吗?”他在笑,那种冷冷的讥笑,轻嘲我的无知。 “别跟我说是利用,我不想听,也听不进去。无论什么原因,起码他关心过我,而你呢?我无助、痛苦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责问,一口气说完,胸口憋闷,只能急速喘气,感觉自己摇摇欲坠。 一只手扶住我的胳膊,抬头见到白夜的神色依旧淡漠:“你刚才奇怪我对草药的研究,其实白家当年就是以献上延年益寿的药物得到楚王赏识。可惜最后使楚王没有放弃白家的理由却是毒药,可以无声无息致人于死地的毒药。也因此,白家是四大家族中家史最短的一个,没有过人的功绩,被人嘲笑为楚王的弄臣,完全无法和显赫的秋家相提并论。他们的家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楚国开国,就算其间载沉载浮,淹没的家族不计其数,但秋家依旧留存至今。所以当年即使父亲愿意为你母亲放弃一切,却依旧没资格和安阳侯争夺。他临死时,叮嘱我一定要照顾你,可我同样没有资格那么做,因为我必须先让白家生存下去。” 他平淡的叙述,仿佛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但我却察觉到年轻的白家之主冷漠表象下极端压抑的感情,似乎延续白家已成为他人生的全部,那他自己呢?无声的叹气,这种人最麻烦,也让人敬谢不敏,如果秋狐狸在的话,一定会同意我的观点。 白夜也好,楚王也好,全把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们不累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再次坐上马车时,手里多了张据说对身体有好处的药方,以比蜗牛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向雍城进发,终于在天黑前赶到。 雍城并不大,四周风景秀丽,城中心是一座行宫。自从太后进驻此处后,守卫开始变得比王宫还森严,卫队往来巡逻,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城的上空缭绕不去。 虽然来的路上,简直“痛不欲生”,但自进城后,我再不用担心睡眠问题,除了按时去给太后请安外,每日吃饱睡、睡饱吃的安心修养,顺便尝试白夜的药方,结果也不知道是我修养得宜,还是那药方真的有效,总之最近精神越来越好。 这回真是来对了,雍城的确是修养的好地方。 两个月里,相比我的悠闲,楚境内的风起云涌早让很多人焦头烂额。槽糕的并不只是淮安城的久战不下,还有各地忽然涌现的暴动与马蚤乱,事情似乎正朝着越来越坏的局面发展。 “娘娘认为,最近的暴动该如何处理?”问这话的是白夜,两个月来不管外面的情况如何发展,这位楚王的重臣却没有挪动半步,依旧在雍城逍遥,日日关心太后和我的身体状况。 “这种事陛下自然会处理,哥哥为什么要问我?”我不解。 “因为你是楚国的王后,因为我答应父亲要让你幸福,娘娘觉得现在幸福吗?” 我对上他黑耀石般的眼,甜笑着回答:“很幸福,只要有陛下在,我就幸福。” 白夜一贯冷酷的脸上浮现隐约的微笑,转瞬消失无踪,仿如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荡起涟漪后,又迅速恢复如初。 “那么,”他说:“娘娘,如果有人要破坏你的幸福,难道不应该阻止吗?” “如果是暴动的话,我也没办法……” “不,娘娘。”他摇头打断我,又不露痕迹的看了眼离得很远的宫人,才道:“我说的是秋家,娘娘不觉得是应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吗?” 被他的眼睛紧盯着,我慢慢垂下头,想着到底应该舍弃谁、背叛谁,才能让自己不被舍弃、不被背叛。 “娘娘,如果秋家赢了,无论是楚王、娘娘你,或者白家都将再无容身之地。秋家已经成了对陛下王权最致命的威胁,他们根本不顾百姓死活,只图自己安乐,这次秦军突然的攻击,绝对和秋家脱不了干系。而且你上次对陛下说的那个叫小四的太监已经供认,秋家打算趁京城空虚时,布置一次暴动,软禁陛下。” “什么?”我掩嘴惊呼,随后摇头道:“不可能……不会的,这么做,对秋家没好处。” 他示意我安静:“好处有很多,只要软禁了楚王,然后故意把我军的破绽卖给秦军,使司徒大人的军队被打败,再以此治司徒家的罪,秋家就可以独揽大权。他们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普通百姓的流离失所上,到那时,陛下将只是朝堂上的一个摆设,你的幸福也将彻底消失。” 我默默地望着他,久久不语,最后叹道:“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他刚张嘴,又被我抢话:“哥,你真的希望我幸福吗?” 白夜的嘴合上又慢慢张开,用与刚才的慷慨激昂完全不同的淡然语气道:“当然,我希望你幸福,不光是你,我希望所有白家人都能幸福。”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断然道:“你说吧。” 第十五章 到底谁背叛了谁(下) 白夜的声音压得更低:“娘娘可知雍城调兵令——如遇紧急情况,可以调动全城兵马的令牌。” 我茫然摇头:“这种事太后不会告诉我,而且要想调动兵马,应该由陛下下旨吧。” “雍城的军队早在太后进驻时,就已全换上了秋怀远掌控的兵马,试问如此队伍陛下又怎么可能调动的了?何况,现在雍城的驻军明显太多,又离楚京太近,秋家的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所以咱们必须先下手为强,早一刻制伏秋家,就早一刻脱离危险。” “可是,我不知道调兵令在哪里?” “娘娘放心,这事由臣下负责,不过等调兵令有了眉目,希望能由娘娘出面取得,好向陛下表明您与秋家脱离的决心。” 取得?我暗自冷笑,恐怕是偷吧,想必慕容昊布在太后宫里的眼线早已摸清了放调兵令的地方,却因难以得手,而打上了我的主意。 白夜的语气忽然沉重:“臣所虑者乃另一件事,陛下说当年先王咽驾时,曾告诉您和陛下,太后擅用玉玺,立废储诏书。如今局面,太后不会想废陛下,因为其余几位先王皇子背后都有一定势力,绝容不下跋扈的秋家。可万一把她逼急,拼着鱼死网破,拿出遗诏,到时陛下将难以自处。”说到这里,他长叹了口气,垂头去拿桌上的茶杯。 我一愣,要说调兵令,我早有耳闻,也猜到如果慕容昊想不出办法,必会求我。可先王遗诏的事却是头回听说,没想到秋家还藏着如此重要的一步杀招,秋狐狸谨慎的很嘛!眼角瞥到白夜举起的茶水里荡起一圈涟漪,有什么东西在涟漪的间隙一闪而过,依稀是双带着探究之光的眼。 我心里瞬间涌上古怪感,似乎哪里出错了,或者说白夜正等着我出错。 “陛下说当年先王咽驾时,曾告诉您和陛下……”他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我猛地一激灵,捂嘴压住口边的那声惊呼。 “娘娘,您怎么了?”白夜柔声关心的问。 “我没听过……遗诏的事。”我小声道:“当年舅舅并没有告诉我和表哥这件事,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是吗?”他的脸上毫无变化,淡淡道:“想必是娘娘那时伤心过度,听漏了。” 我咬唇不语,心里却长舒了口气,看来这次赌注压对。 像废储诏书如此重大的事情,以前的秋霁云在时却从没讲过,何况为防止有更多人打诏书的主意,这事肯定越少人知道越好,先王告诉慕容昊已经足够,没道理还要告诉一个外姓小女孩。而今白夜故意提及,分明有试探之意。他甚至用偷取调兵令的事转移我的注意,使我认为已被接纳,放松警惕。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呢?是慕容昊怀疑我的身份,让白夜来试探吗?难道我再怎么想扮演好秋霁云,也会不经意间露出马脚,而被那些了解她的人识破,当年秋霁言如是,今日慕容昊亦如是。 当我胡思乱想时,白夜继续刚才的话道:“这份遗诏太后定然谨慎收藏,想探知放置地点必千难万难,娘娘能不能想想办法?” 我皱眉思索片刻,为难的说:“这么重要的东西,太后根本不会告诉别人。除非她自己说出来,否则很难找到。” 白夜点头表示赞同,眉头渐渐蹙起,忽又舒展开。他起身行礼道:“多谢娘娘提醒,臣有办法了。请娘娘耐心等待消息,臣定不辜负陛下和娘娘厚恩。” “啊?好……的。”我茫然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却不住微笑。秋狐狸说得对,白夜果然心智极佳,不过简单提点,就想到了办法。看来在他面前,我要更谨慎才行。 随后数日,雍城平静得如潭死水,泛不起任何波澜,异国入侵、地方暴动似乎全和它没有关系,如此诡异的静一直持续到那夜来临。 那晚的天格外黑,风吹开了窗户,吹乱了桌上我随手的涂鸦。 当屋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时,我无奈的叹了口气。 “娘娘,不好了!太后宫里走水了!”秋雨慌张的推开门,大声吵嚷。门外,远方的黑暗中一片片红光撕破夜幕,把她惊恐的表情照得一览无遗。 大风中,汹涌的火焰宛如红花,在黑夜里盛开于冰冷的宫室。红花下,烟雾弥漫,仿佛浸透了墨的浓云降到地面。烟雾里,往来奔走、疲于救火的宫人,使这夜的雍城不再平静。 果然白夜用了最简单的办法,我边观察火势边感叹,可他真的只是想让太后去查看遗诏,而非直接烧毁?或许对他来说,无论哪种情况都是不错的结局。 那份遗诏肯定放置在方便查看、必要时能立刻使用的地方,所以太后不会把它放的离身边太远。而人又总喜欢在危险时,保护好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因此,一把大火也许就能烧得它原形毕露。 “太后怎么样了?”我抓住一个正忙于救火的太后宫中的太监,焦急询问。 “回娘娘,太后无佯,已移驾寿芳殿暂歇。” 寿芳殿吗?记得那是太后诵经之处,自从她不再过问朝政后,便开始日日念佛,祈求神佑楚国。 每天都能看见的地方,的确是藏东西的好地方。但也可能不是,必须确认才行。不过,这自有慕容昊和白夜心烦,还轮不到我操心,我现在只需要关心太后的身体就行了。 我进寿芳殿时,太后正独自跪在佛前诵经,伺候的宫人全被遣到了殿外。 见此情景,我紧走几步,上前劝道:“姑姑,您这阵子身体本就不适,今儿又发生了意外,您肯定也累了,还是歇歇吧。” 太后转动佛珠的手虽停下来,眼睛却依旧注视着佛像,轻描淡写地道:“哀家老了,活不了几年,趁还能动,替你们在佛前求个平安,其余的事也管不了。只是以楚国如今的境况,等哀家死了,有什么面目去见先王?” “姑姑,别瞎想,您一定长命百岁,楚国有您和表哥,会好起来的。” 太后叹气:“但愿如此,哀家如今只求国运昌盛,能让哀家含饴弄孙、安享晚年。但咱们秋家树大招风,总有小人眼红,云儿你要当心啊。你叔叔那几个儿女都太不成材,你和言儿可是秋家全部的希望了。” 老狐狸,分明是见我这段日子和白夜走得太近,不放心。我垂头掩去眸中的嘲讽,恭敬的答:“姑姑放心,云儿明白。”说到这里顿了顿,做出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太后敏锐的察觉古怪,追问道。 “姑姑,几日前,白大人和我提起调兵令,说……”我的话刚起头,便被殿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 太后的贴身太监桂公公走入殿中,似乎想奏报什么,但因我在场,只迟疑的轻叫:“太后……” 太后却连眼尾也没瞟他,厉声道:“有什么事,不能当着王后的面说,还不快讲。” “是,禀告太后、王后娘娘,奴才抓到个想趁行宫走水,偷换调兵令的太监,正等候太后处置。” “还问什么,给哀家乱棍打死这狗奴才!另外,查一下他有无亲属,如果有的话,全部处死。雍城虽不是楚京,也不能由着人胡来,你说是不是,云儿?”太后一直面冲佛像的头忽然稍侧,微笑着望向我。乍一看,她有些浑浊的眼中浮现和蔼可亲之色,但却如水面上的一层薄皮,被风一吹,便会破碎,露出里面的狰狞残忍。 在这样的微笑中,我脸色苍白,呐呐了半晌,方点头应是。 换来太后的满意:“小桂子,听见了吗?王后和哀家意思一样,还不快去办。” 从寿芳殿出来,天色微明,不知不觉竟折腾了一宿。行宫里弥漫着燃烧后呛人的气味,混合着薄薄的朝雾,让人难以忍受。 我掩嘴轻咳,心里不住思量目前的形势,所有人都在谨慎的试探,期望等对方露出破绽,然后一击必杀。眼下尽管混乱,却乱中有序、依旧守在中间点上,没有哪方能彻底战胜另一方。 可这样的状况还能坚持多久,越来越多的内忧外患,也许楚国下一刻就会轰然崩溃。 “娘娘,白大人知道行宫走水,担心您受惊,特来探望。”一个宫女细声禀告。 来得好,我微笑,为了这个国家、为了皇室的所有人、更重要的是为了我自己,一切都必须尽快做个了断。 “宣他进来,你们都退下。” 白夜上殿时,看着四周慢慢退出的宫女、太监,神色全无意外。他躬身行礼后,似乎料到我有话要说,一言不发的站在下面。 “哥,你要的调兵令我帮你拿,所以请不要再做这种事。你知道吗,太后把那个小太监处死了,连他的家人也……”我边说边用丝帕拭去眼中泪水。 “为了陛下,为了楚国,他是心甘情愿的。” 我激动的道“可这根本就是错的,那调兵令是假的!” 白夜的脸色依旧淡然,仿佛没听见我刚才的话,或只把那当成笑话。他望着我平静的道:“你终于想清楚了,那么那个太监没有白死。” 我急促喘息,却还是呼吸困难,手脚冰凉,渐渐连知觉也失去了。泪水早已流了满面,哽咽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逼我,我只是想和从前一样,你们却都逼我。” 我掩面哭泣,感觉有只手轻碰了我的肩膀一下,又马上缩回,耳边响起白夜的声音:“云……娘娘,臣不知道您说的从前是什么样子,但臣相信,您和陛下以后会很幸福、很幸福。”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止住哭声,闷闷的道:“有次,我不小心听到太后和秋霁言说,雍城的调兵令宫里的只是摆设,如真有紧急情况,可以去雍城或京城的茶楼缘如水,找老板李福安索取。而且这个调兵令必须是秋家人使用,才有效。” “果然如此。”白夜语气里只有了然,似乎一切全在预料之中。 我继续用丝帕擦泪,挡去过于清明的眼神。 明明彼此都查到了对方的隐秘,却又担心对方还有更厉害的绝招而不敢轻举妄动,这根本是浪费时间。早点让一切结束吧,我已经不耐烦了。 “云儿,希望我们还能有再见的机会。”脑海中忽然响起秋霁言的临别赠言,当时他嘴边仿佛飞快的掠过一丝淡淡的感情,但也可能只是我眼花,因为他的声音依旧镇定,唇畔的笑也依旧完美:“不过,说实话,我觉得这对你我来说都太难了些。权利实在太甜美,只要尝过一次的人,都不会舍得放手。” 我当时笑嘻嘻的回答:“如果这么说的话,你可以放心,因为这些年来,我还没尝过权利的滋味,所以应该能抵挡住诱惑。倒是你,敢像上次一样放弃我的话,会很惨很惨。” 他不以为意的笑笑:“我敢肯定,你以前品尝过那种一言定人生死的滋味。所以,你不会比我好多少,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最后到底谁背叛了谁。” “要是没人背叛呢?”我好天真好无邪的问。 “那就试试分享权利吧,但愿不会让人难以忍受。” 分享吗?我抬头望向眼前的人,并不是总喜欢穿白衣、永远笑得飘逸潇洒的秋霁言,而是一身黑、面容冷酷的白夜,他穿的黑色犹如欲望之火,点燃人心里的贪婪,然后熊熊燃烧。 第十六章 这一夜注定流血(上) 自行宫大火后,寿芳殿里的念经声不断响起,但与其说那是太后为楚国祈福,倒更像怨毒的诅咒——诅咒楚国衰落、破灭。 从西秦手中夺回淮安城的计划很不顺利,这几日楚京又传来消息,镇压地方暴乱的行动也以失败告终,一支较大规模的暴民队伍已占领数座小城,他们要求楚王减免赋税、铲除强占土地、欺压平民的豪门大族。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过,随着太后念经时间增多,陪伴太后的我也开始常常出入寿芳殿,自然偷取先王遗诏的机会也大大增加。 白夜通过调兵令和先王遗诏之事对我的试探后,似乎完全放心了。没多久,就拿来种叫安魂散的药,说人如果服食或吸入后,会神志不清,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而且清醒后也不记得迷糊时的事。 当时,他还说:“关于调兵令,臣会另想办法。但遗诏的事却不能再拖,臣怀疑它及有可能藏在寿芳殿里,请娘娘见机行事。” 我迟疑的握着那瓶药半晌,才在他高深莫测的目光下,谨慎的点头。 现在这瓶药又握到了我手上,冰凉的瓶身早因反复抚摩而变得温热,仿佛带着丝异样的温柔侵入我心中,一点一滴地吞噬我身体里某些仅剩不多的东西。 太后念经时,并不喜欢人打扰,除了我偶尔陪她外,宫女、太监都在殿外伺候。所以,此时的寿芳殿里只有我和太后,我跪在她身后,见她背微驼的跪着,虔诚的诵经,仿佛一个天底下最仁慈的老妇,正求神佛保佑自己和家人的平安。 谁又能想到正是这个妇人,几天前也是在这个大殿上,当着佛祖的面,轻描淡写的抹去了一家人的性命。其实,我想她本是不信佛的,正如我从没信过一样。佛祖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工具,必要时拿出来装点门面,仅此而已。 而且,就算这世上有神佛又如何,既然他当年欠了我,把我从一个风光的大清格格变成|人人嫌弃的郡主,那么今天就要把一切都还给我。 我慢慢把安魂散倒在丝帕上,然后剧烈咳嗽着把丝帕上的药吹向太后,接着抖抖手绢,继续咳嗽。整个过程,瞬间完全,至于药效如何,还需观察。 “云儿,你要是不舒服,可……”太后被我不断的咳嗽声引得回头察看,关心的话还没说完,就停了下来,眼神变得有些发直。 看来效果不错,我不动声色的轻叫:“太后,太后。” 她没反应,我又用手推了推,还是没反应。我不由感叹,白家配的药果然名不虚传。幸亏我先服了解药,不然也得中毒。 趁着太后神志不清,我赶紧对白夜提到的几个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查看,可惜一无所获。 难道我们都猜错了,太后没把遗诏藏在这里,可还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吗? 我蹙眉深思,寿芳殿太大,如此短的时间,我独自根本搜不过来,必须找重点才行。而且如果这次失败,下回再想迷晕精明的太后,恐怕没这么简单了。我环视大殿,似乎每样东西都很可疑,又好像全不可能。目光扫过在供桌上摆放的小佛像,脑中隐约闪过些东西。 太后应该不信佛,可表现很虔诚,难道…… 我轻轻走到供桌前,慢慢挪动佛像,佛像下面没有藏东西的地方,我又猜错了? 不可能,最醒目的地方最容易被忽略,于是我继续认真检查。 时间慢慢流逝,初春时节的殿中,我刚还感觉稍冷,此时却已额头冒汗。那尊佛像依旧面无表情的望着我,一幅凡人的事与他全无关系的样子。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我压着嗓子,恶声恶气的嘀咕,太后马上就要醒了,快没时间了。叫你看,我随手使劲扯了一下佛手,恨不得扯断它。没想到那佛手竟真的动了。 我奇怪的把它从桌上抱起,结果“啪”的一声,一样东西掉到地上。俯身捡起查看,我差点笑出声来。 没想到先王遗诏会这样到手,我把那佛像翻个,见他底下露出个小洞,大小正适合收藏黄绢诏书。我又使劲扯佛手,小洞瞬间消失,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异样。 妙、太妙了,谁做的?这么厉害,我边感叹边飞快的又塞了个早就准备好的黄绢进去,然后把佛像放回原位,摆了又摆,确定位置和刚才一样后,才退到太后身旁。 太后的眼神依旧直直的,似乎这次药量下的重了,不过谁让我是头次使呢,把握不好很正常,下回一定注意。我正胡思乱想,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然后殿门被轻轻推开。 要命,谁如此大胆,不通报就闯进来。我暗暗叫苦的转头望去,好在刚才已经又跪回太后身旁。 来人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桂公公,他一进殿就行礼道:“太后,奴才有事禀奏。” 还神志不清的太后自然不可能说话,我开始背脊发凉,有心说两句搪塞一下,又怕他发现太后的情况后更怀疑我。 “太后……”桂公公见太后半天不应,又叫了一声,同时头往上抬了抬。他的话声忽然顿住,定定的望着太后身侧的地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猛地一颤。纤尘不染的地面上,只有太后身前遗洒着一些白色粉末,异常醒目。 桂公公和我目光相接的瞬间,脸色变了变,又立刻恢复镇静。他若无其事的走到太后身边,用脚把地上的白色粉末轻轻抹去。 我静静注视他的动作,直到地面彻底干净,感觉那双脚似乎把我心头某些模糊的东西也擦拭得纤毫毕露。 太后的隐秘白夜怎么会知道,甚至连我偷听真假调兵令的事也一清二楚?为什么前些日子的行宫大火烧得如此无声无息、异常猛烈? 原来太后身边的内鬼是桂公公,白夜和慕容昊到底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能买动他,而深得太后信任的他又为什么出卖太后? 和桂公公一起安抚了转醒的太后,我走出寿芳殿,心中笑意渐浓,下意识的摸摸藏在袖里的诏书,看来筹码越来越多了。 我回寝宫没多久,白夜就来问安,真是消息灵通之士。 禀退左右,我坐在椅上,谨慎的低声道:“哥哥,诏书拿到了,但不能给你。希望你能体谅,如此重要的东西,我必须亲手交给陛下才放心。” 而且慕容昊也不会希望此物被更多人阅览,而且他必定要亲手毁掉诏书才能安心。所以,我的机会便来了。 诏书是把利剑,既能伤敌,也可能伤己,端看持有者怎么使用。 “为臣明白,娘娘放心,这事臣已有安排。”白夜答,精明如他当然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并不适合经手诏书,于是对我的要求欣然应诺。 第二日的天空阴沉,满是浮云,仿如染色不均的灰布,浓一块、淡一块、杂乱得让人心头压抑。 像个杀人放火的好日子,我仰望苍穹,不断吸气吐气,感觉把些遥远如烟的往事也一并吸进又吐出。 昨天和白夜的一番秘谈,让我知道压下全部的时候到了。明天以后一切都会不同,今日既是结束,也将是开始。 “娘娘,这天阴沉沉的,有什么好看?您都看了快一天了,还是回去休息休息吧。”秋鱼靠过来劝道。 “秋雨也看看吧,马上就要变天,今天不看明天就没有了。”我笑道:“不过,你说得对,天快黑了,是该好好准备准备。” 对我的话,秋雨满面不解,我笑嘻嘻的转身离开,留她在原地瞎猜。 回转寝宫休息片刻后,秋雨禀告说白夜命家中丫鬟来送点心。 “白大人真是上心,我昨个刚说最近胃口不太好,他今儿就命人送开胃的小点来了,快让那人进来。”我高兴的说。 秋雨迟疑的站着不动,我连声催促。她却不退反进,走到我身边低声道:“娘娘,您和白大人……走得太近,会有人传闲话的。” “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我笑眯眯的推着她:“现在先让那丫鬟进来,把点心收了再说。” 秋雨见说不动我,只得怏怏的去了。 不一会儿,她又领了个绿衣丫鬟进来,那丫鬟垂头提着锦盒立在殿中,一幅害羞的样子,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 我吃了她拿来的糕点,连声称赞,见秋雨在旁瞪着那丫鬟,恨不得把她吃了,明显因劝我回避白夜无效,干脆迁怒白夜家的丫鬟,不由好笑:“秋雨呀,这里现在不用伺候,都先退下吧,没我的命令,就不要进来了。” 秋雨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我这个温和的主子,但大约是想在外人面前替我保留几分颜面,又住口不言,不甘心的退了出去。 我看着她把殿门关好,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对那送糕点的丫鬟招手道:“来吧,时间不多。” 过了一柱香时间,我站在殿门前深吸口气,抬手轻轻推门。门一开,就瞥见秋雨正气鼓鼓的站在殿前,我急忙低下头,提着锦盒缓步而出。 见从殿里出来的是一身丫鬟服饰之人,秋雨冷哼,把头扭向另一边,我好笑的向她行礼后,转身离去。 希望今日的大乱不要波及她,我可挺喜欢这个喜怒行于色的小丫鬟。 出宫的路有惊无险,虽受了几次盘查,但一来我装扮的害羞白府小丫鬟引不起什么人注意,二来我有出入腰牌,所以就这样平安的走出了雍城行宫。 白夜早在宫外的马车中等我多时,见我安全出宫,急忙关心的问:“娘娘,您没事吧,是不是先休息休息?” “不用了,我很好,咱们还是按原计划进行吧。”我摇头拒绝,这几个月来没白修养,起码不会虚弱到连走几步路、坐一会儿车都难受。 当残辉逝去、夜色来临时,街上的房屋全融合消失在黑影里,暗沉的天空、数量稀少的灯光让雍城的夜晚更显得阴森骇人。 我和白夜都在静静等待,等待动手的时刻。 第一次觉得雍城的夜晚如此漫长,我深吸了口气,刚想随意说两句话,忽然外面一阵大乱。 火光、喧闹由远及近,本来宁静的雍城猛地沸腾了,好像上一刻还平静无波的大海,下一刻已浪涛汹勇,叫嚣着要吞噬世间万物。 “哥哥到底让多少人混进来,居然这么吵?”我奇怪的问,按理说小小的雍城短时间内不可能混入太多心怀不轨的人,因为那样太容易被秋家察觉。 “没多少人,他们闹腾不了多久,所以咱们要马上行动,晚了就来不及了。”白夜素来冰冷的面容此时显得更加严肃,这个人从里到外都被责任束缚,早早就失去了做人的乐趣,真可惜。 我们快速转过几条街,来到雍城城门,因为城里的混乱,城门守军早严阵以待。看见有人向他们走来,急忙喝止。 “是谁负责城门防守?”白夜挡在我身前,冷声问道。 “啊,原来是白大人来此,下官雷振有失远迎。”城门边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中年人,说话的语气虽故做轻松,但紧紧握住腰间宝剑的手却泄露了他的戒备。 白夜毫不理会他的官腔,闪身一让,把在后面看热闹的我露出,看来是轮到我上场了。 “你就是雷振?”我挑眉,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轻声道:“本宫奉太后旨意,城内暴民纠集,企图闯入行宫,城中守军不足,特急速调派城外驻军入城救援。” 第十六章 这一夜注定流血(下) 那叫雷振的中年人呆了呆,转头望向白夜:“白大人,这是……” 白夜厉声截断他的话:“大胆,看到王后娘娘还不下跪!” 雷振曾和我在太后宫中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当时隔得甚远,但此时经白夜提醒,应该能认出我。 我不给他思索的机会,步步紧逼:“雷大人,你就算认不出本宫,也应该识得这块令牌吧,还不速速打开城门,调军入城平乱。” 我和白夜一唱一合,雷振不知该做何反应。一双大眼在令牌上打转,似乎想把它看出朵花来。 我笑着把令牌举近,让他看明白,反正是白夜从缘如水搜出来的真货,缘如水的人也都被软禁,不用担心走漏消息,更不怕被他看穿。 雷振细细观察了那令牌一会儿,我和白夜表面神态自若,其实心里却开始着急,如果再这么拖下去,城里那几个捣乱的被消灭,戏可就演不下去了。 “雷大人,太后说此令需秋家人持有方能生效,才特意派本宫前来,如今本宫就在你眼前,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此事十万火急,你要犹豫到什么时候?难道真等暴民攻陷行宫,惊扰太后,才肯开城?你是何居心?”我的语气咄咄逼人。 “这个……娘娘,臣并非……只是……”雷振结巴道,看看我又看看白夜,对我们显然不太信任。 我语调转缓,柔声安抚道:“雷大人,本宫知道你对我和白大人有所顾及,好在太后也想到此点,告知本宫城外驻军由秋家掌控,雷大人如果不信,可用信号联络。” “为臣不敢怀疑娘娘,只是滋事体大,请娘娘和白大人稍侯片刻。”雷振被我这么一说,急忙躬身回答。说完,他转头对个亲兵低声吩咐几句,那亲兵听后上了城楼,不一会儿城上便点起三盏灯笼,在风中摇曳不定、忽闪忽灭。 又过了片刻,那亲兵从城楼上下来,和雷振耳语几句,退到一旁。雷振听后,急忙冲我和白夜行礼道:“娘娘、白大人,刚才多有得罪,臣这就命人开城门。” “那有劳雷大人了。”我点头致谢。 城门在雷振的一声令下缓缓打开,刚开到一半时,自开门后就显得心不在焉的雷振忽然脸色大变,叫道:“不……” 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一柄细长的利剑刺入他胸膛,又闪电般收回,带起一片血雨腥风。 雷振呆呆地看着自己胸口的血迹,又抬头望向若无其事的我和正在审视自己剑上污渍的白夜,圆睁着双目倒了下去。 白夜缓缓放下剑,优雅的举止根本让人无法感受到上一刻残酷的杀戮。他对着已经被吓呆的城门守军,露出森寒的牙齿,展现出一个绝称不上笑容的笑容:“雷大人妄图抗拒太后旨意,已就地正法,还有谁想反抗?” 没人敢回答,所有人都震慑在白夜诡异的笑容中,我忽然发现原来这个人还是不笑比较好。 城门被彻底打开,由司徒家人领军、效忠楚王的军队飞快的进入雍城,无声无息的接管了城防后,开始向行宫进发。 这一夜,他们的任务是把秋家的势力连根拔起。 我平静的注视着那一队队官兵从眼前经过,终于明白为什么剿灭暴民的任务会失败。慕容昊为消灭心腹大患的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11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家,可埋伏了不少兵马,想必现在的楚京也正热闹。 “娘娘,您没事吧?”白夜不知何时凑到我身边,关心的问。 我抬起头,在他眼里看见脸上被雷振鲜血溅到的自己,于是取出丝帕把脸上的血点擦干净,笑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今夜注定流血,不流敌人的血,就要流自己的,对吗?” 白夜楞了楞,随后在我的笑容里下意识的点头,低声道:“既然娘娘明白,那就请您移驾去见陛下吧,这里不安全。” “好。” 从白夜那里了解到,慕容昊并没坐镇楚京,而是选择楚京与雍城之间的一处隐蔽山谷藏身,身边的护卫更只有区区百人,算得上兵行险招。不过这样的好处也显而易见,无论楚京还是雍城在消灭秋家时出现意外,他都可以尽快做出反应,而只要严守秘密,这地方也最安全。 白夜骑着马,让我侧坐在他身前,一路急赶,很快就到了离那山谷不远的地方。 我忽然叫他停马,边张望边叹道:“陛下原来藏在这里,果然很不好找。” “娘娘,咱们还是赶紧去与陛下汇合吧。”白夜勒着马,无奈的劝说。 “哥,别着急,陛下在谷里,难道还会跑了不成。”我笑嘻嘻的说:“倒是妹妹有急事与哥哥商量,进谷就怕迟了。” 白夜的眉头蹙起,似乎感觉到我和平日不同,神情开始变得谨慎。但随即可能想到我此时正在他怀中,应该闹不出什么大事,眉头又渐渐舒展。 我微笑以对,男人小看女人,真是个好习惯,不是吗? 我和白夜策马进入山谷,谷口往来巡逻的楚王护卫见到白夜,急忙上前行礼,他阴沉着脸点了点头,问:“陛下呢?” 一个领头的侍卫恭敬的回答:“陛下正在帐中休息。” 他听后道:“等会儿有我几个亲信来传达消息,你直接放他们进来就好。” “可是……陛下说除了白大人带人进来外,不要放任何……” 白夜的脸色更加难看,直接截断了那护卫的话:“这事我自会去和陛下说,你只管放人就是。” 显然他在这些人中很有震慑力,经他一说,那护卫只能含糊的点头称是。 我笑看发生的一切,然后任白夜领到慕容昊帐前。 在帐外守着的太监发现我们走近,有些慌张的行礼:“娘娘、白大人,请容奴才通禀一声。” 我不动声色的点头后,那太监一溜烟的进去,过了片刻才转出,请我们入帐。 我入帐时,慕容昊正在主位上坐着,见到我们后勉强一笑:“云儿、白卿,你们来得有些迟,路上没出事吧?” “陛下,臣妾一路有白大人照顾,并未发生什么事情。”我笑着上前,靠在慕容昊身边。 一股浓郁的脂粉味传入鼻中,我只做不觉,漫不经心的瞥了眼帐中用屏风隔出的内间,这个味道是司徒绯平日最喜欢用的,果然慕容昊把她也带来了。 这很正常,如果此次铲除了秋家,司徒家当属首功,慕容昊势必要对他们更加青睐。而司徒绯自然不能被留在眼下兵荒马乱的王宫,要是出了事,如何向司徒家交代? “白卿,一切顺利吗?” “托陛下和娘娘的洪福,都很顺利。” 我似笑非笑的望着对答的两人,全都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连带帐中气氛也古怪起来。 想看看司徒绯和慕容昊到底有多亲密,我故意从怀中掏出那份诏书,道:“对了,陛下,这是……” 结果慕容昊不等我说完就接了过去:“云儿辛苦了,这事多亏你帮忙,要不然寡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说完,他仔细的检查那份诏书,一直不太自然的神色也渐渐好转。 “这是臣妾该做的。”我垂头回答,同时瞥了眼立在一旁的白夜,他莫不作声的站着,果然是个聪明人。 慕容昊彻底检查了诏书后,终于放下心来,把它凑到灯上点烧。火苗蜿蜒着向上爬去,慕容昊却只是呆楞的看着,火焰几乎要烧到他手上。 “陛下,小心!”我惊呼,扑上去把着火的诏书从他手中打掉。 他却毫无反应,半晌后,忽然一把抱住我,牢牢的、紧紧的,嘴中叨念:“云儿,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我们重新……”声音越来越小,终至完全消失,那开始两字没能再次从他口中吐出。 我自他的臂腕间望见脸色越来越阴沉的白夜,想必搂着我的慕容昊也看到了那个司徒绯藏身的屏风吧。 我们真的能重新开始吗?或者说我们有开始过吗? 我温柔的回搂住他:“好,臣妾都听陛下的。” 慕容昊神色渐渐恢复平静,稍微推开我,刚张嘴想说话,忽然帐外一个人挑帘步入帐中。 “大胆!没有寡人的命令,谁准你进……”慕容昊的大喝戛然而止,他不能置信的望着门前的人,那样子就像看见一只猪用两条腿走进来般的不可思议。 想着来人变成一只猪,我掩嘴偷笑,相信以此人的能力就算变成猪也是最优雅的那只,不过通常我喜欢把他想象成一只j诈狡猾的狐狸。 秋霁言孑然一身的立在门边,帐中的烛火染红了他的衣裳……不……那并非烛红染红,而是在他雪白的衣上盛开着鲜血的花朵,绝艳、妖娆。 “哥,你来得好慢,大家都在等你了。”我轻声抱怨。 “对不起,稍微有点麻烦。”他笑答,那样惑人心魄的笑容,让人觉得即使是陷阱,也跳得心甘情愿。和白夜让人恐惧到僵住的笑容不同,秋霁言的笑能迷惑人心,使人移不看眼。 相比之下,我果然更喜欢后者。 慕容昊吃惊的望着我和秋霁言对话,似乎明白了什么,紧抓着我的手,大叫:“来人啊!来人啊!” “陛下,臣在这里听候吩咐。”秋霁言恭敬的俯身施礼,但他的眼睛却出卖了他,那里面只有对慕容昊的嘲讽。 “你为什么要出卖朕?”见叫不到人,慕容昊也意识到形势险峻,他愤怒的拉扯着我向后靠,同时对白夜喊道:“白卿,快把秋霁言给我拿下。” 白夜却只是站在那里,望向慕容昊的目光充满悲哀,涩声道:“陛下,咱们输了,请您放弃吧。” “连你也……”慕容昊气得手都开始颤抖。 我笑得更加甜美,白夜是聪明人,当在谷外被暗中跟随而来的秋家高手包围后,我问他想保全白家、还是向楚王尽忠时,他动摇了。 早就知道在他的信念里,白家的存续永远摆在第一位,没有东西可以相提并论,于是他再如何厉害、精明,也变得有了弱点,可以被利用。 雍城的兵马早等着司徒家军队入城,好来个瓮里捉鳖,为此牺牲一个雷振又如何?而楚京的情况大体相同,有秋怀远、秋怀仁坐镇,又早有准备,司徒家如果还能成功,那秋家就真是气数尽了。 “陛下不要担心,我哥哥他不会对您……” “住口!”劝说的话被慕容昊打断,他一手紧抓着我的胳膊,一手指着秋霁言厉声道:“他根本不是你哥哥,我才是你的亲人,是楚国的王,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秋霁言的笑容越发不屑,看向慕容昊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长不的孩子。 第十七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上) 我被慕容昊紧攥着手腕,感觉断了般的痛,神色却依旧淡然:“因为我不相信血缘这种东西,我只相信实力,或者真心也可以。陛下,这两样给了臣妾哪样?当年您掐住我时,有没有想过我是您表妹?” 慕容昊似乎想说什么,我不给他机会:“如果这次真的消灭了秋家,您会怎么对臣妾?一纸废后诏书吗?司徒家立下汗马功劳,他家的女子又怎么可能不当王后?结果您必然还是要舍弃臣妾这个表妹,不是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痛苦的嚷:“我是要立司徒绯为王后,可我不会废你,我会让你过的很好。” 他活得太苦,作为王者,却没有权利,必须在夹缝中寻找平衡。秋家也好,司徒家也好,说白了都是权臣,如果在强大的君王手下,也许会让这个国家走向繁荣,可惜他幼年即位,还来不及强大,权利已被抢夺一空。 虽然有些同情他,但在宫廷中光有同情是无法生存的,我轻笑:“双后并立吗?陛下还是太天真了,真不明白当初舅舅怎会选你当王?” “因为无论选哪个都逃不出秋家的掌心。”秋霁言在旁凉凉的接口:“所以干脆选一个最弱的吧。” “你们不要得意,诏书已经被我烧了,你们要是废了我,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诏书?”秋霁言黑眸的光一闪,漫不经心的看向我。 “就是先王诏书,我从太后那里偷来的,想着也没什么用,让表哥烧了。”我坦白交代。 他听后挑眉,无所谓的道:“是那个呀,烧了也好,省得姑姑老三心两意的想废他。依我说,现在多好,打着楚王的旗号,干什么都方便。倘若真废了他,定有很多麻烦。” “哥哥和我又想一块去了。” 我展颜一笑,无论他的话是否真心,诏书都绝不能留,要是楚王被废了,我这个王后怎么办?接着,我无限惋惜的道:“你说咱们真不是亲兄妹吗?好可惜啊!” 慕容昊的脸色在我们的对话中阵青阵白,我暗自摇头,他的确努力想在宫廷斗争中证明自己,拿回本应属于他的权利,可惜太急噪也太天真。如果他再忍几年,培植出更多自己的势力,也许我会选择他。毕竟他才是名义上的楚王,正如秋狐狸所说,打着楚王的旗号,干什么都方便。 正在我胡思乱想,有些走神时,帐中的屏风忽然倒塌,一个人影从后面扑出。 刚才慕容昊拽着我后退,已经离屏风很近,它一倒,我们急忙闪躲。而那人影则趁人不备扑了过来。眼前一花,我被那人抓住的同时,感到脖子上一凉。 “别动!”娇滴滴的声音在我耳边警告,为了自己脖子的安全,我立刻合作。 “绯儿!”慕容昊惊叫,语气复杂。 秋霁言冷冷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旁边立场微妙的白夜也一动不动的站着。 “秋霁言,你若还想要她的命,就马上放陛下离开,否则等着替她收尸吧!”司徒绯厉声道,同时压了压手里的利刃。她转头又对慕容昊说:“陛下,请您速去找我父亲。” 司徒绯的父亲此时正领军和西秦交锋,如果慕容昊逃到那里,的确有恢复王权的希望。可就必须回军攻打楚京,楚国势必生灵涂炭,因为西秦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秋霁言又开始微笑,眼光异常温柔,嘴里的话却让我身后的司徒绯轻颤:“司徒家的人果然各个身手了得。云儿,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会让司徒家的人全给你陪葬,一个不留。” “好风光的大葬,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我淡淡的说:“司徒妹妹,麻烦你把匕首握紧些,再抖下去,会出冤案的。” “绯儿,放手吧,我输了。”慕容昊忽然疲惫的道:“既然已经输了,就输得彻底,何必还要让楚国的百姓跟着受罪。” “好。”秋霁言喝彩,以一幅局外人样子啧啧称赞:“陛下果然拿得起放得下,这点臣自愧不如。如果臣输了,那么百姓对我又有什么意义?”说着他看了我一眼,叹道:“同样的理由,如果陛下您跑了,那留着王后又有什么用呢?” 听了他的话,慕容昊冷静的道:“我这次输了,随你处置,但我不会放弃的。绯儿,还不放手。” “陛下……”司徒绯颤抖的喊,声音如许悲切,蕴涵着失败者全部的苦楚,却也让胜利者更加自得。她缓缓放下手中的匕首,我慢慢从她的钳制里退出,向自始至终笑得无情无义的秋狐狸走去。 “不!都是因为她,才会如此,我要杀了她!”司徒绯突然大喊着扑向我,举起匕首凶狠的刺来。 瞬间,我瞥到秋霁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瞧见司徒绯眼里深深的恨意和慕容昊的惊慌失措。 然后,鲜血喷溅,染红了大帐。 “你赢了。”秋霁言声音阴沉,抱住我的胳膊紧得让人窒息,肩上鲜血泊泊涌出。 我在他怀里毫发无伤的笑,满脸幸福:“果然哥哥还是疼我的。” 那个刹那,他用身体替我挡住了匕首,看来我这个王后的价值还很重要,并没到完全舍弃的时候。不枉费我为此故意和楚王靠得那么近,又让司徒绯捉去。 司徒绯已被打晕在地,慕容昊似乎担心秋霁言对她下杀手,戒备的挡在了前面,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这时,一个黑衣人掀帘入帐。来人先恭敬的向秋霁言行礼后,把一只鸽子递了过来。 我转转眼珠,认真观察秋霁言的表情。看来有事发生了,鸽子是秋家特意饲养,用来传递重要消息的,我去雍城前,还给了我几只,以备不时之需。 秋霁言从鸽腿上解下张纸条,浏览了一遍后,抬头冲慕容昊微笑道:“陛下,擅闯王宫的司徒乱党已经诛除,臣先走一步,为陛下把楚京清理干净后,立刻接您回朝。” 听到司徒家被灭的消息,慕容昊的脸色却没再变,或许是这个晚上的刺激太多,他反而平静了下来,冷冷的道:“麻烦爱卿了。” “这是臣该做的。”秋霁言笑得云淡风轻。 “哥,我也要去。”我拽住打算扔下我离开的他,事情绝不简单,即使他脸上的变化很细微,却依旧被我捕捉。 秋霁言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转身拉我出了帐篷。 到了帐外,浓郁的血腥气迎面扑来,让人做呕。黑暗中,地上影影绰绰的有很多深黑的影子,想必是被杀的楚王亲卫。被风一吹,那些影子似乎晃动起来,显得异常阴森。 秋霁言对此视若无睹,简单的包扎伤口、嘱咐人看好慕容昊后,他翻身上马,然后不等我反对就把我拉了上去。 骏马在夜色中急驰,颠得我痛不欲生。来时虽也和白夜共乘一骑,但他顾虑我的身体,并没让马跑快。此时的秋霁言却是完全放开了马,让它逐风而行,飞速前进。 他肯定是在报复我之前的试探,这人真恶劣,只不过替我挡个刀,又不会死,至于如此小肚鸡肠吗?而且他会负伤,应该怨自己武艺不精,应变能力低下才是。我恨恨的想着,再说,如今楚王眼看要当傀儡,为今后的命运着想,试探一下他对我的底线,难道也错了吗? 我咬牙苦忍颠簸之苦,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眸子。在无月的夜色中,四周景物全隐入黑暗,只有这双眼睛依旧亮得吓人。他似乎感到我的注视,低头望来,眼中带着三分笑意,神色依旧温柔,手上却没有任何迟疑的赶马前行。 死狐狸,最好永远不要被本宫找到弱点,否则到时有你好受,我愤愤的扭开头。 在我忍无可忍时,此行的目的地——楚京终于到了。 城门守军看到秋霁言后,马上放行,他一言不发的带着我直奔王宫。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皱眉急喘着问。 “司徒家主司徒悠然铲除秋家行动失败后,领人闯入王宫,劫持了被废的贤妃萧如梅,此时正在静心宫和官兵对峙。”秋霁言简短说明了眼前的大麻烦,但那过于轻快的语调又让人一点感觉不到危机来临。 “萧如梅?”我愕然,竟然把她给劫持了。不过想想现在宫里也的确没什么人,属于四大家族的嫔妃必然都先躲了起来,惟有这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容易被忽略。 “你打算怎么办?”我追问,司徒悠然绝不能放走,甚至整个楚京与司徒家有关的人必须全部成擒。如果走漏了任何一个,让他逃到司徒绯父亲处,后果难以想象。可萧如梅也不能轻易舍弃,她毕竟是萧家人,上次因为她被废的事,秋家和萧家已经闹得很不愉快,如果这次她出现意外…… 他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轻轻的从嘴里吐字道:“两害相权,取其轻。” 我眨了眨眼,没再问,值得庆幸的是这样的麻烦事现在还轮不到我做主。 静心宫外,无数手持利刃的楚军团团包围,老狐狸秋怀仁正一筹莫展的站着;宫里不时传出女人的哭泣声和男人的呵斥声。 “叔叔。”秋霁言走近轻唤。 他转头望见我们,先是一喜,随后有些诧异的又看了我一眼。 我低头施礼:“云儿见过叔叔。” “不敢,王后娘娘不要折杀老夫。”秋怀仁急忙还礼。 “家礼也很重要,叔叔自然当得起。”我轻笑,同时强调了自己的立场。 秋怀仁听后抚须微笑,神色温和,随后又叹道:“哎,礼数的事还是留待日后再谈,现在先把眼下的事解决要紧。” “叔叔说得是,那不知司徒悠然到底想怎么样?”秋霁言接话。 秋怀仁冷哼:“还能如何,这老贼分明已死到临头,竟然不知悔改,妄图用萧妃一命,换取逃出升天的机会,简直痴人说梦。不过,司徒老贼的手下把持着静心宫的入口,只要强攻就放箭还击,一时间倒也奈何不了他们。” 秋霁言低头想了片刻,抬头笑道:“叔叔,请把这事交给言儿处理。” 第十七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下) 高高的柴草堆把整个静心宫包围,手持火把的官兵谨慎的站在四周,就等着长官一声令下,来火烧这座历代废妃终老的悲哀宫殿。 秋怀仁已经离开,此事全权交给秋霁言处理,精明的他选择了回避。 “竖子,你竟要用如此卑鄙手段,难道不顾萧家人的死活,果然你们秋家是想废黜楚王、独霸朝纲!”静心宫里传出一个中气十足的老人声音,想必是司徒悠然那老头,他倒真狡猾,眼看没了活路,还不忘挑拨一下秋家和萧家的关系,顺便宣扬秋家乱臣贼子的身份。 “司徒老贼,你犯上作乱,罪在不赦。被我等拦阻,竟不知悔改。又劫持萧娘娘,妄图要挟陛下。你若还有一丝天良未泯,就快放了娘娘,陛下或可念在你一门历代尽忠的份上,替你留个全尸。”秋霁言的话慷慨激昂,声音抑扬顿挫,果然睁眼说瞎话的精髓领会深甚。 “表哥……”萧如梅的哀戚声传来,我冷笑的望着依旧面无表情的秋霁言,这个表妹对他来说只是利用的工具,也许正如慕容昊对我。 “娘娘,为了陛下,臣只能冒犯了。”秋霁言打断她的话,挥手示意点火。 官兵们把火把凑到草堆上,静心宫里开始放箭还击,可惜箭雨不够密集,外面的人又早有防范,还没射伤几个,火就被点燃了。 “老夫和你拼了!”一声怒吼响起,眼看无法防守,静心宫里的人开始向外冲击。 为首一个白发老者精神抖擞的持刀直向秋霁言冲来,显然想擒贼擒王。秋霁言却并不与之交锋,他蔑笑着连退几步,让身后的官兵一拥而上,把老者团团包围。 “秋家小贼,你竟然连和老夫一战都不敢,你这个没胆的懦夫。”老者愤怒的大吼,语气里充满英雄穷途末路的悲哀。 我被官兵保护着,平静的注视眼前发生的一切。想起曾听人说就是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于先王朝代时,挥军攻击海国,连下海国六城,打得海远王甘愿割地赔银求和,连当年太后赐于我的白玉凤纹佩也是海国为保平安进贡之物。自此海国一蹶不振,同时正式确立了西秦、北越、南楚三国争霸的局面。 如今这个战功赫赫的老人却悲哀到连求一战都不得,伴随他的只有秋霁言的轻嘲:“匹夫之勇。” 从来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司徒家的人都被或擒或杀。而萧如梅很幸运,或许是那些人见其没利用价值,再也顾不上她,我们竟然成功的把她救了出来。 司徒悠然被擒时身上数处流血不止,却依旧不肯认输,嘴里大喊:“秋家小贼,我有话说!” 秋霁言微笑以对,我轻轻皱眉,这个人最好不要留,而且错过这次机会再杀他会很麻烦,于是不动声色的缓步走到司徒悠然背后,忽然轻叫一声,故作脚下一滑,猛推了用刀比住司徒悠然的官兵一把,锋利的刀锋没有任何悬念的抹过司徒悠然的脖子, 一时间,静心宫前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呆住了。司徒悠然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鲜血从他身体里慢慢流出,沿着刀刃滴嗒滴嗒的落在石板地上,声音异常清晰。 “怦!”司徒悠然倒下,到死他的眼睛仍然圆睁。 一个司徒家的人最先清醒,猛地挣脱官兵的压制,双眼血红的大吼着向我扑来。 我惊慌的连连后退,老天爷莫非瞎了眼,做坏事的人那么多,遭报应的没几个,却偏偏老和我过不去。 眼看那人手中的剑就要砍上我时,忽然有人扑到我身上,紧紧的搂住我。 长剑从搂住我的人后背穿过,直到刺入我的衣裳,划破我的肌肤后才停住,留下热辣辣的痛,一种我从未感觉过的痛,比坠树时更痛、比自愿服毒时更痛…… 鲜血喷溅到我脸上,还有些温热,恍惚中竟像是幼时,宜妃姑姑温柔的手抚过我脸颊。我突然感到呼吸困难,手下意识的抱住那具要从怀中滑落的身体,为什么会是她? 萧如梅,你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为什么要舍身救我? 那个要杀我的人又被擒住,他嘴里不断大骂,被抓的司徒家人都和他一起骂着,虽然吵闹,我却听不清他们在骂什么,心里只一遍遍的问着为什么。 萧如梅一句话都没说,或许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眼中不断的流泪,一行行、一串串,像要把今生未尽的泪都流光一般。 我低头望着他,眼神交汇的瞬间,从那双涟涟泪眼中读出了些东西:你是他疼爱的妹妹,是楚国的王后,而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对他再也没用了,就当我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吧。 萧如梅的眼神越来越暗淡,宛如即将陨落的星辰,慢慢失去光辉。 忽然,一双大手温柔地从我怀里接过她,她的眼睛又亮起来,一眨不眨的望着那个抱住她的人,用尽最后力气的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慢慢举到那人眼前。 秋霁言默默接过那张被血染红的纸,然后搂紧她。在他的怀抱中,萧如梅的眼慢慢闭上,一行泪顺着眼角流下,泪珠打在鲜血上,再也分不清哪是泪哪是血。 片刻后,秋霁言把她放在地上,淡淡的瞥了我一眼,递给我那张纸,问:“这是怎么回事?”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怔怔凝望纸上熟悉的字迹,那源于我手的秀丽字体,记忆一下拉得极为遥远…… 我刚入宫为后时,宫里的嫔妃除了萧如梅,没人肯来隆馨宫。无聊的日子慢慢从我窗前爬过,那样的日子任谁都会忍不住怀念过去。 于是,极度无聊的我边回想以前在大清时的种种边随手写下了这篇锦瑟。结果正被来请安的萧如梅看见,极为喜欢,追问此诗出处,我只好搪塞说是秋霁言所做。 后来那首诗被萧如梅要走,她当时还笑言:“这回算是把你们兄妹俩的东西都收藏了,你可不能再说我光想着你哥哥,厚此薄彼。” 我听后一笑置之,从未放在心上,没想到萧如梅却真的一直随身收藏,至死也念念不忘。 她不忘的到底是秋霁言的诗,还是……我的……字…… 当然是秋霁言的诗,这个傻女人被他骗了一次又一次,却还是甘愿为他而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心里大喊,握纸的手却有些控制不动的颤抖起来。 “你写的东西怎么在她手里?”秋霁言问,眉梢、眼角、唇边依旧全部是暖如春风的笑,完全不见任何伤心与痛苦。 一阵风吹过,我猛地张开手,任那张纸翻飞出手心,在空中转了两圈,飞蛾扑火般投入不远处来不及扑灭的火堆,转眼烧成灰,随风散去。 我转回头,盯着他微笑:“哥,你不需要知道。” 就让这件事停留在表妹对表哥的念念不忘上,到此为止吧。就让这段表兄妹的感情停留在一方没有对令一方表示出轻蔑与不屑之前…… 秋霁言深深的望了我一眼,没再追问,转头对一个为首的士兵道:“萧娘娘为保护王后娘娘被乱贼杀害,而乱贼全部当场被诛,你明白吗?” 那官兵脸上紧张的神色一闪而逝,低头答道:“下官明白,请秋大人放心。” 当充满血腥的夜晚结束,朝阳再度升起时,楚宫里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与祥和。 楚王回宫了,王后回宫了,一时间这座宫殿变得比往日还要热闹,起码它名义上的主人回来了。 我站在楚王寝宫外,静静注视里面发生的一切,本来打算去问些事情,现在又不想进去了。 “陛下,臣妾会一直和您在一起,无论谁离开您,臣妾都不会离开。”司徒绯趴在慕容昊膝上,轻声诉说。 慕容昊的手慢慢抚过司徒绯的头发,一滴泪从他眼中滑出落在她头上,洗刷得那发异常黑亮。司徒绯似乎感知到这滴泪,不安的动了动,却被慕容昊阻止。 “绯儿,你太傻了。”他喃喃。 “这宫里,有哪个不傻?可为了自己心中想要的,绯儿觉得值得。” 我缓缓转身,漫步向外走去,看来还是换人问事的好。 没走几步,迎面撞见个有些眼熟的太监领着一队禁卫往里走。我皱眉想了想,才记起那太监是当初我和秋霁言故意放给楚王的一步棋——小四。正是从他之口,让慕容昊误以为秋家马上要对他出手,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没想到他还活着,我以为慕容昊不会放过他,他可真是命大。帮了秋家的大忙,看来日后必受重用。我正想得出神,小四已看见了我,笑着上前请安:“奴才给王后娘娘请安,王后娘娘万福金安。” 我随口问道:“四公公,这是要去哪?” “哎呀,娘娘别这么叫奴才,您叫奴才一声小四,就是小四祖上积德。”他谄媚的笑答:“回娘娘话,奴才奉秋大人命令,正要去陛下宫里,抓捕司徒家的乱党。” 我暗暗打量小四,以前还真不知道这个太监嘴上工夫如此了得,笑道:“四公公说笑,你如今可是红人,被派了抓捕乱党这么重要的差事。只是不知这乱党,怎会跑到陛下宫里?” 小四迟疑的望了我一眼,才低声道:“回娘娘,其实这所谓的乱党,就是淑妃娘娘。” 我压下想皱眉的冲动,继续笑道:“四公公,我如今有些事想去找我大哥,只不知他现下在哪个宫里,能麻烦你带路吗?” “这……”小四有些为难,但似乎不太敢得罪我的样子,只好点头应允。 片刻后,我被小四带到一座宫殿外,我笑着抓住带完路就要走的小四,笑道:“四公公别急,说不定我大哥等会还要见你,你这么走了,本宫如何是好。” “娘娘,您别开奴才玩笑了,奴才还有事要办,再迟恐怕就……” “你再多等半柱香,左右不过这点时间,我定不会让你后悔。” 我笑着安抚了焦急的小四,命人通报后,没过多久就被请了进去。 我进殿时,秋霁言正独自俯首案前,脸上少了一贯的微笑,薄唇轻抿,眉头微皱,似乎有什么事正困扰着他。听见我的脚步声,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折子上,淡淡的问:“有事吗?” “有点事,不过你这么忙,我又不好说了。”我轻笑:“楚王才刚被软禁,哥哥就开始迫不及待的行使权力了?” 被我一说,他才放下手中的折子,恢复往日的温柔笑容,但笑里明显夹杂了刀子:“没办法,我是天生的劳碌命,既然有人把司徒家主给一刀抹了脖子,总得有人善后才行。” 我开始叫撞天屈:“哥,人家也是为你好,你没看很多书里都有记载,坏人把好人抓住,准备杀之前,好人大叫不服或者有话说,坏人就和好人闲聊,直等好人的救兵来到,坏人大势去矣。所以,为了保证哥哥你不犯同样的错误,我只得痛下狠手,不给姓司徒的机会。” “这么说,我这个坏人还要感谢你了?”他笑容灿烂的问,重点强调了坏人两字。 “不用不用,哥哥有事,妹妹服其劳,应该的。”我笑得真诚,要比谁笑的好看,我才不会输给一只狐狸。 尾声 我们两人对笑片刻,也没见谁败下阵来,只好各自鸣金收兵。 我收敛笑容,认真的道:“哥,司徒悠然的事,我做比你做要好。” “我知道。”秋霁言点头。 “但是,司徒绯的事,你不能这么干。如今楚王已经被囚,你何必因为一个女人去触他霉头?难道非要让楚国所有人都知道秋家没把楚王放在眼里,替你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 他听后半晌不语,望来的目光深沉的像一眼不见底的水潭。终于他开口了,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潭中:“你别忘了她姓司徒。而昨夜的事,虽然容易被人理解为误杀,我事后又做了处理,可一旦传到她耳里……” “一个什么都不会再有的女人,让她知道了又如何?”我不以为意的笑答。 他起身走到我身边搂住我抱怨:“云儿,我可是为你好,你一点都不领情,太让我伤心了。” 这种以前经常玩的游戏,我突然感到厌烦,猛推他道:“少在我面前装多情公子,我可不是萧如梅,任你摆布。” 他依旧笑嘻嘻的把我搂入怀里,在我耳边轻念:“你当然不是,你要是,就好了。”他的手若有若无的抚过我的脖子,像在考虑是不是就此把它掐断。 “你要不要试试?”我笑得妩媚而诱惑,柔声建议:“掐起来的感觉还不错,要不然楚王当年也不会掐那么长时间,不舍得松手。” “我可舍不得。”他笑,用手把我脖子前的几缕乱发撩到后面。然后放开我,转身拿起桌上的折子,递过来道:“给你看个不知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消息。” 我边接边说:“小四在门口,你还不把刚才的命令收回,难道真要去做到楚王寝宫抢人这种会授人话柄的事情?啊,对了,我刚才还答应小四有好处的,你替我赏点东西,就说是我赏的。” “我出钱你打赏,便宜都让你占了。”他无奈的叫来一个太监,吩咐了几句后,那太监又转身离开。 我这才静下心来去看折子,一看之下立刻呆住,不知说什么好。 司徒绯的父亲败了?而且还是彻底的大败,竟然被西秦军打得连连后退,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放下折子,深吸口气问:“什么时候送来的?” “今天早上的八百里加急,真没想到司徒战会败得如此彻底。”秋霁言感叹:“不过,这倒给了我调回他的借口,现在楚京虽然四城紧闭,严防消息泄露,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你有没有想过,调回他,派谁收拢败部迎敌,光会在朝堂上歌功颂德的文臣,还是那些和司徒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武将?”我冷笑:“文臣去了,是让士兵送死;武将去了,小心他们先来清君侧。” “我也正为这事头痛。”他坐回椅上,按了按额头。 我脑中灵光一闪,走过去替他边揉着头边问:“哥,我想到个人,你要不要听?” “谁?”他叹气。 “白夜,首先白家和司徒家一向交好,又都是楚王亲信,让他去换司徒战回来,司徒战肯定不疑有它。其次白夜在这次的事里,出买了楚王,所以他根本没有选择,只能为咱们效力。而且据说他熟读兵书,军事上的天赋连司徒悠然都称赞有加,派他去,总比派那些连马都不会骑的文臣要好。” “我也知道他是个人选,可姑姑和叔叔不会答应。”他叹气的声音更大:“而且白夜心计深沉,太不让人放心。” “姑姑、叔叔那里自然要哥哥美言,至于白夜,你把他传进宫,我和他说,包准他不敢乱来。” 秋霁言靠在椅背上,看着我轻笑:“这么积极,我怎么闻到阴谋的味道?” 我甜笑撒娇:“什么阴谋,如今楚国危机关头,我才如此着急,哥哥不要把人家想歪了。” 他挑眉,一幅完全不信的架势,我则摆出你爱信不信的样子,我们俩正用眼较劲时,一个太监走进来道:“启禀大人,白夜白大人已被传来。” “好啊,原来你早想到了,还在我面前装相。”我狠掐了他一下,在他耳边低声嘀咕。 “传他进来。”秋霁言面不改色的说,好像我掐的是别人。等那太监走后,他起身大有深意的望着我道:“这事交给你了,我去和叔叔商量。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吧,我已经给了你机会,别让我失望。” 分享权力吗?我微笑不语,权力真的可以分享吗? 白夜进来看见我时,楞了一下,随后脸色阴沉的恭身道:“娘娘,不知您唤臣来,所为何事?” “哥哥是不是还再怪我?”我坐在秋狐狸刚才坐过的位置,感觉不错。 “成王败寇,臣怪不到娘娘,要怪只怪臣太大意。” “成王败寇吗?”我微笑:“这是我最喜欢的两句话之一,还有一句就是窃珠者贼、窃国者侯。” 白夜默然半晌,方答:“娘娘胜了,自然所说的话都是对的。” 我收敛笑容:“那大哥是想当贼还是想封侯拜相,荫及子孙。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白家作为楚王弄臣处处受气,很不甘心吧?” “为臣现在还能在意这些吗?”他自嘲。 “怎么不能?而且正是时候,司徒家倒了,白家却还在,只要懂得争取,还怕没有希望。现在,我就可以给哥哥一个机会,手握重权的机会。”我的声音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但话里的含义却很重,可以压住所有渴望权势而不得的人:“司徒战被打败了,如果你能顶替他打赢西秦,无论是你还是白家,都没人敢再轻视。” “你就这么确定我能打赢,如果再败,楚国就危险了吧?而且你把军队交到我手上,就不怕我倒戈一击?”白夜的眼光冰冷,让人怯步,不再以臣下自居的他,浑身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大哥终于不掩藏了吗?”我毫无畏惧的盯着他,缓缓道:“你真的会倒戈一击吗?” 他听后久久不语,我低低的笑起来:“你不会,因为现在我要给你的是楚王永远给不了你的。因为只要司徒家在一天,白家就不可能从楚王手里得到更多权力。但我不同,如果秋家当政,我会想办法让白家得到更多。”只有白家得到权力,才能帮助我,不至于让秋家独大。 “你就这么信任我,对一个曾经背叛楚王的人?”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他的嘴角轻弯,勾成一抹难以释怀的自嘲:“也许我会出卖你,毕竟现在秋家才说了算。” “秋家绝不会如我般真心诚意的帮你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12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意的帮你,他们这次没动白家,不过是因为担心动静太大,会使秋家成为众矢之的。 但这次不动,并不代表永远不动,如果等司徒家的势力完全被收纳,到时别说是白家,连楚王和我这个王后也会一并清除。而且我从不认为背叛的错要由叛徒一方来全部承担,难道被背叛的人就没有错吗?是被背叛者先识人不清,用人不明,才招致被出卖的下场。所以,如果有一天,哥哥认为不出卖我不行,那么不要客气,尽管背叛我好了。”我微笑着回答,如果自己到了被人背叛却全然不知的地步,也许正是我死期将近。 白夜忽然紧紧的盯着我,坚定的道:“我需要全然的信任,即使我被西秦打败,你也要信任我。” “好,我信任你。” 白夜走后,空旷的大殿里寂静无声,我打了个哈欠,昨夜一晚没睡,加上今天的劳碌,全在此刻爆发,感觉困得要命。 不知道秋狐狸什么时候回来,先找个地方睡一会儿吧。我边想边转过屏风,摸上那张休息用的软榻,不消片刻就神志不清起来。 迷糊中,似乎有人靠近我,但却没听见脚步声,然后一层柔软的东西向我罩来,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猛然对上那双染不进其他颜色的黑眸,眼睛的主人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警觉,手中的被子还来不及替我盖好,满脸无辜的望着我道:“醒了?我只是怕你着凉,没想到你这么警觉。” “这宫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太多,不打起精神不行啊。”我有些幽怨的瞪了一眼仍旧神采熠熠的秋霁言,大家一起熬夜,怎么他就跟没事人似的。 “不过有哥哥在,我就不怕了。”我边说边抱住他不撒手,狐狸皮果然很温暖。 “真拿你没办法。”他哭笑不得的任我拉躺到软榻上,叹气:“我还有很多事没处理,不过昨夜闹腾了一宿,是有些累了,就陪你休息一个时辰吧。” 一个时辰似乎有些少,我在他怀里懒洋洋的想,这么舒服的狐狸被子怎么能只盖一个时辰,但楚国现在的确有很多事急需处理,他这一个时辰也是挤出来的,我只好马马虎虎凑合了。 至于西秦入侵、地方暴乱、楚王的安置、司徒家的处理,这些都等一个时辰以后再说,此时的狐狸归我霸占。 后记 上篇到此全部完结,写到这里,很多人都说这篇不应算言情,555……某晚擦泪,要说写传奇小说,偶自认没那么大功力,所以只好继续在言情小说里混水摸鱼,各位表怪。 关于女主的爱情,会在下篇完全展开,让大大们看个清楚明白。 上篇完结后,偶会休息一段时间,再开下篇的具体日期未定。感谢大大们能耐心的把上篇看完,我会尽力奉献更精彩的下篇,请各位耐心等待。 现在,偶决定用两个人的话做下篇预告: 他俯身揽住我,温柔的声音如情人呢喃:“赌爱,谁先爱上谁,便算输,就要从这世上消失。” “好久不见,王后娘娘。”他摘下面具,头上鲜红的印记清晰如昨,一幕幕往事都从那印记中应运而生。 2006年8月30日 序章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楚惠王九年的夏天格外长、格外热,眼看到了八月末,太阳还披挂的像个战士,散发出燃烧似的气息。枝头没有一声悉索,水面没有一丝涟漪,万物仿佛都死尽了般的寂静。 在这片静中,我缓缓念出的诗句混杂在断断续续的琴声里,竟显出股肃杀之气。 “好诗,不过如果这首诗由西秦军的统帅念出,也许会更贴切。”秋霁言悄无声息的来到我身后,问:“还有,长安在哪里?我怎么从未听过。” “一个你和我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我拨弦浅笑:“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大人怎么有空来隆馨宫闲逛,莫非西秦军已经兵临城下,楚要亡国了吗?” 他随意的坐到我身边,没再追问长安的话题,若无其事的道:“虽不中,亦不远矣。”说着把一份奏报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粗粗浏览,上面的内容和近几月的军情奏报大体相同,不外乎白夜于某地率军抵抗秦军多日,最后不敌败退。 “照这样的速度,用不了多久秦军就会兵临城下。”他不紧不慢的诉说:“而且,在白夜退回楚京前,他率领的军队会先碰上地方的那些暴民。所以,今天在朝会上,已经有人建议立刻更换统帅了。” “阵前换帅?我虽没读过兵书,也知道这是兵家大忌。当初用白夜替司徒战,已是万不得以,现在又要换人吗?”我轻蔑的笑问:“就算可以,又有哪个愿意去换他?此时,恐怕没人敢用不到六万的残兵去迎战秦的三十万精锐大军吧?” 三十万大军在如今的任何国家都绝不是一个小数字,当初司徒战领军十万,向秦讨要淮安,本以为定然胜券在握。没想到用少量兵马偷袭淮安成功的秦军,先示敌以弱,又神不知鬼不觉的调来大军,终于一举打得司徒战大败亏输。 首战失利的楚国本应再度增兵,但一来秋家夺权后,各地局势紧张,不益抽调兵马;二来地方暴乱日趋严重,除零星马蚤乱外,还有两支较大规模的乱军,急需楚军剿灭。 秋霁言的头靠在我肩上,轻眯着眼,懒洋洋的问:“是呀,这可怎么办呢?” 我侧头看着快睡着的他,忽然拉长音甜甜的叫道:“哥……” “哎呀,我头痛。”听我这么一叫,他立刻装模做样的抱着头嚷:“看来是休息的不够,云儿,今天的军情急报你看也看了,没别的事,哥哥我就先回去了。” 我搂住要逃的他,撒娇:“哥,人家的生日眼看就要到了,你是不是应该表示表示?” “你的生日不是已经过了吗?”他薄唇轻启,嘴边噙着抹温柔的笑,黑眸却益发幽黯。 “哥,我是舞昭郡主秋霁云,楚国的王后。你的妹妹。我的生日只有一个,你不要记错呀!”我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这个人呀,总无时无刻想找出我的破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对他真是片刻也不能放松。 以前偶然对过去的缅怀让他抓住不放,但如果他认为那是我的破绽,就大错特错了。 郭络罗·瑶华的生日在枝繁叶茂的六月夏日,的确已经过去;但秋霁云的生日是菊花盛开的九月,才刚刚要来。而我早就已经不是那个人,从来到这里、进入这个身体,我的名字就只有一个,从来没再变过。 听了我的话后,秋霁言的笑容高深莫测,淡淡的道:“哦,可能是我记错了,那云儿想要什么呢?” “我要……”我把唇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一直隐藏的那枚棋子,能帮白夜打赢这场仗的一步棋。” “你以为我会有吗?” “当然,因为你是我哥哥。” 第一章 江山代有俊杰出(上) 振翅声响起,缓缓升空的白鸽在阳光映照下,挥动的翅膀犹如披着彩霞般闪耀。 我目送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才低下头。 “满意了?”秋霁言在我身后轻轻问。 我回头向他微笑:“目前还算满意,不过真没想到,原来那两支乱军中的一支控制在你的人手里,好有远见卓识。” 他耸肩,语气颇为无奈:“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当初楚王为消灭秋家,不惜放弃对乱军的围剿,我又不能有所表示。可如果放着他们不管,实在太危险。于是,我干脆派人组成乱军,并不断壮大,吸收那些零散的暴民,让他们在我的监视下暴乱,起码不会做太出格的事。等到要消灭他们时,想必会轻松些。可即使如此,还是有另一支乱军形成了规模,他们才是真正的隐患。” “楚国有很多人啊!”我突然的感叹让他怔了怔,一时竟没弄明白我的意思。边享受他难得的迟钝,我边笑着解释:“那支成气候的乱军首领,还有你派去做乱军首领的人,以前都是无名之辈吧?能让暴民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实在厉害。不光是楚国,秦国也是,突然攻破淮安,又神不知鬼不觉的调来三十万大军,把久经沙场的司徒战打得落花流水的人。这些人到底什么样子,厉害到什么程度,好想亲眼见见。” 秋霁言听后,慢慢拉起我的手,握紧,同时嘴角勾起抹邪魅的笑纹:“就算再如何厉害,也逃不出咱们的手心。” 任他握着手,感受从他手心传来的热,为什么冷血至此的人的手竟然如此温暖?我微笑:“你说的对,不过这么做也许会遭天谴呢!” “怕吗?” “为什么要怕?” 他笑着放开我的手,说“那就好,因为从今往后,会有更多要遭天谴的事等着咱们去干。” “那么,就从白夜的这一仗开始吧!”我淡淡的道。为了江山、为了权力,百姓永远是最先被牺牲的一部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宁愿生在帝王家。因为那样我便先有了牺牲别人的资格,而不是被任意牺牲。 楚惠王九年九月,白夜再度败退。乱军首领纪长风以投降之名,开城迎接兵临城下的西秦军。秦军刚被替换上任的统帅秦三皇子秦宁因急需粮草补充,又骄傲自大,不把楚国乱军看在眼里,率军入城。 那一夜在史书上的记载,仅有寥寥数语:半夜火起,哭喊之声不绝。城外秦军急救,只皇子秦宁率人逃脱。城中浮尸遍地、鲜血数月洗之不净。 联合上演这场大胜的白夜和纪长风没给敌人任何喘息之机,猛烈追击败退的秦军,杀敌无数,所收俘虏,全部就地处死。鲜血像一条红毯,在他们身后铺展开。 此后,白夜凶将之名被不断传扬,大多数人都认为他在那场战争中太过血腥、残忍,但我和秋霁言对那些人的评价只有四个字:妇人之仁。 三十万的秦军实在太庞大,如果不在这场战争中尽可能多的消灭,等他们被组织起来的时候,倒霉的只有楚国。 何况这场胜利来得如此迟,即使耐心如我,也开始感到无法承担为这场胜利付出的代价。 白夜在临走前曾问我,要江山还是要百姓。我笑着问他,没有江山,百姓在哪里? 于是,他走了。而我的下半句话却留在肚中,一句此时没必要说出的话:没有百姓,要江山还有什么用? 白夜一路败退,他离开的地方凡是可以食用的,能带走的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全部投毒,几乎没有给百姓留下任何吃的东西。而目的只有一个:让秦军的补给线越拉越长的同时,也断掉他们就地补给的妄想。 秦军前任统帅五皇子秦夙也曾要求不再深入楚境,可惜被胜利冲昏头的西秦没人能听进去,全一心想打到楚京,消灭楚国,连战连胜已经让他们把战争最开始的初衷——教训一下楚国,抛到了脑后。这时的老天,是站在楚国一方的,所以秦夙被调回国,接替他的是向来目中无人的三皇子秦宁。于是,便有了之后一连串的事情。 “臣认为,此战能胜,全靠上天庇佑、白将军神勇、我大楚军队将士誓死效命,请太后给予嘉奖。”大殿上,一个文臣慷慨激昂的诉说着。我在帘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光听那声音也能想象他此时的激动——让人忍不住冷笑的激动。 那些因此饿死的百姓想必入不了这位大人的眼睛,他能看到的胜利原因正如殿上所有高官们看到的一样。 我侧头看了眼身边主位上的太后,她的眼半睁半闭,感觉漫不经心,就好像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懒散,但那眯起的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又总让人无法忽视。 “太后,臣以为,此次能够胜利还要感谢一位勇士,如果没有纪长风的深明大义,共抗外敌,白大人也很难获得如此大胜,臣请太后免去纪长风极其下属叛乱之罪,并给予嘉奖。” “准了,都准了。”太后挥手说:“这事交给兵部去办,只要纪长风真心悔改,哀家和陛下定不会亏待他。” 陛下?我望向帘外那张空空的宝座,自秋家之乱后,太后便以慕容昊生病为由,仓促的结束了曾经万众期待的楚王亲政。 这时,殿外忽然走进一人,跪下恭敬的道:“禀太后,白大人急报,前日于落燕坡再度大败秦军,并俘获其统帅秦三皇子。” 太后一直微眯的眼睁开了,底下的大臣们议论纷纷,我无声的微笑。真没想到这个秦三皇子如此草包,听说他乃秦王宠妃之子,如今被俘,不知秦王是否愿意为他退兵赔偿呢? 秦三皇子的事还没处理好,纪长风同意招安的消息已传入楚京,不过他同时也提出了招安的条件:请求朝廷诛除欺压平民、霸占土地的豪门,并还地于民。 我坐在桌前,双手托腮,静静的看着秋霁言用笔把最后一个司徒家人勾入斩立绝的范围,原来他迟迟不对司徒家下手是为了等着给纪长风台阶下。 欺压平民、霸占良田、纵奴行凶、不敬楚王、犯上做乱……司徒家的罪名多达三十四项,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看来大局已定,不会有什么有趣的事了,我无聊的打个哈欠,引来正聚精会神批阅奏折的秋霁言的关注:“累了吗?要不要先去休息?” “不要,那样更无聊。”我边说边从他桌上抽出本奏折,翻阅起来。 对于我翻看奏折的举动,秋霁言无所谓的笑笑,随手把给司徒家定罪的折子一扔,开始继续看其他奏折,看完就放到一边,不一会儿,那关系司徒家上下几百口命运的折子被淹没的连个边角也看不到了。 我轻轻瞟了眼那堆折子,便转移注意力到手中的奏折上,蹙眉道“今年的年景不好啊,楚国很多地方都有旱情。”这已经是我看的第四份上报旱情的奏折,全一口同声的要求朝廷赈济,可国库空虚,上哪去筹这么大一笔银子。 “天灾人祸,今年的楚国会死很多人。幸亏白夜的这场大胜来得及时,让百姓看到了希望。”秋霁言淡然道:“现在,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有用尽可能少的人命去换取最大的利益,让楚国延续下去。” 我不语,此时的我们正走在一个危险的独木桥上,下面是万丈深渊,只要稍微把握不好,就会跌得粉身碎骨,甚至遗臭万年。 “怕了吗?不要怕,有我。”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秋霁言的笑容在眼前不断放大,凑得那么近,近到我连他的呼吸都能感知。他的脸庞因最近的劳累,显得有些苍白、瘦削,可却完全不减这个笑容的诱惑,甚至增添了几分诡异的魔魅气息。 “为什么要怕?”我不为所动的推开他,拿起笔在刚才看过的折子上书写减赋的字句。 “真是的,偶尔你也软弱一下,依赖我一下又不会怎么样?”他语气幽怨得像个深闺怨妇。 绝对会万劫不复,事实证明,所有被他捕获的猎物,没一个有好下场。我微笑着转移话题:“哥,看我学你的字像不像?” 他刚张嘴,还没发表意见,一个太监忽然在外面高声喊道:“太后驾到。” 话声刚落,太后就带着两个女子走了进来,我和秋霁言急忙迎接。 给太后请安后,我才看清跟在她身后的女人竟是曹家两姐妹——最近刚被封为昭仪的曹岫烟和秋霁言的正室曹茗月。 我甜笑着向两人点头示意,曹岫烟笑着回应,曹茗月也跟着点了点头,但目光却有些复杂,不会听到了什么谣言吧,那可真是大大不妙。 “云儿,你怎么在这里?”太后故做惊讶的语气里隐含一丝责问。 “回姑姑,儿臣看大哥一直操劳国事,担心他身体吃不消,所以送些吃的来给哥哥。”我目光投向桌上放着的半碗燕窝,开始睁眼说瞎话。眼尾瞥见秋霁言似笑非笑的表情,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那碗燕窝的确是有人担心某人熬夜身体受不了,让御膳房送来的,可惜要把我嘴中的两人名字调换才行。 太后听后没再追问,转头对秋霁言语重心长的道:“言儿,你媳妇知道哀家最近身体不好,特意进宫请安,又送来补品。我听她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年轻人操劳国事是好的,可也不要忘了家事,更要多注意身体才好。” “姑姑教训的是,最近政务繁忙,家里又有茗月主持,让人放心,所以言儿疏忽了,该死该死。”秋霁言垂着头,语气懊恼,不过只有天知道他此时是什么表情。 自从楚王被架空后,各种政务就分担到秋霁言和叔叔秋怀仁肩上,他们处理好的事情,再由太后御览批准。而父亲秋怀远依旧和这几年一样低调,在府中深居简出,对朝政不闻不问。这种状况似乎从他杀死慕容昊的母亲开始,一直如此。 见他如此受教,太后欣慰的点头,目光掠过我身后的桌子,素来懒洋洋的表情忽然僵在面上,眼中的光像箭般锋利的射到桌上,仿佛要把桌面射穿。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摆满奏章的桌上有两片还算干净的地方,各自放着两份奏折,两支沾满墨的笔安静的放在折子旁边。 第一章 江山代有俊杰出(下) 在太后凌厉的气势下,众人全一动不动的僵站着,连呼吸声都变得若有若无。秋霁言却若无其事的上前拿起那两份奏章,递给太后道:“姑姑,这是言儿刚刚批好的折子,请您御览。” 太后蹙眉接过,把两份奏折看了又看,才容色稍霁道:“各地大旱,减免赋税的确应该,但赈济之事也要加紧办理。不过如今国库空虚,用银要更谨慎才好。” “姑姑放心,这个言儿自有分寸。” 我在旁边垂头听他们对答,轻轻撇嘴,看来也不用问秋霁言我的字模仿的像不像了,因为它已通过最严格的审查。 太后又罗嗦了一大通治国的警语,当几乎连旁边的我都要听晕时,忽然话题一转,道:“言儿,今天晚了,身体重要,你还是先回家休息吧。”接着又对我说:“云儿,哀家这几日老是心绪不宁,身边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不如你搬过来陪哀家住一段时间吧!” 我一呆,没想到太后的真正目的是让我搬到她的清宁宫。甚至还怕我砌词推脱不去,先来个长篇大论把我弄晕,然后出其不意的提出要求。什么心绪不宁、身体不适,以她最近吃得好睡得香的状况,骗鬼鬼都不信。果然因为上次偷诏书的事,让她对我加倍提防了。 “是,儿臣遵命。”我乖乖点头,旁边的秋霁言也恭敬的出声应答太后让他回府的要求,但他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是对我遭遇的幸灾乐祸。 臭狐狸分明想看我笑话,我恨恨想着的同时,开始了被太后十二个时辰监视的生活。 住入清宁宫后,我从被人服侍的王后一下变成了伺候太后的贴身丫鬟。早起侍奉太后起床,然后给太后诵读被秋霁言和秋怀仁整理好的奏章,再按她的意思执笔批写。 太后显然对当初桌上放着两份奏折的事耿耿于怀,故而对我写的字特别留心,可惜她至今似乎也没看出破绽,不枉我前段日子对秋霁言字体的日夜临摹。 本来念奏折的应该是太后身边的桂公公,不过自我来后,他就正式放下这份工作,改为被太后任命了另一份重要工作——监视我。可惜这位桂公公正是当日帮我偷盗诏书的人,楚王倒台后,他因身份隐蔽,意外的没有受到牵连,而我为了自身利益,更不会说出他j细的身份。于是,这位有把柄在我手的公公,对我监视的松散可想而知。 又念完了一份奏章,我在心底深深叹气,这样小心谨慎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以前在隆馨宫也要提防秋家的眼线,但毕竟没有此时般连片刻都不得喘息。太后最近又总若有意若无意的提到:我和秋霁言兄妹有别,不要走得太近,免得引人闲话。我是大楚的王后,要有王后的气度,要认真打理后宫,不要插手朝廷的事情。 每次她一说教就大半个时辰,我还要站在一边装出幅洗耳恭听的样子,简直让人烦不胜烦。 当初死狐狸还说一切有他,等该他出力时,却跑得不见人影,我感觉怨气越积越多,如不小心控制,马上就有爆发的危险。 看我手里的奏折念得差不多了,太后开始今天的说教,我表面认真倾听,心里早哀鸿遍野。这老太婆有完没完,她真以为她家那只臭狐狸是香饽饽不成?就算全楚京的女人都稀罕得不得了,我也没打算正眼瞧瞧。 忍,要忍,忍字头上一把刀,我边不断提醒自己边努力隐忍,不过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就算这些年因身份的变化使我一直夹起尾巴做人,但骨子里的任性妄为可从来没打算改过。 别人越不让我做什么,我越喜欢做什么,就算因此受罚受伤,依旧如故。 所以,当太后说教结束去午休没多久,秋霁言忽然来请安时,见四下无人,我飞快地扑入他怀里。 “哥,人家想死你了。”我抱紧再抱紧,撒娇又撒娇。 他哭笑不得的抱着我挪到殿上不易被人偷窥的位置,嘴一张,似乎想问我如此热情的原因。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已被我的红唇堵了回去。 死老太婆,你不让我好过,大家谁也别好过,我决定勾引秋狐狸。 我的唇覆在他唇上,感受着他的气息,调皮的伸舌轻轻描画他的唇形。 秋霁言的眸此时似变得更加深邃,没有一丝色彩的浓艳,张显着雍容华贵的黑色,使他眼中的一切都变得渺小如微尘。在这片所有东西都微不足道的世界中,只有我的身影清晰的倒映在那双瞳仁里,没有任何变化…… “闭上眼。”他说,声音不复平日的清澈,隐有一丝暗哑,却更添诱惑力。 我感觉像被他此时独特的腔调迷惑,下意识的把眼睛闭起来,当想到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听话时,他的唇已经彻底吞没了我全部的抗议。 呼吸都要停止了,这是现在我唯一能够想到的事。不同于以往温柔却有些清冷的吻,这个吻是如此强烈,强烈到让人窒息。 秋霁言的唇不知何时往下移去,一种酥麻感从他嘴经过的地方传来,让我几乎把持不住的呻吟出声。好在最后关头,我想起太后还在内室休息,生生把呻吟咽了回去。 他这时似乎也意识到此地不宜再继续,终于慢吞吞的停了下来,在我耳边轻飘飘的说:“晚上等我。” 我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戏谑道:“花花公子也如此急,这可不像你呀,哥。” “云儿对我都冷淡很长时间了,怎能不急?”他不满的抱怨。 我微微一怔,猛地想到自己似乎从秋家夺权后,便下意识的与他保持距离,难道那个人的死还是给我带来了影响? 这可不是好现象,证明我的心还不够坚定。看着眼前云淡风清的秋狐狸,我妩媚的笑道:“那哥哥这次要感谢姑姑呢!” 白日晴好的天气,到晚上竟变了颜色。细雨从天飘零而落,越下越大,直到连成一片雨幕。四周漆黑,宛如浸透了墨汁。风声像临死之人的呻吟,将黑暗衬得更加浓厚。 电光闪过,照见窗外在大风中狂乱摆动的树枝,仿佛抽在我心里,无端的让人烦闷,这样糟糕的天气,他想必是不会来了。 又一阵雷声响起,掩去了房门打开时的吱呀声。 秋霁言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边,蓝色的衣襟上沾染了一些污水,头发也被风雨打得稍显凌乱,容色却依旧温润如玉,神态悠然自得,一下把身上所有的狼狈都掩盖了。 我扑到他怀里撒娇:“哥,人家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会,既然答应了你,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来的。”他淡淡的笑,甜言蜜语在他嘴里听不出一丝虚假。 我看着他关好门,任他抱上床,趴在他怀里漫不经心的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当然是继续白天的事了,今晚风雨大做,正是咱们的好日子。”他坏笑,把我搂得更紧。 我白了他一眼,如今正值楚国风雨飘摇之时,他大公子倒雅兴不减,偷情都偷到太后宫里来了。好在太后似乎实在不喜欢我,所以让我的住处和她的住处搁得较远,要不然我们俩非被她当场抓住不可。 在我的白眼下,他笑容不减:“不过亲热之前,先谈点政事。” 还装蒜,我故意娇声道:“这么好的气氛,你竟然要谈国事,真扫兴。”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要不然……”他状似思考,说出的话却让我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咱们先亲热,然后再谈国事。” 在我严厉的警告眼神下,他终于乖乖进入正题:“你也知道,今年的大旱需要赈济,还要支付大笔军费,可国库里的银子实在少得可怜。朝廷那些大臣让他们歌功颂德自然不成问题,但这件事要让他们想办法却是棘手之极。我想你素来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不如咱俩商量商量。” 我听后,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应该把这当成夸奖吗?” “当然是夸奖,我可很少对人有这么高评价的。”他正色回答。 我气结,狠捶了他一下,他装模做样的低声呼痛。 我不理他,开始认真思索,沉吟良久,方轻声道:“哥,我之前就想问了,楚国没有捐纳吗?” “捐纳?” “就是捐官,让一些想做官,又考不上功名的人交一定数额的银两,用此换官,这样国库也能充实了。”我解释,以前在大清时,曾听表哥提起,似乎在大清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当时毕竟年幼,也只听个大概,可到了这里后,却从没听说。 秋霁言蹙眉沉思,随后微微摇头:“这种方法已经有人提过,但此法不过饮鸩止渴,官职有限,国库能收多少?而且这些官员上台真会认真为朝廷办事?恐怕他们想银子要比想朝廷更多些呢?” 我有些泄气,筹银子的办法也许还有,但要筹得如此急、如此快,却很难办到。 他又默默想了一回,忽然道:“你的办法也许可行,不过咱们不卖官,卖爵,而且只卖散伯以下的爵位。” 我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起来。楚国的爵位分为八等:公、侯、伯、散伯、子、散子、男、散男。这些爵位一直控制严格,非大功、大贤者不封,以秋家如今的显赫也不过一世袭安阳侯的爵位而已。 但与严格控制不同的是,这些爵位除了能代表和官员一样的品级、多收些俸禄外,实质上并无大用,只是荣耀的称呼。可就算如此,对那些无官无爵的富人来说也已经足够,只要有了这个称呼,他们的身份就完全不同。 “哥,不如把这些被卖的爵位派专人管理,如遇买爵者死去,想世袭的,另行捐纳。”我j笑,这样以后还能收银子。 “好。”他把头凑到我耳边,笑声比我还j诈:“国事谈完,该办私事了。”说完,一口含住我的耳垂。 我大颤,却没有阻止,该来的总归要来,只故做轻松的笑着伸手搂住他,摆出幅任君品尝的样子。 秋霁言的吻落在眉间、唇上、颈际……温柔的向下滑去。此时我的感官似被无限放大,以至于能察觉最轻的拂触——他睫毛刷过我身体的感觉,最弱的声浪——他细密但克制的喘息声。 衣服一件件不知去向,我脑海里仿佛有无数感想滔滔涌上,但到了嘴边却全都转化为娇弱的呻吟。 “忍一忍。”他忽然轻声在我耳边道,嗓音异常沙哑,但比白天让我闭上眼时更有诱惑力。 我思绪飘然,根本没听懂他说的话什么意思,只是享受的恩了一声,算做回答。 然后,天地变色,有异物突然插入我的下体,同时一种无法忍受的剧痛从那里传来。那种痛就好像我前一刻还泛舟湖上,微波荡漾、两岸葱郁,让人心旷神怡;下一刻突然阴云密布、大浪涛天,眼看要舟毁人亡。 出于本能的保护自己,我猛地对伏在我身上的秋霁言连推带踹。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会有女人如此凶悍,加上正处于动情的紧要关头,一没留神,竟然被我踢到了地上。 我同样没想到平时武功厉害的秋狐狸忽然变成了软脚虾,满脸无辜的望着他。他浑身赤裸的坐在地上,一贯温柔的笑容被嘴边僵硬的抽动替代,墨黑的长发无风自动,仿佛燃烧的凶焰,要焚毁世间一切,眼中更射出可以把我生吞活剥的凶光。 秋狐狸好像真的动怒了,这回惨了,我再也顾不上下体残留的不适,把头藏到被子里哀叹,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他把我弄得那么痛。 第二章 智者千虑的一失(上) 我被他盯得打了个寒颤,又努力往被子里缩了缩。怎么忽然变冷了,难道秋狐狸的怒气连天气也能影响,好恐怖。 见我如此,秋霁言突然低低的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声控制不住的越来越大,幸亏屋外雷声响、雨声急,把他的声音盖了下去。 我被笑得莫名其妙,也不藏了,从被子里钻出,睁大眼瞪着越笑越夸张的他,警告道:“你小声点,难道真想被人捉j?” “哈哈……哈哈哈……”他虽然控制了笑声的大小,但依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连贯:“你是第一个……把我从床上……踹下来的女人。” 我本来稍有羞涩不安的心因他的话恢复清明,再度挂起娇媚的笑:“真是不好意思,但凡事总有第一回,一回生二回熟。” 他停住笑,不敢置信的望着我:“还有下回,莫非你要再把我踢下床?” 我挑眉,肯定的道:“当然,如果你又弄痛我的话。” 他边叹气边起身回到床上,抱住我哄骗:“第一次总会有些痛,忍一忍就好。” “骗人!什么有些痛,明明是非常痛,而且凭什么要我忍,你为什么不忍?”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像吞了一颗生鸡蛋正好卡在嗓子眼般难看,望着我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低头吻住我的抗议。 啊,死狐狸耍赖,我大惊挣扎。由于有了刚才痛苦的经验,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但狐狸的手段实在厉害,轻柔的抚摩,若有若无的撩拨,都让我忍不住想呻吟。结束了在我唇上的深吻后,他的头一路向下,在我胸前细细噬咬。 衣服,你们都在哪里呀!这是我迷糊前最后的想法,然后思绪似乎又浮到了天上,下不来,也上不到更高。 他的身体紧贴着我,感受到他下体的变化,我的手抓紧了床褥,扯出深深的褶皱,心底最深处还是有着对刚才那种撕心裂肺痛楚的恐惧。 “别怕,有我。”他在我耳边的低语像是梵音,鼓动的心莫名的平息。 他这次的进入和上回的速度差不多,并没有特意变慢,但就是让我感到比上次要温柔得多,温柔的似乎没有那么疼痛。 感觉有水珠滴在额上,我迷茫的睁开眼,看到他被汗浸湿的脸,那上面书写着克制与隐忍,当然也没有落下警戒二字。 我微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吻在他的汗珠上。看来刚才那一脚虽然对他的身体没什么伤害,但心理上却留下了很重的一笔。 他发觉我不像上次一样反应激烈,轻轻吐出口气,慢慢律动起来,并越来越快,越来越重,每一下撞击都仿佛要把我打成万千碎片。 我呻吟,发现这时的自己除了呻吟竟是什么也不能做的,非常讨厌这种感觉,非常讨厌。于是我更加搂紧他,指甲深深的插入他背后的肉里。 窗外的雨声还没有变小的趋势,就如屋中的我们一样暴烈的雨,一直下,一直下…… 天还没亮,雨却已经停了,清新的空气从窗缝中钻入内室,让半梦半醒的我感到一丝凉意,这时有暖热的东西把我抱紧,引来我满足的叹息。 “叩叩叩。”敲击声扰乱我的睡眠,而且更过分的是那声音居然还和我争夺温暖。因为自敲击声响起后,抱着我的暖热便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回来。久久的,我慢慢睁开眼,被褥上还留有他的气息,室内除了我却已没有别人。昨夜的激烈历历在目,屋中似乎还回荡着我们的喘息声,越发显出今早的冷清与空虚。 我又闭眼躺了半晌,才撑着不适的身体下床,走到桌前翻找,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从白夜那里要来的药,毫不迟疑的送入口中,现在的我不能怀孕,因为我不想如慕容昊的生母一般。 昨夜的情事更像一场较量,我是为了与太后对着干,而秋狐狸又为什么如此急色,他身边难道会缺女人?初始我没想明白,但他笑着说出的话敲醒了我。他在比较,比较我和他身边女人的不同,或者说他希望通过昨晚证明我和其他女人没什么不同。可惜他注定失望,在黑暗中我静静的笑,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彻底成为我的俘虏。 身下传来疼痛,我的笑脸有些变形,看来在那之前,还需要好好睡一觉,我呻吟着慢慢挪回床。 早朝时,浑身酸痛的我去的有些晚,不过没有迟到,因为这一天太后以生病为由没来上朝。 自楚王被囚后,太后便开始垂帘主政,我以王后身份旁听。太后日日勤勉,从没像今天般不上早朝,可见病得不清。但她昨日还精神烁烁,怎么今天就病得连早朝都上不了,一时间大臣们议论纷纷。 这日早朝本有件很重要的事等着太后定夺——今早急报,秦王因爱子被俘,秦军连续大败,已下旨退兵,并派人告诉白夜愿意赔偿楚的损失,以换回三皇子秦宁。看来就是这件事让秋狐狸早早离去,可如今太后染病,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众大臣散后,我与秋霁言一起去探望太后病情。他神清气爽的走在身边,衬着我的萎靡不振,更让人恨得牙痒痒。 到了太后宫前,太监通报后,被传召入见的却只有秋霁言一人。 “我去看看姑姑到底怎么了,你先回宫休息吧。”他笑着安抚满脸莫名其妙的我。 我无所谓的耸肩,这几天受够了太后的唠叨,不见更好,回去补觉。一觉睡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已近傍晚、阴天。 我刚睁眼就看到秋霁言坐在床前,静静的望着我,深邃的瞳仁中隐现几许难以言喻的色彩。见我醒来,他的眼轻眯了一下,像刚露出水面的小鱼被惊动而沉入水底,空空的水上再无任何生气,连荡起的波纹都迅速消失不见。 “醒了,饿不饿?”他笑问。 我半坐起身,侧头观察神色如常的他半天,才不得不承认刚才那个瞬间,他的表情绝对是我眼花看错。 “有点饿。”我抱住他撒娇:“哥哥要陪我吃饭吗?” “好啊。”他的回答换来我的猜疑,西秦撤兵和赎回秦三皇子的事情不小,这阵子兵部一定很忙碌,而已经升任兵部侍郎的秋狐狸也应很忙才对,怎么倒有时间陪我用饭? 御膳很快被送了上来,我爱吃的菜摆了一大桌,秋霁言沉默地坐在旁边,不时的给我布菜。 菜汤的热气在殿中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13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中飘来飘去,四周仿佛有无数蝴蝶在扑动翅膀,模糊了视线,看不清身边之人的脸。一筷子菜落在我碗里,记忆中似乎有谁也做过同样的事,却想不起来,什么也想不起来,或者不想想起来…… 那人和另一个人很像,妩媚的丹凤眼、淡漠的神情、紧抿的唇,很少笑,但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 视线向上,从那双加菜的筷子移到总是弯起的嘴角,我蓦然清醒。 “你把我想成谁了?”宛如水珠滴落岩石的声音,明明温柔的接触,却又掩藏着水滴石穿的致命威胁。 对上他优雅的笑容,我回忆道:“忽然想起多年前帮过我的人,你也认识。我记得给他起了个什么名字来着,好像和月亮星星有关。” “你说阿星吗?”他叹气:“我不得不说,你实在没有起名字的天赋。” “你这是污蔑,嫉妒我给他起的名字比你的名字好听。”我抗议,心里暗舒了口气,对付狐狸的盘问,一味否认只会让他察觉更多东西,倒不如半真半假的承认容易糊弄过去。 食不言、寝不语,我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一顿饭吃完,相安无事。 饭后,宫女送上香茗时,我故做关心的问:“姑姑得的什么病,可有大碍?” 他没有回答,而是从容的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说起另一个让我惊讶的话题:“这几日你准备准备,过两天我送你出京。” “出什么事了?”我轻眯起眼,戒备的问。 “秦国希望在秦楚交界的乌塞河商谈交换秦三皇子和赔偿事宜,到时秦长皇子秦烈会亲来,他们要求我大楚也派一位王室前往,以显诚意。” 我不可思议的望着轻描淡写说出此话的秋狐狸,问:“不会那个倒霉的王室就是我吧?” 他淡淡的瞥了我一眼,平静的道:“答对了。” 我的肩抖动再抖动,努力深吸了口气:“谁的主意?这么荒唐!难道楚国除我这个王后外,王室就没人了吗?” “这是姑姑的意思,你必须去。”他语气坚定。 我怒斥:“这天底下,两国议和,哪有让王后去谈的?你们不要脸面,我还想留着过年呢!” 面对我的怒气,秋霁言依旧平静,浅笑道:“先不说这个,咱们还是来谈谈昨夜太后宫中闹鬼的事吧。” 我心里咯噔一声,有些明白过味来,却继续怒道:“我都快被发配边疆了,哪还有心思管什么闹鬼?” 他紧盯着我,唇边带着抹不知为谁而起的淡淡嘲弄,道:“姑姑都给吓出病了,怎么能不管?听说那鬼是个女的,而且一身红衣。” 红衣女鬼吗?我不禁想起几年前太后踹在我胸口的重重一脚,她对红色如此敏感,是因为穿红衣的人,还是其他?多年前碧倾宫那幅真人比例的容仪画像被我忆及,外人总传言容仪自嫁入秋家后因不受宠而郁郁寡欢,但画像主人那双冷冽的眼使我无法想象她忧郁的样子,其中想必大有文章。我心里思虑万千,面上依旧若无其事,无辜而暧昧的道:“你不会认为那鬼是我吧?我昨夜可没时间,你知道的。” “我虽知道,但姑姑可不知道。这鬼出来的实在不是时候,所以只能委屈你了。”他安抚我道:“其实就是没这事,楚国此时也派不出人,那些王室之人哪个不盼着秋家倒台?让他们去,简直是明摆着送给他们与西秦暗通款曲的机会。我看西秦八成也有这个打算,如接上内线,以后再想出兵,就有了帮楚国平叛的好借口,咱们可不能这么便宜他们。” 我不高兴的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去那种穷山恶水之地。姑姑要是不想见我,我回隆馨宫好了,保证绝不迈出宫门一步。”乌塞河是有名的三不管地带,而且离楚京又十分遥远,向来养尊处优、身体病弱的我可受不了这种罪:“而且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我看根本是有人心里有鬼。” 我如此无礼的暗喻太后心中有鬼,本以为会被训斥,没想他竟认同的点头:“这也有可能,毕竟那鬼只姑姑一人得见,实在蹊跷了些。”说着,他的眼睛开始在我身上来回打转。 我理直气壮的瞪回去,就算此事与我有关,但昨夜我有没有离开,秋狐狸最清楚,也不怕他怀疑。 “无论你怎么想,这事已成定局,过两天我送你出京。”他放下茶盅起身,语气虽温柔,却全无商量的余地。 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离开,猛地抬手想挥落桌上的茶盏,又僵停在半空,死命咬着下唇,口中有股腥涩流入。我慢慢收回手,拿起刚才狐狸喝剩的半杯茶,微抿一口,让茶水混着腥涩咽入肚中,轻轻笑了起来。 太后肯定早想把碍眼的我送走,秋狐狸此时也存了这份心思。尤其经过昨夜,他发现自己暂居下风,必想扳回一城。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急如此快的利用两件碰巧凑到一起的事情,不过也好,为免夜长梦多,胜负还是越早分出越好。 我把剩茶一饮而尽,无论怎样,我是绝不会输的。 第二章 智者千虑的一失(下) 太后宫中闹鬼,实乃我被太后训戒烦了的反击之举。本想通过这招吓她个真的心神不宁,省得她老来烦我。另外也想看看时至今日,红衣对她的影响还有多大,能不能成为我日后的筹码。再有就是让被我攥住把柄却不愿受制于人的桂公公陷得更深,他被要求做吓唬太后这件并非严重的事,为求自保,想来不会不答应,但做了这件,难道还怕他不做下一件吗? 最重要的是,那夜秋霁言就在我身边,他很清楚我没时间做这事,那能做的又是谁呢?疑神疑鬼的猜测后,恐怕会想到前几日和太后一起的曹家姐妹身上,而使他与曹家产生隔阂也是我的动机之一。听说这几年秋狐狸的两个侍妾先后有喜,却又都莫名其妙的小产,对此外人早有流言蜚语,议论的焦点自然是一直无所出的正室曹茗月,偏秋狐狸不知安的什么心,不闻不问,对曹茗月宠爱依旧。就算现在秋家需要借助曹家的力量,而曹家也凭借秋家的扶持迅速崛起,但我就不相信他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可惜我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会忽然冒出秦楚和谈这件事,让秋狐狸又占得了先机。但他最好不要太得意,我就不信他没有算漏的时候,等到那时…… 在那之前我恐怕应该先想想自己怎么办,我边叹气边看向窗外几辆轻便的小车。秋狐狸还真急,刚过几天,我就被装上了车,准备打包送走。 这次出行和上次从楚宫去雍城的车马不可同日而语,由于担心路上安全,乔装的车辆只能用简陋二字形容。望着这几辆破车,想着路途遥远的乌塞河以及还没有完全平息的暴乱,我不禁悲从中来,当初还不如帮楚王呢,好赖他绝不会让他的王后去那种鸟都不愿去的地方。 秋霁言把我送出楚京后,便勒马不前。我掀开车帘,凝视静坐马上的他,仍旧温柔如水的微笑,他整个人仿佛被层极为光滑的、犹如丸药蜡衣般的东西包裹着,那笑便挂在这层蜡衣上,坚硬的似乎永远不会破碎。 马车渐行渐远,他身形渐逝。 既然你先推开了我,就不要后悔,我缓缓放下车帘。 楚国派出的和谈队伍表面以我为首,其实我不过是应西秦要求去摆个样子,真正主事的是曹家两姐妹的异母弟弟曹佑思。此人年纪虽轻,舌辩之技却极出色,加之举止有礼、脑筋灵活,所以被破格委以重任。虽说这里面有秋家的刻意提拔,但曹佑思的能力也占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虽然对我彬彬有礼,但每当我想到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自己的命运要控制在曹家人手上,就有种心惊肉跳、大祸临头之感。 “娘娘,你脸色不好,哪里不舒服吗?”从没出过这么远门的秋雨在兴奋了半天后,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个主子需要照顾。望着她单纯的关心神色,我又有了抱头痛哭的冲动。 天,我错了!我不应该在秋家之乱后,再度把这天真丫鬟收在身侧,害得如今连想找个自己人商量都不行。 由于是乔装出行,自然一切从简,我身边除了秋雨外,只有被秋霁言硬塞的太监小四。他此时正在车厢外和扮车把式的护卫坐在一起。听见秋雨的咋呼,急忙伸头进车厢,关切的问:“主子,您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休息?”他比秋雨机灵多了,一出楚京就绝口不再叫娘娘。这么伶俐的人偏生是秋狐狸派来监视我的,为什么我手下没有这种心腹? 我边痛苦的在心里哀嚎边瞪了秋雨一眼,柔声道:“小四,你别听秋雨瞎嚷,我没事。” 可能白夜当初送的药方不错,一直服用的我坐了这么长时间车除轻微不适外,并没像上回似的痛苦不堪。 我们一路向西,离楚京越远景色越荒凉、人烟越稀少,渐渐的路上开始出现一群群衣裳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他们行色匆匆,却又满脸迷惘,似乎只是本能的向前进,根本不知道路通向何方。 又一队犹如乞丐的人从车前经过,其中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走到我车边时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怦!”他倒地的闷声像砸在我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声响一起破裂,汹涌的淹没了我,又偏偏没人能看见,连我自己也看不见。 “啊!娘……主子,您救救他吧!”秋雨出声恳求。 我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眼里的焦急,马车还在颠簸前行,我转头望向倒卧在大路上的老人,他僵直的躺在那里,四周和他同路的人没有一个去查看他的情况,甚至连看他一眼的人也没有。 “主子!主子!” 我瞥了不住催促的秋雨一眼,淡淡的问:“救了他,然后呢?” 马车继续前行,碰到几股拦路的强盗,不过因为每股强盗都不多,乔装的护卫轻松的把他们斩杀。我看到那些身首异处的强盗,大部分连鞋子都无。 路边出现越来越多的死者,男女老少皆有。刚开始是没死几天的,后来便是腐败的、糜烂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尸臭味,并有加重的趋势,这时的路途和楚京的景色已是地狱与仙境的区别。 秋雨的脸色比我更难看,她动不动就呕吐,饭也吃不下。见我还总望着车外,便打起仅有的一点精神规劝。 我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看着,深深的看着,看着这些被我和白夜一次简短的谈话而舍弃的人们。他们是民,我是他们的王后,为了国家,我舍弃他们理所应当,但在舍弃的同时,我也要把这些人都看在眼里,一个不漏。 车队浑浑噩噩的前行,一天又一天,沉闷的气氛始终围绕左右。不知从何时开始,死尸渐渐变少,终于,当我们于又一日落时分来到个小镇时,再没看见尸体。曹佑思禀报,已到秦楚的交界地带,离乌塞河不远了。 小镇并非如其他村镇般的荒芜,甚至很繁华,已近傍晚,街上行人还络绎不绝。火红的晚霞从镇外斜射而入,凭添几许神秘的同时,又让我有之前种种不过南柯一梦之感。 明明这里最先被点燃战火,为什么反而不见生灵涂炭? 小四打听回来说此地被占领后,西秦军并没扰民,甚至当庄稼欠收时,西秦还进行了赈济。那些逃难的、寻求自己国家庇护的人,大概十难存活其一;而这些留下的、面对异族统治的人反而在故土上安定的生活,世事之可笑不过如此。 “主子,你看这里的人都带着面具,他们要干什么呀?”没有随处可见的死尸,秋雨的精神稍微好了些,眼睛又开始不安分的四处乱瞄。 没等我警告她安分点,小四已搭话道:“主子,这个奴才也打听了,今天是这里开鬼门的日子,说是阴间的亲人要回来相见。晚间还有闹市,参加的人都要遮住脸,然后鬼就会混进来……”没等他说完,我身边就传来牙齿相碰的咯哒声,同时一只不住颤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胳膊,倒真让人吓了一跳。 我扭头看见脸色煞白的秋雨,遂没好气的道:“你放心,那些鬼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会来找你的。” 我们边说边从车上下来,这几日连续露宿野外,今天终于可以睡一回客栈,心里异常激动。但转念想到我身为楚国王后竟沦落至此,不由在心里第一千遍诅咒秋狐狸:死狐狸,等我回去,有你受的。 不过,有失必有得,这一路餐风露宿,挨过了最初的难受,我的身体不但没得病,反而日渐强壮起来。 “秋雨姐姐,你可把纱帽带好,我听说如果女人今天被来人间的男鬼看到脸的话,男鬼要把她带回去做鬼老婆。”小四在后面轻声戏弄秋雨,我好笑的看着她紧张的拉住头上用来挡风遮尘的纱帽。 忽然一阵狂风刮来,结果光顾着看别人笑话的我没保护住那顶据说可以免除男鬼马蚤扰的纱帽。 帽子被风吹出好几步远才飘飘荡荡的往下落,中途又被一阵小风斜送出几步,最后落在了一只脚边。 脚的主人稍停顿后,弯腰把帽子拾了起来,我刚想上前去取,却发现胳膊正被秋雨紧紧攥着,不肯让我挪动半步。 秋雨不会把小四的话当真了吧?我见她恐惧的盯着那个拾了帽子、带着半边银色面具的高大男人。那人拾起帽子后,并不上前归还,只是静静的站在不远处凝望这边的动静,也因此更增秋雨的戒备。 “秋雨,别闹了,啊!我的……”我刚挣开她的手,就发现那人竟然带着帽子转身离开了。夕阳最后一点余辉照在他背上,使他背影变得模糊的同时,更让我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连带的“帽子”二字也咽了回去。 “阿弥陀佛,还好鬼没过来。”秋雨的嘀咕声敲醒了发呆的我。 “哪有什么鬼,你别听小四瞎说!前些日子死人见了那么多,也没见过鬼,难道到了这没死人的地方还能见鬼不成。”我瞪着她埋怨,刚才要不是她阻拦,我的帽子也不会丢。不过,看那面具男衣冠楚楚,怎么连女人的纱帽也不放过,果然人不可貌像,我边想边走进了客栈。 小镇只有一间客栈,客栈只有一间上房,这间上房自然留给了我和秋雨,其余的人只能睡狭小的通铺。但即使是这间上房也处处透着霉味,简陋的连楚宫里的一间仆役房都比不上,却让此时的我感到无比满足。 在客栈里用饭时,客栈老板热情的送上一坛据说是专门为与鬼同饮而酿制的酒。我喝了一口,除了辛辣再无别的感觉。忽然想起多年前,与秋霁言一起参加叔叔秋怀仁为假冒秦五皇子的阿星举办的宴会,那时喝的酒在嘴中会留下淡淡清香。 如今喝酒的人——秋霁洛、秋霁燕、秋霁言、我和阿星全天各一方,有的连生死也不知了…… 怀念代表后悔与软弱,我不需要,仰头又饮一杯,感受这深入肺腑的辛辣,再饮一杯,慢慢忍耐,然后学会享受。 我喝的有些多,夜间在床上辗转反侧,半梦半醒。屋外不时传来喧闹声,吵得更无法入睡。记得客栈老板说这样的热闹会持续到天边出现第一缕阳光,鬼魂安心回到地府的那刻为止。 我轻轻呻吟,慢慢坐起,在床外侧熟睡的秋雨全无所觉。本来她还坚决不肯和我同床,但等一进屋,沾床就睡的叫也叫不醒,显然这阵子的她太紧张了。我无声的笑笑,虽然秋雨平时有些天真单纯,但很忠心,这样的她不容易让人提防,关键时候会很有用。 头又开始痛,四周天旋地转,连秋雨也变成两个。我强撑着下床,推开门,一步步走了去出。 客栈墙外虽喧闹,墙内却还算清净,繁星满天,夜风习习,让我感觉舒服了很多。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然后一双清冷淡漠的暗瞳闯入我的眼帘。 注:此文中的开鬼门并非现在的中元节,所以日期不符。 第三章 一夜春梦了无痕(上) 那双眼似很熟悉,又似异常陌生,我摇摇头,再度望向只几步之遥的眼睛的主人。精致的银色面具遮住了他上半边脸,高大的身影半掩在黑暗中,虚幻得仿佛一伸手,就会化为乌有。 我忽然记起他正是拿走我纱帽的人:“是你。” 他眼里隐约有光闪过,但当我伸手讨要纱帽时,那双眼清冷如初,不见改变。他静静的望着我,对我的任何话都毫无反应。 半晌后,我不得不迟疑的试探:“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他依旧无言。 原来真是聋哑,我头又痛起来,纱帽送他好了。虽然这种偏僻地方不容易买到像之前那顶那么好的,但只好忍耐了。我转头打算离开,他忽然伸手拉住我,不防有人来拉的我踉跄着几乎跌倒。他急忙扶我靠入怀中,那种熟悉感又渐渐回来,他是谁,却非此时醉酒的我能想起的。 我靠在他肩上,记起他是聋子,一个想法随之浮现。嘴开始在他耳边一张一合,吐露对狐狸的抱怨、对太后的厌烦、对曾经发生的各种争斗的感叹,所有我能想到的都滔滔不绝的说了出来,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为什么要对眼前素不相识的人说这些?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不断问自己,头痛的我想不出答案,只能反复默念:他是聋子,他根本听不见。 我在他耳边不断的说,他没有任何反应,只静静的抱着我,于是我说的越发放心大胆。迷迷糊糊不知讲了多久,直到几缕光芒打破夜的统治,降临在身上,才使我感到了一丝甜美的倦意。 鬼门已关,所有的鬼都回了地府,留在人间的只有人——淹没在无数欲望中的人。 一只手温柔地抚过我的发,我强撑着抬头,发现面具男一直紧抿的唇稍稍勾起,那么淡却又那么自然,没有狐狸的做作,很好看。 见我望来,他伸手缓缓把面具摘下,曙光照在那张脸上,衬得他额头的印记更加鲜明,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那印记中跳脱而出。 “好久不见。”他清冷的声音撒落在我颊上,竟带着细细的温柔:“现在应该叫你王后娘娘吗?” “你……”我惊恐的指着他,耀眼的光芒让我除了那印记外什么也看不清,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他不是聋子,我上当了。 太阳升起老高,阳光从敞开的窗直射进来,照在脸上,宛如温柔的手抚过,轻轻叫醒了我。 好像昨夜真有双这样的手抚摩我的发,我躺在床上抱着被子默想那场无痕春梦,手碰到旁边空空的位置,秋雨不在了,床铺却犹有余温,她应该刚起不久。今日没被早早叫醒,想必是曹佑思考虑到我的身体状况,再加上已经离乌塞河不远,所以故意耽搁了行程。还有,昨夜的梦好奇怪,不说我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向陌生人吐露心事,就算我醉糊涂了,莫非四周守夜的护卫也醉了? 记得后来那人还摘下面具,说了些奇怪的话,而我既没看见他长什么样子,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果然梦里的东西都很模糊。可为什么会梦见拿走纱帽的人,难道是因为他转身时那股莫名的熟悉感?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昨晚不该喝酒的。 休息片刻,我翻身坐起,忽然脸色雪白,不敢置信的轻轻拈起衣上的一根银色长发。阳光照在那发上,灿烂的让人目眩。 不是吧,我长白头发了,没天理啊!我哀鸣着爬下床,企图找面铜镜照照,结果一无所获。 肯定是最近身体太劳累,才长出了白发,没准连脸上都长皱纹了,我害怕的摸着脸,第一千零一次诅咒在楚京逍遥快活的死狐狸。要是因这次和谈之行害我变丑,化成鬼我也不放过他。 离开繁华的小镇,旅程再度变得枯燥无味,好在这样的枯燥没持续多久,我们就到了白夜的军营。 通传后不久,白夜亲自迎了出来。半年多的征战生涯,在他身上增添了很多无法述说的东西,使其更显阴沉冷酷。他向我行礼,优雅依旧,但我感觉那礼仪从上到下都被深红到发黑的血液浸染。他一路引着我们进入主帐,面色并无异样,可那双过于严肃的眼却泄露了少许心事。 果然我们刚落坐,白夜就呈上一封文书。我拆开浏览后,蹙眉传给了曹佑思,然后道:“这件事,白大人打算怎么办?” 白夜显得有些犹豫,反倒是快速看完文书的曹佑思焦急的插话:“白大人,如今潼关告急,是否应该速速发兵救援?” 潼关乃楚国的重要关卡,易守难攻,潼关外是一条长长的峡谷,出了峡谷便是卫国。楚卫之间相隔崇山峻岭,山中野兽猖獗、遍布池沼,因此潼关成为由卫进楚的必经之处。 卫国这些年被其临国北越压得抬不起头,势力日渐衰弱。所以楚国虽紧守潼关,却做梦也没想到会被攻打。但眼下,这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更可怕的,进攻一方居然是卫越联军。 北越与南楚的疆土并没有交接,此次进攻完全借道卫国,如此劳师远征,又是攻打素有插翅难入之称的潼关,莫非他们真以为现在的楚国虚弱到能轻易让人捡了便宜? 对于曹佑思的焦急,白夜只无奈的叹气:“曹大人,此时秦军虽败,但已在乌塞河另一侧重整旗鼓、虎视眈眈,我军无必胜把握,又如何敢轻举妄动?万一卫越之事被秦王得知,他宁舍一子,我大楚危矣。” 我听着暗暗点头,白夜所虑极是,相对的,曹佑思就显得年轻而缺少经验。可此时除了白夜手中的军队,楚国根本无兵可调,又如何解潼关之围? 我沉吟:“朝廷可有旨意下来?” “回娘娘,没有,这封求援信刚刚抵达,算来发往楚京的另一份应还在途中。” 我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叹道:“那只有先封锁消息,尽快与秦达成协议。曹大人,本宫一介女流,没什么见识,和谈的事要麻烦你了。” “娘娘放心,下官定竭尽所能。”曹佑思恭敬的垂首回答。 坐在另一侧的白夜眉头轻挑,明显对我的话不敢恭维。我警告的斜瞅了他一眼,这人难道不懂做人要谦虚谨慎吗?当着没吃过我亏的人的面,就不要揭我老底了。 又商谈一阵,可除了寄希望尽快与秦和谈成功外,再没有更好的办法。此时白夜见一路奔波的我们面露疲色,便提议先去休息,其他的等休息后再说。我和曹佑思欣然点头,当要出帐时,我装做忽然想起事情的样子道:“对了,白大人,上回你给的那份补身的药方,我前段时间吃着感觉没有以前好,所以就停了。这回正好麻烦你给我看看,是不是要另外开副方子?” 对于我的要求,白夜全无意外,看来自上回被我陷害后长进不少:“好的,那娘娘稍留片刻,让下官替您请脉。” 曹佑思不疑有他的先行离去,我无聊的看着正诊脉的白夜说:“你的药很好,我没事。” “我知道。”他见曹佑思走远,终于松开手:“娘娘脉象平和,想必身体已无大碍。” “这多亏了哥哥呢!”我笑道:“不知潼关之危,哥哥还有没有办法吗?若没有,不如听听小妹的?” 他不语,静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平静的道:“这次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说着,在他耳边轻声嘀咕起来。 我刚说完,他就忍不住道:“这太冒险了,万一……” “一路行来,我眼中所见只有死尸遍地、村庄荒芜的惨况。百姓已经无法承受新的战争,如果再继续以舍弃他们换取胜利,下个被舍弃的必将是我们。所以潼关绝不能失守,否则楚就真要亡国了。既然是亡国,那亡在秦手里,还是亡在卫越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秦和卫越早就暗通款曲,也许他们根本就是有预谋的。要是那样……” 我冷笑着截断他的话:“要是那样,楚国已无力回天,按我的方法不过速死,倒也干净利落。” 乌塞河的河面既不宽,水流也不湍急,虽被当作秦楚交界的标志,却没有阻挡任何人的意思。随便一个人一叶扁舟,就能从河的一边畅游到另一边。从这点看,此河与正互相敌视的两国不同,是非常好客的。 楚与秦和谈的地点就设在河上,由于互不信任,谁也不肯过河谈判,于是干脆各乘一船,到一览无疑的河上见面。两国甚至还详细约定了会面时所带随从数目、船的大小等事宜。 这时就看出曹佑思的精明,无论是他派人去对方营地传话,还是接见秦国来传话的人,都显得胸有成竹。对这些琐碎之事,不但没有因潼关告急而尽量让步,反而据理力争,不露丝毫焦急之色。显然他也明白,如果露出一点急迫之意,不但后面的和谈要做更多让步,甚至还会引起秦的怀疑。 于是,在两国使者没有见面前,双方的初步试探互有胜负,暂时平手。 我坐上船时,感觉脚下轻晃,脸色不由变得有些难看。无论是以前当大清格格,还是如今身为楚后的我都不会游泳,乃标准的旱鸭子。现在为了两国和谈,居然要我这只旱鸭子坐船去河中心。就算这条河没什么危险,我也觉得极不踏实。 好在之后大船行进平稳,没有特别不适,我渐渐放下心来。 两国的船载着和谈的人慢慢接近,开始了第一次谈判。 当我看清秦国船上众人前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时,那胖子也看清了我们,冷哼一声,傲慢的道:“莫非南楚真已无人,竟叫一个女人来和谈,诚意何在?” “我楚国自然诚意十足,此乃……” 曹佑思的话被那胖子无礼的打断:“你又是谁?凭什么接话,莫非这次前来和谈的王族是你?” 我微笑着挥手阻止曹佑思反击,西秦虽吃了败仗,但显然不服,如今又有大军在侧,自然想先给楚国一个下马威,可惜他们不应找上我。 我恭敬的深施一礼,见那胖子越发洋洋得意,才大声道:“请恕小女子孤陋寡闻,今日方知长皇子殿下竟已年逾古稀,还让殿下舟车劳顿,实是楚国的失礼。本宫做为楚的王后,在这里给殿下赔罪了。”我故意拔高嗓门,又在长皇子和年逾古稀几字上加重读音,胖子在我的话声中脸色阵青阵白,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话,只一双眼睛里的凶光恨不得把我射穿。 随着我的话声,两船已靠近得不能再近,秦国船上每个人的样子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发现他们的表情明显分为两派,一派和那胖子同仇敌忾,满脸愤慨的瞪着我;而另一派脸色虽然难看,但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憋笑憋出来的。 就在一片古怪的沉默中,秦船上忽然传出一个优雅动听的声音:“楚后说笑了,没有出迎是秦烈的不对,该死该死。秦烈已在船上略备薄酒,既为楚后接风,同时也为刚才的失礼赔罪,还望楚后不要推脱才好。” 第三章 一夜春梦了无痕(下) 随着那声音的出现,秦船上众人纷纷靠向两侧,露出条长长的走道,在走道尽头,船舱入口处一个紫衣玉冠的年轻男子卓然而立。 紫衣男子和我目光相对,微笑点头,温文尔雅中透出股不容侵犯的王家威仪。给人的感觉犹如天上白云,仿佛触手可及,却又高高在上。 我有些失神的望着他,刚才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又好像只是错觉。 “娘娘!” 曹佑思的低唤叫醒了我,转而娴雅的笑道:“承蒙长皇子殿下美意,本宫就却之不恭了。”说着,故意忽略曹佑思最好不要过去的眼神,命令下人在两船之间搭好舢板,轻提罗裙,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好,楚后爽快,佩服佩服。”秦烈的语气显得很高兴,快步走到船边迎接道:“今日我做东道,请楚后一品大秦美食。楚后也莫吝啬,秦烈对南楚美食闻名已久,却一直无缘品尝,等下次会面时还望楚后成全。” 秦烈果然有心,知道和谈肯定耗费时日,两国人又不可能隔船喊话,干脆以美食为名,让和谈轮流在两条船上进行,给了前段时间因谈判地点争得脸红的两国一个台阶下。 我笑着点头答应,总觉得这腔调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临行前秋狐狸曾说,秦烈身为秦国长皇子,举止斯文、礼贤下士、事母甚孝、爱护幼弟,秦国大部分朝臣都甚为推崇,却偏偏被其父秦王所厌,言其优柔寡断、儿女情长,最不肖己。今日观他进退有据、谈吐优雅,轻描淡写化解两国争论焦点,绝对是个厉害角色,没准下任秦王就是他。我忽然想起秋霁燕,一个我本以为已忘记的人,嫁的正是眼前的秦烈,她有没有机会坐上王后宝座呢? 刚才那个态度傲慢的胖子靠上来,经秦烈介绍,我才知道此人是秦国大司徒王廷相,也因此明白了为什么之前秦船上的人们表情分为两派。 看来离楚京前,秋霁言给我讲述的秦国朝廷消息到派用场的时候了。 王廷相是秦王宠妃惠妃的兄长,而战争中被白夜擒获的三皇子秦宁正是惠妃之子。王家对于秦王位有力的竞争者秦烈总处处刁难,这次想必是担心秦烈在换回秦宁的事上不尽心,所以干脆亲自出马。 和谈的事我没有插手,只安静的坐在一边,静品香茗,任由曹佑思与王廷相唇枪舌剑。而王廷相显然也没有和我这个妇孺谈判的意思,秦烈不知是否因王廷相与自己弟弟秦宁的关系,谈判事宜几乎都交给了他,只有当双方某个问题谈不拢僵持时,才会出来打个圆场。 整个和谈过程中,王廷相一直面色不善,似乎还在生气我说他年逾古稀,这人不会就只有这么点肚量吧?我暗想,要真如此,看来王家也没什么希望了。不过,也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好像秦烈的视线会若有意若无意的往我身上飘。 这日和谈告一段落后,我又与秦烈客气了两句,便起身准备离开。忽然船体猛烈摇晃起来,毫无准备的众人大部分摔得东倒西歪,我也摔在了地上。 秦烈脚下虽有些踉跄,却没有摔倒,他第一时间走到我面前伸出了手,道:“楚后,您没事吧?” 猛地,记忆中一个声音与这声音重合,那时有人撞倒了我,也同样走到我近前,关切的问:姑娘,你没事吧? 然后,我看见了一双纤尘不染的云履…… 当初去找阿星的人竟然是秦国的长皇子,我任他扶着站起,低头掩饰自己的惊讶。 他扶我站好后,放开我转头对身侧的侍从道:“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那侍从不一会儿回来报说,不知为什么乌塞河的水流突然变急,连固定在秦、楚两国船上的舢板也不稳了,很难通行。 秦烈听后,蹙眉沉吟,有些为难的望着我道:“楚后,你看是在我船上稍歇片刻,还是我用船送你上岸。” 没等我表示意见,王廷相厉声道:“殿下三思,不要中了对方的诡计。” 死胖子,我要真能控制河水,第一个先淹死你,省得你唧唧歪歪。脚下依旧摇来晃去,我一刻也不想在河上多待,笑道:“如果不麻烦的话,殿下能不能把我送回去?” 秦烈边答应边命人起船,王廷相也知道自己的话站不住脚,拂袖而去。等他带人走远,秦烈歉意的道:“这几日大司马心情不好,有失礼数,楚后莫要见怪。” 我心想可以理解,毕竟战败被抓的是自己外甥,要换作其他皇子,他不放鞭炮庆祝才怪。 秦烈身边的侍从忽然扑哧一笑,对于自己侍从的无礼,他只是无奈的笑笑。这让我更加好奇,什么事如此好笑? 那侍从年纪很轻,一双墨黑的大眼滴溜乱转,见我好奇的望着他,也不惊慌,反而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道:“楚后娘娘,您不知道,昨日大司马才被五皇子殿下当面说老得连路都走不动,牙齿也要掉光了,做和谈使者根本是给秦国丢人。当时……” “小澈,不要胡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秦烈急忙阻止越说越眉飞色舞的侍从,转头对我道:“我平时太纵容家仆,让楚后见笑了。” “哪里,殿下的侍从很有趣呢!”我轻笑,故做若无其事的问:“这次和谈,五皇子殿下也来了吗?怎么没见到他呢?” “五弟向来不善言辞,所以留在营地,没跟来。”秦烈答,见我不信,苦笑着解释:“五弟平日寡言少语,只偶尔嘴里刻薄了些。” “是呀,昨天是大司马逼人太甚,五皇……”叫小澈的侍从想进一步解释的话被秦烈瞪了回去,真是对有趣的主仆! 随后十几日和谈,轮流在两船上进行,双方表面虽争得激烈,但暗里却都做了退让。秦国因三皇子在我们手里,不得不让;而楚则因潼关之围,希望秦尽快撤兵。 今天的和谈在秦船上进行,船平稳的停在河上。乌塞河除上回出现异常外,以后的日子都很平静,可我心里不知为何总感到有丝阴影挥之不去。 “这些日子河水好像少了很多?”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条河本来水流就不旺。” “可前阵子又闹得很厉害,你说不会是龙王显灵吧?” 今日秦烈有事没来,船仓里曹佑思和王廷相的谈判大体达成协议,正在就细节问题讨论。我听着无聊,加上老觉得有些不对劲,干脆到外面透气。没想到一出来,就听见两个操船的下人在小声议论河水的问题。 水变少,十几日前那么汹涌的河水怎么会变少?似乎有什么在心里一闪而逝,当我想捕捉时已消失。 这时,一种仿佛用什么东西蒙住的马蚤动从远方传来,闷闷的响声渐渐充周围。 船舱里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纷纷走出观瞧。 看着船下依旧平静如死水的乌塞河,岸侧长期被河水冲刷的痕迹清晰可辨,但此时的河面已低得不能再低。我脑中灵光一现,中计了!感觉像被人浸入河里,手脚冰凉,面无血色的冲操船的秦人大喊:“快,快把船靠向岸边。” 他们奇怪的望着我,明显不打算执行命令,我怒道:“不想死的话,快开船!洪水要来了!” 他们看我的眼神更加古怪,仿佛看见了一个疯子,其中一个秦人安慰我道:“楚后娘娘,乌塞河从来没发过什么水,您……”他的话戛然而止,两眼发直的望着前方河道,惊恐的表情好像见鬼一样。 其他人不明所以随着他望去,然后各个呆若木鸡。 远方一条白线向我们推进,夹带着越来越响的马蚤动,仿佛无数兔子在河道里飞奔,眨眼的工夫又近了不少。 “发什么呆,快开船!”我再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一把抓住个操船的秦人猛摇。 所有刚才僵直的人被我的大喊声震醒,快速行动,操船的人起锚后,拼命想让船靠岸。一些侍从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只能惊慌的看着那白线越逼越近,不时发出尖叫的四处乱跑。 河面开始剧烈的波动,白线变成了白色的水墙,以前看着很近的河岸此时却那么遥远,我感觉也许我永远都到不了那里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14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里了。 “可恶!都不要乱!侍从原地待命,船员给我全速往岸边靠,违令者老夫现在就斩了他。”王廷相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大声下完令后,他没有惊慌失措,只脸色铁青的低声诅咒:“这定是秦烈的诡计,我说他怎么忽然有事不来。秦烈小儿,你不要得意,如果老夫死了,我王家不会放过你的。” 面对死亡威胁,我忽然觉得这个胖子看着顺眼多了。起码他死了,还有人为他讨债,我死了,可有人记得我? 船最终没能摆脱被吞没的命运,当那耸立的水墙滚滚而来时,我耳边刚还喧闹的声音全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和浪头轰然撞击后的支离破碎。 在一片破碎中,有只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同时红色的水从眼前流过。我惊讶的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额上染满猩红的小四抓着我努力向岸边游。 河面波浪涛天,完全没有停止的势头,我们被卷入水下。河下的世界一片浑浊,我浑身被冰冷的河水浸透,颤抖的紧闭呼吸,窒息感越来越重,意识变得模糊,反抓小四的手渐渐无力。小四的手也有松动的迹象,可随后一紧,我马上感到他指甲陷入我肉中的刺痛,脑子也清醒不少。 正当一切有好转的势头时,忽然斜次里一个庞大的东西顺着水流冲来,猛然击中小四的背部。受此撞击,我被他拽着的胳膊一荡,手上一轻,我便向上水底沉去。 挣扎对于不识水性的我来说不过是加速了沉没的速度,我看见惊恐的小四拼命向我游来,却又看着他被急速涌动的暗流冲远,然后他继续疯了似的向我这边冲。 他为什么要拼命救我,我可不可以认为是你命令他一定要保护我,秋狐狸。我突然想笑,笑自己自作多情,当死亡近得几乎要贴上我的脸时,反觉得麻木了。 小四终于彻底消失在眼前,正当我感受着无法呼吸的痛苦,想这回死定了时,一双大手抱住我的腰,把我纳入一个怀抱,然后向不知名的方向游去。 是谁在救我,小四吗?头晕的我努力睁大眼,可那人在我模糊的眼中像片雾影,无法看清。 有什么东西凑到近前,堵住了我的唇,然后一股夹带清冽气息的气吹入我嘴中,异样的舒服。 不够,还要,我本能的阻止那气息离去,牢牢抱住救我的人,用唇反复吸允。 昏厥前最后看到的是我的长发在水中飘荡,如我贪恋他嘴中的空气般,与那人散乱的发纠缠在一起。 第四章 我好像忘不了你(上) 我静静地漂泊在冰寒的幽冥里,任由难以抵挡的寒冷浸入骨髓,填满整个身体,却无人打捞。 好冷,我不住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好难受,我伸出手,握到的是虚空。 一只暖暖的手握住我的手,慢慢把我从水中拉出,温柔的抱在怀里,一点一滴地驱散寒冷。被如此细心的呵护,像是回到多年前的大清,和小姨的怀抱、表哥的怀抱一样温暖的怀抱,让人怀念的气息。被这样搂着,那些久远到连梦里都不再出现的记忆又渐渐清晰起来…… “小姨,宫女们说太子的额娘以前好幸福,我和人约好了,等我长大,也做皇后。” “她幸不幸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一生有种幸福皇后永远都得不到。” “是什么?” “有那么一个人,每天晚上,你闭上眼前看到的是他;每天早上,你睁开眼看到的还是他。无论春夏秋冬,每夜都有他搂着你、陪伴你。夏天,你能闻到他的汗味;冬天,你能感受他的温暖。” “这有什么幸福的?等我当了皇后,想睡哪里就睡哪里,而且我才不想闻别人的汗味,太臭了。” 小姨沉默了…… 我睁开眼,往事如烟散去,唯一看见的是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三年多的岁月,把这张脸上过于柔和的线条变得硬朗,显出男性的俊美。额前凌乱的发半掩住属于奴隶的屈辱印记,不但不损其美,反而增添一份张狂、妖异的魅力。 他似乎累极,每一下呼吸都那么沉重,陷入沉沉睡梦,可他的手依旧紧紧搂着我,没有片刻放松。 是阿星,我早该想到,自那个繁华的小镇开始,为什么会忘记?难道因为他把长发染成了黑色,或许更因为他这些年的变化。我苦笑,忽然感到后颈一阵疼痛,于是苦笑加深。他在水底可真不留情面,我不过想多吸点空气,有必要把我打晕吗? 伸手想揉揉后颈,结果胳臂僵在了半空,白玉般的小臂上空荡荡的,连张纸都没盖,自醒后萦绕不去的古怪感终于渐渐清晰。我低头,入目的是两具光溜溜的身体,苦笑僵在唇边,改为抽搐。 大约是被我过多的小动作吵醒,阿星的凤目慢慢睁开,一瞬的迷离后,恢复冷漠清澈。见我正尴尬的望着他,脸绷得更紧,淡然道:“你发烧,衣服湿了。”说着,捡起一边散落的衣物,背转身开始穿戴。 他捡衣时,我已恢复平静,感受到他身体离开后的寒冷,我蜷缩成一团,看着他穿衣。比起我些微的尴尬,他的反应更有趣——无暇玉容虽冷漠无波,但更衬出那双绯红的耳朵,竭力平静的表象下,是半天也没穿好的衣服。 他不会是还没见过女人的身体吧?我又想笑了,怎么可能?如果猜测不错,他应该是秦国的五皇子秦夙,这些年就算再如何受兄弟排挤,也不可能没有过女人。 王族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大小老婆无数,夜夜搂着不同的女人开枝散叶。即使是他们的正妻,每月能得到的夜晚也寥寥无几,所以到如今,我依旧不明白小姨那段话的意思。 “怎么还不穿衣,想再发烧吗?”阿星冷冰冰的声音刚刚响起,我便被从天而降的衣服埋没。 衣裙早已干透,也不知我昏迷了多久?那一通大水到底冲出多远,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慢吞吞的穿衣,感觉手脚还有些使不上力,边整理稍微混乱的思绪边打量身处的环境——倒塌的佛像、供桌的残骸、密布的蛛网,发现自己此时正在一间废弃的破庙里。 灿烂的阳光从残破的庙门和窗户照入,给有些阴森的小庙增添了一缕生气。 我张嘴,本想说这次多谢他救了我,但当目光与那双还残留着一丝羞涩的眼对上时,嘴里的话就变了味:“阿星,小镇那夜你装神弄鬼,骗我把心里话都说给你听,我太吃亏了。你说,怎么补偿?”我说着就往他身边靠,阿星此时的表情真的很有趣,起码我在秋狐狸脸上从没见过,莫非因为狐狸皮太厚的关系? 他扭头避开我的目光,冷淡的道:“是你自己要说给我听的。” “没错,上回我喝醉了,可这回呢?”我哀怨的望着他:“我的名节呀,都被看光了。” 经我一说,他更不自然,低声道:“你衣服湿了,又发烧……” “你要推卸责任?” “你不问,为什么那夜你的护卫会毫无所觉吗?” 他试图转移话题,可惜对想看他更害羞的我没用:“这有什么好问,无非是欺上不瞒下罢了。你把他们弄晕,他们醒后发现什么也没发生,自然不会说出去。咱们还是继续谈我的名节问题吧?” 他忽然不再逃避,转回头凝视着我一字一句的道:“还记得我当初走时的话吗?那一直都算数的。” 什么话?我呆楞,努力回想,可惜记忆模糊不清。 见我一幅迷惑的样子,他嘴角勾起又抿紧,如深秋的风,把悲凉、自嘲像落叶般快速吹净。 望着此时的他,似乎那风连我的迷蒙也一并吹散,多年前的话又鲜活的出现于脑中,连一丝褪色也无:和我走吧……我看到了你这里和我一样的寂寞。 唇边的弧度消失,我没了继续逗他的心情,转而专注的凝望眼前人,认真的道:“当初你该做的、能为我做的,已经都做了。如果还想报答活命之恩,这回也办到了,你已经不欠我了。” “其实……”他的声音低到压抑,如果不是我靠得实在太近,根本不会听清,也许那样才最好:“我好像忘不了你。” “你要带我去哪里?回秦国吗?五皇子殿下。”我冷笑着忽略了他的话。 被拆穿身份的他既不惊讶,也不否认,仿佛早料到我会有此一说,平静的道:“去没有政争、党争、没人背后捅刀子的地方。到不会让你喝醉后,觉得痛苦的地方去。” “没有那种地方,你这是逃避。你在害怕,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知道放水破坏两国和谈的人正是你尊敬、信任的长……” “不是他,你误会了,不是他。” “我想也不是,虽然这么做可以除掉秦宁,但接下来却要直面王家的报复,太得不偿失了。不过看你这样子,不但知道幕后黑手,而且此人还和你有密切关系。”我有把握楚国这边既没时间也没兵力去做这种事,那么定是秦国内部出现了问题,会是谁干的?其他的皇子?他们此时有调动这么多兵力的权力吗?现在只要多知道些秦国的事,就能做出正确判断,我步步紧逼的追问。 阿星……或者应该叫秦夙,此时反冷静了下来,盯着我轻声道:“几年没见,你这千年狐狸精一点没变,不但故意岔开话题,竟还想从我这里探听秦国消息。” 我一呆,随后对他怒目而视,狐狸精就狐狸精,何必非加千年二字,难道他不知女人,尤其是我这样莫名其妙大了五岁的女人最嫉恨别人提年龄吗? 正当我们大眼瞪小眼时,庙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 似乎察觉到危险,我和阿星同时靠向窗边,窗外一队黑衣劲装的大汉骑在马上,正向小庙奔来。 他们是谁?我俩交换眼神,彼此眸中只有不解。可从那剽悍的马匹、马上杀气腾腾的大汉来看,这些人绝不是普通百姓那么简单。 阿星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铁青吓人,抓住我的胳膊低声道:“快藏起来。”说着,他快步走到我们刚才躺过的地方,从地上捡起几样散落的东西。 对于这个提议,我当然同意,荒山野岭,对方人多势众又身份不明,还是藏起来比较保险。问题是——小庙就这么点大,根本无处躲,而此时出庙,势必会和黑衣人撞上,到底该怎么办? 在我迟疑间,黑衣大汉们已到庙外,勒马声此起彼伏。阿星又走回来,猛地拉我入怀,在一片马嘶人喊声中,甩手把样东西向上抛去。我感觉被拉着腾云驾雾的向上飞,等清醒时,他已经抱着我坐在了房梁上。 我这才看见他刚抛的是条长绳,绳子一端系着样东西卡住了房梁。没等我继续观察,黑衣大汉们已走进破庙。进来的黑衣人有七、八个,其中为首的一个虬髯大汉嗓音洪亮的问身后人道:“三弟,就是这里吗?” “是的,大哥,应该是这里没错。”后面一个相对瘦小的男人恭敬的回答,听声音还很年轻。 先发话的汉子扫视了庙内一圈,走到个熄灭的火堆前观察后说:“火堆还很新,这里有人来过。” 那火堆想必是阿星晚上点的,刚才时间太急,根本来不及处理。我望向阿星,他眉头紧皱,但脸色却不像之前那么铁青了。 “大哥不用担心,这附近偶尔会有客商经过,夜宿破庙也很正常,我相信恩人他不会害我的。” “三弟你,哎……”虬髯大汉欲言又止,最后只发出一声叹息。 那人不说话,其余的人也都沉默了,有些沉重的气氛在庙里徘徊。半晌后,虬髯大汉还是忍不住道:“三弟,不是做哥哥的故意刁难,可那人毕竟是北越王族,而你我都是楚人。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大哥,他若想害我,如今你也见不着兄弟了。你说过我们要恩怨分明,他救我性命,没向我隐瞒身份,如此以诚待我,我又如何能对他加以半点怀疑?他虽是越国王族,但在我看来却比那些同是楚人,却欺压我们的楚国官吏不知好上多少倍。”那被叫做三弟的年轻男子语气激动,越说声音越高亢,完全没把他大哥的话放在心上。 “云龙兄夸奖,万俟纪之愧不敢当。”他话声刚落,庙外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男音:“救人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也并非谦谦君子,不求回报,恐怕会让云龙兄失望的。” 我和阿星在梁上面面相觑,万俟乃北越王姓,为什么堂堂北越王族会于此时出现在楚国的一座破庙中,而和他见面的又是什么人,他们来这里想干什么? 我本就还不太舒服的身体更加难受,比起身为秦五皇子的阿星,我的烦恼更多。越卫联军猛攻潼关的事楚国一直尽力封锁消息。先不提西秦可能自越卫两国处得知,就算他们现在还不知,但等会儿阿星估计也能从下面那个北越王族嘴里听说。 若真如此,他会怎么做? 我的头开始痛起来,先是被发配边疆和谈,然后被水淹,接着发烧,没等我喘口气,又出现北越王族和一群神秘人。老天,莫非你想通过把我折腾死来证明自古红颜多薄命此言非虚? 第四章 我好像忘不了你(下) 我还在胡思乱想时,一年轻男子已走入庙中。那人身着圆领窄袖的北越民族服饰,腰系玉带,剑佩宫穗,长发披肩。行走间发丝飞舞,说不出的飘逸潇洒。 我暗暗咋舌,这人好大的胆子,入楚境却一身北越贵族服饰,若是平日也就罢了,但此时正逢楚越交战,这么做的不是疯子傻子,就是有恃无恐。 “万俟公子果如三当家所言光明磊落,连来楚国的偏僻之地见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也不忘北越王族的身份,佩服佩服。”之前没说话的一个中年人似乎对来人极有成见,见其服饰华丽,忍不住出言讥讽。 经他这么一说,四周的气氛立刻变得剑拔弩张,我在梁上虽看不清那些黑衣人的表情,但从他们越发挺直的背脊可以看出众人对此人的敌意。 当然这里面也有例外,万俟纪之称为云龙兄的年轻人急忙劝道:“老赵……”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万俟纪之笑着打断:“云龙兄,不要紧,大家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所以才对我有成见。”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向自他进来后就一言不发的虬髯大汉深施一礼道:“越国平南侯万俟纪之见过云岭军大当家。” 他虽身穿华服、气质高雅,但立于一群布衣草莽之中,却不显突兀,反如画龙点精,让这群人多了几分气势。 我蹙眉,云岭军的名字听着耳熟,还有大当家、三当家,怎么像强盗首领的称呼?心思电转,我猛地想起,两股大规模的叛乱暴民中除秋霁言安排的一股外,剩下的就被称为云岭军。 听说这股乱军本为云岭山林一带的强盗,其中大部分都是生活所迫落草为寇的普通百姓。随着楚国的大旱、战乱,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才有了后来的云岭军。我记得他们的首领有三人,其中老大叫叶…… “不敢当,请恕叶平孤陋寡闻,不曾听闻北越平南侯大名。”虬髯大汉不卑不亢的回答。 “叶大当家没听说过在下,算不上孤陋寡闻,我这平南侯也是陛下新近册封,能不能当得长久,恐怕还要大当家说了算。” “这话从何说起,叶某不明白。” “说来话长,不过,纪之想先解释一下刚才那位大哥的问话。在下认为穿衣庄重是对所见之人尊重与否的体现,各位也可以说这是表面文章,但纪之想如果一个人连表面文章都不做,其他方面又从何谈起。我从云龙兄处听闻大当家事迹颇多,极为仰慕,所以自然不希望第一次见面就给大当家留下不好的印象。”万俟纪之侃侃而谈,语气诚恳的躬身:“如果因而冒犯各位,倒是纪之考虑不周了,于此先行道歉。” 黑衣人们都沉默下来,就算心里不喜欢他,此时也不好发作。我暗想,这个北越平南侯当着一群草寇的面,却可以如此谦卑,除了会做人外,恐怕还有求于人吧。 “侯爷有话不妨直说,我们都是粗人,听不得这些拐弯抹角,也当不起您的厚待。”叶平本就洪亮的声音又加粗了几分,野蛮的语气的确给人老粗的感觉,不过以这样粗鲁的方式岔开万俟纪之的谦卑,效果却相当好。果然能在短短时间凝聚民心,组成暴军与朝廷抗争的人绝非等闲。 对于叶平的无礼,万俟纪之似乎没有任何感觉,依旧谈笑自若:“大当家果然直爽,那纪之也不妨直言,我越国愿与大当家联手,里应外合,共同对抗残暴的楚王室。” “说的好听,还不是越国想侵略楚国,要我们当j细叛徒。”刚才出言讽刺的中年黑衣人冷哼。 “当然不是,我越国绝非贪心歹人,只是如今楚境民不聊生、楚王又软弱无能,朝政把持在外戚秋家手里,他们强征暴敛、胡作非为、为自己享乐而不顾百姓死活,虽非吾国百姓,吾王却心实不忍,又听闻大当家救民于水火,所以才愿出兵相助。事成之后,只要大当家把曾属海国后被楚占领的土地划归我国,当作借兵费即可。到时在下这个平南王有了自己的封地,大当家也可坐上楚王宝座,且不皆大欢喜。” 我越听对此人的敬意越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好厉害的一张嘴,秋家在他嘴下简直十恶不赦,而明明是见楚被秦打得喘不过气,想趁乱捡捡便宜的越国倒成了正义之师。 也许有机会,我应该拜他为师,好好学学这乌鸦说白、杀人不见血的厉害招数。我正感叹时,眼角忽然瞥见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鼠悠闲的趴在我和阿星旁边。 啊……我张开嘴却不敢发声,使劲抓住阿星的衣服,拼命往他怀里躲,再没心思听底下说什么,只不住暗念:不要爬上来,不要爬上来。 那只老鼠似乎饿疯了,一点也不怕人,颤巍巍对我的衣角展开进攻。企图爬到我身上觅食。这一路老鼠也见过不少,但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尤其这只老鼠还脏得要命,我快忍不住了。 察觉我的窘境,阿星抱我的手安抚似的紧了紧。但我总觉得他的嘴角有向上弯的趋势,这人八百年也没个表情,要敢在我出臭时笑,以后有他好受的,我恨恨的想,又缓慢的动了动身体,希望老鼠能被吓跑。其实现在的我比它还一穷二白,同为难兄难弟,还是不要互相欺负了。 可惜老鼠没听见我的心声,倒是下面的万俟纪之忽然伸出手。随着他的动作,一些细微的粉尘落在那双并不如何白的手上,竟彰显得格外刺目。 万俟纪之轻轻抬头,我没想到他心细的连掉落的少许灰尘都能警觉,暗叫完了的同时,看见了那双明亮的似乎能把庙中所有阴暗驱除的眼睛。底下的黑衣人们也纷纷随着他抬起头,那么多双眼睛看向房梁上无所遁形的我们,却只有那双漆眸绚目到让人无法忽视。通过那双眼睛,他似乎正专注的望着我和阿星,又似乎完全没把我们看在眼里。 和万俟纪之瞬间的眼神交汇后,阿星抱紧我飘然向庙门处落去。我在他怀里感到他动作的迟滞和僵硬,无奈的叹气,果然在泛滥的大水里救人,不可能安然无恙。 见到从房上落下的我们,万俟纪之微笑,那笑容如他的眼睛般明亮温柔,但下一刻他手中宝剑的森森寒光已毫无犹疑的向我们射来。 “铛!”阿星用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同时借力后退,希望能逃离这座小庙。 庙门有两个黑衣人把守,自然不可能让我们轻易逃脱。他们挥剑攻来,只稍一耽搁,我和阿星已失去逃走的机会。 阿星边保护我边和黑衣人们周旋,难免顾此失彼,再加身上有伤,更支持不住,而黑衣人们则因担心走漏消息,招招夺命。只片刻工夫,阿星已新添数处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衫。 自诩聪明的我,面对将被屠戮的命运,却连一点办法也无,还要靠有伤的阿星保护。我紧咬牙关不吭声,瞥见始作俑者万俟纪之早已退出围攻,站在旁边笑得人畜无害。 “住手!”一开始就没上来围攻的大当家叶平忽然大喝,他显然极有威信,所有黑衣人都在他一声号令下,停止攻击,飞身后退。 阿星也停了下来,手握短刃戒备着,似乎还游刃有余,但我却从那快速的心跳和细密的喘息声中察觉他支持不了多久。 “大当家,今日之事绝不能外传,你可不要手软啊!”万俟纪之淡淡的劝道。 “侯爷,这只是个误会,此二人乃我帐下亲信,想必是担心我才偷跟了来。惊扰侯爷实在抱歉,等回去我定严加管教。”叶平表面一幅粗鲁大汉的样子,没想到扯起谎来连眼都不眨,可他为什么要包庇我们呢? 万俟纪之怔了一下后,马上恢复平静,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多虑了。那么,我刚才所说……” “侯爷,叶平虽是莽夫一个,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也还清楚。这事请恕我……” 万俟纪之对叶平的回绝似乎早在预料之中,不见丝毫恼怒,笑着打断他:“大当家何必急着下决断,请先回去细细思量,在下愿静候佳音。我相信大当家是真正的英雄,绝不会为了些许虚名,置水深火热的楚国百姓于不顾。”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有些事结果才最重要,而过程是靠胜利者书写的。” 这句话倒说的不错,可惜云岭军如果真引狼入室,那么胜利者只有北越,历史自然由他们书写,哪里轮得到叶平。我故做害怕的埋首在阿星怀里,掩去脸上的冷笑,手不小心沾染他背后的粘稠,收回那只手,看着鲜血缓缓流过指尖,滴落脚下。 我轻咬红唇,把血攥入手心。趁人之危的北越、害阿星受伤和害我受到打击的万俟纪之,这个仇,我定十倍奉还。 万俟纪之和叶平又走到旁边低声谈了几句,才告辞离开,这时小庙里只剩下云岭军一方。刚才黑衣人虽然听令退开,但还是把我们包围了起来。 “两位不要害怕,我们并非歹人。”叶平此时的嗓音变小了很多,道:“不知你们如何称呼,哪里人氏,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哥,这还用问,他们定是朝廷的走狗j细,要我说杀了便是,何必与他们罗嗦。”之前自称万俟纪之救过己命的青年恶声恶气的道。 “三弟,你胡说什么!” “我就不明白,纪之兄为人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此次来谈的也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大哥你却不加礼遇;反倒是这两个来历不明的梁上贼人,你反而客气,你……” “三弟!”叶平脸色铁青的喝止青年的话,也不看他满脸委屈,冷声道:“我不管你怎么想,但大哥是为你好。以后这个万俟纪之,你能不见就不要见了。” 那青年听了叶平的话低下头,然后猛地抬起,眼含恨意的射向我和阿星,好像所有的错都是我们造成的,冷哼一声,跑出庙去。 “三当家……”一边的中年黑衣人边叫边想追赶,却被叶平挥手阻止。 “让他好好想想吧,他如今的身份不能再任性了,如果这样下去,早晚会连累兄弟的。”叶平的语气充满无奈,又转回头问我们道:“二位不想回答吗?如果你们不肯解释,那在下可就真要不客气了。不过,只要你们的解释合理,我也不会为难二位,不信,你们看。”说着,他抬手拨开额前凌乱的刘海,露出和阿星一模一样的奴隶标记。 我诧异的望着他,没想到乱军的首领竟是个奴隶,又看了看阿星头上半露的印记,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没有立刻下杀手。 奴隶无论在哪一国,都不被当作人看,即使有人杀死他们,也不用偿命。而奴隶彼此因同病相怜,会尽力照顾。可即使如此,我们撞见这么重要的秘密,如果不能证明无辜,恐怕也必死无疑。 阿星似乎想开口,被我暗中掐了一把阻止。现在这种关键时刻,解释不好命就没了,我可不想把自己的小命放在一个半年说不出十句,一说就把那个胖子王廷相气晕的人手上。 我从阿星怀里脱离,瑟缩的望向叶平那双似乎能洞彻人心的眼。到底什么样的解释,才能让这个外表看似粗鲁,实则精明的云岭军大当家深信不疑呢? 第五章 最不可靠的东西(上) 我从马上下来,立刻倒入阿星怀中,整整一天的奔波让我全身上下都叫嚣着休息。 “没事吧?”阿星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话里的担心。 “没事。”我摇头,目光扫过下马后立刻开始忙碌的云岭军众人,在马上急速飞奔了一天,他们依旧毫无倦意,认真做着野外露宿的准备。 这些忙碌的人里,大当家叶平也在其中,他并不因自己首领的身份而坐享其成。所以我和阿星的悠闲更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好在还有个人魂不守舍、无心干活,替我们缓和了不少无事可做的尴尬。其实,就算想做事,对我们还有戒心的众人也不可能答应。 昨天,我边啜泣边讲述了段奴隶与富家千金相爱而私奔的故事。自信没露什么破绽,就连衣饰也不会被抓住把柄。因为当初轻装简行,和谈又持续多日,我的穿着与一般富家女相去不远,而阿星似乎是偷偷上船,那一身下人服正符合了我的说辞。 不过,让人有些泄气的是,无论我说什么,叶平只静静聆听,不置一词,最后才说:如今战事未平,又逢大旱,你们能上哪里去安身立命?不如和我们回去,也好有个照应。 对这种半强迫的要求,我自然故做感激的满口答应,毕竟听了他们的秘密,如果现在要求离开,估摸只能去阎王处溜达。 于是我和阿星被安排共乘一骑,随他们赶路,因为加重了马的负重,想必叶平是不怕我们逃跑的。 我边想边又看了眼一幅心事重重样子的云岭军三当家孟云龙,这小子从昨日独自跑出庙回来后,神色就不太对劲,现在连露营的准备也不做,站在那里发愣,定然大有文章。 我对孟云龙的关注,引起阿星的注意,也看了过去。结果他竟然回过神来,转头瞪着我们,恶声道:“看什么看!小白脸,就知道勾引蠢千金,你们还真般配!”这小子似乎把他大哥与万俟纪之和谈不成的罪过都赖到我们头上,总对我们横眉竖目。 我蹙眉,既要扮娇纵千金当然不能骂不还口,故意抱紧阿星笑道:“我就喜欢小白脸,像你这么粗鲁的人,一辈子也别想找到老婆,自然不能体会我们的幸福,就干等着嫉妒吧!” “你……哼!”他显然不欲和我争执,所以总把矛头转向阿星,怒道:“你还是不是男人?我和你说话,也要个女人插嘴吗?” 阿星神色如常,冷漠的面容仿佛万载寒冰,说出的话同样冷冰冰,不带人气,却仍然能把某个故意找茬的人气死:“等你娶了老婆再说。” “三弟,你过来一下。”叶平出声阻止我们无意义的争吵,招手把他叫了过去。 两人在远处不知小声说着什么,叶平一径的和善,孟云龙却越说越激动,脸孔涨得通红,几乎要跳起来了。慢慢地,叶平的脸色变得严厉,孟云龙的头则低了下去,像是终于听话听教,可谁又知道他心里到底会想什么。我暗暗冷笑,也许逃跑并非难事,但事情及有可能关系到楚越卫战争的局势,又不能不让我犹豫。 晚饭的干粮被之前曾反驳过万俟纪之的黑衣中年人送到眼前,此人姓铁,是除叶平和孟云龙外,整个小队中的头头,也是小队中年纪最大的人,大家都叫他铁叔。 “阿星,三当家最近心情不好才会这样,你们不要放在心上。”不知为什么,他对沉默寡言的阿星印象极好,处处关照,此时又好言安慰我们。 大部分时间,由我代替少言的阿星回答,似乎已经成为规矩,这次也不例外。我委屈的问:“铁叔,您放心,我和阿星不会计较的,只是不知我们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三当家?” “哎,三当家从小跟在大当家身边,有大当家处处维护,几乎没吃过什么亏,又年轻气胜,难免容易冲动。”铁叔边叹气边走开了。 从小的养育之恩吗?只不知当这些东西碰上权势财富时,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垂头掩去上翘的唇角,想必会变得一文不值吧? “你这只狐狸精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阿星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发出,就像情人间亲昵的私语,自然不会引人注目。 我的唇角迅速由上翘改为下撇,不说他什么时候变成我肚里的蛔虫,就是狐狸精的称呼,也是经过几次在马背上艰难的耳语交涉,他才肯把狐狸精前的两字去掉,但还是听着别扭。明明狐狸的雅号非秋家大公子霁言莫属,为什么连我也会被如此称呼。冤枉啊!比起那只狡猾成性的秋狐狸,我自问差得远了,怎敢夺其称谓。结果当我就此想和阿星展开讨论时,他依旧面无表情的望着我,缓缓张嘴,清冷的声音当空洒落:“一窝狐狸。” 我彻底败倒,狐狸碰上万年寒冰,而且是有一条毒舌的万年寒冰,其下场之凄惨,莫过于我——不是被冻死,就是被气死。 知道和他再争论狐狸精的问题也没用,我认命的回答:“在想亲情和权力哪个更重要、更可靠,你认为呢?” 阿星久久不言,长到我以为他不打算回答时,那清冷的声音又一次飘来:“亲情。” 我微笑凝视不远处垂头默默做事的孟云龙,轻描淡写的说:“我和你正好相反,这世上没有比权力更值得珍惜、更靠得住的东西。不过,真没想到,被一次次背叛的你,居然还执迷不悟,这样下去会短命的。” 相信“亲情”的人更要知道另两个字——背叛,或者再加上两字——死亡。 “你什么也不明白,没有资格……”他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和缓,大约是被我刺中心事而起的戒备,冷的几乎能把人冻毙。 我若无其事的笑着打断他,在他耳边故做亲昵的低语:“我只明白,第一次你成了奴隶,被刺上永远都抹不掉的烙印;第二次你出现在最不应该出现的船上,差点连小命也不保。” 他脸上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瞳孔却急骤的收缩扩张,呼吸稍有紊乱,片刻后,才用嘶哑低沉的声音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没资格谈论亲情,因为没经历过的你根本不懂。” 我笑容渐淡,他以为他是谁,如何知道我没有经历过?我怎么会不明白,亲情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上一刻还拥有它的你,下一刻却连它的影子都摸不到。 如我。 “我们来打赌吧,我赌孟云龙一定会背叛养育自己的叶平,甚至可能杀死他。如果我赢了,你不但要收回之前的话,还必须告诉我那场大水的主谋是谁。” 他望着我,神色全被坚硬的冰层覆盖,平淡的答:“好。” 我们跟随叶平的人马又向前急驰了两天,这两天里他们白天走小道,一路颠簸;晚上露宿野外,吃的是自备的干粮,异常艰苦。而比这些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大部分黑衣人的眼神,每当我痛苦的几乎想尖叫时,他们就会用那种了然的、一切早在预料中的目光望向我,好像在说:看清楚,这就是那些有钱而自认为高贵的富人,这么点苦都吃不了,其实他们连我们的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 这时,我所有的痛苦就像被倒灌回去的水,压在肚子里,吐不出。适当的软弱与伤心是要表现给应该看到的人看的,我的骄傲不允许让这些卑微的人看我笑话,一点点也不行。 在这些人里,大当家叶平望向我的眼神并无那份自以为是的了然,只一径的深邃难懂,想必是在揣摩我们的身份。毕竟随着相处时间的延长,所谓的奴隶小姐私奔就越容易被看出破绽。不过,起码现在我不用担心,一来隐蔽行藏的他们不可能得到外界的消息,二来恐怕很快就会有一件天大的事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了。 “大哥,我记得前面有个茶棚,跑了这么长时间,大家也都累了,不如歇歇脚吧!”孟云龙在马上冲叶平大喊。 叶平边放缓马速边皱眉道:“三弟,咱们身份敏感,几天前又刚和越人见面,为防万一,还是不要停留,直接回营的好。” “那茶棚来时你也见过,只是供路人休息的山野小店,在那里喝口茶、耽搁片刻有什么要紧?”孟云龙不悦的道:“大哥,你最近到底怎么了?纪之兄那么好的机会都放过,如今连个茶肆也不敢进,莫非当上首领,胆子也……” “三当家,你少说两句。”铁叔见孟云龙越说越不象话,急忙出来打圆场:“大当家,我看兄弟们也累了好多天,再这样下去恐怕吃不消,而且这几天赶路没什么动静,不如休息休息吧。” 叶平脸色有些难看,却没有发作,强忍着点了点头,说:“好。” 随着他话声落地,前方简陋的茶棚在望,路旁一面鲜艳的旗帜迎风招展,竭力吸引过往人等注意,不由使我联想到一只巨大的蜘蛛结网等待着不知死活的虫子们。 我微笑,看着众人在茶棚前停住下马,那网上想必有亲情做成的诱饵。扭头与阿星目光一对,然后若无其事的错开,看来你我的胜负今天就能分出。 茶棚的桌椅还算干净,里面却除了打盹的掌柜外空无一人。那掌柜见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爬满皱纹的老脸上几乎笑成了朵大菊花。 “各位客官,坐。”他殷勤的招呼众人落坐,在问明要喝的茶后,就匆匆准备去了。 不一会儿,热茶被端上桌,另外摆上来的还有几盘小菜,掌柜热情的招呼众人品尝。可惜桌旁的黑衣人全一声不吭,气氛说不出的紧张。那掌柜起先以为来了财神的高兴劲一过,也看出这些人不对劲,他大约想到如今兵荒马乱,贼匪横行,脸色渐渐苍白,腿也开始不住颤抖。 好心的铁叔取银子打发了他,掌柜拿了银子便远远的躲到一边,不敢再靠近半步,却也舍不下茶棚独自逃离。 就在这几乎凝滞的气氛里,孟云龙忽然举起茶壶慢慢倒出两杯茶水,一杯放在叶平面前,一杯握在手中,沉声道:“大哥,云龙知道这两天有些冒犯,刚才又说了那样的话,都是云龙不对,我在这里以茶代酒给你赔罪了。”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铁叔急忙在旁边应和:“大当家,既然三当家已经知道自己的错处,您就别生气了,咱们喝茶休息后,赶紧回去吧。” 叶平的神色早已随着孟云龙说出的话恢复平和,他望向他的目光充满慈爱,就像一个父亲轻而易举的原谅了淘气不听话的孩子。 他举杯饮茶,赶路赶得口干舌燥的人们随后也纷纷喝了起来。夹杂在他们当中,我用袖子掩住嘴,把半杯茶都倒在了袖中的手绢上。眼角瞥见远处掌柜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我慢慢放下空杯,望向又饮了一杯的叶平。 不是你不精明,只是你被亲情迷住了眼睛。 第五章 最不可靠的东西(下) 渐渐的,热茶变得冰凉,叶平和他的手下却没人提议离开。叶平甚至一反刚才着急赶路的样子,与身边的铁叔高声谈笑起来。 他们应该已经发现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15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现茶有问题了,而敌人明明看他们把茶喝下去,却没有任何动静,双方都很沉得住气啊。 我摆弄着桌上的茶杯暗瞅了眼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孟云龙,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由我来打破僵局了。从喝茶后没人走动来看,应该是…… “啪!”清脆的杯子碎裂声响起,那声音仿佛是专门控制人表情的,一瞬间叶平及众黑衣人的脸色全变得异常难看,死死的盯着身首异处的杯子,像恨不得把它踩成粉尘,让它从这个世上消失一般。 然后,慢慢地那凶狠的眼神都汇聚到我这个罪魁祸首身上,我瑟缩的靠着阿星,小声辩解:“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好像没什么力气。” 话音才落,斜次里一个愉悦的声音传来:“真是谢谢姑娘的摔杯为号,要不然纪之差点被各位骗过去了。” 我软软的靠在阿星怀里,垂头掩去唇边狡猾的笑意,不用谢,反正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的,而且是高利。 万俟纪之带着两个人自路边林中走出,每一步都似舞蹈般优雅从容,他整张脸上除了那双明亮却无情的眼睛外,全在昭示着主人的快乐。 他一步步靠近,在离叶平所坐桌子半步远的距离停下,然后——拨剑便刺。 “大当家!” 众人惊呼声中,孟云龙猛地从椅子上站起,阻止的手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剑刺入叶平左肩,如穿透了一张纸般简单。 “你做什么!”他怒喝。 鲜血顺着剑身滴落,把石砖铺成的地渲染成深褐色,万俟纪之微笑着抽剑回鞘,飞溅的血花在斜射的阳光下变换成诡异的颜色,溅在他衣上、脸上,他却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只是看看叶大当家是不是真的中毒了,想必大当家不会怪罪纪之的无礼,对吗?”他淡然的话,体现出其行事的谨慎。 “我怪不到你。”对于自己不住流血的伤口,叶平没有呼痛,只是惨笑,目光停在直挺挺站着的孟云龙身上,自嘲:“是我瞎了眼。”简单的几个字由他说出,竟像负担了难以承受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起。 孟云龙在这几个字中开始颤抖,呼吸急促,万俟纪之安抚似的伸手在他肩上轻拍:“云龙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手上被叶平溅染的血抹在孟云龙肩头,像一朵妖艳的背叛之花含苞待放。 我用眼角扫向阿星,无声的诉说:看吧,这就是相信亲情的代价,你输了。 他依旧面无表情,像个虔诚的信徒坚守着自己的信仰,不到最后绝不认输。我暗暗叹气,真是个顽固的家伙。 “三当家,你……怎么可以……”铁叔惊怒的大喊,半途却不知说什么好的停了下来。 孟云龙垂头沉声道:“大哥,是我对不起你。可我全是为了云岭军,咱们要粮没粮、要钱没钱,还要养活那么多逃难而来的百姓,怎么和朝廷斗?难道也要像纪长风一样为了什么大义接受朝廷的招安吗?不,我绝不答应!如果不是那些该死的贵族,大哥怎么会变成奴隶,我又怎么会变成孤儿?” 叶平听他把话说完,沉默片刻后方叹道:“所以你就要帮着这些外人,杀了我们,现在的你和那些草菅人命的贵族又有什么不同?” “不是的,大哥,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让你休息一段日子,去越国做客,纪之兄答应我会好好招待你们。我回去会告诉二哥,我们遇上了楚军的埋伏,你可能被楚军的人杀死了,然后连结纪之兄的越军里应外和,把朝廷欠我们的通通讨回。等事成后,我定亲自去接你,到时要杀要剐,悉听大哥吩咐。” 是他天真,还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听着这样的回答,我有些想笑,看万俟纪之只带两个手下来的样子,说是要毁尸灭迹,信的人还更多些。 “三当家,你不能上别人的当呀!”铁叔的大喊声透着虚弱:“你想想大当家平时是怎么对你的?这个越人阴险狠毒,他刚才还出手伤了大当家,难道你真要把我们交到他手里?再说,如果越国军队攻入楚国,他们真会把我们楚人当人吗?你别忘了,越国是最喜欢把占领国的百姓变成奴隶贩卖的。” “这位是铁叔吧,我听云龙兄提过您,我知道您,甚至在座的各位都对我和我的国家成见很深,但有什么关系,日久自见人心。”万俟纪之和善的笑着说完,又转头对孟云龙道:“云龙兄,这里就放心交给我吧,我定会让大当家在越国宾至如归。你还是早些上路,速回驻地稳定军心,然后依计行事。” “那麻烦纪之兄了。”孟云龙深施一礼,又看了眼正襟危坐、眼尾也不瞥他的叶平,忍不住道:“纪之兄,我大哥的伤……” “你放心,我下手很有分寸,并没伤到筋骨。而且我这就让下人给大当家包扎,不会有事的。” 孟云龙在万俟纪之的劝慰声中离开,虽也曾因铁叔的喊叫迟疑,却终究还是走了。 目送他骑马远去,万俟纪之转回头,那除了明亮刺眼外就什么也不剩的眸光落在叶平身上,轻声道:“大当家,你我都是明白人。由楚到越路途遥远,还要经过举国尚武的西秦,实在难走。就是我带着这几个人,也费了番工夫才来到此处。我知道大当家也根本不想去越国,不如咱们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省得双方麻烦,你说可好?” 叶平冷哼,似乎早料到有此一说,脸上全无意外之色,一言不发。 万俟纪之毫不尴尬,悠闲的又走近一步,如多年老友般轻拍叶平肩头后,脸上最后一丝戒备也消失了,轻松的笑道:“大当家,我劝你别反抗。这毒可是专门为你们这样有武功的人配制,服下后没有一天时间休想动弹。” “姓万俟的,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东西,爷爷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贵族全不是好人!”一个云岭军再也忍耐不住,破口大骂。 “骂得好,你们既然这么了解我,想必接下来的事也不用我多费唇舌。”万俟纪之并没有看那个辱骂他的人,仍旧紧盯着叶平笑谈。也许在他眼里,除了叶平外,其余人连给他提鞋都不配,而叶平也不过刚刚够给他提鞋。 “不用多说,既然落在你手里,我叶平就没想着能幸存,只是连累了各位兄弟。” “大当家,我等誓死追随。”云岭军众人异口同声,那种肯为其效死的气势一往无前,即使不是冲我而发,也瞬间压得我难以呼吸。 “好,都是我的好兄弟。”叶平因孟云龙背叛而消沉的脸孔又发起光来,意气风发的仿佛一个正指挥千军万马杀入敌军本阵的将军。从那张脸上可以看出——这个刚刚遭遇了世上最冷酷背叛的男人,依旧相信着亲情、友情以及所有他认知的情谊。 为什么? 我不懂。 “在下佩服各位的豪气,说实话我当初是真的很有诚意和大当家合作,毕竟比起云龙兄,还是大当家的精明能干更让我赏识。可惜聪明的人,通常太自以为是,我也很无奈。”万俟纪之的话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他满怀遗憾的叹了口气,然后柔声以一种仿佛商量的口吻说出决绝的话:“那么,就这么办吧,我在这里送各位上路。” 话声刚落,他身后的两人同时拔剑上前。我暗中掐了阿星一下,叶平不能死,如果云岭军真让头大无脑的孟云龙掌管,楚国就葬送了一半,而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把以后肯定属于我的家当败光,就算要挥霍,也应该由我亲自来。 “万俟纪之,你要干什么?”雷霆般的怒吼响起,我诧异的望向再次出现的孟云龙,就算说得如何冠冕堂皇,已经选择背叛亲情的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又不懂了。 对于被看到即将行凶的场面,万俟纪之脸色没有丝毫不自然,惊讶的问:“哎呀,云龙兄,你怎么又回来了,有什么麻烦吗?” 孟云龙脸色铁青的走到叶平身前,做出保护的样子,道:“你答应过我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这是为你好,你回去说叶大当家被朝廷杀死,没有实证,怎么让云岭军相信?但如果大当家的尸体被发现,就完全不同了,云岭军定会为大当家报仇,不死不休。而你,云岭军的三当家则可名正言顺的坐上大当家的宝座,我知道你们的二当家只是一介文士,适合出谋划策,却不适合统领全军,那么除了你这个大当家亲手养育的小弟,还有谁适合……” 孟云龙在万俟纪之的话声中,脸色阵青阵白,尤其当听到大当家亲手养育时,他更是满脸愧色,厉声道:“不要说了,这和你当初答应我的不一样,我绝不让你这么做。” “云龙兄,你听我说……”万俟纪之靠到他身边,一幅万事好商量的样子。 叶平的瞳仁却忽然紧缩,大喝道:“小心!” 可惜已经晚了,万俟纪之一脚踹在孟云龙腿上,同时伸手反扭他的胳膊。 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孟云龙惨哼,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他不敢置信的瞪着仿佛突然化成了妖魔的万俟纪之,颤声道:“你……卑鄙……” “云龙兄,如果你再聪明些,就会知道我自始至终都很卑鄙;或者你再愚笨些,就一直不会知道我的卑鄙。偏偏你即不是蠢得无药可救,又非精明之士,真让人遗憾。”万俟纪之又开始叹气:“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杀了你,谁来帮我控制云岭军?反正这次叶大当家要是死了,你不受点伤也说不过去,所以你安心在旁边看戏吧。” “以前是我蠢,但现在只要我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再碰大哥。”孟云龙吃力的站起,他的一只手已经完全垂了下去,身子也因腿伤而歪斜着,他却还是站了起来,即使站起的速度慢的像蜗牛爬。 见孟云龙站好,万俟纪之眼也不眨的伸脚踹向他另一只完好的腿。 就是这个时候,我轻眯起眼,阿星像是感应到了我心中所想,猛地站起,手中匕首刺向万俟纪之背后。匕首的破空声夹杂在他伸脚的风声中,轻得可以忽略不计。 但万俟纪之却像背后长了眼睛,竟然头也没回的往旁边躲去。我心里咯噔一声,隐约有种古怪的感觉袭上心头,似乎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被忽略了。但此时也不容多想,我本能的抓起桌上的酒杯向他扔去。 没练过武功的我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准头,杯子根本没砸到他,只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我手里没停的扔出第二只酒杯,阿星的匕首则挥洒自如的转了个弯,继续刺下,配合也算天衣无缝了。 本以为这样的招数,万俟纪之会像刚才一样简单的躲过。可他竟然迟疑了,像是不知道应该往哪边躲,身行稍一凝滞,被阿星逮到空虚,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说起来也许很慢,其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我毫不犹豫的跳到阿星身边,冲这时才如梦初醒的万俟纪之手下大喊:“不要动,否则我杀了他。” 那两个人立刻僵在原地,万俟纪之却毫不紧张的笑道:“真没想到,我如此小心,竟还阴沟里翻船,这位小姐不简单啊!不过,你真的杀过人吗?” 我浅笑,慢慢抽出万俟纪之腰间的宝剑,感觉一股寒气迎面袭来,不由叹道:“好剑!不会的东西,就要学。我虽没杀过人,却不介意现在学一学,毕竟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万俟公子,你说是吗?” 我说着慢慢举剑,指住他肩头,一点点往里刺,衣物被割破、剑锋入肉……我依然没有停的打算,边刺边道:“我说不要动,难道非要我杀了他,你们才相信我会杀人吗?这对双方都绝不是个好的开始,所以掌柜你还是停下来比较好。” 第六章 算不算两败俱伤(上) 我停住下刺的剑,望向僵住的茶棚掌柜,他本想偷袭的愿望看来不可能达成了。 万俟纪之却没有身为俘虏的自觉,对身上的伤更连眉头也不皱,神色悠闲的说:“我手下心急了点,不过念在他们忠心护主的份上,姑娘就不要计较了。咱们还是来谈谈条件吧,我知道姑娘并非云岭军的人,只要放了我,我保证你能安全离开。” “我们目睹如此机密之事,如果把你这个护身符放了,有十二条命也不够死。你把我当成躺在地上的那只蠢猪吗?不,说他是猪,都侮辱了猪的智慧呢。”我嘲讽,见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孟云龙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骤然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心里才平衡了些,叫你害我赌输,活该。 万俟纪之笑着摇头:“姑娘的嘴何必这么毒,云龙兄只是有些单纯,其实我很欣赏他这一点。而且我没有小瞧姑娘的意思,光看你们能一忍再忍,直等到我第二次出手攻击云龙兄时才偷袭,就让在下佩服之至。所以只要放了我,我绝对会遵守承诺,毕竟这件事和你们毫不相干,我也不想牵连无辜。姑娘请想一想,如果杀了在下,以你们的实力能逃离这里吗?我的手下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这样我们太吃亏了,万一你毁约,怎么办?再说,我们的贱命怎么能和尊贵的北越侯爷相提并论?想必就算为侯爷陪葬,也是无上的荣耀。” “那姑娘打算怎么办?” “简单,解药拿来,然后你和我们一起走,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放了你。” “姑娘不觉得这样对在下太不公平吗?” “不觉得。”我边柔笑边猛地拔出插在他身上的剑,然后再飞快的刺入受伤部位,看着鲜血自剑尖滴落,悠然道:“一个生死都在我一念间的人,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万俟纪之任再坚强,被我如此折磨,脸上也有些变了颜色,冷汗慢慢从额头滑落。 这时,旁边那两个持剑站立的万俟纪之手下中较为年轻的一个忽然厉声喊道:“臭娘们,你马上放了少主,否则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亲手把你碎尸万断!” 我挑眉,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威胁和不尊重我,不幸的是,这位仁兄两样都占齐了。于是妩媚的笑道:“万俟公子的手下果然忠心耿耿,想来也定是愿意为公子稍做牺牲的,对吗?”然后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说道:“我需要人实验解药,你们把桌上的茶喝了吧。” 万俟纪之急忙道:“姑娘,并非在下有意推脱,只是解药药效十分缓慢,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看出端倪。” “没关系,我可以等,现在先让他们把茶喝了。” 于是,在我的要求下,包括茶棚掌柜在内的三人全灌了好几杯凉茶。 我手里边把玩万俟纪之主动招供后,阿星从他身上搜出来的据说是解药的东西,边观察三人喝茶后的情况。 那三人喝茶后过了片刻,就摊在地上,无法动弹,我又耐心等了一会儿,估计药效差不多已经全发作了,便想举步上前。 一直无声无息的阿星此时突然开口,轻声道:“当心有诈。” 我冲他点头,示意不用担心,同时瞥了眼脸色虽苍白,却依旧镇静的万俟纪之,心中冷笑,他若真以为这样能骗过我,那就比比看吧! 我转身,一步步向刚才说要把我碎尸万断的年轻男子走去,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像只等待猎人宰割的羊羔,不过你必须忽略那宛如猛兽般凶狠的眼神。 如果眼光能杀人,我早就已经死了,可惜不能,所以轮到我主宰他的命运。 在离他半步远的距离我停下脚步,喃喃自语:“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记仇,而且绝不放过任何会威胁我的人,即使他的威胁对现在的我毫无意义,但谁又知道以后会不会给我带来麻烦呢?把所有可能带来威胁的人一开始就扼杀,我记得当初和哥哥上课时,有个老头是这么教的。” 说罢,我举剑下刺,长剑异常锋利,根本没费什么劲,便一剑刺穿他的胸膛,感觉剑尖碰到了坚硬的地板,我毫无犹豫的拔剑。 血洒得到处都是,没有一片净土。 寂静,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我,仿佛我忽然变得他们不认识了,我轻笑,其实他们本就不认识我。在这些人里,阿星最先回神,和我微笑的眼睛对上,又从眸子深处流露出满满的悲伤、痛苦,竟让我的笑无法继续。 “啊!!!!!”另一个躺在地上的年轻人突然尖叫起来,发了疯的尖叫:“你杀了他!你该死的竟然杀了他!!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要为他报仇,我发誓,我要为他报仇!这辈子我不会放过你的!”声音凄厉,犹如索命无常。 可就是这样的叫声,反让我觉得松了口气,没有阿星眸光下那种让人无处可藏的痛苦,像是要把我转变成另一个人。在他凄厉的报复声中,我依旧是我,该杀的、不该杀、能利用的、不能利用的、什么也没变。 “赤风,住口!!”万俟纪之的声音第一次如此严厉,像刀片般刮过我的脸,一击命中躺在地上凄号的年轻人,瞬间让他停止了叫嚷。 那人呆呆的望着我,又望向他的主人,半晌后突然爆发出比刚才更猛烈的声音,不过这回他只是嚎啕,而非无意义的叫骂。 我转头凝视双目紧闭的万俟纪之,他眼角有一颗浅到几乎可以被忽略的泪珠轻轻落于地上,摔成粉碎,再难觅踪迹。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问,语气颓唐。 “万俟公子不打算再拖延了?也许你的援兵很快就到,只不知那时你是否尚在人间。”我恢复了之前的笑容,端丽而妩媚,轻嘲:“让你三个手下这么痛快的喝毒茶,又强调解药药效的缓慢,再加上不断说些鬼都不信的会放过我们的话,我要还看不出你有心拖延,干脆自裁算了。虽然你很狡猾,但与某只狐狸比起来还差了些,而我和那只狐狸生活这么多年,该学的全学了,自信还是有些防狐本领的。” “你赢了,我答应你的条件。” 众人服下真正的解药后,没多久就恢复了行动能力,虽然还有些提不起气,却已经可以骑马。于是,我们又踏上行程,这次队伍里多了个俘虏——北越平南侯万俟纪之。 临走前,伪装成茶棚掌柜的老人以伺候他家主子为由企求同行,不过被我拒绝,难道俘虏身边还要跟班?想我堂堂楚国王后都混成这样,难道一个当了俘虏的敌国侯爷比我还气派,不行,我绝不允许! 我坚拒的同时,自动忽略了那个不知死字怎么写的年轻人仇恨的目光。他太弱小,刚才如果不是为了杀一儆百,我真懒得杀这种蝼蚁。虽然给秋狐狸上课的老头说要把一切威胁在初始扼杀,但我和狐狸始终认为偶尔留几个还算有趣的,调剂枯燥的生活也不错。 我们这队人似乎毫无变化的前进着,如果忽略四周云岭军不自觉的疏远和加强的防范,还真没什么变化。 半路休息时,阿星一言不发,沉默的气氛让我不自觉的皱眉。 “你若看不惯,就说出来,以后咱们再无瓜葛。”我冷笑,如果不是他多事,也许我早死在冰冷的河里,自然也杀不了别人,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和那些人一样苛责我? 杀人或者被杀,我选择前者。无论是被我阴谋诡计间接害死的人,还是由我亲手杀死,或者那些被我一句话牺牲掉的百姓,这一生我的手都不会干净。 “把手给我。”阿星的声音轻柔却不容拒绝,他边说边拉过我用剑的那只手。 淡淡的疼痛从手心传来,那种缓慢的折磨像在一点一滴啃噬我,我眉头紧皱,没有吭声。 注意到我的痛苦,他的动作更加温柔,翻过我手心,盯着那些被剑柄的锋利切开的伤口,很浅,浅到连血都流不出。 但就是这样浅的伤,却像是把我隐藏的一切割开了小口子,让他毫无遮挡的窥视我。我下意识的挣扎,想收回手,阿星没有阻拦的放开,然后猛地把我紧紧抱入怀中,喃喃:“连剑都不会使的你,就必须杀人了,为什么我们都要经历这些?” 我沉默的任他抱了半晌,才轻柔却坚定的从他怀里挣脱,低声道:“我心甘情愿沉沦,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你呢?拼命挣扎的你,到头来只会越陷越深。” 悲哀自他脸上滑过,如玉的黑眸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似风中残烛般被吹灭:“也许你是对的,我想很快我就会知道答案了。” 歇息过后,是连续的赶路,然后我们进入了一个小镇,因为必须补充粮食,而且疲惫的众人也要彻底休息才行。 镇上似乎出了什么事,很多人都围着贴告示的地方观看。我大约能猜到原因,但因身份敏感,只能不动声色。 叶平吩咐手下去看,不一会儿那人回来说,告示上写西秦五皇子擅调大军,于秦楚和谈之时偷袭,造成两国死伤无数后逃亡,现被两国缉拿,如有人将其抓住,不问死活,皆重重有赏。 “竟有这种事?”叶平听后蹙眉,大有深意的瞥了我和阿星一眼。 我满脸无辜的回望,以阿星的奴隶印记,任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我们头上。 “可不是嘛,大当家,还有更稀奇的呢!”叶平的手下压低嗓音:“缉拿秦五皇子的告示旁还有张榜文,说最受太后宠爱的一个宫女在这次袭击时失散,凡知其下落者,赏银虽比不上捉到秦五皇子丰厚,可也是很大一笔。但这也太奇怪了,既是太后宠爱的宫女,怎么不留在她身边伺候,反而去参加和谈?” 好问题,我感叹,在叶平深邃目光注视下,就差写血书证明自己的清白。叶大当家,你怎么能怀疑自己的救命恩人呢?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不是宫女。 不过,宫女失散这种馊主意是谁出的?难道还嫌我死的不够快吗? 在我竭力表明自己无辜后,我们住入了镇上的一家客栈,我和阿星被安排在一间屋子里,理由自然是我们现在也不知道还有几个人相信的私奔小夫妻身份。 狭小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床被和一张桌子,不是露宿野外,就是住这种破屋,我的命怎么老这么苦呢? 当初在云岭军人没恢复前,我本可以离开,但我已经做了如此多的牺牲,总该有些回报吧?其实我不贪心,像云岭军这种乱匪我也是来者不拒的。 抛开我的胡思乱想,阿星情绪低沉,大约是受到了那份缉拿告示的刺激。可惜这事我爱莫能助,只能靠他自己。是被权力放逐而死亡,还是去尝试争夺,他如果想不清楚,没人能帮他? “大哥,我猪油蒙了心,才……总之,你杀了我吧!”这间客栈简陋的又一大证据——如果声音稍微大些,隔壁屋的人会听的非常清楚。 “三弟你……哎……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提。”叶平的声音虽小些,可当四下寂静时,我还是听清了。 这不是明摆着提醒我,我赌输了吗?心莫名的烦闷,脑中记忆清晰的怎么也抹不掉——云岭军众人的誓死跟随、叶平的豪气、孟云龙后来的拼命保护、万俟纪之手下凄厉的诅咒以及万俟纪之眼角那颗极浅的泪珠。这些被我在赶路时极力忽略的东西现在全蹦了出来,怎么赶也赶不走。 “我输了。”我有气无力的坐在桌边道:“不过,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因为当初咱们根本没约定我要输给你什么。” “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阿星的声音里透着了然,他站在我背后喃喃自语:“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其实输的人是我。” 一滴水珠溅在桌上,漾开,烙下个浅浅的痕迹。 第六章 算不算两败俱伤(下) 平生最不喜欢流泪,如果哭不能解决问题,那哭有什么用?我蹙眉回头,训斥的话在嘴边不住打转,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哭的沉默而毫不掩饰——眼泪从他凝滞的眼里像泉水样的流溢出来,一直滑到略微苍白的唇边。那清澈的泪珠似乎眷恋着不肯离开他莹白如玉的脸,最终却还是滑落,无法挽留。 我下意识的接住滴落的泪珠,任它在手心滚动,轻念:“哭,有什么用?做给别人看吗?可惜这里只有我这个没怜悯心的人。” “哭是为了宣泄心里的痛,不是为了用,也不是做给别人看,就是为了自己。”阿星的声音一如平常,波澜不惊,似乎除了脸上的泪水,他所有的痛与伤都埋藏在心的最深处:“难道你不会痛吗?被背叛的时候、别人因你而死的时候,还有你杀人的时候。” “我没你那么软弱。” “你说谎,如果没有,为什么你的手会割伤?你握的那么紧,你在害怕……” “没有!”我猛地站起,瞪着他高声反驳:“我只是不熟练,我不会用……” 未出口的话被他温热的唇堵住,我无法置信的睁大眼。不久前,他还羞涩的连看一眼赤裸的我都不敢,怎么忽然胆子变得这么大?莫非受打击太大,神智不清了。 他一寸寸啃噬我的唇,生涩的吻和狐狸充满诱惑挑逗的吻完全不同,却自有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吻的间隙,他呢喃:“倔强、任性、嗜权如命、阴险狡诈,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人?” “你是想夸奖我吗?”我边喘息边皮笑肉不笑的问,刚吻完就揭我老底,他什么意思? “不,我想诅咒你,诅咒你这只狐狸精,为什么要诱惑我?”他说完,再度狠狠的吻上我,不给我申辩的机会。 污蔑,绝对是污蔑,我什么时候诱惑他了?抗议的话吐不出来,阿星从没像此刻般强硬,紧贴着我的身体求欢,似乎想用这种法证明些什么。偏他所有的动作都那么生涩而迟滞,全凭男性本能行事。 我被他半抱着躺上床,于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呼吸相对,两两相望,谁也逃不脱谁。他平素清澈的眼里此时全被疯狂、靡艳的情欲占满,又从中谨慎的露出一丝乞求与渴望。 隐约的泪痕还留在他脸上,那如泉水样的泪突然浮现脑海,我的心微颤,手勾住他的脖子,吻上他湿润的睫毛。 他像得到了最后的许可,再无禁忌,俯身掠夺…… 我在一个梦中浮沉,连自己也说不清。 那里面隐约有一弘清泉,仿佛流动的水晶,闪闪发光。嫩绿的杨柳倒映在泉中,随微风和涟漪荡漾。渐渐地,泉水变深变沉,直至血红,疏落的杨柳开始哀吟,四周一片凄声。 这时,一具灼热的身躯紧紧贴上来,轻柔细密的吻我,喃喃着些我似懂非懂的话:“都过去了,过去了。” 第二天睁眼看到的是阿星清秀的睡颜,柔和的线条勾勒出每一分快乐,似乎昨夜的忧伤全离他而去。 我却想呻吟,感受着身体的不适,就有揍人的冲动。想起当初和狐狸第一次后,其神清气爽的欠揍样,再比对如今阿星的睡颜,我就怨气冲天。明明生涩冲动的阿星根本不像有经验的样子,而我好赖也有过一次,为什么最后不舒服的还是我,太不公平了。 阿星似乎感到我散发出的阵阵怨念,睫毛轻颤,慢慢睁开了眼。此时他眸里的迷茫还未褪尽,少了几分冷漠,增加几分稚气,我趁机狠狠瞪了他一眼。就冲他昨夜一开始的表现,没被我当场踹下床,只能说是祖上烧了高香,不过后来倒是不错,也许多来几回会好些。 叩叩,敲门声打断了我们的大眼瞪小眼,外面传来铁叔不自然的咳嗽声:“阿星、云姑娘,时候不早了,该起了。” 我们默契的转移视线,望向门外那条模糊的黑影。忽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破客栈简陋到声音稍大,隔壁就能听得一清二楚,而昨天我们动静不小,看来左邻右舍是有幸拜闻了我们在床上的全部过程。 扭头望向阿星,他一向冷漠镇静的目光变得呆滞,耳朵殷红如欲滴血,明显指望不上了,我清了清嗓子道:“铁叔,我们马上就好。” 一夜风流的好处就是叶平对我们身份的怀疑淡去,毕竟无论是秦五皇子,还是楚国太后宠爱的宫女都不应有昨夜之举。而坏处是众人投来的目光一个比一个古怪,就算脸厚如我也有些消受不起。可每当我瞪回去时,他们又非常知机的转开头,让我连想找个发泄的对象都不得,郁闷。 这些人里,唯一没拿古怪眼神看我们的只有被俘的万俟纪之,他的黑眸依旧光彩照人,澄澈的望不见一丝波动。隔着桌子,我无声的注视他,他似乎没有察觉,只慢条斯理的吃着手上的馒头。 “万俟公子不要光吃馒头,也吃些菜呀!”我笑着夹了一筷子小菜举到桌子中央,摆出幅主人招待客人的嘴脸。 “多谢姑娘美意。”万俟纪之举筷来接,我故意一松,菜掉到桌上,他的筷子却慢了一瞬才停下。 “哎呀,手滑没夹住,真是对不起,公子还是自己来吧。” “没关系,姑娘不用这么客气。” 我垂头吃饭,小心的掩去唇边笑纹,没想到呀,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有趣的事。 我和阿星藏身梁上时,那些细微的灰尘为什么会引起万俟纪之的注意?或者他根本是靠别的方法找到我们,比如听力。之后他为什么不参加围攻?为什么只要声音一多,就会反应迟钝? 一切早已不言自明,而我竟被亲眼所见蒙蔽,真是快连瞎子都不如了。可谁能想到那么明亮的一双眼睛会看不见?谁又想到一个举止如常的人,依靠的只是他的听力和感觉? 我边胡思乱想边随众人走出客栈,偶然瞥到客栈对面茶楼的招牌上三个斗大的字——缘如水。 我一怔,没想到这种偏僻地方也有缘如水的存在,秋狐狸的生意倒真做得有声有色,想必各种情报也打听了不少。没等我感叹完,一个绝不应出现于此处之人——李福安,缘如水名义上的大老板从茶楼二楼探出头,惊讶的望向我。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种时候竟然被他看见,我的计划呀,八成要泡汤了。我心里叫苦,面上却若无其事的随众人离开。 出镇后,又是一路急驰,路上断断续续听到些秦楚的消息,什么和谈完成、秦撤兵、楚释放秦三皇子等等,却都不知真假。 自那日哭泣后,阿星的神色日趋冷漠,眼神也清冷的吓人,仿佛他心里下了场百年难遇的大雪,万物被掩埋,能剩下的屈指可数。但总算剩下了些东西,虽然那是我最想让他掩埋的——长长的毒舌。 “你要在西秦实在混不下去,干脆改投门庭,帮我做事,照样坐享荣华富贵。只要你的嘴别老那么毒,一切好商量。”赶路的间隙,我在他耳边轻声嘀咕。暗里,我这个楚后急需人手,阿星虽然因身份问题,有些不太合适,但将就将就也凑合了。 他听后半天没有回话,就在我以为不会得到答复时,他慢吞吞的说:“其实……我发现,我的嘴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和你学的。” 我一呆,即而愤怒的瞪向他,这人要是三天不污蔑我一回,他就不踏实。 对我的怒目而视,他毫不在意,慢悠悠的问:“孟云龙为什么伤的那么厉害?王廷相又被谁火上浇油?” 我小小的心虚一下,这个,虽然孟云龙被我气得吐血,但那是因为万俟纪之……还有王廷相会那么生气,也是阿星先说他胖的。综上所述,我很无辜。 “其实根本就是你把嘴毒传染给我,我以前不这样的,可跟着你那一年后,就养成了习惯。”他说话的口气比我更无辜,我吐血,什么叫自做孽不可活,我就是榜样。 难道嘴毒还会传染吗?那为什么不是他传染给我? 污蔑,又是污蔑。 就在我快被气得七窍生烟时,他语气淡然的回复了我的要求:“我要回去,西秦欠我的,我都要拿回来。” 怒气消失,我换上了笑脸。这样才对嘛,如果总让人骑在头上,也许我会同情你,但我更会瞧不起你。你就努力回去争取吧,没准我也能…… “你不要这样笑好不好,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我优雅的笑容变成面部抽搐,为什么他总要如此打击我?还有之前的赌约,最后发展成这样,算不算两败俱伤,只有天知道。 当我们回到云岭军驻地时,西秦撤军的消息得到了证实,秦越和谈虽然经历了一场风波,但到底是达成了协议,让人长出口气。 “大当家,你说朝廷会不会马上派白夜的军队来剿灭我们?”铁叔有些担心的问。 叶平摇头:“不会,不说卫越联攻,就是现在,秦刚撤军不久,白夜的军队绝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和平协议虽然达成,但谁知道那张纸能顶多长时间? “潼关有消息吗?”叶平随口问来迎接的人。 “回大当家,似乎没什么大动静,卫越仍在进攻,官兵奋力抵挡。” “奇怪,按理说,潼关不会有太多官兵,为什么能抵挡这么长时间?”叶平喃喃自语。 万俟纪之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忽然道:“大当家,如今你们也平安回来了,是否应按约定,放在下离去?” 叶平点了点头道:“既然答应了你,就要做到。来人,送匹马和干粮给这位公子,让他自行离开。”他边说边挥袖阻止想反对的众人:“背信毁诺非丈夫所为,大家不必再说。” 当所有人都因叶平的话而沉默时,我开口道:“大当家,我想送送万俟公子,可以吗?” 叶平莫测高深的看了我一眼:“当然可以,云姑娘与阿星公子对在下及众兄弟有救命之恩,这点小事不用特意提出,请自便。” “谢谢大当家。”我高兴的左手牵着阿星,右手挽过马缰,说:“万俟公子,咱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现在要走,我真万分不舍,还是由我亲自送你上路吧。” 听了我明显的话里有话,万俟纪之一向镇定自若的面孔也不禁浮现苦笑,夹带着三分嘲讽道:“有劳姑娘费心。” 第七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上) 我、阿星和万俟纪之在崎岖的小道上行走,云岭军驻地慢慢远去,喧闹声随之消失,道路越来越荒凉,渐渐连个人影也没有了。 “姑娘若要动手,这里就可以。叶大当家既同意你们送我,自然也默许了你们杀我,何必多走?”万俟纪之的声音优雅中隐含无奈,又透出股英雄末路的悲哀。 我眨了眨眼,看着双手还被绑缚的他,愉快的道:“说的也对,叶平顾虑诺言,不肯动手。我却既非丈夫,也非君子,而是地地道道的小女子。小女子要毁约、要杀人很正常,不是吗?” “姑娘有没有想过,其实这根本就是叶平的诡计。如果你杀了我,就和北越结仇,我的那些手下不会放过你的,而叶平却可置身世外。” “我不杀你,照样和你手下结仇,你没听见你那手下对我喊打喊杀吗?” “只要姑娘放了在下,过往种种,一笔勾销。” 我看着神色坚决、仿佛一诺千金的万俟纪之,不由摇头失笑:“你很聪明,懂得什么时候该伸,什么时候该曲。但就是这点,不觉得聪明反被聪明误吗?我杀你手下时,你明明很伤心,却什么表示也没有,如果当时你说一句报仇的话,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提防你,可惜你没有。” 他终于动容,脸色苍白,良久方叹道:“一切皆命,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希望你让我死个明白。” “哪来那么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16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么多废话,你既然马上要死,和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冷哼,示意阿星动手,同时警告道:“劝你少做妄想,若不抵抗,还能死个痛快,否则……凭你一个被绑的瞎子,只有多受折磨。” 阿星缓缓拔剑,盯着锋利的剑刃片刻,突然抖手,银芒闪动间带起漫天寒光直取万俟纪之咽喉。 我满意点头,他真的明白了,想在尔虞我诈的宫廷斗争胜出,首先就不能手软。 万俟纪之无暇顾及被我点破瞎子身份的事实,慌忙闪躲,不能还手的他已被逼入绝境。 我微笑旁观,阿星的身手不错,一会儿工夫已在他身上留下鲜红的印记,看来倒不用我扔东西扰乱听力了。目睹万俟纪之此刻的狼狈,我不禁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也是这样一把利剑,他毫不留情的刺来,然后事不关己的微笑着目睹我们被屠戮。本能的握紧拳,我说过,这个仇,我定十倍奉还。 “啪!”一样小巧的东西从闪躲的万俟纪之怀中掉落,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在地上一弹,竟鬼使神差的骨碌到我脚边。 我漫不经心的一瞥,脸色陡变,飞快的俯身拾起那件东西,拿在手中细细观瞧。 那是方通体细腻晶莹、隐约散发淡淡寒气的美玉,上面的凤纹雕刻得繁缛华丽,工技美巧,正是当年楚宫除夕夜宴上太后赏赐给我和秋霁燕的白玉凤纹佩。我的那块一直放在宫中,不曾带出,而另一块作为陪嫁被秋霁燕带走,想必就是我手中这块,可它为什么会在万俟纪之身上? 我忽然想到之前秦楚和谈时,长皇子秦烈连一句都没提秋霁燕。按理说,我这个楚后毕竟是秋霁燕的堂妹,为了缓和气氛,先攀亲戚且不更好,为什么他没有? 我心思飞快变换,最后一把握住手中玉佩,大叫:“住手!” 阿星一楞,本来直刺万俟纪之胸前的致命一剑凝滞在半空,保持着举剑的姿势,不解的望向我。 我无暇理会他的疑惑,对万俟纪之道:“这玉佩你哪里来的?” 本以为必死的万俟纪之在阿星停剑时,长出了口气,但当我问起玉佩,他立刻慌乱的摸向胸口,又慢慢停手呆楞,片刻后突然狂笑起来。他异常嚣张的笑声传遍每个角落,脸上的神情兴奋,就连那双明亮却僵凝的瞳孔里似乎也显现出胜利的满足。 “你笑什么?”我冷哼,感觉仿佛有些事脱出了控制,正向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这样不好,非常不好。 他渐渐止住笑,喘息道:“请原谅,您一定要原谅个自负必死的人忽然知道自己死不了的心情。而且又让我知道了您的身份,我实在太高兴了,楚后娘娘,您说是吗?” 我眼睛猛地张大,脸罩寒霜,声音却越发漫不经心:“你在胡说什么?我问你这块雕功精美的玉佩哪里来的,怎么又扯出个娘娘?” “您不要否认,给我玉的人说,这世上会特别注意这块玉佩的人绝不超过三个,其中只有一个是您这样年轻的女子。我真该死,这么长时间才想到是您,如果能看见,我早该想到。可正像您说的,我是个瞎子。一个瞎子再如何努力做得和普通人一样,他仍旧还是瞎子。所以我的疏忽可以被原谅,您说是吗?” “就算我是楚后,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放过你?”我使劲握紧手中的玉佩,感受上面的寒气,失去了和他继续纠缠的耐心:“我照样可以杀你,而且杀的名正言顺,为了楚国。” “不,您不会。您不会在失信玉佩主人一次后,再忍心杀死不但是她的救命恩人,同时也是她所爱的人。”他又恢复了往昔的从容自信,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万斤巨石般压上我心口:“燕儿让我问您,她母亲为什么会死?” 我的眼睛危险的轻眯,懒洋洋的说:“我没必要回答这种无聊的质问,如果你只想说这些,那么你可以死了。” “娘娘,您不要急。我知道一个关于秋家的秘密,是燕儿出嫁前从她母亲处听来的。用这个秘密换我平安,我觉得对您来说划算。” “哦。”我挑眉,故做不感兴趣:“什么秘密能换北越平南侯一条命,说来听听。” “您不是说笑吧,现在这种状况,如果我说出来,立刻就要血溅当场。不如您放了我,等我安全了,就把秘密写在纸上,派人送给您。” “我说过,一个生死都在我手中的人,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您自然可以杀我,可杀了我对您有什么好处?卫越正在进攻楚国,如果我的死讯传回去,他们将更疯狂的报复,而您的堂姐燕儿,她只会更恨您。” “别太自以为是,不然结果会像你们卫越联军一样大败而归。” 万俟纪之的笑容有一瞬僵滞,随后爆发更灿烂的光彩:“您怎么知道输的是我们?也许现在卫越联军已经站在潼关城上庆贺胜利了。” “胜利?在潼关下的峡谷里为自己人收尸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潼关都没被攻克,算算日子差不多了,告诉你也无妨。白夜的军队在秦楚和谈时就已经去了潼关,乌塞河边的营地不过是空帐罢了。” 在我嘲讽的笑声中,他镇定自若的神色终于动摇,于是我的笑加倍愉悦,这种看人变脸、打击人自信的事,我最喜欢。眼角瞥见阿星一幅真受不了你这只狐狸精的表情,好像我偷了他家老母鸡似的。抽空瞪了他一眼,我笑如春花。 万俟纪之深吸口气,缓和稍显激动的情绪道:“既然外患已除,您更应该放了我,因为我对您根本没威胁,而我知道的秘密也许能帮您摆脱一些内忧也不说定。以北越王族的名誉发誓,只要我平安离开这里,立刻让人把秘密送来。这样您不但受益,又对得起燕儿,何乐而不为呢?” 见他飞速调整好心情,面对死亡的威胁,依旧口若悬河,我忽然感觉佩服,一个年纪轻轻的瞎子不但城府深,嘴上功夫也了得,这样的人如果死在这里,会不会可惜?虽然他是敌国的王族,但若能为我所用…… 我冷不丁问:“万俟公子,如果我落到你手里,你会怎么对我?” 他一楞,没想到我会天外飞来一笔,但马上就明白了这个问题关系到他的生死,微一沉吟,立刻答道:“我会杀了你,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平静的话语宛如春冰浮于水面的无波,可水下最深处却隐约透出股冷到骨髓的寒意。 “你可以走了,记得答应我的秘密。另外回去告诉她,两清了。虽然以前就谈不上失信,但我这次愿意放你一马。”说着,我示意阿星给他松绑,同时把玉佩还给了他。 万俟纪之一句话也没再说,我微笑凝视他踉跄远去的背影,一个瞎子在荒野里寻觅出路,也许不用我杀他,他就会死,但这与我何干? “你就这样放了他?”阿星在我背后冷冷的问。 “或者你现在追上去杀了他,我不会阻止。”在他的沉默中,我笑眯眯的望着他:“如果你也不想去,就不要谈这个扫兴的人了。咱们还是说说那天晚上的事怎么办吧?” 他在我甜美的笑容中呆住,随后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头不自然的往一边转,仿佛突然发现四周的景色美不胜收。 成功转移话题,我笑得无邪。这几天忙于算计的我突然想起那夜后阿星的反应,他虽极力表现的和平常一样,但却一直回避那晚的亲密之举。这个人呀,如果没有外界刺激,我愿压上全部身家,他绝不会再那样做,甚至连谈都不愿。 “有胆做,没胆承认。”我皮笑肉不笑,终于找到根治他毒舌的良方——不断提那晚的事。 “没有,我……”阿星有些激动的转回头,又在我似笑非笑的表情中泄气,半晌后坚定的道:“我现在不说,因为我没有资格,但以后一定说。” 说什么?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那夜后,他像破茧而出的蝴蝶伸展着美丽的翅膀,振翅欲飞。但舍弃了某些东西的他,又变得有些琢磨不透。 他转而说道:“你不要再回叶平那里,太危险了,我送你回宫。” 我立刻大唱反调:“我才不要这样灰溜溜的回去,且不笑掉某人的大牙。再说叶平也想让我们走,他故意给我们机会,但我偏不如他的意。” “你留在这里能干什么?而且我必须回秦国,不能再耽误。” “那你走好了,反正我不能白白放过这个机会。”我阻止他的规劝,道:“正如刚才万俟纪之说的,楚国一旦外患解决,内忧就再没法掩藏,如果我毫无准备的回去,根本是送死。” 我们边说边走,不消片刻已回到云岭军驻地,人多嘴杂,自然不能再谈,便都住口。 报上身份,我们被请到叶平住处。他似乎一直在等我们,笑着迎了上来,指着身边一人道:“云姑娘,阿星,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二弟柳静。” 那是个相貌普通的文士,颌下留着一缕胡须,使还算年轻的面容透出股老气,我想起他是万俟纪之提过的二当家,这样倒也添了几分出谋划策的军师气质。我们互相见礼,寒暄落坐。 “上次承蒙相救,否则叶平必死。我死不足惜,但连累兄弟……”叶平摇头轻叹,然后正色起身抱拳:“我是个粗人,别的不多说,今后姑娘和阿星若有难处,尽管告之,叶平在所不辞。” 我笑着推辞:“大当家快不要这样说,当初要不是您手下留情,我和阿星恐怕早喂了野兽,应该我们谢您才是。再说,我们以后还要靠您关照。” “大哥,不如你和云姑娘结拜为兄妹,往后也方便照顾他们。”柳静笑眯眯的抚着胡须,一个酸主意脱口而出。 我眼珠一转,倒头便拜:“小妹参见大哥、二哥。” 柳静摸胡子的手僵住,他本意想必是要我只和叶平结拜,但现在被我一弄,且不是替云岭军又找个四当家。 叶平咳嗽一声,扶起我道:“这个妹妹我认下了,小妹尽管安心住下,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好了。” “谢谢大哥。”我垂头撇撇嘴,我这楚后也算纡尊降贵,偏有人不领情,不过现在还是装糊涂好。 我正胡思乱想,叶平的一句话却差点把刚站起的我打趴在地:“既是我叶平的妹妹,自然不能委屈。大哥做主,把你和阿星的婚事办了吧。” 第七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下) “大哥事务繁忙,这点小事就不用您费心了。”我故做羞涩的微笑垂头,额上冒出冷汗。 “怎么能说是小事,这可是小妹你的终身大事,大哥就是再忙,也要先忙你这件。”叶平大手一挥,一幅你放心,万事大哥做主的样子。 拒绝会引起怀疑,那样以前的努力都将付诸流水,可如果婚后,楚后的身份被人识破…… 我简直不敢想象那种恐怖,脸上僵木,嘴角发酸,耳边是叶平和柳静讨论黄道吉日,羞涩的笑容越来越难以保持,瞥见阿星一贯冷漠的表情。我努力给他使眼色,仁兄,到如今这步田地,就不要再装了,发挥你的毒舌,努力阻止啊! 阿星的嘴似乎轻轻一动,当我满心期待时,却发现那竟然只是个称不上笑容的弯起,就像——幸灾乐祸。 完了,我傻傻的站着,听他们说再过七天就是不错的日子,唯一能努力的只剩下婚事的规模,我坚决表示不能铺张,参加的人越少越好。现在毕竟兵荒马乱,云岭军也不适合大肆张扬,所以叶平和柳静都表示同意。 讨论完婚事,我和阿星被带到安排的住处,我无力的倒在床上,狠瞪一脸无辜的阿星。 “是你非要留下。” 他一语破的,我无从反击,只能呻吟:“算了,不说这事。我问你,秋霁燕的事是怎么回事?” “这是大哥的家事,我不太清楚,也不好过问。反正自她嫁入长皇子府后就深居简出,宴会从不露面。后来秦楚开战,她就更没了消息。” 我头痛的几乎裂开,所有事全如潮水般涌来,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仿佛各色花朵漫天飞舞,遮住我的眼,扰乱我的判断力,一切似乎都茫无头绪。 脑中的纷乱一直持续到睡觉也没改善,我睁开眼望着虽然在床上,却恨不得离我八丈远,一骨碌滚到地下去的阿星,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这样已经不错,一开始他甚至打算睡在地上,是我坚决认为那样万一被人撞见,会引起怀疑,才没让他得逞。 黑暗中,他俊美的侧脸有些模糊,但隐约透露出的安详平和已让人嫉妒。就是想打扰他,在我无法入睡时:“阿星,你给我讲故事吧,我睡不着。” 屋里半天无声无息,当我不死心的掐了他一下后,他才闷声道:“我不会。” “不会也要讲,我要听你小时候的故事,讲给我听。”我霸道的宣布。 又声息皆无,我伸出手准备再接再厉,他无奈的妥协,那一贯清冷的声音里透出股少有的怀念:“我小时候,和母亲住在一个很小很偏僻的村庄。那里一年很长时间都是冬季,下雪时,寒风凛冽,满天飞舞的雪花像要掩埋我的屋子。四周什么也看不见,天地溶混成一体。在那样的大风雪里,无论你是谁,如果屋子被吹走,就什么也不是了。可每次停雪后,是美丽的,我和同村的伙伴一起在厚厚的雪上跑,被阳光照耀的雪银白闪亮,没有一丝污点。每年很少很少的时间,父王会来看我们,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秦王。他会抱我、会对我笑、会摸我的头,会叫我的名字。直到有一天,我八岁生日后没多久,村里忽然来了好多漂亮的马车,车里下来的人都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他们看见我和母亲立刻跪了下去,喊着那时的我根本不明白的话。后来,我们也坐上马车,我当时很兴奋,因为他们让我穿比他们还要漂亮的衣服,给我吃从没吃过的精致点心,还说要带我去见好久没见的父亲。虽然母亲一直在叹气,愁眉不展,但那时的我不懂。” 他说到这顿了顿,似乎不愿继续,见我正认真聆听,只得接着道:“然后,我们进宫了。我后来才知道,把我们接进宫的是久病无子的王后。因为宫里父王宠信的妃子先后产子,她担心地位不保,又凑巧知道了我母亲的事,所以就把我们接入宫中。那时我太天真,以为只要入宫就能见到父王,母亲也不会再整天忧愁思念,结果迎接我的只是一场灾难。下毒是后宫嫔妃铲除异己最常用的手段,根本找不出凶手,也没人会为我们找凶手。就这么简单,我母亲死了,我活了下来,但头发却不知为什么变成了白色。” 他静静的叙述,波澜不兴,却让人感觉惊心动魄,似乎随时会掀起滔天巨浪。 “我活过来时,没人在身边,父王连面都不愿见。宫里人都很势利,一个不受重视的主子还不如个受宠的奴才。大约二年,我住在世人眼中奢华庄严的秦宫里,但待遇连路边的乞丐都不如。直到有一次,三皇子、四皇子让人把我扔到湖里,然后围在湖边拼命的笑,结果大哥救了我。” 他一改刚才的冰冷,话里又透出怀念的味道:“我当时已经麻木,连泪也流不出。是大哥抱着我哭,就那么一次,我以后再没见他哭过,可那次他真的很伤心。他说,无论怎样你是我弟弟。” 无论怎样你是我弟弟吗?我唇角挑起,在黑暗中无声的微笑。 “没多长时间,我名义上的抚养人王后死了,大哥奏请父王,希望让他的生母照顾我。大哥的生母静妃对我虽谈不上特别好,却也不坏,再加上大哥无微不至的照顾,我那时的生活和之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所以,我努力学习,只要对大哥有帮助、不会拖他后腿的我就学,连泅水也没放过。我那时,只是想讨大哥欢心,甚至大哥的生母高兴也行,因为大哥很孝顺。可结果……”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眉头皱起,像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我没有出声安抚,只静静的凝视他,一眨不眨。 他在我明亮的目光下,渐渐平静,长叹道:“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大哥的生母静妃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我是真心想帮大哥,比起其他所谓的哥哥,只有大哥才配秦王的称号,只有他应该站在众人之上,成就不朽霸业……以前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我眉头轻蹙,低声问:“你是说,第一次你被卖为奴隶,还有第二次的水攻是静妃所为。” 他默默点头。 静妃,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在事关生死的王位争夺战中,难道一个皇子的支持一点也不重要吗?或者,中间有什么误会? 不过,这些都和我没关系,现在我自己的事都烦不过来,哪还有工夫关心秦国的事。 日子慢慢前行,不为任何人停留,婚期越来越近,我的烦恼也越来越多。如果真和阿星成婚,那么我现在的身份与楚后的身份就必须断开,不能再有交集,但这并不是我期望的。 我静坐在窗边,伸出手,小小的冰花落在掌心,晶莹剔透。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带着淡淡的温暖与融雪的温柔,牢牢握住,像要握到天长地久。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阿星的声音轻得像呓语,生怕我听到似的。 我转头刚想说话,却看到了他另一只手上的信,于是微笑:“给我的吗?” 他抿唇点头,拿信的手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仿佛在抗议他的虐待。 我从他手里抢过信,边拆边说:“万俟纪之没死?祸害的命总是很长。” “也许信的内容根本是假的,他巴不得楚国越乱越好,你不要上当。” “放轻松,我只是和他玩玩,如果不自己找些乐子,人生会很无趣。”我说完,开始认真浏览信件,然后笑容越发甜美。 真是有趣的秘密,不过没有证据的秘密有些麻烦。用这个秘密换他一条命,我还是亏了,只好下回再要点利息。我边想边把信递给阿星,他摇摇头,表示不感兴趣。这件事毕竟与他无关,不知道也好。 我把信收回,烧了个干净。 吉时定在黄昏,太阳西斜,一切都沐浴在红色的晚霞中,仿佛天地同庆。 参加的人很少,只有叶平、柳静、铁叔和几个当初与我们同行的云岭军人。 我身着鲜红似火的喜服,红色的盖头遮住了视线,只看到几双穿着粗布鞋的脚,想起自己第一次盛大隆重的婚事,那曾经数也不数不清的华贵鞋子,心里涌上荒谬绝伦之感。 “新人拜天地!”我听到有人这样喊,接着觉得手上抓着的那根红色带子被拽向一边。 然后,一个悠悠的声音,用仿佛盛夏湖水般温柔的语气道:“请问,我妹妹在哪里?” 我猛地掀开盖头,转身回望。夕阳的余晖投射在门口的一条白色身影上,给白色身影镶了一圈金红色的光边。使那本来飘逸若仙的身影沾染上红尘的执念,再也无法飞升成仙。 有这样一种人,注定站在万人之上,受人景仰、被人恐惧与憎恨。无论怎样,所有人都注定只能追随他的脚步,无法比肩。信仰他,或者摧毁他,但不要奢望理解他,这就是秋霁言——一条修炼千年的狡猾狐狸。 此时,他就站在那里,无害的微笑,但眼中连一丝笑意也无。 不,不光没有笑意,同时也没有任何人的影子,只是一片虚无。 “你是什么人?谁让你进来的?”我听见有人这样质问,可那声音却像在天边一样遥远。 他没有回答,骤然拔剑的动作让所有人脸上变色。飞一般的剑速,没人来得及拦阻,不带任何风声,他的剑已到我面前。 第八章 不想被人抢走你(上) 我微笑迎视,回避不了,也无须回避。 红影闪过,阿星挡住我的视线,同时迎向那把快剑。 秋霁言的剑微偏,嘶的一声,我和阿星之间的红带被利落的斩断,我下意识的松手,任那条残带翩然坠地。 “哥!”我叫着向他冲去,感觉胳膊似乎被人拉了一下,但又飞快的松开,然后我没有任何阻碍的扑入他怀中。 秋霁言在笑,虽然依旧没有温度,但那温柔如水的笑容却让看得人目眩。他轻轻张开手,把我揽入怀。 冰冷的怀抱,肩头带着未及融化的雪花,我在这样的怀里笑得加倍愉快。 “小妹,这是……”叶平的声音带着错愕。 我回头瞥见阿星脸上一闪而逝的神色,隐约有些悲伤、痛苦从中透出,却无暇顾及,替他们介绍道:“大哥,这是我亲哥哥纪言。哥,这是我新认的大哥,云岭军大当家叶平。这些天多亏大哥照顾,要不然我就惨了。” 秋霁言有礼的向众人问好后,道:“在下担心妹妹,所以擅自闯入,还请各位原谅。” 叶平诧异的神色很快恢复正常,笑说:“纪兄弟不用多礼,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今天是小妹和阿星大喜的日子,兄弟带剑而入,未免太不吉利。还是放下剑,大家一起喝杯喜酒吧。” “这个请恕纪某难以从命,我妹妹怎能嫁给一个低贱的奴隶?不光我不同意,家中双亲也绝不会答应。” 四周参加婚礼的人脸色渐渐阴沉,他们大部分出身穷苦,就算不是奴隶,也比奴隶好不了多少。此时听人用轻蔑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不由群情愤慨。 “哥……”我故意怯生生的阻止,随后在他耳边含混的嘀咕:“你差不多点,惹急了他们,可管杀不管埋。” 他横了个让我收拾烂摊子,待会儿找你算帐的眼神,继续优雅从容的接受众人怒视。 叶平没有被激怒,只是有些为难的望着我问:“小妹,你看……” 救星终于出现,还能不顺坡下驴。我趴在秋狐狸身上,甜笑:“我都听我哥的。” 叶平一脸被噎住的表情,好像有个鸡蛋卡在嗓子眼,上不来也下不去。和新郎官阿星处变不惊的冷漠根本无法相比。要让不知内情的人看见,还以为我今天要嫁的是他呢,我偷笑着想。 叶平望望满脸无辜的我,又看看不为所动的阿星,咳嗽一声道:“这个……纪兄,咱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看他那诡秘的神情,我隐隐感到不妙,刚想开口阻止,秋霁言已放开我笑道:“有何不可,大当家请。”见我还紧抓他衣襟不放,柔声安抚:“乖,等我一会儿,我早耳闻云岭军大当家行事光明磊落,不会有事的。” 你是不会有事,恐怕有事的是我,我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望着他们在不远处低声交谈。叶平被胡须遮盖大半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了尴尬神色,渐渐涨红,而秋狐狸则越笑越邪魅,边听叶平说话边抽空瞄我几眼,那眼神深不可测,让我浑身毛骨悚然。 结果婚礼没能继续,当叶平和秋霁言谈完后,叶平无奈的宣布婚礼暂停。他话音刚落,阿星便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众人看他的目光包含同情。我本想趁人们注意力转移时,跟着阿星溜出去,可脚刚抬了抬,手腕就被一只冰凉的大手牢牢握住。 某只狐狸慵懒的声音响起:“云儿,你要去哪?咱们兄妹这么长时间不见,也该好好聊聊了,你说是不是?” “没……没去哪,我就是想和哥哥诉说离别之情。”我嗫嚅,感觉越来越不妙。阿星,这种时候你怎么可以抛弃我,要走也应该拉我一起呀! 跟着秋狐狸一路回到房间,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微笑,不知为什么,总本能的感觉危险,不敢再去挑拨。狐狸发怒我好像还没见过,但也绝不想有幸目睹。 “我听说……”他又看着我笑了半天,才悠悠开口,声音拖长,显得格外慵懒迷人:“你最近过的不错,身心舒畅啊!” 他不说话,我觉得压力巨大,可当他一开口,那感觉便渐渐消失。当他说我身心舒畅时,想起一路浮尸遍地,坎坷难行,后来又被洪水差点淹死,而那时他在哪里?在京城享受帝王般的生活吗? 他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火气腾腾的往上冒,我的笑越发妩媚娴静:“是不错,但比起哥哥来,还差了些。” 他挑眉,没有反驳,我步步进逼。 “哥在楚京纵情享乐时,有没有想想你可怜的妹妹正在外面受苦受难?既然现在指责我,当初又为什么把我送去和谈?只差一点,我就小命不保。秋家的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把身边的女人害死,来换取更大的利益?萧如梅如此、我如此、哥哥的母亲也如此。” 秋霁言万年不变的温柔笑容在我说到最后一句时,终于微微裂开了缝隙,一些寒彻骨髓的东西从那缝隙中汹涌而出,有一瞬间,正对着他的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活活冻毙。 可刹那后,一切回归本位,他仍旧笑得雍容,仿佛刚才散发的寒气完全与其无关,云淡风清的叹息:“云儿,我以为你很聪明,但瞧瞧最近,你都在做些什么?和个秦人不清不楚,还让那么多人听见。万一你的身份泄露,还有那个秦人,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吧?” “这些不用哥哥费心,毕竟—个亲手把我推到悬崖边的人,有什么资格质问为保命而努力的人?”我贴近他,直视那双漆黑无波的眸,语气异常温柔,却又锋利似宝剑:“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想逃避吗?逃避自己的亲生母亲被父亲杀死的事实?” 万俟纪之的秘密,不过是秋霁燕的母亲曾亲眼目睹叔叔秋怀仁拿毒药给秋怀远,让他杀死自己的妻子,以便使先王之妹容仪公主顺利嫁入秋家。 这事本没有证据,甚至无迹可寻,但多年前秋霁言偶然的反常已被我深深记忆。那个桃花纷飞的暮春午后,他满脸疲倦,用除了优雅只有优雅的语气淡然诉说:二十年前的今天,我把我母亲害死了。然后,在我的琴声中浅眠。 “哥,你恨吗?为什么不恨?外人总认为你母亲得到了父亲的爱,可原来你母亲和我母亲都只是秋家利益的牺牲品,没有分别。或者,你做为秋家的一份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已经把你可怜的母亲忘了。” 对于我的质问,他不以为意,灿若烟花的轻笑:“谁告诉你这些的?云儿,就算想挑拨我和秋家的关系,也应该多知道些再下手,你太沉不住气。” 我微微眯起眼,的确,我是沉不住气。可任何人经历了这么多艰险后,发现摆在面前的依然除了危险还是危险,也会沉不住气。 “也许是该告诉你些关于秋家的事了。你说的对,我母亲是被毒死的,可那碗有毒的药却是我劝母亲喝的。”秋狐狸依旧在笑——一种让人看了忍不住心惊肉跳的笑容:“我说过,是我把母亲害死了。” “不可能,那时你才多大,懂什么?难道……” “我被父亲利用了,他说担心母亲的身体,叫人熬药,然后我去求母亲喝。”他的声音透着淡淡的嘲讽:“不过,你不要以为我因此会帮你对付秋家。利益,一切都是为了利益,父亲为了利益杀死母亲,而我母亲呢?你不会以为身为萧家大小姐的她什么都没做吧?不光是我母亲,容仪公主也一样,所有人都为了权力如痴如醉,就如你我。如果你真的不能再忍受跋扈的秋家,想得到我支持,出一个合适的价码,也许我会连祖宗都卖给你,一切就这么简单。” 我眨了眨眼,心思电转,笑嘻嘻的问:“那哥哥想要什么样的价码?” 他笑容敛去,眸中的光闪了闪,又立刻恢复深邃黑暗:“那些普通的东西,秋家都可以给,我不需要。不如咱们赌一把吧,如果你赢了,我就全力支持你。” “赌什么?” 他揽住我,把头靠在我肩上,温柔的声音如情人呢喃:“赌爱,谁先爱上谁,便算输,就要从这世上消失。” 我平静的心湖大震,忽然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遂强笑道:“如果我赢了,你消失的话,谁帮我解决秋家。” “你放心,如果我输了,就把秋家的一切都留给你,至于那些你不喜欢的人和东西都会与我一起彻底消失。” 我挑眉,觉得这时的他有些奇怪,受了什么刺激吗?他笑着等我回答,在我微显迟疑时,露出莫非你不敢的表情,于是我不肯认输的娇笑:“很有趣的赌约,我接受了。不过,我真想不出,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以后不会后悔吧?” “放心,我赌品很好,从没有输了不认帐的。而且,我不会输。”秋狐狸推开我,拉远我们的距离。然后微笑,不是充满算计的诡笑,也非没有丝毫笑意的温柔笑容,而是真正淡雅润泽的笑,蕴涵灵气,直直撞进我心里,一如他冷冽的话刺入耳中:“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忽然发现,你我终究无法共存,权力是不能分享的。” 我们对视,他的眼轻眨,有一瞬间,我似乎看见那漆眸深处如同深渊的寂寥,但马上寂寥便烟消云散,在他面前,我又一次眼花,或者他心思太深沉,我捕捉不到。 我回他个淡然的笑,说:“其实,这我早就知道。” 我早知道,你我终究无法共存。权力的路太窄、太挤,毕竟容不下两人同时前行,而你我的性格注定不能一人追随另一人的身影,结果到如今这步田地,却又何必提出这样的赌约。 你在执著些什么?我不懂。 第八章 不想被人抢走你(下) 推门声打断我们的谈话,我扭头看见阿星站在门边,大红的喜服还未及脱下,黑得发亮的发服帖在红袍上,越发衬出他的淡漠不羁。他目光清冷的扫过秋霁言,注视,然后不屑的带过。 秋霁言的脸色似乎变了变,唇边的笑更加勾魂摄魄。 “我有话想和你说。”阿星直直的盯着我,再没有看秋狐狸一眼的兴趣。 我还没回答,秋狐狸已经开口:“打断别人谈话,太失礼了吧,五皇子殿下。” 阿星虽被揭穿身份,却不露丝毫惊讶之色,淡然道:“和打断别人成亲比,我还要多像阁下学习才是。” 说的好,我偷笑,让狐狸也尝尝阿星嘴巴的厉害,不过貌似效果不显著,狐狸依旧满面笑容,果然狐狸皮还是太厚了。 我正暗自得意,狐狸斜瞥了我一眼,我忽然觉得通体冰凉,下意识的拉了拉红衣。狐狸的眼睛眯得更紧,从那缝隙中射出的光几乎把我射穿。 “阿星,你不是有话和我说吗,咱们外面说。哥你长途赶路,一定很累了,还是休息休息吧。”我干笑着往外挪,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这位大爷,还是躲远些好。 秋狐狸诡异的盯着我,没有阻止,我慢慢挪到门边,然后拽住阿星就往外跑,先脱离魔爪要紧。 阿星的手轻轻挣扎,脚下的步子迈得不太情愿。我掐了他的手一下,更用力握住,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拽。为了我的安全,他们俩还是分开比较好,否则一只狐狸、一座冰山,谁知道最后是冰山把狐狸冻住,还是狐狸把冰山凿穿。反正无论哪种情况,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最后倒霉的都极有可能是我。 阿星终于听话的不再挣扎,配合的反握住我的手,往前跑去。他那身红袍在风中飘扬,光芒耀眼纯净。 一路狂奔,云岭军人大约都知道了我们的事,望来的目光古怪之极,不时在旁窃窃私语。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害本来想停下的我,只能继续往前跑。 好不容易找到个没人的角落,我气喘吁吁的停住,也顾不上说话,只拼命喘息。身侧的阿星呼吸平稳的叫人嫉妒,他看着可怜兮兮的我,轻叹一声,把我拉到他怀里。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我过快的心跳越来越稳定,渐渐的,两颗心似乎都溶混为一,再也分不清哪颗是谁的。 “果然……现在的我不行吗?”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几分不甘,却又夹杂着早已料到的无奈。 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可张嘴又吐不出。他却立刻轻轻捂住我的嘴,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等一等,好吗?” 我望着他眼中复杂的神色,下意识的点头,他唇角难得的向上勾了勾,那抹温柔就这样从唇边一直晕染到眼底,还未等我细察,他的手已盖住我的我眼睛。 我看不见了,张嘴刚想抗议,温热的唇覆上,夹带着和那笑容一样清澈纯净的温柔,在我嘴上轻轻吸允,慢慢加深,隐约有种噬人心魂的痛从他嘴里传到我心底,激起一丝涟漪。 不知何时,他的手离开了我的眼睛,但我仍双目如盲,四周的景物模糊一片。 天空中,月亮替代了太阳,如水的月光让人心也变得水样般温柔。 良久,阿星的唇离开,额头靠在我额上,轻声道:“叶平肯定早就不信那个谎了,你要小心。” “我知道。” “如果不可为,就先和他回去吧。” “才不要,会被太后害死。” “不会,因为他和我一样……”阿星的声音越说越低,终不可闻。 我想追问他话的含义,却无意间瞥见远处月光照耀下,那抹飘逸的身影,轻薄如烟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散,却又有股屹立千百年而不倒的气魄,美得触目惊心。 我微笑,身边阿星的眼里升起警觉,然后惊讶的接受我的吻。 远处的人也在微笑,静谧无声。 阿星突然不容抗拒的推开我,坚定的神色对上我诧异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道:“吻我的时候,不要想别人。” 我闭上眼,轻叹:“好。” 他的唇落下,犹如今夜的第一个吻,使四周全裹了层纱,模糊朦胧。后来我想起那夜,总觉得月光很浅很浅。 “我不会让人抢走你的。”阿星在我耳边呢喃,说了些什么也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第二天,阿星走了,没有惜别、没有留言,什么也没留下。 我爬上附近一座小土山,茫然地四处寻觅,视野所及只有飘然而落的雪花,无声无息,慢慢遮盖了大地。 一只手伸来,在我肩上轻拍,雪花扑簌簌的被掸到地上。 我没回头,凭感觉已确定来人身份,悠悠说:“不知道有没有多穿件衣服,天气越来越冷了。” “有啊,我今天多加了一件,昨天可把我冻坏了。”某狐狸开始唠叨,语气天真无辜,他一开口立刻把离别的忧伤气氛全破坏光了:“没人心疼,只好自己心疼自己。” 我笑眯眯的转回头,握住他热乎乎的手,轻声道:“哥怎么会冷?狐狸皮那么厚,应该很耐冻的。” “狐狸的冬天也不好过呀!”他耸肩,笑嘻嘻的把我拉入怀:“还是这样暖和些。” 我在他怀里享受温暖,有些懒洋洋的问:“你居然会亲自来找我,是不是最近太闲,没有朝政需要处理吗?” 秋狐狸眸中的犀利一闪而过,随后漫不经心的答:“那些朝政哪比得上我可爱的妹妹重要。” 我准确的捕捉到他眼中的变化:“哥,你在说谎。”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浅笑,看来最近楚宫一定发生了有趣的变化。 雪花夹带着时间飞过,秋狐狸没有再提赌约,也不催我回宫,反而陪我在云岭军驻地四处观瞧。叶平的手下没有阻拦,但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有被人注视的感觉。果然,他还是不放心! 不过说实话,云岭军现在的驻地只是个贫瘠的小县城,一堆逃难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17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人露宿街头,四周更无美丽景色,让人连游览的兴趣都提不起。 当除夕临近时,白夜率援军在潼关大败卫越的消息传来,一时间,小小县城中,议论之声不绝于耳。那些逃难来的人似乎又对朝廷抱有了希望,而云岭军的追随者则开始担忧自己的命运,楚惠王十年的除夕注定无法平静。 秋霁言听说白夜胜利的消息后,不由了口叹气,瞅着我道:“你这招行得太险,要是当日在乌塞河边被秦察觉,楚必已亡多时。” “你认为我做错了?” “不,做得非常好,让我佩服。”他淡淡的答,然后起身边向外走边道:“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学一学。” 我不明所以的跟着他来到叶平居处,求见后被引进屋里。 屋中除了叶平,柳静竟然也在,不知道两人刚才谈些什么,此时都笑着起身迎接我们。 “小妹、纪兄弟,有什么事吗?要是有事,和下人说一声,我自会替你们办好,何必亲自跑一趟。”叶平嗓门洪亮,一幅大咧咧的样子,把所有谨慎精明都藏在胡须后,还真难让人察觉。 秋霁言优雅的行礼:“有劳大当家费心,在下和舍妹于此受大当家和众人照顾,无以为报,只能献上一计,希望能帮大当家解心头忧虑。” 叶平眉头轻蹙,又马上舒展开,问:“纪兄弟,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忧虑?” 秋霁言微笑,人如水,声也如水:“宁陵。” 叶平怔住,而旁边一直不说话的柳静眼中精光闪过,忽然插嘴道:“纪兄,宁陵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在下还以为大当家和柳兄再次商量,正是对宁陵城势在必得,难道我猜错了,罪过罪过。”秋霁言语气错愕,骗骗不熟悉他的叶平和柳静足以,可惜让我看见了那摇来晃去的尾巴。这只狐狸不知又打什么算盘? 叶平从被人一语点破的震惊中恢复,笑道:“既然让纪兄发现,我也不瞒你们。现在朝廷的军队打败了卫越联军,我们担心等他们缓过气来,会立刻对云岭军进行围剿,到时敌众我寡,势必难以抗衡,所以我和二弟正在商量对策。至于说攻占宁陵,现在的我们自保尚且不足,谈何进攻。”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其中道理,叶大当家想必比在下明白。宁陵乃楚廷离云岭军最近的重镇之一,辖下土地肥硕、商业繁荣,此次大灾又对其波及甚少。云岭军若能得之,靠其修整,大事可成。” 叶平与柳静相互交换了个眼神,改成柳静抚须道:“可宁陵防守坚固,非简单可破,相比之下,我倒觉得巩县也是不错的发展之地。” 秋霁言轻嗤:“巩县狭小,又邻近海国,怎能安身立命?宁陵防守虽然坚固,但其守备贪财好色,最是无能的一个,只要略施小计,宁陵唾手可得。” 叶平惊讶的说:“纪兄弟对宁陵竟如此了解?” 秋霁言故做神秘的道:“不瞒大当家,我纪家也非一般富户,家中长辈早不满秋家挟制楚王、专权跋扈。像今年大旱,他们不知体恤百姓,还强征暴敛,实在可恶之极。如今大当家对舍妹又有救命之恩,纪某感激不禁,愿为云岭军效绵薄之力。” 叶平听到救命之恩时,脸色有些尴尬,显然想到一开始就是他们要杀我,后来还被我救了的事实,咳嗽一声道:“救命之说实在惭愧,当初要不是令妹,我等……” “大当家莫再提此事,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秋霁言手一挥,一语带过。 气氛变得融洽不少,他几句话就把我们放在了对秋家不满的贵族行列里,稍微释去叶平对我们举止、气质的疑惑。我发现狐狸越来越狡猾了,而我需要向他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纪兄,在下对你所说取得宁陵之法心存疑虑,能不能请你解说一二?”柳静问。 “当然。”秋霁言爽快的答应,随后又有些为难的道:“可惜没有宁陵附近的地图,要不然也许我能说的更清楚些。” 叶平与柳静又交换了个眼色,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道:“纪兄弟请说。” 那是一张军用地图,但只潦草的标示了云岭军附近的范围。其中,标注宁陵和巩县的地方被圈了起来,显然叶平和柳静对这两地格外注意。 我看着秋霁言在这张图上指指点点,不由垂头掩饰皱眉的动作。刚才他侃侃而谈,我不说什么,却不代表我没有想法。秋狐狸这么做的用意何在?难道他想利用这种方法引云岭军上当,近而灭之?但叶平绝不可能傻到完全相信一个外人,他肯定会防着我们。这从最近我们四处游览时,众多暗中观察的视线就可以看出。所以,要想用此法消灭云岭军,简直难比蹬天。 当我们离开叶平居处后,趁四下无人,我压低声音的问出这个问题,并表示如果他想像当初消灭司徒家军队那样消灭云岭军,是绝不可行的。 秋霁言懒洋洋的笑,眼中是无法测度的深黑,邪魅横生,似要把人吞噬:“消灭云岭军?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不但不会消灭他们,还要让他们壮大起来。云儿,你不是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吗?为博你一笑,就把宁陵送给他们好了。” 我并没被他诡异的表情吓倒,只白眼快翻上了天,哼道:“说吧,最近谁有招惹你了?” 他瞥了我一眼,收敛起邪魅之色,浅笑:“很多。原来你这么了解我,真是个好开始,不是吗?” 好开始,开始什么?我忽然想起那日的赌约,表面虽如常,心里却猛地翻腾了一下,他脸上那似春水般温柔的笑也显得越发深不可测。 第九章 我不会听你解释(上) 从秋霁言处得知,最近为救灾,他提议实施几项新政,却遭到秋家、曹家等豪门旺族的反对,以至救灾事宜进展缓慢。连他当初和我商量的卖爵之事,因议为有辱斯文、辱没王亲贵族身份,被制止,而受到多方责难的狐狸干脆称病不朝。 我听后冷笑:“大乱将至,他们却一步也不肯退,任何利益都不愿让出,是想抱着这锦绣河山同归于尽吗?” 他叹息:“得到的,为什么要让?我虽然理解,但更耻其愚蠢。” “你要叶平得宁陵,是担心外患消灭后,那些不愿损害自己一丁点利益的豪门,更加无法无天吗?可叶平绝不是一枚听话的棋子,也许最后你会引火烧身。”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其实我看宁陵郡守不顺眼很久了。”他浅笑,忽然岔开话题问:“你觉得曹佑思怎么样?” 我皱眉想了想,才记起此人:“他还没死?”曹家姐妹的异母弟弟曹佑思,秦楚和谈的真正主持者,大水来时,他和我同坐在一条船上。 “他命很大,而且懂得变通,不像他父兄那么愚蠢,我打算全力支持他继任曹家。”狐狸笑得越发阴险,肯定有人要倒霉了,果然他接着道:“宁陵郡守是他哥哥的岳父,在地方上势力很大,为防万一应及早铲除。而且这个蠢材竟阳奉阴违,命其下属各城不许放任何难民进入,还上报朝廷,说自己辖下百姓安居乐业。这回你知道云岭军驻地为什么难民如此多了吧,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他们根本不会来这里,简直是逼着他们造反。既然宁陵郡守不肯开城放人,我又无权命令他,那干脆把宁陵送给叶平好了。” 不接受,就摧毁吗?那秋家呢?秋家做为固有权贵之首,如果不肯放弃某方面的权力,也许摧毁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一句话也没再说,有些事情水到渠成,逼得太紧反而不好。 这年的除夕终于来临,云岭军驻地却一片凄清。 叶平和众人商议后,决定立刻偷袭宁陵,除柳静留守外,五天前他带着大部分军队走了。秋霁言表示愿意去贿赂宁陵官员私开城门,所以和叶平一起离开,而我则做为人质留了下来。当然,表面上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女眷留在驻地更加安全。 于是,今年的除夕又只我一人,明明早已习惯独自度过,可不知为什么心里还是涌上些寂寞,萦绕不去。 怦怦地敲门声把沉思的我惊醒,深吸口气,我恢复了平静,起身开门,门外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她大约八、九岁模样,用红绳扎着两根辫子,脸色有些苍白,干净的衣裳上缝着几个补丁。此时,小姑娘正怯生生的望着我,用种惟恐遭到拒绝的声音问:“姐姐,我娘说过年凑在一起热闹,你要不要来我家?”说着,她指了指旁边的屋子。 对于这种无聊的邀请,我本没兴趣,但转念一想这附近住的都是云岭军较高级的将领,如果能和他们拉上关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便笑着点头答应。 小姑娘见我和善的同意,脸上不由露出兴奋神色,上来拽住我的手,催促道:“姐姐快些,我们在那边放鞭炮,你也一起来吧!” 结果,我被一帮小鬼团团围住,点着那些简陋的炮竹,看着他们兴奋的手舞足蹈,仿佛拥有天下般快乐。 隔壁家的男主人是少数几个没有随军出征的将领,女主人则是个和善的妇人,他们有三个孩子。一家人围在桌边,被饭菜热腾腾的气息包围,竟有种说不出的安乐祥和。 “云姑娘,不知饭菜合不合你胃口,你随意,多吃些。”女主人的笑从心底发出,然后把整个面庞都染上了幸福。 除夕的饺子是红薯面的,甜中带咸的味道,粗糙的口感,我只浅浅尝了一口,但同桌的人却吃得很幸福。卑微的幸福——以前我最不屑的幸福,却忽然感到羡慕,到底哪里出错了? 一只小手把饺子夹到我碗里,我抬头看见身边的小姑娘有些不舍的盯了那饺子最后一眼,对我笑道:“姐姐,吃啊!” 吃啊,吃啊,她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徘徊,我低头把那颗难吃的饺子咽入腹中。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云岭军驻地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盏灯,给这个节日做出样子。可惜不但没有增添喜气,反让夜色昏暗的县城更显悲凉。 “年景不好啊,要不是日子没法过,我们当家的何必干造反这种杀头的大罪。”请我吃年夜饭的李家嫂子如此叹息,接着不知想起什么伤心事,偷偷的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上元灯节也放鞭炮,但声音比除夕小了很多,大约是各家的炮竹本就没有多少,大部分又都在除夕已经放完。 在一片冷清中,不远处忽然光明大现,美丽的烟火一飞冲天,把苍冥的夜色点燃。烟花在星空傲然怒放,又似乎眷恋着放花人,如流星般陨落,流光溢彩。 我被几个笑嘻嘻的孩子拉向那里,然后在烟花绽放美丽的瞬间看见了他。 “我回来了。”秋霁言低沉的笑声传入我耳中。 我愕然,没听说叶平的军队回来,时间也不对,难道狐狸临阵脱逃,接着望见他身后一大筐的东西,讶然问:“难道你打劫了宁陵的烟火铺子?” “我倒是想,可惜云岭军军纪严明,不让那么干呀!”他耸肩,嘀咕道:“你放心,这有正当来路,是从宁陵郡守府拿的。反正郡守去见阎王,这些东西用不上了,叶平只顾整顿城池,没心思放烟火。我可是一路加急往回赶,就为能赶上上元灯节。” 我挑眉,虽然有秋狐狸搞鬼,宁陵失守还是太快了些,到底是朝廷的人太无能,还是云岭军太能干? 筐中的鞭炮烟花分发给孩子们,不一会儿,响亮的声音就传遍了整个县城,节日的气氛开始浓厚起来。 我被鞭炮声震得耳痛,刚伸手去捂,秋霁言已从后面揽住我,双手则覆在了我的耳朵上。温暖的怀抱,强悍的臂膀,恍惚中我似乎找到丝除夕夜那一家五口被饭菜热气包围的感觉。 “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是不是该给点奖励。”他在我耳边吹气,虽然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我却忽然联想到正抓着小母鸡流口水的狐狸。 我不寒而栗,那丝隐约的温馨立刻消失无踪。我可不愿做狐狸嘴下的美食,但还没等我想出对策,他已拖着我往回走去。 回到屋中,鞭炮的声音小了很多,我的耳朵终于不用再受荼毒,但似乎别的地方又有危险了。秋霁言的唇温柔的落下,带着酥麻的感觉,吞没我的抗议,片刻后,又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 他盯着我叹息:“云儿,咱们无冤无仇,你不觉得这么做太狠了点吗?” “不觉得。当初是谁把我送到边境,自己却在楚京花天酒地?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记仇。”我皮笑肉不笑的说,顺便抽了抽刚才踹向他下体的脚,发现他两腿像钳子一样紧夹着我的脚,害我无法保持平衡,只能靠在他怀里,连带着底气也不足了。这人的警惕性太高,如果他晚点察觉我刚才踹过去的脚,也许我就能一劳永逸的解决狐狸意图不轨的问题。 “天呀,这么久以前的事,你还记得?你这样劳心,会老得很快的。”狐狸笑着把我按倒在床,然后摆出幅委曲求全的样子:“现在你踹也踹了,总该原谅我了吧。” 我继续假笑:“不是没踹着吗?如果你让我踹个结实,我就原谅你。” 狐狸脸色稍变,刚想说话,忽然蹙眉从我身上离开。我不解的望着他,还没问怎么回事,敲门声已响起。 “谁?”我急忙坐好,暗暗松了口气,无论时间、地点,这里都不是和狐狸发生关系的好地方,如果有人打断,我万分乐意。 “云姑娘,纪公子在不在你这里?二当家请你们去一趟。”有人在门外喊。 “好的,我们马上去。”我回答,不过柳静怎么这么快就知道秋狐狸回来了。我看向秋霁言,他不满地小声嘀咕:“我是和叶平派来报信的人一起回来的,谁知道柳静如此不识相,竟然打扰咱们叙离别之情。” 都叙到床上了,他还敢说,我狠掐了满腹牢马蚤的狐狸一把,起身整理衣服,然后开门向和来传话的人一起向柳静居处走去。 夜已深,柳静居处依旧灯火通明,鞭炮声被重重院门阻隔,外面的热闹无法传到这里,喧哗与寂静,竟像两个天地。几个留守的高级将领齐聚一堂,人人神色严肃,看得我暗暗皱眉。 “二当家,不知深夜叫我兄妹来此所谓何事?”秋霁言的声音不大,但在此时无人说话的厅中,却显得格外响亮。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带着隔阂与猜疑,比之前更加冷淡的眼神,似乎有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发生了,而我仍一无所知。 “二哥,这根本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一定是j细,如果不是他们鼓吹,大哥怎么会去攻打宁陵,楚军又怎么会于我们兵力空虚时来袭?”留守的孟云龙瞪着我们道,其他的将领虽没说话,却都一脸赞同。 楚军来袭?怎么这么快,又这么凑巧?难道……我呆住,又见孟云龙一脸你们就是j细的样子,不觉心中有气,冷声嘲讽:“做贼的喊捉贼,你是不是当惯了j细,就认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喜欢当j细?” 孟云龙的脸猛地变得通红,曾轻信万俟纪之,背叛云岭军似乎已成为他心中无法言明的痛。所有人一直小心的避忌这个话题,但越是小心翼翼,他的脾气越暴躁。这时被我提起,他脸上凶狠的神色简直要活剥了我。 柳静轻轻咳嗽了一声,缓和了下剑拔弩张的气氛,才道:“云姑娘、纪兄弟,有些事情的确太过巧合,我们必须小心谨慎。现在朝廷大军兵临城下,两位还请不要四处走动,以免招致误会。” 像早就料到般,秋霁言的声音毫不紊乱,平静的道:“为证明我们的清白,我们当然愿意配合,不过柳二当家能不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现在还一头雾水,又如何替自己辩解。” 我侧头瞥了眼微笑的秋霁言,心中暗自警醒,这只狐狸虽然笑起来如最美丽的春水,但水中却有让人沾上即亡的剧毒。一个念头无法抑制的涌出——也许他正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我垂头掩去眸中的光。这些日子狐狸的表现太反常,或者那个赌约只为使我放松警惕,而他真正要做的是把所有隐患消灭于萌芽,云岭军如此,我亦如此。 第九章 我不会听你解释(下) 柳静脸色阴沉的点头:“这个自然,纪公子你们进城没多久,就有探子来报城外二十里发现朝廷的军队扎营,虽然夜色下无法查明敌军确切数量,但可以肯定人数不少。” 秋霁言沉吟:“军队的人数不少?这不太可能吧!相信大家很清楚,如今北有卫越不甘失败,西有秦国虎视眈眈,朝廷根本无兵可调。” 经他一说,果然众人都认同的点头,但朝廷真的无兵可调吗?我心里隐约闪过些什么,却抓之不住,到底朝廷里还有哪些将领能抽身前来,而手下又有为数不少的军队? 我突然出声问道:“二哥,探子可有看到这支大军的帅旗上是什么字?” 柳静听我叫他二哥,眼神闪了闪,而云岭军的几位将领更是惊讶的看着我们,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叫。孟云龙的眼光也因这个称呼更加阴狠,仿佛我抢了他心爱的东西一般。对于这种无端的挑衅,我报以甜笑,人真的不能和动物一般见识。 柳静又咳嗽了一声,我发现从我和狐狸出现后他嗓子就越来越不舒服,值得同情。他故意忽略称呼问题,说:“这个探子倒是有看清楚,是纪字。” 随着他话声落地,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我和秋狐狸,隐隐露出猜疑。秋霁言依旧笑得人畜无害,而我则满意的在众人眼中找到自己丝毫不比他逊色的笑脸。 他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下,似乎渐渐醒悟,不敢置信的大叫:“天啊!你们不是怀疑我……怎么可能,要我带兵的话,还不如让我带女人……” 这回轮到我嗓子不舒服了,重重的咳嗽,掩去狐狸的抱怨,随后羞涩的道:“各位对不起,我哥哥平时放荡了些,言语上也……”话不需要说完,意思到就行,人们都露出了解的眼神。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哪个没有些恶习,应该理解。不过在理解的背后,众人的眼光越发轻视。 我瞥了狐狸一眼,他隐晦的递来个眼神,配合不错,简单几句话把之前献计夺宁陵的光彩掩盖了大半,更减去不少怀疑。太引人注意绝非好事,毕竟我和他都坚信,背后才是下刀子的好地方。 虽然对狐狸的怀疑初步摆平,但那纪字是怎么回事?朝廷里有可以率大军又姓纪的武官吗?为什么我没印象? 当我忽然想到一个名字时,耳边传来狐狸温润的声音:“纪这个姓很普通,但说到朝廷此时能派的人,二当家就没什么联想吗?” 柳静忽然一震,摇头喃喃:“难道是他?朝廷怎么放心……不……果然阴毒。” “二哥,你说的是谁呀?”我故意好奇的问,然后立刻接收到孟云龙的杀人目光,可惜皮厚如我没有效果。 “纪长风。”柳静此时根本顾不上称呼的问题,眼中精光闪烁,一字一顿的道:“我早该想到,这种时候只有他会被派来。用曾经的义军对付我们,无论那方胜利,朝廷都没有损失。” 纪长风之名一出,厅中将领顿时炸了窝,有言朝廷阴险的,有骂纪长风无耻的。 果然纪长风最有可能领军,我暗想,若真如此,狐狸的嫌疑更大了。因为纪长风是他的秘密手下,手下做这么大的事,主人却一无所知,太说不过去。 正在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时,一个传令兵走进来抱拳道:“二当家,据探子奏报,敌军似乎没有趁夜偷袭的打算。” “哦。”柳静抚须沉吟:“有优势兵力,却既不马上围城,严防走漏消息;也不偷袭,除非他们……” “不知道城里大军被调走。他们只是奉命来清剿云岭军,根本没接到宁陵失守的消息。”秋狐狸这样对我说时,我们已经被客气的请出了大厅。当时柳静并没有把话讲完,而是笑着转移话题说夜深了,你们就在这里歇下吧,然后命人把我们带到了早已安排好的客房。 我们听话的退下,总不能人家开军事会议,我们在旁边听热闹吧!而且再不离开,孟云龙就要挽袖子和我拼命了,虽然有狐狸撑腰,我不怕他,但这等野蛮行径我不屑为之。 我默然,狐狸还在念叨:“为什么让长风来攻云岭军,却不通知我?” 看着坐在我身边沉思的狐狸,我抿了口茶,气定神闲的说:“我不会听你解释,永远也不会。我只相信亲眼所见,或者说即使亲眼所见,也可能被蒙蔽。” 秋霁言眉头微皱,又立刻舒展,薄唇轻弯:“我从来不需要解释,对你,更不需要。” 我咯咯轻笑,问:“那为什么你要说这些,莫非你在焦躁?有什么事让狡诈的你都如此烦恼?” 他没有说话,黑眸越发深邃冷冽,烛光摇曳下,我忽然发现他脸色竟那样苍白疲惫,薄唇上有干裂的痕迹,似乎已许久不曾好好休息。我下意识的想移开目光,但他的眼神仿佛一张蛛网,把我牢牢粘在上面。 “其实,我不像你想的那么神通广大,也许我太要求完美,有些事正脱离我的控制。我……”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出种比往日更致命的诱惑力:“可能被人背叛了。” 我咬唇,看多了狐狸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他忽然这么颓废,我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小心翼翼的问:“你是说纪长风吗?” 他摇头,垂头掩去脸上的神色道:“有些事我不会告诉你,你就不要奢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了。” 我心里的火腾一下冒了上来,这只不识好人心的狐狸,本小姐难得对他表示关心,他竟然还不领情。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些动机不纯,想听点秋家内幕消息,但自古好奇心人皆有之,我已经很温柔了,要求也不算过分,难道他就不能稍微满足我一下? 可还没等我发火,他低头又轻声嘀咕了一句,照顾到狐狸现在情绪不高,没听清的我只得靠近问:“你说什么?” “我说……”他的声音依旧很低,我又往上靠了靠,几乎倒在他怀里,这才把他后面的话听个清楚:“既然仗还没打,咱们继续吧!” 继续?继续讨论谁背叛了他?我最先想到这个问题,本能的点头,不知道是不是万俟纪之的秘密把我探人隐私、弱点的欲望勾了起来,现在做梦都想知道秋家秘闻。可惜狐狸这方面很小气,总闪闪躲躲。 不过马上我就意识到不对,边抽身后退边想澄清事实,狐狸已经抬起头,那眼里哪有一点悲伤疲惫。烛光把他的脸映得通红,配上笑弯了的眼睛,一幅与平日完全相同的欠揍样。 “你也这么想吗?真是太好了。”他拖着我往里屋拽。 我欲哭无泪,这种时候如果乱喊,定然引人怀疑。是谁这么缺德,竟然给我们安排个三间连在一起的屋子,我不要啊!!!!! 狐狸不顾我反抗的小动作,把灯熄灭。黑暗中,我感觉到他轻浅绵长的呼吸,温热的唇滑过我的脸颊、脖子,若有若无,满载着挑逗。我想推开他,但手却摸到了他光滑的肌肤,被他如此快速的脱衣动作吓到,我张了张嘴,他的舌趁机而入,与我的舌纠缠在一起。 晕头转向间,我被压在床上,身上的衣服更不知被他扔到了哪里,这熟练度简直让人咋舌。在这种时候,我突然想起和阿星那次,他笨手笨脚脱衣服的样子,笑意不由自主的涌了上来。 耳垂一疼,我有些迷糊的头脑瞬间清醒,猛吸口凉气,把嘴边的叫声咽了回去,刚想找某只咬人的狐狸算帐,他竟恶人先告状:“别走神,除了我,你现在什么也不能想。” “你以为你是谁,能管我想什么?”我怒,第一反应伸腿就踹,我可不是那些等着他临幸垂青的女人,老虎不发威,把我当病猫。可惜这招用在狐狸身上次数太多,他早有防备的轻松躲过,看来下次需要换点别的试试。 秋霁言叹息着嘀咕,但声音太低,我听不清,随后他的手又开始不规矩,嘴在我耳边道:“我会让你什么也想不了。” 我想反驳,但他的手已到我身下轻轻描摹,嘴在我胸前轻噬,细绢般的长发洒在我身上,随着他动来动去的头,在我肌肤上轻轻滑过。那种摩擦,竟似也带了香艳旖旎,使人浑身燥热。 恍惚中,我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又急又快,如鼓狂擂。 这种情况从未有过,从来没有过…… 清晨伸手拉开了蓝色的帷幔,阳光照在窗纸上,带着种朦胧透入屋里,似乎把昨夜的糜艳都驱散了,但当地上凌乱的衣物在光明中清晰可见时,情欲的味道又淡淡散发开来。 我睁眼时,秋霁言正靠坐在床上静静的望着我,与我目光相对,他展露慵懒妖邪的笑容,明晃晃的,竟比阳光还刺眼。 在他j计得逞的笑容中,我懊恼于昨日没能坚持,我的定力似乎越来越差了。 懒得和他废话,我起身想去捡地上的衣服。他却先我一步把衣物拾了起来,随便在自己身上披了一件后,又拿着衣服要往我身上套。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我没阻止,只冷眼旁观。结果不得不说,狐狸帮人穿衣完全不能和他替人脱衣相比,虽然他似乎很认真,但动作慢而生涩,实在有待加强。 当他最后半蹲在床前,用修长白皙的手替我穿鞋时,我已经昏昏欲睡。没办法,昨夜折腾了那么长时间,完全没睡够,要不是担心被人撞破和记挂着战争的事,我根本不想起来。 脚被人温柔的放下,狐狸轻声抱怨:“小没良心的。” 他还敢说,便宜都让他占了,我狠瞪他,然后在那双笑得轻眯起来的眼睛下,莫明的有些心虚。好吧,我承认,昨天我也很舒服,但这不代表他没占我便宜。 远方隐约传来的喧闹声缓解了我的尴尬,像有很多人在齐声呐喊,莫非纪长风的军队已经打了过来,应该没那么快吧,我边想边起身准备去探究竟。 “不知柳静他们商量的什么对策,真让人担心。希望不要是为等待援军,使计拖延。”他心情不错,没再与我纠缠:“如果像你之前对秦一样使空城计,反会适得其反。因为长风有双观察入微的眼,而且胆子很大,在这点上连我都自叹不如。他总说,无论什么计谋,只要由人使出便落了痕迹。留心观察、细细推敲,不难发现个中奥秘。” “你要不愿让他们打,干脆通知纪长风。”我眼睛翻到屋顶上,说白了就是个疑神疑鬼的家伙,八成天天以为有人要害他。真是有什么样的狐狸,就有什么样的狐狸下属。 他没答话,脸色柔和的仿佛发着光,但那双暗瞳却比无月的夜更漆黑。我不由在心里冷笑,看来昨日他说的背叛之人定然非常重要,重要到让他连心腹纪长风也开始怀疑,又或者他本就从未信任过任何人。 “我的确要先观察他,无关信任,只是如今的我不能再错了。”他一语命中我心中所想,我暗自警惕时,狐狸带着诱惑的声音飘来:“云儿,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我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眼神,所以……” 他没把话说完,只轻飘飘的看了我一眼。 如果不能让他满意,就要放弃我吗?像放弃宁陵一样?看来他说对了,一个眼神已经足够。我妩媚的笑起来,最后还指不定是谁被谁放弃。 “哥这么了解我,是不是有些爱上我?” “惦记那个赌约了?也许咱们晚上多来几次,我就爱上你了。”他语气说不出的j诈。 我翻着白眼向外走,这只狐狸之前不知和多少女人多来了多少回,要是这招有效,哪还轮得到我惦记赌约的事。 第十章 此身在处才是家(上) 我出屋从下人处了解到朝廷的军队兵临城下,柳静等人都已去城上查看敌情。在柳静住处的自由倒没受限制,只是从大门外两个守门兵丁的眼神看,我们是绝对迈不出一步了。在人屋檐下,当然要低头,我和狐狸都很识相,乖乖的等待柳静回来。 此时城中精兵大部分被叶平带走,城墙也不够坚固,云岭军驻地的城防实在不容乐观。 一个上午过去,城外再无大的动静。当柳静满脸疲惫的带着几个将领回来时,见我和秋霁言正在院中,也无心应付,只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 我故意不拾取的凑上去,担心的问:“二哥,城外怎么样了?朝廷的军队会打进来吗?” 柳静继续忽略称呼问题,安抚道:“云姑娘不要担心,昨夜我已派人去宁陵求救,相信大当家很快就会来援的。今早我又故布疑阵,使其不敢轻易攻城,相信能拖得几日。” 我就是担心这个,狐狸说纪长风能识破一切计谋也许有些夸张,但想必不会差得太远,和如此精明的人使计,实在糟糕之极。我边想边瞥了眼身边的狐狸,果然他一幅完了完了、怕什么来什么的样子。 我压下狠踹狐狸一脚的冲动,决定自救:“听说城中兵力很难抵挡官兵攻击,城里难民那么多,二哥是不是应该从中招募些身强体壮的?” 柳静还没答话,身后孟云龙就气呼呼的抢着道:“这还用你说,我二哥今日已亲自去招募过。可大多数人对朝廷颇多顾及,说什么这是大逆不道,不肯加入。真真一群狼心狗肺,当初我们收留他们、放粮赈济,用的就是抢来的官粮,那时怎不见他们说这些,如今危机关头,却一个个乌龟似的往回缩!” “三弟,反叛朝廷本就是要掉脑袋的大罪,我们自己愿意做,却不能强迫别人也做。”柳静无奈的叹气。 既然没人愿意做,那就骗他们做,我心思飞快转动,轻声说:“二哥,依我看如果朝廷攻进来,他们会屠城的。你说是不是,一城都是叛军,他们没道理不屠城的。” “你胡说什么!”孟云龙嗤之以鼻。 柳静却沉默了,望来的目光越发深沉。我心里轻叹口气,要不是为得到云岭军,何必与这些人夹缠不清,还总要被他们怀疑身份。眼角瞥见狐狸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样子好像在说你自作自受,我忍。 这天下午,城上忽然收到城下射来的传信箭。信中言明,云岭叛军目无君父、大逆不道,朝廷决定对其彻底清剿。凡此城中人皆为匪徒,城破后一律就地正法。 柳静得此消息立刻公布于众,一时间城中哭声不绝、骂声不断。但当哭骂后,人们开始思索活命的办法。于是全家大小、拖儿带女踊跃加入云岭军,强壮的青年守城,老弱及妇人负责运送各种战争物资,全城上下齐心协力抵挡官兵破城。 为了活下去,被贵族压迫剥削、食草啃树、远离故土却依然不愿反抗的百姓终于爆发。但如果他们知道那封所谓的朝廷信件不过是我提议、云岭军炮制,又做何感想?可惜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不光是他们,后世的百姓也永远不会知道,因为历史只由胜利者书写。 柳静故布疑阵的计策终究没能拖住纪长风的脚步,第二日,一切准备就绪的他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纪长风,老子当初还认为你是条好汉,没想到竟甘当朝廷走狗,算老子有眼无珠。”除夕夜曾请我吃饭那家的男主人在城上扯着脖子大喊,说完还呸了一声以示不耻。 许是不屑,又或者无话可答,纪长风没有纠缠于“骂城”,他手下的官兵举着盾牌带着沙袋小心翼翼的冲了上来。县城的护城河太窄太浅,仅半日就被填平。在官兵的欢呼声中,云梯被驾起,数不清的人拼命往城上爬。不一会儿,撞车也冲了上去,砰砰地撞击城门。 城头箭如雨下、火矢横飞,中间夹杂着大小不一的石块,生生把那些云梯上的人砸了下去。被砸得烂泥般的尸体在城墙下堆积,但不论城上还是城下,无人在意。官兵照样前仆后继的往上冲,云岭军的利箭、滚油毫无停滞的倾泄着。这就是战争,下一刻连自己性命也不一定能保全的战争,任何人在它面前都渺小无比。即使见过不少死尸的我站在城上,寒风吹过,阵阵冷意钻入身体,视野所及漫天血腥,依旧无法克制的颤抖。 “你这个笨女人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快滚开!”爆怒的声音在耳边如雷山响,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似的听不真切。 我怔怔地回头,孟云龙青筋突起的面容映入眼帘,他血红的眼睛瞪着我,却非平日那种小人噬骨的凶邪,而是种我也说不清的磅礴气势,在那气势下,连他这样无知愚蠢的人都变得高大到让人仰望的地步。 我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不知深浅,柳静亲临城头指挥时,为什么非要跟来?还说可以和那些老弱妇孺一样帮忙运送箭石等物,结果却傻在这里。当时的自己除了想第一时间掌握最新情况外,又抱了几分想亲眼见识下战争的游戏心态? 后悔仅只于瞬间,我立刻把这种奇怪的想法抛掉。我碍手碍脚?笑话,他笨人孟云龙能做的,难道我还会做不了?可没等我驳斥他,一个身影已挡在我面前。 “我们兄妹不会碍任何人的事。”狐狸的声音在千军万马的嘶喊声中明明微弱,却直传到我耳里,甚至比孟云龙的大喊大叫还要清晰。我虽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但那漫天血雨下宛如利剑的身姿已让人无法忘记。 孟云龙怔了一下,向来对身为贵族子弟的秋霁言蔑视不屑的他竟呐呐后退。 这一天,云岭军艰难的抵挡住了官兵的进攻。当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把本以浸染鲜血的大地涂抹得更加艳红时,纪长风军队里响起了收兵的号角声,官兵缓缓后退,城上却无人欢呼。我扭头望向天边绚丽的红云,它仿佛正预示着明日更惨烈战争的开始。 “这样下去,输定了。”一回房,我立刻疲惫的倒在床上。临时招募的百姓到底不能和被训练过的人相比,城墙又不坚固,这里根本无险可守。 秋狐狸的衣服上多处染血,但精神十分好,足以证明那些血不是他的。他坐到桌边说:“既然无法可守,不如现在就走。” 我半坐起身,盯着他轻嘲:“你观察够了纪长风吗?” “鸟儿倦了,总要回家的。”他轻飘飘的笑,那种万事已在预料中的神情怎么看怎么讨厌。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他昨夜落寞的样子,不过那时的他欺负起来没成就感,矛盾呀! “家在哪里?”我冷笑,华丽冰冷的楚国王宫吗? “当然是我们以前一起住过的地方。”他天经地义的回答,倒让我不知该如何反驳。 第二日的战争几乎已不用打,所有人都看出云岭军是强弩之末。当第一个官兵爬上城头,他身后无数的官兵还在往上挤时,大部分临时加入云岭军的百姓都露出恐惧的表情。 “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投降!我投降!!!”有人哭喊道,但还没等他旁边的同伴做出反应,一把大刀已经砍掉了他的脑袋。官兵们杀红了眼,城下堆积的尸体里也许就有他的朋友同僚,如今攻上城的他们又怎能如此轻易的放过仇人。 我身边人影一闪,刚看清狐狸染血的白衣在风中轻扬,他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18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轻扬,他手中的剑已贯穿杀人官兵的胸膛。 然后——拨剑,血花却还未飘起。 趁所有人都看呆时,我咬牙冲上去一剑砍在另一个想爬上城头的官兵手上,那人惨叫着跌了下去。 狐狸轻瞥了我一眼,赞赏、欣慰、愉悦……一切都包含在这一眼里,接着他不屑的声音响遍整个城楼:“难道你们连我妹妹都不如?” 云岭军猛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怒吼,他们挥起自己手中的武器与官兵撕杀在一处。 有时候战争靠的就是坚持与士气,如果士气瓦解,什么都是空谈。我松了口气,眼角瞅见柳静感激的神情,看来这次收获不错。我边后退边想,忽然身体被人猛撞向城边,同时有个隐约耳熟的声音大喊:“小心!” 失去平衡的我向城楼外倒去,有只手想拉住飞出去的我,却只来得及抓下我一片衣角。 从城楼上摔下的刹那,我似乎看到很多东西——我看到刚才大喊小心的是除夕夜请我吃饭那家的男主人,他此时身上插着把刀、鲜血泊泊涌出,他手中的刀砍在一个官兵身上,还没来得及拔出。我看到云岭军众将惊恐的表情,想必是为了替我挡刀的男人。我看到秋霁言手中紧攥着的一片布,那样用力,攥得指骨分明。 我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寒风遮蔽的视野中唯一清晰的是秋狐狸仿佛被人触碰了溃烂的伤口,却依旧强自忍耐的神情。这一刻,我突然清楚的知道他的伤一直都在那里,从来不会消失。 我就这样一直坠,坠入黑暗…… 忽然,眼前明亮起来,视线又变得清晰。四周金碧辉煌,彩凤朱门,玉瓶中插着珊瑚树,朱梁上挑着琉璃灯。身边的人们各个珠簪玉履、锦衣华服,高声谈笑,好不热闹。饭菜的香气在宽敞的大殿上飘荡,整个场景都让我觉得莫名眼熟。 一道凌厉的视线射来,像要把我千刀万剐。我毫不犹豫的迎上去,看见的是个虽瘦骨嶙峋却气势逼人的老者。他是谁?为什么这样看我?我边想边挑衅的回望。 在他凶狠严厉的目光下,我陡然想到一个人——大清的康熙帝,当年就是他害我坠树。我不过好奇的爬到树上偷听他们谈话,结果发现我的他居然那么凶狠的瞪我,还说要杀我。虽然他当时在和小姨吵架,但也不应该把气撒在我身上。 真的是他吗?他为什么这么老?如果是他的话,那……我立刻扭头张望,小姨在哪里?表哥在哪里?姑姑在哪里? 一眼望去,茫茫人海,我热切的目光渐渐黯淡,找不到,已经找不到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啪啦!”似乎有什么东西击打在我身上,既响且痛,深入骨髓。我转头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与一个脸色阴沉的男人目光相对,他是谁,我好像知道,话到嘴边却叫不出来。这人凭什么给我脸色看,我想大骂,可被他一瞪,四周的光明温暖慢慢消失。 也许这次是唯一回去的机会,我忽然有了此种感觉,却毫不抵抗的任由意识坠入黑暗。那个身体,那个家都已经不是我的了。恍惚中,想起和狐狸的对答…… “家在哪里?” “当然是我们以前一起住过的地方。” 第十章 此身在处才是家(下) 瞬间的黑暗后,视野里出现一盏油灯,昏黄黯淡,似已到油尽灯枯时。一只柔弱莹白的小手突然伸到灯旁,用小银剪子在灯芯里轻拨,火苗又炽烈起来,大放的光明几乎让我睁不开眼。 等适应了光的强度,我发现自己身处一间书房内,一个年轻男子坐在案前拿着本书观看,他身边长发披肩的秀丽少女边拨弄着油灯边不时望向他。 男子忽然长叹,放下手里的书,朗声道:“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以为是在说我,本能的后退了一步,戒备的看着他。男子此时也抬起头,却不是望向我站的位置,而是紧盯着房门。这回我看清了他的长相,竟是秦国长皇子秦烈,惊讶如潮水般涌来。 还没等我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房门无风自开,压迫感从缓缓打开的门缝中涌入,瞬间把整个屋子填满,让人窒息。 门外凄清的月光下,阿星冷漠的神情半隐在阴影中,更显晦涩难懂。 秦烈仿佛完全没察觉阿星身上的压迫感,起身悠然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现在我没时间和你说。你必须马上与我进宫,父王快不行了。”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阿星轻嘲,手中的剑缓缓拨出。 秦烈眼神复杂的看着阿星举剑,又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再说。他身边秀丽的少女忽然紧张的拦在秦烈身前,大声道:“五皇子殿下,您不能这么做,长皇子殿下都是为您好。陛下真的快不行了,他能撑到现在,全为再见您一面。之所以发通缉您的文书,是因为殿下知道您如果不受些刺激,是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才……”少女越说越悲伤,似乎触动了心事,泣不成声。望着那泪眼涟涟的样子,我猛然发现她竟是秦楚和谈时,跟在秦烈身边语多放肆的侍从。 秦烈安慰的拍拍少女,转头对阿星道:“五弟,你我的恩怨能否暂缓了结,算哥哥求你,和我进宫见父王一面吧。” 阿星一言不发的看着秦烈的眼睛,我也在看,那是双怎样的眼,真诚、哀伤、关怀……我发现如果这双眼睛的主人在骗人的话,没人能防备,连我也不能。 结果阿星和秦烈同乘马车入宫,而我在无人反对的情况下,大方的跟上。不过,想让他们反对太难,因为我似乎变成了鬼魂,不但身体透明,还能在半空飘。莫非我又死了,需要换新身体?我四处张望,可连个尸体也没看见,不知为什么松了口气。也许是以秋霁云的身份生活太久,不想再换,这样告诉自己时,我清晰的想起坠城时秋霁言的表情…… 我觉得终我一生,那一瞬间也无法忘记了。 夜晚的秦宫高大到让人感觉压抑,虽然视野所及都模糊不清,但依然能看出没有楚国的精雕细琢,却也减去不少繁复,显得更加庄严肃穆。 在重重殿阁深处,一个骨瘦嶙峋的老人躺在紫檀木软床上,他那双眼窝下陷的眼睛在看到我们进来时,先是呆滞茫然,但当捕捉到阿星的身影后,猛然爆发出的光彩连年轻人也自叹不如。 他艰难的伸手,阿星却只在殿门口漠然的望着他。 “夙儿,我知道……你恨我,但请你最……后给我个补偿的机会。”没有称孤道寡,在阿星面前,他只是个平凡的老父,他的手在颤抖,如风中残烛,似乎随时会熄灭。我皱眉,这就是曾被人夸赞为秦国中兴之主的秦慕王吗?我忽然想起回清朝看见的苍老削瘦的康熙帝,在时光无情的流逝下,一切都渺如微尘。 “你能补偿我什么?你能把母亲还给我吗?”阿星冰冷的问,他的手紧攥成拳,苍白吓人,但他的脸色却毫无变化,望向秦慕王的眼神如陌生人。 秦慕王呼吸一窒,高举的手无力的落下,险些厥了过去。 秦烈急忙走到他身边,慢慢拍他的背,替他顺气,并轻声规劝:“五弟,父王以前有他的苦衷,如今真心想弥补你,你何必……” 秦慕王摇了摇头,制止秦烈继续说下去,改而盯着阿星道:“母亲……我无法还你,但是……我可以……可以给你王位。” 阿星一怔,忽然放声大笑,又突然收住笑声,若寒星的眸子精光闪闪,一字一顿的道:“好,我要了。” 秦慕王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用手绢捂住的嘴边隐约露出一抹细细的红色。 秦烈看见这一幕,焦急的大喊:“父王,您怎么样?快传太医!” 阿星却熟视无睹的转身向殿外走去,临出殿时,轻飘飘的说:“大哥,我若为王,第一个就杀了你和你母亲,为母报仇。” 秦烈的动作一僵,表情痛苦,秦慕王的呼吸更加急促,张嘴想说什么,却喷出一大口鲜血,彻底晕了过去。 秦慕王的寝宫里顿时一片兵荒马乱,但这些似乎全与阿星无关。他静静走到外面无人的角落,就那样孤单的站着,不言不语,仿佛天下人已死绝,再也没人能打扰他。 “云儿……”他突然的叫声让我一惊,我以为他看见了我,结果他只是垂头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像猛兽临死前绝望的哀鸣,波澜不惊的表象后是要把人一口吞噬的痛苦。 青烟般的月光倾泻而下,殿外林木、建筑的阴影被月光衬得格外黑、格外浓、格外阴森,只有阿星紧攥的手白得近乎透明。 我心中一软,走上前伸手覆在他手上道:“我就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看着你。” 不知是感觉到我的存在,还是已经叫累,他停了下来,缓缓摊开紧攥的手,一缕青丝静静的躺在他手心里。 我猛地感到身体一轻,把持不住的向上飘去,不一会儿连秦宫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我在黑暗中飘荡,回忆刚才看见的那缕青丝,越想越觉得可疑。去云岭军驻地时,我有些头发短了一截,当时也没在意,现在看来八成被阿星不问自取。也许我会飘到这里,就是因为感受到那截头发,下意识的以为自己的身体也在那里。 黑暗仍在继续,这回可不要再飘错地方了,要是又让我看见有人从我身上取东西,结果把我的魂招了去,我做鬼也不放过他。我还在胡思乱想,忽然眼前光明大放,熊熊燃烧的火把仿佛把黑夜点燃了,火把下人影幢幢,围着什么东西站了一圈。 “纪兄弟,你真的要这么做吗?”熟悉的粗犷声音响起,这次却带着迟疑,少了平素的豪迈。 “对,请大当家成全。”依旧温润如水的声音,但听在我耳中,却似乎少了些什么,让人莫名的胆战心惊。 寻声望去,我立刻在人群中央看见了满脸犹疑的叶平和神色如常的秋霁言。 叶平身边的柳静劝道:“纪兄弟,我想还是……让云姑娘入土为安的好。” 秋狐狸有礼的答:“多谢二当家关心舍妹,不过地下污秽,我妹妹一定住不惯,还请众位成全我的心愿——烧了她,连灰也不要剩。” 听他们对答,我眼前一黑,差点从半空跌下。入土为安、焚尸扬灰,难道我已经死了?这样想着,果然见在人群的中心用木头搭建了个台子,躺在上面神色安详的美丽女子可不就是自己。 我马上飘近仔细观察,发现那身体的脸色虽有些苍白,但完全不像死人,这是哪个庸医误诊?我要杀了他!!!而且就算死了,我也坚决要求土葬,起码到地狱还能继续和阎王抢权。我想到刚才狐狸要焚尸的言论,转头怒瞪,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把他咬死。 秋霁言的嘴边噙着抹温柔的笑,那笑容清澈干净的仿佛我死了、他要焚毁尸体、有人建议土葬……这些纷扰全与他无关。我忽然觉得现下站在这里的他已再无破绽可寻,坠城时那向我展示的最后一条缝隙也被细密缝合,长出坚固的硬壳。 除了微笑,他不需要再做任何事。过往云烟,俱已升华散净,下雨也好,刮风也好,都与他再无关系。 我握紧拳头,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无法忍受这样的他,阴谋诡计、杀人不见血、算计、猜疑、伤害……一切原来阻隔在我们中间的东西,都比如今的云淡风轻强得多。 此时四下已无人反对秋霁言的提议,他举着火把慢慢走到台前,我趴在自己身体旁,望着他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伸手把火把凑到柴草堆上。 木台被点燃,燃烧的湿树枝发出如泣如诉的吱吱声,明亮的火光映得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跳动。秋霁言淡然微笑的脸于火焰上闪过,仿佛在说:我不会等待逃避的你,永远也不会。我现在就可以彻底忘了你,连灰也不剩。 我感觉心里一把火也在熊熊燃烧,炽烈的无法忍受,想叫又叫不出,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终于喊了出来:“你……” 明明在我心中如雷的声音,听在耳里却虚弱的像蚊子叫,也许根本不会有人听见。刚才身上还没有痛感的我,此时全身都痛如裂开,热气扑面而来,烟雾涌入口鼻,我想逃,但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突然,四周响起大小不一的惊呼声,一个高大的身影冲到我身前,把我护在怀里,从熊熊烈火中带出。 没心思理那些惊恐的望着我的人,我使尽全身力气揪住抱着我的狐狸的衣襟,恶狠狠的说:“你……以后最好别死在我前头……” 他抱我的手又紧了几分,笑得一如雨后天晴的明朗:“我尽力。” 我死而复生的消息一时间在云岭军驻扎的县城传为奇谈,甚至有人立牌位把我供奉起来,一天三柱香,希望能保佑平安。结果跟风者日多,人们争着祭拜。死而复生的传闻也越传越不象话,最后我干脆摇身变成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活神仙,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这样也非没有好处,现在普通的云岭军根本不会提防我,看我的眼神更热切的吓人,似乎时刻等待着我救他们脱离苦海。也许对乱世中的百姓来说,能有一个寄托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没有,凭空造出一个也行。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盲从,叶平和柳静正是看破玄机的明白人。他们在我活过来的第二天就登门拜访,除了感谢我和秋霁言在夺宁陵和守城时的帮助,同时提出希望我在恢复健康后,与他们举行正式的结拜仪式,成为云岭军名正言顺的四当家。 狐狸曾对此发表不满言论:“用一个名号,不但换取百姓的崇拜,誓死效力;而且又讨好了咱们兄妹所谓的家族,以便日后与他们如夺宁陵般更紧密合作,这笔买卖真是做得划算。” 当时,我半躺在床上懒洋洋的答:“我不吃亏就行,起码人家没打算把我火葬。” 于是,狐狸立刻安静下来。 听狐狸说,我从城上摔下时,因运气好的摔在尸体堆上,所以没立刻死去,只是一直昏迷,但大夫说已伤及五脏,活下来的希望渺茫。果然几日后,我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终止全无,而那时狐狸暗中让纪长风去楚京找的名医还在路上。 至于守城战则在我从城头坠下的次日就不了了之,纪长风的大军能迅速撤退,离不开某只狐狸的授意。却搞得云岭军上下莫名其妙,还以为朝廷又施诡计,夜夜无法安枕,结果等到叶平率军回援也没发生什么事。 这日,我正躺在床上静养,忽闻数人号哭之声,悲切哀痛,吵闹不绝。心中突然莫名的烦躁,我皱眉望向狐狸,希望他能解答。 狐狸冷漠的笑着望向隔壁,刚张嘴,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推开。 第十一章 风吹云散般容易(上) 没等我看清进来的是谁,一个人影已飞扑向我,同时嘴里哭喊着:“云姐姐,求你救救我爹!” 眼见那矮小的身影就要压到我身上,我暗自叫苦,坠城的伤可不是养养就能好的,现在全身还痛得厉害,要这么一压,非去半条命不可。幸亏老天开眼,狐狸还算体贴,快速挡在床前,阻止了此人的夺命扑击。 我这时才看清那身影是曾来请我吃年夜饭的小女孩,她拼命在狐狸怀里挣扎,想往我身边靠,泣道:“云姐姐,求求你,让我爹活过来吧!他们说你能让我爹活过来,求求你了!” 他爹?我一怔,但马上想起在城头把我撞开后,替我挡了一刀的将领,他死了吗?询问的眼神望向狐狸,他微微点头,说:“看来他没能挺过去。” 我轻叹,这几日被太多事情牵绊,竟忘了这件事。那个举止有些粗鲁的武将为救我而死,他死时,可有想过这样做是否值得?救一个无亲无顾的人,把自己的妻子儿女抛弃,他们会不会恨他,又会不会恨他所救的人?我望向满脸哀求之色的女孩,除了伤心于家人的去世与乞求我垂怜的眼神,其他什么也没有。可我不是真的神仙,又去哪里变一个父亲给他? 我示意狐狸放开她,闭眼承受了她扑到我怀里的痛楚,轻抚女孩的头发,有些时候、有些痛是我应该受的。 我张嘴想叫女孩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没留意过她的名字,不光她,她的父母、兄妹我也叫不出。眼角瞥见狐狸脸上“早就知道你没心没肺”的笑容,不由更加来气,边瞪着他边尽量压住脾气安抚女孩:“你爹本就没死,他一直在我们身边。以前他保护你和你的家人,现在他会保护所有云岭军的将士,这是他的使命。” 女孩似懂非懂的抬头,说:“可爹他不和我说话,我怎么叫,他也不理。” 我只好继续瞎掰:“因为他要听更多的声音,会有很多人需要他帮助,所以他只能先顾别人,他知道身为女儿的你不会怪他,对吗?” 在我的注视下,女孩点了点头,又马上摇头,接着在我怀里放声大哭。我皱眉任她把眼泪、鼻涕抹在衣上,平生第一次觉得有些事也许哭出来更好,但这念头只是转了转,就被女孩形象全无的哭泣样子打消。 终于哄走小女孩后,我松了口气,狐狸关好门,笑眯眯的说:“没想到你还会安慰人,真希奇,难道和某人在一起时间太长,连心肠也变软了。” 我对他的嘲讽无动于衷,喃喃:“曾经有人跟我说,一直活在所有人心底的人是不会死的。”接着又在他挑眉后,轻声道:“可惜无论是我还是你,都不相信。死了就是死了,不管如何怀念,都会渐渐被人遗忘,倒不如不想。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死了,我想我也会做和你一样的事。” 我和狐狸都不喜欢回忆,没有、也不应有人拌住我们的脚,即使那人曾经重要。但如果他停下来,当等待也无用时,抛弃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的我们,是否太过残酷?但为什么我就是即不想他等我,也不愿我等他。或许以前的我还是想岔了,权力的路上虽不许两人并行,但窄窄的路,追逐才显得特别有趣。 他止住笑,深邃的眼里快速闪过些什么:“你……不一样了。” 我微笑,以前总爱上某狐狸的当,现在也该扳回一城:“只是想通些事情,过去的我太执著。哥哥最近不也想通很多事吗?要不然怎会如此快的联系纪长风。至于我想通的事,就是赌约作废,我没兴趣了。楚国我不要了,烂摊子还是留给哥哥你收拾吧。” 他古怪的望着我,似乎真的摸不清我到底再想什么,犹疑不语。 我心里暗乐,看多了狐狸决绝果断的样子,他此时的表情格外赏心悦目。这次灵魂出壳真值,阿星要是当上秦王……我刚开始胡思乱想,鸽子扑动的声音响起。 狐狸到窗边打开窗户,一只灰色的鸽子飞了进来。他蹙眉从鸽腿上拿下样东西,展开细看,脸色越发凝重,抬头望着我说:“你最好想清楚,太后已经下旨秘招白夜回京,没时间了。” 我觉得万分可笑,摇头道:“自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想白夜还没傻到回京任人宰割的地步。” “白夜当然不傻,秋家人也没天真至此。但如果秋家让白夜带兵回京,甚至做出各种让步呢?” “这我倒不明白了。”我沉吟:“消息准确吗?” “纪长风传来的消息没问题,他没背叛我。”狐狸把纸条点燃,恢复优雅的笑容在稍纵即逝的火花下显得异常阴森:“而且没什么好怀疑的,他们要对付的是我。” 我微微蹙眉,秋家绝不会平白无故对付自己的继承人,而且我总觉得狐狸与秋家的矛盾并非他表面说的那么简单,甚至连他母亲的死也不是这个矛盾的重点…… 就只这么一迟疑,秋霁言的笑脸变得舒畅明亮:“差点被你骗了,你若不想要楚国,何必费神思量此事?” 我暗叹口气,刚演的欲擒故纵戏码立刻被拆穿,丢人呀!可到嘴的肉谁愿意吐出来?我顶着楚后的头衔,碰上这等关系切身利益的大事自然要好好想想。 “哥,其实人家就是想吓吓你,谁让你老欺负我。现在我的事你全知道,可你的事,我却不太清楚,这样太不公平了。”既然被看穿,就大方的承认,顺便半真半假的抱怨。 “怎么会不清楚?晚上都给你看清楚了呀,要不然我吃点亏,今晚再给你看一回。”狐狸暧昧的笑,明显转移话题。 “你若不想说,就当我没问,不用特意气我。”我怒,他不说还好,一说这个我那一肚子怨气啊!!!!想我伤病之人,怎么也应该独享张床吧?偏有人死皮赖脸,晚上不肯到外间休息,美其名曰照顾我,结果就是抢走半张床。更过分的是此人不光抢床,还喜欢脱光后把我抱在怀里,说这样睡着放松,而且不用担心我跑不见了,这是哪门子歪理。可恨我体虚气弱,反抗无力,只能听之任之。 他的笑淡去,深黑的眸如夜空般浩瀚飘缈的无法解读,凝视我半晌,忽然转头叹息:“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 “哥,有些事你不说,我永远不会知道,或许我能从你的神情中看出,但那不是我要的。” 沉默片刻,他再扭回头时,笑容依旧:“那么,请允许我邀请我亲爱的妹妹回京,参加近五十年来,楚国王室最大的盛宴。” “好。”我在他眼里看到微笑的自己,侧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要等我先当上云岭军四当家。”就算挂名也好,不枉我九死一生,更何况我和云岭军这个新的开始非常不错。 他失笑摇头:“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当山大王,好吧!反正白夜不可能毫无防范的回京,时间足够,而且楚京内外的军队还算让人放心,现在行动也容易打草惊蛇。” 我隐约从那话里捕捉到一股血腥气,但马上被他温柔的笑容掩盖,如果不是了解他的为人,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辨识力了。 自肃清司徒家党羽、楚王被囚后,秋霁言正式插手兵部事宜,官拜兵部侍郎。他上面虽有个德高望重的兵部尚书,但谁都知道,那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装点门面而已。在秋霁言的主持下,大批效忠秋家的军官被任用到军队里重要的位置,但现在看来这所谓的效忠秋家和效忠秋霁言显然有很大区别,他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天…… 身为秋怀远独子,又在囚禁楚王的事上有大贡献的他就算做了某些会影响秋家利益的事,但毕竟是为了稳定朝纲,秋家断不会因此不容于他。秋霁言到底为什么忽然和秋家的关系变得如此恶劣?我想那个他口中背叛他的人在这件事上,一定至关重要。 我没有追问缘由,狐狸说话总喜欢钓人胃口,你越逼得紧,他越不肯说,倒不如静心等待好戏开场。 “其实,有些事还要小妹多帮忙才行。”果然他见我不问,反而凑了上来。 “好啊。”我爽快的答应,并笑嘻嘻的伸手。如今我和他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帮自然要帮,但好处也不能少,亲兄弟还明算帐呢!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温热的气息包裹着我的冰凉,一点一滴的渗入:“放心,少不了你的。” 我的伤势恢复的出奇的好,半个月后便能下地行走,众人啧啧称奇的同时,更坚信我是活神仙。其实,这多亏秋狐狸让纪长风暗中送来的疗伤圣药,而且不知是不是死而复生的关系,坠城的伤也不似想象中严重,才能有现在的效果。 见我伤势大好,叶平、柳静就来与我商量结拜仪式的问题。他们是迫不及待的想把云岭军从聚众造反的草寇变成受命于天的义军,虽然其中也有报答我相救之恩和狐狸夺城之助的意思,但那并非重点,互相利用才是真理。 结拜那天,大风掠过城墙、扑过屋脊,发出的呼啸仿佛撞钟时最沉浊的声音,竟透出肃穆气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风里觉醒了。 非常时期,结拜仪式虽然简单,但威势不减。 我站在搭好的高台上,身边的叶平、柳静都微微的笑着,只孟云龙面沉似水,台下乌鸦鸦的人群根本分不清是谁,唯一能感知的仅有一双双渴求的眼睛。 吃饱、穿暖、少许余粮、两间北房,他们的要求并不高,但即使如此,现在的楚国朝廷依旧无法满足。于是,他们反抗,并乞望上天也站在他们这边,所以才有了我的传奇,甚至离谱到连官兵的撤退也是我施法的结果。 在一双双期待的眼睛注视下,我们向天跪拜,宣誓着老天肯定没工夫听的誓言。站起来时,我终于在人群前排找到了那双清俊的黑眸——依然笑得高深莫测。感觉有些恍惚,四周的人群仿佛都消失不见,台上的我、台下的他互相凝视,没有仰望、没有追随、他就在我身边、我也在他身旁,他轻轻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我却已经感知:很快,我们就会站在一起,朝廷也好、云岭军也好,都将成为我们脚下的渺小。 远处,被大风刮来的乌云同城墙连在一起,像铁笼般把县城囚住,不消片刻,又在强劲的风势下,散了。我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看着台下衣袂飘动的他,也许改朝换代就如这风吹云散般容易。 第十一章 风吹云散般容易(下) 楚惠王十年二月未的天气仍然很冷,夜晚的风声像临死之人在呻吟,树木痛苦地摇摆着,就如这样天气里挣扎求存的百姓般。 我和秋霁言坐在道旁供路人休息的小亭里,静等相约之人到来。 自那日结拜后没过多久,我就提出要和大哥回家探望。叶平想了想便欣然同意,在他看来我能帮上的忙有限,他们要的不过是个名声——云岭军授命于天的名声。而且我既然肯和他们结拜,多少也说明我的家族愿意与云岭军合作,这无疑已经背叛了楚国朝廷,云岭军自然要拿出些信任以做表示。 所以,我顺利的和秋霁言离开,经过多天赶路,回到离楚京不远的地方,等着看一场好戏。 微弱的月光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视野中,那人穿着与夜色溶混一体的黑衣,跨下是同样漆黑的马匹,向亭子附近驰来。待他在亭旁下马,谨慎的走入亭中,我才看清他的容貌,正是我们等的人之一——白夜。 “娘娘,秋大人。”他垂头行礼,然后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白大人不必客气,你如今战功显赫,即将入朝接受太后封赏,眼里哪还放得下我们这对无权无势的兄妹。”我话中带刺,秋霁言笑而不语。 白夜不卑不亢的分辩:“娘娘,臣能有今日,全靠当初您和秋大人举荐,后来又多亏您的妙计解了潼关之围,臣不敢居功,更不敢有片刻稍忘。这次回来,只是因为听说……听说娘娘您……” “听说我死了吗?”我冷笑。 “好了好了,既然白大人并无此意,云儿你又何必咄咄逼人。”秋霁言轻描淡写的道:“白大人,既是我们误会了你,那是不是应把附近你的人手撤走,免得大家伤了和气。” 白夜的眼神似乎闪了闪,马上低头道:“秋大人说的是,娘娘,臣绝无歹意,只因忽然接到您的手书,担心有宵小冒充,才做了些布置。而且臣并未回京接受封赏,手下军队离此也还很远,臣星夜赶来,只希望真能见娘娘您平安无恙。” “那倒是我错怪你了,人也不用撤了。我邀请白大人来,只想让你看场好戏。现在戏还没演,不如稍待片刻。”我放缓语气,示意他坐下。白夜是棵有用的墙头草,要想抓牢,除了自身必须强大外,更要把握好软硬分寸。 他坐下后,亭子里又恢复安静。寒风凛冽,道旁的树叶印在黄沙地上,月光下那轮廓分明像猛兽的爪子,晃来晃去。 狐狸的情报到底准不准,怎么还不来?抵挡不住寒意,我边想边把手缩进披风里取暖时,远方传来车辆行驶的声音。 随声音出现的是一辆从楚京方向驰来的马车,我转头望向狐狸,漆黑的夜里,他的双眸越发晶亮,目光深远的无法探测。 马车被狐狸早前安排的手下拦住,然后他们从车里拖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拽入亭中。两人的穿着都非常普通,小个的大约十四、五岁,脸色苍白,紧咬双唇的望着我们。而另一个一直垂着头的高个男人忽然抬起头,竟是缘如水的老板李福安。 我微笑,背叛的人想必就是他。虽然狐狸说今天有好戏看,但一直没说戏的内容,现在终于揭晓。 “李叔,这么晚了要去哪啊?”秋霁言边说边挥手示意下属把小孩带走,他笑得格外亲切,但骨子里却散发出比这夜寒风更冷的气息。 那孩子刚要挣扎,立刻被人打晕,拖了下去。这时,亭子里只剩下我、狐狸、白夜和李福安四人。 李福安的脸色变得灰白,他似乎想力持镇静,但牙齿碰撞的声音却出卖了他。我有些同情的望着他,这人跟随狐狸日久,相必很是见识过他的手段,自然听出其话中意味。 “少主,是老奴对不起您,把您的事告诉了太后。可老奴真的没办法,他们找到了老奴的孩子,这是最后一个……我不能再失去他。求您看在老奴这么多年服侍您和老主人尽心尽力的份上,放了我们吧!老奴老了,只想过几天安稳日子,只要您答应,老奴立刻带着小三儿到荒山野岭去终老余生,绝不泄露您半点秘密。” “李叔,你从小看着我长大,办事又一直尽心尽力。按理说如今你倦了想离开,我应该同意。可我最讨厌什么——背叛和被动,你不会不知道吧?如今两样我最忌讳的事你都犯了,你说我能放过你吗?”狐狸的声音像从地狱发出,宣告他人死期将至。 李福安痛苦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惧色尽退,叹道:“老奴早知逃不过少主手心,又不甘坐以待毙,倒让您见笑了。这样也好,我们一家于地下团聚,再无牵挂。” 秋霁言摇头说:“我知道这些年为了办事,你除这最小的儿子外,家人全死了,我又怎忍心下手杀他?李叔,大家都是明白人,你知道的太多,不光这次出卖我,我更担心以后,所以只要你死了,我一定善待你儿子。” 李福安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像一个死囚得到赦免般欣喜:“有少主这句话,老奴死而无憾。” 我认真听着,顺便瞥了眼另一侧神色如常的白夜,狐狸杀人还要那人感激他,正感叹时,他们话中的重要信息又吸引了我。 “这些不提,我现在想知道,你到底告诉了太后多少,是不是把我妹妹的事也说了?” “说了,太后已经怀疑,老奴瞒不过去。” “我的什么事?”我好奇。 狐狸转头看我,然后斜瞅了白夜一眼,道:“这事白大人也知道,不如由他说。” 白夜默了会儿,才试探道:“秋大人说的是娘娘的身世吗?” 狐狸点头,白夜继续:“其实具体的事臣也不知道,臣只是遵照家父遗言办理。不过当初臣拿出的那封信确是容仪公主亲笔,是家父让臣在适当时机交给陛下并一口应承娘娘的身世,可家父同时也说信上的话是假的。” 假的?我一怔,脑子有些迷糊,既是假信,白夜的父亲为什么要承认我是他的孩子,而容仪又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封信? 狐狸轻挑嘴角,笑里全是嘲讽:“还看不出来吗?我们都是棋子,每一个都是,所有人全走在由死人摆好的棋局里。” 死人摆好的棋局,我猛地一个激灵,似乎抓住了什么。先王选无依无靠的慕容昊为楚王,难道一点不担心外戚篡权?还有那张莫名其妙的废储诏书、白家拿出的信、秋家的夺权……不说不觉得,此时忽然感到冥冥中似乎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摆布一切。 狐狸的微笑依旧完美,用淡然的腔调说着仿佛与己无关的话:“云儿,你才是秋怀远的亲骨肉,真正和他没血缘关系的是我。容仪公主那么做,只为转移视线。拜她所赐,秋怀远以前从未注意过我和母亲,更不用说怀疑。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多年后他们还是开始猜忌我,继而发现了李叔的真实身份。” 狐狸的意思很明白,李福安根本不是秋家的人,他口中的老主人更不是秋怀远,而是……我突然想起当初质问狐狸恨不狠秋家时,他评价自己母亲的话:你不会以为身为萧家大小姐的她什么都没做吧?不光是我母亲,容仪公主也一样,所有人都为了权力如痴如醉,就如你我。 容仪的掩护、白家的相助、先王的选择,眼前是狐狸如夜空般深邃的眸,他生母——萧家大小姐偷情的对象已呼之欲出。 先王,是个怎样的男人?让自己妹妹背上不贞的恶名,把亲生儿子慕容昊当弃子般的抛弃,换来个骨子里流着慕容家血液的秋家长子,保证了王室血统的延续。秋家、萧家、白家、司徒家恐怕没有一个不是在他的手心里跳着权力之舞,所以任他们再活跃卖力,只要他攥紧手,这些人就支离破碎的连个全尸也不剩了。 这夜的我如梦初醒,心中隐隐不甘,居然被个死人当棋子使这么多年,却毫无所觉。但望入狐狸满含蔑笑的眼后,我又恢复如初。那人再如何厉害,不过冢中枯骨,再无用处。狐狸没有反抗他的安排,只因毫无必要。既然可以不劳而获,又有何可怨? 唇角微弯,我笑得甜蜜,无需多言,狐狸拉起我向亭外走去。 李福安忽然轻叫一声,似惊讶、似疑惑,我和狐狸同时回头。他双目无神,仿佛透过我们看着别的东西,片刻后才道:“以前老奴还不不觉得,今天才知道少主和娘娘真像两位……” 像哪两位?他未再说,我和狐狸相视而笑,我们像谁,谁又像我们,有什么意义?我只知道权力离我越来越近,近得几乎能听见他在呼吸,那样急促、火热,邀请着每一个渴望他的人。而这一切都拜那些死人的推波助澜,他们让我们接近权力,却不能左右我们得到权力后的人生。 我们走出亭子没多久,李福安自尽了,狐狸招来手下,只简单的三个字:“厚葬他。” 白夜眼也不眨的目睹了整个过程,他是聪明人,很清楚这纯粹是杀鸡给猴看。狐狸既然敢让他知道一切,自有万全准备。 果然李福安一死,他就躬身道:“娘娘,如今您安好,臣就放心了,只是臣下一步要做什么?还请娘娘示下。” 我与狐狸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成竹在胸的了然。此时的狐狸更适合在楚京外掌控大局,而身份敏感的我注定要亲临现场,凑凑楚国再次变天的热闹。 “白大人,太后的封赏怎能怠慢,不如让本宫陪你回京领赏吧!” “臣遵旨。”白夜说完就知机的退开。 抓紧时间,狐狸在我耳边叮嘱,语气说不出的嘲讽:“秋怀远这辈子唯一爱的就是容仪,如果碰上他不用怕,他不会对你下手的。” “上一辈的事你知道的很多吗?”我挑眉无所谓的道,他们的恩怨于我仅有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李叔。”他简单的两个字表明了非杀李福安不可的原因——知道太多的人偏偏有致命的弱点。接着,狐狸转头望向远处隐入黑暗,连存在感都消失的白夜,轻声道: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19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车和人准备好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我安排的人,万事小心。” “放心,白夜是棵聪明的墙头草,以前没得选择,现在既能名正言顺的拥有权力,又不用背助纣为虐的骂名,何乐而不为?” “你怎么肯定我名正言顺,也许我是逆臣贼子。” “少装蒜,别跟我说你没有先王的传位诏书,怪不得当初你不把废储诏书放在眼里。先说好,无论如何,我要当王后。” “这个有点难度。”他低沉的笑,含着淡淡的戏谑。 “你不能说话不算,秋霁言消失了,秋家的一切自然都归我。” 他走到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旁,边扶我上车边故做讶然:“你不会以为我输了吧?” 我跳上车后满含深意的回头笑道:“你这只狡猾的狐狸,等我回来,再和你算帐。” 他微笑不语,我们之间自他焚尸时起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一并点燃,扑也扑不灭。又或者是更早之前城头上那匆匆一瞥,已撒下火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再次于车上接受狐狸相送,但感觉和上次被强送出京时完全不同。 他在那里,独自一人,月白长衫随风翻飞,更衬得身姿翩若惊鸿、纤尘不染。而这夜的无边黑暗只映在他瞳里,别人无缘得窥全貌。唯独我看的清楚,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我闭上眼,恍惚中,狐狸修长的手似乎伸过来想抓住我,也因而先露出了破绽,但我已无法拒绝。心中有个声音自问:为了权力,我们都可以不顾一切,却是否还能舍弃彼此? 第十二章 没有爱哪里有恨(上) 楚京的城防由守护王宫的内廷侍卫、巡视城内的禁军和负责京城外围的振武军组成,其中禁军按兵种又分为禁骑与禁卫两军。 内廷侍卫一直由秋家把持,统领就是我父亲安阳侯秋怀远,虽然他平时不出头,但自有手下代为管理,轮不到狐狸指手画脚。禁骑军统领名义上是整个禁军的首领,负责京城防御,麾下骑兵虽比禁卫的步兵少了一倍,但战斗力不容小觑。由于此位置太过敏感,狐狸当初没能染指,只把心腹推上了禁卫军统领之职。至于城外的振武军则牢牢控制在狐狸手里,可惜楚国早有军规——振武军平日无令不得入城。 目前,秋家与狐狸暂时平手,任何一方想彻底铲除另一方,都要付出极高的代价。可现下的楚国却再也无法承受动乱,因而双方维持了表面的和平。 太后会秘密的急招白夜,并提出让他带兵回京,大约就是为了借他之手对付振武军。可惜秋家不但小看了狐狸情报网的反应速度,更看低了白夜这棵墙头草审时度势的能力。 我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的缝隙漫不经心的望着表面依旧繁华的楚京,心中默默整理从狐狸手下处得来的情报,偶然一瞥,有个熟悉的人影从眼前闪过。那样孤绝而孑然的身影,突然撼动了我心底深处的弦。有个人曾经挺直着背领受了远嫁和亲的旨意,然后穿着殷红如血的嫁衣,一步步走入断送她幸福的花轿,唯一惦念的只有她母亲。我伸手飞快的挑起车帘,结果只来得及看着那人消失在街角。 等我叫人把车转弯,赶到街边时,她早不知去向。顾不上负责护卫我的狐狸手下的诧异,我蹙眉深思,秋霁燕不是被万俟纪之所救而流落北越吗,怎么会出现在楚京?虽然刚才我只看见她的侧脸和背影,但她从车前走过时离的那样近,应该不会认错。如果真是她,事情恐怕不简单。我想起那有双明亮眼睛却不能视物的万俟纪之,城府极深又谨慎小心,是个极难对付的角色。如果秋霁燕与他联手来凑楚国内乱的热闹…… “北羽,送我回安阳侯府。”我低声向帘外的狐狸手下吩咐,本来这次回京,想先隐藏身份观察形势后再作打算,可秋霁燕的出现让我隐约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不得不重做布署。 凡事往最坏处设想,朝最好的方向努力,才是宫廷斗争的生存之道。 “娘娘……”北羽迟疑的望着我,他是狐狸派给我手下中的领头人,肩负保护我安全和听我调令的双重使命。此时我忽然提出要回秋怀远府邸,他自然顾虑重重。不过,他想必是被狐狸叮嘱一定要听我命令行事,所以在对上我坚定的目光后,只得安排马车转道。 秋怀远府邸门前一片凄清,两个守门的石狮子似乎都没了往日的光亮,紧闭的朱门也显得班驳。不但和当初我出嫁时的风光景象不可同日而语,就是与之前狐狸在府里时官员往来拜见的样子也无法相提并论。把一切看在眼里,我暗想狐狸手下关于太后与秋怀远此刻关系不太和谐的情报也许有些可信度。 等敲开府门表明身份后,门房楞了片刻方认出我,边要往下跪边结巴道:“娘娘,您……您怎么回来了?” 我示意北羽拦住要当街下跪的他,往里走着反问:“我父亲呢?” 门房的脸色变了变,刚要答话,一个声音插入:“娘娘,老爷不久前得了病,此刻正在休息。” 发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用一双敏锐的眼睛紧盯着我,竟是安阳侯府的大总管,他没事跑到外院来做什么?难道早就知道我回来了,故意等在这里?我暗暗戒备,面上却装出关心的神色:“我父亲的病严重吗?有没有请御医看过?” 大总管的眼神闪了闪,我隐约从中捕捉到一抹讽刺。他在秋家为奴这么多年,自然了解以前我、狐狸和秋怀远三人的关系,而现下我们新关系的定位恐怕他也多少知道,难怪会露出如此神色。 察觉我的窥探,他低头躬身道:“娘娘,老爷吩咐如果您回来的话,请立刻去见他,咱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我随大总管一路来到秋怀远居处,路上才知道他这次的病颇为凶猛,御医来了好几个,药方也开了不少,病情不但丝毫不见起色,反而越发的重了。 我想起曾和这个父亲仅有的一面之缘,当时他脸色苍白,似是心情长期郁结难舒,这次又碰上狐狸身份的打击,不病才奇怪。 房门刚推开,一股刺鼻的药味就扑面而来,幸好我以前在隆馨宫时也天天被药气围绕,没什么感觉的迈步向里走。转过屋内屏风,我立刻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秋怀远,清瘦惨白的脸颊上一双眼睛紧闭着,皱起的眉头,急促的呼吸,全显示出他病情的沉重。 大总管靠到床前试探的叫了两声,他才悠悠的睁开眼。那曾经泛着类乎铁器闪光般的冰冷双眸此时显得氤氲迷离,似正在一个不愿醒来的梦中徘徊。 正因为有梦境的美好,越发衬托出现实的残酷。我低头掩去唇边的轻嘲,这个人已经是死人,为什么上次见面没看出来?也许当初他还对未来抱有丝幻想,但现在一切皆已破灭,死亡成了他最幸福的归宿。 大总管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的眼睛轻眨,半坐起身,望着我怔怔的出了半晌神,方轻叹:“你……”只这一字,却像梗阻在嗓中多年,而其余的话早已烂在胸里,什么也不剩了。 “父亲。”我轻应。 “你们都下去。”他被我叫的闭了闭眼,接着转头吩咐大总管和跟我进来的北羽。大总管毫不犹豫的退下,我点头示意北羽跟上。没见秋怀远之前对他的顾忌现在也打消了,一个死人怎么会关心人间的纷争,这些于他又有什么意义? 当只剩我们俩人时,持续的沉默使屋里气氛如一潭死水,压抑的人连呼吸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你恨我吗?”一片死寂中,秋怀远突然出口的话显得异常虚幻,我竟有些听不真切。而他也没给我回答的时间,用颤抖的手按着头继续喃喃:“无论你恨不恨我,我一直都恨你母亲,死也无法停止。” 我在他半垂的眼中隐约望见一丝光,绝望、痛苦、悲伤……恨在哪里?眼前的秋怀远突然勾起了久远的记忆,在大清坠树前听到的对话片段再次于耳畔回响。 “你恨我吗?”那个人的眼里也有和秋怀远一样的光芒。 “没有爱哪里有恨。”小姨的声音云淡风清,不留痕迹。 当我对上秋怀远睁大的眼,才意识到自己把后面那句话念了出来——没有爱哪里有恨。 与我互望片刻,他嘴角挂上抹古怪的笑,并越来越夸张,就那样不停的笑,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过了半晌,他停住抖动的身体,用嘶哑的嗓音道:“到底是她的女儿,连说的话也一模一样,让我的恨变得如此可笑。” 我愕然,小姨当年的回答和容仪一样?又忆及画像上容仪那双与小姨颇相似的眼眸,心里对她忽然升出几分好感。 “为什么当初不明白?”他摇头叹息:“那时我们都太年轻气盛,连只是被她利用也看不出。可白易天呀白易天,你明知道她在利用你,为什么至死也不肯解释?让我恨了你这么多年,却到头成空,你真是我的结拜好兄弟啊!” 秋怀远的神情越来越恍惚,目光飘忽不定。我知道他又陷入了对过去的追忆,正适合探听消息,当然不会打搅。听他说白易天时,怔了怔才想起此人是白夜已故的父亲,他和秋怀远是结拜兄弟的事我第一次听闻。以前白家和秋家的关系并不和睦,而从他话中不难听出这一切都和我母亲容仪公主有关。那个关于我身世的误会,白夜的父亲没有解释,他为什么不肯对自己的结拜兄弟澄清? 这可是狐狸都不一定知道的上代恩怨,我耐心等待他继续透露更多消息,可结果让人失望,秋怀远没说下去。片刻后,他虚弱的道:“你母亲是我杀的,你现在就可以报仇。” “父亲,如果您要骗人,请说一个容易使人相信的。”容仪公主是被杀也好、病死也罢,本与我无关。但他如果连这样显而易见的事都不肯透露实情,其他又从何谈起。 在我冷淡的目光下,他逃避的闭眼叹息:“你和言儿的事我约略知道,我已吩咐了总管,你们想要什么就拿去吧,是我欠你们的。” 我轻皱眉头,看来想从秋怀远这里知道更多事已不可能,尤其关于容仪的死,他显然不愿多谈。不过,从当初太后对红衣的恐惧,早能窥见端倪。好在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我真正需要的——对内廷侍卫的控制权他竟一口答应。至于他说知道些我和狐狸的事,倒无须意外。以前在安阳侯府,我就与狐狸过从甚密,秋怀远作为侯府的主人,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后来入了宫,狐狸更几乎成为我与秋家沟通的桥梁,暧昧之事没少发生,自然难逃有心人之眼。 “父亲难道不怕我们对……” “秋家繁荣太久,久到坐享荣华富贵的我们认为一切理所应当,久到以为没有秋家就没有楚国,其实,脱去光辉外衣,它骨子里只有肮脏与丑陋。你知道为什么家史源远流长的秋家一直人丁不盛吗?因为活下来的只有胜利者。”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盯着我缓缓道:“能在临死前见证秋家的覆灭,是我的荣幸。而想通过毁灭它得到权力的你们,却并不一定是幸的。楚宫是座监牢,待在里头的人误以为王宫的阴谋诡计就是天下的全部,为它生为它死,其实它只是楚国最偏远的流放地。” 我直面他深邃的似已透入人心的目光,悠然开口:“在我眼里,楚宫就是权力。有了权力,即使是最恶劣的流放地,我也能让它变成瑶池仙境。而我相信,他也一定是这么认为的。” 秋怀远呼吸一窒,几次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疲惫的挥手,示意我离开。 我低头后退,他既已不在乎秋家的存亡,一切自然好办。只要控制了秋怀远手中的内廷侍卫,就控制了王宫,近而控制了楚王和太后,秋家的另一位重要人物秋怀仁独木难支,秋家败亡必成定局。 “我要见他。”当门即将合上时,秋怀远的声音飘来。我抬头望去,不知是不是隔着的屏风上云湖烟雨图的关系,他靠着床柱的模糊身影显得格外萧瑟。 那个“他”不言自明,作为父亲的秋怀远没少在独子秋霁言身上倾注心血。也许他不爱狐狸的母亲,甚至借狐狸之手害死了她,但秋怀远对狐狸的爱和秋家对狐狸的重视有目共睹,外界会盛传他念念不忘亡妻,这也是重要原因。即使现在明知狐狸不是他的孩子,仍旧无法不牵挂吗?相比之下,我这个亲生女儿,反而显得陌生吧? “我会转达,父亲大人。” 第十二章 没有爱哪里有恨(下) 有了秋怀远的允诺,秋府大总管极力配合狐狸调派给我的手下北羽开始秘密接管内廷侍卫。而对这些既做不了主,也帮不上忙的我干脆留在秋府。至于此举会否被秋家其他人察觉,先不说狐狸早接管秋家大部分台面下的势力,就算太后和秋怀仁的眼线发现了我,内要防范心怀各异的大臣,外有狐狸虎视眈眈,虽然我之前与狐狸关系暧昧,但毕竟是秋家血脉,如今又有掌管内廷侍卫的秋怀远维护,他们绝不敢轻举妄动。 从北羽处得知,四大家族里的萧家早倒向狐狸,怪不得当初萧如梅因巫术被打入冷宫,后来更为保护我命丧黄泉,他们却未做深究。一直以来,萧家对秋家礼让三分,甚至予取予求,被大多数人认为是秋家附庸,现在想想,萧如梅的祖父肯定早对自己女儿——狐狸他娘的事心中有数,所以格外不愿意在狐狸羽翼未丰前与秋家翻脸。而同为四大家族的白家家主白夜又是个凡事以家族利益为第一的人,不太可能帮助明显居于劣势,且已被乱臣贼子的帽子扣死的秋家。目前形势对狐狸非常有利,但取得内廷侍卫的控制权后,狐狸并未立刻发难,而是依旧有条不紊的在外布置。 我却越来越担心,自当日于街上偶遇秋霁燕后,也曾让北羽对全城进行搜索,可惜际此关键时刻,不能抽调太多人手在这件小事上,结果一无所获。随着她芳踪渺茫,那日秋霁燕孤绝的身影不断在眼前闪现,与她出嫁时穿着如啼血般殷红嫁服的影子重叠,扰乱我的心绪。似乎黑暗中正有一只野兽伺机而动,我却拿它毫无办法。 虽然觉得也许自己思虑太过,我还是让北羽催促狐狸尽快实施计划。另外,秋怀远的的病一直不见好转,这次传话正好把他想见面的要求告诉狐狸,结果狐狸的回信只简单写到:我需要一个使王座悬空的机会,否则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坐上去? 望着那句话,我仿佛又看见了狐狸微笑自若的样子,心莫名的镇静下来,边烧掉它边笑着评价:“虚伪,但正合我意。” 狐狸对秋怀远的要求只字未提,我并不感到意外。这么多年的纠葛,见或不见,陷阱也好、真情也罢,只有狐狸自己能下决定,旁人帮不了他。 六日后,狐狸终于和某替死鬼达成了协议,楚王慕容昊的二哥慕容诚是先王与贤太妃之子,贤太妃家世代为官,其父曾官拜御史大夫。以身份尊贵而论,慕容诚本是继任楚王的佳选,可惜先王为剪除势大的秋家,没有选他。如今楚王形同虚设,王族之人各个抬不起头,颇具野心的慕容诚在不满秋家把持朝政的同时,也早打上了王位的主意,只因秋家手握重兵,不敢轻举妄动。但随着白夜亲率部分军队回京的消息传出以及狐狸隐匿等举动,楚京里早盛传秋家内部出现了利益之争,众人再联想到历代秋家掌权者间激烈的交锋,更信了几分,引得包括慕容诚在内的几个近支王族蠢蠢欲动。狐狸之前便与慕容诚有过接触,隐约透出对太后独揽大权的不满。此次,更直接表示了愿意拥立他为王的心意。不过正如狐狸所说,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必须做出极力争取自身利益的样子,才不至引起怀疑。 好在经狐狸指使,白夜的军队来到楚京外围,驻扎于雍城附近,立刻使犹豫不决的慕容诚铤而走险,同意了狐狸半真半假的条件。他也是不得不如此,以现在内廷侍卫掌握在狐狸手中来看,如果合作,还有一拼之力,但等白夜与太后达成协议出兵,机会就又少了几分。再说楚国古礼规定先王之子必须留守楚京,未经允许不得擅离,如他这般身家性命都掌握在秋家手里的先王皇子,狐狸也实没必要再耍手段。权衡利弊下,看不出有什么陷阱,最终对权力的渴望战胜了理智,使他走上毁灭一途。 弑君,一个亘古不变、被万人唾弃的取得王位的方法。用这种途径问鼎王座,即使成为千古一帝,照样洗不掉污点。聪明如狐狸,当然采取更迂回的办法——杀死弑君者,清除叛逆,再以先王遗诏登位。 楚惠王十年三月,慕容诚代表楚国王族发矫诏,细数太后罪状,言其挟楚王横行天下,下欺百姓,上辱群臣。今更至天降惩戒的大旱于不顾,妄图称制,诚虽不材,毕竟王室之后,断不容此。洋洋洒洒一篇文章,足以让不明究竟的百姓看得热血沸腾,但可笑的是,慕容诚发完此文后,担心京城内乱伤己,立刻隐匿,用狐狸的话概括:藏得比耗子还严。 不知是不是之前被水冲、坠城等事已经把霉运耗尽,楚京消灭秋家势力的行动轻松的简直不可思议,王宫很快被控制,城内各地除秋怀远的弟弟秋怀仁府邸附近禁骑军抵抗猛烈外,其余地区只有零星反抗,不得不让我怀疑这里面是否有别的阴谋。 当我再度回到阔别日久的楚宫时,表面上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入目所见碧瓦朱甍、轩窗玉栏,宫台殿阁依旧金碧辉煌。其中,美轮美奂的太后寝宫前除有更多侍卫看守,添了几分肃杀威严之气外,与平日并无二致。 我整了整为刺激太后特意穿上的红衣,迈步入殿,同时心里盘算怎么趁狐狸还顾不上这里时,从她嘴里套出些对我有用的消息。 殿中,一身盛装的太后正襟危坐,大约听见了响动,她缓缓抬头,神色平和的望向走进来的我,当发现我一身红衣后,意外的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波动。对上那双比平日少了几分威严,却又多了几分明澈的眼,我心里咯噔一声,快速回想可能出现的错漏。 “不用担心,你们赢了。以前与他们斗,如今又和他们的儿女斗,我累了。”她一眼看穿我的心事,淡然开口。眼里既没有以前极力隐藏的厌恶,也没有想表现的慈爱,仅有的平淡一如路人。 我挑眉,对于如今的事态发展隐约有些失望,他们想必是容仪公主和先王,这两人究竟有什么力量?既能让秋怀远一蹶不振、又能让跋扈的太后放弃反抗。而几乎依靠他们不战而胜的我和狐狸,则完全失去了争夺权力过程中的乐趣,真是扫兴。 “我母亲……”不过,如此更增添了我对这两人的好奇,刚张嘴想问个明白,就被太后打断。 “是我杀的,当初白易天为她不肯娶我,怀远又为她愿意娶萧家小姐,甚至杀死那个女人。她和她哥哥一样,仗着是王族,把我们玩弄于掌中。你知道我听说自己被亲点入宫时的心情吗?和易天青梅竹马的我只希望嫁给他,远离秋家无休止的纷争。结果他们兄妹打碎了我仅有的梦,我恨他们,只要还活着,就不能不恨。”说这些话时,太后的声音平静,完全不似有噬骨之恨的人,许是恨到及至反显波澜不惊。但平静的最深处,又蕴涵着永远无法磨灭的仇怨。见我对她的话毫无反应,带着几分自嘲,她继续说:“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是我赢了,结果原来自始至终没有逃出他们的手心,真是好笑。” 夺目的鲜红突然自她嘴角涌出,落在地上,斑斑点点,犹如断肠泪。 我眉头紧皱,虽然猜到已经无力反抗的太后极有可能服食了毒药,却没有上前救治。成王败寇,要么安享得到的荣华富贵,要么连性命也丢掉,这是宫里每个妄图掌握权力之人的结局,今日就算她不自裁,狐狸和我也不打算放过她。有时候,让失败者保留一个体面的死法,已经是胜利者唯一能给予的东西。 太后靠在塌上,轻眯着眼望向我,我忽然明白了她不再惧怕红衣的原因:即将死去的人,何必要怕已死之人喜欢的衣服颜色。 “又快到云湖祭了,我在那儿第一次见到容仪,她红的像团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易天那时候一定已经着迷,我叫他好几次,他才心不在焉的答应。我当时为什么没有看出来,还傻傻的和她……”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至全无,胸膛没有了起伏,眼睛却半睁半闭,未完全合上。或许,表面平静的太后心里还是有着极大的不甘? 我走过去想合上她的眼帘。谁知伸出的手还在半空,她的眼睛已缓缓闭起,仿佛只要我站在她面前,那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丝执念也烟消云散。 没有爱哪里有恨——不知为什么,脑中又浮现这句话。因为有了爱,才会有恨吗?当初狐狸把我扔去边疆和谈,我也恨不得扒下他的狐狸皮…… 我忽然不敢再想,脚步声传来,扭头看到北羽躬身道:“娘娘,少主请您即刻回安阳侯府。” 狐狸为什么现在请我回去?我们不是约好,这次他负责剿杀城内的禁骑军和叔叔秋怀仁,而我则负责宫中事宜吗?如今太后虽然解决,可楚王…… 我瞥了眼神态恭敬的北羽,边往外走边吩咐:“你多加派些人手保护陛下和太后遗体,如有需要可以让太后身边的桂公公帮忙。我没回来前,宫中人等不得随意走动,任何人不许出宫。” 城内各处戒严,路上满是手握兵刃的禁卫军,远方偶尔传来零星的撕杀声,显然楚京大半已落入狐狸掌握。 等坐马车回到府中,由下人引着急往秋怀远居处赶,我心里隐隐涌上不安。刚到房前,未及通传,门已缓缓打开,狐狸神色如常的从里面走出,而跟在他身后的侯府大总管则眼圈微微泛红。 两人不期然和我走个对脸,狐狸淡淡的扫了我一眼道:“你来晚了,他刚死,本想让你见最后一面的。” 我一怔,才明白狐狸在说秋怀远,他死了?虽然最近他身体确实每况愈下,但也不至于突然病故?难道他和太后一样服了毒?说实话,他名义上虽是我父亲,但对我从未有养育之恩、更谈不上亲厚。和他的一通谈话后,我除感到他的悲哀外,并无其他想法。可眼前狐狸过于平静的笑脸,优雅依旧,甚至又添几分如水中月般的空幻,却让我心惊胆战。 沉默片刻,我轻声说:“黄泉路上,他或许还能追上太后。” 狐狸的眼神闪了闪,嘴角的笑带起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死的这么快?原来秋家除了个空壳,早已什么都不剩。”他边说边往外走,现在的狐狸比我还失落,他在执著什么? 我跟着他出了秋怀远的院落,见他静立于还有浮冰的池边,仿佛隔离出一个不许任何人接近的地方,连阳光都无力照到他身上,在他四周只有夜色。 “其实,我连母亲的样子都已忘记。”沉默半晌,他忽然说出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忘记,所以格外容易原谅那个宠爱着他的杀母仇人。秋怀远对他这些年的付出,又且是一句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可以了结的。 心莫名的不舒服,我走到他身旁,故意若无其事的道:“想想以后吧,大权在握、呼风唤雨,还有什么是我们得不到的。”走在这条路上,便不能回顾过去,因为别人只看见我们得到的,从不问我们失去什么。 手猛地被握住,我刚一挣扎便停了下来,只因狐狸的手从未有过的冰凉。见我没再反抗,他轻轻把我拉入怀里,用种非常欠揍的语调说:“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 这人就是可怜不得,我张嘴刚想反驳,眼角余光瞥见一双阴冷的眼,那眼神如当面袭来的滔天巨浪,要把人彻底压垮。 秋霁写到现在,也要走瑶华的老路——出书。偶和编辑谈过,秋霁2007年上半年就可以出版,还是磨铁文化,分上下册。因为已经接近尾声,所以网上的更新速度会非常慢,而结局则要等到下册出版后才能放。 这里对一直追文的各位大人说声谢谢,无论你们买不买,都非常感谢你们在偶写文时的支持。 这是我的第二本书,总希望能比第一本更好,虽然结果如何还要读者评说。但跳出历史写文很痛快,没有历史的限制,更能随心所欲,因为我这篇是架空。(这里再重申一遍,貌似很多人没看出来的说。_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20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如也。想到慕容昊很可能已经逃跑,狐狸对这些人再无兴趣,立刻与我进宫察看。 第十三章 剩下的仅有彼此(下) 当我们从北羽口中了解到最先起火的宫殿果然是用于囚禁楚王的安泰殿,现在火势虽然得到控制,但慕容昊和司徒绯下落不明时,不禁面面相觑。现在就算下令搜索,恐怕也难见成果,反而会导致谣言四起的 我抹了把脸上刚才被狐狸杀人时溅的鲜血,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那种你即将成功,却反被人在暗处算计,结果只能品尝苦果的感觉极端难受。是我因为太接近胜利而得意忘形,不过,万俟纪之,今日之果,我定要百倍的讨回来。 深吸口气压制怒气,我对同样脸色阴沉的狐狸提议:“让人去找个和慕容昊体态相近的尸体,我们替他发丧。” 先下手为强,发布慕容昊死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狐狸点了点头,同时他认为事以至此,不如索性闹大,和我又商量了细节后,吩咐北羽立刻去办。没多大工夫,本已经渐渐安静的楚京再次热闹起来,城中各处不断有大火被点燃,烧得一干人等鸡飞狗跳。 深明各中原由的我自然不会大惊小怪,只命人准备了沐浴用品,迅速把身上沾染的秽物洗净。不过,有人明显不满意我的速度,没等我换好衣服,狐狸进殿绕过屏风,挥手禀退了不知所措的宫女,说:“秋霁燕逃走了,她带的人全部战死。” 我听后沉默片刻,方道:“你来是想兴师问罪吗?” “云儿,你不能否认,这次的事你有很大责任。还有那个扬言要向你复仇的人,你怎么能容忍他活到现在?” “跳梁小丑……” “照样可以要你的命。”狐狸语气犀利,仿佛有什么东西触犯了他的禁忌,让他无法容忍:“我想你很清楚,应该把一切危及己身的人或事消灭于最初。” “我承认桂公公的事我有错,但那个万俟纪之的手下,当初根本没必要赶尽杀绝。放过些有小危险,又不会致命的人,以增加乐趣,这是我们的共识吧。”我替自己申辩,没想到不说还好,这一说,狐狸本来勉强挂在嘴边的笑彻底消失,眼中更是阴云翻滚,电闪雷鸣。 他不会是想和我尝试首次吵架的感觉吧?对他如此生气有些摸不找头脑的我刚起了这念头,就被北羽在殿外的声音打断了妄想:“少主,慕容诚要见您,他说您必须马上给他交代,为什么攻击他和几个兄弟的府邸。” 狐狸怒色稍敛,眼中异光闪烁,道:“来的好,我还怕找不到这只老鼠呢?北羽,该怎么做,不用我交吧。” “属下明白。” 可怜的慕容诚,本来狐狸做的就是过河拆桥的买卖,偏还在他发怒的时候来讨说法,其下场之凄惨不难想象,我心里为他默哀。因为楚王慕容昊在北越的协助下逃脱,京中几个有野心的先王之子变得更加麻烦。所以我和狐狸商量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些人彻底清除。反正前面有慕容诚顶缸,篡位、弑弟、屠兄都是一样的骂名,他多承担几个好了。 我正胡思乱想,狐狸忽然轻叹口气,那眼中的愤怒不知何时已烟消云散。我们互相凝视片刻,他伸手把我揽入怀里。我蹙眉,想从衣上血迹还未干透的他怀里挣脱,他反而加大了手上的力量,牢牢把我抱在怀中。 阳光透过窗户射入殿里,映出地上的两条影子,一条挣扎、一条执拗的不肯松手,充满活力的纠缠着,完全没有了安阳侯府池边,连光明都要躲避的孤独。偶然低头的我把一切尽收眼底,突然没了挣扎的力气,似乎连狐狸身上浓厚的血腥气也不再刺鼻。 阿星痛苦的叫着我名字的样子突兀的浮现眼前,可紧接着,他见证我杀人时的悲伤神情一遍遍在脑海里重复,慢慢模糊了他的身影。 地上的两条影子渐渐融合,原来一切过后,沾染了无数鲜血的我们,剩下的仅有彼此。 楚惠王十年三月,楚惠王慕容昊之兄慕容诚叛乱,领兵火烧王宫,楚王未及躲避,薨于安泰殿,年二十二。太后、惠王长兄幼弟尽皆被屠,王室无人,危矣。幸得秋霁言挺身而出,平定叛乱,收惠王遗骨发丧,葬惠王墓。 同月末,宫人清扫焚毁的楚王寝宫时,偶然发现地下密室,内藏惠王父襄王秘诏。上谕,秋霁言乃吾与萧氏之子,少有智勇、举止端凝。寡人百年后,可承大统,名慕容言。吾妹容仪之女舞昭自幼丧母,聪慧贤淑,寡人怜惜,可立为王后,统摄六宫。 此诏一出,天下哗然,说密诏系伪造者有、谈楚襄王与萧氏私通者有,更传为各国王室笑柄。但无论外界如何,在如今已被狐狸控制的楚京朝廷内,大臣们验明了先王遗诏的真实后,立即众口一词的请求改名慕容言的狐狸登基为王。狐狸推拒了三次,方诏告天下,继承襄王大统,号平王,定明年为楚平王元年。 相比于当年慕容昊的即位仪式,狐狸的登基大典简单仓促,其中固然有楚国近两年内外交战、又逢大旱,国库紧张的原因,但各地豪强多有不服也是不容忽视的问题。另外,北越对此事的态度让人担心,虽然狐狸暗中派手下截杀慕容昊,可万一他真到了越国,并得到越王的公开支持,对根基未稳的我们将是极大打击。 登基大典后,已经惹人非议的狐狸还有件麻烦事悬而未决,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后宫王后、妃嫔的封赏。本来他只要遵循古法,册封自己的妻妾即可。偏偏楚襄王遗诏中写明由我为后,可狐狸不但早有正室,而且我本为惠王慕容昊之妻,算起来应是新任楚平王狐狸的弟媳,这可就着实难办了。但如果不遵照旨意封我为后,则等于自打嘴巴,使狐狸的登基成为一桩笑话。 狐狸的亲生父亲襄王在遗诏上本可替他编造更说得过去的身世,这样直接言明其私生子的身份绝对是步险棋。不过,此事虽然秘密,但毕竟有人知晓,与其把它隐瞒,成为狐狸致命的弱点,倒不如开诚布公的诏告天下。所以此棋虽险,也下得恰到好处。 而遗诏中有关我的那段话,则颇让我惊。以狐狸的个性,就算同意我为后,也绝不会在密诏上动手脚,节外生枝,影响了他的登基。所以,那段话必是楚襄王的原意无疑,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对妹妹的亏欠,让他想补偿妹妹的女儿?还是用这种方法来进一步证明狐狸不是秋家人的身份?又或者两者兼有,甚至还有…… 真是越想头越痛,鉴于狐狸他爹明显比狐狸狡猾,我决定不再考虑这注定没有答案的问题。定了定神,我把注意力转回手中的奏折上,关于立后的事,外界虽议论纷纷,但真实原因是——我和狐狸根本没有时间考虑。灾荒、民变、战后的各项问题等等,积压的国事已经使我们焦头烂额。如今的楚国像一个气若游丝的病人,虚弱到再容不得任何君主的一点粗暴对待。 奏折上的一个词语引起我的注意——云湖祭,似乎太后临死前提过。我急忙认真阅读这份奏章,原来是几个大臣连名请求举行云湖祭,祈求龙王的宽恕,以便今年能使楚国得到充沛的雨水。 “无稽之谈。”我把那份奏章随手一扔,现在楚国国库空虚,哪有工夫举行虚无飘渺的祭典。而且我在楚国待了这么多年,从未见祭祀龙王,雨还不是年年照下。 桌子另一侧的狐狸拿起那份奏折看过后,忽然变得若有所思。 我扔折子本就有一半是为引他注意,好探探这云湖祭的底细,此时见他神色异常,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狐狸的眸子似笑非笑的在我身上轻轻扫过,明已看破我的心眼。我有些泄气的垂下头,话说两个人太了解彼此也不全是好事,比如当一方想耍心计时,立刻会被另一方识破。像这种事情,我们俩最近在一起时发生的次数越来越多,互有胜负,让人心酸啊! “相传楚国开国,有龙王襄助。等到楚国定都后,龙王让天上的云彩落地成湖,栖身其中,就有了京外的云湖。云湖祭正是三年一次在湖边祭祀龙王的大典,除了为感谢龙王的保佑外,同时祈求未来三年风调雨顺。不过,我记得这个祭典在襄王末年已因不明原由被废止,惠王时也没恢复。这么多年楚国丰收,没人记得龙王,如今大旱,他们倒会临时抱佛脚。”狐狸没点破我的心思,反把云湖祭由来解释了一遍。我的眼睛越听越亮,对上狐狸笑弯的眸,又觉得互相了解也非坏事。 虽然楚襄王时期废除云湖祭的原因不明,或许还与太后、容仪等人有关,但那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祭典本身给了我们使乱事百姓寄托信仰之处。被龙王承认的楚王与王后,听起来就美妙得让人无法拒绝。当初我在云岭军占据的城中死而复生,结果引来无数百姓的崇奉,楚国现在人心的浮动由此可见一般。如果狐狸被大多数人认定为天命之主,到时就算北越宣称楚惠王慕容昊未死,我们也不至完全陷入被动。 其实此事还有一箭三雕之法,我眼珠转了转,浅笑道:“这事由我来办吧,包准让你满意,不过中途你不许插手过问。” “好,我让北羽配合你,秋家暗中的人脉关系你都可以调用。”狐狸这次不知有没有看出我的企图,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然后又从案上堆成小山般的奏折里拿出一份继续浏览。 经他以身提醒,我才想起那数量庞大的奏章堆。当初秋家免去狐狸的实权后,面对楚国的困境,太后和秋怀仁却有心无力,大批的折子留中不发,拖来拖去的结果是要我们来收拾烂摊子,这难道就是他们最后的报复手段?实在太可怕了,我心里泪流成河,为处理这些奏折,而被狐狸抓包的我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认命的叹了口气,我继续和那些奏章奋斗,现在唯一让人心里平衡的是,狐狸既要处理政务,又要接见、安抚群臣,比我睡的还少。 “你等一等。”我正提笔仿照狐狸的字迹批阅奏折时,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飘来。 已经被奏折摧残的有些麻木的我抬起头,茫然的望向他。狐狸仍旧低着头,手里的笔龙飞凤舞,一刻不停。子夜时分,灯火摇曳,但无论如何晃动,那闪闪的光芒与簇簇的阴影始终围绕着他,把他侧脸的轮廓映得格外柔和,其中似乎有些以前绝不会有的东西,等待我的发掘。 让我等什么,他未说,我已明白。虽然即位大典上,狐狸没有分封诸妃,但是曹家父子却都得到了提拔重用,而另一个被狐狸重用的萧家家主绝不会支持我这个害死他孙女的秋家人。再加上自古便有糟糠之妻不可弃的说法,曹茗月显然占着“理”字。如今局势,即使有先王遗旨,我也无法独占后座。 我把胳膊支在案上,托着下巴微笑的看着他:“好,我等,我从来都不急。” 这么有趣的后位之争,又有只狡诈的千年狐狸推波助澜,为什么要着急呢? 第十四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上) 楚惠王十年五月,天尚未亮,整个楚宫已经热闹的仿佛过年,人人穿戴一新,簇拥着盛装打扮的王族众人乘兴向云湖出发。 我无精打采的坐在御辇里,身边是狐狸和曹茗月,本应有些微妙的气氛,却被我一个又一个的哈欠破坏。这些天为了能使云湖祭上龙王显灵,我伤透了脑筋,加上还有些别的事要一并处理,我在外面奔波的日子倒比在宫里的时间更长。比如今早,我刚赶回宫,只来得及把衣服换好,就要跟着他们去云湖边祭祀龙王。 也不知道花狐狸有没有趁我出宫时偷腥,不过,看他眼角眉稍的倦意不像装的,还是暂时先放过他吧。我迷糊的想着,头则随晃动的马车点来点去,然后终于和车壁有了亲密接触。 “嘶。”我抚着痛处,神志略微清醒了些,抬头看见狐狸啼笑皆非的表情,不由狠瞪了他一眼。亏我刚才还想放他一马,现在可以直接省略,等回宫让我在他身上找到一根女人的头发丝,他就死定了。 对于我凶恶的眼神,他全无反应,含笑把我拉到他怀里,让我的头枕在他腿上,做出幅供我睡觉的样子。 他一定是知道我要在他身上找头发,所以想湮灭证据。躺在狐狸软硬度适中的腿上,我又开始犯迷糊,脑子也变得不太好使,眼角余光瞥见曹茗月无动于衷的表情,隐约察觉丝异常,却不是为参加祭典,连着赶了几天路的我此刻能想清楚的。 云湖其实就是当年狐狸背我上山俯览楚京景色时,山脚下的大湖。今朝故地重游,湖边已经搭起高台,台下旌旗飘飘,禁军兵士环绕列阵,台上陈设各种祭品,四角分布四座巨鼎,鼎中燃着烈火,稍稍驱散了清晨湖上的淡淡雾气。 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我被狐狸叫醒,拉下马车后,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云湖岸边,除了布在高台四周的禁军士兵外,还有无数百姓翘首以待。他们都是得知今日朝廷要举行云湖祭,而早早赶来的人们。本来云湖祭是每三年于立春时节举行的大典,以保佑未来三年风调雨顺。无奈多年不曾举行,几个大臣连名上奏时已经晚了,再加上我要人为制造天命降临的假象,绝不能被人轻易看穿,准备起来马虎不得,所以时间更是一拖再拖。但即使如此,百姓们还是对此次祭典抱以了极大的热情,这从岸边黑压压的人头就可以窥见端倪。想来是去年的大旱让以种田为生的普通百姓吃足了苦头,即使楚京的旱情不是特别严重,也让他们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从别处逃难来的难民已经证明得罪龙王绝非好事。抱着这种心态,来参加祭典的百姓络绎不绝,无形中使我和狐狸的诡计得到了更好的宣传效果。 鼓乐声响起,狐狸和我交换个眼色,缓步走上高台。台下的群臣、岸边的百姓此时无论愿意与否,都不得不伏地高呼“万岁”。 乐声已停,全场肃穆,狐狸神态庄严的展开祭文,高声朗读。他身上明黄|色的龙袍在清晨阳光和雾霭的交相衬托下,忽而显得柔和亲切,忽而又光耀夺目的让人心生畏怖。袍上五爪金龙随着被风带起的衣袂飘然摆动,更添慕容言君临天下的威仪。 是的,不再是狡猾的狐狸秋霁言,而是慕容言,此时此刻,没有谁比他更配得上“慕容”这个南楚王姓。 祭文念完,慕容言在摆放供品的案前点香叩首,台下众人跟着又跪了一次。 我随着人群起身,暗等好戏开锣。果然香烛刚刚点燃,晨雾弥漫的云湖中心湖水荡漾,并慢慢剧烈起来。 岸边的人们渐渐察觉异常,全争先恐后的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 只见湖心一只黑色的巨形龙尾骤现于不住翻腾的水里,又在无数的抽气声中急速隐没。还没等大部分人明白是怎么回事,一颗硕大的龙头忽然浮出水面,当场吓得很多人再次扑跪地上。哗然之声四起,百姓慌张后退,禁卫军中不少人本能的弯弓搭箭,想射杀怪物。 这云湖祭说是祭祀楚国百姓崇敬的龙王,保佑风调雨顺,但谁也没见过真龙,此时冷不丁碰上,就好比叶公好龙,四肢瘫软连路都不会走的大有人在。让我看了着实好笑,不过也幸亏没有胆大到敢下水一探究竟的人,否则我操办的这尾假龙包准露馅。因为时间仓促,深识水性的人难找,龙身又制作不易,所以为省事我只做了龙头和龙尾,反正有这两样已能让人看出是龙。 狐狸适时的厉声阻止要射箭的禁军,百姓里我安排的几个手下此时也喊道:“龙王显灵,天佑大楚。” 黑龙见机又露出了头,两只黑洞洞的大眼凝望高台上昂然而立的狐狸,仿佛在做无声的交流。 此时,慌张的官员与百姓渐渐安静,屏息注视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没人能说清楚到底过了多久,龙头缓缓向下沉去,湖面带起一片漩涡,龙尾露出轻拍,溅起的水花在薄雾中显得异样迷离,犹如梦境。 “平王上承天命,龙王显灵,天佑大楚。”当大多数人从这场梦里醒来时,已经淹没于呼喊的海洋中,并且很快不由自住的跟着叫了起来。再也无人关心是谁第一个如此喊的,更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停止。 我垂头抿唇,一切比想象的还要顺利,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盲从。不过,这只是第一步。 远方传来几声清脆婉转的鸟鸣,在此刻人声嘈杂的云湖边,竟出奇的响亮。众人寻声望去,见一只全身火红的大鸟从云湖旁的山上飞下,在高台上空来回盘旋,鸣叫不止。 狐狸有些诧异的望向我,摆出幅不知道我还有后续手段的样子。我微微一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那赤鸟又飞低了些,底下的百姓清晰的看见它翅膀上闪亮的羽毛。 “刚才龙王显灵,难道现在连凤凰也出世了?”不知是谁最先说出的话,很快便惹来更多人议论。 一只被伪装过的驯养大鸟,只要出场时机合适,未尝不能成为凤凰。我暗笑,先有水中惟妙惟肖的假龙现身,此时疑神疑鬼的百姓就算看见只乌龟没准都能说成神龟,何况我又布了些煽风点火的人在中间,自然引得众人往歪处想。 没等我乐完,赤鸟已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俯冲向地面上的我。我故做害怕的伸手挡头,那鸟离我还有段距离时,又忽然拍翅向上,只余一片在阳光下闪着五彩光华的羽毛飘然而落,安稳的躺在了我举在头顶的手心中。当我放下手时,赤色大鸟只留下道迅捷的掠影。 静,人山人海的场合,却静的只能听见湖水流动的声音。 我举着羽毛茫然四顾,瞥见身侧依旧面无表情的曹茗月,心里隐隐感到不妥,却没有更多时间再去思索,因为狐狸已经冲我伸出了手。 晨雾消散,他背后的湖面上到处闪着金色的阳光,越发衬托出身为王者的威严。 我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高台。曾经我站在台上,他站在台下;而刚才他站在台上,我站在台下;如今大家平手,我们终于站到了一起,并且靠得如此之近,同享众人的膜拜。 站在大臣群里的白夜抢先而出,俯身跪倒,高声道:“陛下得龙王襄助,娘娘得凤凰认可,我大楚必千秋万代,昌盛不熄。” 众臣回过神来,全跪倒高呼:“陛下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湖边的百姓也纷纷下跪,跟着呼喊,从那些压得不能再低的身子可以看出,大多数人已经心悦诚服,而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人群的欢呼还在继续,我和狐狸已准备上车返回宫中。 蓦地,走在我身侧的曹茗月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四周簇拥着我们的宫女急忙上来搀扶。 我暗暗挑眉,看她虚弱的样子,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走上前关切的问:“曹姐姐,你怎么了?” 我边说边若有若无的瞅了眼发现异常凑过来的狐狸,他则回我个貌似光明磊落的眼神,然后温柔的问道:“茗月,哪里不舒服吗?” 曹茗月这会儿额头冒汗,呼吸微弱,她身边的侍女代答道:“陛下,娘娘这几日身子一直不适,今日想是受了些惊吓,还望陛下能速送娘娘回宫,请御医诊治。” “陛下,不如你和曹姐姐坐车先走,方便赶路,臣妾随后就到。”我体贴的接口,人家明摆着不欢迎我同乘一车,这种小事自要显出我的宽宏大度。不过某只狐狸的皮最好绷紧些,如果御医真诊出某人有孕,我会让他知道小狐狸也不是这么好养的。 狐狸显出幅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模样,对我的话表示赞同,扶着曹茗月上车而去,隐隐让我闻到一丝阴谋的气息。不过,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倒也不如何惧怕。 狐狸和曹茗月的御辇快马加鞭,不消片刻就把身后我所乘坐的马车甩下一大截。保护车队的人马此时也被分割开来,跟在御辇四周的是大批的精锐禁卫,而我车旁的护卫人数则明显稀少。 我这时早看出端倪,正暗暗冷笑,车外一声呼呵,金石之声随即响起,车壁上更传来“哆哆”两声,似乎有东西钉在了车上,幸亏车壁厚实,才未能射穿。 还好没穿窗而入,我暗舒口气,却并不如何担心。果然,不过片刻工夫,车门就被极端粗鲁的打开,一张不太情愿的年轻男人脸孔探了进来,叫道:“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快下来!” 第十四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下) 听了那人瞒不讲理的话,同车的秋雨脸色煞白,虽然浑身颤抖,却还是颇为忠心的挡在我面前道:“你们……要干什么,我告诉你……” 没等她说完,年轻男子早不耐烦的调头离开。我则笑眯眯的拍拍被吓住的秋雨,安抚道:“别担心,他是负责保护我的。” 我从马车里出来,发现地上躺倒的多半为本应负责殿后的禁军,而此时还拿着剑警戒的全是黑衣劲装的大汉,不由满意的点头。我眼珠一转,看见明显早准备好,就等时机一到便来救援,此时却只能举剑傻站在外围的北羽及其手下,不由温柔笑道:“北羽,我嫌你家主子办事太没效率,所以用了自己人,你不会见怪吧。” 北羽讪讪地放下剑,不知该说什么好。另一边刚才催促我的年轻男子轻蔑的冷哼,用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自语:“一群废物。” 北羽脸色巨变,张嘴刚要反驳,被见势不好的我慌忙打断:“北羽,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心情不好,正因被他大哥、二哥联手逼迫来保护我而郁闷呢?” 此时脸色臭的可以媲美茅坑的年轻男子正是云岭军的三当家孟云龙,他听见我如此说他,也不反驳,只是高傲的把脸转向另一边,摆明不屑与我等败类贵族为伍,表现颇让人火大。这小子自从知道我是王族中人,本来守城战后对我略有缓和的态度又开始嚣张。要不是他两个哥哥联手压制,再加上他当初对他大哥叶平有亏欠,我想他肯定先把我这个可恨的王族杀了了帐。 我这次出宫忙碌收获颇丰,其中最大一项就是和云岭军几个首领挑明了身份,并达成招安协议。如今隐在暗处的孟云龙为保护我而现身,个中原由少不得要向狐狸交代一番。 不过,再那之前,狐狸最好先向我解释清楚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眼下京城禁军的控制权被拆分,有一部分掌握在曹家手中,这个我知道,但是知道不代表我能容忍他们随意对我进行阻杀。像今天般的事明显有曹家人操纵,狐狸不可能事前全不知情,却偏偏纵容他们到如此地步。是想让他们杀了我,还是想通过我毁了他们? 把打扫战场的工作留给北羽,我换了辆马车安全的回到王宫。至于孟云龙,他自有去处,还轮不到我操心。 进宫后,知道狐狸还留在曹茗月的居处端华殿,等待御医检查的结果,我反而不急着去寻衅。先回到自己一直霸占的王后寝宫,我换下礼服,疲惫的靠在软榻上,随手接过秋雨奉上的香茗,正要啜饮。 忽然殿外传来吵嚷之声,我轻眯起眼,现在是个人就来这里闹。老虎不发威,真把我当病猫了。 我压了压火,把茶盏放在桌上,轻声吩咐:“秋雨,你去看看,什么人在外面吵闹?” 秋雨领命离开,不大的工夫,带了个太监进来。我定睛一看,竟是旧识——当年那个奉慕容昊之命替我送药,稚气未脱的小太监承喜。 承喜现在长大了不少,灵动的大眼骨碌一转越发显得机灵。此时天气并不炎热,他却满头大汗,刚才又在门口喧哗,明显有紧要的事想禀告。果然,一见到我,他就跪了下去,焦急的道:“娘娘,奴才多年前蒙您求情,才能活到今天,一直感恩在心。这次冒大不韪闯宫求见,实乃有重要事情禀告于您。” 我示意他不要着急,起来说话,他才站起,见我去拿桌上的茶盏,脸色立变,大声阻止道:“娘娘不可。” 我心中一动,马上把茶盏放回原处,听着神色紧张的承喜结结巴巴的讲述原由。 自狐狸登基后,便把他这样既非慕容昊贴身太监,又在他寝宫服侍的太监们打乱调拨到其他各处。承喜恰巧被派到曹茗月所居的端华殿,负责洒扫等粗活。今日狐狸和曹茗月回宫,他也曾远远看见。不过,像他这样身份的太监是要回避的。没想到他刚退出殿,就在转角处看见曹茗月的贴身侍女把一样纸包的东西交给个品阶明显比她低了不少的宫女。本来不欲惹事的承喜想躲开,但听曹茗月的侍女提起隆馨宫。现在随便一个宫人都知道端华殿和隆馨宫水火不容,受过我恩惠的他自然担心我的安全,便偷听了下去。结果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曹茗月消息灵通的知道了刺杀计划失败,干脆改为投毒,而那个接药的宫女正是早已被她收买的给我宫里送茶点的人。 我脸色阴沉的听承喜诉说完,曹茗月明目张胆的根本不知收敛,和她那个城府深沉的姐姐没法比,怪不得以前狐狸的几个小妾流产得如此容易。本来我还想和她好好玩玩,要能供我娱乐,这后座完全让给她两天也无妨,偏偏她已经急红了眼,连如此不入流的手段都使出来。我冷笑着把指尖伸入茶杯轻轻搅动,她不会以为区区毒药就可以杀死我吧? 让秋雨找了只小鸟试验茶中毒性,果然剧烈无比,我笑得越发灿烂,转头和蔼的对承喜说:“承喜,不知你是否愿意留在我宫里伺候?” 承喜立刻又跪在地上,肃容高声道:“奴才的性命全是娘娘所救,愿为娘娘效死力。” 我敛住笑,当初在慕容昊面前那句为他求情的话不过是随口一说,于我并无厉害关系,没想到却有人念念不忘,甚至愿意为此效忠于我。这么多年,我在宫里碰上的几乎全是虚与委蛇之辈,利益与利益的交换,让我早忘了该用什么去换对方的忠心。 我凝视着眼前无比认真的承喜,点了点头,去掉一贯的虚假笑脸,柔声道:“好,那你就留在我身边伺候吧。只要有我一天,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谢娘娘。”承喜兴奋的答应,以头碰地“砰砰”有声。他可知道得到了我的信任,一旦背叛将千万倍的承受我的怒火。 命人把那个负责送茶点的宫女抓来,一看到我,她立刻脸现惧色,身子抖如筛糠,大喊饶命。这回连审也不用了,我让承喜押着她,带着秋雨直闯端华殿。 既然有人非和我开盅一决胜负,我自然要奉陪到底。 到了端华殿,想象中被太监、宫女阻拦的场景却没有出现。大殿外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无,我皱眉,狐狸应该还在端华殿,这又唱的哪出,空城计吗? 我们一行长驱而入,没走几步,便看见狐狸背对着我们独自立于殿中,内室的暗淡无光,使他袍服上的金龙显得格外狰狞。 听见脚步声,他微微侧身,正好把身后趴在地上的曹茗月露了出来。我稍显惊讶的望着他,他却笑得云淡风轻:“既然你来了,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说着,举步向外就走。 “陛下。”曹茗月的呼喊犹如呻吟:“臣妾求您放过我父亲和哥哥。” 狐狸似乎没听见她痛苦的喊声,从我身边擦身而过,就那么消失在殿门外。 我望着虚弱的趴在地上的曹茗月,颇觉无趣,但此时箭在弦上,只得招手让承喜把那个下毒的宫女带前几步。 曹茗月刚还痴痴的望着狐狸消失的地方,此时见到那个被我们压上来的宫女,忽然抬头满脸怨毒的瞪着我道:“我是要杀你,但我有什么错?你该死!” 我慢条斯理的从秋雨端来的那壶毒茶中倒了一杯,举到双手被绑的宫女面前,然后不顾她的挣扎求饶把那杯茶灌了下去,这才转身冲脸色煞白的曹茗月悠然笑道:“你没有错,后位之争本就凶险,成王败寇,乃是天家的至理名言。只是你连何时该忍都不知道,颇让我这个和你竞争后位的人感到失望。” 曹茗月惨然笑道:“你认为我在争后位吗?真是可笑,我曹茗月从来没在乎过那样东西,我争的是把我明媒正娶入门的夫君。”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忽然感到有股怒气澎湃涌出,怎么压也压不住,面上却笑得越发魅惑人心:“如果是抢夫君,你就更不需要争了,因为他是我的男人。” “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曹茗月的怒骂结束于被我强灌毒药的宫女软到在地的一刻,她白着脸看我走上去用脚揣了下那个嘴角流血,呼吸时有时无的女人,忽然惨叫道:“你不是人!你这个恶鬼!” 我笑靥如花,又倒了杯毒茶,望着曹茗月眼里的恐惧,柔声道:“正如你所说,这就是你配不上他的原因,因为他也是恶鬼呀。”说着,在承喜和秋雨的惊呼声中,昂头把毒茶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我看到曹茗月不可置信的眼神,轻笑出声:“你不会真以为区区一点毒药,就可以把我毒死吧!想当年我被司徒绯下的慢性毒药虽然发作缓慢,但毒性都比这个厉害。” 震慑住曹茗月后,我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隆馨宫,开始不住呕吐。以前我确曾喝过很长时间的慢性毒药,后来为了防毒,又在白夜的指导下服食过毒性不烈的药物,但那并不代表我能抗拒所有毒物。曹茗月派人下的毒,从宫女毒发的速度看,估计我要是用非常缓慢的速度喝一杯,并不成问题。可当时为了震住她,我一口气喝完,表面风光的背后,是现在能吐多少就必须吐多少的痛苦。但让我更感到郁闷的是,这种痛苦必须承受。曹茗月作为狐狸的正室,在眼下纷乱的楚国,已不是可以随便杀死的人物,否则狐狸和我的名誉都将受损。因为有这层考虑,我对她还有一定的容忍度,但她却想依仗父兄势力铲除我。如果不能此时把她压服,以后更无法控制。 越想越气,狐狸享受,我却要替他受苦。蓦地,一只大手伸过来轻拍我的后背,我不停顿的继续呕吐,换来狐狸的一声叹息:“这是何苦?” 吐的已经再也吐不出来,我在他的服侍下漱口后,轻喘道:“你偷听了。” 他丝毫没有否认的打算,搂着我道:“我喜欢听你说,我是你的男人,再说一次好不好?” 我森然一笑,一字一顿的道:“你是我的男人——其中之一。” 狐狸的笑脸上猛然出现非常细小的裂缝,如果不是我深识他性格又早留心观察,绝对看不出来。可惜转瞬之间,裂缝已被修补,他并未露出任何怒气,反而从容笑道:“还在生气?我道歉行了吧。知道你不高兴我事先没和你商量,可咱们心意相通,这不是配合的挺好。现在,曹家父子坐实了谋逆罪名,我可以名正言顺的扶植曹家最小的儿子曹佑思,而你问鼎后位的阻力也小了很多。” 我冷笑:“默许曹家父子调动兵马围杀我,又派北羽来救,你的如意算盘打的不错。” “再厉害的算盘不是也没全打响吗?听北羽说你收了云岭军,动作好快!” “晚一步的话,恐怕又要被你捷足先登。”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宫里这几个女人我都料理不了,还要靠云儿你来好好整治。”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不要心疼。” 狐狸对我冷冰冰的回答毫无反应,依旧笑眯眯的道:“我哪有工夫心疼她们,你一去多日,回来就怀疑我,是不是该好好补偿我一下。” “我什么时候怀疑你了。”如果说的是我怀疑曹茗月怀孕这事,反正当时谁也没挑明,我坚决不承认。 “这事先放下不提,你给我好好讲讲你怎么收服云岭军的。”狐狸没穷追不舍,轻易的改变话题我很高兴,可是…… “这个现在说也无妨,但你确定我们要在床上谈?你的手往哪里摸?” 狐狸不为所动的把我压在身下,一只手胡乱的解开床幔,一只手则与我衣服上的扣子奋斗,同时还不忘厚颜无耻的笑道:“边说边做,有益健康。” 帷幔快速垂下,其上妖娆的金色菊花阻隔了外面的风雨,仿佛把之前所有的血腥与争斗掩盖,留下的仅有枕边人的温柔。思绪随着狐狸在我身上游走的手,开始飘忽不定。想到今日隆馨宫外阳光明媚、花开娇艳、芳草如茵,四面八方洋溢着柔和的氛围。人们沉醉在这天地的美景中,此刻又有几人会想到九月秋来,百花凋零,菊花绽放的傲然姿态,我却已在盼着那一天快些来到。 第十五章 断的不只是琴弦(上) 关于收服云岭军的问题,我对狐狸只说了个大概,精明如他自然未再多问。其实,回想当初,我也并无把握,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总不能把所有便宜最后都留给了狐狸。 那次,我利用安排黑龙和凤凰出世的机会,离开王宫,又支走了北羽,才在白夜手下的陪同下赶往云岭军驻地。 云岭军自从与纪长风一战后,就把主力迁移到宁陵城驻扎,相比于一开始那个狭小简陋的县城,宁陵城的金粉楼台、雕梁画栋着实让这些穷苦出身之人大开眼界,幸福的如在梦中。不过,物质丰富的同时,另一个让云岭军几位首领头痛的事开始不断发生,并越演越列。他们手下的军队说好听了是抵抗暴政的义军,说不好听就是一帮贼匪。艰苦之时,尚能团结一致,共御强敌,可一旦坐享荣华,朝廷又因内乱鞭长莫及,立即丑态百出,难以控制。云岭军人大部分又都受过富贾权贵的欺凌,此时猛然站在了这些人头上,仇恨使他们疯狂。强抢民女者有之、杀人放火者有之。宁陵富户大多连性命也难保全,更别提财产,闹得整个城中人心惶惶。叶平等人虽极力阻止,甚至为此不惜大开杀戒,杀了几个过分妄为的将领。但一来云岭军的结构本就松散,成员间讲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二来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摆在这些祖宗八辈都穷的人面前,诱惑力实在太大。所以,叶平的杀戮不但未能警醒手下将士,反而使他们颇多怨言,表面上不敢顶撞,私下里抢砸不误。 我从进城到叶平所住的帅府一段路上,连续遇到三股抢劫的云岭军匪,一拨比一拨凶悍,幸亏白夜安排的手下功夫了得,才未让他们把我这个名义上的云岭军四当家劫去做压寨夫人。 对于云岭军得到宁陵后可能发生的变化,我和狐狸早心中有数,这也是当初狐狸愿意割让宁陵的原因之一,却还是被眼前的“打劫盛况”吓了一跳。 等我见到叶平时,发现他比起当初的意气风发,明显消沉不少,鬓边更多几许白发。见我进屋,他勉强笑道:“四妹回来了,我已让人安排好房间,你要不要现在去休息一下。” 我摇头表示不用,直截了当的道:“大哥最近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叶平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却没有否认:“如今城里的情况,我不说,你也应该看得出来。但这事,小妹你帮不上忙。” “大哥,我不知道当初你和我哥哥达成了什么协议,也不想知道,但你真认为他靠得住吗?比如这宁陵,是他极力建议并帮助你们得到的,结果呢?我这次回来,从城门到你府邸短短路途,一共被抢劫了三次。如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21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如今的云岭军就算朝廷不打,恐怕也难以长久吧。” 叶平脸色铁青的望着我,却未有一句话反驳。事实摆在眼前,他并非没胆承认的鼠辈。 “大哥,我想你和二哥早对我们兄妹有诸多猜测,大约也猜到了一些。我现下不想再瞒你,我哥哥就是如今的楚平王慕容言,而我则是已故的楚惠王的王后秋霁云。”我边说边观察叶平的反应,他脸上全无惊讶之色,明显已有心理准备。果然,我这招开诚布公做对了,既然对方已经怀疑,甚至可能有了证据证明,我若还坚决不认,下面的事情也无需再谈。 “平王和我一向反对秋家的暴政,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j人陷害,流落到此。如今平王当政,立刻帮助流浪的灾民重回故土,恢复耕种,减免赋税,各项措施深得民心,大哥应该有所耳闻。眼下外虽有北越、西秦虎视眈眈,但两国尽皆新败于我国白将军之手,没有十足把握,绝不会轻举妄动。国内百姓久乱思治,平王新政又能安抚民心,这造反的杀头大罪,怕是注定应者寥寥了。大哥手上的云岭军又如此情况,不若早做打算,大家都好留有余地。” “啪啪!”鼓掌声响起,柳静从内室踱步而出。对于自己隐藏偷听,全无尴尬之色,抚须道:“四妹口舌之厉,连我等男儿亦自愧不如。经你这么一说,我云岭军竟像是已经成了任人宰割的肥羊。四妹在我云岭军的地盘上信口胡说,就不怕我们抓了你去威胁楚王吗?”他言辞间虽多有不满,但还叫我一声四妹,明显不打算放弃这层关系。 我微微一笑,悠然答道:“抓个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弱女子威胁朝廷,不过徒惹外人笑柄罢了。至于说云岭军是否任人宰割的羔羊,我不知道。可我清楚,如果大哥和二哥现在愿意,开出的条件我都接着。要是等到平王亲来,恐怕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叶平听后冷笑:“我云岭军好大的脸面,竟能劳动楚王亲来讨伐。” 我仍旧笑得妩媚:“讨伐不一定,但讨口水喝,总是要的。” 两人听出我话中有话,不由都微微变了脸色。 我不急不徐的道:“宁陵主要水脉的上游皆在朝廷控制的地方,如今楚国大旱,总不好让宁陵水量丰沛,造成浪费。其实当初大哥你们若是选择强占与海国接近的巩县,平王和我一时还真不能奈你们何,可惜人总是被眼前的利益迷惑。看到了宁陵的众多优点,便忽视了它小小的缺点。” “你们……卑鄙,竟然……”柳静脸色变了又变,指着我不知如何说下去。他们想必不是没发现宁陵的缺点,而是不相信有人会利用这个缺点。因为如果真那样做,势必造成生灵涂炭。 我没反驳他的指责,继续优雅的微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牺牲,我和狐狸还担的起。现在重要的是,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平定楚国内乱。相信狐狸也很明白这点,只是刚接管楚廷,政务缠身的他无法顾及此处,才让我抽空捡了便宜。而且以叶平和刘静的性格,这些牺牲恐怕只会是口头威胁,不太可能实行。 果然,叶平伸手阻止了柳静的骂声,脸色阴沉的道:“四妹,请先下去休息,这事我和二弟会认真考虑,尽快给你答复。” 接下来的事一切顺利,要不然我被曹家手下的禁卫军围杀时,也不会有孟云龙来救。至于叶平和柳静开出的条件,自有狐狸烦恼,还轮不到我操心。 楚惠王十年五月,楚平王颁布诏书称,曹家父子妄图谋反,袭击御辇,幸得云岭军三当家孟云龙将其擒获。寡人念曹家父子尽忠多年,其女曹氏更服侍寡人久已,故不忍杀之,特发配边疆为奴。云岭军为反抗秋家暴政而起,秋家伏诛后,早有归降朝廷之意,今接受招安,又立大功,特封云岭军大当家叶平为云麾将军,二当家柳静、三当家孟云龙同为游骑将军。云岭军改名云麾军,由三人继续统领,镇守宁陵。 黑龙的显灵,让各地臣民异常兴奋。楚京里鞭炮处处,百姓欢声笑语,我利用秋家暗哨收上来的情报也显示私下议论狐狸得位不正的人越来越少。朝堂上,那些历经三朝的老臣收敛了不少不满的情绪,认真对待狐狸发布的各项政令。 一切都开始步入正规,显得井井有条。 狐狸趁着最近春风得意,接连下诏对各种弊政进行改革,同时也把后宫虚悬的后位定了下来。结果不出我所料,曹茗月因占着正室名份,虽然其父和长兄被发配边疆,但如今朝局未稳,无力再把曹家连跟拔起,所以为安众臣之心,封她为暄月王后。而我因为是狐狸生父襄王遗旨中指定的王后,他也不敢怠慢,准备挑选二个月后的吉日举行大婚,册封我为昭云王后。至于狐狸的几个妾室因出身不高,除有两个被封为九嫔中最低的才人、采女外,剩下的连品级也未捞到半个。 无论外界如何非议,楚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甚至各国历史上都不曾得见的一国双后、平起平坐的局面被投机取巧的狐狸摆了出来。 大约上天都觉得狐狸的艳福享得太容易,所以要好好折磨折磨他。他刚发下封后诏书没几天,便臭着一张脸下朝回来。 我当时正难得悠闲的靠在湘妃竹榻上看杂书,见他进来,连手指也懒得动,眼尾余光在他身上一扫,便继续专注于我的看书大业。 狐狸在秋雨的服侍下,卸去朝冠礼服,不太满意的坐到我身边,随手抽走我的书抱怨道:“我都气成这样了,你也不知道关心关心。” 我抬头认真的打量了他一遍,悠悠的说:“不是还活着吗?等你驾崩的时候,我一定认真关心你。”的财产和权力,我在心里偷偷加上后面的话,不过没敢真说出来。并非怕了此只狐狸,而是他现在已经被我噎得七窍生烟,慈悲如我就不打算再更深的刺激他了。 狐狸这会儿脸现五彩,实在有趣,他在等着继续看戏的我面前,深吸口气,再深吸口气,最后还是没忍住,一把搂住我狠狠的吻了下去。 “别……秋雨……”我现在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刚想拿在旁伺候的秋雨当挡箭牌,结果发现这丫头早机灵的退了出去,还连带把别人也拉走了。我怒,她好的学不会,坏的被某只狐狸一教就会。 “什么秋雨?我怎么没看见?”某狐狸此时脸上哪还有什么五颜六色的怒气,全是等着偷腥的兴奋。 我趁着他说话的空挡,一拳击出,被早有警觉的他轻松躲过,但也算拉开到安全距离。 “别闹了,大白天的。谈正事,你刚才到底为什么生气?” 他非常幽怨的看了我一眼,嘴里不忘念叨两句“你越来越有暴力倾向,这样对他的身心不好”之类的话,然后终于说起了正题:“海远王这个老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说我是伪王,所以他决定从今往后不再向楚国缴纳岁供。” 那个两脚都快要进棺材,却还死霸着海国王位不放的海远王?我听说当年他刚刚继位时,也曾雄心勃勃,妄图称霸天下,结果被司徒家的家主打得屁滚尿流,彻底吓寒了胆,不但割地赔银,还年年向楚国纳供,以求平安。难道他在忍耐了这么多年后,终于打算趁楚国内乱刚平,国力衰退时,与我们决裂? 第十五章 断的不只是琴弦(下) “你打算怎么做?”我蹙眉问道,一个被楚国压榨了数十年的海国并不足虑,即使楚国今不如昔,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出兵讨伐也非不能。就怕这事并不是那么简单,楚国虽不复当年强盛,但素来只图享乐又怕死的海远王也绝不应轻触霉头。或许这事背后还有黑手操纵,比如北越和卫国。其中又以北越嫌疑最大,虽然其疆土不与海国接壤,但自从上次卫越两国联手袭击潼关后,卫国俨然北越附庸,北越完全可以通过它控制卫国的邻国——海国。而且上次卫越联军没能占到便宜,定然心有不甘,这次通过海国投石问路,可以轻松的掌握主动,让我们左右为难。 狐狸此时也收起了刚才的轻薄,笑容不复平时的洒脱:“攻,楚国一动,越卫联军恐怕也不会和我们客气,要说这事与他们无关,打死我也不信。不攻,楚国声名扫地,以后哪还有脸与北越、西秦分庭抗礼。” 狐狸的想法果然与我一样,这个老不死的海远王还真会给人出难题。说到苍老的王者,我猛地想到风烛残年的秦慕王。前阵子为了楚国的事,我连多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如今想起秦慕王说要传位给阿星,是真情还是假意?以当时我见到他的身体状况来看,他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或许阿星现在已经…… “这事最好拖一拖,不过咱们的口气必须强硬,摆出幅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我提议。 他沉吟:“样子当然要摆,但光摆样子也没用。其实我倒希望这场仗能打起来,你也知道,楚国去年大旱,很多地方颗粒无收。今年虽有缓解,但粮食还是不够吃呀!要我说,与其去种,不如去抢。” “那咱们就过段时间去抢。“我轻笑,这只狐狸现在越来越对我胃口,什么事都能和我想到一块去。 他挑眉,看我的眼神深邃的难以测度,秦国的事他不可能完全不知,但却从未在我面前提及,这已足够说明问题。 我若无其事的笑望着他,一幅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样子。其实就算做了亏心事,也绝对是他做的比较多,我怕什么? 对望半晌,狐狸的眼睛依旧幽邃如黑夜,却又似乎与刚才有了少许不同,眸光流转间,使人心荡漾的诱惑展现。他的手缓慢地探过来,仿佛带着无法抗拒的咒术,让人不能闪躲,就那么轻易抱我入怀。 我的诧异让他得逞,没想到当语言失去作用,隔在我们之间的某些东西无法跨越时,素来耐心十足的狐狸竟然试图用肉体交流来改变现状。 怦怦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在耳边不断回响,却因为我们彼此紧贴的肌肤,而无法分辨这急速的跳跃由谁发出。是他在焦躁、还是我在烦恼,又或者是我们都在迫切期待…… 狐狸想打劫海国的愿望并没有等待太久,当我们谈论此事后的第四天,负责对外事宜的鸿胪寺最先接到了西秦送来的文牒,称秦慕王因病驾崩,遗旨指定五皇子秦夙继承王位,而负责报丧的使节团已进入楚境,不日即将到京。 本来,国君驾崩,向其他国家报丧很正常。当初我们对外公告慕容昊死讯时,用的也是这方法。接到消息的国家,因为只是别国改朝换代,一般不会涉及本国利益,顶多书面上表示哀悼,并祝贺新王登基,根本无需大惊小怪。但这次与秦夙继位同时传来的,还有边境的加急军报——西秦军队大规模集结于秦楚卫三国交汇地带,意图不明。 当楚国众臣还在不安的猜测新任秦王的用意时,狐狸已经发出了讨伐海国的诏书,命令驻守宁陵的叶平立刻抽调云麾军,配合纪长风的军队攻打海国。 宁陵离海国没有当初叶平他们看上的巩县近,却也不远。从宁陵附近突入海国,对方境内是一马平川的平原,防守十分薄弱,而海国军队又是出了名的孱弱。再加上秦军的调动,肯定会使卫越不敢随便调兵支援。 叶平、柳静等人自从归降后,其手下的云岭军旧部就没有一天消停。虽然狐狸为安抚这些人,赏赐了不少金银,但骨子里对权贵的不满,使他们无法心甘情愿的臣服。这次让叶平率一部分云麾军配合纪长风,正是想白送他们个便宜。真有不满,与其发泄在国内,不如出气于海国。金子、银子、美女、粮食,现在楚国缺的,都能从海国抢到。 “我们这招不知现在正被多少人唾骂,更不知会被后世之人如何评说。”开战的第二十天,我悠闲的坐于御花院亭中,手指随意拨弄琴弦,发出单调的音色。 相比战场上的金戈铁马、鼓角争鸣,这里有的仅是靡靡之音。但正是这音色透过楚国的天空,传到遥远的海国,左右着战场上无数人的生与死。 狐狸坐在石桌的对面,抿了一口茶,才悠然道:“你我生前之名尚不能顾及,又何必在乎后人议论。” 最近的战争很顺利,没有卫越作梗,海国军队根本不堪一击。可是,楚军的推进速度却并不快,沿路不断的抢劫海国城镇让他们想快也快不起来。粮食是还未完全从大旱中恢复过来的楚国最需要的,所以也被最先运回楚国,然后再由狐狸发放给各州府挣扎在饥饿边缘的百姓。 用异国百姓的口粮,换取楚国百姓的生存。这样做的我们到底是该被诅咒,还是被歌功颂德?我并不是软弱的想感怀什么,只是很好奇,真的好奇,一百年后,他们会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到时他们说的恐怕都是我和狐狸让人写上去的,而我们俩的脸皮又非常之厚,对肉麻的赞扬肯定没有异议,所以…… 我明智的决定转移到下一个话题:“都这么多天了,西秦的使节团怎么还没到?他们是来报丧的,还是来楚国游山玩水?” “两者兼有吧。”狐狸无所谓的耸肩。 我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拨弦的手指稍稍用力,琴音铮铮响起,尽显肃杀之气。 蓦地,弹琴的手被狐狸温暖的手握住,他淡淡的望着我道:“你心乱了。” 我一震,下意识的从他手里抽回手,默然不语,但狐狸幽深广袤的眼让此刻的我连逃避都不能,他的脸上清楚的写着,他看得很清楚。 我是有些乱了方寸,全因阿星成为秦王后的一系列举动开始让我猜不透。据说他的兄弟尽死于他之手,再如秦楚卫三国交界处的秦军已有二十万之多,他到底想做什么?当初,那个握着我的青丝痛苦呼喊的他究竟碰上了什么事? 狐狸手指轻拨,琴上发出柔和的叮咚声,但他的声音却与之完全相反的充满杀机:“你最好不要期望在使节团里看见他,你应该知道,只要他来,我一定会杀了他。” 我依旧不语,狐狸想做什么我自然清楚,这并非吃醋的无聊之举,起码那不是他心中的第一。如果能杀了刚继承王位的秦王,因为阿星杀死了所有的兄弟,秦国甚至连再推举一位让人信服的秦王都不可能,秦必定内乱。 “你可以试试。”我故做随意的回答,如果是以前的阿星,必定会来,但现在的他,我拿不准。 狐狸挑眉刚想说话,太监小四走进了亭子,躬身道:“陛下,西秦使节已经到京,请求觐见。” 狐狸定定的望着我,挥手对小四道:“让他们在殿上稍待,寡人随后就到。” 小四领了旨后,并不离开,嗫嚅的站在原地。本来正与我比谁眼神更高深莫测的狐狸不悦的回头,话中有话的道:“还不快去,莫要怠慢了西秦的贵客呀!” “可是……陛下,西秦使节说……说……他们有礼物要送给云娘娘,定要当面呈上。至于陛下,如果……不方便,就不用打扰了。”小四磕磕绊绊的话音刚落,铮铮连声,我可怜的古琴琴弦全部断裂,狐狸修长的大手正来回抚摩着那光秃秃的琴身。 “你这琴弦太不结实,等下回我去给你找些冰蚕丝来配上。”某只杀琴凶手的狐狸毫无罪恶感的笑着,不过从那没有一点笑意的眼里可以看出,此琴要是彼秦的话,断的可就不只是琴弦这么简单了。 如果来的是阿星,我佩服他;如果来的不是阿星,我同情他。 我听话的点头,然后若无其事的忽视了某人的求救目光,现在去撩拨狐狸,绝对是自寻死路。 小四的语调快哭出来了:“陛下,您看……这……” “带他们去钦安殿上候着,寡人和娘娘这就到。”狐狸阴森森的话声刚一落地,小四立刻如蒙大赦的点头应是,腿脚麻利的瞬间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跑的这么快,本来还想让他往我宫里送些果脯,人家最近很喜欢吃的。”我凉凉开口。 狐狸咬着牙道:“等会儿我让他给你送过去。” 我和狐狸相携走到钦安殿外,望着殿中挺拔的背影,心忽然扑通扑通的狠跳了两下。与狐狸相握的那只手上微微感到丝汗意,我扭头望见他丝毫不起波澜的脸,心又平静了下来。笑容不自觉的露出,早已明白自己适合什么样的生活,也有了选择,为什么还要紧张呢? 迈步走入殿中的那一刻,心澄澈如镜,更想了很多种见面后可能发生的事,却偏偏没有料到是此时的情形。 我愕然瞪着眼前这个自城西秦使节的男人,虽然经过伪装,但熟悉他的人应该还是能认出来的——西秦长皇子秦烈。 传闻不是说,阿星登基后,立刻清算旧帐,把当初欺负过他和他生母的各宫嫔妃与皇子屠戮一空,连疼爱他的长兄也未能逃出毒手,难道传言有误?可就算是误传,以秦烈的身份也不应成为报丧的西秦使者。更别提从我对他的接触中了解到这个人的圆滑,根本不可能说出之前那么落狐狸脸面的话。 见我们进来入座后,他躬身行礼,表现不卑不亢:“秦使沐尘见过楚王、见过舞昭郡主。” 舞昭郡主?我轻轻挑眉,瞥见狐狸依旧如春风如浮云的微笑。这不是我早八百年就已经不用的封号吗?现在被他一说,还真有点怀念,这秦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狐狸并没有见过秦烈,他身边的贴身太监小四虽陪我和谈时见过这位长皇子,但恐怕也未立刻认出脸上动过手脚——皱纹变多、有了胡子的皇子殿下。 我这里光顾看着他发呆,狐狸那边已经与秦烈寒暄起来。等我回神时,只来得及听见秦烈高声回答:“些须小事就不劳秦王费心了,沐尘此次前来,乃是奉吾王之命,给舞昭郡主送上礼物,以盼望郡主把当初未尽之言答复吾王。” 秦烈说完后,抬起头,用一种身为兄长的恳切目光定定的望着我,仿佛在说:请不要伤害他。 我们互望片刻,他转身从下人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一个锦盒,请小四呈上。 我捧着那沉甸甸的盒子,看了眼身边不置可否的狐狸,低头慢慢把它打开。然后,呆呆的望着盒里的东西,再也说不出话。 手伸进盒中,抚摩上那方方正正的冰冷,眼前浮现阿星离别时痛苦的神情,还有他的两句话——果然……现在的我不行吗?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等一等,好吗?” 我垂头不语,往事如烟,时过境迁,错过的已经错过,未说的话注定再说不出口。如今的你自认为可以说、可以做,因而让人送来这样东西,却不知我已经变了。 耳边又响起狐狸拂断琴弦的铮铮声,那断裂的其实不只琴弦,还有我和阿星未来得及诉说的缘分。 第十六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上) 玉玺,一个国家最至高无上的王权象征,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没有谁会傻得在得到它后,随意转手送给别人。 锦盒中的那方宝印,我虽未拿出来细看,却可以肯定正是秦国玉玺。除了阿星,又有谁会傻到把手中的权力拱手相送。 我深吸口气,刚把盒盖合上,狐狸突然起身道:“寡人想起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云儿你先代寡人好好招待一下沐大人吧。” 我轻飘飘的冲他点了点头,我们坐得如此近,我看见的,他且会看不见。阿星能拿出玉玺,已经向我表明心意。身为秦王,我想要的,他全都能给,而狐狸又能给我什么?连一个王后的名号都非独一无二。 可狐狸毕竟是狐狸,既然争不过,索性不争,以退为进更加安全。 见我若有所思的望着狐狸离殿的背影,秦烈眸中闪过嘲讽,他自然知道这份大礼,狐狸肯定给不起,甚至不肯给。也许在他想来,以我这样嗜权的女人,必会做出最适合自己的选择,可有些事如他般的外人永远不会知道。 “沐大人,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心领了,却实在不敢收下,还请你送还秦王。” 秦烈收起嘲讽的神色,怔怔的望着我,半晌后长叹道:“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肯放弃你了。” 望着他眼中的了然,一向脸皮厚若城墙的我也微微感到汗颜,好像被误会了。我并不是不爱唾手可得的权力,只是终于明白有时候光有权力,人还是不完整。现在的我认为,对权力视如敝屣的阿星,无法填补我的那份残缺。 秦烈没有接我递来的锦盒,而是平静的开始诉说:“你应该早有耳闻,我对他疼爱有加。知道我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吗?因为我母亲就是杀害他母亲的凶手,我心中有愧。本来此事我一直隐瞒,可这次他回来,不知从哪里了解了这件事,对我再也无法信任。自他母亲死后,他把我当作唯一的依靠、敬爱的兄长,结果……现在除了你,他不会相信任何人。权力的争夺让他失去了母亲,所以他弃如敝屣。但权力又给了他得到你的希望,才有了如今的秦王,他不会放弃的。这次,他让我把玉玺带来给你,是我最后一件任务,无论你接不接受,都与我无关。从今往后,西秦再没有秦烈,他势必成为孤家寡人,你真忍心于此时弃他不顾吗?” 你真忍心于此时弃他不顾吗? 秦烈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耳边只是不断回想着他临走前的那句话,手中的锦盒似乎越来越重,不光压在手上,更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是我使他明白了权力的重要,然后却把他一个人丢在权力的池沼里,爬不上来,一时间又沉不下去,只能孤独的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的人。 我恍恍惚惚的回到隆馨宫,坐在桌前看书,可眼里连一个字也容不下,直到剧烈的咳嗽声把我唤醒。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纳闷的望着咳嗽的脸红脖子粗的狐狸,要是生病了,就躺下休息,不要在我眼前乱晃,没见我正心烦呢!看见身着龙袍的他,我就生气,为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身为女人的我却要如此烦恼? “因为世上的律法屈服于强者,男人和女人相比,男人是强者,所以我们会制订有利于自己的律法,比如三妻四妾。”直到听见狐狸娓娓解说,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把抱怨的话说了出来。 我大声宣布:“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强者。” “拭目以待。”他似笑非笑,幽深的眸里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你,死也不会。” “前半句我爱听,不过你死了的话,我可不替你守寡。”在我的话声里,狐狸做出快晕倒的样子,喃喃着再好的气氛,也会被我破坏之类的话。看着这样的他,我本来沉重的心情渐渐放松,抿唇而笑。 楚惠王十年六月末,我和狐狸举行大婚前夕,率兵攻打海国的纪长风和叶平命人送上海国各样奇珍做为贺礼。同时,还稍来了胆小怕死的海远王弃都城而逃、因为在秦楚卫三国交界处的秦国大军一直毫无动静,与海国比邻的卫国在海远王的哀求下终于决定出兵等消息。 这些事虽要小心应付,但我和狐狸的大婚早诏告天下,也不能耽误。好在卫国这次不太可能派大军救援海国,毕竟自己家门口还有秦军虎视眈眈。而我们楚军又只在外围抢夺粮食等物,并未深入海国境内,有了本国的就近支援,相信纪长风和叶平还是能坚守阵地的。 大婚那日,整个楚京都淹没在红色的海洋中。随着时间的流逝,天慢慢暗下来,几乎每条街上都高高挂起了明角灯,照耀如同白昼。 迎亲的轿子从整修一新的安阳侯府出发,被簇拥在红绸与珠宝装饰的队伍正中,四周不断传来鼓乐吹奏之声,好一派太平盛世的喜庆景象。 此时,还有谁会想起秦楚卫三国交界处的秦朝大军,又有谁在乎海国肆虐的楚军,以及增援海国的卫国军队。甚至不会有人去想,坐在花轿里的女人曾经也这样从楚宫正门被风光的抬了进去。我坐在轿子里,眼前只有摇晃的珠串,想到这些,唇边不自觉的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忽然,迎亲队伍的前面喧闹起来,锣鼓渐渐停止,还没等我弄明白怎么回事,兵刃交击、呼救惨叫声已响成一片。 轿帘猛地被人挑开,没给我任何反抗的机会,一只大手把我从轿子里拽出,然后牢牢的抱住了我。突然被人拉出轿子,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这两天为婚事已经累得不堪重负,现在又被蒙着头脸的黑衣人搅了好事,险些立时气晕过去。不过,当我对上黑衣蒙面人透着熟悉的双眼时,本想做的挣扎反抗和破口大骂全都收了回去。 四周无数的黑衣人和官兵纠缠打斗,血花飞溅,我和抓住我的黑衣人仅瞬间对视,立刻认出了他——以前的阿星,如今的秦王秦夙。 他来了,带着犹如从地狱招来的恶鬼们,悍不畏死的冲到我面前,诉说绝不放弃的决心。我下意识的握住一直贴身收藏的玉玺,明明不算大的一方印,却怎么捂都那么冰冷,搁得我生疼,可又放不开、丢不下。 就在我走神之际,他已抱着我冲出了迎亲的队伍,向城门奔去。 这么几个人去闯城门,简直找死。我刚想大叫阻止,阿星已抱着我一个转弯,躲入小巷中的一处四合院里。 进了屋,阿星没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拉下面罩道:“无论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带你去看看兵强马壮、国富民安的大秦,那里才是你实现梦想、掌握天下的地方。”说着,他搬开地上的石砖,一条黑黝黝的隧道露了出来。 我望着他满是汗水和血迹的脸,嘴张了又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狭窄的隧道里漆黑寂静,只有我俩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四周回响。走在前面的他紧握着我的手,仿佛生怕微微放松,我就会转身离开。 隧道的出口设在城外的小树林中,望着林子里准备好的神骏马匹,我立刻明白了为什么自秦烈离开后,阿星再无反应,原来他早于暗中布置妥当。 他把我拉到马前,那马轻轻打起响鼻,我却仿佛突然从一个悠长的梦中醒来,眼前浮现狐狸笑里藏刀的脸,急忙挣扎道:“阿星,你听我说……” 阿星的身子猛地一颤,直直的站了片刻,忽然把我搂我怀里。我能感觉到那紧贴着我的身体的僵硬,但他的声音又是如此柔软,让人沉醉:“云儿,我说过,等我有了资格一定会讲。我爱你,比任何人都爱。他能给的,我都能给;他给不起的,我也能给,和我一起走,好吗?” 心隐隐作痛,我的嘴张开又合上,有些事必须说,可又不知该从何谈起,正犹豫间,城们处的喧闹声已远远传来。 阿星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再不给我反抗的机会,翻身上马后,把我也抱了上去,接着便纵马向远离楚京的方向奔驰。他的马仿佛在风中飞翔,四周景物都显得模糊起来,我几次想张嘴说话,结果只灌了一肚子的风。 他带着我不断向前赶,连最后一丝落日的余辉也离我们远去。夜晚的天空蓝晶晶的没有一丝云雾,银色的月光映照着我们走的那条似乎永无尽头的小道。这一刻,时间也像是静止了,除了赶路的我们,什么都不存在…… 就这样一夜急赶,累得我连马都快坐不稳了。如果不是阿星扶着,我可能真的会掉下马去。他注意到我痛苦的神色,稍稍放缓马速,怜惜的说:“你再忍忍,马上就到换马的地方了,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会儿。” 这时,天微微泛明,东方空中薄如轻绡的云朵染上了浅红的霞彩,太阳缓慢的从山巅后露出半张脸,用温暖的光芒彻底把夜的清凉击散。 我累得根本什么都不想说,其实就算可以说,也没必要了,因为已经看见横在前方道路上的他。 我能看见的,阿星自然也看见了,他面无表情的勒停跨下的马,就那样静静的望着不远处一身火红的狐狸——明明孤单的身影却高大的仿佛把整个天地填满,不容任何人通行。 我不安的动了动,阿星牢牢的抱住我,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上次我与他的婚礼上,他未出手阻拦我奔向狐狸,但眼下身为秦王的阿星似乎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霸者之气,再不肯轻易放手。 一切都像历史的重演,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破坏亲事的人和成亲的人对调了。 第十六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下) 僵持片刻,狐狸最先开口,没有了平素的儒雅风流,他的语气说不出的阴冷:“秦王远来是客,又巧逢我和云儿大喜,怎能不喝杯喜酒就走呢!” 阿星针锋相对:“楚王客气了,我急着带云儿回秦去看真正能横扫天下的雄兵,就不凑这份热闹了。” “图谋天下的事,我和云儿自会料理,素闻秦王不喜刀兵,此事不劳费心,而且秦王以为自己还走的了吗?” “楚王认为我为什么会独自带着云儿回秦?这方圆百里遍布秦国密探。我早有严令,如果我被围杀,不用救援,立刻传信边境军队攻打楚境,为我报仇。” “秦王趁人之危的小人步数果然高明。”狐狸此时的眼神几乎能射出刀来,但他的脸上却再度挂起了淡然自若的笑容。如果是真正了解他的人,就会明白现在的他很危险,比任何时候都危险。 “这还要全拜楚王所赐,当初挥剑断我和云儿姻缘时,楚王可是风光的很啊!” 我越听头越晕,天旋地转中,狐狸和阿星互不相让的声音渐渐遥远,似乎正有层阴郁的帷幕把我团团围住,阻隔了所有的光明与喧闹。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正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狐狸和阿星各站房间一角,戒备的互望着。发现我醒了,狐狸投来的目光是浓浓的欣喜,而阿星的神色在高兴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无奈凄凉。 我正不明所以时,一个中年儒士端着碗还冒热气的东西从门外进来,边走边说:“病人醒了吗?我煎了药,先给她服下,好好将养两天,这么弱的身子,不要动了胎气才好。” 胎气????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勾勾的望着刚才还笑得温柔,此时怎么看怎么笑得冒傻气的狐狸,忽然涌出股暴揍他一顿的冲动。我说最近为什么老感觉特别累,还喜欢上了酸酸的果脯,原来…… 扭头望见阿星忧郁的目光,我心情越发恶劣。狐狸趁我们互相凝视时,接过中年人手中的药碗,走到床前准备喂我,我下意识的想逃避,却又在他幸福的笑脸下僵住。那张脸上的表情异常柔和,宛如迟暮日光照耀下轻飞的窗纱,抚上身体时,带着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人不能自拔的沉醉。我迷迷糊糊的吃着药,连味道都没吃出来,耳边全是送药的中年人的唠叨,什么刚刚有喜的人不宜长时间赶路,要多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我听了半天,才大约了解现状,似乎是狐狸和阿星见我晕倒,再顾不上争斗,急忙把我送到附近的一个小镇,这个男人是镇上的郎中。 等药吃完,那个罗嗦的郎中终于离开。我看了看又开始各站一角对峙的两人,不由叹了口气,该来的总归要来,轻声道:“言,你出去一下,好吗?” 屋里三人没有哪个笨到无药可救,我这么一说,自然都明白了结果。狐狸优雅的笑着点头退出,留下满脸苦涩的阿星。 相对沉默半晌,我纵有万语千言,到嘴边只化为一声叹息:“阿星,对不起,我不能和你走。” “我来,不是为了听这句话的。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我怜惜你,也许时间久了,怜惜会变成喜欢,甚至曾经有一刻,我们是接近的,无论谁伸出手,都可以触碰到对方,但结果我先握住的是狐狸的手。”我闭上眼睛,回想当初城头那只未来得及抓住我的手,它属于狐狸。也许我这样想对阿星太不公平,可有些事错过了,注定无法挽回。 更何况我喜欢狐狸,喜欢和狐狸在一起的生活,勾心斗角也好,你死我活也罢,都是我无法割舍的部分。和阿星一起的日子很平静,内心感到安宁,也许他才是小姨说的那种每晚能抱我入眠、每天早晨醒来第一个看见我的人,可惜如我这般的女人绝对无法满足于这种简单的幸福,一时新鲜到行,长长久久必将成为折磨。 而对于阿星,一个从来蔑视权力的人为了迁就我的嗜好,不断接近那些在他眼里肮脏糜烂的东西,又且会幸福。 我睁开眼直视着他,从怀里拿出玉玺,真诚的递上去道:“为了我而成为秦王,你不会快乐的。” 凄厉的鹰鸣在天上响起,打断了脸色巨变的阿星要辩驳的话。他稍微平服了情绪,转身出屋,不大的工夫,竟带着一只颇为神俊的老鹰走了进来。 我微微闪神,早听说秦国人喜欢养鹰作为传递消息、跟踪、搜查之用,不知道这只鹰给他送来了什么。 “云儿,我知道你向来只与强者为伍,很久以前他在你心里就是权力与地位的化身,现在你会最先选择他,我无话可说。不过,我会让你明白谁才是真正适合你的人。之前我的秦军趁卫军救援海国时发动攻击,如今几乎占领了卫国的半壁江山。那些去救援海国的卫军已经开始回援,北越也蠢蠢欲动的要帮助卫国,我必须立刻回去坐镇。你此时的身体不能劳累,请等我,等这次战事结束后,我会正面击败他证明给你看,我已经不是那个只能换来你怜惜的阿星。”阿星的目光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连我也被震慑。他说到这里停了停,接过我手中的玉玺,转头对门外道:“你等着,我会让云儿心甘情愿的接受它,舍弃朝三暮四的你。” 这时,某只偷听成癖的狐狸大摇大摆的从门外走了进来,在我的怒瞪下,悠然回答:“奉陪到底。” 阿星走了,狐狸没有阻拦,毕竟此时让他回去与卫越纠缠,对狐狸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休养了半日,我和狐狸同骑一马慢慢往回走,看着我们两人身上脏兮兮的喜服,就让人忍不住想笑。我一共出嫁三次,也不知是不是老天诅咒,除第一次表面上成功外,剩下两次都已惨败告终,其中又属这次最为凄惨。 而且因为已经错过了大婚吉日整整一天,怨气甚深的狐狸总在我耳边不住念叨:“要不是看在上次搅了他的好事,这次我非杀了他不可。” 真是越想越好笑,我此时也没了不舒服的感觉,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 “不后悔吗?或许我一辈子都无法给你某些他可以轻易给你的东西。”狐狸的声音于此时传来,似乎很轻松的语气,却被那双过分抓紧马缰的手出卖。 “是不是后悔的话,现在就放我走。” “你休想让咱们的狐狸宝宝去叫别人爹,我说过,死也不会放开你的。” “我也说过,绝不替你守寡。” 时间就在我们谈谈说说,走走停停间流逝。狐狸依旧是那只狐狸,狡猾、精明、嗜权如命,甚至到现在也不肯说些不要其他女人的甜言蜜语。其实,若这话由阿星讲,必然一诺千金,而要换了狐狸说,只能是我骗我的鬼话。 可我还是选择了他,为那不经意间的表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22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意间的表情——伤心的、痛苦的、柔和的、幸福的,更为他平时的j诈精明,可以肯定往后生活有他相伴,必然乐趣多多,精彩连连。 前方出城营救我的大队官兵,在北羽和白夜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迎了上来,阳光照在这些兵丁明亮的甲胄上,闪出灿惑人目的金色光芒。我眨眨眼适应了一下,才又看见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楚京高大坚固的城墙。 “到家了。”狐狸笑道,我侧头望去,那些金灿灿的光反射到他脸上,使他的眼睛轻眯起来,却依旧能从里面看出他的傲气:“现在,他们也许无法和西秦雄兵相比,但只要给我段时间,我会让这些人成为让整个楚国的骄傲,成为你我分享天下的力量。” 我大震,开始认真的凝望他的表情,他从容的笑着回视,那眼里去掉了平日所有的伪装,剩下的仅有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真诚的誓言。半晌后,我终于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分享天下对我来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动听,尤其此话出于深明权力重要性的狐狸之口,我已再不需要怀疑。 “是的,我们到家了。”说出这话时,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多年的楚京生活,狐狸的相伴,原来我早已把这里当作家了,而且这个家很快就要添新丁了。我下意识的摸摸现在还平坦的肚子,目光从远方高大的城墙上收回,再次看向对面越来越近的军队,金色的光芒闪耀不定,那代表着王权的颜色。 如今阿星的秦军与卫开战,海国被楚国蚕食的命运已不可避免,思绪飘飞,我忍不住开始幻想我们君临天下的盛况,或者应该叫狐临天下。 尾声+后记 事隔一天,我和狐狸的婚礼再次举行,虽然之前因为我被掳,闹得满城风雨,但这回总算一切顺利,我终于又一次从楚宫的正门被抬了进去。当花轿进宫的一刹那,我忍不住猜想,留在身后的不知是多少骂名? 可惜,这些我从来也没在乎过,依旧喜气洋洋的在秋雨的搀扶下,步上台阶,然后慢慢透过挡在眼前的珠帘缝隙望见狐狸红色的身影,接着被他牵住红带的一头,入殿行礼。 在宫人、大臣山呼万岁,华祝千秋的声音中,我和狐狸完成了大婚的仪式。 等回到寝宫时,我第一个累得趴在床上,至于后面喝合卺酒之类的无聊礼仪,让狐狸自己想办法吧。这两天可把我累苦了,而且我还身怀有孕,绝不能再这么被摧残下去。 半梦半醒间,身子似乎被人推了推。现在不管是谁,我都懒得理会,只是把脚伸过去,迷迷糊糊的说:“秋雨,帮我脱鞋。” 等了片刻,毫无动静,我不耐烦的催促,这才有人帮我把鞋脱下,我满意的继续呼呼大睡。似乎……好像……我忘了一件新婚夜很重要的事,是什么呢?不过,我上回和慕容昊成婚也是直接脱鞋睡觉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曹茗月人生若只如初见 夜深,月光透过半开的窗照入屋里,映得四周似明非明。我从那场与他初次相遇的梦中醒来,望着枕边人,他就隐在这片朦胧的月色中,一如既往的让人无法看清。 至今仍记得,喜烛点燃的那个晚上,盖着喜帕的我局促地等待,等待属于我的良人。 他来了,挑开我的喜帕,我抬起头,毫无意外的看到那双似春水般温柔的黑眸…… 如今想起,我当时实在太害羞,只念着接下来的洞房花烛,日后的琴瑟合鸣,以至于连他眼底无意掩藏的嘲讽都未注意。 并不是说他婚后对我不好,正相反,他对我非常好。虽然在我嫁给他前就知道他有很多女人,楚京秋家公子的风流多情街知巷闻,但并不妨碍他对我的好。我生病时,他日夜守候;我伤心时,他细心安慰。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我,就如每个宠爱妻子的夫君一样。而明明应该甜蜜幸福的我却总于不经意间,感到不安。只因无论在替我做着什么,无论多么温柔的微笑,他望着我的眼神都像在看世上最珍贵的一样东西。那时的我完全不明白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只单纯的沉醉在他的温柔体贴中。 现在想想,当初在没有嫁给他前,也许我应该离他越远越好,但我知道即使时光倒流,我仍旧不愿躲避。那初次相遇的一眼,早已深入骨髓,融进血肉,注定无法剔出,无法抹杀。 当时,他站在树下,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流溢到他身上,蜿蜒成小溪,一直流入我的心底,汇成水塘,汇成湖泊、汇成大海……日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清楚,只知道再也没有一滴能从心底流出去。 他对所有女人都很温柔,但唯独对我更温柔;他对所有女人都很细心,但唯独对我更细心。所以,我醉了。因此有段时间,我尽力想做一个好妻子,细心服侍、替他纳妾、把自己的酸涩、伤痛全部掩盖。一切的一切,只要他一声称赞。 结果,那个我花钱买来的女人竟然告诉我,她怀了他的孩子。我错愕的望着眼前神气活现的女人,视线转移到她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他和她的孩子。 不,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被细心掩埋的伤痛此刻全爆发了出来,如果这个女人生下他的孩子,他还会对我比别人更温柔吗?我恐惧,我害怕,我不敢想。 于是,安胎药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打胎药。 孩子下来时,我正在和他吃饭。那个女人身边的丫环悲悲切切地冲进来,说她小产了,出来的是个男婴,死了。 他听后不紧不慢地喝茶,半晌也没有任何反应。我试探的叫了他一声,他抬起头,黑眸依旧如水,不见丝毫波澜,只是若有意似无意的盯着我,像是已把我看透,我心虚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他要让我为那个孩子偿命时,他开口,语气如常,却使我背脊生寒。 但随即我松了口气,知道他不打算追究,然后感到窃喜,他终究对我是不一样的。 那之后,又有一个侍妾怀孕,她自然也没生下来,流掉的是个女婴。 而他一如既往的待我,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当我焦躁于自己不孕时,他体贴的安慰。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依旧必须面对自己不孕的事实。我把苦恼说给入宫为妃的姐姐听,可这种事她也帮不了我。 偏偏在苦恼中,我感觉到他的变化。他每次入宫回来,身上经常带着一个女人的味道,这种事以前也有,可那都是他去京中权贵家赴宴,或留恋风月之地时,才出现的。现在,他从宫里总是带回同一个女人的味道,到底意味着什么,我越来越不安。 终于有一天,经过姐姐的手,我收到了自己的小姑——现任楚后的第一封信。 楚惠王的王后只是个摆设,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就连他在我面前,也从未提起过这个妹妹。不光是他,秋府人都对这位曾经的秋家小姐、现任的楚后讳莫如深。自我嫁入这座府邸,完全没有发现她生活过的痕迹,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也因此我以前做梦都未想到会收到她的信。 可当时一切顺理成章,我望着那封笔迹清秀、措词恳切的信,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姐姐,我知道你并不想卷入这件事,可我……”望着姐姐曹岫烟担忧的眼神,我不知该如何说起。 “你不用说了,我答应你。”姐姐闭上眼,但在最后一刻我仍清楚的看见那里面深深的疲惫。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钻来钻去,明明每钻一下都撕心裂肺的痛,为什么我还能麻木的任它钻动? 我不明白,姐姐也不会明白。她只是一如从前的怜惜着我这个幼年丧母的妹妹,以为我仍旧纯真,答应我提出的每一个要求。却不知道我已经变了,或者说故意忽略我的变化。 萧如梅被废了,萧如梅流产了,这和府里那些侍妾的命运大抵相同。 而他依旧温柔的揽我入怀,没有什么不同。 “月儿,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夜深人静时、温柔缠绵后,他在我耳边喃喃私语。 我趴在他怀里,只这简单的一句话,上一刻如在仙境般的美好瞬间荡然无存。 我是他的正室,所以不用害怕,无论怎样我都注定要跟随在他身后,活着在他的家里,死了入他家的坟。他会抛弃天下所有的女人,唯独不会抛弃我,并不是因为他爱我,而是因为我的身份。 我终于明白他注视我时的眼神,那样温柔而小心翼翼,因为它的确是在看一样东西,一样应该、也必须摆在他家里,用来装点门面的重要的东西。但东西毕竟是东西,再如何珍贵,也永远不会是人。 可我真的爱他,即使他不爱我。 是的,他不爱我,明明那么温柔的对待,却残酷的不肯隐瞒他的不爱。好在他似乎也从未爱过别的女人,我庆幸,更感到悲哀。 为他手染鲜血的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意义何在?现在想来,为什么他衣服上萧如梅的味道总是让我闻见,他明明可以隐瞒,就算偶尔露出马脚,也不应该……他是故意的,当我和姐姐,还有他的妹妹为了争夺自己男人的宠爱,舍生忘死时,他就隐在暗处,遥遥地笑望。我甚至可以看清那个微笑牵起嘴角的弧度,就和我当初在树下初次遇见他时一模一样的笑容。 只是这一切对他有什么好处,我不清楚。 直到很久以后,我会想那大约是为了她吧。 夜里,梦中的我又回到初见时的那棵树下,含羞带怯地凝望着对面身姿飘逸如莲的公子,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性格、他的一切,只是本能的期待着。 因为不知道,所以怀抱所有的美好,来到他身边,如果时间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刻该有多好。 秋霁洛但愿长醉不复醒 在遇见他前,我从未快乐过。如果这件事被大姐秋霁燕知道,定会冷笑三声,然后讽刺我不知满足,可我真的不快乐,我的心无法欺骗自己。 我是楚国四大家族中权势最盛的秋家的女儿,我的娘亲是正室,我的父亲虽非家主,却行使着家主的权力。而楚国王室自打几代前就已开始衰败,大权旁落四大家族之手。所以,一直以来我的生活比楚王的公主更为优厚。 可快乐并不会因此垂青于我,我安慰自己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得多,应该满足。虽然心里总有个地方空荡荡,像是飘在天边的浮云,明明看的清却无法捕捉。 娘亲说我应入宫为后,只有楚后的头衔才能匹配我尊贵的身份,也好断了西院那对贱人母女的痴心妄想。我沉默的听着,心里隐约想笑,又笑不出来。所谓贱人母女,是我的大姐秋霁燕和她母亲。很久以前,娘亲对那个卑贱而不受父亲宠爱的女人连正眼也吝于施舍,更不要提谈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谈起那对母女每每咬牙切齿,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我想大约是从大姐的舞蹈跳得优雅美丽,父亲称赞她时;大姐的歌声婉转动听,父亲称赞她时;大姐的女红精致绝伦,父亲称赞她时……总之父亲每称赞她一次,娘亲的脸色就越发铁青,望向我的眼神透出责怪,我因此不喜欢大姐,就如她讨厌我般。 大姐讨厌我,我很小的时候已经知道,而我现在同样讨厌她。我不懂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多,难道父亲的宠爱真的如此重要。可为什么我却总会羡慕那时不得宠的她,因为没有父亲的关注,所以可以尽情玩耍,不会被父亲冷厉的眼盯上,不会被父亲训斥没有规矩。即使做的再好,不过得到父亲一句称赞,这便是他全部的宠爱。我不明白,这样的父爱为何在大姐心中如此重要,同样她似乎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不稀罕她费尽心机才能得到的东西,所以我想我们这辈子恐怕注定要相看两相厌了。 不过,这些事我本不在乎,何况又遇见了他。 我爱的人,他有天下间最璀璨的黑眸。我们在一起的大多数时间,我都在追寻那双眼睛——冷淡高贵、悠远无边、俯视众生如蝼蚁。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国的皇子会有那样的眸? 那种即使权势、金钱,美女……天下所有美好的东西呈现眼前时,依旧冷冷凝望的眼,就仿佛他一直是个旁观者。 我怀疑过他的身份,就如父亲大人一样。可我无法相信,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会是骗子。不要以为我天真,也不要耻笑我无知。自幼生长在权贵之家的我,该明白的早已明白。对于权力,一个人是真不在乎,还是伪装;是从未拥有而不懂它的重要性,还是拥有后才不屑一顾,我自认可以分辨清楚。 楚惠王五年十二月 楚宫除夕宴上,我眼前是翩翩起舞的歌女、灯火辉煌的殿堂,嘴中满是山珍海味,可心里除了他,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只是分开如此短暂的时间,我便坐立难安?我漫不经心的抬起头,偶然瞥见不远处堂妹秋霁云清雅脱俗的面孔,心里猛地涌上股酸涩。那样风华绝代的美丽,偏柔弱的不带一丝妖媚,让人连苛责她为红颜祸水都不忍心。是不是只有这样的美人,才能得到他温柔眷顾的眼神。 那天我家的家宴上,我看见了,当秋霁云和她哥哥秋霁言缓步而入时,他素来高傲淡漠的眸里一闪即逝的怜惜。 不,一定是我看错了,他怎么可能轻易被女色所迷。我慌张的移开眼,饮尽杯中酒,再不敢看对面的堂妹,直到除夕宴结束,我落荒而逃。 可回到家,一样难以入眠。于是,我做了最近经常做的一件事——偷偷溜出府,来到他落脚的客栈。 我知道他总是睡的很晚,最近更喜欢上了弹奏父亲送给他的箜篌,弹起来便忘了时间,可我依旧感激那把箜篌,因为我和他就是在箜篌的琴音下,才有了更多的接触。 可今天他的屋中漆黑一片,我站在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他睡了吗?我有些失望,然后不知着了什么魔,竟敲开客栈的门,闯入他屋中。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不在了,意识到这一点,我忽然前所未有的恐慌。心中有个声音自问,你这是怎么了,不是早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离开,他不属于这里,不属于你。 那一晚,我就呆呆地坐在他屋里的椅子上,直到天边的第一缕阳光射到我眼睛里,明晃晃的刺痛,接着见他推门而入,眼泪便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想收也收不住。 他呆愣的望着屋中的我,我第一次从他眼里看见不知所措,于是泪水益发不可收拾。 “别哭了。”他微微叹息,语气少有的轻柔。 我抹了抹眼泪,刚想张嘴说点什么,突然看见他袍角暗红色的血迹,心狂跳起来,那到嘴边的话也变了味:“我喜欢你,你带我走吧。” 他一怔,眉不意察觉的皱了皱,我的眼泪又忍不住要涌出。连自己都讨厌现在的自己,为什么会不知羞的说出那么大胆的话,为什么为了他连楚国、秋家都要抛弃,为什么要哭得这么丢脸。 可天知道我发什么疯,他昨晚做了什么,是否会对楚国、对秋家不利,这些我都不想知道。我只想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你喜欢我?”望着我渐渐坚定下来的神色,他又恢复了往昔的漠然,甚至带上几分伤人的嘲讽:“喜欢什么?我的脸?我的身份?” 明明他在讽刺我,可现下我却连一点想哭的感觉也没有了,盯着他认真的答:“我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你这个人。”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说:“好。” 我是怎么回到家的,完全不记得,唯一有印象的是从他住的客栈到家的这条路上,阳光明媚。 可惜这么美丽的阳光,却带不进秋家。 回到府里,等待我的是父亲冰冷愤怒的眼神和一个巴掌,而娘亲则在一旁拼命的哭泣,同时眼中如箭般的指责射向我,就和每次父亲称赞大姐时一样的眼神,怪我不够争气、怪我丢了她的脸。 我没有哭,也没有害怕,只是垂头听着父亲怒斥,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既然做出了决定,既然宁愿舍弃家园、亲人,便没有什么还能阻止我。即使结局悲惨,那也是我要的。 因此,当那一天来临时,我镇静如初。 我躲在大姐秋霁燕远嫁的队伍里,与她一同离开这个养育我们多年的地方,有伤感,却没有不舍。 队伍行进了几天,我没有数,只是每多走一天,心里的空洞就扩大一分。 他,还是没有来。 我知道大姐不是真心帮我,她只是想看我失去,失去她努力了一辈子也没得到,而我能轻易拥有的东西。所以,我没有关心由大姐送出的书信,而是另托亲信送去了我的亲笔。 可他……仍旧没有来。这是第几天了,我记不清,只知道他没有来。 他只想利用我,明明早猜到了,却还是为了他那声“好”兴奋不已,满怀希望的等待。大姐的眼神一天比一天轻蔑不屑,我不以为意,依旧等待那个注定不会出现的人,直到我死的那天为止。 当大姐瞪着血红的眼,冲进我休息的营帐,我便明白我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她骗我!她为什么骗我?”大姐歇斯底里的喊叫。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但骗人有必要问为什么吗?我就从来不问,如果可以,我宁愿被他骗一辈子。 “你很得意我被骗?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秋家小姐?如果你现在回去,父亲只会亲手杀了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不过,我不会放你回去的,就算死,我也要你当孤魂野鬼!”面对大姐的指责,我没什么好说的,她已经疯了,被秋家逼疯了。 所以即使她让人杀我,我也没有恨她。恨一个疯子,不值得。 我苦笑,身上刚才还如泉水般涌出的血,此时流的比乌龟爬还慢。只是每流逝一分,我就感觉越恍惚如梦。 梦里有谁的影子闪烁着光芒,我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楚。光芒却昙花一现般的逝去。耳边依稀响起婉转动人的箜篌声,和那低沉动听,让我这辈子最幸福、也最简单的一个字:好。 影子渐渐清晰,显现出他的轮廓,依旧冷淡高贵,视众生如无物。 泪终于从颊边落下,即使你骗我,我也希望这个梦长一点、再长一点,永远不要醒…… 秋霁言泪痕(书版) 秋霁言对母亲的记忆源自于一双温柔白皙的手,那手会时不时的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脸蛋,甚至把他抱起来。 然后有一天,那双手把他带到一个全身都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的人面前,按着他跪下行礼。他当时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唯一记住的仅有一双冷冰冰的黑眸。 那人也抱了他,却没有母亲的温柔,他的怀抱和他的眼睛一样冰冷,后来他才知道这个抱他的男人是楚国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他真正的亲生父亲楚襄王陛下。 相比关于母亲的模糊记忆,秋霁言对容仪公主的印象在多年后,依然深刻的让自己惊讶。也许是因为那时他已年岁渐长,又或许是因为碧倾宫中那幅一直高高悬挂的画像…… 其实这些都是借口,从很久以前开始,死去的人对于秋霁言来说,除了是个符号,什么意义也没有。真正让他无法忘记的,是那个女人出现时,幼小的他还要仰望才看得清的几个楚国实权人物的表情。 他名义上的父亲安阳侯秋怀远平素暗淡的目光又有了光彩,并且随着那个女人的走近,越来越亮。 他父亲的好友,同为四大家族族长的白易天露出难以掩饰的欣喜。 他亲生父亲楚襄王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尽管当时年幼的他完全看不懂那一片的讳莫如深。 而这些发生时,容仪公主还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微笑着走了过来。 那一刻的震撼,对年幼的秋霁言简直无以复加,他忘不了那个女人。 但对母亲的记忆却仅只于那双温柔的手接过他亲手奉上药碗的刹那,之后,便是满目鲜血,洒在母亲的枕边,犹如妖娆盛开的花朵张牙舞爪的要吞噬母亲的生命。不知为什么,当时年幼的他竟然于惊恐不安中立刻把吞噬母亲的花联想成了容仪公主,也许那时候他的直觉就已经很敏锐了吧? 秋霁言不无嘲讽的想,目光投向渐行渐远的秋霁云,如今的她已非昔日那个喜欢躲在表哥慕容昊身后的安静女孩,但又有几人能看得明白? 父亲秋怀远能看出她的不同吗?恐怕不能,因为在他眼里除了死去的容仪,再看不进任何人。否则也不会一直错认骨肉,而不自知了。 手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唇,刚才那个短暂的吻,没有任何感觉。 他眸中的笑意更加冰冷,隔了这么多年,秋霁云终于被秋怀远召见,为的只比过是入宫为后的事。其实,她就是一枚棋子,秋家的棋、已死的楚襄王的棋、甚至他的棋。可惜这颗棋子似乎永远也学不懂“听话”二字,无论是探究人的隐私,还是谋划自己的未来,都做的得心应手。 不过,已故的楚襄王对她到底还是有些不同,他可以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待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子,也可以温柔的摸着他们的头说嘉奖的话,只有那短暂的微笑永远是留给秋霁云的。秋霁言至今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缠绵病榻的他时,临别的一句话:如果可以,照顾云儿。 除了王权外,他放不下的恐怕只有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的女儿了。 当时,秋霁言只是无声的闭了闭眼,终于在这个男人身上发现了身为人的正常感情,虽然那么微弱,却还是有的。只是这一切看在秋霁言眼里又那么好笑,当初毫不留情的出卖妹妹,今日又想把最后的温柔留给妹妹的女儿,那他这个被他指定的继承人算什么呢?可转念一想,他从来不需要别人认定,便立刻释然。想要的自己去争取,舍弃的就毫不留情的扔掉,这就是他,无论姓秋还是慕容,只要一直站在权力的顶峰,他依旧是他。 再次想起母亲临死前伸过来的手,轻柔的摸着他的脸,然后往回缩了缩,他清楚的看见在那玉般白皙的手上有几颗晶莹的泪珠滚落,最后仅留下了浅浅的泪痕。 “言儿,别哭了。真不知道以后我的言儿会为哪个女人落泪,可惜娘看不见了。但无论如何不要像他一样,让女人为你哭泣。”母亲温柔婉转的声音是留给秋霁言最后的记忆,里面隐含着多少感情,早因岁月的流逝,让现在的他无从判断。 就如他留在母亲手上的泪痕,因为时间太久,早已忘了形状大小。 至于母亲说的为女人哭泣,秋霁言只感到不可思议,眼泪这个被他舍弃了不知多少年的东西,如果还能出现,真是奇迹。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终于明白有些话是不能说得如此轻蔑不屑的。 记得那时,他看见她从城上掉下去,手立刻本能的伸出,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只能亲眼看着她如蝶般飘然坠地的身影。 砰!!!重重的一声,把战场上所有杂乱的声音掩盖,在他心中不断回响。他抬起头,从对面敌人的眼里看到自己赤红的双眸以及那个人临死前的恐惧,然后满天飞舞的鲜血溅在了他脸上…… 纪长风的军队撤退了,是秋霁言暗中下的命令。本来因为知道在幼时便照顾自己,且是楚襄王秘密安排的缘如水掌柜李福安很可能背叛后,对所有人的怀疑与不信任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此时没有什么比那个人的生命更重要。 他独自坐在床前,眼也不眨的盯着呼吸微弱、脸色惨白的她,第一次感到拥有权力也非无所不能,起码连让她稍微清醒一会儿都是妄想。 “本来还想以后再和你算帐,不过,这次你如果醒过来的话,我就原谅你趁我不在勾搭上那个小白脸。”他边轻轻抚摸她的脸边商量,结果她什么感觉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呼吸依旧时断时续。 终于,不可避免的一刻来临,这么多天于生死线上徘徊的她疲累的再也不愿挣扎。相比这些天她昏迷时的痛苦神色,她离开时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唇边那微微的弧度都像冷笑死亡的神气。 她从来不怕死,他知道,而且他也一样。按照他们两人平日喜欢说的话,想得到权力的人,没资格害怕死亡。 可当一切发生时,他忽然觉得恐惧,不是害怕死亡,是害怕这世上从此再无人懂他,再无人看得出他笑里的怒气、轻蔑、嘲讽、伤心,商量计策时那不言自明的会心一笑……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秋霁云的颊边,慢慢滑落,留下一条长长的泪痕。 “烧了她,连灰都不剩。”他轻轻的念着,死人就如他留下的那条泪痕,泪水再多,痕迹再长,干枯后,也只会消失无踪。这么想的同时,他又隐隐觉得,当年她能死而复生,也许…… 他没有再想下去,是做他的泪痕,还是与他一起活着享受权力,那个喜欢叫他狐狸,其实自己比任何人都像狐狸的女人肯定算得清哪边更有利可图。 秦夙青丝+搞笑一天(书版) 秦夙第一次见秋霁云,华服美饰的她坐在车里,举止优雅有礼,一看就知道出身极为高贵,秦夙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亲自来买一个奴隶?之后她替他擦去嘴边血迹时,那如秋水的双眸中盈盈笑意,又使秦夙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不过是个被娇惯出来的千金,兴之所致,买奴隶以戏耍,而自己比较倒霉的中选了,甚至更加倒霉的被起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阿星。 可越接近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秦夙越胆战心惊,秋霁云在他心中富家千金的形象也渐渐淡去。 许是因为她需要他去办那件事,所以从一开始,秋霁云就没有在他面前掩饰。 任人欺负的小可怜假象后,是无限的野心,妄图主宰整个国家的欲望。 明明这种人是秦夙最为厌恶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无法疏远她,总忍不住想离得更近,观察的更详细。 所以当听说她在太后寿诞上,不但被太后踢了一脚,昏过去的她更连照顾的人都没有时,秦夙虽然思前想后,却还是来到了她屋外。 门开时,望见那双依旧光彩熠熠的眸子,秦夙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想靠近她了。 一个充满权力欲的女人,眼中却没有丝毫伴随权力而生的贪婪,除了清澈还是清澈。 与其说她是权力的追逐者,不如说她在享受一场游戏带来的快乐,用没有感情的眼审视着身边的人和事。 每当有她预料中为争权夺力而起的阴谋诡计,看清那些人虚伪的情感后一双双渴望权势的眼,她便笑得格外高兴。 仿佛在说:看吧,这世上的人就是这样的。 秦夙那时就觉得,也许并不是从小生活在楚国宫廷中的秋霁云喜欢权力,而是权力喜欢上了她。 这样一个女孩,邪恶、阴险、冷酷、无情、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以前的秦夙想也不敢想的,而自己又为什么要帮她?可能潜意识里,被大哥的母亲出卖而成为奴隶的秦夙感到不甘,甚至偶尔觉得如秋霁云这般做,才是宫中求存的正确选择。 秋霁云之于秦夙,就像让人上瘾的毒药,尝过还想尝,越尝越无法放弃。 于是,他开始克制自己,努力拉开距离,可秋霁云随意的动作就能瞬间打破他辛苦垒成的高墙。 “好软的头发,真漂亮,送给我一缕好不好?”她这样说时,秦夙立刻一口回绝。 青丝,情思。 秦夙幼年时和母亲住的地方,送自己的头发代表定情。 他怎么敢把如此大的把柄,留给这只狡猾的狐狸精。 结果很久以后,想起此事,他总是后悔,为什么当时要拒绝,如果自己再主动些…… 可惜,秦夙注定是秦夙,他没有某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公狐狸那么会表达,只默默的在云儿与他同床的那个晚上,用刀子割下了她的一缕头发,然后仔细的贴身收藏起来。 那时秦夙就想,无论以后风云如何变换,只要这缕青丝时刻都在身边,他定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搞笑版(1)楚王的一天清晨:醒来,看见身边霸占了整床被子的狐狸精,心满意足,按惯例亲热。 上朝:认真工作。 下朝:和狐狸精一起批阅奏章,认真工作,偶尔揩油。 午膳:狐狸精因为怀狐狸宝宝,食欲不振,心情极坏,自愿充当出气沙包。 午休:与狐狸精肚子里的狐狸宝宝联络感情。 下午:莫名的感到不寒而栗,联想到某个远方的家伙,召见大臣,认真工作。 晚膳:狐狸精仍旧食欲不振,继续自愿充当出气沙包。 就寝:搂着怀狐狸宝宝的狐狸精,只能看不能吃,流着口水入睡,梦里感觉有点凉。 (2)秦王的一天清晨:醒来,没发现狐狸精,按惯例诅咒公狐狸。 上朝:认真工作。 下朝:批阅奏章,认真工作,偶尔请画师画公狐狸肖像,亲自在上面添诋毁墨宝无数午膳:想起狐狸精,食欲不振,吩咐御厨下餐做公狐狸肉。 午休:想到某只霸占狐狸精的狐狸,午间不休,争取早日统一天下。 召见大臣,认真工作。 下午:工作完毕,出外打猎,专挑公狐狸下手。 晚膳:如愿以偿的吃到公狐狸肉。 就寝:躺在用公狐狸皮铺的床上,梦中第一千零一次把公狐狸踩在脚下。 恶搞番外 (1)狐狸的自信之狐狸精归属很多人在本书还没结束时,对狐狸精的归属颇多猜测,但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某狐狸一直胸有成竹,稳坐钓鱼台,盖房子买车子,等着迎娶狐狸精过门。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今天我们就来采访一下当事人。 阿星(冷笑):胸有成竹?他那是反应迟钝……狐狸(踢飞阿星,咳嗽,假装正经):大家不要随意听信某些人诬蔑我的言论,我之所以对狐狸精的归属如此自信,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母狐狸当然是要嫁给公狐狸的!同类的恋爱才是正常的,不像某些天边的星星,离的那么远,想追上我家狐狸精,等下辈子吧!!哈哈哈哈!!! 因怀孕心情恶劣、没事找事的狐狸精(假笑):狐狸,那颗星星好漂亮,你去给我摘下来。 什么?摘不到?我这么辛苦替你生狐狸宝宝,你却连我这点要求都办不到?告诉你,一天摘不到,一天不许上我的床!!狐狸(囧):…………结果:星星根本不用追狐狸精,因为狐狸一直追着星星,好把他送给狐狸精。 (2)阿星的自信之狐狸精爬墙话说直到本书结束,阿星都对追到狐狸精信心十足,即使狐狸精已经怀上了狐狸宝宝,他依旧痴心不改。 这又是为什么呢?我们现在来采访一下当事人。 狐狸(阴笑):很明显,某个连真名都不敢用的小人脑子有问题……阿星(撞倒狐狸,从其身上踩过,面无表情左右张望):刚才好像有人,怎么不见了?算了,这不重要,现在让我来解答读者的问题。 我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同类的恋爱早过时了,跨种族的爱情才吃香。 而且如果我和狐狸精有了baby,那就是混血儿,一定聪明又可爱。 这一点相信等小云生完某只狐狸的孩子后,就会明白。 近亲生子是不科学的,我一定要在秦国改革这一陋习,然后在统一全国的过程中,继续改革,让大家不再受这种封建制度毒害,让小云重回我的怀抱。 刚生完小狐狸,母爱泛滥的狐狸精(甜笑):阿星,听说你在秦国普及了科学育儿,一定对这方面很有研究,我家宝宝就拜托你了。 阿星(囧):…………结果:回到阿星怀抱的是狐狸精——的拖油瓶。 (3)狐狸的烦恼之狐狸掉毛万人迷狐狸出门总被女性粉丝围观,东摸一把、西扯一下。 虽说花狐狸内心也颇为享受,但被这么抓来抓去,脱毛现象日益严重。 鉴于花狐狸已被公安机关请过一次下午茶,讨论没毛狐狸上街是否判定为当众裸奔问题,狐狸本人认为此事已经到了刻不容缓、必须解决的时候了。 但脱毛的事显然不能和狐狸精商量,这实在太有损自己的光辉形象,而且万一让情敌阿星知道,还不笑掉他的大牙。 于是,狐狸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流窜到了自己的亲妈某晚家里。 两人密谈一个时辰后,狐狸挂着满意的笑容离开了娘家。 n天后。 。 。 。 。 狐狸精(踹飞想爬上床的狐狸):死狐狸,你的毛呢?没毛一点也不暖和,从今天开始不许你上我的床!!!最后一根毛也掉光的狐狸(囧):…………在家里喝茶的某晚(喃喃自语):终于把之前买的假的生发灵转卖了个好价钱,下月的生活费有着落了。 (4)《瑶华》、《秋霁》角色叙旧会时间:x年y月z日会场:某晚的小窝与会众人:某晚、瑶华、四四、八八、九九、小云、狐狸、阿星、慕容昊。 某晚端坐主席台(干咳,大声):“各位,《瑶华》、《秋霁》角色叙旧会开始。” 台下鸦雀无声。 。 某晚咳嗽,眨眼。 。 。 台下还是无声。 。 。 。 某晚坚持咳嗽,拼命眨眼(心里暗急:掌声啊掌声,之前彩排不是说过,我讲到这里要鼓掌的吗?)。 。 。 。 。 台下瑶华疑惑的问身边的八八:“某作者是不是嗓子不舒服,眼睛抽筋?要不要送她去看医生?”八八温柔一笑(搂住瑶华):“不用担心,这些和咱们没关系。”小云(大怒,指着瑶华):“那是我的身体,谁允许你们搂搂抱抱的,分开分开!”(转头看九九):“表哥,你快去把他们分开!”某晚咳嗽的音量和眨眼的频率提高。 狐狸(笑如春风):“云儿,你表哥我在这里,你是不是看错方向了?” 小云(凶焰矮了半截,假笑):“哪有,我明明叫的就是你。”慕容昊冷哼,示意自己也是表哥。 九九冷冰冰扫过狐狸和慕容昊:“冒牌货,靠边站。”狐狸嫣然一笑:“就血缘而论,希望某些人不要贼喊捉贼。”某晚刚想继续咳嗽,忽然发现四周气压降低n倍,自动消音。 瑶华、八八依旧甜甜蜜蜜,完全没有风暴引起人的自觉。 四四忽然站起(瞪着瑶华和八八):“朕日理万机,没工夫耽搁在这么无聊的叙旧会上。” 某晚大叹,当初不知是谁,听说可以再见小瑶子一面,立刻把公事扔给十三,眼巴巴赶来赴会。 阿星被喧哗声吵醒,也站了起来(某晚狂汗注释:偶家阿星为了秦国王位,那是起早贪黑,就盼着立业后,好成家,所以睡眠不足,各位看官一定原谅),面无表情:“结束了,那我们走吧。”说着牵起小云的手就走。 狐狸、九九、慕容昊三位表哥怒瞪阿星牵着小云的手,互相交换个眼色,终于决定先统一阵线,把这个不是表哥却来添乱的家伙铲除,于是同时抄家伙扑向阿星。 阿星冷笑,放开小云,转身迎上。 某晚看看一边的甜蜜二人组(瑶华、八八 晓梦迷蝶之秋霁第23部分阅读 晓梦迷蝶之秋霁 作者:rourouwu 八)和他们怨念的背后灵(四四),再看看另一边摇着扇子,嗑着瓜子,大喊加油,惟恐天下不乱的小云,以及斗在一起的四人,黑线黑线,青筋跳跳。 真是柿子可忍,叔叔也不能忍,吸气暴喊:“都给我住手!!!!!!”一时间,屋子里再度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落到某作者身上。 某人沾沾自喜,看来我这个亲妈还是很有威望的嘛(咳嗽,微笑):“今天是如此美好的一天,让我们放下以前的恩怨,好好的叙叙旧情,不好吗?”静默静默……乌鸦飞过……慕容昊(颤抖的指着瑶华、四四、八八、九九):“朕根本不认识他们,叙的哪门子情?” 某晚(汗、狂汗、瀑布汗、成吉思汗):“这个吗?其实主要是有的读者说应该让九九和小云见一面,可光他们两个不够热闹,所以……你就是被拉来凑人数的。”四四(阴沉):“难道朕也是被拉来凑人数的?”某晚(拼命摇头,很狗腿的笑):“四爷,人家是您坚定的支持者,怎么可能让您当配角。 您的出场费,绝对是国家规定的主角标准,一分不少。”众人(鄙视):“有够无耻。”某晚大义凛然:“为了我们家四爷,牙齿不算什么。”再度咳嗽一声:“都给我该坐哪坐哪,现在开会,我说完话,你们一定记得要鼓掌。”众人冷冷的看着某作者,一步步逼进主席台。 某人正认真检查演讲稿,错过了最后出逃的机会。 四四:“谁允许你这样和朕说话的?”慕容昊:“竟然敢说朕是拉来凑人数的!”狐狸:“我说你没事开什么叙旧会,竟然敢教唆我家云儿红杏出墙,不想活了。”(某晚挥泪申诉:冤枉啊,大人,你家小云不用我教唆,已经出墙了。 狐狸:“还敢狡辩,罪加一等。”) 八八:“既然没我和瑶儿什么事,你叫我们来干什么?知不知道我们正在国外渡第n次蜜月,来回奔波,要浪费多少时间和金钱。”小云:“既然是为了让我和表哥叙旧,你没事找这么多电灯泡干吗?来人,给本宫狠狠的打!” 阿星、九九立刻挽袖子冲上。 瑶华(小小声):“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不过貌似和我没什么关系,算了,不关我事。”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是亲妈啊!”——某作者最后的表白。 ………… ………… …… ……(省略号内画面由于太过血腥暴力,全部马赛克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为新春礼物,祝所有看书的亲们春节快乐。 _2008年2月6日 您好!: 提供 欢迎常去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