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丛》 分卷阅读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 书名: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 第1章 辞根散作九秋蓬 闪电似紫电青霜犀利地劈开坚固的黑暗,在一刹那的明亮如昼中,可以看见莲花池里像沸水滚开了,钧窑霁蓝釉的花盆里,一株兰花被吹得东倒西歪,新鲜蓬勃的花苞摇落地下,随流水而去,不知所踪。 披香殿中灯火通明,太子妃贺兰氏卧于榻上,大汗淋漓,却死死咬着嘴唇,只发出几声沉闷的□□,琉璃榻侧,稳婆极力镇定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院的焦灼。 “娘娘使点劲儿,就快了......快了......”一头说着,一头心不在焉地望着绡窗外。 提壶捧巾的宫女匆匆来去,心里却在不约而同地祝祷着,赶紧生下来吧,大家好逃命去。若是不是殿外银光闪闪地刀丛逼着她们,这些人早就如鸟兽散了。 终于,如嫩芽破土,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天际,稳婆抹了一把额头涔涔汗水,大大地松了口气,向太子妃报喜道:“恭喜娘娘,是个漂亮的女孩儿。” 贺兰氏撑着几欲晕厥的身体,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快让本宫看看......”声音却柔弱如一缕青烟,风吹即散。 她与太子成亲多年,只生了两个儿子,这十个月来,太子与她多少次花前月下,抚着她隆起的小腹,只盼望能得个乖巧漂亮的女儿。不承想如今心愿得偿,却正逢上幽州节度使侯援作乱,逼近京都,眼看就要打入皇宫了,宫里人仰马翻,这个本应千娇万宠的女儿不但无人祝福,还成了拖累旁人的负担。 贺兰氏拭了拭眼角的泪珠,仔仔细细把女儿看了一遍又遍,是个漂亮的女孩儿,长着酷似母亲,长眉如柳,红唇如樱,宽大的额角却像极了太子。胸前有一块殷红的胎记,圆润如一颗赤莹莹的珊瑚珠子。 贺兰氏相信,她的女儿一定是个有福气的。 殿门处曳下一条被荧荧烛火搓细拉长的影子,萧条而凄惶,贺兰氏抬眸,只见太子一步一顿的走了进来。 她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父皇可答应了?”贺兰氏眉宇间的忧急中,有掩饰不住的惧色。 太子玄玟幽幽坐在贺兰氏的面前,“父皇说,落英谷的密道毗邻叛军大营,带......带着个婴儿,太......” 因为是背着光的,太子从额头脖颈一路至前襟下来,皆敷上了一层青郁郁的凉薄。他扭过头去,尽力不去看妻子怀中的婴儿。 贺兰氏抓住玄玟的臂膀,如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一面把裹着杏黄闪缎襁褓的女儿给他看:“殿下看看......咱们的女儿......是殿下一直期盼的女儿......她不会哭闹的......绝不会,殿下,你再去求求父皇,父皇见了孙女,就会答应了......”才生了孩子身子弱,贺兰氏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几句话淹没在她的啜泣中。 玄玟心如刀绞,襁褓上绣着一枝淡雅的兰花,此时却刺得他眼睛发痛。一边是爱如珍宝的女儿,一边是父皇兄弟们的安危,逃往东都的路途何等凶险,一个小小纰漏,大梁朝就会万劫不复,再无翻身的可能。 玄玟只得温言安慰妻子:“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了林安替咱们保护女儿,他是我的心腹......” 林安是太子的心腹,羽林军正三品的大将军,这次奉皇命留守京城,协同五城兵马司抵抗叛军。 贺兰氏泪落如珠,紧紧地搂着怀里的女儿,哭道:“林安再忠心,他一个行伍粗人怎么会照顾孩子!女儿才刚出生呢......” 玄玟只得捱着心痛,咬咬牙,从贺兰氏的手里夺过襁褓,扬声道:“何良!” 一直候在殿外的的太监何良,身穿淡赭色宫衣,趋身上前,玄玟肃声吩咐道:“去把小主子交给林将军。” 玄玟几乎是把襁褓推给何良的,生怕再看一眼,就再不舍得放下了。贺兰氏披头散发,从榻上跌落下来,伸着细弱的手臂要去夺回襁褓,玄玟劈手拦住,“林安会护她平安的,你放心......”却是越说声息越弱。 何良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雨如骤之中,贺兰氏望着渐渐远去的女儿,面色惨白如纸,呜咽一声,晕倒在玄玟怀里。 ———————————————————————————————————————————————————————————————— 初秋的风雨凄冷如冬,何良踩着泥泞,赶到朱墙之下,御水河边,宫城里的人几乎散尽了,狂风中乱扭的柳条落下密密层层的细叶,叶叶都在倾诉着这个夜晚的孤寂与彷徨。 人来了。 分卷阅读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何良伸着脖子往蜿蜒的御水河尽处看了一眼,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渐渐近了,淡棕色的蓑衣草被雨水冲刷得极亮,随着那人的步幅移动,一下一下闪出幽深的光泽。 “叶大人!”何良谄媚地笑了一声,来人是羽林卫的正六品司阶叶鼎。 那人却不为所动,一伸手,声如闷锣道:“带来了吗?给我!” 何良掀开宽大的蓑衣,露出杏黄襁褓的一角,笑道:“牛公公嘱咐办的事,小的怎敢不尽心!唉......这会儿太子夫妻正抱头痛哭呢,可惜呀,牛公公若能看到那一幕,当更能告慰他全家的在天之灵了。” “你这事办得极好,回去我一定替你向牛公公请功。”斗笠下隐着的一双暗色眸子只如深潭般端凝。 “那么小人先谢过叶大人美言了!”何良感激不已。 “可林将军那里......你准备如何交待?” 何良狡黠笑道:“这个容易,兵荒马乱的时节,育婴堂有得是死婴!” 斗笠下的眸子动了一动,旋即说道:“此处不宜久留,我先走了。” 何良微微躬身目送叶鼎离去,心想,太子当初查出牛家贪赃弄权,将牛家满门抄斩,牛公公这回为了报家仇,出手真叫大方!可怜那小小女婴,今晚只怕要被牛公公用来祭奠先人了。 这样的乱局中,还是先收拾真金白银保命要紧,谁知道再过几个月,究竟是谁坐天下! ———————————————————————————————————————————————————————————————— 这一年的年底,叛军节节败退,退守幽州,皇帝虽然还在东都,京官们却陆续地回衙当差了。战火退去,京城官民皆喜。 户部郎中崔名亚的脸色,如青釉烛台上飘忽的烛火,明灭不定,他手里瑟瑟缩缩地捧着一只襁褓,转过脸,问:“夫人,你看这......” 他的妹夫——羽林卫司阶叶鼎在丙辰之乱中力战殉国,圣旨追授正五品郎将,临终之前曾托付舅兄照顾妻女,不幸崔氏产后失之调养,又兼思念亡夫,不过两月也亡故了,只留下这个小小女婴,崔名亚只得将妹妹的女儿抱了回来。 刘氏悠悠地拔下银簪,拨亮了烛火,不紧不慢道:“虽说是妹子的骨血,咱们理该照顾,可叶家还有族人在,咱们怎么好越俎代庖?”她轻飘飘地瞟了女婴一眼,她替崔名亚照顾前头嫡妻留下的儿女和庶出子女已经够烦的了,这回又来个外甥女,还真是拿她当老妈子使了! 崔名亚讷讷道:“叶家活着的族人,都是妹夫的远亲,如今混得越发潦倒......” 刘氏不屑道:“难道咱们家就是玉堂金阙了!” 崔名亚素来有几分俱内,听刘氏这样说,越发地无言了。 忽然一线清脆之声呖呖如莺,笑道:“咱家虽不是豪富,却也衣食不缺,难道还养不起一位姑娘!父亲就姑姑这一个妹子,姑姑也只表妹这点骨血,咱们不养,岂不显得崔家太小气了?母亲不必忧愁,将来也不过费一副嫁妆!” 说话的是崔名亚的长女崔逸琴,穿着莲青色哆罗呢绣袄,鹅黄梅片贡缎马面裙,一双掐金挖云的红香羊皮小靴。 说话间,婴儿撇撇小嘴欲哭,崔逸琴连忙从父亲手里接过了表妹哄着。 刘氏笑吟吟地看着崔逸琴,眼底却凛凛地透着寒气,暗暗咒骂:“死丫头,整日只会与我作对!”嘴上只得说,“罢了,既然老爷是这个意思,就留下外甥女罢!只一样,家里往后俭省着些就是了!”心想崔名亚往后再想纳妾,却是万万不能的了,用一个外甥女挡住那些狐狸精,倒也划算。 刘氏说完,执起茧绸帕子按了按鼻翼上的粉,悻悻地走了。 崔名亚拈须笑道:“还是我的琴儿最能替为父分忧!” 逸琴笑道:“女儿应当的,何况我也喜欢这小表妹——不知姑姑和姑丈给她取名儿了没有?” 崔名亚笑道:“是你姑丈取的,叫叶绮,丝罗之绮。” 逸琴道:“表妹生于变乱之中,能够大难不死,将来必是个有福气的。”这时,叶绮蹬了蹬小腿儿,逸琴手里一片湿热,她嘻嘻笑着,赶紧唤了奶嬷嬷来,给表姑娘换尿片。 襁褓松开,逸琴借着滟滟的烛火,看见表妹胸间的一颗朱砂痣,如一粒光滑圆润的珊瑚珠子。 飞雪扯絮一般,绵绵密密地下来了,地上已覆上薄薄的一层轻白,暮色四合,屋里虽然笼着上好的银霜炭,寒气却无孔不入地渗到屋里,叶绮在襁褓里小小地打了个哆嗦。 裹在襁褓里的叶绮不会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她那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四表姐逸画会对她连扭带敲,连掐带拧,更不会知道,崔府的当家主母刘氏对这一切根本就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天佑二十二年春,皇帝 分卷阅读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平定侯援之乱,回归旧都,大封功臣良将,举国皆欢。 在京城保卫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林安却自愧未能护佑皇孙女周全,推辞了圣上的赏封。 皇帝臧否分明,并未加责于林安,只将奉命护送皇孙女的何良赐死。太子夫妻大恸,两年后,皇帝病逝,即位的太子玄玟追封其亡女为公主,封号曰“永宁”,即是希望公主于异世亦可“永远安宁”之意,并于燕华山之南,华田峪以西,临近孝陵的地方,为永宁公主修建了恢弘轩昂的公主陵,公主之冢称“陵”而不称“墓”,其殊荣前所未有。 皇帝又担心女儿在地下孤单,亲自下旨,将永宁公主许配吏部侍郎庞奎之子庞绍廉,庞绍廉垂髫小儿,还在奶娘怀里咿咿呀呀地啃糖饼呢,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丧偶的驸马。 第2章 丰骨清清叶叶真 青芙院里佳木葱茏,绿萝满架,叶绮拿粉匀了面,撩起洗得有些褪色的绡纱,看着蜂蝶扑花,乳燕始飞,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 花圃间甬道围着的一片小小池塘,塘中植着几株睡莲,只是花期未至,小而圆的几片绿叶上只托着几粒明珠似的花苞。 这几年,舅舅官运亨通,由正五品的郎中升为侍郎,又晋为户部尚书,还入阁成为阁员,崔阁老家的几位姑娘嫁得也都不错,崔家在京城中炙手可热,府第一座比一座新,园子一座比一座大,她这个表姑娘虽然住着崔府里最偏僻的青芙院,也比寻常官员家的宅园有气派。 甬道上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一个青绸衫子的丫头,叶绮看到她,先就皱了皱眉,那丫头却是大喇喇的绕过莲花池,看见才打的粉白花苞可爱,顺手就折了两枝。 “表姑娘,我们姑娘说,过几日要见舅太太,这条裙子太素净,叫你给绣几枝花儿在上头——嗯,就绣上回那样的兰花罢,记得要用这个月新进来的那些珠儿线,别弄得太黯淡了!”崔府四姑娘的丫头蓁儿脆生生地吩咐叶绮,手里展开了四姑娘新做的十六幅云缎湘裙。逸画这几年长成了懂事的大姑娘,欺负叶绮的方式逐渐由热暴力变成冷暴力。 叶绮托着腮,微笑道:“好说,不过昨儿听说,二姐姐归宁时,要穿那件新做的桃红倭缎褙子,我记得上头也是绣着兰花的。” “这......”蓁儿踌躇了,二姑娘与四姑娘向来不对付,四姑娘再得宠些,也是庶出,四姑娘眼看要出阁,还要事事依靠刘氏这个嫡母呢,若因为这个打了饥荒,倒不好了,于是蓁儿机变地笑道:“那就绣旁的花样也成,只别再素了,也别太艳了!”蓁儿是逸画跟前的大丫头,这些小事上她还是很敢拿主意的。 叶绮却想按住她的脖子,灌她喝两口池子里的水,一个丫头,仗着在四姐姐跟前得脸,总是跟她颐指气使。 叶绮还是微笑着不动,“成,放这儿吧!”忽而点手儿叫蓁儿过来,蓁儿不知何事,向前走了几步,叶绮抚着蓁儿才从青芙院掠来的睡莲,细细地抚了几遍,笑道:“姐姐拣得这枝花儿真好看,回去养在玻璃盆里,四姐姐一定喜欢!” 蓁儿掩饰不住得意,又说笑了两句,才施施然走了。 蓁儿才走,依兰挑开大红撒花帘子出来,恨恨道:“拿咱们的东西也就罢了,还敢吩咐姑娘做针线!一到了太太跟前,就如避猫鼠似的,只一走到咱们院子里,比正经主子还托大!” 剑兰走过来劝道:“你少说两句罢,没得传出风声去又给咱们姑娘惹是非!” 叶绮看着这两个丫头,暗想,真是取错了名字,剑兰没半点刀枪剑戟的凌厉,依兰也没一丝儿杨柳依依的柔软。 叶绮把手里的白玉粉盒子一扔,道:“罢了,你们也知道她见了太太像避猫鼠,可见人家不是真的不懂事,只是看人下菜碟而已。” 依兰狠狠啐了一口,“她真有不怕太太的气魄,我倒服了她!最见不得这等势利小人!姑娘,你可不能由着她们使唤,一个两个都来找姑娘做活儿!” “也就是四姐姐——大姐姐从来都是护着我的,二姐姐只认□□坊的针线娘子,我做的针线,她还瞧不上呢!”叶绮有点想念嫁入诚郡王府的逸琴,诚郡王是当今贺兰皇后的次子,身份尊贵,听说对大姐姐也极好,可能是夫妻恩爱罢,逸琴出阁后就极少回娘家。 “姑娘准备给四姑娘绣什么花样?”剑兰有些发愁地看着这条十六幅湘裙,这样宽幅的裙子,就是略略点缀些花样也是极费功夫的。 “你交给针线上的靳嬷嬷,叫她添上些花样。”叶绮眉眼一动不动地吩咐。 “可是,四姑娘会看出来的呀——”剑兰担忧道,“姑娘的针线,比针线上的人做得都好。” 叶绮道:“你放心,四姐姐是要穿着这条裙子迎舅太太的,到时候见了俞家表哥,她就什么都忘在脑后了!” 依兰抿嘴儿笑道:“我也觉得四姑娘没那样的好眼力,她不过是见前儿三姑娘托咱们姑娘打了几条 分卷阅读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珠络,也眼馋了,非要跟三姑娘较较高下而已!” 叶绮笑而不语。 依兰说完就走到院子里,要把睡莲全折下来,叶绮忙拦她:“还没开花儿呢!” 依兰撅嘴道:“咱们不折,等着她们一个个来折个干净么?” 叶绮笑道:“你快丢开手罢!难道为着她们,把花儿都糟蹋了!”转身拿过菱花靶镜,照一照才绾起来的双鬟髻,心想,蓁儿只怕不敢再来动她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了。 四姑娘当夜皮肤红肿,起了一脸米粒儿大的痘,芳姨娘着急忙慌地叫了大夫来,大夫说是铅粉所致,又一一查验了逸画屋里的吃食用品,查出是蓁儿折的睡莲上有残留的铅粉。逸画从小就沾不得铅粉,她脸上扑的粉,都是用花瓣蒸了香露做的,连屋里的丫头也不许用铅粉,蓁儿居然这样马虎,立时就被芳姨娘扇了两个嘴巴子,骂得狗血喷头,蓁儿的脸当时就高高得肿了起来,刘氏当然也要做出嫡母爱护庶女的样子,立刻就要撵她出去,念着蓁儿的老子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饶,逸画也同意留蓁儿将功补过,刘氏这才答应打她二十板子,算揭过这事。 依兰派了几拔小丫头去刺探过之后,在青芙院大说大笑,嘲笑蓁儿的惨状。剑兰劝她也不听,叶绮拣起一枚梅花蜜冻,笑吟吟地嚼在嘴里,蜜冻是用二月里新发的白梅做的,一瓣瓣的白梅凝在剔透的糖冻里,如寒冬庭前纷纷的雪片,在半空中洋洋洒洒的,落不完地落。 她晚饭胃口极好,吃了两个茶花卷,一个油盐炒枸杞芽下去大半盘子,又吃了一海碗高汤荠菜馄饨,一个个雪团儿般,高汤香浓,荠菜新鲜多汁,叶绮吃得干干净净,打着饱嗝在镜前由剑兰伏侍卸妆。 剑兰一边给叶绮摘下珍珠耳环,一边劝道:“姑娘别跟她们置这些闲气,还是趁着老爷如今得势,先做定了大事要紧!” 叶绮褪下腕子上一只如意卷草纹的素银镯子,伸了个懒腰,笑道:“四姐姐不是早就说过一千遍了么?我早晚是要做‘秀才娘子’的!” 从小到大,逸画最有兴味的乐事之一,就是嘲笑叶绮早晚要做秀才娘子,还脑补出秀才娘子的各种日常来,兴致勃勃地演给叶绮看。 剑兰最着急的就是叶绮的慵懒的性子,旁人都为她急得冒出火星子来了,她还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架势。 剑兰紧锁黛眉,苦口道:“奴婢是一心为了姑娘,姑娘却还在这里说笑!” 叶绮见她面色红涨,知道剑兰是真着急了,才敛了容色,郑重道:“我知道你一心为了我,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本来就是寄人篱下的,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已是万幸了,难道叫我去催着舅母给找婆家?”说着这样的玩笑话,叶绮忍俊不禁了,她从来都是顺时守势,命中的辛苦,只要还没降临在身上,她便不去多思多想,命中的幸福,只要还在身边,她就悠然自得地尽情享受。 剑兰忧虑,说出心里话,“太太是对姑娘淡淡的,可还有大姑娘——她可一向是疼姑娘的!” 月色透过绡窗,如流霜,似飞霰,飘飘洒洒,落进叶绮的一双明眸,剑兰已经不止一次地暗示过她,悄悄找逸琴作主,可叶绮看似性子散漫,对自己的处境,却是极明白的,姑娘找婆家,就如街市上买菜,有几两银子买多少菜。断没有用买萝卜白菜的价钱买到鲍鱼海参的道理。 崔府的“表姑娘”和崔府的“姑娘”,差了一个字,却是天差地别,她叶绮无父无母无兄弟无祖产,人家高门大户家出挑的子弟凭什么娶她?她去求逸琴,也只是给大姐姐徒增烦恼而已,大姐姐虽然聪明机变,可为人儿媳本就艰难了,更何况是帝王家的儿媳! 只是有些委屈剑兰了,她跟依兰不一样,依兰是无意中得罪了太太身边的卞嬷嬷,才被发配到青芙院这口冷灶上来的,剑兰虽然也是买进来的,但她为人乖巧,一度做到了逸琴屋里的大丫头,后来逸琴怕出嫁后,家里无人护着表妹,才把剑兰拨过来伺候的,不然,剑兰如今已是诚郡王府的女官了。 叶绮微笑着拍拍剑兰的手背,笑道:“你放心,我虽然没有大本事,可到时候定然尽我所能,给你找个好婆家,体体面面的把你嫁了!这些年我也攒了些私房,嫁妆的事你不用愁。” 剑兰原是来劝叶绮的,谁知叶绮竟说起给她找婆家的事,倒叫她羞惭不已,红着脸儿低声道:“姑娘说什么呢!奴婢只是想着再过几个月,您就及笄了,为姑娘着急而已!” 叶绮在象牙镂花的圆月镜里,看到剑兰低垂柔颈,缓缓地为她通着头发,点头道:“我知道了!” 帐幔低垂,烛光摇曳,她晚饭吃多了,犯食困,剑兰又在刻花鸟兽博山香薰里添了宁神的檀香,叶绮塞了一只玄色织金宝相纹的引枕在背后,托着腮,在青烟袅袅中,朦朦胧胧地想着心事...... 叶绮从来就知道安分随时,那年徽州的巨贾顾家来京城,在崔府住了几日,顾家大爷顾颐白比叶绮大着四五岁,很 分卷阅读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喜欢跟她玩,顾家是皇商的身份,族中多有在京为官者,顾颐白也流露出爱慕之意,叶绮只作浑然不觉。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若再沾上这些绯闻,随时可能万劫不复了!如果顾颐白真的有意,必会央求家人来提亲,不过之后顾颐白一走就再无音信了,叶绮不止一次地庆幸她当时岿然不动就对了,有时候男人的一次艳遇,却要女人付上一世的痛苦,叶绮可没那么傻。 无论如何,有个阁老舅舅,做秀才娘子还是没问题的,这样的人生前景,或许放在逸书逸画身上,是万劫不复苦不堪言,叶绮却从来不曾为此而烦恼,况且叶绮自幼就在为做一个合格的秀才娘子而修炼各种技艺了,比如琴棋书画......这些她基本都......呃,不会。 做秀才娘子,学琴棋书画不是屠龙之技么?叶绮学的是针线厨艺,再粗糙的布料,叶绮也能缝出体面光鲜的衣裳来,再寻常的菜蔬,叶绮也能做出新鲜的美味来,逸画幼时不爱吃菜,却独独喜欢吃叶绮用芹菜菠菜做的翡翠丸子。 叶绮能识字,会看帐,懂经商,那是因为她琢磨着万一运气稍稍好些,嫁一个颇有家资的秀才,有家小小店铺,总要她这个秀才娘子懂得经营。为这个,叶绮还特意弄了些诸如《计然篇》、《盐铁论》、《士商类要》来看,后来才知道这些都是那些富可敌国的大商家学的,她一个致力于开夫妻店的秀才娘子学这个,实在是杀鸡用牛刀了,不过没关系,叶绮相信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梦想,纵然一时看似缥缈,总有一天会闪耀出金灿灿的光辉。 木犀花石青底子夹纱被,被面上纤纤细蕊,似蕴藉了无限芬芳,明天的事,等明天再说吧,叶绮舒服地翻了个身,沉沉睡了过去。 第3章 烟水不知人事错 芳姨娘起风扬尘的来到青芙院。 一进门,就解下香色锦缎红绸里镶滚万字花边的长斗篷,露出铁绣红盘金的琵琶襟褂子,葱黄绫子裙,春风满面地对叶绮笑道:“姑娘好!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来看姑娘!” 叶绮微微一笑。 崔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芳姨娘除了亲生女儿逸画,最爱去青芙院找表姑娘聊天,芳姨娘不到四十,风韵犹存,宠冠后宅多年,在正经主子跟前,芳姨娘摆不开谱儿,跟奴仆丫头说话,芳姨娘又恐跌了身份,只有叶绮这非主非仆的身份,与她正是相当,况且表姑娘豁达随分,芳姨娘觉得在青芙院说话很是痛快无忌。 叶绮呢,不过只当是每隔两日要听二十四只黄鹂鸟聒噪一回,横竖芳姨娘除了炫耀炫耀她作为宠妾的美满生活之外,对叶绮并无恶意,让一个随时有可能滑入怨妇深渊的女人得到快乐,只当她作布施积德善了。 对于芳姨娘的长篇大套,叶绮从来是风过不留痕——左耳朵进左耳朵出。 不过今天,叶绮却不由自主地认真听起她的絮叨来。 “人一上了年纪,才知道那些风花雪月都是虚的,儿女能有个好归宿,真是比什么都强!”芳姨娘笑语盈盈地道,脸上甜得似要渗出蜜来。 “姨娘是有福气的。”叶绮心不在焉地应合。 芳姨娘兴致更高,不免谦虚起来,“说起来,我们娘俩儿的福气,还不都是老爷给的!多亏了老爷在外头本事,才给四姑娘找了这样一个好婆家。”叶绮含笑不语,飞针走线地绣着一件白绫红里的肚兜儿,逸琴的儿子满了周岁,又快到夏天了,夹着姜桂和沉香屑的肚兜儿既可防风又可兼香囊,叶绮要用功夫给他多做几件。 芳姨娘仍旧飞快地说下去,“那罗家跟蜀州的林家、太谷冯家、延陵程家,同列四大商家,家里头金山银海,花钱跟流水似的,只怕皇上的银子,都没他们多,这四家之中,又数罗家最富。”芳姨娘一介内宅妇人,竟然将天下商贾的情形打听到这般细致,可见真是做了一番功夫的。“如今在杭州,连江浙总督都跟罗老爷称兄道弟,知府见了,还要看罗老爷面子呢,可见这银子能使鬼推磨了。” “怎么?四姐姐要嫁去杭州啊!”叶绮忽然抬头问道,她忍不住地窃喜,这些年逸画那张让她屡生暴力冲动的脸不时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这回远远地嫁了出去,正遂叶绮的心意。 这也是这桩婚事当中唯一让芳姨娘不满意的地方,但亲事如同买菜,没付银子的时候,恨不得鸡蛋里头挑骨头,生怕一不小心被骗了去,付过银子之后,却是要百般粉饰,笤帚疙瘩也要打扮成一枝花来对旁人夸耀一番,于是芳姨娘道:“远是远了些,可这世上还有银子办不了的事么?再说那罗慕之书念得极好,十三岁就中了秀才,本朝风气开明,商家子也是可以考科举的,早晚中了进士,是要走仕途之路的,还是要回京里来,再说了,这样的人家,纵使不中进士,随便拔根汗毛,在京城买三座五座的宅院还不是小事?逸画不过是去杭州成个亲,早晚还是要回京城来的。”难为芳姨娘一个内宅姨娘,把大梁朝的国策都打听得门儿清。 叶绮看出芳姨娘的小算盘,有意想 分卷阅读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逗一逗她,因笑道:“姨娘说的是,只要罗老爷罗太太点头,四姐姐想回京城易如反掌。” 不料芳姨娘拊掌道:“说起这个,就又是一件好处了。罗老爷倒还罢了,那位罗太太,却不是罗公子的亲娘,一个继室婆婆,越发的好伺候了,姑娘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叶绮兴味盎然,“怎么这罗太太是继室么?” 芳姨娘忽然撇了撇嘴儿,道:“若真是明媒正娶的继室倒也罢了,姑娘不知道,她们商家,不比咱们官宦人家,虽说明面儿上都是一夫一妇,可男人在外头做生意,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安家,天下有多少通邑大都,他们就有多少外室。这位罗太太原也是外室,先前的罗夫人亡故之后,就抬了她作嫡妻。” 宠妾抬作嫡妻,叶绮还是头一回听说,就问道:“外室也能扶正的啊!”权贵人家最忌讳的就是宠妾灭妻,谁敢将妾室扶正,就算被言官抓住了一辈子的把柄,弄不好仕途都要毁在这上头。 芳姨娘妒忌罗太太的好运,不屑道:“不过仗着年轻时有几分颜色,又有些狐媚本事,把男人给迷得什么似的,哼,要不说那些商家终究是不及咱们这样的人家懂礼数呢!” 芳姨娘一时被妒忌冲昏了头脑,竟然说出了逸画亲事中的“白璧微瑕”,不过刘氏若听到芳姨娘对罗太太的评价,弄不好觉得芳姨娘在做自我检讨呢! 叶绮心里想,这样有手段的一位继室婆婆,凭逸画的倔犟任性,只怕也难以应付。脸上却笑着敷衍道:“四姐姐有福气。” 芳姨娘又高兴起来,笑道:“我的姑娘,你是个懂事的,你四姐姐如今有了好归宿,早晚也不会忘了你,他们罗家,家大业大,听说有好些年轻有为的管事,家私儿人品也不错,以后叫你四姐姐给你挑个好夫婿!” 管事?叶绮愣了愣,忽然觉得逸画能够十几年如一日,祝福她做秀才娘子,真是太厚道了! 芳姨娘却浑然不觉,只当是叶绮害羞,才不接她的话,便又絮絮叨叨地说起罗家的事来,罗慕之如何好学上进,罗家人口如何简单好相处。叶绮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找个丈夫,不是单单是找一个男人,公婆小姑妯娌,都要考虑到,她终究是年轻,原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也许剑兰说得对,她应该找逸琴帮帮忙,就算做个秀才娘子,也要做个悠闲舒心的秀才娘子。 芳姨娘兴兴头头,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成窑缠花填白盖碗来,饮了一口香片,忽然看见叶绮身边的青竹篾丝笸箩底下,压着一件彩绣辉煌的裙子,花围翠绕的像是一条十六幅湘裙,据她所知,叶绮从小到大都没穿过这样的裙子,难不成是大姑娘给的?不免机警地笑问叶绮道:“姑娘炕上搁的,可是条十六幅的湘裙?” 叶绮一听就知道芳姨娘误会了,笑道:“这是四姐姐的,她嫌素净,拿来叫我点缀些花样。” 芳姨娘这才恍然,脸上现出“我就说嘛”的神情,她也不信刘氏会对叶绮这么好,会用整匹的蜀锦做裙子给叶绮,但是瞬间,她颜色一变,问道:“不年不节的,她做这么条裙子做什么!” 叶绮知道芳姨娘虽不识字,却十分机灵,只得笑道:“四姐姐要穿着这条裙子见舅太太......” 芳姨娘不出叶绮所料地跳起脚来,“什么,这死丫头要穿着这个见舅太太!” 叶绮真没兴趣夹在这娘儿俩中间,忙作出一时嘴快,说话说多了的表情,捂了捂嘴,低声道:“我听蓁儿说过一句,怕是一时听错了也是有的!” 芳姨娘却绝不会怀疑叶绮听错,咬牙咒了一句“可恶”,大步流星地走了。 叶绮想象着母女间的鸡飞狗跳,不禁莞尔。 舅太太是刘氏的娘家嫂子,刘氏的娘家家世平平,不然她也不会给当时还做五品郎中的崔阁老做了填房,这些年刘氏跟着崔阁老越来越发达,便常邀嫂子带着儿女来往,意欲提携娘家人,偏偏舅太太跟刘氏一样,也是个热衷于提携娘家人的,回回来了,总不忘带上她的宝贝娘家侄子俞佑亮。 一来二去,不知逸画怎么就跟俞家表哥有了情愫,这事儿崔府里几个灵透的人都有数,只没一人敢多嘴,刘氏却是知道浑当不知,雷打不动地请嫂子和俞佑亮常来常往。 崔老爷给逸画说这样一门远离京城的亲事,只怕也有分开二人的意思。 淡金的阳光透过乳白的绡纱,蓬蓬勃勃地撒在叶绮湖水色百合如意云纹的裙裾上,窗前芭蕉,阴满中庭,浓浓的绿意似欲滴下来一般,碧透了融融的轻烟。 叶绮抛下针线,轻轻地揉着隐隐发痛的额角,思绪如丝,一根一根,紧紧地箍着她的脑仁儿,该怎么找个由头去见逸琴一面呢? 叶绮难得地发起起愁来。 叶绮也没愁上几日,逸琴自己就上门了,却不是为了叶绮。 崔家出了大事,黑云压城,山雨欲来。 崔阁老听到密报,从衙门气冲 分卷阅读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冲地赶了回来,回来就冲进了逸画的霁颜阁,腰间不知什么时候塞了一条白绫,蓦地抽出来就往逸画脖子里套。 逸画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让她只会哭喊着“父亲饶命”,白绫子在脖子上一紧,逸画咳嗽了几声,芳姨娘这时也顾不上骂女儿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只求老爷饶四姑娘一命。 刘氏才踏进霁颜阁,就听见院子里哭声震天,夹杂着求饶咒骂,早已乱作一团,她疾走几步,扑通跪地,声泪俱下道:“画儿虽然犯下大错,老爷也该保重身子,千错万错,总是我这个作母亲的没有教导好女儿,老爷若要勒死她,先来勒死我!”说着,抱住逸画,放声大哭起来。 崔名亚气狠了,指着刘氏骂道:“你如今倒想起做个贤德的母亲来了,早知如此,为何还放她与那些不知所谓的人出去闲晃。”崔名亚的眼里渗出冷冽而狠戾的光芒,刘氏与他夫妻多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身子禁不住一抖。 舅太太俞氏带了孩子来,与刘氏闲话家常,刘家小姐们却不喜欢听两个半老妇人磕牙,几个人商量着去京郊的流云庄看桃花。逸画听表姐妹们要出门,哪有不愿意跟着出去的?刘氏想着流云庄是她娘家的庄子,又有丫头仆役们跟着,也走不了大辙,就安排车马送她们去,还叮嘱早去早回。 流云庄的那一大片桃林,开得如火如荼,云蒸霞蔚,女孩子们三三两两的在桃林里,看着林梢含翠,枝绽红蕊,不觉就走散了开去,临要登车回府时,却不见了逸画,刘家姐妹与崔府的丫头仆妇在林子里找了一圈又一圈,只是不见踪影。 一个小丫头找着找着,就走到毗邻流云庄的流霞庄去了,那庄子上的管事媳妇听说走失了小姐,就帮着一起找寻,却在流霞庄一处青崖底下看见了逸画正与俞佑亮卿卿我我。 最糟糕的是,这流霞庄的主人,正是逸画未来公公罗展霖的一个外室,而此时罗展霖,正因为生意上的事在京城盘桓。 第4章 知有清芬能解秽 小丫头抖抖索索地禀报了刘家大小姐,刘家小姐带着一干姐妹回了崔府,立时就告诉了刘氏和俞氏。 刘氏怕逸画羞惭之下寻了短见,就先找得力的仆妇看紧了她,又悄悄着人去衙门禀报老爷,谁知传话的小厮还没到衙门,就看见崔老爷的乌木镶金辂缀紫金流苏的马车急火火地往崔府敢,小厮不敢耽搁,掉转回来禀了刘氏,刘氏心知东窗事发,一边感叹这罗家人办事手腕迅捷凌厉,一边忙忙地赶到霁颜阁。 正在不可开交处,忽然一双纤手握住崔名亚的手腕,崔阁老转脸看,竟是大女儿逸琴,她怎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逸琴道:“事已至此,父亲生气也无用,若是气坏了身子,倒值多了呢!” 崔名亚向来极重视这个女儿,家里家外有什么要事,不与儿子们商量,倒愿意听这个女儿拿主意。 刘氏见崔阁老脸色缓和下来,忙说道:“老爷放心,此事断然伤不了咱家声誉,方才我已骂过嫂嫂了,她说俞家三日之内,必来提亲,老爷放心......”刘氏自知闯了祸,反来复去地不知说什么才能让崔阁老平息怒火。 逸琴不等刘氏说完,就微微侧过脸,扬声吩咐下人:“还不快扶老爷回去歇息!” 逸琴放下福字团花纹织锦大帐,从丫头手里接过一碗热热的参汤来,温声道:“父亲,喝口参汤,静静神吧!” 崔阁老半倚在红檀宽榻上,手扶着寒浸浸的暗刻万寿藤的云头,心窝子里的一点凉意,凉得晶莹剔透,透到手心里,一根根曲折盘绕的万寿藤也变作了通透无瑕的水晶雕花。 “你说,刘氏怎么会这么大胆?是为父把她宠坏了吗?”崔阁老闷声闷气道。他一向认定“男主外,女主内”,所以这些年任由刘氏在后宅折腾,他只作不知,没想到她竟然敢作出坏他崔家名声的事,崔阁老焉能不恨! 逸琴玲珑剔透的人,立时就明白了崔阁老的意思,她沉思一瞬,美丽修长的侧影在烛光中摇曳如波,笑道:“依女儿看,母亲没那么大的胆子,这事只怕是俞氏一手谋划的,母亲是听说东窗事发,才不得不将错就错,提出叫俞家少爷娶四妹。” “哦?”崔阁老眼中有了一点神采,逸画不争气,他固然愤怒,可是相伴多年的嫡妻如果算计他,才会更让他伤心。他知道大女儿一向言行谨慎,却还是追问道,“你确定?” 逸琴点头,道:“我问过侍候的下人了,想去流云庄的是刘大小姐,到了桃林放姐妹们分头去玩的也是她,父亲想想,母亲就是想害四妹,在流云庄下手,她岂不也脱不了干系?”崔阁老信服地点头,逸琴又道,“俞氏这事虽然做得龌龊,可四妹既是与俞佑亮有情,父亲不如遂了他的心愿。” 崔阁老是个明白人,猛然听说逸画的事情,不免一时激忿,这时冷静下来,很容易就想通了,长叹一声,道:“旁的倒没什么,只是罗家的亲事黄了,可惜呀!” 分卷阅读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姻缘本是天定。”逸琴安慰父亲,“女儿说句不敬的话,这事父亲也有不妥,您十几年来极少管后宅的事,以为后宅的琐碎与仕途经济无干,却不知诸事相通,就如皇帝的后宫不安,必然会祸及前朝。” 逸琴见事极明白,崔阁老听了这话,只是默默半日,又问道:“你在宫里还好吧?” 逸琴笑道:“很好。承沣待女儿极好,还有母后,待我像亲生女儿一般。” 崔阁老脸上才露出一丝微笑,道:“贺兰皇后是个温柔贤德之人。” 逸琴道:“父亲以后多保重,承沣大约不久就要就藩了。” 崔阁老一怔,道:“承沣是太子的同母弟弟,也要就藩么?” 逸琴苦笑道:“太子是愿意承沣留在京里,可下头的几位皇子都大了,若是承沣不就藩,其他的皇子们也就有理由不就藩,对太子反而不利。” 崔阁老半阖双目道:“你只管去吧,不必操心家里。” 逸琴想了一想,又道:“女儿还有一件事,要请父亲留心。表妹今年也十五了,还请父亲留意,给他寻一门好亲事。表妹自幼长在咱们家,跟父亲的亲生女儿一般无二,她若有个好归宿,将来也能对崔家有所助益。” 崔阁老深眸如潭,这个外甥女,以前他还真是有些疏乎了,现在想来,叶绮稳重端雅,从未行差踏错,倒比他的逸书逸画强多了。 崔阁老望着大女儿,笑道:“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白石阶上寒露微生,阶陛上砌成的碧桃纹样似擎了朝露,叶绮默默地看着剑兰放下珠帘,依兰披着天穹里流泻而下的月色匆匆走了回来,叶绮递给她一碗茶,依兰伸着脖子灌了下去,喝完拿手背擦擦嘴,喘着气道:“四姑娘的四个大丫头可倒了霉了,被打得血淋淋的,蓁儿是贴身跟着四姑娘的,太太已经说了,明儿一早就收拾东西撵她出去。” 叶绮问道:“四姐姐呢?” 依兰道:“被老爷禁了足,老爷吩咐了人,在四姑娘嫁人之前不许放她出来。”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叶绮回进屋去,拿了些松香膏、水杨梅散,又收拾出几支旧年的人参和鹿茸片,交给依兰,道:“你去霁颜阁,把这些治疮的药和补品托看守的仆役交给四姐姐。” 剑兰走上前,劝道:“姑娘何苦去趟这个浑水,四姑娘捅出这样大的娄子,咱们还怕躲不开呢!姑娘没看见几位姑娘都不去管,何况姑娘您......” 依兰也道:“只怕不成!老爷这回气狠了,连芳姨娘要给四姑娘送些饭菜去,老爷都不许呢!” 叶绮接了剑兰的话,说道:“几位姑娘可以不闻不问,我这个表姑娘却不能,依兰,你只管多求几次,若看守的人执意不肯时,你再拿着东西回来就是了!” 藏青的天空纯净无尘,似一泓澹澹生烟的静水,蓝幽幽地绽着寒冷的光泽,在波底最深处引动交缠错杂的浮光流影。 刘氏坐立难安,雨过天青色窗纱里吹进温扑扑的风,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卞嬷嬷一边打着扇子,一边说:“太太别嫌奴婢多嘴,太太今儿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大姑娘请来,虽然坐实了俞家的婚事,却把太太牵连进去了,大姑娘是何等精明的人哪!” 刘氏苦闷道:“嫂子都跪下求我了,我能怎么样?再说你以为琴姐儿不来,老爷就不会怀疑我了吗?” 卞嬷嬷道:“倒是叫那俞家哥儿得了好处,回头罗家送来退亲的文书,老爷一生气,只怕还得着落到太太身上。” 刘氏也深悔偷鸡不成蚀把米,原想着几次三番地叫俞佑亮来崔家,一来二去,逸画主动要求退婚,到时候就有笑话可看了,没想到俞氏才听说逸画订了亲,就急吼吼地设了这样的局,罢了罢了,这个娘家嫂子,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刘氏正坐在樟木金镶团刻寿字椅上发恨,就见崔阁老负着手走进来了。 刘氏腾得坐起来,小心翼翼地在花梨炕上铺上青金镶蝠的撒花褥子,扶崔阁老坐下,崔阁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将一纸雪浪笺摔在金丝云腿的柚木炕几上。 刘氏鼓足了勇气,期期艾艾地问道:“这......这是退亲文书?” 崔阁老哼了一声,“你巴不得是吧!” 刘氏扑通跪下,滴下泪来:“我若有这个心思,叫天打雷劈......” “行了,”崔阁老挥挥手, “雷公忙着呢,顾不上你个无知妇人!”卞嬷嬷惯会察言观色,顺势扶了刘氏起来。 刘氏与崔阁老几十年夫妻,对他极为了解,崔阁老嘴上虽然骂他,语气中却透着一丝轻快,刘氏勉强笑道:“可是那罗展霖权衡利弊,终究不敢退咱们家的亲事!” 崔阁老默默不语,刘氏心如乱麻,罗家不退亲事,崔阁老自然就不会怨她,可一想到那个狐狸精的女儿能嫁到赫赫扬扬的罗家,她就又不甘心起来,刘氏脸 分卷阅读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上的光怪陆离被崔阁老尽收眼底,他冷笑道:“蠢妇!”这一声却极严厉,刘氏又提心吊胆起来。 崔阁老道:“你娘家侄子想入宫作侍卫的事,我是不会管了,还有你大侄女与平南侯府的亲事,反正也只是提了提,还没换庚贴,从此也不许你管!” 刘氏惶急道:“咱们不管,这两件事儿一准儿就黄了,通哥儿和艳姐儿还有什么前程?” 崔阁老眼珠子一瞪,厉声道:“俞氏敢算计我的女儿,还想我替她的儿女办事!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刘氏顿时泄了气,想起嫂子所为,也是心中大恨,此时也顾不得了,眸光流转,盯着小几上的信笺,惴惴道:“这信上写的什么?” 刘氏识字不多,崔阁老就讲给她听,“罗展霖说了,听说咱们逸画染了重疾......” “逸画什么时候得重疾啦?”刘氏道。 “你是榆木脑袋啊!这是姓罗的替咱们找台阶下,好体体面面的退了亲事,要是你,你会给自己儿子头上扣绿帽子么?” 刘氏情绪复杂道:“原来还是要退亲啊!” “哼哼!”崔阁老嘴角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得意,“罗家正在谋取内务府明年锦缎供应的差事,这事我不出力,罗展霖还真无十成的胜算,几十万两银子的生意,他能甘心情愿地丢掉这条大鱼?” 刘氏睁大眼睛,问道:“那怎么办?” 崔阁老拿起阴刻缠枝牡丹碧玉碗,喝了口热茶,笑道:“他说既与崔家订亲,如今逸画虽不能嫁,却仍愿娶崔家女为妻!” “可咱们没有女儿了呀!”刘氏喃喃道。 崔阁老含着笑,看着月色如洗,似流泉泻玉,滋润了庭中花树,“罗展霖这个老狐狸,分明是知道我崔家女都出嫁了,才故意这样说,好叫我亲口回绝了这门亲事,哼,我偏不叫他如愿。”在官场上混人缘得晋升,兢兢业业地当差固然重要,可没有银钱开路,也难以平步青云。 刘氏专注地品着崔阁老的意思,难得地聪明了一回,“啊呀,不妥不妥,崔氏族人中虽然有几位堂侄女,可跟咱们家久不往来,白白替他们的闺女结了这门好亲,往后对咱们家也没有助益!” “谁说叫把堂侄女嫁到罗家了,你忘了,咱家不是还有一位姑娘吗?” 刘氏转了半天弯,才恍然想起,却说道:“可阿绮不是崔家女啊!” “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阿绮自幼长在咱家,跟亲生女也差不多,她无父无母,往后一定会以咱们为娘家,何况......”崔阁老拈着疏疏几根髭须笑道,“这孩子心善,逸画素日常常刻薄她,如今逸画被禁足了,她却还想着去关照。” 照刘氏的心意,罗慕之这样的金龟婿最好谁都钓不着才好,但崔阁老执意与罗家结亲,她也不敢再阻拦下去,细细一想,虽然便宜了叶绮让她很不甘心,但总比便宜了芳姨娘和四姑娘好。 两害相权择其轻,刘氏很快就平衡了。再说,叶绮还没有及笄,崔家的女儿要满十八岁才可成亲,谁知道罗展霖到时候还会不会认这门亲事呢! 第5章 云鬓花颜金步摇 暮春的暖风中已夹了一丝暑意,蒸腾得绿杨荫里的花叶,散出一蓬一蓬的浓烈气息。叶绮蜗居在青芙院里,做了一天的针线,直到天光日影,渐渐暗淡下去。 今天是她的十五岁生日,及笄之年。叶绮记得逸琴及笄的时候,大半个皇城的贵女都来道贺,连郡主都亲自登门了,逸棋逸书及笄时,府外人马簇簇,遮天压地停了一大片,行人只好绕道走,逸画及笄时,芳姨娘拿出自己的私房给她做了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上面最大的一颗红宝有鸽子蛋那么大,没有瑕疵,没有裂纹。 如今到她及笄了,舅舅说好了要与舅母一起来吃寿面的,谁知黄河突发水患,皇帝留住早朝的大臣研究如何治水救灾,到这时还没散,逸棋逸书早就说婆家有事,不能来了,只有逸琴,虽然人在千里之外,却早就在梦蝶轩预订了一套祖母绿的头面,今日送过来看时,竟比逸画的红宝头面还精致。 刘氏早就嘱咐厨房给表姑娘添菜,不过青芙院门庭寥落,满桌的鱼肉只能把寂寞的气息映衬地更加浓重。 黄昏的时候沥沥地下起了微雨,红殷殷粉嘟嘟的蔷薇在被雨水洗得发亮,依兰撑着青绸油伞走进院来,摇头道:“老爷在宫里议事,还没回来呢!”那伞是淡粉的地子,绘着大片大片的石绿,近了细瞧才看清是两大朵荷叶,伞骨上淋淋漓漓地滴着水珠子。 叶绮走到西洋镜前照了照:簇新的桃红洒花褂子,素绒绣花掐金线背心,二色金流云蝙蝠暗纹石榴红百褶裙,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髻儿,别着一根翠玉簪子,她挺了挺胸脯,她的生辰,没有酒宴,没有戏文,但绝不能没有热闹。 叶绮打起精神来,吩咐厨房的人把早就晾在一旁的寿面煮上,对依兰剑兰道:“去把院子里的 分卷阅读1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嬷嬷丫头都叫进来,姑娘我今儿做寿,咱们不分大小辈数,好生在青芙院里乐一乐才好。” 青芙院里的丫头正值豆蔻,哪有不爱玩爱闹的,今儿难得姑娘高兴,厨房里又给备了许多好菜,叶绮一声令下,欢乐的气氛一下子点燃,就连厨房里的嫂子都来凑热闹。 豆豉蒸鱼酱香浓郁,鱼香藕片香辣脆嫩,软炸虾仁鲜香柔软,雪梨密枣粥清甜可口,最妙的是叶绮亲手擀的寿面,绿豆粉和面,又掺了桂花,味道清新甘甜,丫头们一人吃了两三碗。 叶绮灿烂的笑颜亦如青芙院石阶边那一株兰花,雅致静好,屋里觥筹交错,笑语喧然,竟没听见守门嬷嬷恭敬的声音:“老爷太太,里边儿请!” 屋里一堆花朵儿似的女孩子,正闹作一团,见崔阁老和刘氏来了,个个敛容理鬓,行下下礼去。 崔阁老还戴着六梁冠,穿着青缘赤罗衣,青领缘白纱中单,显是从宫里才回来,还没来得及更衣,刘氏则穿着家常的浅银色羽纱褙子,上面点缀着连环菱形纹。 刘氏上前一步,轻嗔道:“阿绮,怎么闹成这个样子?” 叶绮讪讪道:“承舅母吩咐,厨房里给做了许多菜,也没什么人吃,我怕辜负了舅母一片心意,故而与下人分享,方才她们还念叨太太的恩德呢!” 刘氏最喜听人恭维,当下也就不计较了,崔阁老却不大高兴,转脸问刘氏道:“怎么?我一天在宫里走不开,你也没来瞧瞧阿绮么?” 刘氏语塞,低声道:“我......我不是想等着老爷回府,一起来给外甥女儿贺寿么!” 崔阁老不便当着下人给妻子没脸,因说道:“这次水患闹得厉害,皇上拉了阁臣们议了一天的事,就误了给阿绮贺寿了。原本照皇上的意思,是要通宵议事的,倒多亏了永宁公主,才开恩放我们这帮老头子回来。” “永宁公主?”刘氏道。 “是啊!今日是永宁公主的生忌,皇上说要回去陪陪贺兰皇后。”崔阁老说起皇帝,从来都是毕恭毕敬。 刘氏才醒悟道:“啊呀啊呀,就是那个一出生就夭折了的永宁公主啊,都死了那么多年了皇上还没忘呢!”刘氏一时嘴大,又说错了话。 “住口!”崔阁老厉声叱道,“公主也是你能信口议论的?” 刘氏吓得闭紧了嘴,叶绮却涌出一丝心酸来,公主都殁了那么久了,还是爹娘心上的宝贝,哪像她,只如秋风中一茎细草,飘零无依。 刘氏说错了话,便想说些别的来描补,扶着崔阁老在金花藤椅上坐下,笑道:“这是给姑娘的贺礼。” 卞嬷嬷取出一只蒙着绛红金丝绒的奁盒来,打开看时,是一支烧蓝滴珠凤头步摇,凤嘴里衔着一串珍珠,叶绮只觉得这步摇眼熟,忽然想起来,这不是逸书先前嫌样式老旧不要了的那一支么? 刘氏可真会旧物利用。 一时寿面端上来,叶绮笑道:“外甥女没有什么好孝敬的,请舅舅舅母吃碗寿面吧!” 崔阁老尝了一口,赞道:“不错,这定是外甥女的手艺了。” 叶绮谦逊道:“舅舅喜欢就好。” 见崔阁老脸上有了笑意,刘氏也欢喜道:“那罗家的小子能娶外甥女,也是福气了!” 叶绮一怔,随即转过脸去。刘氏又笑道:“外甥女莫害羞,罗家已经遣人来了,想要外甥女儿过了中秋节就嫁过去。” 崔阁老也微笑道:“我本想依着崔家的规矩,待你满了十八岁再遣嫁,只是罗老爷说了,罗家人丁不旺,希望幼子尽快开枝散叶,他说得恳切,我也不好推拒。”其实崔阁老原本就怕生生等到叶绮十八岁会夜长梦多,听说罗慕之聪明颖悟,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在杭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神童了,若再过上几年,真等他中了进士,肯不肯认这门亲事都悬着呢!罗老爷子才提起这事,崔阁老就乐得就坡下驴,爽快地答应下来。 连婚期都定了!几个月之后,她就要嫁为人妇,叶绮还真有点紧张! 刘氏却不曾在意叶绮起伏的心绪,在她看来,早早地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拖油瓶打发掉,她就可以清净了! 刘氏笑道:“今儿我跟你舅舅来,是要嘱咐你,该绣嫁妆了,时日是仓促了些,不过你的针线功夫一向娴熟,我也尽是放心的——能有这样的好亲事,可见我和你舅舅疼你!” 刘氏的心里是不大舒服的,昨儿逸书跑回娘家,哭诉承平伯世子平庸无能,家里只靠着禄米过活,越发的清寒了,刘氏也是又心痛又无奈,当初给女儿定了承平伯家,原是图世子老实忠厚,逸书进门之后不受夫家的气,谁知凡事有利则有弊,夫妻相处时,逸书可以呼风唤雨,家道中落,却让她缚手缚脚,穿戴气派都不如人家,逸书连往日相好的姐妹都不大来往了。 想到这锥心的事,刘氏不觉又信口开河起来,“这门亲事原是订给逸画的,岂能错的了?你也算是高 分卷阅读1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嫁了!”气得崔阁老两肺直扇!这个婆娘,越发得不知所谓了!虽然叶绮早就从芳姨娘的口中得知罗慕之原是与逸画订过亲的,可经由刘氏之口说出来,这又算什么?难不成亲生女儿剩下的,才给了外甥女! 刘氏见崔阁老气得胡子一抖一抖,也知道说漏了嘴,幸亏崔阁老几十年混迹官场,涵养功夫深厚,依然温声叮嘱叶绮道:“罗家是江南首富,家里头膏粱锦绣自不必说,但说到底也是商家,舅舅我虽不才,大小也是阁员,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你虽是外甥女,可这十几年来在我膝下长大,与亲生女儿无异,罗家若有人想在你跟前造次的,只管挺起腰来,不必畏惧他们!” 叶绮微笑,福身施了一礼,道:“舅舅给我订的人家,必然是家风清正,夫婿正直,外甥女想来必不会受什么委屈。”却暗自寻思,真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也只好由她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不说京城与杭城千里之遥,就算真的诉苦诉到崔府来,又有什么用呢! 叶绮从小就明白,许多苦楚,与谁说都无用,哪怕你的苦处比山高比海深,旁人对这些事情的兴趣,也不会超过一折戏文。所以,无论逸画怎么刻薄她,丫头怎么拜高踩低地轻视她,她从来不对任何人倾诉,只是默默地寻找机会,讨还公道。 及笄的生辰宴之后,叶绮就忙碌了起来,忙着为未来的夫婿做衣裳鞋袜,为公婆妯娌小姑绣见面礼,大到绣屏,小到香袋荷包,尽管有依兰和剑兰两个帮忙,叶绮夜夜扑倒在红木阳刻藤蔓硬榻上的时候,还是颈酸腰痛。 花枝摇落一地清冷月色,青芙院里挨挨挤挤地植满了木香,密密层层的枝叶如一匹苍绿的羽缎,打着斑斑点点的花骨朵儿,叶绮折了几枝搁在床头,花瓣娇柔胜雪,映着皓月,沁出凉凉的清香。 逸画的婚期也订下来了,她只比叶绮年长一岁,原是该过两年才嫁的,但前有流霞庄的缘故,崔阁老也生怕这事拖得长了又生出闲话来,不如早嫁了尘埃落定的好。 逸画的婚期比叶绮早几日,女红却大大不及叶绮,针线上的人又不似以往那般奉承过气的四姑娘了,芳姨娘只好拿出私房银子来请外头的针线娘子帮着做。 第6章 珠玑罗绮竞豪奢 不出几日,俞家的聘礼也送来了,寒酸小气的猪脚、面线、腌鸡、桔饼、冰糖冬爪让刘氏狠狠地吐了一口恶气,十几年来这对跟她争丈夫,跟她的女儿争父亲的母女终于一败涂地了。 只不过还没高兴几日,刘氏就又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因为紧接着罗家的聘礼就到了,金山银海地摆了一院子,耀花了崔府众人的眼。那些天上有地上无的东西,把雕梁画栋的崔府映得黯然失色。 俞家的聘礼被当场秒杀。同样是五十斤一担的聘饼,俞家的是家常的黄米面糕饼,罗家是从京城最有名的五芳斋弄来的新出炉的如意八宝饼(核桃,芝麻,杏仁,松子等八种果子),梅花香饼(咬开可以看到整朵的梅花),花开富贵糕(蜂蜜和面配上当年的牡丹花瓣)。 同样是海味,俞家是海味四式:分别是发菜、虾米、冬菇、鱿鱼。罗家是海味八式,有发菜、海参、鱼翅、鱼肚、瑶柱、鲍鱼、元贝、花蟹。 这且不算,罗家还有更绝的。 有宫宴上也难得见的双头鲍,有被茶圣陆羽论为“茶中第一”的顾渚紫笋,有只贡到内务府的软烟罗和“寸锦寸金”的蜀锦,还有瓜哇国产的金绿猫眼,纵然是寻常的猫眼儿,宫里也只有妃位以上才能用,更何况金绿猫眼还是猫眼中的极品,。 而且,大概罗家生怕崔府笑他是商家,只有银子没品味,又特意在聘礼中添上了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王逸少的姨母贴和鹿门居士的珊瑚笔架图,这一回,连伴君几十载的崔阁老都瞠目了,刘氏就更不用说,早就晕过去了。 刘氏晕完之后开始发愁,这样的聘礼啊......只银子一项就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两六钱,叫她把崔府刮干净了,也找不出一副相当的嫁妆陪送啊! 其实她没有明白一件事,这世上富人虽多,也只有像罗家这样富可敌国的商家,敢光明正大的拿出这么多银子来。 逸琴当年虽是嫁与皇家,但当今天子崇尚节俭,皇家的聘礼也是奢华而低调,以求为列位臣工作表率,逸棋逸书嫁的是侯府和伯府,自然也要上行下效的。朝臣们都还记得,当年镇国公家为了摆阔,拿出三万两银子作聘礼,还被皇帝申饬了一顿,至今勋贵人家都没有敢竞奢斗富的。 刘氏很迷茫,在无数个夜晚的辗转反侧之后,终于忍着肉痛给叶绮打理出一副嫁妆来。 青芙院的落絮残红,簌簌地落在抬进来的几只乌木雕鸾大柜上,柜上镶金嵌银,四角云头缠护,盘盘囷囷,恰如掐丝珐琅双鹤香熏里的袅袅残烟。 猛然看去,锦缎满眼,金玉盈目,一派富丽之象,只是叶绮打开一只织锦多格梳妆盒,看到满匣的首饰或嵌金,或攒珠,或点翠,只是手工平平,那白 分卷阅读1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玉翡翠亦是寻常之物,并不通透,又拿出一只铜胎画珐琅富贵万寿图三层提匣,一层层抽出来看时,只见背心裙袄,亦是普通,有几件甚至不如叶绮缝制的越燕红梅窄褃袄来得精细。 等拿出一件大红云缎夹袄时,叶绮勾了勾唇角,她记得逸棋和逸书的嫁妆里也有同样的一件袄儿,只不过她们的袄上缀的是南珠,而自己这件缀的是寻常的珍珠,且珠面粗糙,珠子大小不一,显然是拼凑出来的。 卞嬷嬷施礼笑道:“请姑娘亲自检看,太太说了,不可使姑娘委屈半点,若有什么不合心意之处,姑娘只管说出来,太太立即着人照着姑娘的心意置备。” 叶绮唇角含着稀薄的笑意,道:“舅母这样尽心,我要谢舅母还来不及呢,哪有‘不合心意’一说!” 卞嬷嬷欣然道:“这就好,奴婢也可回去复命了。” 一头往回走,一头窃喜,幸而她给太太出了这个主意,不然太太若给老爷检看,只怕敲碎了骨头也凑不出老爷满意的嫁妆来,这个表姑娘自幼就是个恬淡娴静的,又是寄人篱下,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对太太说半个“不”字,到时候老爷问时,太太只说,表姑娘对嫁妆极是中意,也就搪塞过去了。 叶绮看着卞嬷嬷的背影,轻轻一笑,她早就明白刘氏是不会拿出体面嫁妆给她的,偏偏这事,她不想争也得争,谁都知道,嫁妆是女子在婆家立身的根本,况且她无父无母,又是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叶绮没有芳姨娘的乐观,还不知道罗家是个什么情形,她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 刘氏正躺在紫檀嵌金团福宽榻上,盖着一幅淡灰色如意纹的薄被打盹儿,见卞嬷嬷回来,猛然精神起来,忙不迭地问:“如何?她没说什么吧?” 卞嬷嬷笑道:“她哪里敢?千恩万谢还来不及呢!” 刘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总算是过了这一关了,老爷这阵子本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可别再因为这事惹恼了他!多亏嬷嬷的妙计,好歹打发了这些拖油瓶,我也该过几天舒心日子了!” 刘氏不知道,崔阁老鼻子都气歪了。 他一下朝,叶绮已经在书房笑吟吟地等着他了。崔阁老换上一身家常的青灰交领万字吉祥暗纹的缎袍,笑道:“阿绮来了!” 叶绮笑道:“听舅母说,这几日舅舅忙于政务,晚饭吃得很少,我特意熬了开胃的笋片鲜蘑汤,给舅舅送来。” 崔阁老笑道:“有心了!” 尝了一口汤时,只觉美味无比,鲜得人想把舌头都吞下去,怪不得逸画幼时就爱吃叶绮做的菜呢! 崔阁老一气喝下大半碗,兴味盎然地问道:“笋片鲜蘑汤我也喝过,只没有这个好!” 叶绮道:“要想食物味道好,食材一定要新鲜,这口蘑是京畿青松岭所产的上等口蘑,笋片也是新鲜的。” 崔阁老这一碗开胃汤喝下去,果真觉得有些饿了,笑道:“口蘑倒也罢了,只是如今时至初秋,如何保得笋片的新鲜呢?” 叶绮道:“《齐民要术》中,有民间保存鲜果之法,比方这笋子,春时收接时,勿令损伤,在屋下掘深坑,坑下毋令湿润,春笋收置其中,不须覆盖,便可经夏不坏。” 崔阁老拊掌笑道:“往日都说你厨艺精湛,我还没在意,看起来果真不错。喝了你的汤,晚饭我都要多吃一碗了。” 叶绮笑道:“舅舅喜欢就好。” 崔阁老当然知道叶绮不会只为送一碗汤而来的,这个外甥女轻易不叫人操心,若无要事,绝不会来搅扰他。叶绮进来,先依足了规矩行了礼,才笑道:“午后舅母打发人将备好的嫁妆抬到青芙院去了,叫外甥女亲自过目,我看过了,都是极好的。想我幼而失祜,多承舅舅舅母大恩,才长到这么大,一朝竟要远嫁他乡,不能在舅舅舅母跟前尽孝,外甥女儿只觉惭愧。故而来谢舅舅养育之恩,以后也必当竭尽所能,对舅舅尽孝!” 说着,滴下泪来。 崔阁老什么风浪没见过,岂能听不出叶绮的意思?刘氏的为人,他是尽知道的,她能给叶绮置办什么样的嫁妆,崔阁老用后腰想也想得出来,还敢使出这般心计想要搪塞过去! 崔阁老好言安慰了叶绮几句,送她走后,立刻拍桌子叫人取叶绮的嫁妆单子来。 崔阁老不看则已,一看之下气了个绝倒,这样的嫁妆,亏刘氏拿得出手来,别说他一个二品大员,就是京里的八品行走也不会弄得如此寒碜。 听到崔阁老急吼吼地叫她过去,刘氏就知道大事不妙,果然,才一踏进书房,就是一场疾风骤雨。 “你越活越倒回去了?这样的嫁妆你不怕叫人笑掉大牙!阿绮若带着这样一副妆奁到罗家,不出半个月,天下人都会知道我崔名亚是个铁公鸡,不然就是咱们崔家苛待外甥女,咱家的脸面还要不要啦!”崔阁老怒吼。 刘氏自知理亏, 分卷阅读1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却还要搜肠刮肚地为自己辩解,支吾道:“逸......逸画的嫁妆,也比这好......好不了多少,亲生女与外甥女总是内外有别吧!” “你别给我装糊涂!逸画有芳姨娘攒了一辈子的私房给她添妆,光是京郊的一处庄子和二百亩山林,就抵得过俞家的大半家财了,足够她在夫家立足的!”崔阁老发了半日脾气,两根花白胡子倒贴在汗水淋漓的颊上,像白瓷净釉敞口碗里挂着的两根银丝面。 刘氏铁青着脸,沉默不语。 崔阁老不容置喙道:“什么也不用多说,去置一份拿得出手的嫁妆来,置备好了我亲自过目。”说完了,崔阁老又想起自己的媳妇向来着三不着两,又怕她体会不透他的意思,便多解释了一句,“不能比逸棋逸书的差!”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劈得刘氏半天没醒过神儿来。 家里三个嫡女,逸琴出嫁时有生母留下的嫁妆,不用刘氏操心,逸棋逸书出嫁时,刘氏不想让两个女儿比逸琴逊色,自己却没有嫁妆可添,就在卞嬷嬷协助下,挪了公中的许多银子给女儿添妆,所以逸棋逸书嫁出去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崔家都是勒紧脖子过的,这些事崔阁老大约都有数,但一则那时他极少管后宅琐事,二则逸棋逸书也是她的宝贝女儿,崔阁老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如今崔阁老开了金口,叶绮的嫁妆要比着逸棋逸书的来,叫刘氏情何以堪!正在刘氏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时,天下降下了及时雨,随诚郡王就藩的逸琴遣人送来两张田契,一张银票。刘氏一看,田契是京郊和杭州的两处田庄,银票是三千两银子。刘氏喜不自胜,果然是有福不用忙,有逸琴添的妆奁,她再略添上些,也就够了。 叶绮那边也得了逸琴的信儿,两处田庄连带着两房管事,都是逸琴的心腹,忠心能干的,叶绮也不必费心,叶绮五内铭感,她孑然一身,一时难还逸琴的人情,只想着日后若能在罗家站稳脚跟,或许能对逸琴夫妇有所助益。 第7章 今夕何夕见良人 叶绮望向窗外,早开的一树秋杜鹃烈烈如焚,即使隔着重帷绡纱,那咄咄逼人的艳艳赤红仍所向披靡的透了进来。 八月十五崔府一团和气地吃过团圆饭后,八月十六,叶青芙院上上下下便忙活起来。一只只的乌油大箱子,红漆大柜子被青丝麻绳缠缠绕绕地捆扎结实,送上了罗家前来迎亲的楼船。 楼船高两层,涂以金粉,饰以飞虬彩鸾,船头至船尾皆缀满大红锦绸,或系为蝴蝶,或结成如意,长长的金丝流苏在弥漫着菊香的清秋飒风中徐徐飘荡。 崔名亚暗想,罗展霖这个老滑头,这些年不知赚了朝廷多少银子,这艘楼船的气派,几乎能跟当年先帝下江南时的御船媲美了。想到那老狐狸拿到明年向内务府供应绸缎的差事时的得意,崔名亚就心中冷笑,罢了,官商结合,各取所需而已。 崔阁老和刘氏穿着绛红织锦礼服,为叶绮送嫁,叶绮翩然下拜,瞬间竟有些离愁,她与舅舅舅母关系始终疏淡,然而就是这样的疏淡,也是十五年来在世上唯一可以温暖她的亲情。 迎亲的船沿着大运河顺流而下,一路倒也顺畅,叶绮十几年来未曾出过京城,这一路走过来,也算将大江南北的风物看了个透。 离京之时还是烟凝雾紫的三秋时节,越是南下,气候越暖,绿草如茵,芳菲犹存,竟有阳春三月的错觉。 叶绮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江畔好景,连想象一下未来夫婿的念头都抛诸脑后了。 杭城罗府的洗心居里,罗慕之正在发火。 “三爷,求您把这衣裳穿上吧,这大喜的日子,要捅出娄子来,奴才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罗慕之的贴身小厮闰徵急得满头大汗,端着□□凤喜服,打躬作揖地求罗慕之穿上,就差磕头了,可罗慕之打定了主意,死活不从。 “谁爱穿谁穿去!崔家欺人太甚!拿表姑娘换了姑娘嫁过来,亏他们想得出!父亲竟还就对崔名亚那个老滑头屈服了!哼,别仗着有些权势就瞧不起商家,等我来日中了进士,一样能走仕途之路,哼!还怕那些为官作宰的人不成!”罗慕之越说越生气,索性向紫檀团刻连珠纹的圈椅上一坐。 琢言走过来,笑着劝道:“老爷也是为三爷好,大爷一辈子只有一个女儿,若是三爷不早早地成亲生子,林氏夫人留下的嫁妆,只怕更要被那一位惦记了!” 林氏是罗慕之的生母,蜀州巨贾林家的小姐,当年带着百万家私嫁到罗家来,却年轻早逝,继室裴氏原是罗老爷外室,娘家寒微,见林氏两个儿子一个无子,一个另一个心思只花在读书上,她惦记林氏的嫁妆,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罗慕之面容似乎有些松动,闰徵一喜,正待再接再厉,哄少爷妥协,没想到一旁的琢玉忽然跳出来,愤愤不平道:“三爷说得没错,咱们少爷家世好,人品好,学问好,等来日金榜题名,中了状元,就是尚公主都使得了,凭什么娶他崔家一个不知来路的表姑 分卷阅读1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娘!” 闰徵见罗慕之才有些松动,琢玉这一搅和,又抵死不从起来,急得站在罗慕之背后直冲琢玉挥拳头,琢玉扬扬脸,哼,她才不怕她呢! 闰徵只得好言道:“人家哪是来路不明的,不是都说了吗?她父亲原是羽林卫的正六品司阶,丙辰之乱里殉国了,说起来,还是忠良之后呢!” 罗慕之站起来,凛然道:“我也并不是跟红顶白的人,只看我平日怎么对你们就知道了,我不轻视旁人,也决不许旁人轻视我,崔家的闺女出了丑事,崔阁老却以势压人,逼着我娶他家表姑娘,着实可恨!” “崔阁老是可恨,可咱们老爷也不是好惹的,三爷想想,为何老爷还是愿意接受崔家的表姑娘呢?”一个沉静温和的声音传来,屋里人都屈身施礼。 罗慕之也恭恭敬敬作揖道:“温嬷嬷。” 这位温嬷嬷是他的乳娘,罗慕之幼丧娘亲,是由温嬷嬷一手带大的,情同母子。她早已告老还家,今天是被特意请了来,喝罗慕之的喜酒的。 罗慕之扶她坐在方才自己坐过的椅子上,只听温嬷嬷和蔼道:“夫人虽然去的早,可在这偌大的罗府里,人人都不敢轻慢于你,才使你年轻气盛,不知道商家的难处。”琢言端过黑油小茶盘,里头一只成窑霁红釉的小盖钟,温嬷嬷饮了一口,道,“咱们罗家,眼下看着是轰轰烈烈,可是一针一线,都是太老爷和老爷辛辛苦苦赚来的,商家的地位本来就低,不与朝廷那帮官老爷们结交,你当皇上的银子是好赚的?所谓‘民不与官斗’,咱们商家银子再多,终究是百姓。” 罗慕之脸色红涨,才要张嘴反驳,温嬷嬷却早已知道他想说什么,又温然道:“你懂这些缘故,所以才不愿从商,想走科举仕途之路,你也是个争气的孩子,可你怎么不想想,若不是老爷这些年辛苦积攒的家业,你怎么能无忧无虑地一心读书?老爷事事为三爷打算,三爷也该体谅老爷才是。” 罗慕之听了,只低头不语,洗心居静日如绵,门前一丛丛墨菊开得欣欣向荣,一团团清苦的气息萦绕于室。 罗家三爷娶亲,是杭州城的盛事,罗府坐落的积庆街上,整条街都挂满各色风灯,或羊角,或戳纱,或玻璃,或绢或画,锦绣堆叠,珠宝生辉,乌漆铜钉的仪门前,挂着两只大红灯笼,书着“百年好合”。 罗府里亦是灯花相映,连水上都凫满用白螺及各色鸢羽制成的荷花绿荇,府里除了植上名种的木樨菊花,又在春红已谢的桃杏上用彩绢扎花,粘在枝上。府里处处细乐声喧,鎏金浮雕四合如意纹大鼎里,静静地燃着百合香。 叶绮自从在船上梳妆打扮妥当,蒙上了盖头之后,就如个提线偶人一般,旁人叫她走到哪里,她便走到哪里,让她如何做,她便如何做。 精疲力竭地熬到入了洞房,坐在紫檀暗刻海水琉璃宽榻上时,她都快要累扁了。但是叶绮充满了好奇,那个与她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夫君,不知是何许人也?好奇之中又有些紧张,万一是个麻脸怎么办? 叶绮小心肝儿扑扑直跳,以致于喜娘那一套妙语连珠的吉祥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忽然忽然一亮,罗慕之已是拿着秤杆挑起了她的龙凤双绣盖头。 叶绮脸红了......那个......原来天上掉馅饼这种事,真的存的啊! 十五年来,叶绮虽然长在深闺,但她见过她丰神俊郎的表兄们,年年正月十五时,上街观灯,隔了厚厚的幂首巾,她也见过不少远近高低各不同的男子,不过还没有人,如罗慕之这样,就像她读过的话本子上说的:面如冠玉,目似点漆,唇若施脂,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想来那位如“珠玉在侧”的卫玠,也不过如此吧! 叶绮庆幸的是,脸上涂了足以遮盖她流霞满颊的厚厚脂粉,担心的是,罗慕之千万别看到她的耳朵,因为叶绮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她的耳朵红得快要烧起来了。 其实叶绮的担心是多余的,罗慕之在揭开盖头之后,根本就没打量过新娘子的容貌,就与她并排坐在榻上,由着喜娘洒红枣,洒花生,说各种吉祥话儿,后来又盛上子孙饺子来,让叶绮吃,叶绮正为自己的花痴行为羞惭不已呢,嘴里只含含糊糊地说了个“生”。 喜娘堆上满脸的笑,说道:“三爷,该去外头敬酒了。” 罗慕之起身便走。罗慕之才走,屋里便涌进一群莺莺燕燕,罗家的女眷都来看新娘子了。 叶绮坐在一群陌生人中,只能安娴贞静的扮淑女。罗家女眷虽多,但大多是些没出阁的女孩子,大嫂孀居,这样的喜事是要回避的,算来算去,竟只有二夫人姚氏是个媳妇,姚氏爱说爱笑,可究竟孤掌难鸣,不一会儿,洞房里又沉寂下来。 叶绮在崔府长了十五年,虽然没人剪枝裁叶地要她做大家闺秀,可毕竟近朱者赤,此时坐在这里,恰如绿波间静静开放的一株菡萏,姚氏打量了一回,转过脸去,暗暗地撇了撇嘴。 没人说话,气氛 分卷阅读1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一时尬尴起来,姚氏也觉得枯坐无趣,因笑道:“姑娘们都散了吧,三弟妹是官家小姐,可不比咱们家的孩子胡打海摔得惯了,你们再坐一会子,若有个造次的,该叫弟妹笑咱们家无礼了!” 侍立一旁的依兰瞠目,这什么意思啊!明摆着的挑拨离间嘛!她有心要替叶绮讨还两句,无奈才到罗家,还摸不着深浅,她又是个丫头,叶绮虽与姚氏身份相当,却是才掀了盖头的新娘子,委实不好说话。 依兰正在纠结着呢,叶绮四平八稳的声音如新莺出谷:“嫂嫂此言差矣,我既嫁入罗家,便是罗家之妇,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们’‘我们’!” 姚氏以前只听说权宦人家的小姐都是温婉娴静,旁人说一句重话也要羞上几日,没想到这位新娘子却毫不怯懦,偏还说得有礼有节,一时竟叫她无处回嘴。 叶绮穿着大红翟凤出云喜服,戴着凤冠霞帔,微微含笑地望着姚氏,屋里一时静得能拧出水来。 还是其中的一位姑娘开口解了围,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道:“你们还不回去啊!我可是乏了!” 姚氏连忙顺水推舟,讪讪地带着姑娘们走了。 第8章 鲈肥菰脆调羹美 叶绮看着一排丽容华服的女子鱼贯离去,张了张门口侍立的两个丫头,扬一扬脸,琢玉装作没看见,琢言便笑着走过来道:“三夫人有什么吩咐?” 叶绮斟酌了一下,问道:“我才进门,家里的人竟都不认得......” 琢言蕙质兰心,岂能不明白叶绮的意思,含笑道:“方才那位说乏了要回去的,是三小姐,咱们先夫人的养女。” 林氏的养女?早就听说罗慕之的生母出身蜀州林家,她的养女都有这样的派头,也怪道那罗慕之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了。 “方才的二夫人,是二爷的妻室,二爷......是裴夫人生的。”琢言别有深意的说道。 裴氏是外室扶正的,所以她的儿女年长于罗慕之,原来如此。 叶绮点点头,看了剑兰一眼,剑兰会意,拿出两只莲叶戏水的苏绣荷包来,各装着两只“事事如意”的小金锞子,剑兰对琢言和琢玉笑道:“两位姐姐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咱们初来乍到,还要姐姐多照应。” 琢言接了荷包,谢过叶绮,对剑兰笑道:“好说。”把其中一只荷包塞给琢玉时,琢玉却不接。 叶绮浑若未见,刘氏割肉给她备了一副嫁妆之后,人却是不许她再多带了,几次在她跟前嚷着“人不够使”,叶绮于是懂事地只带了四个丫头,除了依兰和剑兰,只有青果儿和梅果儿两个二等小丫头,她们两个年龄尚小,不能进屋伺候,罗慕之屋里这几个人,她能笼络住的,要尽量笼络住才行。 琢言眼波流转,笑道:“三夫人换了常服罢,外头客人多,三爷这一出去敬酒不知要敬到什么时候呢?咱们家没那么大规矩,夫人不必太过拘束了!” 叶绮低眉想了想,笑道:“不必了!” 花烛之夜,妻子仪容端肃地等丈夫回房,也是天经地义,不过规矩大不过人情,逸琴嫁的虽是皇子,花烛之夜诚郡王也没给她立规矩,从新婚时就对逸琴爱护有加,逸棋逸书更不必说,在夫家一向威风。 罗慕之的冷淡,她都看在眼里,她倒要看看,这位少爷究竟想干什么! 罗慕之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大半个杭城的人都来罗府喝喜酒,若真要一个个敬下去,灌上三天三夜也没个完,罗老爷心疼儿子,叫罗慕之敷衍过几个重要客人便回来了。 踏进屋来,迷蒙中只见那通身红绫的新娘子还坐在榻上,便步履凌乱地往另一侧走去,闰徵还当他醉了,一边拉扯一边道:“三爷......哎哟,爷,这边儿,这边儿啊!” 罗慕之恍若无闻,转入茜色湘绣薄缣四美屏风后头的碧纱橱,合身一扑,抱着七香软枕就睡过去了。 叶绮深深地阖了阖双目,吩咐依兰剑兰道:“准备热汤,我要沐浴更衣。” 江南的秋天是温暖湿润的,叶绮穿着百叠千层的嫁衣撑了一天,背上早汗透了,沉重的凤冠压得她脖子酸疼,叶绮在黄杨木盆里泡了半个多时辰,加了两次玫瑰香露。脑子也越来越清醒,罗慕之冷待她的原因,叶绮多多少少能猜出来,舅舅把她嫁到这里是想要笼络罗家,她才不会脑袋发热在新婚之夜闹起来,罗慕之如果能反抗这桩婚事,叶绮就不会被抬进罗家门了,罗慕之拒绝不了的事,她能拒绝吗? 叶绮不停地安慰自己,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一切皆有可能,这世上没有她可以诉苦避风的地方,一切都要靠自己! 理清楚思绪,叶绮才换上樱红色细罗密刺梅花寝衣出来。 疲乏散尽,饥饿的感觉立即乘虚而入,叶绮才想起她除了清晨梳妆之前用了两块点心之外,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叶绮转脸问琢言琢玉道:“还有吃得吗 分卷阅读1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 这回琢玉抢着答道:“喜宴都是在大厨房里准备的,小厨房里的云大嫂子已经回家去了。” 没想到叶绮淡淡一笑,道:“不妨事。” 等到叶绮换上桃红撒花褂子,葱绿撒脚裤,浅粉色软缎绣鞋,扎着双层的茧绸的围裙站在灶台前时,洗心居的丫头都大大得吃了一惊。 不是说官家小姐个个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吗?就连她们罗家这样的人家,琢言琢玉这样的大丫头也是像君子一样“远庖厨”的。 叶绮环视了一下小厨房,很是满意。干净的灶台,锃亮的锅铲,碧绿的菜蔬码得齐齐整整地搁在桐木菜板上。最重要的是,原先在崔府时,小厨房是姑娘们共用的,叶绮每次想进去开个小灶什么的,还要百般地哄着厨娘,这洗心居的小厨房就设在正堂之后,而她叶绮以后就是这小厨房的女主人了! 夙愿得偿啊! 灶台下头一只黄澄澄的木盆里,游着两条鲈鱼,鲜龙活跳地直摆尾巴,叶绮双手捞起来,眸中一亮,如流星划过夏日暗蓝的旷野。 琢言和琢玉好奇得跟到厨房来,琢玉只当是叶绮不信她的话,才来厨房检视的,这时含着三分得色,笑道:“早就跟夫人说过的,没有吃的了!” 叶绮回头,举起手中的鲈鱼,嫣然笑道:“这不是吃的?” 琢玉只当叶绮要吩咐她们做饭,立即推脱道:“我们只管在屋里伺候,可不会做厨房里的活计!” 叶绮不理她,将鱼往案板上一撂,手脚麻利地杀好,掏出内脏,又拿出一支小银刀子刮了鳞,片出几片鲜活粉嫩的鱼肉来,剁成泥,和着八角、桂皮、海盐之类,揉成玲珑小巧的丸子,下到沸水中煮起来,又从盛着菜蔬的盆里拿出新鲜紫菜,一面欣喜地暗想,怪道人家都说江南富庶之地,果然连紫菜都是新鲜的,崔府的海味虽多,但多是腌过或晒干的,紫菜送进府时已是紫得发黑,哪如这些新采来的紫菜,碧沉沉绿莹莹的,看着就有食欲。 叶绮动作麻利,水到渠成,琢言和琢玉立在门口,看得呆了。 叶绮煮了一锅鱼丸紫菜煲,盛在几只玲珑精致的小碗里,叫依兰和剑兰端进屋,对琢言琢玉笑道:“你们也别坐着了,都忙活了一天,赶紧用些宵夜。”然后,叶绮趁丫头们埋头苦吃的机会,悄悄把方才留下的鱼血撒在白绢帕子上。 闰徵扶了罗慕之躺下之后,不敢在屋里耽搁,一直在外头廊沿底下侍候着,叶绮叫琢言也给她端一碗过去。 叶绮一转身,透过屏风看见罗慕之还躺在碧纱橱上,便叫剑兰从朱漆绘凤的大箱子里拿出一床木樨撒花被子,琢言伶俐,连忙跑过去帮罗慕之脱鞋,剑兰将被子给罗慕之搭在身上,叶绮替他掖了掖被子,忽然听见罗慕之肚子里响亮地“咕噜”一声,叶绮绷了绷,到底没绷住,扑哧笑了出来。 罗慕之装不下去了,他也是一天没吃东西,方才敬了半日酒,连菜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叶绮做的鱼丸紫菜煲隔着老远香味就飘过来了,勾得他肠子一抽一抽的,只是不好意思起身分一杯羹。 叶绮笑道:“三爷也用些宵夜吧。”说完,又坏心地加了一句,“我片了新鲜的鲈鱼捏的鱼丸,绿绿的紫菜搁到锅里的时候还水漉漉的呢,可好吃了!” 罗慕之饿得啃咸菜的心都有了,哪还禁得住叶绮这样勾他?可他生性高傲,咬着牙不去理睬叶绮,赌气将被子一抻,蒙上头。 叶绮越发的好笑,叫依兰拿青瓷缠藤碗盛了汤过来,放在床头,笑道:“三爷虽然疲累,可也多少吃几口,大不了一会儿喝口山楂茶,也不怕积食。” 鱼丸紫菜煲的香味就在鼻尖上,罗慕之全线崩溃。 罗慕之从小玉粒金莼享用得多了,只是从来没尝过这等新鲜的美味,鲜到骨头里去了,吃一口,就跟上了瘾似的。再看琢言和琢玉两个人,坐在小杌子上津津有味地吃完一碗,又盛一碗,往日温文尔雅的两个丫头被叶绮一碗鱼丸紫菜煲腐蚀成了俩吃货。 罗慕之偷眼看了看叶绮,只见滟滟的烛火映薄了一室黯淡,勾勒出叶绮柔润婉约的侧影,罗慕之的心弦顿时如纤指轻拨,不知从哪里发出细细的妙音,他忙别过脸去,不看叶绮,心想,这里黑灯瞎火的,哪看得清?说不定脸上是长了麻子的! 罗慕之埋头吃着,一边闷声道:“明儿也让琢玉给你做点心,算是还你的情!” 叶绮愣了愣,这个罗慕之,真是......幼稚! 叶绮莞尔道:“琢玉做的点心,可还不了我的情,这鱼丸煲是我亲手做的,三爷想还时,必得亲手做了什么吃食,才算数啊!” 罗慕之差点咬掉舌头,他连菜刀都不会拿,更别说做什么吃食了。立刻后悔方才一时失言,叫叶绮抓着了把柄。 心想不愧是崔阁老的外甥女,心奸口滑。 罗慕之喝了三碗汤,舒舒服服地呼出一口气,叶绮道:“三 分卷阅读1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爷换上寝衣睡吧。”罗慕之穿了一天的硬楞楞的喜服,也很不舒服,于是点点头,叶绮就叫琢言取出一件淡青暗竹叶纹的软罗寝衣,给他换上,又给她盖好被子,放下绣满干枝梅的冰绡帐幔,才又回紫檀榻上歇了。 睡到半夜,叶绮就为她的馋嘴付出了代价,鱼丸紫菜煲积在胃里,如一块僵硬的石头,克化不动,叶绮忍着不舒服,一边迷迷蒙蒙地想,明儿的早膳说什么也吃不动了,要不喝口茶,净饿一阵儿,兴许还能好些。 翌日,叶绮四更天就起身了,想着起来要拜见公婆,心里多少有些紧张,才要唤过依兰过来伺候梳洗,琢言见她醒了,托着一只连环洋漆小茶盘过来,茶盘里却没有盖碗,而是六七只青翠碧绿的藤条编成的碧云笼,盖子都是掀开的,琢言道:“三爷说了,昨儿晚上吃了不少东西,过会儿还要在瑞萱堂用早膳,到时候只怕更吃不下,问夫人可要喝杯茶消消食。” 叶绮想了想,也对,见每只碧云笼里装的茶叶都不一样,心想这罗慕之活得可够精细的,喝个茶还这么多门道,她向来不在茶道上用过心,就随便指了一样茶叶叫琢言冲上了。 罗慕之起得也很早,怕叶绮睡迟了起不来,还亲自走过来叫他,叶绮穿好衣裳一掀帐子,迎面撞进罗慕之乌黑深邃地眼珠里去,叶绮失了失神,很快打叠起精神,努力轻轻快快地跟罗慕之打了个招呼。 琢言已经冲好了茶,端出来时,却是一只青花明釉卷花壶,一只净瓷填白绘芍药壶,竟是冲了两样茶。琢言为二人斟上茶,叶绮端起饮了一口,罗慕之伸着脖子闻了闻,嫌弃道:“怎么?你就喝这样的茶么?” 第9章 待晓堂前拜舅姑 叶绮低眉看了一眼釉下三彩小盖碗,笑道:“怎么了?这香片挺好喝的呀!” 罗慕之啧了啧嘴,摇头道:“你知不知道,一芽一叶的芽尖儿,茶坊里是不会拿来做成香片的。” 叶绮有点懵,在崔府的时候,每当来了茶叶,表姐们把什么“蒸青”“炒青”都拿去了,分到她这里的时候,往往只剩下香片,好在叶绮从不在意,香片香喷喷的,也不错,她喝了这么多年的茶,今天居然被罗慕之取笑了。 叶绮顽皮地眨眨眼,笑道:“看起来三爷对茶道很精通啊!” 罗慕之却又故作谦虚,摩挲着茶碗上的卷花细纹道:“算不上精通,只是略知一二罢了。依我看,祁门香螺温胃祛寒,却失之绵软,武夷岩茶在乌龙茶里也算好的了,我却觉着淡,君山银针倒是醇香,常喝也会伤脾胃。” 叶绮以前多少也听人讲过茶道,知道祁门香螺是红茶中的传奇,武夷岩茶是乌龙茶的极品,君山银针......唉,也不用说了,都是贡去宫里的,连崔阁老能得着一点时,也是宝贝似的,罗慕之却对着这样的茶指摘出一堆不是来,叶绮不由冷笑道:“呵,看起来,这世上茶虽多,竟都入不了三爷的眼啊!” 罗慕之缓缓摇头道:“也不是,比如这暹罗国贡来的茶,”他举了举手里的茶碗,“老爷说口头还算勉强过得去,太太说还不及杭城本地的茶好,我却觉得十分好,所以很喜欢。”说罢,饮了一口。 叶绮被他一番剑走偏锋的“高论”唬住了,崔府的几位姑娘都研习过茶道,但逸琴饮茶,一向是从书本中求理论,比如她读了白居易的“满瓯似浮堪持玩,况是春深酒渴人”,就会找来蜀茶试一试,读了苏学士的“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就会碾了小龙团茶泡来喝,逸棋逸书逸画她们,则是打定了主意相互较劲,喝茶不求最好,但求最贵,叶绮是从小就打算做秀才娘子的人,因此从不在这上头用心。 被他这样一“引诱”,叶绮禁不住对罗慕之的茶来了兴趣,才要开口要来尝尝,罗慕之早看到她跃跃欲试的眼神,对琢玉道:“把这一笼香片给......给留下,别的茶都收起来吧。”他到底不好意思说出“夫人”二字。 说罢,诡黠地冲叶绮笑笑,叶绮才醒过神来,原来罗慕之是故意逗她玩儿的,恨得直咬牙,对罗慕之送上的一笼香片,叶绮扬扬头,看也没看一眼。 罗慕之换好了一身珊瑚红缂丝流云缎袍,朱红粉底的软靴,腰间玉带上系着长穗宫绦,乌油油的头发被嵌珠紫金冠束起,越发衬得面白如玉。 罗慕之一头由着琢玉给她换衣裳,一头却在暗暗打量叶绮,昨夜黑魆魆得没看清楚,这时映着晨光,才见叶绮肌肤丰泽,腕子雪白莹润如一对白莲藕,衬得腕上的一串红珊瑚珠子都秀色可餐起来,不禁心里痒痒的,多少有点后悔,早知如此,昨儿一揭盖头时就该摸一摸的。 一时叶绮也收拾好了,大红盘凤织锦褙子,领子袖口疏疏点缀着如意云纹,梅红贡缎留仙裙,蝴蝶满绣缎鞋,依兰见两人婉然如树,穆若清风,脱口道:“三爷和夫人真是一对璧人!” 屋里都是昨夜近身伺候的人,听到依兰的话,附和也不是,不附和也不是,众人干笑几声,罗慕之掸掸袍襟,昂首 分卷阅读1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挺胸地领着众人踏出洗心居,一径向瑞萱堂而去。 罗慕之走得很快,叶绮一壁疾步跟着他,一壁见缝插针地打量罗府,只见花团锦簇之中,隐着几角青碧的琉璃瓦,挨挨挤挤的亭台楼阁把偌大的府第衬得越发狭小,屋舍崭新阔气,只是比起崔府,少了些岁月沉淀的气息,葳蕤的树木多是新植的,镂花砖缝里也没有积年的苍苔。 瑞萱堂居罗府中央,堂侧的梢间就是罗老爷和罗太太日常起坐之所,堂前只覆着密密地灰绿的松柏,浸在在晨曦里,像煮过了头的菜叶子。 堂中已经聚了一屋子人,富在山乡有远亲,罗家近支虽少,但罗老爷如今炙手可热,就连出了五服的族人,也多有来奉承的,大家伸脖扬脸,只等着看新娘子。 等到三爷三夫人一进门,先迎来众人一片夸赞。罗慕之丰神俊朗,叶绮风姿出众,本就扎眼,兼之这些人本就是迎合罗老爷的,说的话似要渗出蜜来,罗老爷也知道这些人的评头论足多是巧语花言,但看见儿子媳妇飘逸出尘,不由也得欢喜,心里那一点不得不与崔家结亲而娶了表姑娘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族人中不免有些惯会说村野乡言的粗人,只听一个人缩在墙角,悄悄议论道:“听说三叔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这回娶了这样一个美貌娘子,不知还沉不沉得住?” 另一个嘻笑道:“方才新娘子走过去时你没看见?眼底发青,显是昨夜......” 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叶绮耳朵里,叶绮咬牙,眼底发青是因为昨天煮宵夜熬得好不好!没想到男人也这么八卦! 那两人周围有暧昧的笑声:“三叔公人不可貌相,人长得柔弱,看起来本事不小么!不知一会儿新娘子会不会晕倒!” 这是罗家的老笑话了,当年罗老爷与林氏夫人新婚,林氏夫人在拜见公婆时居然晕倒了,这事被罗氏族人一传十,十传百,私下里皆夸罗老爷本事大,其实也是林氏身体底子弱。 这一回罗慕之也听见了,脸涨得通红,心里只急着赶紧拜完了去用早膳,他昨夜半宿没睡,早晨琢磨出个喝茶的点子来打趣叶绮,谁知空肚子喝了些茶水,却饿得更狠了。 这时裴氏的丫头递过来两只木匣子,一只盛着红枣栗子,表示“早自谨敬”,一只盛着锦缎牛肉,干牛肉又叫做“修”,表示“断断自修”。还未打开,只觉甜香扑鼻,罗慕之似被汹涌的饥饿吞没了,只觉身子发飘,越来越轻,眼前一黑,竟然......晕倒了! 满室哗然! 叶绮的第一反应竟是向方才笑语喁喁的方向看去,迷茫中似乎看到了几张暧昧的笑脸,好像在说:“挺厉害啊!” 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叶绮绝望得想。 罗家人乱作一团,七手八脚地把罗慕之抬回洗心居,延医请脉,一位白胡子的老郎中探了一回脉息,对罗老爷道:“不过阳虚外寒,这开些补气血的药,也就不妨事了。只是不可吃得太油腻,更不可劳累!”说着,透过厚厚的老花镜,意味深长地瞄了叶绮一眼,叶绮只觉气血上涌,这冤情,简直六月飞雪啊! 躺在床上的罗慕之更是六月飞雪,这回他的脸算丢尽了!罗氏族人往后的几十年,不会再津津乐道罗老爷子当年多么神勇,只会议论儿子多么的一代不如一代! 直到人都散净了,罗慕之才不再装死,睁开眼,无辜地瞪着帐子上寓意子孙万代的葫芦缠藤的纹样。 叶绮看着丫头煎了药,试了试温凉,端给罗慕之道:“喝药吧!” 罗慕之无动于衷,委屈地翻身向里,叶绮劝慰道:“我跟你一样作了人家的笑柄,我都没事,你还这样放不下!” 罗慕之一骨碌坐起来,愤愤道:“你当然没事了!从今往后,人家只会说你如何厉害,如何能耐!” “哎呀呀!你个该死的!嘴里胡沁些什么!”放下药碗,双手捂着红透了的脸。她忍了一早上,毕竟旁人那些话都是悄悄说的,这个挨千刀的罗慕之,居然当着她的面,荤素不忌地全说出来了。 罗慕之这才想起叶绮还是个姑娘,看见她羞得耳根子都红透了,如剔透的凤血玉,想要找些话来解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心急,便端起药碗,咕咚咕咚直灌下去,不想灌猛了,浓稠苦涩的药汁子呛在嗓子里,引得他一迭声地咳嗽,叶绮放下手来,连忙抽出桃花色绢子替她揩拭,一面低声笑道:“该!” 二人都很尬尴,叶绮想寻个由头先离了这屋子,就说道:“早膳还没用呢,我去小厨房里去给你做些东西吃!” 抬起脚来要走,背后只听罗慕之“哎”了一声,霎时,似乎有轻逸灵动的东西,在叶绮心头跳动了一下,她目若秋水,回眸问道:“嗯?什么事?” 罗慕之咬了咬唇,笑道:“我还要吃鱼丸紫菜煲。” 叶绮抿住唇角一缕欲散不散的笑意,轻轻点头,踏出印着浅浅凹下的盘盘囷囷缠花卷草 分卷阅读1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的门槛时,笑意倏然散开,如莲池里盛放得最美丽的一朵娇容醉杯。 云大嫂子已经开工了,小厨房里弥漫着浓厚的香料熬煮的鱼肉气味,叶绮走进来,笑道:“嫂子您今日歇着就是了,我来预备三爷的膳食。” 云大嫂子高高的颧骨,大大的眼睛,穿着青葛布偏襟杂银丝褙子,脖子上挂着白布围裙,她愣怔了一下,堆下满脸的笑,劝道:“夫人开什么玩笑呢!这可使不得,太太若知道夫人进了厨房,只怕要打我板子了!” 叶绮道:“不妨事,太太若问时,我自然替您挡着。方才三爷已经说了,要吃我做的鱼丸紫菜煲!” 云大嫂子知道只要这位爷的脾气,只要他发了话,断无更改的道理,只得讪讪地住了手,笑道:“夫人若要帮忙时只管吩咐。” 叶绮笑道:“这个自然。”就绾起袖子忙活起来。 不一会儿,鱼丸紫菜煲就好了,罗慕之胃口大好,香香甜甜地吃了好几碗。 连吃了两顿,叶绮怕她吃絮了,就笑道:“我会的菜式还多着呢!给你做些旁的可好?” 罗慕之眸中精光立现,问道:“旁的菜有这个好吃么?” 叶绮笑道:“这个算什么,我拿手的功夫还没露出来呢!” 罗慕之拊掌叫好,道:“好极!要什么食材只管叫云大嫂子跟管事媳妇说,我敞开了肚子吃你做的好东西!” 叶绮眼珠子一转,笑道:“三爷若吃了我做的好东西,往后可要做多少顿饭来还我?” 罗慕之又是笑,又说不出话。 第10章 桂魄流光浸茜纱 叶绮给罗慕之烧了三天的菜,罗慕之就享受了三天的饕餮盛宴。 东坡豆腐里吃到青脆的笋片,肉质柔韧的香菇,温拌蛏子酱香满室,一丝海鲜的腥味也无,葱油清蒸鱼鱼肉松软如绵,双耳蛋羹将木耳与银耳剁碎后,与鸡蛋汁搅匀上锅蒸,再淋上鲜香的海鲜汤和麻油,滑腻如油,咽下去好久,喉咙里还是香的。 罗慕之餐餐吃得意犹未尽,要不是叶绮怕他还在吃药,怕积了食屡屡端掉他的饭碗,他快要把碟子都吞下去了。 罗慕之吃得四体通泰,飘飘欲仙,半阖着双目笑道:“你哪儿学来的本事,我家的厨娘也算杭城里颇有名气的了,却做不出这等的美味。” 叶绮笑道:“其实所谓厨艺,除了食材要好,最重要是‘用心’。就如这双耳蛋羹,只可以小火慢煨,将熟不熟时,就得熄了火,扣在锅里,借蒸锅的余热焖熟,这样蒸出的鸡蛋才香滑可口。还有温拌蛏子,只有用新酿出来的头道酱油,才出味道,云大嫂为了买到这样的酱油,在酱铺里等了大半日呢,葱油清蒸鱼也是用的这样的酱油,这条黑鱼是叫他们去三十里外的九月溪捞得活鱼,若不是活鱼,出不了这个味儿!” 罗慕之微笑道:“你做的菜这样好吃,让我一样做菜还你我是还不起了,不过我可以送你字画作补偿。” 叶绮低下头,只是笑,心想这个罗慕之,还真是......幼稚得可爱呢! 罗慕之以为她不信,正色道:“你别瞧不起我,我虽然只中了秀才,可是水墨、工笔、写意我样样都会一些,添上梅花篆字的题诗,一幅画能卖三两银子呢!” 叶绮惊奇道:“哦?你怎知卖三两银子的?难道你卖过画?” 罗慕之就有些骄傲起来,扬起头来笑道:“我是悄悄叫闰徵把画拿到画斋里卖去,竟卖了三两银子!人家可不知道是谁画的,落款儿上我只写了号,没写真名儿!” 叶绮赞道:“好本事!”忽然想起件事,问道,“你博学多才,又中了秀才,怎么没参加秋闱?”早就听说罗慕之博古通今,秋闱应试中个举人应该不难。 罗慕之噎住了。转过脸去,细数檐前雨滴,望着苍绿阔大的芭蕉叶上淋淋漓漓不止,如纷乱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那茜色窗纱,桂树的浅影映在绡纱上,罗慕之一双眸子覆上青郁郁的忧色。 叶绮见他刚才还兴高采烈,忽而消沉起来,暗想不会是秋闱落第了吧,他心性高傲故而不快!于是安慰他道:“这有什么,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秋闱三年一届,三爷才十六岁,还有大把光阴呢!” 罗慕之听了,也就不再提这事,二人又说了些别的,叶绮见他说勉强笑着,神色中却掩饰不住的怏怏,便嘱咐他吃了药多歇着,寻了个由头出来了。 正值午后,不当值的丫头小子都歇晌去了,只剩下一个梅果儿倚在廊子底下打着盹儿,手里摇着一柄羽蓝薄绢绘葡萄纹的团扇,一半拍在缥色碎花银罗夹衫上,一半拍在朱红的栏杆上。 叶绮见她睡得香甜,放轻了脚步生怕扰醒了她,穿过抄手游廊,走过月洞,秋光潋滟,胜似三春,庭院中摆满了各式珍品秋菊,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苦的香气,渺茫而悠远。青砖墙爬满了碧色藤萝,翠阴阴的凉 分卷阅读2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意,与叶绮身上的莲青蟹爪菊缕金绣纹融为一色。 叶绮心田里,也有一丝鲜活的东西,在这清瑟的秋天萌生出春日的蓬勃,暖融融的,拂在她心窝子里——嘴角直想往上勾,某种情愫在她的心底潜滋暗长。 依兰伸头缩脑地隐在一株半枯的芭蕉之后,叶绮一眼就看见她,压低了声音笑嗔道:“快出来吧,谁还看不见你不成?” 依兰只得摇摇摆摆地走出来,叶绮问道:“不回屋子歇着,躲在这里做什么?” 依兰悄声道:“夫人,我刚才听着一些事儿,想跟您说说。” 叶绮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四下望望,拉着她的手,转过一块大玲珑山石,这才问道:“什么事?” 依兰绞着辫梢儿,道:“听人说,他们家三爷身子不好,两个月之前昏迷了一回,连秋闱都耽误了......” “秋闱?”叶绮倒吸了一口冷气,怪不得他方才闷闷不乐呢,石头上垂下的丝丝藤蔓枯了一半,硬喇喇的扎手,叶绮死死地捏了半日,才觉得手指发痛。 依兰道:“罗老爷下了严命,谁要赶说半个字,立刻打死,所以外头的人竟不知道——怪不得罗家着急给三爷娶亲呢。” 叶绮抬头,初秋天像是洗得发了白的薄绸子,稀稀拉拉的,透了丝丝的光线下来,弥漫在空气里,像扑天盖地的淡金的烟尘,笼罩着罗府,笼罩着她的心,越来越沉。 叶绮沉思了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了,如今既然已经嫁进来,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依兰蹙眉道:“夫人也该为自己打算,若三爷对您好,也罢了,若不然,好在如今还没圆房......” “住口!”叶绮低喝道,见依兰吓白了脸,又不忍心了,缓了口气对她道,“咱们初来乍到,还不知深浅,你别像在崔府似的四处乱晃,真出了什么事,吃亏的不还是你!” 依兰从小跟着她,比剑兰情分更厚,叶绮一直把她当妹妹看,说完,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洗心居屋里的事,绝不可跟任何人说起。” 依兰扮了个鬼脸,笑道:“放心吧!” 叶绮极目望去,见淡金的烟尘里笼着一带青色的山麓,迷迷蒙蒙的,她胸口堵得厉害,回到屋里喝了一海碗白开水,静下心来,自己安慰自己,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火焰山,以前她经历了那么多事,也都挺过来了,现在,她也一定会在这千里之外的杭城,在罗家,生龙活虎的生存下去。 叶绮回洗心居的时候,罗慕之仍在沉沉睡着,看着他线条好看的脸庞,特别沉静安详,想起他自幼丧母,虽有父亲,却是一年中有大半年不着家的,比自己这孤女也强不到哪里去,他一心读书求功名,自然是知道商家虽富,终究没有地位,不想却又因为身子弱误了事......虽然罗慕之嫌弃她表姑娘的身份让叶绮很不高兴,但念及此处,又不禁有些同病想怜之意。 叶绮在床上翻来覆去,午睡也睡不着了,便起身去厨房里做些吃的。 云大嫂子这几日一直如往常一样准备洗心居的饭菜,只是罗慕之只吃叶绮做的,叶绮又不好驳她,就把饭菜都给丫头们吃了,这时见灶上还剩着半锅老鸭汤,已经冷了,汤面上腻起一层白油,叶绮就把汤倒掉,得新刷锅起灶,想炖个冰糖雪梨盅。 剑兰和琢玉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叶绮回头笑道:“这里用不着你们帮忙,回去照看三爷吧!” 剑兰笑道:“三爷睡着了,还没醒呢,我们俩想跟夫人学厨。” 琢玉站在一旁,恳切地点点头。 叶绮打量了她俩一眼,对剑兰笑道:“往年我学做菜时,你总是拦着我,这时竟也想跟着我学这个了!” 剑兰红了红脸,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了,那时是怕姑娘你一个主子竟学粗使下人的活计,怕旁人小瞧了您去,现在不一样了。” 琢玉笑道:“夫人若不嫌弃,就教一教奴婢,若做得好时,夫人也可得一份受用。” 琢玉虽是商家婢女,却心气极高,现在主动要学做菜,着实不易。 叶绮道:“你们乐意学,我就教教你们,不过也要看你们各人的悟性。” 两个丫头高高兴兴地洗了手,一人拿了一个雪梨,细细地帮叶绮削起来。 瑞萱堂里,裴氏抱着一只西洋花点子哈叭,静静地抚摸着光滑如缎的深棕色皮毛,缓缓开口,问旁边捧茶侍立的姚氏,道:“你做的那件事,都打扫干净了吧?” 姚氏恭敬道:“母亲放心,一点把柄也留不下。” 裴氏暗自哂笑,但愿如此,这个媳妇脑仁儿不大,胆子却肥,时常做些着不着四六的事,最后还得让她来善后。裴氏叹道:“没想到到头来,不但没搅了这桩亲事,却让老爷横下心来,硬要娶媳妇过门。” 姚氏急于岔开话题,说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得叫三弟妹在母 分卷阅读2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亲跟前立立规矩,三弟妹这人,表面上不言不语的,可她才揭了盖头,就连我这个嫂子都敢呛,母亲若不扬刀立威,往后她就敢跟母亲打擂台了。” 裴氏含着单薄的笑意,道:“立威?只怕不那么容易吧,说到底,我只是个继婆婆,哪如咱们娘俩一般亲近呢?”说着,拍拍姚氏的手背。 姚氏难得婆婆这样和蔼,顿时飘飘然起来,威风道:“母亲此言差矣......” “嗯?”裴氏扬了扬眉,怎么这老二媳妇今天说话这样文绉绉的了?她当然不知道,这句话是姚氏那天跟叶绮学来的。 姚氏还以为她说的话太深奥,婆婆不明白她的意思,略带得意地解释道:“她不是官家小姐么?官家可是最讲究孝道的,您忘了前任余杭知县,就是因为对嫡母不敬,被皇上免了官儿,母亲虽不是三弟的亲娘,却是正室夫人,三弟妹理应对您卑躬屈膝的!” 卑躬屈膝?裴氏虽然念书不多,却也觉得媳妇说的话不大像,知道她一向着三不着俩的,也不去深究。 这时一直默坐在旁边的罗绫轻轻笑道:“母亲万不可妄自菲薄,她若是崔家小姐,咱也说不出什么来,偏偏只是个表小姐,爹娘兄弟俱无,母亲若再被她压一头,可就笑话了。” 罗绫穿着一身大红羽缎的百花彩蝶襦裙,头上插金戴玉,朝阳五凤挂珠钗闪着耀目的光泽。 罗绫自幼娇生惯养,凌厉有余,涵养不足,当着儿媳妇,裴氏不便责备女儿,只能提醒道:“阿绫!”谁知姚氏却极赞赏罗绫,笑道:“妹妹这才是正经小姐的款儿,我听说在权贵人家,未出阁的女孩子都是娇客,纵然刁蛮些也无人计较的。” “嫂子说谁刁蛮?”罗绫翻了个白眼。 姚氏张口结舌,深悔又说错了话,裴氏出来打圆场道:“好了,你们别在这儿打牙了,叶绮方才说要来请安,我叫她晚膳时过来,咱们先探一探深浅,再作打算。” 第11章 俏语娇音满室闻 罗慕之一病,就把拜见公婆的事给冲了,罗老爷因为生意上的事,又去了外地,叶绮等了几天,打算还是去给裴氏请安,商家不比权贵,一年四季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外头应酬,也就没有晨昏定省这一套,但叶绮在罗府冷眼看了几日,觉得罗府有点官不官,商不商的意思,许多规矩学官家,却又学得不大像。听说姚氏有时一天去裴氏那里几次,有时却又几日不去。 叶绮也想探探罗府诸人的深浅。 叶绮换上一袭蹙金绣折枝芙蓉的软烟罗襦裙,仔细地在象牙雕花小镜里整理着朝阳五凤挂珠钗,剑兰站在她身后,把一排翠玉细簪子簪在她头上。 叶绮端着雕花镜左照右照,依兰将玫瑰花露蒸的胭脂细细匀在她脸上,“不必费这些事了,你长得本来就挺好看啊!”罗慕之一边说,一边假作毫不在意在转过身去不看叶绮。 叶绮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忍不住莞尔,虽然对罗慕之仍有芥蒂,不过被他夸赞长得美,心里终究还是有点得意的。 “多谢三爷夸奖了!”叶绮将白玉胭脂盒子向妆台上一搁,笑道,“只是我头一回到太太跟前立规矩,总要好好准备准备,要太太十二分的满意才好!” “太太满不满意你,有那么重要?” 叶绮笑而不语,心想,我自然知道嫁的是你,你满意我才是头等大事,可我又不是瞎子,你对我满不满意,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叶绮便笑道:“我虽无父母,但舅舅和舅母也从未对我疏于教导,妾身自信言容德工并无令人指摘之处,就只怕世俗之情,只识衣衫不识人,会不会嫌弃我这表姑娘的身份也未可知呢!” 一句话倒点中了罗慕之的心病,他尴尬笑了一下,“这可是你想多了......”叶绮见他红着脸不声不响地拿起一本《中庸》自去读书去了,便不再说话,妆扮好了自去给裴氏请安。 瑞萱堂堂外栽的合抱粗的松柏,在寂寥的秋日,静静散发着凝重的幽香,虽然雍容大气,周匝却弥漫着一团一团的苦涩,像腰痛发作时抹的松节油。 裴氏今日穿着家常的暗珠紫团蝠青襟褙子,密密的头发拢向脑后,梳作圆髻,只簪了一枚白玉扁方,鬓角却伸出几缕银丝,夹在乌发中,格外刺眼。 叶绮进去时,瑞萱堂的丫头正在摆膳,听说裴氏叫她申时三刻来,她就知道,是要她站规矩的意思。 叶绮目光流转,看见姚氏穿着一件烟霞色百蝶穿花纹锦的短襦,宝蓝色妆花香云纱百蝶穿花的长裙下,一双藕合色绣碎花的缎鞋若隐若现。 叶绮瞬间额手称庆,幸而没有听剑兰的主意,剑兰原说她是新妇,穿那件真红百蝶穿花的襦裙,显得喜庆,现在看姚氏这样的打扮,叶绮如果也穿百蝶穿花的衣裳来,只会使瑞萱堂变成个蝴蝶乱飞的小花圃。 裴氏淡淡笑道:“快过来吧。” 叶绮行了礼,站在姚氏旁边,裴氏问道:“阿 分卷阅读2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慕的身子可大好了?” 叶绮笑道:“多承太太日日打发来问,好多了,这几日照顾他,误了给您请安,所以媳妇今日过来。” 裴氏笑道:“才成亲就忙成这样,委屈你了!那天阿慕一病,没来得及叫你见家里人,好在咱家人口不多,只有你二伯跟着老爷去了河南,日后回来再见礼吧!羡之媳妇孀居之后,只带着睛姐儿呆在她的院子里,你得了空,去看看她就是了。应之媳妇你早就见过了,还有就是这几位姑娘。” 说着,叶绮跟几个小姑子见了礼,罗家有三位姑娘,大姑娘是裴氏所生的罗绫,二姑娘罗绢,外室所出,三姑娘罗绡,是先夫人林氏的养女。 叶绮打量这几位小姑子,罗绫一脸倨傲,罗绢则谦卑沉默,罗绡狡黠的眼睛里透着一丝玩世不恭。 裴氏笑道:“咱们商家比不得公侯人家,读书不多,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所以女孩儿的名字都是这些俗字。” 叶绮笑道:“可是巧了,倒与媳妇的名儿配上了,都是从丝的。” 裴氏道:“可见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说着话的工夫,晚膳已经摆好了,姚氏给裴氏布菜,几乎把红檀团福青鹿案上所有的菜夹了一遍,冷盘热炒点心,在裴氏面前高高叠起,叶绮紧绷着嘴角,想象着如果是逸画看到姚氏这样神奇的布菜方式,会如何冷嘲热讽。 叶绮盛了一碗罗汉果鸽子汤,笑道:“罗汉果润喉,鸽子补气,太太尝尝。” 裴氏喝了一口,姚氏笑道:“弟妹初来乍到,不知到母亲的食性,母亲脾胃不好,一向嫌那鸽子汤油腻,倒是这火腿鲜笋汤,用上好的金华火腿吊味,母亲是极喜欢的,弟妹以后别忘了!” 叶绮清浅笑道:“既是脾胃不好,那这多食伤胃的笋片就更吃不得了!” 姚氏噎住。 裴氏笑道:“罢了,难为你们都有是一片孝心。” 罗绫清冷的声音响起来,“三嫂,我要吃那个蟹黄豆腐,你给我夹过来!” 连站在叶绮身后侍候的琢言都愣住了,小姑子使唤嫂子,还是这么大喇喇的使唤,也太说不过去了罢。 其实罗绫是几年前,去杭州知府赵家吃饭,看到她家的嫂子一顿饭下来,让小姑子吃这个吃那个的,就以为官家都是这个规矩,可是罗绫不知道,人家的长嫂嫁到赵家十几年,与小姑子情如母女,这才亲亲热热,哪有嫂子进门才几日,就拿着媳妇当丫头使唤的。 罗绫成心想给叶绮个下马威,想着日后好摆布,裴氏只当没听见,姚氏等着看叶绮的好戏,一时屋里众人都静默无言,空气快要凝固成冰了。 叶绮含着笑,微微侧过身去吩咐琢言道:“去给大小姐夹些蟹黄豆腐。”依旧八面不动地站在原处布菜。 “哈哈!笑声轻脆如鹂语,坐在罗绫身旁的罗绡道,“大姐,你平日不是最讨厌吃蟹黄豆腐的吗?难道嫂子手上有蜜,非要叫她给你夹?” 罗绫面皮紫胀,切齿道:“要你多管闲事!”罗绡才不怕她,继续埋头干掉了一块香喷喷的茶香排骨。 “好了,吃饭吧!”裴氏道,又笑盈盈地对叶绮说,“以后你不用日日来请安,五日一次罢。”罗绫柳眉竖了起来,母亲怎么这么快就缴械了! 裴氏话锋一转,问道:“阿慕待你还好吧!” 叶绮斟酌道:“三爷与媳妇相敬如宾。” 裴氏唇角含着一缕淡漠的笑,道:“这就好。阿慕这孩子,从小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眼光高得很,当初说亲的时候,给他提了好些模样品行都不错的女孩子,阿慕嫌人家出身低贱,竟不要呢!”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夸罗慕之还是在贬他呢? 于是叶绮装傻,笑道:“媳妇眼拙,倒还没看出三爷眼光高不高来。” 姚氏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跳出来讥笑道:“唉,听说象山知县的儿子娶了寄居在杭州知府家的表小姐,谁知人都过门了,却嫌人家身份低微,新婚之夜竟就冷落起新娘子来。” 叶绮心里格登一下,一面蔑视姚氏这过于明白的暗示手段,一面暗暗琢磨,罗慕之花烛之夜冷落她的事,是怎么传到瑞萱堂了,到底是谁这样多嘴?想来洗心居下人仆妇众多,也难保不漏风。 裴氏一边默然不动,一边仔细观察叶绮的神色,幸亏叶绮在崔府十几年,早就耳濡目染地学会了权贵交往时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权贵人家的后宅高手如林,就连刘氏这个涵养功夫浅的,面对芳姨娘和逸画时,那假惺惺地姿态也比裴氏做得更像。 裴氏见叶绮面沉如水,眼波如镜,竟看不出端倪来,心想她一个才及笄的女孩子,能有多大涵养,丈夫冷落这样的耻辱,谁能忍得下?可她怎么就不动声色呢?难道是传信儿的人传错了,或是小两口儿年轻共居一室,这几日竟又止不住恩爱起来了? 方才姚氏 分卷阅读2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不仅暗示罗慕之新婚冷淡于她,又扫到了她的表小姐的身份,罗绫听出了门道,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来,罗绡却是养女寄居罗家的,听了这样的话,便忍不住愤愤道:“表小姐怎么啦?只要品格端方,性情好就行了。” 裴氏一向习惯于在儿媳唱完白脸之后,再出来□□脸,就笑道:“你二嫂子是个心直口快的,想起什么就说什么罢了,横竖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说到说不到的地方,谁也不会认真计较。” 叶绮抚了抚耳畔垂下的细细的红晶流苏,沉静笑道:“不妨事,我只是觉得,这象山知县的儿子也忒迂腐了,说起来,在这些事儿上,倒是商家比官家更看得开些,听说程家老爷子当年在杭城纳的外室,虽然出身很上不得台面,可是架不住人长得漂亮又聪明机变,程老爷时常让她出来待客会友,简直比嫡妻还风光呢!” 裴氏的脸瞬间黑下来,连姚氏都吓了一跳,裴氏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外室”二字,这个三弟妹还真敢说啊,竟然当面揭起婆婆短来! 罗绫倒底年纪小,沉不住气,筷子一撂,质问叶绮道:“你什么意思啊!” 罗绡立即机灵地回道:“三嫂没别的意思,三嫂是个心直口快的,想起什么就说什么罢了,横竖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说到说不到的地方,谁也不会认真计较。” 罗绡一搅和,这饭是再也吃不下去了,偏偏方才双方都在指桑骂槐,叶绮是以牙还牙,裴氏若明着发作,真要外室内室地闹起来,倒不好了,只得暂且忍下这口恶气,借口身子倦了想歇息,将瑞萱堂众人早早遣散了。 罗绫气不过,待众人都走了,抓着裴氏的胳膊委屈道:“母亲就这么受儿媳妇的排揎不成?” 裴氏轻轻抚着女儿头上的赤金玲珑嵌宝垂珠钗,眼底渗出狠戾,切齿道:“不要紧,咱们来日方长!” 叶绮请安回到洗心居,才要问问丫头罗慕之吃过药没有,只听罗慕之的声音从碧纱橱里传出来“怎么样?太太和罗绫没为难你吧!” 叶绮顿了一下,道:“没有。” “嗯,这还好,他们为难你你只管告诉我。”叶绮心中一热,可还没等她热完,罗慕之又来了一句,“她们若惹得你不快活了,你心情一糟,饭菜自然就做得不好,那可大大的不妙!”叶绮冲着碧纱橱狠狠地瞪了一眼,心想,吃你的头!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没有你,我照样活得好好的! 瑞萱堂的事,她一句也没说。她知道裴氏绝不会善罢甘休,却也不会因此而郁郁不欢,当年寄人篱下时,她都没有怕过,如今......她更不怕!怎么说她也是阁老的外甥女,若是罗家真有人在她面前造次,她也只管拿出款儿来针锋相对就是了。 第12章 轻罗已薄未更衣 翌日,叶绮精心绣了一只荷包,上用的珠白素罗,绣上疏疏几枝碧桃,零碎重叠的叶衬着娇艳的花,花瓣是深浅斑驳的粉,绣好了,叶绮遣人给罗绡送过去,罗绡着人来谢了,又问叶绮,见她那天梅花玉带上系着的五色蝴蝶绦子很好看,想要跟着叶绮学学怎么打,叶绮自然欣然答应,跟传话的丫头说,一得了空,就去三小姐那里教她打蝴蝶绦子。 大约是叶绮做的菜太好吃,罗慕之这几日待她特别和气,闲来无事,还要拉着叶绮教她茶道,叶绮才看了两回,见沏杯茶竟这样繁琐,顿时一个头变两个大,说什么也不肯学了。罗慕之就又问她读过哪些书,当知道叶绮虽然识字,却除了账本子,什么也不会看时,罗慕之叹为观止了:“没想到崔府上竟也能教养出你这般满身铜臭的姑娘来。” 叶绮回嘴道:“这能怪我吗?从小到大,我只想着能当秀才娘子的,学那些诗词歌赋的劳什子,能吃么?多少钱一斤?” 罗慕之哭笑不得,连忙正色道:“我不管,总之你如今要学起来。” 果真从青檀细刻八宝联春的大书架上,抽出一本唐诗来,一首一首地教叶绮念,到了吃药的时候,非要叶绮背出一首唐诗来,才肯喝药,叶绮为了让他好得快些,只好勤奋苦读,她素性聪颖,也没费多少功夫,就背了不少的诗文在腹中了。 这一日,罗慕之忽然起了兴致,非要到园子里采些茉莉,亲手做成香片给叶绮喝,叶绮见江南秋日虽冷得晚,但园子里冷露凝花,飒风四起,恐他着了凉,好说歹说地才叫他在屋里歇着,自己带着依兰去园子里摘花了。 谁知冤家路窄,竟又跟裴氏狭路相逢。裴氏穿着绡纱素面褙子,身后跟着瑞萱堂的小丫头柳儿,替她捧着巾帕之物。她似乎是出了门又觉得冷了,单薄的褙子仿佛一吹即透,双手下意识地不停摩挲着取暖。 秋风瑟瑟,吹黄依依杨柳,罗家却有花匠在温室中培育各色娇艳花朵,源源不断地搬到园子里来,罗家的秋日,依旧有丹霞流云,倚红含翠的潋滟春光,丝毫不逊于阳春三月的缤纷热闹。 这次裴氏一脸的慈祥和蔼,似乎根本不记得上次叶绮说的话了,笑吟吟道:“ 分卷阅读2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阿绮这么晚还出来啊!” 叶绮笑道:“来摘些茉莉。” 裴氏笑道:“我是因为老爷不在家,枯坐在屋里守着孤灯,也是寂寞凄凉,可阿慕这时候应该还在读书吧,怎么没让你在屋里陪着他么?”裴氏的月青色裙裾被晚风卷起,如一蓬疏冷的晚香玉。 叶绮清静宁和的花颜似嫣红的杜鹃绽放,从从容容地答道:“三爷吃了药歇下了,大夫说叫他不要劳累,多休息......” 一语未了,竟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走得这样急,也不穿上披风。” 说着,只见罗慕之穿着霁蓝交领绿色团福暗纹袍,急匆匆地走过来,琢玉跟在身后,胳膊上搭着一件石榴红镶白狐腋的软缎披风。 “三爷,你......你怎么来了?”叶绮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 罗慕之的温情脉脉,柔情似水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笑道:“当然怕你冷,这几日你煮饭熬药,已经倦得很了,再着凉生病了可怎么好!”说着,竟伸出一双手来,从叶绮一双雪腕一直抚摸到指尖。 琢玉过去,帮叶绮系上披风,叶绮脸上一阵阵地发烧,背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罗慕之趁机吃她豆腐!偏偏她还不能表现出半分不耐!罗慕之是她光明正大的丈夫,摸她的手天经地义! 罗慕之则一阵狂喜,心窝子里暖洋洋的,连带着对裴氏说话都比平日和煦了几分,“我看外头起风了,想先带阿绮回去,太太也早些回去安歇吧。”又转脸对叶绮笑意澹澹道,“明儿再来摘花也不迟。” 裴氏见叶绮披风一角被风簌簌卷起,如燃起的秋杜鹃与罗慕之翩然的袍角交缠在一起,十指紧攥,脸上努力维持着雍容的微笑,道:“你还病着,是该早些回去。” 看着一双玉人儿转身离去,裴氏颤颤的打了个哆嗦,不知是气得还是冻的。待到二人的身影渐渐消逝于淡烟暮霭之中,柳儿见她僵立不动,轻声问了一句,“太太,咱们也回去吗?” 裴氏怒从心头起,扬起手就打了柳儿一巴掌,小丫头的半边脸立刻高高得肿起来,哭又不敢哭,只能悄悄掉泪,裴氏厉声斥道:“笨蛋,在这里哭天抹泪地做什么?老娘的霉运都是让你给哭来的!”柳儿泪都不敢掉了,裴氏吐了口浊气,道,“去,去叫邢嬷嬷打发人去打听打听,看看老爷去了河南都干了些什么,是不是又去南阳找那个狐狸精去了。” 说罢,冲着洗心居的方向冷冷哼了一声,看你们能恩爱到几时! 罗慕之一路上都没放开叶绮的腕子,进了洗心居,叶绮终于装不下去了,甩掉罗慕之的手,轻嗔道:“你这是做什么?” 洗心居里因为有病人,早早地笼上了火盆,如雪似霰的银霜炭在黄铜盆里哔哔剥剥地燃着,时而迸出几点橙红的火星子,一蓬一蓬的热气升上来,将寒气阻隔在富丽绵长的琐格门窗之外。 “我赶去给你救场,你不谢我,倒来埋怨我!”罗慕之的语气轻快得快飘起来了,还在回味着手心里的柔软滑腻。 叶绮向紫榆百龄小圆桌边一坐,端起茶壶自斟了一碗温茶,咕咚咕咚喝下去,嘟囔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罗慕之也在桌边坐下,盯着叶绮的眼睛道:“你可别想瞒我,你头一回给太太请安,她就拿你表小姐的身份说事儿,不是故意刁难你么?”他的眼眸被暖暖的烛光折射出好看的淡淡光辉,飘逸而睿智的光芒,叶绮低了低头,希望黯淡的灯影能遮住她微醉的酡颜。 罗慕之见她不说话,心里一阵揪起的痛,想她弱质孤女,被继母妯娌小姑欺负,不由起了怜惜之情,软语道:“你别伤心啊,往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帮你找回场子!” 叶绮捂着嘴笑起来,偷偷拭去眼角的残泪,笑道:“其实我也没怎么被人欺负。” 罗慕之笑道:“那是!你也够气魄,太太只怕还是生凭头一次,听人当着她的面揭她曾经做过外室的短儿。” 叶绮想了想,纤白的手支颐,郑重道:“不过有一件事,我还一直没问过你呢!” 罗慕之道:“什么事?”心中有点惴惴,他似乎猜到叶绮想问什么。 叶绮望着他幽深的瞳仁儿,问道:“舅舅把崔家的姑娘换成表姑娘与你家结亲,你是不是很生气!” 这下问到了罗慕之的心坎里,罗慕之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哪有啊!我若是生气,能同意成亲吗?我......我......”罗慕之急中生智,冒出一句,“我是当初发过誓,不中进士绝不提亲事的。” 生性高傲的罗慕之没意识到,这是他活到这么大,第一次,撒谎了。 可叶绮还是不大相信,问道:“真的?” 分明叶绮是和颜悦色的,罗慕之却好像面对最严厉的考官,一旦答错就要万劫不复,于是,为了让叶绮相信他说的是真的,罗慕之说出了一句让他之后很长一段日子都追悔莫 分卷阅读2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及的话,“我早就立过誓了,就算尚的是公主,中进士之前,也绝不圆房!” 叶绮见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来,青筋隐隐暴起,连忙拿出绢子来给他擦汗,笑道:“看你急得,我又没怪你,你有这样的志向是好事,既然你已经立了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正好我也不想那么早就嫁的——崔家女儿,都是满十八岁才出嫁——那就等到你中了进士再圆房吧。” 罗慕之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懵在那里,他刚才说了什么?中了进士再圆房?罗三爷泪流满面啊!他怎么说出那样的混帐话,从今以后,他就只能守着叶绮的美丽温存的小媳妇儿,过着孤枕寒衾的日子,直到金榜题名。 又要给裴氏请安去了,叶绮拣出一袭素罗衫裙穿上,光滑如水的裙面上盛开着的大朵大朵的万寿菊,飘逸的裙裾下若隐若现的绣花软鞋上是两朵蟹爪菊,青丝绾成追月髻,只点缀上两支赤金菊纹簪子并一朵宫制堆纱菊花。 依兰替她打扮好了,笑道:“夫人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叶绮看看通身的清雅装束,也十分满意,与依兰相视一笑,领着剑兰和琢言才要出门,却听到罗慕之的书房里吵嚷起来。 原来这几日罗慕之疯了似的昼夜苦读,琢玉恐他累病了,上茶时就劝道:“三爷也歇着点儿,大夫说不让太劳累。”如是提醒了几次,罗慕之被她絮叨烦了,今儿早上听她又这样说,赌气把琢玉端来的点心推到一边,着急上火道:“你少来烦我,下次的秋闱春闱我一定得考中,不然......” 忽然看到叶绮站在门边,笑吟吟地看着他,一丛金心吊兰垂下来,碧叶娇花衬着美人如玉,升腾起盈盈一室春意。罗慕之戛然而止,讪讪地握着一卷书笑道:“你不是要去瑞萱堂请安么?” 叶绮笑道:“这就去,三爷还是用些点心罢,读书多了费精神。”说着,把方才那碟点心又推到罗慕之面前,罗慕之顺从地拿起一块南瓜饼,咬了一口,果然香甜可口,只要叶绮在身边,吃什么都是甜的。 洗心居里伺候的丫头见往日骄纵惯了的三爷竟如此乖顺,都你看我,我看你,个个抿着嘴儿,想笑又不敢笑。 第13章 北风卷 地白草折 叶绮离着老远,就听到瑞萱堂里传出的阵阵笑语,她迈进屋子,向裴氏请了安,裴氏笑道:“坐吧。”伸手招过两个女孩儿来,“春娇和巧儿,还不快给三夫人磕头!” 叶绮这才看到屋里多了两个女孩子,一个容貌俏丽,明眸善睐,一个温柔沉默,姿色平平。 叶绮见她们面生,就问道:“她们是谁。” 姚氏在一边帮腔道:“她们是阿慕的屋里人啊!” 屋里人?商家不是没有这些通房妾室的吗?怎么出了两个屋里人。 罗慕之是有两个通房丫头的,这几日因为娶新夫人,暂时把她们挪出来几日,洗心居里的人先是忙活迎亲的事,后来又忙活罗慕之的病,谁吃饱了撑的跟叶绮说那两个通房的事! 裴氏见叶绮脸上细微的讶异之色,笑道:“原是我屋里的丫头,赏给阿慕的,都好两年了,当初老爷也是看过点头了的。” 叶绮回头看看侍立一侧的琢言,琢言长睫如蝶翅,微微垂下,看来裴氏说的是实情了。 一时丫头放下秋香如意蒲团,二人给叶绮磕头,裴氏笑道:“一会儿你仍旧带她们回洗心居吧,以后你也有个臂膀,帮着你伺候阿慕。”又对春娇和巧儿道,“还不快给夫人敬茶?” 二人端着两碗茶,奉给叶绮,叶绮扫了一眼,也不叫起来,只是清清淡淡地说道:“搁着吧!” 春娇和巧儿愣在那儿,不知所措,裴氏道:“我竟不知道,妾室给敬茶,还有不接的规矩?” 叶绮笑道:“敢问太太,可是刚才太太说的,这两个女孩子,是屋里人?” 裴氏不知何意,只得道:“是啊!” “那就是通房丫头了!”叶绮笑道。 裴氏点头。 叶绮笑道:“这就是了,若是姨娘敬的茶,我自然该喝的,通房丫头么,就不必了,通房丫头也是丫头,难不成丫头给倒杯茶,主子就一定得喝,不喝就是主子没规矩了?” 叶绮心想,好你个裴氏,你自己半老徐娘,屋里还干干净净,罗慕之尚未娶妻,你就先急着给她安排通房丫头,真是司马昭之心! 一番话噎得裴氏上不来气儿,气咻咻道:“放这两个丫头在阿慕屋里也是老爷的主意,难道你连老爷的面子也不给了?” 叶绮云淡风轻地笑道:“太太屋里的丫头,就是太太脚边的猫儿狗儿,自然也是有几分面子的,只不过再有面子,身份是变不了的,对了,还要跟太太说一句,她们既是通房丫头,我就可以随时打发她们出去,媳妇在这儿先向太太禀报一句了。” 巧儿一直低头不言,春娇却是满面通红, 分卷阅读2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眉心里隐有怒气,只不过当着这么些主子的面,不敢出声而已。 罗绫冷笑道:“我们只当官家小姐比咱们贤惠,没想到却这般容不得人!” 叶绮笑道:“并非是我容不得人,太太赏两个通房在屋里,原是偏爱三爷和我,要我们多几个人伺候,也好受用,只是连太太和二嫂屋里还没有通房呢,我这个小儿媳妇却占着她们两个,实在不合适。这事若想兴起来,也该先从太太屋里起,我们才好上行下效!” 这回连姚氏都变了颜色,莫不是也要在她屋里塞上两个人吧!姚氏向来是个小冷猫子的脾气,立时就沉不住气道:“我可不缺人伺候,弟妹你愿意打发就赶紧把她们打发了!” 裴氏直想砸开姚氏的脑壳看看,里头是不是一堆浆糊,当初选媳妇时,原是看中了姚氏愚蠢好摆布,谁知姚氏经常蠢得让她无语。 叶绮笑生两靥,道:“当然,既是太太身边的人,就如同太太怀里的叭儿狗,我就是不喜欢了,也好歹要养两日,再扔出去,也算是看在太太屋里丫头的份上。”裴氏怀里的西洋花点子哈叭这时竟应景地“呜呜”应和几声,屋里人想笑又不敢笑,只听“哈哈”,原来是罗绡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地笑声。 裴氏面色惨白,愣愣地坐在金丝楠木寿字连绵椅上,恨恨地瞪着叶绮。 叶绮从瑞萱堂出来,缓步走在一段铺满鹅卵石的甬道,鹅卵石缤纷多彩,紫褐,深灰,浅黄,映在红光闪耀的半个日头下面,恍若熠熠生辉的宝石,她没有立时打发了春娇和巧儿,是想听听罗慕之的意思,裴氏说,她们做通房已经好两年了,想必罗慕之对她们该有些情份吧,若是罗慕之念着旧情......叶绮扬起头来,看着远山遥岑,一带蜿蜒的碧水染绿的淡烟蓝的天穹,那么也许真的像依兰说的,她真该替自己打算了。 “夫人,您真要把春娇和巧儿打发走么?”剑兰颤颤地问叶绮。 叶绮凝望天际一抹朝霞,桂子绿,孔雀蓝,杨妃红,分外灿烂,笑道:“没有女人愿意自己屋里满园春色。” “可她们是太太指的呀!”剑兰瑟瑟着。 琢言莞尔道:“太太指的又如何?咱们洗心居的人,从来不怕什么太太!” 裴氏大发雷霆。 碎杯裂盏之声,从瑞萱堂的梢间里清脆传出。深玫撒花猩猩毡帘里,不时迸出青白瓷片,伴着裴氏的怒气冲冲的叱骂声,如一枚枚锐利的尖针,刺进人的耳鼓。 “蠢才!我养你们有什么用?都两年了,连三爷的床边儿都没摸着,你们脑子里装得是浆糊吗?”想起姚氏的愚蠢,裴氏越骂越气,越气骂得越大声,春娇抖抖索索地垂泪求饶,巧儿还是一言不发,任由裴氏怒气滔天。 “太太别生气,是三爷看我们是太太屋里出来的,总是对我们爱答不理。”春娇本是为自己辩解的,却惹得裴氏心火直冒。 “砰——”汝窑美人觚砸碎时,养着数枝寒梅的清水点点斑斑地洒在地上,墙上,粘着零落的花瓣,残红乱飞,屋里人个个噤若寒蝉。 “你是说我连累你们了?哼!那些官老爷家里,多少继子收了继母给选的通房又宠爱得什么似的,就算三爷排斥我这个继母,可哪个男人不吃腥?说到底还是要怪你们榆木疙瘩不开窍!”裴氏叱道。 裴氏面如金纸,胸口起伏,姚氏过来打圆场,“母亲别气坏了身子,倒值多了呢!媳妇倒有个主意......”姚氏很怕裴氏,一向瞧着裴氏的脸色说话。 裴氏发火发累了,不耐烦道:“说!” 姚氏谄笑道:“媳妇听说,似乎有那种暖情的东西,放在茶食里......”虽然商家的妇人不比权贵家,必须谨言慎行,但毕竟是当着婆婆的面说出来,姚氏话说了一半儿,就不说了。 裴氏已经明白了,看看地下跪着的春娇和巧儿,默默地盘算起来。 不能怪她着急,她由外室扶正,旁人看着风光,可是她娘家微贱,与先夫人林氏一比,简直太寒酸了! 林氏出身蜀州林家,林家与她们罗家,延陵的程家和并州冯家齐名,林氏当年光嫁妆银子就带了上百万,这些钱,自然是留给林氏的儿女的,可是以后罗老爷的家财,却要子女们均分,那个外头来的野种罗绡,敢在罗家充正经小姐,还不是仗着林氏给她留下的丰厚嫁奁! 裴氏意难平啊!论容貌,论手腕,她哪一点比林氏差?为什么她的子女要比林氏的子女差?庆幸的是,罗羡之年轻早逝了,周氏的娘家败落,只守着个女儿过日子,终究好摆布,可是罗慕之,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的脾气,从不把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裴氏的如意算盘是,春娇和巧儿只要爬上了罗慕之的床,她就有办法让她们生出庶子来,这样一来,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还愿意嫁给罗慕之?谁知罗慕之到底与崔阁老家结了亲,现在怎么办?难道看着这对饱满滋润的小夫妻神仙般地逍遥自在? 裴氏要争一争。 分卷阅读2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翡翠雕成的莲瓣香薰里燃着瑞脑香,缕缕青烟溢出,袅散,朦胧着罗慕之脸上的融融沉醉。 “哦?夫人真是这么说的?她居然这么在意那两个通房?”罗慕之笑道。 “一点没错!三爷放心吧,太太,二夫人和大小姐,本想合起伙儿来以多欺少,可三夫人呛得她们一句都还不上!一点亏都没吃!”琢言笑着回禀。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她那么厉害,太太当然不是她的对手!”罗慕之的眼梢眉角掩不住的笑意,想了一想,又问道,“可她回来为什么不把那两个碍眼的丫头立时打发了,还说什么‘养几日再扔’?连太太都顶撞过了,还顾及这点脸面吗?” 琢言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就问了夫人一句,”琢言也不喜欢春娇和巧儿,巴不得叶绮立时打发了她们,“可夫人说,要问问三爷的意思。”琢言有些摸不着头脑。 罗慕之沉思了一瞬,明白过来,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从唇角慢慢地漾开,他心情大好,语气雀跃地对琢言道:“你做得很好,爷该赏你,那小螺钿柜子的底下一格里有些碎银子,你都拿去吧。” 琢言眸闪精光,蹦蹦跳跳的过去拿银子,打开一看,哪里是碎银子?是一块大银锭子,少说有二十两重,琢言不敢拿,回身讪讪道:“三爷......这......太多了......” 罗慕之把银锭子塞到她手里,温言道:“拿着吧,我知道你家里艰难,你哥哥又快要娶亲了,我理该帮衬些!” 琢言羞赧地低下头,洗心居里的丫头,就数她最爱财,舍不得吃,舍不得打扮,攒了银子就托人捎回家去,琢玉她们时常拿这个取笑她,这些年若不是三爷接济着,真不知道家里日子怎么过。 琢言不好意思地接了银子,转身要出去,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低低问罗慕之:“三爷,您还打算睡碧纱橱啊?”罗慕之睡碧纱橱,当然是不怕外人知道的,他从小有些左性儿,就连洗心居的正堂,也只有四个大丫头进得来,更别说寝处,谁敢没事乱逛,那简直是不要命了! 罗慕之瞪她一眼,沉思一会儿,却又笑,清冽的笑意纯净如初阳,反正她也跑不了,咱们温水煮青蛙,慢慢来。 第14章 玉户帘中卷 不去 秋意渐深,偶尔有一两片黄叶贴在绿纱窗上,旋即又轻轻落下,巧儿倚在八扇桃木隔上,拿黑珠儿线杂金丝,打着同心络子,桃心木的隔扇上精工细雕着瑰丽的花鸟,栩栩如生,却是凝固的,一个人影从云母透雕灯芯草的屏风后面转出来,夺下巧儿手里的同心络子,气咻咻道:“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做这个,太太说了,若是咱们自己不争气,往后就不管咱们了,由着夫人把咱们打发出去!” “那有什么办法呢?咱们不过是人家的玩意儿而已,要撵出去,还不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巧儿无奈地看看春娇,人强莫与命来争,春娇就是看不透这一点。 “哎呀呀,要出去你出去,”春娇柳眉挑起,“我在这里十几年,锦衣玉食的惯了,这一出去,哪还受得了吃糠咽菜的日子!我可不想像绢小姐的娘一样,落到那样惨的境地!” 巧儿放下手里的活计,倒了一碗温茶,递给春娇,倩笑道:“姐姐是知道的,若论伶俐乖巧,妹妹哪及得上姐姐半分?只求姐姐一旦成了事,还念着咱们这些年的旧情儿,赏妹妹一口饭吃!” 春娇最爱听人奉承,经不住巧儿三句哄,就喜笑颜开,接过茶来,喝了一口,笑道:“罢了,咱们也是一条绳儿上的,眼看着夫人要撵咱们了,若再不能得三爷的欢心,咱们可是死路一条了!” “可不是么!”巧儿满脸忧色道。 春娇笑道:“你放心,有太太给咱们的东西......只要用一丁点......” 巧儿道:“那妹妹先在这儿替姐姐祝祷了。”她嫣然一笑,影子印在扇屏上,如绣在黛色屏风上的一支淡白的花。 黛色琉璃樽里,疏疏几枝秋菊,摇曳出斑斓的淡影。 “这秋荠菜拌鸡蛋包的饺子,再蘸上酸酸辣辣的酱汁,太好吃了!明天还做这个!”罗慕之挥汗如雨,一口气吃了两大盘饺子。 “明儿给你做别的!”叶绮笑盈盈道。 “那也好!” “汤药三爷可都服下了?”叶绮问道。 “嗯,剑兰早就端过来给我喝了,哦,对了......”罗慕之想起来一件事,拿出一碟子点心来,道,“剑兰和琢玉给跟着你学厨了?这是琢玉做的绿茶酥,说是让你尝尝口头,品品有什么不妥?” 叶绮拿起来尝了一口,笑道:“不错,琢玉是个细心的,三爷不是说了么,各人有各人的口味,只要做的时候知道那人的口味就行了,比如这碟子绿茶酥,我觉得还要再搁些糖,三爷吃着,只怕是太甜了!” 罗慕之笑道:“不错, 分卷阅读2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正是你说的,要‘用心’罢了!” 嘉木成荫,绿森森的影子映透了窗纱,落在乌木几案上,案上的茶点似乎也沾染了几许绿意,静静地散着清甜。 一室静好。 叶绮道:“那回头琢玉问起来,三爷说给她就行了,三妹叫我教她打蝴蝶绦子,我这就去了!” 罗慕之心头忽然落了空,目含失望之色,道:“这就去了?” 叶绮道:“三爷不必等我,只管歇着吧,大夫说了,叫你别太劳累了!” 罗慕之看着她匆匆地收拾笸箩针线,眼看就要走,心中不快,憋了半日,才道:“你只会给旁人做活,我外衫上那几条蝴蝶绦子都旧了,你也不瞧不出来!” “是么?”叶绮打开紫檀琉璃大柜,紫檀木散发出的馥郁芬芳淡淡飘出来,叶绮翻了翻罗慕之的衣裳饰物,微笑道:“三爷一应的络子绦子都是新做的,哪里还要再做?” 罗慕之抢辩道:“那样粗糙的活计怎么戴出去?回头我就都赏给闰徵——我不管,反正你得替我做!” 叶绮扑哧笑了,道:“我怎么听琢言说,三爷的配饰都是□□坊最好的针线娘子做的,那些人可都是尚宫局出来的女官。” □□坊遍布天下,各地都有,专为达官贵人订制衣饰,里头最贵的私家订制,是由尚宫局告老出宫的司衣或女史充任裁缝的。 罗慕之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叶绮笑道:“好了,我知道了,一定给你做!”罗慕之这才展颜笑了。 看着叶绮走了,罗慕之就唤琢玉,问叶绮嫁妆里给他准备的中衣鞋袜在哪里,琢玉也不大清楚叶绮的东西,只得找来剑兰,剑兰找出一件湖水色绫子竹叶暗纹中衣,两双棉纱袜,一对撒花云缎红鞋,都是叶绮一针一线绣的,罗慕之抚着鞋帮上的云头,喜不自禁。立刻叫剑兰伏侍他换上,站在西洋镜子前头来来回回的照,只觉得中衣软软的,穿在身上,无比地服贴,如千百只软绵绵的小手拂着他的心窝子。 琢玉笑着打趣道:“哎哟,我算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三爷这样爱照镜子!” 罗慕之作势要拧她,琢玉笑着跑了。 春娇欣喜若狂。 三夫人去三小姐那里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成功失败,在此一举。她把早就准备好的参汤放在黑油葵花式食盒里,找个小丫头拎着,摇摇摆摆地来到洗心居。 罗慕之挺拔的身姿就映在绡窗上,洗心居外头当值的丫头婆子吃了饭乐了清闲,都在三三两两的打双陆,摸骨牌,也没人看见春娇。 叶绮穿过香园小径,看见蓝幽幽的夜空上贴着一弯橘红的月牙儿,像一只红玉髓的牛角杯,杯身上黑压压地雕着龙蛇或花草,浅橙里面绽出黛紫。 静美的月色底下,是几品万寿菊和蟹爪菊,花朵繁茂,一朵挨一朵,开得密密层层,难得其中还有一盆燕尾吐雾,叶绮取出怀中的小银剪子,剪下一枝来,又从墙角折了几枝丹桂,转身又回了洗心居。 “怎么又回来了!”罗慕之惊喜道。 “我看见园子里有一品燕尾吐雾开花了,记得上次三爷说过喜欢这个花,就剪下拿回来,赶紧拿回来养在瓶儿里,别叫蔫了!”叶绮笑道。 罗慕之拿了个水晶同心瓶,把那枝燕尾吐雾和几枝丹桂一起插在瓶里,叶绮这才发现她走了这一会儿工夫,罗慕之竟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再仔细看时,都是她的针线,暗暗莞尔,心里甜丝丝的。 新月依旧,那只红玉髓的牛角杯斜斜地,仿佛立时便要倾下甘醇的桂花酒来,桂花酒斟下来,落在叶绮和罗慕之的心头,两人笑而不语,都有些醉意。 “你们让我进去,我给三爷送下参汤,立刻就出来!”春娇甜的发腻的声音,浓得化不开。 罗慕之和叶绮相顾一愣,只听依兰的声音在外头说:“主子在里头呢,我劝你别去碰一鼻子灰!” 春娇心想,废话?主子不在里头,我进去做什么?冲依兰不屑地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说完,不听,一径往内室走去。 叶绮才想撩起桃红堆花软帘斥她出去,忽然看见罗慕之一根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噤声,罗慕之脑中灵光一闪,悄悄点手儿招呼叶绮过来,叶绮不明所以,走到罗慕之跟前,春娇欢快的脚步声“哒哒哒”地越来越近,忽然,罗慕之拉过叶绮,翻身把她压在榻上。 这变故来得太快,叶绮脑里子一片空白,只听见春娇“啊”的一声和汤碗跌落地上的脆响。 罗慕之回头怒喝:“谁?” 琢玉颤颤地跟上来,回禀道:“回三爷,是......是春娇姑娘,非要给三爷送参汤,我们怎么叫她她也不听!” “拖出去,打二十下手板子,只管撵出去干净!”罗慕之言之凿凿,不容置喙。 叶绮被罗慕之压着,又羞又急,心 分卷阅读2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口里小鹿似的乱撞,没想到罗慕之这样......这样耍流氓! 春娇哭天喊地被拽了出去,叶绮捏紧粉拳,拼命地捶罗慕之,罗慕之俊美的脸庞与她只有一线之隔,叶绮被他身上浓重的男子厚厚的包裹着,羞得一脸汗,可恨罗慕之竟然还霸着她不放,只见她挨近叶绮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松开她。 叶绮差点背过气去! “你......你做什么啊!”叶绮的脸像熟透的柿子。 “我寻个缘故,好把她打发了,省得你做坏人!你不谢我,还冲我横眉竖眼儿的!”罗慕之无耻地笑。 “你......你这个......”叶绮说不出骂他的话,伸手拎起一只缕金云雁细锦枕头,冲罗慕之扔过去。 罗慕之伸手接住,眉目疏朗地笑道:“难道你不想打发她?那就把她留下,我是无所谓的!” 叶绮警觉地看看他,眯着眼儿笑道:“哦,原来是三爷舍不得——我也不是那拈酸吃醋的人,人家好歹伺候你几年,要留就留下罢!” 罗慕之道:“我不敢留,我好吃好喝地养了她们几年,难不成还要养她们一辈子?” 琢玉一直听着屋里的动静,怕二人为了通房丫头拌嘴,这时走进去,对叶绮笑道:“夫人不知道,春娇和巧儿自从搬进来,一直住在后头的两间厢房里,从没进过正屋。” 叶绮这才知道自己白白别扭了这许多时候,转念一想,罗慕之与裴氏本就不亲近,裴氏给她的丫头,他自然不会亲近,唉,难道橘生淮北则为枳,自从她嫁了罗慕之,怎么越来越笨了? 第15章 夜夜流光相皎洁 叶绮听琢玉这样特意解释,仿佛知道她在吃醋似的,故意一扭脸,嘟着嘴儿道:“我哪里问这些了?”倒堵了琢玉一下。 罗慕之抿嘴笑着,打手势叫琢玉出去。走到叶绮身后,讨好道:“方才是我不对,要不,你打我出气!”说着,伸了膀子过去。 叶绮抬手欲打,罗慕之瞪着眼珠子,道:“你还真要打呀!” 叶绮收了手,掩口一笑,道:“岂敢?不过,调羹煮菜的活计可不是我该做的,以后三爷找旁人做去。” 罗慕之连忙摆手,“那你还是打吧,被你打死,也比饿死强些。” 逗得叶绮笑弯了腰,道:“我记得哪个人好像说过,不会叫我白做饭,要画画给我的,一幅画三两银子呢,让我算算,一天一幅画,一天是三两,一个月就是......” “你比琢言还贪财!”罗慕之揶揄道。 “我自然贪财了!哪比得上你?锦衣玉食!财大气粗!” 二人在屋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了许久,罗慕之方才那一口气,把叶绮身上的香味都吸入五脏六腑去了,香得他骨头都酥了,脑仁儿里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心里却只是欢喜,从未有过的欢喜,如同从尘埃里开出最绚烂的花朵。 罗慕之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豁达开朗的,谁知这样任性!” 任性?这个词对叶绮来说太陌生了,在崔府的时候,谁不说表姑娘宽容大度,她什么时候任性过?是了,身份尬尴的表姑娘,哪里有可以任性的地方?这世上,任性都是被人宠出来的,或是父母,或是爱侣,像她这样生如沿阶细草,无依无靠的人,当然是不会任性的。 叶绮想得入神,眼角却滴下泪珠儿来,罗慕之还当叶绮是为着说她“任性”不高兴,连忙恳切解说,“别哭了,你怎么任性,我也不在意,我还嫌你不够任性呢,以后要再任性些,才更好呢!” 叶绮扑哧笑了,抹着眼睛道:“谁哭了?人家做了一天的针线,眼睛发涩而已。” “那就歇一歇,对了,我给你画幅画儿,不过你得老老实实坐着,可不许动!” 罗慕之为了讨叶绮欢心,主动给她画像,叶绮不舍得打断这样的美好,遣人去罗绡那里说明日再去教她打绦子。 一坐下来,叶绮才知道,罗慕之就是成心吃她豆腐的,一会说她头摆得不正,托着她的脸挪来挪去,把她的胭脂都蹭光了,一会又说她手放得不对,握着她细细的腕子摆了半日,一会又说她肩膀斜了......叶绮终于忍不住了,嗔道:“你这是画画儿呢,还是作弄人?” 罗慕之竟然一本正经道:“当然是画画了,你摆得姿势不好看,我怎么能画得好看?” 叶绮没办法,只得由他去,心里却像只小兔子似的乱撞,罗慕之一晚上笑得灿烂如一朵盛开的太阳花,两人只顾着斗嘴,真到二更三刻,那画儿才画了一半,叶绮熬不住了,打了个哈欠道:“快歇着吧,明儿再画也不迟。” 罗慕之也累了,这时琢玉端过热水来,伺候两人洗漱,一面打趣道:“夫人别信三爷的话,上回三爷给闰徵画像,也是画了一半,第二天闰徵又要当差,三爷就信誓旦旦地说,只管当差 分卷阅读3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去,我闭着眼也能把另一半儿给你补齐,后来等闰徵回来一看,三爷只顾着念他的书,竟是胡乱补上的,补得像捏了个泥人儿又被水泡过的模样,吓得闰徵都不敢看了。” 叶绮正在往脸上拍木樨花露呢,倏然转过身来笑道:“是真的么?你要把我画成那样,我可再不给你烧菜了!” 罗慕之冲琢玉斥道:“去去去,就你话多,明儿我画幅好的出来,非罚你研上两大缸墨不可。” 琢玉笑着跑出去了,叶绮乏得厉害,沾枕头就睡着了,罗慕之却看着榻前那半幅未完的画像,五内缠绵沸腾,翻来覆去得难以入眠。 叶绮揉开惺忪的睡眼时,朦胧一缕晨曦透过屏风上的水墨《幽涧寒松图》落在青砖地上,叶绮走到碧纱橱前,看看罗慕之,严丝合缝地盖着一幅月蓝底子绣银枝绿叶的夹纱被,还睡得正香呢。 怕扰了他的清眠,转身欲出去时,却看见昨夜那幅肖像不知何时竟画完了,画上的叶绮半含娇羞,正脉脉地看着不知什么地方。 “这么早就起来了?”罗慕之在她身后懒洋洋地开了口,吓了叶绮一跳,叶绮回头笑道:“可是奇了,昨儿安歇时明明还未画完的,怎么如今竟画好了?难道咱们屋子里也进来一位田螺姑娘,不帮咱们煮饭烧菜,只帮人画画么?” 罗慕之忽然张开双臂,从后面抱住叶绮,笑道:“是屋子里有个田螺姑娘,勾得我半夜睡不着,只能连夜起来作画。”叶绮眼波流转处,果然见罗慕之的榻旁的凤尾镶碧玉翠珠的烛台上,有一支燃尽的红烛。 叶绮挣着,想从罗慕之的怀里挣出来,可越挣他抱得越紧,叶绮只得由他抱着,笑嗔道:“没正经!” 罗慕之笑道:“你先看看这画儿画得好不好,没像琢玉说得那么不堪吧!” 叶绮笑道:“十分好!你既半夜起来都能画,可见昨儿叫我几个时辰坐在那里,是故意捉弄人了!” 罗慕之半夜未眠,这时依旧倦意浓重,迷蒙道:“不把你看进眼里拔不出来,怎么能把你的花容月貌画出来。” 叶绮轻轻打他的手背,笑道:“只是胭脂太重了,我何时擦过这样重的胭脂?” 罗慕之看看着画,又瞧瞧怀里的人,笑道:“不是胭脂,昨儿你的脸确实像这画上一样红的。” 想起罗慕之趁着作画吃她豆腐的事,叶绮撅嘴,站起来就要走,罗慕之只扭股糖似的不放,只得与他纠缠半日,被他蹭了半日脖子,又在脸上啄了两下,方才放她出去洗漱。 罗慕之熬了夜,一气儿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时已是快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叶绮怕他再吃鱼肉积了食,就说熬点江米粥,再做些下粥的鲜汤小菜。 “做一碗火肉白菜汤,撒上点虾米,再配上点青笋和紫菜,如何?”叶绮道。 罗慕之道:“旁的也罢了,如今快入冬了,那笋片都是盐腌过的,不新鲜,倒别搁了。” 叶绮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保你吃到新鲜脆嫩的笋片——还有海宁运过来的五香大头菜,拌上点麻油、醋,可好么?” 罗慕之已经在想象那种清鲜爽口了,食指大动,笑道:“好啊!做了来咱们一起吃!” 叶绮就笑着去了厨房。 云大嫂子正从屉上端了一只蒸好的整鸡下来,准备做盐焗鸡,听说罗慕之又要吃叶绮准备的饭菜,不由悻悻道:“夫人,您是金尊玉贵的身份,怎能到这样的地方来?横竖三爷爱吃什么,您只管告诉我,奴才虽说手艺有限,可夫人说给奴才,奴才还可勉强做得。” 叶绮笑道:“做菜是个精致活儿,我虽然能对你说大致的做法,可里头千丝万缕的细节,只是差一点,那味道便不同了,何况大嫂子做的菜也没浪费,我和丫头们也常常吃的。” 云大嫂子还是不高兴,难道她做菜竟是伺候丫头的? 叶绮笑道:“那么劳动嫂子帮我切几片金华火腿,再把昨儿我泡在盆里的那些盐腌青笋捞出来切了。” 云大嫂子方才就看见杨木青油盆里泡着的青笋了,问道:“可是这青笋泡在盆里是做什么的?” 叶绮道:“盐水青笋虽然可以久贮不坏,口感却不好,在水里泡一夜,可以把青笋失去的水分重新收进来,吃的时候就有鲜笋的脆嫩了。” 云大嫂子叹道:“果然夫人是个心细的,笋子这样的东西能值多少,竟是这做法磨人了!” 叶绮熬了粥,炖上汤,叫青果儿和梅果儿两个看着风炉子,就缓步走出厨房,慢慢地走到园子东南隅的秋叶馆,秋叶馆久不住人,周匝只有些枯木,擎着几片圆而薄的叶子,轻轻一捻,就会碎为齑粉。 拐进铺满苍苔的小径,叶绮四下看了看,对依兰道:“你在这儿守着。” 依兰会意,立在一丛地肤草前,一面四处瞧着,一面揪了叶子编草虫子玩儿。 穿过长长的狭径,叶绮果然 分卷阅读3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看见衰草枯杨里立着一个浅葡萄紫衣衫的人影,尚未走到跟前,那人忙敛衽下拜,笑道:“夫人。” 叶绮轻轻托了一下她的手臂,道:“不必多礼,你在这儿等了多时了?” “春娇走了,我住在洗心居里也不自在,倒不如在这清静的地方溜溜。”巧儿含笑道。 叶绮从缀着粉色莲瓣的素绫广袖中取出几张笺纸,递给巧儿道:“这是你的身契,这一张是银票,是我给你备的妆奁。” 巧儿感激地接过来,轻轻掀起银票的一角,匆匆一瞥间,看到一个她从未见到的大数目,喜滋滋道:“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此生难报。” 第16章 渠水暗流春冻解 那日叶绮在瑞萱堂中噎得裴氏无言以对,巧儿就看出来了,这位夫人是绝不会允许旁的女人与她共事一夫的,叶绮虽然言语温柔,却聪明有智计,与其一辈子在这样的正室夫人手底下讨生活,还不如及时递了投名状,求夫人开恩,拿些好处离了罗府。 所以巧儿就把裴氏私底下给她们暖情药和春娇的心思动向,都告诉了叶绮,昨日就是巧儿在半路上拦下叶绮,把春娇送汤的事告诉她的。 叶绮呢,本想当面问罗慕之对这两个通房有什么打算,巧儿一来表忠心,她的想法就变了,不如将计就计,看看罗慕之面对投怀送抱的通房是什么态度,毕竟罗慕之说了什么,只是他的一面之辞,眼见为实地看到的,才更可信。 叶绮原以为,罗慕之对通房来献殷勤,无非就是两个结果,拒绝,或者不拒绝,但是罗慕之最终给她的是第三种结果。 叶绮抬眸远望,淡蓝的天空如一块澄澈无瑕的水晶,映得心情也明亮起来,叶绮对巧儿道:“你若暂时找不到住处,我在杭州城外有一座浣月庄,我可以叫那里的管事媳妇先留你住下。” 巧儿笑道:“多谢夫人美意,我家在桐庐乡下,虽贫寒些,可爹娘兄弟俱在,我打算明儿一早就回家去。” 叶绮不无羡慕道:“这样最好,回家与父母团聚,得享天伦。” 巧儿抿嘴笑笑,看着枯草黄叶中的一丛彩叶草,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有了夫人给的这笔银子,弟弟可以娶上媳妇,她也可以找个贴心贴意的庄稼汉,恩恩爱爱做正头夫妻去。 巧儿思索一瞬,终于还是开了口,对叶绮道:“夫人,有句话,奴婢还是跟你提个醒儿,洗心居里有太太的人。” 叶绮问道:“是谁?” 巧儿摇摇头:“太太做事一向缜密,奴婢也不清楚,可是我想,那日夫人前脚才走,后脚春娇就起灶熬汤地去奉承三爷,若无人给她送信儿,她怎么知道的?” 叶绮并没有太多惊讶,裴氏这种身份尬尴又一向惦记着财产的继母若不会处心积虑地算计继子,那才奇怪呢,叶绮并不很担心,只要她有了防备,裴氏就是想下手也难。 叶绮走出秋叶馆,依兰还在小径上等着她,见叶绮来了,一伸手,露出两只草编的甲虫,笑道:“送给夫人的!” 叶绮笑着接过来,这个依兰,还是玩心不退。 主仆二人正要往回走,忽然太湖石的假山后头传出涕泣之声。叶绮心想不知是哪一房的丫头受了委屈,跑到这人迹罕至之处哭呢,正在这时,竟听见二小姐罗绢的喝斥。 “你又找到这儿来做什么?叫太太知道了,不打死你也要脱层皮!” 倒把叶绮吓了一跳,若是旁的主子,她也不奇怪了,只是二小姐罗绢因为是外室所出,在人前从来都是温柔恭顺,连高声笑一笑都不曾,忽然换上这一幅严厉冰冷的语气,真是令人错愕。 只听那个哭泣的声音又说道:“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只是在庄子上实在过不下去了,管事媳妇都是太太的人,每日送来的都是残羹冷炙,这还不算,连中秋节给的月饼都是馊的。”这回叶绮听清了,是个中年妇人在说话,一边说着,还一边断断断续续的抽泣。 罗绢恨恨道:“你也太不识时务,太太能容你在庄子上,给你三餐茶饭就不错了,还要吃什么月饼,要是我,才不去讨这个没趣!”罗绢平日里,太太和罗绫对她说一,她不敢说二,竟不知斥起人来如此疾颜厉色。 “我也是山穷水尽了,那些媳妇丫头都是认钱不认人的,绢儿......” 罗绢冷声道:“你叫我什么?” “二......二小姐......”妇人的声息立时低了下去。 叶绮明白了,二小姐罗绢的娘,原是罗老爷的外室,听说被裴氏赚入罗府,又罗织出罪名撵到了庄子上。叶绮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脸见到依兰拧眉撇嘴,显然对罗绢十分不满。 “这是二十两银子,你先拿去用吧,是我从份例里省的,再多也没有了。”罗绢道,“你赶快走吧!” “二小姐,我半年都没见你了,让我好好看看你......”妇人 分卷阅读3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恋恋不舍道。 “你知不知好歹!倒不如你在这儿喊上一嗓子,把人都引了来,好不好的,太太着人打你一顿,再叫我被人笑话一场,你就高兴了!”罗绢说着,止不住抽泣起来。 那妇人忙安慰她:“二小姐别恼,我这就回去......”说完,拣了一条偏僻小径,往西角门的方向去了。 罗绢却立在太湖石后,好大一会儿没有动静。过了半日,才听见草动蛩鸣,显是罗绢轻移莲步,走了出来,抬眼间,却见叶绮站在那里,吓了她一跳。 叶绮见她眼眶红红,不忍责备,只说道:“你姨娘必是有十分的难处,才来找你的,她好歹生养你一场,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呢!”叶绮眉心笼着一层淡淡清愁,她从小没有娘,见了人家有娘的孩子,不知有多羡慕,可罗绢却偏偏觉得亲娘是她的耻辱。 罗绢盈盈秋水深处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霾,旋即蒙上了一重厚厚的恭敬,王顾左右地笑道:“嫂嫂还有什么吩咐么?” 叶绮被她噎得一口气没喘过来,一时立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缓了缓,才笑道:“我不过多一句嘴罢了,听与不听,全在二妹,那人是二妹的亲娘,又不是我的。” 罗绢仪态万芳的施了一礼,道:“多谢三嫂操心,三嫂没什么事的话,妹妹先回房去了。”说完,淡漠地看了看叶绮,悻悻地走掉了。 依兰愤愤道:“竟有这样的人,这样对待亲娘,还不如咱家四姑娘呢!”叶绮感慨良深地点点头,逸画是庶出小姐,虽说人前对芳姨娘淡淡的,可是背人之时,对亲娘却是掏心掏肺,极尽女儿的体贴。 叶绮道:“随她去吧!也许她也有不得已之处。” 叶绮回去的时候,粥和汤都熬好了,罗慕之直嚷:“饿得我前胸贴后背了!” 叶绮抿嘴儿笑道:“厨房里有云大嫂子做好的饭菜,你怎么不拿来吃?” 罗慕之喝了一口火肉白菜汤,鲜得他黯然销魂,说道:“还不是为了等你做的汤粥。”说着,把一筷子油香四溢的凉拌五香大头菜夹给叶绮。 叶绮笑道:“都说‘饥不择食’,可见你是不饿!” 罗慕之诞笑道:“错也,我饿的很,可是再饿,也只吃你——”叶绮只当他要说“只吃你做的菜”,罗慕之却停下不说了,叶绮琢磨半天才回过味来,羞得满脸绯红,抬手打他,罗慕之端着粥碗,嘻嘻笑着躲,叶绮打不着,佯作生气道:“你还说我任性呢,我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不想也这般诞皮赖脸。” 罗慕之道:“我也只不过在你跟前这样罢了,就如你,在旁人面前,不也一副大家闺秀的淑女儿样儿吗?” 叶绮笑而不语,她在罗慕面前确实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随意,这是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感觉不到的。 罗慕之尚在病中,足不出洗心居,除了与叶绮闲来无事笑闹一会儿,其余的工夫都在埋头读书,有时夜里叶绮睡了一觉醒来,见碧纱橱外的烛火仍然亮着,罗慕之还在焚膏继昝的苦读,后来叶绮怕她熬坏了眼睛,天一黑就催他躺下,坐在榻边陪他说话,说着说着,罗慕之困了,也就睡着了,第二日天一亮,叶绮还要想着催他早起。 杭城的冬日朔风也是冷冽刺骨的,吹透了园子里那些嫩黄,烟紫,水蓝的小花,映着山头斜照,在暝暝暮色中瑟缩发抖。 罗慕之的病养了几个月,总是好好坏坏,叶绮日日绞尽脑汁,为他整治出可口的饭菜调养。 洗心居里暖洋如春。金漆紫檀八宝案上的玉石条盆里,养着攒三聚五的单瓣水仙,清幽的香气经炭盆里的热气一烘,氤氲满室。 罗慕之连着看了四五个时辰的书,终于撑不住了,向后一仰,倒在刻着翠竹蝙蝠的榻上香香甜甜得睡了过去。 叶绮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了被子出去,已是晚膳时分,叶绮低着头做了大半日的针线,终于把罗慕之那件素面苎罗中衣做好了,摘下素银顶指,才觉得腹中饿急了。 叶绮到厨房看了看,云大嫂子已经准备好了晚膳,回去歇着了,汤菜都是温凉温凉的,幸喜屉上还有一大碗御田粳米饭,盖在锅里,还是热的,梅果儿跑过来道:“这菜都凉了,我去倒了,叫云大嫂子再来炒热的给夫人。” 叶绮拧了拧梅果儿的鼻子,笑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小小年纪就这样奢靡,若以后自己当家主事了还了得?” 说着,叫梅果儿把风炉子点上,将炒茄条倒入锅里热上,又去看那一锅老鸭汤,这是云大嫂子的拿手菜,只是大夫让罗慕之少吃油腻,所以也很少喝,叶绮尝了尝,倒觉得味道比往日更胜,想着冬日也该喝些炖品补养补养,忖了忖,又叫梅果儿回去找琢言拿了株人参来,一起熬在汤里,煮沸了盛入钧窑薄胎填白大海碗,拿紫砂吊子煨着保温,才令丫头们将饭菜端到正屋里的紫杉木圆几上吃饭。 琢言她们四个大丫头是早已吃完了饭的,这时只在一旁 分卷阅读3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侍立,琢玉瞧着叶绮吃得差不多了,正端着一碗酽茶慢慢地喝,悄悄回屋,端了自己才做的一碟子红茶冻糕来,请叶绮尝尝味道如何。 叶绮见那深绛色的红豆冻糕晶莹剔透,如半凝的寒冰,咬了一口,甘甜中透着一股茶香,温文笑道:“琢玉,你知道三爷爱喝茶,我爱吃豆沙,才想法子用茶叶做了许多点心,是不是?” 琢玉低眉笑了笑,点点头。 叶绮道:“你知道兼顾每个人的口味,这很好,可是往往众口难调,就拿这红豆冻糕来说,我很喜欢,只是你没觉得,三爷一向更爱吃葱香味儿的点心。” 琢玉愣了一下,果然如夫人所说,可见食物如世事,往往很难两全,因笑道:“能入夫人的眼,也是奴婢之幸了,回头奴婢再学做葱香点心。” 剑兰走过来道:“我倒学着做了些葱香点心,只是不知好不好,拿出来,也请夫人帮着参详参详吧。” 叶绮道:“好啊,你们都学会了,我以后也好不动手就得受用......”叶绮喝了一口茶,忽然胃里一阵难受,难道是方才吃得太油腻,这会子克化不动了? 依兰她们见叶绮捂着心口,忙聚拢过来问长短,叶绮只觉得五内如焚,神思昏沉,眼前模模糊糊像是要落入深渊。 想安慰众人几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脚下一软,竟萎然地上。 第17章 随风满地石乱走 洗心居众人慌了神,七手八脚地嚷着叫大夫,罗慕之早被吵醒了,听见众人呼唤叶绮,急急穿上一件淡灰色四合如意云纹的中衣,胡乱扣了一颗核桃钮子,就跑出来了,一大片偏襟还摇摇摇欲坠地与衣裳连着,见叶绮昏倒,霎时间如被冰雪,心口像是一柄薄薄的利刃滑过,他拨开围着的人,高声叫了闰徵进来,拿他的对牌去西湖下街请回春堂的严大夫过来。 严大夫是驰名江浙的名医,杭州城的达官贵人有个大病小恙,都喜欢找他,故而一日之中倒有大半日不在家中,闰徵见此事非同小可,万一请不来严大夫,自己可得吃不了兜着走,颤颤地问罗慕之:“万......万一严大夫出......出诊,怎么......” 罗慕之眼里渗出猩红的血丝来,切齿道:“那你就放把火,把回春堂烧了,看他家里失火他回不回来。” 闰徵一溜烟儿跑了。 罗慕之看看桌上,饭菜尚有余温,怒目环视一圈围在一边的丫头们,厉声责问道:“你们给我说实话,刚才你们都给夫人吃什么了?” 琢玉吓得脸色灰败,抖抖索索地捏起方才盛点心的粉彩百花细瓷碟子,吞吞吐吐道:“也......也没吃什么,我才拿了一碟红茶冻糕给夫人。” “砰”地一声,精美名贵的粉彩碟子应声而落,粉身碎骨,罗慕之正在心急如焚处,也不辨青红皂白,一脚踹过去,就把琢玉踹倒在朱漆团福寿字的长窗下,琢玉没站稳,当即跌在地下,她从小没听罗慕之说过她一句重话,这时当着众人捱了这一下,又羞又急又痛,哀声哭起来,罗慕之烦躁道:“你还有脸哭?叶绮若有个好歹,我立时把你撵出去!” 丫头们个个吓得不敢动,只有琢言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扶琢玉起来。 不一会儿工夫,只见严大夫一面抹着额角的汗一面急趋而来。他正在外面出诊,突然僮儿来说家中走了水,慌得严大夫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回家里,却只有笑嘻嘻地闰徵打躬作揖地赔不是…… 严大夫诊了诊脉,道:“无妨。” 罗慕之眼神犹疑,问道:“还请严大夫仔细查验查验,我夫人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晕倒,”朝圆几处一努嘴,道,“她吃过的饭菜,我一直没让人动呢!” 严大夫时常出入权贵内宅,听了罗慕之的话,心下明白几分,沉吟了一会儿,忖度道,“那就让小的查验一番吧。” 严大夫站在紫杉木圆几旁边,一碗一碗地拿银针试着叶绮吃过的饭菜,罗慕之脸色铁青地盯着严大夫的一举一动。 严大夫才直起腰,罗慕之便迫不及待地问:“如何?” 严大夫摇摇头,道:“无毒。” 罗慕之眸色沉了沉,说道:“罗府一向是你们回春堂的老主顾了,你务必帮我查明此事。” 严大夫轻拈胡须,凝神道:“小人的师兄近日才从京城回来,请他来看看,或许能查出头绪。”严大夫的师兄白济在太医院供职多年,上个月才告老还乡,罗慕之沉声道:“好吧,不管用什么法子,总之我要知道真相。” 洗心居外头已经闹腾起来了。 裴氏听了信儿,带着瑞萱堂的人来瞧叶绮,谁知洗心居门口被闰徵安排的人围得铁桶似的,小厮赔笑道:“三爷吩咐了,任何人不得进入洗心居,太太若要进去时,容奴才们去通禀一声。” 裴氏冷笑道:“可真是新鲜了,儿媳妇病了,婆婆来探望,竟还要先通禀 分卷阅读3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的,这家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邢嬷嬷气愤道:“你们还不快让开,真要害三爷担个不孝的罪名吗?” 这话若在权贵家说出来,兴许还真能唬住人,但罗府是商家,罗府的奴才跟他们的主子一样,坚持谁拳头大谁就是大爷的信条,任凭裴氏怎么发火,邢嬷嬷怎么恐吓,那些小厮们只如泥塑木雕,岿然不动。 裴氏眼底燃起愤怒的火焰:“你们反了!我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还真说对了,小厮们木然的表情还真是跟没听见一样。 邢嬷嬷是裴氏的心腹,见主子竟受晚辈这样的窝囊气,自是要站出来为裴氏争一争的,恰在这时,依兰从洗心居里走出来,踮着脚向远处望了一望,问守在门口的那个小厮:“黄钟,白大夫还没来么?” 黄钟堆下笑来,道:“姐姐且去等一等,白大夫来了,我立刻就去回姐姐!” 裴氏见叶绮陪嫁来的丫头在洗心居里竟有这等地位,恨得牙疼,邢嬷嬷就更恨了,同样是奴才,她在罗府熬油似的熬了几十年,到了竟还不及一个黄毛丫头得脸,叫她这个半老徐娘情何以堪。 邢嬷嬷气不打一处来,吼住了依兰,骂道:“不长眼的小蹄子,没见太太在这儿站着吗?长了个骚狐狸精的模样儿,就知道跟男人说话,竟连太太也不放在眼里了!” 依兰到底是官家长大的丫头,在崔府时虽然也时常挨骂,可官家的嬷嬷,哪有骂得如此粗鄙的?听邢嬷嬷的话不堪入耳,粉脸涨得通红,邢嬷嬷自以为得计,心想终究不过是小姑娘,面皮嫩好摆布,她只说了几句,那边就受不住了。 黄钟拍着大腿苦着脸道:“哎哟!我说嬷嬷哟,不过是屋里的姐姐出来递个话儿,您老儿又扯这些做什么?” 邢嬷嬷更加得意,扬声道:“我说错了么?这小蹄子眼里只有男人,就没有主子!” 依兰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在崔府时,她连教养嬷嬷都敢顶撞,还怕这样一个老货?见这老婆子既然如此辱骂她,她难道还怕与她撕破脸?当下就狠狠啐回去,骂道:“你娘才长了个骚狐狸精的模样儿呢,你奶奶眼里才只有男人呢!” 邢嬷嬷听依兰不但骂起人来毫不含糊,还话里话外占尽她的便宜,急怒交加,扬起肥厚的巴掌就冲依兰招呼过去,黄钟一见邢嬷嬷要上演全武行,怕依兰吃亏,顺手将依兰一扯,邢嬷嬷一掌拍空,自己反倒摔在洗心居外头的大青石上,嘴角当时就磕破了,淋淋漓漓地渗出血来。 裴氏见邢嬷嬷吃了亏,怒声道:“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一个丫头敢打老嬷嬷!” 依兰反应极快,听裴氏要颠倒黑白的整治她,立刻有样学样地耍起无赖,双手一捂脸,哭道:“我不知怎么得罪了嬷嬷了?怎么在三爷三夫人眼皮底下,嬷嬷张口就骂,抬手就打,嬷嬷要打,只管打死我好了!” 说着,一头冲邢嬷嬷撞过去,邢嬷嬷刚才那一下磕得不轻,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被依兰来了这一下,依兰一面撕扯着邢嬷嬷的衣裳,一面大声哭闹,裴氏身边的两个小丫头想上前帮忙,被洗心居的小厮拉住,“已经够乱的了,姐姐们就别进去搅和了。” 青果儿和梅果儿两个眼见邢嬷嬷欺负依兰,这时也上去帮忙,两人一边一个,拉住邢嬷嬷两只手,“要打连我们一起打吧”,依兰只管拿头往邢嬷嬷身上撞,撞得邢嬷嬷眼冒金星,偏还腾不出手来,只得嘴里嚷着乱骂人。 裴氏一怒未平,又添一层气,跺脚高叫道:“罗慕之呢?叫罗慕之出来!他再不出来,我今儿就把这全副家私一应交给他,离了罗府,叫他给他老子再娶好的进门!” 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正在不可开交处,忽然远处临水几间轩阁后头,高高地传出一声:“白大人到了!”就见四个小厮抬着一顶青缎暖轿,逶迤地走过来。 与此同时,洗心居院里一阵细碎脚步声,罗慕之穿着霁蓝圆领连水细纹云锦袍,负手走了出来。 裴氏的丫头才顺势把邢嬷嬷拖出是非地。 罗慕之神情疲倦,淡淡地看了看裴氏,淡淡道:“太太什么时候来的?” 裴氏面色惨白,冷笑道:“我这当长辈的在门口立了大半日,金尊玉贵的三少爷终于肯出来了?” 罗慕之清淡笑道:“我是听到太太在外门哭叫,说什么太太要‘离了罗府’,‘再娶好的’才出来的,难道父亲出门在外,竟又惹到太太了?就算父亲惹到了太太,太太也不必急着这时就走,等父亲回家来,禀了他老人家,再走不迟!” 裴氏听罗慕之竟是断章取义全不跟她讲理,知道这小子自幼就是个执拗性子,如今叶绮安危不知,倒是别在这时惹毛了他为好。 这一会儿的工夫,白大夫的轿子已经到了洗心居门口,罗慕之冲裴氏拱了拱手,道:“请太太回去吧,等叶绮好了,我自会差人去瑞萱堂报平安。”说罢,丢下门口众人, 分卷阅读3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施施然回去了。 洗心居沉寂如水,罗慕之神色凝重地看着白济左闻闻右看看。 白济将洗心居的吃食细细地查验一遍,心道,终究是雕虫小技,虽然隐晦,比宫里的那些害人的伎俩却是大大不如了,当下宽慰罗慕之道:“三爷放心,三夫人是吃了老鸭汤里的肉豆蔻才致晕眩昏迷的,我开几副汤药,夫人吃了发散发散,也就不妨事了!” 罗慕之蹙眉,道:“肉豆蔻?” 白济笑道:“是啊,肉豆蔻有温中涩肠、行气消食的功效,可治疗虚泻、冷痢、脘腹胀痛,还可放入汤中作调味之用,但多食亦会致人眩晕,甚至谵语、昏迷,有性命之危。” 第18章 迢迢不断如春水 白济写了方子,罗家在杭城就有生药铺子,一时抓了来,在银吊子里熬上。 罗慕之看着那一碗早已冷掉老鸭汤,问道:“这道汤是府中常用的,怎么会......” 白济道:“这碗汤里放的肉豆蔻,比平常煮汤多出两倍的量,这还不打紧,里面又加了人参,公子可知道人参有提升药力的功效么?”罗慕之茫然,白济低声道,“宫人赐死时,为了减轻其痛楚,犯人往往会买通汤药女官,在死药中加入人参,这样,喝下去就可速速了结,免得受肠翻胃绞之苦。”白济一边说,一边想起宫里的韦贵妃,去年就是用这个法子弄掉了一位贵人的孩子。 罗慕之还真没听说过,皱眉道:“不是听说朝廷的赐的死药,都是鹤顶红吗?” 白济摇头道:“那是皇族重臣才有的荣幸哩!鹤顶红提取不易,哪有那么多来做死药?当初因为在丙辰之乱中没照顾好长宁公主,致使公主夭折的宫廷内官何良,赐死的时候,就是喝的加了人参的□□。” 白济一走,罗慕之转身回到正屋,坐在白酸枝细刻墨色蟒纹椅上,青色的瞳仁里闪出灼灼的恨意,咬牙道:“把云秋蘅给我带过来。” 叶绮一昏倒,罗慕之早吩咐闰徵,找几个心腹小厮,盯紧洗心居的下人,罗慕之一声令下,早有两个粗壮仆妇将五花大绑的云秋蘅拖进来。 “说!说出慕后主使之人,我还可以放你一条活路!”罗慕之眉心里隐隐透出凛凛寒光。 云秋蘅泰然自若,丝毫没有惧色,她不屑地笑道:“三爷不问,奴婢也自会招认,这事儿是二夫人叫我干的,这样的老鸭汤三爷不是喝了一日两日了,秋闱之前三爷忽然病倒,就是这个汤的功劳!” “什么?”罗慕之紧握双拳,狠狠凿在身旁的鸡翅木镂花小几上,琢言过来劝道:“三爷,仔细手疼!” 罗老爷有三个儿子,长子罗羡之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罗晴,罗家只有次子罗应之和姚氏生了一个儿子,姚氏早就觉得这个小叔子碍眼了,若没有罗慕之,罗老爷身后的大半财产都会是罗应之这一房的。裴氏怕她愚蠢鲁莽,若留下什么把柄,反而会连累罗应之父子,时常提点着,姚氏才没捣腾出大事。可是事有凑巧,姚氏不知从哪里听来这个肉豆蔻的方子,可以杀人于无形,于是重金买通洗心居厨房的云秋蘅,欲置罗慕之于死地。 云秋蘅行事谨慎,只敢将肉豆蔻一点点加入老鸭汤里,去年罗慕之因病误了秋闱之后,她也怕东窗事发,好一阵子没敢下手。直到罗慕之娶了亲,她才故伎重施,却没想到三爷病了之后,大半时候都吃叶绮做的菜,云秋蘅倒没机会下手了,这肉豆蔻的毒性只有积聚到一定程度才会发作,她只好假作忠于职守,仍旧日日做了汤菜在那里,只盼罗慕之能吃一点是一点。也是合该她有事,谁能想到叶绮为了汤品更滋补,在老鸭汤里添了人参,一下子被毒倒了,罗慕之关心叶绮,更胜关心自己,只怕有人会对叶绮不利,守住人守住饭菜,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一缕冷森森的微笑凝在罗慕之唇角,抬眸望着窗外的干枝梅,虬劲的枯枝上擎着半放的香苞素质,迎着冽风,绽开娇媚如暄的花颜。 瑞萱堂耳房内室之中,下人仆妇一应被屏退,气息凝重如僵,沉香木嵌冻石绘百寿如意的插屏上,疏疏几枝长春蕊仿佛被冻在了上面。 裴氏捶床怒道:“这就是你干的好事!连累我在老三跟前失尽了颜面!” 姚氏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哀求道:“是媳妇无能,累及母亲,可也是运气不好,还求母亲看在昙姐儿和昌哥儿的份上,救救媳妇!” 裴氏冷笑道:“是你偷鸡不成蚀把米,我还怎么救你?如今他一定怀疑我与你同谋了!” 姚氏扑到裴氏脚边大哭道:“不管怎么说,下毒的人是云秋蘅,不是媳妇,要治罪也该先治她的罪!” 裴氏对这个蠢得不可救药的媳妇真是无语了!她没有耐心跟她解释什么“落剑惟戎首,游丝系胁从”,生了一副愚蠢的脑子,还想玩阴谋诡计,真是作死! 姚氏见婆婆无动于衷,惧意更重,无奈之下抓住两个孩子当救命稻草,哭喊起昙姐儿和晟哥儿来, 分卷阅读3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你娘要被人治死了!” 裴氏心中发烦,一边恨不得把这个蠢女人砸碎碾烂,另一边又可怜起自己的孙子来,她聪明一世,却不得不替这个蠢得要死的儿媳妇收拾残局,裴氏强压下心头怒火,道:“这样吧,云秋蘅那里的事,我来给你善后,你暂且去流花庄住下,没了人证,我想罗慕之总不能再逼迫于你。等老爷和应之回来,我会尽力保住你嫡妻的名份。” 这是什么意思?送她去庄子上?姚氏愣住了,她想要婆婆帮她,是想要在罗府继续住下去,不就这么点事儿吗?裴氏是母亲,那罗慕之还敢忤逆不成?有裴氏出面,大不了她在罗慕之面前赔个不是就完了,没想到裴氏却要送她去庄子上,这算什么?姚氏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哭天抹泪道:“母亲这是要害死我啊!应之早就有外室,外室还有孩子,我去了庄子上,他还能要我吗?我就一辈子也见不着昙姐儿和晟哥儿了!这不是要跟罗绢的亲娘落得一样的下场吗?” 她蓦得提起罗绢的娘,无异于往裴氏刚刚才压下去的火苗上浇了一桶热油,裴氏使出全力扇了她一巴掌,恶狠狠地斥道:“我要害死你?好啊,那我不管了!我现在就把你送到洗心居去,听凭罗慕之发落,那个混世魔王,我不知道他?你这一回把他惹急了,他才不怕什么家门脸面呢,把你和云秋蘅一绑,送到官府去,我看你还有没有命回来!” 姚氏求了半日无果,这时也恼恨起婆婆来,冲口顶撞道:“送就送,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过下了点儿毒,他和叶绮又没死,我就不信官府能判我死罪不成!” 裴氏急怒攻心,抓起手边一只硬物,也不辨是什么东西,“呛啷啷”就冲着姚氏砸过去,那东西擦着姚氏的额角甩到一只青花海水琉璃花樽上,几百两银子的花樽顿时被撞了个大窟窿,供花的清水泼银泻玉地流出来,“你这个蠢娘们儿,你这辈子不蠢死真是老天无眼!罗慕之有银子!罗慕之有银子你知不知道!就算你罪不至死,他也可以拿银子给你砸一个死罪出来,就算砸不出死罪,也能砸出一个‘畏罪自尽’或‘病死狱中’,你懂吗?” 姚氏懂了,在她用愚蠢无极限的言行把一向端庄娴雅的婆婆惹得大吼大叫屡暴粗口之后,她终于懂了。她被人抓住了把柄,而这个人恰好又是个能使鬼推磨的,那么罗慕之当然也不介意用银子,让鬼来推她一把,推下无边地狱。 月亮升起来了,虽然是饱满的上弦月,却白得惨淡,印在淡青灰的天上,像纸片泅了水,于是月亮中央就被染上了几块不规则的稍稍浓于天色的青灰。 螺髻轻斜,簪环微松,叶绮身上盖着一幅淡妃如意纹的薄被,乌油油的青丝拖在绣枕上,屋里飘浮着浓烈的药气,银吊子里正咕嘟咕嘟煎着汤药。叶绮迷蒙的睁开眼睛,朦胧中只看到帐子上绘着的波谲云诡的祥云阳纹,罗慕之一条胳膊搂着她细弱的肩头,以手支颐,斜斜地倚着榻上的云头打盹儿。 感觉到叶绮的微动,罗慕之醒过来,笑容纯净温和如春日初阳,“你醒了?” 叶绮双眼涩然发痛,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罗慕之替她抚抚耳边碎发,柔声道:“你睡了一天一夜了,虽然白大夫说你不会有事,可你没醒,我总是不放心!” “一天一夜?”叶绮目光所及,见绿纱窗外果然透进来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才慢慢想起昏迷之前的事,问道,“我为什么会晕倒?” 罗慕之把昨日之事拣要紧的说了,又安慰她道:“姚氏已经送到庄子上去了,云秋蘅还关在柴房里,你不醒过来,我也没精神处置这些事!” 叶绮见罗慕之衣裳冠带整整齐齐,肩上还披着件紫貂石青刻丝织锦大氅,就问道:“你一夜都没睡吗?就只守着我了?” 罗慕之笑着点点头。 叶绮眼眶一热,泪水点点斑斑的打在月白梨花素罗寝衣上,罗慕之心疼,用手背给她擦眼泪,道:“好不容易好些了,又要哭!” 叶绮摸索到枕边有一条烟红色撒花绢子,执起来拭了拭泪,想起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揪心揪肺地彻夜守着她,原以为生命于她,是一个永无尽头的寒冬,叶绮苦苦跋涉,无非只是期盼在这冬日里寻找一丝温凉的淡阳,只是想不到,那个给她一捧春光一天璀璨的人,只是一直没有出现而已,他早已在这如诗如画的江南,翘首顾盼了十六年。 第19章 梨花满地不闻莺 和衣躺在旁边桃心木窄榻上的依兰听见了动静,趿上浅蓝夹银丝的绣鞋走过来,笑道:“夫人可算醒了,三爷都急死了!” 叶绮清浅而笑,如一泓明澈的静水,依兰把银吊子上煨的汤药盛了来,罗慕之道:“你去把妆台上那个碧水色茶笼拿过来就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伏侍了。” 依兰昨日伏侍一天,累得骨头都散架了,她终究是小孩儿心性,听得罗慕之这一声,披上浅桃色烟水夹棉披风就回自己的屋子歇息了。 罗慕之从茶笼里 分卷阅读3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倒出些乳白色的花草茶来,搁在绿玉竹节杯里,用开水冲了,又添了半匙子紫槐蜜,先试试烫不烫,才端给叶绮道:“你尝尝,如何?” 叶绮喝了一口,只觉清甜可口,齿颊芬芳,问道:“这是什么?” 罗慕之道:“是晾干的茉莉花,你喜欢香片,可如今吃着药,茶是不敢喝的,我就拿了些干茉莉,刨制成花草茶,再加上一点儿紫槐蜜,这蜜不像旁的蜜那样甜,不然反倒盖住了茉莉的甘醇,你觉得可好?” 叶绮咂了咂嘴,笑道:“极好,往后我不喝香片了,只喝你制的茶饮。” 屋里笼着四五只炭盆,热气烘面,叶绮睡了那么久,正渴着呢,抱起杯子就要甘露似的喝下去,罗慕之拦住她道:“这是沏了给你过口的,你先把药喝了。”说着,端起那一碗深褐色的药汁子,试了试温凉,道,“正好,快喝吧。” 叶绮身子向榻里一缩,挑眉道:“什么?你要让我喝药?我不喝。” 罗慕之佯嗔道:“你病还没好呢,怎么能不喝药?”叶绮只是微蹙着娥眉摇头,罗慕之见她执意不肯,只好硬的不行来软的,把白瓷描金填彩盖盅往前推了推,温言道,“我都端到你嘴边上了,难道你还是不喝?” 叶绮撅嘴道:“我自从出娘胎都没喝过汤药,难道只为你端到我嘴边儿上,我就一定得喝这苦兮兮的玩意儿?” 罗慕之扬一扬眉毛,眸光聚敛,问道:“这个......你确定?” 叶绮豪气地拍一拍榻,道:“怎么不确定!” 罗慕之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叶绮与他相处日久,也了解罗慕之了,知道他这样笑的时候,多半没有好事。 “那昨儿你喝下去的两碗东西,算不算汤药呢?”罗慕之眼角眉梢都是笑。 叶绮摸不着头脑,昨日她不是一直都昏迷么?怎么喝的汤药?罗慕之笑岑岑地看了一眼碗里乌沉沉的药汁子,喉咙干咽了一下,道:“白大夫开的方子真真是良药苦口,苦得我快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了!” 叶绮忽然想到了一个不堪深思的情景,顿时从脸红到了脖子,霎时,叶绮像条鱼一样滑回厚厚的被窝里,任凭罗慕之好说歹说,只是蒙着头不肯出来。 罗慕之拍拍杏红色底子万字连绵的如意被,脸贴在被子上,继续逗她道:“夫人,好软呢......” 叶绮忽地掀开被子,伸向罗慕之膈肢窝腋下乱挠,罗慕之笑得喘不过气来,可究竟男子力气大,罗慕之架住她两条玉腕,叶绮顿时动弹不得了。叶绮羞得眼里沁出泪来,道:“你整天就知道欺负我!” 罗慕之笑道:“难道你乐意我欺负旁人去!” 两人笑着闹了一回,罗慕之道:“罢了,你不知道昨儿见你昏迷不醒我多着急,到头来还要被你冤枉!” 叶绮粉面含春,笑道:“先饶你这一遭——可我已经好了,不想再喝药。”她神智越发地清醒,看着那苦药汁子就反胃。 罗慕之道:“那可不行,白大夫嘱咐过的,要按时吃药。”劝了一回,叶绮固执着不吃,罗慕之道:“那你喝半碗,剩下的半碗我替你喝,如何?” 叶绮眨巴着眼儿看他,罗慕之说完端起药碗就喝了一半下去,叶绮不好意思再说不喝了,只得捏着鼻子,把剩下的半碗一口气喝了,苦得心肝肺在腔子里翻江倒海一般——也不知昨晚罗慕之是怎么一小口一小口喂她的。 罗慕之一边看她喝茉莉蜜水过口,一边问道:“你从小不吃汤药,那生了病怎么办?” 叶绮抹了抹嘴道:“我跟你说啊,我身体好着呢,小时候在京城,大冬天那么冷,我在雪地里一跑就是一天,从来没病过,还有啊,夏天身上出了几层汗,我只拿凉水来冲,也没事,逸画还说我是野人呢!嘁!” 罗慕之听了,又好笑,又心疼,若是崔府的正经小姐,怎会这样无人管无人问,就问她:“那你就一回都没病过?” 叶绮点着下巴,思索道:“只有一次,大夫说我风寒入体什么的,叫我喝药,那时候我浑身烧得滚烫了,还是咬着牙坚决不喝,还趁她们不在,把熬好了汤药都倒了,可是——”叶绮愁眉苦脸道,“后来被大表姐发现了,当场就罚了伺候我的人,又从宫里请了医女来,给我针灸,后来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依兰天天烧两大壶开水给我喝。” 罗慕之听得入神,追问道:“后来呢!” 叶绮眉眼弯弯,笑道:“你笨啊!后来当然就好了!” 罗慕之心口里一揪一揪的痛,他虽然自幼丧母,可他是罗家的心肝宝贝,从小有个头疼脑热的,洗心居众人就如临大敌,团团地围着他转,琢言和琢玉没少因为这个挨罚。 罗慕之笑道:“等你病好了,我带你游遍杭州城,西湖十景你还没赏过呢,只这些就得赏一年?” 叶绮笑道:“这个我听说过啊,冬天就去看断桥残雪嘛,夏天才能看 分卷阅读3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曲苑风荷!” 罗慕之笑道:“还有,春天去梅家坞,可以喝现摘的龙井,杭州城里花团锦簇,包你逛上一天都不想回来呢!” 叶绮托着腮道:“你先别说逛街的事儿,我知道杭州城也有积香居酒楼,你先带我去那里痛痛快快吃一顿再说。” 罗慕之眯了眯眼儿,笑道:“积香居......很好吗?” 看到罗慕之的眼高于顶的神态,叶绮斜了他一眼,道:“当然好啊,不然怎么会在各地开那么多家分店,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都喜欢去那里聚餐议事——舅舅他们就常去。那里的炸猪排,牛肉羹,清蒸桂鱼都是一等一的好吃呢!”说着说着,叶绮垂涎欲滴了。 罗慕之问道:“那你是都吃过了?” 叶绮遗憾道:“没有!有一次我生了场大病,大表姐就说,要我快快地好,等我病好了就带着我去积香居吃饭,我就乖乖吃药,天天盼着好起来,结果我病还没好,新丰长公主要随皇上去江南,大表姐是她的伴读,也要伴驾,就去了,等她回来时,皇家的亲事跟着也来了,合家里为亲事忙得天翻地覆,大表姐更是不得空,自然更加去不成了!” 罗慕之道:“你大表姐是公主伴读啊!” 叶绮骄傲道:“那当然,不然怎么能把医女请到崔府来,告诉你?当公主伴读可不容易,当初有二十多位贵女待选的,最后还是我大表姐脱颖而出了!” 罗慕之撇撇嘴道:“公主伴读有什么好的?那些金枝玉叶大多性子不好,好好的女孩儿在家里娇养了十几年,却要入宫受她们的闲气!” 叶绮歪着脑袋,道:“公主的性子都不好么?那为什么还有好么多人抢着尚主啊!” 罗慕之不屑地哼了一声:“那都是些‘禄蠹’!为了能有个爵位,又不想认真上进,才想了这条捷径出来。”大梁朝有令,凡尚主的驸马,至少可赐侯爵。 叶绮笑道:“那也不错啊,白得一个爵位!” 罗慕之语带讥讽道:“是对那些不学无术的子弟才好!你知不知道,本朝为防外戚干政,严令驸马不许入朝为官,只赐给一个驸马都尉的闲职,太宗时的探花符敬先,就是因为尚了昌平公主,一生不得入仕,可惜了他的满腹经纶,他的同年中有才干不及他的,后来都入阁了。反正要是我,我可是绝不会尚主的!”想了一想,又好笑道,“而且,听说那些住进公主府的驸马们,看到自家父兄妻妾成群,自己却只能守着公主一个,都悔青了肠子呢!” 叶绮瞪圆了眼珠子道:“哦?我说你怎么提起尚主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呢,原来不能入仕是假,不能纳妾才是真!” 罗慕之额角腾起一片金星,急道:“我是说那些尚了主的驸马,你又想歪了!” 叶绮道:“是我想歪了吗?你分明就是替他们不能纳妾抱不平么!” 罗慕之咬牙道:“我为我自己抱不平,辛辛苦苦守了你一夜,你还冤枉我!”叶绮见他急得一脸汗,也深悔话说多了,忙执起绢子给他擦汗,轻言抚慰道:“我跟你开玩笑的,”又拿话岔开,问道:“你就那么喜欢入朝为官啊!” 罗慕之叹道:“我做官不是为了名利,是要为给罗家争一口气!你难道没听说过,自古道‘士农工商’,虽然本朝政务开明,像我们家这样的商家,也能与官家交接往来,可终究是被那些大老爷们瞧不起的,当初父亲创业之时,为了讨好那些官老爷,那样地低声下气——我就是要让他们瞧瞧,商家子也一样能治国□□!” 叶绮暗暗思忖,怪不得当初他知道舅舅用表姑娘换了姑娘嫁过来时,罗慕之会那样排斥! 窗外的雪花绵绵地落下来,帘内却是一室暖洋如春,两人静静地靠在一起,山长水阔地聊着。 第20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罗慕之让她卧床再养几日,叶绮却坚决不肯,看着罗慕之为着她辛劳疲倦,眼睛都抠搂了,心中不忍,就问她想吃什么,罗慕之却不忍她大病初愈就做饭,可到底经不住叶绮在他耳边叨念各种美食勾得他食指大动,就说:“小时候跟母亲去蜀州时,吃过一回抄手,味鲜汤浓,又香又辣,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出来。” 叶绮思索一刻,笑道:“那我试试吧!” 罗慕之没想到开出这样绝的方子都难不倒她,叶绮真的立时就围上荷叶边儿的茧绸围裙做起来了。 叶绮要做抄手,却不和面,只叫厨房里新来的厨娘安大嫂子的,把杀好的鸡鸭和一块猪肉放进沸水里去腥,然后搁在大锅里,加盐,用文火煨汤。 煨着汤的工夫,再用鸡蛋和面,擀作薄皮儿,一张面皮拿起来须得如竹纸似的半透明才行,然后切作长方形。取三分肥七分瘦的后腿肉,剁成肉泥,再用盐、姜汁和五香料调味,和好了馅,就取出方才备好的薄皮,一张里头抿一勺肉泥,卷一下,左右一捏,一个抄手就包好了。 等叶绮捏了几十 分卷阅读3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个龙抄手时,白铁敞口锅里的肉汤已经煨作乳白色,浓香四溢,叶绮盛了一碗出来,加入香醋、红通通的辣油,就调好了一碗汤,抄手下到锅里打了几个滚,熟了之后,盛入汤碗中,叶绮又在上面撒了层芝麻。 罗慕之疑惑地看了叶绮一眼,舀了一个抄手尝尝,又喝了一口汤,与小时候吃过的味道分毫不差,又惊又喜道:“你怎么连这个都会做?” 叶绮得意道:“崔府中原先有个蜀州来的厨娘,我跟着她学的,抄手在北方叫馄饨,也没什么难做的,只不过蜀地抄手将其中的细节做得精致了而已,单说这高汤,无鸡不鲜,无鸭不香,无肉不浓。” 罗慕之为因为叶绮提心吊胆,也好几顿饭没好生吃了,乍吃到这样的美味,又是一场饕餮,笑道:“鲜得快掉眉毛了!” 叶绮道:“我刚才给你调的是红油抄手和酸辣抄手,下回再给你用鱼虾煨海鲜汤,做海鲜抄手。” 罗慕之吃了满满两大碗,一时叶绮也吃罢了饭,罗慕之握着一卷书苦读,叶绮缝着个香袋儿做,一边缝一边问他道:“你喜欢上面绣什么花样儿?” 罗慕之想了想,道:“兰草吧,又素净又淡雅。” 叶绮就挑出浅碧、湖蓝、烟蓝、芽黄、乳白几样珠儿线,比划颜色细细地绣,才绣了两片叶子,琢言掀起深绯色的猩猩毡帘,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罗慕之看见了,叫道:“进来!” 琢言走进来,罗慕之问道:“琢玉吃饭了吗?” 琢玉支支吾吾道:“吃......吃了......” 叶绮见她神色有异,就问道:“她的病还没好么?厨房里还有我包的抄手,你去热一热,端给琢玉吃吧!” 罗慕之道:“罢了,她是心病,我去看看她吧。” 琢言冲叶绮笑笑,跟着罗慕之出去了。 叶绮见这主仆二人奇怪,就问依兰:“这是怎么回事?” 依兰向来嘴快,叶绮不问她,她还想八卦两句呢,当下就竹筒倒豆子,把昨日琢言挨了窝心脚的事说了一遍,叶绮叹道:“这位小爷,发起拗脾气来也真是恼人!” 剑兰蹲在叶绮脚边儿,拆开两股珠儿线一边比着颜色,一边笑道:“可见三爷疼夫人。” 依兰道:“依我看,琢玉挨这一下也有好处,省得她在这屋里趾高气扬,倒像半个主子!” “你瞎说什么?”叶绮不满道,“琢玉不过傲气些,又是从小伏侍三爷的,大事小情决断惯了。” 依兰撇撇嘴道:“琢言也是从小伏侍的,怎么不像她?夫人也该拿出些主母的款儿来!”依兰环顾四下,见没有旁人,凑近叶绮耳边悄悄道,“听说那时老爷曾想开脸让她给三爷做通房的,只是太太坚持从她的屋里挑人,这才作罢。” 叶绮长睫如蝶翅,闪了一闪,温言道,“你省些事吧,是非清浊,我自会分辨。” 剑兰默默地帮叶绮理着珠儿线,听依兰在那儿义愤填膺,抬起头来笑笑。 叶绮嘴上虽如此说,也知道琢玉是从小伏侍罗慕之的,情分非同寻常,罗慕之这样年轻多金又腹有诗书的公子,女子见了没有非分之想才怪呢,他如今虽对她好,可是千红过尽,谁知道她在他心里是不是那唯一的一捧春色? 叶绮未出阁时,并未真心奢望未来的夫婿终身不纳妾,只要丈夫尊重她嫡妻的地位就成,就像舅舅对舅母那样,可是她与罗慕之相处日子越多,内心深处就越是不容得罗慕之对别的女子有半分心思,叶绮这种□□裸的妒妇之念,自然是不敢宣之于口的,大梁朝敢于命令自己丈夫终身不纳妾的也就只有公主而已,可是谁知道那些不纳妾的驸马们,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对皇权的敬畏? 唉,罢了,他若对她是真心的,纵有弱水三千也只会取一瓢饮,他若意马心猿时......叶绮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离开他就是了......可是,叶绮望着帘外纷纷落下的雪珠子,香袋儿上密密匝匝的丝线,丝丝缕缕越缚越紧,这样日吐情丝夜织网,果真有那么一天时,她还能全身而退吗? 紫铜雕花熏炉里,散出缕缕白烟,宁和的檀香把屋里的药气驱得极淡,琢玉拿着一柄紫檀木黑墨龙的鸡毛掸子,低头给大书架子除尘。 “昨儿是我不知好歹,委屈了姐姐,请姐姐千万别放在心上。”罗慕之道。 “奴婢不敢。”琢玉脸色蜡黄,轻声道。 罗慕之沉默一刻,转身出去了。 闰徵在一边儿,堆上笑脸对琢玉道:“三爷亲自来赔不是了,姐姐也该消气了。” 琢玉扭过头去不看她,不一会儿,琢言托着一锭银子,欢天喜地蹦过来,“才刚三爷说了,赏我和姐姐十两银子,叫咱们置两件衣裳首饰年下穿——喏,咱们一人五两,明儿去云裳馆,我早就看中他家那件藕丝罗紫绿团花襦裙了。” 琢玉啐了一口:“年下又 分卷阅读4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不是没有份例,又拿主子的赏钱做什么?” 琢言吐吐舌头,道:“我没你那么清高,主子给我赏钱,我只管花就是了,你不要,那剩下的一半也归我了!”说着,飘然走了。 闰徵这里见琢玉在素绒绣墩上坐下,殷勤地递过一杯茶,笑道:“姐姐,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只管在姐姐面前直话直说,三爷对夫人的心思,您还看不出来么?他昨儿也是急怒攻心才错怪了姐姐,姐姐千万别恼了!” 琢玉轻笑道:“我岂能不知道这个?不然三爷今日也不会来赔不是,只是咱们几个从小伏侍三爷,还不知他的性子?你看着吧,咱们这位爷,早晚还有为夫人生死不悔的那一日!”茶水渐渐地凉了,琢玉握着那只缠枝碧桃纹的玉瓷茶碗,寒浸浸透肤入骨。 闰徵见琢玉眼神迷离,魂魄出窍,试探地问道:“那时老爷想让姐姐开了脸伏侍爷,姐姐怎么却又不愿意呢?” 轻烟袅袅,朦胧着琢玉似蹙非蹙的秀眉,琢玉摇头道:“这世上再好的男子,若不能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那就别起非分之想,否则,伤的是自己。” 天光渐昏,叶绮看着窗外几瓣腊梅,随风而逝,暗沉沉的夜色中,有几只淡黑色的飞鸟,与暮色融在一起,分辨不清。叶绮伸了个懒腰,对罗慕之道:“两天没出去了,咱们出去走走罢,在这屋里快闷死了。” 罗慕之见叶绮脸上渐渐有了红晕,确定她是真的好了,就答应陪她去园子里转转。 剑兰过来说:“三爷和夫人要出去,可得穿暖和些,外头雪虽停了,却起了风,冷得很呢!” 头上是锁子锦镶白狐皮的昭君套,烟霞蓝妆缎齐胸短襦,领口袖边都镶着紫貂绒,三四寸的风毛软软拂过她的雪肤,腰间湖水色落梅细褶长裙,□□坊新裁的冬装轻软暖和,行走室外能挡狂风骤雪,罗慕之却犹嫌不够,道:“再围上那条白狐皮的护颈和墨狐皮的大氅。” 叶绮佯作担忧的问琢言:“园子里没有打猎的吧?” 琢言不解,罗慕之却走过来拍拍叶绮从头到脚被毛皮裹得圆滚滚的身子,拧着她的白腻滑嫩的脸蛋儿,笑道:“没有打猎的,等晚上回来,我来收拾你这只小狐狸精,如何?” 叶绮脸红了,不睬她,笑眯眯地低头出去了。 江南的冬天如冷艳的美人,纵然冷若冰霜,却掩不住眉梢眼角淡淡的妩媚。园子里的腊梅开了,枝头上如缀着一串串的珊瑚珠子,映着疏淡的月晕雪色,湛出清新的光泽来。 叶绮笑道:“没想到两日没出门,园子里竟是这般雪景了,可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心窝子里暖暖的,这两日一夜,有这样一个人不离不弃地守着她,亦如一夜春风,吹融了她心里的千丈坚冰,那一滴一滴的春水,浸润着叶绮的心田,化作三春松软的净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片土地上悄然落下了一颗种子,正在生出千丝万缕的根须,想要破土发芽。 罗慕之与叶绮肩并肩坐在廊沿儿底下,替她裹了裹领子,笑道:“越发进益了,看起来那些唐诗没有白白让你背,等你大好了,我再拿本宋词来给你念。” 叶绮一头黑线,没想到拽了句唐诗,竟又叫罗慕之想起这一出,叶绮撒娇道:“我不念,我一个深闺女子,念这些劳什子做什么?又不要考状元!” “你是不必考状元,可未来的状元夫人怎能连诗词都不会?就连琢言琢玉几个丫头,我都从小都教给她们识字呢!” 罗慕之提起琢玉,叶绮就想起依兰跟她说的事来。叶绮还是没忍住,就问了出来。 第21章 眼波才动被人猜 叶绮拐弯抹角地问道:“琢言和琢玉多大开始伺候你的?” 罗慕之挠挠头,“我也记不大清了,很多年了吧,我顶多有六七岁。” “那不是十来年了么?”叶绮忽然有点酸溜溜的,罗慕之的童稚时光一定也是充满了欢快的,虽然事实可能并非如此,但此时此境的叶绮,盲目而坚定的认为,凡是与罗慕之有关的一切,都是欢快而充满乐趣的。 “是十来年了,她们,还有闰徵,就跟兄弟姐妹是一样的。”罗慕之感慨道。 叶绮继续泛酸,问道:“那倒是奇了,当日太太把春娇和巧儿给你,怎么竟从她的屋里挑人?” 罗慕之冷笑道:“你当谁都如太太屋里的人那样贪慕富贵呢?琢言和琢玉虽是平民家里出来的,却是品性高洁的好女孩儿!”他顿了一顿,道,“其实,当初父亲也提过此事,不过琢玉不愿意,也就作罢了。” 叶绮心头一震,道:“这样啊!”心想罗慕之倒是什么事都不瞒她。 罗慕之握着她冰凉的指尖,诚恳道:“这事只有洗心居里这几个知道,你千万放在心上,我跟你说,是叫你放心我屋里的丫头,她们个个都是好的。”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何况你若有那个 分卷阅读4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心思,我也拦不住你。”叶绮这样说着,心口却暗暗一松,她近来越发地患得患失起来。 两人正在这里说着话,只见一个人影,从大片枯黄的芭蕉里走了出来,穿过月洞,循着一条幽径走去。 叶绮道:“这人影有些面熟啊!不知是哪一房的丫头。”那人穿着夹袄棉裙,俨然一副丫头的装束,头上带了厚厚的风帽,遮去大半边脸。 “不是丫头,”罗慕之沉声道,“是罗绢。” 罗绢! “奇哉怪也!她打扮成这副模样做什么?”罗慕之疑惑道。 叶绮忽然想起那日罗绢与她姨娘的事,她姨娘才要了银子走了,难道又有什么难处找上门来了? 叶绮低低唤了声立在远处的依兰,依兰走过来,叶绮吩咐道:“二小姐才从那条路上走过去了,你悄悄地跟着她,看看她去做什么?” 按理说罗绢姨娘的事,她实在犯不着多管闲事,不过凭叶绮的经验,权贵人家的妻妾之间若有这些过节,最后难免闹出些风波来,只是她们闹就罢了,万一牵涉到罗府脸面......倒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依兰悄悄地跟着罗绢去了,叶绮见时候不早,就说:“明儿一早还得起来读书呢,咱们先回去吧。” 罗慕之也担心着她还没有大好,两人便没有坐着等依兰,一径回了洗心居。 洗心居的院子里出奇得安静,仆妇们都知道三夫人没大好,三爷的一股无名火还没消呢,谁都怕当了三爷的出气筒,个个打起精神来上夜当差,往日那些摸骨牌,打双陆的把戏,如今都消停了,众人只磕头烧香地祈求三夫人快快大好,他们这些人也好快些见到三爷的笑脸儿。 罗慕之走到外院,就被闰徵叫去了,快到年下,林氏夫人嫁妆里的田庄铺子,都交了银子出息和孝敬的年货来,虽说都是林家世仆,忠心耿耿,闰徵终究要请三爷过一过目的。 叶绮独自回了房,见屋里人影寥落,只有剑兰一人倚在熏笼上打盹儿。 叶绮问道:“她们呢?” 剑兰便知是问琢言和琢玉了,笑道:“琢言和琢玉今儿不当值,俩人躲在后头自己屋里,拿着花样册子,商量着明儿去云裳馆裁什么样的衣裳。” 叶绮点点头,默默坐下,剑兰捧上一碗花生酪来,叶绮喝了一口,也不脱大毛衣裳,就静静地坐在炕上,对剑兰道:“依兰看着厉害,心眼儿却实,以后这些有的没的,少跟她说。有些话,你说了,与旁人说了不同,依兰必是会十成十的相信。” 剑兰正拿了寝衣来给叶绮更衣,手伸到一半停在空中,勉强笑道:“夫......夫人说什么,我不明白!” 叶绮扬起脸来,道:“琢玉那件事,是你跟依兰说的吧!” 剑兰眼神黯淡下去,道:“我是把依兰当姐妹才说的,谁知她转脸就告诉了夫人。” 叶绮吐了一口浊气,她不过是想诈一诈她,谁知竟真是这样。 叶绮道:“你跟琢玉走得近,既然知道了,就该守口如瓶才是,难道我的丫头,竟然是嘴巴不严的!” 剑兰跪下道:“奴婢知错了。” 剑兰一向缜密伶俐,比依兰还要得用,叶绮也不忍苛责她,只告诫道:“洗心居里近身伺候的只有你们几个,须得一心一意才行,若是各怀心思,怎能过好日子!” 剑兰答应着去了。叶绮换上蜜合色桃花细锦寝衣,塞了个深玫色堆花引枕在底下,倚着榻上的云头等罗慕之回来,又看了看黄金架子上的自鸣钟,已过戌时了,怎么依兰还不回来? 依兰正在兴味盎然地听着八卦呢。 果然这世上,没有不可能,只有想不到,谁能知道罗绢深夜乔装出来,竟是来看云大嫂子的。 云秋蘅被绑了关在柴房里,守卫的仆役只在院子里的门房上值夜,一见依兰来了,粗使的仆役立马打躬作揖地过来献殷勤,悄悄道:“二小姐方才说进去一会儿就出来......” 依兰肚里暗笑,果然这银子有时候是不如权势好使的,罗绢使了银子也没把下人的嘴给封住。当下威吓他们道:“好生上夜,今儿晚上的事,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否则我告诉三爷,打断你们的腿。” 两个仆役唯唯地答应着,放依兰进去。 这柴房离院子还有好长一段路,一座木屋孤零零地矗立在枯叶扫过的空地上,依兰绕到房后,隔着薄薄的柳木墙板,把里面人说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绢儿,快放我出去吧!”云秋蘅又急切又惊喜。 “你还想出去?你知不知道你做下多大的事?三嫂差点被你害死,三哥急得快烧房子了,我要放你出去,三哥连我也饶不了!”罗绢言语中有隐约的怒意。 “我都是为谁?你娘被人欺负成那样,难道我就看着不管?还有你,明明是罗府 分卷阅读4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的正经小姐,却还不及罗绡那个养女吃香!”云秋蘅不平道。 罗绢戚然道:“我如何能与三妹比,她虽不是罗家亲生女,可林夫人去逝前,留给她二十万两银子的妆奁——二十万两银子,当年镇国公府的姑娘出阁,也不过五万两的嫁妆,这还算是靡费的——罗绡不过是住一住罗府的屋子罢了,吃穿用度,不花罗府一文钱?人家自然不用怕太太!” 林家是蜀地巨贾,当年林夫人出嫁时嫁奁丰厚,罗绡得的这点嫁妆,比起罗家兄弟来,不过是个零头。 云蘅切齿道:“都是裴氏那个天杀的害得姐姐!不然,你们母女这时在外头住着,多么自在——你告诉我,三爷一生气,是不是打到裴氏和姚氏那里去了?”云秋蘅兴奋道。 “你还嫌我们家不乱么?二嫂被撵去庄子上了,三嫂还没大好,此事还没了呢,只怕三哥不肯就此干休!他的脾气,只要你敢动他的人,灵霄宝殿他也敢打上去!”罗绢急咻咻道。依兰在外面听着,心想,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那你一定得想法子放我出去啊!绢儿,好歹看在我是你的亲姨妈的份儿上......”依兰心中一动,原来云大嫂子是二小姐的姨妈,怪不得恨裴氏恨得要死呢。云秋蘅絮絮叨叨地哭诉起陈年旧事,巴望着罗绢能念着亲情救救她。 她原本叫杜秋蘅,罗绢的生母杜秋若家里没有男孩,爹娘去得又早,杜秋蘅自幼给云家做了童养媳,杜秋若后来则做了罗老爷的外室。 谁知杜秋蘅遇人不淑,碰上个酒鬼丈夫,夫妻成亲多年也没有子女,一气之下离开夫家,本指望回来投奔姐姐,杜秋若却又被裴氏撵到庄子上去了。 云秋蘅半生多舛,怒极生恶意,便假意到罗府做佣工,伺机报仇。无奈裴氏那里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她只好在姚氏这里下手。 云秋蘅早就看出姚氏对罗慕之的不良之心,就自告奋勇,要替姚氏达成心愿,又献上肉豆蔻这一计,姚氏听说这法子人不知鬼不觉,就命云秋蘅暗中施行,云秋蘅却是一心想将姚氏扳倒,所以才有了今日之事。 依兰忖着,只怕那日罗绢的姨娘能悄悄找到罗府来,也是云秋蘅里应外合,不然,她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焉能进得了罗府? 罗绢埋怨道:“你要报复二嫂子也罢了,为何要扯上我三哥,三哥三嫂又没惹着你!” “哼!我管他是谁,罗展霖那个负心汉的儿女,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我就不该顾忌太多,索性一并要了罗展霖儿子的命,也叫他尝尝丧子之痛。”云秋蘅固执道。 “你在说什么?我也是父亲的女儿!”罗绢气愤道。 “好孩子,我没说你,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一辈子没有儿女,只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的......”云秋蘅忽然哀嚎一声,捂着肚子道,“啊呀,绢儿,姨妈肚子好疼......” 罗绢慌了神,“可是吃了冷的吃坏了?” 一语未了,云秋蘅的嘴角处却流出鲜血来,蜿蜒如细蛇,在沉沉的静夜里,阴森糁人。罗绢惊叫一声,连忙捂住嘴,咬牙道:“姨妈你等着,你去给你请郎中来。” 云大嫂子扯住她淡绿色的袍角,气息微弱道:“不济事了,绢儿......这一定是太太和姚氏施的毒计,她们怕留着我这个活口,咬出她姚氏那个恶妇来,绢儿,姨妈要去了,你......好生对你娘......” 罗绢不敢大声哭,寂寂的静夜里,只闻呜呜咽咽,绵延不绝。 第22章 鸿雁在云鱼在水 三彩莲花灯点上, 温暖的光芒溢满一室,驱淡了清冷月色, 滟滟的烛火衬着叶绮圆润的脸庞,柔美中含着一丝清愁,“依兰说, 她立时就叫仆役去请郎中了, 可还是没救过来。想必是见血封喉的□□。” “太太为了保她这个好媳妇, 可是下了血本儿了!”罗慕之恨然道。 “姚氏若是落一个被休的下场,她的一双儿女身份就会极其尬尴,太太只有这一对正室所出的孙子孙女, 自然会不惜一切地维护他们。”叶绮听舅舅说过, 皇室的子女, 不怕生母被赐死, 因为赐死之后,皇室为了脸面, 往往会对外宣布其“薨逝”, 他们最怕的,是生母被褫夺封号,那么她的子女就会嫡不嫡庶不庶, 别说继承爵位, 就连正常的人际交接的权力都没有了。 罗昙和罗昌若是有一个被休的生母,身份还不及失母的孩子, 前程也就被毁了。 “其实姚氏已经去了庄子上, 她到底是昙姐儿和昌哥儿的亲娘, 我这个做叔叔的,也不会要姚氏死,太太此举,可是多虑了!”罗慕之怅然道。 叶绮薄薄的笑意如阶前凝出的一抹净霜,“以己度人而已!” 罗慕之道:“凭她怎样谋算怎样争,只别算到我的头上来,她若敢再动你一指头,我叫她如云秋蘅一样的下场!唉,罢了,咱们俩都没事,已是不幸中的万 分卷阅读4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幸,回头我吩咐人,给杜秋若送些银子去,她过的好点,二妹也能宽心些。” “你不恨云秋蘅了?”叶绮轻声问道。 罗慕之揽过叶绮的肩,温暖的颊贴着她细碎的鬓发,柔声道:“她害你濒于险境,我怎能不恨她?至于她害我误了秋闱的事,如今想来,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叶绮笑道:“这个怎么说呢?” 罗慕之点着她光亮的鼻尖儿,笑道:“若不是我突然病倒,父亲就不会急着为我娶亲,如果我秋闱高中,明年再中了春闱,只怕依着我的意思,是要同崔家退亲的。” 叶绮笑道:“那也无妨,你不娶我,自然会娶旁人,说不定等你金榜题名了,多少王公贵胄要抢着把女儿嫁你呢!” “你这个促狭鬼!”罗慕之呵了一口气挠她胁下,叶绮笑着滚到罗慕之怀里去,罗慕之怕她身子吃不消,又搂她在怀里,郑重道,“若是那样,绮年锦时,也不过如白开水一般淡而无味,这一生再圆满,若没有你,总是镜花水月,虚花一度而已。” 有一些叫做怦然心动的东西,在叶绮的每一寸血管里漫延,这一生若没有他,她大概也会开开心心的做她的秀才娘子,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可是,叶绮知道,如果那样的度过一生,她一定会在一个凄凉落寞的黄昏,在晚风吹起她苍白鬓发的时候,望着远方的碧水遥岑,道阻且长,空落落地想,在一个生满郁郁兼葭的地方,有一个人苦苦地等了她一生,却没有等到。 裴氏是个极明白的人,云秋蘅一死,她就就遣人传话到洗心居,说她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叶绮往后的请安都免了。 叶绮也乐得不用五日一次地去见她,相看两厌的婆媳,清早起来就要惺惺作态地表演一番母慈子孝,除了郁闷,还是郁闷。 严大夫让罗慕之和叶绮都好生调养休息一阵,不然罗慕之早带着她观西湖美景去了。不过现在叶绮日日呆在洗心居里也不会闷了,那日庄头来送年货,里头有两对活锦鸡和白兔,罗慕之见锦鸡浑身锦绣辉煌,白兔又一身雪白,十分可爱,就拿来送给叶绮取乐。 叶绮爱得不得了,立即就叫小厮给鸡兔搭窝,还拿来大狼皮褥子剪成小块,给鸡兔取暖。叶绮每天围着这几只锦鸡和白兔忙活,不是给它们喂食,就是把它们散在铁栅围成的圆笼里,看着鸡兔嬉戏。 罗慕之悔青了肠子。 以前在屋里围炉读书时,读得倦了,抬眼就可以看到叶绮坐在身旁,恬静宁和的脸庞让他暖洇洇的,蓦然生出岁月静好的舒畅。 可现在罗慕之一放下书,隔着纱屉子向外一瞧,不是看见叶绮端着盛满米粒的瓷碗满面春风的喂鸡,就是看见叶绮给白兔刷毛,一边刷,还一边轻吻白兔的耳朵,真气人!平时叫叶绮亲他一下,叶绮都不肯。 那日叶绮追锦鸡时摔了一跤,膝盖上磕破了一块皮,气得罗慕之七窍生烟,直嚷着要把鸡剁了熬汤吃。 叶绮顾不得腿上还涂着金莲芦荟膏,摇着罗慕之的手哀求道:“是我不小心,你又何苦去杀生!你看这两对锦鸡多可爱啊,舍得杀他么?” 罗慕之缴械了,然后绞尽脑汁地开始跟兔鸡争宠。 “我想吃枣泥山药糕了,你去给我做嘛!吃不饱念书都会头晕!”罗慕之可怜巴巴道。 叶绮只好放下揽在膝头的白兔,绾起袖子开工。枣泥山药糕食材简单,做起来却极繁难,要把红枣在蒸锅里蒸透了,拿出来晾凉,再一点点地撕去枣皮,将枣泥与枣核剥离,再加入蒸熟碾烂的山药和玫瑰糖上锅蒸。这样做出来的枣泥山药糕,比起铺子里粗制滥造的枣泥点心,不但香醇甘美,且一片枣皮都不见。 罗慕之沾沾自喜,这下叶绮就老老实实呆在屋里陪他吧。 等到晚上看见叶绮白皙的指尖被枣核扎了几个眼儿,罗慕之就心疼了。叶绮不明所以,还以为她做的枣泥山药膏不好吃,因为那之后过了好多好多年,罗慕之再没吃过一次枣泥。 一计不成,罗慕之又生一计。扶着额角说头痛,拉着叶绮的手,让叶绮在床边儿陪着他,叶绮哪能坐得往呢?转脸儿就把严大夫请来了,其实罗慕之近来身子一天比一天康健,哪有什么病?严大夫只能说恐是读书累的,开了几服滋补的汤药给罗慕之,嘱咐他多多静养。 这回叶绮给罗慕之熬完了汤药,看着他喝下去,就给他放好引枕,盖好被子,叫他睡觉。然后轻手轻脚地出去,又陪兔宝宝玩去了。 裹在被子里的罗慕之泪流满面,胃里的苦药汁子一阵阵向上翻涌,暗暗咒骂那两对锦鸡和白兔,发誓哪天趁叶绮不在,一定得掰开两只畜牲的嘴,灌它们一肚子苦药。 罗慕之的“病”很快就好了,可是又闹着叶绮给她做衣裳。 “三爷的寝衣加起来,都能开一间成衣铺子了,还要做?”叶绮道。 “那些我都不喜欢,各府送来的节礼中,有苏州 分卷阅读4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织造送的软烟罗,听说是新织法新花色,府里一人才得了两匹,你给我做一件好不好?”想了一想,又福至心灵地说道,“干脆咱俩一人一件,用一样的料子,方才显得情浓意好!” 叶绮脸红了,什么情浓意好?他俩还没圆房呢!不过还是微笑着点点头。 罗慕之欣喜若狂,心想两件寝衣做下来,叶绮又得呆在屋里陪他好几天,日子久了,叶绮也就该忘了那几只该死的鸡和兔子了。 叶绮才把金丝小笸箩拿出来,只听外头通传一声:“二小姐来了。” 只见罗绢含笑从门外走了进来。穿着半旧的藕合色点缀碎藻纹的绣袄,青缎掐牙深浅二色金坎肩,半旧的浅紫色串珠堆花棉裙子,后头跟着个丫头,手里捧着个湖色湘绸包袱。 叶绮吩咐人倒茶拿果子,一面笑道:“二妹妹快炕上坐。” 罗绢谢过了,方在挨着炕上的一溜儿搭着银红椅搭的水杉木椅子上坐下了。罗绢道:“哥哥接济我娘的事,我都听说了,哥哥嫂嫂的恩德无以为报”说着,含着泪就要行下礼去。 罗慕之连忙把她扶了起来,温言道:“自家兄妹,何必客气,你也是太过要强,有这样的委屈,怎么不早说?” 罗绢红着眼圈道:“我是外室所生,能在罗府有个立身之处已是不易,哪敢有事没事来烦扰哥哥?” 罗慕之叹道:“不管是谁生的,你也是我亲妹子,往后你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我岂有不管的?” 罗绢绽出舒心的笑,如暖洋春日中绽放的一枝碧桃,回头取出包袱里的针线,道:“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前几日派年下的份例,我瞧着那匹软烟罗甚好,就给哥哥嫂子裁了两件寝衣,我针线不好,嫂子别嫌弃!” “妹子太谦逊了,你哥哥这里才说了要拿那匹软烟罗做寝衣呢,可巧你们兄妹俩想到一处去了!”叶绮满面春风地笑道。 罗慕之的脸瞬间黑了。 罗绢笑道:“哥哥嫂子喜欢就好。”说着看向罗慕之,罗慕之努力做出喜气洋洋的样子,罗绢是个多心的,他要是再黑着脸,没准儿罗绢真以为是罗慕之嫌弃呢! 然而,罗慕之精诚所至,没多久,他就夺宠成功了!那两对兔子带来时就已经怀了小兔子,后来见兔子肚子越来越大,叶绮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她不会照料才出生的小兔子,万一小兔子有个好歹,老兔子该多伤心。 罗慕之眼神发亮地建议道:“罗晴侍弄这些小东西很有一手,她养的兔子生了好几窝了,都长得可好了!” “真的?”叶绮也很欢喜,这样来年家里就能有更多的白兔了,“那兔子生下来,我就送去罗晴那里。” 罗晴是罗羡之留下的独女,平素也不大出门,只与母亲周氏守在绿芜馆里。 罗慕之摇手道:“不好不好,人家小兔子怀胎一场,才生下兔子,你就给送走了,岂不是剥夺人家的天伦之乐么?” 叶绮想想也有道理,虽然舍不得,也只能叹道:“看来只有把老兔子一并送去了。” 罗慕之拊掌道:“这个主意甚好,罗晴养的这些小玩意可在行呢,一个个长得又肥又壮,我看你只是空有一腔热情,却不会养,那两对锦鸡都瘦了不少了,不如一并送给罗晴得了!” 叶绮犹豫了,喃喃道:“瘦了吗?我看还好吧!那两对锦鸡很漂亮,送给罗晴” 罗慕之拣起一颗乌梅,送到叶绮唇边,叶绮看也不看,只管噙着,罗慕之哄劝她道:“罗晴也喜欢锦鸡,你这个做婶子的,就当拿去哄哄侄女儿嘛!” 叶绮嚼了两口乌梅,终于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罗慕之高兴起来了,笑道:“那我现在就叫人收拾,这就给罗晴送去吧!” 叶绮撅嘴道:“都二更了,你叫我黑灯瞎火地闯到大嫂到那里,像什么样子?等明天吧!” 第23章 海月冷挂珊瑚枝 第二天叶绮真的和琢言拎着锦鸡和白兔去了绿芜馆。 绿芜馆里植了许多芙蓉, 阳春三月尚有浅碧深红绽出几许暖意,如今隆冬, 园子里却是只有些残破的荷叶,枯草根子,满目清寒的萧疏。 进了房子, 如雪洞一般, 不过木榻木桌木椅, 桌上一只土定瓶里供着几枝白梅和绿萼梅,床上挂着青纱帐幔,妆奁茶杯多是青白瓷器。周氏倚着一只秋香色素缎引枕做针线, 穿着珍珠白的暖缎棉袄, 月白素面裙子, 头上绾了一只圆髻, 簪一支赤金无纹的钗,除了一对珍珠耳坠, 再无旁的饰物。 商家对女子的束缚, 比官家要宽松得多,女子年轻丧夫之后再嫁也不难,但周氏是知府家的小姐, 嫁作商家妇本就意难平了, 她自幼只读过些《列女传》《女四书》之类,深信“好女不事二夫”, 因此守着女儿执意不嫁, 在热热闹闹地罗府里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 与罗府诸人也生分得很, 分卷阅读4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只是对叶绮还有三分亲近——难得罗府里还有个跟她一样的官家小姐。 当初周氏才丧夫时,裴氏也想时时拿捏这个儿媳妇的,偏偏周氏是个八面不动的,手里又有罗羡之留下的产业,不用在婆婆手底下讨生活,裴氏是四面动土,也没挖到黄金树,只能罢手。但周氏母女与裴氏一系的恩怨也就结上了。 罗晴跪在花梨炕上,正铺开雪浪笺,执着羊毫笔,一笔一划的练字。见叶绮走进来,立刻跳下炕来,躬身行礼。 叶绮见罗晴穿着一件烟霞紫的斜襟短襦,盘盘囷囷地浅浅凸起些碧萝藤的细纹,下面系一条浅黛紫的锦绶八团裙子,缀着细密的米珠子,轻移莲步时簌簌有声,一双淡银色缕金的镜花绫软鞋,在长长的裙裾底下若隐若现。不由莞尔,罗晴在周氏跟前,也不敢穿什么颜色衣裳,却仍旧难俺俏丽姿容。 叶绮笑着向周氏行礼,周氏笑着让了坐,叶绮就把送锦鸡和白兔的缘故说了。罗晴果然眸光闪亮,周氏却皱眉道:“一个小姑娘,整日侍弄这些东西,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罗晴扑到周氏脚边撒娇道:“母亲,您就让我养嘛,大不了我每天再多写半个时辰的字,好不好?” 罗晴跟着琢言去安置锦鸡白兔。叶绮坐在炕上,抚着淡黄底子粉色团花的袖口,笑道:“她能有多大?小孩子天□□玩总是有的。” 周氏冷笑道:“弟妹别替她说话!这孩子就是太任意妄为了!我教她女红针黹、琴棋书画,她一概不学,就爱做买卖,公公偏还由着她,竟拿出临安东街那间绸缎庄来给她管!” 其实像罗晴这样的情形,以后最好的选择就是坐堂招夫,既可经营万贯家产,又能照顾寡母,罗老爷见她也爱捣腾生意买卖,干脆舍出一间铺子给她学做生意,实是明智之举,周氏却不以为然,商家再有钱,终究不及官家清贵。 叶绮也认为周氏太过迂腐了,如他舅舅这样作官的,都知道与商家结缘,用银子养仕途。不过周氏怎么教导女儿,她也不好置喙,只得笑道:“听说那间绸缎庄交给晴儿经营了几个月,就比去年多出息了一千两银子,咱们家虽不缺这几两银子,到底是晴姐儿的本事。” 周氏不满道:“我可不会叫她再做个商家女,等再过几年议亲时,大不了我把一半家私给她做嫁妆,一半留下养老,无论如何也要将她嫁个官家。” 叶绮暗叹周氏也忒想不开了,罗羡之的一半家私,嫁十个贵女也够使了,可是罗晴这种商家出身的女子,好的官家子弟找不到,差一些的,只怕到时候带了丰厚的嫁奁过去,婆家还是要嫌弃她的出身,况且官家规矩大,人事繁杂,哪如嫁个品貌俱佳的商家子实惠! 叶绮也不好劝,又赞了罗晴几句,罗晴已经回来了,襦裙上天水碧的丝线绣成的藤蔓,蜿蜒不绝,带进屋外凛凛的寒气。 周氏道:“方才让你练的字呢?” 罗晴连忙拿过雪浪笺,周氏一瞧,气得槌床,勃然道:“整日就会弄这些个,一丁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儿也没有,我真是白费了这些心!” 叶绮不知罗晴写了什么,让周氏这样生气,拿过来看时,也笑了,原来罗晴在一尺见方的雪浪笺上写满了绫罗绸缎的产地价格,缎子有妆缎,云缎,纱缎,纱有羽纱,蝉翼纱,乳云纱,还有蜀地新出的素罗和七丝罗,把年前年后的货物进出列了个仔细,叶绮原先为了做秀才娘子,也是留心学过生意的,罗晴列的这份长长的单子,别说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就是铺子里的管事也难得做得这样细致。 罗晴走过去,抚着周氏的背道:“母亲别生气,我只是听绸缎庄管事说,今春岭南的蚕丝热销,蚕农赚得盆满钵满,今年就又有许多人家也跟着养蚕了,想来明年开了春,岭南的蚕丝必会跌价,咱们索性不在江浙一带购丝,而去购岭南的低价蚕丝,一两丝可以省下三分银子呢,三五一十五,五五二十五,明春只蚕丝一项就可以省下两千三百多两银子,除去途中所耗,仍是大有赚头的。” 周氏拨开她的手,不耐烦道:“别跟我念这些经,我可不懂,你不是说岭南的蚕丝热销吗?怎么又肯贱卖给你?” 罗晴神采熠熠,笑道:“正是因为热销,所以人人争而趋之,明年必会跌价呀!” 叶绮不禁点头,笑道:“‘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睛儿这么小的年纪知道时移势易,确实难得,《计然传》有云,‘势之蓄当有时,谓之机缘也。贵在得时’,咱们家的买卖,后继有人了!” 周氏越听越烦,拍案道:“我生平最恨的就是商家女!毫无礼仪廉耻,一肚子奸诈诡计,好人家的女儿哪有做这些的!” 叶绮见周氏发了火,不好再坐着了,寻个由头告辞出去,周氏不爱抛头露面,就叫罗晴去送叶绮。 叶绮很同情罗晴,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守着槁木死灰般的母亲度日,时不时还要挨骂挨训。叶绮领着罗晴,绕过浮光潋滟的梅林,一路慢慢踱着,一路安慰 分卷阅读4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她。 罗晴却不甚在意,笑道:“三婶不常来,您若是常来,就知道了,母亲那些‘我最恨商家女’的话,一天少说也得叨念三五遍,我都听习惯了!” 叶绮忍俊不禁,笑道:“你天天在绿芜馆呆着,也不出去?”罗晴不无遗憾地点点头,叶绮道,“过几日,你三叔要带着我逛街,你要不要一起去?” 罗晴忽然高兴起来,又黯然摇头道:“只怕母亲不许——她说官家的小姐,没有净往街上跑的。” 叶绮暗暗地叹了口气,周氏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把个女儿拘得跟犯人似的,当初叶绮在崔府时,还常见刘氏和芳姨娘寻空就带着女儿去逛街呢。 叶绮蹲下来,抚摸着罗晴素雪般光洁圆润的面庞,道:“那我跟你娘说,让你去跟我学针线,好不好?你在洗心居,学不学由你,好歹大嫂不会盯着你读书写字了!” 罗晴立刻阴云散尽,明媚的笑容如钻出云层的艳阳,熠熠生辉,笑道:“这个想必母亲能同意,母亲一直夸三婶针线做得好呢!” 叶绮又与罗晴说了一会子话,小姑娘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绿芜馆去,罗晴是个霁月光风的小姑娘,有一点点好事,就可以让她忘掉生命中所有的阴霾与不快,也幸亏是这样的性格,才能在暮气沉沉的周氏身边,仍旧保持旺盛的鲜活,如一枚生命力极强的嫩芽,经历重重磨难,最终破土而出,永远散发着光芒四射的活力与希望。 叶绮问琢言道:“大嫂原先就是这样的呢,还是这些年守寡才变成这样的?” 琢言道:“我进府的时候,大夫人已经守寡了,不过”琢言到底是女孩儿天真的心性,藏不住话,遂悄悄地对叶绮道:“听说大爷在世时,与大夫人就冷冷淡淡的。” 叶绮吃惊道:“哦?难道大爷有外室?”叶绮担忧地想,罗羡之不会像罗应之那样,宠爱外室吧,那这罗家兄弟也太 “说起这事,还真是奇怪,”琢言道,“商家辗转各地,有几个外室也不足为怪,更何况罗家这样的巨富,可是偏偏大爷就没有外室。” 这倒奇怪了!叶绮想,没有外室,却与嫡妻不睦。 琢言道:“就因为大爷没有外室,所以外头人不知情,还以为大爷与大夫人如何恩爱,只有几个府里的老人儿才知道底细,大爷跟大夫人,只是表面上相敬如宾罢了。” 细细忖来,叶绮也觉得罗羡之与周氏合不拢的事倒有□□分可信,周氏口口声声瞧不起商家,瞧不起商家女,却不想想她的丈夫就是商家,她丈夫的母亲就是商家女,如果周氏真的对罗羡之恩情不绝的话,又怎么会日日念叨这样的话? 爱一个人,就会爱屋及乌的,不是么?就如她,是绝不对诋毁罗慕之和他的至亲之人的。想起罗慕之,一股暖融融的春意在叶绮胸中恣意弥漫,雀跃的心境如黄鹂啁啾,一天一地的温馨萦绕着叶绮,薰人欲醉。 第24章 斜倚红阑同照影 才进了腊月, 京城崔府就送了信给叶绮,说崔名亚又升了内阁次辅, 授建极殿大学士,叶绮暗暗赞叹,怪不得当初舅舅无论如何也要结罗家这门亲事, 果然仕途上立刻就百尺竿头, 更进一步了。 信中还说初一入宫晋见了帝后, 崔家合家就要回原籍祭祖,叶绮回门的事,只好等到明年了。这本在叶绮意料之中, 也并无失落之感, 逸琴随诚亲王就了藩, 无召不得入京, 大表姐不在,崔家对叶绮来说, 是个毫无牵挂的地方, 反而想到可以省下一趟舟车劳顿,也是件好事。 罗老爷原本定在腊月里回杭州过年的。可是过了二十,还不见父子俩回来, 裴氏哼哼唧唧地声称病了, 叶绮见不着她,罗慕之和叶绮正商量着写封信问问罗老爷的近况, 裴氏却先把叶绮召了过去。 叶绮自从腊祭时陪着裴氏祭过一回祖之后, 就再没有见过这位婆婆大人, 这时见裴氏卧在青绿琉璃紫檀鼓腿彭牙罗汉床上,穿着青灰色素面纱绫寝衣,身上盖着一幅薄薄的淡烟蓝挑银丝百合被子,尽管屋里笼着四五个装满银丝炭的火盆,叶绮还是忍不住一凛。 裴氏大约也觉得冷,怀里还揣着一只圆滚滚的汤婆子,为防烫手,外头罩上一层大红色的暖缎套子,鲜红鲜红的,在这清冷的屋子里格外刺眼。 “你公公来信了,说本是要从河南赶回来的,京城却又有了一宗大买卖,年下是回不来了,昨儿差人送了信,又给了我一万两银子,领着家里老小过年——邢嬷嬷,把老爷的信拿来给三夫人看看。”裴氏恹恹道。 叶绮忙摇手道:“老爷写给太太的信,媳妇不便相阅。” 裴氏道:“无妨,你只管看就是,况且我还有几件事要交给你办呢!” 叶绮才不愿沾手那些事,且不说要与裴氏这个婆婆斗智斗勇,单是罗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还有罗府与外头的人情往来,就琐碎之极!叶绮十几年来只是准备做秀才娘子的,管家理 分卷阅读4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事的本事她可没学过。 不过裴氏再三再四的央她帮忙,叶绮只好答应若有事就来请太太的示下,反正叶绮打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她才不去染指那些麻烦事。 裴氏道:“你只当帮帮我的忙,你看我如今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内里头却是五痨七伤的。”裴氏卧病以来,听下人回事儿大多是邢嬷嬷出面,可邢嬷嬷终究是下人,周氏窝在绿芜馆里,百事不问,姚氏走了,主子媳妇里头也只有叶绮能应一应场面上的事。 叶绮就问道:“老爷这一走有小半年了,不知道何时能回来?” 裴氏道:“短则明年春天,迟则夏天——商家都是这样,一年到头四处跑。” 叶绮忽然想起罗慕之教她背过的唐诗“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她记得罗老爷好像在京城有外室的吧,怪不得裴氏身上透出一股憔悴哀怨来。 裴氏又道:“如今就有一桩事须要你仔细盯着,正月初五,咱们家邀了杭城的小姐来园子里赏梅,难得浙江巡抚、布政使和按察使家的几位小姐也来捧场,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办得妥妥贴贴的。” 不过是个赏梅宴,叶绮在崔府时见得多了,在官家贵女们看来,实在算不上什么事体,但罗府能请到这些贵女,就不容易了,难怪裴氏如此小心。 裴氏叫邢嬷嬷拿出一百两银子来,嘱咐道:“这些银子你先拿着用,若不够时,尽管从邢嬷嬷那里支取,花多少银子无所谓,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一百两?叶绮其实想说太多了,崔名亚这个阁员做寿,京城里大半官员都来捧场了,一天下来也不过花了百十两银子,不过是些官家小姐,只准备些茶果点心,哪里使得了这许多?然而叶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没有必要给裴氏省银子,到时候办得不好倒又要赖她了。 于是笑眯眯地接了银子,又听裴氏嘱咐了几句,方要告退出来时,只听裴氏幽幽地又是一句,“往年大年初一时,程大小姐必是要来拜年的,也不知今年还来不来?”裴氏半阖的眼睛中闪过一线精光,闪闪烁烁的,见叶绮茫然,忽而笑道,“罢了,想来是不会来的,我也就是这么想想。” 叶绮一壁往洗心居走,一壁想着,程大小姐是谁?看裴氏那神色,绝不是随口一说的,又想起她那不怀好意的样子,不由齿冷。还有,裴氏无缘无故地关心这些姑娘家的事做什么,结交官家的事,好像应该是罗老爷做吧。 叶绮想不通,回到洗心居就跟罗慕之说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罗慕之对这个继母素来没有好感,不屑地说,“不过,只要她的奸盗之心不对着咱们,倒大可不必理她。” “自从出了云秋蘅的事,太太倒不似前些时候处处为难于我了!”叶绮实事求是道。 “哼!她敢!姚氏虽然去了庄子上,却还挂着嫡妻的名份,她若是再为难于你,惹恼了我,大不了把这事捅到父亲那里去,父亲可不管什么证不证据的,他与裴氏相处几十年,裴氏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她最清楚,如果姚氏被休了,罗昙和罗昌就得受牵连。”罗慕之恨生生道。 罗慕之正在就着几样小菜吃粥,他近来读书越发的刻苦了,十六七岁的年纪又正在长身子的时候,午膳吃了一碗粳米饭,一海碗火腿炖肘子,并一大碟子叶绮炸的豆芽鸡肉蟹柳的春卷,没到摆晚膳又饿了,叶绮怕她这时吃多了,等晚上睡觉时又饿,只熬了一锅御田胭脂米的清粥,收拾出几碟清淡小菜来,让他先垫补垫补。 江南富庶之地,叶绮来了杭州之后,大饱了口福。在京城时,新鲜的海白菜和海带见得极少,如崔府这样的人家,不过逢年过节才能吃到,在罗府却是腌成小菜随时备着的,叶绮一边与罗慕之说话,一边瞧着碟子里深绿色的海带和油绿色的海白菜,不由垂涎。 罗慕之搛了一筷子海带,正要往嘴里送,猛然看见叶绮的馋相,转而搛着送到叶绮嘴边,叶绮笑着吃了。 罗慕之道:“你也盛碗粥一起吃。” 叶绮道:“我不吃,再多吃些,晚膳就吃不下了。”又问道,“不知是什么大买卖,竟让老爷来不及回来过年!” 罗慕之喝了一口粥,道:“京城的买卖,只怕多半是宫里的。”又忽而绷不住笑道,“不过二哥想必是不愿意回来的,他巴不得陪他那个小桃红一起过年呢!” “小桃红是谁?”叶绮问。 “是京城同春社的红角,后来二哥给她赎了身,收她做了外室。去年还生了个女儿,太太也备了份儿厚礼送去了,不过小桃红那样的身份,太太是绝不许她进罗家门的。”罗慕之好笑地说道。 叶绮眉尖若蹙,问道:“姚氏知道这事儿吗?” 罗慕之吃完最后一口粥,叫依兰过来收拾,说道:“怎么不知道?二哥不止京城有家,南阳、金陵就连岭南都有。” 一种别样的阴郁朦 分卷阅读4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朦胧胧地向叶绮漫过来,成亲那日她见过罗应之,还赶不上罗慕之一半俊逸潇洒,叶绮托着腮,懒懒地问道:“二哥这样活得很自在吧!” 罗慕之已经拿起一本《大学》,伏在花梨四足雕花小案上读了起来,就随口答了一句:“也许自在吧!谁知道他怎么想的!”抬头看见叶绮垂着眼皮,又说道,“管他们那些事做什么?媳妇儿,晚饭我想吃你包的豆腐皮包子!” 叶绮莞尔道:“好,我这就叫安嫂子买几斤明虾。” 豆腐皮的包子是叶绮在崔府时爱吃的,把鲜肉、粉条、北豆腐、海米和香菇切碎,加入焯好的韭菜作馅儿,用油豆皮包成包子上屉蒸。叶绮因怕韭菜吃了难克化,猪肉又太腻,换成了罗慕之平素爱吃的新鲜虾肉和上好的金华火腿,罗慕之吃过一回之后,赞不绝口,三不五时地就想起来又要吃一顿。 晚上罗慕之就着白米粥,吃了满满一屉的豆腐皮包子,若不是叶绮怕他晚上积了食拦着他,罗慕之还要把另外一屉也消灭掉。 离三十越来越近了,罗慕之每天除了读书,也会出门拜会些亲朋故交,叶绮看着丫头们收拾了晚膳,就拿出一件家常的纯白色水墨流云的袍子给罗慕之换上,在屋里走几圈,消消食,也准备安歇了。 深蓝釉下彩缠花烛台上,燃起一支雕鸾红烛,温暖淡黄的烛光晕满一室,伴着绡窗中透进来的下弦月的清辉,洇出一重重静谧。叶绮打量着烛火旁的罗慕之,长身玉立,白衣胜雪,这样好的一个男子,竟然是她的丈夫!叶绮想起来就觉得晕乎乎的。 罗慕之见叶绮呆呆地瞧着他,含羞不语,又见她穿着缃色软罗寝衣,衣角上疏疏地绣着几支淡雅的兰草,叶绮本就长得眉目隽逸,风姿绰约如回风流雪,烛下观人,更添韵致。 两道娟秀颀长的淡影,在滟滟的烛火下影影绰绰。 罗慕之说:“我给你弹支曲子吧!”叶绮早知道他擅长弹琴,罗慕之碧纱橱的旁边就挂着一张仿制的绿绮琴,听罗慕之说,这张琴由琴额至龙龈,皆由桐木与梓木之精华制成,琴弦亦是由上等蚕丝而制,音色纯净圆润。罗慕之净了手,在缕金镂空缠枝花卉香熏里添了些白沉香,便铮铮弹了起来,叶绮不懂音律,只是心爱的男子为她抚琴,相顾欣然,岁月静好,亦觉琴声更加好听,婉转有致,如云起雪飞。 罗慕之心里暖洋洋的,一曲抚毕,慢慢地走到叶绮身边,两道淡影瞬间就合成了一个,罗慕之抱着她,温存了一会儿,犹觉不够,伏在她颈窝里轻轻地吻着,身子越来越烫,叶绮额角上不一会儿就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子,罗慕之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怎么了?” 叶绮羞红了脸,怯怯道:“没没什么炭盆烧得太旺了” 罗慕之笑着刮刮她柔软的鼻子,吻吻叶绮,软语道:“咱们圆房吧,好不好?” 第25章 红罗帐里不胜情 罗慕之一边说着, 一边伸手去解她领口的小金核桃钮子。 叶绮下意识地摇摇头,推开他, 罗慕之一怔,问道:“你不愿意么?” “你说过的,要等中了进士”叶绮越说, 底气愈发地不足。 罗慕之把叶绮揉进怀里, 他身形修长, 滚烫的颊摩挲着叶绮的额角,语气中带着悔意,道:“以前是我错了, 我不该嫌弃你表姑娘的身份, 以后再不了, 你比公侯家的姑娘好十倍百倍——叶绮, 你还在怨我么?” 叶绮只是摇头,低低道:“这跟怨不怨你没关系——我只是, 不想” 罗慕之迷茫片刻, 温然笑道:“我明白了,你这么好,我自然也要混出些样子来, 才配得上你, 如今我功不成名不就,只是靠着祖荫——你放心, 叶绮, 我一定给你挣个诰命!” 叶绮苦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罗慕之想了一想, 也笑道:“我明白了——不要紧!女人可以不教夫婿觅封侯,可大丈夫立于世,当然得立一番事业,才对得起心爱的女人!”叶绮粉颈微垂,长睫如翅,罗慕之一时失神,喃喃道,“阿绮,让我亲亲你” 他的吻滚烫而绵密,如烙铁一样烙得叶绮微微颤起来,叶绮胸口起伏跌宕,耳畔清晰得传来那个人越来越粗的喘息,叶绮嘤咛一声,软在他怀里 “三爷,夫人,晴小姐来了!”依兰娇脆地一声,震得室中意乱情迷的两人同时一哆嗦,罗慕之慌忙为她扣好核桃钮子,一边咬牙道:“这个死丫头,怎么这时候来了?” 叶绮看了看自鸣钟,不过才起了更而已,埋怨罗慕之道:“都是你,才用了晚膳就干这个,晴儿哪里来得晚了?”匆匆揭起镜袱,拿着白玉抿子拢了两下微乱的鬓发,快步走出去。 罗晴端端正正地给叶绮行了礼,见三叔站在三婶身后,僵僵地笑着,又给罗慕之行了礼,心想,三叔怎么了,脸色这么差,难道晚饭没吃饱? 罗晴笑道:“母亲今儿夸我的针线进 分卷阅读4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益了,晴儿多谢三婶。”罗晴是个聪明孩子,叶绮教她的针线,她很快就能学会。 叶绮笑道:“是你自己肯用心。” “这是母亲做的千层糕,拿来给三叔三婶尝尝。”罗慕之躲在叶绮身后恨恨的想,你来了不会只为这点子破事儿吧,千层糕?他才不要吃,刚才差点就要吃到新鲜的小叶子了,被罗晴这一打断,不知道还要饿多久。 罗晴递过一只黑竹丝编的食盒来,依兰收了,罗晴又笑道:“我特来跟婶子说一声,绸缎庄里年下要结算了,我要看账本子,所以明儿起我就不来了,等过了年再来跟婶子学针线。” 叶绮见罗晴身量未足,穿着梨白花罗岫云襦裙,领口袖边都镶着银鼠皮,偏还要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来,忍不住笑道:“好啊,咱们罗家后继有人了!” 罗晴谦逊道:“婶子谬赞了,过几日园子里的绿萼梅开了,我邀婶子和三姑母一起去摘了来插瓶做点心。” 罗慕之忽然插话道:“我倒想起来了,往年罗绡做的莲蓉梅花糕很好,只是太甜了。” 叶绮心有灵犀地回眸笑道:“那么过几日我跟晴儿采了来,亲手给你做!我的莲蓉梅花糕里加了青梅和菠萝丁,是‘叶氏莲蓉梅花糕’独此一家,再无分店!”罗慕之见叶绮秋水如鉴,水波盈盈,与她相视笑而不语。 罗晴拍手笑道:“太好了,我也爱吃莲蓉梅花糕呢,婶婶,我就爱吃甜的,不过吃太多糖不好,我喜欢放蜂蜜的,婶婶给我做一份,再给三叔做一份,我那份要多多地放蜂蜜!” 罗慕之瞪她一眼,说道:“蜂蜜就不是糖了?当心吃坏了牙!” 罗晴盯着叶绮左看右看,总觉得叶绮哪里不大对劲,叶绮摸了摸脸,笑道:“怎么了,睛儿?”心里打鼓,难道是方才没收拾好,鬓乱残妆吗? 罗晴歪着头道:“婶婶,你怎么在脖子上贴花黄呢?” 叶绮迷惑道:“没有啊!我嫌那东西麻烦,从来不贴的!” 罗睛还是盯着叶绮的脖子,犹犹豫豫地问道:“可是婶子的脖子上好像贴了好多,还是草莓样的。” 叶绮顿时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脖子上来了,这个挨千刀的罗慕之,刚才一遍又一遍地亲她的脖子,给她在本就白皙薄透的皮肤上种了一大片草莓! 叶绮回头,目露凶光,罗慕之这时也瞧见那一个个的红印子,昏黄的烛影底下,看起来确实像一粒粒莹润饱满的草霉。 罗晴一头雾水,屋里的丫头却都明白个□□了,一个个或是抬眼望天,或是低头看地,没有一个敢笑出声来的,好痛苦啊! 叶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这要是传出去,她以后就别见人了! 还是琢玉出来为她解了围,笑道:“夫人这两日在太阳地里走,晒出来的红斑,正用药呢!”罗晴才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琢玉看看罗慕之,躲在叶绮身后甜蜜地坏笑着,不禁摇头。 笑吟吟地打发走了罗晴,叶绮回身,步步生风地走回寝处,罗慕之像条小尾巴似的跟了进来,摊开双手,伸到叶绮面前。 叶绮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伸手干嘛?” 罗慕之笑道:“给你使劲儿打两下,出出气!” 叶绮真的拼尽全力地打了好几下,可她终究娇小无力,反而打得罗慕之呵呵直笑,叶绮更恼了,捂着脸甩着脑袋哇哇大叫。 罗慕之并肩坐下,搂着她的肩膀,抚慰道:“好了,罗晴又没看出来!再说就是看出来了,你是我媳妇儿,他们又能说什么?” “你说人家能说什么?”叶绮哀叫道,“都怪你,都怪你,每日都要诞皮赖脸的缠上来!” 罗慕之委屈道:“这怎么能怪我呢?守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哪个男人能做柳下惠?”又细瞧叶绮的脖子,摁了摁,道,“媳妇儿,也不能全怪我,你这皮肤也太薄了,跟鸡蛋皮儿里才剥出来似的,吹弹可破呀!” 说着,忍不住心痒,又想吃豆腐,这回叶绮反应敏捷地躲开了,罗慕之怕她又恼了,笑道:“好了,不闹了,快睡吧,明儿还要走亲会友呢!” 叶绮睡到半夜,五内如沸,朦朦胧胧地醒过来,听到罗慕之均匀平稳的呼吸隐隐传来,心里特别踏实。起身披上寝衣,揭开镜袱,借着红木小几上留的一支残烛,照见自己羊脂玉似的皮肤,嫩生生透着漂亮的粉——这皮肤果然很薄! 叶绮捂着羞红的脸,偷笑了一会儿,盖上镜袱,转过屏风,替罗慕之掖一掖被子,他的一只胳膊伸在外面,叶绮就坐在榻边,脸颊贴着他的手背,静静地想着心事。 叶绮知道,罗慕之是喜欢她的,然而她在崔府长大,知道过太多的平民子弟,未能飞黄腾达时尚能与妻子同心同德,一朝在仕途上春风得意便广纳内宠,甚至忘掉结发之情,真正能不为富贵功名所动摇的感情能有几何? 你 分卷阅读5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知道么?我并不是怨你先前冷落我,更不会贪求什么功名诰命,我只是不确定,如果有一日你果真紫蟒加身玉带围腰,还能如此时这般待我么 十几年来,我一直生活在孤寂冷漠之中,直到遇见了你,你对我来说太珍贵,太美好,美好得我总是在患得患失。你是我荒芜生命中的一滴甘露,是黑暗人生中唯一的一束阳光,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我怕自己会万劫不复!我想依赖你,却又怕依赖你! 阳光透过晨雾撒在罗慕之的眼睛里,碎金子般跳跃着,罗慕之揉揉惺忪的睡眼,才想抓过衣裳起身,蓦然间觉得胳膊一沉,原来是叶绮枕着他的手臂,还在香香甜甜的睡着。 琢玉估摸着此刻三爷和夫人也该起身了,就披了件红绸撒花棉袄,进来瞧瞧,见罗慕之醒了,才要开口说话,罗慕之慌忙摆手,示意她出去。 琢玉摇头笑着走开了,罗慕之含笑看看叶绮恬静的睡容,睁着眼睛,又躺下来。 罗慕之的胳膊僵了一天,酸麻酸麻的,与几位同窗在酒馆相聚,筷子都有些捏不稳了,一位任公子问他:“罗兄是怎么了?落枕了?” 罗慕之就势捶捶膀子,笑道:“每日伏案读书,膀子不大舒服!” 另一位钟公子则刚刚成亲,闻言窃笑道:“怕是晚上给人家当肉枕头的缘故吧!” 众人都哄笑起来,罗慕之含笑不语,一仰脖子,笑吟吟地饮干一杯梨花白。 今年罗府的大年三十难得的清静,瑞萱堂的年夜饭吃得静悄悄的,为着姚氏之事,裴氏和姚氏的一双儿女都不大自在,脸上淡淡的,罗绫见母亲不悦,也就跟着淡淡的,罗绢见裴氏母女没精神,更不敢有半分欢笑之色,不觉也淡淡的,罗慕之和罗绡兄妹本就与裴氏不睦,更不会打精神赔笑脸,周氏素来是个枯木死灰似的人儿,罗晴察言观色,也跟着众人淡淡的。 罗家诸人各怀心事,虽是满桌的龙肝凤髓,海味山珍,也吃得淡而无味,勉强盼着菜过五味,说了几句吉祥话,裴氏托病回了房,众人便匆匆散了。 罗慕之早拿出银子来,叫闰徵置办几桌丰盛筵席,给洗心居的下人们吃,他则与叶绮在屋里对饮相酌,叶绮只做了四道菜:飞龙、鱼翅、熊掌、燕窝。菜色不多,但举杯邀月,佳人相伴,更添情致。 酒是叶绮酿的葡萄酒,罗慕之抿了一口,不觉浓烈火只觉甘醇,笑道:“父亲不在家,明儿我要出去拜年,不然,本想带你去白堤赏月的。” 叶绮早就知道孤山角下的御碑亭,是观月的好地方,这时便宽慰他道:“这有什么要紧,往后还有的是机会,何况今儿去看,也看不着满月。” 罗慕之舀了一匙燕窝,摇头道:“新月如钩时又别有一番韵味,并不比满月时逊色,就如你,淡妆浓抹总相宜!” 叶绮嫣然,心想这个罗慕之,是越来越会说话儿了。 第26章 浅白深红斗新妆 商家与官家不同, 罗家的亲眷朋友虽多,但大多都是如罗老爷一样, 天涯海角做生意的人,所以过了年拜亲访友,竟比叶绮想像地简单多了, 不过几个留在杭城过年的人, 互相走动走动罢了。况且大多由罗慕之出面, 女客到来时,叶绮才陪着裴氏在瑞萱堂说一会儿话。 叶绮也见过了那位传说中的程大小姐,叫程碧仙, 是延陵程家一位外室所出的女儿, 听说程小姐的生母原是青楼的红牌, 程小姐女承母貌, 长得天仙似的,只不过么这样的美貌放在秦楼楚馆大概是颠倒众生, 放在名媛之中, 却太过妩媚了些。 程小姐人长得妩媚,衣裳也十分考究,一袭大红妆缎凤穿牡丹的衫裙, 腰间系着一枚碧莹莹晶灿灿的玉佩, 听程小姐说,这玉佩是当初程老爷送给她生母的, 爪哇国出产的红玉, 比不了上等的和田玉, 难得的是从海外来的。 过了初三,竟是没什么事了,园子里的绿萼梅又开了,满园的寒英杳杳,素蕊飘香,迎着冽风,含着净雪,翠色如娇。 罗慕之出门会客去了,叶绮呆在洗心居里长日无聊,就依约去找罗晴折梅赏雪去。 罗晴也正愁着被周氏拘在绿芜馆不得出去呢,两人一拍即合,又去约罗绡,罗绡正在屋里试衣裳。她年下跟罗绫闹了别扭,为了气气罗绫,自己拿出银子来,在□□坊订制了几十套裙袄衫褂,过了年从初一到初四,一天换七八套衣裳,短襦,帔帛,褙子,羽缎,纹绵,蝉翼纱,桃红,翠绿,烟蓝——把罗绫气了个半死! 稀罕的衣料比珠玉翡翠更贵,不是谁都穿得起的!罗家虽有钱,一来裴氏手里的产业有限,二来罗绫的嫁妆无论如何也无法与罗绡相比,所以只能看着干着急。 罗绡一边往身上比着一条淡紫色底子绣折枝杜鹃缀浅鹅黄团花的帔帛,一边兴致勃勃地讲罗绫怒气满胸的样子,“真好笑,当着杭州知府赵夫人的面,她又不敢把她平日那副青面獠牙的样子亮出来,一张粉脸快 分卷阅读5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憋成猪肝色了——我估摸着她回房就得把身上那件葱绿撒花袄给剪了!” 罗绫长得像裴氏的多,不及罗绡身量苗条,更不及罗绡俏面含春,就算穿上漂亮的衣裳,也不及罗绡耐看。 叶绮笑道:“咱们家竟也有王恺与石崇了!只是一丝一缕当念物力维坚,妹妹还是节俭些为好。” 罗晴很不耐烦枯坐着等罗绡换衣裳,她本来说好了请绸缎庄管事的娘子来商量从岭南运丝的事,把事情推后了才挤出时间去园子里折梅的,如今却要等着罗绡,不免催了几次,罗绡回头讥诮道:“就你这小丫头事儿多,一天到晚就想着做生意赚银子,我看你长大了,只怕要把大姨母和冯贞儿都比下去了!” 罗慕之的大姨母林婉华是蜀商林家的长女,林家没有儿子,林婉华招赘女婿之后,全权执掌了林家的家业,冯贞儿则是并州冯家的当家姑娘。这也是四大商家中的两位女当家,都是脂粉队里的英雄。 罗晴婷婷地给罗绡施了个礼,笑盈盈地反唇相讥道:“多谢姑母夸赞,我若能及得上姨祖母一半,也是我的造化了,不然,谁给姑母挣银子,供您与人斗富去?” 罗绡作势欲打,叶绮忙拦住她道:“好了好了,我们在这里杵着,想必你也不能安心挑衣裳,我们去木香亭先折几枝梅花等着你,今儿天时好,咱们若去晚了,只怕好花要被小丫头们抢了去了。” 罗绡正挑衣裳挑在兴头上呢,只管叫叶绮带着罗晴先去了。 木香亭周匝种了许多木香,春夏之季这里翠叶如明缎,白花如素雪,冬日里却只余下一条条枯藤残枝,幸而不远处的梅花开得正旺,挨挨挤挤如一片馥郁芬芳的雪海,密层层堆就成一堵花墙,才使寥落的园子热闹起来。 叶绮和罗晴立在澄澈的初阳之中,拣了几枝好的折在青竹皮编的摄丝蓝子里,忽然身后蓦然一个黑影飘过,只听罗晴“呀”的一声,一条新上身的石榴红百蝶穿花的妆缎百褶裙上,赫然印上了无数泥点子,这石榴红的缎子最不禁染,一个个红褐色的印子覆在裙裾的花瓣蝶翅上,格外刺目。 叶绮抻起裙幅一看,奇怪道:“雪还没化完,哪来的这些泥水?” 只听密密的梅林之中走出一个人来,散散漫漫地道:“对不住了晴小姐,奴婢才刚不小心,弄污了小姐的裙子,叫奴婢拿回去给您洗一洗吧。” 这个丫头穿着青缎镶琵琶襟的碎花褙子,宝蓝盘花裙,头上梳着一对双髻,簪着一支细细的金钗,眼珠子骨碌碌地转,长了个精明过头的样儿,叶绮认得她是罗昙的大丫头银杏,因斥道:“明儿就是赏梅宴,这样湿冷的天儿,就是洗了也干不了,何况这石榴红的妆缎裙子,纵然洗干净了,也皱巴巴的穿不出来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婶子这么说,晴妹妹岂不是更生气,我回去好生教训她便是!”罗昙从梅林里走出来,尖声尖气地笑道,叶绮皱眉,罗昙倒真会无理取闹,反给她扣上一顶挑拨是非的帽子。 罗昙转身看着罗晴,笑容里掩不住幸灾乐祸之意,“银杏,还不给晴小姐赔不是!” 银杏躬身欲行礼,罗晴却冷声拒绝道:“不必,姐姐的丫头何等尊贵?我可受不起!” 罗昙扯了扯嘴角,不阴不阳地道:“妹妹这是恼我了吧。” “哪里?我哪敢恼姐姐?听说先前姐姐身边的金杏,不过倒茶时湿了姐姐的花罗衫,就被姐姐打了一顿配了人,如今银杏弄得我满身泥水,姐姐却叫她赔礼完事,可见姐姐的丫头,只在姐姐屋里低贱,出了门就比主子还尊贵了!” 罗昙本就不及罗晴伶牙俐齿,被噎个了绝倒,半天崩出一句:“难道这点小事,妹妹还要打我的丫头不成?银杏已经赔礼了,你爱受不受!” 叶绮一面恨罗昙耍无赖,一面苦于没办法公然给罗晴找场子,她要是罗家小姐,十个罗昙也被她收拾了,偏偏她是婶娘,这两个虽然都是侄女,但罗晴之父是罗慕之的同母哥哥,罗昙之父是异母哥哥,这尬尴复杂的关系真是纷乱如麻。 叶绮不欲在这里生是非,笑道:“天冷,两位小姐还是早些回房去罢。” 谁料罗昙见罗晴一时没回上嘴,心中大快,一面对叶绮不知高低地说了句“你少管闲事”,一面又得意洋洋地笑道:“不就是个赏梅宴嘛!妹妹穿旧衣裳也是一样的,不过是寡母在堂,那些旧衣裳都素净些罢了,横竖明儿来的都是官家贵女,也没人看你” 一语未了,罗昙忽然听见身后的银杏哇哇乱叫,回头一看,见银杏被一个穿浅青色荼蘼花窄袖衫裙的丫头摁住,猛扇耳光,那丫头看起来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打得银杏毫无还手之力,鼻涕眼泪蒙了一脸,哭喊着向她主子求助。 罗昙怒道:“雪盏,你好大的胆子,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竟敢打我的丫头!” 罗绡穿着一件烟紫色绣木兰花多褶斜裙,樱粉色夹金线织锦短襦上绣着缠枝芙蓉,一条长长的松花色镜花绫披帛 分卷阅读5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由双肩一路下来,绕过凛凛朔风中翩翩舞动的衣袖,一道“逶迤碧水长”汩汩流出裙裾。 罗绡与罗晴虽是姑侄,可小姑姑大侄女,年纪却差不多,罗绡对这个侄女十分宠溺,她方才换了衣裳出来,走至木香亭附近时,恰好听到罗昙夹枪带棒地讽刺罗晴,不由怒火中烧,向贴身丫头雪盏使了个眼色,雪盏就立即出手教训了银杏。 罗绡娇笑道:“侄女儿的丫头不守规矩,我替你□□□□,你该谢我才是啊!” 罗昙见雪盏还在抓住银杏的领子掌她的嘴,语气更急:“雪盏,你还不快住手!” 雪盏才不会听罗昙的呢,罗绡不叫她住手,她哪里会停下来?这几日没练拳脚,正好拿这小蹄子来练练手。 “雪盏姐姐,你快住手,别把银杏的脸打坏了!”罗晴清脆地喊道,雪盏愣了一下,转脸看着罗绡,不知该不该停手。 罗晴对罗昙笑了一笑,道:“早就听说有官家来向姐姐提亲,想必姐姐以后是要做官家媳妇的,官家可与咱们商家不一样,哪个不是妾室成群的?我听说许多正室夫人为了拢住夫君的心,都会把娘家的陪嫁丫头开了脸,给丈夫做妾室,银杏姐姐这般好容貌,早晚必是姐姐的臂膀!”又吩咐她的丫头黄鹂,“拿跌打酒给银杏姐姐抹上,务必不可留下疤痕!” 叶绮肚里暗笑,想起逸画出嫁时,刘氏就曾“好心”地为她挑了四个绝色的大丫头做陪嫁,罗晴也够机灵,居然随机应变地施起离间计来。 罗昙突然收了怒色,警觉地看了银杏一眼。忽然又想起罗绡横插一脚驳她面子,恨生双眉,骂道:“你别在我跟前充姑母长辈的,不过是个外头来的野种,还真当自己是罗家小姐了!” 罗绡对这种话早听过千八百遍了,当下也不恼,只是凉凉地说道:“听说那个小桃红又给你怀了个弟弟,你还是想法子求你爹保住二嫂的正室地位要紧,不然,还不知谁是野种呢!” 这话戳到了罗昙心窝子上,杏眼桃腮一起变作血红,这时只听罗绡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别仗着先夫人给你留了几两银子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一个养女竟敢在罗府耍横!从头到脚的铜臭气!” 罗绫穿着葱黄绫子棉袄,松绿撒花裙走了过来,一色新裁的衣裳,只是不及罗绡的华贵。 铜臭气!叶绮有点晕,这是许多家世清寒的官员用来讥讽商家的话,好像不该被罗绫这个商家小姐说出来。 叶绮见人越凑越多,事情越闹越乱,就劝罗绫道:“你是长姐,又是她们的姑母,合该劝着她们回去,怎么又说这些!” 罗绫却不屑地瞧了叶绮一眼,冷笑道:“你管得着我说什么吗?叫你一声嫂子是抬举你罢了!” 叶绮没想到罗绫竟如此嚣张,脸上也不露半分恼意,只淡笑道:“我自然管不着你,只是不明白姑娘说的‘铜臭气’是什么意思,难道三妹妹多做了几件衣裳,就是‘铜臭’了?” 罗绫不是上来就要找事儿吗?那就索性把她找事的根源揭出来,罗绡再怎么做衣裳,也没用罗家半分银子,说到底,轮不到罗绫去眼红嫉妒! “是啊!我就是一身铜臭气啊!”罗绡接着叶绮的话说了下去,笑颜如明媚的春光底下蓬勃开着的一树红梅,“怎么样?眼红了吧?眼红得都睡不着觉了吧!哦,我想起来了,应该是昨儿哭了一宿哭红的,啧啧啧,你说你早上匀面也不多匀些粉,顶着两只大红眼圈就出来了,太失罗家大小姐的体面了!” 罗绫下意识地就去摸眼睛,罗绡拊掌跺脚的笑道:“哈哈,我诈一诈你的,没想到真的中计了,看来昨儿晚上确实哭过了,呜呜不过,看在你亲娘得在我母亲的牌位前执妾室礼的份上,我可以送你几件好看的衣裳穿,让你也沾沾我的铜臭气啊!” “呸!谁稀罕你这个野种的东西!”罗绫狠狠啐了一口,知道赌口齿不是罗绡的对手,搂着罗昙走了。 叶绮望着罗绫和罗昙渐渐淡去的背影,缓缓地微笑了,惹到了叶姑娘,真是不太长眼! 第27章 莫怕长洲桃李嫉 罗绡冲着那姑侄俩的背影啐了一口, 愤愤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罗绡被这姑侄俩骂了“野种”,再怎么开朗活泼的性子也还是不痛快, 罗晴含笑劝道:“姑姑知足吧,大姑母起码不曾弄污你的裙子,若是我这么对付昙姐姐, 还不知她要怎样发疯呢!” 叶绮也道:“可惜这才上身的裙子就弄脏了。” 罗晴不屑道:“婶子不必奇怪, 昙姐姐是成心的, 怕我明日赏梅宴抢了她的风头!” “一个赏梅宴而已,至于这样兴师动众的吗?”罗昙也太小家子气了。 罗绡笑道:“嫂子只怕不知道里头的缘故吧,太太这阵子正与浙江布政使郑家走得极尽, 想着法儿的要把罗昙嫁给郑家的庶子郑宝树呢!” “罗绢和你都还没说亲事 分卷阅读5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呢, 就轮到罗昙了?”叶绮问道。罗家的三位姑娘里, 只有罗绫定了杭州知府的庶子赵长玖。 罗绡笑道:“太太只管她的女儿和孙女嫁得好就完了, 才不会管我们呢!况且罗昙的年纪跟我差不多,太太总要把好的先紧着她的人挑完了, 剩下的再给我们。” 勋贵人家有“摇车里的爷爷, 拄拐棍儿的孙子”的说法,罗昙先于姑姑们议亲,旁人也干涉不得, 裴氏向来喜欢结交官家贵妇, 如今孙女有这样的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太太能把孙女风光嫁出去, 布政使的夫人想给庶子娶个商家女, 还能白得一份丰厚的妆奁, 两人也算一拍即合,只是郑夫人又要里子又要面子,生怕罗昙教养不好,到时候她这个嫡母要背个苛待庶子的名声,因此尚未敢立即提亲。 叶绮想起来了,裴氏说过明天的赏梅宴请了布政使家的小姐,敢情是先叫未来的大姑子小姑子来相罗家姑娘的。再看看罗晴,年貌虽小,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周氏这些年拿大家闺秀的礼数拘着她,倒也有些好处,罗晴言谈举止丝毫不逊于杭城的贵女,她大约长得像罗羡之的地方多,清隽的姿容颇有些沉鱼落雁的味道,已经是个小美人胚子了——难怪罗昙忌惮她! 罗晴笑道:“前几日昙姐姐就明里暗里的不想叫我参加赏梅宴,可明日来得又不是只有她的大姑子小姑子,临安上街的郭家小姐,西湖北街的祝家小姐,都是我的手帕交,我凭什么不去!” 罗绡眸光流转,笑道:“索性明日你就盖一盖她的风头,说不定那郑夫人真的选中你做儿媳妇呢!” 罗晴红了脸,啐道:“有这样说话的姑母么?我才不像太太和昙姐姐那么想不开呢,做了官家媳妇,规矩大如天,况且还是个伺候两层婆婆的庶子媳妇——只不过为这个污了我的裙子,怪气人的!” 叶绮眨眨眼睛,笑道:“那么——你想不想出这口气呢?” 罗晴知道三婶素来主意多,看她眼波狡黠一闪,就知道叶绮有法子帮她,拉着叶绮地手央求道:“罗昙从小就爱寻畔欺负我,好婶子,你就帮帮我吧!” 叶绮青色的瞳仁儿暗了一下,玲珑心思如锋利的针芒划过,笑道:“这事儿,还得三妹妹帮忙!” 罗绡方才刚被罗昙骂过,心火正旺呢,闻言大喜道:“嫂子尽管说,我早就想教训那死丫头了!” 叶绮笑道:“听说罗昙屋里的青杏,是雪盏的妹妹” “真是岂有此理!罗绫和罗昙这样跋扈,你这个做嫂子做婶娘的,怎么不教训教训她们?”罗慕之听叶绮说了白天的事,不免忿然,顺手把写坏了的一张玉版宣用力一团,扔在字纸堆里。 “你就会来埋怨我!你们家人不多,事儿倒不少,侄女儿有远近,小姑子有亲疏,我这个做嫂嫂做婶子的能说什么?说出一句话来都是错的!”黄澄澄的铜盆里装满银霜炭,灼灼的火苗在如霜似雪的炭里默默地燃着,叶绮执起乌沉沉的火筷子,轻轻拔了拔,她手势轻柔,那火燃的愈发旺了,只是不见半个火星子迸出来, 罗慕之见她粉面含嗔,似有恼意,连忙上来哄,赔笑道:“我知道今儿委屈你了!罗绫和罗昙竟敢在你面前欺负人,不把你放在眼里!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回场子!” 叶绮盯着罗慕之的眼波深处,扑闪着眼睛,斟酌道:“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谁敢不把我媳妇儿放在眼里,我一定不饶她!”罗慕之语气笃定,一迭声的叫闰徵进来,语调四平八稳地吩咐道,“去跟李管事说一声,就说开了春咱们铺子里要进货,一时挪不开银子,原先答应投给六福绸缎庄的那十万两银子怕是腾不出来了,让他们另找出路吧!” 六福绸缎庄是罗老爷给罗绫准备的嫁妆之一,生意一向红火,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罗慕之每年都会从林夫人的铺子里拿出一些出息来,投给六福绸缎庄,且不收利银,不是因为罗绫是自家妹子,哪会有这样的好事!罗慕之如今把钱袋子一扎,六福绸缎庄就得去别处筹银子,罗家家大业大,当然不愁找不着钱主,可再大方的钱主也是要收利银的,六福绸缎庄的出息一定会受损失。 闰徵一个愣怔,不知三爷为何突然管上这事了,忍不住问了一句:“绫大小姐那里,还去说一声吗?” 罗慕之气定神闲道:“你只管去当差,旁的事一概别管!” 闰徵是个伶俐人,立时答应一声,吩咐去了。 叶绮笑道:“这个罗绫不会怨你吧!”讨好地递给罗慕之一碗蜂蜜燕窝,用上等的血燕熬了,淋上新鲜的热蜂蜜,滋润补气血的。 “她还有脸来怨我?她在园子里见了你这个嫂子,连个常礼都不行,我还没怨她呢!”气鼓鼓地说完,又温然望着叶绮,道,“你记着,往后谁敢轻视你,欺负你,只管跟我说!” 叶绮心里一阵温暖,又一阵纠结,那个其实她不过随口一说,真没打算求罗慕之给她找场子的意 分卷阅读5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思,没想到瞬间就有了这样立竿见影的连锁反应,叶绮怎么觉得自己有点红颜祸水的意思呢! 罗慕之见她半日不说话,用尾端包金的湖笔敲了敲叶绮的手背,笑道:“发什么呆呢?是不是觉得还没出气?你要还生气,我再叫闰徵来吩咐几件事,保证今儿夜里会有人气得肝颤!” 叶绮慌忙摇手道:“罢罢罢,不必了,我根本就没生气!”长睫微垂,又抬起水盈盈的眸子笑道,“不过,多承三爷护着我,为妻多谢了!” 说着,嘻笑着给罗慕之作了个揖。罗慕之却不满道:“谁要你这样谢?难道我缺少作揖的人么?” “那你要怎样?”叶绮娇声道。 “来——”罗慕之勾了勾手指,笑道,“亲一口。” 叶绮扭脸,道:“我不!” 罗慕之看着她娇肤如雪,唇若凝脂,一把拉进怀里,好言哄她道:“我对你这么好,叫你亲我一口都不行啊!” 叶绮被他揽在怀里,腻了半日,罗慕之就是不放她下来,眼看要摆晚膳了,叶绮怕丫头们进来传话看见了,只好犹犹豫豫地在他颊上轻轻亲了一下,罗慕之不满道:“不是亲这儿——我是怎么亲你的!” 叶绮害羞,捂了脸,不肯就范,罗慕之闹着挪开她的手,亲得叶绮微微娇喘了才罢。琢言已经在外头回禀:“晚膳摆好了!” 叶绮整整衣裳,笑嗔道:“别磨蹭了,快出去吃饭吧!我给你做了好吃的。” 罗慕之坐下一瞧,一桌子的青葱翠绿,素炒水芹菜,油盐烩薇菜,薄荷烙鸡蛋饼,白瓷团青花五寿盘里小巧玲珑的野菜饺子,白莹莹的面皮里隐隐地透出绿意来,咬开看时,是荠菜豆腐馅的,清香透骨,另有一盘凉拌笋片,罗慕之惊异道:“这时候哪来的野菜?” 琢玉笑道:“是夫人年前就交待花房里的师傅,借他的温室种上的。” 依兰道:“花房的师傅只会养花,还不大会种菜,幸亏夫人每日教他怎么打理,琢玉姐姐天天跑到花房去忙活,才种出来。” 依兰近来跟琢玉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叶绮笑着看看她俩,又向剑兰投去赞许的目光,剑兰一低头躲开了。 野菜鲜香可口,罗慕之赞道:“这比府里往年弄来的那些味道强多了!” 叶绮笑道:“年前年后一顿接一顿的肥鸡大鸭子,早就吃腻了,我才想出这么个法儿,先做出来给琢玉她们尝了尝时,都说好吃。”又给罗慕之搛了一筷子笋片,道,“三爷尝尝这个,笋片有解酒的功效,三爷这几日走亲会友喝了不少酒,多吃些笋片有好处。” 罗慕之想,怪不得每逢酒筵回来,丫头们都给她榨新鲜的笋汁,加一点蜂蜜,清甜可口,他喝过之后,也不那么头重脚轻了,原来都是叶绮的主意——有这么个体贴的好媳妇,真是前世修来的。 撤下膳桌,罗慕之与叶绮回了房,命琢玉取了库房里收着的几匹好缎子出来,妆缎,香云纱,软烟罗,挨挨挤挤地摆了半炕,樱子红、青烟紫、湖水绿,如裁了天边一片浮紫流丹的云霞落入凡尘,一边在叶绮身上比划着,一边盘算着这匹可以做件薄襦,那一匹可以裁件褙子,叶绮一匹匹拿起来看时,见这缎子明如流光,细如蝉翼,不禁叹道:“崔府往年得的缎子都极少有赶上这个的!” 罗慕之骄傲道:“夫人好眼力,这缎子都是贡给宫里的,寻常官宦人家也轻易得不着!五年前新丰长公主出阁时,用的就是我们家的绸缎。” 叶绮放下,笑道:“那样的福分我可不能比!” 罗慕之拿起来,在她身上铺开看,笑道:“我说你能你就能,公主算什么?在我心里,你比公主尊贵百倍!” 叶绮心里热乎乎地,眼眶也热乎乎的,她不想这个时候掉眼泪,扰了罗慕之的兴致,就岔开话来道:“你也叫我学罗绡那一套,我穿上这些,不叫旁人心里又生刺么?” 罗慕之翻了个白眼,道:“你管旁人呢?” 叶绮突然想起一件事,就问道:“罗绡的亲生爹娘是谁?怎么当初会被母亲收养?” 第28章 百般红紫斗芳菲 罗慕之挪开一叠衣料, 坐在花梨百宝五屏暖炕上,道:“这个那时候我还小, 也记不大清了,听说是母亲一位好姐妹的女儿,她母亲受了极大的冤屈而死, 族中亲眷又没有人愿意养她, 才养在母亲身边的。” 叶绮恍然道:“原来是这样!”不由生起些同命相怜之意, 又想到罗绡被人骂的那些话,实在可恨,叶绮心想, 这样一比, 逸画倒还真算个好的。 罗慕之又道:“裴氏扶正之后, 罗绡就常受罗绫罗昙的排揎, 那时候她还小,哭着要回蜀州大姨母家, 姨母也愿意了, 可父亲怕母亲才去世,养女就要走,传出去会惹来流言蜚语, 才好生安慰了罗绡, 不许罗绫欺负她。” 罗老爷倒是个爱面子的人。叶绮冷 分卷阅读5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笑道:“怪不得罗绡不怕裴氏这个太太,也不怕罗绫这位大小姐, 说到底, 裴氏对她, 非嫡母非继母非养母。她有母亲留给她的丰厚嫁奁,有你这个给她撑腰的哥哥,不过是住一住罗家的屋子而已。” 罗慕之笑道:“你先别说旁人,难道你就打算忍气吞声了不成?这可不是我媳妇的性子啊!”罗慕之诡黠地冲她眨眼。 叶绮调皮地笑笑,“你知道?那为什么还出手?” 罗慕之拉过她的手,正色道:“我替你找场子,跟你有没有本事帮自己讨公道没关系,我是你男人,不护着你护着谁!” 罗慕之软软的眼神,抚过叶绮,紫铜鎏金雕鸾香薰里,袅散出瑞脑朦胧的香气,映着钧窑霁蓝釉绘五福团寿的大花盆里的葳蕤碧叶,氤氲出温暖如春的芬芳。 罗府的赏梅宴开得既排场且热闹。 裴氏特地命人把园子里最轩敞的邀月楼收拾出来,将筵席设在那里,叶绮手里既有裴氏给的银子,乐得做顺水人情,使人现买了一架紫檀透雕五岳海水描金彩绘的屏风放在堂中,阔朗的华堂顿时金碧辉煌起来。 筵桌筵椅都是青檀木打得整套的“百年牢”,马蹄腿上细刻着精致的折枝花草,杯碟器具一色是新出的青花釉和甜白釉,裴氏本来想用那套价值更贵的祭红瓷,听说烧窑时为了得到色泽鲜红的祭红瓷,窑工们不惜加入珊瑚、玛瑙、玉石、珍珠、黄金,还是极少得到品质优良的祭红釉。 叶绮却阻拦道:“祭红瓷虽然贵重,只是来的都是年轻小姐,才过了年,都穿得百紫千红的,桌椅瓷器倒是用些素雅精致的才显得脱俗。”心里却想,裴氏与罗绫到底见识浅陋,祭红瓷在宫里尚且是凤毛麟角,罗府怎么好大喇喇地拿出来?炫富也得有个限度,适当的炫富,是为府里挣面子,若是过份了,不是没事找事吗? 杭城的贵女和有头有脸的富商小姐都来了,叶绮冷眼留心看着,罗晴来往的多是商家小姐,而跟罗昙走得近的,多是官家小姐,罗昙在府里耀武扬威的惯了,在贵女们面前,却是小心奉承。 她头上高挽追月髻,戴着朝阳凤头点珠钗,瑙珠金寿字步摇,那步摇上垂下的珊瑚珠子个个红润光泽,映着金丝圈垂珠耳环,摇碎一片细细的红芒,赤金云头和合如意钗上,镶着几颗金绿猫眼,在疏窗透进的阳光下闪着幻彩流金的奇异之色,布政使家的庶出五小姐郑宝笙见了,不悦地扁了扁嘴。 罗绫自然已经知道了罗慕之断了她银钱的事,见了叶绮,心中百般不悦,却不敢露出来,不尬不尴地向叶绮施了礼,幸而她身边的丫头是个八面玲珑的,堆上满脸的笑来,替她主子奉承叶绮,叶绮言笑如常地应了几句,寻个由头离开了。 叶绮指挥着丫头们一趟趟地送茶果,又遣人去厨房催了一回,问问芝麻酪做好了没有。 小姐们吃过一圈点心时,热腾腾的芝麻酪就端上来时,这是罗昙最爱的一道甜点,罗昙喝了一碗,郑宝笙只啜了一小口,就皱眉毛,嫌弃道:“我最不喜欢这甜兮兮的东西!” 罗昙忙说:“有红枣粥。”一面叫贴身伏侍她的青杏去端红枣粥来。银杏昨日跟着罗昙回去之后,罗昙说她也不小了,把她送到裴氏那里,托祖母给银杏配个小厮。 郑宝笙摇摇头道:“我也不爱吃红枣,那枣皮不干净,划嗓子!” 郑宝笙是郑宝树的同母妹妹,罗昙平日奉承她最是殷勤,听郑宝笙这样说,又道:“那妹妹喝一碗莲子汤吧,清淡爽口。” 郑宝笙这才搭着架子点了点头。 罗晴正跟郭家小姐谈论今春流行的绸缎花色,无意间听了一耳朵,便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对郑宝笙道:“五姑娘一定得尝尝这莲子汤,可是我昙姐姐亲手做的呢——昙姐姐最会做点心了,五姑娘吃了,包你不想吃街上买的!” “真的吗?”郑宝笙瞪着亮亮的眼睛问道。 “这我只是会一点”罗昙也太谦虚了!其实她是一点都不会,但郑宝笙这样期待满满地问她,她怎么敢说实话!暗恨罗晴这死丫头,就会一天到晚拆她的台。 小姑娘们吃饱了,都三三两两地走去梅林赏梅溜食儿,郑宝笙也要去,罗昙忙端了碗茶水漱漱,生怕芝麻酪沾在牙上有碍仪容。 罗府的梅花红如丹霞,白如素雪,绿如碧水,才下了场好雪,琼枝玉树显得格外精神。姑娘们各自折了几枝梅花,罗昙依然不离郑宝笙左右,忽然感觉到青杏在后头扯她衣襟,罗昙回头,青杏悄声道:“小姐您的牙” 罗昙迷茫,问道:“我的牙怎么了?” 罗昙爱俏,向来叫丫头随身给她备着小镜子,青杏便从灰绿色凌云纹的袖子里掏出一面小圆镜子来,罗昙侧身避人一照,差点吓晕过去,两排牙齿乌漆麻黑的一片,像墨汁子染了似的,阴森可怖! 这时郑宝笙也折下一枝红梅,伸过来问罗昙道:“看我折的梅花好不好?” 罗昙的脸都 分卷阅读5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抽搐了,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只好低头以袖掩口,含糊道:“好,好极了!” 郑宝笙觉得罗昙很怪异,又问道:“昙姐姐说什么?难道不好看么?” 罗昙连忙扬起脖子,闭紧嘴巴,坚定地摇摇头。 郑宝笙疑惑更重,道:“姐姐怎么不说话?” 青杏伶俐地上来,赔笑道:“五姑娘恕罪,我们小姐长了智齿,这两日正牙疼呢,早晨服了止痛汤药才好些,只怕这回子药劲儿过去又疼起来了。” 郑宝笙这才释然,其实庶出的姑娘,最怕旁人怠慢,她们身上永远打着姨娘所出的烙印,得宠不得宠,旁人都会拿着她们的身份说事儿,所以庶女往往爱欺负比她们弱小的人,就像在崔府,最爱欺负叶绮的人是逸画。 郑宝笙挥挥手,大度道:“那却难为姐姐相陪了,姐姐回房休息去吧!” 罗昙如闻大赦,心想暂且过了这一关再说,不料郑宝笙却又从背后叫住她道:“姐姐既然吃了大夫的汤药不管用,我倒有个偏方儿,切几片生姜含着,可止牙痛。” 罗昙捂着嘴儿,施礼致谢,才要溜,忽听郑宝笙身边响起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笑意里含着嘲讽,郑宝笙转脸,陡然大怒,道:“柏雅滢!你笑什么!” 这位姑娘是浙江参政柏家次女柏雅滢,布政史是从二品,参政是正三品,可偏偏柏雅滢是嫡女,又与郑宝笙年纪相仿,两人从小就不对盘,凡是郑宝笙在的地方,柏雅滢必然要伺机搅局。 柏雅滢理一理玉兰色绣缎樱花褙子,笑道:“宝笙妹妹可真会开玩笑,生姜哪能止痛呢!治牙痛分明要用花椒白醋温水煎服才管用,我还当妹妹博古通今,不想却这样浅陋!” 柏雅滢摆明就是要来激怒郑宝笙的,郑宝笙偏还上她的当,勃然道:“就是用生姜!我牙痛的时候,就是用生姜止痛的!” 柏雅滢故作惊讶道:“是么?谁说的?不会是你那开药铺出身的姨娘说的吧!” 这下可捅到郑宝笙的软肋了,面皮紫胀道:“生姜生姜就是用生姜,不信你叫昙姐姐试试,若是管用,我可饶不了你!” 柏雅滢笑得前仰后合,带的绫纱斜面裙裾上绣的银枝绿叶都跟着乱颤起来,脆生生道:“你这样急赤白脸的,就是不管用,人家罗姑娘也不敢说实话驳你面子啊!” 郑宝笙是个较真儿的,声调都扬高了几分:“管用就是管用,不管用就是不管用,你当旁人都像你一般烂了舌头地胡说!” “你说谁烂了舌头!”当众受一个庶女的辱,柏雅滢也瞪起了眼珠子。 眼看两人越吵越凶,罗昙才觉得大事不妙,去年李家小姐张罗赛诗会,这两位姑奶奶差点在李府动起手来,叫同去的姑娘们结结实实地看了一场热闹,赛诗会做不成了,作东的李家小姐丢尽了脸,好一阵子都没出门应酬。 偏偏她谁都惹不起,眼看柏雅滢和郑宝笙剑拔弩张,就要动手,罗昙一急,竟然忘了她那一嘴倒霉的牙,冲到两人中间,苦劝道:“两位姐姐消消气!” 她呲牙咧嘴的时候正好对着郑宝笙,郑五姑娘倒吸了一口冷气,指着罗昙道:“昙姐姐,你你你的牙怎么了!” 罗昙这才想起那一口足以震憾全场的牙!又急又气又无奈之下,只想号啕大哭,却又不敢张嘴,于是,罗昙姑娘在杭城众家小姐面前作出了一个让人惊悚的表情,涕泗交流,却紧闭嘴唇就是不哭出声来,脸上的表情要多扭曲有多扭曲,郑宝笙连吵架都忘了,木愣愣地呆视着罗昙。 闻讯而来的叶绮恰好赶到,她理理藕合色乳云纱对襟外裳,走到罗昙跟前笑道:“昙姐儿也太小心了!两位姑娘闹着玩呢!”又转身佯嗔去送信的嬷嬷,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郑姑娘和柏姑娘都是大家子的小姐,礼数极好,不过姐妹们一时玩笑的高兴了,声音高些也是有的,横竖这里没外人,谁还能笑话不成!” 说着扫了一圈旁边围着看热闹的姑娘,不怒自威的眼神将众人震慑了一下,这些姑娘中,谁跟郑柏两个有梁子想要借着今日的事出去说闲话,诸人都心知肚明,叶绮这一提醒,姑娘们中间有几个兴致勃勃地便收敛了喜色。 郑宝笙和柏雅滢也听出叶绮话里的弹压之意,两个都是高官之女,真在罗府打起来,两个人脸上都不好看,郑宝笙比柏雅滢更要面子,闻言勉强笑道:“三夫人说得是,我们不过开几句玩笑,是下人们小题大做,竟然惊动到您那里去了!” 叶绮微笑颔首,柏雅滢也笑道:“是啊,我们没什么事,只是罗姑娘仿佛牙痛的厉害,夫人该请个大夫给她瞧瞧才是!” 柏雅滢原本是想转移话题的,无意中又触到了罗昙的痛处,她可没有两位贵女的涵养,哀嚎一声,跌跌撞撞地就跑回房去了。 第29章 赚他秋雨不成珠 “砰——” “砰砰——”五颜六色的碎瓷片覆 分卷阅读5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了一地, 罗昙的满头珠翠被胡乱甩在地下,茜色折枝海棠多罗呢外裳被扯下, 皱巴巴地委于地上,青杏跪在地上,抱住罗昙的腿, 苦口道:“姑娘且消消气, 今日之事之经被三夫人压服下去了, 与姑娘没半点干系!” 罗昙头顶上火星子直迸,恶狠狠道:“还说跟我没干系!杭城几十位小姐,都看见我的牙” 罗昙深觉受了奇耻大辱, 止不住伏在堆花引枕上, 又呜呜哭起来。 脚步轻响, 罗昙猛然抬起头来, 果然是罗绫来了,罗昙像抓住了稻草似的抓住罗绫, 问道:“姑姑, 可查出什么来了?” 罗绫摇摇头,道:“我仔细问过厨房里的人了,芝麻酪是一个壶里倒出来的, 应当无事——你房里用过的东西都查过了吗?” 罗昙点头。罗绫坐在金丝楠木雕的云头宽榻上, 叹了口气,道:“大概是你想多了, 并不是有人故意。” 罗昙跺脚道:“不管怎么样, 方才我在郑家五姑娘面前丢尽了脸, 本来好好的一件事” “那有什么办法,你也只能自认倒霉!”青杏端过金漆荷叶小茶盘,里面放着一只定窑填白小盖钟,给罗绫奉上茶,罗绫喝了一口,漠然道。她心里也烦得很,她的产业中,需要罗慕之关照的可不止六福绸缎一家铺子,如今罗慕之敲山震虎,她不喜欢叶绮,却又不得不按下性子奉承叶绮。 罗绫的话使罗昙那颗玻璃心备受创伤,她哭天抹泪地直跺脚,吼叫道:“我不我不!姑母你一定要替我想办法!” 罗绫“啪”地放下茶杯,站起来皱眉咬牙道:“就你这个臭脾气,还想做人家的庶子媳妇,我看,这门亲事黄了,兴许是你的好处!” 说罢,不管罗昙如何在背后大吵大叫,扬长而去。 雪盏一面打着算盘,核算去岁各铺子田庄缴上来的出息银子,一面对罗绡笑盈盈道:“就算大姑娘亲自去查问,芝麻酪里的铁浆,无毒无害,就算找个识毒的名医来也查不出来!” 铁浆水是将烧过的铁器与茶,麦,醋,酒混和后,放在粥里才会起作用,芝麻酪无形之中代替了粥,为了遮盖铁浆水的味道,特意在芝麻酪里多放了糖。 铁浆水与五倍子粉同时用,有黑齿的功效,此法原是盛唐时贵族女子用来染齿的,只是本朝不流行了而已。 “青杏在罗昙的青盐里搁的五倍子粉都收拾干净了?”罗绡掩不住欣喜的神情,问道。她穿着一件淡绿色寝衣,仔细看才能看清上面凹凹凸凸的清浅花纹,牵丝扯藤地一路逶迤至脚踝。 雪盏道:“收拾干净了,昙姑娘是个有头无脑的,不过一阵瞎嚷嚷地要查,她哪有那个本事?还不是不了了之!” 罗绡道:“这回多亏了青杏,你替我谢谢她。” 雪盏的手在算盘上一滞,道:“姑娘折煞我们了,这些年若不是姑娘帮着,奴婢的爹娘还不知吃多少苦呢!不过——郑家真的会为了这事将亲事作罢么?” 罗绡冷笑道:“我管这些呢,我又不是为毁她亲事去的!哼!看到那蠢货的一脸惨样儿,我心里就痛快,她再敢骂我,我叫她哭得更难看。”罗绡拿过账本子来,随手翻了几页,还是忍不住的高兴,心想,幸亏三嫂主意多,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郑老太太倚在黄花梨束腰卷珠足藤芯榻上,半阖着双目听孙女宝笙一五一十地讲罗家赏梅宴的事,一个绿衣丫头执着美人拳为她捶腿,媳妇郑夫人恭恭敬敬侍立在侧。 “昙姐姐还算随和,只是忽然牙痛,柏雅滢又来搅局,昙姐姐一时着急上火,才——说起来,都是柏雅滢不好,在旁人家做客还净捣乱,真给贵女丢人,哪还有一点大家子姑娘的样子,竟连商家女也不如了!”郑宝笙本是来向郑老太太禀告罗昙品性教养如何的,只是提起柏雅滢,她又止不住满腔怨恨了,这要是在她姨娘跟前,郑宝笙一定会跳着脚地再骂柏雅滢一顿。 贵女们那点事,郑老太太不用看也想的出来,她关心的不是这个,郑宝树虽是庶出,也是她疼爱的孙子,终身大事不能不慎重,郑夫人立在一边,端着个甜白釉的瓷盅,心里直敲鼓,罗昙这个人选是她提出来的,郑老太太巴巴地叫郑宝笙亲自去相看,还不是对她不放心么? 郑老太太大约瞧出了媳妇的心思,话说得格外和软,笑道:“这样说来,罗家姑娘也是不错的,”郑夫人的眼睛亮起来,“不过,”郑老太太缓缓道,“客人出了乱子,却不敢弹压,到底有些羞口羞脚的意思了!倒是她家的那位新过门的媳妇儿,不愧是崔次辅家养大的姑娘,我见过一回,再听宝笙这样一说,那气派差不多勋贵家的嫡女还赶不上她!”郑老夫人嘴唇含着赞许的笑意。 郑夫人笑道:“商家嘛,银子再多,还不是从小门小户发达起来的?哪能跟官家小姐比?老太太既有这个顾虑,这亲事便作罢了吧!” 郑老太太摇手道:“且慢,罗家也是手眼通天的大商家,一 分卷阅读5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口气回绝了难免得罪人,依我看,两家又没换庚贴,还是这样走动着,慢慢把这事冷下来为好。还有一件,听说罗姑娘的母亲生了恶疾,去庄子上养病了,这里头一定有缘故,何苦叫咱们宝树去趟罗家的浑水!” 郑夫人满口答应,心想,这样断了也好,省得往后娶了来有个山高水低的,老太太又要怪她这个嫡母算计庶子了,以后她单挑那些性子软、立不起来的庶女给老太太挑,娶进门来照样可以拿捏。 郑家的态度暖昧不明,不经意地一拖,就到了阳春三月,裴氏着急起来,眼看着杭城许多人家订亲的订亲,娶亲的娶亲,她也顾不得面子了,悄悄地打发了邢嬷嬷,去找郑夫人的贴身嬷嬷打听事儿。 郑夫人的嬷嬷在朱门里活了大半辈子,早就活成了人精,哪里敢说实话?见邢嬷嬷苦苦来问,就说道:“听说老太太说少爷年纪小,不想毛毛躁躁地早订亲。” 邢嬷嬷把这话回了裴氏,裴氏却不会相信,她心里原本就因为姚氏的事打鼓,这回见郑家拖着不肯来提亲,不免要往那上头想,想来想去,便祭出一记昏招来。 洗心居里的桃杏,已开得红叠翠绕,又打出满枝的花苞,似有绽放不尽的春意留在后头,也有几粒柔脆骨朵,经不起料峭春寒,拂过桃红织金刺绣披帛垂下的华丽流苏上,跌落地下。 叶绮领着琢玉和依兰两个,在后院里掐花儿,预备着洗净了,掺上鸡蛋、面粉和去年做下的玫瑰糖,预备做香甜的桃花酥和杏子酥,丫头们听叶绮说,桃花酥能做成桃花的形状,杏子酥能做的像一团一团的杏花,咬开一口,里头还有花瓣和着青梅丝和玫瑰,再加上蜂蜜做的馅儿,各人都垂诞欲滴了。 “桃花酥是甜的,做了只咱们几个吃,杏子酥酸甜适中,给三爷吃。”叶绮望着头顶上新花初引的一片粉红粉白,笑道。 “跟着夫人,我们也有口福了。”琢玉近来愈发地温婉了,只是眉心里总是淡淡写着一缕清愁。 梅果儿三步两脚地跑过来,如临大敌道:“夫人,太太叫您去瑞萱堂去一趟呢!” “太太?”叶绮一双秋水起了点微澜,自从过完了年,她就卸了管家的担子,已经很久没跟裴氏打过照面了,这时突然叫她去,难道是罗老爷要回家? “是邢嬷嬷亲来传的话呢!还不放心,想来亲自叫您,幸亏我死活拦着不让她进来!”梅果儿洋洋得意道。 “嗯,做得好!”叶绮抚抚梅果儿头顶上扎着红绳掺金丝的两个小鬏鬏。 “太太又出什么妖蛾子?你就说身子不适,别去!”罗慕之不知什么时候穿着淡青竹叶纹细锦常服,握着一卷书,玉树临风地走了出来。 “天儿还冷着呢,也不披上件披风,”叶绮嗔道,话音刚落,琢玉就回屋取披风去了,叶绮挽了他的胳膊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咱们不惹事,可也不怕事,我若是缩在屋里,倒显畏缩了!” 罗慕之轻轻捏着叶绮粉若桃瓣的脸颊,温言道:“我不是怕你吃亏么?” 叶绮扑哧笑了,道:“你见我什么时候吃过太太的亏!” 罗慕之想想也是,她这个媳妇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是个外柔内刚的,半年多了,不论太太出什么招数,一次便宜也没讨到,就笑了笑,道:“那你去吧,记着一条,有你男人在,不必怕她,她若再出什么歪主意,你也不必只是躲着,该反攻时就反攻!” “有你这句话,我能吃亏才怪!”叶绮笑了笑,琢玉已经拿了七丝绫绣海水如意纹的披风,却递给叶绮,叶绮便给罗慕之亲手披了,又系上青金闪绿的带子,带着依兰去了瑞萱堂。 罗慕之的手指间兀自留着温软的感觉,他看着叶绮窈窕地背影,温然而笑,喜滋滋地想,等她回来,得再捏一捏她的脸。 第30章 蜂围蝶阵乱纷纷 叶绮还没进瑞萱堂的院里, 便听到里面传来尖嚣锐利地叫声,听起来不止一人, 暗暗纳罕,裴氏素来对下人规矩极严,今日怎么任由丫头这样放涎! 才踏进院门了, 就见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在院子里乱跑, 时而没头没脑地撞在一起, 从院子左边的一株大梧桐树后嗖嗖飞出泥团,十有八九都中在丫头的春衫上。 她正想细看,突然一记闷响, “扑”的一下, 叶绮那件新裁的浅杏色细碎桃花洒金留仙裙上, 就留下了一个圆滚滚的红褐色泥点子。 忽然树后一团人影一闪, 几步跳到了叶绮面前,原来是个六七岁的女孩子, 梳着双鬟, 穿着大红妆缎春夹袄,裙袄上盛开着大朵大朵的凤仙花,把个不大的小人儿显得更小了。 那孩子大约觉叶绮面生, 瞪着眼珠子, 冲叶绮大喝道:“你是谁!” 叶绮微笑,心想能在裴氏的院子里耀武扬威地作乱, 不知是什么人? 那孩子见叶绮不答, 声音又提高一倍, “问你哪,你聋啊! 分卷阅读5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说着就要朝叶绮腿上踢去。旁边的小丫头见势不妙,顾不得惧怕,拉住这女孩子好言道:“小姐,这是三夫人,”又讪讪地向叶绮道,“这是三叔婆的孙女儿小寒。” 三叔婆来了?她来干什么? 小寒没踢着叶绮,不甘心,在丫头手里挣扎着喊道:“谁认得什么三夫人!呸!你快放开我!”丫头不放,小寒便撮了一口唾沫向叶绮吐过去,幸亏叶绮闪得快。 依兰怒嗔道:“这孩子怎么这样没规矩!” 小寒更来劲了,挣着要上来打依兰,叶绮对依兰道:“别理她,咱们进去吧!” 瑞萱堂的院子很开阔,从院门到屋门,要走过长长一段石板路,叶绮一面走,一面琢磨着这位三叔婆。 罗老爷爹娘都去的早,那时罗家家贫,幸亏三叔抚养他们,才将兄弟俩养大,三叔是个老实良善的人,对老爷兄弟也极好,只是这位三叔婆么听说背地里没少折磨兄弟俩。罗家兄弟成人后,走了经商一途,由小商贩慢慢积累起偌大的家财,罗老爷记挂着三叔的好处,拿三叔夫妇当父母,三叔婆也跟着披金戴银起来,只是三叔的几个儿子不大争气,罗老爷每次给他们本钱,叫他们做些小生意,最后都赔光了本儿,再来向罗老爷要,如是几次,罗老爷也失望了,只在杭城外头置了几座田庄,供养着几个堂弟而已。 难道是来打秋风的? 按理说,叶绮的耳朵应该是热的,因为有人正在背后嚼她的坏话。 三叔婆坐在红檀百宝雕山水四合如意椅上,穿着暗紫色错金银丝的软缎褙子,攥着茧绸的手帕,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鲜花般的美女,如今老了,美女只剩下个骨架子,像夹在书页里发了黄的干花。幸亏三步早已去世,不然半夜起来若看到这样一张脸,一定会睡不着。 她喝了一口丫头捧上的庐山云雾,慢声道:“侄儿媳妇放心,不过一个才进门的媳妇,娘家亲眷俱无,舅舅官虽大,却离着几千里,难道还辖制不了她么?依我看,都该怪你这当婆婆的心慈面软才是!” 裴氏恭敬道:“婶子教训的是,可您是知道的,我不是慕之的亲娘,教媳妇的事儿,多说一句,反倒会叫儿子对我有了生疏之意。” “婆婆管媳妇天经地义!慕之纵然不是你养的,也越不过一个‘孝’字,他媳妇不是官家养大的吗?官家最讲究这些了,凭你再大的本事,一个孝字压下来,谁也当不起!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做主,叫应之的媳妇回来,看她敢说半个‘不’字!难不成还有弟媳妇嫌着嫂子的道理了!”三叔婆底气十足,精神抖擞地准备今日大展威风。 “那就全靠三婶了!”裴氏高兴地说。 “不过,”三叔婆忽然眯起眼睛,眼神闪闪烁烁,“临安北街上那间绸缎庄” 裴氏了然,笑道:“三婶放心,老爷与堂弟亲如一家,知道是给堂弟的,一定会欢喜的。” 裴氏为了请动三叔婆,可算是下了血本,罗老爷把大部分家财都捏在手里,裴氏能做主的也就那么一点儿,这回咬着牙割肉,都是为了把姚氏弄回来,想来只有把姚氏弄回来,罗昙才能顺利与郑家结亲。 二人说话的工夫,叶绮已经进来了,果然见三叔婆端坐堂上,绷着满脸的喜色,偏要装出一副肃穆凛然之像,小丫头柳儿放到地上一只秋香蟒缎蒲团放在地上,叶绮瞟了一眼,含笑对三叔婆和裴氏行了福礼,便立在一边。 三叔婆冷冷笑道:“侄孙媳妇果然是官家养大的么?这样不懂礼数!” 叶绮好笑,连舅母那样喜欢挑人不是的,都从未说过她没有礼数,到了这罗家老太婆的手里,自己反倒没有礼数了,叶绮笑道:“阿绮不懂,请三叔婆明示!” “这还用说啊,明明蒲团都给你摆在这儿,你瞎啊!”咦!叶绮饶有兴味地听着,这口气与方才小寒那泼悍的口气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叶绮执起湖水色软罗绢子,按了按额角,笑道:“请问三叔婆今日是为何而来!” 三叔婆一瞪眼,这媳妇倒会答非所问,便斥道:“我就专为教训你而来的!你婆婆管不了你,我却不是好糊弄的,今儿非要教教你规矩才行!” 叶绮觉得这个无厘头的老太婆简直莫名其妙,裴氏却怕把事情弄僵了,不好转圜,因笑道:“你三叔婆听说我前阵子病了,不放心,今儿特地来看看我,也是疼爱晚辈的意思。”一面走过去,将银亮的水烟袋给三叔婆点上。 “那就是来做客了——三叔婆,即使是晚辈见长辈,除了祭祀,祝寿或年节,平时可以只行常礼,阿绮方才已经向您行过常礼,实在不知有何失礼之处。” 三叔婆的打算是一进门就叫叶绮跪下,跪在地上不让起来,她居高临下的把崔次辅的外甥女训斥一顿,该有多么威风!多么痛快!往后出去向人夸口也有面子,没想到叶绮根本没理她这个茬,还振振有词地跟她讲起规矩来,论讲规矩,她自知不是官家小姐 分卷阅读6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的对手,只得避重就轻,无理翻缠起来,“方才你婆婆说管不了你,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的确如此。纵然可以只行常礼,可我难得来一回,想受侄孙媳妇个大礼还不成吗?我今日就想受你个大礼,你行不行吧?” 裴氏立刻跳出来打圆场道:“三叔婆别生气,阿绮平日是极有礼数的——阿绮,还不快跪下行大礼!” 叶绮切齿暗道你别装大尾巴狼了,这个老妖婆还不是你招引来的?还不知背后说了我多少坏话。 这一迟疑的工夫,三叔婆指着叶绮气愤道:“看——看看看,这就是崔次辅家教出来的好姑娘,眼里头竟没有长辈”她话还没说完,小寒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了,手里托着两大块湿淋淋的泥巴,这回她可算逮着了叶绮,“嘭”地一下,一大团泥巴掷在叶绮身上开了花,在留仙裙上绽开一个不怀好意的鬼脸。 又是“嘭”地一下,依兰的裙子也跟着沾了光,被掷上了半块泥巴,小寒大概觉得这游戏很好玩,把剩下的半块泥巴揪成小块,让瑞萱堂里每个人雨露均沾,裴氏脸色铁青,心疼地低头看着她那件香色仙纹绫绣团寿纹褙子,又不好说什么,三叔婆也不管她深褐绣深玫色卷花金丝绣鞋上的泥巴,也顾不得跟叶绮生气了,只吩咐小寒的嬷嬷道:“快把小姐抱出去罢!” 小寒恶作剧大功告成,不等嬷嬷开口,先就溜出去了,裴氏实在是尬尴,只好笑着粉饰太平道:“小孩子一时顽皮也是有的” 三叔婆呼出一口气来,慢条斯理道:“不是我夸我们家小寒,这孩子平日真是极懂礼数的,只是有一样,吃亏就吃亏在从小身子弱上,被我整日拘在家里,到了侄媳妇儿这儿,不免玩得兴起了!” 这回连裴氏也都无语了,叶绮可算是大长了见识,从小到大,还真没见过这样颠三倒四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 不过这样一冲,倒把叶绮行大礼的事给混过去了,三叔婆深深吸了一口水烟,徐徐地吐出一口云雾来,缓缓道:“唉,如今一代不如一代,知礼数的孩子是越来越少了。应之媳妇在的时候,倒是个极好的,偏又病了,不知可大好了没有?” 裴氏等的就是这句话,忙笑道:“已经大好了,她想回来,我也怪想她的,前几日想遣人去接她,可她说当初为了怕过了病气给家里人才出来的,如今回去,旁人倒无妨,只怕慕之两口子年轻夫妻,会计较些!”说着,去瞧叶绮的脸色。 叶绮胸中阵阵冷笑,这老太婆果然是应邀而来啊!裴氏倒是好算计!拿一个“孝”压着她同意接姚氏回来,云秋蘅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就算罗慕之把这事告诉给罗老爷,有三叔婆在上头压着,罗老爷也不敢家丑外扬。 叶绮咬牙,本来打算让姚氏在庄子上,占着嫡妻的名份,也就罢了,这回裴氏好了疮疤忘了疼,还得寸进尺,那就别怪她下手无情了!叶绮再怎么顾着罗昙和罗昌的面子,也不会让一个有心谋害罗慕之的人再与她们同处一府。 叶绮莞尔一笑,道:“太太这话是怎么说的?二嫂回来是件好事,我跟慕之求之不得呢!” 裴氏一喜,果然这一招是管用的,这些官家小姐,最是爱惜羽毛,三叔婆一个“孝”字压下来,立刻就大功告成了。 裴氏很高兴,笑道:“我早就跟三叔婆说了,我这儿媳妇是最贤惠的!” 叶绮敷衍地挑挑嘴角,三叔婆见这么容易就把叶绮搞定了,白赚一间绸缎庄,也十分高兴,准备打道回府,不料这时小寒又跑了来,听说要走,一头撞进三叔婆怀里,死皮赖脸地大叫道:“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玩!” 裴氏早看出这孩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也不接话,三叔婆宠溺地看着孙女,笑道:“那你想去哪里玩啊!” 小寒一指叶绮,“我要住在她屋子里!” 三叔婆一口应下,道:“好,那么阿绮,你把她带到你屋里住几天,记着,不许委屈了你妹妹!” 拿别人家当自己家,三叔婆真有气魄! 叶绮笑道:“好啊——依兰,带小姐回洗心居!” 依兰受不了了,夫人今天是怎么了,割地赔款也没有这么痛快的!她沉不住气,才想张嘴,被叶绮一眼瞪了回去,只好咕嘟着嘴,带着那个小混蛋回了洗心居。 第31章 嫩蕊商量细细开 小寒把洗心居搅了个天翻地覆。 这小魔王一冲进洗心居的院门, 就直奔叶绮和罗慕之住的正房而去。紫檀雕牙方案上的象牙雕童嬉图镇纸和竹雕高士泛舟笔筒引起了她的兴趣,一番恶意摆弄之后, 小寒冲着嬷嬷大叫:“把竹筒给我包起来,我要带回家去养金鱼!” 养鱼?真有创意! 罗慕之半是愤怒半是疑惑地看着叶绮质问:“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叶绮含笑给罗慕之说了一遍大概缘故,罗慕之气愤地点点头, 狠狠地迸出一个“好”。又冲着继续摆弄他的如意青花笔 分卷阅读6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洗的小魔王吼道:“喂!这好像是我的家啊!” 小寒冲他吐吐舌头, 充耳不闻。 罗慕之从小就是被宠着长大的, 见了这不听话的孩子,恨不得立刻拽过来教训一顿,叶绮道:“三爷别忙, 叫琢玉她们给带到后院去就是了!” 小寒听到了这句话, 抗议道:“我不去!我要在这儿玩!”说完, 一双魔爪又伸向书案旁边的半沓澄心堂纸, 那上头压着两只成窑白瓷小盖钟,与另外的茶壶与十只盖钟是一套的, 罗慕之喝道:“放手!再不放手我揍你了!” 不说还好, 语音未止,那两只盖钟应声而落,罗慕之倒并不心疼财物, 只是觉得这小混蛋着实可气。绾袖子威胁着要去打她, 被叶绮拉住了,小寒见闯了祸, 这才被依兰她们威逼利诱地哄到后院去。 叶绮走到屋里, 换了衣裳, 罗慕之见四下无闲人,气急败坏地道:“出门前我怎么嘱咐你的?你又是如何应承的?明儿一早就把这小混蛋送回去,还有,裴氏别以为请个老妖婆来就能镇住我,姚氏绝不能再回来!” “姚氏当然不能再回来!”叶绮心平气和地说,“可我也没必要当着太太把这话甩给她,岂不叫太太‘知己知彼’?我只管先叫她高兴上几日,到时候该办的事儿也办完了。” 罗慕之这才缓和了些,皱眉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叶绮搀着罗慕之的胳膊坐在炕上,笑道:“我自有办法。也不能回回都叫三爷来操心啊!等我有难处了,再来叫你帮我!” 晚饭叶绮做了打卤面,用五花肉、香菇、黄花、木耳、口蘑切成碎丁子,做成卤子,用鸡蛋和面,不但筋道,细细一嚼还有股麦子的甜香透出来,拌上美味的卤,这是京城里的吃法,罗慕之吃过一次之后就忘不下了。屡屡着央着叶绮再做。 端饭过来的竟是青果儿。叶绮问道:“她们呢?” 青果儿一脸不高兴,道:“别提了,四个姐姐都管不住那小混蛋,梅果儿的小腿被她用石头砸了一下,都青了!” 叶绮道:“她是三叔婆宠爱的孙女儿,当着人面你可别混说,又要吃亏了!” 罗慕之道:“不是个小混蛋是什么?依着我,现在就把她送回去!” 叶绮笑道:“她再调皮,终究不过是孩子,三叔婆都说出口了,我不愿意,一发显得我连个孩子都容不下了!”看罗慕之的脸还黑着,叶绮笑道,“好了,放心,三叔婆说不叫我委屈她,明儿我就去找不会委屈她的法子!” 这时青果儿替二人舀了卤子出来,她毕竟年纪小,又没干过这些活,一个不小心就把卤汁洒在了叶绮的手背上,青果儿吓了一跳,叶绮忙笑道:“不打紧,这汤也不烫,你下去吧。” 青果儿下去,罗慕之心疼地捏起叶绮的手腕,抽过一条松绿绢子来小心擦了擦,“都烫红了,还说没事!”眉心里火焰一跳,“都是那小混蛋惹的事!” 正在生气时,琢玉、琢言、剑兰、依兰一个个满脸疲惫的鱼贯而入,琢言痛心疾首道:“我的玛瑙坠子,我的紫绿团花的裙子,我的” “行了!依兰的金玉戒指,剑兰的堆纱花都被她弄坏了,也没人像你这样!”琢玉很不满琢言这副惜财如命的表情。 叶绮慢慢地嚼了一口面,咽下去,才说:“有多少东西坏了,明儿一总的报给黄钟,叫他依样儿去买新的给你们,还有,这个月发双份儿的月例!” 琢言的眼里闪着红亮亮的光,琢玉瞪她一眼,硬声道:“怎么?你是不是希望那个小混蛋一直住在这儿?” 依兰嘴快道:“她多在这里待一天我都烦死了!” 剑兰道:“我也不想让她在这里住!” 琢言不敢犯众怒,绞着衣角低声道:“哪有?我也不喜欢她!” 叶绮道:“好了,你们都出去忙吧——琢玉,明儿一早,跟着我去参政柏夫人那里走一趟。” 叶绮吃完面,先伏在花梨炕几上写东西,罗慕之过去拉她,“才吃了饭,别积了食!下来走走。” 叶绮抬眸浅笑道:“你先等等,我写完这封信。” “不是才给你舅舅舅母写过家书么?”罗慕之问。 叶绮一边低头写,一边笑道:“不是给舅舅的,是为了姚氏的事。”一边写,一边跟罗慕之说了她的打算。 “这倒是个好主意,能彻底断了裴氏的念头!”罗慕之微笑道。果然,叶绮是一株沿阶细草,看似柔弱,其实生命力强的很。 “我得借闰徵来当一趟差,此事重大,旁人去怕不稳妥。” “你只管吩咐就是,”罗慕之俯下身来捏叶绮的脸,笑道,“都是我媳妇儿了,还这样生分!” 叶绮笑笑,写完了信,叫了闰徵来细细交待好了。才卸下满头明珠美玉,换上乳黄绢撒花寝衣,乌云般地青丝漫至腰际,抚摸着青白的脸, 分卷阅读6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只觉得心力交悴。 罗慕之见她脸上有倦倦之色,拉她上榻,枕在他腿上,替叶绮捏着肩道:“让你在家里与人周旋,委屈你了!” 叶绮神思昏沉,迷蒙地笑道:“哪家没有难念的经?我那几位表姐嫁的都是诗礼簪缨之族呢,不是也少不了烦心事!横竖有三爷在,我也没什么担心的。” 当初在崔家与舅母周旋,与表姐们斗智斗勇时,生怕说错一句话,多行一步路,一不留心,天下砸下来的所有祸事就只能她一人承担。现在叶绮的心里很踏实,无论前路有多少凄风苦雨,至少她的头顶还有一段温暖的枝桠,可以随时供她栖息。所以什么裴氏,姚氏,三叔婆,都是过眼云烟,只要有罗慕之在,叶绮虽然仍免不了不时要与这些人短兵相接,但她的后方,有罗慕之用他宽阔厚实的胸膛为她搭成的避风港,在这一点上,她比裴氏幸福多了,叶绮欣慰地笑了。 罗慕之的手指穿过叶绮柔顺丝滑的秀发,丝丝缕缕的缠绕,像缠住了他的心一样,再也无法从这个女人身上挪开。 叶绮今日格外地会撒娇,头贴在罗慕之的肩上摩挲着,夕阳西下,屋里映着深深浅浅的影,柔美的身影靠在另一个刚劲的身影上,一室静好。 柏夫人一口答应,“三夫人请放心,卫嬷嬷打算在我们家住上一二年呢,去你们府里多住几日也不妨事。”柏夫人穿着宝珠蓝的团花织锦褙子,对叶绮笑盈盈道。 参政府的嫡庶几位姑娘都到了该议亲的年龄,柏夫人未雨绸缪,费了不少周折,才把宫里告老还乡的卫嬷嬷请了家里来住,教导柏家姑娘礼仪。卫嬷嬷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光公主就教过好几位,如今宫里好几位得宠的嫔妃,初入宫时还是她教的礼仪呢。 “那么多谢夫人了,我这就打发轿子来,请卫嬷嬷过去。”叶绮笑道。 “哪里用这样麻烦?我拨一顶轿子送卫嬷嬷就成!”柏夫人非常亲切。 叶绮再四地谢了方回。 柏夫人目送叶绮去了,回头,对从耳房里掀了玫红碎花软锦帘子进来的柏雅滢道,“你也学学三夫人的气派,那日要不是她,那些平日跟你过不去的贵女还不要满城里传你和郑宝笙的闲话!儿啊,你也是快要议亲的人了,若到了旁人家里还这个脾气,叫为娘怎么放心!” 柏雅滢抿了抿嘴唇,蹙眉道:“知道了,母亲都说了好几回了!”犹自不服气道,“三夫人没有娘家可依靠,再大的本事也有限,还不是要任凭婆家揉圆搓扁!” “是吗?”柏夫人挑动描画地修长精美的入鬓长眉,从哥窑开片蓝花碟子里拣了一颗洁粉梅片雪花洋糖,塞给女儿吃,“我看不是吧!听说罗家三爷起初对她表姑娘的身份不甚满意,可后来又听人说,小两口好得蜜里调油,这可不是娘家能为你办的事!你看她来了没多久,平日耀武扬威的姚氏就去了庄子上,连亲婆婆想都没保住,这难道不是本事?滢儿,你得学着点,有娘家作靠山是好事,可最重要的,还是得自己顶起来!” 小寒的好日子到头了。 卫嬷嬷连公主都教得,什么样的撒泼耍赖没见过,还治不了这样一个黄口小儿?卫嬷嬷来了不足两个时辰,小寒就开始趴在沉香小几上哭着鼻子抄起了《女诫》,不时充满畏惧地偷偷瞧一眼面如千年寒冰的卫嬷嬷。 小寒的嬷嬷不愿意了,跑到叶绮跟前道:“我家老太太是叫夫人好好照顾小姐的,夫人怎么能如此折磨她?” 叶绮扬眉道:“嬷嬷这话好生奇怪!我为了你家小姐,巴巴地把宫里嬷嬷都请来了,难道没‘好好照顾’?卫嬷嬷在宫里可是教导公主的,你怎么敢说是‘折磨’?” 小寒的嬷嬷说不过叶绮,只得道:“夫人院儿里的丫头们若嫌小孩子麻烦,只管把小姐交给我带,却不能再叫卫嬷嬷逼着学规矩了!” 叶绮心中莞尔,说的倒好听,交给你,还不是要由她在洗心居折腾?就嫣然笑道:“不瞒您说,嬷嬷年纪这样大了,三叔婆只留下您一人照顾小寒,我这做嫂子的还替她委屈呢!你看看我们家的姑娘,哪个不是一出门就四五个婢女跟着?我一时找不了这么多称手的人来给小寒使,却也要尽尽心意,才特地求了参政夫人借卫嬷嬷来。” 小寒的嬷嬷无法,只得托府里人捎信出去,请三叔婆想法子把小寒接走,谁叶绮早有准备,洗心居外头看着并无异样,却是往来出入极严,铁桶一般的针扎不透,水泼不进,小寒的嬷嬷只好眼睁睁看着平日翻江倒海的小寒在卫嬷嬷的手下温柔乖顺地像只小花猫。 天时一日暖似一日了,院子里一片姹紫嫣红,浓丽的春意隔着碧纱窗,融融地透入胸臆,叶绮坐在窗下,缝着一只香袋儿,看着小寒的嬷嬷愁眉苦脸的样子,好笑地想,等着瞧罢,过几日,还有更精彩的。 第32章 浪淘风簸自天涯 裴氏兴冲冲地着人打扫了姚氏的屋子, 又叫庄子上的人忙活着搬家,就耽误了四五日, 这 分卷阅读6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天清晨起来,才想叫邢嬷嬷叫了马车轿子去接姚氏,就听见瑞萱堂的小厮一迭声地通传要见她。 裴氏理了妆出来, 责怪道:“还是这毛躁性子,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清早起来就大呼小叫的!” 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太太太,不好了,真的出大事了!杭州通判遣遣人来了, 说有人命案子, 要缉拿二夫人归案呢!” 裴氏的心顿时冷了半截, 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极力平静了语气问:“什么人命案子?” 小厮道:“听说是云秋蘅的夫家人告到了知府那里,知府大人就接了云家的状子, 还保证要公事公办!” 裴氏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不寻常, 却还是要弄个明白:“咱们跟杭州知府可是有交情的!” 小厮渐渐喘匀了气,咽了口唾沫,道:“就是为着咱们跟知府老爷交好, 官爷们才在角门那边儿等着, 叫咱们悄悄把人交出来,别伤了罗府的脸面。” 裴氏心思一沉, 随即又自我安慰起来, 云秋蘅一事的证据已然抹得干干净净, 知府大人就算公事公办,也捏不着半分证据——那还怕什么?一口咬死了云秋蘅的死是意外就是了。 官府衙门办事繁琐,单是传人过堂,听证,就淋淋漓漓地延挨了好几日,裴氏起初还惴惴地使人去打听信儿,后来过了几天,心也就慢慢地撂了下来。 云家人始终也拿不出证据,知府老爷为了显示断案慎重,迟迟不肯判,谁知裴氏才要将这件事丢开手,那边京城里却来了书信。 罗老爷信中责她治家不严,还丢人丢到了知府衙门,裴氏隔着万水千山,都仿佛能看到罗老爷气得直往上翘得胡子。 罗应之对母亲倒是客客气气,字字句句只骂姚氏不该作出丧尽天良的事来,致使罗家蒙羞,同时还附上一样东西——休书。裴氏看了信,如五雷轰顶,话都不会说了,半日,才哆嗦着灰败的嘴唇吼了一声:“叶绮——你这个贱人!” 裴氏这回是真的病了,躺在床上谁也不见,叶绮去了瑞萱堂两三回,都被挡了回来。叶绮也不计较,泰然自若地又回了洗心居。 然而,却不是每个吃了裴氏闭门羹的人都能不计较。 裴氏卧床的第四日,三叔婆就哭着骂着打上门来! “老二家的你别当缩头乌龟!你跟我说好的绸缎庄呢!展风去临安北街接手,那里的管事竟然不让,好啊!你为了治你儿媳妇,拿着甜头叫我替你出面,事完了你就翻脸不认人了!告诉你没有那么便宜的事!”一边跳着脚,一边把裴氏在她面前说的叶绮那些坏话颠来倒去说了几遍,三叔婆长着一副高亮的喉咙,嚷嚷地一整条街都听见了,不到一天,满杭城的人就都知道了裴氏拿捏儿媳妇的事。 小寒的嬷嬷可算是见着了主子老太太的面,抽抽答答地把小寒被卫嬷嬷拘着学规矩的事说了出来,三叔婆一层气上又添一层气,一并把这笔账都算在了裴氏的头上。 裴氏忍不住了,头上系着花罗护额,长长的两条绸带垂在耳畔,出来跟三叔婆辩理,“小寒一直住在洗心居,你去找三媳妇算账,别在这里烦我!” 三叔婆狠狠地“呸”了一声,大嚷道:“旁人不知道你们家的事,我还不知道!慕之媳妇儿被你拿捏得那样,她敢找人去揉搓小寒!定是你嫌着小寒,才想出这等不要脸的毒计!”说着,趁着裴氏不妨,抬起沉香拐仗狠狠地打了裴氏好几下,裴氏背上顿觉火辣辣地痛,三叔婆是长辈,谁敢出手拦她?邢嬷嬷和几个丫头只得一面苦劝三叔婆消气停手,才好歹把裴氏从三叔婆的辣手下救出来。 要说卫嬷嬷确实名不虚传,才几日的工夫,就把小寒教导得有几分模样了,领回家去,小寒的娘见了,心中也是纳罕,待问明了情由,不得不佩服宫中嬷嬷的手段。小寒的娘是个明白人,没过多久就给她找了所闺学,送到学堂去了,从此再不叫三叔婆带,这都是后话了。 这事到这儿还不算完,崔次辅的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不知是谁把这事隔着几千里传到了崔次辅的耳朵里,崔名亚虽说十几年来对外甥女的关心有限,然而涉及面子的事,可是绝不含糊。转眼就回家把刘氏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通,刘氏也深恨裴氏不知所谓,倒连累得她躺着中枪,转眼就跑到逸琴的小姑子——永泰公主那里诉苦,永泰公主看在亲戚面上,总要帮这个忙,转眼就派了身边的一位女官南下杭城,那女官转眼就转到裴氏的眼前,教训她来了。 别看刘氏在崔府那一亩三分地被丈夫教训地灰头土脸的,拿到外头去,怎么说也是堂堂朝廷诰命,正三品的淑人,来的又是宫中女官,往裴氏跟前一站,就是钦差啊! 女官赏了裴氏一顿狗血淋头,附赠了二十下手板子,裴氏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回把脸都丢尽了。 叶绮备了厚礼谢了柏夫人。 因着烦扰了卫嬷嬷几日,临走给她带了十几个包袱,装满了各色名贵衣料,金玉 分卷阅读6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首饰,还要亲自送卫嬷嬷出府。 卫嬷嬷笑道:“夫人快留步吧,老奴在宫里不过是听人使唤的奴才,受了夫人这些礼物,已是过分了,哪敢劳夫人亲送!” 叶绮笑道:“嬷嬷在宫里备受敬重,我们这点子礼又算得了什么?” 卫嬷嬷颔首道:“不愧是崔次辅家教出来的姑娘!礼数周全,长得还这般美貌!” 叶绮执着绢子按了按鬓边的宫制堆纱玉兰花,笑道:“嬷嬷谬赞了,且不说礼数自是比不了宫廷,就是容貌,嬷嬷在宫里一日见过的沉鱼落雁,比我们一辈子见得还多!” 卫嬷嬷笑道:“宫里的美人儿是不少,不过——夫人也不差,夫人的美貌,倒能与”卫嬷嬷忽然住了口,她在宫廷谨言慎行地活了几十年,已经习惯了话到嘴边留三分,且心思转得极快,旋即笑道,“能与宫里的小主相比了!” 叶绮笑道:“岂敢?” 卫嬷嬷佯作不经意的又看了叶绮一眼,这双眉眼与永泰公主她含笑沉默,背地议论主子,可是犯大忌讳的,那年纯贵人无意中说错话,说三春社的一个名角长得像韦贵妃,转天就被贵妃娘娘寻畔赏了一顿板子,半年都不能下床,就因此失了宠。 江南的春日熏人欲醉,叶绮与罗慕之相携走过白堤,跨过锦带桥,向白堤尽头的孤山走去。 “十锦塘果然名不虚传,重重的杨柳碧桃,把春色都占尽了。”叶绮贪婪地呼吸着煦暖春光中特有的蓬勃气息,浓浓的香气氤氲在软溶溶的温风里,吹在她的脖子里,酥酥的,痒痒的。 “你喜欢出门,以后我常常带你出来就是了!”罗慕之与叶绮相视而笑,她现在过的日子,真是逍遥极了,不用请安,不用伺候婆婆,想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这样的幸福大概就只有公主能与她相比了——然而生活在森严宫禁里的公主,也未必能有这般幸福。若是舅母知道她过得这样好,一定会气歪了鼻子。 “‘乱花渐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白乐天的诗,是骑在马背上吟出来的吧,下回再来我也要在这里骑马。”叶绮笑道。 “哪里用的着等下回?一会儿闰徵来了,我叫他现去买两匹来!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马,辔头是用金丝缠玉的,还是用银丝绞青绳的?”罗慕之说话的的口气,好像天上的星星,也是一抬手就能捞到。 “等下回吧——快要走到孤山了,难不成为着骑马倒回去再走一遭?”叶绮很兴奋,小脸红扑扑的。 罗慕之这才想起叶绮不大出门,方才走过这长长一条白堤,怕是累了,抽出她塞在偏襟里的挑银丝绢子,替她拭汗,从额角一路拭到脖子里,看着半湿的绢子,皱皱眉毛道:“琢言已经在八角亭熬好了酸梅汤,去喝一碗解解暑。” 叶绮笑着点点头,两人就手牵手向八角亭走去。 罗慕之想着叶绮一路走过来必定口渴,早就安排了琢言做好酸梅汤等着,等叶绮进了亭子一看,果然都已经放凉了,罗慕之端起一碗来喝了一口,道:“再加两块冰糖。” 琢言道:“三爷不是不爱吃甜的么?” “蠢才!”罗慕之笑道,“这么酸的东西夫人怎么入口?” 琢言笑着去加冰糖了,其实叶绮渴得很,哪还管什么酸的甜的,只觉得琢言熬的酸梅汤清凉可口,一碗一碗只是喝不够。 罗慕之却不许她再喝了,从她手里抢过碗来:“这是个收敛的东西,不可多喝,你要还口渴,用些龙井茶吧!”接着就有上好的明前茶和几碟精致的小点心端上来,叶绮看时,一碟是桃花糯米糖糕,一碟是杏子酥,都是叶绮先时教她们做的,还有一碟云片糕,乳白细腻,最后这碟叶绮却不大认得,绛红色油亮亮的,还透着一股鸭肉的香气。 叶绮问:“这是什么?” 罗慕之拈了一块嚼了,道:“这是酱鸭,跟京里的鸭子不一样,是当零食吃的。”叶绮吃了一块,果然甜美可口。琢玉和依兰、剑兰为了做出这些新鲜的点心,让叶绮边赏景边享用,天不亮就带着丫头来到孤山脚下支风炉子了。 罗慕之道:“还有糖蒸酥酪和虾饺,你吃不吃?” 叶绮摇头道:“不吃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东西么?”她穿着浅绿色香云纱的对襟春衫,柳黄百褶裙,如杨柳轻匀。 罗慕之就从怀里掏出一把金瓜子,赏给琢言,道:“你们做得极好,拿这些去附近转着玩玩吧,可不许走远了。” 琢言笑得眉眼都弯了,抓着赏钱去找琢玉她们商量买什么东西去。 叶绮想到还有一场饕餮,点心再美味,也不肯多吃了。与罗慕之天涯海角地闲聊着,笑语暄然中,不觉时光流逝。 闰徵穿着一身浅蓝葛布衫袍走过来了,向罗慕之和叶绮打了个躬,拿出手里的一沓单子票据,禀道:“这是几位铺子并田庄的管事送来的,请三爷过目。” 罗慕之翻了一回 分卷阅读6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有几张写得比狂草还难认,几张认得出来的,也不明白上头说的什么,就皱眉道:“我哪里懂这些?叫他们看着办去吧!” 密密麻麻的数字犹如紧箍咒,把罗慕之的一腔欢喜化作了烦闷。 第33章 春风拂槛露华浓 这些交给罗慕之过目的铺子和庄子都是林氏的嫁妆, 林氏娘家没有儿子,只有一位长姐, 就是蜀州林家的当家林婉华,林婉华与林氏姐妹情深,林氏早逝后, 罗老爷因怕罗家有人觊觎林氏的嫁妆, 知道林婉华品格端方, 尽是信得过的,就求大姨姐替罗家兄弟打理着,这些年林婉华把妹妹的一份妆奁打理得有声有色, 还涨了近三成。 可是罗慕之成亲之后, 林婉华便不好再管了, 都交给了罗慕之, 罗慕之从小读圣贤书的,看账单子犹如天书, 幸而去年不曾有什么大事, 总算糊糊弄弄地过了大半年,今年却是再也逃不过了。 叶绮想,林婉华急着把林氏的嫁妆交接给罗慕之打理, 自是怕叶绮多心, 可见林婉华为人磊落,又听说是铺子并田庄的管事送来的, 必定都是些紧要事了, 罗慕之怎么这样散漫, 这样下去,管事们必生轻视懈怠之心。 叶绮问道:“是什么东西?” 闰徵知道三爷在夫人面前是从来不藏着掖着的,就把这一沓东西都呈给了叶绮,叶绮看时,几张是铺子进货,需要从钱庄里支取大额的银子,也有几张便笺是铺子里去年多出息了多少银子,问是存在银号里等着涨利息还是投到今年的买卖里去,另有两张是田庄管事送来的,说是新近买下了另一片山林,要有罗慕之的印鉴才能支银子过户。 叶绮道:“都是些大账目,往日三爷都是怎么管的,如今也依着样子来就是了,怎么能撒手不管了呢?” 罗慕之叠起双手枕在亭子的朱栏上,踌蹰道:“你让我怎么管?我自幼没学过做生意,况且以后也不打算从商,费这些工夫,还不如多做两篇文章呢!” 叶绮笑道:“这些俗务,却也是躲不过的,我倒是会一点,只是懂得不多,怕把事做坏了!” 罗慕之如闻天籁,指着那沓烫手山芋,笑道:“你只管做,三爷有的是银子叫你赔!”叶绮皱眉,这个罗慕之,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叶绮是读过一些经商的典籍的,可多是些理论,就怕犯了纸上谈兵的错,好在闰徵送来的这些东西,只是涉及到历年来有成例的大额银钱出入,决策起来也并不难,叶绮叫闰徵召了几位管事来,细细问过往年的旧例,不出半个时辰,也就理清了,又指着几张单子对罗慕之道:“这几张在这个地方要签上三爷的名字。” 罗慕之立即执笔依言签了,叶绮又抽出两张来,道:“这两张要在名字上用印鉴。” 罗慕之就从怀里掏出印鉴来,闰徵带着印泥,也照着叶绮说的印上了,一时闰徵和几位管事都走了。 罗慕之掂了掂那枚用六面血的极品鸡血石做的印鉴,塞到叶绮手里,道:“这个也给你,横竖有事你拿主意就是了。” 叶绮托着印鉴哭笑不得,道:“哪有这样的?难道明儿我弄个卖身契叫三爷签,三爷也签了不成!” 罗慕之目光灼灼,凑近了叶绮,笑道:“好啊!我甘心情愿签一张卖身契给你,一辈子不得赎身,如何?”叶绮一听就脸红了,扭过脸去不理她,把印鉴收了。 罗慕之对叶绮刮目相看,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个本事,你不是在官家长大的吗?怎么还会做生意?” 叶绮笑道:“那时我以为将来要做秀才娘子的,想着若是嫁个只会读书的秀才,我就要想些赚钱的法子——也不过读过《货殖列传》《盐铁论》之类的。” 罗慕之笑道:“可是被你说中了,你不就嫁了个只会读书的秀才么,不过有些祖产而已。” 叶绮笑道:“三爷何必妄自菲薄,凭你的学问,早晚有金榜题名的那一天!” 这时,只见依兰带着罗绢的小丫头木槿走进八角亭子,木槿福身请安,笑道:“我们姑娘从旁边儿的楼上看见三爷和三夫人,我还不信呢,不想竟这样巧!姑娘想请夫人上楼去坐坐。” 叶绮见木槿眼神闪烁,知道罗绢必是有事找他,在府里怕不方便,才悄悄跟到这里来说,叶绮便打发木槿先回去,让依兰将方才的几样点心收拾了几碟子,一起装进五彩描金食盒里给罗绢带去。 罗慕之也猜到了罗绢的心思,懒洋洋道:“太太已是强弩之末了,何必这样小心!就是在家里说又如何?” 叶绮笑道:“她跟咱们不一样,她生母还在太太的手里呢!” 八角亭子旁边有座两层的楼台,罗绢早已将闲人打发干净,摆了茶点在那里,见叶绮又拿了点心来,忙施礼谢道:“又要偏嫂嫂的好东西吃了!” 叶绮见罗绢穿着杏林春燕的绣罗衫,袅袅婷婷如春风中一束皎皎白玉兰,叶绮问 分卷阅读6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道:“云家人都安排好了?” 罗绢点头道:“幸亏当初嫂子拦着我,不然,不但不能为我姨母报仇,只怕还要受太太的陷害。” 当初云秋蘅才死,一腔愤恨的罗绢想要写信给罗老爷,请父亲做主,却被叶绮拦住了。罗老爷是个精明的商人,凡事都要权衡利弊,那件事罗慕之和叶绮都有惊无险,单为了一个云秋蘅,让外人知道罗府的家丑,罗老爷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罗绢觉得有理,才打消了念头。 这次叶绮让罗绢出面,把云秋蘅的夫家人悄悄接到杭城,又助他们去告状,私下里却给罗老爷捎信,罗老爷见家丑都闹到知府那里去了,火冒三丈,才一面着人打点此事,一面命罗应之休了姚氏。 其实裴氏早已经把证据毁干净了,罗老爷就算不打点,知府也不会去动罗家,叶绮让云家人去闹,无非是要罗老爷下决心休掉姚氏,罗应之与姚氏夫妻之情早就不在了,父亲让她休妻,他正求之不得呢。 叶绮道:“姚氏已经绝无回到罗家的可能,太太经此一事,势必不能再得到父亲的看重,妹妹就由她自生自灭去吧。” 罗绢明白,叶绮是担心她再去向裴氏寻仇,半是羞赧半是沉痛地道:“此事本是我姨母起了害人之心在先,连累和三哥三嫂,好在没有酿成大错。太太虽然狠毒要了她的命,如今在瑞萱堂里饱受折磨,我姨母也算是得了公道了。”又抬眼笑道,“前几日趁着太太生病,家里乱作一团,我偷偷去流花庄看过我娘了,听说三哥每月都派人送十两银子去,我娘过得比以前好了很多,脸上也白胖了。”说着,又要给叶绮行大礼,叶绮扶起她道:“这可使不得,你三哥帮她,是心疼妹妹,自家兄妹,何必多礼呢!” 罗绢又与叶绮说了一回话,叶绮道:“你三哥说要带我去积香居吃饭,我该走了,改日再跟妹妹聊吧!听说那里一到中午,连位子都占不上,我们也要早些过去了。” 罗绢却是秀眉微挑,旋即笑道:“哦?是三哥说要带嫂子去的?” 叶绮道:“是啊!我还一直没去过呢,听说积香居建在西湖边儿上,若能占到临窗的座位,还可以一边看西湖好景,一边品美酒佳肴,也不知我们能不能占到位子。” 罗绢展颜笑道:“嫂子放心去吧,一定能占到位子!” 叶绮笑道:“那么借妹妹吉言了。” 叶绮刚走,木槿就过来问道:“小姐,咱们不是也要去积香居的么?小姐怎么不与三爷三夫人同去!” 罗绢点了点木槿的额角,笑嗔道:“你傻呀!既是三哥要带三嫂去,你觉咱们还吃得成吗?走吧,回府!” 叶绮一想到有好吃的就心情激动,心情一激动话就特别多,尤其是想起许多与积香居有关的事来。 “听说有三层呢,第三层上有专为女客设的雅间儿,四个表姐都去过,只有我没去过。”叶绮想起在京城时没去成,不无遗憾地说。 罗慕之皱眉道:“她们都去过,怎么就不带你去?” 叶绮道:“舅舅不喜欢女孩子去那种喧闹的地方,舅母带着二表姐和三表姐去过,芳姨娘带着四表姐去过,都是悄悄瞒着舅舅的,大表姐是跟着新丰长公主去的,我怎么去啊?可恨的是四表姐吃完回来还气我,说里面的包间可风雅了,叫什么‘梅花三弄’‘平沙落雁’‘汉宫秋月’,我是去吃的,又不要去赏梅赏月!也不知是谁脑子有毛病才取出这些刁钻古怪的名字来!” 罗慕之皱皱眉毛,问道:“这些名字不好么?” 叶绮歪着脑袋想了一想,道:“倒不是不好,就是觉得吃个饭而已,弄出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来做什么?” 罗慕之叹道:“俗人!俗人!若没有这些风雅,积香居哪来的那么大声名?天下好吃的东西多了!尤其是京城那里才子佳人,不都是冲着这些风雅去的?” 叶绮想到好吃的,脾气就格外好,笑道:“你说的对,咱们走快些,别占不上位子了!” 下了车,叶绮心里却是一凉,眼前是有座三层的酒楼不假,上面也有描着金漆的三个大字“积香居”,门前却只有几个仆役打扮的人,柳丝在惠风中柔柔地舞动婀娜的身姿,蒙着一星儿欲绿不绿,摇漾起新鲜的春意。 再仔细一看,连锁花格朱漆门外,竖着一块白底红字的黄杨木牌子,“店铺修缮,今日打烊”。叶绮顿时泄了气,愁眉苦脸的瞧着罗慕之。 罗慕之却拉着她的手,笑道:“进去吧!” 店门果然是虚掩着的,店堂里静悄悄,窗外的生生燕语,呖呖莺歌渐渐浮起,一递一声,如扯断了的满头珠翠落在莹润的玉盘里。 上到二楼时,伙计大概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满面笑容地迎出来,道:“三爷来了,您说的那几道菜都已经备好了,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出锅,三爷还想来点儿什么,小的们好去准备。” 罗慕之负着手,说道:“过一会儿让夫人点吧 分卷阅读6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言情海,(3w点yanqinghai点com)最全最好看的小说阅读网!” 叶绮盯着罗慕之道:“为了咱们来吃一顿饭,你让人家整个酒楼歇业等着你!” 罗慕之轻轻点头,叶绮道:“你也太霸道了吧!” 罗慕之不答,拉着她上了三楼,靠窗的一个座位上,果然已经上了炸猪排,牛肉羹,清蒸桂鱼三道菜,叶绮只跟罗慕之提起过一次,他竟还记得。 罗慕之拿出一柄象牙柄的泥金芍药暗纹绢扇,上面用颜体楷书写着积香居的菜谱,叶绮却没心思点菜,盯着罗慕之问道:“说实话,为了让老板把客人都轰走,你给了多少银子?” 罗慕之冷静地摇摇头,道:“一两银子也没给,是老板自愿的,因为,这家店——是罗家的产业。” 第34章 幸有荼蘼与海棠 果然叶绮的眼里闪过讶异不已的光芒, 罗慕之为了这顿饭,筹备多时, 不惜千金博美人一笑,为的就是听叶绮一句赞美。他已经按捺不住了,眼睛一眨一眨, 期盼着, 快点啊快点啊, 快来表扬我吧!看我对你多宠多疼爱! 叶绮眼放金光,半晌,痛心疾首地说了一句话:“这要少赚多少银子啊!” 罗慕之瞬间石化。 原以为烽火戏诸侯的结果虽惨, 也总能见到黯淡了春光的那一抹嫣然, 只是罗慕之忘了, 他的美人是读《货殖列传》《盐铁论》长大的, 这样的烧银子换浪漫,竟顾不得“罪过可惜”这四个字了。 罗慕之的脸当时就绿了, 摸着叶绮的额头问:“你被琢言附体了吧!” 叶绮虽然不喜这样靡费, 也知道是罗慕之对她的一片情意,立时挽了他的胳膊,脉脉道:“我知道你对我好, 不过独乐乐, 不如众乐乐,今日必定还有许多想要来积香居吃饭的人, 咱们是吃痛快了, 却拂了旁人的兴致!你不让他们进来, 他们就是想欣赏你的‘梅花三弄’‘平沙落雁’也没机会了!” 罗慕之讶然道:“你知道是我取的名字了!” 叶绮扑哧一笑,道:“你说这店是罗家的,我还猜不出来是你取的名儿吗?就连咱们住的‘洗心居’,也是‘客心洗流水’的意思,只是今日在你这‘平沙落雁’‘梅花三弄’里饕餮,听不到你的‘平沙落雁’‘梅花三弄’了!” 罗慕之笑道:“你想听还不容易!”说着,却想起没带琴来,回家去取亦嫌太慢,就要吩咐琢玉到对面去买琴,叶绮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吃饭的时候就只管好好吃,听曲子会影响我的胃口!” “也是,听曲儿听得不知肉味了,岂不白白辜负了师傅们的好厨艺!”罗慕之道。 叶绮心想,你太高估我的境界了,我是怕你顾此失彼啊好吗? 叶绮四下看看,道:“把积香居的食客挡在门外,只伺候咱们两个,这样的百年难遇咱们可得好好享受,今天专心吃饭,不想别的!” 罗慕之抱着手臂云淡风轻地笑道:“‘百年难遇’可就说不上了,几年前就有一位客人,享受过跟你一样的待遇。” 叶绮心情大好,也乐得跟他开玩笑,问道:“哦?是男客还是女客呀?” 罗慕之知道叶绮在想什么,清清嗓子,笑道:“是一位女客——是位美貌的姑娘!” “嗯?”叶绮佯做疑虑地皱眉,笑道,“那么——是不是罗三爷的心上人啊!” 罗慕之笑得前仰后合,道:“我倒是想把她当心上人呢——”叶绮摆出凶神恶煞的模样,罗慕之立即接上,“只是不敢啊!” 叶绮撇撇嘴:“这世上还有罗三爷不敢的事吗?” 罗慕之故作郑重道:“当然喽——她是皇上最宠爱的永泰公主,你说我敢吗?” 永泰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出公主,一出生即备受帝后的宠爱,这几年贺兰皇后色衰爱弛,却丝毫不影响皇帝对永泰公主的重视,皇帝对她,甚至超过了对儿子们的重视,是名副其实的掌上珠,心头肉。皇帝赐她的澄水帛,淋水挂起,即使三伏夏日,置身其中亦可身轻无汗,赐她的火蚕棉,一件棉衣里只用一两,数九寒天也会犹如炭炙。 罗慕之一边舀了一匙牛肉羹边吃边说:“那年皇帝巡幸江南,到杭州时,是由江浙总督接驾,可一应饮食车马,都是罗家供应,银子花得流水一般。皇子们都无福跟着来,只有永泰公主有这个面子,她在京城时就极爱吃西湖醋鱼,龙井虾仁这些清淡的江南菜,到了这里,更要尝新鲜的,就到我们积香居来了。” 叶绮兴致盎然地问:“那你一定见过永泰公主喽!怎么样?漂不漂亮?” 罗慕之有点儿遗憾,摇头道:“金枝玉叶哦!哪里能让人轻易见到的,不过么——”他转了转眼珠子,笑道,“我扮成小伙计,趁着传菜给宫女的机会悄悄从隔间的缝隙里看了个背影儿,其实金枝玉叶的背影也不过如此,还不如你的背影好看呢!” 叶绮忍不住又撇嘴,道:“ 分卷阅读6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动心思,还不是怕当了驸马不能纳妾!” 罗慕之打量着叶绮,意味深长地笑道:“我看你对这一条很羡慕嘛!” “天底下若有哪个女子不羡慕,就是脑子进水了!”叶绮斩钉截铁道,“不过,我不只是羡慕。” “怎么样?你打算有样学样不成?”罗慕之睁大眼睛道。 叶绮平静地点点头,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如果你有别的女人了,只管跟我说,我会走。” 罗慕之还非要弄个一清二白:“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你的心也好,你的人也好,如果不能专属于我,我立刻弃之如敝履!我就是你命中的桃花煞,任凭这世上滚滚红尘,朵朵桃花,只要有我在,一只母蚊子也休想飞进去!”叶绮眉清目朗地坦然道。 罗慕之挑起拇指,“好!我媳妇儿有公主的气魄!” 叶绮抿嘴儿笑笑,继续埋头苦吃,这时跑堂的又来了,递过写着菜谱的纨扇,笑道:“夫人方才已经点过菜了,也请三爷点几道爱吃的吧!” 罗慕之摸摸下巴,沉吟道:“醋溜肉段,老醋花生,香醋蜇头” 跑堂的迷惑地挠挠头,“三爷您什么时候只吃酸口儿的了?” 罗慕之正色道:“就从今天现在开始,爷只爱吃一股醋味儿的东西。” 叶绮闷声咳嗽,低头偷笑。 快吃饱的时候,闰徵进来了,凑到罗慕之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罗慕之脸色郑重,对叶绮说了句“我去去就来”,就跟着闰徵出去了。 叶绮一个人端着梅坞新送来的香片,倚在明窗上慢慢喝着,街市上人马往来如织,他们出门乘的那辆朱轮翠盖八宝车静静地停在街边,赶车的师傅喝茶休息去了,穿着绿葛布短衣的黄钟坐在车上,两条腿晃晃悠悠,车篷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在黄钟背上拍了一下,黄钟身子后仰,就着那手吃了递出来的一瓣橘子。 递橘子的手腕上带着绞丝银镯子,不是琢言是谁?叶绮莞尔,有一些幸福,并不需要澄水帛和火蚕棉,就如此刻,淡金的阳光透过蝴蝶穿花莨纱撒进来,洒落一室黄黄的温暖,整个人都快要在这温暖中软溶溶地化掉了。 罗慕之一会儿就回来了,笑道:“是好消息,父亲在京城的那桩大买卖做成了——也不枉他老人家过年都没回来!” 叶绮问道:“什么大买卖?” 暮春的江南已经有了暑意,罗慕之出去一会儿,脖颈上汗涔涔的,端起叶绮方才喝残的半碗香片一饮而尽,说:“向北地供应绸缎和金器,朝廷要与罗兹互市,罗兹的贵族过惯了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很喜欢中原这些东西,慢慢地风气自上而下,边境上就需要大量的供货,不过边贸才开,皇上怕中原商人一涌而上出乱子,才让礼部选可靠的商家供货。” 边贸和海运都是日进斗金的生意,不过风险也大,叶绮试探地问道:“可有什么不顺利的么?” 罗慕之笑道:“没什么,只是这次下的本儿大些罢了——你别管这些,有我呢!” 叶绮觉得一定有什么事,不过罗慕之不说,她也不好问,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月,时光如春花从枝头悄然消逝,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罗慕之自那日回来之后,一日之中倒有大半日在外头,叶绮问他,他只说要仔细照看生意。 叶绮替罗慕之换下湿透的中衣,放了个娃娃擎荷青花瓷枕在他身下,笑道:“你也跟我商量商量,我虽不很懂,听你说说也是好的。” 罗慕之摩挲着叶绮白嫩的纤指,笑道:“我娶了你是要你享福的,不是要你替我担忧,况且也没什么事,我虽没学过做生意,好在铺子里的管事都是几十年使出来的忠仆了。”罗慕之虽如此说,叶绮却能看出他的脸色越来越沉重。 罗慕之不说,叶绮也不便问,闰徵和黄钟的嘴也严得很,叶绮试探过几回,套不出一句话来。 又过了十几日,罗慕之从外头回来。忽然就对叶绮说:“我有事,要去北边儿走一趟。你在家里乖乖等着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去了哪里——太太为难你,你针尖对麦芒,实在顶不住时,等我回来给你撑腰。” 叶绮给他一颗颗地系上白云纱长衫上的盘金核桃纽子,笑道:“好像你一走,我就会被人生吃了似的,既是父亲叫你照看生意,必是极要紧的事,你只管去就是了,不必记挂我——何况,舅母赏的手板子,太太只怕还没忘!” 罗慕之在妆镜前为叶绮理了理宫制的堆纱花,揽着她纤弱的肩头,道:“再大的事也等我回来再说。” 叶绮心里有点发慌,不过罗慕之要走,总不好绊他手脚,忽然又起了一念,恋恋道:“要不然,我陪你去!” “不可,山高路远的,我可舍不得你受苦。”罗慕之又安慰他几句,吻了吻她的芬芳柔顺的发丝,收拾了两大车行李,带着几个就小厮走了。临走,还把黄钟留下给叶绮 分卷阅读6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使唤。 叶绮觉得,罗慕之一走,裴氏如果能消停,一定会憋到内伤呕血,所以她严阵以待,等着裴氏来踢馆。 叶绮等了六七天,都没有动静,她开始对裴氏有点失望了,那样的野心勃勃,竟然架不住次辅夫人的一顿手板子? 不过裴氏显然不想辜负叶绮所望,很快就在瑞萱堂闪亮登场了。 裴氏满面含笑,一张脸像开在太阳底下的葵花,她笑得这样异常,叶绮几乎要以为她回光返照了。 崔次辅夫人那一顿板子还是管用的,裴氏不敢搭长辈架子,也不摆臭脸,只是笑盈盈地拿出一封信,叫邢嬷嬷交到叶绮手里,不过显然这信中提及的消息实在是太好了,裴氏没等叶绮拆开信,就迫不及待地笑道:“你父亲说,要慕之娶程家小姐程碧仙为平妻。” 第35章 黑云翻墨未遮山 平妻?这是权贵一向瞧不起商家的重要原因之一。尤其是那些诗礼簪缨之族,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 凭你是再大的权臣,就是想做宠妾灭妻的事,也得捂着盖着, 时而与嫡妻秀个恩爱粉饰个太平, 谁要是被人翻腾出妾夺妻权的事, 就是皇上也要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然而信上确实是罗老爷的亲笔,这是怎么回事?饶是叶绮做了十足十的准备,心头还是好像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好在她自幼寄人篱下, 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功夫, 所以当她抬眸正视裴氏时, 瞳仁里满满都是心气和平的微笑。 裴氏的眼里则充满了期待,这是何等羞辱的事啊!快伤心吧快绝望吧快来大吵大闹啊, 马上就要跟别的女人共事一夫了, 这是多么悲摧的事! 可惜叶绮既无悲伤,又无狂躁,让裴氏说不出的黯然与失落。叶绮淡淡地问了一句:“这事儿慕之知道吗?” 裴氏又打起精神, 扬眉道:“要他知道做什么?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 他等着回来做新郎就是了——唉,说起来, 媳妇你也别伤心了, 这也是喜事, 那程家小姐看样子是个好生养的,早晚有了儿子,就算长子不能给你,我替你求一求情,次子” 您展望的也太多了吧!叶绮几乎失笑,裴氏不高兴了,“长辈在这里说话,你喜气洋洋地做什么?”奇哉怪也,叶绮想,刚才是你亲口说是“喜事”的好吗? 其实凭叶绮的三寸不烂之舌,绝对有把握完爆这个吊着半口气的半老徐娘,不过叶绮实在是懒得跟她费精神,气倒了她,叶绮还得侍疾。 叶绮敛了笑容,道:“媳妇是觉得这确实是个喜事,所以才喜气洋洋啊!” 裴氏被噎了个绝倒。 叶绮追击:“请问太太还有事要吩咐吗?” 裴氏愣怔了一下,居然没答出来,叶绮笑道:“若没有,媳妇先告退了!” 然后,叶绮扔下瑞萱堂错愕的众人,施施然出去了。 依兰早就憋到内伤了,一出瑞萱堂的门,就叽叽喳喳地嚷开了:“这算什么?欺负夫人没娘家么?我看是上回次辅夫人那顿板子太轻了。” 剑兰提醒道:“你生气归生气,可这一回是老爷的主意,太太说的那句话有理,这是‘父母之命’,三爷再怎么护着夫人,难道去违背老爷的意思?” “呸!还平妻呢!说出去要笑死人!怪不得当官的都瞧不起商家,我这回可算见识了!”依兰一心护着叶绮,怒起来不免恨屋及乌。剑兰忙提醒她道:“你快别说了!” 叶绮心口也堵,想遣人给罗慕之送信,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罗慕之走的时候,说过此去免不了四处走动,他每到一处住下来,就会主动给叶绮捎信,上一封家书昨日才来了,怕是要再等上几日,才能有信送来,也不知道罗老爷跟他说过这事了没有。 程碧仙? 叶绮隐隐觉得,这事同罗家的买卖有点关系,若真是哪一处关节惊动了罗程两大商家,一定非同小可,怪不得罗慕之好久都没露笑脸儿了呢!……读&文&少(女)附费@ 夏日阴雨常至,眼看天渐渐地低下来了,叶绮只觉得呼吸不畅,不想回洗心居窝着,也不管滂沱大雨随时会骤然降落,迷迷蒙蒙地就踱到了园子里。 不料还有人与她一样有兴致,罗绫正偕着个年轻女子逛园子呢,叶绮没认出那人是谁,只听罗绫对那个女子笑道:“姐姐,往后你要常来我们家呀,你日日来,我日日都陪你逛!” 依兰眼尖,看着远处的两人切齿道:“还真是鱼找鱼,虾找虾,就算是明媒正娶的,订了亲,还要避讳呢,这倒好,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多不要脸似的。” 叶绮这才认出是程碧仙。 没等叶绮决定是走过去针锋相对还是退回洗心居再作打算,罗绫也已经看见她了,眼神里那闪着精光的期待和裴氏如出一辙:快伤心吧快绝望吧快来大吵大闹啊! 叶绮伫立原地,□□上弦,刀剑出鞘。 “ 分卷阅读7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哎哟!三嫂,怎么这么巧?程家姐姐也正好到咱们家来呢,你看这,我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称呼了!”罗绫颠着小碎步满脸喜气地赶了上来。 叶绮蔑然笑道:“怎么称呼?这很难吗?你三哥的嫡妻只有我,你当然得叫三嫂,旁的女人,你愿意称呼姐姐妹妹还是愿意认作亲娘祖宗,都是你的事!” “你!”罗绫可没有裴氏的涵养,被叶绮一顿抢白,立刻就要爆发,不过她显然已经知道了裴氏找过叶绮的事,嘴角勾出个勉强的冷笑,道,“三嫂还不知道吧,这位程家姐姐,只怕不日就要与三嫂执掌洗心居了。” 程碧仙有商家女的外向热络,闻言并不羞涩,只是故作谦虚地笑道:“这是哪里话?总要讲个先来后到” 叶绮眸中精光一轮,凛凛如剑,只对着罗绫道:“妹妹脑子烧坏了吧!《大梁律》曰:‘以妾及客女为妻,徒一年半’。妹妹以为律法是说着玩着的吗?自然,商家在外头少不了外室,不过妹妹可别以为外室就是妾了,算起来,商家的平妻和外室连官家的妾也不如,不过是些苟合之流,就算有扶正的,也不过是以未嫁女的身份作了填房而已——妹妹若再不懂,我给你打个比方,就是有钱的老爷花银子买了金屋银瓦权当自家的青楼,只不过这青楼里只有一位姑娘,只接一位客人罢了!” 罗绫听到后来,已经是脸涨得通红,偏叶绮还觉得不够,拍拍脑袋笑道:“是我糊涂了,妹妹怎么能不懂呢?妹妹从小就是在那种地方长起来的么!” 要不是程碧仙拉着,罗绫差点生扑上叶绮,叶绮风轻云淡地笑笑,带着依兰和剑兰走了。 罗绫这个爆炭性子,她要不立刻跑去裴氏跟前源源本本地叫骂一阵,叶绮就跟她姓!这样也好,反正把裴氏气死也不关她的事! 程碧仙也是外室所出,又是准备给罗慕之做平妻的,听了叶绮的话安能不生气?不过她比罗绫耐得住性子,她盯着叶绮离去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狠戾,等着瞧吧!谁能做嫡妻还不一定呢!她程碧仙要得的东西,就没人能挡得了她的道! 程沧海半闭着双目,坐在绿杨庭院的紫藤架子底下,春日已去,四壁凋谢了深深浅浅的紫,只余下密密层层的碧叶,眼看着是煊赫无边,却留不住夕阳无限好。 程老爷一侧头,含一口美貌女子喂进嘴里的荷叶莲子糖水,那女子近三十岁的年纪,瞧着却像二十出头,水嫩嫩地撒着娇道:“老爷,这是我冒的熟湿的潮气,摘了西湖里上好的莲蓬藕叶,一颗颗剔了莲心,只留着鲜白脆嫩的莲子,又细细地将清圆的莲叶撕作小片,亲自瞅着风炉子煮的!” “好!好!还是你伏侍的细心!”程老爷捏起女子细白的腕子,在手心里揉了两下。 程碧仙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一眼就看见软在她爹怀里的那个青楼出身的贱人,气恼更重,“哟,大小姐回来了,我叫人给你盛碗莲子糖水解解暑!”眼里却瞧着程碧仙一袭青烟紫压金线的芙蓉纱裙,也只有她那一身细白的皮肉才压得住这样的颜色,心想程家这丫头若是入了勾栏,倒是能成红牌。 “用不着!”程碧仙狠狠地剜她一眼,冷冷道,“你出去!” 女子怔了一怔,程老爷摆摆手道:“蘼芜,你先出去。” 蘼芜只得起身,一面缓步往外走,一面暗地里恨,摆什么大小姐的臭架子,你娘的身份比老娘高不到哪儿去?你如今还不是要腆着脸地给人家做平妻,早晚还不是要跟老娘一样! 见蘼芜走了,程老爷脸一沉,道:“你想要什么爹都给你,你也对蘼芜客气点,她怎么说也是爹的女人!” 程碧仙挑起柔媚的樱唇,绽出一个夺人心魄的笑,“爹想拥香偎玉也罢了,只是也该自重些,这种千人骑万人跨的货色,偏爹还拿着当块宝似的养着!” “碧仙!”程老爷疏疏几根山羊胡子抖动几下,“你越来越不像话了!爹想纳什么女人,也是你能插嘴的?” 程碧仙别的本事没有,跟着她那风尘里混过的娘学了一身的娇媚之术,偏程老爷还就吃这一套,程碧仙见硬的不行,换了软的,“你只管在这里风流快活,却不知女儿在外头遭人羞辱!”说着,一头哭,一头把叶绮说的话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遍,她讲得绘声绘色,直把程老爷说得都有些挂不住了。 程沧海毕竟是经风雨见世面的人,老脸上的薄薄一层红晕不过转瞬即逝,就无所谓地笑道:“你要占她的男人,她当然生气了!骂几句也平常,想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连这点委屈都受不得呢!来日方长,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程碧仙十几年来纠结于她外室所出的身份,只盼着能一朝洗雪,为人嫡妻,却又自负花容月貌,不肯轻易许嫁寒门,冷眼选了这些年,就只看上罗慕之。原是在罗慕之与崔家说亲之前,程老爷也曾拉下老脸倒提过亲,不为别的,一来女儿倾心,二来程家与罗家同为四大商家,若结了姻亲,日后生意上总有诸般好处。 分卷阅读7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谁知罗老爷却有靠姻亲跟官家结裙带关系的打算,兼之罗慕之一心科举,对亲事冷冷淡淡,这事便没成。 这几个月来,程碧仙听说罗家的生意有了麻烦,便又起了心思,程沧海则是眼红罗老爷得到朝廷这宗大买卖,全靠崔次辅助力,做梦都想着罗家与崔次辅的姻亲断了才好,他听罗家有闲话刮出风来,说这位三夫人将三爷管得极紧,扬言罗慕之若有别的女人,她绝不与旁人共事一夫。 程老爷想起上次因为裴氏拿捏媳妇而得了崔夫人一顿手板子的事,觉得这是个机会,便一心要惹得叶绮闹腾起来,让罗展霖将崔家得罪个死,捎带脚儿也能让闺女高兴。 他在罗家的生意上动了些手脚,然后以买卖相挟,给罗展霖捎信,说女儿相思成疾,他是一片爱女之心云云,罗展霖一生有不少女人,他是商家出身,觉得娶个平妻也没啥大不了的,这些日子一直不在杭城,哪里会知道叶绮那些话,此时为解生意上的燃眉之急,就爽快地答应了。 程碧仙拿绢子点了点眼角,柔柔弱弱地哀怨道:“爹爹一定要给我做主,女儿可说什么也不会嫁那个守备之子的。” 金陵守备之子,是程沧海的嫡妻给程碧仙寻的亲事,那守备之子十七八岁,一条腿跛,风月场上却精神的很,年纪轻轻屋里已经有七八个通房了,听说一家子的丫头媳妇多半是他的相好,像样点儿的官家女子,没有敢踩这个火炕的。 第36章 白雨跳珠乱入船 暴雨终究是没下起来, 不过毛蓬蓬湿漉漉地一个大太阳顶在头上,薄薄的纱衣立时便濡了一层汗出来, 整个人就变作又粘又腻的一块紫薯糯米糖糕。 叶绮恹恹地在榻上歪了一个多时辰,心想这样也不是办法,便有心要找些事做, 叫了依兰她们四个进来, 打开一口口红漆黑油的大箱子理衣裳找缎子。 先翻出她嫁妆里的缎子来, 摆了半炕,也没什么新鲜花样,又翻出罗慕之的四季衣裳来, 多半的衣裳都是叶绮的针线, 也没什么好看的, 叶绮百无聊赖之下, 一件件地拿出来展开看一回,她精心连起的一针一线里, 还有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叶绮心窝里似乎是熨贴一些,又亲手叠起来,放进箱子里。 当叶绮拿出一件月白绫子暗花团寿纹中衣抖开来看时, 似是有个沉甸甸的东西掉下来, 叶绮以为是罗慕之把带不着的金锁玉佩乱放,拾起来看时, 却是一只莹灿灿的红玉佩, 雕着竹节荔枝的纹样——这玉佩好生眼熟! 在哪里见过? 对了, 好像是程碧仙来拜年时佩戴过的,她还说过是她娘留给她的的遗物,一块爪哇国的红玉,那玉虽不是上品,却与中原的玉石纹理不同。 琢玉她们仍是流水似的一个挨一个向花梨炕上搬衣裳撂缎子,见叶绮一只手僵在半空不动,琢玉问:“夫人怎么了?” 叶绮迅速将手指一拢,把玉佩攥在手心里,笑道:“没什么,我也累了,你们把东西都收拾回去吧,我想歇一歇!” 琢玉才想说叶绮已经歇了几个时辰了,可是她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瞧着叶绮脸色不好,就没敢说出口,只笑道:“夫人午膳进得不香,厨房里有才熬好的当归乌鸡汤,我叫安大嫂子热一热,夫人喝汤进几块点心吧!” “我不饿!”叶绮硬梆梆地说完,翻身向里,琢玉再也无法插嘴,只得替她掖一掖青底缠枝腊梅的杭缎被角,悄悄地出去了。 那枚玉佩还攥在叶绮的手心里,如红通通的烙铁,烙得叶绮椎心刺骨地疼,这疼痛漫延至四肢百骸,不知不觉,湘绣双凤联珠软缎枕头就湿透了,里面塞的菊花和桑叶沁出凉丝丝的芬芳来。 已经多少年,她没这样哭过了,叶绮只记得很小的时候,那是逸画才刚刚懂得欺负她吧,她吃了亏不敢说,只能悄悄躲在青芙院里流泪,可是哭着哭着她就明白了,她把眼睛哭瞎了,别人也不会知道,她娘把她生下来,不是为了让她受了屈辱只会哭鼻子的。 所以叶绮第二天仍旧言笑如常地跟表姐们玩,瞅准一个机会,把逸画仗着舅舅宠爱多占了一块老坑冰种翡翠透雕的事暗示给了舅母,而那块翡翠透雕正是逸棋想要却没得到的。刘氏的脸当时就黑了,没过一天,逸画就被刘氏寻衅罚抄一百遍《女诫》。 对!就是这样,无论如何,她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叶绮起身叫人,洗漱梳妆好了,穿上雅致的浅紫色缀淡粉绒花的襦裙,端端正正地坐在堂中,把黄钟召了进来。 黄钟在罗慕之跟前近身伏侍久了的,眼色心机极是灵活,想想府里的事儿,看着叶绮面沉如水,就知道这一关不好过。 “罗府的买卖遇到什么麻烦了?三爷出门到底为了什么事?是不是跟老爷做边贸生意有关?”叶绮托着百花粉彩盖碗,用盖子轻轻撇着茶叶,淡淡地问。 黄钟堆下笑来,道:“这些事三爷说了,不叫夫人操心” 分卷阅读7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啪”,碗盖撞在碗沿上,清脆一响,声音并不大,却惊得黄钟脊背上沁出一层冷汗,叶绮温温地说,“我知道你不想跟我说实话,我也不逼你——前几日我听郭家小姐说,临安西街上住着一位童生,父母是开糖店的,家境也算殷实,只有这一个独子,他爹娘想给她寻个模样性情都好的媳妇儿,叫我打听着些,我想咱们洗心居的丫头里,倒是琢言最通情达理惹人疼,等我明日跟郭家小姐一说,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叶绮还没说完,黄钟已经投降了,夫人这是真恼了,且不说秀才之事是真是假,真要把夫人惹了,到时候她做主把琢言配给旁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黄钟连忙没口子的应道:“夫人,我说我说我说”叶绮微笑,这家伙,倒是有做妻奴的潜质。 黄钟当下就竹筒倒豆子地把前前后后的事说了出来:罗老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争到的边贸的差事,原是个香饽饽,有朝廷给撑着,这生意稳赚不赔,唯一的风险就是要投进大量的银子,且要等个一年半载才能见红利。 罗家家业虽大,但商家多半的银子都要流动着用来利生利,并不是一时想调就能调得出来的,罗老爷为了做这笔生意,把放在钱庄的银子几乎调空了,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谁对罗家起了坏心,用高额的利银吸引与罗家合作的大钱庄,使罗家的店铺一时找不到钱主,眼看着就要关门大吉。林氏当然留下了不菲的嫁妆,但这些嫁妆多是运营良好的铺子,铺子里还有多少年使出来的忠仆,也不是说卖就卖的。 这时程老爷主动找上门来,愿意给罗家出银子,条件是必须要迎程碧仙进罗府做平妻。罗老爷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哪敢不答应?罗慕之早就得着父亲口信了,始终撑着不答应,后来实在逼得紧了,才出门去想办法。 “这么说,三爷出门多半是弄银子去了?”叶绮抚着仙游髻上垂下的长长两条紫晶流苏,问道,她的声音发飘,胸口里空落落的,黄钟说出的实情,让她顿时觉得自己变作一个草木空壳。 “想必是吧!这个三爷没说,小的也不敢多问。”黄钟跪了这半日,已是汗出如浆,三爷出门前再三嘱咐他,不要对三夫人说出实情,这回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就等着三爷回来狠狠吃一顿板子吧。 叶绮扬扬手,“你出去吧!” 黄钟不敢多挨,低着头告退了。 如同一座被狠狠敲碎的白瓷美人像,訇地一响,颓然委地。这是叶绮最怕的结果,如果罗慕之确实变了心,琵琶别抱了,她可以义无反顾地走,顶多痛苦一阵,叶绮还能重新振作起来,可是现在她知道他的不得已,知道他的左右为难,进退维谷该怎么办呢?叶绮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却还是觉得这郁热的天闷得让人窒息,那种侵肝蚀肺的痛,重新袭上心来,天地茫茫,竟无她的容身之处 容身之处其实还是有的,叶绮出嫁的时候,逸琴把杭城近郊的浣月庄给了她,她曾经去看过,里头一座五进的大院子,还有五十亩稻田和十几亩山林,加上京郊那座庄子,一年出息的银子尽够叶绮花用的了,逸琴给她添这一份妆奁,就是为了她在罗府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能有个抽身退步的余地。 叶绮抹干泫然而下的泪珠,罗家现在这样艰难,何必让他在父亲和妻子之间受尽折磨?就让罗慕之认为,是她变了心,不要他了,不是更好么?罗慕之对她贴心贴肺的好,现在叶绮为他做出牺牲,又有什么! 况且听罗绫那话,只怕程碧仙是要常来常往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才不会留在这儿找虐! 叶绮倒了满满一碗茶水,一口气喝下去,然后清清嗓子,扬声唤人进来,“依兰,剑兰,你们俩收拾东西,咱们去浣月庄。” 丫头们一时不知所措,夫人怎么想起一出算一出啊! 琢玉年纪最长,闻言走出来笑道:“夫人好好地去庄子作什么?” 叶绮道:“府里太热,我大概有些中暑,去庄子上避避暑。” 琢玉疑惑道:“中暑?不能啊!屋里日日供着冰呢!” 这谎撒得有失水准,腾蛟起凤的鎏金大铜盆里,绣墩大的一块寒冰还没化透呢,旁边又有风轮儿转着,屋里静日生凉。 叶绮心烦得很,一股无名火窜上来,强辩道:“就是这样一冷一热地才会中暑呢,你懂什么!” 琢玉在这屋子里威信颇高,除了上回挨过罗慕之的窝心脚,几曾受过主子这样的驳,她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主子们虽不说,这些日子的情形她都看在眼里,三夫人这一走,只怕是不好,拦了,夫人不高兴,不拦,三爷回来,只怕就不是挨窝心脚的事儿了。 叶绮这里打定了主意要走,琢玉拦不住,就笑道:“我们自然也要跟着夫人一起去伏侍。” “不必,”叶绮面冷如冰,“洗心居也得有人看屋子,我只带着依兰和剑兰就好。” 只带她的陪嫁丫头,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啊! 分卷阅读7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叶绮只收拾了些贴身衣物,不到半个时辰,就出门了,竟连府里的马车都不用,一定要去街尾的驿站里雇一辆。 琢玉把叶绮送出门,回到洗心居,第一件是就是打开方才那口大箱子,一阵猛刨,忽然,眸光一闪——就知道罪魁祸首一定在这里头。 琢玉捏着那枚玉佩,露出寒浸浸地笑意。 “琢言,这玉佩是你放进去的?” 琢言摸不着头脑,想了半日,摇头。 “三爷的东西只有咱们俩管着,怎么会无端端冒出这样东西?”琢玉气呼呼道,让她挖出那个使坏的,一定不饶她! 琢言道:“是三爷放的吧?” “胡说!三爷哪会戴这样的东西!”琢玉暗骂琢言糊涂虫,这玉佩上的络子一看就是女子用的。 琢言想了一下,笑道:“不打紧,反正是多了东西,又不是少了东西,既不是三爷的,不如给我!” 琢玉敲了她一个栗凿,啐道:“你傻呀你!这玉佩是件要命的东西!” 琢言怕怕道:“要命!莫非上面有毒,有人要害三爷?” 琢玉泄气了,无力地说:“我真不明白,黄钟那样伶俐的一个人,是怎么看上你的?” 琢言满面娇羞,低头绞着辫梢笑道:“嗯她说我兰心蕙质,冰雪聪明,善解人意” 扑!琢玉彻底服了! 剑兰一言不发,依兰坐上青篷车,才问叶绮:“夫人,咱们真去浣月庄啊!” 叶绮轻轻点头。 依兰眼珠子转得飞快,笑道:“依奴婢看,这时庄稼长得正旺呢,江南夏日湿气又重,夫人中了暑,住在那里反而不好,奴婢知道城南有一座清虚观,后院里的云房就是专为杭城里的夫人奶奶们设的,夫人在那里请人打打平安醮,静心静气地住一阵子,病兴许就好了!” 叶绮心思一动,她现在心乱如麻,住到庄子上也是如置沸鼎,不如去道观静静心,兴许还能把那些苦海无边的事忘得快些。于是点点头,“就依你罢。” 依兰脆声吩咐车把式:“去清虚观!”一面转过脸去,在叶绮看不见的地方幽然微笑了,清虚观离罗府近得多,到时候她想出来送信,便宜的很。哼,等三爷回来,她非要好好地告上一状不可,说什么也不能叫她家姑娘无端端地被一个外四路的程碧仙给拱掉了。 第37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清虚观是安详而宁静的, 重重花影间掩着一带粉垣, 便是给杭城的贵妇打醮时准备的歇脚的云房, 屋后栽着一排又高又密地梧桐, 浓绿的叶子团团围住青檐,屋里清凉宜人。 观里的玄真师父对叶绮很是热络,为她指了一处干净的云房, 又笑道:“这院子虽小, 但左边这间是柏参政家新娶的大奶奶包下来的,右面那间是知府家赵夫人包下来的,两位夫人只有打醮时才过来住,平日只有夫人一人,您在这儿住上一个月, 贫道包您的病就好了!” 叶绮在这里安住下来,每日不过伴着两个丫头做些针线,倒也清静。 这日叶绮使唤依兰去买线,剑兰又说观里的吃食太粗糙, 一定要去外头馆子里叫几个好菜给叶绮补养补养,叶绮就一个人放下细竹帘子, 坐在乌木杌子上逢一件大红双鱼戏水的肚兜。 忽然一阵脚步杂沓, 那沉重的闷响又不像是清虚观的道姑轻手轻脚的, 叶绮就有了两分警惕,才放下针, 只见一人贴着墙根溜过来, 溜到叶绮的门前时, 看到这里门户大敞,竟猛然掀帘子进来了——是一个穿浅栗色挑银丝圆领夹衫的男人! 叶绮吓傻了,清虚观里都是道姑,就是来打醮的老爷们,进来也要避讳着,难道是坏人? 不等叶绮喊叫,那人温热的手掌已经紧紧捂住叶绮的嘴,压低嗓子道:“姑娘,有人在追我,求你救我避一避”那人话没说完,先看着叶绮愣了一下,竟然放下了捂着叶绮的那只手,攥紧她的腕子又惊又喜:“阿绮,原来是你!你不认得我了?” 叶绮慌忙挣脱,惊恐之间只看到那人眉心中满满地沧桑,却是一点印像也没有了,这时就有一些人闯了进来,吆吆喝喝地要找人,玄真师父也追了来,气咻咻地道:“早就告诉过你们了,我们观里都是道姑,哪见过什么男人——再不出去,贫道我也不客气了,必要去官府告你们!” “滚开,老太婆!再不滚大爷的拳头可不认人!”听声音就不像好人! 屋里有一只鸡翅木的创金雕花立柜,叶绮下意识地指了指,那人便松开叶绮,躲进了柜子里。 叶绮颤颤地将门闭紧了,只听一帮人在院子里东翻西找,玄真师父与那些人打了半日嘴炮,才把人打发走。叶绮听着人都走了,才打开柜门,放那人出来,那人松了口气,劈头就问道:“阿绮,听说你嫁到罗家,怎么会在这里?” 这人是谁?还叫她叫得这样亲 分卷阅读7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昵!叶绮皱皱眉头,仍然镇静地说道:“请大爷恕妾身眼拙,我实在不认得您!” “你忘了,我是顾颐白啊!” 叶绮眼皮跳起来,顾颐白,似是从时光的彼岸朦胧洇出的一个淡影,在她的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是他,那厚重的蚕眉,那深遂的双目,都没变。不过,叶绮这里,却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了。 叶绮微微一福,笑道:“原来是顾公子,真是巧啊!” 顾颐白摇头叹道:“我早就不是什么公子了,你还像小时候一样,叫我颐白哥哥,好不好?”没等叶绮回答,顾颐白陡然面色凛凛,问道,“你怎么住在这里,是罗慕之对你不好?” “不不不——”叶绮忙着否认,“我在这这是来打平安醮的。” 顾颐白怀疑地看了看叶绮,叶绮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圆谎的时候,一个令人极其不愉快的声音骤然充入耳鼓:“赵家嫂嫂前几日还说这里有间云房空着呢,怎么今儿就住上了人?你这老货可别哄我,难道怕我出不起银子么?” 顾颐白见叶绮脸都绿了,眼里流光一冽,问道:“这人是罗家的?” 叶绮颤颤的点头,“是是我的小姑子罗罗绫” 此时的叶绮恨不得付出一切代价,只要顾颐白或她能冒一阵青烟消失就成,罗绫不相信玄真师父的话,已经开始一间一间地扒着窗户看了,顾颐白身影一闪,两步踏进了方才的柜子里,叶绮头皮一紧,索性把柜子上挂着的一只积年不用的锁给扣上了。 转瞬之间罗绫就进来了,她看到叶绮之后,先是惊讶,而后深深一喜,像发现了金元宝似的拊掌道:“啊哟,府里人都说你去庄子上休养几日,怎么就躲到这儿来了?” 叶绮挑唇道:“庄子到底不如道观清净,所以我就到这儿来了,杭城的夫人们多得是到这里打醮的,怎么我在这里不行吗?” “当然行啊!嫂子是该清净一阵子,如果我是嫂子,也会怀疑自己命小福薄,得多拜拜才好,成亲不到一年,我三哥就要迎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进府做平妻,啧啧,嫂子这日子,可热闹了!” 感情这位姑奶奶又来叶绮伤口上撒盐来了,叶绮怎么能叫她撒得成! “那位平妻在哪儿呢?已经拜堂行过大礼了吗?”叶绮绝不肯在罗绫面前示弱。 罗绫笑道:“你别心存侥幸了,连父亲都答应了,三哥能怎么样?别看三哥往日跟你好,程碧仙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大美儿放在屋里,日子长了他能不动心?哦——我明白了,你不会是一气之下要跟我三哥和离吧!这样就更便宜了,程姑娘一进门就做嫡妻,倒没人跟她抢了!” 这样闷热的天,顾颐白还锁在柜子里,时间久了只怕要闷熟了,叶绮摇动三寸不烂之舌,想要速战速决,“绫妹妹,你的六福绸缎庄找到钱主了吗?呵,找不到也不要紧,反正你手下还有什么五秀,四喜,三元横竖这些铺子有你三哥给你添银子,你年年稳赚不赔,也少不了钱花!” 罗绫立时梗住,嘴角跟挂了两斤猪肉似的,带着丫头悻悻地走了。 叶绮透过帘子看不见罗绫的背影了,才连忙转身对柜子里的顾颐白说:“顾公子,你等等,我这就放你出来啊!” 顾颐白隔着木板闷声闷气道:“不要紧。” 可是当叶绮看到被自己无意间上了锁的柜子,头皮一紧,就开始感觉不妙。钥匙一向是依兰和剑兰管着的,这只柜子年深日久,叶绮住进来的时候嫌不干净,根本就没用过,柜子上这把锁,根本就没钥匙能开! 叶绮急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在朱漆箱子上找到了一串钥匙,却足有几十把,没办法,叶绮只好一把把试,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依兰熟悉的脚步声。 叶绮想收起钥匙,已经来不及了,依兰已经掀帘子进来了。 “夫人,你要的十二色珠儿线都买来了,铺子的伙计见我常去,还少收了我十个钱。”依兰兴致勃勃道。 叶绮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依兰一边舀水洗手,一边仍在大说大笑:“我在街上碰见郑夫人的丫头小桃了,拉着我说个没完,才回来得晚了点!” 叶绮咬牙,小桃怎么不拉你多说一会儿啊! 依兰见叶绮总不说话,以为她有什么不对,回头看见叶绮神色木然,额头沁出细密地汗珠子,依兰胡乱擦了两把手,跑过来,摸着叶绮的额头说:“夫人,您是不是身子不大爽快,要不我叫大夫来给您瞧瞧吧!” 那还了得?叶绮拼命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我没病” “我想起来了,玄真师父有个解暑祛热的凉茶,我去给你端一碗来。” 叶绮眸中精光一闪,道:“行啊行啊,你快去吧!” 依兰觉得不大对劲了,低头,看见叶绮手里绕着一串钥匙,就问:“夫人,您要开哪个箱子啊?我替 分卷阅读7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您开!” 叶绮定了定神,心想还是赶紧放顾颐白出来要紧,叶绮道:“依兰,你也不是外人,我只跟你说——”指了指柜子,“你快把柜门打开吧!” 依兰很快找出了钥匙,打开来时,差点没背过气去,她指着顾颐白气急败坏地说:“夫人,我从小伺候你,你有什么事我都站在你这边,可你这样也太不对了!” 叶绮道:“你听我说,顾公子他是自己进来的” “自己进来您也不能不能我知道您委屈啊!可委屈也不能想这个法子报复三爷啊!夫人您要以名节为重啊!”叶绮快晕过去了,大吼一声:“我跟他什么事也没有!” “我知道现在还没有啊,可您也不能让他进来啊,我知道您是生三爷的气了,才”你知道个屁!叶绮真想爆粗口,依兰平时看着伶俐,今儿怎么跟发高烧似的一句连一句没完没了呢? 依兰仍旧喋喋不休:“迎平妻进门这事儿是老爷应下的,三爷也是没办法啊,况且你们虽没圆房,三爷往日也没有错待于你啊!”叶绮见顾颐白的瞳仁深处划过一道暗黑的光,想要解释时,依兰的口角又剪断,一句接一句跟连珠炮似的,叶绮根本插不上半句话。 顾颐白道:“依兰,你听我说” 依兰跳了起来,指着顾颐白道:“我不听你说,识相的你就给我赶紧滚!告诉你,我们夫人可是有夫之妇,再敢来纠缠,我——”她本来想说,我就找人打死你,可想一想,不能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毕竟夫人的名节要紧,顿了一下,吼道:“你滚不滚?” 顾颐白双手作出按捺的姿势,道:“我滚!不过有几句话,”他径直走向叶绮,依兰横刺里窜出来,伸开胳膊护在叶绮前头,顾颐白就从依兰的肩上看着叶绮,眼神里透着怜惜:“方才罗绫和依兰说的那些事,可都是真的?” 依兰方才的阵势把叶绮吓着了,她生怕此时再来了什么人,这个红杏出墙的罪名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得说:“这件事一言难尽” “那么说是真的了!”顾颐白也怕耽搁久了,于叶绮名声有损,就说道,“此地不宜久留,阿绮,我会想办法再找你谈!” 这一回不等依兰发火,叶绮先斩钉截铁道:“不可!这事儿跟您没关系!” “没关系?”顾颐白稍稍向前探了探身子,微笑道,“或许以后会有关系呢!”说罢,一撩袍襟,大步流星地走了。 叶绮无语望天。 第38章 人到情多情转薄 顾颐白沿着清虚观后街的小巷, 快步而行,忽然, 一只柔白的手往他肩上一搭,个个指甲用蔻丹染得血红,在白灼的日光下格外耀目, 顾颐白猛然转身, 待看清了身后的人, 冷笑一声:“原来是你!” “顾公子,我也不知道程沧海怎么会突然来了——公子受惊了!”说着,从水红绫子绣鲜蓝色蝴蝶的衣襟里, 掏出一方帕子, 给顾颐白擦汗, 身子却一个劲儿地要往顾颐白身上贴。 顾颐白迅速后撤一步, 飘然躲开,凉凉道:“蘼芜姑娘, 别在这里贼喊捉贼了!不是你把信儿透出去, 程沧海怎么会来得这样及时!” 蘼芜知道瞒不过顾颐白,撇撇嘴,自言自语道:“公子这不是逃出去了吗?” 顾颐白冷哼一声, “蘑芜姑娘, 当初咱们可是讲好了的,你替我做事, 我付你银子, 你若是有别的想头, 顾某只能敬谢不敏!程沧海无论如何是你的靠山,别把靠山给得罪了!” 蘼芜咬唇,抬头看见顾颐白棱角分明的冷俊面庞,英挺的身姿,禁不住爱起来,仍旧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娇滴滴道:“公子难道真的不想知道,程老爷的计划么?” 顾颐白心跳突起,他当然想知道,可他多少了解这个女人,越是逼她,她越发不会说,冷笑道:“你若愿意说,只管开价,你若是想用这件事要胁我做别的,那我只好自己去查了,虽说会费些周折,可是唾手可得的银子也要从你眼前飞了!” 蘼芜暗骂男人都是白眼狼,到底还是有银子傍身才是真的,忖一忖,点点头,道:“好,咱们改日再聊,到时候你把银子带来。” 蘼芜恋恋不舍地告别,顾颐白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招呼蘼芜,蘼芜满脸春光的回头,顾颐白道:“既然咱们已经达成交易,眼下倒有件小事,想请教姑娘。” 蘼芜欢喜雀跃道:“公子只管说!” 顾颐白道:“罗家的姑娘罗绫,名下是不是有几间铺子?” 蘼芜拊掌道:“有,庄子铺子都有,有” 顾颐白走后,一连十几日,叶绮过得都很平静,池塘里荡起无数凝碧的波痕,朝来暮去的云霞碎在碧波间,石榴红,玫瑰紫,菊花黄,缓缓四散如绚烂的星子。 叶绮很久没出院子了,甚至连屋门都很少出,剑兰和依兰没什么事做,后来剑兰听说替观里抄经也是做功德,可以 分卷阅读7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心想事成,每日一大早起来,就去“裂素写道经”,叶绮问过她俩的心愿是什么,剑兰低头笑眯眯地不肯说,依兰很干脆,说道:“我一愿夫人和三爷能百年好合,二愿我能越长越美,三愿我能永葆青春。” 叶绮笑道:“那是两个心愿,不是三个。” 依兰道:“那么,三愿我每天都能吃到好多好吃的吧!” 叶绮点她的脑门,笑道:“你可给碧霞元君出难题了,又要吃,又要美。” 依兰笑道:“是啊,要是琢言来求,她的愿望就容易多了,她一定会许三个愿望,一愿有很多银子,二愿有很多银子,三愿还是要好多银子。” “叶绮,你赔我的银子!”一声恶吼,把屋里说说笑笑的三个人吓了一跳,叶绮只怔了一下,疑惑顿生,罗绫怎么还敢找上门来闹! 罗绫看起来怒发冲冠的样子,叉腰站在叶绮门前,叫骂不止,其间还夹杂着许多不堪入耳地市井村话,叶绮也见识过一些泼辣的悍妇,却从没听到过这样令人面红耳赤的粗口,真是难为罗绫一出门,装得比官家的淑女还淑女! 跟着罗绫的两个小丫头瑟缩地站在她身后,一句都不敢劝。罗绫这样一骂,叶绮却也知道个大概齐了,原来罗绫打听到罗晴从岭南进的丝便宜,也有意要从岭南进丝,但双方都已谈好了,不知是谁一转眼,把罗绫谈好的丝一下子吃进,且是付的全额的现银子,再想从岭南购丝却是找不到卖家了,不得已,罗绫只得又从江浙进货,价钱贵了近三成不说,到了快付银子的时候,对方说有人抢在她们前头来购丝,出价比罗绫的铺子高,罗绫想买丝,就得一两丝再高出七个钱,眼见买卖就要做不成了,经验老道地管事劝罗绫,“这是有人成心要跟咱们过不去,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买了丝要紧!” 前前后后折腾下来,罗绫损失了上万两银子,气得她在屋里直跳脚。罗绫琢磨来琢磨去,她也没得罪什么人,最有可能在背后捅她一刀的就是叶绮了,她越想越笃定,越想越生气,按下不心头火,就跑来找叶绮打架了。 叶绮起初还忍着,后来实在不堪其扰,掀帘子出来道:“要发疯回家发去,你的铺子折了银子,干我什么事?有本事你拿出真凭实据再来闹,再不然你告到官府见清浊。” 罗绫跳起脚来,骂道:“不是你挑唆的罗慕之,他怎么会冲亲妹子下手?你这个不要脸的下作婆娘!” 依兰火了,蹦到罗绫跟前,针锋相对:“你骂谁?三夫人是你嫂子,你嘴巴干净点!” 罗绫正在气头上呢,抬手就扇了依兰一巴掌,依兰白嫩嫩的脸上登时就腾起了一个清晰的手掌印子,叶绮心疼不已,依兰从小跟着她,犹如姐妹一般,叶绮自己都从来不舍得打她一下,叶绮怒极反笑,“绫妹妹扮戏能当红角了!有本事把你现在的好身手露一回给赵大奶奶看看,看她还敢不敢娶你这样的人进门!” 罗绫却得意起来,笑道:“怎么?见我许了官家,你眼红了是不是?可惜你生为官家女却没那个命,作个商家妇还要与人共事一夫!” 叶绮泰然自若道:“虽然现下你会装,可你能保证装一辈子吗?赵家是家规谨严的人家,三十多年前老太爷屋里的姨娘只不过打死一个婢女,当日就被撵出了赵府,你以后可是要作赵家嫡妻的,居然敢在道观清净之地,抬手就打嫂子的婢女,以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要你狗拿耗子!你要不服气,去把今天的事儿告诉赵家啊!赵家若能信,我就服了你!”罗绫看见叶绮义愤填膺的样子,就禁不住的痛快。 “不用告诉,我信!”墨漆盘青丝竹帘掀动,一位穿着铁锈红素面褙子,暗绿薄缎马面裙的中年贵妇走了出来,一头乌发拢作干净大方的圆髻,只别着一枚青玉扁方,戴着青金石耳坠。 罗绫一见此人,魂儿先吓去大半个,结结巴巴道:“大大大大奶奶,您您您您怎么在这儿!” 赵家后日要在清虚观打醮,大奶奶王氏是赵家的当家媳妇,今日先来观里,把闲人都打发了,楼里都打扫干净,挂起帘子帏幔,预备着那日还要请戏班子来唱戏。 王氏天不亮就来了,叶绮和依兰剑兰都起得晚,只隐隐约约听见赵家的丫环婆子呼三喝四地指挥人打扫云房,伺候王氏住下。 王氏安排了人手各司其职,这小半日就一直在屋里歇着,叶绮正准备等王氏醒了再过去一叙呢,不料罗绫先打上门来了。 本来叶绮念着家丑不可外扬,想要快快打发了罗绫,不料后来罗绫不依不饶,更连依兰都打了,那叶绮也就没有什么顾忌的,只管与罗绫当面锣对面鼓就是了。 赵老爷丧偶多年,一直未续弦,身边只有两个姨奶奶,家务都交给儿媳王氏执掌,大奶奶王氏长嫂如母,在下头的弟妹面前极有权威,庶弟赵长玖和罗绫的亲事,就是王氏做主订下的。 罗绫身如筛糠,站又不是,走又不是,哭也不是,辩白也不是,王氏面沉如 分卷阅读7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水,也不理会院子里的乱局,摇摇头,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这一日依兰跟打了鸡血似的,顶着个狰狞的巴掌印子,眼睛亮亮的蹦来跳去,一边跳,一边兴奋地问:“剑兰,你说赵大奶奶这回知道罗绫是个什么货色了吧!” 剑兰温柔地笑笑:“应该知道了吧!” “什么‘应该’知道!肯定知道了!”依兰对一掌之仇耿耿于怀,跑过去拉起叶绮的手,问道:“夫人,您要是赵大奶奶,您肯定会退亲的吧!” 叶绮肯定会的,不过罗绫是她的小姑子,罗慕之的亲妹子,不是罗绫做事这样过分,她也不想幸灾乐祸。罢了,说到底是罗绫自作孽打上门来的,怪不得旁人! 看王氏的反应,罗绫这亲事还真是岌岌可危了。 罗慕之也不知怎么就知道她住到道观来了,三五日就是一封信,信上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叮嘱叶绮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用多想,既然搬去清虚观小住,就只管住着,好过在罗家受委屈,他办完事很快就回来。 当初从罗家出来,叶绮一心只想不叫罗慕之为难,就算他再来信,只管狠心不回,可那样多的牵绊不舍,怎能说抛就抛得下?辗转反侧了不到两日,写了几回信,又烧了几回,终究还是没把信寄出去,罗慕之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报平安。 就在这样的迷茫中,迤迤俪俪地又过了些日子,这一日,依兰对叶绮说:“夫人整天闷在屋里也不是事儿,该出去散散心才好。听说梦蝶轩新进了些和田玉的头面,我陪夫人去看看。” 剑兰也在旁边劝,叶绮经不住两人说,就跟着在街边叫了辆马车,一径去了梦蝶轩。 梦蝶轩里进的那一批首饰头面都是用极品和田玉打造的,羊脂玉,白玉,糖玉,青玉,碧玉,墨玉,一应俱全,叶绮试了又试,总觉得哪里不妥,挑了半日也没有称心的,后来才想起来,往日她戴什么首饰,都是罗慕之帮她挑了,替她插戴好了,对着镜子品评一番,再平淡的首饰,只要罗慕之夸好,叶绮也就喜滋滋地觉得很好,如今罗慕之不在跟前,再精美别致的样式,戴上也是淡而无味,女为悦己者容啊,一点不错! 最后叶绮给剑兰买了一对青玉耳坠子,给依兰买了一根白玉簪子,就出来了。 出了门,才发现叫不到车,夏末的大太阳仍像个火球似的在头顶炙烤着,她们几个女流,在街边站久了不像话,可是已经买了东西,也不好再回铺子里坐着,正在心急火燎地时候,一辆缀着金丝流苏的马车驶过来。 第39章 落花有意随流水 香车停驻, 车篷里的姑娘探出半个身子,笑道:“三夫人可是雇不到车了?不如搭我们的马车吧!” 叶绮定睛细看, 是柏参政家的丫头素香,再三地谢了方才上车。 素香随柏夫人去过罗家几次,与叶绮原本就认识, 她又开朗爱说话, 在路上就与叶绮聊起吃喝穿戴来了。 “听说嘉味斋又来了一位川菜师傅, 手艺好得很,吃饭的时候都占不上位子呢!”素香兴冲冲道。嘉味斋是蜀州林家的产业,以川菜为主, 在杭城也很受欢迎。 “真的?有没有川味的水煮鱼?”依兰的口水快流到脖子里了, 叶绮直笑。 “有啊!听说里头还搁了不外传的秘方, 比他们先前做的水煮鱼还好吃呢, 汤面儿上浮着满满的豆瓣和剁椒,还没吃, 飘出来的香味就能把人放倒!” “那岂不成了迷魂香了!”素香和依兰都爱吃辣, 说起川菜来津津有味。于是依兰很自然的就对叶绮投来央求的目光,叶绮看着依兰这些日子渐渐变尖的下巴,心一软, 就答应了。 叶绮隔着半透明的绡纱帘子看看窗外, 道:“我记得去嘉味斋的路上有卖金华火腿的,咱们也买一块吧!” “都要下馆子了, 您买那个做什么?”依兰道。 “你别管了, 快去!”叶绮脑子浮起火腿汤的香味儿, 甜里伴着点儿苦涩。 这是罗慕之最爱吃的东西,见不到他的人,就吃他爱吃的东西吧,就像是那人还在身边一样。 嘉味楼就开在云裳馆的旁边,素香说想顺便裁几件衣裳,她一个人出来没有人商量,想让依兰和剑兰帮她看看,依兰担心叶绮一个人上楼没有伏侍,就叫剑兰陪着素香去了,她扶着叶绮上楼。叶绮蓦然回头,却看见素香的脸上掠过一层失落。 接待女客的地方在二楼,用黄杨木雕漆隔扇隔出了一个个的雅间,叶绮和依兰由跑堂的带着进了其中的一间,只见桌椅春凳皆是榆木红漆,桌上碗盏杯碟一色用的青花釉下彩,倒也新巧雅致。 依兰打开琐窗,向楼下一看,回过头来对叶绮拊掌笑道:“我才想起来,方才忘了买艾叶香了,楼下的铺子里就有,我去买些来。” 叶绮这时正坐下拿着绢子扇风,就说:“买不买有什么要紧,观 分卷阅读7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里也没什么蚊虫。” 依兰一面说着“还是买些好”,一面飞奔着下了楼,叶绮只好先坐着,反正她也不饿,又抚着那块火腿出起神来。 门“吱呀”一响,一个人影闪进来,叶绮还以为是跑堂的,吓了一跳,待看清了来人之后,才发现是顾颐白进来了。 叶绮蓦地站了起来。 顾颐白阻拦她道:“阿绮,你先听我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还有,我把嘉味楼这一层都包下了,除了你们这一间,所以,你尽管放心,不会有人听到咱们说的话。” 叶绮知道顾颐白不与她谈一次是不会甘心的,好在嘉味斋的雅间是招待女客的,跑堂的进来之前都会先敲门,叶绮坐下来,盯着顾颐白问道:“那个素香是你什么人?” 顾颐白疏朗地笑笑:“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聪明,什么都瞒不了你——她是我一个远房表妹,不过你放心,她不会乱说话。” 叶绮上下打量顾颐白,别说,这身皮囊还真是——帅绝人寰!平心而论,比罗慕之还多了三分英武,难怪叫女孩子为之折腰呢,不过情人眼里不光出西施,情人眼里也一样出潘安和卫玠,叶绮还是觉得罗慕之长得最好看。 想着罗慕之的时候,叶绮禁不住莞尔了,这一笑起来更动人,顾颐白一时失神,竟跟着心荡神弛起来,叶绮见他这样,忙收了颜色,心想舅母说的果然不错,女人在男子面前,真是不可多言多笑,否则还真有可能闹出“烽火戏诸侯”的荒唐事。 “烽火戏诸侯”!叶绮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罗绫铺子里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顾颐白轻轻点头,舒然笑道:“你家小姑子不大规矩,我给他点教训!”顾颐白说这些的时候可是半点绅士风度也无,冷冷地如一座冰山。 “我与罗绫的事,你不要多管!”叶绮有点不高兴,如果是罗慕之为她出这口气,她会欣然接受,可是顾颐白来做,她就觉得不舒服。 顾颐白道:“好吧——那么阿绮,你听我讲讲这几年的事,可以吗?” 叶绮无奈地点头道:“你说吧!” 徽州顾氏也是世家大族,当年杭城的罗家和蜀州林家的家业还不如现在,延陵程家还只是一般商家,顾氏已经是除了并州冯家之外最大的皇商。顾家与崔家本是几辈子的老亲,顾颐白那年跟着家人上京,就在崔府以表少爷的身份小住了几日,他对叶绮一见倾心,虽未明言,顾颐白却打定主意,回家之后就与母亲江氏商议去崔府提亲。 那时顾家内部为了争财产正闹得不可开交,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还没等顾颐白去提亲,江氏就在家族内斗中含冤而死,顾家人口虽众,出息的子弟却不多,到了后来竟是凭江氏一个当家媳妇支撑门户,顾颐白和弟弟顾颐谦这两个出息的又不想经商,只想走仕途,所以江氏去世之后,顾家在内乱中江河日下,渐渐被排挤出巨贾之列。 顾颐白为了供弟弟继续读书,不得已还是从了商,这些年也挣下些家业,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顾颐白道:“阿绮,那时候我回家跟母亲说了你的事,母亲连文定之礼都为我准备好了,没想到却出了那样的变故阿绮,我不是存心要负你的” 叶绮觉得顾颐白说出负不负的话来,真的很违和,她从来没有在顾颐白的身上期盼过什么,也就不曾有过失落。当初她曾经因为自己能在顾颐白含情脉脉的攻势下保持镇定而沾沾自喜,现在她才明白,那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喜欢顾颐白,就像现在,明知娶程碧仙作平妻的事有罗展霖父命在上,依照世俗中那些约束女子的规矩,她仿佛应该欣然接纳,可她就是不愿,就是容下不,就是不能泰然自若。 “顾公子,你叫我叶绮吧。”叶绮听了很不是滋味儿,她对顾颐白从来就没有非君不嫁的心思,没想到顾颐白这些年对她痴心可可,不能再让这家伙心存幻想,叶绮道,“顾公子,多谢您这一番情意,可是我除了感谢,再没别的了,不管当初还是现在,我只是把您当兄长来看的。” 顾颐白勾出一抹淡薄的笑意:“因为你已为人妇?因为罗慕之” 叶绮知道他对罗慕之有误会,解释道:“事情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样,罗家现在”叶绮戛然而止,她本来是想跟顾颐白解释,是由于罗家的困局才导致了程碧仙趁人之危,可是罗家的银子捉襟见肘的事,外头人是不知道的,那些钱庄老板只是看到了程老爷出的高额利银才跑到程家那边的,到底他们也不知道罗家的虚实,只当罗家家大业大,不在乎少了这几个钱主。商场哪战场,这等商业机密怎能透露给顾颐白? 于是叶绮口气坚定地对顾颐白说:“我与慕之夫妻同心,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这样说着的时候,叶绮却禁不住一阵阵的心酸,罗慕之现在在哪儿?他是不是找到了救罗家于困境的办法?他从未学过做生意,这次虽然有忠心的管事跟着他在身边儿出主意,可是连罗老爷都觉 分卷阅读7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得棘手的事,罗慕之能有法子应对吗? 自从罗慕之走了之后,叶绮已经很久没有提起他了,今日乍然提及,心里酸甜苦辣交织,她想罗慕之想得痛彻心扉,又没有一个人可说,顾颐白这一刺激她,叶绮郁积在心底多日的伤心一齐迸发出来,忍不住涕泪涟涟地道:“我太想他了” 顾颐白脸色倏地黑了,眉心蓄满了失落与不甘,看着叶绮梨花带雨的姿容,心中黯然:既然是为了别人而落泪,为什么要在我的面前显露你的美丽? 顾颐白前脚走,依兰后脚就跟进来了,剑兰却还没回来,看来素香是要等到顾颐白走远了才肯放她。依兰进来时脸色不大好,叶绮就知道依兰一准儿是看见了顾颐白从这里出去,叶绮道:“他来是有事要跟我说,以后不会再来了,回去我再告诉你。” 依兰的脸色依然没有好转,拿起筷子,懒洋洋地挑起几根鱼香肉丝,埋头道:“正好,回去我也有话要告诉夫人。” 浊雾渐渐散去,天空渐渐清明,娇艳欲滴的花朵有浓郁地芬芳弥漫在空气中,枝桠间的雀儿声声啁啾充盈在耳畔,叶绮点上一支艾草香,夹着苦涩的香气与花香融在了一起。 剑兰大半脸孔都埋在烛光背处的阴影中,只有一边的丁香石的耳坠子紫莹莹地湛出一点光泽。 “奴婢是夫人的丫头,夫人要打要杀只是一句话,只是奴婢不知错在何处!”剑兰做的事被叶绮桩桩件件指出来,却还是一副凛然无惧的模样。 叶绮痛心地摇摇头:“别以为太太许诺护着你,程碧仙要进门,你就可以有恃无恐,你是我的陪嫁丫头,身契在我的手里,程碧仙进不进门,我都是嫡妻,我要发落你,谁敢多说半句话?”剑兰被叶绮说中心事,气焰不觉就小了,叶绮道,“你和依兰从小伏侍我,我何曾把你们当奴婢?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当初你挑唆依兰与琢玉不对付,我是提点过你的,没想到你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哼,”叶绮冷笑一声,“你以为把程碧仙的玉佩偷偷放进去,我就会相信三爷变心了?程碧仙就能有机会进门?你就可以由太太做主变成洗心居的半个主子了?” 第40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剑兰面色木然, 道:“成者王侯败者寇,现在你说什么都行了!” 叶绮再一次仔细地审视剑兰, 她曾经不止一次对依兰和剑兰开玩笑,剑兰温柔和顺,依兰性情犀利, 她们俩的名字应该换一换, 可是现在看来, 剑兰才是人如其名,她不但做事锋利如剑,那剑尖上还是喂着毒的。叶绮从小没有兄弟姐妹, 除了大表姐逸琴, 她一直把依兰和剑兰当成她最亲近的姐妹, 所以她看到剑兰的种种不妥, 宁愿以为她是心性强,想掐尖, 只是不愿朝“背叛”两个字上去想, 其实人人都是有软肋的,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部分,摸不得碰不得, 叶绮也是。 叶绮沉声道:“当初大表姐把你留下伺候我, 你很委屈吧!不然,凭你的心机手腕, 早已成了王府女官了, 运气好的话, 说不定还能弄个庶妃做做。” 剑兰扬扬眉,笑道:“陪嫁丫头开脸伏侍姑爷的事也太寻常了,只不过到了夫人这里,就成了容不下的大事!” 叶绮平静道:“你这样说,我才更庆幸你是跟着我,而不是随大表姐入府。”逸琴独立撑起王府家务,与诚亲王夫妻恩爱,诚亲王府虽也有两个侍妾,可那都是从小伏侍王爷的,与逸琴没有任何情分,如果逸琴的贴身丫头日日只想着怎样爬床叶绮当然相信逸琴遇到这种事也能漂漂亮亮地解决,不过何必呢?癞□□蹦到脚面子上——不咬人咯引人! 人与人的感情,就如钱庄里的银票,存入一分,银票就重了一分,支取一分,银票就薄了一分,剑兰与她这些年的情分,算是透支殆尽了! “太太给了你多少银子?”叶绮问道,裴氏既要收服心腹,不可能不出银子,况且此事罗绢也已经探得七七八八,今天才派琢玉跟着她们到了嘉味斋的楼下,让琢玉告诉依兰,给叶绮提个醒。 “三百两。” “好,”叶绮看着月影渐渐地移过小窗,剑兰的一张脸整个没入黑暗之中,“我也给你三百两,从今以后,咱们如同路人,再无瓜葛。” 剑兰忽然抬头,暗色的眸子染上黑沉沉的夜色,带着一点极度的渴望凝结成的疯狂,“夫人不能这样对我,我也没做什么对不住夫人的事,我是崔府的丫头,夫人不能说打发就打发” 叶绮才明白这世上果然有“利令智昏”这种事的,处心积虑要爬姑爷的床,还觉得自己很无辜,叶绮冷笑道:“你在崔府长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纵然是丫头升为妾室,也要经过正室夫人允许的?你也不用拿舅母来压我,崔府里里外外这么多事,你以为舅母会去关心一个千里之外的丫头吗?” 叶绮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在剑兰的心里竟是这样的地位!她真觉得叶绮还是那个在崔府寄人篱下,小心翼翼讨生活的表姑娘吗?自从 分卷阅读8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叶绮嫁到罗家,不,应该说,自从有了罗慕之这样一个人站在她的身旁,回护她,疼爱她的那一日,叶绮就不再是个没人要没人怜的孤女,谁想来算计她,叶绮绝不会让那些人全手全脚地回去! 剑兰终究还是有些本事的,没机会做王府庶妃的剑兰,揣着叶绮给的银子,也把自己嫁掉了,给一个长年辗转各地的茶商做了外室,很多年以后,当叶绮跟着父皇母后微服私访时,又遇到剑兰,她严重发福的脸和身体丝毫没有了当年的俏丽窈窕,只有一双眼睛里隐约透着积年的失落与不甘,除此之外,只余下沉重的沧桑。 叶绮在清虚观从盛夏住到初秋,当第一缕秋风吹散夏日的炎热时,闰徵带来了好消息。 叶绮一直猜测,罗慕之要弄银子救罗家的急,多半会去蜀州求大姨母林婉华帮忙,没想到罗慕之根本就没四处张罗借银子,而是悄悄潜入延陵——程家的大本营,用高额的利银引诱投资程家的大钱庄纷纷撤银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程家的家业本就稍逊于罗家,当即首尾不能相顾,也没有资本再在杭城给罗家动手脚了,正在这时,罗展霖在边境互市中赚到了第一桶金,罗老爷立刻把赚到的银子注进来,罗家的困境迎刃而解! 听闰徵说,本来依着吕管事的意思,是要去林家借银子救命,罗慕之却想出了这一招围魏救赵,既解了自己的围,又使程家偷鸡不着蚀把米,听说程家在杭城好不容易扎下根来的产业都跟着受了冲击,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当口儿又有个顾颐白还落井下石,一并吞掉了程家许多财产。 闰徵说,这回程家只怕要一蹶不振,被踢出四大商家的行列了。 程家这回倒求着罗家救命了,程碧仙的婚事当然不了了之,罗老爷不是傻子,叶绮进门还不满一年,就弄个平妻在屋里,崔次辅就是不好明着管,暗里也会埋怨罗家不给他面子。当初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没办法,如今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了。 吕管事大赞罗慕之的智计,说三少爷若是从小学商,必是个商业奇才。叶绮听了,心里好不得意,心想罗慕之读书那么聪明,物源一理,罗慕之经商自然也是聪明的。 这些消息都是依兰从琢玉那里探到的,罗慕之还有些后续的琐事要处理,一时回不来,就先派闰徵回家来报个平安。 然后叶绮就日日等着罗慕之归来了,尽管琢玉劝她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如回洗心居等着,叶绮拒绝了,她想在这里等着他,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跟罗慕之说,她几个月来的犹豫,彷徨,蹙损春山的憔悴,望断秋水的相思,都凝结在清虚观露华渐浓的几许清苔里,紫金香炉的袅袅青烟中,淡月溶溶的疏帘不卷里,一颗一颗,如迷迷蒙蒙的月色的流珠,似流不尽的满衣清泪。 她拿出桃红百花攒龙缂丝褙子,百褶如意月裙,拿出梦蝶轩订做的最好的整套的蓝田美玉的头面,等着罗慕之回来。 罗慕之来了。 一身湖水色偏襟圆领袍,腰间系着青丝碧玉龙凤佩,那玉佩上的络子,还是叶绮亲手打的。叶绮看着他脸上浓重的风霜之色,心疼起来,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不知道他在外头吃了多少苦!还没能叶绮问他别后的情形,罗慕之已经把叶绮深深地揉进怀里 思念,委屈,等待,心焦,叶绮的泪水涌了出来,湿透了罗慕之的前襟 过了好久,叶绮才抚着罗慕之的脸道:“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罗慕之不答,只闷声不响地坐下,神色复杂地看着叶绮:“我走了这几个月,让你受委屈了!” 久别重逢应该欢喜的,可罗慕之却黑着个脸,叶绮心思一沉,就知道里头有缘故,难道是叶绮蓦得一凉,顾颐白见过她两次,虽然很隐秘,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了,传到罗慕之耳中,那他 叶绮勉强笑道:“三爷在外头才是辛苦,我这点委屈算什么?” 罗慕之自嘲地笑着点点头,“果然——连说话都疏冷起来了,看来你的心思,真的变了!” 叶绮头皮发麻,再也忍不下去了,与其让罗慕之听信旁人的流言,还不如她来解释,罗慕之一定会相信她的,叶绮放下捧在手里的茶,忍住泪意,“顾颐白来见我纯粹是偶然啊!你难道以为我是背恩负情的人吗?” “顾颐白是谁?”罗慕之茫然地问。 叶绮顿时恨不得拿头撞墙!这世上还有比她更笨的吗丈夫还没问呢,她倒先把青梅竹马供出来了,叶绮觉得罗慕之才是她的煞星,一到他面前,叶绮的智商就会指数级降低。 “他他不过是崔家的一位一位远房表哥”叶绮努力把事情说得平淡,把她和顾颐白的偶遇说得平淡点再平淡点,申明不是远房表亲,她也不会见他。 可是叶绮忘了,表哥表妹什么的,最容易叫人起疑了,果然罗慕之的脸就不负所望地更黑了,还带了一股煞气。 “顾颐白?我想起来了!就是这次在程家败落时狠捞了一笔的那个嘛!”罗 分卷阅读8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慕之这次出门,认识了不少大商家,顾颐白这几年成为商家翘楚,罗慕之自然也听说过他。 叶绮吓坏了,前言不搭后语地把顾颐白逃到清虚观,又跟到嘉味楼去见她的事说了个大概,叶绮赌咒发誓,她已经冷酷地、残忍地、无情地拒绝了顾颐白,连她拒绝顾颐白的原话都只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罗慕之的脸才放了晴。 “你真这么说的?你说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还说咱们夫妻同心?你真是这么想的?还是为了拒绝顾颐白这样说的?”罗慕之仿佛很期待叶绮的答案,他黑着脸进来,是怕叶绮会甩他,尽管罗慕之如果把这话说给别人,十个人一定会有十二个笑他杞人忧天,他一个有陶朱之富的商家子,眼看着考科举还前途无量,叶绮不过是个亲眷凋零的孤女,可是罗慕之就是怕失去她,怕得要死!没有叶绮,玉粒金莼没有滋味,锦衣貂裘也黯然失色。 “我真是这么想的,”叶绮眼睛亮亮地,罗慕之不由地心波一荡,“我知道你也着急,可你不会为了着急救罗家而娶程碧仙!” 叶绮细柔的肩膀被紧紧地扣住了,罗慕之的手指深深地陷入桃红软缎里,“你真是这么想的,你看到玉佩也没有误会我?那你为什么还要走?为什么我写信你也不回?”罗慕之越说越委屈,手劲不由地大了,叶绮的肩膀有点痛,抬眼时,看到他原先白皙的皮肤变作浅浅的古铜色,也不知在外头吃了多少苦。 叶绮低声道:“是我不想让你为难”说到这儿,她也想起那时的委屈,两颗泪扑扑地打在罗慕之的膝头,罗慕之心疼如绞,又将叶绮揉进怀里,好在一切都过去了,这个人还好好地在他的怀里,罗慕之很幸福,叶绮也很幸福。 那时曾有过多少花前月下,轻拥入怀,不过是小儿女的寻常情态,可是经历过濒临失去的滋味,这样的安静相守,才显得那么美好。 “你在外头吃了很多苦吧,跟我说说。”叶绮轻声说。 罗慕之摇头,“再多的波折都无所谓,最痛的事,是你不给我回信。” 叶绮也深感负疚,在那样的进退维谷中,她也不知所措,不知道她该怎么做,才能让罗慕之好过一点,结果却仍然让她难过了,叶绮摸着罗慕之生出了浅浅胡茬的脸,柔声道:“原是我错了,我的回信写了几遍,又烧了几遍,天地之大,竟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叫你受了委屈,我任打任罚,还不行么?” 叶绮一时情急,想起了小时候逸画做错了事,就拿来要胁舅舅的话,结果崔名亚当然是不舍得爱女受委屈,也就不了了之了。 “打?我可舍不得!”罗慕之眉眼弯弯,“罚么?”他眼珠一转,指着嘴角上说,“你看我为了你,急得嘴上长了泡,到现在还疼呢,要你多亲几下才能好呢!” 叶绮见他嘴角上果然有两个浅浅疤痕印子,显是才好了不久,也心疼起来,柔白的脖子伸着够了够罗慕之的嘴角,轻轻地啄了一下。 罗慕之已经好久没挨到这柔软的唇了,心头如万马过境似的沸腾起来,两人本是肩并肩坐在乌木雕花五屏式罗汉床上,罗慕之翻身一压,把叶绮压在身下。一番缱绻,叶绮也魂醉心荡,渐渐觉得罗慕之身子不大对劲,以前两人虽然也亲密,却不似今日这般。 这些日子的相思,盼望,叶绮觉得,其实嗯,其实,罗慕之再强硬那么一点,她也就依了。 不过罗慕之悬崖勒马了,刚才进来时,她就看见叶绮消瘦了许多,圆润的下巴颏快变成尖的了,腕子上拢的石榴七宝嵌珠镯子也松了,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那时他的同窗钟公子对着一干人炫耀过,花烛夜新娘子如何被他收拾得昏了过去,当时同窗们大赞钟公子好本事,罗慕之却不以为然,他快活,他要叶绮跟他一样快活,叶绮要是不快活了,他也不高兴。 他曾经隔着帘子见过钟公子的媳妇儿,体态比叶绮还要丰腴些呢,还被收拾成那样——罗慕之看着清瘦的叶绮,暗暗地下决心,一定要把媳妇儿养得白胖一些,再再再怎么样,罗慕之只管傻傻地笑了笑。 罗慕之没把这个想法告诉叶绮,不然,叶绮一定会拧他,竟敢拿媳妇当猪养! 第41章 映水藏山片复重 罗慕之和叶绮欢欢喜喜地回家了。 镶青金玉珞的马车停在罗府角门上时, 罗慕之坚决不让叶绮自己走,“你原本就不该去道观的, 让你出去这一遭已是委屈了,今儿让我补偿补偿你。” 说着,也不管下人仆妇都在旁边伺侯着, 抱起叶绮就往院子里走。 罗府庭院阔大, 从角门到洗心居也要走上一阵子, 叶绮怕罗慕之吃不消,屡屡要下地自己走,罗慕之却疏朗地笑道:“你试试, 我是不是比以前更有劲儿了!” 叶绮道:“叫人看见!” “那就看吧, 看谁敢说半句闲话!”也是, 罗府上上下下如今更要看三爷脸色了, 谁敢管! 分卷阅读8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叶绮知道说不动他,只好把脸埋在他脖子里, 怪羞人的! 仆役们远远地见着, 早回避到一边儿去了,三爷出门几个月,回到杭城不进家门, 先去清虚观接媳妇, 还要捧在手心里抱了进来,只要不瞎不聋的, 谁还不明白三夫人是三爷心尖上的人呢!三爷出门一趟, 解救了罗家的困局, 连老爷都接连来信称赞不已,能耐犹在二爷之上,就是当初能干的大爷也不过如此,看来三爷以后就是罗府的顶梁柱了,他们这些仆役,一发地更要小心谨慎地伏侍三夫人了,得到三夫人的青眼,就是得了三爷的信任,才能在罗家站稳脚跟。 仆役们都是天生的狗仔,往日杭城哪个府里出个婆媳不睦,妯娌不和的事,不到一日就能成为街谈巷议的趣闻,罗府并不大,这些事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传到了瑞萱堂,把裴氏气得差点没翻白眼。 邢嬷嬷在旁边抱不平:“太太虽不是她的亲娘,却也是长辈,他回来竟然不吱一声,倒先去接媳妇儿了,回府还要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这分明是在合府上下众人面前,摆明不把太太放在眼里么!太太往后岂不是更难做人了!” “那我能怎么样?”裴氏脸色灰败,放下举到嘴边的药碗,“听说叶绮已经把剑兰给打发了,只怕是东窗事发,咱们若在礼数上挑他,老三岂不更要来寻咱们的晦气!” 裴氏是长辈,罗慕之不能直接去寻她的不是,但罗慕之能用行动默默地告诉所有人,裴氏是明日黄花了,这种不动声色地消磨对方实力的办法,比面对面的交锋更有效。 所以罗慕之就是成心做给裴氏看的,琢玉知道他要回来,大清早地就等在城门,赶着把玉佩之事告诉了罗慕之,罗慕之心急如焚,不用琢玉说剑兰的事,他也知道此事是太太的首尾,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怪不得叶绮不给他回信! 后来听说叶绮竟没有为这事猜疑他,而是怕他为难,罗慕之越发觉得媳妇儿是此生难遇的知心爱侣,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那边小两口好得蜜里调油,这边瑞萱堂却是愁云怪雾,赵家派人来退亲了,说是找人算了算,赵长玖与罗绫八字不合,嫁过去恐生不虞,裴氏空欢喜一场,什么都没捞着,还得给罗绫继续找下家哦不,婆家,这边儿又跟继子的关系更僵了,邢嬷嬷忧虑道:“这可怎么好?太太得想想办法啊!” “想什么办法?”裴氏振作了一下,有了几分踌躇满志的意思,“我从来就不是指望着继子立足的,管她姚氏在不在,管他罗慕之怎么想,不要紧,都不要紧,只要应之还在,我在罗府的地位,就谁也撼动不了!” 裴氏有她的小算盘,罗慕之早晚是要走仕途的,罗家的生意,到底还是要指着罗应之子承父业。只要罗应之争气,罗慕之敢对她这个继母怎么样? 洗心居里欢腾起来,罗慕之把从外头带来的果蔬拣了尖儿出来,叫安大嫂子拾掇一桌好菜。叶绮也想下厨,罗慕之坚决不许,叶绮撒娇卖萌求了半日,罗慕之才勉强答应她做一道鲜笋火腿汤,还要她食材一下锅就回屋,让安大嫂子瞅着炖——罗慕之现在一刻都不愿叶绮离开。 起更的时候,一场饕餮开始了! 鲜炒虾仁放在挖空的番茄里,既有番茄的清香,又不会浓到掩盖了虾仁的味道,水晶烧卖皮薄如纸,隔着半透明的皮就能看见里面翠绿鲜香的蔬菜,蜜汁火腿用的是岭南新产的荔枝蜜和上好的金华火腿,甜香可口,罗慕之搛起一块,非让叶绮先咬一口,他才肯吃。 点心是叶绮自创的南瓜盅,把积香居最拿手的八宝饭放在掏空的南瓜里,上锅蒸熟,八宝饭里混进了南瓜的清气,别有一番田园风味。还有别俱一格的船点,蟹黄烧卖是金秋最肥的蟹黄作馅,莲蓉包的莲蓉是西湖里生的莲子混了猪油和糖做的,包子皮里又掺进了紫薯、菠菜汁,蒸出来的莲蓉包花红柳绿,叫人胃口大开。 罗绢不敢来,打发丫头给叶绮送了两样家常点心,罗晴却是个坚信有热闹不凑过期作废的主儿,在洗心居里蹦来跳去,要吃这吃那,罗慕之心情大好,侄女儿的要求一样不落地都答应下来,还特地叫安大嫂子做了罗晴爱吃的红豆糕和依兰爱吃的红油拌猪耳,罗慕之喝了几盅酒,直夸依兰在叶绮跟前伏侍得好,还许诺要给依兰找个好婆家,把依兰羞了个大红脸。 众人散去时,也快三更了,叶绮今日喜饱了,喜透了,丫头们还在收拾碗筷,叶绮的上下眼皮直打架,一沾枕头就能沉沉睡倒。 就在叶绮将要沾枕头的时候,朦朦胧胧听到琢玉跟罗慕之悄悄说话:“琢言盯了她一天,今儿又去了保和堂,果然三爷原先料得不错,她这样急着嫁到罗家,真是有了搁不住的事儿!” 叶绮猛然就清醒了,揉揉惺松的睡眼问道:“谁?谁急着嫁进来?” “你还没睡呢!”罗慕之拿了件石榴红暗合欢花纹的云锦披风给叶绮搭上,笑道,“还有谁?当然是程碧仙!” “程碧仙?那 分卷阅读8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事不是作罢了么!”怎么罗慕之还派人盯着她! 罗慕之怕她误会了,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她去保和堂干什么了?” 保和堂是一间药铺,掌柜是严大夫的大弟子魏仕林,罗家与严大夫颇有交往,前些日子因为程碧仙想做平妻闹妖蛾子,琢玉就认真盯了她好一阵子,这一盯,却探知了程碧仙时常去保和堂瞧病。按理说程家也是大富,程碧仙病了也该去请严大夫这一流的郎中,却要跑到新开的保和堂去,琢玉去跟黄钟商量,黄钟在外头人面熟,托了几个人,辗转地一打听,原来程碧仙竟然有孕了! 还有这样劲爆的八卦! 叶绮两只眼睛刷地盯住罗慕之,原来曾经有过一顶碧莹莹的帽子,无限接近地盘旋在罗慕之的头顶! 罗慕之被叶绮盯得发毛,一瞪眼珠子道:“你看我干什么?” 琢玉知道这两个人又要笑闹一阵,横竖她的事儿也回完了,就含笑掀帘子出去了! 叶绮笑道:“你放心,我知道不是你的!” “你知道就好!”罗慕之才算把心撂在肚子里,他现在不知怎么回事,特别怕叶绮,叶绮有一点儿不高兴,他就抓耳挠腮地水都咽不下去。 要是别人的八卦,叶绮也许还会兴味盎然的打听一番,但这个程碧仙曾经搅得罗府家宅不宁,叶绮可不愿罗慕之再派人手打听她的八卦,就说:“反正她跟咱家又没什么关系了,爱咋地咋地,由她去好了!” “这怎么行!”罗慕之挑眉道,“谁说跟咱没关系了!” 这回换了叶绮瞪眼珠子了,罗慕之怕她炸毛,立刻打叠起百样的温言软语安慰,“我的心肝小宝贝儿,我难道愿意闲得没事去打听她,里头可有重大缘故哩!” 那孩子又不是罗慕之的,有什么缘故? 罗慕之把叶绮搂在怀里,悄悄地凑到她耳边说了那番缘故,叶绮的眼珠子瞪的更大了:“真有这回事!” 罗慕之道:“黄钟的铁哥们儿丁二早就在程府外头布满眼线了,不但如此,黄钟把咱们的人都安插到程府里去了,这样的消息还能有假!” 这个黄钟,真是鬼精灵!琢言跟了他也算不枉了! 罗慕之百忙之中还不忘吃叶绮的豆腐,又在她脸上啄了几下,笑道:“这事告诉你也好,到时候,还要咱们同心协力,合演一出好戏呢!” 说起演戏,叶绮心里惴惴地。当初在崔府的时候,为了生存,叶绮曾经不止一次地在舅舅和刘氏面前上演过苦情大戏,效果当然超乎寻常的好,叶绮该得到的得到了,想要踩到她头上去的人,也被她无情地掀翻在地。 可是鉴于叶绮在崔府寄人篱下的身份,她的戏路太窄,总是偏于弱质女子苦情风格那一流的,这回让她颠覆形像拓宽戏路,叶绮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适应不过来。 正在叶绮加紧学习,日夜揣摩剧情研究人物内心的时候,罗老爷衣锦还乡了。 罗老爷这回带来的好消息可不止一个两个,边境互市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罗家投进去的本银已经超额的收了回来,并且后头还有滚滚财源,日日跟流水似的往罗家的荷包里装银子。就连罗慕之的姨母林婉华前几日都亲自给罗老爷送信报喜,如此再过个一年半载,罗家的财力必然超过林家了。 皇帝见边境互市红红火火,大大减轻了边患,一高兴,封了罗展霖四品道员职衔,虽然只是个虚衔,可作为商人,难得这份体面,从今以后,罗家跟权贵们交往时,不仅有里子,也有面子了。 京城人的耳朵比兔子还灵,也不知怎么就打听到罗家还有位姑娘待字闺中,便一股脑地涌上来,要替家族中的子弟跟罗绢结亲,虽然说的都是世家的旁支子弟,可是个个都是出息的,最后罗老爷精挑细选,选中了皇商谭家二房的庶子谭正,谭家是大梁开国第一个御赐的皇商,这几辈子家族中经商的人渐少,财力是比不得四大商家了,可谭家前几辈的人里头,也是与长宁侯府的小姐结过亲的,谭家的一位老姑太太谭雪薇,后来还嫁给了齐国公府的庶子,与当今太子妃的祖母谢蕊心,是表姐妹兼妯娌。罗老爷能结上这样的亲家,真是如虎添翼。 罗绢知道了,也是高兴的,她原以为在裴氏手里永无出头之日,没想到父亲竟给她带回来这等好事。 第42章 千形万象竟还空 岳湖边上这一片青竹园别有风味。山光水色醉人的地方, 以青竹搭成楼台,人倚栏杆处, 放眼就可以望见楼下湖面上的莲叶田田,菡萏妖娆,最妙的是楼台之上, 用青竹隔出一方一方的小小空间, 游人同处却各不相扰。 叶绮举起白瓷莲叶小盖钟, 喝了一口碧螺春,她还是有点紧张,毕竟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做啊! 青竹园的茶点是杭城一绝, 玫瑰花露和面擀皮儿, 包上特制的红豆沙做成的红豆包, 咬一口鲜得掉眉毛, 碧绿如玉的珍珠翡翠汤圆,以桂 分卷阅读8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花、麻仁、枣泥和磨碎的青豆作馅, 个个莹润可爱, 连汤汁都是极香甜的。 叶绮哪有心思吃这样的美食?她满腹心事地望望楼下的清波照影,舒缓了一下心神,就听见两个人脚步匆匆地赶过来, 一个脚步重些, 显然是个男子,另一个脚步则轻得多。 两人在叶绮的隔壁坐下, 那女子道:“魏郎中, 这几日我夜里睡得极不安宁, 还时常盗汗,不会是孩子有什么不妥吧!”隔着一道薄薄的竹板,只要侧耳细听,就能听得见,分明就是程碧仙的声音。 魏郎中道:“小姐请放心,这不过是思虑过多所致,小姐用我开的安胎方子好生调养,可保无虞!” “那两个月之内不会显怀吧!”程碧仙的口气有点急切。 魏仕林道:“这个我可以保证,一个月之内不会显怀,再迟些” 叶绮听他们聊得差不多了,一把掀起门上挂的白绫弹墨山水竹帘,走了进去,“程小姐与魏郎中在这儿显怀不显怀,又是安胎不安胎的,我听着可着实纳闷呢!程大小姐一个姑娘家,要给谁安胎呀!” 程碧仙的魂儿都快吓飞了!冤家路窄,上次她在罗府园子里碰到叶绮,就领教过叶绮凌厉的口角,几个月不见,叶绮口齿还是那样一清二白,神情中却多了许多盛气凌人的狠辣,也难怪,罗慕之回来了,她更有仗势了——程碧仙哪里知道,这可是叶绮废寝忘食练了好些日子的恶妇功,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使出来,就先声夺人了。 “不关你的事,你快出去!”果然这无准备之仗是不能打的,程碧仙一出口威势上先就弱了。 “呵!不关我的事?我记得不久以前你可是哭着喊着想跟我共事一夫的,这都要安胎了,还不关我的事!”叶绮的入鬓长眉挑得极高,这个表情也是她对着镜子拿捏了多少回的,“魏郎中,你是不是在给程大小姐安胎?” 严大夫早就教过魏仕林“阎王打架,小鬼遭殃”的道理,叶绮一进来,魏仕林就缩在一隅低眉顺眼地站着,叶绮这一疾颜厉色,吓得魏仕林根本来不及反应该不该告诉叶绮,就顺嘴说了出来,“是不是是,这两位姑奶奶饶了我吧!” 叶绮看着魏仕林那害怕的样子直想笑,看来她的演技可以啊!她费力绷住笑容,肃容道:“真是造化!竟叫我把你堵在这儿!你跟我抢人没抢成,如今还想安胎生孩子!怎么?你以为生了孩子就能名正言顺地做平妻了?做你的春梦去吧!我岂能容你!” 叶绮进来时,身后本就跟着几个粗壮仆妇,这样的力量对比,就算魏仕林站在程碧仙这一边也是白瞎,而且,从目前魏仕林的表现来看,要真打起来,这家伙一定会脚底抹油。 程碧仙脸色蜡黄,声音瑟瑟发抖道:“你你别乱来啊!这孩子不是你男人的,跟你没关系啊!” “怎么?知道害怕了?想用缓兵之计啊!告诉你,今天你说什么都没用,魏郎中,速速去给我煎两碗浓浓的落胎药来,她要不当着我的面儿喝下去,她就休想出这个门!” 说话的工夫,两个手脚壮大的仆妇已经走上来,按住程碧仙,程碧仙歇斯底里地叫道:“叶绮你你滥伤无辜,我要去告你!” “告啊!去知府衙门还是巡抚衙门啊!你最好告到京城去,让天下人都知道程沧海还没嫁女儿就要当外公了,你那个才败了一半家业的爹,一定会觉得双喜临门吧!”叶绮一面甜甜地笑着说台词,一面暗暗扶额,罗慕之是恨毒了程老爷了,编的词儿句句诛心,跟尖刀一样直戳人的心窝子。 程碧仙也颓了,若不是两个仆妇架着她,几乎双膝跪地,哀求道:“孩子真不是罗慕之的,我求求你” 叶绮冷若冰霜,对魏仕林道:“还不快去煎药,回头我重重的赏你!” 不等魏仕林回答,那边另一个仆妇已经从他的药箧里翻出一块黄褐色的东西,向叶绮讨好道:“夫人,我认得这东西,是麝香,服下去立时就能落胎!” 魏仕林跌足道:“快放下,那是西域产的上等的当门子,吃多了会出人命的!” 叶绮毫不在意,拊掌笑道:“出人命才热闹呢!回头杭城就有新闻了,程老爷的爱女为遮丑落胎误伤性命,哈哈” 只听一个声音呵斥道:“住手,不许伤人!”叶绮吊着的心落到肚子里,好,她的戏份总算杀青了! 罗应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罗慕之。 罗应之走到程碧仙身边,从两个仆妇手里把梨花带雨的美人儿捞出来,叶绮跟这个大伯子没打过几个照面儿,此时见他满眼戾气地瞧着自己,浑身的不自在,下意识地就往罗慕之身后躲,罗慕之握了握她的手指,如老鹰护雏般把叶绮严严密密地挡在身后。罗应之对罗慕之和假装目瞪口呆猝不及防的叶绮说道:“真不关你们的事,碧仙的孩子是我的!”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话从罗应之口里说出来,叶绮还是心头一震,这两个人还真是般配! 分卷阅读8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罗慕之稳如磐石,道:“子嗣是大事,二哥你可要弄明白了,若是混淆了血脉,这等不孝的大罪,二哥可当不起!” “我怎么会弄错呢,碧仙的孩子有两个月了,两个月前,父亲为了边境互市的事儿派我来杭城的库里守着,日日监察伙计们发货,那些日子碧仙日日跟我在一起。”罗应之十分笃定。 罗慕之冷笑道:“二哥好本事啊,才把人弄到手就能让人甘心情愿地给你生孩子!” 罗应之摆手道:“你不知道,碧仙跟了我也有大半年了,我们”他忽然卡住了,程碧仙跟了他大半年,那程老爷要把程碧仙说给罗慕之做平妻的时候,她岂不早成了罗应之的情人? 罗慕之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冷笑道:“怪不得呢,所以二哥才肯为了这个女人引狼入室,帮着程沧海暗算咱们家!” 罗应之知道罗慕之既这样说,手里必是有真凭实据,脸色忽然煞白。其实当初罗应之不过是惯于风月,对程碧仙留了些情,程碧仙也不愧跟着风尘出身的娘学了这些年,一眼就看出罗应之是个肯掷千金博一笑的,略施了些手腕,就让罗应之拜倒在石榴裙下。最初程碧仙只是让罗应之帮着她打理自己名下的产业,后来程沧海发现了女儿的事,许以重利,叫女儿诱使罗应之透露了许多罗家的商业机密,不然程老爷怎么会那么容易地就把罗家几个最大的钱主拉拢过去! 罗应之跟着罗老爷走南闯北,父子俩也不是总在一处的,再则罗老爷早就知道儿子是个风流的,以为男人多几个红颜没什么,也就没当回事。罗应之抽空就去会程碧仙,程碧仙那边,却不想与她做长久夫妻,一来罗应之外宠众多,又有儿女,二来论及财产,罗慕之从林氏那里继承了丰厚的嫁奁,所以程老爷提出让程碧仙嫁给罗慕之做平妻时,程碧仙立时就把罗应之抛诸脑后。 谁知罗慕之为解罗家困局出门的日子里,罗应之又有机会来杭城,两人就又黏在一起了,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程碧仙是他刚刚偷着的,正在热乎时,罗应之恨不得日日长在美人儿身上,没多少日子,程碧仙就有孕了。 罗应之也爱煞了程碧仙的妩媚仙姿,妖娆手段,况且程碧仙的身份也算配得起他,便想将错就错,找机会让罗老爷答应娶程碧仙做填房,没想到罗老爷刚回家,他还没来得及提,半路里横杀出个叶绮,打乱了他的计划。 罗应之道:“三弟只看在咱们兄弟份上,不要声张此事,碧仙若能立时嫁过来,到时候还可以说是早产。” 叶绮齿冷,这个大伯子的脑回路也真够奇葩,程碧仙闹着要做罗慕之的平妻,一场风波才平呢,就要让罗家明媒正娶地迎她进门做二儿媳妇,传出去,罗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果然罗慕之冷笑道:“二哥难道没听过‘聘则为妻奔为妾’,程小姐有了二哥的骨肉,自然要善待,可是二哥为了这个女人,做出坑害罗家的事,父亲岂能容她进门?” “慕之说得不错,这样的女人,除非我死,否则她休想进门!”罗老爷不知何时负手走了进来,冷冽的眼珠子不露半点锋芒,彻骨的冷意却仿佛要将人凝作冰雕。 已是清秋时节,红莲,白莲,重台莲,洒金莲,并蒂莲花期已过,满目凋红残碧,寥落湖面。 “父亲。”罗慕之行了礼,叶绮也跟着见了礼,呆立当场的罗应之才醒过神来,虚飘飘地称了一声“父亲”。 罗老爷半点啰嗦都没有,好像在跟家里人喝茶时闲谈几句楼下的风景:“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立即娶韩县丞的女儿为妻,娶亲之后,媳妇儿还留在罗家,但是我把属于你的那份财产分给你,从此由你自己打理,我手上的生意,你却不许再沾手。” 韩县丞是罗家一位管事的同族,家境贫寒,考了多年科举才中了个举人,后来勉强做了一任县丞却死在任上,韩县丞家境宽裕些时,曾纳过一房妾,生了一个女儿,如今韩家败落,连发付嫡女都难,就别提庶女了,罗老爷让管事去与那个女孩儿的嫡母商量,愿多出些聘仪资助她家,韩家主母哪有不愿意的,当即就允了婚事。 罗应之方才见父亲突然到来,又知晓了他为美色出卖罗家的事,早吓得三魂七魄都丢了,心想素来严厉的父亲这回不把他扭送官府,也得让他净身出户,谁知父亲虽气恼,却仍愿分些财产给他,慌乱中跪行至罗老爷脚边,哀求道:“我娶,父亲要我娶谁,我就娶谁,可儿子年纪轻尚须要父亲扶持,三弟以后是要走仕途之路的,罗家偌大的家业,不能没人承继啊!” 叶绮看见程碧仙的脸色霎那间惨白如纸。 罗老爷冷幽幽地笑道:“你就是盯着这‘偌大家业’,才不愿独立支撑门户的吧。” 罗应之连连摇手:“不不不,父母在,不分家,儿子虽然一时做下糊涂事,还求父亲原谅” “没说让你分家,只是你也不小了,该到独挡一面的时候了!”商家的承继人成年之后,都会分担一些家族生 分卷阅读8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意,独立支撑门户,比如罗慕之的大姨母林婉华,她的长子林明震几年前就已经在徽州打理林家产业了。 可是罗应之知道父亲的性子,说是叫他独挡一面,到时候罗老爷一定会悄悄把家族的大部分生意另找人继承,三弟说要走仕途,可万一到时候考不中呢,只怕罗老爷就会更中意幼子继承家业。 罗应之苦苦哀求,罗老爷不为所动,淡淡道:“你若不愿意,就净身出户,到时候你愿意娶这个女人也罢,还是娶旁人也罢,都由你!” 这不是要把他逐出家门吗? 第43章 几处早莺争暖树 罗应之屈服了! 无论程碧仙怎样不甘, 怎样寻死觅活,她外室的身份是不会改变了, 她终于还是步了她那位红牌生母的后尘,做了精致地金丝笼中的一只金丝雀。 那日回来之后,叶绮笑道:“你叫我扮恶妇、妒妇, 我扮得如何?” 罗慕之刮着叶绮的鼻子, 笑道:“恶妇扮得不好, 我媳妇凶起人来,还是那么可爱!妒妇倒是挺像,往后就是西施王嫱站在我跟前, 我都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若叫你知道了, 那就不是掀翻醋罐子, 是掀翻了‘醋缸’‘醋瓮’!” 叶绮满屋子追着他打,罗慕之抱头求饶, 叶绮笑道:“还不是你让我演戏给你二哥看的, 还来说我!要是你果真出了墙,我才懒得当什么恶妇呢,我甩手就走——不过话说回来, 你怎么知道二哥一定会进来拦我啊, 他要是任由我给程碧仙落胎怎么办?” 罗慕之喝了口温茶,诡谲笑道:“他是我二哥, 我还不知道他么?他纵有千般不好, 却有一宗好处, 最是爱怜香惜玉的!” 叶绮撇撇嘴道:“怜香惜玉!今儿怜这个‘香’,明儿惜那个‘玉’,谁稀罕!” 罗慕之笑道:“他的女人们稀罕啊!二哥对着她每一个女人的时候,都是忠贞不二的,只是这份忠贞不二,总是会随着他的人换地方而已,你瞧着吧,过几日新嫂嫂进了门,二哥也必是极尽柔情蜜意,一定会把二嫂哄得晕头转向!” 韩氏很快进了门,她从小生活在乡野之间,眉眼间有几分清秀,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家碧玉,韩氏自知出身低微,家里婆婆妯娌小姑,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便一心地做小伏低,除了去瑞萱堂侍疾之外,平日连院子都极少出。 叶绮留心看了她一阵,觉得韩氏虽然小眉小眼格局也有限,却也算个明白人,不肯与旁人争长论短,是个好处的,渐渐地叶绮也对她多有照拂。 裴氏对儿子的婚事是不满意的,叶绮虽然没了父母,可她父亲生前是羽林卫的正六品司阶,舅舅更是朝廷次辅,罗应之就是娶填房,这身份也太低了些,裴氏不敢公然对罗慕之两口子使坏,便给罗老爷吹枕头风:“可怜慕之这孩子,什么时候生了儿子,我这一颗心才算能放下啊!他虽不是我养的,到底我也是长辈,若不能看着他绵延子嗣,我就是下到阴曹地府,也没脸见我那苦命的姐姐呀!” 其实裴氏这话,基本上都是瞎掰!除了她会下阴曹地府那一句。 罗老爷没把裴氏的话放在心上,可是眼见罗慕之成亲一年却没动静,不由也是心急,悄悄地跟儿子建议:“要不然备上一份儿厚礼,请白大夫来瞧瞧!” 罗慕之就知道是裴氏作祟,瞪起眼珠子,“瞧什么?还有成亲三年五年才得子的呢!我们年轻,且不着急呢!请了白大夫来,弄得家里沸反盈天的,那起子小人背后还不知要编排阿绮些什么话呢!” 罗老爷想想也是,许多世家大族都有家规,什么三十、三十五、四十的,无子方可纳妾,罗慕之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又急得什么,他这边太急了,倒显得是罗家嫌弃叶绮不能生似的,于崔次辅脸上也不好看。 叶绮现在真正是在享受静好的岁月,罗慕之又去西湖书院读书了,每日散了学回来,用过晚膳,点上灯烛,就跟叶绮说一些书院同窗的趣事,任公子又在街上打抱不平英雄救美啦,钟公子又跟她的小媳妇吵了嘴被踹出被窝啦,笑得叶绮前仰后合。 叶绮整日在洗心居也没什么事,就一件又一件地给罗慕之做针线,现在罗慕之连一个笔墨袋,一个扇套儿都是叶绮手里出来的,罗慕之被惯出了毛病,有一回叶绮拿出裁缝店里送来的一件中衣给他穿,他穿了一半就脱下来扔了,说不如叶绮做得舒服,说什么也不肯穿,叶绮也顾不得软云细罗的料子有多金贵了,只能赏给黄钟。 除了做针线,叶绮就变着花样地做菜,争取把罗慕之喂得更壮。 罗绢、罗绡和罗晴是洗心居的常客,姑嫂姐妹姑侄几个,或是偶尔在一处做做针线,或是脑袋凑在一处,谈谈讲讲杭城的八卦新闻,其乐融融。 这日罗绢和罗晴来了,却不似往日那样高兴,姑侄俩挤眉弄眼了多时,叶绮笑道:“在我跟前还弄什么鬼,趁早说出来,好多着呢!” 罗晴对 分卷阅读8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罗绢顿足道:“二姑母,你倒是说呀!” 罗绢咬着嘴唇,满脸涨得通红,叶绮见她有难言之瘾,便开着玩笑引她说:“这样害羞,莫不是你看上了哪家的哥儿,不愿嫁到谭家了!” 罗绢急道:“哪有?” 罗晴却眉目舒展,挑起拇指道:“婶子真是神机妙算,女中诸葛呀!” 叶绮忽略罗晴的马屁,扬眉道:“难道被我说中了!” 罗绢急煎煎道:“嫂子你别听她的,我岂能做那等没廉耻的事!” 罗晴道:“虽不十分准,却也八分准啦!” “什么八分准?一点也不准!” 叶绮佯嗔道:“你俩有事别瞒我,不然,给你们都轰出去!” 罗晴立马赶上来讨好,一面义愤填膺道:“太太想要大姑母嫁到谭家,再给二姑母另寻人家,婶子你猜得可不是八分准嘛!” 竟有这事! 叶绮冷笑道:“太太可真是有了好事儿就会往头里跑——那这也不成啊!父亲都说过了,这亲事是定给二妹的!” 罗晴比罗绢还着急,义愤道:“我听说谭家只是想跟咱们府里结亲,可没说要定哪一位姑娘,连庚贴都没换呢!” 所以,只要太太说动了老爷,这亲事就结成了!罗绫又是长女,没准儿太太还真能说动了。 “父亲初来家的时候,也不知道赵家退亲的事,兴冲冲只说谭家的亲事是定给罗绢的,这事儿连几个心腹下人都知道,这时若冷不丁的换成罗绫,往后二妹在府里可如何立足?只怕还会影响以后说亲事!”叶绮头头是道地分析。 罗绢是个多思多想的人,叶绮说的这些事她早已经想到了,她在府里无依无靠,谁肯替她作主?可是人家说的,有后娘就有后爹了! 罗绢执着一条浅绿色杭绸绢子抹眼泪,哭道:“只怪我命苦,亲娘又不在跟前” 叶绮也是不平,若是罗绫因为旁的事被退亲也罢了,偏是她自作孽作出来的祸事,谭家也是京城里数得着的规矩人家,罗绫在家里跋扈惯了,本性难移,就是嫁过去,早晚也得丢罗家的脸面,罗绢是个体贴周全的,叶绮要是谭家人,知道姐妹俩的底细,也会选罗绢。 罗晴这拼命十三妹的性子又上来了,拽着叶绮的手,央求道:“婶子婶子你快想想办法啊!不能叫二姑母被人欺负了去!” 叶绮怀疑地看她一眼,问道:“这事你怎么知道的?”若是罗绢打听出来的消息,想也不会告诉罗晴,必定是罗晴听着了风声给罗绢报的信儿。 “那婶子就别问了,您只管给二姑母作主就是!”罗晴有点小小得意,看来罗慕之说罗晴在府里有耳目的话是没错的。 这个小机灵鬼! 叶绮笑着点她的额头,笑道:“知道了,你这个爱打抱不平的劲儿,亏得大嫂还时时用官家那套规矩礼法拘着你,不然,只怕你要行走江湖做侠女了!” 罗晴一扬头道:“再大的规矩也大不过是非黑白,太太也是太欺负人了!” 叶绮笑叹道:“幸亏不是你的亲事,若是你的” “要是我的亲事,立时就绾起袖子跟她们较出个子丑寅卯来!” 叶绮说她“没羞”,三个人都笑了。 罗晴说的终究是气话,真要不留痕迹地解决这件事,还颇有些难度。无论如何,罗绢出嫁之前是要在裴氏手里讨生活的,叶绮可以不怕裴氏,罗绢却不能不怕,裴氏背地里使出一点儿坏来,罗绢现就吃不完的亏,旁的不论,就说女孩儿出阁时的嫁妆,当初叶绮跟舅母打了多少擂台。 这事也不能跟罗慕之商量,都是内宅女人的事,他纵然有力也出不上。叶绮思量了多时,心里有了个大概。罗晴常到洗心居走动,这日来了悄悄告诉叶绮,老爷又去瑞萱堂了,呆了半日都没出来。 叶绮忖了忖,摘下素银顶指,把针线放在小笸箩里,对琢玉道:“备四色礼,跟我去瑞萱堂。” 西天上余下的半截残阳如女子涂抹了胭脂的饱满樱唇,照在瑞萱堂的青黑色瓦檐上,湛出一种霉绿斑斓的错觉。 裴氏穿着宝珠紫绣倒垂金莲花纹的褙子,绾起光滑整洁的圆髻,打叠起精神劝罗老爷:“绫儿是长女,若叫旁人知道,长女还没人家,次女倒先许了人,绫儿以后可怎么办”说着,滴下泪来,罗老爷也心疼罗绫,耐不住裴氏的软磨硬泡,这几天态度已经松动了不少,只是仍旧有些为难道:“只是绢儿要嫁谭家的事,外头人已听到风声了,这时亲事若忽然作罢,她心里要怎么想?” “也不过听着个风声罢了,难道老爷还曾详详细细地跟人说过不成?”罗老爷当然没有,裴氏不遗余力地劝道,“谭家的亲事说给罗绫,以后再给罗绢挑个更好的人家就是了!” 更好的人家,骗鬼啊!裴氏的小算盘是,只要嫁了罗绫,罗绢的事她才懒得管呢,而且裴 分卷阅读8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氏打定主意,一定要让罗绢低嫁,罗绢不是性子温柔平和,在府里有人缘么?她偏要罗绢这辈子事事都要低罗绫一头。 “这”罗老爷真有些犹豫。 外面丫头通传一声:“三夫人来了!” 罗老爷还穿着家居的湖白藕丝缀六叶吉祥花草的常服呢,这样见儿媳妇实在不妥,说了句“我去耳房里坐一坐”,就掀了青丝锦绸挑金花的软帘,进屋去了。 第44章 拥衾不耐笑言频 眼看着罗老爷就要答应了, 裴氏暗恨叶绮来得不是时候,不过她与叶绮交手几次, 多少有些怯战,有心想搭一搭架子,叫叶绮站在冷风里等着, 又怕揉捏了媳妇, 回头不知道罗慕之那小子又要寻她什么晦气, 只得请进来,不耐烦地问道:“有什么事?” 叶绮见紫榆百龄方案上摆着一碗残茶,就知道罗老爷还在, 她和悦地笑道:“听说过几日谭家就要带着少爷的庚贴, 来请咱们家姑娘的庚贴了, 我备了些小玩意, 到时候太太拿着赏她们的下人吧。” 京城的权贵都知道,谭家下人的吃喝穿戴, 顶得上寻常人家的少爷小姐, 且眼界都是极高的,罗家当然不能在这些事上跌了份儿,裴氏拿过叶绮预备的东西一看, 皆是珍珠穿成的各色花草虫鱼, 虽然只是东珠,也是上好的, 足够拿得出手去了, 件件都装在精工绣成的苏绣荷包里, 裴氏倒也喜欢,又想着罗老爷还在屋里,更要作出个婆贤媳孝的样子来,笑道:“多亏你替我操着这些心,果然崔家养大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比你那几个妹妹都强!” 叶绮轻轻一笑,道:“媳妇怎么敢不上心?说起来,跟谭家这样的人家结亲,前前后后的事都得想周全了,不可叫人家耻笑了去,听说当初她家的老姑太太嫁到宣城候府,嫁妆里光是庄子就有十座,店铺也有七八间,京城里一时传得沸沸扬扬——我和慕之商量过,到时候怎么也得添补妹妹两三座庄子,一两间门面大的店铺,不知太太有什么打算没有!” 富贵人家的姑娘置嫁妆,不比小门小户——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总要迤迤俪俪地置上几年,罗家现在打算起来,也不算早了。 裴氏听叶绮说要添补,更是高兴,反正等她的罗绫李代桃僵之后,叶绮就是想收回这话也不成了——有老爷在里头听着呢,裴氏这时也乐得说大方话,笑道:“那还用说,咱们家的银子,从来都是由着几位姑娘花的,就连罗绡,虽不是咱们家亲生的,你看她的穿戴哪里比人差了!”乖乖,叶绮心想,这话得亏没让罗绡听见!裴氏又说道:“杭城郊外有两座庄子,金陵还有一座庄子加上京城的两座庄子添进去,也差不多了,至于铺子,都是你父亲管着,到时候我求他拿出五六间好铺子来,也走不了大褶了!” 裴氏心里想着横竖都是添给罗绫的,她也心甘情愿,叶绮看着裴氏得意洋洋地笑,又说道:“还有一件事,重阳节咱们向来是给凌家老太太送节礼的,今年要不要再在定例里添一些?” 裴氏道:“不是前年才添过吗?怎么又要添?” 叶绮就知道锱铢必较的裴氏会这样说,笑道:“凌家老太太与知府赵家的太夫人是表姐妹,那时绫妹妹才与赵家订了亲,所以前年才添礼的,今年绫妹妹与赵家是退了亲,可是凌家有位姑太太嫁到了谭家,听说还是当家媳妇,既然绢妹妹要与谭家结亲了,自然更是疏乎不得——况且绫妹妹退亲的事,赵家面儿上虽然只说是八字不合,可谁知道背地里有没有人嚼些有的没的呢?唉,也怪绫妹妹太冲动,那日在道观里,我屡屡地给她使眼色,她竟瞧不出来,到底还是叫赵大奶奶给听见了”巴拉巴拉巴拉,把罗绫被赵家退亲的内幕抖了个干净。 裴氏先前跟罗老爷提及罗绫被赵家退亲的事,只说是赵家嫌弃罗绫是商家女,才后悔结亲的,罗老爷只当罗绫受了委屈,却不知还有这等事,若不是顾着不能在儿媳妇面前丢脸,差点就要冲出来跟裴氏直接交上火了! 叶绮一走,罗老爷的火气可就再也按捺不住了,罗应之捅出来的娄子才消停下去,罗老爷好不容易忘下那事,忽然又听说罗绫竟做了这样不着调的事,还叫赵家借故退了亲,新仇旧怨一齐发作出来,思前想后,总是裴氏教子无方,怎么总是她养的儿女惹事! 瑞萱堂一片狼藉,青花瓷、甜白釉、琉璃瓶、玛瑙碗血肉模糊地碎在地上,裴氏吓得面如土色,颤颤地去抱罗老爷的腿,“老老爷,您不能只听三媳妇儿说,赵家是不愿结亲,才找了这么个托辞!” 罗老爷脑门上火星直迸,冷森森地笑道:“三媳妇儿说得不对,那你当婆婆的怎么方才一句话都不敢驳?可见是真的了!应之犯了错我不怨你,原想你教好几个女儿就行了,没想到你连女儿都教不好——不对,你平日总说罗绡如何跋扈,怎么不见罗绡惹事生非?绢儿也是好的,可见是你养的儿女不好!” 裴氏最怕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其实裴氏哪会故意把亲生的儿女养歪?只不过她自己就是 分卷阅读8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破落小户出身的,因缘际会之下掉进绮罗丛中,一下子迷花了眼,她心性又强,心眼又歪,总要与人争长短,还见不得旁人好,久而久之,这样的性子熏陶了儿女,才有了今日之祸! 裴氏又病了! 她只能生病。罗老爷现在见了她如见仇人,一心认定是裴氏养坏了她的女儿。罗绢的婚事定下来了,在罗老爷愤怒的眼神下,裴氏曾经狮子大开口许诺的嫁妆,这时一点也不敢少。可是当邢嬷嬷一边念着嫁妆单子,一边用惴惴的眼神偷看裴氏的时候,裴氏的心就在滴血,她辛辛苦苦为罗绫攒下的东西,这回尽数进了罗绢的荷包。 就在裴氏恨不得拿头撞墙时,叶绮来了! 叶绮当然得来,不管她与这个继婆婆之间有多少恩怨,叶绮总要来侍疾,哪怕裴氏给她闭门羹吃,她总得做做样子。 裴氏没给她吃闭门羹,府里都是罗老爷的耳目,再叫他知道她给叶绮吃闭门羹,岂不成了裴氏公报私仇!况且想起刘氏派人来打的她那十板子,裴氏手心里还疼呢! 叶绮既是这种情形下进了婆婆的屋子,裴氏的各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也就可以想见了。 裴氏窝在淡青挑银丝如意纹锦被里,半阖着眼睛,也不招呼,也不看叶绮。叶绮浑不在意,端起桌上净瓷云纹敞口碗里的药,试了试温凉,伏侍着裴氏服下之后,就一边递给裴氏一颗糖渍青梅过口,一边云淡风轻地笑道:“如今有件亲事,想说给绫妹妹,媳妇儿特来问问太太的意思!” 裴氏一怔,不知叶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要给罗绫说亲。 叶绮见裴氏不说话,很自觉地理解成默许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下去:“慕之的大姨母有一位堂侄林明通,极忠厚老实的,如今跟在大表兄身边,这些年也积攒了下了家业,若是绫妹妹肯嫁过去,倒是亲上加亲的事!” 林明通?裴氏问道:“可是林婉华堂弟的儿子?” 叶绮笑道:“正是呢!” “她不是继室所出吗?”裴氏一时口快说了出来,叶绮啼笑皆非地看着她。 看来裴氏的脑子抽风,林明通的生母,再不济也是明媒正娶的继室,算起来比裴氏这个外室扶正的还要尊贵些。 说错了话,裴氏也只好一根筋地挑刺儿挑下去,“绫儿是咱们家的长女,林明通又不是林婉华的亲儿子,听说他也不甚机灵,到如今还是跟着林明震鞍前马后!” 叶绮心中直想冷笑,若真是大姨母的亲儿子,又哪里轮得着罗绫?况且若是尖滑之徒,大姨母与表哥岂能容得下,林家那些过分“聪明”不能依附嫡支生活的族人,早就与贫家百姓无异了! 叶绮笑道:“厚道人自有天佑!况且太太难道不想给绫妹妹找个稳重的夫婿?林明通早就成了大表哥跟前得力的人,家财颇厚,绫妹妹若嫁过去,少不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裴氏心思活动了,这林明通他曾经听说过,论起家财,只怕比那些没有实差的公侯人家还多。 只是不知道叶绮为何肯为罗绫的婚事上心,其实人和人的想法,有时候真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裴氏一味只想掐尖,她的儿女必得比别人都强,叶绮却觉得,罗绫纵有千般不是,终究是罗慕之的妹子,只是被裴氏教得处处爱与人别扭,嘴上又没遮拦,叶绮不能容她欺负人,也不想看她嫁不出去,罗绫是罗家的姑娘,她若是嫁不出去或嫁得太不像样了,丢人的还不是罗家! 裴氏低头沉默半日,斟酌道:“听说林明通的亲娘没了,只怕没人回护!不然何以他妹子都嫁人生了孩子,他这边还没有订亲?” 继母不肯为林明通的婚事操心,致使他老大不小还未娶亲也是实情,可裴氏的脑回路也实在是奇葩,难道真是关心则乱吗?叶绮忍不住咯咯笑起来,“这个嘛,太太放心,一来林明通是跟着表哥常在徽州的,绫妹妹就是嫁过去,也不与婆婆一处,二来么,继婆婆也有继婆婆的好处!” 裴氏“咯噔”一下,被噎得死死的。让她怎么说呢?裴氏不得不承认叶绮说得有道理,有时候继婆婆还真是有继婆婆的好处。 叶绮见裴氏脸上仍有不甘,就劝道:“太太也不必为赵家的亲事可惜,算起来,庶子媳妇哪是那么好做的?赵家规矩大,绫妹妹就是嫁过去,只怕也有诸多不顺意之处!” 裴氏不语,在她看来,嫁给林婉华的堂侄是低了些,可是若没有谭家这一宗亲事比着,林明通也算个良配,想来在谭家做媳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谭家几十年来与官家结亲,妯娌们的出身都不低,新媳妇一进了门,就要站规矩,在婆婆面前做小伏低。 裴氏考虑了几日,也就点了头。 罗绫很郁闷,好些日子赌气不出门,叶绮无愧于心,她这个做嫂子的已经尽力了,罗绫若肯知足,自然可以把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她若仍旧固执地想高攀,承受多少痛苦也是皆由不甘心而来的。 分卷阅读9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第45章 断送红飞花落树 对叶绮来说, 这世上若是有什么美食看见了却没吃成,基本相当于有仇不报。上次在青竹园一心只想揭穿程碧仙, 结果要了几样精致点心,叶绮只胡乱地咬了一口,更比见过没吃还要遗憾十倍! 尝着了美味儿却来不及好生享受, 死不瞑目啊! 于是闲下来之后, 天天吃着肥鸡大鸭子的叶绮开始得陇望蜀, 要么用了晚膳,托着腮帮子无限神往道:“那个红豆包,连皮儿都是掺了玫瑰露的, 好香啊!” 要么看到洗心居后头的两株大桂花树, 就会说:“上次那个珍珠翡翠汤圆, 还是用的去年的糖桂花呢, 如今正是桂花下来的时候,想必更好吃!” 罗慕之要看不出媳妇儿的心意, 除非是傻子!更何况他自己也是吃货一枚, 两人是一对铁丝捆脚——馋!所以到了书院休沐的时候,罗慕之就笑道:“媳妇儿,我带你去青竹园啊!去不去?” 叶绮眼睛顿时放光! 说去就去, 半个时辰之后, 罗慕之和叶绮就到了青竹园,又过了一顿饭的工夫, 热腾腾的红豆包和珍珠翡翠汤圆就端上桌来了。 罗慕之又打发琢言去九芳斋买酱五香干子和乌梅。 叶绮正埋头苦吃, 忙里偷闲道:“不必了, 这些尽够吃了!” 罗慕之喝了一口龙井茶,笑道:“好不容易陪你出来一回,当然得让媳妇儿吃个够!”一边喜滋滋地琢磨,还是得再养得白胖些才好,可是我这媳妇儿,怎么就是不长肉呢! 叶绮不知道罗慕之这找打的想法,还抬头奖赏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吃饱了,罗慕之怕她积食,照样拉她起来溜食儿,叶绮吃得满面红光,一时兴起,执着白玉柄的泥金莲花团扇,半遮着玉面笑道:“这位爷,人家与你萍水相逢,你这样看着人家,好没规矩!”她撮尖了嗓子学瓦舍里红角那娇滴滴的声音,逗得罗慕之哈哈大笑。 丫头们都出去玩水去了,雅间里只有他们俩,罗慕之也乐得放诞一回,拧着叶绮的腮帮子笑道:“爷跟你还要讲规矩么?昨夜爷跳墙进你闺房的事难道忘了?” “啊哟,你再这样动手动脚的,奴家要喊人了!”叶绮笑得几乎摔在地上,幸亏罗慕之一只手搂着她,等罗慕之扣着她的肩逼她说“爷这些日子没来,想煞奴家了”的时候,叶绮一头钻进他怀里,她哪里说过这样的话,羞也羞死了! 罗慕之笑着与她纠缠不休,两人本在院子里散步遛食儿,叶绮为了不让罗慕之开玩笑逼她说更羞人的话,就又溜回楼上,罗慕之随后追了上来,忽然听见一个娇媚得酥人骨头的声音:“爷这些日子没来,想煞奴家了。” 两人顿时吓了一跳! 这样挠人心肝的撒娇,别说男人,就是叶绮这个女子,都有点醺醺然。 罗慕之和叶绮的八卦心思一齐发作,不约而同地携手贴在板壁上,侧耳细听。听壁角这种事,也要有个伴儿,才更有兴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我哪有一天不想着你,只是家里那些事——唉,你也是知道的,父亲最近又没出门,日日在家盯着我!”罗慕之眼珠一转,叶绮点头会意,这分明是罗应之的声音,竟来这个地方会程碧仙了。 接着程碧仙就向罗应之诉说怀孩子如何辛苦,呆在园子里如何寂寞,终于在听到罗应之调笑道“你是哪一处最想我”的时候,叶绮羞得脸通红,罗慕之却握紧她的手腕子不许她走,非要叶绮陪她把那些香艳内容一路听下去。 忽然程碧仙说了一句“昌哥儿,在外头跑累了?”就听见罗昌踢踢踏踏地进来,两人才不再说那些旖旎情话。 这边罗慕之却皱了一下眉头,叶绮明白他的意思,是嫌罗应之带着罗昌来会程碧仙,怕这女人把罗昌教坏了。 只听程碧仙又笑道:“昌哥儿,这里有我亲手做的桃花姬,里头有阿胶、核桃、芝麻,最是补身子的,回去拿给你母亲尝尝。” 韩氏也刚刚有了身孕,叶绮早就听说,程碧仙想让她的孩子生下来之后记在韩氏的名下,故而现在十分地巴结韩氏。 罗应之道:“你有了好东西还想着她!” 程碧仙笑道:“自然该想着姐姐的,不过更想着爷,爷不是已经尝过了,也说好吃么?”罗慕之眉头皱得更深了。 叶绮扯了扯罗慕之的衣袖,两人离得板壁远些,叶绮小声道:“昌哥儿是二哥的儿子,他要带出来见谁,咱们也管不了!” 罗慕之冷哼一声:“孩子没成人时,最易移性,这样的女人就算不成心要教坏昌哥儿,早晚也得把他带坏了!”想了想,又道,“我得给父亲提个醒儿!” 在青竹园逛了一整天,几乎把那里的点心吃了个遍,回到洗心居时,叶绮一头扎在榻上昏昏欲睡。 罗慕之明日还要早起去书院,换了常服也准备洗洗睡了 分卷阅读9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这时忽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三夫人快去看看吧,二夫人肚子疼得厉害!” 裴氏生病,韩氏怀孕,叶绮赶鸭子上架地接过管家的活儿,如今对牌都搁在她这儿,要请郎中取对牌就得到叶绮这儿来,叶绮一面吩咐琢玉拿对牌,一面重新穿上一件湖水色素绒瑞草衫裙,又在外头裹了一件海棠红暖缎绣凌波水仙的披风,匆匆就往韩氏的院子里赶。 罗慕之在后头嘱咐:“天黑,走慢些。”又叫跟着叶绮的青果儿和梅果儿把玻璃绣球灯高高地打起来。 叶绮边答应着,边吩咐跟着的仆妇:“去正堂里看着点儿,先别惊动老爷太太!” 韩氏正躺在花梨雕漆镶钿软榻上,面色惨白,死咬着嘴唇才不致□□出声,叶绮心底蓦地一凉,她对这些事也没经验,只是看韩氏的样子,隐隐预感到不好。 好在大夫很快就来了,是严大夫的爱女银铮,她是杭城首屈一指的女郎中,精通妇产之术。 银铮替韩氏把把脉,又这儿碰碰那儿捏捏的,最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保不住了!” 屋里人俱是一惊,罗应之偏偏今儿不在家,银铮知道罗家如今是三夫人说了算,就对叶绮道:“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叶绮点点头,随银铮走到僻静处,银铮道:“二夫人像是服用了落胎的药,那药极其凶猛,就算七八个月的胎也能落下,何况二夫人月份尚轻!” 叶绮听了,如被冰雪,不知怎么的她就想起白天在青竹园听到的桃花姬来,难道程碧仙会做得这样明显?这也太笨了吧! 叶绮拍拍银铮的手,郑重道:“这事要拜托严姐姐了,请替我查查二嫂的吃用之物。” 叶绮走进屋,召集了一众仆妇,把韩氏今日用过的东西都拿出来。叶绮留心了一下,偏偏那些桃花姬,不知是韩氏都吃了还是赏给丫头了,一点也没剩下。 银铮查了半天,对叶绮摇摇头。 叶绮叹口气的工夫,裴氏被一帮仆妇簇拥着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哀嚎着哭喊:“我那苦命的儿呀!”屋里仆妇们应答声、韩氏的□□声交织一处,乱作一团,她又来搅和,叶绮让她走也不是,不让她走也不是。 裴氏没哭几声,外头一个媳妇闯进来,是罗应之贴身小厮的媳妇刘生家的,刘生家的见主子们都在屋里,跪下磕头,为难道:“程姑娘的孩子怕有些不妥,二爷说说请严郎中过去看看!” 叶绮一怔,刘生家的说得委婉,可是想来程碧仙的情形应该很严重,不然罗应之也不会找银铮找到家里来,为什么程碧仙也出了事? 裴氏长久以来累积的怒火一齐发作出来,跳起脚来对着刘生家的又打又踢:“下作的娼妇,不是她祸害的,我们家还安宁些” 众人又劝又拉,好久才劝平了,银铮正在那里忙着照顾韩氏呢,就说:“我一时走不开,你去回春堂找我妹妹铁铮去,若有什么疑难再打发人来问我。” 刘生家的不敢多说一句,灰溜溜地走了。 铁铮那里也没遇着什么疑难,她赶过去的时候,程碧仙身子底下已经汪着一滩血,把浅桃色的撒花褥子都洇湿了,孩子是保不住了,更糟糕的是,银铮第二日去给她瞧了一回,程碧仙因为小产时孩子太大,身子伤得不轻,只怕难以再孕。 韩氏幸亏月份轻些,不过银铮说若想得子,也得好生调养几年再说。 一夜之间失了两个孩子,罗应之急红了眼,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把程碧仙屋里吃用的东西查了一遍,竟在罗昌拿去给程碧仙的核桃酥里验出了乌头。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罗应之闯进罗昌的院子,见着人就打,可怜那些下人就倒了霉,罗昌被罗应之摁住打板子,幸亏有机灵的仆人提前去禀了裴氏,才喝住了他。 罗老爷是知道这些事的,却很诡异地未动声色。叶绮也觉得这件事有古怪,罗昌就是有心要害程碧仙,又从哪里弄来的乌头? “郎中查验,总要讲个真凭实据,可这世上太多的事,是不须要真凭实据的,稍稍打听一下,也并不难猜!”罗慕之笃定道。 叶绮抓住他灰底子绣翠叶竹的袍子前襟,道:“无论如何,都是两条人命,我才管家就出了这等事,岂不叫人笑我无能!” 罗慕之安慰她道:“你别管了,这事交给我吧,总不会叫你难做人就是了!” 罗慕之确实有的是办法,闰徵心思灵活,黄钟人面熟络,不出两天,果真查到了正主。 “可惜那个人是咱们动不得的!”罗慕之道。 叶绮叹了口冷气,“真没想到是这样,虽然父亲还没露出意思来,我也该去说道说道,不然,还当旁人都是傻子!” 罗慕之道:“搂了这样大的娄子,她做的那些事,我猜着总瞒不过父亲。” 叶绮穿上一件冷蓝色连珠弹花褙子,下头系着浅青色杭绸百褶裙,去了瑞萱堂。 分卷阅读9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裴氏刚吃了药,邢嬷嬷屏退丫头们,就如个木桩子似的侍立在那里。 叶绮道:“邢嬷嬷,你也先下去吧!” 邢嬷嬷怔了怔,看看裴氏,裴氏道:“不要紧,邢嬷嬷不是外人,你有话” “还是回避得好,不然,待会儿媳妇说的话,可能不大中听!”叶绮不瘟不火地说出这句话,却极俱威慑力,裴氏知道这个媳妇从不打空炮,只好遣退了邢嬷嬷。 第46章 生憎柳絮白于棉 叶绮淡淡道:“邢嬷嬷前些日子, 好像曾经去魏仕林的保和堂买过什么东西吧?咱们家一向在回春堂买药,她怎么会去那里?” 裴氏一听, 便知东窗事发,按了按头上那支无纹无饰的赤金簪子,笑道:“你不必拐着弯的说了, 实话告诉你, 是我叫她买了来, 做成核桃酥给那个贱人送去,没想到那个贱人竟将核桃酥分出一半来又送到二媳妇手里——真是贱,临死还要拉上垫背的!” 叶绮道:“太太这事欠妥了!现在二哥见了罗昌如见仇人, 父子俩已是闹得乌烟瘴气, 他若知道是太太出手要害他未出世的孩子, 又会怎么样?太太这辈子与二哥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裴氏道:“不能转圜又怎样?我想杀了这个逆子都行!这个不争气的, 为个女人把前程都丢了——不,这都是程碧仙那个贱人, 那个贱妇害得, 害得老爷和应之水火不容!她怎么没死呢?怎么没死呢?”裴氏拍着床板,眼里几欲喷火,恨不得立即提刀去杀了程碧仙。 “跟太太没关系, 都是我做的!”罗昌不知什么时候冲了进来, “我恨死那个贱女人了!”罗昌只有七八岁的年纪,这些话显然都是裴氏日日在他耳朵边儿上唠叨了无数遍的。叶绮忽然想到一件事, 罗昌明知道核桃酥里有异, 为什么程碧仙让他拿回来给韩氏, 他就乖乖拿回来了,只怕是想顺水推舟吧! 裴氏叫罗昌替他动手,就是因为罗昌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不易引人怀疑,没想到罗昌却有自己的主意了! 叶绮道:“这事已然惊动了父亲,媳妇儿的意思,好在二嫂还年轻,也没落下什么了不得的病根儿,只是昌哥儿的事儿,还须妥善处置。” 裴氏抬头:“那你说该怎么办?” 叶绮道:“二哥已经把昌哥儿的事闹腾出来了,昌哥儿在家里也不好过,不如就说昌哥儿身子弱,把她送到金陵姑姑家养着,等过几年事情平息了再回来。” 罗展霖有个妹妹远嫁金陵,家里也是大富,光金陵城里就有两三座园子,她家里人口简单,罗姑母又当家,罗昌去了,也委屈不着。 裴氏想想,倒是个可行的法子,留罗昌在家里还不知要跟罗应之闹出什么事来。计议已定,不过打点了几日行李,就送罗昌去了金陵。 罗昌一走,罗老爷就发了话,说裴氏身子不好,不宜在家劳累,倒是去庄子上静养为好,叶绮和罗慕之心里就有数,罗老爷必定不是为着这一桩事,一定是把他不在府里时,裴氏做的那桩桩件件的事都派人查明了,不过因着这一桩事一齐发作出来而已。 罗展霖不愧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手,泰山迸于前而不变色,一旦出手就是雷霆手段。 罗应之屋里那些扯不断理还乱的事儿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叶绮也开始清清净净地当她的家。其实当家理事也没有原先想的那么难,府里没有为难她的婆婆妯娌小姑,仆役们早就被罗慕之收伏了,大大小小的事务,还不等叶绮开口,下头人就抢上来讨好献媚,叶绮这个家当得也极为轻松愉快。 罗慕之干脆连他名下的所有产业都交予叶绮掌管,原先那些账册并库房的钥匙都在闰徵或吕管事那里,现在都交给了叶绮,叶绮翻看了一遍才知道,什么叫富可敌国。 金银就不必说了,光林氏留下的嫁妆就有一百多万两银子,她记得原先舅舅说过,朝廷一年的税收是多少来着 罗慕之名下的铺子有绸缎庄、生药铺、香料铺、饭馆,连点心斋都有,叶绮觉得,一头扎进铺子里,衣食住行就全有了。繁华的通邑大都,都有他的庄子,叶绮瞄了一眼,眼神定在一处房产名录上,问起话来肝儿都颤了,“这这这这这处房子也是你的呀?” 罗慕之轻轻瞟了一眼,淡丝丝道:“是啊!” 叶绮差点儿没晕过去! 这处房子在京城的朱雀大街上,走路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是皇宫。京城的达官贵人,人人都以在朱雀大街拥有一座宅院为荣,问题是朱雀大街的院子,并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到的。 本朝开国辅运的四国公府,十大侯府,早已把朱雀大街占完了,后来发家的贵人,哪怕你地位再显赫,想在朱雀大街立足,也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前几年才做了首辅的庞奎,他儿子庞绍廉还是已故的永宁公主的驸马呢,想在朱雀大街买座三进宅院,都一直没有成功。 叶绮的舅 分卷阅读9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舅崔名亚是个老油子,不光做官油,买屋子也油,削尖了脑袋在朱雀大街买了个巴掌大的院子,还被同僚眼红了好一阵儿。 可罗慕之这座院子,是五进的五进的?是不是闰徵记错了? 叶绮把这个疑问说出来,博得罗慕之的一记白眼。 “这是本朝那位严首辅坏了事,他家在朱雀大街的院子被充了公,正巧那年江南有水灾,外祖父一下捐了五十万两银子,先帝一高兴,就把这座院子赏了他!原该是归我大姨母的,后来大姨母知道我以后要考科举走仕途,就把院子给了我!”罗慕之道。 原来如此,林婉华这姨母当的,比亲娘也差不到哪里去了,竟如此周全!无非是怕罗慕之以后以商家子的身份走仕途,会被同僚轻视,才处处想着替他长身价。 一打开罗慕之的库房,叶绮都眼花缭乱了,几辆朱轮翠盖八宝车,皆是镶金嵌玉,串珠缠丝,连帐幔都是江宁织造出的暖缎做的,夏天用的帐幔则有厚密的杭绸和轻软的绡纱。穿得有上用的蜀锦、软烟罗、羽纱、哆罗呢,吃的有熊掌、鹿筋、鱼翅、海参,鲍鱼是极罕见的双头鲍,燕窝是只有宫里的高位嫔妃才能享用的血燕,罗慕之从书院一回来,被叶绮摇得拨浪鼓似的:“你有那么多好东西,怎么我从来不知道!” “这可不能怨我,我说过多少次叫你从闰徵那里接管库房的,你只是闲麻烦!”罗慕之振振有词。 “可你从来没说那里头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啊!”叶绮好像一个守着宝藏过了很多年穷日子的人,恍然发现原来万贯家财就在身边她却一直视而不见。 罗慕之笑了,道:“现在知道也不晚啊!晚上吃吧,你想吃什么?” 叶绮深吸了一口气,花了眼的她还真不知道吃什么好了!罗慕之替她打算,道:“叫安大嫂子把那几个上品血燕拿出来,淋上蜂蜜吃吧。冬天吃这个最是滋补,听说女子吃了还能养颜,我媳妇虽然已经够美了,再变漂亮些更好!” 叶绮笑嗔道:“越发的油嘴了!叫人听了笑话。”嘴上虽这样说,心里还是喜滋滋的。 罗慕之又说:“你别老盯着吃的呀!我记得里头有些首饰,都是上好的,只管拿出来带上,还有那些好衣料,裁几件衣裳,白收着霉坏了。” 叶绮道:“衣料我取了十几匹,给丫头们做衣裳,首饰也罢了,你知道,我向来不爱这些花儿朵儿的,只拿那两只点翠的凤钗出来就成。” 罗慕之看看那两支凤钗,摇头道:“点翠首饰虽然名贵,只是库里收着的都是老样式了,你要喜欢,回头我让咱家的首饰铺子给你打几支新鲜样式。” 叶绮笑道:“罢了,我也不过是出门时戴一戴罢了,那时在舅舅家派首饰分例,每回得个一支半支点翠的钗时,逸画表姐就拿她的烧蓝首饰跟我换。” 点翠是在金银所制的花托上点上绛红、湖绿、辉蓝的翠鸟羽毛制成的,技艺极为繁复,天下好的点翠师傅,扳着指头也数的过来,物以稀为贵,一支制作精良的点翠钗,甚至比上好的南珠翡翠还珍贵。 听叶绮这样说,罗慕之皱了皱眉,笑道:“这有什么?回头我给你搬一笸箩来!” 叶绮看着他笑笑没说话,问道:“年前也没什么事了,不如把黄钟和琢言的事儿定下来,他俩成了亲,黄钟更是三爷心腹了!” 罗慕之笑道:“你瞧着办罢,这些事原就该当家主母说了算的。” 洗心居有几个岁数到了的小厮丫头,该指婚配人的,也该打算起来了,罗慕之没成亲时,没人替他管这些,如今屋里有个女人替他打理这些事,他觉得很是温暖贴心。 按理说小厮丫头配人,既然身契都在主子手里了,生死婚姻,也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儿,但沉浸在爱情里的罗家三爷,恨不得让天下人都与他享受一样的幸福,一定要叶绮看好了各人的心性脾气再牵线,十几日下来,叶绮累得天昏地暗——红娘这活还真不好干! 黄钟和琢言的事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不过琢言是罗慕之跟前的大丫头,到底跟别人不同,叶绮在答应黄钟之前,先要问问琢言。 “你可想好了,主子给配了人,就不兴反悔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叶绮笑道。 炭盆里红莹莹的银霜炭燃得正旺,照得琢言两颊绯红,如天际边的流霞。琢言低头绞着绢子,笑道:“夫人给我选的人,自然是极好的,奴婢没什么后悔的!” 叶绮肚里暗笑,这个琢言,明明是她自己选的人好不好?叶绮拿起乌沉沉地火筷子,把埋在炭盆底下的栗子夹出来,暖扑扑的空气中顿时溢满了香味,叶绮心情好,便想逗一逗她,笑道:“你是从小伏侍三爷的,自然跟别的丫头不同,其实我觉得,黄钟人是极出息的,”琢言的头开始忍不住鸡啄米似的点,“只是一样,家境未免贫寒了些,像闰徵这样的家生儿子,爹娘还开着两爿小店呢——对了,上次我说的临安西街那个童生也不错啊,家境殷实” 分卷阅读9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我不要嫁什么童生”琢言忙道,顿时觉得自己失言,又捂住嘴。 叶绮笑道:“我记得原先你一直想嫁个家境好些的,怎么如今又改主意了?” 琢言正色道:“回夫人的话,那时奴婢家中贫寒,奴婢想让爹娘过上好日子,所以想嫁个家境好的,可如今我哥哥娶了媳妇儿,家里也宽裕了,不必奴婢再添补什么——奴婢可不是生来就贪财的,只要日子过得去,那那个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哎哟!琢言怎么吟上诗了!叶绮扑哧笑了出来,啐道:“这话出去可别说,叫人家听见!” 琢言愣怔,道:“这不是三爷教夫人念的诗么?” 的确是!叶绮窘了,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第47章 蜻蜓飞上玉搔头 日子如人一样, 没有了负担,走的就特别快, 恍惚一眨眼间,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罗慕之在群英荟萃的西湖书院, 成绩一向优异。卫师傅早就说过, 罗慕之明年秋闱绝无问题, 春闱里考□□名也是不难的,受到了表扬的罗慕之可没有沾沾自喜,考中秋闱算什么?他的目标是春闱之后进翰林院做庶吉士, 要想完作这个高难度动作, 就必须保证在会试中出类拔萃, 罗慕之想到春闱高中之后就可以欢快地去吃她们家小叶子, 心窝里暖洋洋的,读书写文都格外有劲儿了。 罗老爷却在这时给他出了道题目。 “永泰公主才订了亲, 内务府已经把预备嫁妆的事交给咱们家办了。”罗老爷穿着烟白软烟罗如意云纹常服, 半躺在藤条软椅上,一丝一丝的日影,从新桐初引的绿叶间渗落下来, 落在他的身上。不用说, 这是份美差又是崔次辅给他争来的,公主的十里红妆虽然没有太多油水可捞, 但永泰公主地位不同旁人, 若办得好了, 可以进一步加深在皇帝心目中的好印像。 “虽不是难事,可永泰公主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嫡出公主,丝毫不容闪失,我得去京城亲自盯着。”裴氏出事之后,罗老爷平日也不住瑞萱堂,只在府中一处僻静院落里静养。他年过半百,也不打算再续弦,只京城里有个外室,那女人三十多岁,善解人意,颇得罗老爷欢心,罗慕之也并不反对父亲享受享受。 罗慕之道:“父亲只管放心去罢,家里有我和叶绮,铺子里的管事都是几十年使出来的忠仆,父亲在京城跟在杭城都是一样的。” “听说卫师傅病了,跟书院告了两个月的假,横竖这阵子你也不用去上学,索性帮我去做一件大事。” 罗慕之有点犹豫,卫师傅不在他不用去书院是不假,可他还想专心读书呢——不然到时候怎么光明正大地去吃小叶子? “父父亲我在家也不得闲啊!卫师傅回来,还得查我的书呢!”乖乖!他是怕卫师傅查他的书呢,还是怕到时候考不中,煮熟的小叶子会飞掉? “不要紧,你还不到二十岁,进士考到三十多四十岁才中的人也有,为父都没逼你,你急什么?”罗展霖淡淡道。 罗慕之额头直冒汗,心想我要考到三十多四十岁,很耽误孙子给您打酱油啊!可这话又不能直说,就这么一晃神儿的工夫,罗老爷又说:“你肯上进固然是好事,可是若想以后走仕途之路,只靠读一脑门子死书是不行的,就如当今内阁的庞首辅,当年会试不过是个同进士出身,既非翰林又非庶吉士,初封官不过是个八品行走,如今不照样手握重权么?那些与他同科的状元榜眼探花,又在哪里呢?” 罗老爷多年来在商场中立于不败之地,与他心思灵活是分不开的,罗应之这一点倒是随了他,只可惜他把灵活的心思都用在了女人身上。 罗慕之好奇道:“是什么大事?难道跟朝局有关?” 罗老爷扬扬脸,罗慕之会意,坐在一旁的香色绒套绣墩上,听父亲说道:“程沧海的一位管事——当然,那管事是咱们的人,透出信儿来说,六七月之后,蜀锦必然大卖,咱们现在就可以去蜀州动手了,你也顺便去探望你大姨母!” 罗慕之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笑道:“他怎么知道蜀锦要大卖,他掐算过不成?” 罗老爷笑道:“他当然不会算,可皇上会算哪!” “此话怎讲?” “你可知道韦贵妃又怀了皇嗣的事吗?”罗老爷拈须道。 罗慕之还真不知道,他两耳不闻窗外事,连积庆街上哪家媳妇又添了孩子他都不大清楚,哪里会关心千里之外的大明宫!不过这皇帝也真是宝刀不老啊!都这把年纪了,还有老蚌生珠的本事! 罗老爷也没指望儿子在这样的年纪就能耳听六路,只一路往下说,“皇上是老来得子,欣喜非常,因韦贵妃属鼠的,她又爱那些漂亮绸缎,就悄悄命内务府给他准备精织的蜀锦,等生下皇子六宫同贺的时候,再一并赏给韦贵妃——到时候京城一定会传为佳话,蜀锦还有不大卖的道理吗?”“齐桓公 分卷阅读9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好服紫,一国尽服紫”,上流贵妇的喜好就是流行的风向。蜀锦是绸缎中的极品,一寸之价可比黄金,罗慕之心想,这皇帝还是个颇有情调的,送这等雅致贵重的东西给宠妾,可比送那些又俗又蠢的金银强多了! 罗慕之虽然不大爱问世事,却是极聪明颖悟的,父亲没说完,他就觉得里头有问题,所以罗老爷话音才落,罗慕之立刻道:“父亲等等——不对呀!皇上既是要给韦贵妃惊喜的,必定要瞒着这事,内务府的奴才再大胆也不敢往外露,那么程沧海的信儿,是从哪里听来的?” 罗展霖见儿子果然是个四清六活的,心怀大畅,面上却不肯露出来,拍拍儿子手背,笑道:“你猜得没错——这回你知道程沧海是谁的人了吧!” 后宫争宠与前朝夺权历来如一对孪生子,而争宠和夺权都离不开银子,天下的银子都装在如罗老爷这样的巨贾的荷包里,所以官商结合历朝历代绵延不息。官家离不开商人,商人也离不开官家,天底下利润最大的生意,必定要与权利绑缚在一起。 皇帝几个成年的儿子中,长子与次子为皇后所出,皇三子与皇六子生母身份低微,皇四子与皇五子幼年夭折,倒是韦贵妃所生的皇七子承淙,子因母贵,很受皇帝宠爱。 皇帝虽说立了太子,贺兰皇后也健在,但皇后无宠而韦贵妃宠冠后宫却是事实,帝王的宠爱往往会滋生非分之想,这些年韦贵妃为皇七子多方谋划,暗中结交权臣,程沧海跟那些人比起来,不过是个出钱的财主罢了。 程家既然选择支持韦贵妃,韦贵妃也一定会想法子让程家赚钱,透露这点消息给程老爷,不过是互惠互利而已。 那么罗老爷一定也在权力争夺中站了队了!叶绮的表姐崔逸琴是皇次子的嫡妃,罗家属于哪一派,用后脑勺也能想出来。 可是罗慕之不大赞同,镂金狻猊镶红宝熏炉里袅散出缕缕碧烟,和着他的叹息,飘进罗老爷耳朵里,“父亲可知道历朝参与夺嫡的人,成功了固然可以荣华富贵,失败了却有可能株连家人!父亲”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罗老爷玩味地看着罗慕之。 “当然不参与最好,做个保皇派或中间派,平平安安地” 罗慕之意气风发,罗老爷不屑一顾,“我说你读书读呆了罢!你当中间派是你想做就做的?不错,历朝是有无论谁做江山都岿然不动,最终保得百年富贵的大族,可那些人要么是开国元勋,要么是权倾天下,就如崔次辅这样的人都身不由己,何况咱们!我们能做的,就是选择胜算大的那一方,像程沧海,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程家是四大商家中实力最弱的,罗家和林家都倾向于太子一派,程家就是再跟上去,也捞不着什么油水了,只得剑走偏锋去支持韦贵妃。 “父亲是要我悄悄入蜀,截了程沧海的和,把蜀锦都收进咱们手里!” 罗展霖轻轻点头,道:“这事是皇上的主意,就是程沧海知道咱们收购蜀锦,也无法改变蜀锦即将大卖的形势,凭程家如今的实力,跟咱们在价钱上打擂台,他不是对手!”程沧海因为上次被罗慕之围魏救赵,又被罗老爷倒打一耙之后,元气大伤。 罗慕之想了想,问道:“做绸缎生意的不止咱们一家,若是消息又被旁人知道,该怎么办?” 罗展霖道:“第一,给我送信的管事是我埋在程家几十年的一根钉子,旁人想知道信儿,只怕没那么容易,第二,就算知道了,那些小鱼小虾也不足为惧,除了——”罗展霖沉吟一下,“除了顾颐白。” 顾颐白?提起他来,罗慕之就有点不大舒服,虽然叶绮跟他没扯上任何瓜葛,可他竟然对他的小叶子有非分之想,罗慕之就想要好好教训他。 罗展霖可不知道儿子此时正在醋溜心肝肺,只条分缕析地说下去:“顾颐白的财力不能与冯林罗这几家相比,但他专做绸缎生意,几乎所有的银子都用在这一项买卖上,若果真与咱们缠斗起来,倒是个劲敌!” 罗慕之终究年轻气盛,听父亲长别人志气,立时站起来摩拳擦掌道:“‘虎父无犬子’,父亲放心,儿子绝不会给顾颐白半点机会!” 罗展霖看到儿子丰神俊朗的模样,既欣慰,又有点悲哀,慕之的容貌性情都与羡之颇像,若是羡之还在,偌大的家业何愁后继无人? 罗老爷交待完生意上的事,就备好车马上京了,临走还带上了罗晴。 自从罗应之出了事,罗老爷就着意培养罗晴,几乎每日都要把她叫到跟前,手把手地交她生意的事,这分明就是培养接班人的节奏啊! 罗老爷想得明白,应之难成大器,慕之又要走仕途,儿子这一辈儿里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罗晴虽然是个女子,可是商家女子若是出息,照样能撑起家业。林婉华就是现成的例子,还有并州冯家的当家冯贞儿,当年在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不但救冯家于水火,还把冯家经营成四大商家之首,家族中的叔伯兄长都要听命于她。 分卷阅读9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周氏不高兴了,她对罗晴的培育方向一直是嫁作官家妇,平日但凡罗晴表现出一丁点儿对生意的兴趣,周氏都要严加训斥,偏偏这回是公爹的意思,她也无可奈何,罗老爷知道自己一走,周氏又得逼迫罗晴学那些礼仪规矩,学那个做什么?要做个精明有手腕的商家女,什么言容德工温良恭俭让就都是些屠龙之技! 罗晴欢欢喜喜地随罗老爷上京了,罗慕之这边也准备赴蜀州,叶绮当然是要带上的,没了叶绮,罗慕之怎么卯足了劲儿跟假想敌顾颐白较劲! 第48章 蜀江水碧蜀山青 韩氏小产之后恢复地很快, 叶绮就把管家的事交给她,准备跟着罗慕之去巴山蜀水畅游。罗绡也要跟着, 罗绡的理由很明确:罗晴走了,韩氏当家,罗绫要再来寻她的晦气, 她连个同盟都没有。 叶绮笑道:“你放心, 罗绫是要嫁林明通的, 有了上次退亲的教训,她不敢再造次了!” 罗绡道:“那可不一定,她要暗地里给我使绊子怎么办!” 罗慕之一向宠着罗绡, 迟疑了一下也就答应了, 罗绡就蹦蹦跳跳地收拾小包袱去了。 琢言有了身孕, 罗慕之叫她和黄钟留下来看守洗心居, 小厮只带了闰徵,丫头只带了琢玉和依兰, 这次赴蜀, 本来就是不宜张扬的,人手也不宜带得太多。 叶绮亲手打点她和罗慕之的行装,既是要避人耳目, 自然是轻装简从才好, 行李也不宜带得太多,谁知罗慕之看了, 却嫌衣裳太少, 非要从衣柜里又取出几件叶绮给他缝的家常衣裳, 叶绮知他于装束上向来用心,也只得由他,却抿嘴儿笑道:“你若想在锦官城在穿带上引人注意些,倒是多带几件官用料子做的上好的,只带我给你缝的做什么?” 罗慕之亲手将衣裳收进青篾鱼鳞箱笼里,笑道:“你做的衣裳穿着舒服。”叶绮微笑,心里却甜甜的。 叶绮兴奋地连着几日都没睡好,不只因为可以无拘无束地玩一回,更因为诚亲王的就番之地就在蜀州,终于可以见到大表姐了。 一行人在临安码头登船,也是为着要掩人耳目的意思,主仆几人只搭上了一只客船,绘金描彩的两层楼船,一层是贩夫走卒的普通舱,二层是上等舱,多是官员家眷和混得有点名头的商人。 叶绮上次坐这种楼船,还是从京城出嫁的时候,想想都快两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她也两年没回京城了,年下原本打算回去的,凑巧皇帝下旨令崔名亚去西北巡查防务,刘氏才懒得伺候外甥女,写了一堆温柔关切的话抚慰叶绮,最后的中心主题却是:不用来京城,来了我也没空伺候。 上次坐船时,因为对未卜的前途感到忧心,叶绮也没有心思好好欣赏沿途的风景,这回不但无忧无虑,还有罗慕之相伴,等船出了码头之后,江面突然开阔,天穹顿觉低垂。急速漂流的波涛一起一伏,有两三木船,齐整的摇动着两排木桨,象鸟儿扇动着翅膀,正在逆流而上。水天极目之处,灰蒙蒙的远山展开一卷清淡的水墨画。 罗绡像条小尾巴似的,日日跟在罗慕之和叶绮身边,倒不是她脸皮厚乐意做灯泡,只是船上人来人往,罗慕之不许她胡行乱走,叶绮看着罗绡那兴高采烈的脸,默默地想,罗绡的婚事,只有她和罗慕之操心了。 好在罗绡的亲事还是比较容易解决的。她有林氏留给她的丰厚嫁奁,又不像罗绫那样攀高结贵,非要嫁个官家子,叶绮探过罗绡的口风,只要子弟出息,旁的都无所谓,只是一条,人得正直可靠,喜欢拈花惹草莺莺燕燕者,一票否决! 叶绮双手赞成! 船行了几日,就到了蜀州境内,蜀州地势险峻,江流也由一泓清溪变作奔腾呼啸,如万瀑悬空,砰然万里。 这日叶绮与罗慕之站在甲板上看着暮霭低垂,黄昏渐近,江边的风灯渐次闪光,苍翠的山峦模糊为一片灰色,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闪过,叶绮透过朦胧地夕雾辨去——竟然是顾颐白! 他怎么来了?罗慕之对叶绮无话不说,这次去蜀州的目的,叶绮也是知道的,难道顾颐白也得着了消息,憋足了劲儿要与罗家争个高下。 叶绮扯扯罗慕之浅青色竹布长衫的衣襟,罗慕之顺着叶绮指的方向看去,也看见了顾颐白,恰好顾颐白回眸一瞥,三个人的目光越过无数人的脑袋,在半空中撞击、交汇,直到迸出火花。 罗慕之却不似叶绮想得那样简单,他觉得顾颐白若真得了信儿,就该悄悄地去蜀州,出其不意地下手,哪有明知有竞争,还要叫对手明明白白看见自己的,不是太蠢了吗? 顾颐白不是蠢人,所以罗慕之觉得——他是冲叶绮来的! 该死!这个想法一出,罗慕之看顾颐白顿时就似眼中钉了。问题是这颗眼中钉在迷蒙的夜暮下,负手玉立,一袭纯白的葛布长衫被夜风轻轻卷起,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罗慕之一拉叶绮,径直回到寝处—— 分卷阅读9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幸亏他没回头,不然会更火大,因为就在他的身后,一身孔雀蓝平金绣折枝牡丹杭绸襦裙的罗绡,孑然而立,几许黯然,几许欣喜,正脉脉地看着他哥的那颗眼中钉。 罗慕之冤枉顾颐白了! 顾颐白虽然没有罗老爷那样的神通,可以直接把手伸到程家心脏,探知程家最核心的商业机密,但他在生意场上的嗅觉极为灵敏,暗中查到罗家近日通过钱庄,往蜀州调拨了大量白银,就觉得罗家应该会在蜀州有什么动作。 其实罗家在蜀州也有产业,平时往蜀州调拨银子也是常事,但顾颐白是个精细的人,不会放过一丝一毫地异样,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发现这次罗家调的银子,数量和途径都有问题,数量大,而且做得十分隐秘,好像生怕别人知道了似的。 罗家在蜀地做的多是香料水产之类的生意,规模小、数量少,且罗家既接了边境互市的差事,短时间内也不会谋求在蜀地扩张,蜀州的织锦业发达,罗家也经营绸缎庄,罗慕之很可能是掌握了什么机密,替罗家到那里大赚一笔去了。 他当然只能盯着罗慕之,所以就跟到了这儿来。 罗慕之气呼呼地回到寝处,上等舱里床榻桌椅皆备,只不过比起阔绰的罗府显得窄仄,罗慕之躺在床上后,叶绮就只得坐在余下的床边一角劝他:“你想得多了,顾颐白是个一心只想赚钱重振家业的,怎么会做这样无聊的事?况且商人辗转各地,乃是常情,不过是凑巧跟咱们乘了一条客船而已。” 罗慕之冷笑道:“我不知道他对你打的什么算盘,不过我确定,他肯定是跟着咱们过来的,杭城到蜀州的船一天发一班,怎么这么巧他跟咱们同日出发?” 叶绮噎住,细想起来,罗慕之的分析还真有点道理,这个顾颐白,想害死她呀!叶绮心里咬牙,面上却不能显出来,又不能去找顾颐白评理,这可是客船,谁都可以坐的! 唉,叶绮心里哀嚎一声,当初罗慕之怕她路上委屈,本想包一艘船的,叶绮心想没事给罗家烧银子,真是不知道“罪过可惜”四个字怎么写,执意不肯,定要与罗慕之坐客船,可见银子有时候该烧还是要烧的,如果他们包一艘船入蜀,顾颐白难道还能再包一艘小舢板在后头尾巴似的跟着? 恭喜叶绮,答对了!顾颐白就是这样想的,这次入蜀他是铁了心要盯紧罗慕之,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所以叶绮的后悔毫无意义,万一罗慕之发现在他们包下的客船后面,一连几日跟着一条小舢板,船头还立着一位玉树临风貌比卫玠的男神,估计火会更大。 叶绮只得劝道:“不过是远远看见了,我不理他,他又能如何?你又何必生气呢?” 罗慕之一骨碌坐起来,道:“我的媳妇儿凭什么让他看?难道要等他过来拉着你的手说好久不见很想你,我才能生气吗?” 叶绮瞠目,她从来没想到,罗慕之的醋劲这么大,还是积年的老陈醋。 罗慕之冤枉顾颐白了——在顾颐白见到叶绮之前。 尽管是惊鸿一瞥,顾颐白也已经看清那朝思暮想的人儿正靠在别人身边,他心底被狠狠揪了一下,一些被压制在心底,无法释怀的痛楚,隐隐渗出来。 如果当初顾家没有因为内斗而败落,如果不是母亲猝然而逝,如果他早一点点遇到叶绮与她订了亲,此刻与他相依相偎的人,应该是他。 他一定要重振顾家,不惜一切代价,所有在坎坷人生中曾经失去的,他都要这个世界再还给他! 顾颐白望着远处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山峰,夜色中逐渐淡去的万家灯火,瞳仁的颜色越来越深,眼底燃起的两簇火苗却越来越亮。 楼船二层的夜还是那么热闹,衣香鬓影在眼前幢幢掠过,忽然一个仿佛来自天外的声音飘然而至,“颐白哥哥。”顾颐白禁不住浑身一颤,转眼看时,一位妙龄女子已经掀开厚厚的幂首巾,露出了雪肤花容,“颐白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直到弃船登岸,罗慕之才颜色稍霁,林婉华早就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子在江边等候,来接他们去林家的不过是几个粗使的仆妇,却个个穿着深绿对襟素面褙子,头上的插戴比小康人家的主母还要好些,林家的气派果然名不虚传。 罗慕之与叶绮坐在紫缨流苏翠盖车里,见林府所在的步云街人烟阜盛,不亚于杭城。罗绡往日是最爱这些繁华热闹的,今日坐在车里却格外安静,叶绮与她说了几句话,罗绡只是恹恹地敷衍,叶绮只当她是旅途劳累了,也没往心里去。 一时来至一处垂花门下,早有几位伶俐的小厮等着接表少爷、少奶奶和表小姐了。三人在仆妇指引下进了府,乘轿子走了一箭之地,转过影壁、厅房,最后来到一座宽敞庭院,林婉华早就带着一家老小在游廊底下了等着了。 将近五十岁的林婉华保养得宜,看起来便如四十上下,容光焕发,穿一件明紫色缕金暗宝相花纹的褙子,圆髻绾于脑后,头上戴着鎏金掐丝点翠转 分卷阅读9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珠凤凰步摇,累累垂下的明珠个个都有小拇指般大。 罗慕之的外祖父没有儿子,只有林婉华和林淑华两个女儿,偏偏林婉华自幼精明伶俐,于经商一道有极高的天分,所以外祖父也就打消了过继儿子的念头,让林婉华坐堂招夫,嫁了一位姓陈的读书人。陈姨父与林婉华同庚,是个老实和气的人,年轻时家境贫寒,中了秀才之后,本想去学塾里坐馆补贴家用,谁知竟有媒人来替他说亲,陈姨父权衡再三,就答应了林家的亲事。 林婉华与陈姨夫一成亲即得子,就是罗慕之的大表哥林明震,按着林家当初招赘女婿时说好的,长子要随林家姓,次子可以随陈姨父姓,谁知林婉华生了长子之后,罗慕之的外祖父溘然长逝,林婉华一面忍着丧父之痛,一面又要打理林家的生意,产后身子失了调养,后来又怀了几胎,竟都夭折了,直到三十多岁上才又有孕,生下来却是个女儿,林婉华觉得对不住丈夫,也向陈姨夫提过纳妾的事,可陈姨父与林婉华夫妻情深,这事便不了了之。罗慕之的这位表姐,叫陈明霏。 第49章 自在娇莺恰恰啼 林婉华指着一位三十开外, 穿玉兰青撒花纱外裳,系着玛瑙红暗花罗裙, 长眉秀目温柔可亲的妇人说:“这是你大嫂子。” 叶绮就知道是林明震的妻子冯氏,冯氏出身并州冯家,算起来, 与冯贞儿还是同族姐妹, 当初林明震以林家嫡支长子的身份娶了冯家的族人之女, 林家多有觉得林明震娶低了的,结果证明林婉华相媳妇的眼光与做生意的眼光同样高明,冯氏与林明震成亲十几年, 生了三子一女, 长女比罗晴还大一岁, 下头的几个儿子也都长成了半大小子了, 当初那些因为林婉华没有兄弟,子嗣艰难而对林家的财产垂涎三尺的族人, 都悄悄地收了觊觎之心。林明震和冯氏所生的次子, 就跟着陈姨父姓陈,林婉华也算为夫家绵延了血脉。 冯氏一直跟着林明震打理林家在徽州的生意,如何又带着孩子回来了?叶绮眸色一垂, 看到冯氏略略显怀的肚子, 就了然了——这个冯氏,还真是个英雄模范母亲! 林婉华又指着另一个樱红妆缎百花织锦长衣, 系着烟紫碎钻青丝滚边裙的美貌少妇道:“这是你明霏表姐。” 陈明霏比罗慕之大两岁, 却顾盼神飞, 明媚生姿,仙游髻上一支攒珠四蝶赤金步摇垂落鬓边,闪烁的南珠流苏摇碎一片晶芒,她性子跳脱,言语常笑,上来就紧紧拉着罗慕之的手笑道:“好多年没见表弟,想死我了!”说着还拍拍罗慕之的胸膛胳膊,笑道,“啊哟,表弟是越长越结实了!” 叶绮差点没绷住哈哈哈地笑出来,哼哼,看看这回是谁被人拉住手说“很久不见很想你”啊!叶绮挑畔地看了一眼罗慕之,那意思是我可没生气啊我心胸宽大着呢就你小心眼! 罗慕之的脸都绿了。 林婉华当然不知道外甥夫妇在船上闹出的小风波,只觉得女儿太泼辣,还像小时候那样,也不看看人家媳妇儿就在旁边站着呢! 林婉华嗔道:“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没规矩,还不跟你弟妹见礼。”一面向叶绮讪笑道,“明霏被我惯坏了!” 叶绮立刻向陈明霏施礼,又向林婉华笑道:“表姐性子活泼,是个爽利人呢!” 林婉华与陈姨父人到中年了才生了陈明霏,她生性豪爽,在家里比林明震还得宠,更养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听了叶绮的话,笑道:“弟妹说得极是,我最瞧不上那些拈酸拿醋小心眼子的!” 这话是在赞叶绮,无意中却戳着了罗慕之,罗慕之才到,就中了这位活宝表姐的招,令叶绮好笑不已。 只闻一阵铜锣似的笑声,从月洞那边拐了出来,一个穿着半旧明绿素面褙子的中年妇人,领着两三个媳妇丫头快步走了过来,叶绮不禁纳罕,这人看着不像仆妇,穿戴神色却又没有林家人的疏朗,只有一双三角眼里透着非同一般的精光。陈明霏是个七情上脸的,一见这人,脸色早黑了,只有林婉华不辨喜怒地向叶绮和罗慕之道:“这是你们堂舅妈。” 叶绮明白了,早听说罗慕之的叔外祖父只生了一子林志华,这林志华便是林婉华的堂弟,都说美男克妻,蹊跷的是林志华不是什么美男,却是个克妻的阎王。他的元配嫡妻成亲不到一年就殁了,继配田氏生了林明通,就是罗绫的未来夫婿,田氏不到二年也殁了,后来旁人说他克妻,宜娶个强悍些的媳妇,林志华才娶了五大三粗的田庄管事之女管氏,生了两个女儿,倒是至今还活蹦乱跳地活着呢。 这管氏秉性愚顽,又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只以贪取财货为自得,自从嫁给林志华作了主母,凡出入银钱,一经她的手,便克扣异常,偏还要说林志华奢靡,每每对人诉苦“这个家若不是我俭省着度日,早就完了”! 见林志华是个无才无德无进项的,就打起了林婉华的主意,初时想挑唆着林志华入嗣大房,被林婉华好一顿收拾,后来又每每来打秋风,林婉华便拿出些银子添补 分卷阅读9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不想这管氏贪得无厌,竟把林婉华添补的房子田地卖了,得了银子,拿去给林志华捐了个八品县丞,可惜林志华把官场当了商场,心想既捐银子得了官位,便要想法子赚回来,他无知无畏,加上管氏撺掇,不过一年就因贪墨之罪被免了官,若不是林婉华从中周旋,只怕少不了牢狱之灾。 这下可把林婉华惹火了,在临邛给林志华购了一所房子,将夫妻俩打发到那里去。偏偏管氏是个不甘寂寞的,这几年又兴出个新文来,说林志华身子不好,须到蓉城来养病,拖家带口的一年中倒有半年要住在林府,林婉华与林志华怎么说也是嫡亲的堂姐弟,又兼林明通老实厚道,实是林明震的左膀右臂,考虑再三,只要堂弟夫妇不惹事,也就容他们在家里住下了。 林婉华显然不想让外甥夫妇被管氏纠缠,就笑道:“你们一路辛劳,明日再给你们接风罢,你姨父在外院呢,慕之先跟着我去见见,就回去歇着!” 管氏插话道:“你舅舅陪着姨父说话儿呢,一并见见也是好的。” 林婉华又道:“明霏,你就陪着阿绮和阿绡沐浴更衣,你嫂子不方便,别叫她累着。” 陈明霏欢快地答应着,又百般地劝冯氏只管回屋歇着,然后就像只轻灵地燕子似的,带着叶绮和罗绡这里转那里看,最后把两人的院子都指给她们,管氏一路跟着,一会儿接陈明霏的话茬儿夸林婉华准备得周全,一会儿又夸叶绮花容月貌,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叶绮满腹的疑云翻滚,这管氏上赶着来奉承她做什么? 陈明霏不胜其烦,耐性很快到了极限,板起小脸儿,冷冰冰道:“堂婶且回去歇着吧,弟妹是您的晚辈,你这样满院子的陪着,知道的是堂婶好客,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家没大没小呢!” 管氏知道这位姑奶奶可不是什么好性子,若是惹了她,比惹了林婉华还麻烦,不尬不尴地圆了几句,走掉了。 罗绡说她晕船,回屋歇着去了,明霏立时就遣人找郎中去给罗绡开了治晕船的汤药,叶绮的屋里早烧好了一大桶热水,黄杨木光滑的木质湛出融融冶冶的黄,似笼着夕霭的晚照。 叶绮虽不晕船,在江上飘了几日,身子都是上下起伏的,这时见有热水澡可泡,哧溜就钻了进去,心想要是有瓶香露倒进去泡着,就更完美了! 叶绮洗澡一向不习惯旁人伏侍,就对依兰和琢玉说:“你们也累了,先去偏房歇一歇,有事再叫你们!” 琢玉和依兰深知叶绮的习惯,就各自回屋了,谁知叶绮连着几夜没睡好,清晨下船,半日里只胡乱咽了几个饽饽,这时肚子空,又兼热气一熏,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扶着桶沿干呕起来。 也是陈明霏太热络了,送叶绮进屋沐浴之后,又想起来上个月才得了一瓶玉兰花露,是今春新摘的紫玉兰,配上浣花溪的水蒸出来的,香喷喷的,极滋润,便要拿过来给叶绮用。 她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一掀樱草色棉布帘子,把叶绮吓了一跳,陈明霏也吓了一跳,叶绮沐浴时,连丫头在身边都不自在,陈明霏忽然闯进来,叶绮更是慌张,下意识地就护住胸口,陈明霏笑道:“弟妹脸皮儿真薄,都是女人怕什么!” 叶绮心想我不习惯就是不习惯,可陈明霏是一片好心,又不好撵人家,一着急,呕得更厉害了,陈明霏立刻关切道:“弟妹不会也晕船吧?一会我叫给表妹瞧病的郎中也来给弟妹瞧瞧!” 瞧什么瞧,请大夫瞧病,没病也能瞧出三分病来,叶绮可是最怕那些苦药汤子了,立刻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从不晕船,当初从京城到杭州,坐了那么多天的船我都从来没晕过!” 为了打消陈明霏请郎中的念头,叶绮神情笃定言之凿凿,这一凿凿就凿出了问题。陈明霏皱着漂亮的眉头想了想,忽然两靥生春,拊掌笑道:“啊呀弟妹,你不会是有了吧!” 叶绮的脸就黑了。 她怎么能告诉陈明霏,她还 那个黄花依旧。 陈明霏见叶绮发窘,心想弟妹脸皮薄,还是别在这儿臊她了,又琢磨了一下,这玉兰花露虽好,谁知道孕妇用了有没有妨碍! 于是笑道:“弟妹可是头胎,要小心为上,这玉兰花露我还是问过大夫之后再给弟妹用吧。”说完转身走掉了。 叶绮抓狂,砸着浴桶壁泪流满面地想,我真的没怀孕,把玉兰花露给我拿回来! 陈明霏是个行动派,一张嘴就是个免费的活广告,这样的好消息由她第一个发现,自然不能放过,她先跑到冯氏那里,如此这般地一说,冯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根本产生不了互动,陈明霏越说越兴味索然。 不甘心的陈明霏又跑到母亲那里,哇拉哇拉一通,林婉华道:“你弟妹是官家长大的,哪像你这个破落户?他们年轻夫妻,又是头一胎,快别东一言西一语地叫他们害臊了,好好把你这张嘴给我闭上,明儿请个大夫来给瞧瞧是正经,若再叫我听着一言半语,立刻打你一顿板子!” 分卷阅读10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陈明霏撇撇嘴,从母亲屋里出来。叫她闭上嘴,还不如打她一顿板子呢!她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不知道该去跟谁分享一下这个新闻比较好。 罗慕之从外院走进来了,身后跟着闰徵还有林家的两个小厮,陈明霏顿时眼前一亮! 我跟表弟说,总不算八卦吧! 陈明霏遣退了两个小厮,连拉带扯地把罗慕之拽到墙角,神神秘秘地笑道:“我告诉你件好事儿,你该怎么谢我?” 罗慕之知道这位活宝表姐一会儿不出个新文,就会觉得人生毫无意义,就笑道:“那得看表姐说的是什么好事?” 陈明霏笑道:“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罗慕之笑道:“抬一万两银子来,只怕表姐不稀罕,表姐说给我,再把要我替你做的坏事吩咐给我,我一概照办就是了!” 陈明霏幼时上墙爬屋下水摸鱼,除了没把房子拆了,什么都干过了,罗慕之在林家小住时,没少给她当帮凶,他只是想不通,这位表姐都当娘的人了,心性还像小孩子。 陈明霏道:“你媳妇儿有孕了,算不算天大的好事儿?” 罗慕之一怔,沉下脸道:“你胡说什么?”说罢,拂袖而去。 留下陈明霏在原地郁闷得抓耳挠腮,只怨自己出门前没看看老黄历,今天是不是不宜八卦呀! 第50章 却话巴山夜雨时 陈明霏的八卦很快有了效应。 冯氏是个实心眼儿的, 听说弟妹有了,就要来看看。带着些人参燕窝来瞧叶绮, 叶绮一看,就知道是林婉华送去给冯氏养胎的补品。 叶绮啼笑皆非,“嫂嫂, 我我这还不一定呢!” 什么“不一定”啊, 是“一定不”! 冯氏含笑道:“弟妹别心慌, 纵是弄错了也无妨,横竖这些东西都是补身子的良品,先补养起来, 总会有的。” 叶绮笑了, 冯氏的话让人熨贴舒心, 她是带着孩子来的, 叶绮见她身旁倚着一个,怀里窝着一个, 黏黏贴着冯氏, 犹豫了一下,笑道:“只是有了孩子,会不会影响慕之读书啊!” 她无法想象罗慕之面对满院乱跑的孩子该怎么静下心来念书, 上次洗心居来了个小寒, 就把他们夫妻闹腾得不轻! 冯氏摇头笑道:“那是你们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实话告诉你罢,当初你大表哥也这么想, 怕有了孩子是个负累, 耽误我们四处辗转做生意, 可等到真有了孩子,他比我护得还紧,肩上驮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每天忙完了铺子里的事,一家老小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子底下吃饭,几个小子还净爱问些有趣的傻话” 叶绮神往了,想着在一天灿灿星子的夜空下,听着朗朗笑声和童稚趣语,好一副融融天伦图,若是她和罗慕之 冯氏见叶绮低头不语,显是心思活动了,她记挂着另外两个孩子,这时便要回去,叶绮让了一回,就送冯氏到门口,冯氏握着她冰凉柔软的手指,笑慰道:“弟妹不可过于紧张,子嗣之事是天意,有时候越是想要,越得不着!” 叶绮心想我们还没起程呢——可是什么时候起程呢?一想到这个问题,叶绮的脸又红了。 叶绮送了冯氏回来,胃里还是不舒服,不如像原先严大夫说的,先净饿两顿,可是罗慕之还要吃饭哪!叶绮就想到方才冯氏说的,先养好了身子,生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当然也要让罗慕之养得白胖些才好。 俗话说“食谷者生”,若能吃好饭,比什么补药都养人,叶绮想着想着,不由走到了厨房,厨娘是林婉华精心挑选了送来的,一个热情爽利的嫂子,她不知道叶绮平素喜欢亲自下厨,见叶绮竟亲自到厨房里来了,有点儿着慌地说:“饭菜奴婢都准备好了,只等少奶奶一传饭,就使人端过去。” 叶绮笑道:“不妨事,表少爷还没回来呢,我来瞧瞧你做的什么?”这位厨娘是川菜名厨,灶台上早已摆了荤素十几道菜,樟茶鸭子、干煸牛肉丝、怪味鸡块、灯影牛肉、咸烧白、鸡米芽菜、东坡肘子、辣子鸡、香辣虾、麻辣兔头,浓郁的香气伴着麻辣的烈性扑鼻而来。 罗慕之自幼长在杭城,口味十分清淡,林婉华已经吩咐厨娘做得清淡些,厨娘也尽量往清淡处做了,叶绮尝了尝,只怕罗慕之还是不大习惯。 叶绮笑道:“我们才下船,都没什么胃口,哪吃得了这么多?我拣两盘子好菜端进去,剩下的赏给你和院子里的丫头们吃罢。”叶绮说着,挑了一盘子灯影牛肉,一盘子香辣虾,却悄悄地叫依兰端到屋里吃去了,厨娘做的这些菜虽好,却不适合罗慕之现在的胃口,可若是一样不动,又恐寒了厨娘的心。 林婉华不但给罗慕之和叶绮在府里僻出一座两进的大院子给她们住,还添了八个丫头,十个小厮,只恐外甥夫妇住得不遂心。 叶绮又说:“烦劳嫂子帮我挑些红枣、桃花和玫瑰的花瓣来。 分卷阅读10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厨娘一听,知道少奶奶要下厨,心想表少爷福气真好,一径答应着,去找叶绮要的食材去了。 叶绮想,这几日下来,罗慕之也疲累不堪,再吃油腻之物恐更难克化,倒不如做些清淡落胃的粥点给他吃。 叶绮抬头看了看微阴的天空,几缕黑云缓缓地移了过来,如笼在头顶的一片淡黑的薄纱,与四合的暮色交融在一起。 罗慕之回来的时候,蒙蒙地夜色已经渗进纱窗,圆雕嵌珐琅的香樟大案上,点起一盏通体莹透的青花瓷卷花灯,融融地烛火映得叶绮秀丽的脸庞更添韵致。 叶绮披着碧色常春藤雪罗寝衣,盈盈地走过来,笑道:“三爷饿了吧,我做了点儿汤粥。” 罗慕之听着帘外瑟风,看着眼前佳人,仿佛屋外的冷意在见到叶绮的那一刻就荡然无存了,心底深处漫生出一股浓浓的春暖花开。 罗慕之抚着叶绮的脸,笑道:“你吃了吗?我听表姐说说你那个现在可好些了” 叶绮失笑,心想明霏这张嘴还真不是盖的,道:“哪有什么事?我已经吃过饭了,这是给你留的!”叶绮若说没吃饭,罗慕之又该不安心了。 叶绮从敞口无纹的白瓷盆里盛出一碗粥,是御田胭脂米熬的,罗慕之喝了一口,还有红枣的甜香,点心是一碟桃花水晶糕,一碟玫瑰冻,桃花和玫瑰娇艳的花瓣还舒展地嵌在点心里,罗慕之不喜甜食,叶绮特意只用红枣调味,没有撒糖霜,罗慕之只觉样样都精致可口,正对他的口味,却又皱皱眉道:“不是不让你捣腾枣泥吗?伤了手怎么办?”说着,就要拿过叶绮的手来看,叶绮笑道:“是厨房里的嫂子帮我弄的。” 八仙莲花大海碗里是一道火腿汤,初来蜀地,罗慕之只怕也会水土不服,叶绮就没放伤脾胃的笋片,而是将松茸、猴头、山蘑等切碎,与火腿放在一起煨汤,同样有提鲜的功效,里头还有一样淡棕色的东西,罗慕之问道:“这是什么?又鲜又有嚼劲儿,倒是少见!” 叶绮笑道:“这叫雁来蕈,是从苏州来的,每天大雁飞来时成熟,运到蜀州就更贵了,大姨母喜欢这个味儿,每年都会叫人弄一些来,前几日才得了一小篓,就分了一半给咱们。还有火腿,也是大姨母知道你来,特意提早就备下的。” 罗慕之笑笑,林婉华对他的慈母之心,不亚于对自己的儿女。 下船的时候,罗慕之还脾胃不舒,香香甜甜地吃了这一顿热乎乎的粥点,顿觉通身舒泰,一时琢玉来了撤去残羹,只听院子里风声更急,还夹着淅淅沥沥地雨点落了下来。 叶绮一直坐在青檀三弯如意腿的炕上看着他吃饭,因为才沐浴过,没有用香露的身体散发着少女独特的芬芳,罗慕之熟悉这种味道,如甘醇醉人的醴酪,越是享用,就越是上瘾。 罗慕之走过去,沿着她的额头、两颊一路吻下来,一直吻到细腻白皙的脖颈,叶绮的发尖凝着几颗晶莹的水珠,光华如玉,身子微动之间就渗在了罗慕之烟白挑丝罗的宽袖长袍上,叶绮忽然声音低低道:“慕之,咱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子的。” 罗慕之一怔,才想到应该是今日陈明霏一闹,让叶绮想起这些心事来,但见她湿黑的眼眸笼在潋滟的烛光下,闪出异彩,罗慕之笑着点头:“嗯,我们会有很多孩子的!” 叶绮抬头笑了,伸长脖子,吻了他的唇一下,微凉柔软的唇,只是轻轻一下,可是叶绮很少这样主动,罗慕之有些心神激荡了。 其实已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了,大概是从罗慕之出远门归来时,叶绮一直想,如果他提出圆房,她也就顺势应允了。可是罗慕之不提,叶绮总不能先说出口,那也显得她太饥渴了 然而罗慕之对叶绮一片赤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当初是他亲口信誓旦旦地说要金榜题名了再圆房,若是自食其言,倒显得对她不尊重了,所以纵有千般爱欲也生生忍下了! 可是今天叶绮竟然主动吻他,罗慕之只觉那柔软的吻痕如电流般直抵四肢百骸,难以自抑,翻身压在叶绮身上。 清冷的细雨隔着窗屉子敲打着,稀稀落落的,如微风拂过琴弦,像落花飘零在水上。屋里的气息却越来越热,像是要炸开一样。 她的身子这样软,在罗慕之身体里由星星火苗燃起燎原烈火,不知不觉地,雪罗寝衣上一颗一颗的小金核桃钮子就解开了一半,因为沐浴出来时天色已晚,叶绮就没穿抹胸,这时白皙鲜活的身体陈于罗慕之眼前,更胜雪罗,罗慕之晕眩之中,看到胜雪的肌肤上有一粒小小的痣,血红圆润如一颗珊瑚珠子,甚是可爱,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叶绮素性不禁痒,这时失笑道:“你别别” 罗慕之微微喘息,问道:“是胎记?” 叶绮轻轻“嗯”了一声,笑道:“只有你知道别告诉旁人”小时候在崔府,贴身照料她的只有两个嬷嬷,后来叶绮长到四五岁,那两个嬷嬷就都告老还家了,听说如今都已过世,崔府看见过叶绮胎记的,就 分卷阅读10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是曾经照拂过她的表姐崔逸琴。 罗慕之是唯一看见过她胎记的男人。 罗慕之也笑了,道:“我媳妇儿身上的东西,我告诉谁去?”尽管情热如火,罗慕之硬是咬着牙从叶绮身上坐了起来,就算要洞房花烛,也不能在别人家里。罗慕之现在想,要不然回了杭城之后,试试叶绮的心意,如果她愿意,就然而君子之诺岂能轻废?就这样心思百转,罗慕之脸上少有地显出一丝红晕,心底却是愉悦的,如早春的黄鹂鸟在枝头恣情歌唱。他快步走进浴间,抓起一桶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 沐浴出来,罗慕之换上宽松的银白细罗中衣,偎在叶绮身边,寝处除了有一张透雕浮云七宝宽榻,还有一个红檀木的四合如意碧纱橱,一个雕漆卷叶踏珠凉床,罗慕之让叶绮睡在宽榻上,自己选了离榻较近的凉床睡。叶绮笑道:“你还不安寝?明儿大姨母要给咱们接风洗尘,还要去拜见诚亲王和大表姐,你熬得眼睛抠搂了,明儿怎么见客?” 罗慕之道:“不要紧,我跟你一样,有个择席的毛病,只怕一夜两夜的,且在这里睡不踏实呢!” 雨声渐渐绵密,落在新生的清圆荷叶上,也滋润在风光旖旎的心坎里。 叶绮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我择席?” 罗慕之笑道:“刚成亲的时候,你每晚都要在榻上烙上一个时辰的饼才能睡着。” 叶绮心里有些热热地感动,他看似冷漠,实则心地细腻,虽然那时二人还没什么感情,罗慕之却是一举一动都在体贴她的心意,叶绮笑道:“吵着你了?可是那时你也没说什么啊!” 罗慕之拈起叶绮一缕柔顺的青丝,轻轻地在她领口边扫来扫去,逗得叶绮笑着直推他,罗慕之道:“我知道那时冷落了你” “说这些做什么!”叶绮不等他说出歉疚的话,就打断了他,其实那时她心里不也是有怨恚的吗?都过去了,这样静好的夜晚,依偎在深爱的人的怀里,多么幸福! “好,不说了!”罗慕之的嘴闭上了,手却不老实起来,在叶绮的胸前挪来挪去,后来非要再看看那颗痣,叶绮只能由着他,羞答答地解开领子,又让他亲昵了一回。 细雨渐疏,打在帘外绿竹上,犹如情人的蜜语。 第51章 蛾眉曼睩目腾光 有了林婉华的帮助, 罗慕之要在蜀州收购蜀锦,根本就不算一桩事了, 林婉华知道外甥以后也不会从商,也就把“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那一套省了,好让罗慕之多腾些空出来读书, 毕竟很快就是秋闱了, 罗慕之虽然极有把握, 可他不止想考中,还想考得好,就一刻也不能放松。 罗绡的病还是不见起色, 连罗慕之都奇怪:“她平时身子最壮, 我生病时她都不会病!” 叶绮道:“你难道没听说过, 越是平时不生病的人, 一病才病得厉害呢,就像把积年的夙债一并还完似的。” 罗慕之从院子里调过四个丫头照顾罗绡, 又早晚与叶绮去探望, 可罗绡似乎是精神不济,倒有一多半时候把他们拦在屋外。 外甥既然来了,林婉华不四处安排叫罗慕之吃够玩好是不行的, 诚亲王府最近有些琐事, 逸琴打发人来告诉叶绮,晚几日再见面, 所以这几日叶绮尽有大把工夫, 跟着罗慕之, 把锦官城看了个饱,看了个透,养好了脾胃的二人天天吃得小肚撑撑,那日在青城山,罗慕之在遍山绿树之间上上下下打量了叶绮一圈,笑道:“媳妇儿白胖多了” 叶绮疑惑地看了看,不免生出些危机感,问道:“胖了?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罗慕之爽然摇头笑:“不多不多,得再吃多一点,长得再白胖点才”想到可能招来叶绮一顿暴打的想法,连忙掩口不说。 叶绮却看出他神情有异,佯嗔地逼问道:“说!到底再白胖点要怎么样?” 罗慕之见她粉面含嗔的俏模样,真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爱看,笑道:“养得再白胖些,才好生吞入腹啊!” 叶绮锐叫一声,追着他打,罗慕之抱头鼠窜,二人的笑声回荡在山间,清脆随着舒朗,久久不去。 依兰和琢玉跟在后头,看到这美满的一幕,依兰明媚笑道:“三爷和三夫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琢玉的目光中有些压抑的灰色,许久,还是璀璨一笑,道:“不错——天造地设!” 陈明霏的夫婿在锦官城郊的武侯书院,半月才能来家一趟,她上无公婆管束,日日只带着孩子住在娘家。 那日见罗慕之在花园的亭子里读书,陈明霏就伸出头去问他:“表弟考个科举还这么费事吗?你姐夫也要考科举,就没见他像你这样读个没完!” 罗慕之当初听说自己这位斗大的字不识几箩筐的表姐,嫁的竟是武侯书院的门生时,也是诧异,不禁问道:“那姐夫平时都读些什么书啊?” 陈明霏点点下巴,皱起漂 分卷阅读10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亮的眉头,道:“读些什么书,我也不大知道,只是听你姐夫说,科举也没那么难,不过略认得几千字就行了!” “几千字?”罗慕之差点向后仰倒,“姐夫说的科举,是表姐您当主考官吧!” 陈明霏虽然没大读过书,人却极聪明,听罗慕之嘲笑她,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两把,叱道:“你少在这儿取笑我!我还不知道你,从小心性就强,你要是念书赴试,不念个几车几斗的书才怪,你姐夫虽没你强,却也差不到哪里去!” 难怪人都说女生外向,这表姐一嫁了人,就一心只护着丈夫,不认弟弟了! 罗慕之笑道:“不是几斗几车书,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说的是正经的,识几千个字,也就是幼儿才开蒙,断断考不了科举的!” 陈明霏犟道:“你姐夫说能就能,你别在这里跟我拽文弄墨,我可不懂!” 罗慕之忽然想起来,又问陈明霏,“姐夫要考科举,除了念书,还做些什么?” 陈明霏一提到丈夫,眼睛都发亮了,笑道:“当然是武刀弄棍啊,你姐夫说了,拳脚不好可不成!” 罗慕之恍然,笑道:“怪道呢,姐夫考得是武举,这回我明白了!”心想原来武侯书院是培养武举的,难怪取这样一个磅礴的名字呢。 姐弟俩在这儿说笑的工夫,忽然陈明霏的丫头海棠跑过来,急咻咻地道:“姑娘您快过去看看吧,大姐儿叫霜大姑娘的姐儿给打了!” 陈明霏听说女儿吃了亏,柳眉倒竖,登时就骂起了海棠来,“蠢货!你在旁边干什么吃的?”罗慕之听了也是皱眉,心想林明霜母女,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海棠结结巴巴道:“我拦了,没拦住,霜大姑娘也不好好管着她的闺女点儿!”说着,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惴惴地看了罗慕之一眼,“好好像表少奶奶也挨了一下!” “什么!”罗慕之抛下书卷,站了起来。 陈明霏怒视海棠道:“你怎么不给我打回去!住在我们家白吃白喝也罢了,还敢打我的女儿!”回头却看到罗慕之掩饰不住地心疼,一拍胸脯子道:“放心,一会儿我连你媳妇儿挨得一并给讨回来!” 罗慕之摇头叹道:“月姐儿才五岁,你怎么好意思冲她下手?说出去倒说你以大欺小!”月姐儿是林明霜的闺女。 陈明霏胸中火苗噌噌往上窜,“那怎么办?就由着你媳妇儿和你外甥女被几个外四路的给欺负!” 罗慕之暗暗叹气,心想这位表姐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愣头青似的,点手招呼陈明霏过来,笑道:“荷姐儿的亏不能白吃,表姐也动动脑子,表姐这样”陈明霏听着听着,面露喜色,这个表弟,鬼点子就是多。 明霏听罢,瞪着海棠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照表少爷说的办!” 海棠一刻也不敢耽搁,脚下生风地就走,边走边打哆嗦,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那林明霜的闺女也太过份了,敢欺负明霏大小姐的掌上明珠,真是找虐! 叶绮今儿也是人不找事事找人,清早起来,她先去瞧罗绡,罗绡的丫头雪盏说罗绡吃了一碗粳米粥,两个豆芽香菇馅的素春卷,觉得好些了,就去园子里走走。春末夏初的晨风,还有些微凉,叶绮因为担心罗绡大病初愈,怕她又着风寒,就一径到园子里来寻。 寻了好一会儿,没见着罗绡的影子,倒看见奶嬷嬷抱着明霏的女儿陆初荷在湖边儿上玩,初荷手里还拿着几个娇黄玲珑的香橼,叶绮见到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小人儿,就走不动道儿了,初荷说话时口齿还不是很清楚,越发显得娇憨可爱,叶绮咿咿呀呀地逗她,初荷见了这美貌温和的舅妈,也很投缘,两人正玩得正开心,就见林明霜五岁的女儿辛秀月身后跟着个丫头走过来了。 陆初荷年纪幼小,却跟陈明霏一样玲珑剔透,尽管话还说不清楚,对那位穿着淡黄绉纱衫子、表情跋扈的表姐也没有什么好感,算起来叶绮也算辛秀月的舅母,辛秀月跟着丫头走过来,却如目中无物一般,还是她身后的丫头向叶绮施了一礼。 叶绮淡淡地点点头,继续哄着初荷玩,没想到辛秀月走而复回,眼睛盯上了初荷手里抓着的几个蜜蜡冻的香椽。 “哎哎哎,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初荷诧异地看看辛秀月,大概是在想哪里来的一个怪伽,忽然就冲她大嚷大叫。 “听见了没有,说你哪!”辛秀月见初荷不理她,嗓门儿更高了。 辛秀月的调门儿足可以把任何平淡的小事燃烧成熊熊战火,叶绮才要劝解,忽然听见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道:“荷姐儿这孩子越长越笨了,你表姐叫你给她个香橼,听见了吗?”这声音中的尖锐跟辛秀月的音调简直是天作之和,又掺着些矫情的甜腻,乍听上去,像蜂蜜罐里吃出了蛆虫的感觉,叶绮回头,原来是辛秀月的娘亲——林明霜。 林明霜生得像管氏,腰身粗壮,偏偏爱穿的花枝招展,一 分卷阅读10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身真红色藕丝纹绵大花褙子,褙子这种衣裳,本是不易显腰身的,却被林明霜的腰撑得像一管灌足了肥油、几欲炸出来的香肠,她的脸上抹着浓厚的脂粉,在掩饰年龄的同时也掩饰住了鲜活的表情,整张大脸上就剩了眼珠子是活动的。 叶绮站起来笑道:“明霜表姐,初荷一点儿都不笨,只是她屋里的奶娘丫头素日都是柔声细语的,倒没见识过月姐儿这样的好嗓子,所以一时没说出话来,不过是个蜜蜡香橼罢了,”说着目光柔和地看着初荷笑道,“荷姐儿,前儿你不是还赏给海棠一个香橼的么?你表姐既然看上了,给她一个也不值什么!” 叶绮天生地伶牙利齿,只是她自幼寄人篱下,为人多有柔和之风,显不出来罢了,这时见了这不着四六的娘俩竟合伙欺负个小孩子,真是可恨又可笑,她不宜与她们当面锣对面鼓,就用含蓄委婉的言语替初荷讨回来,这本是官家妻妾姊妹之间惯用的招数,叶绮在崔府长了十几年,驾轻就熟,林明霜跟着她那田庄管事出身的亲娘,嚣张跋扈是不在话下,却生来愚蠢,隐约听出叶绮话里话外在刺儿她,却递不上招。 初荷虽然年纪小,也不大懂,但她能模模糊糊意识到,舅母是在为自己说话的,当下也不会稀罕一个香橼,就顺手拎出一个来推给辛秀月,“给你罢!” 辛秀月却还不肯罢休,仍是那副尖利地破锣嗓子,“谁要这个?我要那个最大的!” 这下叶绮都无语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林明霜居然还在一旁帮腔:“你表姐说要那个最大的!” 这回不用叶绮给找场子,陆初荷小小的人儿也知道恼了,抱住那个最大的香橼,叫道:“不给,我的东西,你说要撒就要撒啊!你以为你是谁啊!” 初荷说话还含糊不清,气势却足,叶绮都有点忍不住想笑了,辛秀月却觉得一点都不可笑,林明霜是低嫁,因此她的女儿在祖母家时,堂姐妹们都让着她,来到这里之前,外祖母管氏私底下早就说了,辛秀月的娘姓林,陆初荷的娘姓陈,所以那个陆初荷的娘根本不是林家人,而她辛秀月才是这林家嫡亲的外孙女,想吃什么要什么,只管动动嘴唇。 管氏的本意是觉得任凭她们有什么要求,由小孩子的嘴说出来,难不成林婉华还能跟个五岁的孩子置气不成?还别说,这一招果然灵验,辛秀月小门小户出来的,本就没有什么见识,林婉华更不会跟孩子当真,但凡辛秀月说的,林家无不满足她,辛秀月一个孩子懂什么,见竟能有求必应,更把自己当正经主子了。 此时听见陆初荷竟跟她毫不客气,辛秀月根本就没把这身量未足的表妹放在眼里,抬手一把夺过最大的香橼,这且不算,顺手拿香橼就朝陆初荷招呼过去。 第52章 终刚强兮不可凌 初荷头上挨了一下, 顿时就青了,叶绮下意识地用胳膊去护, 也挨了一下,这回叶绮可真恼了,怒视不远处站着的林明霜, 冷笑道:“明霜表姐竟是这样教女儿的?抬手就抢, 动手就打人!” 林明霜见陆初荷吃了亏, 心里正趁愿呢,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罢了, 月姐儿也不是成心的!还不快向你舅母和表妹赔个礼!” 赔你个头!叶绮最厌恶的就是明明欺负了人, 再假惺惺地来赔礼道歉。叶绮向来不跟强盗讲仁义道德, 既然林明霜母女讲不通道理, 那就不用讲了! 初荷被打得哇哇大哭,海棠一见事儿不好拔脚就去给陈明霏送信儿去了, 叶绮向侍立在不远处、一脸不忿的琢玉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琢玉会意,立即转身走了。 海棠气喘吁吁地赶到等在柳荫底下的陈明霏身边,小心肝儿颤颤地回禀:“刚才有人请曼珠姑姑去办点事” 陈明霏一跺脚, 道:“都是表弟在这儿瞎出主意!” 诚亲王就番入蜀, 与林婉华同住锦官城,两家又是转折亲, 便时常走动, 初荷常住在外祖母家, 林婉华便想借着与诚亲王府的交情,请个人来,教初荷礼仪规矩,曼珠在王府只是无品级的近侍,又到了年龄该放出来了,诚王妃就把她介绍到了林家。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府一个枯草根子,放到林家也是芝兰玉树,曼珠在林家还是倍受尊祟。林明霜带着女儿以“侍父疾”的名义住下之后,本着有便宜不占过期作废的宗旨,死缠烂打地也要曼珠一并教辛秀月。 曼珠是在王府里伏侍人的,什么事不通透?林明霜说了一回,她也就应了。 方才罗慕之叫陈明霏别冲动,只管去叫曼珠来,又能给荷姐儿出气,曼珠再怎么惩处辛秀月,也是师傅教徒弟,谁敢对王府近侍说三道四! 陈明霏可是个烈性子,一听说没找来曼珠,心想表弟出的主意只会耽误时间,有这会儿工夫还不如她亲自上阵,赏那小混蛋两个耳光呢! 一壁想着,一壁再也不耽搁,带上两个粗壮仆妇,一径赶到湖边给女儿找场子去了。 还没走到湖 分卷阅读10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边,就听见乱糟糟地哭声震天,陈明霏心里一阵剧痛,可是霎时就平息下来,这哭声不像是荷姐儿的,倒像是 陈明霏差点没笑岔了气,曼珠带着几个媳妇丫头,要带走辛秀月,辛秀月没了刚才打表妹打舅母的气势,眼泪鼻涕糊了个大花脸,林明霜哭爹喊娘地撒泼,说什么也不让人带辛秀月走,“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抄什么《女四书》!王府出来的人就不讲道理了吗?” 陈明霏早就知道,辛秀月就怕被人看守起来抄书!这林明霜还真是奇葩,明明是住在林家,吃穿用度皆由林婉华供应,还纵容女儿打了林婉华的嫡亲外孙女,打完还想耍混不讲理,当旁人都是肉包子么? 曼珠是王府里活出来的人精了,当然不会去跟林明霜掰扯林家的是非黑白,只是淡淡地说道:“当初姑奶奶千请万请地请我来教月姑娘,我本不想答应的,不为别的,只为若是往后辛姑娘有个不妥之处,我这做师傅的脱不了干系,可姑奶奶执意如此,我也就勉为其难了!如今有了错却不许我管,不知道姑奶奶是个什么算盘!” “月姐儿以后也不用你管了,你也不用说什么担干系的话,快把她放回来!”林明霜看着辛秀月吓得面如白纸,心想曼珠教不教女儿不过是少占些便宜,还是先帮辛秀月解套要紧。 叶绮心里直叹,这林明霜溺爱孩子也真是没边儿了,辛秀月虽小,也到了该管教的年纪,当初逸画五岁的时候犯了错,还被禁足罚抄家规呢,逸画平时那样恃宠而骄,崔名亚真罚她时,她也不敢吱声。还有逸棋逸书,都是尊贵的官家嫡女,小时候有了错处,哪有不被罚的?叶绮就突然想到,怪不得前几日见过林明霜的长子辛正轩,也是半大的小子了,吊儿啷当,半点礼数没有,一副谁也管不了的混样儿! 曼珠一回头,冷冽而狠戾的眸子里射出糁人的寒光,“你说让我管我就得管,你说不管就不管,拿我当你们家的下人吗?” 林明霜还在那儿不识实务地强辩,“你不是下人是什么?不就是个王府外放的无品侍女,如今又不是王府的人了!” 曼珠也不恼,轻轻一笑道:“是,我如今不是王府的人,可是诚亲王府的九品女官程姑姑是我干姐姐,七品女官穆姑姑是我干娘,姑奶奶既不把我放在眼里,奴婢就请娘家人来断一断这桩公案!” 林明霜颓了,王府有品级的女官就是朝廷命官,要真把这些人惹了来,可真是鱼没钓着倒捕上头大白鲨! 其实曼珠也就是吓唬吓唬她,真要为这么个蠢货惊动王府,还真是不够斤两呢! 曼珠一言不发地带着人走了,平静地好像只是来逛了趟园子。 林明霜恼羞成怒,大吵大吼道:“是谁?是谁把她叫来的!” “是我。”陈明霏清泠泠地嗓子高高撩起,叶绮和琢玉都吃了一惊,姑奶奶,不带这样冒领军功的啊! 陈明霏见女儿额角青了一块,又拾起辛秀月方才掉在地上的密蜡香橼,想着这样硬的东西打在荷姐儿脸上,更加心疼不已,凭她的性子,若不能针尖对麦芒地跟林明霜过几招,还真是不解恨! 林明霜还在心疼女儿,跳起脚来就跟陈明霏嚷嚷上了,“你请她来治我们秀月,你没安好心啊!” “说对了,我还就是没安好心!”说着,顺手把密蜡香橼照地上一摔,不偏不倚地砸在林明霜的脚趾头上,林明霜立时一声哀嚎,脸都痛得发了白,她气得浑身乱颤:“你你还要打人!” 两个仆妇见林明霜想对陈明霏动手,早就一边一个架住,林明霜动弹不得,只管嘴里乱骂人,叶绮走过来,云淡风轻地笑道:“罢了,明霏表姐也不是成心的!表姐您跟明霜大表姐赔个不是吧!” 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把方才辛秀月打人之后,林明霜那句不痛不痒地话照搬过来,林明霜恼怒非常,连叶绮一起骂上了,“你们一个姓罗一个姓陈,还当是林家的正人,竟在这儿合起伙儿来摆布我,我可是林家的正经小姐!” 陈明霏替女儿还了手,心里痛快了,说话也和蔼可亲起来,“霜姐姐,您一年到头不提上十遍八遍我姓陈的事,这一年就过不下来是怎么?我懒得跟你掰扯,真是俗话说的,明白人好说话,糊涂人难缠!” 这话叶绮表示双手赞成!林明霜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糊涂人,叶绮在林家住了这些日子,冷眼看着管氏母女在林家呼三喝四,表面上看起来厉害,实则透露出她们内心的恐惧和自卑,怕林婉华的子女儿孙和林家的下人瞧不起她们,怕人家不拿她们当正经主子,所以才更加的飞扬跋扈。 仆妇们连哄带吓地把林明霜弄走了,陈明霏先去看女儿伤势,不料小家伙还真随她娘,有仇当场就报,报完绝不记仇,大大咧咧地挥挥手,就跟着奶嬷嬷回去上药去了。 陈明霏满眼含笑地指着叶绮笑道:“你们两口子,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连出个点子都能想到一处去!” 叶绮只一怔,就想起方才 分卷阅读10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见到陆初荷之前,远远看见陈明霏和罗慕之在亭子里说笑,必定罗慕之听了这事,给陈明霏出了同样的主意,叶绮低眉温文一笑,心头跳过些轻灵地愉悦。 林明霜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院子,因为她带着几个儿女,林婉华特意给她安排了一个院子住着,此刻林明霜怒气冲冲地环视了这座院子,却是火上浇油,哼,她那个外甥罗慕之来了,就给那两口子两进院子住,我们娘儿几个住得却还不及那院子一半大,堂姑母还真是偏心!林明霜把原因归结为罗家势大,堂姑母势利眼瞧不起她们,却没想过林婉华一年有几个月负担她们娘儿几个的吃喝。 林明霜身边有个丫头香怡,才听人说了湖边儿的事儿,见霜大姑娘气呼呼地进来,脸上的恼怒和眼角的残泪还滴滴香浓意犹未尽,就知道主子一定是吃了瘪。 她有心巴结林明霜,瞅准空子奉上一杯温茶,笑道:“姑娘跟那起子外四路的亲戚治什么气,若气坏了身子,倒值多了呢!奴婢才听人说了件事儿,姑奶奶可知道是谁请曼珠来的么?” 林明霜听她话中有异,切齿道:“是哪个挨千刀的!” 香怡胁肩谄笑地靠近些,悄声道:“是表少奶奶!” 林明霜一滞,想了想,却又明白过来,她虽然蠢,脑子多转上几个弯却也能想起来,叫曼珠过来收拾辛秀月,不像是陈明霏的行事风格,且方才闹得一团乱麻时,叶绮身边的琢玉的确是离开了一会儿,香怡见林明霜脸上渐渐露出了然之色,火上浇油道:“表少奶奶也是,月姑娘是林家的嫡亲外孙女,也轮得着她来管闲事吗?” “啪!”林明霜一拍桌子,恨得双目出血,“叶绮,你等着!我跟你没完!” 像林明霜这种人,往往会选择相对好欺负的对像去欺负,以彰显自己的价值,林明霜对付不了陈明霏,一股火全记在了叶绮头上,当然在不久的将来,她会发现自己的判断愚不可及,并且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林明霜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对付叶绮。 第53章 荫浓烟柳藏莺语 林明霜看着釉下彩桃花碗里一汪碧沉沉的茶水, 忽然灵光一闪,至少她自己认为是这样, 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来。 常听人说罗慕之对他那媳妇儿如何如宝如珠,如何专一不二,要是能在他们夫妻俩中间钉一颗钉子, 不是太妙了吗? 可是, 谁来当那颗钉子呢? 林明霜抬起眼皮, 正好看见香怡站在一条蝇子底下晾绢子,苹果绿,烟雾紫, 明蓝, 桃红, 竹青, 花花绿绿,是啊, 男人谁不喜欢花花绿绿的世界呢?就如她那个男人, 儿子都快到说亲的年纪了,还不正经! 香怡这蹄子也不是好的,水汪汪一双桃花眼整日就想着怎么勾搭男人, 连她爹林志华这样的半个老头子都想勾搭, 幸亏她们母女盯得紧,不然早让这个狐狸精得逞了! 林明霜暗暗一拊掌, 这不是很好吗?一箭双雕, 既能恶心恶心叶绮, 又能除去这个祸害,到时候表弟若执意收了房,自己免不了要到堂姑母跟前哭一场,哭诉没人使唤,堂姑母的脾气,必定当时就会挑两个好使的丫头送过来。 林明霜觉得这个计划堪称完美,她招招手,唤过香怡,香怡还以为霜大小姐要她倒茶,没想到林明霜脸上的千年玄冰一朝化尽,还指给她一个小杌子坐。 香怡受宠若惊地坐下,不知大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林明霜笑道:“我知道你一向是个心高智大的,不甘心三年两载的到了年纪,配个小厮,一辈子还做奴才——眼前就有一桩好事,又能遂了你的愿,又堵了那些平日嫌你的人的嘴!” 香怡一听,也猜出几分,喜得红了脸道:“奴婢的身契都在姑娘手里,凡事还不是但凭姑娘发落!” 林明霜暗暗“呸”了一声,脸上还是笑盈盈地道:“咱们家新来的表少爷,你看人才如何?” 香怡脸红得更厉害了,林明霜就说:“旁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他娘给他留下的金山银海,十辈子也吃用不尽,他又是个读书上进的,早晚考了功名,有了仕途,你也能跟着做个官老爷的姨奶奶,竟比我们这些人还强些!就是他那媳妇不大容人,可只要你有手段拿住了男人,就是正室夫人也不必怕她。”说着,又教了香怡许多妾室如何对付正室夫人的法子。 两人在这里计议得正欢呢,忽然院子一隅,密密的灯芯草丛里扑簌簌一阵响动,林明霜忙停了话,只见小丫头春藤走过来,林明霜因她是林婉华遣过来的,一直不肯重用,只叫她在院子里做些粗使活计。 春藤笑道:“姑娘,鸡汤已经熬好了。” 林明霜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便拍拍香怡的手道:“你仔细想想。”就进屋去看,顺便给儿子辛正轩盛一碗,叫他补补身子。春藤跟在林明霜身后,就要进屋的时候,佯做不经意地回头瞧了香怡一眼,只见她脸红得像个大灯笼,正在那里得意地傻笑 分卷阅读10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呢! “听说霜大姑娘给他儿子熬了鸡汤,辛正轩却非要嚷着吃海参,当着霜大姑娘的面儿就把鸡汤摔了!”依兰这个八卦王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劲爆消息,尤其这个人还是跟自己主子过不去的。 叶绮道:“儿子也忒不像话,做娘的也是自作自受!”她想起今天林明霜如何纵容女儿来,就一点也同情不起来。 罗慕之喝着叶绮煮的银耳鲜果滋补汤,笑道:“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只是天气热起来了,以后你就不必亲自下厨,只交待了人去做就行了。” 叶绮做的这道银耳鲜果滋补汤,先将银耳泡开洗净,在锅里掺水把冰糖熬化,放入发好的银耳用大火煮,然后将梨和菠萝切成小丁放入锅内煮,等快出锅的时候放入切碎的木瓜丁和西瓜丁,再在汤面上撒几颗石榴点缀,红黄橙白,看着就有食欲,喝下去更是回味甘甜。叶绮熬好了汤,给罗绡也送过一碗去,丫头却说罗绡已经睡了,叶绮只得交待雪盏明儿早上热给罗绡喝。 这时听罗慕之夸赞,叶绮笑道:“掌不好火候,再好的食材也做不出好东西来,交给旁人做我总是不大放心。” 罗慕之舀了一匙汤,喂给叶绮,叶绮笑着含了,这汤只加了一点点冰糖,更合罗慕之的口味,又不至于让冰糖的甜味掩盖了水果的鲜香。罗慕之道:“收购蜀锦的事,虽然有大姨母牵线,我也要陆续见见蜀州那些大织坊的掌柜,明儿在快绿轩商谈,你要不要悄悄跟去听听?” 其实叶绮去了,也只能躲在耳房里悄悄听着,对罗慕之怎么做生意没有任何影响,可罗慕之就是喜欢佳人在侧,好像只要叶绮在他身边,他的心境就格外安宁,格外气定神闲,事情也会格外顺遂。 叶绮与他相伴日久,岂能不知他的心思,笑道:“好吧,我陪你去!” 罗慕之眨眨眼,笑道:“听说顾颐白这些日子在蜀州各家织坊东奔西走,打听罗家的买卖,哼,看他有本事打听到快绿轩来!” 提起这个,叶绮也是挠头,顾颐白怎么就偏跟罗家较上劲了!他年轻,脑子灵,真要跟罗家抢起买卖来,倒比老气横秋程家更难对付!幸亏那些织坊的掌柜,都是林婉华的老相识,谁也不肯透出一点风去!这也是林婉华把织坊掌柜请到林府中最隐秘的快绿轩的原因。 叶绮看到罗慕之说起顾颐白的神情,更是扶额,这回假想敌变成了实战敌人! 依兰又急匆匆地回来了,叶绮看她那一脑门子火星直迸的劲儿,就知道又有劲爆八卦,依兰气还没喘匀,就挂着满脸的不忿恨恨道:“又有来作死的了!”愤怒让依兰的脑回路有点打结,偏偏舌头还极其灵活,“刚才海棠姐姐来说,让我给夫人提个醒儿,霜大姑娘屋里的春藤说,又有狐狸精来作死了!” 叶绮一时没跟上她这“挟泰山以超北海”地跳跃思绪,只能删繁就简地直奔主题,“狐狸精是谁?” 依兰心想夫人这抓重点的功夫确实不赖,这才仔仔细细把听来的事说了一遍,叶绮不气反笑,道:“我当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儿呢?不就是你们三爷又走桃花运了么?”说着,媚眼如丝地瞟了下罗慕之。 罗慕之用胳膊肘捣了叶绮一下,笑道:“说什么呢!我的桃花都是只开花不结果的!” 叶绮瞪视他道:“连开也不必开,明儿你索性别去湖心亭,叫她没盼头!” 罗慕之对这些烂桃花也有点厌烦,放下汤匙道:“我凭什么让只苍蝇赶我走啊!她要落水便落水,她要呼救,我找个小厮把她捞上来,到时候还要谢谢霜大姐姐给小厮找了个好媳妇儿呢!” 依兰摆手道:“罢了罢了,小厮捞她上来,就得明媒正娶,我要是个小厮,也不愿娶她!” 这倒也是,略有些头脸儿的小厮,宁可娶林府里的家生女儿,早晚在府里还有个照应,谁愿意娶林明霜的丫头! “不过,”依兰笑道,“三爷和夫人也不必为她操心,我刚才已经打听过了,那个香怡是会水的,到时候只等着她自己游上来就行了!” 会水!林明霜真有才啊,派个会水的丫头来玩这套把戏,赔了夫人也折不了兵! 罗慕之因为林明霜白天的作派,本来就极为反感了,这时听到她还想给自己下这样的套,更添一层厌恶,摸着下巴道:“让她自己游上来,那多没意思,不如夫人,我让你看场好戏如何?” 罗慕之想,敢算计我的夫人,就别怪我把坏主意打到你的身上! 林府的园子里,桃吐丹霞,柳垂金线,碧桃盛放如仙女随手扯下一片云霞,三缠四绕地挂在枝头,柳荫深浓,抵挡着初夏的暑意,一湖澄澈如水晶,时而被拂过的微风激荡起几丝涟漪。 湖心亭中,一位穿霁蓝布袍的年少书生正坐在石凳上,眼睛盯着手里的书卷,时而扫视一眼湖面上有无动静,湖边的望月楼上,叶绮被依兰死拉过来,陪她欣赏活八卦。 依兰指着亭子里的人笑道:“ 分卷阅读10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没想到闰徵这家伙扮上三爷,远远看着还挺像,连咱们都分辨不清,那蠢货更不认得了!” 琢玉却在一旁浇她冷水:“像吗?我还是觉得是闰徵!” 依兰暗暗撇撇嘴,她一心要看好戏,也没心思跟琢玉斗嘴,只是讷出一句,“你说这霜大姑娘是装傻还是真傻了,想算计人,还想出个滥大街的主意来!” 依兰从小在崔府长大,对官家的那些伎俩早就见怪不怪了,早些年还有些不知羞的官家小姐,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来个落水溺湖算计人,如今只要不是傻子的,谁不知道这些下三滥的伎俩!京城里的贵妇贵女们交际时,东家都会把有水的地方派上几个身强力壮水性好的仆妇,一旦有小姐落水立刻开捞。 就这样捞了几回,没有一条漏网之鱼,反而是那些生出这些心思的小姐被人背后议论,所以溺水这项技术算是被彻底淘汰了! 没想到林明霜还拿着过气的技术当成自己的发明创造! 这还真不能怪林明霜,她很不幸地继承了管氏的自负和林志华的短视,又不如妹妹林明露心眼儿多,婆家是小门小户,身边没有见识深远的人来教她,能指望她想出什么绝世惊艳的阴谋诡计来!要不是罗慕之想捉弄捉弄她,游泳高手香怡连施展才能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香怡还是有施展的机会的,只听“扑通”一声,穿着浅红薄纱衫子的香怡落水了。这套行头也是香怡精心设计的,薄纱被水一浸,就会变成半透明的,活脱脱地勾勒出曲线,多么令人血脉贲张的邀请! 香怡才一上场,还没来得及说台词喊救命呢,就听见亭子里的人喊了一句,“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香怡在水里就气噎了,这这这你说的,都是我的词儿啊! 那人话音刚落,就见沿着湖边伸出七八个脑袋——清一色的林府小厮! 这个说:“姑娘往这边游,我拉你上岸!” 那个说:“姐姐到我这边儿来!” 香怡跟没头苍蝇似的游了一圈儿,发现岸上等着准备救美的英雄,全是林府小厮,且不知是谁挑来的,齐刷刷地歪瓜裂枣! 香怡泪流满面,我跳水是准备捞白马的,谁承想捞上来一网娃娃鱼! 可是现在她想上来也难了,春末夏初的时节,湖岸上的苔藓长得正厚,摸摸哪一处都是滑溜溜的,稍有几处勉强可以攀附的地方,都站着准备美人捞的林府小厮! 正在香怡进退维谷的时候,猛然看见西边一棵大柳树底下站着一个人,穿着天蓝袍子,带着小冠,总算找到一个没有小厮围追堵截的地方了,香怡费力八拉地游了过去,那人见香怡游过来,很配合地就伸出双手,一把拉过她,香怡脚才踩到岸上,正眼冒金星胸窜烈火的时候呢,那人竟把她抱了起来,小步跑着就钻出了柳荫,一边还喊:“快来拿套干净的衣裳给姑娘换上!” 香怡差点没晕过去,结结巴巴地道:“姑姑爷,您怎么在这儿!”与此同时,她好像看到了林明霜那怒发冲冠怒不可遏怒火熊熊的黑脸。 第54章 垂袖开怀待好风 林婉华淡淡看一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堂侄女, 四平八稳道:“这也是料不到的事儿,谁想到你的丫头这么不小心落了水, 谁又想到偏巧那个时候姑爷赶到府里来呢!依我说,香怡也是从小伏侍你的,如今府里多少眼睛都看见了, 若是侄女儿不退一步, 她就只有上吊的份儿了!” 林婉华对这个堂侄女儿真是无语, 蠢不是你的错,蠢不可及还想搞阴谋诡计就变成了出乖露丑! 林明霜执拗道:“什么偏巧!她就是成心的!”当她知道是辛姑爷把香怡捞上来那一刻,就认定被这小蹄子耍了, 只怕这个狐狸精早就勾上了自己的男人, 只有她还蒙在鼓里。 她说对了一半, 辛姑爷突然出现的确不是“偏巧”, 而是罗慕之使唤了林府一个小厮把他招引到那里去的,当然如果辛姑爷足够正直, 足够洁身自好, 他当然可以美色临于前而不变色,可是怎么说呢,只能用那句话了, 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叫罗慕之。 管氏再着三不着两, 也还比她闺女明白点儿,知道今日这事是林明霜算计旁人不成反被人算计了, 林婉华嘴上说着劝慰的话, 脸上却隐隐透出两分恼意。 管氏一家住在林府, 吃林婉华的,喝林婉华的,若真惹恼了这个财主,只怕她们又得回临邛过苦日子,林明露还没嫁,若回了临邛,哪有什么好亲事可寻? 念及此节,管氏迈着小碎步跑到林婉华身边,堆下满脸的笑来,道:“堂姐说得对,霜儿年轻不懂事,堂姐别跟她一般见识,说到底,是明霜的丫头在府里惹了麻烦,我今儿晚上就给香怡开了脸,送到姑爷屋里,旁人就有什么闲言碎语,也说不响嘴了!” “娘,你怎么能”连亲娘都不站在自己这边了,林明霜气急败坏。 “没你插嘴的 分卷阅读10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份儿!”管氏喝止了女儿的愚蠢。 林婉华看了管氏一眼,斟酌着点头道:“如此甚好,你是知道我的,最看重的就是脸面,我就这么一个堂弟,他身子不好,我出银子给他养病也罢了,只是你们住在这里,千万别闹出什么不才之事,不然,别怪我不念一家子的情份!” 这个警告已经相当明显了,管氏岂能听不懂!就连林明霜都听出味儿来了,别过脸去默默不语。 林婉华不耐烦跟这一家子纠缠,敷衍几句就走了。 林明霜坐在黄藤编的绣墩上呜呜哭起来,一边哭叫着“我好命苦啊”!银白的大月亮注下光波,映得林明霜的影子随着她抖动的身躯瑟瑟而颤。 妹妹林明露也听烦了,皱眉道:“姐姐要做这样的事,事先也不跟母亲和我商量商量,倒去信那个不知羞的贱人!如今惹出了事来,若不是母亲好言哄着堂姑母,只怕咱们一家子都要被姐姐连累了!”她今年十七岁,长得杏眼桃腮,颇有几分颜色,又比长姐有心计,自幼就更受父母宠爱。 林明霜没想到妹妹竟然来教训她了,火气更盛,切齿道:“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你妹妹说得对!”管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大女儿,喝斥道,“你说你惹谁不好,先去招惹陈明霏那块爆炭,今天又惹上你姑母的宝贝外甥,她没跟咱们撕破脸,已是留了情面了!” 林明霜不服道:“我就不明白了,这园子是姓林的,怎么我这个姓林的反要被姓陈姓罗的踩在脚底下!” 一句蠢话听得林明露直摇头,管氏今儿又急又气,此时也没精神跟女儿细细掰置,只得说:“不为什么,形势比人强,你记着这句话就是了——还有,不许你再去招惹叶绮,我还有事儿求她呢!” “求她!”林明霜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个父母兄弟俱无的,咱们有什么事求得着她?” 管氏叹道:“跟你说你也不懂!”说完,拉起小女儿的手,转回房里去了。 逸琴抚一抚碧玉镶珠如意钗上垂下长长的粉晶流苏,软软的淡粉映着柔润的烛光,清雅脱俗的美丽,即使隔着珠帘绣幕,重帷绡纱,仍然沁入承沣的眼角眉梢,化作浅浅笑意。 逸琴换好羽纱盘花绣芙蓉寝衣,轻移莲步走了出来,侍女端过阴刻梅花盆,逸琴替承沣挽起江牙海水白蟒袍宽大的袖子,伺候诚亲王浣手。 “王妃晚上准备的粥点很合我的口味,明儿还吃这个!”承沣出门当差,一回府就吃到了一顿香喷喷热乎乎的接风宴,素菜粳米比鲜肥佳肴更能驱散一路疲倦。 “这是叶绮想出来的主意,说王爷一路风尘疲倦,脾胃弱,若再吃些油腻之物,只怕胃口更不好,还给我写了份菜单子,我照着王爷素日的食性添减了些,才叫厨房收拾了这桌子饭菜来!”逸琴笑吟吟道。 承沣道:“你已见过表妹了?” 逸琴笑道:“没有,只是打发人两头传话而已,我们见面不急在这一时,妾身一直等着王爷回来时再见的。”逸琴早就有心在承沣面前举荐罗慕之,又知道叶绮夫妇要在蜀州住上一阵子,所以一直没有单独见叶绮,这时逸琴就说道,“王爷明儿歇息一日,我约了表妹两口子后日来了,我看,既然是亲戚,也不必太避讳了,王爷见见表妹也无妨,妾身也想见见我那妹夫,看看到底人物如何!” 大梁朝规矩严谨,但风气也算开化,权贵清流中凡是有通家之好的,男女亲属见面时也没有那么森严的避忌,况且叶绮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女儿,来向王爷兼表姐夫行个大礼也是平常。 承沣吻吻逸琴的额头,笑道:“都依你罢。我这些日子不在家,你一个人支撑王府辛苦了!”承沣眉眼弯弯地望着妻子,想不通为什么王妃生儿育女的人了,还是那样娇嫩如初?叫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么多年的夫妻了,王爷何必说见外的话!府里有长史管事仆役们,妾身也累不着,我只是为王爷悬着心哪!”说到这儿,承沣警觉地向四处看看,见逸琴早把人屏退得干干净净了,才说,“别担心,这次出门,该办的事都办了,有几位朝廷要员还说要遣人来再行细谈。” 自从皇长子承沛被立为太子以来,韦贵妃母子就没有消停过,暗中结交大臣,壮大实力,偏偏皇帝对这对母子格外偏宠,许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若任由韦贵妃折腾下去,纵然以后太子能顺利即位,朝廷中也会留下党争的隐患,十几年前的丙辰之乱,就是夺嫡留下的祸根,更不消说如今贺兰皇后的身体一日差似一日,他们的父皇却还是生龙活虎的,韦贵妃比皇帝小十来岁,更是生龙活虎,这样下去,到时候皇帝万一被枕边风吹晕了头,让韦贵妃继立为后,皇七子有了嫡子的名头,更是难办,太子再威风,也不能名目张胆地屠戮手足! 这次承沣趁着公差之机,实则暗中联合了一些文臣武将,壮大太子的实力,父皇不管韦贵妃,他们兄弟也不能坐以待毙。 逸琴叹了口气 分卷阅读11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道:“母后虽与父皇同庚,也是风韵犹存,何况还有几十年的夫妻情份,父皇怎么就总是偏宠碧霄宫那位呢?”碧霄宫是韦贵妃的寝殿,这样忤逆的话,诚亲王夫妻也只敢在床帏之间说。 贺兰皇后本就是个美人,人到中年姿色不减,若论美貌,韦贵妃只怕比不得皇后年轻时,更别说皇后生于世家,从小养出来的高华气度,更不是韦贵妃可比的。逸琴一直疑惑,自己这位婆婆吧,离着色衰爱弛实在还早了点! 承沣对父母之间的疏冷也是无奈,他与王妃无话不谈,此时便坦然说道:“父皇母后谁都不说,其实我和皇兄早看明白了,还不是因为当初父皇抱走永宁的事!” 贺兰皇后一生育有四个孩子,除了皇长子和皇次子,还有两位公主,当年丙辰之乱中,还是太子的皇帝强行把才出世的公主抱走,避乱回京时才得知公主夭折,那时贺兰皇后已经怀了永泰公主,可是自从永泰公主出生之后,贺兰皇后就再也没生育过子女。承沛和承沣那时还小,看不懂这些,等长大了也为人夫为人父,才明白当年父皇母后之间的心结。 承沣觉得,父皇算得上个好丈夫,妃嫔再多,初一十五也必然临幸凤仪宫,那么宠爱韦贵妃,却也没因为她动摇过后位,承沣的理解是,父皇对永宁公主的愧疚其实一直都没消失,不然怎么会宠永泰宠得没边没沿儿!这些都是他的猜测,当然,妄测圣心是大不敬,不过承沣才不会管那一套,他是天之骄子,自从懂事起,揣测圣心就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贺兰皇后更不会提永宁的事,她再贤淑善良,也是个极明白的女人,皇帝是她的丈夫,却不是她一个人的男人,天子可不是女人用来倾诉痛苦的听众,如果她行差踏错,反而会对自己的儿子不利。 逸琴道:“他们谁都不说,心结岂不是更难化解?要不然,看看宗室中有没有德高望重的长辈或是深受父皇信任的朝臣” “不可!”承沣断然道,“若为这事惹恼了父皇,反而不美!那年永泰试着想替父皇母后说和,才提了一提永宁的事,就被父皇斥了一顿,一个月都没答理她,幸亏永泰脑子灵,转弯转的快,后来又变着法儿的哄父皇开心,才算揭过了!” 逸琴心里就是一凉,永泰公主被皇帝爱得眼珠子似的,她要能为这事被训斥,在旁人那里就会变成脑袋堪忧,谁会嫌命长去管这份闲事! 承沣看到妻子眉目间略有忧色,不由感激逸琴与自己同心同德,就安慰她道:“快睡吧,后日见了表妹和妹夫,还有大事要交待呢!” “有什么大事?”逸琴道。 承沣道:“郑驸马的心腹不日就要来蜀州,我当然不能在王府见他,想借林家的地方一用,可是从王府微服出去,再机密也会有人瞧见——谁知道蜀州有没有韦贵妃的眼线?表妹来了正好,你从林家到王府,常来常往,我也可以混在其中,不怕惹人注意。” 郑驸马是皇帝的长姐——庆成长公主的驸马,庆成长公主与皇帝同为昭懿太后所生,身份非比寻常,郑驸马是世家嫡支出身,又是前科榜眼,身份清贵博学多才,可惜尚了主之后不能再走仕途,到如今还是四品驸马都尉,但郑家宗族人丁兴旺,子弟多有在朝为官者,势力几乎渗透到朝廷各部,如今的浙江布政史郑元卿,还是郑家的旁支呢。若能抓住郑家,实在是对太子的一大助益。 承沣之所以放心地请罗慕之和叶绮帮忙,一则因为叶绮是逸琴的表妹,二则也因为罗家早就搭上了太子的这艘快船。 ☆、欲强登高无力去 叶绮没想到管氏才把香怡送到辛姑爷的床上, 转眼就颠颠地来跟自己套近乎了。 叶绮一脑门子雾水, 这事儿用不着来跟我表功的好吧!我又不是辛姑爷,要多谢丈母娘承全他红袖添香的美好愿望。 管氏当然也不是来表功的, 她来跟叶绮拉家常,又把那日林明霜纵容女儿欺负陆初荷、不敬叶绮的事拿出来捋了一遍,从每一个细节入手, 对林明霜的无礼行为批判了一通。叶绮对这种可能成为精神垃圾的事向来是“事如春梦了无痕”,若没有这个素质, 她寄人篱下那么多年, 早就成长为林妹妹葬了不知多少回花了! 但是管氏非要自我批评, 她也不好打断,只好一边挂着微笑听着,一边想着午膳的猪蹄汤里放花生还是放桂圆,蜀州阴湿燥热,这两天罗慕之又有点上火, 要不然还是只放花生吧, 不过桂圆是滋补的良品, 对了, 要想吃桂圆又清火气,只要在桂圆里加上茯苓就行了,不知道厨房里还有没有茯苓,若没有了还得打发人再去要一些。 “你明露妹妹连厨艺都是好的,她做的桂圆猪蹄汤,连你舅舅都说好呢!”管氏笑盈盈道。 把叶绮吓了一跳, 心想管氏怎么知道她在琢磨桂圆猪蹄汤的事,谁知管氏紧接着问了一句,“外甥媳妇儿你觉得这事怎么样啊!” 叶绮还以为管氏夸完闺女要她也顺带给捧捧场 分卷阅读11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于是就顺着猪蹄汤说了下去,“桂圆猪蹄汤当然是极滋补的,不过我听说舅舅有肝火盛的毛病,不如在里头加一些茯苓更好!” 没想到话一说完,管氏的脸就绿了,一旁侍立的依兰显然知道叶绮不小心闹了乌龙,极力绷着笑,绷得表情都扭曲了,管氏努力压下郁闷,说:“外甥媳妇儿真会开玩笑,我说的不是这个!” 叶绮茫然,管氏只得再说一遍:“是让你引荐你表妹去诚亲王府作庶妃的事,你看如何?” 叶绮这才明白过来,叶绮才想起林明露这小姑娘的确长了一副聪明相,不过两只闪闪烁烁的眼睛里藏不住地透出心机和钻营。 这回叶绮倒真怀疑自己的耳朵了,林明露作诚亲王庶妃,搞笑吧您! 叶绮虽然不大关心皇室八卦,可多少也知道,亲王的侧妃庶妃虽是妾室,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先帝时英亲王的侧妃中就有皇后的同族侄女,有四品京官之女,前一阵子才被选为皇三子侧妃的郑宝笙,是浙江布政史的女儿,虽然只是侧妃,郑宝笙一入选,郑家还是合家欢喜得什么似的,连郑宝笙的姨娘都跟着抖起来了。 管氏当然也大约知道这些,不过她笑了笑,一脸褶子皱得如一枚核桃,“你妹妹的出身是低了些,可你舅舅当年也是做过县丞的,也算是官儿呢!俗话说‘英雄不问出身’,如今宫里最得宠的韦贵妃,不也是个县丞之女吗?诚亲王嫡妃是你表姐,算起来,大家也是一家人,你妹妹若能入府,一发是自己人了,岂不比外人强......” 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叶绮心想,我脑子进水了才会给表姐夫拉皮条,庶妃?您胃口不小啊! 叶绮笑道:“舅母可知道亲王的侧妃和庶妃,也是要经朝廷册封上玉牒的,就算贵为皇子,若不尊父母之命随意纳妾,也要受惩处的。去年禧郡王去岭南办差,收了个女子,回朝之后就被皇帝下旨申斥,说他有负皇恩,将那女子连同家人一并发配到西北去了!”其实皇六子这当子事儿,就是着了旁人的道儿,大约韦贵妃在其□□不可没,不过那个女子勾搭皇子不成反而害了全家是事实,叶绮懒得与管氏纠缠,就搬出这事来吓一吓她。 果然管氏就有些退缩,但她筹谋了这么久,哪舍得轻易放弃,就说:“有人好办事,只要外甥媳妇能劝得动王妃,纵然一时做不了庶妃,先做侍妾也使得!”管氏的算盘是,只要女儿能入了王爷的眼,再生个一男半女,日后何愁没有前程?他们一家子沾光做了皇亲国戚,就连林婉华也得上赶着来巴结! 一招翻盘!多么美好! 叶绮扶额,真是无知者无畏,据她所知,诚亲王与大表姐恩爱颇深,去年皇帝有意想给王爷选一个侧妃,都被诚亲王婉拒了,如今府里的两个侍妾,还是当初宫里指给诚亲王教人事的,在逸琴嫁入王府之后,也一发成了摆设。 管氏把叶绮拒绝的原因归结为陈明霏在罗慕之夫妻面前说了他们一家子的坏话,有一类人就是这样,总爱把自己不受欢迎的原因归结为受了别人的连累或诬陷。所以管氏也没指望叶绮能一口答应,看看时候不早,一面嘱咐叶绮“务必在王妃面前提一提”,一面打着哈哈走了。 依兰冲着管氏的背影啐了一口,叶绮连啐都懒得啐,这种事多在她心里过一过都是垃圾。 等她见到逸琴的时候,满腔姐妹重逢的欣喜激动,更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承沣在王府的正堂见的叶绮和罗慕之,和暖的天光里,渐渐映出两个朦胧的人影,一个湖白色绫子长衫随风掀起一角,扑扑簌簌,婉然若树,另一个穿着浅桃色挑金丝素月罗裳,穆若清风。 侍女摆上秋香蟒缎蒲团之后,二人向诚亲王夫妇见礼。承沣见罗慕之虽然年轻,但进退有度,应对得体,不由高兴,心想日后若能步入仕途,又可为太子增添助力。 逸琴见妹夫潇洒俊逸,与表妹真正是一对璧人,心想叶绮果然是个有福的,当初逸画折腾着嫁了俞家表哥,没想到成亲才一年,婆婆就把身边的丫头开了脸,塞进逸画屋里,俞家表哥当初跟她海誓山盟,可母亲送了人来,竟也收用了,为这事逸画回娘家哭了好几场,后来还是父亲明里暗里弹压着,才把那丫头打发走了。 承沣与罗慕之交谈几句后,才仔细打量叶绮,这一打量,就先愣住了!只见这位表妹绾着俏丽的追月髻,脸若银盆,眼同水杏,这容貌......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说不出的亲切温和,承沣竟从心里升出莫名的好感来,叶绮当然是个飘逸高华的美女,但承沣自幼长于宫中,什么样的环肥燕瘦没见过!可是叶绮......承沣说不出原因,只觉得眼前的女子让他过目不忘。 王府女官捧了赏赐出来,承沣见女官捧的是绛红漆绘奁盒,就说道:“再去拿那只杜鹃描金的七彩匣子来。” 王府的女官都是训练有素的,听得承沣的吩咐,只是在心里打了下含糊,面上却丝毫未变,只管奉命行事去了。她当然知道,那只七彩匣子里装得是一套祖母绿的赤金头面,贺兰皇后喜欢祖母绿,所以承沣不管去哪儿,打听到有好的 分卷阅读11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祖母绿,总会替母后留心,这回就从江浙一带弄了四五套头面来,没想到竟能赏给王妃的表妹,可见这对夫妇是入了王爷的眼了。 逸琴对丈夫从来信任有加,承沣赏赐叶绮,便知丈夫是有意笼络表妹夫妇,心里更加欢喜。承沣赏完叶绮,依旧与罗慕之谈讲天下大事,逸琴挑了个空儿,笑道:“你们男人说的话,我们又听不懂,白坐着也是无聊,我想带表妹去园子里逛逛,说说私房话儿。” 承沣自然说好,逸琴就拉着叶绮到园子里去了,亲王府的花园确实非比寻常,穿过月洞,尚未见满园欣欣向荣之景,先闻一阵幽香扑面,勾魂摄魄,如入碧落仙境。跨入园中,只见奇芳异卉,摇曳生姿。 阳春昼暖,花气袭人,左边半圈青篱围着数十株兰蕙,开得春叶葳蕤,叶绮认得其中有几株素心建兰,俗称九子兰,一箭九花,乃是兰花中的极品,当初崔名亚曾经托宫中的司苑得过一品。 逸琴笑道:“母后喜欢兰花,王爷也在园子里种上这个,也算解一解思母之情吧!我知道你也喜欢兰花,一会儿叫人给你分出一品来带回去!” 叶绮笑道:“多谢表姐!”说话的工夫,奶嬷嬷已经把逸琴的一儿一女都抱了来,小郡主络嫣已经六岁了,眉目之间颇有诚亲王的风度,也是个小美人胚子,她是记得叶绮的,当年逸琴邀姊妹们去双清别院的时候,络嫣对叶绮这个表姨母比三位亲姨母还亲近,逸琴直说她们投缘,惹得三位表姐都不平起来,长子暄儿也三岁了,粉团儿似的,叶绮出嫁的时候他还不会走,如今长成个机灵的小大人的模样,逸琴给他介绍叶绮,暄儿竟然一点都不打生,奶声奶气地向叶绮问完好,还好脾气地乖乖给叶绮抱着,喜得逸琴道:“他从来不叫旁人抱的,连他父王抱久了都要闹腾,在你怀里竟然这样乖!” 叶绮也见过逸棋和逸书的孩子,说不清为什么,她对逸琴的孩子,亲近感最强烈,也许是因为逸琴从小就对她好吧! 一时孩子们下去了,姐妹俩又聊起长篇大套的家务人情话来。 逸琴见她靥生春风,显是过得极好,就笑道:“罗慕之待你还好吧!” 叶绮含羞笑了笑,逸琴道:“这还差不多,她要待你不好,你只管告诉我,我找人打他板子去!” 叶绮扑哧笑了,两人絮絮地说了许多别来的话,逸棋又添了个女儿,逸书因为银钱的事跟姑爷闹别扭了,逸画因为屋里人跟婆婆干架,叶绮在婆家的生活也不算一帆风顺,可是再多的艰难,只要罗慕之疼她,就都变得无所谓了。逸琴一低头,看到叶绮的腕子上青了一块,不悦道“表妹的手是怎么了?”逸琴显然是想到家庭暴力的问题上去了。 叶绮叹了口冷气道:“叫个孩子打的。”就把那日林明霜女儿的事略说了几句,逸琴冷笑道:“竟能糊涂至此!偏偏越是糊涂,越是喜欢自作聪明!” 提起林明霜,倒让叶绮又想到管氏那通着三不着两的请托来了,当成笑话跟逸琴说了一遍,逸琴从崔府嫁到宫里,接触的都是些人精,尚不知道人间还有这等蠢货,也真算是开了眼界了! 姐妹俩都没把管氏母女当回事,却不料有时候脑子越蠢,危险性越大,因为林明露的事,差点没捅出大娄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唐?秦系《答泉州薛播使君重阳日赠酒》:欲强登高无力也,篱边□□为谁开。共知不是浔阳郡,那得王弘送酒来。 承沣对叶绮不同寻常的感觉是出于血缘,亲们千万不要误会。 ☆、莫道无心便无事 从诚亲王府回来, 叶绮很高兴, 罗慕之也很高兴,前些日子杭城来了信, 说卫师傅病势加重,恐不能再去书院坐馆,卫师傅是罗慕之最信任的先生, 罗慕之正愁秋闱之前延哪一位西席呢,可巧诚亲王说京里有一位翁先生, 家里世代教书, 这位翁先生的祖父, 还教过老长宁侯爷谢子晟,这位侯爷可不一般,身为世家子弟却博学多才,一度成为公侯勋贵家教育儿子的范本,他的妹子谢蕊心, 就是太子妃沈氏的老祖母。 翁先生名气越大, 越不会乱收弟子, 想成为他的弟子极难, 既要有关系足够亲近的人推荐,又要有真才实学,两者缺一不可,不过一旦收了,怎么说呢,反正从翁先生手里出去的弟子考个同进士出身都没脸见人, 翰林庶吉士在他那里更是不值得夸口,罗慕之原先也听闻过这位先生的大名,知道这些事,当下不免就有些紧张。 诚亲王愿意向翁先生举荐自己,这面子是够了,可就是不知道自己的两把刷子能不能入了老头子的法眼。诚亲王却安慰他说没事,说逸琴的兄长崔逸峻,当年就是翁先生的门徒,诚亲王今日一见罗慕之,觉得还胜过崔逸峻些。 罗慕之还是不大放心,他太重视这次机会了,于是坐到车上,就拐着弯儿地问叶绮:“我比你大表兄如何?” 叶绮不知道他冷不丁地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是什么意思,就淡淡笑道:“你当然比他好!” 罗慕之眼睛一亮:“真的——为什么!”眼巴巴地盼着叶绮 分卷阅读11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的鼓励。 “因为你是我男人啊!”叶绮笑道。 罗慕之傻眼了,怎么女人都这样啊!陈明霏是这样,自己媳妇儿也是这样,有了夫婿就忘了兄弟,幸好,幸好,在这众多有异性没人性的女人里头,还有一个是自己的媳妇! 罗老爷的意思是,既然得到了宫廷的内幕消息,就把能买的蜀锦都买下来,手里头货多了,才能形成垄断。罗家的财力也出得起这些银子,不过罗慕之也记得上次的教训,签文契的时候只付了订金,这样就不会出现银钱周转不动的情况,横竖时间还来得及,他坚持一家一家地谈,争取用最小的成本,与织坊签下供应蜀锦的文契。 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叶绮很庆幸罗慕之没在金山银海里养成散漫使钱的习惯,即使以后不想走经商一途,也还是很认真的去做这桩生意。 晚风轻拂杨柳细枝,那娇柔的枝条随风曼舞,柳叶如眉,幻成无数轻纤的剪影,风过处,又攒聚成一片深浓的碧色。 叶绮笑吟吟地将一只红底葡萄纹的甜白釉大海碗端过罗慕之的面前,一股鲜香扑鼻而来——是馄钝!罗慕之这才觉得写了一下午的字,有点饿了,叶绮做的东西又实在好吃,他顾不得烫,就舀了一个,却品不出是什么馅儿,“很清香,只是以前没吃过,你到底用什么包的!” 叶绮笑道:“这是苋菜馄钝,只是还不到季节,都是些嫩芽小叶,愈发鲜嫩了,苋菜包馄饨,没有高汤不出味儿,高汤必得用乌鸡煲出来,还得配上香菇、豆豉,再加两匙牛乳,四五片金华火腿,炖足三个时辰的,才能鲜香可口。” 转眼罗慕之已经吃下去半碗了,他这些日子一想到可以拜翁先生为师,就心情激动,读书作文更加刻苦,饭量也就格外大,幸亏叶绮的饲养技术比较好! 两人正说话,叶绮看见宝蓝缂丝弹墨软帘外头,一角湖绿色的裙角闪动,就知道是琢玉躲在门口,叶绮知道她一定有话要说,就嘱咐罗慕之别吃得太快,转身出去了。 琢玉手里的一碗苋菜馄饨果然怎么端去的,又怎么端回来了,叶绮问道:“又说睡下了?” 琢玉点头,道:“夫人猜得不错,给姑娘瞧病的大夫都是蜀州名医,哪会治了这许久都治不好的?姑娘必定是有事瞒着三爷和夫人!今儿我悄悄地在姑娘后院子盯着,果然是出去过。” 叶绮发起愁来,罗绡虽然不是亲妹子,可林氏夫人在的时候,一直拿她当亲生女儿,若是罗慕之不能照看好她,真是对不起林氏,可是罗慕之最近忙得很,罗绡也是大姑娘了,许多事他这个当哥哥的还真不好说,只好叶绮多经心些。 叶绮道:“你找两个稳当的人,看住罗绡!” 琢玉领命去了,叶绮暗暗感叹,幸亏还有这样一个得力的丫头。 在郑驸马的牵线之下,郑家陆续地遣人来了,诚亲王就每日到林府接待来使,乘的当然是叶绮的小轿,对外只像是叶绮时常去诚亲王府探望表姐一样。快绿轩坐落在林府的前院和后宅之间,守卫的人都是林婉华的心腹家丁,商场如战场,林婉华的父亲当年为了进行商业密谈时不至于泄露消息,修了这样一处隐秘所在,如今仍旧用场不小。 这日叶绮褒了荷叶南北杏白肺汤,极滋补的,也不忘给林婉华备上一份,就把汤盛在两只华云西池献寿的白瓷罐子里,给林婉华送去。 穿过抱厦,需走过一条狭长的夹道子,才能到林婉华住的院子,转过一丛烈烈如焚的榴花,斜刺里碰上一个人,叶绮定神一看,原来是换了常服的诚亲王。诚亲王本就俊朗清奇,此时穿着一件家常月白诗草绫子长袍,更有点仙袂乍飘的感觉。 叶绮只愣了一下,就福身给他行礼,诚亲王忙止了,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叶绮只听人说宫里规矩森严,人人活得傀儡一般累,诚亲王是她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皇族成员,却打破了叶绮对皇室的刻板印像,觉得这位诚亲王,在人前还算谨守规矩,家人相处时,比一般的世家子弟还随意。 叶绮对他的印像也极好,总有种长兄般的温暖和煦,这话打死她也是不敢跟罗慕之讲的,那个醋罐子,听到她夸别的男人又该撅嘴了!不过话说回来,罗慕之对诚亲王的印像也很好。 诚亲王确实很随意,看见叶绮手里的两个罐子,就笑道:“听逸琴说,表妹做菜做得极好,可惜我还没有那个口福!” 啧啧,叶绮心想,天之骄子都是这样自来熟吗?这才见了几回就跟人要东西吃? 不过看着诚亲王那亲切温和的脸,叶绮丝毫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就笑道:“回头我就做几道精致小菜给表姐送去,王爷也可以沾表姐的光了!”叶绮说完这话的同时,就觉得有点不大对,人家怎么说也是王爷,怎么能张嘴就说?这种玩笑叶绮也只跟崔逸峻开过。 诚亲王却不以为忤,反而高兴地笑道:“好啊,那就劳动妹妹了!” 诚亲王从第一面见叶绮,就不叫“表妹”,而叫她“妹妹”。 男女有别,叶绮无意耽搁太久,微微一福,又一径往林婉华的 分卷阅读11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院子去了。 诚亲王望着叶绮在淡金色的天光里渐渐朦胧的背影,清朗地笑了笑,他不知道,就在不远处,还有一双眼睛,与他一样地看着叶绮,阴郁地冷笑。 林明露心里咒骂一句“不知廉耻”!怪不得母亲几番求她去向诚亲王妃美言,她都坚决不允,原来自己跟王爷有一腿啊! 其实叶绮与诚亲王不过说了三四句话,商家没有官家那样大的规矩,女眷无意间碰着男丁,行礼问候几句也不为过,林明露非要往龌龊处想,就没办法了,就像苏小妹说的,心中有佛,眼见皆是佛,心中有狗屎,眼前就都是狗屎。 林明露当然不会到此结束,她忽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个主意,如果把这对狗男女抓个现形,拿住她们的短,那自己不就心想事成了吗?王爷勾搭妻妹,可是大大的污点,到时候以此为要胁,别说庶妃,就是她想当侧妃,诚亲王也不敢不乖乖答应她。 林明露越想越开心,越想越觉得人生美好,心理阴暗的人,只有不遗余力地去挖掘别人的哪怕是莫须有的阴暗,心态才能稍微平衡一点。 叶绮当然不知道被人盯上了,她依然一日三餐变着法儿的给罗慕之做好吃的,做针线活计,夏天快到了,也要做两件夏衣给罗慕之穿,不时地去王府与表姐一聚,逸琴的两个孩子与她亲得很,尤其是暄儿,不是让叶绮抱着就是背着,叶绮跟两个小家伙笑成一团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憧憬,以后她跟罗慕之的孩子会不会也可爱得让她心都化了! 平静地日子像流水般过去了,叶绮不时的掐算着还有多少时候,才能回杭城,嫁到罗家这些年,叶绮不知不觉已经把杭城当成真正的家了。 这一日,罗慕之在浅碧梅花绛纱窗下读书,叶绮倚在案头上练字,罗慕之为了培养媳妇儿的书卷气质,不时的逼迫叶绮学习学习再学习,没办法,叶绮以后可是要在京城做贵妇的,没文化会在上层交际圈子里吃暗亏,那么怎么办呢?罗慕之用了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抄写,叶绮就正在抄《唐诗三百首》,可惜罗慕之这位师傅盯得一点也不严,经常由着叶绮偷懒耍赖,等罗慕之发现想要惩罚的时候,叶绮一碟点心甚至一皱眉就把罗慕之的严肃表情一扫而空,依兰在旁边暗道:这也太好收买了吧! 院子里一阵急促的脚步,闰徵着急忙慌地奔进来,见叶绮也在屋里,只是侧了侧身子以示回避,向罗慕之禀报:“三爷,不好了,咱们订好的蜀锦,让顾颐白给吃下一大半去!” 怎么会有这种事?文契可都签过了,况且还有林婉华在,那些织坊的老板怎么敢轻易毁约? 闰徵急咻咻地解释,原来罗家这次所购的蜀锦数量巨大,所以大部分只是签了订单,付上订金,等到时候交货时再补齐银子,罗家在边境互市中投了大笔银子,这也是罗慕之不愿现在就付全款的原因。 可是这种付过订金的文契,如果万一再有买主愿意付现银买进货物,那么织坊的老板只需赔付一定数额的违约金,就可以把货再卖给他人,顾颐白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他的生意规模虽然不能跟罗家相比,但顾颐白把所有银子都用在绸缎生意,他手里有大笔现银,就这样抢了罗家已经签好的订单。 叶绮虽然不十分懂生意上的事,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顾颐白这一招虽狠,对他来说自己风险也大,这样不顾一切地去收购蜀锦,除非......他得到了内幕消息。 叶绮点点手,招琢玉过来,吩咐她:“去把方才闰徵说的告诉罗绡。” 作者有话要说:  唐?罗隐《浮云》:溶溶曳曳自舒张,不向苍梧即帝乡。莫道无心便无事,也曾愁杀楚襄王。 ☆、当时珠泪知多少 不一会儿, 一身乳白素罗长襦的罗绡出现在叶绮和罗慕之的面前, 叶绮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她能来, 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宅在屋里这么长时间,罗绡的脸上有一种不大正常的苍白,她沉了沉, 对三哥三嫂道:“我知道三嫂怀疑我,是, 我是去见顾颐白了, 可我真的没给他送过信儿!” 罗慕之看了叶绮一眼, 叶绮自从觉得罗绡有点反常之后,就让琢玉派人跟着她,后来琢玉回来说,罗绡经常去浣花溪附近的一座庄院,住在那里的人就是顾颐白。 罗绡眼睛泛出两朵晶莹的泪花, 哽咽道:“我去看他, 是因为顾颐白......是我表哥, 我知道他来蜀州是为了跟三哥抢生意, 我劝过他多次,让他罢手,可他说什么也不听!” 顾颐白是罗绡的表哥?怎么没听人提过,就连罗慕之脸上都有些讶然。罗绡这才说起她亲生父母的事,罗绡的父亲冯大方是冯氏的嫡支,母亲是顾颐白的亲姑母, 算起来,罗绡还是冯贞儿的亲堂妹。当时罗绡的父亲冯大方成亲几年也没生出儿子来,冯大方与妻子顾氏感情很好,不愿为了生儿子而纳外室,顾氏就只能跟着冯大方四处奔走做生意,那时冯家也是内斗不断,连冯贞儿父亲那一房都自顾不暇,冯家人口虽多,竟找不到真正可靠的人照顾罗绡。 分卷阅读11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顾氏在闺中时,曾住在家里在京城的别邺,与罗慕之的母亲是邻居,也是好姐妹,顾氏只好把罗绡寄养在林淑华那里,谁知顾氏还没生下儿子,顾家内部又纷争不已,顾颐白的母亲江氏被族人诬陷贪墨公银,要拉到官府治罪,顾氏得到信儿后,回娘家帮嫂子的忙,没想到反而着了别人的道儿,被人扣上了私通族兄的罪名,顾氏从小也是娇养的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夜就自尽了,江氏到底还是没能撑得住局面,被别有用心的族人买通官府,罗织罪名,最后死在了狱里。 冯大方见妻子惨死,又求告无门,加之那时冯家也是内忧外患,不过一年也撒手人寰,林淑华担心父母的凄惨往事影响到罗绡,干脆给她改名换姓,做了罗家的养女,罗展霖素来敬重妻子,也不介意多养个女儿,两人谁也没对外人提起过罗绡父母的事。罗慕之向来只知道罗绡是母亲一个好姐妹的女儿,哪里想的到她竟与顾颐白是表亲? 或许是罗绡记性奇好,或许是血缘的联系,小时候罗绡只在顾家见过顾颐白一次,那日在船上却一眼就认了出来,后来顾颐白屡次从罗绡这里打探罗慕之来蜀州的目的,罗绡都没告诉她。 可现在的问题是,顾颐白一定是从谁的嘴里得到了信儿,才敢冒这样大风险,不惜付现银子来抢罗家生意。 叶绮不语,只听罗慕之说:“我信你,我相信你没给顾颐白送信儿。” 罗绡也知道,出了这样大的事,单凭她的一面之词,很难说服旁人,没想到三哥毫不犹豫地相信她,罗绡百感交集,扑到罗慕之怀里,哭着叫了声“哥......” 这个......可以允许叶绮泛一泛酸吗?罗绡总归不是他亲妹妹! 其实罗慕之心里也含糊,她和顾颐白既是亲表兄妹,谁知道顾颐白不会利用罗绡从别的渠道打探到消息,可是如果罗绡说的是真话,他再表示怀疑,十几年的兄妹之情终将蒙上一层阴云,银子花完了可以再赚,亲情淡漠了,是无法弥补的。罗慕之很欣慰在这一点上,叶绮能与她一条心。 罗绡忽然止了哭声,抬起头来对罗慕之道:“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去探望表哥,看见一个女子从他那里出来,虽然蒙着幂首巾看不清楚脸,可是那身形仪态,有点像林明露!” 林明露,她怎么跟顾颐白扯上关系的? 罗慕之沉思一瞬,忽然拊掌跺脚,对叶绮和罗绡说了句:“我到大姨母那里去一趟!”就飞也似的跑出门去。 不出罗慕之所料,快绿轩果然有别的通道可进,就是从他常去读书的朱栏碧瓦的亭子直接通到快绿轩的正堂后头,那里常年放着几只蓄水的大缸,每一只都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遮住林明露小巧的身躯绝对没有问题。 这条密道原是林婉华父亲建快绿轩时一起修的,林志华的父亲当时帮大哥的忙,也是监工,所以知道密道的事儿,林志华是个酒囊饭袋,倒不一定在这上头经心,但是林婉华知道叔父活着时很宠爱林明露,林明露又是个凡事爱削尖脑袋往里钻的,还真有可能从她祖父嘴里知道这事。 林婉华火了!顾颐白抢了外甥的生意倒在其次,买卖有赚有赔,林罗两家家大业大,想办法再跟顾颐白展开车轮战,顾颐白还是很有可能扛不住。她恨的是出卖消息给顾颐白的竟然是她拿着真金白银奉养的这一家人! 一群白眼狼! 温和优雅的林婉华很想爆粗口。可是目前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你放心,姨母助你出更高的价钱,一定会把顾颐白订下的蜀锦抢到咱们这边来!蜀州的织坊老板,都是林家的老朋友了!”林婉华一撩玉色印花挑金丝竹纹褙子,干脆利落地说道,她英豪阔大,颇有女侠之气,对待家人时展现的都是温柔的一面,一旦惹毛了她,她可是会瞬间变身叱咤风云的花木兰和梁红玉! 林婉华觉得,毕竟是林家人出了闪失,应该补偿外甥,林家在蜀州根深叶茂,很多织坊老板都曾经在林家的荫蔽下赚过银子,任凭顾颐白是商家新贵,也顶不住林家的压力。 “外甥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罗慕之忧心忡忡道,“快绿轩除了用来给外甥谈生意之外,还有那一位......”他伸出两根指头,林婉华立即会意,心火直窜,恨不得这就提刀去招呼那一家子惹事精! 她跌坐在椅子上,是啊!赔多少银子都是小事,皇次子私会郑家人,往大了说就是结党,弄不好就得“流血飘橹”!到时候就不是林家满门去赔葬的问题了。 这就是参与朝政的风险,可古往今来富可敌国的大商家谁也做不到跟朝政划清界限,不搅和朝政的商人,迟早会被边缘化。 既然事情上了门,林婉华也只有打叠起精神来面对,她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林明露听没听到诚亲王的事,还要打个问号,就算真的听到了,消息也还未必传扬出去,毕竟这不是商业机密,想找接手的下家,可不像去城郊找顾颐白那样简单。 林婉华定了定神。 叶绮进来了! “姨母放心,我觉得林明露并 分卷阅读11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未听到有关诚亲王的消息!”叶绮平静如水的声音,在林婉华和罗慕之心里激荡起不小的涟漪。 林婉华作为了一个在无奸不商的圈子里摸爬滚打几十年,又荣登食物链顶端的女中豪杰,看人的目光十分精准,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看得出叶绮是个表面上悠闲散漫,实则心思缜密的女子,只不过她的心机,没有机会抑或是不愿意用而已。 林婉华郑重地问道““阿绮,你慢慢说!” 叶绮道:“我刚才问过林明露屋里的丫头了,她说林明露从小怕水,不大到那水边儿的亭子里去,就是最近六七日,才常去湖边散步,还不让人跟着,这七日之内,慕之只有四天前与锦绣织坊的老板签过文契,罗绡说她是三天前看见林明露的,可见林明露是个心急的,一听着货真价实的消息,立即就要利用。如果叫她抓着了诚亲王的短处,她哪会等到现在?早就来要胁了!” “要胁什么?”林婉华不解。 罗慕之一边摇头,一边把管氏异想天开要把女儿塞进亲王府做庶妃的事说了,林婉华一边听,一边不屑地冷笑。这一家子还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林婉华越想越气,越想越要骂人,当年叔父也是个靠谱的实在人,怎么就生下这样一群不靠谱的子孙?扬声召了贴身丫头和几个家丁过来,就要往林志华的院子里去,这一家子是再也不能留了,今日就打发他们回临邛。再想到林府来打秋风,没门!连窗户都没有! 结果林婉华还没踏出门去,就见管氏披头散发哭天喊地来了! “大姐还我女儿!你不还我女儿,我今儿就不走了!” 叶绮当场就愣住了,难道林婉华想把他们扫地出门的事透了风,管氏来个恶人先告状? 管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断断续续地说起林明露失踪的经过。林志华住在林府,虽然美其名曰“养病”,其实谁心里都明白,不过是个好吃懒做的病,隔三岔五去赞助一下酒楼饭馆的生意是少不了的,还净打着林家的旗号到处欠账,林婉华为了警告他,不许他用林府专用的轿马,而是备了些略显寒酸的骡车小轿给他们用。这年头只识衣衫不识人,酒楼饭馆多是些势利眼,一见林志华不似以前鲜衣怒马了,都不肯奉承他,结果就是,林明露一大早坐着没有林家标志的青布小轿出门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要是坐有徽记的轿子,就算遇上歹人也得琢磨琢磨,不敢惹了林家,她一个人出去,人家一定以为是哪个小门小户的丫头,才敢下手的!” 林婉华八面不动地问道:“她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出门,又如何说?” 管氏噎住了。不由地偷偷瞄了一眼罗慕之和叶绮,她是知道林明露出去做什么的,前几日小女儿告诉她,无意中知道了罗慕之的商业机密,有人肯出三千两银子买呢!管氏自幼在田庄长大的,没见过大世面,有白花花的三千两银子可赚,为什么不赚?那个罗慕之又不是林家人,那个叶绮也拽拽的,让她去诚王妃面前说句好话她都不肯,哼,他们瞧不起人,她还顾什么亲戚情分! 当然,顾颐白也不是傻子,林明露一个小姑娘,谁知道她的消息准不准!顾颐白先付了林明露一千两银子的定金,剩下的两千两,说好等顾颐白确定了消息真假之后再付。这几日顾颐白把罗慕之的订单抢了个大半,才确定林明露说的是真的,约好辰时三刻林明露到顾颐白的住所去取剩下的银子,谁知到这时候还没回来。 林明露一定是遇到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唐?高骈《二妃庙》:帝舜南巡竟不还,二妃幽怨水云间。当时珠泪知多少,直到于今竹尚斑。 ☆、风云际会浅水游 林婉华深思熟虑之后, 觉得这事还得求助于诚亲王。林明露失踪大半日了, 若是绑票的歹人为财而来,早就会给林家送信儿了, 这时候还没有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 林家人只得找到王府。 诚亲王听完之后,凝神片刻, 即刻命长史持亲王印信,请蜀州参政程远述帮忙, 参政府里的捕快一出马, 这样的案子就是小菜一碟, 不过两个时辰就查出是药王山上的一群匪人所为,只是诚亲王听到来人禀报“药王山”三个字时,坚毅的眉宇间露出几欲迸出的郁怒,接着就恢复了淡云疏月的清朗神色,他自幼长于宫中, 喜怒不形于色是他必修的功课, 方才那一星儿转瞬即逝的异常, 不注意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只有崔逸琴知道,承沣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天赐良机。”承沣轻轻地讷了一句,掩在宽大的祥云四爪虬龙袍袖里的拳头紧紧握住,傅忠良,这回你可跑不了了。 诚亲王与蜀州按察史傅忠良的恩怨结于一年前, 药王山上的土匪占山为王,欺行霸市,强抢民女,总之,只要是勤劳致富的事儿他们全不干,这帮人的存在,严重危害了蜀州尤其是锦官城的百姓的安全,天一擦黑,老百姓就紧闭门户,生怕跟土匪八字犯冲招上这群歹徒。 诚亲王就藩不久当然就听到了药王山土匪的大名 分卷阅读11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他骨子里是个精细人,暗暗派自己的人手探明了匪人的作为,收集了不少罪证,才悄悄知会心腹——都指挥史杨孝义,想把土匪一窝端了,结果杨孝义派了手下的一名参将吴纲——不是砍桂树的那位——去剿匪,到了药王山一看,忽然乾坤大挪移,匪人一个没有,山上一夜之间住上了几户良民。 偏偏剿匪的这位吴纲也有月亮上那位同仁的坚韧不拔,既然是王爷暗示,顶头上司杨孝义寄予厚望的事,那一定不会错,眼前这帮化妆成良民的,一定是匪人无疑! 责任感陡生的吴纲先生要把药王山上那些自称百姓的人绑了,再带到官府,审判的结果让人大跌眼镜,那些“百姓”们众口一词地说,是昨夜有人出重金让他们去药王山上采药,他们才进山的,明明这事透着邪乎,诚亲王才想查查那些被人雇来的百姓时,负责此案的傅忠良把他们全放跑了! 与此同时,参将吴纲将民当匪,意欲冒领军功的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吴纲这个倒霉摧的当然首当其冲,丢官是难免的了,还差点丢了性命,幸亏诚亲王早在朝中安排了人手,为吴纲开脱,才从轻判了个合家流放西北,被丢到大漠戈壁砍树去了。 都指挥史杨孝义本来在吏部考绩为优等,眼看着就能再升一级做京官的,这回也泡了汤,就连诚亲王都没全身而退,皇帝送了封信来,先问他身体状况,再问妻儿老小,最后祭出重点:你小子太嫩了,且得练两年呢! 诚亲王那叫一个郁闷!不过他从来不会轻易认输的,几番查考之下,终于捋清了关系,傅忠良这个混帐的表哥的大舅子的姨妈的婆家侄女的表姐竟然就是韦贵妃! 好!很好,你傅忠良敢拿皇子开涮,我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拉清单! 诚亲王重新找来杨孝义,兄弟,上回的事是本王欠了你的,如今有个报仇的好机会,干不干? 杨孝义武举出身,恩怨分明,上回被傅忠良摆了一道,那口气现在还窝在肚子里出不来呢,“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一挽袖子,傅忠良,老子跟你拼了! 诚亲王这回当然格外小心了,行动计划除了他和杨孝义,对外人绝对保密,先派出了几小股先遣队,去药王山探路,杨孝义的队伍到了山下时,又悄悄使人去探了一遍,确定那帮土匪正猫在山里喝酒吃肉听戏,才四面包抄,直接端了匪首的老巢。 诚亲王当然不会只满足于捉几个土匪,他早就把整局棋准备好了,审问匪首,揭发傅忠良,再深挖死掘,挖出傅忠良身后的大老虎,结果是圆满的:吴纲平反昭雪,不但官复原职,还因为忠于职守被擢为蜀州按察史,原蜀州都指挥史杨孝义,迁为兵部侍郎。诚亲王的结果圆满了,也就是太子一派的结果圆满了,与此同时,韦贵妃那边的结果就是惨绝人寰了:刑部侍郎李经世自尽,多米诺骨牌才没有继续倒下去。 可是谁都知道,李经世与韦贵妃的长兄韦贲走得极近——韦贵妃没有受冲击,意料之中的事,好歹她还怀着龙胎呢!不过韦贲好不容易揪合一伙人,请封韦贵妃为皇贵妃的事也泡了汤。 一勺烩! 药王山的那群土匪,不过是小小蚁穴而已! 然而就算是蚁穴,吃一条小青虫也是很简单的,林明露是回不来了,这丫头大概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以为走到哪里顺风顺水是理所应当的事,匪首一对她上下其手,她就詈骂不休,匪首正好在跟人赌牌九,才输了几把心情正郁闷呢,直接拿她当了出气筒,一刀了账! 林志华和管氏这回是真病了,林志华说什么也不肯再在林府住下去了,林婉华挑了几个能干的丫头小厮,又派了两位郎中,护送他们回临邛。 一场因为窃听引发的血案就此结束,罗慕之的生意却是要继续做下去。 林婉华还是想通过林家的干涉把生意抢回来,毕竟不能让外甥在自己的地盘儿上吃这个闷亏,罗慕之不想出了事就靠姨母给他善后,但是被顾颐白抢了生意又不甘心,这时,叶绮提出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蜀锦能够大卖,无非是有人知道韦贵妃生下皇子之后,皇帝将会以蜀锦为赏赐赏给她,到时候皇帝宠妃的衣裳,自然也就成为天下贵妇趋之若鹜的东西了,可如果韦贵妃不穿蜀锦,蜀锦的需求不过同往年一样,不会有太大的增减!也不会有大量收购的价值!”叶绮说出的道理有点不言而喻。 罗慕之道:“这又怎么样?你有本事让韦贵妃不穿蜀锦吗?我看,就是皇帝,也不大能管得了自己的宠妃爱穿什么罢!” 林婉华久经战阵的人,笑问道:“慕之媳妇儿有什么妙计么?” 叶绮抚了抚身上的杏色芍药对襟亮缎衫裙,笑道:“我记得顺太妃薨逝的时候,正好在腊月,舅母都给我们准备好大红大绿的锦缎衣裳了,可不巧遇着国孝,那一年过年,谁也没敢穿颜色衣裳,四表姐最爱美,也只敢穿了件浅杏色的裙袄。” 罗慕之刮刮她的鼻子,笑道:“皇家那几位可是一个比一个硬朗!”当然如果有人妒嫉韦贵妃的恩宠,用点麝香红花神马把她点倒那就 分卷阅读11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另说了,可是就算有人想这么干,谁也不会提前打声招呼。 叶绮笑道:“你想岔了——虽然皇家无人薨逝,可是你想想,韦贵妃的孩子大概是六月底七月初的生日,这个日子,可跟永宁公主的生辰很接近哪!” 林婉华和罗慕之同时一震。 这些日子叶绮常去王府陪逸琴说话,逸琴知道表妹是个稳当的,许多无人可诉的私房话,正好有了一个倾诉之所,虽然逸琴说得隐晦,叶绮也能感觉到,帝后之间因为永宁公主的夭折而疏冷,而永宁公主的夭折,恰好就是皇帝心中摸不得碰不得的死穴。 因为先帝的子息不多,所以当今皇帝在选纳后妃时就格外注意这一点,容貌家世都在其次,首要的一条就是要身体健康。这条选妃标准导致的结果就是,皇帝的二十多位后妃一共生了十二个儿子九个女儿,活下来十个儿子八个女儿,身份最尊贵的就是嫡长女永宁公主,听说每当皇帝看到儿女们锦衣貂裘膏粱纨绔地享受高品质生活时,总会想起躺在冰冷地下的永宁公主。 如果太子、诚亲王和永泰公主,肯齐心协力地在皇帝面前有意无意地暗示对永宁公主的思念,皇帝对韦贵妃满面春风花枝招展还能看得下去吗? 皇帝忌讳旁人提起自己抱走永宁公主的事,却不能拒绝别人思念公主。 简真是件无本的生意!如果皇帝真的没心没肺忘了丧女之痛,顶多就是蜀锦继续大卖,让顾颐白沾了这个便宜赚一笔而已,反正顾颐白也不是韦贵妃那边的人,让他赚钱总好过让程沧海赚钱! “皇帝不赐韦贵妃蜀锦,也会给她别的赏赐,如果咱们能猜到皇帝会赏她什么就好了!”林婉华道。 叶绮道:“我觉得素罗的可能性很大!如今京城贵妇中流行的多是花色鲜艳的衣料,这两年来苏州织造新织的杭绸羽纱,都是花花绿绿的,素色衣料中最名贵的就是素罗,也是韦贵妃喜欢的,当然,皇帝也很喜欢。” 朝中有人好办事,有个做王妃的表姐,叶绮的消息格外灵通。 把这个主意说给诚亲王夫妇时,承沣连赞叶绮聪明,拍着紫檀百宝雕仙鹤的罗钿椅子扶手,大笑道:“永泰听了这个主意一定叫好!”只要能恶心韦贵妃的,永泰公主从来乐此不疲,韦贵妃在宫里呼风唤雨,唯独对永泰公主束手无策。 “你们放心地收购素罗就是了,就算父皇想不到赐韦贵妃素罗,我那个人精似的妹妹,也能让父皇想到!”一提起妹妹,承沣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当场敲定,一拍即合! 作者有话要说:  电影《风云雄霸天下》 ☆、自怜入世多难合 素罗的收购异乎寻常的顺利。有些织坊本来就因为当初的毁约行为内心有鬼, 当时虽然看在银子的份上把蜀锦给了顾颐白, 可林罗两家的面子,一般人是不敢说下就下的。正在一些织坊老板的小心肝儿在银子与面子之间痛苦挣扎的时候, 罗慕之摆出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模样来收购素罗了,织坊的老板们大都在顾颐白那里狠敲过一笔了,这回都十分痛快地把物美价廉的素罗给了罗慕之。 这回也不用担心顾颐白得到消息来搅局了, 他为了收购蜀锦,已经投入了大量的现银, 就是知道罗家又在收购素罗, 也是有心无力, 叶绮几乎能想象到当秋天素罗大卖时,顾颐白的铁青脸色。 不过罗慕之并没有趁机大量购进。 林婉华道:“这些人有意修补与罗家的情面,何不趁这个机会多购进一些!” 叶绮也有这个疑问,罗慕之笑道:“姨母放心吧,外甥自有打算!” 罗慕之颇有闲情逸致, 签完文契, 把笔一扔, 就带上媳妇, 坐上马车,去锦官城外游玩。这天车子就一路吱吱呀呀地来到了武侯祠。 叶绮一下车,只看见深绛色底子的匾额上书着“汉昭烈庙”,朱门朱栏,还有几块高大石碑,罗慕之给她一一讲, 碑文是谁撰的,书法是谁写的,叶绮一片茫然,在她看来,看看话本子上写的火烧赤壁诸葛亮如何气死周瑜,比看这几块石碑来得有意思多了! 罗慕之见叶绮眼神放空,不悦道:“阿绮,你专心一点,以后跟着我到了京城,是要在贵妇圈子里交际,腹中没点诗书文墨,岂不要受人白眼?” 叶绮立马堆上一脸谄媚,笑道:“我知道了!不过你一时讲得太多,我也记不大住......”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你放心,就是到了京城,我也绝对吃不了亏!” 叶绮不忍心向罗慕之揭开血淋淋的现实,这世上的人只识衣衫不识人,只要你权力够大,名气够响,就会有人传颂效仿,比如她舅母刘氏,念的书未必比叶绮多,可是老人家一时兴起大笔一挥写了首打油诗,差一点搞得洛阳纸贵。如果是布衣白丁,纵然满肚子墨水,仍旧有人找着茬子的鄙夷于你!那些喜欢臧否人物的,个个都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吗? 不过叶绮还是喜欢罗慕之的这股子书生气,罗慕之有智谋有心机,却并没有被养成无奸不商的小财 分卷阅读11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主,他的心思是单纯的,叶绮跟他在一起,觉得很踏实。 罗慕之却不知道叶绮这会儿工夫,心思已经拐了九曲十八弯了,他只是听到媳妇说自己吃不了亏,就很高兴,在他看来,让媳妇儿过得顺心痛快,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事之一。 罗慕之正色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武侯祠吗?”叶绮心想,坏了,又要长篇大论了,救命!果然罗慕之带着崇敬而遗憾的神情道,“诸葛亮神机妙算,其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然则六出祁山之后,其继任者皆不如之,如蒋琬、费祎之流,虽然方整有威重,宽济而博爱,雅性谦素......”叶绮要吐血了,他捂住罗慕之还准备滔滔不绝的嘴,道:“你说吧,你准备怎么将罗家的产业发扬光大?” 罗慕之激动地抱住她,使劲亲了下她的额头:“还是我媳妇儿聪明,我还没说,你就猜到了!” 其实叶绮根本没听懂罗慕之那一通“之乎者也”是神马,她只是太了解罗慕之了,自从罗慕之不肯大量吃进素罗的时候,她就猜到,罗慕之留下一部分银子,一定是有什么长远计划,而罗慕之又总是喜欢把自己的打算,跟“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联系在一起。 罗慕之笑道:“罗家在绸缎一行也算是老大了,可世上从来都不乏后来居上者,你看顾颐白,他白手起家,能混到如今的地步,还不是锐意进取使然。罗家家业虽大,如果固步自封,终究是没有前景的——据我所知,如今江浙一带如顾颐白这般身家的绸缎商人,就有许多织法,比罗家的织坊更先进,织出的绸缎也更受青睐。” 叶绮道:“你想寻求素罗的新织法,等秋天拿到市面上去看看销路如何?” “不错,”罗慕之兴奋道,“不过此事非一朝一夕能够做成,我只是想给罗晴做了先锋,要光大罗家,以后还得靠她!” 叶绮觉得很有道理,只是这些道理在家里吃着茶叶蛋就能说清楚的好不好,还巴巴地跑到武侯祠来借古喻今,诸葛亮老人家又不管人间生意,要赚银子,还不如去拜拜赵公明呢! 叶绮道:“我听说苏州织造那里,也不过几年才能创出一种新织法,平时不过是换换花色罢了,一时到哪里去找?” 罗慕之道:“倒是有一种素罗织法,听说是织造局的一位织工创的,不过年代久远,已经失传了,那种织法几经辗转,现在在一位圆真师太手里,我托人打听了,她这几日正好在城里的惠安寺挂单,我想去碰碰运气!” “碰运气?”叶绮道。 罗慕之拉着叶绮的手,走在碧影森森的祠堂石板甬路上,“这位圆真师太可不一般,她精通梵语,翻译过十数种梵文典籍,又将中原典籍译成梵语流传海外,用夹纻之法造佛像,还曾经在金陵化缘修过一座往生塔。” 叶绮心生敬佩,问道:“这位圆真师太高寿了?” 罗慕之扑哧笑道:“她自幼出家,今年也才二十多岁!” 叶绮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二十多岁就能有如此成就!不说别的,那造塔得用多少银子啊!不知道圆真是如何从铁公鸡身上一根一根拔毛的! 罗慕之叹了口气,道:“听说圆真师太的性情,有点......嗯,不太好说话!她手里握着素罗失传的织法,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多少人前赴后继地去求,就没有能够求得来的。那年苏州织造愿出一万两银子给她挂单的法济寺,只求她将织法施舍出来,圆觉师太说,你纵然给我十万两银子,我也不卖,你若诚心向佛,我告不告诉你织法与你捐不捐银子无关!弄得苏州织造上不来下不去,最后只得捐了一万两银子的香油钱!” 叶绮用手指点着下巴,斟酌道:“还真是挺难的!我看,咱们不碰这钉子也罢。” 罗慕之出生牛犊不怕虎,掸一撞石青弹墨绣云水纹的袍襟,笑道:“咱们又没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说着,用期待的眼光看她。 叶绮指着自己的鼻尖笑:“你是说......让我去?” “当然得你去呀!圆真师太是女流,我去总不方便吧!”罗慕之理所当然地说,又逗叶绮,“再说,我去,你能放心吗?听说圆真师太是位倾国倾城的美女哪!” 呵!倾国倾城!叶绮从来不大相信所谓风评,那些风评大多是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得面目全非沧海桑田的结果! 叶绮道:“我去就我去,大不了碰一鼻子灰罢了!” 惠安寺在锦官城的郊外,临近通邑大都的地方,就是郊外也透着一股子烟火气,惠安寺的香火本来也很盛,这些日子人们听说圆真师太在此挂单,更是门庭若市了。 不过圆真师太从不轻易见人,十个求见的人里头能见一位就不错了,年轻多才,性情孤冷,叶绮脑海里自然而然就勾勒出一个灭绝师太的形像来。 罗慕之本来要递自己的名刺,后来想想多有不妥,说不定师太一见是满身铜臭气的商家子弟,连见都不肯见呢!叶绮没有名刺,罗 分卷阅读12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慕之就给她写了个帖儿,粉紫底子暗凸青藤纹的笺子,笔酣墨饱地写上杭城罗家第三子罗慕之之妻叶氏,罗慕之写完,拿着帖子端详半日,生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然后,递给叶绮收起来,就这样吧,看师太心情好不好了! 人太多太挤了,叶绮从清晨等到傍晚,日影西斜,淡金的残阳,为远近高低的碧檐褐瓦,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暖意。罗慕之也不似往日那般说笑,只默默坐在上首,叶绮也在她身边默默坐着,只有琢玉,拿起白酸枝插肩小案上放着一卷经书,慢慢地看。 叶绮已经吃了两餐素斋喝光三壶茶了,这时心口里堵满了萝卜青菜,便有些空落落的,心想晚上回去是不是搞一顿白斩鸡或烧鹅吃,那股子鲜香甜美啊!猛然悟到自己还坐在惠安寺的客房里,菩萨就在近旁,不可造次,叶绮连忙双手合十朝空拜了拜,心里默念:“小女子从不做坏事,今天来拜菩萨之前也斋戒沐浴过,虔诚之至,请菩萨饶恕小女子一点贪念口腹之欲的罪过!” 罗慕之见她合掌默拜,嘴唇一动一动,好像在祝祷什么,还以为她是怕被圆真师太拒绝才紧张,不免又心疼起来,拉过叶绮的手,郑重道:“若是师太不允,你即刻出来便罢,那么多人去求过她,她都没答应,她不答应你也是平常,千万别因为这个不开心。”又打叠一下精神,笑道,“把心放在肚子里,什么事都有你男人在呢,我的媳妇儿只管吃喝玩乐享福就行!” 叶绮忍不住笑了,这时只见一位才剃度的小尼姑进来,细声细气道:“哪一位是叶施主,圆真师太有请!” 真的肯见她了! 叶绮不叫琢玉跟着伺侯,脚步轻快地跟着小尼姑出了门。惠安寺的后院,与前面仿佛是两个世界,热闹繁华的夏日里静得能滴出水来,竟有几分秋日的凄清寥落,两人转过几段曲折甬道,两旁密植的枝枝绿叶连作一片,粉绿如缎,几欲把这郁热的气息都染绿了。 最后来至一处小巧别致的禅房,绿草白花攀着疏篱,暮色中清风吹来,拂过一丝清淡的芬芳。 作者有话要说:  清?严兆鹤《百合花》:学染淡黄萱草色,几枝带露立风斜。自怜入世多难合,未称庭前种此花。 这几章的某些部分是为后文做铺垫的,不得不先交待清楚,亲们或者可以选择养养肥,追文的亲们也是真爱呀,么么哒,爱你们~~ ☆、谁家素机织新雪 小尼姑将柴门推开一半, 向屋里轻轻道了一声:“师太, 叶施主来了!”里面没有声响,叶绮几乎要以为里头没人了, 小尼姑却不以为意,合掌向叶绮一拜道:“施主请进吧!” 叶绮匆忙还了个礼,脚步轻轻地走了进去, 圆真师太坐在地下的青布蒲团上。 圆真看见叶绮,沉静地合掌行了个礼, 就是这短短的一霎, 已经把叶绮的眼睛吸引住了。眼前的这位师太——太美了!在她面前, 雪肤花貌之类的辞藻都显得太粗俗啦,怎么说呢,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皎若太阳升朝霞, 灼若芙蕖出渌波——叶绮把能想到的形容美人儿词儿都想到了, 描述这位美人还是不足。 圆真师太是带发修行的, 乌发如云散在深青的袍子上, 如一副流动的画图——叶绮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这样的女子,也只好出家罢,若不然,哪个尘世中的男子能配得上她! 这些想法在叶绮脑袋里绕了一圈,就忘记见礼了, 待到醒过神儿来时,忙合掌拜拜,圆真师太大概是习惯了被旁人这样打量,只是散淡地笑了笑,并没有拿“臭皮囊”之类的理论来教训叶绮。 叶绮对这位圆真师太生出了一点儿好感。 “施主来见贫尼,是祈福还是谈禅!” 叶绮心想,有了罗慕之,就是菩萨对她最大的护持了,她又何必享福人福深还祈福,贪得无厌要遭雷劈的,至于谈禅,她自认没有慧根,只好多修上几世再看造化如何了! 伸脖缩脖都是一刀,说实话吧,叶绮咽了一口唾沫,心想素斋做得有点儿咸了,回头她一定要做几道好吃的素菜送到寺里来,要寺里的尼姑们知道,素斋也是可以做得很美味的,哼哼!叶绮道:“小女子想向师太求取素罗的织法,若师太垂怜,小女子会让天下女子穿上更好看的绫罗,让织坊里的织工们赚更多的银子,孝敬父母供养妻儿......” 她努力把充满铜臭气的目标说得高尚一点,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叶绮觉得自己反正也没撒谎,越说越振振有词。 圆真挥挥手,叶绮心里格噔一下,心想这是不让她说了,没想到圆真问她:“可否问一问施主的父母里籍?” 叶绮怔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关公战秦琼啊!我向她讨要秘方,她要我写家庭住址,叶绮也不好不答,只得说:“家父姓叶讳鼎,祖籍金陵,不过我自幼没了父母,是在舅舅家长大的。” “哦?那么施主的舅父母是......” “舅舅姓崔讳名亚......”叶绮努力小声小气地说,心想这位孤傲的师太可千万不要以为她在以势 分卷阅读12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压人。圆真手里的一串伽楠木念珠忽然一滑,旋即言笑如常,道,“施主稍坐,我去给你取来。” 哐——啷——叶绮像卯足了力气要提起两只灌满铁砂的桶,结果被闪了一下,才发现桶里空空如也,轻如薄翼,胳膊还差点抽筋! 圆真片刻即出,笑道:“这张方子上的织法原是织造局一位织工所创,我经过数十次试织,发现其中有些不完备的地方,又做了补充修缮,里面都写得清清楚楚,请姑娘拿好!” 姑娘?这位师太说话真有趣,叶绮梳的明明是妇人的发髻,她却称她姑娘!算了,只要人家肯给,叫她小丫头都没问题。 其实叶绮很想问问圆真师太,话说咱俩真的是有缘人么?为什么您那么干脆就把十万两银子不卖的织法给了我了,可叶绮一瞧见圆真脸上那略显苍白清冷的神色就打怵了,万一把师太惹恼了,人家再把方子收回去怎么办?还是别找事为妙!叶绮保证给惠安寺捐银两,做素斋布施,又许了一堆宏志大愿,就告辞出来了。 回到客房,罗慕之劈头就是一句:“这么快?没同意吧!”罗慕之觉得她这么快出来,肯定没戏! 叶绮晃一晃手中泛黄的笺子,笑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罗慕之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展开笺子上下看了几遍,若不是在寺院里,他真想抱着叶绮转上几圈,这个媳妇儿,真是他的福星! “她怎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罗慕之不解道。 叶绮同样不解,“我哪敢问啊,怕煮熟的鸭子又飞了!”罗慕之深以为然,完成了一件心愿,总是神清气爽的,夫妻俩现在看什么都顺眼,天是蓝的草是绿的云是白的,前头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谁也没再追究圆真师太的灵异行为! 剩下的事就一马平川一帆风顺了,圆真师太保存的素罗织法果然强大,织出的素罗比寻常素罗厚密绵软得多,放在阳光底下光华如雪,摸在手里滑溜细腻,叶绮扯了两块,给她和罗慕之各缝了一件中衣,晚上睡觉跟裹在云端里似的舒服。 林婉华的生意大部分都交给了林明震,正处于半退休的状态跟陈姨父在家里安享晚年,冯氏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不方便伺侯婆婆,林婉华又嫌陈明霏话多聒噪,倒是叶绮温柔通达,更遂她的心意,林婉华不免留两人多住些日子,这一住就住到了六月里。 然后,陈姨父就该做五十大寿了。 因为是整寿,林家又是在朝廷里都有名有姓的大商家,连诚亲王府都赐下了一份寿礼,蜀州那些官场上混成人精的,哪一个眼睛心思不是四清六活的,自然而然纷纷来趋奉捧场,品级高些的官员不好亲临林府,也都派自家女眷展开夫人外交,所以林府来的女客就比男客多了很多。 林家的女主子少,本来罗绡还能帮着照应下官家的女孩儿,可是自从顾颐白的事之后,罗绡又悔又愧,只在院子里伴着丫头做些针线,合点香料,叶绮约她出去玩了两回,不到半日罗绡就说累了回来了,这几日天热,她郁气不舒中了暑,服过药之后,正在屋里养着呢。叶绮只能被拉过来待客布菜了。 林婉华早吩咐人在碧水榭搭上戏台,扯上帷幔,收拾出几十桌席面来待客。因为碧水榭的两边回廊隔着一道碧水,可将男女客人分开,又不耽误同时观戏。戏班请的是锦城最有名的锦花班,百戏折子的大靠旗子都备好,并说书的女先儿都到了,到时以地位尊卑为序可随意点戏。 到了正日子,林府门前车水马龙,合府花团锦簇,隐隐的箫管歌吹之声,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林家的筵席很丰盛,不过这样的场合下,谁也不是为了一口美食而来的,很快吃完饭,就吃着茶果聊起天来。 新任的都指挥史吴纲的夫人——他的夫人当然不叫嫦娥——正与蜀州布政史金翔的夫人聊得一团火热,金翔跟韦贵妃有点十八代以内的直系血亲,不过这位耿直的金大人迄今为止还没有接受过韦党的拉拢,敌人做不成的事,我们上!吴纲夫人觉得让自家庶子娶金家女儿还是有点难度的,退而求其次地想要求娶金夫人的娘家侄女,听说也是个温良娴静的姑娘,金夫人娘家兄长只是个六品官,若能让侄女搭上朝廷新宠吴家这条船倒也合算,两位珠围翠绕的贵妇就在亲切友好地交谈中中达成了初步协议,确立了建立新型家族关系的框架。 金夫人和吴夫人不过是林家派对中的惊鸿一瞥,女人凑在一起不趁机联络感情拉人脉简直就对不起林婉华精心准备的这一场生辰宴。 叶绮见夫人们吃得差不多了,又吩咐厨房收拾了几桌席面赏给家里侍侯的丫头婆子小厮们,在廊沿儿底下吃,又煮了几大锅绿豆汤,给大家消暑。大热的天儿,蜀州湿气又重,摆开寿宴的阔朗花厅里都用极大的铜盆供着冰山,倒是清爽凉快,往来的下人们可是早已热坏了。 叶绮穿着的茜色轻罗上绣着两只蹙金五彩鸾凤,华丽耀目,不过美是要付出代价的,叶绮厅里厅外忙活了一会儿,就出了好几层的汗,林婉华要陪着一干官家的老太太看戏说话,陈明霏则去照应一帮小姐们,都走不开,叶绮连 分卷阅读12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换衣裳的空儿都没有了。 戏台上正在玩杂耍,一个穿着湖白团花锦缎的伶人,正将弓箭拉满,百步穿杨地射中由后台抛向水面的花球,客人中响起一阵叫好声。 罗慕之方才就隔着一道水,看见叶绮几次揉额角,他出去吩咐过小厮几件事,也知道外头有多热,心疼叶绮却又帮不上忙,虽然坐在宴桌上跟人谈笑风生,一双眼睛却从没离开过叶绮。 才想吩咐一旁伺侯的琢玉去看看叶绮如何了,忽然见她的媳妇儿身子一晃,扑在抄手游廊的栏杆儿上。罗慕之坐不住了,起身去看叶绮。 几乎在同一霎那,叶绮瞟见台上的伶人,忽然箭锋一转,向着一群男客射将过去,叶绮一声撕心裂肺的喊生生窒在喉咙里,酷热的天气里,叶绮手足冰凉。 “咻——”那尾箭伴着凄厉的尾音,不偏不倚地钉在罗慕之坐的红酸枝麒麟纹圈椅的椅背上。 碧水榭顿时乱作一团,想不到戏班的伶人中暗藏杀手,女眷们东躲西藏,哭喊成一片。 下黑手的伶人趁乱逃走了! 罗慕之听见响动,回头看着椅背上刺目的箭镞,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跑到女眷那一边去找叶绮,万一杀手丧心病狂滥杀无辜之下,伤到叶绮该怎么办! 罗慕之在游廊里与向男客那一边跑去找他的叶绮迎头撞上,叶绮已经看见那支箭钉在了椅子上,可此时看见罗慕之,还是扑在他怀里,不可自抑地哭了出来。 “幸亏我念着你,才躲过这一劫!”因为做了二十四孝老公而死里逃生的罗慕之喜滋滋地说,并暗下决心,今生今世一定把二十四孝老公做到底,怪不得几个娶了亲的同窗都跟他说“疼媳妇儿没有亏吃”呢。 尽管罗慕之苦口婆心地解释他什么事都没有,还是被林婉华硬按在屋里请了几位蜀州名医会诊,最后会诊变成了全身体检。体检还是有效的,罗慕之的身体确实出了点问题——有点中暑! 叶绮可一点都笑不出来,端着一碗藿香仁丹汤逼着罗慕之喝下去,罗慕之无耻地利用媳妇儿的同情心逗她,“这么苦,我不喝!” “想让我喝,行啊,你先替我尝尝——不行太少了,再尝一口——”在叶绮恶心欲呕地喝下了几口苦药汁子之后,罗慕之才端起碗来喝,今天叶绮受的暑气比他多,可这小东西死活不肯喝药。 叶绮拿来过口的糖腌杏脯,两人面对面嚼着杏脯,谈论起白天的一场凶险来。 饶是锦花班班主这样长年走江湖的人,也被吓得三魂六魄都没了,清醒之后痛哭流涕地向林婉华解释,那个射箭的伶人是半个月前才到他们班里的,班主见他武艺高强,要的工钱又不多,就破格收下了他。 “你说,那人是谁派来的?”叶问道。在陈姨夫的生辰宴上痛下杀手,傻子才会相信伶人是一时兴起玩行为艺术! 作者有话要说:  唐?施肩吾《秋夜山居》:去雁声遥人语绝,谁家素机织新雪。秋山野客醉醒时,百尺老松衔半月。 ☆、片言谁解诉秋心 “我想过, 不像是顾颐白!”罗慕之平静地说。 叶绮也这么想, 但是罗慕之帮他敲定一下,叶绮的心才放到肚子里去。从本心里说, 她也非常不希望是顾颐白干的,虽然叶绮不喜欢他,可在叶绮的印像里, 顾颐白并不是坏人,况且他是罗绡的表哥, 如果真是顾颐白干的, 让罗绡以后如何自处。 罗慕之正色道:“商场如战场, 谁一路混下来不结几个仇家,不过下这样的黑手,却是不多!”商人之间的恩怨多是钱财上的,并不像宫廷官场一样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商人之间的抱复, 最厉害的也不过是断了对方财路, 却不会拿人性命。 叶绮道:“你是不是想到是谁了?” 罗慕之道:“想不想到都没用, 咱们不是官府, 若没有确实的证据,也不能贸然指认,不过,今天这样的情形,想必不须咱们动手。” 叶绮会心地笑笑,他们又想到一处去了, 林府寿宴来得官员不多,但官员的女眷却是难得一见地齐全,蜀州各级官员的媳妇、儿媳妇和闺女几乎齐聚于此,这简直就是招惹官员们来组团拍砖! 那人大概以为,把陈姨父的寿宴上搅出人命来,既可以杀掉罗慕之,又能恶心林家,一举两得,但最后的结果是一举多得。 蜀州的官员要是不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晚上就别想上老婆的床,皇帝要是不把凶手锉骨扬灰,君威就成了厕所里的纸。 所以,不管是谁干的,最后一定会被众人的怒火烧成灰渣渣。 叶绮道:“这人显然虑事不周全,可见是被私欲冲昏了头脑。” 罗慕之和叶绮猜得不错,一场未遂的血案,惹得皇帝出动了锦衣卫,不出五日就破了案,那个刺客是程沧海的一个远房侄子,自幼习武,年少时因为杀人被判流放儋州,最近程沧海才托人使银子把他接回延陵。 程沧海的银子向来不会白花,那侄子自恃武功高,也没当作大事。东窗事发之后, 分卷阅读12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锦衣卫就把刺客连同程家大小几百余口解到了京城,锦衣卫那帮人,审皇亲国戚的谋反大案都不在话下,审这样的小案子——不要太没成就感了! 韦贵妃快要为后宫添丁了,锦衣卫顺应圣意民心地速战速决,刺客当然是凌迟处死,程沧海也难逃一死,关在狱里的程家人,一开始怕被凌迟死得太难看,天天生活在极度的恐惧中,已经有几个疯颠了的,后来听说不用凌迟了,改为掉脑袋,大家就松了一口气,毕竟一刀下去没什么痛苦不是? 可是人生多么美好,就因为程沧海一时祭出个昏招来,就要害得程家男丁再也没机会逛青楼挽翠袖,程家的女人再也没机会翻酸泼醋提刀追着偷腥的丈夫满街跑,也太不人道了。 好,就在这个时候,又传来喜讯,说是皇帝不欲多伤人命,将程家众人的斩刑改为流刑,流放西北军中效力,西北可不是儋州,虽然同样是蛮荒之地,但是有朝廷重兵布防,三面都是荒漠,想逃出去吗?可以,逃到罗兹边境还是要被罗兹守兵折磨而死,到时候你就会怀念军营中那一顶并不温暖的帐子了。 本来皇帝没株程家的九族,火气稍大些的官员就是不满意的,照他们的想法,敢冲撞自家女眷,就该把程家九族碎为齑粉,所以最后皇帝只能在流刑后面特意加上一条,本案中的人犯,遇赦不赦! 这回钉死了! 当然,怒发冲冠的官员们走不通车路,照样可以走马路,这些人从光屁股读书的小正太混到威甲一方的朝廷大员,能耐都不是盖的,同窗同年师生遍及天下,程家人到了西北,自会有人替蜀州官员多多关照他们。 程沧海原是韦贵妃的人,但是出了这件事,诚亲王根本就不用动一根指头,眼睁睁地看着韦贵妃昔日的钱主被连根掘尽,烟消云散。所以有时候,不怕狼对手,就怕猪队友真是千真万确的真理。 诚亲王提醒罗慕之,注意着江浙一带的动静,那里如今虽然只剩下罗家一家独大,但是如顾颐白这样新兴的商家却不少,韦贵妃很可能会在这些人里寻找新的追随者,一旦有朝廷势力的扶植,这些商家新贵很快就会有与罗家周旋的能力。 不过也不必草木皆兵,韦贵妃和皇七子一旦有动作,太子这边也会跟上。 罗慕之想的是,顾颐白会不会成为韦贵妃的新目标。徽州顾氏在极盛时期,比罗家和林家的家业还要庞大,俗话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顾颐白天生就流着商人的血脉,且看他不到十年,就从一穷二白混到如今的光景,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如今能与顾颐白实力匹敌的商人中,要么是家里经营过两三代了,要么就是四五十岁的中年成功人士,只有他,年轻有为还帅绝人寰! 叶绮今天煮了“夫妻米凉面”,据说是当年武则天爱吃的,将大米在屉里蒸熟后捣成米浆,倒在抹了香油的案桌上,晾冷后切成细细地条,正宗的做法还要洒上酱油、红油辣子、醋、盐、蒜、花椒、熟油,加上韭菜,豆芽,芹菜,花生,榨菜,不过罗慕之才中了暑,叶绮就没加红油辣子,又去掉了罗慕之不大爱吃的芹菜和花生两样,添了黄瓜丝和海蜇丝,就做成了海鲜味儿的凉面。 溽热的夏季吃上一碗,暑气顿消,不过叶绮觉得,越是吃不下饭时越要注意滋补,又切了一盘子熟牛肉佐餐,还熬了一钵冰糖南瓜粥,把南瓜与米一起煮烂了再搁一点冰糖,清凉去湿,罗慕之吃了两大碗凉面,还想吃第三碗,叶绮怕他贪凉吃坏了,好歹拦着他,盛了一碗南瓜粥来喝。 “韦贵妃可以直接拉拢并州冯家呀!”叶绮说,冯家的实力与林家不分伯仲,比罗家还要强些。 罗慕之一边喝粥,一边笑着摇头,“冯家要那么好拉拢,太子早就下手了!” “你不是说富甲一方的大商家不依附权贵难以立足吗?冯家怎么......” “冯家有做官的人!”罗慕之说,“他们从前朝就起家了,历经战乱而不倒,冯家的先祖早就在族中挑选聪慧的子弟读书考科举,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对了,如今皇帝身边的羽林卫统领冯长捷和吏部侍朗冯文,就是冯家的族人,这两位都是皇帝的直接亲信,另外还有几位在地方上为官的。林家的族人虽然也想走这条路,不过终究起步晚了些,到现在只出过一位林安将军,丙辰之乱后还请辞了!” 叶绮心想,怪不得罗慕之想走仕途呢,怪不得顾颐白宁可独立打拼也要供他族中的兄弟们京城读书呢。 叶绮说:“我想,顾颐白应该不会依附于韦贵妃!” 罗慕之的匙子在碗里一滞,“为什么?” 叶绮道:“顾家当年内乱,源于外室之子与正室的儿女争夺家产,顾颐白对外室小妾这一套深恶痛绝,早就立誓,此生不纳妾不置外室——他平生最恨宠妾灭妻的事了!”顾颐白被宠妾灭妻整出了心理阴影,直接影响他的理念跟天底下所有做正室的女人一样,认为小妾都是狐狸精!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顾颐白应该不会去帮助天下第一妾——韦贵妃。这都是那日顾颐白在嘉味斋跟叶绮说的,顾颐白当时的意思,当然是想向叶绮表忠心的, 分卷阅读12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不置外室不纳妾,确实是个对女子极有吸引力的条件,叶绮就知道山阳李氏的男子四十无子方许纳妾这一条,吸引了无数世家勋贵的女子趋之若鹜。 然而叶绮现在提起此事另有原因,她也是女子,怎能看不出罗绡对这位表兄暗生情愫?不过自从出了顾颐白抢罗慕之生意的事,罗绡自幼受林氏夫人大恩,自觉痴心无望,才相思成疾。叶绮觉得,顾颐白本质上不是什么坏人,罗绡要真嫁了他,还真是一桩美满姻缘,当然,她也有点私心,顾颐白如果做了罗慕之的妹夫,以后就是不帮着罗家,也断不会与罗家为难,若能相处的好,还能成为助力。 这件事本来由叶绮来说和是最合适的,可是叶绮几乎能想象到罗慕之听到叶绮为顾颐白说话时的反应,怕越说越坏,反倒不敢轻易开口了。 这时话赶话的说到这儿,叶绮才道:“说起来,顾颐白跟三爷抢生意,我心里也怪恨的,可是他立誓终身不纳妾这一条,倒着实令人敬佩!”叶绮心想,罗慕之听了可千万别接上一句“立誓不纳妾又如何,你眼前就有一个嘛!” 果然,罗慕之开口了:“立誓不纳妾又如何,你眼前就有一个啊!”叶绮扑倒。 叶绮笑道:“我是说待字闺中的女孩子,你立誓不纳妾也没用,哪家姑娘也不会考虑你了!就算有人动心思,我也饶不了她!” 叶绮说得尖酸,罗慕之却越听越高兴,喝净了最后一口粥,笑道:“这事儿光罗绡愿意没用。” 叶绮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罗慕之瞟了她一眼,“还能有什么事儿,你说了这半日,不就想撮合罗绡和顾颐白吗?其实,我也看出罗绡这丫头心思杂了,可她要是喜欢旁人也罢了,这个顾颐白——谁知道顾颐白天天睡里梦里想的是谁?”傲骄的三爷又酸不溜丢了。 叶绮拧了罗慕之一下,嗔道:“明儿做凉面,我给你倒上一缸醋吃!”既而回过味儿来,欣喜道,“你不反对啊!” 罗慕之扁扁嘴,道:“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妹妹被这小子迷住了呢?罗绡虽然不是我亲妹子,可我从小待她,何曾比罗绫和罗绢差一点儿!”呵,还真有点无奈哥哥被任性妹妹放挺的遗憾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曹雪芹《咏菊》: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谁怜我为黄花病 凡事不能背后说人, 罗慕之和叶绮讨论完顾颐白没几天, 顾颐白家的小厮就找上门来了! “不好了,我们少爷性命垂危, 请三爷和三夫人帮帮忙。”这小厮名叫福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顾颐白这次跟着罗慕之来蜀州, 毕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儿,所以轻装简从, 只带了福生。 福生还是个小孩子, 在罗慕之的一再追问下, 才磕磕巴巴地说清楚顾颐白的事。蜀州是湿热之地,每天夏秋之季都会有瘴疠横行,当地人大都有各种预防的方法,罗慕之一行在林家又喝草药又熏艾灸,早就严严实实地防着呢, 顾颐白不懂这些, 两日前忽然就上吐下泻, 身子忽冷忽热的, 福生请大夫来开了药,大夫说瘴疠十分凶险,需要有人日夜陪护,福生一个小孩子,又要买菜做饭又要给顾颐白煎药,别说日夜陪护, 就是白天也难以保证寸步不离。过了两日顾颐白的病反而加重了。亏得他身体底子好,才勉强维持。 福生心里害怕,又没有主意,本地一个亲朋故旧也没有,只记得少爷好像有个新认识的表妹住在林府的,就病急乱投医地找到这来了,林家守门的家丁还死活不让他进来,亏得后来出来一位上了年纪的管事,看福生可怜,才问明了因由带他来见罗慕之。 叶绮和罗绡正支起绣花架子,绣一幅《幽泉碧荷图》,虽曰“幽泉碧荷”,却以大片荷叶为主,湿翠,润碧,石青,灰绿,罗绡惴惴地看着罗慕之,起初没开口,直到听说顾颐白孤身一人躺在住处时,眼前浓浓淡淡的绿渐渐缭乱,她急迫兼撒娇的喊了一句:“哥——” 罗慕之瞪了他一眼,他和罗绡从小一起长大的,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哼!巴不得立时飞到顾颐白床前当解语花去! 罗慕之不理他,沉吟道:“顾大爷与我们既然沾点亲,我们当然要管,唉——”他忽然幽幽地长叹一声,叶绮的耳朵倏地就竖了起来,据她对罗慕之锉骨扬灰似的了解,但凡他发出这种声音时,就是在打坏主意了,罗慕之道,“可惜我近来身子也不大好,又要准备起程回杭州了,也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不得我得去亲自照应一番,阿绮,咱们这就去看看顾大爷去!”一边说,一边跟叶绮眨眼。 叶绮几乎天衣无缝就接上话了,厉声道:“三爷说这话是魇着了吗?瘴疠是恶疾,会过给旁人的,顾大爷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有了病去请大夫啊!来找咱们干什么?”叶绮撒娇弄痴的功夫虽然不怎么样,不过糊弄福生也足够了,到底是小孩子不懂得掩饰,小家伙的嘴已经不知不觉撅 分卷阅读12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了起来,在他眼里,叶绮就是个冷血的坏女人。 叶绮在扭头回屋之前,又砸上一杠子夯实了,“三爷若不顾妾身赴那等险地,今儿晚上就别进门!”罗慕之心头好笑,心想这媳妇真是跟他心有灵犀,一个眼神递过去,叶绮就把罗慕之想要她演的戏码超额完成任务地表演出来。 罗绡却觉得找到了一个绝妙的卡口,跳过来对罗慕之道:“嫂子既担心三哥安危,不如我去吧!我......”实在抵挡不住他哥那探究的目光,罗绡讪讪地低下了头。 叶绮在屋里听了,暗暗好笑,罗绡还是那个活泼性子,心里装着顾颐白,言语行动上就按捺不住。 天赐良机!真是天赐良机!顾颐白如今的实力,想寻罗绡这样的姑娘,其实也不大容易。罗绡的身段模样都是好的,罗家养女的身份配早八百年就家破人亡的顾颐白也有余了,嫁妆在商家女中是头等的,最重要的是罗绡与他是表兄妹,亲上加亲,就算顾颐白和罗绡的母亲活着,想必也是乐见这桩婚事的。 罗绡对顾颐白痴心可可,有情份在前的姻缘,总比一掀盖头谁也不认识谁的撞天婚强,唯一的问题就是顾颐白对罗绡的情份如何,顾颐白这辈子也不可能娶到他当初想娶的人了,在有现实可能性的女子当中,罗绡是个良配。 得给他们机会谈恋爱! 叶绮再不犹豫,掀开青竹镶闪缎滚边的帘子,走出来道:“既然妹妹想去照顾他表兄,我看不如让她去,也是亲戚的情份,就是有人看见问起来,说是妹子去照顾孤身在外的哥哥,难道还能被人笑话了?若不去才叫人笑话呢!” 顾颐白在蜀州的宅子是个僻静清幽之所,别说熟人,连只认识他的黄鹂鸟都没有,罗慕之先回到杭城,只跟家里说罗绡还在林府住着,反正罗绡闹着到林府来住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林婉华这里是没人说闲话的,罗绡丝毫不用担心名节问题。 雪盏和玉盏都是罗绡的心腹,还能不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意?这时都上前求情道:“三爷放心,有我们护着姑娘,姑娘绝对出不了闪失!”雪盏和玉盏都是自幼习武,别看两个娇小玲珑的姑娘,真打起来,十个大汉也近不了身! 罗慕之脸上作考虑状,心里却暗道:滚蛋!你们姑娘只怕盼着在顾颐白那里出点闪失呢!不过罗慕之也并不害怕,顾颐白要是敢作荒唐事,那他要么心甘情愿地娶了罗绡,要么被罗慕之拍完板砖之后娶罗绡。罗慕之要真心跟他干起来,还干不过他?哼,我妹妹看上你,那是你的福份,你小子敢造次,好,等着挨揍吧! 罗慕之信心爆满,却只是淡淡地点点头道:“也只好这样了!” 罗绡如闻天簌,差一点就搂着他哥来个熊抱,忽然看到福生在旁边,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叶绮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心想,死丫头,平时怎么缠着你哥都不怕我看见,这时竟怕一个孩子了,不就是怕传到顾颐白耳朵里去才装矜持嘛! 这是浣花溪旁边的一处三进院子,顾颐白几年前买下来做落脚之处的,庭院轩敞,芳草鲜美, 顾颐白躺在红酸枝雕漆琉璃榻上,身上堆了四五只冰枕,屋里还供着冰,风轮儿呼呼地转,罗绡一踏进去,扑面便是一阵兜头兜脸的清凉,竟似刀切豆腐似的与赤日炎炎的庭院切成了两个世界。顾颐白犹嫌不够,热得恨不得把皮扒下来,福生道:“大爷就是这样,忽冷忽热的,早晨我走的时候还压着四五层棉被呢!” 罗绡轻轻提起寒烟紫的轻罗衫裙,在顾颐白身边坐下。顾颐白星目发饧,只能看到个朦朦胧胧地紫色淡影,半日才认出是罗绡:“你怎么来了?” 罗绡从小到大都是个眼硬的,哭得次数扳着指头也数得过来,可见到顾颐白受苦,泪珠扑簌簌地就掉下来了:“表哥,你病成这样,怎么不早派人传信儿给我呢?” 顾颐白摇头:“你一个姑娘家,就是知道了,也是空着急而已!罗慕之如今巴不得我死吧!” “表哥你错怪我哥了,我哥是个极好的人,我要是不来,他就已经来看你了!”罗绡想起方才他哥的表现,严厉虽严厉,却很有人情味,可是三嫂就......往日也没见三嫂这样不尽人情啊!唉!到底是护着自己男人的,也在情理之中! 从罗绡姑娘这个判断来看,她的智商已经呈负值了! 福生已经取了草药来,伺侯顾颐白这些年,主子就没病过,福生也不会煎药,罗绡见他手脚笨拙的样子,忙接过来道:“你来照看表哥,我和雪盏煎药去!” 屋里只剩下了顾颐白主仆俩。 “你怎么把表姑娘叫来了?”顾颐白气若游丝。 福生用指甲抠着榻边香樟木剔犀象牙面的圆案,道:“我没叫表姑娘,我原想求罗三爷看在亲戚份上帮忙的,罗三爷还要来看少爷呢,谁知道那个三夫人着实可恶,竟然......” “你胡说什么?”顾颐白不悦了。 “少爷,我说的都是真的!”福生急切地要为自己辩白,“三夫人说的话可难听了!”倒豆子似的又把叶绮说 分卷阅读12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 顾颐白静静地听着,只觉得身体慢慢变冷,冷下去,冷下去......止不住打了个哆嗦,福生知道这是少爷又要发冷了,手脚麻利地把冰枕撤掉,风轮和铜盆里的冰都搬到屋外去,又给顾颐白压上堆在琉璃榻里侧的几床棉被,顾颐白几乎想笼上一屋子火盆,再揣上几个汤婆子才能舒服一点,但他什么也没说,压在棉被里的脸渗出一丝惨淡的笑容:为了断了我的念想,你竟然不惜让我恨你厌你!顾颐白冷得快要冻成冰坨子了! 福生伶俐,看到顾颐白这样,就问:“大爷可要拢个火盆?” 顾颐白摇头,对福生道:“你去跟表妹说,大热的天,别让她在风炉边上烤得中了暑!” 罗绡去了顾颐那里照顾情郎去了,素罗的织法也要来的,罗慕之和叶绮一下子松弛下来。 “明儿咱们去青城山逛逛吧,只咱们两个去就成了,不必惊动姨妈。”叶绮从冰碗里舀了一勺,喂给罗慕之,蜀州天气湿热,这冰碗是将山杏,蜜桃,雪梨,桑椹等诸般水果切碎了,再加入碎冰和旧年的桂花糖所制,入口冰凉爽口,很是解暑。 “不忙,这几天日头正毒,中了暑气就不好了,等哪天下了雨,天凉快时再去不迟。”罗慕之淡定地说。 往日叶绮只要提出让罗慕之带她去玩,罗慕之无有不从的,大约是顾颐白这一病,罗慕之也跟着小心起来了吧,这倒是他的好意,叶绮当即赞成。 到了第二日,叶绮才知道是她想错了,刚用完了早膳,林姨妈就带着冯氏,陈明霏和几个孩子来了,孩子们一进门就给叶绮拜寿,倒给叶绮吓了一跳,随之才想起来原来今儿是自己的寿辰,只是一来他们在蜀州属于客居,二来这阵子事务繁杂,竟连叶绮自己都忘了哪月哪日了。 林姨妈笑道:“亏得慕之提起来,不然误了你的寿辰,岂不失了待客之道!虽在客中,也要让你好好乐上一日,做一回寿星的。” 陈明霏脆声道:“我和母亲,嫂子已经安排好了筵席,叫了一班小戏,今儿你只管好好受用,余事一概别管。” 叶绮忙行礼致谢,又封了银子给几个来拜寿的孩子。 冯氏笑道:“你不必谢我们,要谢就谢慕之吧,弟妹真是好命,嫁了这样一位疼你护你的夫君。” 叶绮嫣然一笑,对罗慕之福了福,笑道:“多谢想着了,一会儿我多敬你几杯。” 罗慕之笑道:“那是极好,天下多是媳妇不叫丈夫多吃酒的,今日媳妇倒要敬我酒吃,那味道定然不同!” 说的众人都笑了。 这一日林家果然开席听戏,十分热闹,虽不及陈姨夫作寿时客人多,但席面戏班子皆是上好的,罗慕之和叶绮感激不尽。 晚上回屋的时候,罗慕之先劝叶绮去洗澡,等她擦着头发出来时,见案上竟已摆了两碗寿面。 罗慕之赧然笑道:“面是我亲手擀的,虽然比你做的面是远远不及,到底是我的心意,借着厨房里熬的鸡汤,我又加了些青菜叶进去,白天已经用过席面儿,晚上倒是吃得清淡些好!” 叶绮挑起面来看时,那面条粗细不匀,果然是罗慕之的手笔,不禁笑起来,笑着笑着,鼻子发酸,想起去年出嫁之前,也是她的寿辰,舅舅在朝中议事迟迟不归,合府里竟无一人想到为她作寿的事,如今却有罗慕之为她的寿辰费尽心力,这面就是做得再粗糙,在叶绮看来,也是这世上最好吃的面。 叶绮吃了一口,道:“真好吃!”话虽是笑着说的,眸中却有泪光闪过。 罗慕之当然瞧出来了,抚着她的肩道:“你看你,原是想让你开心的,怎么倒叫你伤感起来了?” 叶绮道:“哪有?你也坐下,咱们一起吃吧!” 于是两人坐下,相对吃面,晕黄的月光透过银红的纱窗,落进房中,映入两人的弯弯眉眼。 六月十八,诚亲王夫妇奉召入京,韦贵妃快生了,他们要参加皇室洗三和满月的宫宴。 诚亲王走后,罗慕之和叶绮也要回杭城了,周氏身子不大好,罗老爷在京城的生意也很顺利,就带着罗晴回来了,林婉华万分舍不得,也只能嘱咐外甥以后每年抽空来住一阵。 七月初的时候,韦贵妃生下一位公主,就是十公主,当初据一些大臣的预测,韦贵妃有孕时因为蜀州那一场风波,没被册封皇贵妃,如今公主也生了,韦贵妃又得宠,皇帝又格外喜欢女儿,一个皇贵妃之位是跑不了的,再不济,十公主一出生也能得个封号,就连胡昭仪所出的三公主还未出嫁,都被赐号清河公主了。 可是洗三过去了,满月过去了,既没听见韦贵妃晋为皇贵妃,也没见十公主被赐封号。 大家伸长了脖子在这诡异的寂静中等待着,但什么都没发生,皇帝照样初一十五进凤仪宫,太子照样每隔三日参加一次内阁会议,永泰公主又在御花园里把韦贵妃的娘家侄女金乡县君教训了一通,金乡县君回头就哭着跑到碧霄宫向她姑母告状去了,然后......此事不了了之。 太让翘 分卷阅读12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首期盼八卦的臣民们失望了! 没有八卦,你让珠围翠绕的诰命贵妇和街头巷尾纳鞋底的大妈们怎么过嘛!于是大家都只好退而求其次了,听说韦贵妃生了十公主之后,皇帝赏给她的衣裳绸缎是清一色的素罗! “这是皇上体恤民生疾苦,听说原是要赏蜀锦的,可蜀锦寸缕寸金,皇上不能让天下人生出奢靡之风。”崔次辅眯着细细地眼睛,贼光闪闪地说。 “素罗廉价吗?听说韦贵妃的公主比殁了的永宁公主生日只晚了两天,皇上怕皇后多想!”某六品恭人,资深八卦者十分笃定地说道。 “你们都不知道,那一年韦贵妃随驾狩猎时我见过,啧啧啧,那滑溜细长的身段,穿大红大绿都不好看,就是穿素净的颜色才好看,要想俏,一身孝嘛!”京华东街某摆地摊卖草鞋的大娘如是说。 “那咱们以后也别叫闺女媳妇儿穿那些花儿朵儿的啦,没得叫人笑话俗气,回头也扯几块素净的料子给她们做衣裳!”素罗也分三六九等,普通百姓买些织工不够细致的素罗还是买得起的。 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素罗大卖! 作者有话要说:  曹雪芹《忆菊》: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大肥章~~亲们难道不表扬我一下吗~~ ☆、昔年相望抵天涯 碧霄宫里漫天匝地的素净, 福寿绵长琐窗的木格里, 落下点点斑斑地清冷月光,殿中左右置着两列淡色的凤纹烛台, 韦贵妃看着奶嬷嬷把十公主抱下去,才对在殿外等待多时的太监小庆子说:“进来吧!” 小庆子趋身上前,韦贵妃道:“打听明白了?” 小庆子堆下满脸谄笑来, 道:“打听明白了,十公主洗三的前一日, 永泰公主跟诚亲王夫妇说话说到二更, 永泰公主回宫时, 还一脸喜色。” “他们说了什么?”韦贵妃脸上的阴云更重了。她才出了月子,身材还略显丰腴,入鬓长眉却依稀显出妩媚的丽色。 小庆子犯难道:“这个......永泰公主那边的人,针扎不进,水泼不进, 奴才确实无从打听, 不过奴才想......” “想!你就会想!本宫养你们这些废物干什么!”伴着韦贵妃的一声怒喝, 一个宝蓝釉的缠枝菊花瓷盅粉身碎骨。 小庆子一哆嗦, 连忙上前补救道:“娘娘息怒,虽然打听不着,可也是明摆着的事,永泰公主在十公主的洗三和满月宴上多次提起过世的永宁公主,话里话外还直夸娘娘着素罗衣裳更显风姿,又说什么皇帝倡导节俭......” “够了!”韦贵妃喝住, 永泰公主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偏偏这根刺是皇帝的心头肉,别说拔掉,就是碰一碰都难。 小庆子端了碗温茶,递给韦贵妃,“娘娘消消气,这事儿也是明摆着的,永泰公主一直与娘娘不甚相和是不假,可这次永泰公主引着皇上这么一赏赐,天下的素罗大卖,奴才已经打听得真真儿的,如今不说江浙,就是京城一带,绸缎庄里所买的素罗,大都是从杭州罗家进的货,罗家这回可赚大发了!娘娘您想想,罗家本来就是搭了太子这条船的,这回又这样未卜先知地事先收购了大量的素罗,娘娘不觉得奇怪吗?” 韦贵妃以县丞之女的微贱身份,能够在世家女子云集的后宫杀出一条血路来,也不会是榆木疙瘩脑袋,她虽不大识字,却天然地知道得利者即主使者的道理。 “罗老爷的三儿媳妇,不就是诚亲王妃的表妹吗?听说表姐妹还挺亲近!”小庆子又加上一句。他就是不说,韦贵妃也想到了,可是罗老爷有太子护着,又不会做下程沧海那样的蠢事,韦贵妃只恨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小庆子不愧年纪轻轻就能混成碧霄宫的总管太监,适时地对韦贵妃说道:“娘娘想对付罗家,奴才倒是有一条妙计!” 韦贵妃眼睛一亮:“你说!”小庆子心想,总算盼到这句话了!韦贵妃从十公主的满月宴之后,就心心念念地只想给永泰公主下绊子,小庆子怎么敢在这事儿上给她出主意呢?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韦贵妃不过被永泰公主使点小坏恶心两把,他这个当奴才的只怕就要万劫不复了,不如引着韦贵妃迁怒于罗家,反正柿子拣软的捏,谁好欺负就欺负谁呗! 小庆子往自家娘娘跟前凑了凑,谄笑道:“诚亲王妃的表妹,自幼被崔家养大的,娘娘可知他的父母是谁吗?” 韦贵妃道:“不是说父母都没了吗?” 小庆子笑道:“是没了,可有些账,不是人死了就能了的!这位叶氏的父亲叶鼎,当年是羽林卫的司阶,他是林安将军手下的人,在丙辰之乱中殉国的,可是奴才查过,叶鼎实则脚踩两只船,表面上是林将军的亲信,实则与奸贼牛三春有牵连!” 韦贵妃眼皮一跳——牛三春!这位牛三春当年也是内务府的副总管,好像是因为家里犯了案子才充为官 分卷阅读12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奴的,对了!当年揭出牛家案子的人,就是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帝!后来牛三春在丙辰之乱中,投靠了叛贼侯援,谁知侯援秉性多疑,不久就借故杀掉了牛三春,牛家九族之内连条狗都没剩下,后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据说当年何良奉命把永宁公主送到林安将军那里,而送到时,公主已经夭折了,可是何良却无缘无故发了一笔横财,听何良说,那些钱是叶鼎还他的债,不过后来何良被皇上赐死了,这些烂账也就再没人去查了!”小庆子与在宫里宫外人头极熟,打听的事也极多,关于永宁公主这些事自然也就入了他的耳里,只不过这些太监私底下说说,谁敢往皇上皇后跟前说这些犯大忌的话,那就真是找死了! 韦贵妃眼前豁然大亮,永宁公主之死……牛三春……叶鼎……叶氏……诚亲王妃……太子……这么多条鱼要是口咬着尾巴地一起上了钩…… 韦贵妃伴君多年,深知永宁公主是皇帝心底深处最摸不得碰不得的一处隐痛,即使在皇帝心怀舒畅的时候,只要某人某物令皇帝想起永宁公主,朗朗睛空也立即会变作阴云密布山雨欲来,她早就看出来了,其实皇帝在心底一直自责,是他当年的软弱间接导致了爱女之死,这种负疚与愧悔,是日夜折磨这位父亲的一柄利刃。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小庆子的话,为韦贵妃打开了一扇明窗!如果能够揭出永宁公主之死并非天意,而是人为,并非在战乱中照顾不周,而是牛三春趁战乱之机蓄意谋害公主来报复皇帝……牛三春已经死了,至多不过掘墓鞭尸,可如果叶鼎曾经是害死公主的帮凶,那么叶家九族还有命在么?就算叶氏是出嫁女,暴怒之下的皇帝也必会将一腔怒火发泄在她这个叶鼎的后人身上,还有一手抚养叶氏长大,形同养父的崔次辅,迎娶了叶氏的罗家,到时候谁也跑不掉!谁知道皇帝心中这积年的痛楚需要用多少人命来血洗才能洗得干净? 崔次辅是太子的死党,罗家是太子背后的金主,这两棵大树一倒,太子就是桅断帆裂的一条破船,她再联合朝中倾向皇七子的势力掀上几阵狂风巨浪,她的承淙就大有机会! 韦贵妃仿佛看到了一顶皇太后的凤冠正向自己飘飘而来,染着红艳艳蔻丹的一双玉手向楠木雕漆小几上一拍,对小庆子道:“从今以后,这碧霄宫的活儿都不用你做了,去给我把这件事查得清楚明白,到时候本宫自有封赏!” 小庆子头皮一紧,他挑出当年牛三春之事本是为了让韦贵妃祸水东引的,谁知倒给自己揽上这样一头难办之极的差事,可贵妃娘娘才受了永泰公主的算计,正在气头上呢,若推托不干,只怕罪过更大,当下只得道:“这……这事过去十多年了,当年那些人死的死,没的没,奴才只是一个小小太监,只怕……只怕……” “这点子小事都办不好,本宫也不必养着你这没有的奴才了,明儿就给我滚去做杂役吧!” “贵妃娘娘开恩,奴才……” “若皇七子登上大位……”韦贵妃忽然换了口气,缓缓地说,“你就是掌印太监……” 小庆子如同被人扔进深不见底的深渊之后,又遽然被提着脖领子推上金光灿灿的光明顶,掌印太监!这个诱惑太大了! 宫中最有权势的太监就是皇帝近身侍候的太监,而近身侍候的太监又分为两种,一种是秉笔太监,一种是掌印太监,秉笔太监有好几个,算不了什么,而掌印太监只有一个,负责掌管皇帝御玺,按朝廷律法,百官送上来的奏章,先交内阁审议,内阁再交给皇帝,而在交给皇帝之前,却是先要在掌印太监的手里过一遍的,前朝最有权势的掌印太监,甚至会代替皇帝批改奏折,决断国事,那可真真是举手之间,决人生死,断人富贵,连内阁大臣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小庆子是个机灵人,即刻便意识到如果能为韦贵妃和皇七子办成这一件大事,多少荣华富贵就在前头等着他,前朝的宫中宦官为了做一个掌印太监,甚至会不惜冒着性命危险参与皇族政变,他如今办的这一桩差事再难,比行走刀尖发动政变还是要安全得多,小庆子当即做出判断,这笔生意——划算! “娘娘交待的事儿,奴才岂有个不尽心办的道理?只是需得从十几年前查起,此中千头万绪,不是三天两日就能办成的!”小庆子一头说,一头小心瞧着韦贵妃的脸色。 韦贵妃彤红的指甲深深嵌进细白的肉里,一字一句地道:“本宫不催你,本宫有的是时日跟他们耗,没晋为皇贵妃算什么?十公主没得封号又算什么?只要办成了这件大事,那些都不要紧!都不要紧!” 金风消夏,半月横秋,碧霄宫的紫铜镂蕙草花纹的香薰里缓缓浮出桂花与薄荷交织的凉凉香气,寒浸浸逼人心魄。 素罗热卖让罗家赚得盆满钵满,除去供给太子在朝中来往应酬的银子之外,罗家的实力更是如日中天,在四大商家中,不但超越了蜀州林家,更是几乎可与太谷冯家媲美了。 罗老爷乐得胡子里都带着笑意,若不是罗慕之坚持要考科举走仕途,他早就要把罗家的大半家业都交给这个儿子打理了。幸而还有个巾帼不让 分卷阅读12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须眉的罗晴,帮着祖父照看生意,竟比当年精明强干的罗羡之还要青出于蓝,罗老爷也有心依靠这个孙女,素罗的买卖步入正轨之后,罗老爷便带着孙女去宣府大同一带照应他的边贸互市生意去了。 罗慕之经此一事,在罗家的声望大大增加,罗应之自知前有妻儿之事,已经不入父亲的眼,能力又不及三弟,如今只好专心去河南好生经营他的那一份生意,或许日后在罗家的地位方可慢慢转还,因此只交待柳氏认真处置家务,便又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商隐《无题》:闻道阊门萼绿华,昔年相望抵天涯。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 ☆、相思本是无凭语 罗慕之和叶绮一行人连日奔波, 才从蜀州回到杭城, 众人一路劳顿,也顾不上罗府上下诸人齐来奉承着给他们接风洗尘, 先回了洗心居歇着去了。叶绮吩咐了依兰和琢玉自去歇着,从蜀州给家里人带回的土仪过一日再行分派也不迟。 叶绮与罗慕之回到杭城的时候,已经时至初秋, 然而江南气候濡湿,盛夏的潮热依旧未减。洗心居被黄钟和琢言夫妇打扫得干干净净, 琢言挺着肚子, 脸上满是将为人母的喜悦, 不用说,这院子自然大半是黄钟收拾的,罗慕之捏捏叶绮的手,悄声道:“明年给我也生一个。”叶绮羞红了脸,轻轻甩开他的手。 庭前花木蓊蓊郁郁, 东珠杂翠榴石穿成的帘子筛落稀疏的日光, 一进屋, 罗慕之往浅蓝折枝梅花绵缎的褥子上一躺, 双手枕在脑后道:“还是家里舒服啊!” 叶绮回眸笑笑,心想一路风尘,她和罗慕之都得好好地浣浣头发洗个澡了,一会儿得让依兰熬些皂角液来用。一面忙着打开衣柜,要找两件轻薄些的寝衣预备两人穿,这次去蜀州为了轻装简从, 她只带了几件必需的衣物,在林家呆了这么多日子,带去的衣裳也有些穿腻了,故而一回来便要换新的来穿。 可才一打开柜子,叶绮就傻了眼,原来柜子里的衣物经过一个夏天没往外拿,竟然都变得湿漉漉的,不禁轻轻“呀”了一声。 “怎么了?是不是衣裳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罗慕之问道。 叶绮皱眉道:“可不是么?这些衣裳都是临走之前晾得极干才放进柜子里的,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惜了这乳云纱了!” 叶绮这件寝衣用的乃是安南所进的乳云纱,是罗慕之亲自去自家绸缎庄里挑了来,又送到□□坊给叶绮量身定作的,乳云纱轻薄细软,寝衣上以粉紫,芽黄,淡棕,浅黑等诸色丝线,绣成各色折枝花朵,夜色如墨之中,滟滟凤烛之下,看来往往有一种暧昧朦胧的兴味。 因是罗慕之给她的,叶绮特别的珍重,如今见湿成这样,难免心疼,罗慕之却仿佛并不在意,笑道:“江南夏天就是如此,衣裳只要搁在柜子里不动就会这样,你从小儿在北方只怕不知道这个,也怨不得你。这乳云纱值什么?你若喜欢,回头我叫铺子里再给你裁就是了,咱们家别的也罢了,绫罗绸缎只怕比皇上库里的还全,只要你想穿,我包你比公主的衣裳还多还阔绰!” 叶绮撇撇嘴,道:“哎——我是那等奢靡的人么?只是辜负你的一片心意!” 罗慕之心里甜丝丝的,笑道:“瞧你这心疼劲儿,我的心意也必不会辜负!” 叶绮也笑了,忽又想起来,忙一边去打开左边的柜子,一边说:“糟了,只怕你的衣裳也要霉坏了!”叶绮不禁后悔,临去蜀州之前因想着琢言身怀有孕,不想她过于劳累,只说让他夫妇二人看好屋子便是,衣裳细软无须琢言操心,何况自从叶绮嫁过来,罗慕之的贴身之物早已渐渐由叶绮一人掌管了,叶绮心想,早知道这样,就是叮嘱琢言使唤几个粗使小丫头时常把衣物拿出去晾晒晾晒也好。 罗慕之笑道:“放心,我早把要紧的衣裳都打进行李去了!” 叶绮这才想到临走之前罗慕之非要把她给他缝的衣裳都带着,原来他早就知道经过一夏衣裳会潮,所以才珍而重之地把叶绮所缝的衣物都随身带着。 叶绮心里暖暖的,却也轻嗔他道:“你既早知道,就该提醒我也把要紧的衣裳也一并带着走。” 罗慕轻轻摇头,满不在乎道:“不必不必,你素来节俭,这些旧衣裳不坏,我可哪有机会给你做新衣裳呢?” 叶绮扑哧笑了,走过来坐在榻边点着罗慕之的额头笑道:“没想到你竟有那些纨绔子弟的习气,赶明儿考中做了官,难道也这般骄奢?当今圣上可是崇尚节俭的!” 罗慕之忽然从榻上坐起来,握着叶绮纤细的手指,叹道:“你说起这个,我这里倒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叶绮知他最爱逗她玩儿,因笑道:“你爱先说哪个便先说哪个吧!我只依着你!” 罗慕之道:“翁先生来教我读书的事已定下来了,原是说我去京城从师,可最近翁先生的夫人大病初愈,他有心要让夫人来江南散散心,所以在秋闱之前,翁先生便在杭城教我读书。”他一进家门,就听黄钟禀报 分卷阅读13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说,翁先生已经派了一位家僮来把教书的诸般事宜嘱咐过了。 叶绮点头道:“的确是个好消息,我还担心眼看着就要入秋了,你去了北方会不适应呢!” 罗慕之道:“你先别忙着高兴,翁先生收徒严格,教徒更严,他已经说了,他从不到学生家里上门教授,所以要我去灵隐寺去听他讲学——娘子啊,你也知道的,灵隐寺离咱们家很远的,翁先生要我住在寺中,每逢初一十五才能回来。”罗慕之说最后几句的时候,俯首不停地亲吻叶绮白暂滑腻的手背,语声含糊地向叶绮撒娇,叶绮被他温软的唇蹭地痒痒的,想要抽出手来,罗慕之只是不放,叶绮的心如三月的泥土初初被春雨浸润,泥土底下蓬勃着莫可名状的澎湃。 她“嗳”地应了一声,心想翁先生果然是位从严治学的师傅,这倒也对罗慕之的功名之路有好处,只是担心他住在寺里,饮食起居可否周全,她是女眷,自然不好随着去灵隐寺的。于是微笑着安慰罗慕之道:“严师出高徒,翁先生的祖父当年教徒之时,凭你是什么国公府的子弟,侯府的世子,也从不上门教授,怕徒弟们被家里的温柔富贵消磨了志向,当今太子妃的祖父,当年便拜翁先生的祖父为师,与一众世家子弟在京里的小青烟巷赁屋做学堂的。”这些当然都是叶绮听崔逸峻说的,叶绮小的时候,每逢年节里与崔逸峻合家饮宴,虽然也同席而食,但姑舅兄妹毕竟要避些嫌疑的,故而也难得与这位表兄有什么直接交谈,只是崔逸峻每次在家人面前最喜欢谈论这些考功名,入仕途的话,叶绮也就从他嘴里听来了不少这方面的信息。 叶绮道:“可为何翁先生来了杭城要住到寺庙里去呢?咱们积庆街附近倒有不少可租赁的院子,在那里讲学岂不好?” 罗慕之道:“翁先生说了,他夫人这场病生得凶险,原是没了指望的,谁想竟渐渐痊愈了,实在是上天保佑,因此他要去灵隐寺吃上一阵子素斋替他夫人谢谢菩萨保佑!” 叶绮笑道:“原来如此,没想到这位翁先生还是位爱妻入骨的至诚君子——夫君啊,你可要向翁先生好生学习呢,学做学问,更学做人!” 罗慕之一昂头,傲然道:“若说学问,先生面前我自然是难仰其高的,至于爱妻这一条么,只怕就要青出于蓝了!” 叶绮笑得眉眼弯弯,道:“是是是,我的夫君将来一定会青出于蓝的!不过你既一月只能回来两次,就得有个人跟着才好,闰徵自然是要跟着的,你再带上琢玉,我记得离灵隐寺不远有一座影梅庵,跟住持好好说说,让她住在那里应该不难。” “那倒不如你陪我住在那里。”罗慕之道。 叶绮摇头道:“翁先生若知道你把家眷也带了去,必然不喜,再说,住日我陪着你读书时,你往往意马心猿,我还不知道么?” 罗慕之道:“那我也不要琢玉跟去,你若不放心,青果儿和梅果儿她俩你挑一个跟着也就是了!” 罗慕之说完便凝神瞧着叶绮,叶绮自然知道他为何不许琢玉跟去,却不好明言,二人有一瞬间的静默,却听“嗒”地一声,叶绮转脸,只见琢玉微倚珠帘之外,圆润地东珠与碧莹莹地翠榴石的淡淡阴影微微拂过她失神地脸庞,琢玉在愣神儿,竟连天蓝釉暗花罐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罐子里的透明浓稠的液体流进了珠帘之内。 “琢玉!”叶绮唤了她一声。 “夫人……三爷……”琢玉很快恢复了她素日的机变,笑道,“我想着三爷和夫人搁在柜子里的衣裳怕是潮得不能穿了,才刚让余嫂子熬了些皂角,把三爷和夫人的衣物都浣洗一遍,只不知她熬得如何,特意拿来给夫人看看,没想到在门口有只小虫子飞进了眼里,只顾着揉眼睛了……可惜了这一罐子新熬的皂角液……” 叶绮也不揭破她,心想琢玉巴巴地拿着罐子进来,这皂角必定是她亲手所熬,没想到在门外却听到了罗慕之那些话。 叶绮缓步走至门口,看到地下蜿蜒流淌地皂液,笑道:“我原先倒在舅舅家见依兰熬过,为了给我洗头发的,这些熬的极好,你再拿些来吧,我和三爷都要用呢,皂角液洗头,头发乌黑浓密,无屑无痒,我还想着要吩咐依兰去熬些呢,你来得正好。”叶绮猜想琢玉把皂角液端进来,自然是预备她和罗慕之沐浴洗发用的,只怕是方才在门边听了那些话才改了口说要洗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宋?晏几道《鹧鸪天?醉拍春衫惜旧香》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一日不见思如狂 不一会儿, 琢玉便又端了一罐新鲜温热的皂角液来, 叶绮笑道:“你一路上也辛苦得很,倒先想着我们, 我在船上闲来无事,编了两个竹夫人,一个给依兰, 一个给你,如今天还热得很, 晚上抱着睡觉权当取凉罢!” 琢玉垂眉接过, 抬头笑道:“这可好了, 我还愁着晚上在纱帐里看书热呢。” 叶绮讶然道:“你看的什么 分卷阅读13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书?” 琢玉道:“上次陪夫人去拜访圆真师太,读了几页《法华经》却很好,后来庵里的女沙弥见我爱读,竟又拿了本新的《法华经》送给我!” “你竟比我们更入师太的眼,可见是个有慧根的。”罗慕之笑道, 琢玉轻轻地点点头, 眼睛却不看罗慕之。 一时琢玉走了, 叶绮将冰盆里镇凉的一碗杏仁梨羹端给罗慕之解暑, 轻轻叹了口气道:“琢言都快要做娘了,也该给琢玉找个人家了!” 琢言和琢玉的身契都在罗家,若依着大梁律法,罗慕之要把她们配给谁,她们就得嫁谁,但律法是一回事, 人情又是一回事,所以琢言才能嫁给她的意中人黄钟。 “她若有中意的人,咱们自然是依着她的,可她又不愿嫁!”罗慕之咽下一口杏仁梨羹皱着眉毛说道。 叶绮叹道:“罢了,你别为洗心居的家务分心,这件事交给我,你只安心跟着翁先生读书就是了。” 罗慕之微笑点头,心里很踏实,他对叶绮有一种发自心底的依赖和信任,相信只要有叶绮在,再大的难事也会迎刃而解。 夫妇二人商议已定,眼下最要紧的事倒是打发罗慕之住到灵隐寺去读书。一应行装倒也不难收拾,翁先生因早就与寺里的住持商议妥当租下了寺里的五间青砖瓦房,到了约定的日子,罗慕之带了闰徵便住了进去。 影梅庵那边也很顺利,庵里本来就有供香客住宿的房间,叶绮就为青果儿要了一间干净的客房住下,青果儿不过每日去影梅庵附近的茶馆去找闰徵,若没什么吩咐便罢,若有需要换洗的衣物,或是缺少什么日常物品,青果儿只管往来递送就好,差事十分轻松。 不想叶绮去影梅庵与住持师太商量租屋之时,竟然发现圆真师太又来到影梅庵挂单了,叶绮感激圆真师太当日将素罗纺织之术相赠,才使得罗慕之这趟生意做得如此成功,准备了许多礼物想送给圆真,没想到圆真听说是叶绮,竟闭门不见,叶绮也只好向影梅庵捐了许多香油钱略表谢意。 “你说圆真师太为什么不见我?”叶绮挽着罗慕之的手,缓步走在灵隐寺外植着十里杨柳的堤道上,浩浩长风鼓起罗慕之的玉色柳叶纹罗袍,拂过叶绮的玫瑰攒金流苏耳坠,二人分别在即,罗慕之非要与叶绮散一会儿步才舍得走。 “我也不知道,不过,出家人闭门谢客倒也说得过去,最奇怪的还是她为什么那么容易就把素罗的织法给了你,我想了这么些日子,想破了脑袋也不知这位圆真师太为何独独对你青眼有加?” 斜晖脉脉,映着叶绮对襟褂子上的莲青盘花扣,那盘花扣乃是杂以金线盘成,映着淡金的日头,灿灿生辉,罗慕之一边说,一边用修长的手指在叶绮胸前的扣子上打着圈,慢慢地,手指又不老实地伸向花绣隆起的地方…… 叶绮轻轻打掉罗慕之的手,薄嗔道:“又没正形儿!”心中却好笑,幸而圆真师太是女子,不然罗慕之这个醋坛子只怕又要喝醋,她说道:“那日圆真师只是问过我家人里籍,我就如实相告了——等等,我说是舅舅养大的,还说了舅舅的名讳,难道圆真师太曾受过舅舅的恩惠?” 罗慕之道:“你仔细想想,以前你舅舅提过圆真师太这个人吗?” 叶绮想了想,又非常肯定的摇头道:“舅舅平日除了《四书》《五经》就是为官之道,对佛道一类的事却十分淡漠,他是拜孔圣人不拜菩萨的!也从未听说他的亲朋故旧中有僧尼。” 两人议论一会儿,也没议论出个结果,更觉得这位圆真师太是位世外仙姝,帮了他们这样大的忙,却似仙子一般翩翩而来,飘飘而去。 罗慕之恋恋地摩挲着叶绮纤细柔软的手腕,嘱咐道:“你晚上爱喝茶,我把碧云笼里那些香片都取出来了,换成了百瑞香,我知道你爱喝香片,可香片是茉莉熏制,怕你晚上喝了睡不着觉,那百瑞香是红茶,温胃祛寒的,如今眼看就要入秋了,喝这个正是时候。” 叶绮乖乖地点头道:“嗯。” 罗慕之道:“天时渐渐地短了,你做针线别做得太晚,熬坏了眼睛!” 叶绮轻轻地倚在罗慕之的肩头,“嗯”了一声。 罗慕之道:“我的衣裳够穿了,不用再做了——哦,我是说,做一两件就成!” 叶绮盈盈笑道:“知道了……” 罗慕之道:“上个月我就给吕管事去信说让他选些最好的怀山药,算起来也就这几日就该送来了,你爱吃枣泥山药糕,怀山药最是滋补的。” 叶绮眉眼含笑,娇声道:“极好,等吕管事送来了,我熬山药排骨汤给你送来,秋季润燥最好,”忽又想起罗慕之是住在寺院里的,吃荤只怕不便,就说道:“我让青果儿和闰徵送到附近的悦来茶馆里,你抽空儿出来喝。” 罗慕之道:“天气一热你就爱吃冰绿豆沙,那东西太凉……” 叶绮伸出一根羊脂玉似的手指轻轻碰在罗慕之的唇边,笑道:“不吃了,再也不吃了,天色向晚,你也该早点去拜见翁先生了。” 罗慕之听了,知道终有一别,望 分卷阅读13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着淡淡的月牙儿斜斜挂在东天,说道:“我再过十四天就回去了,等这月牙儿变圆了,我就回家了。” 叶绮的手终于一分一分从罗慕之手里抽出来,嘱咐了她几句好生读书的话,一迭声地催他先走,默默望着罗慕之一步一看,直等到他的背影隐在袅袅西风之中。 叶绮这日趁着午后清凉之意,借着日头,在罗慕之烟蓝金丝锦缎袍的两角上绣上碧水莲叶,绣花绷子绷得很紧,每一针下去,都会听到“砰”的一声,而后是丝线拉过鲛绡的声音,嘶嘶啦啦,在静日中分外清晰。 细细地碧水,片片的荷叶,碧绿,葱碧,石青,草绿,浓浓淡淡的绿渐渐缭乱,融成一片。叶绮一面拿起素罗绢子拭干额角手心的汗,一面端起盖盅喝一口菊花茶。 “夫人,你和三爷的衣服都晾干了,我折好了放在祥云小几上了,一会儿您有空了过过目。”琢玉立在叶绮之侧,勾起嘴角笑着说。 叶绮淡淡点了点头,心想她却真是聪明机变,琢言和琢玉这两个从小贴身伺候罗慕之的大丫头,原是如同半个女主人一般,从中衣鞋袜到饮食被褥无所不管,但自从叶绮嫁过来之后,确切地说,是从叶绮与罗慕之一日比一日亲热厚密之后,琢玉便渐渐地丢开手了,若在当初,这些晾干的衣物大可以由琢玉直接打开柜子一件件归置好就是,如今却只搁在外头,待叶绮检看过之后再亲自替罗慕之归置,日后罗慕之若用到哪件时,叶绮立时便知道在哪儿。 叶绮莞尔,说道:“你也辛苦了,快回去歇歇吧。” 琢玉微微侧身,歪着头看叶绮手中所绣,笑道:“夫人在绣花吗?我给夫人打打下手。” 叶绮道:“那倒正好,三爷这两片袍角上的刺绣虽然不多,但深深浅浅这些绿把人闹得脑仁儿直疼,一会儿就得换一个丝线颜色,光是穿针引线就把人琐碎死了,你搬小杌子来替我穿针吧!” 琢玉就坐下来替叶绮穿针,这一来叶绮绣得果然快了许多,过了半个时辰,日影渐渐西斜,叶绮想起罗慕之交待她的别熬坏了眼睛,心里甜甜的,脸上亦不自禁地微笑,回身张了张屋里架子上的自鸣钟,也快到晚饭时间了,便对琢玉道:“先到这儿罢,屋里有先时泡的百瑞香,配上昨天我做的金乳酥正好。” 琢玉端出来时,果然茶水醇香,点心香甜,这金乳酥乃是纯乳蒸就,牛乳煮沸,点醋,然后依照做豆腐之法,使牛乳渐渐凝固,沥干水分,以帛裹之,压实,色泽金黄,酥软清甜。 叶绮道:“三爷不在家,我便依照咱们的口味多加了些糖,你尝尝可好吗?” 琢玉一面品尝,一面笑道:“比牛乳的香味更醇厚,太好吃了!回头我也学着做做。”叶绮知她素来心性高,要学什么技艺,必得学得好学得精才罢,便笑着点头道:“好,我教你。” 琢玉道:“可惜依兰正看着小丫头们清洗西域来的粉红太妃葡萄,夫人的好点心倒偏了我了!” 眼下已至葡萄成熟的时节,叶绮想要亲手制作些葡萄酒,在舅舅家时她这个表姑娘每年得的份例也就只够做那么一小瓶葡萄酒的,如今可不一样了,罗慕之知道她有这样的技艺,特意叫吕管事派了一小支商队去西域进了几百斤葡萄,专供叶绮拣了其中的尖儿来酿酒。 作者有话要说:  元?王实甫引司马相如《凤求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现在所写的内容是后面情节的铺垫,盼望剧情尽快的小仙女可以养肥再杀,么么哒~~ ☆、蓬门今始为君开 叶绮笑道:“你陪我做针线, 我请你吃好吃的, 应该的!”看着琢玉端起红茶喝了一口,默默不语, 叶绮沉了沉心思,轻声道,“琢玉, 这件锦袍穿在三爷身上的时候,你说他会开心么?” 琢玉两颊如天边断霞, 低语道:“应该……一定会……开心吧……” 叶绮依旧静静地说下去:“他自然会开心, 因为这里一针一线密密缝着的, 都是我对他的牵挂和心意,其实琢玉你也默默地出了不少力,但是慕之不会知道,他睹物思人的时候,所思所想的那个人, 只有我……琢玉, 在这个世上, 一定还有一个人, 是一心一意等着你给他缝衣裳,做点心的,我和三爷一起帮你,找到这个人,好吗?” 琢玉蓦然抬首,低声却坚定地说道:“夫人是个明白人, 什么也瞒不过您,那么夫人也一定知道,老爷原有叫我开了脸伏侍三爷的意思,是我不答应!” 琢玉拒绝,原在叶绮的意料之中,却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稍微一寻思,也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幽幽地说道:“我知道……”她目光缓缓聚向琢玉,“你平生所愿,不过是陪在他身边。” 琢玉的眼神中有一丝慌乱无措,她极细微地侧了一下头,稍稍移出叶绮的目光所集之处,只低眉缄默。 叶绮轻轻叹了口气,道:“琢玉,如果你是我,眼见别的女人日日哀怜愁怨地看着自己的男人,你是什么感受?我知你并无逾越之心,所以,我是怎么对春娇 分卷阅读13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和巧儿的,又是怎么对你的,你心里应该有数。” 琢玉沉吟半晌,庭前已见秋意,偶尔有一两片黄叶贴在她的桃红绣金花卉细褶裙上,茜色窗纱似乎被日色明光映得惨白,时而鼓胀,时而紧紧附于窗棂,琢玉一颗心,也似浸在这阴风之中,吹得刺痛,一丝一缕,被撕裂的痛楚。 良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沉道:“那么我离开。”一颗珠泪应声而落。 叶绮摇头,道:“你和琢言从小就伏侍三爷,他待你们如亲妹子一般,你就这样走了,别说三爷,我于心何安——琢玉,你可能理解我的难处?”叶绮默默地想,为什么琢玉行事,往往是两个极端,为什么就不能如琢言那般散漫随意些。 艳冶如笑的秋光中,飘来第一朵菊花略带清苦的甜香,浮动在每一缕沁人心脾的空气中琢玉终于忍不住泪落连珠,望着洗心居庭前半开地一朵金绣球,说道:“人不如草木,若能变成一朵花,无情无爱,无知无识,那该多好!” 叶绮也不禁心中酸楚,她拉住琢玉轻轻颤抖的手,温声道:“琢玉,这个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是他爱你,你也爱他的,琢玉,你一定会遇到,可是若你不从当下的囹圄中走出去,那个人就是从你眼前走过,你也看不见他。” 琢玉抹了抹眼泪,苦笑道:“也许吧,一个人一生一世总会有那样一个人,但是,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福气遇到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叶绮也踌躇了,如果琢玉是春娇和巧儿那般工于心计的情敌,她倒觉得问题容易解决得多,但如今的局面,却叫她进退两难。 琢玉却忽而艰难地展颜,道:“无人不苦,有情皆孽,夫人不必为我伤神,一切自有天数!” 罗慕之那么相信她可以把这个问题处理好,事到眼前,叶绮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那么的无力,罗慕之的期望,当然是叶绮能说服琢玉欢欢喜喜地找个人家,像琢言一般过上甜甜蜜蜜地小日子,可是现在这种局面,让叶绮怎么可能不为这个问题而头疼?但琢玉的话又似乎很淡然,幸亏叶绮素来有个乐天的性情,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当下并不再提此事,心想等过一段时间再说罢。 罗慕之去灵隐寺从师之后,叶绮的时间一下子多出许多,于是她托花圃的管事想法子弄来许多名品菊花与木犀,抽出空闲与依兰琢玉她们指挥着小丫头装点洗心居。 本是秋寒初至,意兴阑珊的时节,洗心居却处处繁花盛开,满院馨香流溢,大朵大朵的菊花绽放灿烂笑容,塔菊、绿菊、文菊、五头菊、吊蓝菊、大理菊、金绣球把一片秋意萧索开成了春意盎然,又有一盆一盆的木犀,堆堆叠叠,播撒无限馥郁芬芳。 叶绮心想,等罗慕之回来,见到这满院的灿灿秋光必定欢喜,多半又得夸他媳妇如何聪明能干。又想到罗慕之的俊逸风姿,若立在飒飒秋菊之中一定矫然不群,叶绮就忍不住又花痴起来。 自从嫁过来之后,叶绮与罗慕之就是形影不离的,在一起的时候没觉得怎样,乍一分离,却如同失了两魂三魄一样,做什么事都觉得空落落的,青果儿来要了两次东西,每次叶绮都特别想随她一起去探望罗慕之,可是想想他的学业,到底她忍住了。叶绮一向是很注重仪表的,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她都要细细想过才肯装扮起来,但自从罗慕之不在家里住,她不知不觉对这些事不知不觉也懒懒的,现在她是真正体会到“女为悦己者容”了。 叶绮的青色素缎襦裙的裙角扫过一株红中带紫的墨菊,她怅怅地想,这样美的花,是该有一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跟他一起赏的,她蓦然回首…… 眼前果然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叶绮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下意识地把一根手指含在嘴里——但绝不是为了表达吃惊之情,而是用微不可察的动作轻轻咬了咬手指,是疼的!她不是在做梦! “表……表哥……”叶绮怔了半天神儿,才嗫嚅道。 眼前这个人确实是他的表哥崔逸峻,他面如冠玉,穿着江牙海水五爪龙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双龙抹额,系着五彩丝闪金宫绦,目似点漆,唇若施脂,长身玉立于菊丛之侧,经年不见,崔逸峻越发的飘逸出尘了,叶绮心想,以前看见那些话本子上写的深闺绣户的小姐偶然间遇见一个男人,便要相思成疾,寝食难安,她还只不相信,此时见了这位貌比潘安的表哥,才知道所言非虚,叶绮虽已心有所属,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由得便要多看这位表哥几眼。 崔逸峻笑容如天际散淡的流云,说道:“想不到我会来吧?” 叶绮拼命点头,道:“表哥您也不事先来个信儿,不然下了船先派个小厮来说一声也好,我好给你接风洗尘啊!”说到这儿,才想起自己光顾着吃惊了,表哥站在这儿这么久,都忘了让座上茶,因扬声道,“梅果儿,拿两个垫子来,依兰,倒茶——沏咱们碧玉竹筒里的明前龙井!” 梅果儿拿来两个浅棕底绘宝相花纹的软缎垫子,叶绮亲手放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洗心居的石桌石凳皆 分卷阅读13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是冰花蓝地大理石所制,雕着出水莲叶纹,清雅不俗,叶绮相信会很适合崔逸峻的品味。 崔逸峻算得上的人中龙凤,出身官宦之家,自己又勤奋好学,二十二岁就中了进士二甲第十二名,因为成绩优异被选为庶吉士,这几年一路升迁,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做到吏部的正五品郎中了,当年崔次辅可是拼到快四十岁,才做到户部郎中的呢,崔逸峻相貌好,家世好,仕途晋升得快,前途一片光明,就连当今皇帝都曾经萌生过招他为驸马的想法,无奈皇帝亲生的几个女儿年纪太小,而先皇的女儿们年纪又较大,只得作罢,但听说肃亲王好几年前就想为他的独生女儿常乐郡主招郡马,却始终没有成功,京城贵女圈的人谁不知道崔公子的大名呢,那真是无数贵女心中的梦中情人啊! 最令叶绮不解的是,她这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表兄已近而立之年,却始终不娶,舅舅急得眼冒金星,舅母表面做着样子的着急,心里却幸灾乐祸,只因无论身份如何尊贵,家世如何显赫的贵女来暗示结亲之意,崔逸峻总是坚定的放言此生绝不婚娶!崔家人起初还当他是年轻不知轻重的狂言,可一年一年过去,崔逸峻果然绝无婚娶之意,刘氏隔上一段时候,便要对她结交的那几个贵妇说上一通她如何如何为继子的婚事操碎了心,而继子崔逸峻却不知好歹不怕让崔家断子绝孙的话。 其实叶绮的头脑中也曾闪现过一瞬间的该死的念头,这位表兄不会是……那个……有断袖之癖吧?但崔逸峻官场上同窗好友虽多,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平日当差就住在吏部的值房里,休沐时就住在崔府,生活作息极其规矩,叶绮只是滑过这样一个念头,就深深地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自责了。 叶绮对这位表兄印象极好,在崔家对她和逸书逸棋逸画一视同仁的除了崔逸琴就是崔逸峻了,只不过男女有别,叶绮与他相处的时间远不及与大表姐相处得多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杜甫《客至》: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盘餐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 ☆、人生自是有情痴 这里叶绮挽着崔逸峻的胳膊招呼他坐下, 依兰托着连环洋漆小茶盘送来两碗明前龙井, 碧绿的茶汤清澈纯净,缕缕茶香沁人心脾, “少爷,尝尝咱们的龙井!”依兰见了旧主人,自是高兴, 谁知崔逸峻心不在焉,竟没认出依兰来, 叶绮冲依兰摇摇手, 心想崔逸峻必是旅途劳累, 又亲自让他,“表哥,喝茶!”叶绮出嫁之后难见故人,此时一见了崔逸峻,心中十分欢喜。 “这个……不忙……”崔逸峻似乎对叶绮的好茶并不怎么感冒。 叶绮却只当是崔逸峻初到罗家腼腆, 一手捧过茶盏, 一手拉过崔逸峻的手, 非要劝他品尝。 梅果儿端来两只斗彩碟子, 盛的是胭脂酥和如意饼,叶绮亲自布让,崔逸峻推辞,叶绮捏起一块胭脂酥,送到崔逸峻嘴边,撒娇道:“表哥尝尝嘛, 您以前不是最爱吃我做的点心吗?” 崔逸峻展颜一笑,道:“阿绮,你嫁了人,仿佛比原先更活泼热情啦!” 是吗?叶绮怔了一下,想想可能是吧,当初在崔府的时候,叶绮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一举一动生怕旁人耻笑了去,遇着年节饮宴之时,崔府的姑娘们与崔逸峻皆是亲生兄妹,彼此不避嫌疑也断无人敢多言,可她这个表姑娘身份尴尬,所以就算崔逸峻对她亦如亲妹子般照拂,叶绮却从不会与表兄玩笑打闹,就算她在心里对表兄如亲生兄长般敬重,可谁知道崔府那些爱嚼舌根的下人会给她罗织出什么闲话来。 现在可不一样了,她已为人妇,即使罗慕之不在身边,也如同山一样是她坚实的依靠,如同大树一样为她遮风挡雨,在洗心居这一方天地中,叶绮是皇后,而把她宠成皇后的正是罗慕之。 这些女儿心事,当然是无法对崔逸峻说的,叶绮只是很幸福地眉眼弯弯,道:“是吗?是我忽然见到表哥太高兴了吧!” 叶绮这样热络,崔逸峻也不好拂了表妹的心意,才想拿起一块点心尝尝,终究还是抽回手,他满腹心事,就算龙肝凤髓摆在面前也食不甘味。 崔逸峻眉心笼着一丝忧愁,“阿绮,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特地向吏部告了假赶过来的,找你有一件极要紧的事!” “哦?”叶绮知道表哥对朝廷的差事是最勤奋不过的,居然能告了假不远千里来杭城,必定事非寻常。 崔逸峻道:“有一件事,妹子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表哥这条命就在你手里了!你们罗家新的素罗织法是从哪里学到的?” 此言一出,叶绮脑子里就“嗡”的一声,她知道崔逸峻是个老成持重的人,从不曾言过其实,他把话说得这样严重,难道罗家的素罗生意有什么危及性命的关节?难道崔逸峻在吏部当差时得着了什么要紧的消息,才会不惜告假跑到这千里之外的杭城来见叶绮?叶绮并不惧自身祸福,她最担心的是罗慕之。 “表哥这话…… 分卷阅读13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罗家卖的素罗,可有什么不……不妥么?”叶绮关心则乱,不由失了往日的从容,语声颤颤地问。 崔逸峻摇摇头,道:“素罗没问题——我就是想问你们罗家新的素罗织法是从哪里得来的?不瞒你说,我曾经仔细看过你家出售的素罗,轻软厚密,比如今内务府上用的还强些,我已经……已经许多年没见到过这样的素罗了……”崔逸峻说到最后一句,声音越来越轻,幽然怅惘之意越来越重。 叶绮奇怪起来,据她所知,崔逸峻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与绸缎首饰胭脂水粉之类的妇人之物八字绝缘! 叶绮心想,罗家用新的织法织造素罗的事虽不是什么新闻,但内行人一定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这属于商业机密,谁也不会明目张胆的来打听,崔逸峻并非商家,且在朝中拥护太子,织法的事告诉他也无甚要紧,何况罗家既与崔家结亲,罗家的生意以后还要靠表哥多加照拂。想到这里,遂说道:“表哥既问,我便告诉您素罗织法的来历也可,只不是这是商家的机密,表哥知道后,不可再张扬,再者那一位赠给我们素罗织法的恩人也是一位隐者,并不愿为世人所知。” 崔逸峻行走官场多年的人,岂能听不出叶绮话中终究还是有两分为难之意,于是安慰她道:“也罢,表妹千万别为难,表哥先把我打听素罗织法的缘由说与你听,你听了,若觉得告诉我也无妨,便如实告知,我自然感激不尽,若仍旧不便相告……只能怪我命苦了!” 叶绮忙道:“表哥这样说就生分了,这素罗的织法,我们是从……” 崔逸峻挥手打断她的话,说道:“你先听我说,阿绮,我知道咱们崔家合家的人都奇怪我为何已近而立却仍旧不娶亲,其实这世上哪有人甘愿孑然一身的,每一个不愿婚娶之人,心里都装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叶绮简直怀疑自己耳鸣了,要不就是崔逸峻脑子坏掉了,叶绮从记事起,崔逸峻就是一个寒窗苦读,勤奋好学,不近女色的君子,可是现在……简直人设崩塌呀! 崔逸峻接着说道:“其实这十几年来,我的心里始终深深地爱着一个人,阿绮,你可还记得小时候,常与咱们家走动的成国公苏家吗?” 叶绮想了想,道:“记得,那位成国公夫人是国公爷的续弦,他们家有两个儿子,那时也随成国公夫人来咱们家走动过。” 成国公苏景当时只是个六品主事,官职自是不如叶绮的舅舅大,但崔名亚是寒门学子苦巴巴地读书熬出头的,人家苏家那可是开国辅运地公爵,非同小可,府第是开国皇帝下旨敕造的,光合抱之木就有几十棵,绝不是崔家这样的普通官宦可比,起初叶绮的舅母刘氏与苏夫人因为都是续弦的缘故所以走得近,结果一来二去地刘氏就开始琢磨让逸棋逸书与成国公攀亲,没想到成国公夫人对此却十分冷淡,表面上虽是托辞两个儿子与逸棋逸书的年纪不合适,其实还不是嫌弃刘氏的娘家低微,为这事刘氏还生了好一阵子气,当然这些话多半是叶绮听崔家嚼舌根的下人讲的,她这个表姑娘为了在崔府立足,还是很舍得花钱笼络下人的。 崔逸峻沉声道:“其实成国公家除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位小姐……” “不是说那位小姐老早就病逝了么?”叶绮道,这事她是听大表姐说的,那位病逝的小姐与崔逸琴同庚,十一二岁就病逝了,叶绮却是从来没见过。 崔逸峻道:“我原本也这么想,雪樱出殡的时候,我还去送过她,可是……”崔逸峻已经喉头哽咽到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表哥爱的是这位苏小姐呀?”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是傻子也明白了,官宦之家的小姐何等尊贵,无亲无故的男子,除非是自己夫君,等闲哪能知道小姐闺名?而且成国公家的小姐出殡当然不会请崔逸峻吊唁,叶绮已经脑补出崔逸峻沿着成国公府前的大街一路追寻佳人芳踪的痴情形象了。 叶绮深深地为她曾经对崔逸峻产生的误解而自责,主观臆测害死人哪!以后再听说人家谁谁谁家的剩男不娶,剩女不嫁,可千万别不问青红皂白地大放厥词了! 崔逸峻道:“雪樱的生母是苏大人的元配夫人,可惜去世得早,只生了她一个女儿,苏夫人的娘家有一种祖传的素罗织造之法,织出的素罗轻软厚密,纯白如雪,苏夫人娘家人丁零落,苏夫人作为唯一的女儿就继承了这个织造之法,谁知苏夫人竟也没有儿子,所以这素罗织法唯一的继承人就是雪樱了!” 原来如此,圆真师太手中掌握素罗织造秘法的事,在绸缎商人之中颇多人知晓,但崔逸峻从来不是这个圈子的,故而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位师太,直到罗家用秘法织造的素罗名扬天下,崔逸峻这才怀疑当年的苏雪樱也许尚在人世。 叶绮明白了,怪不得崔逸峻要说他这条命在叶绮手上了,还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刚才倒把叶绮吓了一跳,可是……不对呀!叶绮道:“表哥你不是说这位苏小姐已经死了吗?你还给她送过殡的呀!” 崔逸峻忧心如焚道:“我来找妹子就是要问你这个事呀,按理说雪樱一去,这素罗织法从此也就失去了 分卷阅读13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传人,怎的又会出现?” “要说那位圆真师太么?倒与去世的苏小姐仿佛差不多的年纪……”叶绮想到那位带发修行的圆真师太如春梅绽雪,秋蕙披霜般的绝世之姿,气质谈吐,再想到罗慕之曾夸赞过的圆真师太的学问,想必也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令他这位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的表哥深情如斯。 如果圆真师太果然就是出家的苏雪樱小姐,那么当年成国公府给她送殡又是何故?难不成是苏小姐临终前不忍心素罗织法失传,找了圆真师太做传人么? 叶绮脑子里有千百个念头在转,只是一个也抓不住,崔逸峻却已经沉不住气了,蓦然站了起来,对叶绮道:“阿绮,你帮帮我,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与这位师太见一面!只要能见她一面,她是不是雪樱我一定认得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欧阳修《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英豪阔大宽宏量 都十几年了, 崔逸峻的一片深情仍旧念兹在兹, 叶绮暗自莞尔,舅舅若知道儿子竟是这样的情种, 不知会做何感想?舅舅!叶绮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初她向圆真师太讨要素罗织法的时候,师太的确曾经问过叶绮的舅舅是谁, 难道这位圆真师太果真是苏雪樱?她对崔逸峻果真也是郎有情妾有意,因此叶绮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要来素罗的织法?那么她为什么不还俗嫁给崔逸峻?不去找她成国公府的父母家人? 叶绮轻轻拍一拍崔逸峻的胳膊, 温言道:“表哥且莫忧心, 这位师太如今是不难找的, 只是难见的很,不瞒表哥说,几天前我还置备了礼物打算去谢谢她呢,她却执意不见,小妹是女流尚且如此, 表哥您是个男子, 要见她只怕更难!” 崔逸峻大失往日的稳重之风, 急得满院子里转来转去, 最后抓住叶绮的胳膊道:“我不管,我一定得见她一面,她若是不见我,我就跪在她的门前不吃不喝,她若仍旧不见我,我就……” “哎哟”, 只闻碎杯裂盏之声从屋里传出,夹着依兰的呼痛声,打断了崔逸峻的话,叶绮快步走至门口,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了?” 屋里传来琢玉的声音,“夫人别慌,方才依兰冲茶不小心摔碎了茶壶烫着了脚,我这就扶她去拔步床上先坐着,再找药膏子给她敷上!” 叶绮进屋去看依兰,看到被烫的皮肤有些红肿,直叹道:“怎么这样不小心?疼不疼?” 依兰撅着嘴道:“我瞧方才少爷仿佛不爱喝咱们的龙井,就想着给他冲一碗六安瓜片,谁想烫着了!” 叶绮笑道:“放心吧,并不是少爷不爱喝龙井,只是有些事要商议顾不上罢了!你就是给他斟上瑶池里的玉液琼浆他也无心品尝。” “是吗?我方才就看少爷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可不要愁坏了他!”依兰刚刚皱皱眉头说了这句,马上又绽开欢颜笑道,“没想到这么长的日子没见少爷,还是那么玉树临风,咱家少爷再不娶亲,京城里不知有多少贵女要害相思病啦!” 叶绮看到依兰痛得呲牙裂嘴还忘不了花痴地流口水的样子大扶其额,微微弯下腰把崔逸峻的来意简单说了,依兰当场跌碎了眼珠子,也不管崔逸峻就在院子里,咋咋呼呼道:“没想到咱家少爷还是个情深的男子,啊!真是叫人打心眼儿里佩服!那位苏小姐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叶绮有心要逗逗她,笑道:“还佩服呢!表哥这一生一世只钟情苏小姐一人,你是没什么希望了!” 依兰冲叶绮假作生气地鼓鼓腮帮子,薄怨道:“哎!这也是夫人该说出来的话么?这样好的一位少爷,夫人该帮他赶快找到那位苏小姐才是,让他们喜结良缘,白头偕老!” 依兰的眼睛清澈明亮,如天际明亮的星子。 叶绮看着依兰笑了,像依兰这样明媚爽朗的女子是幸福的,与她相比,剑兰阴险,琢玉执拗,琢言格局小,不知以后哪个有造化的能娶到她这样一个英豪阔大宽宏量的女子。 琢玉已经取来了桅子芦荟膏替她敷上,叶绮见依兰并无大碍,只是有几日要行走不便了,去影梅庵找圆真师太的事她本想让依兰跟着去的,这回只能让琢玉跟着了,叶绮嘱咐依兰好生养伤之后便又出来。 “依兰烫着了脚,幸而伤得不重。”叶绮松了口气,对等在院子里正急得火星乱迸地崔逸峻解释。 “依兰?这名字有些耳熟啊!”崔逸峻心不在焉地讷讷道。 叶绮哭笑不得,可见表哥眼里除了一个苏小姐,再装不下旁人的了,只得微笑道:“表哥忘了?她原是舅母屋里的二等丫头,后来才被拨到青芙院伺候我的呀!那年春天她给表哥用鲜柳条编过一个花篮子,插上各色花儿,表哥还夸她手巧呢!” 崔逸峻茫然地摇摇头,赧然笑了。 叶绮道:“表哥是对苏小姐思之如狂,旁的事都是过目即忘了——咱们且说眼前这事, 分卷阅读13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表哥您要求见圆真师太的急切之情我是知道的,可圆真师太是位世外隐者,您要真跪在她门前不走,只怕她要恼的,到时候万一她一气之下离了影梅庵,咱们可就连她的落脚之处可都找不着了,岂不更麻烦?” 崔逸峻道:“话虽如此,难道我竟在这儿干等着?你既说我的法子不行,总想替我想个更好的法子出来,务必见他一面才好!” 叶绮踌躇了,一边是崔逸峻急于星火,一边是圆真师太息交绝游,真是为难死她了,要不然,去找罗慕之商量商量,可是扰了他读书怎么办? 琢玉走过来禀道:“安大嫂子那边已经置了一桌好菜,我瞧着今儿天气热,让她把饭菜安排在积翠堂上了,请夫人陪亲家少爷去那里用饭如何?” 叶绮知道琢玉一向机变,杭城的初秋还十分炎热,积翠堂外植着许多梧桐垂柳,虽已时至初秋,依然郁郁葱葱,绿树如盖,且少有鲜艳花卉,周围芳草萋萋,不是薜荔藤罗,便是杜若蘅芜,青翠欲滴,微风过处如碧玉生凉,叶绮赞许道:“很好,”又转身对崔逸峻说,“表哥,有天大的事也要吃过饭再商量,你难得到小妹这里来,总要叫我尽一尽东道才好。” 崔逸峻眼见已到午饭时分,他自己虽然一口也吃不下,也总不能让表妹跟着挨饿,只好跟着叶绮去了积翠堂。 叶绮见琢玉向她使了个眼色,便知有缘故,因随机应变道:“我倒忘了一件要紧事,早起用桂花乌梅煮了消暑的汤水,一定要请表哥尝尝,梅果儿,你先带着少爷去积翠堂,好生照应着,琢玉你随我取汤来!” 看着梅果儿带着崔逸峻走远了,叶绮才转脸问琢玉道:“何事?” 琢玉道:“奴婢不留心,听到了夫人方才说的话,似乎亲家少爷急于见圆真师太一面。” 叶绮忙握住琢玉的手道:“是啊!你有法子?”她知道琢玉素来是个能干的,此时她正在无计可施之处,哪怕是捞到一根稻草也绝不可放过! 琢玉道:“自从那日在蜀州蒙伺候圆真师太的女沙弥赐了我经书之后,奴婢于佛法颇有些心得,却也有些玄妙之理一时不能领悟,所以奴婢在咱们从蜀州回来之前,就修书询问过那位女沙弥,不想天缘巧合,奴婢竟能得圆真师太青眼,她知道我是罗家的丫头,亲自写信回复,可巧就在昨日还托人将奴婢所不能领会的道理在书信中细细讲述,因不是要紧的书信,二门上的小厮只让黄钟捎给我了,所以夫人竟不知道。奴婢想着,亲家少爷当日既与苏小姐交往甚密,想必还记得她的笔迹,这封信又是圆真师太亲笔所写,不如让亲家少爷认认笔迹。” 叶绮拊掌大赞,又拍着琢玉的手背笑道:“你可真是及时雨宋公明!这就去拿信去吧,不过要等一等再送来,我好歹劝表哥吃几口饭。” 叶绮到积翠堂的时候,梅果儿正苦劝崔逸峻吃这个菜尝那道羹呢,崔逸峻自是无心用饭,叶绮走过来,对崔逸峻笑道:“表哥饱读诗书,难道不知道‘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不管再怎么着急,总要吃好喝好了才好去寻苏小姐,若是上天垂怜,让表哥果然寻得了佳人,到了却让苏小姐看到您饿得骨瘦如柴的样子,没准儿她要不喜欢你了呢!” 这句话倒起了些作用,再加上叶绮一个劲儿地说西湖醋鱼酸甜滑嫩,龙井虾仁淡雅清口,崔逸峻才慢慢地一筷子一筷子地吃了起来。 也不过吃了小半碗米饭,崔逸峻就再也吃不下了,叶绮也已竭尽全力尽了地主之谊,这时便对崔逸峻说道:“表哥想见圆真师太一面确是不易,小妹一时之间还想不出办法,幸而机缘凑巧,我的婢女那里竟有圆真师太的亲笔书信,表哥先试着认一认笔迹如何?” 崔逸峻微一怔忡,咬唇点头道:“也好!虽然十几年过去了,她往年的笔迹我却记得清楚!” 琢玉早就在积翠堂的附近候着了,听到叶绮和崔逸峻的话,不消吩咐便走上前来呈上信件,崔逸峻接过书信细细观看,只见一个个蝇头小楷娟丽雅致,清丽不俗,眼前一黑,竟自昏了过去。 罗慕之迎着淡淡夕照来到悦来茶馆,晚风中已夹了几分秋日的凉意,吹得他很舒服,闰徵告诉他叶绮给他炖了鱼头豆腐汤,罗慕之禀了翁先生一声说晚饭不在寺里吃了,便来到了茶馆。 每次来悦来茶馆,罗慕之都是喜忧参半的,喜的是又能吃到叶绮给他煮的菜,聊慰相思之苦,忧的是睹物不见人,徒增恋恋之意。 罗慕之沿着楼梯上了楼,二楼的“霜降”这个包间是他早就包下的,他熟门熟路地推开门,想着闰徵必定已经在里面候着了……蓦然眼前一花,是耶?非耶?不是在做梦吧?他日思夜想的叶绮竟然就坐在桌边的一把竹椅上! 罗慕之快步走去,一把抱住叶绮,叶绮亦含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不过才分别七八天的工夫,两人却已经想念对方想得心都要被掏空了一般。罗慕之忍不住在叶绮两颊上亲了又亲,叶绮微微推开他,满面绯红,含羞道:“也不看看是在哪里,人家是有正经事来找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曹雪芹《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 分卷阅读13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 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 ☆、相逢欢笑情如旧 罗慕之略略喘匀了气息, 笑道:“这么长日子不见了, 亲亲抱抱我媳妇才是最大的正经事……”罗慕之穿着一件象牙白织暗花竹叶丝锦袍子,满面生辉, 越发显得俊逸出众。 叶绮笑而不语,拉他在竹椅上坐下,笑道:“先别说这些, 把这鱼头豆腐汤趁热喝了,鱼头是今儿上午才从西溪打上来的鲢鱼, 豆腐是临安上街的老胡家豆腐房里新出的。” 罗慕之一面喝汤, 一而赞道:“手艺越来越好啦!”边说边舀起一勺汤喂给叶绮, 叶绮张口噙了,罗慕之讶然道,“奇怪,咱家到这里来路上总要耽搁大半个时辰,怎么这汤还是滚的?”虽至傍晚, 屋子里不大通风, 仍旧有些热, 罗慕之喝了热汤, 额角便不免渗出汗珠子来。 叶绮一面拿秋香软罗绢子给罗慕之拭汗,一面笑道:“是我借了茶馆里的炉灶又把汤热了一遍,眼下虽然还有些暑意,到底立了秋了,喝了半温不凉的汤到底不好!”说着四下里看看,笑道, “寺里的房子住着热不热?我瞧你今儿竟包了这间‘霜降’的包间,可见是盼着天气变凉了!” 罗慕之大摇其头,道:“灵隐寺里树木繁茂,除了生些小虫子,屋里倒是凉爽的,我看中这间‘霜降’,还是因为咱们……你竟忘了?” 叶绮看到他期盼的眼神,怔了一时,竟想不起来“霜降”跟他们二人有什么关系。 罗慕之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你竟连咱们成亲的日子都忘了!” 叶绮这才恍然,她只记得她跟罗慕之是九月二十二成的亲,竟不曾想过那日还是霜降!到底还是罗慕之更细心,叶绮心里甜丝丝的。 叶绮赔笑道:“是我不好,竟没记得咱们成亲的节气,回头一定好生做几个菜赔罪!”又问道,“跟着翁先生念书可还顺利?” 罗慕之道:“挺好的,翁先生还赞了我一回呢!说我《四书》《五经》背得很好,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我原以为只要背好了书应考就一定没问题,翁先生教了我许多文章结构、如何开篇、收束的法子,几日之内,便进益了不少!” 叶绮虽然不懂科举的事,但听罗慕之说有进益,也自高兴,只听罗慕之又说:“你今儿来得正好,翁师母明日想游西湖,要先生陪他去,先生便放了我一天假,我原想回家瞧你,又怕你说我不好生读书,就打算明日闷在寺里温书的,你既来了,今夜就去影梅庵住一夜,我明日上午温书,下午咱俩在这附近逛逛!” 叶绮眉间浮起一点忧色,说道:“固然很好,可是如今出了一件极要紧的变故,只怕明儿逛不成了!” “怎么?家里出什么事了吗?”罗慕之担心道。 “家里一切都好,是我娘家表哥……我就是为这件事才亲自来找你的……”说着,叶绮把崔逸峻的事告诉给罗慕之,为难道,“表哥瞧了那封信,竟卧病不起了,我已找大夫来瞧过了,大夫说他本已受了风寒,又连日赶路劳顿,北方人初来南方水土不服,心智上乍然受了刺激,四五下里夹攻,所以撑不住了!为表哥求医问药本也不难,可是如今公公和二哥都不在家,你又在外读书,咱们家竟连一个男人都没有,一家子的女眷,留表哥在家养病不像样子,把病人推出去也不成话,我是万般无奈才来找你的!” 崔逸峻一病,叶绮才更加知道有罗慕之这个男人为她遮风挡雨是多么幸福,她往日里听说谁家的孤儿寡母支撑门户如何艰难还没有切身感受,罗慕之一出门,她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虽然之前因为程碧仙闹出那档子事,叶绮也曾与罗慕之小别过一段时间,可那时候一则与罗家呕气,二则她避居道观不必打理家务琐事,哪里想得到,居家过日子竟是一刻也离不开罗慕之,有罗慕之在她身边,就有了一座最坚实的靠山,他是她的天和地。 罗慕之也踌躇,手指摸着下巴道:“表哥病得这样,一时是无法送他回京,再则为了苏小姐他便是没病也不肯回去的,父亲和二哥一时是回不来的,就算立刻往崔家送信让人来接,日夜兼程地走水路,一来一回总得一个多月,我既已跟着翁先生在灵隐寺住下了,才没两天就回家去也不好……如果让表哥来寺里养病……” 叶绮道:“住持慈悲为怀兴许能容留表哥,可让他住在寺里,不还是把表哥拒之门外吗?” “慈悲为怀?”罗慕之以拳击掌,兴冲冲道,“有办法了,你说这样可好?”对叶绮耳语一番,叶绮犹疑道,“这成吗?” 罗慕之道:“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啊!苍天菩萨有眼,也必是愿意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初秋的清晨寒意微侵,然而两株金橘,却刚刚结出累累硕果,在晨光的清寒中,淡淡地散发着幽香。 圆真读了几卷《药师经》,打坐了一会儿静静神,便唤妙音进来,妙音是这个月才到圆真身边的女沙弥,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尚未脱去 分卷阅读13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活泼稚嫩之态,闻得师父唤她,步子轻快地走到圆真跟前问道:“师父有什么吩咐?” 圆真道:“把早斋端进来吧!” 妙音应了,又说:“昨夜下了场秋雨,我和妙清师姐拿了几只鬼脸青搁在房檐底下了接雨水了,等收了来埋在地下,师父慢慢吃!” 圆真微笑道:“很好,你说起这个,我倒有些渴了,去冲一碗杭白菊来吧。” 妙音是个爱说话的,遂说道:“咱们的杭白菊都喝完了,幸亏前几日青果儿给了我一些,还有她们家做的桂花糖,我去给师父冲来尝尝。” 圆真道:“青果儿是谁?妙音,你怎可乱拿人家财物?” 妙音撅着嘴道:“我没有乱拿,是青果儿自己要送给我的,她说因给她家少爷往来当差,白住咱们影梅庵的房子,过意不去,才拿些东西谢我的,还说师父对她们家恩惠甚大,区区小礼不足以谢师父,只是略表心意罢了!” 圆真这才想起来青果儿就是罗家住在影梅庵的小丫头,她素性沉静,不再与妙音多说,只道:“知道了。” 妙音正是娇憨可爱的年纪,看到圆真白里透粉肤如凝脂,因笑道:“师父长得真好看,师父的皮肤比那些涂脂抹粉的奶奶小姐不知好多少倍!这叫\&039;清水出芙蓉’。” 圆真摇头叹道:“出家人岂可惑于皮囊?快去吧!” 妙音去了,不过片刻就奔了回来,向圆真道:“师父,不好啦!门外有人快要死啦,想求见师父一面呢!” 圆真见妙音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待再行询问时,大弟子妙清也进来了,合掌施了个礼,禀道:“师父,庵门外有一位施主危在旦夕,他说读过师父译的佛经,对您很是仰慕,想在临终前请师父为他诵一诵经赎赎他的罪孽——不过,不过这是位男施主。” 圆真有些犹豫,临终为人诵经本是尽她慈悲的本分,但这里是庵堂,只怕不便,妙清在圆真身边伺候多年,上次送给琢玉《法华经》的就是她,她深知圆真心意,便道:“那位施主虽是男子,但病骨支离,是家里人抬着他来的,况且师父一向教导弟子‘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这样的功德之事,何必囿于男女之别?” 圆真沉思一瞬,道:“好吧,你让他们进来吧!” 观音堂里几个人鱼贯而入,前面的是一对青年男女,圆真仔细一辨,即已认出那女子是当日在蜀州向她求过素罗织造之法的罗夫人,施礼道:“不想在这里遇见罗夫人,难道那病人竟是您的家人?”叶绮后面除了一个丫头,余者是五六位强壮仆妇,抬着一张白酸枝木的床板,上面卧着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 叶绮还礼道:“表兄来杭城探望我,本是美事,不想骤染重疾,他素来仰慕圆真师太的道行,说是临终之前哪怕听师太诵上一卷经文,此生亦无遗憾了!”叶绮此番到来本就心情惴惴,总怕圆真师太瞧破端倪把他们赶了出去,为了演得逼真些,她拿起手绢抹抹眼,泪流满面,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似的,叶绮心中大骂依兰,这个小蹄子到底在绢子上抹过多少洋葱汁啊,我明明告诉她抹一点就行了! 叶绮涕泪交流,圆真师太更加不忍,忙劝道:“叶施主切莫悲伤,您的这位表兄……啊……” 叶绮回头一看,羞得差点要找个地缝钻进去,表哥啊表哥,您就不能沉住气吗?你就差那么一小会儿吗? 原来崔逸峻听到圆真师太的声音,已是心潮难平,他原已病得手都抬不起来了,这时不知哪来的一股强大力量,竟然自行坐了起来,他睁开眼睛细看,只觉一颗心要从胸中跳出来一般,眼前之人,不就是他十几年来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苏雪樱吗? “真的是你!”崔逸峻早已泪眼模糊,“你还活着,还活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叶绮说崔逸峻病得快挂掉了固然是为了求见圆真师太,有夸大其辞之嫌,但崔逸峻真是病得挺重的,虽然叶绮给他找了杭城的名医诊治,但病去如抽丝,崔逸峻身子还很虚弱,这时与苏雪樱重逢,如在梦中,心情激荡之下,又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唐?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川故人 》 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何因北归去,淮上对秋山。 ☆、美人如花隔云端 苏雪樱蓦然见到崔逸峻, 心底的波澜澎湃实不在崔逸峻之下, 饶是她十几年长伴青灯古佛,吃斋打坐, 心性原比常人沉稳,仍然有几颗晶莹的泪珠滑落腮边。 这下连叶绮都慌了,心想菩萨面前不好说谎, 万一弄假成真,表哥真的为情而殇了那可怎么办?叶绮哭起来, 这次可是哭得货真价实, 罗慕之在一边扶住她, 安慰道:“别怕,我立刻叫大夫来!” 苏雪樱忙道:“快放下他,我来给他瞧瞧!”当此危急时刻,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这些年她辗转各地, 没少救治老幼妇孺, 医术也愈来愈精湛, 比寻常开馆行医的大夫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试了试崔逸峻的脉搏,轻轻松 分卷阅读14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了口气,说道:“不要紧,是忧思伤神脾胃不和,又过于劳碌才会气血两亏,崔施主, 你怕是几天没好生吃饭了吧?” 其实当崔逸峻感觉到苏雪樱微凉地指尖搭在他的手腕上时,就已经醒了,这时看见梦中之人就在眼前,细语柔柔地对他说话,心里欢悦得就要蜿蜿蜒蜒地开出花儿来了,不由精神大振,说话都有了力气,“我的病,只有你能治……” 苏雪樱霞染双靥,回头对妙清说:“你去我的药匣子里拿一丸香砂养胃丸来,再去烦劳李嫂子煮些清粥,这位施主几天没吃饭了,莫说有病,就是没病也要饿病了!” 叶绮凑过来问:“我表哥的病果真不打紧么?” 苏雪樱默然片刻:“此时还难说,先吃了药喝点粥看看吧!” 罗慕之开口道:“依我看,表哥这是心病,心病治好了,身病自然好。” 他们几个人一唱一和,苏雪樱岂能听不出来,只故作不知,一时妙清拿了药丸来,妙音倒了水,苏雪樱给他服下,李嫂的清粥煮得也很快,端了来,崔逸峻只是不吃。叶绮心里着急,他们兴师动众地来了,无非是要劝圆真师太还俗,好成全崔逸的这十几年的相思,但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对罗慕之使眼色,罗慕之只是摇头,意思叫她不要急于求成,叶绮心中焦躁,来到菩萨面前编瞎话叶绮的心理压力已经很大的,方才她已经在心里默默地向菩萨请了几十遍的罪,今日在佛堂里打诳语实属无奈,归根到底不过想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云云。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闹小孩子脾气,快趁热吃些粥吧!”苏雪樱对崔逸峻说话,却没有了素日冷若冰霜的漠然,叶绮都感到这话语中的一丝丝暖意。 “要我吃粥,你须得先告诉我,当初你并没有死,为何苏家要为你出殡?你既然病已痊愈,为何这十几年音信全无,外人皆知道成国公家的嫡长女已经去世了?” “我本就已经不是这世上之人了……你……你还没娶亲?”苏雪樱长睫如翅,不去看崔逸峻。 “今生今世,我非苏雪樱不娶!她在世,是我唯一的妻子,她不在世,即使我孤独终老亦不再娶!” 苏雪樱缓缓叹了口气,“我本以为我们今生今世的缘份已经尽了,不想今日竟仍能见面,也是天意罢!”苏雪樱仰头望了望堂上宝相庄严地观世音,“可惜我当年费了一番心思,终究还是被你找到这儿来了……” 观音堂里有一瞬间的寂静,苏雪樱说道,“你可记得当日我病重之时,家里为我买了多少女孩儿做替身吗?” 崔逸峻道:“总有五六个吧。” 这也是官宦人家的旧俗了,若是家里的孩子久病不愈,便会买穷人家的孩子作替身出家,以赎其罪孽。 “可当年家里为买了那么多替身,仍旧毫无效验,我就求了父亲,要亲自出家以显其诚心。” “原来如此,你既要亲自出家也罢了,为何成国公府又要大张旗鼓的为你出殡,害得我这十几年来……”崔逸峻说着不由哽咽了,叶绮突然想起以前背过的温庭筠的一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苏雪樱顿了一顿,只淡淡地说:“我既已出家,便非这世上之人,生与死又有什么分别?” 这话显是答非所问,叶绮却已经意会,说道:“表哥,苏小姐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呀!她知你对他情深,若是知道她出家了,只怕会执意不娶耽误了终身,只有让你以为她已经死了,才能断了你的念想。” 苏雪樱被叶绮点中心事,桃花般地粉面更红了,“都是陈年往事了,纵使当日曾蒙崔施主错爱,今日我已是佛门弟子,早就斩断世俗之情……” “不,师太的世俗之情并未斩断……”罗慕之打断了她的话,苏雪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是出家之人,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看他一眼,已表示出她的不悦。 叶绮却暗自欣然,他跟罗慕之又想到一处去了,因说道:“师太若果真对我表哥毫无情义,当日在蜀州为何一听说我是崔家的外甥女立即将素罗的织法相赠于我,那可是师太重金不卖的祖传织法!” 天色灰阴阴的,压在头顶上,不一会儿,庭前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扯起千万条细丝银线,打在窗前碧绿的芭蕉叶上,点点滴滴,苏雪樱道:“断也罢,不断也罢,当初我久病不愈之时,是在菩萨面前立过誓的,愿以此身侍奉佛祖,如今竟叫我违誓不成?” “师父,或许您的病是命中合该痊愈呢,或许与您出不出家并无关系呢?”妙音本是个憨顽女孩,本就是家贫才不得已才到庵里来的,往日见花容月貌的师父竟长伴青灯古佛,已是觉得可惜,今日见了崔逸峻这样情深地找到师父这里来,更是大为感动,禁不住便想撮合他们。 “当日我既愿意将自身舍入空门,便是相信菩萨能救我性命,若不信时,大可以听天由命就是,后来菩萨承全了我的心愿,让我的病好了起来,我岂能出尔反尔?人之相交,尚须诚信,何况对神佛?”苏雪樱的声音不高,语气却十分坚定,而且她说得仿佛也颇有道理,叶绮 分卷阅读14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和叶慕之面面相觑,竟想不出反驳之言。 “你不愿违誓,我也不令你为难,”崔逸峻声音低沉,“你不还俗,我便出家,总之往后你走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只要此生能与你相伴,余愿足矣!” 叶绮心想,乖乖不得了,这事若传扬出去,崔家非要扬名天下不可。 “你这又是何苦?”苏雪樱的眉梢眼角竟不由多了三分焦灼,“你有大好的前途,何必为了我……” “师父,当日您在师祖面前出家立誓,弟子也是在跟前的,您的确说过只要病体痊愈,愿以此身侍奉佛祖,可并没有说此生此世不还俗啊!这十几年您译经造塔,救济贫苦,做的功德也不少了,难道不是侍奉佛祖了么?”妙清虽是圆真师太的弟子,年纪却比她还要大几岁,苏雪樱出家时,她已经是庵里的女沙弥了,只是她天资有限,道业进境远远不如圆真,后来竟做了圆真的弟子。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如闻天籁,崔逸峻更是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灰黯的眼里竟然生出光彩。 苏雪樱也沉默了,妙清又道:“况且崔施主这样的至诚君子,师父若辜负了他,何谈拯救芸芸众生?” 半晌,苏雪樱才说:“那么……师父去世前的心愿怎么办?”妙清听闻此言也怔住了,苏雪樱道,“师父要我们把她生前留下的经卷誊抄付梓,广施佛寺,我们二人同心协力,要完成师父的心愿至少也需十年,若只你一个人做,二十年只怕也难。” 十年?叶绮很无力,崔逸峻和苏雪樱如今已近而立之年,再等十年,这不是耽误孩子打酱油,是耽误孙子打酱油啊! 妙清想了想,道:“这也不难,如妙音这般愿意出家的女孩子只怕也有,只须弟子多招来几个,教她们识字抄写,纵使做得慢些,也一样能完成师祖的心愿。” “妙清,你怎么糊涂起来了!妙音她们原是跟着爹娘吃不饱饭才不得不出家,未必心甘情愿,我们若趁人之难,让这些贫家女孩子出家,恐非善法!就是妙音,往后她若甘愿留在庵堂里,自是她的慧根,若她想要还俗,难道我们竟要强留于她!” 这话正碰到崔逸峻和叶绮的心坎上了,方才苏雪樱说要完成师祖心愿时,他们也曾与妙清一样的想法,只要圆真师太肯还俗,就算买十个替身也买得起,可苏雪樱的一番善言也大有道理,总不能为了崔逸峻和苏雪樱恩情美满,耽误其他女孩子的终身。 “只要师太肯还俗,我愿替师太完此心愿!”一个清脆地声音在寂静地佛堂里回荡,众人一看,却是琢玉,“弟子自那日蒙妙清师太赐予《法华经》之后,读之,心境陡然开阔,才觉世俗的烦扰皆是六根不清所致,弟子是诚心诚意地愿意出家,替圆真师太完成您师父的遗愿,望师太成全。”今日带崔逸峻来见圆真师太原是为崔家办事,叶绮一早就打定主意让依兰跟着伺候的,可依兰的烫伤未愈,这才让琢玉跟着来。 谁也没想到琢玉会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观音堂里刹时一片沉寂,还是罗慕之先反应过来,“不行,琢玉,这不行......圆真师太还俗的事咱们再想办法,你不要出家——哦,若是你不愿在罗家作婢女了,我把碧霞庄给你!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碧霞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李白《长相思》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缁衣顿改昔年装 旁人听了还不觉得, 叶绮却是知道碧霞庄的, 碧霞庄坐落在风景如画的西溪镇,虽然只有罗家普通田庄的三分之一大, 但景色优美,茶园桑田,竹林菜地一应俱全, 还有一座清雅的院子,若有了那座庄子, 可保一世衣食无忧, 叶绮当初翻看罗慕之的账册时就看到过碧霞庄了, 知道那是属于罗慕之母亲留下的嫁妆。 罗慕之自是知道琢玉想要出家的缘故,才会挽留她,他对叶绮一心一意,才会对琢玉心有歉疚,叶绮懂得罗慕之的心思, 所以即使罗慕之要把田庄送给琢玉, 她也并无芥蒂, 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情郎,罗慕之对她的一颗心,就是一百座庄子也换不来。 琢玉心意已决,走过来对罗慕之与叶绮行了个礼,说道“三爷和夫人对我的照拂,没齿不忘, 只是奴婢确是一心出家,还望三爷和夫人成全!” 苏雪樱道:“这位施主是……” 琢玉道:“我就是承蒙师太书信中指点佛法的,我叫琢玉,自从上次在蜀州有幸登临师太所居的庵堂,对佛法钦慕不已,观音菩萨在上,我是真心实意愿意出家,绝无虚言!”说着,合掌向堂上的观音像拜了几拜。 苏雪樱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乔施主,当日我出家时,只因身体病弱无计可施,乔施主青春妙龄,心意竟能如此坚定?”苏雪樱这十几年亦见过许多一时意气用事想要出家却坚持不了多久又反悔的,总是不太相信琢玉能将俗世的因缘说斩断就 分卷阅读14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斩断。 琢玉苦笑,道:“师太有这样一个对您生死相许的人,所以您当年若非病重,是决计不会出家的,这是不知几生几世才能修来的福分,我这辈子……却是不会有这样的福分了,所以,师太大可不必怕我中途反悔。” 苏雪樱见琢玉颜色凄苦,愁眉深锁,知她必是有旁人不知的苦楚,心中暗叹,今日崔逸峻被罗家人抬了来见她,不想却阴差阳错地让这位乔施主也来到观音像前,不是天意是什么? 檐前铁马叮当,雨滴淋淋漓漓地打在芭蕉叶上,这短短的半日,有人为情出家,有人为爱还俗,因为爱,苏雪樱可以让家里为她假出殡,因为爱,崔逸峻这个眼看就要赶赴黄泉的人,不过几天就恢复如初,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琢玉自那日在影梅庵的观音堂立誓出家之后,便没有再回罗府,罗慕之和叶绮又劝了她几回,见她心坚如铁,也只得罢了。叶绮和依兰将琢玉平日所用之物打点好了,又将日用诸物厚厚地添了几倍送到庵里去。 苏雪樱虽答应还俗,一时仍旧不能离开庵堂,她安排妙清教导琢玉女沙弥的日常起坐礼仪,又将经卷等物与琢玉交接了,为琢玉讲了好一阵子经书,直到琢玉正式剃度了,这才离开。 琢玉的法号为妙慈,她代替苏雪樱出家之后,先在影梅庵住了一阵子,后来又与妙清妙音带着经书去完成师祖遗愿去了。虽然琢玉执意表示出了家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但叶绮仍然让罗慕之把碧霞庄给了她,这样,妙慈师太在完成师祖遗愿之后,仍旧可以回到杭城居住,生活也会很宽裕。 赤金嵌翡翠粒的戒指敲在净瓷茶盏上,静日中一声轻响,“来,苏姐姐,请喝茶!”叶绮亲手捧了一碗龙井给苏雪樱,苏雪樱呷了一口,绽开明艳如娇蕊的笑颜,“我在影梅庵也喝过明前龙井,总不如你家这个口头好!” 苏雪樱虽然遁入空门多年,但她出身积淀深厚的成国公府,生活的雅致和情趣处处透出一派大家闺秀的气高华气度,叶绮所见过的贵女中,也只有崔逸琴能与之媲美,但崔逸琴的性格豁达爽朗,而苏雪樱却温柔平和中透露出雍容大气。她身穿桃红洒花褂子,素绒绣花掐金线背心,二色金流云蝙蝠暗纹石榴红百褶裙,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髻儿,别着一根翠玉簪子,又围着髻儿埋了几颗珍珠,玲珑山茶花珠钗上垂下的南珠个个有小拇指般大,这是崔逸峻特意为她求杭城最好的师傅打造的。只因苏雪樱最爱山茶花。她端坐于一丛秋芍药之侧,火红的花蕊更衬得素如净雪的脸儿,团团如月。 罗慕之和叶绮把崔逸峻和苏雪樱请到苏堤来赏秋,四人谈谈说说,十分快意。 叶绮听到苏雪樱称赞茶好,因笑道:“这是你妹夫珍藏的好东西呢,他平日除了读书就爱喝喝茶,弹弹琴。” 苏雪樱粉面染上淡淡的绯色,叶绮提到罗慕之时说“你妹夫”,自然是已经把苏雪樱当作自家嫂子了,罗慕之看了叶绮一眼,心想叶绮霁月光风,他自己固然是喜欢的,但这位苏小姐是公府嫡女,叶绮这样打趣她,不知她会不会恼,不想苏雪樱毫不介意,笑道:“表妹嫁了这样好的夫婿真是福气!” 崔逸峻道:“难道我不好么——对了,阿绮,那日你给我吃的那两碟子好点心很香,与这龙井正好相配,我记得一碟子玫红,一碟子碧绿的。” 叶绮道:“是胭脂酥和如意饼,胭脂酥是用玫瑰花瓣做的,如意饼里有豌豆苗的汁子,故而红红绿绿的,那日我拿给表哥吃,表哥只是食不下咽,这一回却又想起我做的点心好来了!” 崔逸峻笑道:“那日辜负表妹一番心意,该打该打,今儿表妹再赏我几块,不但我要多吃,就连雪樱也可以一饱口福了!” 罗慕之笑道:“我家阿绮会做的东西多着呢,表哥和苏小姐就是在这里住上半年,我包你们餐餐都吃得不重样儿。” 苏雪樱笑道:“哟,那可不敢,累坏了你千娇万宠的妻子,我们可罪过了!” 崔逸峻却说:“雪樱做的东西也很好吃呢,小时候,她给我做的五蔬饼和香芋银耳羹,那味道我十几年了还忘不了呢——不过,住上半年是万万不能的,一则我告的假也不短了,二则,我得赶紧回去,给你娶新嫂子啊!” 苏雪樱轻瞋了崔逸峻一眼,转过脸去笑而不语,叶绮道:“说起你们的婚事,我倒想起来了,当日京里人都知道成国公的长女染疾身故,这次回去你们要怎样解释啊!” 苏雪樱从容道:“这个不难,权贵人家素来有“活出殡”的风俗,原是家里有人得了重病时,置备下棺木寿衣之物冲灾,或者为活人出殡祈福的,前日我已派人送信给父亲,父亲也很想念我,对逸峻更是感激……”苏雪樱到底是公府小姐,言至此而止,她父亲感激崔逸峻,自然就是答允他们的亲事了,成国公府这边答应了,崔家那边更没问题,崔逸峻在他老爹眼皮子底下做了十几年和尚,急得崔次辅眼冒金星,如今别说崔逸峻领回一个活西施,就算领的是东施,崔次辅也是绝不会有任何意见的。 “表哥成亲是 分卷阅读14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件大事,我跟慕之商量过了,小妹还是随你们一起回京城去,帮着舅母操办操办!”叶绮道,若论叶绮的私心,自然是不想这时候回京城,罗慕之在寺里读书需要人照顾,但崔氏一族中本就人丁不旺,合府的女眷之中,刘氏主持中馈家务繁忙,就是不忙也未必肯为继子的婚事上心,逸棋的孩子没断奶,逸书又有身孕了,逸画天天忙着跟婆婆战斗只怕也难分心管哥哥的事,逸琴是皇家儿媳妇只怕宫中事多也走不开,所以叶绮与罗慕之商量再三,觉得崔逸峻办婚事,叶绮不去帮忙总不成话,也只得暂且分别一时了。 崔逸峻道:“表妹一番心意我自是知道,只是眼下妹夫正是需要人照料之时,怎么能让你千里迢迢地回去,我跟雪樱不是沉迷于那些浮华的人,我们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也都看透了,婚事办得再怎么赫赫扬扬也是给旁人看的,两个人相亲相爱才是最重要的!逸琴随诚亲王回京恭贺十公主满月之后,圣上就留下他们没让回到藩地去,而且皇上知道了我跟雪樱的事之后,已经亲自下旨为我们赐婚,贺兰皇后是个极和蔼的人,还劝逸琴多在娘家住一阵子为我们操办婚事呢!”崔逸峻轻轻握住苏雪樱的手,一丛明艳的秋芍药旁,一对璧人相顾欣然。 “皇上皇后真是好人!”叶绮笑道,这样她就放心了,表姐的办事能力她是清楚的,只要有她一个人在,定能让崔逸峻风风光光地办完婚事,叶绮道:“这样最好了,可表哥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一定不要外道了才好,只要一句话,我立刻就回京城。” 崔逸峻道:“知道了,多谢表妹。” 叶绮道:“你们也是好事多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天妒良缘’,你与苏小姐青梅竹马,是多好的一对儿啊,若不是当年苏小姐生那场病,也不会有这些折磨了!” 苏雪樱低垂粉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那场病……并非天意……” “什么?”她一说出此话,其余的三个人皆是一惊。 “其实就算当年我不生那场病,父母也不会将我嫁给逸峻,想必你们也知道,我继母是镇南侯朱家的庶女,可自从她出阁之后,镇南侯家子弟都不争气,家境一日不如一日,继母想提携娘家,就打起了我的主意,一心要把我许给她的侄儿,爹爹起初也是不愿的,但终归敌不过继母日日念叨,便答应了。”苏雪樱在空门中修行多年,讲起这些令人愤慨不平的事,仍然沉静如水。 作者有话要说:  曹雪芹《红楼梦》: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闻道吾家夫婿归 崔逸峻却变了脸色, 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公侯家的女孩子只要不订亲, 父母是不会告诉女儿到底为她选定了什么样的婆家的。 苏雪樱道:“我自幼没了亲娘,这些事当然只能靠自己留心, 父亲和继母身边的人,自然有来向我报信的。”对此叶绮深有感触,这种安插心腹的事, 当年她在崔家也没少干,苏雪樱道, “我虽然提早得知了消息, 可是父母之命是无法违背的, 我忧急交加,不久就病倒了,父亲到底是很疼我的,前前后后为我请了三位太医治病,但我既知姻缘不谐, 哪里还有心治病, 太医给我开的药, 我背着人时都倒掉了, 一口也没喝过,后来父亲为我买了几个替身出家,当然也是治不好我的病的,那时我就想,既然此生无望,不如出家, 逸峻哥哥往后另娶淑女,还有大好的前途,只是没想到……年复一年,兜兜转转,我终究等到了你……” 崔逸峻握紧苏雪樱的手,仿佛怕她飞了似的,眼圈红了,他强忍着泪水,只是说不出话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送崔逸峻和苏雪樱回京之后,叶绮对罗慕之说道:“苏小姐一嫁过来压力可不小呢,舅舅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了这么多年孙子,一定会催着表哥开枝散叶的,只怕到明年这个时候,苏小姐就要做娘了!” 罗慕之道:“那咱们也不可落后,等明年春闱考过,咱们也那个……”叶绮笑着拧了他一把,红着脸跑了。 有开枝散叶这样大一个动力,罗慕之读书更是加倍的用功,虽然每天都很想念叶绮,可是不到半月之期,绝不会私自回家,久别胜新婚,罗慕之的每一次回家,都成了他们的节日。 藏蓝的天幕上挂着几颗明亮的星子,忽闪忽闪如青女的眼眸,洗心居里烛火滟滟,映在叶绮俏丽的秀颜上,定窑青花蝠寿撇口瓶里斜插着几枝新剪的秋菊,今天是罗慕之休息回家的日子,前一日就派闰徵回来,说想吃叶绮做的海鲜面。 叶绮的海鲜面虽说是一碗面,却并不比海鲜锅子差多少,是用乌鸡汤熬煮鲍鱼,鱿鱼和花蛤,再用炖好的汤煮面,面条是叶绮用绿豆粉及各色杂粮做的手擀面,再加上时鲜菜蔬,罗慕之每次都会吃到面堵到喉咙再也吃不下了。 叶绮早就炖好了汤,擀了面条晾在那里,只等罗慕之回来下面了,可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仍旧不见人回来,叶绮就有点担 分卷阅读14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心,其实也不过酉时刚过而已,如果换了别人,叶绮自可以从从容容地等待,但是一到了罗慕之身上,纵然晚上一时半刻,叶绮也总会往不好处想,心里七上八下,已经派依兰到门房上问了几次了。 直到天已黑透,叶绮实在坐不住了,吩咐黄钟备车,便要出门,黄钟劝道:“夫人且别着急,三爷并未说几时从灵隐寺起身,或许功课多来得迟些也未可知,若夫人这时出去,三爷偏回来了,岂不又要出门找寻夫人?” 叶绮也觉有理,正在犹豫不定时,忽听二门上闰徵的声音:“三爷回来了!” 叶绮一颗心这才实落落地放下,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罗慕之遽然推门,满面喜色,一把抱住叶绮笑道:“等着急了吧,又让依兰去门上问了几次啊?” 叶绮轻轻打他,笑嗔道:“你也知道人家等得着急,这么晚了还不来,总怕你路上有什么事。” 罗慕之在依兰端过的铜盆里洗了手,笑道:“哪里会有什么事?以后可千万别胡思乱想了,你丈夫福大命大,你又做了那么好吃的东西,我闻着味儿也要回来的!” 一句话提醒了叶绮,连忙就要去煮面,罗慕之拦她道:“先别急,看看这是什么?”罗慕之拿出一对镶金石榴玉镯,镯子通身翠绿,无半点渣滓,一望便知价值不菲,镯子上用累丝嵌珠之法镶嵌数颗珍珠,珠子在烛光下发出淡淡的光泽。 “我的首饰已经很多了,”叶绮戴上一试,镯子大小与她的腕子正相匹配,便知道是罗慕之特意请了匠人为她打造的,“花费银子事小,只是又要选料,又要找人订作,岂不要耽误你读书?”叶绮知道这样的事罗慕之是断断不肯交给下人代劳的,必会亲力亲为。 罗慕之笑道:“谈不上耽误读书,翁先生见我读书时间长了,也会催着我出来走走,杭城对我来说太熟悉了,有什么好逛的?我就趁着那个工夫给你做了这副镯子,首饰之中,你不是最喜欢手镯的么?更何况你腕子细,带手镯更好看!” 叶绮又惊又喜,所有首饰之中她的确最喜欢手镯,可她从未说过,必是罗慕之留心她的喜好才知道的,“可你怎么知道我手腕的尺寸的?”叶绮反来复去地抚摸这一对镯子。 罗慕之握着叶绮的手,笑道:“整日捧在手心儿里的,怎么会不知道?” 叶绮眼睛一热,差点没掉下泪来,她自幼失去父母之爱,长这么大,唯一把她捧在手心里的人就是罗慕之。 罗慕之道:“那日我瞧那苏小姐钗上的南珠十分好看,旁人的妻子有的,我也要你有!”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苏小姐那支珠钗确实不菲,看起来男人并不是不肯在脂粉钗环这些事上用心,而是要看有没有一个女人让他们肯用心。 叶绮笑道:“你对我好就够了,我不与旁人攀比,况且我也比不上苏小姐,人家是国公府的嫡长女,非要跟人家比,我一投胎就先输了。” 罗慕之捏捏她漂亮的鼻尖儿,笑道:“我想表哥喜欢她,绝不会因为她是国公府嫡长女,我喜欢你,也一样,你不是国公府的嫡长女,你是公主,是我的小公主,阿绮,我想过了,咱们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女孩儿好,长得像你一样美,第二个再生儿子,凑成一个‘好’字!” 叶绮笑道:“这也是你能做得了主的么?要是第一个是儿子怎么办?难道你就不疼他了?” 罗慕之道:“疼是一样的疼喽!你若生了女儿,我就用三百颗珍珠为你穿一朵珠花,要是生了儿子么,也用三百颗珍珠穿一朵珠花,可是,生女儿就用南珠,生儿子么,就用东珠!” 叶绮笑着轻轻打他,“别胡思乱想了,快喝口茶歇歇吧……” “你去哪里?再陪我说会儿话嘛!” 叶绮笑道:“你的公主现在要变厨娘了,不然你可要挨饿了!”罗慕之这才觉得确实有些饿了,等叶绮给她端了海鲜面来,吃了十几日素斋的他差点没把碗也吞下去,幸而叶绮怕他晚上吃太多停住食,好说歹说,只吃了两碗,只觉得这面鲜甜可口,意犹未尽。 两人一面吃饭,一面说些别后之情,叶绮道:“父亲来信了,说边贸生意极顺利,叫咱们不必挂念,他与罗晴这几日就打算离开宣大一带回江南来。罗绡派玉盏送信来,说姨妈家务事忙,她暂且在那里住一阵子替姨妈理理事。” 罗慕之哼了一声,“什么姨妈事忙?分明就是为了跟那个顾颐白见面方便!她倒还有点数,知道在外面疯了几个月不回家不像话,还派了玉盏亲自来送信!”顾颐白做的是丝绸生意,蜀州又是盛产丝绸锦缎之地,顾颐白在那边慢慢开拓了局面之后就一直没回来。 叶绮笑道:“妹子大了,你做哥哥的也不能事事再拘着她,况且那边有姨妈在,断断走不了大辙的!” 罗家三个姑娘的终身都已有了着落,对罗老爷来说亦是美事一件,商家一年到头在外奔忙,因此罗老爷信中吩咐罗慕之只管好生读书,等他和罗晴过年回家时,将罗绫,罗绢和罗绡的订亲之礼一一办妥,一则趁合家团聚,二则那时罗慕之秋闱已毕,也不至耽误他的 分卷阅读14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学业。 吃罢了饭,罗慕之在烛下读书用功,叶绮靠在青檀木寿春藤的拨步床上做针线,天气渐冷,屋里已经笼上一个小小的黄铜炭盆,暖烘烘的气息挟着睡意袭来,叶绮揉了揉眼睛,看到罗慕之仍旧在灯下读书,修长英挺的背影坚实如山,叶绮微笑,一间屋子,屋子里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多么温暖的一个世界!时光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吧! 叶绮撑着起身,去厨房盛了一碗早就炖好的银耳红枣燕窝,悄悄地放在罗慕之手边,摸摸的他的茶碗已经凉了,把残茶倒掉,又添上新沏的热茶。 “你去睡吧,我还要再看一会儿书,你都给我添了四次茶了,睡着了起来,起来又睡下也不怕着凉。” 添了四次了?叶绮自己都记不得添了几次,罗慕之却记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他的心思是用在读书上还是用在哪里了,叶绮笑道:“翁先生真是英明,让你住在灵隐寺读书就对了!” “是啊,翁先生自己就是个爱妻入骨的人,所以一眼就看透了我!”罗慕之放下书卷,看看架子上的自鸣钟,已经过了亥时了,他不睡,叶绮总也不肯睡,便说道:“你去床上躺着,我看着你睡。” 作者有话要说:  化用唐?鱼玄机《闺怨》:靡芜盈手泣斜晖,闻道邻家夫婿归。 ☆、碧草含情杏花喜 叶绮道:“这是为什么?难道你不困?” 罗慕之道:“我不在家, 你一个人在屋子睡, 怕么?你自然要说不怕的,怕我担心。”叶绮不作声, 罗慕之不在家,她的确是睡得不安稳,虽然院子里有黄钟领着的几个小厮上夜, 但总有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 “睡吧!”罗慕之给她盖上木樨撒花的夹纱被,温言道。 叶绮睡思沉昏, 如罩在柔柔的薄纱中一般, 她实在困极了, 不一会儿就酣然入梦,依兰灌了汤婆子过来,罗慕之手指抵在唇边:“嘘,脚步轻些,夫人睡着了。”依兰笑着伸出食指在腮边划了两下, 羞羞罗慕之, 放下汤婆子走了。 汤婆子本是锡制的, 又灌了滚水, 虽然罩了一层绒套,仍旧发烫,罗慕之双手在汤婆子上捂一会儿,待到手热了,再去握叶绮微凉的手,如是几次, 直到汤婆子不那么烫了,才轻轻放进叶绮的被子里,叶绮做了一个甜甜的梦,她竟然梦到了从未见过面的父母,父亲母亲一人握住她的一只手,寒浸浸的屋子刹那间温暖如春,缤纷的花瓣扬扬洒洒地飘落下来,叶绮像个千娇万宠的小公主一样幸福地蹁跹旋转…… 罗慕之听到叶绮的呼吸沉重而均匀,知道她确是睡着了,这才慢慢起身,生怕吵醒了她,才要抬脚,忽然又想起来,缓缓低下身把木底素缎鞋脱掉,赤着脚走回案边…… 天气一天天冷冽起来,展眼秋闱将近,这日叶绮趁着日头正好,在绘着西番莲花的石阶上,看着依兰指挥小丫头们把大毛衣裳都拿出来大晒,主仆两个夜深人静时,也常屈指计算罗慕之秋闱之期和罗老爷的行程,算来算去,差不多罗慕之考完了秋闱,罗老爷和罗晴也就能回到杭城了,然后就要准备过年和三位姑娘的订亲礼,幸好订亲不是成亲,不过婆家来人,送订礼,然后与罗家亲近的故旧来贺一贺,主要是招待女眷,这些事有柳氏和叶绮,不必罗慕之费多少心思,到底还是让他专心准备明年的春闱要紧。 洗心居的十数枝墨菊旁逸斜出,皓态孤芳,迎着耀目而旖旎的艳阳,飒然开放,寒蕊如丝,点点斑斑,映着青砖碧瓦,袭来淡淡暗香。 “夫人,老爷来信了!”黄钟一溜小跑进来,把信呈给叶绮,叶绮接过,看那信封便觉得有些奇怪,公爹自从带着罗睛去做生意之后,家书就一直由罗晴代笔,罗晴也是个能把日子过得滋润细致的女孩子,写信必是用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的薛涛笺,就连信封用的也是素白如雪的雪浪笺,罗晴字迹玲珑娟秀,可是叶绮手里这只信封用的却是略带土黄色的粗纸,字迹仿佛是罗老爷的,却又零乱潦草。 叶绮忙折开看信,立时便觉天旋地转,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来,黄钟还等在阶下等着听叶绮的吩咐,见叶绮脸色不对,忙问道:“夫人,出什么事了吗?” 依兰也已经瞧见叶绮双手微颤,扶住叶绮:“夫人没事吧!” 叶绮在这短短的一瞬之间,心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她微阖双目,极力稳住心神,对黄钟说:“不要紧,只因今日四更天就醒了,胃口不好,早饭也没吃几口,忽然有点头晕!” 依兰道:“既如此,我叫安大嫂子给夫人炖碗赤豆甜汤。” 叶绮摇摇手,“不必了——等等,安大嫂子一会儿要去买菜的吧,你让她先别去了,等我的吩咐,依兰,你快去叫……”话未说完,见黄钟仍旧茫然地站在地下,强笑道,“你先去吧,等我歇一会儿,精神好些了再叫你,回去别跟琢言说,她大着肚子,没得倒来担心我!” 黄钟去后,叶绮小声说:“依兰,跟我进来!” 依兰会意,将小丫头一一支开,才随叶绮进了屋,关上门, 分卷阅读14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叶绮颓然坐下,声音依然控制不住的打颤:“出大事了,公爹和罗晴被人绑了!” 依兰骤闻这样的噩耗,也是六神无主,这些年来,她一碰到事就习惯性地问叶绮,而叶绮在崔府时一般是自己拿主意,嫁过来之后就会去找罗慕之商量,所以依兰下意识地说道:“那该怎么办哪,夫人?要不要去告诉三爷!” “不行!绝对不行!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秋闱了,这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三爷知道!”叶绮口气决绝,这是方才她在檐下万马奔腾地一瞬间所做出的第一个决定。 “夫人,你方才要我去叫谁?”依兰这时才反应过来,叶绮在门外时一定是怕黄钟知道了走漏消息才打住不说的,“老爷和晴小姐怎么会被人绑的?被谁绑的?要不要紧啊?” 叶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壶里还温着才沏的热茶,依兰倒了一碗,端给叶绮,叶绮道:“我要凉水!” “这天儿越来越冷了,夫人还是……” “快去!” 依兰倒了凉水来,叶绮一口气灌下去,心肝肺这样一冰,才不像刚才抖得那样厉害了,叶绮道:“信上说老爷和晴儿从宣府起程,走到中条山时,被一群草寇所劫,老爷久经世道,晴儿也十分机灵,那些贼人并不知道他们劫的是杭城罗家的当家,但他们看到老爷和晴儿穿戴华丽,随身奴仆众多,也知咱家必然富贵,开口就是一百万两银子不还价,一手交银一手交人,若一月之内咱家没人去交接,他们就……” “一个月?中条山在哪里?一个月能赶到吗?去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些贼寇不会收了钱又不放人吧?” “中条山在山西与河南交界之地,是个两不管的地方,难怪会有贼寇——我以前听舅舅说过,这种图财的贼寇一般交了钱就会放人的,他们也怕收了钱不放人,传扬出去坏了名头,断了以后的生财之路!我现在只怕一件,就怕这些人不是真正的贼寇,而是罗家的仇人假作贼寇图财又害命的……” 依兰吓得捂住嘴巴,叶绮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总之无论如何也要把公爹和晴儿救出来!” 凭叶绮怎么聪明机变,依兰如何伶俐,两个官家长大的贵女豪仆还是头一遭碰到这样的事,依兰怯怯地问道:“一百万两?夫人拿得出来吗?” 叶绮沉吟道:“婆母生前留下的嫁妆差不多也够了……”事出危急,其实要动用罗家的钱也并非不能,可那样一来就得兴师动众,裴氏知道了,柳氏知道了,罗家上下主仆知道了,不消两日,整个杭城就都会知道罗家当家老爷和罗家未来的继承人一起被绑生死未卜,那样,罗慕之的秋闱就别考了,而商场如战场,与罗家竞争的那些商家若在此刻落井下石,连罗家现有的生意都会受到不可估量的影响。所以,权衡利弊,还是她一个人悄悄解决最好,为了罗慕之,为了罗家,她情愿孤身犯险! 她也顾不得这一百万两其实是林夫人留给自己儿女的,罗慕之未来的仕途,罗绡的嫁妆都要用这些钱来打点,至于罗老爷事后会不会拿出钱来贴补更不在叶绮的考虑犯围之内,她只知道,如今处于险境的是罗慕之的亲生父亲和嫡亲侄女,就是让罗慕之来选,他一定跟叶绮做同样的选择。 依兰却跟叶绮想得不大一样,她从来都是处处维护叶绮的,这时突然反应过来,叫道:“哎呀夫人,不对呀!二爷不是正在河南吗?那里不是离中条山更近吗?老爷怎么不给二爷捎信?” “捎信了,二哥也已去过中条山,可他只带了两万银子,贼人原说半个月之内就要这一百万两到手的,收了二哥的两万银子,才答应宽限到一个月。” “啐!没良心的!自己亲爹亲侄女被绑了,他只肯出两万银子,二爷这是为自己留后手呢!”依兰愤愤道,“啊呀,夫人不想让三爷知道,可二爷如今已知道了,会不会在家书中走漏了消息。” 叶绮道:“这倒不会,二哥行走商场多年,知道一旦公爹和晴儿被绑的事走漏了风声,罗家的所有生意都会受到影响,他就是为了他自己,也一定会严守秘密。”这也是目前为止叶绮唯一感到欣慰的事,罗应之大概也知道林氏夫人的嫁妆有多少,也应该早就算到罗慕之会自己出银子救爹了,所以他才会不着急,贼寇收了两万两银子宽限到一个月,只怕也是罗应之与山匪交涉的结果,他是早就算准了杭城到中条山的路程。 “且不说二哥的事,我方才想让你叫玉盏来,就是为了这事,她会武艺,趁她来替罗绡送信还没回蜀州,让她跟着咱们也有个照应,罗绡那里我自会写信对她说,还有咱们离开杭城的理由……我想过了,目下正好有表哥跟苏小姐成亲之事,我可以对慕之说舅舅家实在忙不过来,需要我回京一趟,琢言快生了,黄钟自然是不能跟咱们走的,再者,他也得留下看家,这样咱们主仆两个再加上玉盏……再有……叫上吕管事,他是管理婆母嫁妆的总管,忠心耿耿,经验老到,另外……”叶绮沉吟,“我想请志远镖局的人护送咱们,这事让吕管事去安排,镖局的人也自会对咱 分卷阅读14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们的行踪保密!” 作者有话要说:  唐?温庭筠《汉皇迎春词》碧草含情杏花喜,上林莺啭游丝起。 宝马摇环万骑归,恩光暗入帘栊里。 ☆、千金散尽还复来 “那银子怎么办?一百万两!得雇多少大车啊?”依兰急道。 叶绮于经商财货之道到底比依兰懂得多, 抚慰她道:“商家远途出行带的都是银票, 到了中条山,咱们也只好到钱庄里一点一点地去取银子, 但任何钱庄都不可能在一日之内拿出一百万两来,一般也就是一万,若看在罗家的体面上, 至多不过两万,所以咱们就是到了那里, 要把这一百万两都取出来, 总要两个月吧, 这些都不要紧,只要慕之考完秋闱,也不怕旁人知道此事,就算罗家损失了一百万两银子又怎样?只要人没事,银子可以再赚!” 依兰不语, 叶绮勉强打起精神, 事不宜迟, 她需要尽快安排好一切起程, “依兰,你去拿脂粉来给我理理妆。” 叶绮的妆容早被汗水花了,她现在就是咬碎银牙也不能让其他人看出破绽,依兰取过宣窑瓷盒,用紫茉莉种研碎配了上料制成的水粉为叶绮匀面,又用玫瑰花瓣拧了汁子配了花露做的胭脂为叶绮抹唇拍脸, 妆饰已毕,果然容光焕发,叶绮道:“好了,依兰,先把黄钟和安大嫂子叫来,再去找玉盏和吕管事过来,记住,别叫这两拨人朝了相,先叫玉盏和吕管事在外面等着,看着黄钟和安嫂子走了再让他们进来。” 依兰领命出去了,不一时,黄钟和安大嫂子进来,叶绮笑道:“果然是早上饮食不周,喝了一碗红枣羹觉得好多了!老爷的信上说,他路过河南还要同二爷处理些生意上的事,只怕要晚来些日子。”黄钟和安大嫂子见叶绮粉面含春,也不疑有它,叶绮道,“如今却有一件要紧事,方才舅舅家忽然派人传信,我娘家表哥蒙圣上赐婚本是件荣耀之事,可惜舅舅家人少,来往宾客又多,竟忙不过来了,我蒙舅舅和舅母养育之恩,此事义不容辞,不过这两日便要回京,我怕扰三爷读书,也不去跟他告别了,黄钟,等闰徵或青果儿来家时你让他们给三爷捎信儿吧。” 黄钟答应了,叶绮道:“千万好生看家。” 黄钟道:“夫人放心。” 叶绮道:“琢言的身子一天天沉重,洗心居的事半点不要她做,按理说我该照应她些才是,没想到又不能了,黄钟,你多体贴体贴她。” 黄钟感激道:“不敢当,夫人处处照拂我们夫妇,您只管放心出门,家里的事您就放心吧。” 叶绮点头,又对安大嫂子说道:“三爷那边,本是隔三日炖一次汤给他进补的,如今我一走,三爷只怕连初一十五也不回家了,烦劳大嫂子隔一日就炖一次燕窝或是鸡汤给三爷。” 安大嫂子答应了,叶绮想了想,又说:“乌鸡要去西湖下街买鸡舌乌黑,肉骨俱乌的,燕窝要用血燕,去三爷的铺子里找吕管事的儿子要,叫他亲自挑给你,炖的时候加点椴树蜜。” 安大嫂子道:“知道了!” 叶绮“嗯”了一声,又说:“乌鸡要早上去买,早上的才都是从乡下新进来的,新鲜!” 安大嫂子笑道:“夫人放心吧!” 叶绮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似乎觉得该嘱咐的都已嘱咐了,却又茫然若失,心里舍不下罗慕之,却又不得不暂分离,沉思片刻,知道迁延也是无益,才遣散了诸人,又叫了吕管事和玉盏进来。 吕管事是久经世道的老家人,玉盏也聪明爽利,不消叶绮多说,各人就依命行事去了,好在吕管事那边安排得极快,到了第二天,车马路凭也备齐了,镖局子的人都请好了,银票也打点好了交给叶绮,事不宜迟,罗家几个人即刻由志远镖局的总镖头曹学武带领十几名镖师护送,出门远行。 由杭城北行,经安徽进入河南,虽是深秋时节,江淮一带自有一番别致风光,只是诸人怀着心事,无心赏景,一路上日行夜宿,倒也顺利,原在他们离开杭城之时,吕管事早派了两三个人带了几匹良种快马,马歇人不歇地提前赶到开封找罗应之打听消息,等叶绮等人到了信阳时,那几个探听消息的人已经从开封折返,在信阳与他们会合了,听罗应之说,罗老爷跟晴儿衣食周全,倒不曾被为难过,只是赎人的期限不能误。 叶绮听了,稍稍松了一口气,说道:“咱们路过开封时叫上二爷一起去中条山,多一个人总多一份照应。” 不想回事的人说,罗应之知道杭城家里有赎人的来了,立刻说陕西还有一桩急事需立即处置,这时早已离开河南了。 叶绮叹了口冷气,吕管事拈着胡须冷笑道:“二爷这是怕跟着咱们去中条山丢了荷包,早早地金蝉脱壳啦!” 叶绮道:“早也没打算指望他,如今只求顺顺当当地让老爷跟晴儿脱身便好。” 几个人继续赶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快到南阳的时候,总镖头曹学武腿上的旧疾发作,先是行走不便,后来骑马也困难了,只好坐车。曹学武原是志远镖局中武艺最强的,曾与五六 分卷阅读14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个入行十年以上的镖师对战也不落下风,这次吕管事花了大价钱才请到他亲自出山,因他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吃了近二十年镖局子饭,各地黑道白道人头极熟,因此他一病,吕管事和叶绮都十分担忧。 这日曹学武实在支撑不住了,眼见到中条山少说还得十日路程,便翻出随身的一个茧绸包袱,对叶绮道:“咱们志远镖局跟罗家也是老交情了,夫人这趟镖非同小可,曹某本该赴汤蹈火护送夫人的,无奈身子这样不争气,这里头是二百两银子,请夫人收好,夫人若可容谅,曹某便感激不尽了!” 叶绮不懂镖行规矩,向吕管事投去询问的目光,吕管事便将叶绮拉到一边,低声道:“这原是道上的规矩,镖局收了主顾的银子便是要舍了性命护卫咱们的人财平安的,就算路遇匪人而受伤,主家不过给些诊金罢了,何况曹镖头是自己突患疾病,与咱们没半分相干,而且他既无法护卫我们到中条山,便是签了契书未行履行,照规矩,咱们不但不必给他酬金,就连先付的一半定金也可退回,宽厚些的主家也不过赏些路费就算尽了情谊——不过,咱们跟志远镖局毕竟不是一日两日了,夫人若要施恩,至多把定金的二百两银子都赏了他,曹镖头必定会记咱的好处。” 吕管事跟镖局子打了十几年交道,这样的突发状况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过,叶绮点头道:“定金就赏他吧,不过……此地离杭城已远,到中条山也还有好几日的路程,前不着村后着店的,让曹镖头拖着腿疾回去,路途颠簸只怕于他的病不利,镖头是靠好身板吃饭的,有病还是早治为好,这里离南阳已近,不如选先带着曹镖头去城里看看有什么好医家,安顿他住下治病休养之后咱们再走。” 吕管事赞道:“夫人真是宅心仁厚,就依夫人吧。” 叶绮和吕管事出来,对曹学武一说,曹学武自是深谢不已,一行人很快进了南阳城,吕管事打听之下,听说南阳最好的医生是城南妙手堂的胡一爽,回来禀报,叶绮听到胡一爽的名头,对曹学武笑道:“恭喜曹大哥,你的病不用愁了!” 曹学武与众人不解,叶绮问吕管事道:“这位胡一爽是不是四年前来南阳行医的?” 吕管事道:“夫人怎么知道?” 叶绮连连点头道:“这就是了,我在京城时便知道他的大名,本是位太医,医术是极高明的,所擅长医治的就是腰腿足疾,那年舅母不小心扭到了腰,疼得半年下不了床,京城里的大夫看了个遍,就连太医也请了四五位,总不见好,后来还是舅舅的一位同僚推荐了胡一爽,为舅母诊治了半个月,竟然好了,连病根儿也没留下,听说宫里的太妃们都十分器重他呢。”其实在太医院供职,擅长治疗 腰腿足疾其实并不算吃香,皇帝皇后正当盛年,嫔妃王爷公主们年纪更轻,也只有住在康宁殿的太妃们多有腰腿疾病。 吕管事有些疑心,问道:“果真?那这位胡太医不在京城高就,跑到南阳来做什么?” 叶绮执了松花色的绢子掩唇笑道:“这位胡太医虽然医术高明,却有一件,太贪财,四年前有一次太医院该他当值,裕太妃犯了足疾,召他入侍却不见人,原来京里有一位富户恰好生病,只因给的银子多,胡一爽竟顾不得正在当值就去了,也是他合该倒霉,裕太妃那次病得不轻,连忙从宫外召了好几位太医来诊治才算止了痛,病愈之后人都瘦了一圈,胡一爽当值时私自外出被严责,革去了太医之职,后来听说他出京自谋出路去了,没想到竟来到了南阳,真是天缘凑巧。” 曹学武道:“这都是托了夫人之福,带了小人来南阳治病,才有这样的际遇,夫人的恩德曹某没齿不忘。” 叶绮道:“曹大哥何必客气,咱们快点赶到妙手堂治病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李白《将进酒》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嫣然摇动冷香飞 妙手堂是一座两层楼阁, 青砖碧瓦, 门上高悬一块乌木青地錾银大匾,上书“妙手堂”三字, 楼前植着几株苏铁树,葱茏蓊郁,与朱红的柱子相映成色。 叶绮向吕管事笑道:“看来胡一爽赚了不少银子, 才四年的工夫就起了这样气派的一座楼,连京城的医馆都难与之媲美。” 吕管事微笑道:“不知宰了病人多少钱……” 掀起金丝镶边湖色软缎帘子进去, 只见厅堂阔朗, 两溜朱色雕花长窗皆糊着秋香色蝉翼纱, 堂内却左右坐着两个人,一胖一瘦,瞧着都是医家打扮,吕管事上前询问:“请问您二位哪个是胡大夫?” 那个五短身材的胖大夫说道:“我们两个都不是胡大夫,我们也是医家, 租了胡大夫的医馆坐诊行医的, 胡大夫在楼上, 只是他的诊金可贵, 进门就要十两银子。” 胡一爽敢将医馆租给他人行医,也不怕会被抢了生意,可谓艺高人胆大,不过依照胡一爽生财有道的性子,租价必定不菲,吕管事悄声笑道:“行医不忘收租, 如此会赚钱,这位胡大夫没做商家真是屈才了!” 叶绮嫣然,说 分卷阅读14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道:“上楼去吧。” 吕管事在前头,依兰和玉盏护着叶绮随后,志远镖局的几位镖师用半块车板抬着曹学武跟在后面上了楼。 二楼的红檀八仙莲花嵌岫玉石桌子后面,坐着一个面色青白的中年人,两撇鼠须向上翘着,见到吕管事等人,站起来淡淡施了个礼。 吕管事还礼,让人把曹学武抬到前面来,声音宏亮地问道:“阁下可是胡一爽大夫?我们这里有一位兄弟患了腿疾,请大夫给瞧一瞧。” 胡一爽微微点了点头,先看看吕管事剪绒软胎帽子上镶的两颗硕大的南珠,又看看他拇指上带的蓝田翠玉扳指,最后透过人丛又看向叶绮的七宝翡翠坠子,玉盏见胡一爽的眼神往叶绮身上滑,闪身挡在了叶绮之前,她身手敏捷,立时遮断胡一爽的目光,胡一爽倒不以为意,见玉盏虽然做丫鬟打扮,头上那支金镶红宝蝴蝶簪上的红宝石却光彩耀目,立刻满面春风地打了几个躬,笑道:“几位里边儿请,在下这就为这位爷诊治。” 众人将曹学武带着床板一起放到胡一爽的诊床上,胡一爽净了手,查看曹学武的那条伤腿,问他如何得病,病了多久,病时如何疼痛,思索片刻,又按他的脉搏,又思索片刻,嘴角一勾,笑道:“好治!” 众人尽皆欣然,曹学武更是喜笑颜开。 “只是这诊金么……”提到诊金,胡一爽的两撇鼠须都变得金光闪闪了。 叶绮道:“好说,你开个价吧!” 胡一爽道:“几位看起来像赶路的,我也不耽误你们的大事,这位爷的腿只消在我这儿住上两天工夫,再带上药,你们只需让他坐车休养,我包他不出半月便可见效,诊金也不贵,就给三百六十六两,咱们图个吉利,然后你们走的时候药钱另算。” 这一下狮子大开口,先把曹学武吓了一跳,他身上统共就有罗家预付的二百两定金,叶绮不向他收回一分一厘已是宽厚,剩下的钱可让他去哪里讨?若再算上药钱,还不知要多少银子,曹学武是个侠义勇武的汉子,当即一咬牙,回头对叶绮道:“在下这条腿还值不了这许多银子,请夫人开恩,拔一位镖局的兄弟送我回杭城便罢。” 叶绮不答,只微笑着看向胡一爽,道:“胡大夫,医家以救死扶伤为先,您若治好了我们这位曹大哥的病,我们自然重谢,而且会将胡大夫之德扬播四海,只是单诊金就三百多两,这样的价格比京城最好的医馆还要足足高上十倍,记得当初京城首富郎六先生请大夫,诊金也才不过要了一百八十二两。”那位郎六先生便是当初曾召胡一爽诊病的富户,胡一爽便是为了他才耽搁了为裕太妃出诊。 吕管事在叶绮耳边轻声道:“夫人压价,小心这黑心大夫给曹镖头治病时动手脚。” 叶绮微笑摇头不语,她笃定胡一爽没这个胆子,胡一爽认钱,却十分爱惜自己的名声,万一他医术有阙的名声传扬出去,岂不断了财路? 果然胡一爽听到叶绮揭他的短,气焰顿时矮了一截,尬尴地咳嗽两声,摸着额头说:“这个么……南阳不比京城,俗话说‘物以稀为贵’,京里的高明大夫多,互想争竞之下压低诊金也是有的……”胡一爽自知这番唬人的话难以自圆其说,声音渐低,只得转了话头道,“也罢,诸位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今儿就只当我做个义诊让各位替我宣扬一下医术,只收一百九十九两吧!咱们来日方长,长长久久,哈哈!” 一百九十九两算义诊,这位胡一爽还真敢张嘴。 曹学武暗忖,这辈子终究是要靠拳脚吃饭的,这一百九十九两虽然如同被拦路抢劫,但听得罗夫人说姓胡的医术精湛,想必定能医好自己,也罢,就只当破财消灾了,便说道:“好吧,就这样!” 胡一爽立刻喜上眉梢,笑道:“这位爷真是个爽利人,您放心,胡某若不能药到病除,您只管砍了我的腿去!” 一行人找了间客店住下,陪曹学武治病,胡一爽果然厉害,过了两天,曹学武竟能下地行走了,疼痛也渐渐消失,胡一爽鼠须一颤一颤,笑道:“尽量坐车,少走动,我这里再给你开一个月的药,吃完之后,我包你健步如飞!” 曹学武身上的钱已经花完了,哪里再有钱买药,连忙说:“算了算了,药就免了吧!” 胡一爽眼珠子一瞪,道:“我话先说在前头,病呢,我是给您治好了,三年之内若再患腿疾只管来找我,可您不服药,就除不了病根儿,三年之后若再犯病,到那时可就是雪上加霜,更难治喽!” 曹学武踌蹰难决,叶绮朗声道:“一个月的药多少钱?” 胡一爽眉花眼笑,说道:“咱们只当交个朋友,你就给一百两银子吧!” 叶绮道:“吃了您的药,曹大哥的腿疾就算除根儿了,对不对?” 胡一爽笃定道:“对!除非再受外伤,否则这腿疾绝不会再犯!” 叶绮道:“好,就是这样,你给我们抓药去吧!” 曹学武急道:“夫人,这怎么行……” 叶绮执着浅杏色丝绢的手轻轻一按,止了曹学武,“‘留得青山 分卷阅读15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在,不怕没柴烧’,我敬重曹大哥是条汉子,这药钱罗家来出,罗家与志远镖局合作不是一年两年了,曹大哥若推拒,就是见外了!” 曹学武感激之极,冲叶绮一抱拳,朗声道:“夫人出的银子等回了杭城自是要还的,只是这高德厚谊,曹某却是难以为报,大恩不言谢,以后夫人若有用得着我曹学武的地方,只管开口,保管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两边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连吕管事都默默地拈着花白的胡须微笑颔首,心想别看罗夫人年纪不大,却有一副侠义心肠,且为人的胸襟气魄竟不让须眉,三爷往后不管入经商还是入仕,有这样一位贤内助辅佐,何愁没有前程? 胡一爽本已对曹学武继续赶路的事打了包票,况且就算不打包票,曹学武也必是要舍身护卫叶绮等人的,众人离开南阳继续北上,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临近中条山之时,吕管事早已先行派出几个人探听消息,得知中条山的确有一座青云寨,专以打劫过路客商为生,寨主名唤柴雄,手底下一千多人马,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官军几次想剿灭青云寨,总是铩羽而归。 叶绮听了探听到的消息,反而略有几分安心,这群匪人既然是图财的,那么公爹和罗晴自然是性命无碍了,财物折了就折了,只要人好好的,以后自然可以赚回来。 众人继续前行,这日到了中条山下,吕管事对叶绮道:“这次咱们打交道的都是些山匪,夫人坐在车里别出来,一切让我来跟他们交涉。” 叶绮沉思一瞬,道:“也好,一会儿您见机行事,能顺顺当当地把公爹和晴儿赎回最好,若那些匪人有什么别的心思,该我出面时,也顾不得了。”叶绮想,罗家的男人一个都没来,她只好独挡一面,想来大姨母执掌林家这么多年,什么风风雨雨没遇着过,还不是要靠自己,难道女子就不能出头露面了? 吕管事自然明白叶绮的想法,答应了一声,扬声吆喝着众人驱车打马直奔青云寨而去。 青云寨所在的中条山重峦叠嶂,山岭险峻,还未至寨前,先有翠绿连绵的山峦矗立眼前,这里风光壮丽,由于终年雨量充沛,植物分外茂密,山脚下错杂着阔叶树和油松林,还有一些树叶绮却不认识,吕管事一一指给叶绮看,皆是如杜仲、黑椋子、猕猴桃和漆树等珍贵树种,听吕管事说,再往山里走,甚至连香树、山白树、牛鼻酸、红石极、青檀都有,叶绮不禁感叹,守着如此遍地是宝的地方,何必要做贼寇呢?……读&文&少(女)附费@  吕管事说,这些树虽然珍贵,却都是官家的,普通百姓在此砍伐倒还没人管,只要一拿到市面上出手,就要吃官司做牢,起先青云寨的柴雄招呼了几百号人也是为着偷树的,可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中条山乃交通要冲,过路的富商甚多,偷伐树木还不及打劫来得容易,既有这样无本的生意可做,谁还愿意下力气赚钱? 作者有话要说:  化用宋?姜夔《念奴娇?闹红一舸》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满天风雨下西楼 又走了一段路, 就见到两个巡山的喽啰, 皆是淡黑色衫裤,头上包着黑头巾, 吕管事抱拳道:“两位英雄辛苦,我们是罗展霖的家人,前来拜会贵寨柴寨主并接我家老爷与小姐回家。” 两个喽啰显然已经得到上头吩咐, 打量了一下吕管事诸人,其中一个酒糟鼻子的喽啰便说道:“寨主就在左近, 请跟我们来。” 吕管事道:“且慢, 两位兄弟, 你家寨主既然做这个买卖,就该讲诚信,咱们是真心诚意地来赎人的,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又没误了期限, 如何肯欺瞒于我们?” 吕管事久经世道, 对青云寨的寨主柴雄也略有所知, 知道寨主见客, 必定要将来客请上山去,在正堂大张旗鼓地接待,一则来赎人的都是来给山匪送金银来的,表面上总要客气一番,二则让来人见识见识自家地盘的风光,也有炫耀之意。 听吕管事质问, 那个酒糟鼻子的喽啰说道:“寨主现今果真是在山脚的得月院,我们好心引你们前去,你这位爷还要疑心咱们,不信拉倒,”对另一个喽啰说道,“刘洪,咱们走,让他们慢慢在这山里找吧!” 叶绮在车里听到他们的对话,暗暗心急,心想这两个小喽啰对他们都这样为难,不知公爹和晴儿现在如何? 只听曹学武喝一声:“回来!谁不知道你们青云寨接待赎人的来客都是在山顶的百岁堂?当咱们不知道底细么?柴雄在得月院是不是?好,那就让他好好歇着吧,叫你们二寨主来见我!” 曹学武腿疾渐愈,其时已能行走,但叶绮为了稳妥,上山之前仍旧买了一顶滑竿让人抬着他,这时曹学武虽然坐在滑竿上没站起来,但话声响亮雄浑,颇有气势。 两个喽啰面面相觑,青云寨的人都知道大寨主和二寨主是一母同胞,且二寨主足智多谋,平日就是大寨主还要让二寨主三分,此人出言有恃无恐,只怕与两位寨主有些渊源,两个喽啰皆是一般的心 分卷阅读15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思,不可一视的倨傲立时换作满面春风,那个叫刘洪的喽啰笑道:“这位爷贵姓?怎么称呼?小的们不敢欺瞒几位大爷,咱们柴寨主确实在得月院,寨主是知道这几日必有贵客到来,早几日就挪到得月院居住相候了,而且寨主担心几位贵客不识路径,特意遣了十几个弟兄日夜在山脚下巡逻,只要杭城的客人一到,便要小的们带路去得月院,不信,大爷瞧瞧令牌!” 说着,拿出一面镀金一面镶银的令牌,曹学武翻到镀金的一面察看,见上面刻着“青云寨”三个字,“云”字却少写一横,便对吕管事低声道:“这令牌是真的,看来柴雄确实在得月院等咱们,只是他不迎我们上山,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吕管事隔着深青色镶花软帘旁边与叶绮低声商量:“夫人,柴雄在得月院等咱们,其中一定有变故,您看……” 吕管事一向果断,此时竟也拿不定主意,说明情势的确进退两难,叶绮沉吟一瞬,说道:“去得月院。” 其实叶绮和吕管事都担心去了得月院会掉进柴雄的陷阱,但一则他们已经到了青云寨的地盘,如果柴雄处心积虑要对他们不利,就算不去得月院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二则他们不远千里的来到中条山,就是为了救罗老爷和晴儿的,现在什么都还没弄清楚就先逃走,那么被绑票的一老一小连最后的一线生机也没有了,这个时候叶绮特别想念罗慕之,如果有他在,就算前方再危险,叶绮都会觉得有所依靠。一想到罗慕之,叶绮就有了力量,此时此地,如果是罗慕之前来,为了父亲和侄女也一定不会后退,所以就算是龙潭虎穴,叶绮也决定要闯一闯。 吕管事听得叶绮吩咐,也明白她的想法,只是又提醒了一句道:“要不要在此地留几个人?” 叶绮深以为然,如若柴雄请他们去得月院果然不怀好意,一旦有变,总要有个通风报信的人才好,可是就这样白眉赤眼儿地留人等着太着痕迹,刘洪和酒糟鼻子两个眼线就在跟前杵着,就是留下人,也难免被青云寨的人给制了去,那边刘洪正殷勤地请罗家一行人:“众位请啊,小的给你们带路……” 正在叶绮踌蹰之际,忽然曹学武痛苦地□□起来:“哎哟……我这腿怎么这么疼呀,钻心地疼,一定是那黑心大夫的药不管用……” 叶绮隐在帘内还不曾看见,吕管事却恰好看到曹学武一边□□一边眼睛闪闪地眨了两眨,吕管事唇角含着不易令人觉察的笑意,嘴上却焦急地问:“怎么啦,曹镖头?可是腿疾又犯了吗?” 曹学武痛苦地按着腿道:“是啊,怕是走不了……” 酒糟鼻子的喽啰背靠一棵落叶松树,拄着长刀,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你们不是有滑竿吗?抬这位爷过去不就是了!” 抬滑竿的短工闻言便要抬起曹学武,只听曹学武更加高声地叫起来:“要死啦!不知道老子的腿刚刚接了骨么?”其实曹学武的腿疾不过是昔年的一些旧伤遇上天气变冷而发作,根本不曾骨折,又哪来的接骨?只是酒糟鼻子又哪里知道? 吕管事过来呵斥两个短工:“没用的东西,不是嘱咐过你们曹大爷的腿要千万小心么?都给我下去?”吕管事掀了掀曹学武腿上搭着的绒毯,转身对酒糟鼻子和刘洪说,“我们这位曹镖头确实伤得不轻,看来挪是挪不了了,不如这样,你们二位一个留下来守着曹镖头,另一个给我们带路去得月院。” 酒糟鼻子和刘洪相视一瞬,酒糟鼻子跳出来说道:“好,那么我来守着这位曹爷,刘洪大哥带你们去得月院。”他为人滑溜,眼见曹学武不过废人一个,他留下来守着是半点无虞,而刘洪给罗家一行人带路,万一路上这帮子人出个什么计谋,却是寡不敌众,他可不愿以身犯险,故而抢先说要留下来陪曹学武。 刘洪却不曾想到这些弯弯绕,就说:“好吧,那么各位请跟我来。” 罗家众人跟着刘洪向东而行,叶绮只觉微微一动,马车缓缓而行,她透过浅碧色的绡纱向外看,不知车子七拐八弯地走过多少岔路口,不时又有三五成群地喽啰驻防各地岗哨,叶绮心想,这通往得月院的山路如此崎岖诡谲,一旦进入,没有青云寨的人领路是万难出来的,更何况到处都有喽啰把守,莫说不认得路,就是认得路,他们这些人也拼不过对方,若是那柴雄使奸又该怎么办?方才曹镖头明明是假装腿疾留下来想要接应他们,可他孤身一人,难道又有什么好办法? 正在叶绮心中七上八下的时候,听到刘洪在车外面扬声道:“回禀寨主,罗家的人到了!” 看起来柴雄果然在此,叶绮也不好总坐在车里,拿过一块厚厚的幂首巾遮脸,从车里走了下来。 一进得月院,叶绮便不禁纳罕,心想这样一个山匪住处,却像朱门绣户的别院一般,跨过雕漆福寿连绵大门,转过刻着莲花碧桃的影壁,进去便是一个轩敞的大院子,院里花木葱茏,虽无名贵花卉,各色山花野卉却灿然开放,红黄蓝紫开得好不热闹。叶绮想,这院子倒也别致,没想到柴雄一个占山为寇的粗人,还有这般情趣。 守门的小喽啰通禀一声罗家人来了,便 分卷阅读15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立刻有两个侍女打扮的女子来引他们往里走,依兰悄悄伏在叶绮耳边说:“瞧这个寨主,还有侍女伏侍,真会享受啊!” 叶绮小声道:“少说话!”其实叶绮心里也这样想,只是前路未知是吉是凶,令她心绪烦乱。 走到第二进院子,只见迎面一个虬髯大汉正倚着大狼皮褥子负暄,一边立着一个赭衣喽啰,一个用拂麈为他驱赶飞虫,一个手里捧着个水晶荷叶盘子,里面装着切好的水果,看起来这大汉就是青云寨的寨主柴雄了。那柴雄见得罗家诸人来到,倒不拿大,反而满面笑容地站起来拱手道:“各位就是罗家的贵客吧,从杭城一路赶来辛苦了,快看座!” 早有喽啰们搬来几只黑檀祥云献瑞的圈椅,请罗家诸人坐下,叶绮心里记挂着公爹和侄女,哪有心情安坐?只是她是妇道人家,在这匪寇之地不好贸然出言相询,吕管事自然明了此意,劈头便问:“柴寨主不必多礼,咱们不远千里赶到这里就是为了赎人的,如今还请柴寨主把人带出来让我们看看,我们罗家也好兑现答应过寨主的那件事!” 听吕管事说要见人,柴雄肌肉虬结的脸上现出几分尬尴,笑道:“这承诺嘛……当日我是答应过你家二爷,一月之内拿银子来,我们就放人,对不对?” 吕管事道:“对呀!如今一月之期并未过去,我们已经赶来了,青云寨当然得放人了,外面都知道柴寨主英雄了得,言出必践,所以青云寨才有今日之势!方才我们来到寨门之外时,已知此来必能将我家老爷与小姐接回,故而已经命人往杭城送了回信,让家里人安心等待!”吕管事在见到柴雄之时,便知此次赎人之事必定起了变故,他这几句话明为褒奖,却暗含弹压之势,就是想告诉柴雄若想耍花招,青云寨不守信约之事必会天下皆知,到时候柴雄再想做这门生意可就没有人肯信他的,也无异于断了自己的财路! 作者有话要说: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 唐 许浑《谢亭送别》 ☆、来如雷霆收震怒 柴雄不是傻子, 岂能听不出吕管事话中之意, 黝黑的脸上红了一红,轻轻咳嗽一下, 说道:“这个……当时我答应的是,一手交银子,一手交人, 对不对?” 吕管事道:“不错,银票我们已经带来的, 只是柴寨主久在道上混的, 理应知道, 这一百万两银子要兑出来总需要些时日,这不要紧,总之只要你们交人,我们罗家不会少给一两银子!” 柴雄呵呵笑道:“所以,我们青云寨收了银子, 交了人, 就不算违背承诺, 对不对?” 吕管事不明白柴雄为何总是绕着弯子说话, 只得答道:“是啊!” 柴雄笑道:“所以么,我们现在已经收了银子,也已经交了人,虽然这笔生意没跟罗家做成,但到底是兑现了一手拿银子,一手交人的承诺啦!” 叶绮听得这话, 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也顾不得自己是妇人,焦急道:“柴寨主这话什么意思?是谁先来赎人的?还是柴寨主根本就不想交人,只是戏弄我们!” 柴雄见叶绮一身淡黄色锦缎对襟芍药裙褂,虽然头上遮着幂首巾看不见插戴,但腕子上一对镶金石榴玉镯显然价值连城,便知是罗家的主子,柴雄笑道:“夫人莫急,我柴雄向来说一不二,当日我可真真只是答应一手交银一手交人,却未曾答应一定得与罗家做这笔生意,那自然是谁给我银子,我便把人交给谁喽!不过你们放心,诸位接不到人,我自是一两银子也不会拿你们的!”说着抬脚便想往外走。 叶绮听柴雄这般不讲道理,幂首巾下的粉面早已经气得变了色,只是身在旁人的地盘无可奈何,到底是吕管事经验老道,片刻之间便想到一定是有罗家的对头得知罗老爷祖孙两个被绑票的消息,先拿了银子来半路截胡,他反应极快,忙伸手拦住柴雄,镇定了神色道:“敢问寨主是谁将罗家祖孙赎走的,若蒙赐教,我们罗家必定重谢!” 柴雄嘿嘿笑道:“这就对不住了,我答应过那位客人绝不能透露人家的身份,柴雄言出必践,您就是给我十万两银子,我也不能告诉您——诸位一路辛苦,若要在我这小地方盘桓几日,我柴雄好吃好喝伺候众位,若想走时,我的手下自然会给你们带路送你们出中条山,告辞!” 吕管事和众位镖师们还想去拦柴雄,可柴雄身边人多势众,吕管事他们哪里拦得住?若要强行动武,必定是吃亏不讨好,叶绮道:“众位大哥住手!” 柴雄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笑道:“还是这位夫人识时务,柴某走了,你们请便吧!”笑着扬长而去。 柴雄刚出门,得月院里一个中年喽啰就走上来施礼,恭谨道:“小的是得月院的管家李进,奉寨主的命,给大爷夫人送饭来了!请各位慢用,各位若想逛逛时,只要唤小的一声,若想离此回杭城呢,也只唤小的一声,小的立刻给你们带路,只是有一样,不许各位离开得月院乱走,若不然,休怪小的不敬!” 李进说着时,饭菜已经流水价摆了上来,酱驴肉,清蒸鳝鱼,红烧 分卷阅读15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兔肉,秋荠菜馅饼,茼蒿炒腊肉,山蘑炖野鸡,地衣鸡蛋汤,饭是一大篓雪白的大馒头和一大桶精米白饭,另有四五坛子陈年的新丰酒,虽不及罗家的江南饮食精致,却也十分丰盛。 吕管事悄悄叫了叶绮到一边,说道:“这个柴雄我以前多少也听说过,瞧今天的架势,倒不像是要对咱们不利,只怕他说的是真的,的确是有人把老爷和小姐弄走了!” 叶绮道:“柴雄为了那人不惜得罪罗家,说明那人来头不小,肯花这么多银子把祖孙两个弄走,恐怕是来者不善,柴雄不肯告诉咱们是谁,咱们到哪里去找呢?可真是愁死人了!” 吕管事也是一般地想法,又说道:“我看,那人定是这附近的,远不了!” 叶绮眼睛一亮,问道:“您怎么知道的?” 吕管事道:“柴雄绑了人就是要向罗家要钱的,也只会给罗家送信,不是附近的人定然得不到消息,而且人家既然捷足先登,说明比咱们路途近!” 叶绮深以为然,点头道:“不错……不错……” 依兰和玉盏见吕管事和叶绮走到一边商量,又见两人满面愁容,也是忧心,依兰道:“我方才悄悄看到得月院的房前屋后都有人守着,这是怕咱们出去打听消息啊!” 玉盏冷哼道:“这柴寨主不讲理,咱们也不用跟他们客气!” 叶绮正色道:“不可胡来,他们的人比咱们多几十几百倍,不可逞匹夫之勇!” 玉盏含着淡淡的笑,只说了一句:“夫人放心......”这时李进走过来,笑道:“菜都上齐了,请诸位慢用吧,依我看,如今北方天气渐冷,各位今日休息一晚,不如明日就......啊哟!”李进话还没说完,忽然身子遽然前倾,原来是玉盏悄悄从后面袭击他的后颈,一把就拿住了他的大椎穴,大椎乃人体要穴,李进顿时浑身没了力气,没想到一个娇滴滴地少女手上竟有如此力道,李进才要喊,只听玉盏低声厉色道:“住口,敢喊一声我宰了你!”抓着李进的后脖领子就进了正堂。这里院子里的喽啰大半都撤到了第一进院子,只剩下两三个做杂役的又离李进尚远,玉盏一招之间将李进制住,竟没人觉察。 叶绮吃惊,旋即不由在心里赞叹,玉盏这丫头,带她来还真是来对了!这可不是匹夫之勇,而是女中曹沫了!叶绮暗暗对焦急不安的吕管事摇摇手,领着吕管事和依兰也悄悄地跟了进去,正堂里摆着一张红酸枝雕海水云纹的大案,玉盏一只手将李进上半身按在上面,另一只手从棕红羊皮小靴里抽出一把匕首,光芒闪烁如清水,如寒冰,玉盏将匕首贴在李进的眼皮上,问道:“把罗老爷和罗小姐赎走的人是谁?说!” 李进浑身筛康一般,带着哭腔道:“小......小人不知道啊!” 玉盏唇角一勾,冷笑道:“不知道是不是?好啊,姑娘我今儿想玩玻璃弹子,正好少了两颗,就把你的眼珠子借我来玩玩儿吧!”说着,匕首在李进地眼皮上按得更紧了。 李进额角上冷汗涔涔,抖声道:“小人......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哇,求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 叶绮开始没有阻止玉盏,一则怕惊动了院子里其他的喽啰,二则也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从李进嘴里问出实话,眼见李进不肯说,若玉盏用强太过,则他们这些人只怕要陷在青云寨,到时岂不要更加麻烦,便悄悄地给玉盏使眼色,叫她适可而止,玉盏会意,却不甘心,依兰见状,灵机一动,在一边帮腔道:“李大哥,实话跟您说吧,我们这些人都是罗家三爷派来救罗老爷和罗小姐的,从杭城走之前,我们是在三爷跟前立过军令状的,若不能救出老爷小姐,谁都别想活着回去,更何况我们的亲眷都在三爷手里,此番我们若不能带回老爷小姐,一发连家人都要受到株连,罢了,罢了,你们不仁,我们也不义,横竖我们也活不成,干脆临死之前就带着李大哥一起上路,阎王爷那里也好有个伴儿!” 她这番谎话说得脆生生,滑溜溜,还真把李进给唬住了,叶绮虽知依兰是计,却不由暗暗皱眉,暗怪依兰竟把罗慕之说得这样冷酷无情,玉盏听得此言,精神一振,面含喜色道:“是啊是啊,横竖我们也活不成,我先杀了你再说!” 李进这回吓得眼泪鼻涕齐流,哭道:“两位姑奶奶饶了小的吧,罗老爷和罗小姐是被人悄悄赎出去的,只有大寨主和二寨主知道那人的身份,实不相瞒,莫说小人,就是寨子里有头有脸的几位堂主也不知那人是谁,小人是二寨主的心腹,尚且不知,可见赎走罗老爷和罗小姐的人就是怕走漏了消息才早就作了万全准备。”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不似作伪,叶绮等人却越听越是心凉,如此一来,要想救人可就难于上青天了! 正在僵持不下之际,忽然门口闪进一个人影,叶绮等人都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模样时,却都松了口气,原来是曹学武,叶绮又惊又喜又是担心,忙问道:“曹大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曹学武道:“夫人,那柴雄果然跟咱们玩花招,并州冯家,唉,就是冯贞儿,出了 分卷阅读15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银子把罗老爷和罗小姐赎走啦!” “啊!”屋里的四个人同时惊呼,并非惊讶冯贞儿赎走了罗家祖孙,而是惊异于曹学武怎么这样快就知道了消息,方才李进可是说过,此事只有青云寨的两位寨主才知道底细。 “曹镖头是怎么知道的?”吕管事问的其实也是众人想问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相逢一醉是前缘 曹学武赧然笑道:“其实也不难, 方才你们刚走, 我就把那个酒糟鼻子的喽啰给制住了,那废物立时便乖乖地给我带路去找了他们的二寨主, 我与二寨主曾有些交情,所以......所以......哦,这得月院就是二寨主的住处, 所以......” “曹镖头......啊哟,曹大英雄, 您来了就好, 您给说说情, 快让这位姑奶奶放了小人吧!”李进仍旧趴在桌子上哀嚎。 “李大哥?你这是......”曹学武讶然。 “哦,没什么,”玉盏嫣然笑道,“好长时间没练功了,跟这位李爷试试身手。”说着, 手一抬, 将李进放了, 李进直起腰背, 面现苦色,迎面撞上玉盏威胁的眼神,顿时不敢出声了。 叶绮顾不得李进,心中只是奇怪曹学武何以与青云寨的二寨主有如此不凡的交情,竟然能在片刻之间让二寨主把青云寨的绝顶机密透露给他,莫非二寨主透露机密之事其中有诈, 莫非曹学武与青云寨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叶绮这些疑问同样显现在吕管事的脸上,曹学武吃了那么多年的江湖饭,不仅武艺高强,察颜观色的本事也是游刃有余,眼见吕管事和叶绮相疑,更是不敢隐瞒,忙道:“夫人不要多想,五年前我走镖时曾经路过中条山,与青云寨的二寨主交手,二寨主败在了我的手里,当时我本可将之送到官府,只是见二寨主年纪轻轻,若是审案定罪坐了监牢,岂不要葬送了一生?青云寨的山匪虽是草寇,却从不曾杀伤人命残害百姓,况且二寨主答应我,今后虽然仍旧依附兄长柴雄住在这中条山上,却绝不会再参与兄长的事,所以,我就把他放了。” 叶绮微笑道:“原来曹大哥是曾对二寨主有恩,只是......将我家公爹与侄女赎走的事乃是青云寨的绝顶机密,方才我们曾对柴雄许以重金,他都不肯说,二寨主把这等机密要事告诉你,岂不是背叛了兄长?” 吕管事也斟酌道:“是啊,旁的不怕,就怕二寨主对你说的不是实话,那并州冯家何等煊赫,咱们若没弄清事实就打上门去要人,那可不得了啊!” 曹学武道:“二寨主不是这样的人......” “哼,我好心好意帮你们罗家,没想到好心当了驴肝肺,你们既不信我,就赶紧给我走人!”只闻一个清脆女声响起,如敲冰戛玉,众人吃了一惊,这情形比方才曹学武突然出现还要出人意料,从叶绮诸人来到青云寨到方才曹学武叙述往事,所有的人都以为青云寨的二寨主定是个勇武的小伙子,却没想到是个英姿飒爽的姑娘。 叶绮仔细看时,只见这位得月院的二寨主年纪大约二十四五,肤色黝黑,却生得五官端正,英气勃勃,穿一身水红纱缎镶白狐皮的衫裙,腰间垂着碧玉佩,脚下穿着麀皮小靴,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柴家妹子,你不要误会......”曹学武赶紧从中调停,一边给众人引见,“这位就是青云寨的二寨主柴琳。” 那柴琳小嘴一撅,并不买账,仍旧气鼓鼓地瞪着吕管事。 叶绮上前两步,欣然笑道:“柴姑娘,我是罗家的三夫人,我是信得过姑娘的,方才我们这位管事说错了话,我替他赔个不是吧,姑娘莫怪。”叶绮这才明白为何得月院的一花一木,一桌一椅都透着英秀之气,为何山寨的别院里还有侍女。 柴琳见叶绮风雅宜人,言语温和,不由生出三分好感,她素来豁达爽朗,当下也就释然了,叶绮道:“姑娘大恩,早晚必报,只是如今我们已然知道了公爹和侄女的下落,即刻便要赶去冯家救人,姑娘想来必是肯带我们出青云寨的。” 曹学武赞同道:“是啊,救人的事,宜早不宜迟,还求柴姑娘带我们出寨。” 没想到柴琳脸色一变,说道:“带你们出寨?那可不成!我泄露了大哥的机密,他知道了,不要打死我才怪呢!你们难道只顾救人,就留我一人陷于险地么?” “这......”曹学武为难道,“其实青云寨知道此事的人只有李进而已,他是你的心腹,定然不会把这事告诉你兄长!” 李进在旁边道:“是是是,二寨主放心,我......” “谁要你多嘴!兄长耳目众多,你怎么知道他会一直蒙在鼓里?”柴琳气冲冲道。 叶绮莞尔一笑,道:“我倒有个主意,柴姑娘不如跟我们一同下山......” 这回 分卷阅读15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吕管事和曹学武都不同意了,曹学武道:“若是柴姑娘不见了,柴雄更是要疑心机密泄露,若是他提前给冯家送了信,让冯贞儿有了准备,咱们救人可就更难了!” 柴琳盯住曹学武道:“好,你们非要把我留下是不是,那么大家一起留下,你们谁也别想去救人了!” 吕管事惶急道:“二寨主,您把老爷和小姐的下落告诉我们,助我们救人,本是件功德无量的事,俗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如今您又不许我们去救人,这可是何道理呀!”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做好人啦!那祖孙俩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从没答应过要帮你们救人啊!”柴琳转身往楠木双鸾栖梧椅子上一坐,气咻咻地说道。 叶绮诡秘地一笑,走到柴琳身边,说道:“我倒有个办法,姑娘送我们先行出寨,随后再对你兄长说,要去城中的寺院进香,我们在约好的地方等着你,到时候咱们会齐了,一起去冯家救人!” 柴琳尚未回答,曹学武道:“不好不好,柴姑娘到底是青云寨的人,她兄长收了冯家的银子,她却转脸就去冯家夺人,未免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我看妥当得紧,就这么办了!”柴琳立时转怒为喜。 “哎呀!柴姑娘,如此一来,你可就彻底与你兄长决裂了,往后你可怎么再回青云寨来?”曹学武还是不同意。 柴琳道:“谁说我要回来了?曹大哥不是早就跟我说不要我做山匪了么?我以后当然就不回青云寨了!” “你父母已逝,只有这一个兄长,若不回来,可到哪里安身呢?”曹学武忧虑道。 叶绮见这情形,已是明白了八九分,亦点头笑道:“是啊!一个姑娘家,若与娘家决裂,也唯有夫家可以安身了,柴姑娘,你可有人家了没有?” 柴琳羞得满脸通红,只是摇头,叶绮忍笑道:“这却为难了,柴姑娘既然尚未定亲,一时半刻却也难以找到配得上姑娘的人,若是姑娘有中意之人就好了,咱们从中说和,赶紧给柴姑娘定下一头亲事,到时就是不能回青云寨,也有个安身之处!” 曹学武不明白叶绮为何不急着救人,却说这些没要紧的不经之谈,当下只催促道:“夫人还是先想想去冯家救人的事吧......” 吕管事听了他们这一番言来语去,也自了然,摸着胡须笑道:“呵呵,老夫一生就爱做月老,柴姑娘不要嫌我唐突,依我看,姑娘武功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如今自愿不再做这二寨主,也是个清白人家的好姑娘,若是寻常武人,那定然是配不过姑娘的,幸好咱们这位曹镖头为人正直,武功高强......” 曹学武急道:“吕管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已年近四十,柴姑娘正当妙龄,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叶绮笑道:“柴姑娘你看使得使不得呢?” 柴琳一扭头,赌气道:“人家曹镖头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瞧得上我这占山为王的草寇!” 曹学武忙解释道:“哎呀,柴姑娘,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吕管事笑道:“是啊,曹镖头绝无嫌弃姑娘之意,她只是怕害了姑娘呀!” 柴琳疑惑道:“此话怎讲?” 吕管事道:“姑娘大约也知道,曹镖头二十岁那年就订了亲事,没想到女方没等过门就去世了,后来又订了一门亲事,连喜宴的酒菜都备好了,没想到那女子成亲前三天突然暴病而亡,后来曹镖头找人算了一命,说是他命中克妻,曹镖头怕再娶妻反而害了人家,因此才耽误到现在仍未婚娶。” 柴琳脉脉地瞧了曹学武一眼,细声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怕什么克不克的?” 叶绮心想,果然是情到深处,无悔无惧,这位柴姑娘倒是个性情中人,青云寨男子众多,她却过了标梅之龄而未婚配,想必五年前曹学武救她之时,她已然情根深种,想到这儿,叶绮掩口笑道:“是啊,姻缘本由天定,我看曹镖头和柴姑娘正是天造地设地一对,曹镖头,纵然你武艺再高,家里没个人照顾总是不行,我看这位柴姑娘心地纯良,堪称良配!” 曹学武张口结舌:“我......她......”看着低眉揉弄衣角的柴琳,却是说不出话来。曹学武自与柴琳相识后,也欣赏她的侠女之风,与她相谈甚欢,只是两人一个是镖头,一个是草寇,年纪又相差了十几岁,曹学武从未敢动过半分念头,今日乍提婚姻之事,竟令他措手不及。 叶绮指着柴琳腰间的碧玉佩笑道:“柴姑娘,你这玉佩很好,可是从小带着的么?” 柴琳爽快地摇了摇头,答道:“不是!这是四年前我在开封城里请最好的匠人雕的,匠人说,这玉是蓝田翠玉,贵着呢!”说着,自从腰间取下来递给叶绮观看。 作者有话要说:  苏轼《鹊桥仙?七夕送陈令举说》: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唤君同赏小窗明 叶绮赞道:“怪道呢, 我也瞧着这玉非比寻常!”心里却想, 这玉自然是好玉,但包 分卷阅读15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浆不厚, 故而知道玉佩定是新作的,这还是罗慕之教她的,叶绮捧着玉佩问曹学武道:“曹大哥, 你可是属兔的?” 曹学武惊异道:“是啊!夫人怎么知道的?” 柴琳的脸却更红了,将她的玉兔纳福佩从叶绮手里一把抓过来, 却不敢再系在腰间。 叶绮笑道:“柴姑娘, 你莫要生气, 曹大哥为人正直侠义,你能遇上这样的良人,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况且曹大哥若不喜欢姑娘,当日又怎会救你?” 柴琳到底是个江湖侠女, 虽然提及女儿家的心事不免羞涩, 终究不改爽朗的性子, 因说道:“他若有心, 怎的不答应亲事?” 曹学武见叶绮点破玉佩之事,自然也明了柴琳这些年对他的绵绵情意,心里更是感动,当下再不犹豫,忙从中衣暗兜里取出一对素银钏,对柴琳说:“曹某能蒙妹子垂爱, 是我前世修来的缘分,只可惜我路上生了一场病,随身带的银子都花完了,眼前无法给妹子置办文定之礼,这一对素银钏是家母遗物,虽不贵重,可我贴身带了十多年,视如至宝,如今赠予妹子作定礼,等将来回了杭城,我自会拿出这些年的积蓄给妹子备一份厚厚的聘礼!” 柴琳闻言,已是心花怒放,含笑伸出腕子到曹学武面前,曹学武亦是大喜,把素银钏套在柴琳腕上,依兰和玉盏也过来凑趣,都说:“柴姑娘以后再不用睹物思人,这玉佩也该物归原主了!”笑着把玉佩从柴琳手里拿过来,塞给曹学武。 吕管事拊掌笑道:“好啦好啦,咱们今日撮和了一对佳偶,乃是功德一件,苍天有知,必能让咱们顺顺当当地营救老爷小姐。” 柴琳道:“你们若去并州,本应从寨北出去,但回杭城的路是往南,所以咱们不能走北门,不然大哥要起疑的,饭菜该凉了,我叫人去厨房热一热,大家吃了饭,明日一早我带你们下山。” 众人都说:“救人事不宜迟,不如现在下山。” 柴琳道:“我大哥是个多疑的人,现在天色已晚,此时下山他必会警觉,说什么也要等到明日一早再起程。” 众人都觉有理,虽然着急,也只得暂且忍耐。 叶绮问吕管事道:“并州冯家与咱家有什么冤仇?” 吕管事思索道:“我在罗家也三十多年了,从未听说咱们与冯家有过结,两家素来都是各做各的生意,罗家在江南,以经营丝绸茶叶珠宝为主,冯家在并州,以煤炭铁器砖瓦为主,一直是互不相扰的呀!我记得当日大爷还在时,去并州做生意,还颇对冯家有过一些助益,后来虽然大爷早逝,两家不来往了,但也没听说结什么仇啊!” 叶绮道:“公爹最近做边贸靠近并州,会不会抢了冯家的生意?” 吕管事皱眉道:“边贸互市的事我一直未沾手,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无论如何,咱们先去冯家探探虚实,冯家不是青云寨,若让人知道了他们竟绑了罗家一老一小,光是脸面上就过不去,所以咱们只要拿住老爷和小姐确是被拘禁在冯家的证据,就好办了!” 话是这么说,可并州都是冯贞儿的地盘,她若一心与罗家为难,这事情还真是棘手,叶绮心中这样想,却不肯说出来,没有罗慕之在她身边,太多太多的难处与压力,只能她一个人承受,一时饭菜热上来了,众人饿了一天,都是一番饕餮,连玉盏和依兰两个都吃了一大碗白米饭,只有叶绮食不甘味,依兰苦劝她多吃,叶绮也只是吃了几筷子白饭,喝了两口汤,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看着曹学武与柴琳郎情妾意的甜蜜情形,叶绮更是难受,她突然特别特别想念罗慕之,恨不得明日便可见到他。也不知道罗慕之现在怎么样了,在干什么,他们离开杭城已经一个多月了,想来罗慕之的秋闱早已考完了,叶绮临行之前说去京城操办表哥的婚事,不知罗慕之会不会去京城找她,若是找不到,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或是罗慕之哪里也没去,仍在洗心居里等着她回杭城过年呢! 直到安寝,叶绮还是这样胡思乱想着,一想到她与罗慕之隔着滔滔的淮河与长江,刻骨的思念便如利刃般刺入她的心里,这一夜叶绮辗转难眠,山里的夜空如一泓不染尘滓的水晶,蓝莹莹地浮在头顶,深秋萧瑟的冽风卷起庭前黄叶,犹如一只只翩翩起舞的枯叶蝶,纷飞在她和罗慕之望断天涯的秋水之间。 叶绮的抚摸着腕子上的一双石榴镯,此物犹在,人却不能相见,忽然手指感觉到枕上的湿润的微凉,原来是眼眶里的灼热和湿润,一分一分皆浸在那织锦缎子上,象牙似的纯白缎子洇上了一层黯然。 第二日一早,柴琳早早地命得月院的下人们为罗家一行人备好了马车食物,北方的深秋渐冷,众人从杭城来时都没带冬衣,柴琳此时也给预备好了。 叶绮拉着柴琳的手道:“烦劳妹子让李进先送我们出寨子,我们在山外的驿站等你,回头再按咱们商量好的,你借进香之名去与我们会合。” 柴雄昨日原就是安排李进送罗家人回去的,此行倒也没什么阻碍,只是柴琳一听说他们要走,咬着嘴唇,半日才说道:“让 分卷阅读15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我先送你们一程,再回来向大哥辞行,也不妨事!” 叶绮莞尔,知道她是舍不得与曹学武分离,便一口答应道:“好,那姑娘就送我们一程吧!” 众人从来路下山,一路十分顺畅,柴琳指着一条杂草遮道的小径说:“这条路一直向北行便是去并州的官道,你们在中条山北边的镇子上等我,不出两日,我便来与你们会合。” 叶绮道:“姑娘放心,我们一定等你,姑娘出来的时辰不短了,怕你大哥寻不见你要问的,还是赶快回去吧!” 柴琳望了望日色,拉着叶绮的手撒娇道:“好姐姐……好嫂子……让我再陪你们往北走一个时辰,而后抄青云寨东边的近道回去。” 叶绮会心一笑,也就答应了。 柴琳本是惯于骑马的,但她不好意思与曹学武并辔而行,故而与叶绮一起坐在青帷车里,只是借口气闷,求叶绮把青色镶花软帘卷起来,正好可以瞧见曹学武骑在马上的魁梧背影,叶绮不禁怅然,想到此去并州,吉凶难测,可是如果此时骑在马上的是罗慕之,她也能坐在车里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那么不管前路有什么艰难坎坷,她也无所畏惧了。 众人从小径向北,走了小半个时辰时,忽然半空中一声唿哨,柴琳闻声脸色大变,叫道:“不好,我哥哥追来啦!” 叶绮也惊惶不已,心想让李进送他们下山明明是柴雄亲口答应过的,怎的又追了上来?难道昨日之事泄露了消息? 还没等叶绮理出头绪,就只觉漫山遍野的喊声震动耳鼓,叶绮探身出去望望,纵然她平素再沉着镇定,这时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见他们前后左右皆是青云寨的喽啰,而正对面骑在一匹高头青鬃马上的,正是青云寨的寨主柴雄,柴雄豹头圆眼,怒目相向,指着最前面的吕管事和曹学武叱道:“我柴雄派人送你们出寨下山,本是一番好意,想不到你们不识抬举,竟然想拐走我妹子!阿琳,你给我过来,回头再跟你算账!” 众人冷不丁被柴雄的人围困,皆是惊愕不已,幸而柴琳机灵,忙道:“大哥又是听了谁的胡说八道,竟这样兴师动众,送罗家人回去是你亲口答应的,我不过念在昔日曹大哥曾救我的份上送他们一程,过会子就会从寨子东边回去的,大哥你可是冤枉我啦!” “哼!我冤枉你!我问你,这帮人回杭城不往南走,却一路向北是何意?这条路明明就是通往并州的,你当你大哥是三岁的孩子吗?” 柴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以再寻托辞,叶绮在柴琳身边,这时蹙眉道:“这等机密之事,你大哥怎么了如指掌,难道说……” 柴琳忽而指着左边的李进骂道:“没想到你平日看似老实,却这样奸滑……” 李进一脸无辜,双手齐挥道:“没有啊!二寨主,你错怪我了!” 柴雄冷笑道:“妹子,你也别疑心李进,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的心思我岂能不知?自从五年前这姓曹的放了你一马,你就对他用了心了,这些年多少年轻子弟想娶你,你只是不允,你当我不知缘故么?只是婚姻之事大哥由着你,可你胳膊肘往外拐,要带着人去并州坏我的事,可就别怪大哥无情了!” 叶绮明白了,原来柴雄一见曹学武到此便留了心,他定是暗地里派人盯着妹子的行踪,知道他们向并州而去就即刻带人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游《浣溪沙?和无咎韵》:漫向寒炉醉玉瓶,唤君同赏小窗明。 ☆、青春作伴好还乡 叶绮这一行人的车马正处在一条小径上, 左右皆是危峦耸峙, 青云寨的喽啰隐在山间长草之中,显是埋伏多时, 别说青云寨人多势众,就算双方人数相当,既然被围困, 断无脱身之理,公爹和晴儿还没有下落, 如今自己反而是泥菩萨过江, 叶绮心急如焚。 这时只听曹学武宏亮的声音说道:“柴寨主, 请千万不要错怪令妹,曹某钟情令妹多年,原是不敢有妄想的,谁知因缘际会竟与令妹重逢,这才不自量力来求亲, 还求柴寨主成全!至于我们往北走, 原是想着既然来到中条山了, 正好罗夫人顺便去京城探亲, 所以才走到这里,柴寨主是想多了!” 曹学武这番话说出来,叶绮不由在心里赞道:柴琳的眼力果然不错!昨日订亲之事明明是柴琳主动,曹学武却在柴雄面前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言语之中处处护着柴琳,真是个有情有义的血性汉子! 曹学武假说去京城探亲, 原是危急之中行兵不厌诈之计,若柴雄只是莽夫倒也罢了,但他经营山寨十几年,能够统领上千人,心机智计原也不差,曹学武的话虽然让他一时犹豫,然而柴雄很快就说道:“你是保护罗家的镖头,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我柴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罗夫人一时半会儿是走不成了,就麻烦诸位先在我这里住上一阵子,等你们罗家再拿银子来赎人吧!你放心,这一回除非是罗家来人,否则我是不会让罗夫人落到旁人手里去的!” 柴雄算盘打得精,他本就是做绑票要银子的无本生意的,这次绑了叶 分卷阅读15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绮上山,不但可以再赚一笔银子,而且等罗家送了银子来赎走叶绮,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罗家就是知道罗家祖孙是被冯贞儿弄走的,想必冯家那边到时候也一切安排妥当了,妨碍不着他青云寨什么事。 叶绮一颗心如坠冰窟,心想今天怕是在劫难逃了,眼看柴雄使个眼色,他身旁的喽啰用力挥舞起一面杂彩镶边的黑色旌旗。那隐藏在山间草丛中的众喽啰向他们越靠越近,曹学武领着十几位镖师欲上前阻挡,可终究难免成为刀俎下的鱼肉。 忽然,四面喊杀声震耳欲聋,山间山脚不知从哪里冒出许多穿绛红戎装的士兵来,与淡黑服色的喽啰激战在一起,青云寨的喽啰原是对叶绮一行人围成了一个圈子,这些绛红衣衫的士兵一来,立时将圈子截成几段,且他们人数颇多,很快就占据了优势,柴雄显然也未料到会有此变故,慌忙指挥手下抵抗,却敌不过对方人多,竟把柴雄包围在垓心。 叶绮从未见过这等激烈厮杀,不免心惊,她的车上原是坐着柴琳,依兰和玉盏,这时柴琳见兄长有难,立刻冲了出去,依兰亦是闺中女子,幸而玉盏身负武功,挡在叶绮前面,安慰她道:“夫人莫慌,看这样子是来了救兵了,我们有希望脱身了!” 叶绮的心思却转得极快,这些绛红衣衫不知是敌是友,若是对他们无恶意还好,若是有恶意……叶绮不敢再往下想,绝望之中只在心里默默地呼唤:慕之,慕之,你在哪里? 两队人马正杀得难解难分之时,一个淡蓝的影子骑在马上向叶绮所乘的马车直冲过来,那马脚力不凡,玉盏不由得一声惊呼,凭她的功夫,若是近身搏杀,尚可抵挡,但来者是骑在马上,可就大大得棘手了! 叶绮从头到脚如同冻住了一般,愣在当场,可是,在叶绮认出人影之前,潜意识中先是一阵温暖,那身影怎的如此熟悉?紫骝马很快奔到眼前,是真?是幻?是耶?非耶?眼前之人,正是她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罗慕之! 叶绮心中一痛,两颗泪珠立时跌落尘埃,罗慕之翻身下马,抱住叶绮,叶绮再也忍耐不住,多少天来的孤单,忧虑,难过,折磨,相思,伤心,惊惧,悲凄一齐涌上心头,化作伏在爱侣胸口的哀哀饮泣…… 她不想问罗慕之怎么知道她出门了,怎么知道她被困在青云寨,怎么会如雪中炭火,久旱甘霖一般出现在这里,怎么能够邀来这么多人救她于水火,她太累了,只想歇一歇,世间之大,她的港湾,也只有这么一点点,但是已经足够了,他不仅是她的丈夫,他是她的天地日月,雨露阳光,是她生命的甘泉! 人对时光的感知真的很怪,罗慕之未到之前,叶绮六神无主,觉得两边厮杀的每一秒都如同千年万载那么长,罗慕之到来之后,叶绮却一下子安之若素,还没有在他温暖的怀里呆够呢,四野间已然偃旗息鼓。 叶绮耳边一静,禁不住抬起头来游目四顾,这才问道:“慕之,你怎么会在这里?” 罗慕之温然一笑,道:“我的好娘子,可叫你担惊受怕了,为了父亲和晴儿,又担心我误了秋闱,可苦了你了!” 原来他都知道,都知道!叶绮笑生两靥,是啊,他们本来就是心有灵犀的,她的每一点每一滴的细微的心思,罗慕之都明白,所以她才会爱他! “哈哈,小夫妻一旦重逢就什么都忘了,可见伉俪情深啊!”一个高亢的声音笑道。 “怎么?于大人年轻时难道没有小别胜新婚过吗?”另一个浑厚的声音道。 见到生人走近,叶绮忙从罗慕之的怀里出来,只是罗慕之仍然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舍得放下。 罗慕之笑着为他们引见道:“这位是山西都指挥史陈雷陈大人,这位是河南都指挥史于天宠于大人——两位大人,这位便是拙荆。” 叶绮向两位都指挥史见了礼,于天宠性子豪爽,笑道:“罗公子福分不浅哪!得了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娘子,与罗公子真乃一对璧人!” 叶绮脸微微一红,罗慕之嘴上虽然谦逊着说“哪里,哪里”,却心花怒放,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陈雷笑道:“罗公子夫妻情深,一听说夫人被困在青云寨,急连饭都吃不下了!” 叶绮又深深地施了一礼,柔声道:“多谢两位大人救命之恩。” 于天宠道:“罗夫人不必多礼,这次若不是柴雄想要困住夫人一行,也不会率青云寨倾巢而出,我们也不能将这些贼寇一网打尽——我在河南做都指挥史多年,因为青云寨的事伤透了脑筋,可这些家伙往往流窜作案,官军总是灭之不尽,这回终于让我与陈大人出了一口恶气,只是让夫人受惊了!回头我老哥俩一定好好收拾那个柴雄!” 叶绮忙道:“柴雄虽有罪,他妹子却早已不作山寇,且这次对我们又多加帮助,愿大人念其有功,恕其旧过!” 说话之间,小吏过来禀报,柴雄已经束手就擒,问要不要带上来,于天宠立刻叫人带上来,陈雷对于天宠附耳说道:“此次虽大破青云寨,可柴雄手下的千把号人马总得妥善安置,依小弟看,口服不如心服,总得让柴雄心 分卷阅读15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悦诚服之后,才能防止他死灰复燃。” 于天宠默然点头,一时柴雄带了上来,跪在于天宠和陈雷面前,于天宠道:“柴雄,你可知罪吗?” 柴雄脖子一梗道:“自古成者为王败者寇,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吧!” 陈雷轻轻摇头,斥道:“柴雄,你为了一己之私,在中条山占山为王多年,打劫了多少过往客商,心里没数吗?你落得今日的下场,不是成王败寇,而是天道常存!” 叶绮向前两步,曼声道:“两位大人且容小妇人说一句,”对柴雄道,“柴寨主,你为了一百万两银子,就把我公爹和侄女绑了,你可知道我与外子如何担忧吗?如今我公爹和侄女尚无下落,若是让你的骨肉亲人身临险地,你又当如何呢?令妹为何反水?乃是真心不想再作山匪,想要清清白白地嫁一个良人,柴寨主,眼下你在这青云寨是很逍遥自在,可你能一辈子作山匪吗?就算你不介意一生为寇,你的儿子,孙子,你难道也忍心让他们再做贼寇?” 柴雄闻言,黝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虬结的肌肉止不住颤抖,他的儿子今年也有九岁了,平民家的孩子九岁也该进学读书了,但他坐拥金银,却无法让儿子堂堂正正的做人,这是柴雄最痛心的事,于天宠趁机说道:“柴雄,我与陈大人慈悲为怀,总是想给治下的百姓一条改过自新之路,今日你虽败在我们手里,但只要你真心悔过,保证从今以后再不纠结良民为寇,我们便向朝廷上报,说你是被招安的,日后做个良民百姓,安安生生地享受天伦之乐,岂不快哉!” 柴雄磕头如捣,痛哭流涕道:“两位大人宽仁,柴雄没齿不忘!小人这就将青云寨所藏金银发放给众兄弟做安家费,从此以后回乡做个安分百姓,再不做劫人钱财的不法勾当了!” 陈雷笑道:“这样最好,你还要谢谢你妹子和这位罗夫人,你妹子帮了罗夫人,罗夫人也是为你说了情的!” 柴雄又要下拜,叶绮忙道:“罢了!” 罗慕之却指着柴雄说道:“幸而我打听到夫人在青云寨时你未曾为难于她,你妹子又帮了她,不然,就算两位大人宽恕你,我仍要跟你算账!” 柴雄道:“不敢,不敢,小人哪里敢为难罗夫人!” 叶绮扯一扯罗慕之的衣襟,罗慕之回头,两人相顾欣然,经历了这些磨难,叶绮和罗慕之的心又贴得更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共将心事比波澜 少时, 于天宠带着手下去青云寨收缴金银武器, 登记造册,陈雷与手下便在山下看管俘虏, 罗慕之请陈雷到车上议事,一众人便登上了罗慕之所乘的朱轮翠盖八宝车,车厢轩敞, 内置小几坐垫,俨然是一个小小的会客之所。 叶绮带着依兰和玉盏在风炉子上烹茶, 又拿出随身带的点心给陈雷等人吃, 陈雷大赞叶绮的红豆碗糕做得好吃, 一时端上信阳毛尖,茶汤颜色碧绿,茶叶舒张开来,慢慢沉入杯底,茶叶片片匀整, 柔嫩鲜绿光滑。 陈雷赞叹道:“没想到罗夫人不但有智有勇, 厨艺还这样好, 罗公子, 你真是好福气啊!” 叶绮才要说“陈大人过奖了”,没想到罗慕之抢先道:“可不是吗?不瞒大人说,如今晚生功名未就,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娶了这样一位好妻子!” 叶绮拿胳膊肘捅了捅罗慕之,娇嗔道:“你看你,在陈大人面前竟这样大言不惭!” 罗慕之却丝毫不以为意, 说道:“就是因为在陈大人面前,才要实话实说嘛!” 陈雷拈须微笑,心想,怪不得常听人说崔次辅器重她这位外甥女,瞧这风采气度,竟不比他家的长女诚亲王妃差,罗慕之这辈子算是被套牢了! 陈雷道:“罗公子,咱们言归正传,适才我们已经审问过柴雄了,令尊与令侄女确是被冯贞儿赎走了无疑,只是……” 罗慕之拊掌道:“既然有柴雄的供述,咱们即刻去冯家要人!”禁不住以拳击打樱桃木的梅花小几,气愤愤道,“好个冯贞儿!我罗家与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竟然有脸对老人和孩子下手!” 陈雷审慎道:“去冯家要人,只怕没那么容易,据柴雄说,将他们祖孙带走的事只有柴雄和柴琳知道,而且这冯贞儿心思着实缜密,她给柴雄的十万两银子竟是从岭南,蜀州,凉州一带的小钱庄里零碎收来的,与她冯家的钱庄买卖没有分毫关系,我们想从银子入手,查出冯贞儿赎人的证据,竟是半点收获也没有!” “十万两?”叶绮愕然道,“柴雄明明跟我们要一百万两的,怎么能被冯贞儿用十万两银子就打发了?” 陈雷叹道:“冯贞儿能以未嫁女的身份撑起并州冯家偌大的家业,实在不是一般的女子,前些日子冯家从并州往凉州运送一批货物,柴雄得着了信儿,想要截胡,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倒被冯贞儿抓了他的几十号人马。柴雄虽是个草寇,讲义气倒是出了名的,对手下的喽啰十分够意思,所以他 分卷阅读16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的寨子才能兴盛这些年,冯贞儿抓了青云寨的人,没等柴雄前去交涉,自己先悄悄地来找柴雄了,她只要柴雄把令尊和令侄女交给她,不但全数送还青云寨的人,还给柴雄十万两银子,只是要柴雄严守秘密,柴雄哪里敢不答应?” 罗慕之道:“真是个厉害女人!她费了这么多心思把家父与家侄女弄了去,绝不会存什么好心,当日程沧海……” 罗慕之和叶绮都想到了当日程沧海在蜀州使诡计的事,只是程沧海空活了那么大年纪,论及心机智谋,可就远远不及冯贞儿了。 叶绮道:“柴雄既然交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咱们带着柴雄去找冯贞儿如何?” 陈雷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妥,若是冯贞儿说柴雄一个草寇的言语不值得相信,那怎么办?更何况前有冯家抓了柴雄手下人的事,冯贞儿若说柴雄是借机报复,那该如何?就算柴琳知道此事,冯贞儿若一翻脸,说柴家兄妹一起诬陷她,又当如何?就算我们料定令尊与令侄女就在冯宅之中,没有证据,官府也是不能贸然去搜人的,冯家在并州有多大的势力,想必罗公子与罗夫人也略有所知,更何况冯家族人之中还有在京城为官的人,如今皇帝身边的羽林卫统领冯长捷和吏部侍朗冯文,都是冯贞儿的靠山!” 陈雷不愧久在官场,把种种可能都想到了,罗慕之双指揉着太阳穴,沉思道:“如此说来,除非我们亲眼看见祖孙俩在冯宅,否则竟没有别的办法!” 陈雷淡淡地点了点头,这当然很难,旁的不知,罗慕之是知道自家宅子有多大的,罗府的宅子占了大半条积庆街,大门二门前院后院内院,哪一道门一座院没有轮班值守的家丁?就算一个家丁也没有,把一个生人乍放进罗宅,那错综复杂的正堂内堂,轩阁馆榭,大路小径也足以让人三天绕不出来,早听说冯家的财势比罗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晋商云集之地,富人们争相把宅子盖得富丽堂皇,这冯宅是只有比罗家更气派,更阔朗,更繁复,念及此处,罗慕之双手扶额,忧心忡忡。 陈雷帮不上什么忙,不免有些过意不去,因笑着抚慰罗慕之道:“罗公子且莫忧虑,天无绝人之路,都指挥史衙门倒是有几个不错的哨探,虽说不能潜入冯宅去探听消息,却可以让他们在冯宅周围打听打听,也请罗公子体谅于我,冯贞儿是很有手腕的,哨探混入了她的宅子,若被她捉了出来,可就要大大地丢官府的人了。” 一言提醒了罗慕之,他忽然福至心灵,对叶绮道:“豁出去了!” 陈雷不知罗慕之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句,叶绮却已然会意,只是她没有罗慕之那样兴奋,只是告诫道:“你当冯贞儿是傻的吗?小心你这杭城的口音露了馅儿!” 陈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问道:“你们夫妇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 罗慕之一笑,拱手道:“多谢陈大雷点醒,我想陈大人说得有理,若是派都指挥史衙门的人进冯宅作哨探确是为难大人了,但如果我们夫妇潜入冯宅,那冯贞儿又不认识我们,想必行事会方便些!”又转脸对叶绮笑道,“你也不必怕冯贞儿听出我们的杭城口音起疑,你是一口京片子,我这些年虽然在杭城,京城官话也说得很好,只不过平日不同你说罢了!” 叶绮知道罗慕之一心要走仕途,早就请了师傅教他京城官话,笑一笑,说道:“这也罢了,只是咱们想进人家的门,总要有个理由,白眉赤眼儿地去了,照样要惹人疑心的!” 陈雷明白了,称赞道:“没想到贤夫妇如此孝顺,为了令尊竟不顾自身安危,我这里倒有个办法,冯宅仆妇众多,日常雇佣仆人乃是常情,且这等小事一般只是管事的做主,冯贞儿倒未必会上心,罗公子和罗夫人救父心切,少不得给人做一回下人了!” 罗慕之兴奋道:“就是这个主意,到底是陈大人经验老道!” 陈雷道:“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让指挥史衙门的哨探扮成仆人潜入冯宅,只是他们多是行伍出身,扮作仆役实在不像。” 几人正计议着,依兰和玉盏走了过来,原来是士兵们已经做好了饭,请陈雷过去用餐,依兰顺便把罗慕之和叶绮的那一份也端过来了,山野之间埋锅做饭,只有白饭与青菜,但叶绮几日里忧心万状,每餐只是胡乱咽几口米饭清汤,此时乍与罗慕之相逢,仿佛这几天的饥饿一下子都跑出来讨债似的,闻到饭菜香气直咽口水。 罗慕之自然知道陈雷定是吃小灶的,因说道:“陈大人快去用饭吧,我们夫妻在这车上吃就好!” 陈雷随侍从走了之后,叶绮道:“饿死我了——依兰,你跟玉盏上车来跟我们一起吃吧,那边的兵将都是些男人,不方便。” 依兰和玉盏正是这个主意,于是两人上车来,先给罗慕之和叶绮摆好碗筷,两人便在车上一人坐着一领淡绿色宝相花纹织锦垫子,端着碗盘膝吃起来。 几个人正吃着,曹学武却带着柴琳来了,曹学武道:“夫人可否帮个忙,那边都是些行伍粗人,阿琳跟他们一起吃饭多有不便,等罗公子和罗夫人吃完饭,让阿琳借你们的车子用饭行 分卷阅读16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吗?” 叶绮笑道:“曹大哥这样客气就外道了,何必等我们吃完?柴家妹子这就上来吃吧!” 曹学武道:“那怎么成?还是等你们吃完再说!” 罗慕之打趣道:“曹大哥再客气,我可要先下车了,让柴姑娘上来与我夫人同吃。” 柴琳原本还躲在曹学武身后羞答答地不好意思,闻听此言,忙说:“这不好,还是我上去吃吧!” 依兰就要给柴琳拿垫子,罗慕之道:“不必,你把另一张红木莲花小几抬下来摆在外面,我与曹大哥在那上头吃,让柴姑娘进来与夫人吃饭。” 曹学武和柴琳都是惯走江湖的爽快人,见罗慕之如此谦逊,心里虽然感激,也只是说:“多谢罗公子了!” 柴琳是个活泼的性子,哪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金科玉律,吃了几口饭,就忍不住唧唧喳喳地对叶绮笑道:“陈大人和于大人已经说了,不治大哥的罪,他这两日就要收拾行装回老家去了,我们老家里还有一处宽敞的宅子,十几亩薄田,足够他们一家三口度日的了,大哥大嫂过上安稳日子,我也能放心了!” 说到“放心”二字,不由颊绽绯云,叶绮笑道:“是啊,日后你与曹大哥在杭城好好过日子,也不必再替兄长担心了!就是成亲时,也能像普通百姓家的女儿一样从哥哥家里发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唐?张浑《七老会诗》每况襟怀同宴会,共将心事比波澜。 ☆、又话巴山夜雨时 柴琳喜上眉梢, 笑道:“我们兄妹能有这样的善果, 多亏了罗公子与罗夫人从中周旋,只是因为哥哥之故, 致使罗公子的父亲和侄女落到冯贞儿手里,我着实过意不去,我跟曹大哥商量了, 如今且跟着你们一起去并州,不救出他们祖孙, 我们决不回杭城!” 叶绮夹了一筷子清炒油菜, 说道:“我们也正商量这事呢。”就把方才与陈雷商量的事说了一遍, 玉盏听了,说道:“算起来,我们姑娘是冯贞儿的堂妹,要不要奴婢先去探探,再让我们姑娘去说说情。” 罗慕之道:“何曾没想到过这个法子, 但是冯贞儿消息这样灵通, 罗绡的事只怕她早就知道, 却还是把咱们家的人悄悄带了去, 就说明她根本不会顾及这份情面,你去了只怕会打草惊蛇!” 柴琳道:“你们若是扮成仆妇去冯宅探听消息,一定要带上我和曹大哥,我们会武功,探听起消息来更方便!” 曹学武也附和道:“说的是啊,况且阿琳是北方口音, 绝不会引人怀疑,我呢,可以装成哑巴!” 叶绮笑吟吟道:“哑巴岂是那么好装的?单是旁人说话听到了也要当听不到,这一件就很难!” 曹学武笑道:“夫人以为我们做镖师的只要武功好就成了吗?两年前我送一支镖去云南,不想落到了当地土著的手里,幸亏我装了几个月的哑巴才逃出来!夫人放心,我和阿琳就装作兄妹,断断不会误了罗公子和罗夫人的事!” 罗慕之心想,有他们两个身手灵活的人一起去也好,就答应了,玉盏却面露难色道:“在蜀州的时候,我一直陪姑娘看护顾公子,那时顾公子有几桩生意与冯家人有交涉,我跟他们朝过相,只怕不宜再进冯宅作哨探。” 叶绮道:“那正好,依兰一个人住在外面,我还怕她一个姑娘家不安全呢,有你陪着我就放心了!” 依兰抗议道:“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而且我根本就不用装扮,我本来就是个丫鬟啊!” 叶绮劝慰她道:“你老老实实地住在外面,我们有事,你也好接应我们啊!” 依兰只得作罢,一行人吃罢了饭,于天宠在青云寨的公务已毕,陈雷在山下给寨子里的喽啰挨个发放安家费,派士兵将他们遣送回乡,柴琳与兄嫂侄儿告了别,说要跟曹学武去办点事情,事情办完就一起回乡去拜望兄长。 罗慕之与叶绮去并州有陈雷手下的官兵保护照应,于是罗慕之命吕管事跟志远镖局的镖师们结了账,付过银子,镖师们自行南下回了杭城,曹学武只说腿疾还需将养,而且要随未婚妻在娘家盘桓些日子,因此托镖局的兄弟向总镖头告了假。 吕管事原也想要跟罗慕之去并州的,罗慕之念他年纪大了,到底苦劝他随志远镖局的镖师们回了杭城,镖师们都以为是罗慕之要北上京城陪叶绮走娘家,便与吕管事一同回去了。 于天宠带兵南下,叶绮与罗慕之跟着陈雷北上山西,从杭城出发的时候,由于害怕树大招风,叶绮让人准备的车子是最简朴的,车内陈设简陋还罢了,最重要那车子十分颠簸,这次罗慕之带了他的朱轮翠盖八宝车来,又舒适又稳当,车子行走时茶盏里的茶水半点不会泼洒出来,当然叶绮是不想吃茶的,她突然觉得前一阵子只要一上路就缩在车子里不敢出来简直是闷煞人了,此时不只把绣着常春藤的缃色锦缎帘子卷起来,而且幂首巾也不戴了,坐在车沿儿上左顾右盼欣赏山野秋光,一边欣赏一边还用脚尖逗弄小径上丛生的野菊,山坡子上秋杜鹃开得如火如荼,叶绮心 分卷阅读16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怀大畅,树上的斑鸠画眉,好像受了她的熏染,也跟着滴滴沥沥地叫起来,淡淡的秋风轻扫,飘下几许落红,遥遥地飞过花丛,如翩翩彩蝶。 罗慕之为她披上一件茜色酡绒披风,笑道:“别着凉了!” 叶绮向罗慕之身边挤一挤,俏生生地说道:“这样不就不冷吗?” 罗慕之也笑起来,抚摸着叶绮纤细的手指爱怜道:“这才一个月工夫,就清减成这样——哦,对了,给你这个……”说着,回身从车中的戗金五彩食盒中取来两样零食,酱鸭和牛肉干,对叶绮道:“这两样都是一位绍兴名厨所制,酱鸭腌制时特意加了绍兴黄酒,牛肉干也做成你爱吃的甜口的,喏,尝尝!” 叶绮每样都尝了尝,果然是她熟悉的杭城风味,但又是偏重她素日所喜的口味,便知这又是罗慕之为她私家定制的,叶绮深赞了一句“好吃,虽然只是几样小食,难得你这样费心!” 罗慕之轻轻抚着叶绮柔软的发丝,温言道:“我就知道你路上风餐露宿,必定饥一顿饱一顿的,所以带来这些肉食,让我的好娘子补补身子!” 叶绮道:“路上饮食还好,只是没有你在身边,才吃不下饭,如今你来了就什么都好了,我只怕要胖起来呢!” 罗慕之轻轻捏一捏叶绮粉嫩的脸蛋,眉眼间尽是笑意,说道:“胖一点好,胖一点才更好看!” 叶绮咯咯笑着,亲了罗慕之一下,罗慕之大乐,叶绮笑道:“我夫君不远千里地来救我,这是奖励你的,你是怎么找到青云寨来的?又是怎么搬得动于大人和陈大人的救兵的?” 罗慕之娓娓道来:“当初闰徵传你的话说要去京城操办表哥与苏小姐的婚事,让我秋闱之前不要回家,我还真相信了,唉,也怪我那时一心想着求功名,竟没有细想其中的关节,以致你孤身上路。” 叶绮道:“你寒窗苦读这些年,只为了在科场中求个功名,又有翁先生这样的名师指点,当时心无旁骛地备考也是自然,况且先时咱们也曾想过要回京帮忙操办表哥的婚事,你自然对此深信不疑的了,若是叫你疑心而耽误了秋闱,才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哪!” 罗慕之道:“我从考场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回家,想要收拾行李去京城,还想着在表哥成亲时要厚厚地送上一份贺礼才好,虽然母亲的嫁妆都由你收着,但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定是不好意思多拿了去送贺礼的,我本想从母亲的私库里多取些银两珠宝,结果这样一来就发现了不妥……” 叶绮笑道:“你不说给表哥送贺礼的事,我还真忘了这茬儿,后来呢?你这个脾气,知道我没有去京城,有没有拿黄钟他们作筏子?他们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罗慕之道:“黄钟我自然是问过的,谁知这小子榆木脑袋,就只认定你是去了京城,急得我眼冒金星,若不是想起你素日劝我的话,我真要拿板子打他了!我问了安大嫂子,问了琢言,把洗心居的丫头婆子小厮审了一遍,毫无结果,这才想起来去打听吕管事,你既然带走了母亲的嫁妆,吕管事必是知情的!也是我太笨,怎么没一早想到吕管事那里?可见你一走,我就如没娘的孩子方寸大乱啦!”说着,搂着叶绮的胳膊抱得更紧了,生怕他飞了一样。 叶绮掩口而笑,蹭着罗慕之的脖颈玩笑道:“你就不怕我携了财物远走高飞了?” 罗慕之轻笑道:“你的心我还不知道?你要远走高飞之前,必定会带上我的!” 叶绮问道:“后来呢?” 罗慕之道:“我自然是没找到吕管事的,幸好他儿子是个老实的,虽然不知道老爹爹做什么去了,却告诉我吕管事起程之前联络过志远镖局的人,我就去志远镖局打听,何老镖头是知道你们的去向的,便告诉了我,我一合计,这事十有八九二哥是知道详情的,就先派了快马去河南询问,二哥就把爹和晴儿的事说了。” 叶绮惊异道:“咦?二哥还在河南吗?我们路上曾约他一起去青云寨赎人,他的下人说他有事去了陕西!” 罗慕之啐道:“我看他要归西!真是没心肝的东西!爹和侄女生死不知,他还当缩头乌龟,他一直就在开封城里,哪儿也没去!” 叶绮叹了口冷气,虽然了解罗应之的为人,却没想到他会冷漠自私至此。 罗慕之道:“不知道你消息的时候我心神不宁,知道你去了青云寨那样的地方,我更是吃不下睡不着了,恨不得把那他们寨子上上下下碎为齑粉,听说青云寨有千把人,我想我一个书生去了,非但救不出爹,晴儿和你,自己反而要陷在那里,幸好我手下往来传信的人都极是得用的,我就一面往中条山赶路,一面传信求了诚亲王和表哥。陈大人虽比表哥年长,却是与他同年中的进士,两人私交甚好,于大人则做过诚亲王的亲随。两位大人早就想剿灭青云寨,青云寨的喽啰之中就有他们潜伏下的线人,所以你们在青云寨所遇之事我都知道,陈于两位大人原想等你们脱身之后再围攻柴雄他们的,谁知因为他妹子的事又起风波,柴雄愤怒之下将青云寨所有人马都带了出来,虽是利于两位大人一网打尽,却让 分卷阅读16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你受了惊吓,唉……” 听到罗慕之心疼地叹口气,叶绮忙安慰他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就是来青云寨的路上不知道你的消息,那时心里难受,如今咱们又在一起了,以前那些艰难我就都忘啦!” 罗慕之深深地望着叶绮说道:“你记着,在你孤独的时候,我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的。” 叶绮轻轻“嗯”了一声,头埋在罗慕之的胸口,眼泪却悄悄地沾湿了他的衣襟。 作者有话要说:  化用李商隐《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翠蛾双敛正含情 罗慕之拣了一块牛肉干送到叶绮嘴边, 叶绮笑着噙了, 忽然想起一件事,笑道:“柴家妹子送我们时, 我好羡慕她一边坐在车上,一边能看到曹大哥的背影,当时我心里好难受, 心想你到底在哪儿啊,要是我也能一边坐在车子上, 一边看着你的背影就好啦, 哪怕三天不吃饭我也愿意啊!” 罗慕之刮刮叶绮漂亮的鼻子, 笑道:“如今不必三天不吃饭,你的愿照样能实现!” 说着,叫闰徵牵过他的紫骝马来,跳下车子,翻身上马, 叶绮问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样一匹好马?咱家的马房里好像没有啊!” 闰徵道:“夫人别提了, 为了这匹马, 可要把奴才的腿跑断啦, 后来还是小吕管事帮忙才弄到的,说是从大宛买进的。”小吕管事就是吕管事的儿子。 罗慕之含笑道:“我娘子失踪了,我急着追人,难道不该先弄一匹好马么?这叫‘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阿绮,你要不要上来试一试!”罗慕之淡蓝色的细罗衫子在风中如仙袂乍举, 飘飘欲仙。 叶绮其实很想试一试,但她没骑过马,总有点怯,罗慕之看出她的心思,宽慰她道:“没事的,有我呢!” 叶绮跳下车子,却不知该怎么上马,罗慕之先下马,把叶绮抱在马鞍上,嘱咐道:“紧紧抓住缰绳,不要紧的!”而后又翻身上马,护在叶绮身后,那马足力极好,健步如飞,比之坐车更轻更稳,罗慕之道:“这马十分有灵性,是认得主人的,我驯了它这些日子,它才跟我亲近起来,你与它初次相见就骑它,它竟不抗拒,看起来它也知道你是我最心爱的人。” 叶绮静静地微笑着,任山野的秋风撩起柔软的发丝,送来野菊花的清香,微风拂过树梢,幽幽地在耳边私语,如小儿女的蜜语绵绵。她原不过只想望着伊人的背影就心满意足了,此时一马双跨,爱侣同行,叶绮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只羡鸳鸯不羡仙”,而这一切,都是此时此刻用整个的身心守护她的男人给她的。 罗家人跟着陈雷的人马来到并州,只见城中街市繁华,人烟阜盛,钟鸣鼎食之家的门庭自是华丽阔气,就是小户人家也往往装饰精美,据说并州城有四大街、八小街、七十二条蚰蜒巷,实乃北方的通邑大都,各地商旅多会集于此,街道上的店铺鳞次栉比,小商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路上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冯家位于并州城的南大街,南大街是并州城的中轴线,寸土寸金的地方,除了官府衙门,也只有冯家能买得起这条街上的宅子。 到达并州之前,陈雷就与罗慕之等人计议好了,陈雷与冯家的管家有交情,到时候只说罗慕之等四人皆是他的远房亲戚,想来并州谋个赚钱多点的差事。 陈雷怎么说也是都指挥史,找冯家的管家办这样一点小事还是很容易的,所以不到一日,冯宅的管家便传出信来,说让他们四个去冯宅做仆役是没什么的,只是当家姑娘说了,不能要江南人,陈雷当即表示这四个人都不是江南人,罗慕之和叶绮会说京城官话,就说是从渔阳来的,曹学武和柴琳扮作兄妹,曹学武装哑巴,柴琳说的是河南话,两人就说是从河南来的。 又隔了一日,冯管家派了个心腹下人来看了看罗慕之四个人,还特意让他们说了几句话听听,又问他们都会做什么事,曹学武和柴琳都会侍弄马,便说原先是给人家养马的,叶绮自然说她原先是做厨娘的,罗慕之只能说自己给人当过账房先生,会写写算算,那人点点头,这事便算是敲定了,那个下人叫他们两日后去冯宅的西角门等着,到时自然有人接应他们。 冯家的人走了之后,陈雷凝神思索了片刻,说道:“这个冯贞儿也真是心机深沉,生怕你们罗家潜进去打听消息,就连宅子里的仆人都不用江南人了,据我所知,她冯家之前的下人中,有好几个都是江南来的,如今突然不敢用江南人了,看起来令尊和令侄女很有可能在她手里!” 罗慕之精神一振,道:“只要还在冯贞儿手里便好,等我打听出他们祖孙俩确在冯宅,到时候再上门跟她算账!” 陈雷忍不住提点道:“本官理解罗公子救父心切,可到底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那冯贞儿是个厉害角色,罗公子须得先保证自身安全才能让令尊救脱离虎口啊!” 罗慕之肃然道:“请陈大人放心,我们此番只要确定他们的确是在冯宅 分卷阅读16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剩下的事到时候自然还要求陈大人做主!” 陈雷客气道:“罗公子不必见外。” 其实如此一来,即使罗慕之他们被冯贞儿看出什么端倪,也不妨事了,顶多陈雷到时候说一个“荐人不当”,冯贞儿既掳了罗家祖孙在先,也不敢过分声张,但如果进冯宅做仆役的是都指挥史手下的哨探,万一出了事,冯贞儿就会告陈雷一个“滥用职权”,事情可就大了。 这里去冯宅做仆役的事已经定下来,罗慕之他们便辞别了陈雷,去并州城里的向阳驿要了两间上房,让依兰和玉盏住下来,为免目标过大,闰徵和罗慕之手下管来往传信的人则住另一家客栈。 叶绮取出路上早就准备好的粗布衣衫,曹学武是一身淡黑色夹棉的裤袄,罗慕之是一身石青色棉夹袍,柴琳是一身玫红色裙袄,叶绮则是一身淡绿色的裙袄,皆是家常织的土布,既然说是要到大户人家做仆役的,总要打扮得像,那些绫罗绸缎是穿不得的。 依兰借驿站的厨房为他们熬了粳米红枣粥,一人端了一碗,喝了御寒,北方天时渐冷,叶绮和柴琳还好些,曹学武是练武之人也罢了,罗慕之却着实有点不适应。 叶绮一面喝粥,一面嘱咐道:“冯家要是有人问你为什么这样怕冷,你就说自小身子弱,所以怕冷。” 罗慕之道:“放心,”又对曹学武和柴琳说,“咱们去了冯家,只要有空闲就跟他们家的老仆们多聊聊天,时日一长,冯家的厅堂院落总能知道个七七八八,还有冯家最近来了什么人,他们当家姑娘最近在做什么,总之一切跟家父和家侄女有关的线索咱们尽量打听——罗家的仆役是轮班当值,每隔六七日总可以有一天休沐,冯家应当也差不多,到时候你们就到这里来,若咱们四个能凑齐最好,若不能时,便将你们打听的信息告诉依兰,我们若是得空出来,也把消息告诉依兰。” 叶绮道:“到时候咱们把消息集合起来,定然能瞧出些蛛丝马迹,不过咱们初入冯宅,跟人聊天时终究要小心,不要露了马脚!” 曹学武道:“夫人放心吧,我走镖走了二十年了,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就怕阿琳妹子心直口快……” 柴琳立时反驳道:“曹大哥太也小瞧我啦——咦,倒是你呀,你是要装哑巴的,看你到时候怎么跟人聊天?”柴琳一想到曹学武将来有一段日子要有口难言了,就觉得有趣。 曹学武笑意岑岑道:“怎么?哑巴就不能打探消息了,妹子不要小看于我!” 两个人你打趣我,我打趣你,却掩不住柔情蜜意,罗慕之和叶绮看到无意之中撮合成的这对未婚夫妻如此恩爱,心里也是极欢喜的。 两日后,她们去冯宅的西角门,果然有人接应他们,大约冯管家的手下人回来说明了情形,曹学武和柴琳去了马房做事,叶绮被指派到大厨房,罗慕之跟着一位管账的先生走了。 曹学武和柴琳因自称是兄妹,各自与马房的男女仆役住在一起,罗慕之与叶绮是夫妻,照冯宅的旧例,可以在羡仙园西北角上的一排抱厦里住一间房,房间虽不大,却也清洁整齐,桌椅床柜皆是上好的红松木打的,被褥是用的是纯棉布新棉花,另有一人两套衣裳,叶绮是素面薄绸的裙袄,罗慕之是素面薄绸的夹棉长袍。 罗慕之啧啧道:“难怪外头人说冯家是四大商家之首,你看这薄绸的棉袄,咱们家也只有体面的下人才能穿,等闲才进宅伏侍的仆役,也不过是平常的棉布而已,再看这屋里……” 叶绮对他使个眼色,悄声道:“你忘了陈大人说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当心隔墙有耳!” 两人才住了口,只闻房前远远传来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小两口在屋里讲啥私房话呢?” 叶绮听出是方才接她们进来的李妈妈,忙迎出来笑道:“李妈妈进来坐,我给您沏茶去!我们夫妻刚还说进了冯家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只看这平日的吃穿用度,若是在渔阳,只怕一辈子都摸不着这样的好东西呢!” 李妈妈颇有些骄傲地说道:“你们小夫妻才来,能见过多少好东西,我在冯家做了十几年了,实告诉你们吧,就是京城的达官贵人,也未必有咱们家这份儿富贵!” 作者有话要说:  五代?和凝《天仙子?柳色披衫金缕凤》柳色披衫金缕凤,纤手轻拈红豆弄,翠蛾双敛正含情。桃花洞,瑶台梦,一片春愁谁与共? ☆、疏星淡月秋千院 “李妈妈说得极是, ”叶绮连忙附和, 笑道,“有些迂腐之人难免认为商家不及官家清贵, 却不知能把天底下的银子赚到自己荷包里,就是大大的本事,商家子又有哪一点比那些官家出身的子弟差了?若是那些整日只会斗鸡走狗的官家子, 还不及有出息的商家子呢!” 叶绮明里褒扬冯家,暗里却是句句在赞罗慕之, 罗慕之听到自己媳妇在外人面前竟如此大言不惭地夸耀夫婿, 又是好笑又是甜蜜。 “这位小娘子可真是有见识, 不瞒你说,你们两口子转遍京城去找吧,只怕没有哪个官家的仆役能 分卷阅读16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比得上咱们冯家仆役赚得多的!” 叶绮道:“哦?那我们夫妻一个月能有多少赚头?” 李妈妈是个爽快人,坦然道:“你是新来的厨娘还不能上灶,月钱自然少些, 不过也有二两银子, 吃喝穿用又不必花一文钱, 那二两银子可是净剩呢!” 叶绮假作十分欢喜的样子道:“真的?一个月有二两银子呢!”心中却不免咋舌, 心想这冯家可真是名不虚传,京城国公府里主子跟前贴身伏侍的大丫头也不过二两月钱,这还得是有财有势的国公府,至于那些没落的公侯府第,别说二两,一两银子的仆役只怕也少。 李妈妈指着罗慕之道:“你这位相公也识文断字的, 这很好,在账房里做上几年,若能在钱庄上谋个得脸的差事,包你们两口子的日子,比县丞家里还要阔气!” 罗慕之脉脉地望着叶绮,笑道:“好娘子,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哪怕没有大富大贵,只过一辈子小康日子,我也心满意足了!” 叶绮轻轻拍了他一下,笑道:“别在这里耍贫嘴了,快去当差吧,我的账房先生!” 李妈妈一拍大腿道:“说的是啊,罗相公你快去吧,我也要带你娘子去厨房交接了!” 罗慕之和叶绮来时曾路过账房,这时自按原路去了,李妈妈让叶绮换上冯宅发的衣裳,就一路领她去了大厨房,叶绮跟着李妈妈在一段青石子漫成的甬道向西北走,倏尔青山斜阻,倏尔秋水潺湲,虽然时至深秋,但绿叶虽落,犹有枫红,细草已凋,尚存松柏,月洞游廊雕饰之精比罗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别说在临近塞外的并州,就算在园林雅致的江南,冯宅的美轮美奂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叶绮一边走,一边努力记忆所走过的所有路径,一面还假装好奇地问李妈妈这里是什么地方,那里又是做什么的,李妈妈有的告诉她,有的则说不关她的事不必打听,叶绮尽量多听多记,以求快点把冯宅的大路小径都牢记于心。 冯宅的大厨房是一排筒瓦泥鳅脊的青砖房,一色的水磨墙群,不似别处房宇有朱粉涂饰,这里离正房已远,倒也静谧,庭前的花圃里种着的几枝夹竹桃虽然未临花期,檐角曲栏处却多以枫叶之红,桂蕊之黄装点,庭院之中也多种着石榴、丹桂和各色菊花,因此竟有百卉流丹的热闹。 叶绮心道,只是大厨房所在的院子,已是这般秀洁雅致,别处的轩馆庭舍就更不必说了,洗心居的小厨房外面可没有这么多娇艳的花儿,回去一定得好好打理。 李妈妈将叶绮交给大厨房的施妈妈,施妈妈从头到脚打量了叶绮一遍,点头道:“倒像个做事干净爽利的!” 叶绮福了一福道:“请施妈妈多照应!” 施妈妈道:“好说!我先来跟你说说大厨房的情形,宅子里正经主子的饭菜,都是由小厨房做的,咱们大厨房管的不过是各房仆役们的饭菜,以及来冯宅拜会的客人的饭菜,当然,那些要紧的客人,自然也是由小厨房供应饮食的,但这并不是说大厨房就不重要了,咱们当家姑娘仁善,待下人极是宽厚,所以大厨房的饭菜也不差,只是不那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罢了!” 叶绮笑道:“施妈妈的教诲谨记在心。” 施妈妈道:“我平日是在小厨房里掌勺的,大厨房由秦妈妈管着,你才来,就在这里给她打打下手,洗菜择菜,若会刀工就更好了!” 秦妈妈是大厨房的掌事妈妈,生得慈眉善目,这时在一边和蔼地笑道:“你来了就太好了,我正愁没人帮忙呢!” 叶绮道:“这些我都会,一定好好帮着秦妈妈做事!” 施妈妈交待完也就回去了,叶绮就在大厨房帮秦妈妈打下手,这回她可是理解了那些粗使仆役的苦楚了,叶绮虽然擅长做菜,但从小到大还从未在厨房里一做活做上一天的,在舅舅家的时候,她这位表小姐虽然不得宠,可到底也是半个主子,再不济也没人敢拿她当丫头使,后来嫁给罗慕之,成了罗家真真正正的女主人,做菜对叶绮来说不过是长日无聊的一种调剂,如今在冯宅的大厨房里做了一天,晚上回到她和罗慕之的小屋时,她的胳膊腿都好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似的。 滟滟的灯火点燃,照在叶绮疲惫不堪的脸上,“怎么样?很累吗?”罗慕之关切道。 叶绮半含委屈地点点头,诉说道:“择了半日的菜,后来秦妈妈见我刀工好,直接让我给她顺菜了,在灶上站了一天,胳膊腿都酸麻酸麻的!” 罗慕之叹了口气,手抚着叶绮的额头道:“让你受苦了!你等着——”转身出了门,不知去干什么去了,不一会儿,叶绮就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知道他是在搬风炉子烧水。 叶绮在屋里扬声道:“我歇一会儿就自己来烧,你也累了一天了!” 罗慕之道:“我还好,横竖在账房写写算算的活计也不累!” 叶绮浑身酸痛,只得由他,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不时传来咳嗽之声,叶绮知道一定是罗慕之不会使风炉子呛着了,忍着从床上爬起来出去看,罗慕之却又把她推回屋里。 分卷阅读16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叶绮倚在床头歇了一会儿,就见罗慕之提了一大壶热水进来,叶绮要下床去倒水,罗慕之又把她推回床上,“你歇着,我来!” 罗慕之在木盆里倒上热水,又舀了水桶里的凉水掺上,用手试试温度,自语道:“差不多了,还是水热一点才解乏。” 将木盆端过来,替叶绮脱下鞋袜,泡在盆里,叶绮融融的笑意如三春娇蕊,笑道:“让人知道了,只怕要给罗三爷赢得一个惧内的名儿呢!不知道的,还当我是个悍妇。” 罗慕之笑道:“我宁可你做悍妇,也不要你做贤妇,做贤妇太累了,还是在我身边长长久久地做个悍妇吧!” 叶绮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热水泡脚果然有效,叶绮觉得周身的疲惫去了一大半,罗慕之拿了块大手巾给叶绮擦干脚,叶绮道:“我去把水倒了。” 罗慕之道:“不必,省得再麻烦一回了,再加些热水,我也泡一泡。” 罗慕之坐在床边泡脚,问道:“今儿对冯家的路可熟了些没有?” 叶绮道:“从这里到大厨房的路我已经记熟了,又问了李妈妈一些宅子里的事,刚才跟秦妈妈一起做饭时,也套出一些关于冯宅的布局房舍的事,只是平日没有差事不好乱走动,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罗慕之赞成道:“对,我跟账房里的几位老先生聊天,也知道了些事,回头咱们跟曹大哥和柴家妹子把消息汇合起来,但愿能早日知道父亲和晴儿被关在什么地方——也不知咱们要在这里呆多少日子?秋闱快要放榜了吧?” 叶绮小脑袋歪在罗慕之的肩头上,幽然道:“你一定考得很好!相信我!就算你考得不好也不要紧哪,反正我……”忽然霞染双靥,羞涩得不敢再说下去了。 两个人依偎着,罗慕之的鼻尖萦绕着叶绮身上独有的芬芳气息,轻轻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我还有不明白的?当初你不想跟我圆房,其实是缺少安全感,怕我有一日负了你,你会承受不了——阿绮,你自幼在崔家那么不容易,我岂能再叫你受半点委屈?你放心…… ” 这一句“你放心”其实比千万句柔情蜜语来得更贴心,叶绮身世飘零,无依无靠,心底深处最渴求的,不就是一个令她“放心”的安稳之处吗? 叶绮已是泪水婆娑,她假装在罗慕之肩头蹭来蹭去,悄悄擦去了眼泪,道:“我也会一生一世守护你,我们两个谁也不会苦命,生生死死,总之我们在一起,以后再不会有苦日子。”静默了一会儿,叶绮的手慢慢移向罗慕之的领口,替他去解绸袄上的核桃纽子,其实自从成亲以来,叶绮替罗慕之宽衣解带都是很平常的事,可是这一回,两个人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叶绮只觉得耳根子都在发烫,罗慕之忽然握住叶绮的手,转身来轻轻吻吻她的樱唇,又立刻分开了,等稍稍平复了喘息,这才笑道:“总不能在冯家……” 叶绮娇柔地“嗯”了一声,半晌才说:“这里只有一张床……” 罗慕之笑道:“墙角边不是还有……”原来这里的抱厦都是给宅子里成亲的夫妻所住,屋里自然有给小孩子睡的眠床,而且还有两张,罗慕之道:“我把我两张床拼起来就成了!” 叶绮道:“那样很不舒服的,你个子高,还是你睡大床。” 罗慕之已经擦了脚,一边换寝衣一边道:“嫁了丈夫就是为你遮风挡雨的,何况睡个小床哉?别再多说了,安心睡觉吧,你的活计比我累,更要好好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元?张可久《塞鸿秋?春情》疏星淡月秋千院,愁云恨雨芙蓉面。伤情燕足留红线,恼人鸾影闲团扇。兽炉沉水烟,翠沼残花片。一行写入相思传。 ☆、雏凤清于老凤声 黑甜一觉, 叶绮一睁眼已是天光大亮了, 幸亏昨日她是晚饭当值,今日只需巳时去厨房即可, 罗慕之却必须卯时即到账房,叶绮环视屋内,竟不知罗慕之是何时走的, 松木小案上却摆着一客小笼包子,一碟银丝八宝咸菜, 还有一个大大的白瓷盆, 叶绮掀开一看, 原来是一海碗白米粥,罗慕之一定是怕叶绮起得晚粥凉了,故而把粥碗浸在盛了热水的瓷盆里。 叶绮叠了被子起床,用过早饭,就来到了大厨房, 这时离巳时还有半个时辰, 她刚来, 总要给人留个好印象, 才好多打听些消息。 大厨房里坐着几位厨娘,正在择菜,正是早饭已毕,还未开始准备午饭的空闲时刻,妇人们一边择菜,一边聚在一起聊天, 见叶绮来了,众人便拉着叶绮问这问那,当然多是问叶绮的家乡出身来历,这些叶绮和罗慕之进冯宅之前早就对好词儿了,原先在崔府时,舅舅家雇的许多仆佣都是渔阳人,叶绮也很注意与那些下人搞好关系,因此知道不少他们的事,如今掐头去尾删繁就简地说出来,自然很真实。 其实叶绮很想再问一些关于冯宅布局路径的问题,可是几位厨娘的兴致显然并不在此处,如果过于刻意了,反而着了痕迹,叶绮只得先将众人问她的话答了一遍,几个女人说了一阵,厨娘们又把兴趣转移到了冯宅的主子身上,冯 分卷阅读16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贞儿最喜欢吃江南饮食,尤其是浙菜,小厨房里专门为冯贞儿做菜的就是从金华雇来的厨娘,少爷吃饭倒是一向不挑食的,只是近来有些变化,总嘱咐厨房里的饭菜要做得精致些才好,不过少爷从来都是宽厚和善的,即使觉得哪里伏侍得不周了,也是和颜悦色地提出来。 一个徐妈妈咋着嘴儿道:“依我看,少爷在饮食上精细起来也是早晚的事,咱们当家的就他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这一份儿家业早晚还不都是少爷的……当家人,总要有点当家人的谱儿……” 另一个余嫂道:“我看咱们少爷倒不像那会摆谱的主子,凭冯家的财势,少爷这个年纪早该在屋里有个人了,甚至有的富家子弟整天寻花问柳也有呢,可你看少爷的人品端方,反正在咱们并州是顶尖儿的了,咱们当家姑娘那眼力多毒啊,族里这么多子弟,偏偏只选中他做儿子,可见少爷是个有德又有才的!” 叶绮这就不明白了,据她所知,冯贞儿才三十多岁,现在坐堂招夫生儿育女也不是不能,怎么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先给自己找了个儿子来?叶绮既有此疑问,也就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没想到话才出口,那几位厨娘就齐声制止了她,余嫂是个心慈的,怕叶绮吃亏,就悄声告诫叶绮道:“往后不管跟谁,都不可乱议论当家姑娘的婚事,以前就有仆役因为乱嚼舌头被撵出去的。” 叶绮感激道:“多谢余妈妈提醒,往后您还得多照应!”心想也是,姑娘岁数大了嫁不掉,总是很忌讳旁人议论的,公侯府第里有的小姐二十多岁高不成低不就的还心急火燎呢,何况这冯贞儿都三十多了。 几个人正聊天,忽然一个伶俐的小厮进来说道:“少爷要一碗鱼皮馄饨,麻烦妈妈们!”说完就转身走了。 徐妈妈、余嫂几个人却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咱们大厨房里只有秦妈妈会做鱼皮馄饨,偏巧她又不在!” 厨娘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叶绮才知道今日有江南送鲜的船来到并州,其中有几篓大螃蟹,北方人多半不会选蟹,冯宅的仆役里也只有秦妈妈是选蟹的行家,所以今日一早就出门选蟹去了,另外还有些旁的差事,不到晚饭时是回不来的。 叶绮问道:“冯少爷也是宅子里的正经主子,按理说他的饭该是小厨房给做的,怎么又该大厨房管?” 余嫂道:“这个你有所不知,少爷是个极有规矩的孩子,当家姑娘定下的规矩是,冯家所有的大管事每日必须留一人在议事厅当值,当值这日由大厨房供应三餐,少爷虽不是管事,却也跟着当值,且当值这日也跟管事们一样,是吃大厨房的,今日必是少爷当值的日子。” 叶绮笑道:“原来如此,可巧我原先看旁人做过鱼皮馄饨,既然秦妈妈不在,让我试试可好?” 鱼皮馄饨最难之处在于皮,是用鳗鱼的肉混合番薯粉,然后用木棍敲打而成的,打得越薄越透明越好,最好透过外皮能清晰地看到馅料为最佳,罗慕之就爱吃这个,因此叶绮跟安大嫂子早就学过,只要会打皮,大厨房里的馄钝馅和高汤都是现成的。 厨娘们无计可施,只好让叶绮试试,果然皮薄而透,不一会儿将鱼皮馄饨做好送去议事厅,众人尽皆欢喜,余嫂夸赞叶绮道:“没想到娘子这样好手艺,想必很快就不用再打下手了!” 余嫂的话果然应验了,当日秦妈妈回来时,听说了鱼皮馄饨的事,觉得叶绮是个可造之材,便有意考校了她几道菜和汤品,叶绮做了豆豉蒸排骨,茭白肉丝,鲮鱼酿,又做了一碗冬瓜鲜虾汤,一碗萝卜羊骨汤,秦妈妈一一尝了,点头道:“让你替我打下手真是屈才了,从明儿起,议事厅管事们的饭菜就由你来照看吧!” 厨娘中虽然也有妒忌不忿者,但多半都来向叶绮贺喜,余嫂笑道:“照大厨房的例,往后娘子的月钱又可以加上两吊了!” 叶绮也很高兴,倒不是因为这两吊钱,而是以后多了往议事厅送饭的机会,她又多了一条打探消息的渠道。 她团团福身还礼,笑道:“我才来,诸事还得多仰仗各位婶婶嫂子们照应,这两吊钱就算是谢谢秦妈妈和诸位提携,今儿我做东,咱们做几个好菜,再温上两壶好酒,大家好好乐一乐。” 叶绮做东请客,大厨房里的厨娘们如何不愿,就连先前那些对叶绮心有芥蒂的,听说有酒饭吃,也过来与叶绮套近乎,对这个懂事的厨娘有了二分亲近之心。 叶绮在大厨房里混得也算如鱼得水,暗里却是心急如焚,宅子里的道路倒是打听了一些,去议事厅送饭也送了几回,平素没事的时候,叶绮也想方设法不显山不露水地向厨娘们打听些事,可就是没找出一点跟公爹和罗晴相关的消息。 她十分自责,每日不由显出些愁闷的情绪,罗慕之却时常安慰她:“祖孙俩的消息若是这样好打听,也枉了旁人都说冯贞儿手腕凌厉了!” 这样忽忽过了七八日,这天仍是叶绮去议事厅给管事送饭,议事厅在冯宅正门的右侧,其实原是五六间粉垣砖房,房前原有两盆西府海棠并绿萝蔷薇之属,只是正逢深秋,一派萧瑟之意。 分卷阅读16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门前有两三个十二三岁的小厮正在玩玻璃弹子玩得不亦乐乎,其中就有那日去大厨房要鱼皮馄饨的那个,叶绮便知今日少爷在此当值。 未等叶绮开口,那个小厮蓦得站起来,笑道:“嫂子可是那日做鱼皮馄饨的那位?少爷找你有要事呢!你且跟我进屋来吧!” 叶绮咯噔一下,心道什么要事,她跟这位少爷素未谋面,怎的就盯上她了?可心里打鼓归打鼓,叶绮也只得跟着小厮进去。 掀起香色锦缎洒花帘子,只见一位面目清秀的男子正伏在金丝楠木喜鹊踏枝的大案上算账,见叶绮进来,站起来,满面春风地叫了一声“叶嫂”。 这位少爷的出身来历罗慕之早就从账房先生那里打听来了,叫冯叔岩,是冯贞儿的族侄,虽然都姓冯,但与冯贞儿血缘已远,冯叔岩的两个哥哥没养大就夭折了,四岁那年又失去了父母,族里人都说这孩子命硬,不但克亲生父母,将来还要克养父母,因此竟无人肯领养他,偏偏冯贞儿就不怕这些,把冯叔岩领了来养在膝下,随着冯家的财势越来越雄厚,冯贞儿在冯家的地位越来越紧要,有些人不免心意不平起来,冯贞儿是有嫡亲侄子的,这些年,她的哥嫂兄弟弟妹没少让自家的儿子往冯贞儿跟前凑,又兼那心眼儿不好使的人在冯贞儿面前诋毁冯叔岩。冯贞儿是什么人,岂能不明白那些人的心意,几番凌厉的言语手段下来,哥哥兄弟噤了声,心中再不忿,面上也得恭恭敬敬地把冯叔岩当正经少爷对待。 冯叔岩也确实争气,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在生意场上独挡一面了,最难得的是心地善良,宽厚仁爱,冯宅的下人自然对他有口皆碑,就连原先几个眼红他的叔伯兄弟,也渐渐地对他有了几分佩服。 叶绮打开绘金掐丝食盒,里面是一大海碗油香扑鼻的臊子面,做的时候先将七分瘦三分肥的肉块炒香,放入秦椒面,再加上黄色的鸡蛋皮、黑色的木耳、红色的胡萝卜、绿色的蒜苗、白色的豆腐作卤,出锅时再加入并州本地产的老陈醋,酸辣鲜香,面条是手擀的,面条细长,厚薄均匀,筋韧爽口,就连罗慕之这个惯吃江南菜的人,都对臊子面一见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李商隐《夜雨寄北》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客怀何以解忧端 冯叔岩却只是淡淡瞧了一眼, 说了句“多谢叶嫂”, 好像根本不饿,也不急着吃面,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叶绮疑惑道:“怎么?少爷怎么不趁热吃面?” 冯叔岩这才抬起头来,腼腆地看着叶绮,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不知叶嫂能否答应?” 毕竟叶绮现在表面上的身份是冯家的仆佣,冯叔岩这就客气得太过分了, 叶绮满腹狐疑, 只得问道:“少爷这是说哪里话, 您有什么吩咐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冯叔岩咬了咬牙,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来,叶绮替罗慕之打理林夫人留下的产业,慢慢地对银钱也有经验了,这锭银子少说得十两重, 抵得上叶绮在冯家小半年的工钱。叶绮瞬间愤怒了, 心想这个冯叔岩原来是个伪君子。 叶绮才进府不久, 就给冯叔岩做过一碗馄饨, 他就掏出十两银子,还说有什么“不情之请”,啐!如果不是碍于情势与此时的身份,叶绮非要把一大碗热面条盖在他脸上。 叶绮既怀了一肚子怨念,说起话来也犹如刀剁菜板儿,“我既到冯家来做厨娘, 管的就是做饭的事,份内之事哪用得着少爷如此厚重的赏赐?”她把“份内之事”咬得特别重,心想这个冯叔岩敢乱来,非要他尝尝厉害! 没想到冯叔岩丝毫没有叶绮想想中的恼羞成怒,大发雷霆,或是撕下伪装,发出狞笑,而是半是羞涩的摸摸头,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我要叶嫂做的这件事,实在有些为难!” 叶绮心想,知道为难你别说呀,面上还是含着三分笑意问道:“少爷有话直说!” 冯叔岩叹了口气道:“我有一位江南的朋友,因为有些生意上的事如今滞留并州,他思乡心切,眼前却又不得回去,近来三餐不周,我很是替他着急,因想着上次叶嫂做的鱼皮馄饨很好,竟比小厨房里专为母亲做菜的厨娘做得还好些,所以我想请叶嫂作几道浙菜,或许能一解我朋友的思乡之苦。” 叶绮听一句,松一口气,听到最后竟惭愧起来,明明人家冯叔岩是个心地纯净的少年,倒是她把人家想坏了,叶绮的这种情绪立刻表现在她和善热情的言语里,“少爷说哪里话?做菜不是我们份内的事吗?少爷的朋友就是府里的客人——不是要做浙菜吗?我这就去做几个给少爷送来!” 冯叔岩急忙摆手,咛嘱道:“这就是我要跟叶嫂说的为难事,我这位朋友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母亲,因此母亲不太喜欢他,若让母亲知道我请叶嫂给他做菜,怕会惹她老人家生气,所以……能不能请叶嫂到戌时以后,悄悄地在大厨房里做好了,我叫金宝去取,若有人问起时,只说我突然想吃宵夜,只因大小两个厨房里就剩下叶嫂一人,所以才让 分卷阅读16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您给做的!叶嫂您大概也知道,论理,我只有当值这日才吃大厨房的菜,平日是该在小厨房吃的。” 做个菜还要绕上九曲十八弯,叶绮还是头回听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朋友让冯叔岩费心至此?但是突然叶绮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冯叔岩的朋友?什么朋友?听他说的意思,仿佛让叶绮做个菜也很怕冯贞儿知道似的,冯叔岩不是对冯贞儿一向恭顺有加吗?怎么肯违背冯贞儿的意思结交他母亲不喜欢的朋友?这位朋友要吃浙菜,那么冯叔岩让叶绮做菜的事是否与罗家祖孙有关呢? 若在平时,叶绮的反应也许并没有这么快,但她自从来到冯家之后,白天想的,夜里梦的都是公爹和罗晴的安危,哪怕是碰上一点点的风吹草动,脑子里也会拐上几个弯,立刻想到公爹和罗晴身上。 这个念头让叶绮既紧张又兴奋,幸而罗慕之早就叮咛过她多少遍,一旦发现与祖孙俩有关的线索,千万不能高兴过头露了马脚,叶绮努力平复下激动的心情,试探地问了冯叔岩一个问题,“您那位朋友住得远吗?一般汤菜总是刚出锅的才好吃,少爷若真心想安慰您那位朋友,最好让他到您的住处来。” 冯叔岩沉了沉脸色,旋即笑道:“这就不必了,他住得也不远!” 叶绮淡淡地“哦”了一声,莞尔道:“那么,今晚如何?” 冯叔岩立刻答道:“好,就今晚!” 天色暗了下来,一弯皎月升上东天,月光初洒,草际蛩鸣,凉风送来幽远绵长的花草清香,藏青的天幕上只稀疏地缀着几粒星子,被满天的月华一映,也并不璀璨,但柔和的星辰与不远处羡仙楼飞檐下的挂着的戳纱灯笼连成一片,颇有些水乳交融。 北方的初冬天时渐短,才进酉时天就黑下来了,叶绮今日是早班当值,因此伺侯完午饭就可以回来了,但她在屋子里徘徊来去,始终定不下心来,甚至忘了给罗慕之准备晚饭。 不知过了多久,罗慕之也回来了,叶绮快步迎上去就说了冯叔岩的事,果然罗慕之跟叶绮想的一样,觉得这事颇不寻常。 罗慕之面沉如水,说:“有几个疑点,一,冯贞儿掌握着冯家所有生意的绝对实权,冯叔岩就是再得母亲看重,也不可能与冯贞儿不喜欢的人有生意往来,二,冯叔岩的小心谨慎在冯家上上下下有口皆碑,就算他想结交冯贞儿不喜欢的人,又怎会让朋友住在左近?最关键的一点是,就算这位朋友对他而言很重要,想要掩人耳目的话,直接让你去他朋友家做菜或是在冯宅以外的地方找个地方做菜也不难,为什么还要在大厨房里做?冯叔岩的这位‘朋友’恐怕就住在冯宅吧!” 叶绮用食指点着下巴道:“我倒觉得这冯叔岩也奇怪,想要他朋友高兴有很多办法啊,非要给人做菜吃!” 罗慕之笑眯眯道:“是吧,譬如你要让我高兴,才会用这种办法的对不对!”叶绮横了他一眼,罗慕之又道,“我有种直觉,冯叔岩让你给做菜十之七八跟父亲和罗晴有关,还亏账房里的老先生们都夸他老实忠厚呢,没想到编故事倒编的有鼻子有眼的!” 叶绮颇有感怀地道:“也难怪他,一个养子想在冯家站稳脚跟,总是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的——咱们先不说这个,如果我做的菜真的是拿给父亲和罗晴去吃的,咱们怎么才能瞒过冯叔岩传递消息呢?写个字纸放在菜里成吗?” 罗慕之断然道:“绝对不成,冯叔岩是个精细之人,咱们字条里的消息就算写得再隐晦,无端端地在菜里放进不该有的东西,必然会令他起疑。” 两个人踌躇起来,既然在菜里不能放不该放的东西......叶绮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她拍手道:“有了,‘叶氏莲蓉梅花糕’!你还记得吗?” 罗慕之闻之大喜,不绝口地赞道:“阿绮,你真聪明!” 罗晴素来爱吃叶绮做的点心,尤其爱吃婶婶做的莲蓉梅花糕,只是一般人做的莲蓉梅花糕只有莲蓉跟梅花,只有叶绮才会往里加入青梅和菠萝丁,这是叶绮根据自己的口味独创的,独此一家,绝无分店,当日罗晴是知道的,罗老爷也曾经吃过,只要冯叔岩所说的人是他们祖孙,就一定会知道叶绮就在冯宅! 夫妻计议已定,罗慕之看看天色不早,催促道:“此时各处的晚饭都吃罢了,你赶快去大厨房准备吧!” 叶绮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去,你回来之前我心里只七上八下地想着这件事,都没有给你做晚饭。” 罗慕之想了想,道:“也好,不知怎么的,这几日我有时路过羡仙楼,总觉得那里仿佛有人......” 罗慕之和叶绮住的抱厦在羡仙楼的西北方,大厨房在西边,叶绮去上值是不必经过羡仙楼的,账房却在东边,故而罗慕之每日都要从羡仙楼后面的一条小径走过。 叶绮道:“不会吧,冯宅里里外外都守得十分严谨,你是太紧张了吧?” 罗慕之摇头笑笑道:“也许吧——有我在这儿,你什么也别怕,咱们这就去大厨房,去吃我媳妇儿做的好吃的!” 两个人欢欢喜喜地来到大厨房,其 分卷阅读17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时月光如霰,菊蕊桂枝沐在淡淡的银辉里,叶绮定神一看,才发现冯叔岩身边的小厮金宝早已坐在廊下等着了。 叶绮笑道:“来得这样早,如今天冷了,当心坐在凉地下冰着了!” 金宝跃起来笑道:“少爷临出门前叫我拿上个绣绒垫子!” 地下果真躺着一领垫子,叶绮心想,这冯叔岩果然是个体恤下人的,难得他一个做少爷的,竟这样细心。 叶绮开了大厨房的门,先给金宝拿了个小杌子坐下,笑道:“好孩子,你且在这里耐心等一等,一会儿嫂子给你做滚热的鱼片粥吃!”罗慕之也自去找了杌子来坐下,趁叶绮烧菜的工夫,他就跟金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金宝年纪虽小,却十分伶俐风趣,不时引得罗慕之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宋?程公许《成都逾旬阴冷深冬时节借馆趣悟得子敬德夫二》:不有对床清夜语,客怀何以解忧端。 ☆、一行白鹭上青天 半个多辰之后, 叶绮的菜就烧好了, 她在罗家跟着安大嫂子学过浙菜,素日也常做, 故而十分顺手,菜是西湖醋鱼,干炸响铃, 龙井虾仁,荷叶粉蒸肉, 汤是西湖莼菜汤和用金华火腿吊的火腿笋片汤, 点心是干菜酥饼和莲蓉梅花糕, 粥是新鲜鳕鱼做的生滚鱼片粥, 火腿汤还炖着的时节,鱼片粥已经出锅了,叶绮给金宝和罗慕之各盛了一碗,又拨出一些干炸响铃和荷叶粉蒸肉, 舀了大半碗莼菜汤, 从蒸锅里盛出一碗碧玉粳米饭, 打发罗慕之吃晚饭, 叶绮对金宝道:“你罗大哥还没吃饭,让他沾沾少爷的光吧,你要不要一起来吃些,我做的菜可好吃了!”一面说着,一面去瞧屉子上蒸的莲蓉梅花糕。 金宝道:“多谢嫂子,晚上吃的羊肉泡馍, 有鱼片粥就尽够了!” 等叶绮的汤菜点心都好了,金宝也喝完了鱼片粥,赞道:“嫂子熬的鱼片粥真好喝,比小厨房里的还好些!” 叶绮笑道:“你喜欢鱼片粥还不容易,以后只管跟嫂子说。” 金宝把饭菜都装在带来的两个精雕嵌琉璃的食盒里,叶绮道:“怪沉的,让你罗大哥跟你一起提着吧!” 金宝道:“不打紧,嫂子别看我年纪小,比这更沉的东西我都提过。” 叶绮道:“那你回去对少爷说,这火腿笋片汤正该用春天新挖的鲜笋,只是如今快入冬了,厨房里只有盐渍笋片,虽然将就些,但火腿是上好的金华火腿,这汤也是极鲜的,还有就是这道莲蓉梅花糕,里面加了青梅和菠萝丁,旁的菜也罢了,这一道汤和一道点心请你们少爷那位朋友务必尝尝。” 金宝说:“都记下了,我走了,叶嫂。” 罗慕之和叶绮看着金宝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夜色之中,罗慕之才道:“你又提那火腿汤做什么?那孩子能记得住这许多吗?” 叶绮道:“金宝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做到冯叔岩的贴身小厮,必是个伶俐的,想来平日传语送信的差事也极多,若有差错,冯叔岩也不会单挑他来使唤。” 罗慕之想想也是,两人都巴望着能快点得到祖孙俩的回应,心情自是焦灼,可偏偏这事空着急也没用,只得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阿绮,你的珠花松了,我给你簪一簪。”不等叶绮回过神来,罗慕之已经把叶绮埋进发髻里的数颗珍珠尽数簪紧,“我娘子长得就是好看,这几颗西珠被你一衬,倒比南珠还好看三分。”叶绮同心髻的边上,围了一圈珍珠,颗颗圆润饱满,映着溶溶月色,宝光相照,流溢莹莹光泽,叶绮是有许多南珠首饰的,只是既来冯家做仆役,自是不能再戴,只好收拾了些西珠首饰,谁都知道“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罗慕之这样夸赞她,也是爱屋及乌了,叶绮甜在心头,笑道:“别只顾说话了,回屋吃饭罢。” 回到大厨房,罗慕之道:“我已经吃饱了,你忙了这许多时候只怕饿了吧!”帮着叶绮把方才的两菜一汤又热了热,还有小半锅鱼片粥,给叶绮盛上一碗,叶绮一时吃罢了饭,两人才双双回到抱厦。 叶绮这里等着冯叔岩那边的消息,等得心神不宁,到了明日本不该她早值,叶绮却提早一个时辰就到了大厨房,秦妈妈赞许道:“虽说勤勉是好事,可也要当心身子,睡不足觉总是不行的!” 叶绮笑道:“多谢秦妈妈体恤,我睡得很好!”感谢秦妈妈体恤自然是真心的,“睡得很好”却是口不对心,自从金宝提走饭菜的那一刻起,叶绮一颗心就没有沉下来过,半夜里一时睡一时醒,到后来只好眼睁睁地望着床前洒落的月光,睡意全无,她怕吵醒了罗慕之,又不敢翻来覆去,其实罗慕之又何尝能睡着?两个人都失眠了,最后只能瞪着房梁聊天直到天亮。 余嫂一面将煮熟的鸡肉撕成细丝,一面恳切地夸道:“叶娘子不仅手艺好,干活又勤快,待人又和善,秦妈妈这回可得了好臂膀了!” 秦妈妈温和道:“你们都好好上进,努力,都成了我的好臂膀我才高兴呢!” 众人见秦妈妈如此看重叶绮,自然也上赶着 分卷阅读17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来夸赞,叶绮身在赞言颂语之中却心不在焉,一心只想着冯叔岩那里怎么还没有消息。 大厨房里的仆妇们一边做事一边神采焕发地聊着天,叶绮不时用“哦”“是么”或是默然的微笑来附和,却根本没听到她们在说什么,眼睛的余光一直在盯着门外,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桂树后面一个小脑袋匆匆一现,厨娘们聊得热闹谁也没注意到,叶绮却立刻捕捉到了那个身影,不是金宝是谁?她心头一喜,紧接着却忐忑起来。 金宝仿佛不似往日那般麻利干脆,身影乍隐乍现了几回之后,才迟疑地慢慢挪近大厨房,叶绮迫不及待地扬声叫他道:“金宝,可有什么事吗?” 厨娘们这才齐齐转过脸去,纷纷招呼道:“金宝快来呀!是少爷又想要点什么?” 徐妈妈却想起今日议事厅里并非冯叔岩当值,诧异道:“今儿少爷不当值吧!按理该到小厨房去提膳呀!” 金宝眼珠转了几转,粲然道:“少爷上次吃的鱼皮馄饨觉得很好,问是不是秦妈妈做的,能不能烦秦妈妈再给做一回?” 叶绮心想,金宝这孩子真是个鬼机灵,他明明知道上次的鱼皮馄饨是叶绮做的,却故作不知,必是不想露了痕迹。 秦妈妈笑道:“少爷爱吃就好,可惜那鱼皮馄饨并不是我做的,是叶嫂做的,少爷想吃,现叫叶嫂给煮一碗送去就是。” 金宝假作恍然,说道:“少爷说了,那馄饨虽好,可惜上次是煮好了又从大厨房送到议事厅的,不及才出锅的新鲜,少爷已经命人在惠风轩备好了风炉子,能不能请叶嫂把包好的馄饨带过去,在惠风轩里现煮?” 冯叔岩是冯贞儿看重的养子,冯宅的仆人想奉承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个不成的?秦妈妈当即调好馅,与叶绮包了起来,不一时,也就包完了,立刻叫叶绮带着乌鸡吊的高汤和生馄饨与金宝去了惠风轩。 叶绮一路盘算,冯叔岩不过想拿馄饨做个幌子,此番必定找她有事,且一定与昨日那餐饭有关,饶是叶绮平素再沉着,这时也忍不住旁敲侧击地询问金宝,谁知金宝人小鬼大,一路上只是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惠风轩位于冯宅的正中偏西南,离冯贞儿所居的揽沧阁不远,曲折游廊连接起几间馆舍,小径通幽引出来数重飞檐,庭院中的木樨秋菊,轻染霜色。 金宝替叶绮掀开红锦团丝软缎帘子,只见冯叔岩身着月白直襟长袍,负手在屋里踱来踱去,冯叔岩见到叶绮,满面焦灼之色中却添了几分尴尬,叶绮开门见山地问道:“少爷要我来有何吩咐?可是昨日的饭菜做得不好?” 冯叔岩抿唇皱眉,忧虑道:“我说了,还请叶嫂不要生气!” 叶绮不解何故,然而淡然道:“少爷但说无妨。” 冯叔岩道:“昨儿叶嫂送来的汤菜点心我是事先尝过的,的确很好,可是给我那位朋友端去,她却说这饭菜难吃死了,说......说这做菜之人成心不肯好生做,发了好大的脾气,把饭菜全摔了不说,还说......还说......若我不把做菜之人抓去让她出口气,她......她就要绝食!唉......”说到这里,冯叔岩六神无主,颓然向红酸枝双鹊鸣枝的椅子上一坐,沮丧道,“我本想叶嫂忙了半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里能再去受过?就想随便挑个惠风轩的粗使婆子装作厨娘去救救这个急,谁知她见了假厨娘之后,便叫那婆子当着她的面把昨儿的菜亲手做出来......这自然是哄不了她的了,而且她说到做到,昨儿晚上的饭菜她几乎没吃,今儿早饭又没吃,若再绝食,可如何是好啊!” 若是一般的厨娘,听到冯叔岩这番话早该惊惶不安了,但叶绮不是一般的厨娘,她是来做哨探的,冯叔岩说的话让她越来越觉得这位少爷口中的那位“朋友”就是罗家人,小心肝儿禁不住欢乐的颤抖,当然做戏还是要做全套的,叶绮假作紧张地“扑通”一声跪下来道:“求少爷慈悲,为我说几句好话,饭菜没做好是我的错,好歹让您那位朋友骂我一顿也罢了,可千万不要动手打呀!”但是其实叶绮的真正心声是,这肯定是罗晴那鬼丫头见了莲蓉梅花糕想出的法子,跪求少爷快快带我去吧! 冯叔岩连忙上前扶起她,恳切道:“我会多劝劝她,尽量少让叶嫂受委屈,只要她肯吃饭就成!” 叶绮跟在冯叔岩的身后,躬身缩背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往前走,出了惠风轩向右,走过一段青石子漫成的甬路,穿过月洞,只见蔷薇架后掩映着一座小小院落,不及惠风轩宽敞,却也精巧雅致,粉垣碧瓦,倒颇有江南园林的风味,门口两个家丁负手而立,显然是不许人随意出入的,但他们见了冯叔岩都很客气,恭恭敬敬行礼之后,给冯叔岩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杜甫 《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蓬莱院闭天台女 未至檐下, 只听碎杯裂盏之声, 清脆传出。深玫撒花猩猩毡帘里,不时迸出青白瓷片, 伴着怒气冲冲的娇叱声,传进人的耳鼓。 听到那娇叱之声,叶 分卷阅读17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绮的心仿佛一下子停止了跳动, 那柔嫩清脆的声音不是罗晴是谁?她果然被关在冯宅,这一处庭院偏僻隐秘且有家丁把守, 若不是冯叔岩引着她进来, 叶绮就算寻到这里也是万难进去的。 叶绮心神激荡, 早已忍不住流下泪来,冯叔岩转身看到潸然泪下的叶绮,还当她是委屈惊惧才哭的,急忙劝道:“叶嫂不要伤心,一会儿她若果真动粗, 您只管往外跑就是!” 叶绮含着泪水装作很辜的样子点点头, 慢慢走近屋子, 推门进去, 果真是罗晴!屋里原是有两个看守她的仆妇的,见罗晴一发火,知道不好,早就躲出来了,叶绮快步走过去就要抱住罗晴,罗晴却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 示意叶绮别轻举妄动,而后故意扬声道:“你这个女人怎么做的菜?那样难吃的饭菜是给人吃的吗?”嘴上说着,手里却是一刻也未停,“砰”,一座白玉透雕鹤鹿同春的摆件应声而碎,趁着玉器碎裂的瞬间,罗晴附在叶绮耳边快速地说:“冯贞儿这个坏女人,祖父不知被她关在哪里了?”紧接着“砰”,又是一只青玉花卉执壶粉身碎骨,罗晴趁机又是一句:“三婶快想法子救我们!”说完却又对着窗外高声道:“你这个坏女人,跟冯贞儿一样坏!” 叶绮趁着罗晴又砸下一只白底牡丹团花的成窑茶盏时问道:“那冯叔岩是不是对你有意?”罗晴接连又摔碎几件瓷器玉器,低低啐了一口:“呸!起初我还当他是个好人哪,谁知竟是那坏女人的儿子!” 乒乒乓乓一阵,眼见屋里能砸出响儿的东西全成了碎片,于是被褥衣衫就变成了罗晴发泄对像,缂丝绸,弹墨绢,撒花罗,缕金缎被罗晴用银剪子剪得面目全非,厚实剪不透的,罗晴便一条条地撕,撕一条,骂一句,把冯贞儿将她们祖孙掳到冯宅来的经过说了一遍,叶绮望着床上地下乱锦碎绮成堆,叶绮指指自己,罗晴会意,立刻拿起桌脚边一根荆条,照着还没被剪碎撕毁的被子打了好几下,一边打一边说:“让你这女人尝尝厉害,看你以后还使不使坏心了!”叶绮自然十分配合的“啊哟啊哟,姑娘饶命”,好像很是吃痛的声调,她想起冯叔岩的话,心想既然都挨打了,再赖在屋里不走只怕要令人起疑,尽管恋恋不舍,也只得就势奔了出去。 出了屋门,忽见院子中空空如也,咦?冯叔岩去了哪里?然而叶绮很快就找到了他,原来冯叔岩正耷拉着脑袋面向垂花门而跪,被门内的一只养着睡莲的粗陶大水缸遮住了半边身子,叶绮立刻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她稍稍挪了几步,就看见站在冯叔岩石面前的一个中年女子。 这女子穿着蜜合色牡丹纹齐胸短襦,下系淡粉色樱蕊纱缎留仙裙,满头的青丝用一支玫瑰色比目缠丝碧玉环梳成随云髻,斜簪着一支朝阳凤含珠的赤金如意步摇,长眉入鬓,凤眼含威,樱唇轻抿,最令人称奇的是她如凝脂一般的肌肤,竟比江南水乡的女子还要细腻水润,丽而不媚,艳而不妖,纤瘦的身子立在那里,如一株迎风开放的虞美人。 叶绮硬着头皮走近几步,福身行礼,这时离那女子更近,才发现她眼角已经爬上了与年龄不附的丝丝细纹,实在是美中不足。 不用问,这冯宅之中,能令冯叔岩伏身下跪大气儿都不敢出的人,除了冯家的当家姑娘冯贞儿还有谁? 这时守卫罗晴所住小院儿的其中一个仆妇连滚带爬地扑到冯贞儿面前,惶惶然道:“回姑娘的话,她......她把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砸烂了!”这个仆妇来看守罗晴之前一定受过训教,知道当着叶绮这个外人,不可说出罗晴的真实身份。 冯贞儿眉毛都没动一下,轻描淡写地道:“我冯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从库房里拣贵的再送来,叫她砸!” 冯贞儿身后跟着的一位穿铁锈红素面褙子的仆妇说:“不如将粗制的碗碟花瓶给她拿些来。”叶绮猜想,这位大概就是冯贞儿的心腹纪妈妈。 冯贞儿唇角轻扬,显出一抹艳如春桃的笑容,道:“就给她拿最贵的!还怕我冯家拿不出来吗?”就这样三言两语,叶绮便感觉到冯贞儿周身都似乎散发着凛凛寒意,所谓不怒自威就是如此罢,但叶绮为了救公爹和罗晴,也已将安危置之度外,她倒想看看,冯贞儿会如何处置今日这番乱局。 没想到冯贞儿竟是看也不看叶绮一眼,只淡淡地对冯叔岩道:“跟我来!”在带着冯叔岩踱出垂花门之前,冯贞儿眼角顺着叶绮的方向微微一阖,纪妈妈立时会意,缓步走到叶绮面前道:“你跟我来吧!” 叶绮只好跟着纪妈妈,走进与罗晴所住的小院相邻的一座院落,这座院子比罗晴所住略大一些,但屋宇之华丽显然不如罗晴那座院子,院子里花木盆景俱全,只是没有仆役,空空荡荡,叶绮早听人说冯宅房屋多,人丁少,闲院子很多,这里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叶绮随纪妈妈进了屋,走进右边的耳房,看到屋子虽没人居住,但陈设布置颇为周全,临窗大炕上洋毡、引枕、条褥俱全,炕上设着一个樱桃木的洋漆小几,床边的定窑美人觚里还供着几支新鲜墨菊。 纪妈妈指着暖炕道:“坐下吧!”言语不急不徐, 分卷阅读17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神色喜怒不辨。 叶绮依言坐下,纪妈妈则坐在暖炕的另一侧,不再说半句话。叶绮不知道纪妈妈,确切地说是冯贞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静默以待。本来叶绮就打算这样一直待着,看看对方出什么牌,但是转念一想,她一个才进府的仆妇,若是遇上这等蹊跷事而过于沉着镇定,也难免令人生出疑云,还是表现得如一个平庸仆妇般才更易掩人耳目。 心念及此,叶绮因打叠起笑容道:“少爷那位朋友是谁啊?脾气可着实躁了些,那气势真把我吓死了!” 纪妈妈回以淡淡一笑,道:“叶嫂受惊了!那丫头有些不懂事,冲撞了我家姑娘......叶嫂在这里歇一会子,今日也不宜再劳累了,至于那个丫头的事,咱们做下人的,少言少问总是有益无害!” 纪妈妈的话言简意赅,又明确地告诉叶绮不必再问下去,叶绮于是很识趣地住了口,至于纪妈妈让她到这里来,明显就是看着叶绮不许她乱走动,什么“歇一会子”“不宜劳累”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话罢了。 屋里静得如要滴出水来一般,好在除了极度的静寂之外,叶绮没有受到任何难为,午饭时分,自有小丫头给送了饭菜来,她和纪妈妈都是两菜一汤,一碗饭,茶水也早有人给准备好了,叶绮就在这屋里伴着没有任何表情的纪妈妈呆了大半日,没有人来审问她,甚至没人来问她事情的来龙去脉,叶绮心想,这位纪妈妈不会要将她软禁在这里吧,从头到尾,都是冯叔岩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冯贞儿并未抓到她的把柄,所以叶绮倒并不怕被软禁,只是不知罗慕之若知道这边出了状况,会不会担心她。 日色渐薄,西窗中斜斜射进一束淡淡的余晖,叶绮不由有些焦躁起来,若在大厨房当值,这个时候差不多就该回抱厦给罗慕之准备晚餐了,若是罗慕之回去之后不见人,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正在叶绮忐忑不安之时,忽然外面有人叫了声“纪妈妈”,纪妈妈从容下炕,转到外面的正房去,只闻一片耳语,应该是那人在向纪妈妈回禀些什么,叶绮竖直了耳朵想听清楚,但声音太低,正房与耳房之间只隔了薄薄的一块淡绯色薄纱帘子,叶绮更不便贸然走过去偷听。 过了一会儿,那人大概说完了,细碎脚步声渐去渐远,纪妈妈掀帘子进来,叶绮仍旧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静静地喝茶,纪妈妈走到叶绮跟前,含笑道:“叶嫂,今日之事让你受了惊吓,回头我一定代你向姑娘请赏为你压惊。” 叶绮微笑道:“纪妈妈这是说哪里话?我在大厨房里做事,不过是少爷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是了,谁知道我厨艺不精,未能合人的心意,还求纪妈妈容谅,回头我一定更加努力精进厨艺!” 纪妈妈笑道:“叶嫂过谦了,连少爷都夸赞你的菜做得好呢——这些都不打紧,方才我对叶嫂说‘咱们做下人的,少言少问总是有益无害’的话,你若能听进去,往后必会有在这宅子出人头地的一天。” 叶绮绽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说道:“纪妈妈放心,您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以后您还得多照应!” 纪妈妈对叶绮的灵透甚是满意,赞许地点点头,带着叶绮出了院子,叶绮向纪妈妈道了别,就遁着小径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代?李煜《菩萨蛮?蓬莱院闭天台女》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美人如花隔云端之二 叶绮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烟霏云敛, 天气清和,此时还不到下值的时刻, 估计罗慕之还没回去,她正一壁走着,一壁琢磨晚饭给他烧什么菜时, 只见罗慕之从桂树掩映的小径上迎了过来,还未走近就急咻咻道:“你可回来了!可急死我了!” 叶绮吃了一惊, 这时并不到账房下值的时刻呀, 罗慕之怎么提早回来了? 罗慕之两手抓住叶绮细柔的肩膀, 喜忧参半道:“怎么样?我听说你被冯贞儿身边的妈妈带走了,你没受委屈吧!” 叶绮惊诧不已,罗慕之怎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今天的事并未惊天动地,冯贞儿更不可能大肆张扬,罗慕之怎么如亲眼所见一般? 罗慕之从叶绮的眼睛里读出了她所有的疑问, 因说道:“还未到正午的时候, 账房里就听说冯贞儿要把许多东西拉到别院去, 说是准备明年夏天去别院避暑, 账房里的老先生们都说当家姑娘这次很奇怪,就算去别院避暑,也不至于现在就把东西运过去,况且别院里一概日用之物都是全的,以前从不见兴师动众地从宅子里拉东西出去。” 叶绮跺脚道:“糟啦!她把罗晴转移到别院去了!冯家在全国各地都有宅子,这回可到哪里去找呢?” 罗慕之道:“果然是晴儿!看来咱们猜得没错, 自从昨天晚上你替冯叔岩做那一顿饭,我心里就惶惶不安的,冯贞儿这个女人心思缜密,若被她发现了可怎么好?我一直担心你,就向账房告了一会儿假,去惠风轩打听消息,那些仆人们的 分卷阅读17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嘴也真严,幸而遇到一个前几天去账房支银子的小厮,他因妻子患病一时还不起银子,我曾经自己拿银子给他补过亏空,冲着这份交情,他跟我说你曾经跟着冯叔岩去过蔷薇架后面那一处小院,后来冯贞儿带着纪妈妈去了,再后来冯贞儿带走了冯叔岩,纪妈妈带走了你,我听了之后,心里七上八下的,连午饭都没吃,下午在账房心不在焉的坐了半个时辰,老先生们都说我脸色不好,怕是病了,就让我提前回来了!” 叶绮为罗慕之暖着在冽风中冻得冰凉的手,又是感激又是心疼道:“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害你担心了......”说着,把今儿一天的事说了一遍,又道,“他们应该不会对我起疑,不然的话这时我也回不来,纪妈妈最后跟我说让我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就是把我当作一个无辜被牵连进去的人了!” 罗慕之点头道:“纪妈妈亲自在那儿看守了你大半日,应该是怕他们没把罗晴转移到别处之前,你走漏消息,再则,冯贞儿一定会派人查察咱们的底细,幸亏陈大人早把功夫做了个十足十,他们查不出什么来,这才放了你。”早在叶绮他们进入冯宅之前,陈雷就把他们的户籍,履历,路引全部做好了,都指挥史做这些事是再便利不过的,因此无论冯家怎么查,都不会查出问题。 两人都是一般的想法,今日得到了罗晴的消息,本是极欢喜的,没想到冯贞儿竟这等凌厉迅捷,半路出来截了胡,叶绮见罗慕之有些悻悻之意,忙安慰他道:“别灰心,总算知道晴儿此时是安好的,再过几日咱们休沐时,去向阳驿那里看看曹大哥和柴家妹子那边有没有收获,或许到时候能有惊喜呢!” 罗慕之想想也对,心中安稳了不少,为叶绮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笑道:你没事就好,咱们来了不到一个月,原也没想到能这样顺利就见到晴儿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夹道植着的桂树碧叶金蕊,独占幽芳,宛若瑶池仙品,两人沿着桂□□,携手慢慢地走回抱厦。 午后的秋阳淡淡地铺在花梨木并蒂莲花架子床上,木樨花莲青底子的锦缎褥子铺在冯贞儿身下,屋里已经笼上了火盆,冯贞儿却仍然觉得冷。 玉露走过来道:“姑娘,已经三个时辰了,少爷不懂事,姑娘叫他进来好好教训便是。” 冯贞儿双目微微阖了一下,又睁开,这是她在不想说话的时候表示默许的动作,玉露会意,走出去叫冯叔岩进来。 冯叔岩不知道被冷风吹了多久了,两腿跪得酸麻,进屋的时候踉踉跄跄,但是一走到冯贞儿面前,立刻挺胸直背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双手高举着家法,这是才刚玉露到院子里叫他时塞给他的。 水波纹黄铜炭盆里笼着上等的银霜炭,咝咝冒着炭火星子,屋里温暖如春,冯叔岩的脊背上却全是冷汗。 冯叔岩觉得今天母亲有些不大寻常,从小到大,他都是个懂事的孩子,冯贞儿治家理事再雷厉风行,对冯叔岩来说也是慈母,即使他偶尔犯错,冯贞儿总是沉稳持重地告诉他错在哪里,令他心悦诚服地去改。 但是现在冯贞儿颜色憔悴,目光空茫,似乎真是伤心了,想起母亲含辛茹苦地抚养他长大,冯叔岩内疚不已,呜咽道:“儿子犯了大错,母亲怎么责罚我也是无怨的,只求母亲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你喜欢那丫头?”冯贞儿紧拧秀眉,突然问道,冯叔岩没想到冯贞儿开口竟是这个问题,有些措手不及,然而他很快回过神来,郑重道:“是!儿子也知道今生今世与她无缘,但是......但是实在不忍心看她伤心难过,一天天地清减下去......母亲,我只是觉得叶嫂手艺好才请她做一顿饭,叶嫂什么都不知道。” 冯贞儿眉头微松,清清淡淡地道:“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所为稍有不慎便会让我们母子遭遇大难!” 正在这时,大丫头金风进来,附在冯贞儿耳边低语几句,冯贞儿微微点头,说道:“那就让纪妈妈把人放了吧,到底是陈大人的远房亲戚,咱们总要给几分面子的!” 金风转身出去依言行事,冯贞儿胸口发闷,忍了咳嗽,玉露端上一碗杏仁茶道:“姑娘喝口茶润润。”冯贞儿点头,又道:“你先退下吧。”玉露便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母子俩,冯叔岩惭愧道:“一切都是儿子鲁莽所致,儿子从今以后,娶妻成家皆听母亲安排,绝不会再由着性子做于母亲不利的事了!” 冯贞儿双眼微眯,问道:“方才还说喜欢她,转眼间又要放弃了?” 冯叔岩心痛如绞,难过道:“儿子此生此世,不会再爱旁的女子,但是儿子一片痴心却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而且那罗小姐自从知道我是母亲的儿子之后,对我更加厌憎了!”几滴眼泪滴在了冯叔岩身前的地上,其实他性格温和,并非大喜大怒之人,但一想到他今生注定不能与日思夜想的人儿双宿双栖时,难免撕心裂肺得痛。 冯贞儿轻轻扬起一边的嘴角,勾出一个美丽骄傲地冷笑,说道:“这么说,她是嫌弃你喽!” 冯叔岩道:“起初罗小姐不知我是冯家少爷时,对我还颇有 分卷阅读17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好感,可我实在不忍心欺骗于她,就告诉了她实情......儿子不知母亲为何要把罗家祖孙拘禁于此,但母亲做事一定有您的道理,商场如战场,罗家和冯家想必是不宜结亲的,所以......所以......” 冯贞儿的笑容清淡如月色下的江波,讷讷地重复着冯叔岩的话:“不宜结亲......不宜结亲......可现在罗家小姐既然铁了心觉得咱们娘俩儿是坏人,那就再留不得了!她一个大活人,随时随地会把咱们拘禁她的事张扬出去,咱们总不能软禁她一辈子吧!” 冯叔岩越听越是心惊,他了解母亲的性格,绝不轻言,说到做到!他可以为了报答养育之恩忍痛割断真情,却无法接受心爱之人葬送在母亲的手里,冯叔岩声音都在颤抖,抓住冯贞儿的腿哀求道:“求母亲开恩,罗小姐是个善良的女子,她不会将咱们告官的!” 冯贞儿嫣然道:“您怎知道她不会告咱们?人心难测,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意已决!你先回去吧,今天的事母亲不会怪你!” 冯叔岩苦苦哀求,冯贞儿兀自岿然不动,冯叔岩痛心疾首道:“我原以为母亲是心地良善的人,没想到您......您竟这样......狠辣!” 冯贞儿变色道:“狠辣!好!我养了个仁慈的好儿子!你要我饶了罗小姐是不是?可以!只要你做到一件事,母亲就饶她一命!” 冯叔岩忽然抓到了救命稻草,欣喜道:“母亲请说,只要儿子能做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冯贞儿从怀里掏出一只绿釉细颈小瓷瓶,拔开瓶口上红绸裹软木的塞子,向方才玉露端上来的杏仁茶里倒了些黑色粉末,晃晃茶杯,端到冯叔岩唇边,柔声道:“既然你这么爱她,就替她去死好了!” 冯叔岩自幼失去父母兄长,养母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世上最疼他的人,没想到母亲竟要他喝下毒茶,他顿时心底一片冰凉,冯贞儿见儿子泪眼婆娑,说道:“其实你也不用喝,站起来,回你的院子去,过些时候母亲给你娶一房好媳妇,冯家的荣华富贵往后都是你的!” 虽然冯贞儿描绘出一幅令人艳羡无比的前途好景,冯叔岩却只看到了母亲那双没有半分温度的眼睛,他夺过茶碗,把杏仁茶倒进嘴里......忽然,冯贞儿伸手打掉茶杯,细腻莹润的官窑净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冯贞儿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悲声哭泣道:“你这个傻孩子......你这个傻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李白《长相思》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何似君情与妾心 罗慕之和叶绮休沐的那一日正逢立冬, 清晨起来, 天上便纷纷地撒下雪片,搓棉扯絮一般, 茫茫苍穹如一只淡烟蓝的水晶盆覆在地上。 叶绮拿出一件浅棕色素面软缎棉袄给罗慕之穿,那日之后,纪妈妈派人赏赐给叶绮许多上好衣料和几件金玉首饰, 叶绮明白,这算是封口费, 虽说这些东西在罗家连闰徵也不会放在眼里, 可到底冯宅赏赐了, 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穿戴,不必整日再穿着那些以往从不穿的仆佣衣裳。叶绮当即欢欢喜喜地拣出两块好缎子来,给他和罗慕之一人做了一身棉衣,并州出产棉花,冯宅的棉花就是当年新弹出来的上等棉, 叶绮厚厚的絮了三层, 罗慕之再也不怕北方寒冷了。 罗慕之笑吟吟地喝了一口叶绮熬的八宝粥, 道:“万贯家财有什么用?有我这位好媳妇在, 我才能吃饱穿暖呢!” 叶绮穿上一件烟绿色仙纹绫子袄,笑道:“快吃饭,吃完了咱们去向阳驿找依兰她们。” 小夫妻对冯宅里的熟人说要趁着休沐去逛街,就穿戴好一路出了宅子,遁着旧径来到向阳驿,转过楼梯回廊, 敲开依兰和玉盏所住的房间,开门的是依兰,见到叶绮,一把抱住:“夫人,你过得好不好?我们可挂念得紧了!” 叶绮细白的手指抵在唇上要她小声点,抬眼却看见曹学武和柴琳竟也在,开怀不已,他们四个自从入了冯宅之后,还从未遇到同一天休沐的时候,叶绮和罗慕之小心行事,在府里也从未与曹学武和柴琳联系过,此时见了,不由笑逐颜开道:“今儿大家齐全,咱们很久没这样聚在一起了!真是大喜!” 依兰喜洋洋道:“不仅是大喜,而且是双喜临门哪!” 罗慕之问道:“哦?这么说还有喜事?” 叶绮拊掌,笑道:“莫不是闰徵那边送喜报来啦?” 依兰轻盈地跳到叶绮身边,赞道:“还是夫人聪明!咱家少爷考中啦!中了第二名亚元呢!” 罗慕之笑道:“瞧我这脑子,这些日子总想着怎么跟冯贞儿斗智斗勇了,竟连这件事都忘了!难为你竟日日替我挂念着!”说着,感激地望向叶绮。 曹学武和柴琳也过来道贺,玉盏道:“凭咱家少爷的才学,合该中解元的,若不是那时夫人忽然离开杭城,少爷惦念夫人分了心,这次的 分卷阅读17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解元公说什么也得是少爷的!” 罗慕之道:“这难免有些井底之见了,江南才子那么多,我能中亚元已是侥幸啦!” 叶绮娇柔笑道:“哪里有侥幸得中的功名?都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三爷是怎么寒窗苦读的,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说罢,帮罗慕之整一整领口,瞧着罗慕之清瘦的样子,想到他才考完秋闱又要为父亲和侄女的心日夜忧心,不由心疼。 玉盏笑道:“不如我和依兰去掌柜那里要些好酒好菜,咱们好好吃一顿,庆贺庆贺!” 曹学武道:“先别忙,我和阿琳有重要消息要对三爷和夫人讲!” “是啊是啊,”柴琳眼睛亮亮的,凑过来笑道,“三爷和夫人一定想不到呢!” 罗慕之和叶绮上次得到罗晴的消息后又得而复失,正企盼着曹学武这里有好消息呢,这时闻之喜不自禁,罗慕之笑道:“快说吧!是不是知道他们被关在哪儿了?还是你们厉害!” 曹学武道:“在下自从进了冯宅,只要不当值的时候,就想方设法跟踪冯贞儿,心想冯贞儿只要真的拘禁了祖孙俩,总得有跟他们见面的时候,跟了一段时间总没有线索,可是却被我发现一件事,冯贞儿不过两三日,就得到宅子里的羡仙楼去一趟,身边跟的不是她那个心腹妈妈,就是两个大丫头的其中一个,每次总得一两个时辰才会出来,而且她每次去羡仙楼,我就觉得她有些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幸亏有阿琳妹子指点,我才……” “告诉你们啊,冯贞儿一个没嫁过人的姑娘,每次去羡仙楼,都会梳妇人头!”柴琳神秘兮兮地说,“我跟着曹大哥第一次去,就看出来了!”柴琳对自己的观察力很是得意。 曹学武呵呵笑道:“可不是嘛,要说还得是女人观察女人才最细致,我一个粗汉,枉称有那么多年的江湖经验!” 曹学武夸赞起未婚妻来毫不含糊,柴琳也是满脸含笑,罗慕之却终于恍然道:“我说我怎么总觉得羡仙楼奇奇怪怪的呢,原来是你们……” 曹学武道:“我们知道你们就在那一排抱厦里住,但是没得到确切消息之前,也不好明面上去找你们!” 罗慕之问道:“然后呢?” 柴琳抢着说道:“还是我跟曹大哥攀上楼顶,才听到冯贞儿在那里嚎啕大哭——那个女人哪,平时看着威风八面的,没想到外强中干!” 曹学武道:“她定是有什么伤心事,所以我和阿琳就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地潜进去了,你猜怎么着?原来楼上有个灵堂,灵堂上供的牌位正是令兄!” 罗应之!他什么时候死的?叶绮瞠目结舌,冯贞儿怎么会跟他有一腿呢?难道罗家祖孙遭绑票的事竟是罗应之吃里扒外干出来的? 曹学武一见罗慕之和叶绮愤恨而不屑地表情,就知道二人会错意了,忙说:“唉,不是不是,是罗家去世的大爷!” 罗羡之?叶绮忽然想起吕管事曾经说过的,罗羡之在世时曾经与冯家有过生意来往,难道人死了十几年,仍旧情债未了? 罗慕之沉声道:“怪不得冯贞儿要把父亲和晴儿掳进她的宅子里,不得了!她要至今对大哥情丝纠缠至此,那岂不是恨不得杀了父亲和晴儿啊!哎!那么你们知不知道祖孙俩被关在哪里?” 柴琳道:“这个我们也是刚刚跟到的,罗老爷被关在冯宅东北角一处叫熹园的园子里,罗小姐先前在惠风轩附近的一处小院,前几天宅子里好像闹出了什么事,冯贞儿把她转移到了羡仙楼!” “什么?冯贞儿没把她送去别院啊?”叶绮惊喜不已。 柴琳道:“原来你们也知道冯贞儿往别院搬东西的事?当时我跟曹大哥也怀疑过,但令侄女确实在羡仙楼!” 叶绮道:“我明白了,冯贞儿这是怕万一我是罗家的哨探,为了掩人耳目的,这女子果然心思深沉!” “什么哨探?夫人与冯贞儿朝过相了?”柴琳不解道。 叶绮道:“此事说来话长,若不是这个女人太过机警,我们早几天就可以救出他们祖孙俩了,如今还要多谢曹大哥与柴家妹子为我们打听出这样可靠的消息。” 罗慕之和叶绮站起来向他们行礼致谢,曹学武和柴琳急忙还礼,连说“不敢当”。 罗慕之道:“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去都指挥史司去找陈大人,让他们赶紧派兵围住冯宅,看冯贞儿还有什么话说?” 曹学武道:“不急,实不相瞒,我们俩一大早出来就去了都指挥史司一趟,不巧陈大人去京城述职去了,今儿晚上才能赶回来,没有都指挥史的兵符,衙门也不敢擅自发兵,我跟阿琳得到消息后,又盯了冯贞儿一晚,确定我们并未惊动她,所以我想她也没有把令尊和令侄女转移出冯宅的想法。” 柴琳道:“我就跟曹大哥商量,先来向阳驿送出消息,等一会儿我们回去之后再一人盯一处,绝对等到陈大人派兵来——横竖我们有两日的休沐,今儿才第一天哪!” 叶绮讶然道:“怎么还有休沐两日的?” 柴琳笑盈盈 分卷阅读17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道:“夫人你有所不知,冯贞儿这两日派几位管事领着人去雍州打理一桩生意去了,马房里的好马一下子就被选走了一半,少爷说马既然少了,不如趁这个机会让我们一人多休沐一天——冯家少爷倒是个不错的人,不像冯贞儿那样,一看就难亲近!” 叶绮听到柴琳提起冯叔岩,不由询问道:“你见到冯家少爷了?” 柴琳“嗯”了一声,不知叶绮为何关心起冯叔岩来。 叶绮又问道:“他还好吗?” 柴琳疑惑更深,只是当着罗慕之,不好意思反问,只得道:“挺好的呀!还是他亲自来给出门办差的人挑的马呢!” 罗慕之冲叶绮皱皱眉毛,鼓着腮帮子闷声道:“你快把这中间的缘故对柴家妹子讲讲!” 叶绮听他这声息,就知道罗慕之又吃醋了,亏他明明知道冯叔岩是心仪罗晴的!人家是醋坛子,这个家伙是醋缸,醋瓮!只是当着曹学武和柴琳,不好揭他的短,就把前几日做菜的事说了一遍,柴琳听罢,拍手笑道:“原来冯家少爷竟然喜欢上了令侄女,那三爷还吃什么醋啊!”柴琳虽然聪明却毫无机心,想到什么嘴上立刻就说出来了,却把罗慕之弄了个大红脸,曹学武忙为她描补道:“阿琳,怎么能跟三爷开这样的玩笑!” 柴琳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吐吐舌头,站起来对罗慕之行了个礼,赧然笑道:“小女子说话有口无心,三爷您多包涵吧!” 罗慕之不好意思的笑了,叶绮正色道:“那我们也不宜在这里多耽了,曹大哥和柴家妹子,烦劳你们这就回冯宅去,一人盯着一处,别教再生变故,我和三爷这就去都指挥史衙门,只等陈大人一到,我们就立刻行动。” 曹学武道:“好,我觉得冯贞儿若没有特别的情况也不会让他们祖孙俩挪地方。” 几个人计议已定,就要分头行动,依兰见叶绮冷得不住地搓手,知她在冯宅扮做仆妇,必是没有手炉的,连忙把炕上一个鎏金蝠寿炉拿过来塞到叶绮手里,叹道:“外头冷,这个是我才刚填满了银丝炭的,夫人带上吧!可惜我不能为夫人出力,夫人在冯家做仆役,我倒是整日在这客栈里享福呢!” 叶绮摸着依兰的秀发,笑道:“你伏侍我这么多年,如今被人伏侍几日也不为过,有时候做主子的未必开心,做下人的也未必苦恼。”她想起了冯贞儿眼角那过早生出的细纹,有感而发。 罗慕之笑道:“是啊,我和夫人挺好的,你不必挂心,如今咱们快些把父亲和晴儿救出来是正事!” 几人话别几句,才各自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居易《浪淘沙?借问江潮与海水》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柳暗花明春事深 日色渐渐暗下来, 淡灰蓝的天变作苍黑, 几颗昏昏欲睡的星子挂在东厢檐头。身穿松鹤延年对襟云缎褂的罗展霖在寿星椅中颓然而坐,地炕火龙把熹园这间宽敞的正房烘得满室春意, 熏得他垂头昏昏欲睡。 门吱呀一声开了,罗展霖看到冯贞儿从黑魆魆的暗影里走来,菊纹百合色掐丝罗裙的裙裾上敷上一屋青郁郁的黯然。 “你来了?”罗展霖眼皮都懒得抬, 有气无力地说。 冯贞儿幽然道:“听说您好几日没有好生吃饭了,我让人给你做了麦冬和党参熬的养生粥。”她身后的丫头金风将一只盛满热粥的釉下彩的六合如意敞口碗放在罗展霖面前, 便悄悄地退下出去了。 “快趁热喝吧!”虽然是关切之语, 但冯贞儿双目如寒潭, 眼神和语气都不见半分温度。 罗展霖声音凄楚,“你把我弄到这儿来,不就是为了报仇的吗?为什么这么多日子了还不动手?还要劳你费心,每日好吃好穿地伺候我,你若是念着我是羡之的爹, 就请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若是不念这一切, 觉得我们罗家仍旧欠你的, 大可以把我这条老命拿去,这样要死不活的......” “您说对了!就是要死不活!”冯贞儿切齿道,“罗老爷,你可知道这世间最重的惩罚从来就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 “我知道,因为羡之的事, 你恨我入骨,恨我将你们一对有情人生生拆散,才使羡之含恨而逝,你也终身孤苦,羡之去世后,我也很后悔,可是终究无用啊!世上哪有回头路可走?”罗展霖想起当年的事,痛悔难当,不由得老泪纵横,“这些年你不好过,难道我就真正逍遥自在了?羡之终究是我心爱的长子,一旦先我而去......” 冯贞儿微微仰着脸,努力抑制着眼里含着的泪水不流出来,却哪里止得住?她拿起素绢拭了泪,才道:“人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从今往后,您就好好地在这里颐养天年吧!吃穿用度断不会有一点儿委屈了您,冯家的富贵只要我能享受到的,我就会让您享受到,可是,您休想再见到你的妻子家人,我要让你尝尝一面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一面却永失至爱的滋味——我这十几年,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悲痛与愤恨让冯贞儿几 分卷阅读17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乎每一个字都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 罗老爷苦笑道:“报应!真是报应!我为了一己私利害得儿子郁郁而终,也合该有这样的下场——以后你就照顾好晴儿吧,她毕竟是你的亲骨肉......” 冯贞儿紧抿樱唇,想起晴儿,她心里更是如同刺入了利刃一般…… 门“哗”的一声被打开,把屋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只见金风三步两脚地跑到冯贞儿跟前,气喘吁吁道:“姑娘,不……不好了,罗小姐病了,浑身高热,连气都喘不上来了,纪妈妈正请了大夫去看呢!” 冯贞儿双腿一软,身子就要往后倒,幸而被金风一把扶住,她咬紧牙关清醒心神,镇定下来,死死地抓住金风的胳膊,颤颤道:“走……走……带我去……带我……” 罗展霖闻言也是心急如焚,紧跟在冯贞儿和金风后边就往外走,熹园守门的家丁欲要拦住,冯贞儿无力地挥挥手,家丁立刻会意,不再阻拦罗展霖。 冯贞儿脚步很急,裙裾因疾走而被路旁枯藤挂到已经撕出了好几道口子,金风只得汗流浃背地紧跟着他走,也顾不上曾被下了严令死死看守的罗展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在他们后面,转过熹园东南的一块大玲珑山石,正要拐上去羡仙楼的甬路,蓦地走过来两个人,把冯贞儿三人都吓了一跳。 没等冯贞儿看仔细,那两人也是又惊又喜,又是紧张。 “爹!” “公公!” “果然是你这个坏女人干的好事,你倒说说看,我罗家怎么得罪你了?竟有脸冲老人和孩子下手!”罗慕之对着冯贞儿戟指怒喝,他和叶绮调来了陈雷手下的兵,此时已经把冯宅悄悄围住,两人为了保险起见,提前进宅子准备先去熹园和羡仙楼两处与曹学武和柴琳碰个面,确定冯贞儿确实把人拘禁于此,再做行动,故而他们一路向熹园而来,与离开熹园往羡仙楼而去的三个人狭路相逢。 “慕之,先别说这些,晴儿病了,咱们先去看她!”罗展霖沉声道。 罗慕之和叶绮都大惊失色,叶绮责道:“冯贞儿,你也太狠心了罢,就算你与我家大哥因情结怨,也不该迁怒到孩子身上!” 罗展霖顿足道:“唉!你们两个什么都不知道就别乱说,赶紧给我走!” 羡仙楼里,滟滟的烛火下,罗晴呼吸困难,目光迷离,纪妈妈正焦急地等在一旁,紧紧盯着为罗睛诊脉的大夫,镂花门扇豁然打开,冯贞儿几步扑到床前,握住罗晴的手焦急地呼喊道:“晴儿,晴儿,你怎么样了?你睁开眼看看啊!” 大夫忙对冯贞儿道:“姑娘最好不要离病人太近,据在下看,罗小姐只怕得的是白喉。” “白喉?白喉是什么?”一向镇静的冯贞儿眼神空茫,却急切地想从大夫那里得到答案。 “温疫疠气或疫毒燥热时邪入体,肺肾阴虚加之气候干燥,比如秋冬久晴不雨,则邪气易从口鼻而入,直犯肺胃,酿成阴虚阳热而发病,姑娘听不懂也罢,总之,这白喉极是凶险,染病者九死一生,且容易过给旁人,所以——” “不,不会的,怎么可能?她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怎会突然得了这个病?”冯贞儿听到“九死一生”时,已是方寸大乱,完全失去了平日指挥若定的娴雅气度。 “怎么不可能?你没听大夫说吗?秋冬气候干燥易生此病,晴儿她自幼在江南长大,来到并州已是水土不服,北方又干燥,还被你每日磋磨,她一个弱质女子,不病倒才怪呢!冯贞儿,你难辞其咎!”罗慕之满目怨恨地瞪着冯贞儿,林夫人一生只生了罗羡之和罗慕之两兄弟,罗慕之虽然比罗晴大不了几岁,却一直当她是亲生女儿一般。 冯贞儿如同头顶击了一个闷雷,被击得一阵晕眩,她痛呼一声,颓然跪在床边。 叶绮悄悄捏了捏罗慕之的手,低声道:“我看这冯贞儿有些古怪,公爹不让咱们多说话,咱们还是听他老人家的吧,眼下救晴儿要紧!”罗慕之与叶绮相顾颔首,不再说话。 大夫道:“如今,还是请姑娘再请几位并州的名医,共同为罗小姐按脉确诊,再将羡仙楼隔离开来,闲杂人等尽量不要随意进出,至于姑娘,您是冯家的主心骨,请您现在即刻出去。” 纪妈妈也劝道:“是啊姑娘,凡事总有个万一,再找几位名医来诊一诊也是好的,姑娘且别往坏处想。”话虽这么说,但纪妈妈也知道,这位大夫是并州城赫赫有名的大夫,行医几十年从未误诊过,纪妈妈转身对冯贞儿道,“姑娘若执意留在这里看护罗小姐,那么老奴来陪伴姑娘。” “少爷,您不能进去!” “让开!你们快让开!罗姑娘怎么了?”伴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冯叔岩闯进门来。 冯贞儿回身以手止之,肃声道:“叔岩,你快出去,母亲要留在这里,若是天不见怜,家里往后就要靠你了!” 冯叔岩跪下,郑重说道:“母亲,您是最知道儿子的心的,求母亲恩典!” 冯贞儿蹙眉长叹,无可奈何。 半个时辰之后,并州几位顶尖 分卷阅读17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的名医都聚齐了,诊断结果与先前大夫说的一般无二,且都说羡仙楼要即刻隔离。冯贞儿是执意不走的,罗展霖内心有愧,这时更觉亏欠了孙女,也想要留下,罗慕之和叶绮苦苦相劝,才勉强把罗展霖劝走。 冯叔岩本也是坚决要留下的,但其中一位大夫说道,几年前他在长安行医时,也有一位病人得了白喉,偶然得到了西域回疆的野生雪莲,此物滋阴祛邪有奇效,那位病人也得以痊愈,只是如今回疆各部之间发生内乱,朝廷派去平乱的军队也正在与之周旋,此时前去,是十分凶险的。 没想到冯叔岩听到后不惧反喜,执意要去回疆寻找雪莲,冯贞儿没办法,只得把大半家丁护院都派去保护冯叔岩,罗慕之也要随同前往,叶绮虽然很担心,却也知道罗慕之救护侄女心切,拦他不得,只得千叮咛万嘱咐地要他小心。 大家忙着安排了一阵,罗慕之和叶绮才想到陈雷还领兵守在门外,事急从权,这里罗展霖和罗晴既然没了拘禁之忧,罗慕之只得去告诉陈雷,冯贞儿得知陈大人领兵下降,翻然悔悟,自愿放出罗家祖孙,陈雷早知冯家在朝中颇有靠山,如今罗家祖孙既然无事,他自然乐得息事宁,又得知罗晴不慎感染重病,眼下需要去回疆寻药,陈雷是山西的朝迁命官,自己是不便前往的,因说道:“回疆之乱未平,若你们执意前去,玉门的指挥同知是我的同窗,我写一封书信,你们到了那里,可以请求他的帮助。” 罗慕之闻之大喜,收拾了行装就同冯叔岩去了,冯家这边,曹学武和柴琳自是不会再回马房喂马了,冯贞儿本已给他们安排了客院,两人却执意要随罗慕之去寻找雪莲,叶绮就陪着冯贞儿在羡仙楼照顾罗晴。 作者有话要说:  宋?章良能《小重山?柳暗花明春事深》柳暗花明春事深。小阑红芍药,已抽簪。雨馀风软碎鸣禽。迟迟日,犹带一分阴。往事莫沉吟。身间时序好,且登临。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 ☆、不辞冰雪为卿热 如此忽忽过了大半个月, 罗慕之和冯叔岩捎信来说已出了玉门, 他们原是选了冯宅中几匹大宛马去的,那马脚力极好, 一路上马歇人不歇,不多日子就到了回疆。 羡仙楼里,银吊子上日日咕噜咕噜地熬着深棕浅黑的药汤子, 屋子里一天到晚弥漫着苦涩地药气,不是罗晴吃的汤药, 就是冯贞儿和叶绮服的预防白喉的汤药, 再不就是大夫为了消毒杀菌熬的药剂, 大夫们来出诊时都穿着特制的白棉布袍褂,并用棉布捂住口鼻,一旦诊完病,这些临时的袍褂全部烧掉,冯贞儿特命人给来诊病的每位大夫三倍诊金, 又让账房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 饶是如此, 若非看在往日与冯家来往密切的份上, 这些大夫们亦是不太情愿出诊的。 叶绮却是整日心不在焉,她根本顾不上考虑自己会不会被罗晴传染,日日想的就是罗慕之在千里之外的安危,纪妈妈常劝叶绮勤换衣,勤服药,叶绮私心里却隐隐在想, 如果罗慕之在回疆有什么不测,她倒还不如被传染的好,叶绮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罗慕之在身边的时候,她事事自然会往好处想,可一旦没有他的消息,她就会心神不宁,总会想出些黯然神伤的结局来。 晴儿的病虽没见好,却也没有加重,这日正是大雪节气,老天爷很应景地下了一场雪,从凌晨起,绵绵密密的雪珠子就从天上缓缓地散落下来。 叶绮四更天就醒了,再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坐,倚着雕花琐窗,默默数着天际渐渐淡下去的几颗寒星。 只闻家丁几声“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叶绮的心“怦”地漏跳一拍,果真回来了!顿时精神一振,立时就要冲下楼去。 然而羡仙楼为了隔离起见,是上了锁的,叶绮只好扒着窗户看着罗慕之在淡黑的夜色之中匆匆换上临时的袍褂。 一开门,叶绮喜上眉梢,攥住罗慕之的手,显然是才赶了夜路回来,那么冷,可她的心里却是热的,开心得快要沸腾起来了! 冯叔岩却早已几步窜上了楼,捧着好不容易得来的雪莲送到罗晴的床前。 听罗慕之说,他们一出关就找到了玉门指挥同知,那位指挥同知长期驻守边疆,对哪里出产雪莲多少有些了解,也是合该此行顺利,他们在回疆碰到的一个老牧民家里就有三四朵冰川雪莲,原是去年采下准备今年卖个好价钱的,遇着回疆内乱,雪莲无法出手,罗慕之和冯叔岩自然是厚厚地给了银子,欢欢喜喜地带着雪莲回了并州。 这些雪莲果然有奇效,罗晴不过服用了几日,渐渐地高热也退了,呼吸也顺畅了,神智也清醒了好些,众人皆大欢喜。 罗晴的病势渐渐减轻,冯贞儿却病倒了,大夫说终究是过到了病气,幸亏有雪莲医治,倒也不难痊愈。 家里的大小事务临时都归了冯叔岩打理,他原是在去回疆的路上就知道了原来那位厨艺极好的“叶嫂”竟是罗家三少奶奶,冯罗两家十几年来并无来往,罗慕之让冯叔岩叫他大哥,冯叔岩却说什么也不肯,执意要叫罗慕之“三叔”,提到叶绮 分卷阅读18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时便叫“三婶”,罗慕之自然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只是微笑不说破罢了。 冯叔岩的“三叔”和“三婶”自是不能再回抱厦去住了,冯叔岩安排他们住在了原先纪妈妈带着叶绮呆了大半日的那处庭院,那里原就宽敞,各色日用之物十分齐全,冯叔岩却犹嫌不够,亲自带着人,这里添一张黄花梨镶玉拔步床,那里添一架云母山水屏风,这里添一个青花五彩龙凤纹笔架,那里添一只粉彩凤首壶。 北方冬日鲜花少,冯叔岩就让仆役赶着做了些绢纱花插瓶,又从库房里取出许多精致盆景,先送到冯贞儿的揽沧阁,余下的都给罗慕之和叶绮摆在房里,原也要给罗展霖的,罗展霖捋着花白的胡须笑道:“我这老头子不爱这些花儿朵儿的,只要吃饱喝足,看着孙女儿身体好就满足了!”冯叔岩只得做罢。 罗慕之和叶绮住的地方种了满园的梅花,一枝枝玉蕊若裁,檀深雪散,朵朵如染了胭脂一般,映着梅花上的雪,更显精神。 罗晴的病虽是一日好似一日,大夫却说天气寒冷,不宜下床,冯贞儿仍在病中,因此罗慕之和叶绮也不便自去逛街,只好每日在院子里走走。 “还好你没被传染,我们从回疆回来时,曾遇到过小股匪人,幸亏指挥同知大人派兵剿灭了,危急之时我就求告老天,千万让我活着回去,哪怕见到你之后再一起死也好!”罗慕之伸手折下一朵红艳艳的梅花,替叶绮簪在鬓边,“可是为什么冯贞儿被传染了,你却没事?” 叶绮叹道:“她原是不会被传染的,每次晴儿喝药,大夫说让病人躺着给她喂药即可,这样可以离病人稍远一点,冯贞儿却生怕晴儿呛着了,一定得把她揽在怀里,晴儿夜里呼吸不畅,她就坐在床边守着,有时候连口鼻也不捂,时间长了怎能不传染?到底亲娘的一片爱子之心是做不得假的。” “你怎么知道冯贞儿就是晴儿的生母?是她告诉你的?”罗慕之看着红梅映着叶绮雪白的脸庞,娇艳妩媚。 叶绮轻轻摇头,道:“这本就是她不愿提及的往事,当时晴儿病得那样重,我哪能问这事?可是我与冯贞儿相处了这些日子,怎会看不出来?还有晴儿生病时咱们埋怨冯贞儿,父亲却不叫咱们多言,还有,以前我就觉得大嫂对晴儿的态度总有点怪怪的,我还当是大嫂一个官家女嫁了商家心意难平,而且年轻守寡,性情难免乖戾些,原来晴儿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这样想想她那些奇怪的言行就讲得通了——大嫂也怪可怜的!” 罗慕之道:“那时候我还小,竟不知道大哥还有这一段伤心事,怪不得大哥一生经商,没有半个外室,却与大嫂情意不合,原来竟是钟情于冯贞儿。” 叶绮道:“冯贞儿的容貌,风仪,能力,就是京城里的贵女一百个里头只怕也挑不出一个来,想必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入得了大哥的眼,大嫂与她相比可逊色多了……” 罗慕之摇头叹息:“当日我听说你舅舅要让你代替表姐嫁过来时,觉得崔家小瞧了人,心中着实生气,那时父亲就劝我,英雄不问出身,表姑娘未必比崔家那位庶出的姑娘差,未必不能助我成就一番事业,现在想来,大概父亲说那些话是有感而发吧。” 叶绮微笑,她初嫁入罗家时,就知道罗慕之对她有心结,因此才冷落她,后来两人渐生情愫,罗慕之心中自是愧悔却难以说出口,怎么也不承认当初嫌弃她表姑娘的身份,如今,他们已经心心相印,再无芥蒂,所以罗慕之才能毫无障碍地说出当日的偏狭,而且确定无疑地知道叶绮一定能理解他。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你的喜怒哀乐,欣赏你所有的好,包容你所有的不好,哪怕这样的人世上只有一个,也是足可欣慰的。 叶绮柔声道:“相爱的两个人不能在一起,这种日子可怎么熬?大哥也是个苦命人!”叶绮想都不敢想,如果有人硬要把她和罗慕之分开,该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罗慕之望着叶绮如三春艳蕊般的娇容,暖暖的幸福流溢在两人心中,冯叔岩送来的白狐腋裘极宽极大,罗慕之分一半裹住叶绮纤柔的身子,两人被狐腋裘裹着,立在北方寒冬的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之中,暖暖的,很幸福…… 冯贞儿在八角菱花镜里照见了她的玉颜如水,茜纱窗上斜逸出十数枝红梅,皓态孤芳,檀枝玉瘦,筛落下揽沧阁的第一抹旖旎晨曦,玉蕊若裁,那清枝上似点了胭脂一般,遥遥映着远处的琉璃绿瓦,暗香细细,透过明窗,飘荡在她的妆台上,脂粉的香气中便凭添了一缕幽幽的清香。 冯贞儿终究正值盛年,身体本底子好恢复得快,调养了些日子,已经能下床活动了,冯叔岩这些日子把家里家外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她甚是欣慰,也让她有了几天难得的清闲。 这日她正坐在窗下,喝着玉露做的马蹄银耳木瓜糖水,只见门开处,一个丽人缓步走了进来,叶绮穿着海棠红羽缎刻丝镶银鼠皮的裙袄,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冯贞儿浅笑道:“请坐。” 叶绮放下手里托着的一个纸包,瞧了瞧冯贞儿气色,笑道:“冯姐姐精神好多了——前些日子 分卷阅读18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家里的小厮们回了趟杭城,慕之特意嘱咐他们带了些金华酥饼来,我问过大夫,大夫说可以吃。” 冯贞儿眸光闪闪,笑道:“是你告诉罗三爷我爱吃金华酥饼的吧!” 叶绮唇角含笑,她本就是个极聪明的女子,但是在冯贞儿这里,她总有种旗鼓相当的感觉,因笑道:“我在厨房做事的时候偶然听人说起的,为冯姐姐煮饭的厨娘厨艺倒是极好,却不擅长做点心,偏偏您就爱吃这个,所以才让人带了些来,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日子,贵府招待的衣食用度,无一不周,我们正愁没得感谢呢,这些点心虽不值什么,好在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冯姐姐喜欢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纳兰性德《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憔悴支离为忆君 冯贞儿看了一眼酥饼, 笑道:“羡之跟我初见时, 我们都要赶去凉州做生意,甘凉道上客栈极少, 我们带的干粮又不足,羡之就把他身上仅有的几块金华酥饼都给我吃了……”忽然一阵猛烈的咳嗽让冯贞儿脸色苍白,叶绮忙端过茶碗道:“冯姐姐, 喝点水……” 冯贞儿喝了口水,气息渐渐平静下来, 叶绮道:“我家公爹和晴儿被姐姐留在冯家这些日子, 是源于冯姐姐和我家大哥的一段伤心事, 姐姐若不想说,我们绝不会多问。” 冯贞儿轻轻摇头,说道:“我跟羡之的事,是这些年来压在我心里的一块石头,如今说出来也好……我与羡之相识的时候, 是冯家最困难的时候, 我们并州冯家世代经商, 百年的基业树大根深自不必说, 可到了我祖父和父亲这一辈,因为族中子弟大多姿质平庸,更有甚者仗着祖上留下来的财产游手好闲,所以家业渐渐败了下来,那时你们罗家与蜀州的冯家却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我是家里的独女, 虽然是个女孩子,父亲却从小就教育我要自立,要振兴家业,羡之的大姨母林婉华,就是我的榜样,所以我从晴儿这么大起,就跟在父亲身边学做生意,我也算是有天赋的,父亲常常夸奖我……” 叶绮笑道:“大姨母的确是个聪明能干的女人,饶是如此,这些年下来,也终究是十分操劳,况且我说句话,不怕冯姐姐恼,大姨母终究还有大姨父扶持,如今又有儿子帮他的忙,冯姐姐以未嫁女的身份执掌家业……” “你想想就觉得这样的日子艰辛难熬,对吧?纵然享受着人间无伦的富贵,又有什么趣儿!”冯贞儿是个极通透的女子,可是通透如她,亦躲不开命运的劫,叶绮只得道:“姐姐是个有担当的女子!” 冯贞儿苦笑道:“若不是因为这个‘担当’,我和羡之又怎会落得如此?父亲去世后,我就一个人撑起了冯家的家业,族中那些男人虽不服,可手段能力没有一个比得上我的,他们还要指望着我吃饭,也就只得让我当家,做生意总是难免要走南闯北,就这样,我跟羡之就慢慢地走到了一起。” 叶绮道:“都说‘商场如战场’,冯家与罗家是生意上的对手,冯姐姐与我家大哥还能倾心相交,只能说明你们投缘。” 冯贞儿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甜蜜微笑,仿佛回忆起了这辈子最开心快乐的一段时光,她说道:“是啊,恐怕这就是人家说的‘心有灵犀’吧,那时候我跟羡之一起做生意,闲时便游山逛水,夏天我们一起在潺潺的溪水边散步,春天山谷里的花都开了,他给我采了来,簪在头上,他说世上的女子,谁也不如我好看……” 叶绮心道,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罗慕之眼里,不也只觉得只有自己最好看么? 冯贞儿道:“那时我们只觉得天地之大,仿佛只有我们两人,再也看不见旁人……羡之是真心要娶我的,罗展霖一年才回杭城一次,羡之说等到年下回家,就要他父亲遣媒来提亲,就算我们没有拜过堂行过大礼,在我心里,是早就把羡之当做丈夫的,那年我们在云南遇到山匪,虽然有镖局子的人保护,可羡之为了救我,受了很重的伤,那一次我们损失惨重,后来山匪虽然跑了,可护送我们的镖师也都死的死,伤的伤,我给受伤的镖师发了路费银子,就在山里一户人家借了屋子让羡之养伤,一间屋子,两个人,羡之的伤养好的时候,我们已经做了真正的夫妻……” 看到叶绮眼中的三分惊讶,冯贞儿笑意如天际流云,“你是官家长大的小姐,自然觉得这样的事惊世骇俗,我们可没有你们那些繁文缛节,我与羡之是情之所至,这是我一辈子唯一庆幸的事,不是在云南的那些甜蜜日子,我们也不会有晴儿……”提起晴儿,冯贞儿两弯秋水泪光盈盈却满含笑意,“晴儿,我虽然没有堂堂正正地做他的妻子,却终究为他生下了孩子,就凭这一点,我比那个周氏幸福千倍百倍……” 叶绮道:“是啊,那么大哥后来为什么又没有娶冯姐姐呢?” 冯贞儿冷哼一声道:“那自然要拜你那位好公公所赐了!羡之回杭城之后,就向他父亲提出要娶我,谁知这位罗老爷竟然已经替他定下了周知府的女儿,那时周家在 分卷阅读18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杭城颇有些权势,罗家的生意正处于上升时期,若能得到周家的助益必然如虎添翼,与冯家结亲却没什么好处……羡之自然坚决不从,他父亲那边说不通,他就去找了周知府,告诉他我们的事,谁知周知府却根本不在乎,他说只要羡之娶她的女儿,往后让我做外室也罢,做妾室也罢,他都不会管,后来我才明白,周知府也需要通过这门亲事得到罗家在钱财上的支持,那时羡之的伤刚刚痊愈,这一急一气就病倒了,罗老爷想给他儿子冲喜,周老爷急于嫁女儿,羡之是病在床上跟周氏成的亲……新婚之夜,羡之就跟周氏挑明了,可没想到周氏说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又说什么‘一女不嫁二夫’……” 叶绮道:“那么后来呢?晴儿是怎么到的罗家呢?” 冯贞儿泫然道:“羡之没办法,身体刚刚好了一点,就离家出走,来到并州找我,那时我已经发现自己有孕了,幸好那时我在冯家已经培植了自己的心腹管事,我把生意交给他们打理,说我要出去办一些生意上的事,羡之带着我仍旧回到云南我们曾经借助过的地方,我就是在那里生下的晴儿……刚刚满月,我就立刻回来照看冯家的生意,回来之后我才知道,罗老爷借助周家的人脉,狠狠地坑了冯家一回,还派人给我送信来说,只要我劝羡之回家,他自然可以让冯家化险为夷……”冯贞儿眼中渗出不屑的神气,“其实就算他不行此诡计,今生今世,难道我稀罕进他罗家的门么?周氏已经成了羡之名正言顺的妻子,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也绝不做妾!” 冯贞儿是个骄傲的女子,这一点叶绮早就看出来了,叶绮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她在绿芜馆第一次见到周氏和晴儿母女,就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原来如此,周氏是个严整恭肃的节妇,与罗晴骨子里的冰雪聪明和骄傲明朗没半点相似。 冯贞儿道:“其实当初羡之离家初走之后,罗老爷就猜到他是为了与我相会,就让两个心腹把周氏也送去了罗家在并州的别院里,哪里会想到我们去了云南?罗老爷扑了个空,周氏因怕回了杭城亲朋耻笑,也不肯回家,后来我生下晴儿回到并州,羡之才到别院找周氏,说这辈子绝不会与她做真正夫妻,只要周氏愿意改嫁,让他怎么补偿她都可以,若周氏执意不改嫁,他仍旧要把晴儿抱回家抚养,没想到周氏不但答应抚养罗晴,还愿意对外承认她是罗晴的生母……”冯贞儿扶额,“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想的?” 叶绮却可以理解几分周氏的心情,她在娘家本就不受重视,才嫁了人就与丈夫离异回转娘家的话,她会成为所有亲朋好友的笑柄,而抚养罗晴至少可以让她在表面上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这世上有多少像周氏这样的人,为了人前那一点点可怜的尊严,牺牲掉生命的梦想和幸福。 马蹄银耳木瓜糖水已经透凉了,叶绮从粉彩缠枝花卉茶壶里倒了半盏木樨清露,递到冯贞儿手里道:“冯姐姐再热热地喝点糖水吧,你身子还没恢复得大好,当心留了病根儿。” 冯贞儿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我想,周氏既然愿意抚养晴儿,倒也可以让睛儿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你如今还没做母亲,不会理解我的心情,从我怀上晴儿那一刻起,我白天想的,夜里念的,就是怎样让我的孩子过上幸福的日子,你当我怎么能舍得才出世的女儿?可是商家对女子再宽松,也容不得我未嫁生女,如果我坚持抚养晴儿,我们娘俩儿在世上就难有落脚之地,我也再没有机会振兴冯家的家业……羡之让我不必担心周氏会对晴儿不好,他对周氏说了,要么她改嫁,要么她们做一辈子有名无实的夫妻,周氏只要留在罗家就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晴儿是她唯一的依靠……羡之心里一直觉得亏欠了我和晴儿的,对周氏又无可奈何,日子过得不快活,再加上旧伤复发,没过多久也就去世了……” 叶绮心里很难受,当年罗展霖和周知府强行把罗羡之和周氏配成夫妻,却制造了这许多人间悲剧,他们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好结果,周知府家早就败落了,害得周氏守了一辈子空房,过着如同槁木死灰一般的日子,罗展霖因此失去了一个最有经商天赋的儿子,如今年过半百还得苦心孤诣地培养孙女继承家业,如果当年能够承全罗羡之和冯贞儿,这一对相爱的少年夫妻不知要为罗家生养多少聪明能干的孙子孙女,罗老爷也不至于因为罗应之那一房人不争气而发愁担忧。 作者有话要说:  武则天《如意娘》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叶绮道:“我想公爹如今一定很后悔, 冯姐姐看在他是晴儿亲祖父的份上又有了年纪, 就把过去的事放下吧,‘往者不可谏, 来者犹可追’。” 其实叶绮劝冯贞儿放下倒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冯贞儿当圣母,事实上, 叶绮自己就是最反对做圣母的,只是自从她得知冯叔岩对罗晴一往情深之后, 就明白只要冯贞儿与罗家的旧怨不解, 两个有情人自是难得善果, 况且叶绮冷眼瞧着,罗晴内心深处也是喜欢冯叔岩的,只不过她一心认为冯贞儿是个“坏女人”,才使得一腔 分卷阅读18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怨怒掩盖了爱意。 “你是怕我那个痴心的儿子做了断肠人吧!”冯贞儿笑笑,“怪不得晴儿喜欢你呢, 连我都觉得跟你很投缘, 许多事情我们总能想到一起去。” 这也是叶绮想说的话, 她笑道:“这是冯姐姐聪明练达, 不然我家大哥的心怎么一辈子只在冯姐姐身上呢?” “你才是个聪明练达的女子,怪不得罗慕之对你倾心,看到你们夫妻恩爱,我是既欢喜又难过,心里总有个痴念,难道是羡之在天有灵, 保佑他弟弟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冯贞儿笑道。 这虽然是冯贞儿对罗羡之思念已极而生的痴念,却也是天意难测,罗家与崔家结亲原也是想要官商结合,相互照应,只是想不到逸画偏偏不喜欢未曾谋面的罗慕之,又与俞家表哥闹出了事,崔次辅这才不得已叫外甥女代嫁,却无意之中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若是当初逸画风平浪静地嫁了罗慕之,凭她那个娇纵脾气……念及此处,叶绮不禁摇头微笑…… 冯贞儿问道:“你笑什么?” 叶绮不便与她讲舅舅家那些扯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只得找了个托辞,半开玩笑道:“没什么,只是冯姐姐夸我聪明练达我可不敢当,如果慕之早生个十几年遇见冯姐姐,只怕也要喜欢上冯姐姐这样容貌才能俱佳的奇女子呢!那时冯姐姐可要为难,不知该选哪一个喽!” 冯贞儿轻笑一声:“那有什么为难的?我自然还是选羡之……” 叶绮一怔,心道,这冯贞儿也是先入为主才只觉得罗羡之好罢了,罗慕之这么好,自然是比他哥哥强的。 两个女人各自都觉得只有自己所爱的男人是最好的,却忘了爱情本就是一杯迷魂汤。 冯贞儿见叶绮笑而不语,也猜到叶绮在想什么,带着三分骄矜笑道:“你自然觉得你的丈夫是世间最好的男子,不过你也不要小瞧我的眼力,我这一辈子,别的不敢说,看人却是一个没有一个看走眼的!” 叶绮道:“那么冯姐姐觉得叔岩这孩子如何?” 冯贞儿道:“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品性纯良,谨慎周全,做生意的能力么,虽然不如我和羡之,不过也算好的了,起码冯氏一族的子弟还没有比得上他的,当初你家公公执意要周氏做儿媳,还不是贪图周家的权势?若不是当年冯家家道中落,我和羡之也不会落得终身遗憾,我伤透了心,自誓终生不嫁,也一定要让冯家重现昔日的辉煌,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你看我冯家今日之盛,比你们罗家可差上半点么?” 叶绮心悦诚服道:“不但不差,冯家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四大商家之首,这都是冯姐姐多年的心血!” 冯贞儿道:“我既然决心不嫁,后半生就总要找个依靠,当初我一见叔岩这孩子,就知道错不了!不过……”冯贞儿诡秘一笑,道,“他既看中了晴儿,我就要替我的女儿好好考验考验他……还好这孩子没让我失望,倒不是我这个做养母的心狠向着亲生女儿,实在是女人立世比男人难上十倍,尤其是婚姻大事,男人选错了妻子,世人还许他改,女人选错了丈夫,却往往要万劫不复!” 叶绮深以为然,又好奇道:“冯姐姐怎么考验她的?可否教教我?” 冯贞儿明眸流转,笑道:“不过用了一点芝麻粉……罢罢罢,横竖你这辈子已经得到了如意郎君,这办法是再也用它不着的了,等来日你若能生下女儿,再等到你女儿长大了,须得择婿时,我再告诉你,如今且不说了……” 叶绮就不再多问,听冯贞儿这口风,想必是不会阻拦冯叔岩和罗晴的事了,想到又可以成就一对佳偶,叶绮心中高兴,却又想到一事,问道:“晴儿的身世,冯姐姐打算如何告诉她?” 冯贞儿低头沉吟,忽然听到窗外一声“身子好些了么,母亲”,说话之间,人已走了进来,“啊,三婶也在……”冯叔岩见叶绮在,连忙行礼问候。 叶绮微微欠身算是还礼,见冯叔岩身后的玉露捧着食盒,因笑道:“这是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孝敬你母亲呢?” 冯叔岩接过食盒,放在冯贞儿床边的红檀小案上,笑道:“我问过大夫,说母亲如今可以渐渐地多加些饮食了,我让人做了两样,一样是御田胭脂米熬的粥,配上滑蛋炒虾仁和素炒芹菜叶,母亲若觉得脾胃仍旧不好,可以吃清粥小菜,若觉得脾胃能克化得动了,这里还有一碗鱼皮馄饨,我特意让人用鲅鱼肉和虾仁剁碎了做的馅儿……” 叶绮打趣道:“叔岩这样孝顺,你可真有福气!以后不知谁家的女儿能嫁得这样体贴的郎君?” 冯叔岩郝然笑了,冯贞儿让玉露盛了半碗馄饨,尝了尝,道:“味道不错,我病了这么些日子没好生吃东西,这会子倒觉得鱼皮馄饨更比往日好吃呢!” 正吃着,屋外一位当值的妈妈回禀道:“罗家三爷带着罗小姐来看姑娘来了!” 听到罗晴来了,冯贞儿与叶绮相顾一眼,冯叔岩则喜上眉梢,冯贞儿道:“快请。”若在官宦人家,冯贞儿的住处自然是不允许罗慕之这样的外男进来的,但冯贞儿当家理事十几年,冯 分卷阅读18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宅里的管事、家丁多是男子,揽沧阁也没有这些规矩。 罗慕之快步走进,先问冯贞儿的病,又多谢她冯家的待客之情,罗晴跟在他的身后,不见往日的开朗大方,却是有些扭捏。 罗慕之笑看了一眼罗晴,又对冯贞儿道:“晴儿早就想来拜谢你,只是怕你生病未愈打扰了你,”一面说,一面对罗晴使眼色,低声道,“晴儿,你不是早就想来谢谢这位冯……”罗慕之拿眼瞟叶绮,心想不知叶绮与冯贞儿说到哪一步了。 冯贞儿含笑道:“叫我冯姑姑吧!” 罗晴便从罗慕之身后转出来,拜谢道:“多谢冯姑姑病中照顾之恩。” 冯贞儿将碗放在一边,执着绢子点点了嘴角,道:“罢了,因为我的过失,才使你生了这场重病,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罗晴抬眼看见冯贞儿身边案上的鱼皮馄饨,轻声道:“父亲在世时,就很喜欢吃鱼皮馄饨,我们家里就有一位擅长做这个的厨师,后来父亲不在了,那位厨师却一直留在家里,等冯姑姑什么时候到我家去尝尝。” 叶绮看到冯贞儿将一条桃红撒花绢子骤然攥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道:“好啊!” 罗晴深深望了冯贞儿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向冯叔岩福了一福,道:“冯家哥哥了为了我远赴回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冯家珠玉满堂什么也不缺,我们在客中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 冯叔岩闻言大喜道:“晴妹妹太客气啦!你的病刚刚好,理应是我家来照顾你才是。” 罗晴望望屋里的几个人,两颊染上淡淡的绯色,对冯叔岩道:“请出来一下。” 冯叔岩就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罗晴走了,叶绮用目光询问罗慕之,罗慕之只是神神秘秘地笑,过了一会儿,冯叔岩欢天喜地跑进来,欢声道:“母亲,晴妹妹送给我一个荷包,是她亲手绣的!” 叶绮看那荷包时,只见上面绣着数枝腊梅,临霜盛开,叶绮笑道:“晴儿最喜欢梅花了,恭喜你啊冯少爷!” 冯叔岩如获至宝,神采飞扬地向罗慕之和叶绮行礼:“多谢三叔!多谢三婶!”又扑到他母亲怀里,安慰道:“母亲为了我在冯家苦守这些年,将来我一定好好孝敬母亲,让母亲儿孙满堂!” 冯贞儿扑哧笑道:“好,我记着你的话,到时候要反悔,我可要打你的板子。”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罗慕之笑道:“依我看,他们小夫妻日后一定恩爱,冯姐姐这里风水好,人也吉祥,你这揽沧阁的名字取得也好,‘曾经沧海难为水’,揽沧海于心,可见冯姐姐做人大气!” 其实何止揽沧阁,冯贞儿的两个大丫头金风、玉露,不就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意思吗?冯贞儿这些年独守空闺,可是在她心里,罗羡之何曾离开过她一时半刻! 叶绮想到昨夜跟罗慕之在三彩莲花盏柔柔的烛火下谈论罗羡之和冯贞儿的事,唏嘘长叹,计议了好久,还是决定让罗慕之对罗晴讲讲他与冯叔岩去回疆的艰险经历,也是试探罗晴心意的意思,罗晴若对冯叔岩无心,自会有别的报答冯叔岩的法子,比如在生意上多给冯叔岩优惠,但罗晴却偏偏送给冯叔岩一只荷包,自然是神女有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唐?元稹《离思五首?其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含香体素欲倾城 又过了几日, 冯贞儿身子已经恢复如初, 并州又落了一场大雪,窗前花枝俏丽, 隐隐如笑,如落霞,似云锦, 争奇斗妍,红萼含雪, 雪压红梅, 反显得红梅越发得长了精神。 罗晴清早折了一大捧梅花送过来, 叶绮找了一只联珠瓶插起来,梅蕴清芬,屋里渐渐被梅花的清香弥漫了。 叶绮看了一眼仍旧倚在床头看书的罗慕之,塞给他一只玄色织金宝相纹的引枕,叮咛道:“今儿下雪, 天光暗, 小心熬坏了眼睛!” 罗慕之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眼睛并未离开书本, 叶绮心中暗叹,秋闱之后,罗慕之本该专心读书的,偏生出了这么多事,让他只好挤出零碎时光来攻书,别说快过年了, 就是不过年,他们也该早早起程回杭城才好,终究还是在自己家里踏实。 院外传来隐隐的嬉笑之声,一定是罗晴和冯叔岩在外面玩雪呢,自从得到双方家长默许之后,冯叔岩时常带着罗晴去并州的名胜游览,一起聊天,散步,眼见感情一日好似一日了。 叶绮把亲手熬的冰糖五果粥放在金丝云腿的红心桃木炕几上,粥里有红枣,桂圆,莲子,枸杞,葡萄,又加了冰糖,在慢火上炖了两个时辰,炖得极熟烂,虽然他们身边有依兰和玉盏伏侍,冯叔岩派过来的五六个丫头也个个是勤快伶俐的,叶绮还是愿意自己动手给罗慕之做吃的,每次给罗慕之素手调羹汤的时候,叶绮就有一种温暖的幸福感,罗慕之当然也喜欢叶绮亲手做的食物,一想到吃到嘴里的东西曾经一样一样从叶绮纤柔灵巧的手里过时,就觉得特别香甜。 分卷阅读18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叶绮放下粥碗,本欲转身离开,没想到罗慕之无声无息地向前探过身子来,轻轻拉住叶绮的手,叶绮一笑,坐在床头。 罗慕之歪过头过,也不靠着迎枕了,只舒舒服服地倚在叶绮身上,软玉轻偎,说不出的受用。 叶绮笑道:“又不是没枕头,非要倚着我,这书还看得下去么?” 罗慕之笑得很甜,温存道:“你在这儿,我背书背得更快更牢!古人都说红袖添香,有你在,哪用得着‘添香’?你身上就很香......”一边说,一边牵过叶绮绣着缠花卷草的大红羽缎宽袖,闻来闻去。 温暖的气息扑在叶绮的素手上,直往她衣袖里钻,叶绮胳膊不禁痒,笑着要往回抽,罗慕之偏拉着不放,两人玩闹了一阵,罗慕之笑道:“闻过娘子身上的香味,我又多背了两篇文章!” 叶绮理着衣袖笑嗔道:“没正形......也不怕丫头们看见......快趁热喝粥吧......”说罢又叹道,“在这里虽然处处周全,却终究不是自己家,我心里只惦着咱们什么时候家去,也好叫你安心读书,只是父亲不开口,咱们也不好说要走的话。” 罗慕之一边喝粥一边道:“父亲是对大哥和冯姐姐的事愧悔呢,他迁延着不走,自然是让冯姐姐和晴儿多相处些日子,二则也是叫晴儿和叔岩两个在一起好多了解彼此的性情......我知道你只是为我担心,怕我耽误了读书,放心吧,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横竖翁先生如今也早已起程回京过年去了,他叫我过完年,也去京城找他,到时候我带你去朱雀大街那座院子里住去,你也可以在那里请客应酬,让你那些不省事的表姐们都来咱们家做客,看看你这位表姑娘嫁的丈夫如何?” 叶绮伸出纤纤细指点他的脑门道:“难道我是那等喜欢跟人攀比的?我只要自己过得好就够了,难道还要搭个戏台子让她们都瞧瞧!” 罗慕之笑道:“你自然不是这样的人,可是我要让我的夫人在京城那些贵妇贵女们面前风光无限!” 罗慕之喝完粥,将碗递给叶绮,叶绮扬声唤依兰来收拾,却无人应,叶绮道:“好大一会子不见她了,又跑哪里玩去了?” 罗慕之道:“找她做什么?另叫个人来收拾罢......” 一语未毕,只听依兰的声音由远及近,“小心台阶,慢点,来,进来吧!” 朱红镂花门一开,只见依兰指挥两个粗使丫头抬着一盆花进来了,叶绮道:“小蹄子,这大半日没见你,又去折腾什么了?” 依兰撇嘴道:“你们两个真会一唱一和,三爷怕我们在跟前搅扰了他跟您说体己话儿才把我们都支开的,这会子差事也办完了,难道我们一辈子不回来” 罗慕之道:“这丫头越发的牙尖嘴利了!罢了,咱们是管不了她了,你快给她找个婆家,最好有个千刁万恶的婆婆镇着,看她怎么样呢!” 依兰脸红了一红,跑到叶绮跟前拉着她的手道:“夫人才舍不得给我找厉害婆婆呢——三爷别在这里说嘴,你们家晴小姐才是眼看就要摊上一位厉害的婆婆了呢!” 罗慕之撇嘴笑笑,也不言语,叶绮问依兰道:“这盆花是哪儿来的?” 依兰指指罗慕之,笑道:“夫人去问三爷吧,我们都要出去了,三爷跟夫人不唤我们,我们谁也不会踏进这屋子一步......”一头脆声笑着,一头跑开了。 罗慕之道:“你先看看那盆花,喜不喜欢?” 叶绮走过去看时,见那白条石花盆里植着一品茶花,这个季节有茶花盛开并不称奇,奇的是这品茶花一红一白,异色同株,且红的艳红,白的洁白,绝不带一丝杂色,叶绮道:“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可真是奇了!” 罗慕之道:“咱们家在并州西郊有一座别院,原是为父亲和哥哥们做生意时在此落脚盖的,可是这些年除了父亲一年之中偶尔来住半月二十天外谁也没当真住过,并州因在北方,冬日鲜花甚少,别院中一位看园子的老花匠闲来无事便培育几品奇花异草,以供玩赏之用,那日别院里来人支取下一年的修缮管理费用,恰好我也在,便问他们有什么好花没有,那仆役一听说是想要送给你的,就力荐了这一品‘二乔’。” “‘二乔’?是‘铜雀春深锁二乔’的‘二乔’?”叶绮问道。 “正是,这花红白两朵生于同株之上,才有了这个雅致的名儿,可是这花既是送给夫人的,也可比作君子淑女连理同枝,对不对?”罗慕之握住叶绮的手,叫她细品这株二乔山茶。 叶绮笑盈盈地点头,笑道:“你为了送我一品花这样费心,我自然是很喜欢的!只是古代的淑女都是腹有诗书,文采风流,我可比不得了!” 罗慕之道:“我又不请女先生,要文采风流做什么?” 叶绮道:“我一直都没问过你呢,你没娶我之前,有没有对未来的妻子有什么期待,觉得什么样的女子是你最爱的那一种?” 罗慕之以手支颐,想了想,又摇摇头,半晌才说道:“娶你之前,我想象不出能令我心爱的女子 分卷阅读18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是什么样子,爱上你之后,我才确定,我心爱的女子就是你这种样子的,差一分一毫都不成!” 叶绮扑哧笑了,伸指点点罗慕之的额头,笑道:“看在我相公这样会说话的份上,午饭我下功夫给你做两个好菜吃!” 两个人说笑了一回,叶绮忽然想起一事,对罗慕之道:“我有个想法,怕你听了不高兴!” 罗慕之故作宽怀道:“你只管说,只要你不是要跟你别人跑了就成!” 叶绮掩口而笑,道:“那我可舍不得你,我是想着,咱们在冯家住了这么些日子,虽然起初是因为冯姐姐扣留父亲和晴儿,可如今往事已明,却是当年咱们家对不起冯姐姐,他们留咱们在这里好吃好穿好用这么久,咱们临走之前是不是也得送点礼物以示谢意?” 罗慕之道:“正该如此,我也在踌躇到底送什么好呢。” 叶绮道:“冯家金山银海的,抬一万两银子来只怕冯姐姐不稀罕,今儿这品茶花既是咱家别院所产,寓意又好,也算得珍贵之物,可否送给冯姐姐?只是要辜负你对我的一片心了!” 罗慕之想了半日,说道:“也好,当初大哥不是还曾带着冯姐姐在咱家的别院里住过些时日吗?咱们送她别院里的花儿,就当是代去世的大哥对她表达一番心意了,到底是冯姐姐为大哥留下了唯一的骨血,她自己却一生孤苦......” 叶绮道:“想必冯姐姐看到晴儿这样出色,心里也是安慰的吧!” 罗慕之道:“对了,冯姐姐如今是怎么打算的,到底要不要把身世告诉晴儿?” 叶绮悯然摇头道:“她说不急,慢慢来......她不确定晴儿若知道了当年亲生母亲抛下她,心里会怎么想,而且,冯姐姐自己也无法面对当年割舍晴儿的事......” 罗慕之沉默了半日,微微点头,对叶绮道:“这样也好,好在晴儿将来嫁给叔岩,冯姐姐和晴儿母女就可以一生团聚了——阿绮,咱们一定要永远幸福的生活下去,一定要让我们的孩子,在父母恩□□里快快活活的长大,这比给他们留下一座金山还要珍贵......” 叶绮眉眼弯弯,笑着倚在罗慕之的胸前,这个男人,现在是她的靠山,将来,也是她的孩子们最坚实的靠山...... 作者有话要说:  宋?黄庭坚《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支》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是谁招此断肠魂,种作寒花寄愁绝。含香体素欲倾城,山矾是弟梅是兄。坐对真成被花恼,出门一笑大江横。 ☆、冰清况有闺房秀 眼看要进腊月, 罗老爷终于发话要起程离开了, 冯家这边自然是要挽留几回,只是罗家几口人也要回家过年, 兼之年下又要忙活罗绫,罗绢,罗绡三位姑娘的订婚礼, 所以无论如何要走的。 冯贞儿也知此事,便邀请了并州几位有头有脸的官员及富商大贾, 都是与冯家和罗家俱有交情的, 为冯叔岩做媒提亲。 鎏金祥云青铜鼎里焚着百合草, 黄铜盆里满满地笼着银霜炭,所以尽管院子里雪花如芦花飞絮,缟袂玉蝶,屋里却是一室芬芳,温暖如春。 冯贞儿含着浅笑, 这浅笑在旁人看来温雅得体, 在罗慕之和叶绮看来, 却是被人情练达掩盖了的凄怆无奈。 “罗家小姐美丽聪慧, 贤明和善,能够求得这样的媳妇,是上天对我们母子的眷顾,今儿请各位来,就是来作个见证,我们冯家如今先下个文定, 等来年再遣人将订亲的大礼送到罗家。”冯贞儿抚一抚碧玉镶珠如意钗上垂下长长的紫晶流苏,软软的淡粉映着柔润的天光,世间的母亲为儿子娶媳妇时都要说出一串赞扬人家女儿的话,但嘴上说那些话时心里究竟怎样想的就不知道了,恐怕也只有冯贞儿说出的这番赞扬未来儿媳妇的话是真心实意,万言不足表达其情意的。 罗展霖拈须笑道:“这就太客气了,”眼睛看着罗晴道,“睛儿,当年我们罗冯两家因为生意上的事有些误会,以致于咱们祖孙俩才会阴差阳错到了这里,说起来,当日究竟是我们家的不是,谁知天缘巧合,竟能成就一段美满姻缘,可见天意难料,这也是天注定的。” 冯贞儿微笑道:“叔岩和晴儿两个孩子情意相投,可见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真正的天意......” 这话意味深长,罗展霖脸上红了一红,点头笑道:“说得对啊,天意不可违,晴儿,你在冯家可谓是因祸得福,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你冯姑姑是个好人,以后也是极好相处的,你只管相信祖父,这门亲事绝对不会错!” 晴儿娇声答了个“是”,又朝冯贞儿福了福,冯叔岩走到罗展霖和冯贞儿面前依足了规矩行礼,笑道:“请祖父和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待晴儿好的。” 冯贞儿向罗展霖道:“既如此,就请罗老爷收下我们的文定之礼吧!” 她朝纪妈妈扬扬脸,纪妈妈立刻指挥两个媳妇捧了礼物上来,掀开红绸巾看时,原来是两个玉枕,那玉温润细腻,显是玉中珍品,不过冯家乃是四大商家之首 分卷阅读18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天下有名的巨富,以两个玉枕做文定之礼倒也并不稀奇。 冯贞儿一挥手,屋里几个丫头立刻吹熄了烛火,虽是白日,但是天阴落雪,屋里随即暗了下来,再看玉枕时,众人却都惊呆了,原来两只玉枕竟发出淡淡的光芒,烛照满室。 叶绮虽未见过此等奇物,但幼时在舅舅家时,曾听说过杨玉环的三姊虢国夫人有一个夜明枕,用一种奇特的玉石做成,一到晚上,会放出奇特的光芒,放在堂中,光照一室,不必点蜡烛,当日不过当故事听听,没想到世间真有此物。 一时将玉枕交给罗老爷的贴身仆从收好,又叫人抬出两架台屏,台屏是屏风中最小的一种,不过作几案上的摆设,一般都是独扇的,但这两架台屏一抬出来,叶绮先就忍不住“咦”了一声,问道:“难道这就是前朝那一位嘉善公主所绣的鸳鸯屏?” 冯贞儿笑道:“正是。” 叶绮先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前朝嘉善公主的刺绣工夫可算是巧夺天工的,等闲如荷包扇袋自是不在话下,最奇的是,她能在一张寻常大小的锦被上,绣出三千彩色鸳鸯来,如此功夫,就连在尚服局作了一辈子绣活儿的老宫女也望尘莫及。 嘉善公主身份高贵,其绣品的格式配色皆从古时雅本而来,她既不以此渔利,不过偶尔绣一两件消磨工夫,并非那些浓艳匠工所比。 可惜嘉善公主成婚不久即因难产而薨,如今竟是再想多得一件也不能的了,当日崔逸琴出嫁时,崔次辅费了许多功夫才弄到了一块绣帕添在女儿的嫁妆里,都已使得京中许多官宦人家歆羡不已了。 叶绮道:“单是这夜明枕和鸳鸯屏,就算京城里的公侯府第也是有银子没处买的奇珍。”在座的亲友之中几乎没人识得这些珍宝,叶绮便将这两件定礼的稀有之处对众人一讲,座上诸人都是一阵唏嘘赞叹。 于是便有人夸赞叶绮:“倒底是崔阁老家里长大的金尊玉贵的小姐,眼光见识非我等可比啊!” “是啊,不过也是杭城罗家名扬天下,才能得到崔次辅的青眼,舍得以外甥女下嫁!” “三夫人见识又高,容貌又好,气度风华皆是一等一的,罗公子能得到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众人虽有奉承之意,但叶绮的美貌才能也是有目共睹的,罗慕之口里虽然不住地谦逊,心里却乐开了花,望着叶绮直笑。 叶绮笑道:“不敢当,我们在冯家叨扰多日,承蒙款待也无以为谢,幸而前几日我与外子在别院见到一株山茶珍品,送给冯姐姐玩赏,礼物虽轻,却是我们一番心意。” 说着,唤人将那一品二乔山茶献了上来,叶绮笑道:“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我们便将这盆雅致的茶花赠给冯姐姐这位佳人吧!” 诸人观看,个个称奇,却多有不认得的,冯贞儿道:“这品山茶名为‘二乔’,一红一白,异色同株,且无论红朵还是白朵,都绝无一丝杂色,若是红花中有白,白花中有红,便是下品了。咱们今日乃是为犬子与罗小姐的婚事而聚,这盆‘二乔’多像君子淑女连理同枝啊!” 罗慕之和叶绮一怔,冯贞儿谈及此花如故人重逢,且将红白两朵比作君子淑女一说亦与罗慕之和叶绮是一般无二的想法,冯贞儿抬头展颜,对罗慕之和叶绮说道:“虽是一盆花儿,在我心里却胜过万千珍宝,你们既送了我这个,我就要多送晴儿一件礼物了。” 说着,点手唤过罗晴,从腕子上除下一只莹润剔透的玉镯来,那光泽水头自不必说,最奇的是这玉石的深绿底子之上,天然生成深红与洁白两种颜色,且如两朵茶花之形,冯贞儿笑道:“这只镯子因其天缘巧合,在玉面上天然生成二乔山茶的形态,是可遇不可求的绝品,这是十几年前我在云南偶然间得到的,十几年来从未离身,冯家也算是有几件奇珍异宝的,可是对我来说,再名贵的珍宝也不及这只手镯,如今就给你戴吧!” 罗慕之与叶绮听闻此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怪不得冯贞儿对罗家别院所培育的二乔山茶如此熟悉,现在又要把玉镯送给罗晴,但凡权贵富豪人家戴得起玉饰的,都知道玉识主人的讲究,玉石首饰一旦配戴就不会轻易送人,冯贞儿却把配戴了多年的玉镯送给罗晴,只怕这山茶和玉镯都与罗羡之有莫大的渊源。 罗晴听得玉镯如此珍贵,一时倒踌躇了,不知该接不该接,移目望向祖父,罗展霖连连微笑颔首,道:“戴着吧,叔岩的母亲既然送给你,这镯子就是你的了!” 罗晴方接过戴上。 罗老爷笑道:“晴儿,叔岩的母亲这样疼你,以后你要如同侍奉亲生母亲一样侍奉冯姑姑,并州这里的风俗,女子只要订了婚,便可以改口称婆婆为‘母亲’,咱们入乡随俗,你也叫你冯姑姑一声‘母亲’吧!” 此言一出,不但罗晴惊诧,就连在座的几位并州官宦几乡绅也惊诧不已,并州的确是有女子订婚后对婆婆改口叫“娘”的,但那都是小门小户人家,婚嫁之事办得极简,对改口之事看得也不重,甚而有的媳妇就是自幼生长在夫家的童养媳,自然是从小就以婆 分卷阅读18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婆为母亲的。可罗家与冯家是何等样人家,怎么罗老爷倒叫自己孙女跟着那些小户人家的女儿学呢? 诸人虽如此想,但今日俱是被邀请来捧场的,多半的人在官场上或生意上都与冯家和罗家有密切地利益往来,就算心中有疑问,谁肯去戳破? 叶绮见屋子里忽然一静,旋即出来打圆场笑道:“我家晴儿一下生,算命先生便说要认个干娘,到底也没认过,才使得这孩子无兄无弟,无姐无妹,如今有了人家,倒是多叫冯姐姐几声‘娘’,也只当全了当初该认干娘的礼了!” 人们这才恍然,但凡孩子出生后需要认干爹干娘的,大多是说孩子命硬,若不认干亲会妨到父母,怪不得罗晴自幼丧父,原来罗老爷急于叫罗晴改口是这个缘故。 罗老爷道:“祖父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也曾有过看错人的时候,但是你冯姑姑的为人,我绝对不会看错,晴儿,早晚你会感激祖父,替你找了个好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  宋?廖行之《点绛唇?玉树芝兰》玉树芝兰,冰清况有闺房秀。画堂如昼。相对倾醇酎。合卺同牢,二姓欢佳耦。凭谁手。鬓丝同纽。共祝齐眉寿。 ☆、罗帏暗淡灯花结 罗晴张了张嘴, 饶是她平日开朗大方, 但当着这许多长辈,又是以冯叔岩未婚妻的身份, 难免腼腆,冯叔岩不忍罗晴窘迫,忙走过来安慰道:“睛儿, 你若觉得吃亏,等过了年我去你家送礼时, 也叫罗夫人娘就是了!” 罗晴侧着微微抬头, 凝视他片刻, 忽而扑哧笑了,走到冯贞儿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叫了一声“母亲”。 众人皆是称赞,罗老爷也点头含笑, 只有冯贞儿止不住双目含泪, 连忙拧过身子, 执起大红缕金细帛绢子拭泪。 人们见平日叱咤风云的冯家当家姑娘竟如此心怀激荡, 心地偏狭些的,便以为是冯贞儿独守空闺半辈子,如今看着儿子和儿媳妇和和美美自然酸楚凄凉,心地宽厚的,怜惜冯贞儿以未嫁女的身份将养子培养成人,又娶了媳妇, 自然是喜极而泣。 罗老爷道:“老夫还有个不情之请,羡之......”提起罗羡之,罗老爷就先小心翼翼地看了冯贞儿一眼,见冯贞儿只是低头执绢掩口,这才继续说道,“他年轻早逝,也算薄命了,往后若是叔岩和晴儿有了孩子,能不能让其中一个儿子姓罗,为羡之延续血脉——哦,到时候我自会把羡之应当继承的那份家产给这个孩子!” 此言一出,冯叔岩先紧张起来,生怕母亲不同意孩子姓罗两家犟起来,阻隔了他跟晴儿的好姻缘,只见冯贞儿沉思道:“叔岩,你觉得呢?”冯贞儿哪知道冯叔岩现今为了抱得美人归,恨不得做了罗家倒插门的女婿都心甘情愿,可冯叔岩心中却为母亲着想,心知冯贞儿一辈子不容易,若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岂不叫母亲寒心,因此惴惴地答道:“孩儿但凭母亲吩咐......”口里说着,眼睛却恋恋地望向罗晴。 冯贞儿顿时会意,眉开目悦地道:“那么长子姓罗,次子姓冯,如何?” 冯叔岩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露出喜不自胜的神气,只有罗慕之和叶绮在心里偷偷地乐,这娘儿俩心里,恨不得生了孩子全都姓罗才好,却各自都顾及着对方的心意,真真有趣! 那些不知情的宾客却只以为,冯贞儿到底是个商人,改不了商家逐利的本质,一听罗老爷要分一份家财出来,立刻答应地这样爽快,不过这到底是旁人的家务事,外人不便评议,当下只是奉承冯罗两家。 屋里诸人相谈甚欢,揽沧阁庭前的腊梅,密密地打了几百个花骨朵,幻彩流丹,生意盎然。 罗晴和冯叔岩的亲事既已订下,罗家上上下下便忙着打点行装,起程回杭城,罗老爷那边自有跟了几十年的心腹仆佣伏侍,也不必罗慕之和叶绮操心,罗慕之和叶绮的行装却是叶绮一个人打点,依兰和玉盏也说要伏侍的,被叶绮婉拒了。 如今罗慕之的衣食住行,只有叶绮最清楚每一个细节,就如他们在路上不方便换洗贴身的中衣,便需在并州多多购买准备,但仆役们去买,往往会选市面上最贵重的缂丝中衣,偏偏罗慕之贴身穿缂丝就会百般地不舒服,只有十分廉价的棉质中衣他才喜欢,再比如冯贞儿送了他们好些栗羊羹要他们带着路上吃,栗羊羹是用羊肉煮汤冷却后做成的点心,本是极美味的,且携带方便,冬日吃了滋补暖胃,但罗慕之偏偏对羊肉的味道退避三舍,故而叶绮将所有的栗羊羹都送到了罗老爷那边,另向冯家的厨房里要了些菱粉糕,鸡油卷,豆腐皮包子等罗慕之爱吃之物。 这里叶绮在屋里走来走去收拾东西,那边罗慕之躺在炕上,借着炕几上一盏鹤衔双花琉璃灯的光读书,偶尔向叶绮那里望一眼时,看到他的中衣袜子等贴身之物从叶绮的手里一件一件的过,罗慕之心里就暖烘烘的,其实屋里不过是多了一个女人而已,但在罗慕之的心里,这就是他的天和地。 叶绮回身,正在向青檀大案上收拾罗慕之随身带的点心,忽然听到身后“哎吆”一声伴着 分卷阅读18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碎瓷叮叮之响,叶绮回头一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那盏鹤衔双花的琉璃灯不知怎么碎在地下,罗慕之却蜷着身子,按着胯,不住地□□...... 叶绮便知是被灯油烫着了,急忙奔过去查看,焦急地问罗慕之:“怎么样了?疼不疼?” 罗慕之疼得说不出话来,叶绮看到他一侧腰间的玄青蹙金如意纹寝衣上沾得油汪汪的,便知一定是灯油烫了皮肤,把肉皮与寝衣都粘在一起了,急得高叫依兰和玉盏,立刻去请大夫。 幸而与冯家常来常往的几位大夫皆是医家圣手,且冯家差人一唤,大夫急于星火地就奔了来,叶绮却早已趁这个工夫独自从院子里提了小半桶冷水来为罗慕之冲洗过了。 今日来的大夫是史家的夫妻俩,两口子在并州治疗烧伤烫伤大有名气,史大夫查看了罗慕之的伤情,点头说道:“幸而尊夫人立刻用冷水为你冲洗......” 说着,夫妻两个相互协助,将罗慕之的寝衣剪破,不知史夫人拿出了些什么药粉,撒在罗慕之被粘连的寝衣上,再一点点将衣料从伤口上撕下来...... 叶绮秀眉紧锁,她明知道大夫行医时最忌讳不懂行的人在旁边指手画脚,却仍旧下意识地道:“您撕得慢点,再慢点......要不然用些麻沸散成吗?” 史大夫显然不是个温和的性子,回头对叶绮道:“请这位夫人不要多言,你丈夫这个时候挑灯读书,只怕是要准备明年的春闱吧,麻沸散虽可止痛,有些体质敏感的人用过却会影响心智!” 叶绮这才不敢开口说话了,心中却不由佩服史大夫,他于处理伤口的繁琐之中,却仍旧注意到罗慕之抛在一旁的《中庸》,因而猜得他是明天要赴春闱的,宁可多叫病人眼前受点苦楚,也不去贸然使用麻沸散。 罗慕之此时痛楚已经稍稍减轻,满头大汗气息微弱道:“我不怎么疼,你放心——史大夫,我妻子只是担心我,您不要怪她!” 史大夫和史夫人不愧是名医,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罗慕之渐渐平静下来,额角的汗珠也渐渐消失,史夫人笑道:“不过是腰间烫了一片燎泡,皮肉小伤,养几天就好了!好好地怎么灯盏会掉下来烫着?” 叶绮也正有此问,罗慕之不好意思地笑道:“刚才躺在炕上读书,怕光亮不够就把灯盏放在炕几的最外边,谁知竟忘了,翻了个身,碰到了炕几,就把灯盏碰掉了!” 史大夫道:“我夫人说得是,这不是什么大伤,我这里有两样药膏,要敷哪样你们夫妻俩拿主意!” 叶绮问道:“怎么还有两样治法?” 史大夫道:“是啊,”说着拿出两只描金细瓷瓶子来,打开看时,一种是黄色的药膏,一种是黑色的药膏,“夫人先闻闻这两样药膏。” 史夫人接过药膏药,放在叶绮鼻尖上,叶绮闻那黄色的药膏时,花香扑鼻,还夹着一丝淡淡的青草味,又闻那黑色药膏时,只觉恶臭难当,中人欲呕,叶绮的肠胃被这股难闻的气味搅得七上八下,几乎要把才吃下的晚饭吐出来。 史大夫笑道:“这黄色的药膏治烫伤,敷上清凉爽肤,不过药效慢些,需得一个月之后伤处方能无碍,且伤愈之后,势必要留下伤疤,这黑色的药膏呢,二十日之内就可治好罗公子的伤,不过敷上麻痒刺痛,且为病人敷药之人每日必须两次闻这恶臭之味,虽然如此,这瓶药膏却是我的祖传秘方,只因用它治疗烫伤之后,半点疤痕也不会留下,肌肤光洁如初。” 叶绮转脸去看罗慕之,要他拿主意,罗慕之道:“那我要黑色的药膏。” 史大夫道:“我要提醒罗公子,黑色药膏虽然见效快不留疤,敷在身上时那滋味可是极不好受的!罗公子的烫伤若在头脸颈部,自然是不好留疤的,但如今伤在腰间,留不留疤也不打紧。” 罗慕之道:“良药苦口,我信得过史大夫的秘方。” 史夫人笑道:“偏你爱罗嗦,腰间留了疤难道就使得了?你一个半百老头子是不讲究这些了,人家罗公子少年夫妻,若留了疤,旁人看不见,罗夫人可是看得见的!” 一番话把罗慕之和叶绮说得面红耳赤,满屋子人除了玉盏和依兰这样的未嫁女红着脸躲出去之外,都憋着一肚子的笑,却又不敢出声。 罗慕之虽然带着伤,却也不得不起程回杭城,幸而他那辆大车极宽极阔,就算躺上三四个人也不觉得挤,俨然就是一间小小卧室,冯贞儿又从马房里选了两匹西域良马赠给他们,这马跑起来不但轻快,而且不见半分颠簸,车里设的梅花小几上摆一碗茶水都不会溅出,很适合罗慕之躺在车里养伤的。 罗慕之需得一日两次敷药,且伤处又在隐秘之处,玉盏和依兰这两个丫头自然是不好伏侍的,有几个年纪大的婆子都是罗家的粗使仆妇,别说罗慕之嫌她们粗笨,叶绮也不放心,因此最终也只能由叶绮来替罗慕之敷药。 作者有话要说:  宋?范成大《秦楼月?楼阴缺》隔烟催漏金虬咽。罗帏暗淡灯花结。灯花结。片时春梦,江南天阔。 ☆、红莲相倚 分卷阅读19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浑如醉 两人虽已成亲, 究竟还没有圆房, 叶绮第一次伸手去解罗慕之的中衣时,脸上如霞晕朱染, 直红到了耳根子,偏偏她皮肤极白极薄,平素屋里热一点都会如抹了胭指似的, 这时指尘碰到罗慕之腰间的肌肤更是一颗心怦怦而跳,口舌发干, 眼睛欲待不看罗慕之, 却又不得不看, 知道这药膏才敷上时本就疼痛,因此手上不敢乱动分毫,细细地薄薄地为他敷在伤处。 罗慕之随着叶绮轻轻柔柔的纤指一点舒服的触感,时而松弛,时而紧张, 浑身的知觉全部集中在腰间那一小块, 只觉得叶绮的手绵软如丝绒, 滑过皮肤时, 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黑色的药膏涂在皮肤上,“咝咝”地痛,罗慕之忍不住咧嘴,腰跟着不听使唤地哆嗦了一下,叶绮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很痛吗?” 罗慕之“嗯”了一声,目光跟着却移至叶绮绯如朱砂的耳根子上, 不知怎么地,他就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罗慕之眼珠一转,□□道:“这药热辣辣的,不如你打开窗子让冷风吹进来些,伤口凉一凉,兴许还好些!” 叶绮正色道:“那怎么行?如今外头冰冻三尺的,你坐在车里不觉得罢了。”罗慕之这辆朱轮翠盖车里一溜搁着十几个手炉,都填满了银霜炭,烧得旺旺的,车子里才会温暖如春。 罗慕之道:“可是这伤处疼得厉害,非得有什么吹一吹才能舒服!”说着,□□得更大声了。 叶绮拿绢子拭拭罗慕之的额角,说道:“被冷风扑了可怎么得了!别一层病未好又添一层病。”想要找把扇子来给他扇扇,可是纨扇这种物事才至秋季就弃捐箧笥了,如今数九寒天的哪里去找? 罗慕之微阖双目,紧拧双眉,很痛苦地样子,气息微弱地说道:“好吧,那我只好忍一忍罢!” 叶绮见他仿佛痛得确实厉害,又不忍心,咬了咬唇,说道:“要不……我给你吹吹吧!” 罗慕之如获至宝,嘴上却仍是说:“罢了,你也怪劳累的……” 叶绮叹了口气,道:“真拿你没办法……”说着,伏下身,对着伤口,徐徐地吹着气,罗慕之顿时通体舒泰,伤口顿时清凉起来,叶绮的气息扑在皮肤上,却是暖暖的,一颗心在腔子里跳,又热得要烧起来了,不知不觉,背上早沁出了一层冷汗。 过了一会儿,叶绮问道:“好点了吗?” 罗慕之道:“嗯,好多了!” 叶绮小心翼翼地替罗慕之用纱布重新把伤处包扎好,系上中衣,盖好被子,柔声道:“你静静地躺一会儿,我出去看看依兰她们的杏仁剥得怎么样了。” 罗慕之前两日微微有些咳嗽,罗老爷便嘱咐下人给他预备杏仁茶,这时罗慕之见叶绮回身要走,心中大不舍,忙道:“你别走!” 叶绮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罗慕之用手拍拍身边的浅粉木樨撒花褥子,眼睛含满笑意地眨了两眨,叶绮掩口,笑嗔道:“也没见你这么一天到晚磨着人的!大白天里,旁人都忙着赶路呢,咱们却在这里……”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了,粉脸早就羞了个通红。 罗慕之长叹一声道:“唉,我也知道伴着个病人太辛苦你了,罢了,不能下地,不能走路,不能骑马,只能孤伶伶地躺在车里,只好忍一忍罢,谁让我这次伤得这样厉害呢!” 叶绮扑哧笑了,明知他是虚张声势引自己过去陪他,终究不忍拂他的心意,于是轻轻挨过身子去,躺在罗慕之身边。 罗慕之心中大乐,紧紧攥着叶绮的手,叶绮挣了几挣也不松开,只得由他。 叶绮道:“你只是不肯老老实实地,还不赶紧养好伤,回了杭城还有好些事做呢!年前年后走亲会友的且不提,单是三位姑娘订亲的事就够你忙的……如今,又加上晴儿跟冯家这门亲事……” 她是真心为罗慕之踌躇,眼看春闱还有几个月,家里大事小情却骤然增多,罗老爷年纪大了,罗应之又是个不中用的。 罗慕之叹道:“可见人间的正道,便是合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若是不循大道,拆散鸳鸯,不知有多少苦恼在后头呢!” 叶绮陡然一懵,不知罗慕之为何答非所问,转念却又恍然,遂笑道:“是啊,若是当初大哥和冯姐姐能结成连理,如今家里家外的这些事有他们两个顶着,可是一个人能顶十个了!说不定咱们侄子侄女一大群,那大些的都能跟晴儿一般独挡一面了呢——你也真是,蓦地就来这么一句,这要让旁人听了,哪知道你是拐了这么好些弯,还当你不听人家说话,只怕要恼呢!” 罗慕之转过脸来,在叶绮柔润的颊上亲了一下,笑道:“旁人拐不过弯儿来,你却拐得过来,我心里想的什么你自然知道!” 叶绮甜甜笑了,她与罗慕之的确已经到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甚至那一个不说话,这一个已经知道对方心里的喜怒哀乐。 叶绮忧心道:“我自己再怎么辛苦劳累也不怕,只怕耽误了你的春闱……” 分卷阅读19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罗慕之笑道:“怎么?你怕我考不中,耽误咱们圆房吗?” 叶绮打了他一下,道:“你没个正经话,我要去帮依兰他们剥杏仁儿去了!” 罗慕之连忙拽住她道:“好娘子,我错了,该打!该打!你放心,我怎么会考不中呢?怎么说乡试我也是第二名亚元啊!” 听了罗慕之自信满满地话,叶绮心中稍稍安慰,说道:“可惜咱们在并州耽了这么些日子,要不然,单是这乡试中举,不知要为罗家门楣增添多少光彩呢!” 让那些觉得商家都是暴发户的人知道原来罗家也是书香人家,可是罗慕之一直的心愿,叶绮道:“我在京城的时候是听说过的,说渔阳一位四十多岁的穷苦秀才考中了第九名的亚元,县里请了鼓乐,在他家门口吹打了大半日,真真是比娶亲还热闹,还有舞狮子的,当地一个有名望的乡绅还送了他一座大宅子!” 对罗家来说,自然是十座宅子也不稀奇,只是难得这份荣光。 罗慕之把头往叶绮这边挨,摩挲着叶绮细软的发丝,笑道:“其实我觉得并州之行也很好,除了一开始不知到父亲和晴儿的安危有些着急之外,能日日跟你在一起,我心里好快活!” 叶绮笑道:“咱们就是在杭城,难道就不日日在一起了?自从嫁了你,除了你跟着翁先生念了这一阵子书之外,还不是日日窝在洗心居里?” 罗慕之道:“咱们若是在杭城啊,我一考中了亚元,还不知有多少登门道贺的呢,到时候少不得喝酒应酬,只怕从早到晚回不得家也未可知!还不及跟你两个人,一间抱厦,在冯家做账房先生自在!” 叶绮笑道:“了不得,怪不得人家说儿女情消磨英雄志,踌躇满志的罗三爷竟然只想着家里的热炕头,岂不是我之罪过!”她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知罗慕之对她依恋已深,也暗暗欢喜。 罗慕之道:“我说在家里跟你在一起自在,倒也并不会没了上进之心,就算为了我的阿绮能风风光光地站在人前,我也会努力上进!” 叶绮心神激荡,额头轻轻碰一下罗慕之的额头,在他耳边柔声道:“我知道你对我好......” 罗慕之笑道:“嗯,这话我同意,不过,每次看到我的阿绮这么好,我就觉得我应该对你更好......” 一个人,只会因为爱的人而改变,最初罗慕之想考进士是不想旁人瞧不起商家子,甚至认为崔次辅把外甥女嫁给他正是瞧不起商家的铁证,后来,罗慕之想考进士是因为渴望跟叶绮圆房,也为了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证明自己,现在,他想考进士入仕途,则是因为想给叶绮一个光明安稳的未来,所以人会因为爱而忘了自己...... 叶绮把另一只手伸过来,两只手握着罗慕之的手掌,他的掌心很温暖,这样的温暖让叶绮在这个滴水成冰的严冬感到很踏实。 这一路走得十分顺利,到了河南时,曹学武与柴琳与罗家诸人告别,赶去与柴琳大哥一家过年,众人相约日后杭城再聚,曹学武再四嘱咐了,他与柴琳成亲时定要请罗慕之夫妇去喝喜酒,罗慕之欣然答应。 腊月十三这日,罗家一行人回到了杭城,虽然来不及过腊八,忙年却还不晚,罗慕之腰间的烫伤在路上时就已好全了,多亏史大夫的灵丹妙药,伤处的皮肤光洁如初,不见半点疤痕。 罗应之头着好几日就派了心腹小厮时时打听着罗老爷的行程,早早地就恭恭敬敬率一家老小在门口相迎。 罗老爷见了罗应之,也不似往日那般拉着儿子的手问寒问暖了,当着合家男女主仆的面,只是淡淡的点点头,鼻子里却冷冷地轻哼一声,这一声冷哼立在后面的仆役是没听见,站在哥哥旁边迎接父亲的罗绫却是清清楚楚地听进了耳朵里。 罗绡也已从蜀州回来了,拜见父亲与哥嫂,自有一番别来之情,见玉盏向她行礼时,似乎神采更胜往昔,便笑道:“好丫头,三哥在信里很是夸奖你呢,回头我好好赏你!” 叶绮笑道:“这都是妹子□□得好,玉盏跟着我们这么多日子,回头我和你三哥还要谢你呢!” 罗晴扑在周氏怀里,恋恋地叫了声“娘”,周氏眼圈立刻红了,却仍旧淡了口气道:“都这么大了,还是没个大人样,以后可怎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辛弃疾《鹧鸪天?鹅湖归病起作》枕簟溪堂冷欲秋。断云依水晚来收。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 ☆、紫丝罗带鸳鸯结 罗老爷与罗晴在外滞留多日, 总要对亲朋有个交待, 有些事是不宜外扬的,因此对外只说因着旧年生意上的恩怨, 与冯贞儿有些误会,如今冰释前嫌,而且为儿女作了亲, 乃是化敌为友的一件大喜事,至于被青云寨绑票的事, 冯罗两家早已达成默契, 只当没有这回事。 罗应之在这事上本就有短, 既然父亲不再提青云寨之事,他自是一万个不提的,哪怕在妻子妹妹面前,也绝口不敢说对父亲见死不救的不孝之行。 罗绫不如罗应之知道的多,但她 分卷阅读19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从父亲对二哥的态度上已经猜得了几分, 父亲与侄女滞留并州之事有许多古怪, 可以确定的是, 经此一事, 二哥在父亲心里的地位更低了,而三哥三嫂显见是父亲心上的儿子儿媳,还有罗晴这丫头,竟然与冯家未来的唯一的继承人订了亲事,可真叫罗绫咬碎了银牙只是无可奈何,原本她才是这个家里最得宠的女儿, 没想到与赵家的婚事黄了,她嫁入官家的梦想也破灭了,同样是嫁给商家,她的亲事却不及二妹罗绢的体面,也不如罗绡的未婚夫顾颐白,当初她曾经以为罗晴是个没了父亲的女儿家,周氏也不过是个深闺孀妇,自然是寻不到好亲事的,可是没想到罗晴不知走了哪一路红运,做生意的天赋终究赢得了罗老爷的青眼,还找到了这样令人眼红的亲事......自从得知了这个消息,罗绫已经几天几夜吃不下睡不着了...... 不甘心归不甘心,罗绫却再也不敢出歪主意使小坏了,就是因为她娘和先前的二嫂姚氏作死,致使她娘形同禁足,姚氏被休,现在的二嫂子柳氏娘家低微,皆是因为老实安分才得以打理家务,罗绫若是再不老实,不安分,还不知落得个什么下场。 她曾经习惯了看着罗绢在她们娘几个手下讨生活的优越感,如今风水轮流转,换作她在旁人手底下讨生活了,即使万般不甘,罗绫也只能接受这形势比人强的现实。 罗绫在闺房里顾影自怜,罗慕之和叶绮却是忙得脚不沾地,罗慕之乡试中了亚元,来请吃酒上门道贺的自然络绎不绝,罗家光接贺礼就接到了手软,对罗家这样的巨富来说,金银田地皆是不足奇的,不过礼物送来时,择几样新鲜不俗的先孝敬罗展霖,再送到周氏和柳氏房里,再由叶绮分到各位姑娘的房里,再次则按等赏给下人。 其中有一套蔓草鸳鸯纹田黄冻羽觞,灿若明辉,罗慕之细观时,只见杯身纯净细腻,温润柔和,一对鸳鸯雕得栩栩如生,眉眼微扬,向叶绮笑道:“这鸳鸯雕得好生精致……” 叶绮就着他的手,细细抚摸着冻石上一丝丝的纹理,笑道:“这对鸳鸯虽然恩爱,却是一生一世刻在这块田黄冻上,哪及我们自在逍遥?” 罗慕之笑道:“这话倒叫我想起李商隐的《鸳鸯》:‘雌去雄飞万里天,云罗满眼泪潸然。不须长结风波愿,锁向金笼始两全’,若得与你白首不离,便是冻在石头上,也是心甘情愿的,阿绮,你喜欢么?” 叶绮笑道:“自然喜欢!” 罗慕之就把一套羽觞仔细收起来,笑道:“这羽觞简直就是为你我而制的,咱们自然谁也不给,等闲了时,把你用西域粉红太妃葡萄酿的酒取出来,咱们饮酒赏月如何?” 罗慕之接待贺客,出门应酬之余,还要挤出时间来指挥下人打扫祠堂,收拾供器,将上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地悬持祖宗画像,预备祭祀。叶绮与周氏,柳氏一起带着婆子丫头们开库房,取年节所用的摆设器皿,又取了碎金子银子,叫人依着成色去倾了几百个押岁锞子。 这日依兰捧着一只洋漆雕花翡翠盘子进来,对叶绮道:“依夫人的吩咐,黄钟叫人把倾成的金银锞子给送来了。” 叶绮看时,见金银锞子皆制成吉祥花样,或为牡丹,或为玉兰,或为事事如意,或为岁岁平安,叶绮自小便见得多了,也不足奇,只有一种样式是从来不曾见过的,叶绮拈起来瞧时,见一个金锞子与一个银锞子制成连理枝且皆为茶花式,忽然想起罗慕之在并州时送她的一品二乔山茶,这锞子不正是仿照二乔山茶的样式制成的么? 叶绮不禁微笑,依兰道:“这是三爷嘱咐了匠人特地为夫人制的,别人那里都没有!” 叶绮心里甜丝丝的,知道罗慕之是因为那一品二乔山茶最后送给了冯贞儿,才要制成这些新鲜样式的锞子来补偿,难得他这番心意了,叶绮心想,她该怎样报偿这番心意呢?是该给他做几个没吃过的好菜,还是替他下功夫缝几件衣裳? 想了半日终究不得主意,可就算叶绮想出什么主意,也是没有时间实施的,因为一过腊月二十,三位姑娘的订礼就送了来了。 订亲礼一送来,旁人还可,罗绫的脸就绿了。若论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之物,林明通家虽不是林家嫡支,却也算富贵之家,订亲礼并不比谭家和顾颐白的差,可谭家毕竟亦宦亦商,祖上与当今太子妃沈氏的娘家又有些瓜葛,所以罗绢的订礼中,就有一领端午节时太子妃所赐的芙蓉簟,物品倒在其次,难得这份体面,而这种来自皇家的体面林明通显然是没有的。 顾颐白如今在商家中正处于上升时期,实力不可小觑,要想在订礼上力压林家与谭家并不难,但他深知韬光养晦的道理,若罗绡是长女倒也罢了,偏她又是最小的女儿,因此顾颐白的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不过分寒酸失了罗绡的面子,又不过分奢侈张扬,是一份低调而奢华的订亲礼。 可是低调归低调,顾颐白还是很用了一番心思的,众人打开订礼看时,就发现里面的头面首饰乃至屏风摆件多是以珊瑚装饰,且颜色瑰丽,火热的红,柔和的粉,明艳的紫,甚至还有世面上难见的蓝珊瑚和黑珊瑚,如海水湛清, 分卷阅读19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如夜空澄澈,让见过大世面的罗家人都叹为观止,罗家谁人不知,罗绡最喜欢珊瑚,且最爱艳丽的大红色珊瑚,而顾颐白正好投其所好,订礼中的大红珊瑚多是极品的牛血红,令人惊艳不已。 珊瑚虽不是极贵之物,但顾颐白的这份心意却尤其让女眷们艳羡不已,想到罗绡嫁过去之后,上无公婆,下无妯娌小姑,人丁是少了些,却是自己当家作主,不必长辈前立规矩,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单是这份逍遥自在,就是什么权势富贵也比不了的。 罗绢的婆家有面子,罗绡的婆家有里子,这让一向争强好胜的罗绫情何以堪!她连续几夜睡不着觉,就想着怎么出一口恶气, 罗绡她是不敢惹的,真要在她头上动土,不用罗绡亲自出马,就雪盏和玉盏那两个丫头就能把人活撕了! 至于罗绢,看起来比较好欺负的样子,罗绫很想纠集几个人,从父亲屋里弄点金银珠宝之类的放在罗绢屋里,然后来个捉贼捉赃,可真要出了这样的大事,关系到罗家未嫁女的清誉,合宅上下是要彻查的,就算她能瞒过父亲,买通下人,再大造声势把罗绢打造成个贼的形像,可叶绮岂是个好糊弄的?上次娘想把罗绢的亲事偷梁换柱地抢过来,还不是被罗晴那小鬼头和叶绮两个给搅黄了!搞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赔在里头,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可没有娘和先前的二嫂子给她撑腰了。 如果不了做的,那就做点小的,买通个婆子或丫头,得着空儿泼罗绢一盆脏水,或是弄坏罗绢的东西,对,最好把那领让她风光无限的芙蓉簟给铰烂撕坏,罗绫想到这儿,心中一爽,躺在床上笑出声来,把值夜的丫头吓了一跳,还当是姑娘在梦里失心疯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恶心罗绢一下,到时候她还是要风风光光地嫁到京城谭家,而她罗绫还是要嫁给林家的旁支子弟林明通,更要命的是,如果罗绫敢这样干,事情虽不至于闹大,但同样瞒不过家里人的眼睛,叶绮一定会暗地里查察,虽然最后很可能不声不响地掩盖过去,但父亲还是会知道,她哥哥罗应之已经很不得父亲的欢心了,如果她再来这么一下子,那么以后她娘裴氏的日子会更加难过!要是叶绮再狠毒点,把这事透露给她未来的婆家,她出嫁之后就更难立足,唉,形势比人强,形势比人强,罗绫辗转反侧,一时气呼呼,一时恨切切,一时怨幽幽,只觉得这世上之事皆不如意,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挑出哪一件来咬牙切齿! 绫姑娘就这样自己煎熬了自己几日,终于病倒了,罗绫怎么说也是罗家娇养的小姐,且正准备出阁,周氏,柳氏,叶绮这三位嫂子轮番地去看护照顾,求医问药,其实罗绫得的不过是一份虚荣攀比的病,一见嫂子们来照料,婆子丫头们也都围着她转,心情好了许多,病也就慢慢地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宋?朱嗣发《摸鱼儿?对西风》对西风、鬓摇烟碧,参差前事流水。紫丝罗带鸳鸯结。的的镜盟钗誓。浑不记、漫手织回文,几度欲心碎。安花著蒂。奈雨覆云翻,情宽分窄,石上玉簪脆。 ☆、数点雨声风约住 叶绮牵过一脉黄了边儿的金心吊兰, 对依兰道:“去让闰徵找花匠医一医, 这吊兰怕是生了虫子,再不治只怕要枯了!” 依兰去了, 屋里只剩下罗慕之和叶绮两个人,叶绮道:“绫妹妹这样不是个长法儿,在娘家是不打紧, 将来出嫁之后若再存着这些心思,日久天长必定要出事, 林家那边就没有公公婆婆小姑么?” 罗慕之已经穿戴整齐, 正在迅速地喝完青瓷碗里的几口白粥, 今日又有好几个应酬等着他去赏光,听叶绮这样说,便道:“我到底是哥哥,有些话不太好说,还是你去劝她比较合适。”一面看了看架子上的自鸣钟, 道, “不好, 要迟了, 今儿的席面上有杭州知府,去迟了可不好!” 叶绮忙为他取过雪狐镶边舍利皮鹤氅,一边亲手系好,一边听罗慕之说道:“绫妹妹是从小叫她娘给教坏了,如今得了这些教训,也是警示, 只是她被人捧惯了,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你去劝劝她。” 说着,抓起茶碗喝口茶漱了漱,就着急忙慌地走了。 叶绮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罗慕之说得对,如果当初公爹肯承全罗羡之和冯贞儿的婚事,叶绮不知要省多少心,假想一下以冯贞儿的凌厉手段收拾罗绫的情景,叶绮就忍不住想笑,但假想归假想,这事到底还得叶绮亲自出马,周氏娘家衰微丈夫早逝,她自是不会沾惹这些闲事的,柳氏是个安分老实的,叶绮想了想,扬声叫了依兰进来更衣出门。 “绫妹妹好些了么?”叶绮解下海棠红羽缎镶灰鼠皮的斗蓬,笑吟吟地问道。 罗绫正仰躺在床上,伸出两只手来,一边一个丫头给她拿上好的绍兴花雕擦手心,叶绮憋了一肚子笑,这罗绫还真会折腾,外头折腾不起来了,就在自己房里折腾丫头,用酒擦手心本是发高热时才会用的降体温的法子,罗绫不过是外感风寒,除去第一日额头有点发热之外,服药之后,热度早退了,这时却还大张旗鼓地指使丫头 分卷阅读19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拿上等好酒擦手,真是活脱脱的虚张声势! 要搁在以前,罗绫肯定要在这位她看不顺眼的三嫂面前摆摆姑娘的款儿,现在她可不敢了,不提她娘和哥哥的事,她的几个绸缎庄都指望着罗慕之照应,有银子进项,得罪了她三哥心坎儿上的人,可不是好玩的。 罗绫娇气地“嗯”了一声,立刻抽回手来,在床上坐直身子,她终究是不想给这位嫂子行礼的,也就假作病弱倚在迎枕上,低头不语。 丫头给倒了茶,罗绫让叶绮喝茶,斟酌了一下,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让丫头拿点心水果,这些纠结的小心思落在叶绮眼里,引得叶绮的唇角忍不住往上勾。 “妹妹的气色好多了,究竟是年轻身体本底子好!”叶绮笑道。 罗绫沉默了半日,才扶额道:“只是还有些头疼……” 叶绮岂能看不出她的故作姿态,笑道:“这不打紧,大夫汤药一应都是好的,妹妹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告诉我,妹妹是咱家娇养的小姐,岂能委屈了?” 听叶绮这么说,罗绫心里很受用,脸上有了一丝笑意,说道:“多谢嫂子!” 叶绮道:“妹妹仔细地养好身子,父亲已经与林家的人议定了,明年你三哥春闱一完,就给绫妹妹张罗出阁地事。” 罗绫心里格登一下,也知道出阁是早晚的事,然而罗绫对此却十分纠结,出了阁,或许就可以把娘家这些烦心事甩开了,可是在夫家做人家媳妇是要立规矩的,她想要事事任由自己的性子是不可能了, 叶绮自然早就看出罗绫脸上的阴晴不定,笑道:“咱们都是女子,嫂子是过来人,我很清楚妹子心里在想什么,妹子是担心到了夫家就不及在娘家事事遂意了,是不是?” 罗绫现在也有诸多的不如意,但叶绮的话还是碰到了她的心坎上,她低头绞弄着绢子道:“也不知那林明通性子怎样?婆家人可好不好相处?” 叶绮和婉地笑道:“你三哥给你挑的夫婿岂会有错?何况咱们父亲也是见过林明通的,对他也极是满意,他忠厚老实,是个可以依靠的夫婿。” 罗绫依旧低头不语,脸色却透出三分喜悦,姑娘家提到未来夫婿时总要含羞带怯的,就算心中并不含羞带怯,也总要装一装。 叶绮又道:“就是那位继婆婆和小姑子有些难缠,不过你放心,林明通的父亲,继母,还有继母生的小姑子都住在临邛老家,林明通是常年在徽州做生意的,妹妹嫁过去,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是了。至多不过是逢年过节时在公婆面前立几日规矩。” 罗绫面容又松了松,叶绮的话的确给她许多抚慰,憋在心中多日的心结也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冰山一角,幽幽叹道:“我如今的情形,也只能是过点寻常日子了,林明通又没什么权势,不过是小富即安罢了。” 叶绮会意地笑道:“妹妹这话并不妥当,你瞧咱们家也算是颇有名气的四大商家之一,不过也是照样过着芸芸众生的寻常日子,也有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再则妹妹说林明通‘小富即安’可也太小瞧了他,他虽然不是大姨母的亲儿子,却是林家的得力臂膀,家财之厚,并不比那些无实差的公侯人家差,妹妹将来的吃穿用度,也绝不会比在咱们罗家差。” 这却是实情,罗绫纵然是罗家的尊贵小姐,但家里人口多,各房有各房的银钱月例,就是有钱,也不会任由她使,而林明通那边自从来了管氏这个继母,林明通与父亲和继母的关系一直很疏冷,他赚的银子除了拿出些来孝敬父亲之外,皆是自己存着,往后若是娶了罗绫生了孩子,自然是一心向着妻子儿女而非父母的,所以罗绫只要与林明通夫妻和谐,在家里一定会拥有绝对的主导权,这一点叶绮深有体会,罗绫自从叶绮过门之后,目睹了三哥三嫂好得蜜里调油却对父亲继母十分隔膜的事实,也是深有体会。 罗绫的心结解开一半,对叶绮也就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因说道:“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多看看这门亲事的好处了,我也没有绢妹妹的好命,婆家与京里的官宦都有交接往来,多少风光体面!” 叶绮笑道:“妹妹只看到绢妹妹未来的婆家颇有权势,可曾想过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谭家是大族,房头多,人口多,谭正是二房的庶子,绢妹妹以后是要在几层婆婆面前立规矩的,我说句话,不怕绫妹妹恼,凭妹妹的性子,就是真做了谭家的媳妇,就一定能称心如意吗?恐怕只有绢妹妹这样的柔婉性子,才能在谭家立稳脚跟呢!” 罗绫咬唇,内心深处却不得不承认叶绮说得对,只是嘴上仍不肯服输,低语道:“不过是黄杨木作磬槌——外头体面里头苦!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可羡的!” 叶绮暗自莞尔,罗绫对罗绢的敌意虽然未能尽消,但只要她心理能平衡,日后一心一意地与林明通过日子,不给罗家丢脸也就行了,横竖姑娘们都出阁之后,罗绫与罗绢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一个家里长大的亲生姐妹之间,出嫁之后因为门第不等而极少来往的也很多,她的四表姐逸画出嫁之后不就极少与姐妹之间走动吗? 叶绮道:“咱们女子嫁 分卷阅读19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丈夫,就是要找一个终身的依靠,就算亲生爹娘,也总有老去的一日,子女也有娶妻嫁人的一天,只有夫妻才是相扶相持一辈子的人,林明通没有亲娘疼爱,绫妹妹嫁过去之后,要格外体贴他些才好!” 罗绫心内计较了半日,说道:“嫂子的话自然有道理,我嫁了他,自然是要一心一意与他好生过的,只是如果那林明通欺负我怎么办呢?” 罗绫有这样的担心也很正常,她的母亲,同母哥哥,嫂子在罗家不得脸已不是什么秘密,她虽有个罗家小姐的名头,万一林明通知道她娘家势力虽大却无人替她撑腰,岂不一样要小瞧于她! 叶绮也明白罗绫的心思,笑道:“绫妹妹放心,旁人我不敢说,你是你三哥的亲妹子,若有人欺负你,不就等于欺负他?到时候娘家自会与你撑腰,说句真心话,往日只因妹妹觉得与你三哥是隔母的,便与我们生分,可妹妹仔细想,你嫁妆里那几家赚钱的铺子,这些年不都是你三哥在照应着?他为什么不去照应别人?” 说的罗绫面红耳赤,讷讷道:“往日只因我不懂事,冲撞了嫂子,还请嫂子......” “罢了,”叶绮拦住她的话,说道,“我不求别的,只求妹子嫁到林家做个好媳妇,给咱们罗家长脸,天下的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若有人欺负妹子,凭咱们罗家难道不能为你主持公道?可若是妹妹娇蛮任性,被婆家人抓住了不是,咱们也不能仗势欺人的!妹妹是个聪明人,往后持家理事必是好的,只是有一样,自幼娇惯了些,日后收敛性子,对丈夫婉顺些,何愁过不上一份好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宋?李冠《蝶恋花?春暮》遥夜亭皋闲信步。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桃杏依稀香暗渡。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暗里忽惊山鸟啼 叶绮也算因材施教了, 只因罗绫嚣张跋扈, 才反复劝她要“婉顺”,这要换了真正婉顺的罗绢, 叶绮非但不能劝她婉顺,反而要让她事事拿出罗家小姐的体面,该争的一定要争! 不想罗绫听到“婉顺”二字, 便想起那日谭家来人时,夸罗绢“婉顺”的事, 心想罗绢这丫头确是会做小伏低, 大约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吧, 她可不能被罗绢比下去,日后万一姊妹们聚首,罗绢夫妇和谐,她与林明通天天鸡飞狗跳,岂不更没面子! 心念及此, 罗绫恳切道:“嫂子劝了我这些肺腑之言, 我若是再丢娘家的脸, 那也不是个人了!” 叶绮见罗绫说得情真意切, 心里也甚喜欢,又对罗绫说:“妹妹嫁过去,没个臂膀不成,我把原先妹妹房里的胡妈妈并两个丫头叫来了,到时候妹妹出阁时,一并跟着到徽州。” 这胡妈妈原是罗绫身边贴身伏侍的妈妈, 与两个丫头都是正直良善之人,只因不合裴氏的心意,被赶到下房里做粗活去了,如今叶绮把她们叫回来跟着罗绫出阁,也是想要罗绫往后在夫家遇到不能决断的事好有个人商量的意思。 罗绫与胡妈妈感情本就要好,对叶绮更加感激,当下叶绮也不再多留,嘱咐了胡妈妈与两个丫头好生伺候罗绫,这才回了洗心居。 罗宅的新年一向热闹,年前又逢三位姑娘订亲,这热闹就更是锦上添花了。大年三十起了更,先要放上一阵子焰火,牡丹、菊花、锦冠、垂柳,皆是仿花树之形,大鹏腾空、龙飞凤舞,则取其吉祥寓意,瀑布、喷泉、彩珠,澹荡明媚,又将锦绣河山,尽收深深庭院之中。 过年照旧是摆酒会客,罗老爷得了四品道员的职衔,罗慕之乡试考中亚元,罗家三位姑娘都与有名望的人家订了亲,眼看小一辈的罗晴与并州冯家的亲事也已说成,罗家可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洗心居闹闹盈盈,成了罗宅里炙手可热的地方,叶绮送给亲朋友好友的二乔茶花的金银锞子也赚足了眼球,这样式别致的锞子一散出来,那些想要与罗慕之结交的人不免要打听缘故,一打听就都明白了,原来罗家三爷待夫人如珠如宝,以后要与罗三爷交好,必定得奉承好这位夫人。 家里主仆各司其事,忙得不亦乐乎,只有罗绡一天天心神不安起来。前番三家来送订亲礼时,按礼仪是要各家长辈亲来,将议婚纳吉等仪式一起完成,林明通的继母管氏素来对继子不闻不问,所以林家来的是林明震的妻子冯氏,长嫂如母,何况冯氏是蜀州林家的当家林婉华的嫡亲儿媳妇,比管氏这个出身低微的继母有体面多了,谭家那边来的是谭正的嫡母,体面自也不小。 只有顾颐白这边无父母兄弟,族人大多与他血缘关系已远,当日来送订亲礼的是顾颐白的一位族兄之妻,因着这事,罗绫在心里偷偷地幸灾乐祸了好一阵,只是她不敢招惹罗绡,面上不敢显出来罢了,罗绡倒是不怎么在意,顾颐白却不肯叫罗绡失了这份脸面,派人送信说等忙完年下的几桩生意,备上快马快船日夜兼程赶往杭城,原说了最晚正月初十就可到的,可是一直拖到十四,仍旧没有消息,商家最重诚信,尤其是顾 分卷阅读19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颐白,既然说初十可到杭城,就必是事先筹划好了,初十之前必可到达的,如今迟了好几日,罗绡不怕他失信,实是怕他路上出了什么闪失。 正月十四的下午,杭城又下了一场雨,路面泥泞,阴恻恻地风似乎要刮进人的骨头里,随后便是淋淋漓漓不止地冷雨,一直下到天黑还未停。 罗绡已经忍了几日了,实在沉不住气,就让雪盏撑着伞送她到洗心居与三哥三嫂商量,粉红地子绘石绿荷叶的油纸伞搁在洗心居的廊下,水珠一滴滴地从伞骨上滴下来,早有值夜的小厮去通禀罗慕之了。 叶绮正把生栗子埋在银霜炭盆中烤着吃,约摸烤熟了,用黑沉沉的火筷子夹出来,剥好,清甜可口,罗慕之却不许她动手剥,怕烫着了手,最后还是他吹凉了剥给叶绮吃。 罗绡看到三哥三嫂成双作对亲亲热热,心里先就刺痛了一下,叶绮却迎过来笑道:“三妹来了,快坐!”一面叫依兰倒茶拿果子,又要请罗绡吃他们才剥好的栗子,“你三哥日日推不开吃酒赴宴,我担心酒吃多了伤脾胃,让他吃些栗子健脾养胃呢。” 罗绡此时连水都咽不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罗慕之见妹子满面愁容,又是雨夜前来,便已猜着□□分了,说道:“妹妹是为顾颐白的事来的吧?这几日我每天都会派好几拔人出去打听消息,只是没音信,唉......” 他心里也很不安,顾颐白若真是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可就苦了罗绡了,若不是罗慕之每日应酬不断实在脱不开身,他早就亲自去打听顾颐白的消息了。 罗绡忧心忡忡道:“商场如战场,我只怕他生意上有什么仇家,在半路上算计他,三哥既然在杭城打听不着,可否向蜀州方向再派人问问。” 叶绮在一旁道:“你三哥确有此意,但一则顾公子到今天不过迟了三四日,这时派出人去,一旦顾公子到了杭城,反而会扑个空,二则向西打探消息,必然会分散人手,咱们又不知道顾公子走的是水路还是旱路,可巧刚刚你三哥还跟我商量,明日回禀了父亲,再多多加派人手,分几路人马向蜀州方向打探消息。” 罗绡也知道大年下的,家里人手正紧,她提的要求确实让三哥为难了,只是她情急关心,无论如何只是想得到顾颐白的消息,也只得道:“让三哥为我费心了!” 罗慕之道:“顾颐白不来,我这里也悬着心呢,明儿我就去安排这事。” 叶绮拉着罗绡的手道:“一家人别说这见外的话,你三哥时时都把你的事放在心上呢,我想顾公子吉人天相,必然会平安到来......” 突然值夜的小厮在院子里惊呼一声,就听到一个声音道:“三爷三夫人在吗?”确实是顾颐白没错,声音却沙哑而疲惫,罗慕之和叶绮只一愣的工夫,罗绡已经奔出门去了,朱漆镂花门扇大开,却见罗绡抱住一个满身泥污的夜归人...... 罗慕之快步走过去,说不出的惊讶:“顾颐白?” “是我,三哥好,深夜到来,实在是唐突了!”顾颐白被泥水糊满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闪着光。 “顾公子,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路上出了什么事?”叶绮站在罗慕之身后问道。这时洗心居的丫头小厮也围了好几个过来,纷纷瞧着这令人不解的一幕。 顾颐白见众人在旁,有些不好意思,哄着罗绡把手放下来,罗绡的身上脸上都已沾上了泥污,顾颐白怜爱道:“看你,我也没有什么事,这石榴红最不禁染,弄脏了簇新的羽缎襦裙怪可惜的,”他见雪盏也在,忙道:“快带小姐回去换衣裳洗脸!” 罗绡哪里肯回去,抹着眼泪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打死他!” 叶绮微笑扶额,这个罗绡,还是这个脾气! 顾颐白环视了一眼挨挨挤挤的人,低声对罗绡道:“我有要紧事要与三哥三嫂商议,你先跟雪盏回去换衣裳,回头我去你院儿里找你,还有体己话要跟你说呢!” 顾颐白声音虽轻,围在一旁的人却个个都听见了,纵然罗绡性子直爽不忌,听到顾颐白一会儿要跟她说“体己话”,也禁不住粉面微红,乖乖地扶着雪盏回去了。 叶绮心中又是笑又是叹,今天的情景若换了她跟罗慕之,罗慕之必定没顾颐白这样会哄人,多半罗慕之会对她说:“阿绮,我有要紧为难的事,谁也不想告诉,只想跟你商量拿主意。”而叶绮本来就是个有主意的闺英阁秀,要是顾颐白日日像哄闺女似的哄着她,叶绮一定会受不了,所以,到底还是罗绡最适合顾颐白! 当下罗慕之和叶绮也看出来了,顾颐白定是有极要紧的事,不然怎么深夜回到罗宅不见长辈不找罗绡,却直奔洗心居而来? 罗慕之屏退众人,引罗慕之进屋,叶绮道:“我叫依兰拿两件干衣裳给你换上......” 顾颐白连忙摇手:“不急,三哥三嫂还是先听我说......” 罗慕之问道:“路上遇劫了?可是遇上生意上的仇家了?” 顾颐白道:“是遇劫了,可不是生意上的仇家,劫我的 分卷阅读19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人确实古怪,是这么回事,当日我为了快点赶到杭城,就雇了一条快船,我与船主是老相识了,他租给我的船不但结实轻快,而且防护做得也极好,寻常的盗匪是劫不到这条船的,谁知在嘉陵江上,这样一条船就偏偏被劫了,那些人武功极高,穿着黑衣,辨不清身份,他们赶走了船工,杀了我的两个仆从,幸而临行之前我把福生留在蜀州看家,这才使他逃过一死......” “那么你是怎样逃出来的?”叶绮问道。 顾颐白道:“我见那些人杀人不眨眼,原想着在劫难逃,谁知他们竟不杀我,而是把我绑了起来,扔进了底层的货舱里,后来进来一个人来审我,不过二十多岁,面目白净,没有髭须,嗓音很尖细,我怀疑是个太监!” 罗慕之和叶绮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劫杀顾颐白一行人的匪人里头竟然有太监,这就不是一般的谋财害命或生意场上的仇杀......联想到罗家暗中支持太子,两个人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他问你什么?”罗慕之道。 顾颐白眼睛盯向叶绮,斟酌道:“就是问得这问题更古怪,他问我表姑夫除了京里延庆坊的旧宅,还有旁的宅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宋?姜夔《鹧鸪天?元夕有所梦》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城中桃李愁风雨 顾颐白口中的表姑夫就是叶绮的父亲叶鼎, 顾家与崔家是远房亲戚, 顾颐白幼时不但在叶绮的舅舅崔名亚家里住过,也在叶绮家里住过。 叶绮长睫深垂, 道:“你是跟从令堂在我们家住过的,家父出身寒微,当时不过做了一个正六品的司阶, 除了延庆坊,哪里还有别的宅子?” 顾颐白以拳击掌, 笃定道:“可不是么?那时我年纪虽幼, 却也记得事了, 表姑夫家不过那五六间房子,姑姑为了让我们住下,将杂物都挪到了她与姑父的房里,若有旁的住处,哪还用得着如此?” 罗慕之道:“可是劫你的人问你这个做什么?” 顾颐白道:“当时我也猜不出他们的目的, 我说叶姑父家只有延庆坊一处宅子, 再无别所, 那人就说我不老实, 让底下两个人打我,打得我很痛,却始终不伤及我的要害,那人见审不出来,就说给我三天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三日后我再不说实话,就要把我丢进嘉陵江里喂鱼,我心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我说与不说,他们必定要杀我灭口,他们把我关起来,一日三餐却也周到,到了第二日,那个太监模样的人又来了,问我记不记得当日叶姑父与一位牛公公来往过,别说我并不记得有这样的事,就算有,也不会说给他半点实情,他就又让人打我,后来就又把我留在货舱里,那些人既然铁了心要杀我灭口,说话就不怎么防着我,后来到了半夜,我听见他们在隔壁议论,那货舱的隔板极薄,被我听得清清楚楚。” 叶绮问道:“他们说什么?” 顾颐白道:“他们半路劫我,是为了查证当年表姑父是否与奸贼牛三春有勾连,牛三春在丙辰之乱中曾投靠过反贼侯援,据说当时侯援为了收买人心,给投靠他的人都发过封官许愿的伪诏,不知他们从哪里听说的,说是叶姑父也得到过这样一份伪诏,可是翻遍了延庆坊的旧宅也没找到,这才问我叶姑父还有没有别的宅子。” 叶绮腾得一声站了起来,怒道:“父亲是圣旨追授的正五品郎将,岂容这起小人玷污英名!他们为了扳倒舅舅,暗害罗家竟连为国尽忠的英烈也不放过,真真可杀!” 罗慕之从未见过叶绮如此威严骄傲,简直像个不容侵犯的女王,他轻轻拍拍叶绮的肩,安慰道:“岳父的英名谁也玷污不了,这些小人不会得逞的,咱们先跟颐白商量对策要紧。” 叶绮这才缓缓坐下,顾颐白道:“我也这么认为,表姑父一个去世多年的人,他们为何还这样揪着不放?还不是要从‘株连’二字上做文章吗?表姑父只有你一个女儿,株连到你,就是为了株连表舅,株连罗家,甚至......我总觉其中既然有太监掺合进来,或许还与太子有关。” 罗慕之和叶绮也是一样的想法,罗家和顾颐白都是太子这条船上的人,这次顾颐白被盯上,很可能就是有人想借此打击太子的前奏,毕竟在太子一系的链条中,顾颐白是最为薄弱的一环。 罗慕之问道:“那么后来呢?你是怎样逃脱的?” 顾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泥水,笑道:“说来真是命大,那货舱里竟有几把斧头尖刀之类的东西,只因被大堆柴草盖住了,没被贼人发现,那条船是我租来的,船体构造我熟悉得很,知道他们晚上睡觉只能去船头那边的几间卧室,而货舱是在船尾,我就趁着半夜把船底凿穿了,跳进了江里,幸而我水性极好,那一夜无风无浪,江面平静,我游到岸上去,找了个山洞藏身,那些人睡觉之时发现船底漏水,也顾不上抓我,一个个忙着逃命,我在山洞里躲了两日才敢出来,拿着中衣暗兜里的一些散碎银子,买了匹马继续赶路,路上我怕再遇上那 分卷阅读19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些奸贼,白天睡觉,夜里赶路,好不容易到了杭城,没想到下了雨,路上泥泞难行,连人带马摔了一跤,身边的银子又花完了,才如此狼狈地赶到这里。” 罗慕之拊掌道:“真是万幸!万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绮,你也别着急上火,你看颐白都能九死一生地逃出来了,这是天日昭昭,那群宵小成不了气候!” 叶绮长长地出了口气,道:“颐白一路辛苦了,厨房里有热汤热饭,先吃饱了,让闰徵带你去更衣休息。” 方才她和罗慕之引着顾颐白进屋时,叶绮对依兰使个眼色,依兰早就去厨房安排饭菜了,罗家早几日就知道顾颐白要来,客院是早已准备好的,小厮仆役热水衣物一概都是全的,随时可以让顾颐白沐浴更衣。 罗慕之倒了一碗热茶递给顾颐白,笑道:“瞧你嘴唇都干得裂了口子,先喝口水润润,不然我那傻妹子看到又要心疼了!” 顾颐白这才想起已经一天没喝水了,接过茶,如同甘露般饮了下去,罗慕之再倒一碗,他又喝干了,这次不敢再叫罗慕之亲手给他倒,自己拿过茶壶又倒了一碗喝了。 顾颐白道:“这件事不宜外扬,旁人问起来,就说是我生意上的仇家来寻晦气,也别告诉罗绡,让她知道了,没得白日黑夜的担心!” 叶绮道:“我们知道,放心吧!”又扬声唤依兰,依兰早就在外面候着呢,推门进来,脆生生地道:“安嫂子煮了鸡汤面,这就给顾公子端到客院儿去。” 顾颐白笑道:“这可好了!我现在饿得都想吃土了!” 罗慕之道:“多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这里依兰嘱咐梅果儿带着顾颐白去客院儿,叶绮心事重重地坐下,问道:“该怎么办?” 这样的大事,她还是要跟罗慕之一起商量法子,罗慕之道:“先得通知舅舅和诚亲王,他们在京城消息灵通,应对的法子也一定比咱们多!” 叶绮心头松了松,仰头望着罗慕之,平静地说:“其实,我父亲确实还有另外一处宅子。” 罗慕之吃了一惊,道:“从没听你说过呀,可是,不对……”罗慕之思索一瞬,“那刚才顾颐白在的时候,你怎么说没有?” 叶绮跺脚道:“你傻呀!那些贼人为了问出这事都不惜劫船杀人,说明这件事何其重大,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 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罗慕之也完全赞同,可是,为什么这等紧要关头,他心头喜滋滋的,对了,在阿绮心里,这等关系到身家性命的秘密只会告诉他一个人,就算他和叶绮都知道顾颐白是值得信任的自己人,那也不行。罗慕之想到之前去蜀州时还一路酸溜溜地吃顾颐白的飞醋,只觉得自己可笑。 叶绮看见罗慕之脸上的得意之色,岂能不知他的心思,抬脚轻轻踢了他的腿一下,斜睨道:“你在想什么?” 罗慕之马上收回欢快地思绪,一本正经地问道:“嗯……我是在想,这又是怎么回事?这些宫里出来的人也算手眼通天了,怎么你家有别的宅子他们会不知道?” 叶绮叹了口冷气,拿起桌上的栗子一边剥一边说道:“我祖父母早就不在了,父亲只有兄弟两个,可惜大伯父他们一家人在丙辰之乱中都没了,因此大伯父那所宅子就理所当然地到了我父亲名下,可偏偏父亲也殉国了,父亲是向舅舅托孤时才将两处宅子的钥匙交给舅舅的,丙辰之乱之后,朝廷要重新清查人口土地房宅,舅舅那时是户部郎中,就是直接经手办事的人,按理说我们叶家名下若占着两处宅子,是要向朝廷多交税的,但是你知道的,舅母连抚养我都不情不愿,哪里还能再拿出银子来替我叶家的宅子交税?舅舅家那时也不怎么宽裕,可是若白白将那处宅子按无主的房屋上缴朝廷,舅舅又觉得对不得我父母,想来想去,他就使了一点小小的手段,将大伯父留下的宅子记在了他造出来的一个人的名下,自然那个人是没有的,又将那人按‘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的律法免除徭役,所以这些年来,无论朝廷怎样清查也是查不出来的!” 罗慕之笑道:“比起那些鱼肉百姓的朝廷官员,崔大人办得这点小事实在算不上什么,况且他如今身居次辅之位,就算有哪个不长眼的清查出来,奏折也到不了皇上那里!” 叶绮看了他一眼,分辨道:“你别夹枪带棒的,其实舅舅为官也算清廉的,他一心只想升官,并不怎么贪图财货,不然怎么当日他都做到户部郎中了,家里的日子还紧巴巴的——不然,等这场风波过去了,我把大伯父的宅子正式买过来,将这些年该补的税都补上,行了吧?这几两银子也不值我体己的九牛一毛!” 叶绮如今有了钱也阔气了,罗慕之又总是把铺子里的红利银子都交给她,单是放在钱庄里生的利银就十分可观。 作者有话要说:  辛弃疾《鹧鸪天·陌上柔桑破嫩芽》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宝马雕车香满路 罗慕之笑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咱们如今 分卷阅读19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只说正事, 那处宅子在哪儿?除了你和你舅舅,还有旁人知道这件事吗?” 叶绮摇头, 说道:“舅舅既然使了这点手段,自然是不肯让旁人知道的,那处宅子在京城南郊的金叶坡, 十分荒僻,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始终不引人注目, 当日舅舅将钥匙交给我时是也是极机密的, 这事如今加上你也只有三个人知道。” 罗慕之问道:“你从未去过那里?” 叶绮道:“从未去过!” 罗慕之道:“我相信岳父绝不是那等有负国恩的人, 这是那些贼人为了私利故意往岳父身上泼脏水,阿绮,你千万别因此烦恼!” 叶绮默然片刻,轻轻说道:“其实,有一件事, 我始终耿耿于怀, 小时候跟着表姐们去参加京城贵女的赏花会, 有一个跟我不睦的贵女奚落我, 说当日我父亲与其余几个羽林军守卫瑶光殿被叛军火攻而殉国,其实并不是真的殉国,而是陷在火海里根本逃不出来了,若是逃出来还不知道会不会投降叛军呢!” 虽然叶绮只是淡淡地讲一件已经过去很久的事,罗慕之还是愤愤不平,不屑道:“这是哪家的贵女心思如此阴暗?纯粹一个市井泼妇!你就这么受她欺负?” 叶绮嫣然笑道:“你看我是那受欺负的人么?我当场就还击了, 我说皇帝钦颁的圣旨上说家父‘力战殉国,忠贞不屈’,是谁给你的胆子连皇上的圣旨都敢置疑?” 罗慕之赞道:“答得好!后来呢?” 叶绮得意道:“听说被她嫡母罚了二十下手板子,罚跪了三个时辰的祠堂,还将她在家里禁足半年,抄《女则》还是《女训》来着,她家里人还亲自押着她来舅舅家上门磕头赔不是呢!” 罗慕之笑道:“这嫡母也好手段,想必是妻妾不和,她嫡母早看她不顺眼了!” 叶绮摇头道:“也不怪她嫡母下狠手,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你想她一个长在深闺的庶女如何能得知丙辰之乱的秘辛?还不是听大人说的,这说明官员之中,一定有人置疑父亲的忠烈之名,只不过一般人不会像那个女孩子在大听广众之下说那样的蠢话而已!” 叶绮对罗慕之无话不说,就连心底最隐痛,最不愿示人的事情,在罗慕之面前也毫无顾忌,罗慕之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青丝,抚慰道:“你是不是会想,如果你父亲真有逃出火海的机会,如果叛军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还会不会‘力战殉国’?” 叶绮抬头望了他一眼,这正是她的一个心结,尽管往事已逝,再不会有什么“如果”,他父亲也确确实实是死在叛军的手里,是为国尽忠的英烈,可是……如果不是她的父亲,她肯定不会在意,尽忠就是尽忠,殉国就是殉国,谁也没办法选择自己临死时是个什么情景,但是叶鼎是她父亲,而她又从未见过父亲的面,所以叶绮就特别想知道她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情怀和品质。 罗慕之郑重道:“我相信,就算给岳父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为国尽忠。” 叶绮微笑,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罗慕之道:“我没见过岳父,但我知道你,你虽是一介女子却正直善良有志气,所以我相信岳父!” 叶绮的心结一下子释然了,是啊,逝者已矣,已经没有机会证明自己了,但是叶绮这个活着的人可以替去世的叶鼎证明自己。 叶绮心怀激荡,倚在罗慕之的怀里,柔声道:“慕之,只有你最懂我……” 罗慕之道:“事不宜迟,明儿就派人……不,还是咱们亲自去,一过了十五,咱们就立刻去京城,找舅舅调几个心腹人把你大伯父留下的宅子找个遍!只要把那个要命的东西毁了,你就安全了!” 叶绮轻轻皱眉,问道:“你不是说相信父亲不是那样的人吗?” 罗慕之道:“事情总有万一,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开玩笑,如果岳父出事,第一个被株连的人就是你!那些人又是什么好人了?仅仅为了想从顾颐白口中得到消息就不惜杀伤人命,要是让他们得逞了,还不要血流成河!阿绮,你放心,就算真有所谓的伪诏,也跟你没有丝毫关系,在我心里,我的阿绮,永远是善良,勇敢,正义的好女子!” 叶绮笑了,是啊,有罗慕之爱她护她就够了,至于其它人对她什么看法,有什么要紧? 罗慕之笑道:“快睡吧,明儿白天你把咱们的行装都收拾一下,晚上我带你去西湖边上看灯,正月十六一早咱们就去京城,我都想好了,就住在朱雀大街,翁先生家离那里也不远,我白天到他家里读书也方便。” 叶绮笑着点点头,只要听罗慕之安排就是了,反正只要跟着他,不管到哪里,叶绮的心都会很安稳。 第二日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家里忙着看戏饮宴,罗应之和罗慕之自去应酬各自的朋友,叶绮与周氏,柳氏在家里主持过节的家务。 到了中午,柳氏带着丫头们布置各处陈设去了,周氏和叶绮就看着丫头洗杯盘器皿,叶绮见周围并无闲人,试探地问周氏道:“大嫂这几日憔悴了些,莫不是过节累的?” 分卷阅读20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周氏清淡地笑笑,说道:“过节是累些,不过还好,咱们做人媳妇就要主持家务,这都是份内应当的。” 叶绮道:“都怪我年轻经验少,总要大嫂指点,不然,大嫂这个年纪,也到了让晚辈孝敬的时候了,好在晴儿已经订了亲,过不得几年大嫂就等着含饴弄孙吧!” 周氏唇角勾出极浅的弧度,说道:“想要得人孝敬也得有那个命,世事难料,谁知道将来如何。” 叶绮道:“晴儿的亲事是公爹做主订下的,晴儿与叔岩两个门当户对情投意合,的确是一门好亲事,只是有一样,并州离此遥远,大嫂可是嫌晴儿嫁得太远了?” 周氏沉吟片刻,低眉道:“门当户对情投意合,单是这两条就难以两全,只因难以两全,使多少姻缘都付之流水,既然晴儿跟冯家的孩子能两全其美,就承全他们也好,咱们家不缺银子不缺使唤的人,难道我以后还愁没人养老送终吗?” 叶绮笑道:“大嫂这是说哪里话?大嫂含辛茹苦把晴儿养大,也该知道晴儿是个孝顺孩子,况且咱们家不比那些小门小户,纵使大嫂跟着晴儿去并州养老,咱们家在并州也有别院,别院也有丫头小厮,吃穿用度使不着冯家一文钱,大嫂照样能过得舒心自在!” 周氏的脸上多了些阳光,对叶绮笑道:“晴儿也这么说,说是早晚长子姓罗,还要请我给她带孙子呢——这丫头,说这样的话,也不怕羞!” 叶绮笑道:“晴儿是个阳光的孩子,况且在自己娘跟前,有什么不能说的!” 周氏道:“若跟着她去也没什么不可,当日羡之去世时,我本也可以改嫁的,是我自己选的这条路,守着这个家,守着晴儿,既然选了,就无怨无悔的走下去罢!” 叶绮叹道:“大哥那么好的一个人,不幸早逝也是天妒英才!” 周氏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也只求来世你大哥能做一个爱我伴我到白头的丈夫了!” 叶绮恍然,原来周氏坚决不改嫁,甘愿抚养晴儿,未必是真的在乎一个贞节烈女的名头,这些年来她对罗羡之一直有爱,以及爱而不得的悲伤。 元宵家宴上,罗宅的主子们照样也要给仆役们发赏钱,粗使的仆役散些串子钱就罢了,各房中得脸的仆役是要赏金银锞子的,这一赏下去又让罗宅的仆役们开了眼界,旁人的金银锞子再花样再新再好看,也不及叶绮赏的二乔茶花并蒂连枝的金银锞子受欢迎,罗宅的下人们也就都明白了,跟着洗心居的主子是最有前途的,那些之前在裴氏和姚氏得势的时候往罗应之这一房靠拢的下人,纷纷懊悔当初失了算。 家宴过后,罗慕之就陪着叶绮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上街看灯去了。 杭城一片灯山花海。大街小巷锣鼓喧天,万户千门弦管声声。两人兴奋地穿行于浮动的灯海之中,狮子绣球遍地锦绣,二龙戏珠满天繁星,莲花灯朵朵盛放,蝴蝶灯翩翩起舞,一盏莲花,二家有喜,三元及第,四季如意,五子登科,六六大顺,七子团圆,八仙过海,九龙盘珠,十全十美,尽聚杭城。六方八角的宫制纱灯上缀满灯谜,方胜双鱼灯让难得出门的妙龄姑娘们生出美好的憧憬。 因为出来看灯,叶绮特意准备了一身簇新的衣衫。牡丹嵌花掐腰织锦长袍,水红色菱缎背心,外头罩着玫瑰紫的银丝边纹披风,远远看去,像一束盛开在月色下的红杜鹃。这织锦长袍尤其显身形,不停有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人回头盯着叶绮看,这些人中大多是年轻小伙子,罗慕之先还洋洋得意,后来见看叶绮的人越来越多,盯得时间越来越久,禁不住也回头瞪人一眼,拉着叶绮疾走向前。 作者有话要说: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竞提纤手出船来 叶绮咯咯笑道:“人家多看我几眼又怎么了?那么多年轻姑娘还盯着你看呢, 我都没吃醋!” 罗慕之道:“有么?从出门到现在, 我就没看到一个年轻姑娘,这街上除了你, 没有哪个女子入了我的眼呢!” 明明上元夜不忌女子出行,满街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蛾儿雪柳黄金缕遍地都是。 叶绮长睫闪闪, 也笑道:“那么我也没看见什么男子,这街上除了你, 没有哪个男人入了我的眼呢!” 两人一边笑闹着一边观灯, 一边谈论这盏灯做的好, 那盏灯扎得精,罗慕之见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怕有人碰着叶绮,更怕有人趁机吃豆腐,干脆站在叶绮身后双臂环绕着她, 当起了护花使者, 到了西湖边上, 卖各色小吃的数不胜数, 猫耳朵,定胜糕,糖桂花,麻球…… 有一个做糖人儿的最有趣儿,现做现卖,且可以按着食客的容貌身形做成糖人, 让叶绮惊羡不已。罗慕之见她喜欢,先让糖人儿师傅做了一个酷似自己的糖人儿给叶绮,又说:“把我吃到肚子里,我这辈子也跑不掉啦!” 叶绮笑咪咪地咂起来,一 分卷阅读20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边咂一边说道:“让师傅也做一个我吧,你也把我吃进肚里。” 罗慕之刮刮她的鼻子,笑道:“放心,怎么能饶了你呢?” 罗慕之附耳对糖人儿师傅说了几句,糖人儿师傅点头会意,不一会儿,就做出来一个,叶绮看时,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叶绮道:“不是说要做一个我吗?怎么做了一只凤凰?” 罗慕之拿着糖凤凰边咂吧嘴儿边笑道:“你在我心里,就是一只凤凰啊!” 叶绮一边吃糖人,一边任由罗慕之牵着她的手在人海中穿行,不知不觉竟走到人稀灯少的地方去了,叶绮道:“你往哪儿去?别是迷路了?” 罗慕之道:“只管跟着我走就是……” 又转了两个弯,叶绮见仍在西湖之畔,耳中却悄然一静,但离闹市也并不远,辉煌繁密的灯盏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摇曳生姿,实是一个闹中取静之所。 罗慕之指着眼前黑漆油亮的大门说道:“进去看看!” 穿过了阔朗的庭院,走过长长的青石板路,饶是叶绮自幼也算见过世面,这时也不免暗暗惊奇,这样的格局,简直可以媲美舅舅家在京城的别院了! 庭院里崇楼高阁,极尽园亭之胜,巍阁雕墙,红亭碧沼,进入正厅,满眼的紫檀桌椅,金玉绫罗,架子上陈设着古玩,墙上挂的字画皆是名人真迹。 叶绮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咱们到这儿来做什么?” 罗慕之道:“你且说这地方好不好?” 叶绮点头道:“很好啊,西湖边上的宅子本就难得,只怕有银子也难买到呢!” 罗慕之道:“这房子不仅在西湖边上,而且与曲苑风荷相邻,是黄金地段中的黄金地段,此地有一座官家酿酒的作坊,取金沙涧的溪水造曲酒,酒味香醇,如今是冬天,还不怎么样,到了盛夏,这里菱荷满塘,湖面上莲叶田田,清爽的湖风伴着荷香酒香,人不饮亦醉。” 叶绮有点明悟了,问道:“这宅子是人家给你的?” 罗慕之摇头道:“原先是,现在不是了……” 叶绮茫然道:“难道送宅子的人又后悔了,要收回去?” 罗慕之再也绷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这宅子是你的,是我送给你的!” 叶绮又惊又喜,罗慕之怕她不信,从靴掖里拿出一叠文书,展开来给叶绮看,说道:“这是宅子的地契和房契,都在这里,只写了你一个人的名字!” 屋里早有仆从点起灯烛,那文书上的字叶绮看得清清楚楚,果然只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叶绮笑道:“人家既是送给你的,不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你还要费这一趟周折做什么?” 罗慕之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那不一样啊,我也很喜欢这宅子的位置和风光,把房契写成你的名字,我以后才更要牢牢地抓住你,不然你一脚踹了我,我可要被你扫地出门喽!” 叶绮抬起脚虚虚一踢,罗慕之一把抱起她来,几步走到屋外,笑道:“阿绮,你看岸上在放烟火,好看吗?” 只见朵朵烟花如孔雀开屏,似天女散花,又像一把把五彩缤纷的手绘油纸伞。一会儿满天金灿灿的,犹如丰收的稻谷撒满天;一会儿又是满天红艳艳的,好似夕阳时候的晚霞铺满湖。 叶绮娇小的身子坐在罗慕之的肩上,犹如置身云端,在烟花绚烂的年纪,与你一起看满天烟花绚烂,这是几世修来的缘份! 过完了元宵节,罗家人也就各奔前程了,冯叔岩那边的订亲礼已经送来了,金山玉海耀花了人的眼自不必说,罗展霖打算在家里小住十几天,让冯叔岩和罗晴多相聚几日之后,再带着罗晴北上做生意。 家里的事就交给周氏和柳氏,顾颐白还要在罗家再住一阵,因为罗绡说过要他陪着同游杭城。眼前罗家自然事事以罗慕之的春闱为先,叶绮只要照顾好他就成了,其他事也不再需要叶绮照看。 朱雀大街那边的仆役车马一应是俱全的,但罗慕之夫妇北上肯定还是要带几个贴身旧仆,其实罗宅中多有眼皮子活的仆役托人求告想跟着罗慕之和叶绮上京的,但叶绮一向认为仆役贵精不贵多,那些势力阿谀的仆从更是万万不可放在身边,因此选来选去,仍旧把黄钟和琢言夫妇留下看守洗心居,琢言大年初二就生了个儿子,如今还没满月,自然是不便出行的,跟着他们去京城的人里头,叶绮这边由依兰带着青果儿,梅果儿两个,罗慕之那边由闰徵带着三四个来往传信的得用小厮,再带上厨房里的安嫂子,收拾停当,叶绮与罗慕之就坐着罗家的海鹘船北上京城。 当初叶绮由京城来杭城时,坐的虽是比这艘船还要大还要高的楼船,却不如现在的心境平安喜乐,那时虽是来杭城做新嫁娘的,但是不知道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婆婆小姑子好不好相处,所以心中颇为忐忑不宁,现在身边却有罗慕之做伴,每日罗慕之温书,叶绮做些针线,有时也会做些罗慕之喜欢的汤菜点心给他吃,叶绮心里其实是平静的,不平静的是罗慕之,那份不知所踪的伪诏如同一朵乌云般不时从他头顶飘过。 除了 分卷阅读20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温书,他总会问叶绮:“今天到了哪里了?”“还有几天才能到京城?”不然就是“到了京城之后咱们先去找你舅舅。” 叶绮知道他是为自己担心,总是安慰他,“别担心,谁知道那伪诏的事是有还是无?” “你好生温书吧,别为不要紧的事耽误了春闱。” 罗慕之道:“这怎么是不要紧的事呢?你的事还不要紧,我也别去考什么春闱了!” 叶绮笑了笑,安慰他道:“就是再要紧,咱们也得从从容容地解决这件事,我告诉你一件机密,舅舅这些年来没少培植心腹护卫,那些人都是舅舅从原籍挑选了,一个一个亲自面见考验过的,然后才重金聘请武师教习,忠心和武功都很靠得住。” 罗慕之诧异道:“你舅舅是内阁次辅,朝廷的高官,皇上不是自会派人来保护他么?” 叶绮摇头叹道:“想要入仕途,你可得好好学着呢,你当这世上只有商场如战场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朝廷派下的护卫再好,也是皇上的人,若只是皇上的人也就罢了,怕就怕自家宅院中混进政敌的眼线,那才是要命的事呢!” 罗慕之虽然经历世事少,却极聪明,转念就想到了一个问题,“不对呀!既是机密,你这个外甥女是怎么知道的?这样的事恐怕崔大人连亲生女儿都未必会说!” 叶绮神秘地笑笑,说道:“别忘了崔家原籍的那些人也是我的亲戚,旁人若去打听,他们必不肯说,我若用心思去打听,他们知道我是崔家的外甥女,也就不怎么过分瞒我?” 罗慕之道:“这么说你表哥表姐们也一样能知道了?” 叶绮摇摇头,笑道:“未必,表哥和逸琴表姐也罢了,那三位表姐可是整天就知道忙着珠宝绸缎,打扮好了与贵女们交际钓金龟婿呢!” 罗慕之笑问道:“你查察这些做什么?也是为了钓金龟婿?” 叶绮伸指戳了罗慕之一下,笑道:“虽然不是钓金龟婿,但也有些关系,那时我想将来是要做秀才娘子的,可万一那个秀才书读得好中了进士呢?万一步入仕途挣个一官半职呢,我得仔细留心舅舅是怎么做官的,到时候好辅佐夫君啊!” 罗慕之心怀大畅,粲然笑道:“可真让你给说着了,你不就嫁了个书读得好的秀才么?等咱们到了京城,等着为夫我金榜题名时,可要好好谢谢你这位贤夫人的辅佐呢!”说罢,又想到一事,“你说你舅舅不贪财货,只一心想往上升,可他如今已是次辅了,难道还想更进一步?” 叶绮以指按唇,“嘘”了一声,悄悄道:“这可是舅舅最不愿让人提起的事,舅舅虽是老江湖了,可那庞首辅既然能登上首辅的位置,岂是等闲之辈?两人面儿上自然是一团和气,可是私底下……”叶绮摇了摇头,没继续往下说。 这时候安嫂子在船舱里喊了一句,“雪梨百合银耳羹煮好了,三爷和夫人快来尝尝!” 叶绮道:“咦?我没让嫂子煮糖水啊!” 罗慕之笑道:“是我让煮的,你看这么好的天气,跟你肩并肩在船头吹风聊天,不佐以糖水怎么能应景呢?” 叶绮笑了,过去跟安嫂子一起盛雪梨百合银耳羹。 作者有话要说:  宋·王珪《宫词》少年相逐采莲回,罗帽罗衫巧制裁。每到岸头长拍水,竞提纤手出船来。 ☆、海燕双栖玳瑁梁 还没出正月, 京城的天气还很冷, 尤其是罗慕之这个南方人一到了京城,更加地不适应。好在他们在朱雀大街的那座五进院子也是个布置豪阔精美之地, 算得上是玉为檐,金作瓦,五色华光, 熠熠生辉,院子里池水环绕, 玉阶朱梁, 花坛以纹石作成, 墙壁饰以彩画,镂以花草仕女图形,卧室里还有一面光亮的西洋大穿衣镜。 叶绮对依兰道:“命人把我装衣裳的大箱子抬进来,我要换换衣裳。”她和罗慕之虽然是乘罗家的大船来的,比客船舒服十倍, 但是在家千日好, 出门一时难, 在运河上颠簸哪里比得上家里舒适称意, 叶绮的衣裳有两天没换了,偏偏这几天日头大好,厚厚的积雪正在一点点地化去,空气潮湿,叶绮觉得衣裳黏腻得贴在身上,整个人都快要变成年糕了。 依兰才要去唤人, 小丫头青果儿着急忙慌地跑进来,面带怯色道:“夫……夫人,您的两口箱子进了水,衣裳只怕都湿了。” 叶绮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青果儿道:“那两只箱子上岸之前我本是交给底下的小厮亲自抬的,谁知他们不小心,给掉在河里了,捞了半日才捞出来,因为是夫人的东西,谁也没敢打开,但是在水里浸了这半日,衣裳一定早就湿了!” 依兰伸指点了青果儿额头一下,叱道:“小蹄子,难得托付你一点子事,你就办成这样?跟来的小厮都是平日跟着二爷出门来往送信的,力气还没长足呢,你让他们抬箱子?别看那两只箱子里装的都是衣裳,可箱子是铁力木造的,最是沉重,他们哪里抬得动?” 青果儿沮丧道:“他们本来说要交给码头上的脚夫抬 分卷阅读20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的,可我想着里面装的都是夫人要紧的随身之物,担心脚夫不牢靠,才要让咱家跟来的人亲自搬的……” 叶绮心想,这青果儿果然厚道,出了事并不往旁人身上推,遂说道:“青果儿是一片好心,只是没想到会这样——罢了,这也怨不得你,只当是吃一堑长一智吧,往后办事还得经心点,凡事多问问你依兰姐姐。” 青果儿垂着头答了个“是”,依兰道:“要说那些衣裳也不值什么,这要是在杭城,哪怕再拿两箱子丢到河里呢,也不打紧,只是夫人的贴身衣物都在里头,如今想换一件竟不能了,要现找裁缝店做去,哪里那么快就做了来呢?” “什么东西要丢到河里去?依兰如今越发地阔气了,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个女财主!”罗慕之一边开玩笑,一边大步走进屋里,他原是在院子里交待闰徵到了京城之后要往罗家几位世交长辈那里下拜贴,预备着去拜访,这时交待完毕要回屋,在外头就听到依兰说话。 依兰笑道:“三爷越发地会取笑人了,我正在这里替夫人着急呢!”说着,把缘故说了一遍。 罗慕之听完笑道:“这有什么要紧,这里……”说着,望了叶绮一眼,极力抑制住唇角诡秘的笑意,却转脸对青果儿道,“你也别吓得什么似的,不值什么,你出去打开箱子看看,那些衣裳里能拿出来洗洗熨熨的就让管浆洗的媳妇们洗洗熨熨,若实在浸过水不行了就不要了,明儿再从我这里支银子给夫人做好的!” 青果儿立刻转忧为喜,清清脆脆地答了个“是”,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办差去了。 罗慕之这才对叶绮说道:“你穿我的衣裳吧!” 叶绮瞪了他一眼,道:“亏你想得出来!要我女扮男装跟你去逛茶楼吗?” 罗慕之一手握着沉香扇往另一只手掌里一击,赞道:“这个主意好啊!还是夫人聪明!” 叶绮笑骂道:“聪明你个头!” 罗慕之道:“夫人,咱们这也是因陋就简,你就暂且委屈一日,依兰,你现在就去街东头的裁缝店去给夫人做几件衣裳,厚厚地付给人家银子,让他们明日一早,务必把新衣裳送来。” 不求刺绣珠宝装饰的话,单是做几件最朴素的裙褂,几个裁缝一起赶工一日之内还是能做出来的。 依兰答应着去了, 罗慕之这里推着叶绮坐下,哄她道:“好啦好啦,我退一步,不让你穿男装跟我去茶楼,咱们这些日子水陆颠簸地也累了,你穿上我的衣裳,就在这屋子里哪儿也不去,等明儿依兰把新衣裳取来再说。” 叶绮摇头道:“我还是穿依兰的衣裳吧!” 罗慕之双手一圈,拦住叶绮道:“不行!依兰那些跑马解的衣裳穿在你身上,我看着就难受,你穿衣裳给谁看的?还不是给我看的么?我觉得不好看你就不能穿!” 依兰是这屋里的大丫头,平时端茶倒水为了利索多是穿些轻便伶俐的裙衫,不过她的衣裳的衣料做工也是丫头里最好的了,连她的罗慕之都不让穿,下头那些婆子媳妇的衣裳就更加穿不得了。 叶绮撇嘴笑笑道:“偏如今又生出这许多讲究来,当初在冯家做厨娘时也没见你嫌这嫌那的!” 罗慕之道:“那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听我的话,就先穿我的将就一日,啊,乖啊……” 叶绮撑不住笑了,等到罗慕之取出箱中衣物,叶绮却又踌躇,拎起这件瞧瞧,又提起那件看看,问道:“哎,有没有你没穿过的?” 罗慕之笑眯眯道:“哎呀!还真是没有喂!你是知道的,你给我缝的衣裳,做好了纵然穿不着,我也是要先上身试一遍的,哪里有没穿过的呢?” 叶绮鼓着腮帮子无可奈何,拣了半日,拣出一件月白绫子绣兰草的家常衫子来,外衫还不打紧,中衣中裤就让人很是难为情了,叶绮低头沉默了半日,只是不肯穿,罗慕之走过来笑道:“既然拣出来了,怎么不穿?”摸摸叶绮的肩头,说,“你瞧你身上这套衣裳都潮乎乎的了,再不换件干的当心生病!” 叶绮道:“你穿过的,我再穿在身上,这……”她耳根子羞得通红,跟熟透了的果子似的。 罗慕之挨近她耳边,悄笑道:“这有什么?我的,又是不旁人的,人家不是都说,夫妻是同心……那个……同体吗?” 叶绮抓着中衣抽了罗慕之一下,罗慕之笑着躲开,叶绮还要再追上去打他,罗慕之却已经把卧室的门关上了,站在外面笑道:“你快换上吧,这件就挺好的!” 叶绮望着合上的门扇微微笑着,到底把罗慕之的衣裳给换上了。 这一脱了潮湿的衫裙换上干爽的中衣,叶绮身上骤然松快了好多,开门叫罗慕之进来,罗慕之竖着拇指大赞道:“好看,我娘子穿什么都是个美人儿!”这话倒不是专为哄叶绮开心的,美人一穿上男装,本就别具一番风韵,罗慕之看得移不开眼睛,大半日只是耽在卧房里不肯离开,瞧着叶绮穿着他的衣裤鞋袜轻移莲步,微动柳腰,就仿佛自己无形中的两条胳膊时时刻刻将她抱在怀里一般,怎么瞧也瞧不够。 分卷阅读20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叶绮也觉得这身衣裳虽然空荡荡虚飘飘的,细棉布的衣料却说不出的柔软舒服,只是一想到是罗慕之贴身的衣物还是不禁含羞,再加上这家伙的眼睛总盯着她从头到脚地瞧,叶绮忍了半日,终于忍不住了,薄嗔道:“哎,你不是说下午要去刘伯父家拜谒的吗?” 罗慕之道:“刘伯父和他夫人今儿要去进香,已经送了信儿来,明儿在家里侯我。” 叶绮找不到理由了,苦思半日,又说:“咱们是住进来了,却不知丫头媳妇婆子们都安排妥当了没有?院子里房舍都打扫干净了没有?厨房里也不知怎样了?你不是还预备请人的吗——青果儿和梅果儿毕竟还小,只怕依兰一个人照顾不周全!” 罗慕之双手枕在脑后,脚探在床外,悠闲地说道:“你就别操这些心了,除了咱们带过来的人,这院子里还有五六个年轻媳妇管缝补浆洗的,七八个婆子管打扫院子房舍的,都有领头的带班儿呢,这些人都是罗家使老了的人,尽可放心。厨房里除了安嫂子还有两位厨娘,一个北方人,一个南方人,你想吃杭城的菜也可,若是想家了,想吃北方菜,就让那位北方的厨娘给你做。” 原来罗慕之都已经安排的妥妥贴贴了,怪不得他们住的这一进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外的梅花才修剪过,屋里的宝珠山茶和水仙正在盛开,桌椅屏风纤尘不染,半点不像之前没人住过的样子,就连被褥都温暖松软,显是前一日拿出去晒过的,越窑青釉香熏里焚着叶绮最喜欢的沉水香。 叶绮道:“你快要考进士了,这些事交给我来做就是,不要耽误了你读书。” 罗慕之笑道:“咱们在船上这些日子,除了偶尔跟你说会子话,你见我哪一日不在读书?安排这些仆役的事我大半也是交给闰徵做的,没费什么心。这三四日里我会一会必得拜见的几家亲友之后,就到翁先生那里去。” 叶绮放了心,点头道:“到底是有闰徵扶持着,省了多少心!你中了进士之后,也给他谋个好前程。” 罗慕之道:“这还要你说,不但给他谋个好前程,还要给他娶一房好媳妇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唐·沈佺期《古意呈补阙乔知之》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 ☆、蹙金孔雀银麒麟 “三爷, 夫人, 我把晚饭送来了!”依兰在外面扬声道。 叶绮穿着罗慕之的衣裳,终究有些不好意思, 她与依兰素来言语无忌,此时的情形若被依兰看在眼里,来日又要打趣她, 叶绮于是说道:“放在外头的大案上吧,你且去裁缝那里催一催, 叫她们务必明日一早把我的衣裳赶出来!” 依兰已经将食盒放在正厅的红檀大案上, 回道:“我早已将夫人的尺寸送到裁缝店去了, 明日必能拿出新衣裳来,就是拿不出来也不打紧,大不了夫人多穿几日三爷的衣裳,咱们爷正求之不得呢!”说到后来,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叶绮颊染淡绯, 隔着卧房的门叱道:“越来越没规矩了!明儿拿不来, 我就穿你的衣裳!” “哎哟哟, 夫人爱穿我的衣裳只管穿, 只怕三爷不愿意呢!”说完,笑着跑了出去。 叶绮回转身来,见罗慕之眉眼带笑,蹙眉道:“都怪你!这回可叫她有的说嘴了!” 罗慕之连忙过来将叶绮按在椅子上坐下,从壶里倒了碗紫苏茶递给她,笑道:“夫人且消消气, 她这是妒忌呢!她倒想穿男人衣裳,哪有人给她穿的?先喝口茶,我把晚饭端进来咱们吃饭!” 叶绮方不言语了,一时罗慕之端进饭来时,见是一碗糖醋小排,一碗清炖冬瓜,一碟素炒水芹菜,一碗虾丸鸡皮汤,并一大碗绿畦香稻粳米饭,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罗慕之给叶绮盛了一碗饭,又泡上些虾丸鸡皮汤,笑道:“这汤泡饭格外香甜,你尝尝。” 叶绮尝了一口,果然味道更胜,加上冬瓜和水芹菜,叶绮吃了大半碗饭,罗慕之笑道:“汤和青菜是你爱吃的,这碗排骨定是安嫂子给我预备的,不过她向来擅做香叶小排,这糖醋小排想必是那位北方厨娘的手艺,也让我尝尝新鲜。”说着,夹了一块,细品其滋味,只觉酸甜可口,赞道,“这厨艺倒不在安嫂子之下。” 一时两人都吃完了,叶绮拿出晾干的橙花和薄荷叶泡了一壶花草茶,两个人一面聊些家常,一面品茶消食,罗慕之道:“我把那张绿绮琴也带来了,弹琴给你听吧!” 最近罗慕之忙于读书,已经好一阵子没弹琴给她听了,叶绮欣然应允。 罗慕之于是净手调弦,铮铮地弹起来,曲调低回柔婉,如春蕾初绽,和风轻吹,细蝶飞舞,驻于花蕊之上,琴音微扬,暖意更融,繁花绿叶,争奇斗妍,须臾,红萼零落,绿意渐浓,却是清浅池塘之上,挨挨挤挤,莲叶田田,粉荷如霞,白荷若玉,几只蜻蜓,流连其间,既而花谢叶凋,秋凉栗冽,烟霏云敛,寒潭一清,只有大片秋菊,凌霜盛开,于飒飒秋风中开出一捧一捧胜似春光的寒蕊,忽而清弦一滞,严冬降临,北风呼啸,瑞雪 分卷阅读20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纷飞,如芦花,似柳絮,天地一片银装素裹,琉璃世界,叶绮静穆在这凝重之境中,于是数弦齐止,曲终而尽。 叶绮先是沉浸其中,未尽其意,既而恍然一悟,却意犹未尽。 “我再给你弹一支安神的曲子吧!”罗慕之说着,又弹起一支舒缓放松的曲子,叶绮这些日子来舟车劳顿,早已疲劳,此时吃过饭,用了茶,躺在如云朵般蓬松绵软的被窝里,听着罗慕之弹的犹如耳语般的曲子,慢慢地睡着了。 黑甜一觉,叶绮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唤了依兰来,才知道罗慕之一大早就去京城东边的书市买书去了,留下话说上午去拜访刘伯父,下午去拜访吴伯父,要叶绮今日自己吃饭,只怕到晚上才能回来。 叶绮听了,就让依兰伏侍她梳洗,因说道:“才起来也不饿,让梅果儿给我端碗牛乳茶来,你去裁缝店那里看看衣裳做出来没有!” 依兰一面拿赤金花鸟纹细齿梳为叶绮通头发,一面抿嘴儿笑道:“忘不了!他们辰时才开门呢!” 一时依兰去了,叶绮香香甜甜地睡了这一觉,只觉得把在船上颠簸时欠下的睡眠一时都补齐了似的,精神百倍,本想在这五进院子里各处转转,瞧瞧可还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无奈穿着罗慕之的衣裳又难出门,只得在卧室里转来转去四处检视。 只见沉香木大床上挂着霞影纱的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旁边四张楠木椅,上面都铺着青绸椅搭,临床也有一张青檀雕花炕,锦褥绣被皆齐,靠着炕是一个花梨木四角云头盘护的衣柜和一个精致的青檀小案,旁边的凤尾尊里养着几枝才折的绿梅。 靠墙立着一只花梨木暗雕竹叶纹的衣橱,罗慕之的衣裳昨儿已经全部收在衣柜里了,这只衣橱本是要准备收纳叶绮的衣裳的,谁知两箱衣裳又浸了水,故而一直未曾打开,叶绮想着一会儿依兰从裁缝店取了衣裳来,要搁在里头的,就伸手拉橱门,竟是锁着的,唤了青果儿来问时,青果儿才说今日一早闰徵随罗慕之出门之前交给她一把钥匙,说是衣橱上的。 叶绮一想,就知是罗慕之让闰徵留下的钥匙,从青果儿手里拿过钥匙,打开看时,不由得眼花缭乱,绣襦,帔帛,细褶裙,留仙裙,十六幅湘裙,羽缎,纹绵,蝉翼纱,镜花绫,葱绿,月白,桃红,宝蓝,衣料是上好的,手工更是上好的,这样的衣料和手工,只怕除了京城□□坊难有第二家裁缝店能做出来,衣裳虽是新的,但显然是早已准备好了搁在橱子里的,叶绮又是咬牙又是笑,这个罗慕之,明明已经精心准备了这么多衣裳在这里,却偏要骗她穿他的中衣! 叶绮心念忽动,忙又打开衣橱里的镂花暗屉,瞬间满眼珠光闪耀,簪子,凤钗,耳坠,步摇,臂钏,手镯,戒指,玉佩,赤金,玛瑙,宝石,珍珠,猫眼儿,碧玺,叶绮在做了诚亲王妃的大表姐那里,也未曾见过这等繁华富丽。 叶绮低头微笑了半日,依兰已经从裁缝店回来了,见了大敞着的衣橱大门,惊道:“这是织女下凡么?忽然送了这么多衣裳来?” 叶绮笑道:“罢了,拿回来的衣裳我也穿不着,都赏了你吧!偏是你们这位三爷肚子里出这许多鬼主意!”嘴里虽然这样说,心中的得意哪里是能掩饰得了的! 依兰眨巴着眼儿笑着瞧叶绮,叶绮道:“你去传早饭,再则去给诚亲王府,崔府送信儿,就说明儿我跟三爷去拜见。” 依兰去了,叶绮拣了两件家常的衫裙,带了两件清雅的首饰,在这五进院子里前前后后走了一遍,各处仆役的领班也都见了见,嘱咐几句,又回屋做了一回针线,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晚间罗慕之回来的时候,已有几分醺醺然,躺在炕上拉过被子便要睡,叶绮一见,便知在外头吃酒了,忙取了些陈皮,檀香和绿豆花来,亲手研成末,用白水冲了给他解酒,为他脱去鞋袜的时候,见罗慕之的脚上被鞋口深深压了一圈印痕,不由心疼道:“早晨出门早,我也没起来,自己怎么不会挑双合脚的鞋子穿?” 罗慕之醉意尚在,只迷迷糊糊道:“鞋子是合脚的,只是今日跟着吴伯父家的几个兄弟去西山游玩,走得路多了,故而……” 叶绮叹了口气,叫依兰端了热水来,让罗慕之泡脚,又要了热手巾给他擦脸。 罗慕之一边洗脚,一条手臂却搭在叶绮的肩上,星眼微饧地笑道:“有媳妇儿真好,要不然我应酬了一天回来,谁管我?” 叶绮故意跟她开玩笑道:“你不娶媳妇儿,屋里放上一堆艳姬美妾,回来照样有人伏侍你擦脸洗脚。” 罗慕之的头低低地垂在叶绮肩上,摇了摇,说道:“姬妾再多,她们想的只是如何争宠,争权,争地位,谁会真正打心眼儿里心疼你呢?” 叶绮心想算你是个明白的,只是出门应酬不该太实在,人家劝酒你就喝么?然而看到罗慕之醉酒之后也很难受,此时不便再去唠叨他,总要等着他清醒过来有机会了再劝他。 叶绮道:“你也是个惯会捉弄人的,这衣橱里早就备好了衣物首饰,为何昨儿还骗我穿你的衣裳?” 罗 分卷阅读20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慕之闻听此言高兴起来,笑道:“你都看见了?试试没有?合身不合身?” 叶绮抿嘴儿道:“太合身了,我还奇怪呢,你又没拉着我去裁缝那里量身,怎么做得这样合适?” 罗慕之笑道:“我有你的旧衣裳啊,让人量量就是了,更何况□□坊的裁剪师傅还有错的!” 罗慕之为了给叶绮准备这份惊喜,必定是早在年前就遣人在京城办这件差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再贵,只是难得那这份情意。 “你看看,我穿上可好看吗?”叶绮已经换了一件乳白烟罗曳地襦裙,由胸口至裙裾绣着一只文彩辉煌的孔雀。 “啊!”罗慕之托腮笑道,“我的酒才刚醒了两分,一看见美人儿,又要醉过去啦!” 叶绮推了他一把,笑道:“睡吧,我已经给大表姐和舅舅都送信儿了,咱们明日就去拜见……” “他们都有空吧?”罗慕之“呼”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倒吓了叶绮一跳,“这事儿可马虎不得,得早去!” 叶绮将他重又按回床上,笑道:“都有空,有空,你别整天为我提心吊胆的,你媳妇儿福大命大,还要跟你白头到老呢!” 罗慕之这才满意地笑了,不一会儿,沉沉地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杜甫《丽人行》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月中霜里斗婵娟 第二日一早, 罗慕之和叶绮吃完饭, 穿戴好了就去了诚亲王府。 自从藩王入京庆贺韦贵妃诞下十公主之后,皇帝就把几个儿子留在京中没让他们回藩地, 所以崔逸琴仍旧是陪着诚亲王和一双儿女住在王府之中。 叶绮和罗慕之的鸾车才至门前,诚亲王早已派出来迎侯的家丁就小跑上前,满面笑容道:“两位是罗公子和罗夫人吧?”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 家丁躬着腰一伸手:“二位里边请吧。” 王府里自有杂役前来领着罗家的车夫去喝茶休息,并吩咐人将马牵到马房里喂饱。叶绮和罗慕之跟着家丁走, 行至二门, 自有迎侯的婆子引他们继续往里走, 罗慕之和叶绮虽然出于礼节不可随意东张西望,但是那青绿琉璃的飞檐,那精巧雅致的画栏,那雕着西番莲花样的白石台阶,那砌成虎皮纹理的垣墙, 无一不在彰显皇家气派。 罗慕之望望叶绮, 叶绮摇摇头, 旁人自然不知道他们这眼神里的意思, 只有他们自己明白,罗慕之是钦服于诚亲王府的气派并非银钱可买,单是院子里那一株参天梧桐只怕就有百年之久,这是只有积淀深厚的皇族公侯之家才有的骄傲,与之相比,商人或许富可敌国, 可以买到美轮美奂的宅院,却买不到这份骄傲,叶绮摇头的意思就是她并不羡慕这一切,只羡鸳鸯不羡仙,连神都仙府都不羡慕了,这皇家庭院又算得了什么? 走过垂花门,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穿过月洞,就只见五大间正房,便是诚亲王夫妇日常起坐之处。 侍女进去通禀,诚亲王请罗慕之去到正厅叙话,叶绮去东边的耳房拜见崔逸琴。 一进门,崔逸琴就迎了上来,叶绮才要下拜,被大表姐一把扶起来,“自家姐妹,又不是在外头,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崔逸琴拉着叶绮在临窗的炕上坐了,姐妹俩就开始叙及别后之情,崔逸琴穿着海棠红缕金梅花偏襟衫子,系一条月白色仙纹绫裙子,风姿绰约,笑道:“苏小姐腊月二十八就娶进门了,哥哥成了家,我总算去了一块心病,但愿来年苏小姐……哦,是咱们大嫂能诞下个男孩儿,崔家也就后继有人了……络嫣和暄儿又长高了好多,这里比在藩地繁华,孩子们都喜欢这里,只是隔几日就得入宫去给父皇母后请安……崔府也是回去过的,家里的姑娘们都嫁出去了,安静是安静,只是有些冷清……如今你那位舅母就是想折腾也没人陪她玩了……” 逸琴谈笑风生地跟叶绮说着她近来的情形,叶绮却只是盯着表姐的脸色看,想着怎么插个空把顾颐白遇险以及有人想拿叶鼎之事做文章的事告诉崔逸琴,可是看着看着,叶绮就犹豫了,她是最了解崔逸琴的,今日见面,表姐虽然看起来话比以往更多,有说有笑,却掩饰不住一丝恼意。 侍女端上茶果来,王府的茶果自然非同一般,茶是暹罗国进贡的茶叶,果子是从岭南运来的荔枝,叶绮却无心品茶尝果,问道:“表姐近来有什么操心的事吗?” 逸琴一怔,她知道这位表妹自幼就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又最善解人意,于是对侍女说道:“下去吧,没我的吩咐不必进来伺候!” 屋里只剩下她们姐妹俩时,逸琴叹了口气道:“王府里又添了一位侧妃。” 叶绮心头一震,随即却又冷静下来,从女人的角度想,她很理解表姐的烦恼,没有哪个女人甘心情愿地喜欢跟别人分享男人,但从王妃的角度想,亲王府的定例本就可以有四位侧妃,四位庶妃,与诚亲王同龄的亲王甚至郡王,或是某些爵禄丰厚的公侯,姬 分卷阅读20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妾盈室的并不在少数,诚亲王成婚多年只有逸琴一位王妃,也算是不好女色的了,只是不知这位侧妃得不得诚亲王的宠爱。 叶绮问道:“这位侧妃是皇上赐下来的呢,还是王爷自己求来的?” 崔逸琴岂能不明白叶绮的意思,懊恼道:“倒不是承沣愿意要她,退还退不及呢,我也并不是担心侧妃入府抢了我的地位,只是这一位的身份,着实叫人讨厌!” 叶绮听到崔逸琴说“退还退不及”就有些疑惑了,看起来诚亲王从本心里也不喜欢这个侧妃,那为什么崔逸琴还为此事这样闹心呢? “是哪家的女儿?”叶绮问道。 崔逸琴将耳挖子尖利地一头往绣花绷子上狠狠一戳,又恨又气地说道:“你道她是谁?就是韦贵妃的侄女金乡县君!一家子狐媚子,本来仗着姑妈在宫里得宠封了县君,在世家子弟中择一个夫婿做正房夫人也不难,非要削尖了脑袋给人做妾!” 叶绮摇头笑笑,有些人的心思,本就难以理解。 崔逸琴道:“韦贵妃原本胃口大得很,想让她侄女做太子的良娣,可太子坚辞不从,说韦贵妃的娘家侄女是金尊玉贵的小姐,怎能让她屈居侧室,再则太子府里已经有了两位良娣两位孺子,前后生育了嫡庶五个子女,若再纳侧室,难免有沉溺于声色犬马之嫌,韦贵妃那点司马昭之心谁不知道?太子是皇后最倚重的长子,若是往府里塞一个韦贵妃的人进去,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后来皇后拼着与韦贵妃破了脸,也坚决不许韦氏女入府,韦贵妃果然是个奸滑的,立刻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说既然侄女见弃于太子,嫁给诚亲王做侧妃总行吧,唉,诚亲王府只有我一个嫡妃,王爷也只有一儿一女,这一回连贺兰皇后也难阻拦了,大年初六那天,人就抬进来了。” 叶绮问道:“那王爷怎么办的?” 逸琴这时倒颇为沾沾自喜,说道:“要说承沣也算有情有义,更何况那女人入府本就不怀好意,洞房花烛那天,王爷连沾都没沾她,而且后来一连十几日,每日召她去花房旁边的暖阁陪侍,只要她一进去,王爷立刻离开,到我这儿来,把她在书房里关一夜,外头人都传她一入府即得盛宠,却不知她实是得了王爷那些花花草草的盛宠!” 叶绮忍俊不禁,心想诚亲王这步桃花运走得实在令他烦恼,虽然都说是猫就吃腥,可是如果知道那荤腥是掺了□□的,谁还敢下嘴!叶绮笑道:“只怕这位韦侧妃会向她的姑妈告状呢!” 逸琴道:“让她告去!别说她姑妈,就是皇上也只管得给儿子娶媳妇,总不能管到儿子的床上去!”逸琴喝了口茶,继续说,“这还不打紧,这个祸害这几日又出妖蛾子了,明明身板儿比谁都硬朗,非说生了病,请了大夫来瞧,哪里瞧得出什么病?她乔张作致,一会儿说头疼,一会说心口疼,一会儿又说喉咙疼,一日三次五次地遣了侍女请王爷过去,王爷平日在书房里的日子多,你想那里头有多少机密文书,一个侧妃的侍女天天出入那里,若有个万一,我与王爷这一家子的性命不算,就连……”逸琴指指东边,叶绮知道是太子东宫所在,其实这次叶绮想来跟表姐说的事不也与太子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吗?谁想到这诚亲王府里忽然多了一个韦贵妃的眼线出来……叶绮将原本要对逸琴说的话咽了下去。 叶绮支颐道:“既生了病,那可了不得!不知王府可有关系亲近的太医没有?须得请来好好地瞧一瞧,年前我家侄女在并州生了一场大病,大夫说是白喉,传染的,当时把整座楼都封了,除了大夫谁也不许出入,就连熬药的丫头也只好被关在楼里,诚亲王和表姐,还有络嫣和暄儿都是龙子凤孙,哪容得半点闪失!” 逸琴眼睛一亮,拍手道:“说得对呀!还是阿绮你想得周到!总不能叫一个侧妃祸害了我们一家子!”逸琴忍不住握紧叶绮的手,笑道,“阿绮,表姐今儿请你吃饭!” 叶绮下了炕,笑道:“表姐疼我,原不应辞的,只是还要去拜见舅舅,等表姐处置完了王府里这些烦心事,我和慕之再来叨扰罢!” 逸琴不便再留,遣侍女去看看诚亲王和罗慕之那边如何了,原来他们早已叙完了话,诚亲王也正好派了人来问逸琴中午留他们吃饭的事呢。 逸琴就传话过去说表妹夫妇还要去崔府拜见,不必准备午饭了,诚亲王夫妇定要送他们,几番谦让,罗慕之和叶绮才拜别了,直往崔府而来。 坐在马车里,罗慕之问叶绮道:“那事跟你表姐说了吗?” 叶绮摇头,把金乡县君入府做侧妃的事说了一遍,道:“诚亲王府突然多出一个眼线来,我想想就觉得不踏实,还是先把事情告诉舅舅,他为官多年,经验老到,这事该不该对诚亲王说,该说多少,他自会有数——你跟王爷提了吗?” 罗慕之摇头,说道:“侧妃的事我也听王爷提了,虽然没有王妃说得那样仔细,却可以看得出王爷对韦贵妃安插的这个人很忧心,我想先不必跟王爷说咱们的事,一则增他烦忧,二则王府里还有这样一个人,实在不安全!”说罢,握住叶绮的手,笑道,“你看,咱们俩总能 分卷阅读20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想到一处去!” 叶绮唇角含笑,心里很是欢喜,即使尊贵如表姐一般做了皇家儿媳妇,还是不知自己的屋檐下何时就会飞过来什么莺莺燕燕,而她的婆家地位虽不高,但只要罗慕之对她一心一意,总不会有人强迫他去做这些政治联姻,真是逍遥自在得多了! 叶绮笑道:“我给表姐出了个主意……”伏在罗慕之肩头把刚才那主意说了一遍,罗慕之哈哈大笑,点着她美丽的额头笑道:“这回你表姐不要把那位韦侧妃圈禁个一年半载不算完,韦贵妃若知道她处心积虑安插进来的棋子就这么废了,恐怕鼻子都要气歪了吧!” 叶绮笑道:“她们姑侄俩不使坏心,旁人就会对付她们了?还不是自找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李商隐《霜月》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接天。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闺中少妇不知愁 两人一路说笑, 一路到了崔府, 崔名亚和刘氏知道外甥女今日要来,也早安排家丁在门口迎侯了。 叶绮一看到穿着簇新的深青色绫子袄的崔管家亲自迎候, 就暗自莞尔,当初她这个表姑娘寄人篱下的时候,谁会这样看重她? 崔府里不得脸的主子不及得脸的奴才, 崔管家就是崔府里最得脸的奴才,就算是逸棋逸书她们回娘家, 都未必会劳动他来迎候, 叶绮的公公罗老爷被赐予了四品道员的职衔, 罗慕之又中了亚元,叶绮在罗家当家主事很得敬重,这一切又怎么会被崔名亚这个老江湖忽略! 叶绮见到崔管家,满面含笑地问了好,又问崔管家一家子老小, 崔管家微微躬腰笑道:“多谢表姑娘惦记, 老爷和太太正等着您呢, 请表姑娘和姑爷跟我来吧!”依兰也向崔管家见了礼, 崔管家笑道:“不必客气!” 叶绮和罗慕之跟着崔管家进去,到了二门上,由舅母刘氏的心腹嬷嬷卞嬷嬷带着他们继续走,卞嬷嬷当日多么的不可一视,就连庶出的四小姐逸画在她面前也不敢造次,叶绮未出阁时, 更是没被她放在眼里,但此时卞嬷嬷见了叶绮,堆下满脸的笑来,一面走一面奉承叶绮:“表姑娘一路辛苦了,老爷和太太自从姑娘出阁之后,没一日不惦记您的,——哟,表姑爷真是一表人才哪,当日太太作主为姑娘挑的这门亲事可真是万般都好,只是一样,姑娘嫁得远了,我们太太时常三更半夜睡不着,只是想念姑娘又不得见面……” 叶绮拼了命才抑制住她不停上扬的嘴角,这位卞嬷嬷还真是个说瞎话不脸红的,要说舅母三更半夜睡不着觉倒是有可能,不过大概是因为跟芳姨娘争宠气的吧!罗慕之早就听叶绮说过许多崔家的事,对这位卞嬷嬷也早有耳闻,此时跟在后面,也是绷不住的满面笑容。 叶绮和罗慕之既然都憋了一肚子笑,脸上自然就现出喜气洋洋来,卞嬷嬷不知他俩心里想的那些弯弯绕,还只当是自己马屁拍得好,哄得表姑娘和表姑爷开心才这样的,于是心中也是止不住地得意。 来到舅舅和舅母的起坐之处,行礼拜见,依兰也拜见了老爷太太,各自归坐之后,自然是要叙一番别来之情的,罗慕之则收获了刘氏许多的赞扬,其实刘氏赞扬罗慕之,无非是提醒叶绮别忘了她这个舅母为她择婿的恩德,这一点叶绮岂能不知?不过看在她如此夸赞罗慕之的份上,对舅母这些小心思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 刘氏如今成了真正的老太君,儿子娶了媳妇,女儿和外甥女都嫁出去了,儿媳妇苏雪樱是个沉稳的人,偌大的崔府一下子安静下来,刘氏年轻时一直生活在鸡飞狗跳之中,刹时间鸡不飞了,狗不跳了,她还真有点不适应,对新生活不适应的刘氏只好不时给芳姨娘找点小绊子,调剂一下枯燥的生活,可是崔名亚最大兴趣是做官,也并不是宠妾灭妻的人,所以刘氏就连这点调剂也不是想有就有的。 寂寞高手,独孤求败,就是刘氏目前的生活状态。 叶绮与舅舅和舅母叙了一会儿话,叶绮站起来道:“舅舅可有空?外甥女儿有几句话想告诉您!” 崔名亚何等精明,立刻就明白了叶绮的意思,刘氏虽然见识不高,但做了这些年的次辅夫人,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崔名亚官场上的事,她从不过问,眼见叶绮要与舅舅商量正事,因说道:“罗姑爷,你还没去过阿绮出嫁前的闺房吧,阿绮从小养在我们家,跟亲生女儿一般无二,她的闺房我们到现在也还照原样儿留着呢,让依兰带你去看看!” 罗慕之对有关叶绮的一切都有浓厚的兴趣,听说要带他去叶绮出嫁前的地方,自是欣然同意,而且心中不由对刘氏升起一点感激之情,叶绮却明白她先前住的那间青芙院是崔府中的偏僻之所,别说如今崔府人少住不着,就算人多,也没人愿意住到那儿去! 崔名亚捋着花白胡子笑道:“对,去青芙院走一走,回头你和阿绮一起在这儿吃午饭,你舅母早就准备好了!” 罗慕之随着依兰出去了,叶绮跟着舅舅来到书房,还没等叶绮开口,崔名亚就说:“朝中有人想拿你父亲当年的事做文章,我本想送信 分卷阅读20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通知你的,但想着白纸黑字万一泄露就是弥天大祸,所以等到今日。” 叶绮道:“我与舅舅想的一样,不然早给您写信来了……”说着,把顾颐白遇险的事说了一遍,“那些人盯上了叶家的旧宅,难道那宅子里真有玄机,舅舅,咱们不可让敌人抢了先机啊!” 崔名亚心想这个外甥女果然心思缜密,当日他就看着不错,如今看来,竟比女儿还要得用,笑道:“我倒不知道还有伪诏的事,可是也觉察出他们盯上了叶家的宅子,万幸啊万幸,”崔名亚手背拍手心,摇头道,“当日幸而舅舅使了那一点小小手段,他们才没查到你们家在金叶坡还有一所宅子,看起来你父亲殉国之前,恐怕真是在金叶坡藏了什么东西,因为延庆坊的宅子我已经让心腹护卫掘地三尺地找了几遍了,没找到任何东西。” 叶绮还打算让舅舅先在延庆坊找一遍呢,现在看来崔名亚已经闻风而动,早就行在先了,叶绮不禁佩服舅舅的精明老辣,而且崔名亚只要没找到的东西,只怕再没人能找到了,这一点叶绮是了解的。 叶绮道:“那么事不宜迟,如今还须烦劳舅舅派心腹去金叶坡找一找。” 崔名亚笑道:“我早已经派护卫把那里围起来了,就算咱们找不到,也绝不能让那些人找到!外甥女,你放心,要让那些人查出你父亲大节有亏,我这个次辅能消停吗?你当他们真是盯上你父亲这个去世多年的人?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叶绮笑道:“有舅舅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崔名亚问道:“你和慕之现今住在朱雀大街,左右邻居碰到过面没有?” 叶绮道:“我们昨儿刚到,还没有碰面,况且那里住的都是达官显贵,未必是我们高攀得起的!” 崔名亚笑道:“你有我这个舅舅撑腰,也用不着‘高攀’任何人,你家西边住的是礼部侍郎石源,他倒罢了,东边住的是首辅庞奎,那可忽视不得,你是我的外甥女,倒不需奉承他们,只是尽一尽邻居兼晚辈的礼数就行了。” 叶绮心想,听说庞首辅想在朱雀大街买房子,却一直没有成功,看起来如今终于买到了,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于是叶绮点头道:“甥女儿明白了,我明日就备上两份礼物送到这两家——舅舅,那庞首辅在朝中可曾与你为难?” 崔名亚道:“首辅与次辅之间,除非是门生故吏或乡党之辈,否则……你懂得……” 叶绮道:“舅舅也算是智计极高的人,却屈居于庞首辅之下,难道他真有那么厉害!” 崔名亚道:“他自有他的过人之处,能当上首辅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不过我与他到底是要在内阁日日共事的,所以表面功夫该做还得做——你的表姐们大概快来了,你去你舅母那儿等等,与她说两句话,你舅母人老了,越发得怕寂寞……你跟我说的事,舅舅自有主张,如今你也来京城长住了,有什么事随时来这里告诉我,你是我的外甥女,就算常来常往也不点眼!” 叶绮道:“多谢舅舅教诲,一会儿我去陪陪舅母,只是不知表哥在不在家,我和慕之还想去拜见表哥和表嫂呢!” 崔名亚笑道:“提起这事,我还要好好谢谢你这个外甥女呢,我都听说了,若不是你从中调停,你表哥那个牛心的还不知多早晚才得娶亲,苏小姐人也极好,我们崔家又籍此与成国公联了姻,舅舅在朝中又多了一份助力——只是他们今日在朱雀大街的家里会客,你想去拜见,等午后闲了时再去也可。” 叶绮听说,方才罢了,出了舅舅的书房往舅母这里来,刘氏果然拉住叶绮的手开始长篇大套地说起来,叶绮一句嘴都插不上,终于后来卞嬷嬷说小姐们回门来了,刘氏才停口。 表姐妹们久别重逢,见过礼之后,在小厅里喝茶聊天谈家常,不管之前有多少芥蒂,此时总要叙一番思念之情的,当然,其实也是在暗暗攀比谁嫁得丈夫好,谁在婆家过得舒服。逸琴没有回门,她是诚亲王妃,身份贵重,娘家不是说回就回的,所以逸棋就成了这里头的长女。 逸棋嫁的是东平候府的嫡次子,丈夫也是继室所生,与她无论在哪方面都堪称门当户对,一见面,逸棋自然是长篇大套地开始描绘她们侯府的房子,车子,银子,如何风光无限,结交权贵,最后还不忘说说丈夫在家如何听她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唐·王昌龄《闺怨》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皎如玉树临风前 其实表姐们在婆家的事, 叶绮从逸琴那里早就听来不少, 东平侯府比起那些家道中落的侯府来情况尚可,但因为世子是逸棋的大伯子, 且是公公的原配夫人所生的大伯子,所以与逸棋夫妇的关系一向疏冷,逸棋的婆婆与丈夫都很清楚, 等到侯爷病老归西地那一天,只怕娘儿几个还得想法子自食其力, 幸而逸棋有个做次辅的父亲, 所以婆婆和姑爷现在才对逸棋礼敬有加, 生怕得罪了这位儿媳妇,往后断了后路。 没等逸棋吹完牛皮,逸书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描述她 分卷阅读21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的“幸福生活”,她嫁的是承安伯府的嫡长子,婆婆是原配夫人, 承安伯的爵位早晚是属于逸书的姑爷的, 逸书说到这儿, 逸棋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逸书的确是不怕旁人抢了承安伯的爵位, 可问题是逸书的姑爷游手好闲还喜欢拈花惹草,现在有公公在头顶上管着,还月月入不敷出呢,往后若是他继承了伯府的爵位,那银子还不知要如何流水似的花?更要命的是,逸书那位婆婆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天天想着在逸书的嫁妆时里点油水贴补她家,逸书不愿意,婆婆就以往她房里塞人相要胁,虽然有崔次辅这个给力的娘家老爹镇着,到底也没塞成,可是几个回合下来,逸书跟姑爷和婆婆的关系越来越淡。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大家坐在一起闲聊时,都会选择性地跳过不好念,单念那些美好的语句给旁人听。 逸画没回娘家,说是婆婆突然病了来不了,提起逸画,刚才还在互相较劲的逸棋和逸书转眼间就联手揭破了逸画的疮疤,“是她屋里那个英姨娘又给妹夫添孩子了吧,四妹也算福气,自己不害肚子疼,不费吹灰之力就做了娘,还是个儿子,哈哈!” “四妹那时因为这个英姨娘跟俞妹夫过了多少招,按理说咱们家嫁出去的女儿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谁让四妹太大意,一个没看住,等发现的时候那英姨娘的肚子都那么大了,婆婆还帮着把人藏在庄子上——都怪四妹没本事,那时被俞佑亮甜言蜜语哄得昏了头!” 叶绮觉得跟这两位表姐聊天聊得好累,不觉懒懒的,逸棋逸书察颜观色还当叶绮神情淡漠是被他们侯府伯府的风光给比下去才郁郁不欢的,又想到叶绮嫁的是商家子,虽然听说罗慕之正准备考春闱走仕途,但是眼前哪里能比得上她们嫁的人家体面风光,不由更想用叶绮来衬托一下她们的骄傲。 不过贵女们在揭旁人短的时候也是十分含蓄的,逸书道:“表妹来一趟不容易,回头三姐做东,请你去承安伯府的园子里逛逛!你还没去过我们家吧,在青池街西边儿,最显眼的那个朱漆大门就是。” 逸书说话了,逸棋哪能落后,立刻道:“做东自然是我先来,我与三妹离得很近,就在青池街的东段儿,你只要到青池街也不用问人,哪家的门楼最高最阔就是哪家!” 听逸棋又在自己面前显摆,逸书的嘴上跟挂了两斤猪肉似的,她的伯府比不上二姐的侯府,就开始揭逸棋的短儿,“你叫表妹这样找,还不找错了?青池街上最高最阔的门楼分明是中段的夏侯家!” 逸棋被噎得直翻白眼,正欲还击,叶绮忙道:“二位姐姐不要担心,青池街我是知道的,保管找得着!” 逸棋问道:“表妹已经去过那里了?” 叶绮笑道:“我才来,倒不曾去过,不过你们说的夏侯家,去年与我家交接过一桩生意,因为银子周转不开,故而将他们青池街的房子拿来抵账了!” 屋里蓦然一静,逸棋和逸书皆如被人点了哑穴一般不言语了,对于没能给二位表姐带来欢乐,叶绮表示很遗憾,于是笑道:“我们现在并不住在那里,慕之要读书应考,我们找了个清静院子住下了,过几日小妹备上薄筵还要请两位表姐赏光呢!”叶绮不想再提她与罗慕之住在朱雀大街的五进院子里,怕两位表姐一时间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对人生绝望。 午饭开在花园的含凉阁里,逸棋与逸书见到罗慕之的玉树临风,更加不爽,清淡地夸了几句,幸而罗慕之对两位表姐温和有礼,两位贵妇得到赞美之后对表妹夫有了一丝好感,才连带着对叶绮热情了些。 家宴因为有崔名亚和刘氏在场,又因为有金光闪闪的表妹和表妹夫在侧,逸棋逸书的吹牛茶话会没刚才那么热烈,两个人把精力放在了指责逸画的姑爷俞佑亮身上,说他忘恩负义,卑鄙无耻,贪财好色,总之,一无是处,就差要求逸画跟俞佑亮和离了。姐妹俩在这种指责中得到安慰和满足,叶绮低头默默吃菜,默默地想,你们开心就好。 叶绮吃过午饭就向舅舅和舅母辞行,想去拜会表哥表嫂,刘氏自然免不了一番挽留,其实叶绮本来不必走亲戚走得这样急,只是她惦记着罗慕之要读书,不想他因为走亲会友耽误太多时间。 两人离开崔府,直往朱雀大街而来,从舅母和表姐们的言语中,叶绮得知崔逸峻自从成亲之后,大半时间都与苏雪樱住在这里,而崔次辅也明确表示过,朱雀大街的房子日后就是崔逸峻的,对此刘氏与表姐们自然不甘心,却也没办法,要知道朱雀大街的两进院子虽然不大,却是京城里黄金地段中的黄金地段,能在这里居住,本身就代表身份和地位。 鸾车停在一处垂花门前,门楼虽不高,却古朴雅致,门墩儿上坐着一个衣着秀洁的小厮。 罗慕之上前问道:“你家少爷在吗?” 这小厮不过十五六岁,却十分伶俐,打量罗慕之的衣着面貌,已猜得七八分,遂笑道:“您是罗公子?”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连忙行礼,又说道:“我家少爷上午会客来着,如今客人刚刚走了,说是昨儿得着罗公子的拜贴之前,已经跟人约好了,故而 分卷阅读21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不曾去我们老爷那里相见,他猜着罗公子和表姑娘或许会来,早叫我在这里瞧着些呢。” 说罢,引着叶绮和罗慕之进去,崔逸峻和苏雪樱果然在正堂里侯着呢,四个人早就互相熟悉,这番相见,更是亲热。 叶绮暗暗打量苏雪樱,只见她仍旧花容月貌,只是出阁之后,原先在庵里时的清冷容颜变得更加娇艳,如同枝头初绽的花朵经过雨露滋润之后,从骨子里透出娇柔妩媚,崔逸峻也不再如以前那般像个只知道埋头苦干的工作狂,笑意朗朗,精神焕发,眼神瞧着苏雪樱时,掩饰不住的亲热怜爱。 四个人相谈正欢,忽然门外传来说笑之声:“崔兄可太也大意了!门口连个小厮也没有,大门还虚掩着……” 四人都是一怔,苏雪樱刚想跟叶绮说“到屏风后面来吧”,那人已经进来了,两位女眷还未及离去。 她们若这时离开,未免着了痕迹,崔逸峻不失变通地笑道:“都是自己人,也不必那么多讲究,庞贤弟,这位是拙荆,这两位是表妹,表妹夫——这位是庞首辅的公子庞绍廉,也是我在太学的学弟。” 苏雪樱,罗慕之和叶绮与庞绍廉见了礼,叶绮心想,原来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庞首辅的儿子,瞧这情形,表哥似乎与他颇有交情,舅舅与庞首辅是官场上的对手,却让表哥与庞首辅的儿子交往,真不愧是老油条! 叶绮想到此处,脸上不由得就绽出三分喜色,在庞绍廉看来,崔逸峻的这位表妹真是如花似玉又和蔼可亲,风姿气度直比国公府出身的苏雪樱,却比苏雪樱更添一层亲切,只可惜已嫁作了他人妇! 崔逸峻与庞绍廉谈了几句,庞绍廉禁不住感叹道:“崔兄自从成亲以来风采更胜往昔,果然家中有了嫂夫人照顾就是不一样啊!” 崔逸峻多年的爱恋成真本就春风得意,又正在新婚的浓情蜜意之中,听到庞绍廉赞扬他们伉俪情深,如同吃了蜜一般,爽朗笑道:“庞贤弟所言极是啊!所以男大当婚,贤弟你也该央冰求媒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了!” 庞绍廉摇头叹道:“亲事好定,只是难得如崔兄这般情投意合!” 苏雪樱笑道:“庞公子的亲事定然错不了,莫说你是首辅大人家的公子,只凭你在仕途上这份春风得意,只怕皇上都要为你亲自操心挑选妻室呢!” 崔逸峻笑道:“是啊,贤弟可是圣上为永宁公主钦选的驸马呢!永宁公主不幸早殇,皇上到如今也是念念不忘,到时候你若有了儿女,也许皇上会做主记在永宁公主名下,圣上如有此意,那么必然要为贤弟选一位出身高贵,贤德出众的妻子,就是宗室之女也说不定!” 庞绍廉摆了摆手笑道:“小弟并没有攀高结贵之心,只求是令我倾心之人就好!” 罗慕之与庞绍廉既不熟悉,也没有多少话可谈,坐了一会儿,罗慕之便带着叶绮要走,崔逸峻与苏雪樱自然苦留吃过饭再走,庞绍廉也客气地说“我来得不巧了”,几个人一番谦让,罗慕之还是带着叶绮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杜甫《饮中八仙歌》宗之潇洒美少年,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城中相识尽繁华 拜访完了必须得拜的几位亲友之后, 罗慕之到翁先生那里继续读书, 叶绮在这五进院子里也没闲着,除了打理家务做针线, 就一直在忙赏花会的事。 叶绮在朱雀大街安住下来之后,也算是衣锦还乡了,于情于理都该办一次聚会, 做东请请儿时那些贵女玩伴,贵女们聚会总要有个名目, 按说想个雅致的名目并不难, 然而就是这一个名目让叶绮为难了好久。 赛诗会?叶绮从小就没往琴棋书画诗酒茶那方画努力过, 她钻研的是厨艺,读的是关于经商之道的书,可是这种场合她总不能拉来京城的贵女让她们比赛下厨房,看看谁烧菜烧得好,或者比比谁生意经懂得多。 螃蟹宴?螃蟹肥于秋天, 如今还是初春, 她除非把才下生的小螃蟹都弄来, 别说吃不得, 就是吃得也是暴殄天物。 冥思苦想了几天,最后还是从罗晴的请安家书中得到了灵感,原来青池街的那个夏侯家原先就是专为宫里供奉一应陈设盆景的,连京城里的花局都是他们家的,夏侯家靠着鲜花富贵了几十年,只因后代子弟不争气, 这才渐渐败落下来,罗晴在罗老爷的指点下,将夏侯家许多鲜花生意都争了过来。 倒是叶绮趁着这个机会办了一件大事,金叶坡的宅子崔名亚已经派护卫守起来了,也不用怕旁人知道那是叶家的宅子而生不测之心,叶绮就花钱将金叶坡那一大片地都买了下来,对外宣称罗家要在那里建暖房种植鲜花,那里原本荒凉,土地和宅子都极便宜,就算加上这些年应缴的税银,统共也没花多少钱,户部尚书祝大人是崔史亚的门生,既然叶绮有的是银子填补,将这些年的税务做平是轻而易举的事,到时候查起来,也是金叶坡的宅子从十几年前就归叶绮所有。 但罗家这边,真要在鲜花生意上重打锣鼓另开张,总要想法子打开局面,鲜花这种东西 分卷阅读21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只有富贵人家才享用得起,想走边境互市的路子是不成的,罗老爷和罗晴已经请好了花匠,护工,管事,只差打开销路这一样。 罗展霖和孙女罗晴从过了年就忙着建暖房,种鲜花,这时已经培育出不少名种花卉,只是京中的达官贵人们从未用过罗家的花卉,各府的采买也并不敢贸然购买。 罗晴给罗慕之和叶绮的家书中就提到了这样的困惑,正巧叶绮正在为筹备贵女聚会的事伤脑筋,忽然间福至心灵,开个赏花会不就行了吗? 贵女们开赏花会是滥大街的事,但在二月里开赏花会可就算是独具一格了,京城的二月天气还很冷,尚未到娇蕊盛放的时节,这时候开赏花会,再让罗晴弄些稀罕的花卉来,不但新巧别致,还可以为罗家的鲜花生意做宣传。 主意已定,叶绮立刻跟罗晴联系,没过多少日子,罗晴就给叶绮弄来了几十种鲜花,玫瑰,芍药,茉莉,木槿,海棠,百合,昙花,水仙,曼陀罗,蝴蝶兰……姹紫嫣红地点缀了一院子,叶绮站在院子中间,只觉满目春光,原地转了几个圈,笑道:“看着这些花儿,觉得心里都亮堂起来了。” 花卉,茶果都预备好了,仆从们各自该做什么也都分派好了,叶绮就开始下帖子请人,只要是与叶绮有过一面之交的,原先在贵女圈子聚会时说过两句话的,点过头的,叶绮都下了帖子,来不来是她们的事,反正这边礼数是尽到了。 叶绮没想到的是贵女们居然这么给她捧场,不只接到帖子的来了,就连起初没接到帖子的,知道叶绮要办这个赏花会,都要想方设法通过表姐堂嫂小姑子弄到一张请柬,削尖了脑袋往朱雀大街这五进院子里钻。 大家都不傻,谁不知道叶绮的公公是户部挂名的行商,皇帝钦赐的四品道员,丈夫乡试才中了亚元,眼看春闱蟾宫折挂的可能性也很大,无论官宦人家的小姐夫人如何地自命清高,谁家没有钱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想要过得风生水起,就得有来钱的门路,就得跟这些名商巨贾打交道。 所以到了赏花会那日,大半个京城的名媛都来了,门前车水马龙,院里院外熙熙攘攘,贵女贵妇们叽叽喳喳的清脆笑语充盈了整个院子。 最忙的当然是叶绮,一时查点贵女们都来了没有,一时吩咐仆从们添茶添果子,还要不停地在贵女们聊天下棋赏花的地方巡走,劝大家吃好玩好,叶绮走到哪里,奉承阿谀之辞都不绝于耳,夸她漂亮的,夸她皮肤好的,夸她布置招待周全的,夸她家的院子陈设精致的,夸她花卉新奇鲜妍的,夸她嫁了个好丈夫的…… 其实,叶绮很明白,这些夸奖之中,只有最后的一句是实实在在的,如果她夫家落魄或是不得丈夫宠爱的话,她长得漂亮,旁人只会说她红颜薄命,她笑容满面,旁人只会说她强颜欢笑,她布置招待得再尽心尽力,旁人也只会认为是她在巴结……想想当初崔府那个不受宠爱的表姑娘,每次跟在四位表姐身后参加贵女聚会时,人家还不是把她当作隐形人,明明她跟表姐们一起走过了,人家打招呼时眼睛只会笑眯眯地瞧着表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可是现在那些爱理不理的眼神一下子热烈起来,热烈之中还交织着羡慕嫉妒恨,就算是“恨”,也是望尘莫及高攀不起的“恨”。 逸画也来了,看着叶绮的珠光宝气,看着五进院子的美轮美奂,听着旁人口中对她表妹的谀辞如潮,逸画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去,脸上却仍旧保持着得体地微笑。 照她以前的性子,她才不来呢,但是经历了那么多世态炎凉,逸画慢慢地学会了妥协,如今的她,在贵女圈子中除了一个次辅之女的光环之外,可以说是处处不如人的,就算是现在还可以保护她的父亲,也总有年老致仕的一天,不可能让她依靠一辈子。 她也有儿子,就算她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儿子谋一个好前程,逸画其实很清楚,这个从小就被她各种欺负的表妹其实比逸棋逸书那两个亲姐姐厚道得多,以后有事也靠得上。 逸画心中五味杂陈,罗慕之这门亲事原是父亲为她选的,不知那时她为什么就昏了头地一心要嫁给俞佑亮,还是背着个婚前私会的名声嫁的,结果……逸画不敢再回想成亲之后的种种,她只知道她这辈子已经完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让儿子混出个人样来。 经历了这么多事,逸画也成熟了很多,她知道就算当年尊从父亲的意思嫁给罗慕之,她也修炼不到叶绮今日之境,罗家有继婆婆,听说那个被赶到庄子上的前任二嫂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公公婆婆妯娌侄女,一大家子人,凭她自小的娇纵脾气,能够身处其中游刃有余吗?别说婆家亲眷,就算夫妻之间怕也难得恩爱! 逸画现在是真的认输了,她曾经瞧不起叶绮的豁达随时,安分沉稳,以为那不过是她投胎投得不好寄人篱下才不得已委曲求全,现在她是真的明白了,叶绮的聪明智慧并不是她可比的。 叶绮其实早就注意到逸画的强作欢颜了,只不过那真的不是她可以去为之负责的,各人的路终究得靠各人自己走。 午宴安排的是素斋,这也是叶绮精 分卷阅读21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心筹划的,这次赏花会来的贵女年纪都不超过三十岁,有的甚至还未出阁,谁不想保持窈窕的身材,曼妙的姿态?虽然是素斋,但叶绮特意让崔逸琴帮忙为她从宫里临时请了一位擅长南普陀素菜的厨娘,名厨不愧是名厨,将简简单单地蔬菜,豆腐,蘑菇,木耳做得色香味形俱佳,菜式名称也极清雅,千层百叶,南海金莲,清卤炙花,香泥藏珍,梵宫玉笏,淮山香积,让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贵女们耳目一新,这个主意让叶绮又收获了一大波称赞。 赏花会结束的时候,前来赴会的贵女都可以挑选一盆自己喜欢的盆景花卉带回家,这就更让贵女们乐开了花,罗家办事就是大方啊,又吃又喝又拿,心情愉快的她们与叶绮依依不舍地告别,感谢叶绮的热情招待,并热切地期待下一次地重聚,这是毫无疑问的,宫廷厨娘的素斋和免费的新鲜花卉谁不期待啊! 罗家暖房里的鲜花品质还真没得说,真不愧是罗展霖和罗晴费了那么多心思请来全国弛名的花匠调理出来的,罗家的鲜花既受到公侯小姐们的青睐,各府的采买也就渐渐地愿意采购罗家的鲜花了,罗家的这桩生意渐渐地打开了局面,投进的本银很快就收了回来,而且已经开始赚钱了! 只因三月初九是罗慕之参加春闱的日子,叶绮之前特意去香火繁盛的永福寺为他求签,据说这里的签非常灵验,叶绮以前跟着舅母和表姐们也来过几次,但从来没求过签,只因为这里的签太贵,要捐二十两银子的香油钱才能得到一次挈签的机会,那时叶绮一个月才有二两银子的月例,她可舍不得拿出将近一年的月例来求签,但现在不一样了,二十两银子对叶绮来说轻如鸿毛,况且是为了罗慕之的事,就是花二百两她也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  王维《洛阳女儿行》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 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祗是熏香坐。 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 ☆、万里风波一叶舟 叶绮进寺拈了香, 拜过, 眼神刚刚望向守着签筒的和尚,和尚先对她恭恭敬敬地深深一躬, 知道财运又来了! 按理说出家人修行是应当四大皆空的,但他们还没有修到成仙成佛的境界,柴米油盐, 寺庙修缮都需要银子,所以暂时不怎么空也是可以理解的。 叶绮捐了香油钱, 那和尚将签筒递过来, 微笑道:“请问夫人是求财还是求子?” 叶绮道:“我要问问我丈夫的功名如何。” 那和尚笑道:“是啊是啊, 如今春闱将近,很多夫人都来替丈夫问功名呢!” 叶绮笑笑,晃晃签筒,挈了一支签,和尚接过来看时, 是一支上中签, 旁边写着“临潼救驾”, 另有四句诗道:冷水未烧白沸汤, 不寒不热有温凉。要行天下无他事,为有身中百艺强。诗下又写道:此卦平善用事之象,凡事平稳大吉也。解曰:囚人逢赦,病遇良医,求财谋望,贵人指示。 叶绮道:“这是什么意思?” 和尚笑道:“临潼救驾说的是唐王李渊经过临潼山下被宇文述围困, 恰巧好汉秦琼经过这里,退敌救驾的事,不过秦琼做了好事不留姓名,后又在潞州因为短了路费银子,被迫卖马,又几经周折,终于为唐王所用,成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依这签上所言,你丈夫功名是一定有的,只不过要受点波折。” 叶绮听了,不知是喜是忧,难道说罗慕之此次不中,要再等三年才能金榜题名?叶绮一向愿意把事情往光明处想,无论如何,这签上说的最终是个好结局,罗慕之最终也一定会中进士,就算要受些波折,只要她陪在罗慕之身边,有什么渡不过去的难关?只是这签文不可被罗慕之知道,免得考场上受了影响,于是叶绮妥妥当当地把签收好,转身去殿东边为罗慕之求了一个护身符。 晚间罗慕之从翁先生那里回来时,叶绮将护身符交给他,要他考试时仔细带着,至于求签的事却只字不提。 三月初九,罗慕之进了科场,这一考就是三天,叶绮在家中闲来无事,拿了竹剪修修花枝,做了一回针线,正想着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要让依兰进来陪她一起吃,却从碧纱窗里看到闰徵从门外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罗慕之考试这几天,闰徵一直在家闲着,这会儿不知又有什么急事。 闰徵站在窗外,对叶绮道:“夫人,大……大理寺突然来了人,说夫人是叛贼亲属,要抓您去大理寺呢!” “叛贼亲属”四个字一钻入叶绮的脑仁儿,即刻轰然炸裂,难道那所谓的伪诏终究落入了敌人之手?舅舅千防万防,竟没能守住金叶坡和延庆坊的叶家老宅吗? 然而叶绮素来镇定,即使在这种猝不及防的噩耗面前,头脑依然在有条不紊地冷静运转,她随即想到,大理寺卿米振扬好像是韦贵妃的人,而诸如谋逆反叛的大罪,一向是要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审的。 叶绮稳了稳心神,才要询问闰徵,不想大理寺的两名狱吏已经上门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穿着绯色小团花绫罗官服的官员 分卷阅读21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叶绮认得这是四品大理少卿的服色,那官员走到叶绮面前,不辨喜怒地对叶绮道:“本官乃大理少卿李元珩,奉大理卿米大人之命,前来带叶氏赴大理寺候审。” 叶绮沉静地问道:“怎么?只有大理寺的人吗?” 李元珩掌管刑狱多年,岂能不知叶绮的意思,于是答道:“叶鼎系当年侯援之乱的叛贼,此事米大人已得到物证,稍后便要知会刑部与都察院,不然我等怎么敢无缘无故地上门来解走罗夫人?” 叶绮心中一沉,心想这李元珩说得也有理啊,如果没有弄到确凿的物证,韦贵妃怎能随随便便指使米振扬跳出来拿人?怎么说叶绮也是内阁次辅的外甥女,诚亲王妃的亲表妹,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的。 大理寺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拿人,也由不得叶绮抗命了,好在她被大理寺解走的事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被崔名亚知晓,叶绮若出事,舅舅和大表姐免不了受牵连,所以他们一定会竭尽所能地救她出来,怕只怕罗慕之得到消息会影响他的考试,其实这样的担心纯属关心则乱了,会试只要带着笔墨干粮进了考场,一连三日吃喝睡都在那间考屋里,他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谁要敢传递外面的消息给考生,就成了科场舞弊。 叶绮转脸向闰徵微微点了下头,闰徵素来颖悟,知道叶绮这是叫他想办法让罗慕越晚知道越好。 毕竟叶绮身份不同,大理寺解人还算是相当“友善”,早将一乘青布小轿停在罗家门口,李元珩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叶绮并不看他,直接掀帘子上了轿。 轿夫都是大理寺选出的体格壮健之人,轿子抬得又稳又快,叶绮坐在里面却是心潮翻涌,一时间几十上百个念头在转动,好在她神思尚清明,并未十分乱了方寸。 上次劫杀顾颐白的人不惜犯人命案子也要问出叶家有无别的宅子,说明在延庆坊的叶家老宅中他们一无所获,难道那些人竟又杀回延庆坊重新找到了那份所谓的伪诏?不,不可能,舅舅跟她说过,年前就已经派护卫将延庆坊和金叶坡两处宅子铁桶般看守起来,别说进去掘地三尺找东西,就是走进一步都难。 那么他们竟从别的地方找到了伪诏吗?叶绮闭上眼睛,假想如果自己是一个暗通反贼的人,她会把这份东西放在哪里?其实人的心思大抵都一样,越是要命的东西,越会放在他们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那么当时对父亲叶鼎来说,最安全的地方是哪里?叶绮知道祖父母去世特别早,只留下伯父和父亲两个儿子,况且叶氏人丁稀少,就算现在剩下的不多的几个叶氏族人,与她祖父母的血缘关系已远,若不是这个原因,叶绮也不会被舅舅抚养长大。就算她的外祖崔家这边,血缘很近的亲属也不多,没有十分信得过的亲属,那么叶鼎最信得过,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当然也就是自己家里了。 有没有可能他会在某处荒山野岭找到某个隐秘的山洞藏起来?不,也不会,如果有那样一个地方,就是叶鼎一个人的秘密,只怕连妻子他都未必会告诉,十几年后的人难道会深山寻宝往那里凑? 那伪诏是怎么回事? 咯噔一下,轿子落了地,打断了叶绮的思绪,想是到了,叶绮掀开帘子,心头蓦地一空,方才她的心思都集中在伪诏上,竟未注意到轿子里光线的变化,原来她已被抬到了一处阴暗潮湿的房里。 这房子大概是大理寺的审讯之处,极宽极阔,倒足有一个院子那么大,屋顶也极高,抬起头仿佛望不到顶似的,里面每样东西都黑沉沉的,乌黑的铁钳趴在黑墩墩的铁炉上,凝结着层层血液的绳子毒蛇一样盘踞在角落,尖利的铁签子横七竖八,仅有的一丝光线从旁边的暗窗铁棂中漏下来,反而衬得这里更加的黑。 一个穿紫色官服的官员带着几个狱吏走了进来,叶绮见到朝服的颜色,便知是三品的大理卿米振扬,叶绮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米振扬道:“叶氏,大理寺已经查到了你父叶鼎当年接受了叛贼侯援的伪诏,铁证如山,故而才要将你收押在此。” 叶绮冷笑道:“家父已过世多年,你们又是从哪里翻出来的什么‘伪诏’?” 米振扬淡淡一笑,道:“这个嘛,就不便相告了,总之本官派人解你来,就是要查察叶鼎附逆一事!” 叶绮正色道:“就算你们要给家父蒙上一个反叛的污名,但他为国捐躯之日我尚在襁褓,你们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想问出什么,总不会说当年我一个未满月的婴儿也帮着父亲行谋逆之事吧?” 米振扬向太师椅里一坐,斜睨四遭张牙舞爪的刑具,得意地笑道:“叶鼎当初为了富贵追随逆贼,自然也会有福大家享,崔次辅是他的大舅子,这等好事叶鼎怎会不告诉他,只不过事不凑巧,他押宝押错了人,侯援的叛军被皇帝给灭了,叶鼎又倒霉没逃出火海,如此竟糊里糊涂地被圣上追封,而崔名亚竟然做到了朝廷次辅!崔名亚这些年为了掩盖当年之事,必然要为侯援的余孽提供逃脱律法制裁的机会,你是他外甥女,想必知道......啊,不知道也没关系,我这里已经查出许多崔名亚的罪行,你只要签字画押,我立 分卷阅读21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刻放你出去,你一个出嫁女,就算叶鼎当年有谋逆之事也株连不到你身上!” 叶绮恍然大悟,原来解她到这里来,就是要让她攀诬舅舅,坐实她死去的父亲是叛乱之徒,叶绮心中一阵阵冷笑,恨不得把这个米振扬的脑袋给拧下来,不过生气归生气,对这种毫无廉耻信口雌黄的奸诈之徒光有正义感是没用的,因为这种人根本没有脸皮,你给他讲什么正义善良相当于废话! 叶绮柳眉微扬,笑道:“米大人真不愧是朝廷栋梁,揣度起旁人的心思来就跟揣度自己心思是一样的,看起来在米大人眼里,当官就是为了富贵,而且还得一人飞升仙及鸡犬,家父当年在官场上押没押宝我不清楚,但米大人既能说出这话,想必您是已经押过宝的,不知米大人将宝押在了谁的身上,押没押对,万一米大人押宝的那人被皇帝给灭了,那米大人可就要呜呼哀哉喽!” 作者有话要说:  李商隐《无题》万里风波一叶舟,忆归初罢更夷犹。碧江地没元相引,黄鹤沙边亦少留。 ☆、莫听穿林打叶声 没等叶绮夹枪带棒地骂完, 米振扬气得胡子都歪了, 差点没背过气去,他本来以为叶绮不过是个深闺妇人, 见过什么世面?才把弄到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想吓吓她,恐怕不必动刑,她自己先招了, 没想到这么嚣张,米振扬天天上朝瞧着崔名亚那目空一切的脸色, 老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 想不到外甥女比舅舅还要气人! 米振扬恨不得当即跳起脚来跟叶绮对骂, 但他三个月前刚刚在朝上跟崔名亚的一个门生对骂完,结果被皇帝申斥有失朝仪,那次至少还是跟同僚对骂,这次要是跟一个女人对骂,传将出去, 还不要被京里传为笑柄! 想到这里, 米振扬死命地压下心头火, 叫道:“叶氏, 你别太嚣张!别以为你舅舅是次辅我就不敢动你!实话告诉你吧,你舅舅已经被抓起来候审了,外面谁也救不了你!” 这番随口扯出的谎言还真让叶绮瞬间怔了一下,但她旋即就清醒过来,抓一个次辅非同小可,朝廷若没有真凭实据怎么会随意抓人?若果真有了真凭实据, 米振扬刚才又何必对她威逼利诱让她攀诬舅舅。 叶绮抚着耳环上长长地米珠流苏,故意眨眨无辜的大眼睛,轻笑道:“哦?我舅舅又没罪,你们抓他做什么?” 米振扬盛怒之下,并没意识到这就是个套,立刻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大叫道:“你舅舅与反贼叶鼎勾结,就是大罪!” 叶绮扑哧笑了,道:“原来你们都抓着舅舅的铁证了,那米大人刚才气极败坏地叫我指证舅舅还有什么意义啊!我不签字画押也没什么要紧嘛!” 米振扬心想这个死丫头真不愧是崔名亚那个老滑头的外甥女,真真可恶!他气得七窍生烟,偏生身边还站着下属及狱吏,这个面子他可无论如何不能丢,他脸色铁青地愣怔一会儿,又狡辩道:“我是看你年纪轻,想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不要不识抬举,放过了这个机会,我大理寺几十套刑罚的滋味可不好受!” 一直冷眼旁观的李元珩刚要过来劝解,但米高扬被气疯了,刚刚意识到有人靠近,就猛力一挥手,李元珩顿时停住不敢再向前。 叶绮不屑地瞧着米振扬,冷笑道:“民妇虽是无职无衔一介女子,但我是内阁次辅的外甥女,诚亲王妃的亲表妹,你若敢对我用刑,不是明摆着打次辅大人和诚亲王妃的脸吗?还骗我说舅舅被抓起来了,你怎么不说你把诚亲王妃也抓起来了!谁给你这个大理寺卿的胆子!” 米振扬本就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小人,本想先声夺人将叶绮押解到大理寺,只要叶绮一害怕,在他罗织好的供罪文书上画了押,崔名亚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就算最终证据不足不能扳到崔名亚,但次辅一旦蒙上污名,太子一系必然要受到打击,他在韦贵妃面前就算是立了大功一件。 没想到叶绮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反而振振有词地搬出崔次辅和诚亲王妃,米振扬今日既然冒险将叶绮解来,就是有所准备的,所以他想了想,狞笑着拿出一样东西,他相信这样东西应该更有杀伤力! 一块老旧的明黄绸缎,叶绮打开,看到上面以叛贼侯援的名义封叶鼎为正三品的右武侯大将军,叶绮见过朝廷升舅舅的官时颁下的圣旨,也见过大表姐被赐婚诚亲王时颁的圣旨,这一份倒是跟皇帝颁下的那些很像,至于真假,叶绮却是分辩不出。 米振扬见叶绮低头望着圣旨不言,只当她这下是被唬住了,笑道:“叶鼎反叛的事证据确凿,这样的大罪是要株连九族的,皇上就算再格外开恩,你也逃不脱一个流徙三千里的结果,那时候罗家还会要你这个罪人做媳妇吗?必定要休了你!皇上若要严办起来,你更是小命不保!” 叶绮笑道:“米大人的意思是我要是把我舅舅咬出来,你就放我回去,要不然,就得在这儿候审等死了是吧!” 米振扬一撅嘴,眼向上翻:“正是!” 叶绮仍是不瘟不火道:“那您给我这个脱罪的机会,我要是不用岂不是就辜负您米 分卷阅读21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大人对我的一片好心啦!” 米振扬不是傻子,岂能听不出叶绮言语之中流露出满满的讥诮,抽出叶绮手中的“伪诏”,正要出言训斥,李元珩见他火气不似方才那般大了,又走过来,在米振扬耳边低声道:“大人何必与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待我好好劝劝她,别瞧她如今气焰嚣张,在这里呆上几日,必然思念丈夫家人,到时必然就招了,大人,欲速则不达......” 此时米振扬已经被叶绮挤兑地焦头烂额了,正想找个台阶下呢,李元珩所说的话正中他下怀,因说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办成了我重重地赏你......”说完,带着随从匆匆走了。 李元珩目送米振扬走远,吩咐仍然留在这里的两个狱吏道:“你们出去守着,不许闲杂人等进来!” 两个狱吏依言出去了,李元珩这里扬声道:“叶氏,你可要想清楚啦,米大人方才说得可句句在理啊,若是放掉这个机会,你以后可要追悔莫及!”一边说话,一边却给叶绮打眼色,回身取过桌子上的笔墨,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 叶绮玲珑剔透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也高声回应道:“你们那米大人说得好听,谁知他说话算不算数?” 李元珩回转身来,又高声回应道:“我们米大人说话当然算数,我在这里替他做保,难道你还不信么?只要你画了押,我们必定包你无事!”一边说,一边展开宣纸上写的字:“崔家无事,耐心等待”。 叶绮一见这八个字,心中大喜,她虽然也猜到米振扬的话多半是编出来吓唬人的,但事关重大,得不到确切消息,叶绮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看到李元珩传递的消息,她就知道舅舅一定在想办法跟这帮人斗呢! 叶绮对李元珩投去感激目光,仍不忘提高声调说道:“如此大事,你得给我几天时间考虑考虑!” 戏也演得差不多了,李元珩叫了两个狱吏进来,吩咐道:“带叶氏去东院,让她好好琢磨琢磨!” 那两个狱吏显然得了李元珩的指示,对叶绮相当客气,叶绮跟着他们七拐八绕,走出那个黑洞洞地方,来到一个院子里,这院子不大,三面都盖着土坯房,狱吏开了北边的一间房门,对叶绮道:“罗夫人就先住在这儿吧,有事随时叫我们!” 叶绮点点头,那狱吏转身将门上了锁,叶绮环视四周,见这屋子里只一桌两椅一炕,炕上叠着土布被褥,虽然简陋,却也洁净,想来大理寺是审讯关押犯人的地方,牢房又不是客栈,能有这等住所只怕也是李元珩从中通融的结果。 叶绮在这里住了两天,每日狱中的仆妇会把饭菜从窗子里送进来。 到了第三天黄昏,叶绮正倚在被子上闭着眼睛想事,只听门锁忽动,叶绮回头看时,见狱吏后面跟着一个人,在欢喜地叫出来之前,叶绮心里先是一热,是罗慕之来了! 叶绮再也抑制不住激动,跑过去扑进罗慕之的怀里,喜悦的泪水打湿了罗慕之珠灰色素缎衫子的前襟。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的!”叶绮含泪道。 罗慕之轻轻地抚摸着叶绮随便挽起的青丝,怜惜道:“我一出考场就听闰徵说了,这一天我丢了魂儿似的,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叶绮道:“我叫闰徵别着急跟你说的,他怎么还到考场外头等着给你送信儿啊!” 罗慕之笑道:“我□□出来的人,自然是听我的喽!他知道他要晚一分钟给我送信儿啊,我非要打他板子不可——你在这儿有没有受委屈?” 叶绮笑着摇头,将那日的事说了一遍,罗慕之见她气色尚好,这才放了心,说道:“舅舅在外面都打点好了,只可惜米振扬是韦贵妃的人,不然,早放出你去了,不过这边的属官狱吏我也已经疏通好了,万不会让你受难为!只因办这事,才耽搁到这时候,不然昨儿一考完我就来了!” 叶绮笑着抹眼泪,问道:“舅舅已经知道我的事了吧?罗家和崔家都没事吧?” 罗慕之道:“你放心,蚍蜉撼不了大树,那份伪诏是真是假还辨不清呢,皇帝也知道这里头的轻重,你是崔次辅的养女,崔次辅身后是诚亲王妃和诚亲王,诚亲王身后是太子与皇后,不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皇帝绝不会轻易动崔家!” 叶绮道:“这几天我翻来覆去地只琢磨那伪诏的事呢,觉得这里头多半有诈,可是若想自证清白,就得拿出证据来,偏生我又看不出那东西哪里有假!” 罗慕扶着她坐在炕头,揽她入怀,轻轻安慰她道:“你自然是瞧不出来的,就连皇帝也辨不出来,听说侯援叛乱时,因为匆匆起兵,所以一切都很混乱,所谓的伪诏做得能有多细致?而且此事时间已久,历经那场叛乱的人或是死于战乱,或是年纪已老脑昏眼花——不过皇帝已经找到了一个原先在礼部专管诏书的员外郎,那人是这里头的行家,如今致仕回了桐城老家,皇帝已经派羽林军去原籍接他上京了!” 叶绮听了,心中稍安,看看天色渐暗,问罗慕之道:“那狱吏必定得了你的赏钱了,不然怎么让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仍不来 分卷阅读21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催你出去!” 罗慕之仰天笑道:“他来催我做什么?我就是来同你一起坐牢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苏轼《定风波·三月七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昨夜海棠初著雨 叶绮惊得半日合不拢嘴, 待她反应过来, 忽然拉起罗慕之道:“不成,你不能跟我在这里, 万一我受株连,岂不要连累了你!” 罗慕之斩钉截铁地道:“你若被流放,我与你一起流放, 你若被杀被剐,我同你一起被杀被剐!” 叶绮知道罗慕之的脾气, 平时万般都让着他, 可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 叶绮是犟不过他的,叶绮垂头坐在炕上,滴下泪来,哀声道:“你要知道,若没事还好, 若有事, 就是万劫不复的大罪, 你从小刻苦读书, 好不容易如今会试也考完了,眼看就能光耀门楣,岂能为我毁了你的前程?” 罗慕之道:“你说人努力活着是为了什么?银子?权势?光耀门楣?都不是,是为了活得舒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若是失了本真去求那些身外之物,纵然一世生活在富贵窝里,又有什么趣儿?”罗慕之取出绢子,给叶绮拭泪,“好了,别哭了,哭花了脸儿,都不漂亮了!” 叶绮抬头凝视了罗慕之一会儿,忽然紧紧抱住了他,还没等罗慕之反应过来,人就被叶绮压在底下了,绵绵密密地吻如烙铁般落在罗慕之的脸上,烫得他喘不过气来,天地都没了重量,一片茫然无依,京城的第一场春雨犹如夏夜的雷霆万钧,雨似急箭,窗外千万条雨线映在窗纸上,瑟瑟地抖着,交叠在一起,每一寸肌肤都在痉挛着,然而叶绮和罗慕之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小小的陋室变成了□□的天堂...... 醒来时,罗慕之和叶绮被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晨光中,如纱似雾,潮润的湿气仿佛在诉说昨夜那一场密风急雨,罗慕之两条臂膀紧紧地扣在叶绮圆润的肩头,叶绮的头贴在他的胸前,散乱的青丝扎得罗慕之的皮肤微痒,但他仍旧紧紧拥着她,看着叶绮呼吸匀称,娇肤胜雪,忍不住伸伸脖子又亲了她一口。 叶绮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罗慕之的温热气息,缓缓地睁开眼,就看到了她在这个世上最眷恋的那个容颜。 “醒了?”罗慕之笑盈盈地看着这个昨夜在他怀里娇吟的女子。 叶绮点点头,她通身都很疲倦,暂时不想说话,却是幸福的疲倦。 “我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就是在这一天的早晨,要亲手给你做早饭的,你给我做了那么多好吃的,今天我该为你做,可惜......真没想到会是在这里......”罗慕之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在叶绮的粉颊上,耳根后,白皙的脖子上印上吻痕。 叶绮笑道:“这里才是最好的所在啊,‘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世上肯与你同富贵的人很多,愿与你共生死的人却寥寥......”她真是快活极了,心窝里源源涌出的欢喜淹没了初经雨露的不适。 罗慕之笑道:“所以你好不容易捉住我这个‘有情郎’就扑上来了?这样的事听说只有庆成长公主做过......” 叶绮却毫不介意,笑道:“长公主做得,我就做不得?她跟郑驸马不是恩爱了一辈子了!” 罗慕之道:“我哪里能只跟你恩爱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还要娶你做妻子!” 叶绮笑而不语,罗慕之自己提到“娶妻”这回事,叹道:“你说我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咱们拜堂那晚,为什么我就躲在碧纱橱里,早知道你这样好......嘿嘿......” 叶绮心道,身体的欢娱再好,若没有感情在,也是毫无意趣的,抬头瞧瞧天色已是不早,送饭的女人估计就快来了,若是看到两个人坦诚相见地抱在被子里也实在太羞人,叶绮说:“快起来吧,一会就要来送饭了。” 果然两人才穿了衣裳下床,早饭就送来了,不过是些青菜豆腐米饭之类,半点荤腥也不见,两人却觉得这是世上美味的饭菜了。 香香甜甜地吃过饭,叶绮用桌子上的粗桃木小梳子细细地通了头发,仔仔细细地在脑后挽了一个髻,没有依兰伏侍,她梳不出美丽的发式,只能尽力将髻子挽得光滑端正些,叶绮现在才觉得自己是个真真正正的妇人了,她的心真正的成熟了。 将金钗玉环插戴好了之后,叫罗慕之看,罗慕之又是赞不绝口,“我家娘子怎么妆扮都好看!” 叶绮笑笑,两个人在房里总不好闲着不做事,干脆用笔画棋盘,以黑点代黑子,圆圈代白子,在纸上下起棋来,为了让关进来的人想起什么随时可以供述,桌子上总是常备着笔黑纸砚的。 两人就这样下一会儿棋,聊一会儿天,有时候让叶绮静静地坐在那里,罗慕之为她画肖像,虽然只有白纸淡墨,他们仍旧十分享受这种相处的幸福时光。 “可惜我画功不好,连娘子十分之一的美丽也难描画出来!” 分卷阅读21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罗慕之叹道。 叶绮拿出纸来看,笑道:“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 然后......其实两人在一间房里住着,又走不出去,生活内容还是很充实的,男人在这事上就如小孩得着了糖,没尝过的时候也不会怎么着,一旦尝到甜头就万万搁不下了,一般的小夫妻才拜了堂还要好得蜜里调油呢,更何况叶绮雪肤花貌,罗慕之不时就要犯一犯嘴馋的毛病,不给他吃就扭股糖似的黏在叶绮身上,叶绮只得依他,自己却也渐渐得了佳境,再也舍不下罗慕之了。 过了几日,罗慕之渐渐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的心事瞒不过叶绮,叶绮几番询问,原来罗慕之来大理寺之前,崔名亚曾答应他有机会就将外面的情况让人传信儿给他们,崔名亚在大理寺的眼线一定也不少,李元珩就是他的人,可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崔名亚始终没有音信呢,虽然屈指算算那位从桐城赶来的员外郎,也还到不了京城,可崔名亚也不至于半点信息也不告诉他们呀。 又隔了几日,两人正在房中下棋,忽闻外面脚步杂沓,显然不止一人,罗慕之和叶绮丢下纸笔从窗户里往外瞧,却见这群越走越近的人十分眼生,待得再走近些,叶绮才看到跟在后面的是大理寺卿米振扬和大理寺少卿李元珩,两人垂手肃容,似乎战战兢兢,其余人等却不认识,当先一人是个穿赭色绸衣的内官。 门被打开了,领头的内官并不进屋,进来的是两个身着宫中女官服制的人,两人进来之后,其中一个身材微丰的女官道:“罗夫人,我是宫中尚宫局的薛尚宫,这位是尚仪局的顾尚仪,奉皇上与皇后之命,前来查证一件事。”这话说得不急不徐,无波无澜,善于察言观色的叶绮也丝毫猜不出两个女官的意思。 叶绮虽然未进过宫,也知道尚宫与尚仪皆是宫中的从五品女官,权力不可小视,今日两位宫中品级颇高的女官同时到来,却不知为了何事。 见叶绮有疑惑之色,顾尚仪道:“罗夫人不须担心,”说罢,从身边带的包裹里取出一块鸦青妆缎,将房间里唯一的一个小窗遮得严严实实,对罗慕之道,“请罗公子先移步房外。” 罗慕之伸手拦在叶绮面前,坚定道:“不行,你们要干什么,我娘子没有罪过,在这里被禁足多日已是不该,你们既是皇上身边的人就更应该明辨是非!” 薛尚宫笑得淡若春风,转脸对顾尚仪道:“罢了,他是叶氏的丈夫,留在这里也不打紧!” 顾尚仪动作极微地点了点头,将门关牢,屋里顿时暗了下来,两位女官显然早有准备,将随身带来的儿臂般粗的红烛点着,屋里又亮了起来,薛尚宫肃容道:“叶氏,本官奉皇帝皇后之命问你,你要句句如实回答,不可欺瞒!” 叶绮这时已经镇定下来,无论前方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只要有罗慕之陪在她身边,她就不会畏惧,于是点头道:“尚宫大人放心,民妇绝无虚言。” 薛尚宫道:“罗夫人的胸前有什么胎记吗?” 叶绮不知她们问这个做什么,也只得答道:“有一颗红色的痣。” 罗慕之道:“没错,有半个珍珠那么大!” 叶绮双颊绯红,心想你这个时候逞什么能?一边去! 薛尚宫道:“那么可否请罗夫人解衣让我们看看。” 罗慕之又紧张起来,说道:“你们要干什么?伪诏的事还没查清,案子也没审过,就要验明证身吗?” 顾尚仪觉得这位丈夫还真是护妻心切得可爱,不由笑道:“放心,我们决不会伤害罗夫人!” 叶绮顿了一下,拍拍罗慕之的手,解开了衣衫......两位女官将烛火端过来,细细端详多时,在这期间罗慕之始终盯着那盏烛火,生怕一不小心伤到叶绮。 两位女官查验完了,相顾颔首,点头道:“好了,可以穿上衣裳了!” 两人待叶绮扣好盘花扣,也不多言,竟转身开门走了,弄得叶绮与罗慕之一头雾水。然而他们并没有等多久,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门又开了,这次进来一位身穿五翟凌云平金宫装,头戴紫金凤钗的贵妇,年纪大约在四十多岁,面如满月,长眉入鬓,凤眼含泪,一进门,就紧紧地盯着叶绮,叶绮认得这宫装是只有皇后才能穿的服制,联想到方才两位宫中女官...... 叶绮才要下拜,皇后却扑过来,一手扯开了叶绮的衣裳,要不是想到屋外还有那么多人,叶绮差点没叫出声来,罗慕之大声道:“你要做什么?”却被跟着皇后的两位女官拉住,只见皇后紧紧抱住叶绮,恸哭道:“我的女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唐寅《题拈花微笑图》昨夜海棠初著雨,数朵轻盈娇欲语。佳人晓起出兰房,折来对镜比红妆。 ☆、北堂灿灿萱草花 叶绮懵了, 但是皇后身边跟来的内官和侍女忽喇喇都围了上来, 跟着一起大哭,哭得叶绮脑仁直疼,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呀! 还是先前那位穿赭色绸衣的内官乖觉,见叶绮傻傻地站在那儿,忙收了眼泪, 转悲为喜 分卷阅读21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道:“公主还不知道今日大喜呢,待奴才给公主说说——啊呀, 娘娘……” 皇后一时激动, 晕了过去, 幸而太医就跟在后面,慌忙过来诊治,薛尚宫道:“还是烦劳李公公对公主讲讲前因后果吧……” 凤仪宫的内官李忠引着叶绮走出这间狭小的屋子,罗慕之自然跟条小尾巴似的也跟了出去,一踏出门, 叶绮就在人群之中逮着了米振扬, 前几日还耀武扬威的米振扬这会儿低头缩肩地躲在人群最后, 恨不得把自己缩小成一只蝼蚁。 叶绮道:“李公公, 我到大理寺可是米大人亲自着人把我解来的,你如今就这样带我出去,咱们是不是得问问米大人愿不愿意啊!” 米振扬差点没有一口老血喷出来,没想到这种关键时刻叶绮还没忘了他! 李忠一跺脚,恨恨道:“公主别提这个奸佞之徒的名字啦!皇上是已经发了怒,待得将他们诬陷公主的事查清之后, 将米振扬一并治罪。” 叶绮刚才头脑中一片空茫,这时离开那间斗室,又被罗慕之紧紧牵着手,她才清醒些,拉住李内官问道:“公公您告诉我,怎么皇后娘娘突然说我是公主呢?是皇帝皇后要认我做干女儿?” 这是叶绮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想出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她想舅舅那样的老江湖,必定是已经将伪诏的事摆平了,或许更有大喜,查出当年叶鼎在侯援之乱中曾经救过驾什么的,皇帝一高兴,或许就要认她个干女儿了! 李忠听了叶绮的话却是啼笑皆非,道:“公主说什么玩笑话呢?什么干女儿,您就是皇上皇后的掌上明珠,是他们的亲女儿啊!” 叶绮道:“怎么可能啊?我父亲是叶鼎,母亲是崔氏,他们......” 李忠道:“那是阴差阳错,哦,也是公主您福大命大......”这时李忠已经带着叶绮和罗慕之来到大理寺的值房,阳光明媚,微风和软,李忠躬身请叶绮进去,值房的红木案上早已经沏好了一壶新茶。 李忠乐颠颠儿地为叶绮搬过一张椅子坐下,却不管罗慕之站在一旁,叶绮见状,扯扯罗慕之的衣袖,指着旁边一把椅子道:“你坐那里呀!”罗慕之便坐下了。 李忠有点尬尴,又亲手为叶绮倒了一杯茶奉上,叶绮道:“我不渴,你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她急于听李忠讲述其中缘由,这才如此说,其实她从早晨起来还没喝一口水,嘴巴是真有点干,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李忠便把当年战乱之中皇帝不得已将才出生的女儿送出宫外的事说了一遍,当然李忠绝不会提及当初的太子妃现在的贺兰皇后如何因为女儿的事与皇帝生了嫌隙,只是不停地渲染皇帝把女儿送出去时是如何心痛,如何舍不得,后来又如何后悔,如何无人独自落泪,如何为公主建了超出一般公主规格的陵寝,还为公主招了驸马...... 叶绮打断他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李忠道:“说起来,崔大人这次可是大功一件哪!” 原来叶绮和罗慕之在大理寺的高等牢房里过得赛神仙,外面的崔名亚却差点身败名裂! 叶绮被米振扬拘禁起来之后,崔名亚自然是要找米振扬要人的,但米振扬仗着韦贵妃撑腰,愣是不买崔名亚的账,还摆出一副不畏权贵的高大形像来。 崔名亚知道此案的症结皆在那道“伪诏”上,凭他几十年的官场经验,已经觉察到米振扬拿的那份所谓的伪诏就是个假货,皇帝虽然从桐城召人来验看了,但崔名亚这边也不能闲着,如果米振扬那份是假货,他还是得把那个要命的东西找出来才能心安,不然,无论到什么时候也是个□□,不定被谁挖出来就得把他们一家炸得血肉横飞! 崔名亚让手下那帮护卫日挖夜掘,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别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个夜里,两个护卫还真的挖到了一只锦盒,上着几道锁,护卫们不敢轻易打开,便连夜从金叶坡赶到崔府去告知崔名亚。 然而强中自有强中手,崔名亚枉自被政敌骂作“奸滑”,却没想到有人比他还要奸滑,首辅庞奎早就闻出了味儿,暗暗布置下人手盯着崔名亚呢,只不过金叶坡的宅子毕竟是叶家祖产,他不好明着插手,只好暗地里伏下眼线,护卫才挖出锦盒,庞奎的人就找机会背地打了开来,里面正是叶鼎当日所受伪诏。 庞奎视崔名亚为对手已经不止一日两日了,他为官几十年,在朝中不靠近太子,也不依附韦贵妃,是名副其实的中间派,皇帝就是看中了他谁也不依附,只为皇帝忠心办事这一点,才放心用他的,但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成不变,皇帝的年纪越来越大,眼看太子即位只是早晚的事,而崔名亚曾经做过太子洗马,又有一个做诚亲王妃的女儿,若有朝一日太子即位,必受新皇帝重用,到时候朝中哪里还有他庞奎站的地方?于是庞奎未雨绸缪,睁大了眼睛盯着崔名亚的错处,终于被他逮着了这样一个机会,岂能白白放弃? 崔名亚行动快,他比崔名亚行动还快,所以等崔名亚赶到金叶坡准备毁去伪诏的时候,庞奎已经带着人,举着火把,亮亮堂堂明 分卷阅读22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明白白地等在那儿了! 庞奎一见到崔名亚,就志得意满地问:“崔大人半夜到此,有什么紧急公务啊!” 崔名亚见此状况,就知道自己阵营里出了内鬼,心里早将庞奎骂了几十遍“老狐狸”,但是骂归骂,事情总要有个解释,不然崔名亚总不能说他半夜来金叶坡是犯了夜游症吧! 不过老江湖就是老江湖,崔名亚的脸皮厚度也非常人可比,在这种时刻,他居然反问了庞奎一句:“那请问庞首辅半夜到我家妹妹和妹夫的旧宅来又有什么紧急公务啊!” 庞奎一怔,心里又把崔名亚骂了几十遍“老狐狸”,笑道:“哼,崔大人就别再装了,你那所谓‘忠贞殉国’的妹夫十几年前竟然接受叛贼侯援的伪诏,崔大人真是护妹心切呀,为了给妹夫遮掩,竟然大半夜的马不停蹄地就奔了来!” 庞奎说完,原以为被抓了现形的崔名亚一定会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再无还手之力,没想着崔名亚一跺脚,指着庞奎的脸居然骂上了:“庞大人,我们同在内阁为皇上效力,我若有什么错处你怎么说都可以,今日竟然诬蔑我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接着,崔名亚摆出一副忠贞报国却被奸人污蔑的悲情形像,说道,“崔某虽不才,也是国家取中的进士,圣上亲选的庶吉士,受皇恩国禄多年,自然是肝脑涂地,精忠报国的,方才庞首辅说的话,恕崔某愚钝,实在是不懂!” 庞奎心想你就别装了,咱俩同朝为官这么多年,就你那点汤汤水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呀!他伪诏在手,底气十足,立刻怼了回去:“崔大人这是演给谁看哪!你妹夫叶鼎当年私藏的伪诏都已经大白于天下了,你还想蒙骗谁!” 崔名亚一听,就知道庞奎已经将金叶坡的伪诏握在手里了,他不慌不急地道:“唉,我听到家人来报,也是十分地震惊,没想到妹夫当日竟会做下这种事,崔某哪敢耽搁,这才连夜赶到这里,要取了伪诏上奏皇上,就算叶鼎是我妹夫,我也绝不姑息,没想到庞首辅竟然比我还要心急,心急也罢了,竟然提早摆好了阵仗,见了我,我不问明详情就要兴师问罪,唉,崔某与庞大人同朝为官多年,也算有同僚之谊,崔某自认对您并无过犯,不知庞大人看我哪里不顺眼,竟一心要置崔某于死地!想想真是令人寒心哪!” 说完,崔名亚竟提起宽大的袍袖掩面而泣,倒将庞奎噎得说不出话来,庞奎心想果然这个老狐狸贼心眼儿太多,只怪他一得到叶鼎当日受到伪诏的消息就得意忘形了,不免少了提防之心,竟叫崔名亚钻了这个空子,庞奎带来的护卫之中就有皇帝派出保护首辅的人,名为保护,实为皇帝的眼线,庞奎原本就是故意带上这些人来做个见证的,没想到如今倒替崔名亚做了见证。 他知道不等天亮,这里发生的一切就会毫无错漏地被告知皇帝,当此之时,自己若示弱,倒显得他内心有鬼了,于是庞奎毫不理会崔名亚的苦情戏,说道:“崔大人明明是要来毁去伪诏的,只是不能如愿,却找了这样一番说辞,真真可笑!我也不与你废话,是非黑白皇上自有圣断!”提到皇帝,他向天一拱手,又笑道,“崔大人不是要把此事告知皇上吗?正好,天也快亮了,咱们一起去大明宫外等着,将伪诏拿给皇上看吧!” 于是一位首辅,一位次辅,在大明宫外生生等到了宫门大开的时辰,庞奎与崔名亚一起来向皇帝奏事,那自然是非同小可,皇帝立刻穿好朝服接见。 作者有话要说:  元·王冕《墨萱图》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 ☆、春风先发苑中梅 伪诏一递上去, 皇帝先怒了!当初大理寺的米振扬曾经递上来一份叶鼎曾经接受的伪诏, 但那次据米振扬说,是大理寺的公人收到的匿名寄来的证据, 真假难辨,若果真以那张伪诏便说叶鼎是反叛也太武断了些,所以他才责成大理寺仔细查证之后, 再行上报。 这次的伪诏就不一样了,连崔名亚都承认, 金叶坡的那处宅子是他妹夫叶鼎的旧宅, 从那里挖出来的东西, 十有八九是真的! 皇帝即位之后,对侯援之乱的叛贼一向以严刑峻法惩办,不仅仅是身为皇帝无法容忍这种乱臣贼子威胁他的地位,更有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理由,就是因为侯援叛乱, 才使得他当年不得不抛弃刚刚出生的长女, 致使女儿夭折, 他在贺兰皇后面前始终有愧, 所以庞奎呈上来的这一纸伪诏,触动了他心底最敏感地那根神经! 皇帝也有软肋,也有绷不住的时候,现在皇帝就绷不住了,他盯着那份伪诏,越看越怒, 顺手将一只明黄色的宣窑蟠龙盖碗挥了出去,那碗里原是盛着满满的热茶,皇帝盛怒之下,手里也没轻重,这碗热茶就都泼洒在那份令他勃然大怒的伪诏上。 就在这时,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份伪诏竟现出字迹与一些线条纹路来。 前来擦拭的残茶的御前太监徐福胜眼尖,指着伪诏说道:“皇上,字......这上头有字!” 皇帝拿起那份伪诏仔细观看,初春天时尚短,虽是清晨,大殿里还点着明烛,皇帝又凑 分卷阅读22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进了烛火去看,庞奎和崔名亚也忍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去看...... 原来那份伪诏经过了特殊处理,将叶鼎的遗言写在了上面,但须经热水浸透才能看到,叶鼎在遗言中说自己得到林安将军的秘密指令,要他假作投靠叛军,以便为朝廷收集关于叛贼的消息,自己更在金叶坡的宅子里,埋下了关于太子长女的秘密,只是战乱未息,他自己命途难测,故而只能将秘密写于书信之中,埋在宅子的一个隐秘之处,并附上埋书之地的路线位置。 皇帝看到“太子长女”四个字,头顶已经同轰雷挈电一般,哪里还能坐得住?立刻带了羽林军,御驾亲赴金叶坡。 很快叶鼎的遗书和永宁公主出生时用的襁褓就被掘了出来,遗书上说当年叶鼎奉林安将军的命令假意通过太监牛三春投靠叛军,实是为羽林军做卧底,想不到牛三春忽然让他去何良手里接回太子妃刚刚生下的婴儿,叶鼎自然知道牛三春与当时的太子早有仇怨,只为趁着兵荒马乱时拿孩子报仇,他不忍小主子受害,便从育婴堂里抱了一名死婴交给牛三春来代替。而将太子的长女抱回了家,此时他的妻子崔氏刚刚生下的孩子夭折了,为了安慰妻子,也为了保护小主子,他便假说太子的长女是崔氏生下的女儿,而且叶鼎在遗书中还说小主子胸前有一颗朱砂色的痣,可作证明。 皇帝立刻派人找到了早已致仕的林安,证实了叶鼎所言,而米振扬先前用来威胁叶绮的那份伪诏亦无需再鉴定,事已至此,米振扬不敢把韦贵妃咬出来,只能说是自己一时疏忽办错了案,不过韦贵妃费劲八拉地提拔了米振扬这颗棋子也算是废了! “那襁褓皇后已经验看过了,确是当年她亲手所绣无遗,这才让薛尚宫和顾尚仪来验看公主身上的痣!”李忠笑眯眯地说,眼见叶绮杯子里的茶凉了,重又取了一只杯子,斟上热茶,双手捧着端给叶绮,叶绮却回头向罗慕之道:“你早晨起来还没喝过水呢,你喝吧!” 罗慕之冷眼瞧了瞧李忠那张堆满笑容的脸,道:“不用,你喝这杯热的吧!”却把叶绮手里冷掉的那杯端过来,一饮而尽。 叶绮道:“够吗?昨儿晚上你不是说菜咸了吗?”转脸向李忠道,“你再给他倒一杯吧!” 李忠被噎了个绝倒,他是皇后宫中的总管太监,宫里等闲的小主子见了都得给他三分薄面,正经驸马进了宫,还不敢当真使唤他呢,如今却叫他给罗慕之倒茶。 可是永宁公主死而复生,皇帝皇后此时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补偿给女儿呢,所以……公主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罗慕之大喇喇地伸过杯子来,任由李忠给他倒上茶,也无半句谢,气得李忠连咽了好几口唾沫,谁让从刚才开始罗慕之就看他不爽了呢,其实罗慕之倒也并不介意李忠事事都卑躬屈膝地伺候叶绮而把自己当空气,他真正生气地是李忠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把他和叶绮当作夫妻,还毫无顾忌地在叶绮面前说皇上替叶绮招了驸马,招了驸马又如何?谁才是与阿绮拜过天地同床共枕的夫妻?当然是他嘛!你个死太监懂什么! 叶绮垂头沉默了半日,不觉滴下泪来,她因为自幼没了父母,始终觉得此为人生一大缺憾,如今竟一朝失而复得,却是这般跌宕的身世,怎能不叫她感慨万千...... 李忠在宫里伺候惯了的人,知道主子笑时,自己需陪着笑,主子哭时,自己需比主子更加悲伤,见叶绮垂泪,李忠不由放声道:“公主金枝玉叶般的人儿,竟吃了这么多苦,老奴我......我心里更是难受得紧啊......”说完,竟号啕起来。 罗慕之低下身子,为叶绮拭泪,劝慰道:“别再哭了,你找到亲生父母,这是天大的好事啊!若是哭红了眼睛,一会儿他们见到你,只当是你受了委屈,岂不又要难过?” 叶绮方才慢慢止了泪,她本来想起了这些年在舅舅家寄人篱下的委屈烦难,但奇怪的是,一看到罗慕之那张温和的脸,她就什么委屈烦难都冰消雪化了,如果她此时过得困顿潦倒,或许会怨恨当年父母抛弃她,但她与罗慕之这样幸福恩爱,让叶绮甚至还有一点点庆幸,或许如果没有她出生之后那场变故,她就一辈子遇不到罗慕之。 叶绮见李忠仍在号哭,不由奇怪道:“李公公,您哭什么呀!” 哭声戛然而止,李忠被问懵了,他入宫伺候多年,虽然所有的主子都知道宫女太监陪主子一起掉的眼泪都是作戏作出来的,却没一个主子会问这样的问题,看起来这位永宁公主在宫外长大,还不怎么适应宫廷生活。 然而李忠到底是个机灵人,公主有问,他必得有答,只得说道:“公主您有所不知,皇后娘娘这些年以为您已经不在人世了,日思夜念,连身子都熬坏了,老奴想起皇后娘娘一片爱女之情,实在是......唉,奴才也是从小没了娘的......” 一提起“从小没有娘”,叶绮又伤感起来,罗慕之皱眉道:“李公公,你既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没人告诉过你凡事要哄主子开心,不可惹主子烦恼吗?” 李忠慌忙转悲为喜,提起手 分卷阅读22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轻轻打了一下脸,笑道:“是啊是啊,瞧瞧奴才这糊涂劲儿,一遇着这样的喜事,就高兴地昏了头了!” 叶绮心想,你至于高兴得昏头吗?却也不再逗他,只微微一笑,也就罢了。 罗慕之双手握着叶绮的双肩,笑道:“好了好了,我们阿绮以后云开雾散了,每天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当着李忠的面,在叶绮前额上亲了一口,吓得李忠想闭眼都来不及了,叶绮只是笑了笑,若在先前,罗慕之要当着人亲她,不知会羞成怎样呢?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跟姑娘的心态的确是不同了。 其实呢,罗慕之就是故意的,李忠不是不把他当叶绮的丈夫吗,他偏要当面宣誓主权,另外可以让李忠这个灯泡自觉消失。 李忠果然是个极乖觉的,对叶绮行了个礼,说道:“恐怕这会儿皇后娘娘已经渐渐地缓过来了,奴才去通禀娘娘一声,也好让公主前去相见!” 叶绮答了个“好”,李忠便出去了。 李忠才走,叶绮就道:“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你何必招他?回头给你下绊子可怎么办?” 罗慕之蛮不在乎道:“我有了你这位公主贤妻护身,还怕什么小鬼?我再嚣张,也有你护着我!” 叶绮笑了,点着他的鼻尖儿道:“好好好,我一定护着你!” 约摸一盏茶工夫,皇后来了,却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身着龙袍的皇帝,其实皇帝本就是同皇后一起来大理寺的,只不过在尚宫和尚仪回报了验看的结果之后,皇后坚持要亲眼看看,才单独进去的,皇帝就一直坐在龙辇上等待,明知女儿近在咫尺,只是近乡情怯,一时竟害怕相见。 罗慕之见叶绮的亲生父母都到了,就悄悄地走了出去。 叶绮曾经在梦中无数次地想象过父母的样子,只是朦胧模糊,此时父母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叶绮见父亲龙仪威凛,母亲仪态万方,心中有万语千言,却只是说不出话来,只是低头默默下拜,悄悄垂泪。 宫女太监早就退到门外去了,三人静默相对,饮泣半日,最后皇帝终于擦了泪,勉强笑道:“当日朕与你母后都以为你夭折了,这十几年来想得你好苦啊,你母后......她嘴上虽不说,心里对朕是怨恨的!” 帝后因为公主夭折的事生出嫌隙,叶绮早就崔逸琴说过了,只是那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帝后不睦的心结竟然是自己! 叶绮道:“母......母后是思儿心切,父皇看在她一片慈母之心的份上,就放下这些年的心事吧!”她走到皇后身边,抱着母亲的双腿,撒娇道:“父皇当年这么做也是不得已,我如今活得好好的,这都是父母的福报庇护着我呢!”叶绮这辈子从未开口叫过父母,这一开口,虽然一时不大适应,但是亲生父母对自己的无限关切爱护,却是她此生都不曾享受过的,父母子女的亲情血缘让他们的心很快就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贺兰皇后一朝见了女儿,早已将自己这些年所有的沉郁不满皆抛之脑后了,见女儿这样懂事,心怀更畅,她与皇帝毕竟是少年结发,曾经恩爱过,此时忽然前嫌尽释,只想起皇帝对她的好来,贺兰皇后脉脉地看了丈夫一眼,夫妻相顾欣然。 作者有话要说:  白居易《春风》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 ☆、香车却转避驰道 皇帝问道:“永宁, 你以外甥女的身份寄养在崔名亚的府里, 他们待你可好?”其实这个问题皇帝早就问过崔名亚了,崔名亚自然是说一向拿叶绮当亲生女儿养着的, 但即便如此,他也罪该万死,早知叶绮是金枝玉叶, 便是当作亲生女儿抚养,也是慢待了公主了。然而皇帝不傻, 崔名亚那套鬼话兴许能骗骗皇帝, 但想骗一个父亲就难了, 所以皇帝才要再问叶绮一次。 叶绮沉了一下,笑道:“崔大人待我不错,尤其是大表姐,待我如亲姐妹一般!” 贺兰皇后笑道:“我早说逸琴这孩子不错,如今她虽不是你的表姐, 却是你的嫂子了, 你们有这样的情份, 往后就更和睦了!只是, 崔家另外几个女儿,听说却是娇纵了些......” 倒不是贺兰皇后八卦,非要去打听打听崔家女儿,只是得知女儿在崔府长大之后,一个母亲自然急于知道她日思夜思的女儿倒底是在什么样的境遇中长大的,这才向身边人询问, 皇后身边的那些太监宫女,哪一个平日里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崔次辅是朝廷高官,他那点家务事还想瞒过内外命妇和这些太监宫女?所以贺兰皇后早就把崔家的事打听得七七八八了。 叶绮听到母后这样说,也猜出其中缘故了,她自幼在表姐妹中虽受了些冷遇,但出嫁之后的日子却过得顺风顺水,倒是那三位表姐妹过得皆不顺遂,如今倒真没什么需要认真计较的了,崔名亚虽不是她亲舅舅,对她也有抚养之恩,何必让又让他因这事见嫌于帝后,想到这里,叶绮笑道:“跟那三位表姐虽不是很合得来,但崔家到底是大家子,姑娘们都各住各的院子,平时来往得 分卷阅读22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少罢了!” 皇帝听了,冷哼一声道:“到底是我的女儿善良宽厚,这也罢了,要叫朕知道崔家哪一个对你有半分不敬,看看朕怎么收拾他们!” 叶绮笑道:“他们怎么敢对我不敬呢!我可是被父皇母后祈福保佑的公主呢!”这些年皇帝和皇后没少为永宁公主做超度祈福的法事,贺兰皇后听叶绮这样说,不由安慰了许多。 皇帝道:“你既为朕之嫡长女,以后自然是不能再做叶鼎的女儿了,这名字须改一改,等父皇给你想个好名字!” 叶绮道:“这事儿臣想求父皇开恩,叶鼎虽不是我亲生父亲,但当年为了救我不惜冒险生命危险,对儿臣有大恩,儿臣想求父皇恩准,拜他为义父,再从叶氏族人中找个品性端方的子弟,过继给他夫妻,为他延续香火!” 皇帝道:“给叶鼎过继子嗣不成问题,朕已经准备下诏,封他为忠义侯,当年他殉国时朕已追授他正五品郎将了,如今再追授为正三品大将军——只是这做义女的事嘛......” 贺兰皇后道:“天下人早晚都会知道,当年若不是叶鼎舍身护主,咱们的女儿也不得保全,如今你就全了女儿这份心愿,岂不叫天下百姓都知道皇上是知恩必报仁德之君呢!” 这话说到了皇帝心坎儿上,于是他点头道:“就依皇后吧!” 贺兰皇后道:“叶绮这两个字也不必改了,往后只把这‘叶’字当名字即可,郑婕妤生的六公主小名儿不就叫‘玉叶’么?” 皇帝沉吟道:“郑婕妤生的公主身份怎能同永宁相比?也罢,以后‘玉叶’就改叫‘玉斐’,不要犯了她姐姐的讳!” 贺兰皇后温婉一笑,对叶绮道:“还不快来谢你父皇!” 叶绮知道这是皇帝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连忙谢恩。 只见外面一个尖细的内官嗓音道:“皇上皇后还是带公主去宫里长叙吧,在这个小地方没得委屈了公主!” 说话的是皇帝的御前太监徐福胜,之所以催促帝后入宫,是怕皇帝皇后年纪大了,与最心爱的掌上明珠久别重逢,大悲大喜之间若有个什么好歹,这可是在宫外头,而他是跟出宫来近身伺候的,到时候有脱不清的干系。 皇帝忙道:“看朕一见了女儿就什么都忘了,这里是大理寺,官员们还有公务,咱们是不该搅扰太久!”笑逐颜开地对叶绮道,“乖女儿,你还没入过宫吧,今日父皇就带你回家!” 叶绮也很高兴,其实是不是宫廷她并不在意,因为她忽然有了亲生父母的疼爱,自然是愿意同他们在一起的。 三人走出大理寺的值房,皇帝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令他讨厌的米振扬,对跟着来的羽林将军说道:“去把米振扬押下去,择日由三法司审理论罪!” 米振扬没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喊冤,这样的结果本就在他意料之中,当初他冒险把叶绮押解到这里,原想通过伪诏案在韦贵妃面前立上一功加官晋爵,觉得叶绮不过一介民妇,就算是最后没成功,也不过是得罪了崔名亚而已,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绕来绕去,倒把自己绕到牢房里去了。 叶绮走到米振扬面前,笑靥如花,娓娓道:“米大人,你想过没有,如果那日你果真把几十套刑罚往我身上招呼了,现在结果会怎样!” 米振扬不想不要紧,想到这儿脊背一阵阵发寒,想想都后怕,如今这个结局虽惨,也不过是贬官,运气再差也就是削职为民,可如果那日他真对叶绮用了刑,就是虐待皇室,可就性命难保了! 叶绮对不停擦汗的米振扬道:“米大人,可见做人心存一线仁慈,实在是对自己大有好处的,若您能从此事中得到这个教训,今后的人生可保平安!” 米振扬扑通跪下,对叶绮连连磕头道:“公主教训得是,老臣一生铭记,一生铭记......” 米振扬被带下去了,叶绮立刻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罗慕之,脚步轻快地拉了罗慕之到皇帝皇后面前,笑道:“父皇母后,这是我的丈夫罗慕之......” 罗慕之才要下拜,皇帝却免了他的礼,对叶绮道:“你坐我和你母后的龙辇一起入宫吧......” 贺兰皇后吩咐李忠道:“带罗公子坐崔大人他们那辆翠羽辇入宫吧,你过去伺候着.” 李忠领命而去。 崔名亚是这次帝后出宫随行官员中官职最高的,叶绮早已经看见他了,崔名亚见叶绮看他,走过来跪拜道:“公主金枝玉叶,天命所佑,如今重归帝后身边,实乃皇家之幸!” 叶绮将他扶起来,笑道:“父皇已准我做叶鼎将军的义女,您以后还是我的舅舅啊!” 崔名亚低头道:“不敢不敢,当日乌云蔽月,才使公主在臣家中委屈了这些年,老臣深悔没有照顾好公主,日夜自责......” 以往叶绮听到崔名亚在外人面前说起这些长篇大套的官话,只觉好笑,这个油滑的舅舅就是能冠冕堂皇地把人忽悠瘸了,然而今日听到他对自己说这些,心里却颇不是滋味,她知道崔名亚以后永远不可能把她当外甥女 分卷阅读22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了,除了一层养育之情,崔名亚只会当她是尊贵的公主,尊之重之,却不会再有真正的亲近。 也许变得不仅是崔名亚,还有很多人,对她的态度也会有一丝丝地变化,好在叶绮一向喜欢往光明处想,她重新获得了父爱母爱,何必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斤斤计较?好在她还有罗慕之,只有罗慕之是不会变的,想到他,叶绮心中重又阳光起来。 叶绮伴着帝后一路行至宫中,入大明宫之后,沿途有小太监备轿恭候,皇帝却命撤去轿辇,只握着叶绮的手,缓步而行。一时来至湖边,皇后指着湖对叶绮道:“这就是昆明湖。”昆明湖乃皇家池苑,沿岸花团锦簇,垂柳飘风。 叶绮道:“这儿景色真美,父皇,怎么不叫罗慕之跟我们同来,我也好跟他讲讲这些景致啊!” 皇帝脸色有点沉,闷闷道:“咱们父母女儿乍然相见,你不说与父母同叙天伦,嘴里倒时时刻刻离不开一个外人!” 叶绮蹙眉道:“他不是外人,他......” 皇后笑道:“女儿是想让他也见识见识咱们皇家气派——绮儿,母后都安排好了,李忠一会儿就带他来见你!” 听说一会儿就能见到罗慕之,叶绮才放了心,与父母信步闲谈,赏看宫里的春光。 至凤仪宫前停下,皇帝笑道:“咱们先到你母后的宫中看看。” 叶绮下了车,见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端凝清秀地题着三“凤仪宫”个字,碧色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步入殿中,里面已经被打扫得纤尘不染,黑亮晶莹的金砖地映着明晃晃的日头,似一泓碧水,照影闪烁,荡漾其间,叶绮早听说过这金砖乃苏州所贡,因苏州土质细腻,含胶丰富,故而制成的金砖坚硬密实,烧制后“敲之有声,断之无孔”,历来为专贡朝廷的贡品。 明堂灿灿,东西长窗对开,有浩浩长风,穿堂而过,栏杆,阶陛以至细小摆件,皆凤含鸾护。 叶绮赞叹道:“以往舅母进宫一趟,回去就讲宫里如何繁华富丽,想来舅舅家也是玉堂金马的人家,不知舅母为何惊叹至此,今日见了,才知宫里的富贵确是人间难及!” 皇帝不悦道:“女儿,你如今已经贵为公主,崔次辅与崔夫人皆是皇家的臣属,况且父皇虽然答应你作叶鼎的义女,终究内外有别,你该时时记得你是皇帝皇后的亲生女儿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唐·韦应物《横吹曲辞·长安道》春雨依微春尚早,长安贵游爱芳草。 宝马横来下建章,香车却转避驰道。 ☆、花落花开自有时 叶绮觉得这皇帝父亲也太爱端架子了, 她重得父母之爱固然高兴, 却不能接受自己一成了公主,就要与以往的人和事统统断绝关系。 贺兰皇后却深知帝心, 皇帝因为当初狠心抛下女儿,才使叶绮在宫外长大,只要叶绮提及与她成长有关的任何信息, 都会让皇帝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所以他才会如此排斥。 叶绮道:“父皇您想多了......女儿今日得见亲生父母高兴得很, 父皇您却总是说我这里不对那里不对的......” 听到叶绮半是撒娇的语气, 皇帝的心又软了下了, 笑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喜欢你母后这宫殿富丽是不是?回头朕就给你造一座公主府,只要不违仪制,你喜欢什么富丽的东西, 父皇全都给你, 一定要比永泰那座府第还要好!” 叶绮摇头道:“公主府不公主府的有什么要紧?女儿只愿长伴父母身边, 能得到父母之爱......” 这句话正说到皇帝的心窝里, 他开怀大笑,道:“好,父皇也是这么想的......” 这时,李忠进来回禀道:“奴才已将罗公子带来了。” 贺兰皇后道:“让他进来吧!” 听说罗慕之来了,叶绮忙欢欢喜喜地快步迎上去,笑道:“慕之, 快来......” 罗慕之向皇帝皇后跪拜行礼,皇帝微微皱了皱眉,道:“你的事,崔名亚都跟我说了,你待绮儿不错,朕心甚慰,如今我与皇后想留绮儿在宫里多住几日,你自己先回家,到时候朕自会召你来。” 若依着皇帝的意思,根本就不想在宫里见罗慕之,可是听崔名亚说女儿跟他颇为恩爱,又见了方才的情形,皇帝知道若是刚才在大理寺门口就把罗慕之打发回家,叶绮能不能安心在宫里住都是问题,这才不得已叫他进宫来。 罗慕之心想,莫说叶绮的生身父母是皇帝皇后,就算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父母要与女儿叙天伦之乐,他哪有拦阻的道理?他待叶绮至情至爱,那自然是叶绮想在娘家呆多久,就呆多久,所以尽管与叶绮刚刚洞房欢好,正在两情缱绻的时候,罗慕之还是说道:“阿绮喜欢在这儿住多久就住多久,如此便请皇帝皇后好好照顾她!” 这最后一句话叫皇帝颇不喜欢,心想我的女儿,还要你来“请”我照顾她,这叫什么话?他却不知道罗慕之与叶绮相依已久 分卷阅读22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彼此关爱守护已成习惯,这话实在出自肺腑,却无意中触怒了皇帝。 皇帝怏然而简短道:“回去吧!” 叶绮走到罗慕之跟前,为罗慕之整整长衫的领口,握着他的手道:“赶紧回去洗个澡换换衣裳,新做好的那套中衣给你放在柜子里了,我很快就去回家找你,你在家里等着我啊!” 罗慕之脉脉地瞧着妻子,心里百般不舍,只是人家的亲生父母在旁,也好忍痛而别,小妻只顾柔情万端,哪里顾得上一旁的皇帝早被一把把的狗粮噎得脸色铁青了。 看着罗慕之背影已远,贺兰皇后出来打圆场,笑道:“你父皇已经都安排好了,要举行宫宴,先见见皇室的兄弟姐妹们,再接见内外命妇,还要准备册封大典。” 皇帝道:“册封大典一时半会儿还急不得,需得先把陵墓平掉,朕的意思,永宁公主的封号也改一改,天下人这么多年都只当永宁公主早殇,如今还用这个封号,太不吉利!” 叶绮道:“女儿能再见父母之面,就是大吉大利之事,那些细枝末节的事但凭父皇作主吧!” 皇帝道:“还有一件事,却是早晚也得告诉你,你替父皇拿个主意!” 叶绮心想,皇帝还有不能决断的事?叶绮道:“您说吧!” 皇帝道:“当年朕以为你已经夭折,作为父亲,朕自然不能让女儿做个游魂,就下旨将你赐婚给庞奎之子庞绍廉,所以,朕的嫡长女是庞绍廉名正言顺的妻室,如今朕既认回亲生女儿,若不履行当初的诺言,是不是会失信于天下?” 贺兰皇后有点着急,皇帝一个“失信于天下”压下来,这明摆着是压着叶绮嫁给庞绍廉啊,岂不是让女儿左右为难! 没想到叶绮一点都不为难,轻轻松松地说了一句:“这事很好办啊!”皇帝“唔”了一声,惊讶地看着女儿,叶绮道,“父皇再下道圣旨,让女儿与庞绍廉和离便是!” 皇帝没想到女儿竟如此剑走偏锋独僻蹊径,愀然道:“金尊玉贵的公主,哪能说和离就和离的!” 叶绮道:“那父皇想怎样?” 皇帝道:“你如今既是公主,就嫁与庞绍廉岂不好?” 叶绮道:“做这个公主就得嫁给那个姓庞的,那我不做公主啦,皇上仍旧让我做罗慕之的妻子!”叶绮听到皇帝要让她改嫁,心里早恼了,连“父皇”也不叫了。 皇帝不悦道:“好啊,没想到我生了个好女儿,为了个外人连父母都不要!” 叶绮道:“我什么时候说不要父母了,罗慕之也不是外人,他跟父母一样是我的亲人,皇帝您不能失信于天下,我就能失信于天地吗?当初我与罗慕之是拜过天地,发誓一辈子互相扶持互想爱护的,那么多亲眷好友都知道我是罗慕之的妻子,如今您要我改嫁庞家,那罗慕之怎么办?”说着,忍不住哭起来。 皇帝道:“罗慕之朕自不会亏待他,一定给他选个高门大户的女儿做妻室,你与他和离不就是了!” 叶绮冷笑道:“我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哪是说和离就和离的?” 皇帝被噎了个绝倒,他一时昏了头,把自己给绕进去了,瞧着女儿满面泪痕,也有些于心不忍,到底顾及着为君为父的面子,拂袖而去。 贺兰皇后跟上去,软言道:“皇上先别生她的气,我再劝劝女儿。” 皇帝闷闷地哼了一声,并未放缓脚步。 贺兰皇后回进宫殿,抚着叶绮的背,温然道:“此事从长计议,你父皇并没要你立刻做决定!” 叶绮抹了两下眼泪,道:“就是叫我考虑一百年,我也不离开罗慕之,皇帝三宫六院佳丽无数,哪里懂得什么叫‘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贺兰皇后怔了一下,她没想到女儿如此决绝,叶绮的话勾起她的心事,这些年面对后宫那些爱妃宠嫔,还要做出端庄宽容的姿态来,心里又何尝又委屈! 庞首辅最近比较烦。 在内阁里,他跟崔名亚那条老狐狸暗中争斗这些年,却斗他不倒,好容易找到这么个机会想扳倒崔名亚,希望就在眼前了,没想到事情比戏文里还要离奇,那崔名亚竟摇身一变,变成了公主的养父,为皇家立了一大功。 庞奎的肠子早就变成青绿色的了!如果不是他半夜三更盯着崔名亚把伪诏挖出来呈给皇帝,至多不过让他偷偷把伪诏毁了,伪诏只要一毁,永宁公主的身世就永远被埋在金叶坡的黄土之中了,也不至让那老小子得了这样大一个便宜! 庞奎一辈子算无遗策,这次竟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庞奎端起盖碗,咕咚咕咚将一大碗茶水一饮而尽,却依旧没能浇熄心头火。 “父亲,你已经闷闷不乐好几天了,不就是为了永宁公主的事吗?儿子倒有一个好办法!”庞绍廉不知什么时候进了书房,庞奎只顾咬牙切齿,竟没有觉察。 “你能有什么好办法?”庞奎对儿子的智商向来没什么信心,他把这归结于孩子的妈太笨! 庞绍廉为父亲小心翼翼地斟了一杯热茶,说道: 分卷阅读22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永宁公主死而复生是好事啊,父亲忘了,儿子与她可是被皇上下旨赐过婚的,永宁公主的灵牌到现在还摆在咱家的祠堂里呢!” 庞奎十分瞧不上的看看儿子,冷嘲道:“你以为你爹跟你一样脑子不够使吗?我何尝不记得你是永宁公主的驸马?只是她虽然没死,却是已经嫁了人的!” 庞绍廉道:“嫁过人又如何?儿子却不介意,更何况父亲一向在意的就是官位稳不稳,当初不就是为这才自愿为儿子结这个亲?永宁公主嫁没嫁过人,丝毫无损她公主的地位!” 庞奎斜着眼儿睨了儿子半日,笑道:“小子,你是不是已经见过公主了?” 庞绍廉觉得后背有点发凉,每次被父亲瞧破心事他就会有这种感觉,知道瞒也无用,只得说:“就是在......在崔兄家里见过一次......” 庞奎就知道,要不是存着私情,儿子才不会为了他的仕途主动求娶公主呢!这儿子的确有些傻气,这些年多少公侯小姐任他挑选,他只是挑三拣四,没想到竟然看上了......不对,永宁公主本就是他的妻室! 庞奎自己也绕得头疼,其实傻儿子能想出来的主意,他早八百年就想到了,只是他也知道永宁公主已经嫁过人,听说夫妻还颇恩爱,一旦他为儿子执意求娶,万一触怒了公主,在皇帝那里也讨不了好来。 正在庞奎沉吟不决之时,心腹护卫进来回事儿,在庞奎耳边低声才说几句,庞奎立刻喜上眉梢,问道:“圣上果真如此?” 一时护卫走了,庞奎拍拍儿子肩,笑道:“好儿子,爹一定承全你的心意!” 庞奎道:“真的,父亲想通了?” 庞奎走到窗前,打开所有窗户,仔细瞧了四下无人,这才对儿子道:“咱们的人已经打听到了,皇帝似乎也嫌弃罗家身份太低,配不上公主呢,而且因为罗慕之的事,皇帝与公主已经起了争执,这样,就算为父为你将公主求了来,一则顺了圣上的心意,二则公主就是怨恨,也怨不到我们庞家身上。” 庞奎当然也知道公主与罗慕之夫妻恩爱,但庞奎这般妻妾盈室的人,曾经沧海难为水根本就不在他的逻辑范围之内,就算对儿子,他都搞不懂庞绍廉那些所谓的“情投意合”“心有灵犀”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在庞奎看来,这都是他这个做老爹的太能干,从小让儿子长在锦衣玉食之中才惯出来的臭毛病! 庞绍廉当然不知道老爹眼珠子转了几圈,竟转出这些心思了,反正父亲答应了他的要求,他挺开心,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快快乐乐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严蕊《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联联珍珠贯长丝 碧霄宫地下的紫铜鎏金香炉里袅袅地燃着香, 此香以一两沉香投入苏合香油中, 封浸百日,取出用时再加入蔷薇水, 幽香细细,沁人肺腑。 近来韦贵妃烦心事多,宫人侍奉时总怕自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故而拿出皇帝曾经钦赐她的香料燃上讨韦贵妃的欢心。 自从生了十公主之后,就没一件事让韦贵妃顺心的, 先是派小庆子去查察当年叶鼎和崔名亚与永宁公主夭折一事毫无消息, 这期间她绞尽脑汁想让侄女金乡县君嫁入太子府, 结果计划破产,总算是皇帝给她面子,让金乡县君嫁入了诚亲王府,本想着太子府针扎不进水泼不进,那就退而求其次, 就是往诚亲王府里楔上一根钉子也行, 没想到这个其次也没求成, 不出几日那个崔逸琴竟然以瘟疫为由把金乡县君给关起来了。 韦贵妃心里这个火呀!可是发火也没用, 皇帝年纪渐老,越老越是惜命,对瘟疫之类的玩意儿视之如洪水猛兽,只怕现在就算诚亲王两口子把金乡县君放出来,皇帝都得命令他们再把人关回去,韦贵妃侍君多年, 知道皇帝的脾气,拼着在侄女的事上强忍一口怒气,也绝不敢触皇帝的逆鳞。 无奈之下,韦贵妃只好把希望重又放回小庆子那一路人马身上,可是饭桶就是饭桶,这些人查察了一年多,银子花了无数且不算,半点值钱的消息都没带回来,好不容易在嘉陵江上逮着一个顾颐白,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韦贵妃赏了小庆子十板子,让他戴罪立功,谁知这几个饭桶立功心切,给她出主意做张假的伪诏出来,还拍胸脯打包票地保证绝对瞧不出真假。 韦贵妃也是近来受挫太多,急于扳回一城,这才指使她的亲信大理寺卿米振扬抓了崔名亚的外甥女,原想试试手气赌一把,只要那个死丫头捱不住大刑咬出崔名亚,后面的事就一切好说,可是偏偏造化弄人,不但没动得了崔名亚,反而被庞奎半路杀出一搅和,搅和了一出公主死而复生地戏码来! 这下崔名亚和他妹夫成了功臣,诚亲王和诚亲王妃都跟着格外得皇帝青眼,贺兰皇后跟皇帝多年的嫌隙没有了,皇帝天天一下朝就奔凤仪宫看爱妻嫡女,韦贵妃没折腾之前,碧霄宫也算是后宫雨露头一份,折腾了几下之后,倒一下子失了宠,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韦贵妃最 分卷阅读22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近总是怀疑今年是否冲了太岁。 韦贵妃这里天天生闷气,她手底下的宫人却也没闲着,毕竟都在碧霄宫这一口锅里吃饭,自家主人若失了宠,他们奴婢也要跟着倒霉。 于是在韦贵妃又发火摔碎了一个青玉碗之后,她的贴身婢女绿云告诉韦贵妃一件事,关于皇帝对永宁公主婚事的意见附带庞首辅近来的动向,韦贵妃听完大喜,问道:“这些消息作准吗?” 绿云压低了声音道:“奴婢派了好几拔人去打听,假不了,庞首辅请求公主正式出降庞家的折子都送到皇帝的御案上了!” 韦贵妃两眼发光,作为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宠妃,她不敢说有什么眼光和格局,眼前的精明和算计却是一般人比不了的,永宁公主与现在的丈夫夫妻恩爱,若能迫她改嫁庞家,不但可以恶心这个给自己带来霉运的公主,还可以让崔名亚与罗家的关系从此断掉,可以让公主与皇帝生出矛盾,虽然矛盾的尖锐程度最终取决于公主的执著程度,但无论如何,矛盾是一定会有的,而对韦贵妃来说,有就比没有好。 韦贵妃向来是个行动派,听完绿云的话之后,只思索了一会儿,就命绿云煮一碗百合粥,跟着她去重华殿去探望皇帝。 皇帝每日这个时刻总是会在重华殿批阅奏折的,一般情况下,嫔妃就是再想争宠,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扰皇帝,可现在不是一般地情况,韦贵妃也不是一般地嫔妃,她既决心一搏,便不会有什么顾忌。 皇帝身边的太监都是十几年打点过来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韦贵妃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重华殿的朱门,她今日穿得格外喜庆,水红仙纹绫的宫装,乌油油地青丝挽成一个朝云髻,髻子上簪着凤头含珠的步摇。 皇帝很诧异,却也没有申斥她不该这个时候来,抬头瞧了一眼,手中的朱笔仍旧未放下,垂着眼皮问道:“爱妃这时候来,可有什么要事么?” 韦贵妃樱唇微启,笑道:“臣妾惦记着皇上的身体,特意熬了百合粥送来——”顿了一顿,又笑道,“陛下眼底有些发青,可是近日睡得不好?公主也找回来了,皇上该万事遂意才是啊!难道还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唉,一言难尽啊......” 徐福胜看到韦贵妃从重华殿出来的时候,满面喜色,心想这位娘娘不知又使了什么高明手腕儿把皇帝笼络到碧霄宫去了,便趁了一回热灶,问道:“贵妃娘娘,皇上今儿晚上可是要摆驾碧霄宫吗?” 韦贵妃含笑道:“不,皇上今儿要去凤仪宫看公主,徐公公您好生伺候就是了......” 说罢,千娇百媚地走了,徐福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儿韦贵妃是哪根筋不对了?皇帝要去凤仪宫,她反而高兴? 凤仪宫中,贺兰皇后为宝贝女儿布置的寝室精致华美,织金祥云彩缎上蟠龙飞舞,绣花宝珠华帐上凤旋九天,透雕狻猊炉中,静静地焚着百合香,香烟燎绕,萦着哥窑开片天球瓶中斜插的几枝艳艳榴花。 叶绮回到父母身边已经大半个月了,皇帝早已差人将先前修造的公主陵中代替公主魂魄的衣冠取出,恢复成一座空陵,庞首辅祠堂中曾经设了十几年的公主灵牌也撤掉了,但众人翘首企盼的册封大典迟迟不曾到来,内外命妇不曾被召入宫中拜见公主,甚至连几位公主要去拜见长姐的请求,也被皇驳了回来,只有永泰公主仗着帝后宠爱,去凤仪宫与姐姐叙了几回,但每次出来,不是长吁短叹,就是杏眼含怒,如是几次,永泰公主去探望的兴头也小了。 朝野内外开始有了流言,有人说,皇帝皇后把公主迎回去之后,才发现公主根本是个假的,甚至有人说是崔名亚这个老狐狸为了博得皇帝宠信才设了这样一个局,皇帝识破了,却又碍于面子一时翻不过脸来,只好先暂时拖着,不过再怎么拖,崔名亚这个老滑头也难过这一关! 然而外头流言再盛,谁也不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去跟皇上皇后八卦这些事,背后嚼嚼舌根,用八卦的方式交流一下感情还可以,谁要是敢拿皇帝的八卦去打当事人的脸,那就不是交流感情,而是嫌命长了! 贺兰皇后没听到关于公主的流言,却一样忧心忡忡,原以为女儿找了回来一家团聚皆大欢喜,没想到还没欢喜几天,丈夫和女儿就因为婚姻之事起了冲突,女儿没找回来时,皇帝与她因为女儿有嫌隙,除了初一十五要给她这个六宫之首太子生母脸面之外,几乎不进凤仪宫,她这里冷清得很,可现在呢,那可是再也不愁冷清了,父女俩一见面就因为婚姻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一个说朕为天子一言九鼎,一个说拜过天地绝不改嫁,贺兰皇后与皇帝二十多年夫妻,太了解他的脾气了,起初皇帝还是为着想给心尖儿上的女儿找一个出身高贵的丈夫,后来父女俩越吵越凶,皇帝要的就不仅仅是驸马出身高贵了,而是不能失了这个面子,即使是在亲生女儿面前。 “绮儿,别哭了,你父皇是真心疼爱你,才会说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要母后说,你才与父母团聚,何必急着出降,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就是再过个十年八年,我的好女儿还愁没 分卷阅读22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人要不成!”贺兰皇后安慰叶绮,虽然这安慰也没起什么作用。 叶绮含着泪道:“为什么要等十年八年,我早就是罗慕之明媒正娶的妻子了,皇帝也不能折散我们夫妻!” 贺兰皇后道:“可是当初你父皇也是颁过圣旨让你出降庞家的,算起来,比你跟罗慕之拜堂还早多少年呢!世人都知永宁公主的驸马是庞绍廉,如今你既恢复了公主身份,就该......”贺兰皇后没有说下去,她其实很理解女儿一心要与罗慕之白头到老的心情,女人一辈子图的不就是个疼爱自己的丈夫吗?但是作为皇后,她只好先温言软语地劝女儿不要跟皇帝过分冲突。 叶绮冷笑道:“做了公主就得离开罗慕之去嫁庞家,既如此,我不做公主就是了!母后你信不信,女儿若一朝变成布衣,庞家会立刻弃我如敝履,只有罗慕之,无论我是公主也好,是草民也罢,他都会疼我惜我,对我爱如珍宝!” 贺兰皇后沉默了,轻轻叹气,这时值守的宫女通传道:“贵妃娘娘来了!” 贺兰皇后长眉微挑,沉声道:“知道了,叫她在外面候着,本宫一会儿就过去。” 叶绮仍然流泪,贺兰皇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忽然,叶绮干呕起来,贺兰皇后也来不及唤宫女,连忙取过描金痰盂接着,叶绮呕了半日,吐出来几口酸水,才渐渐地好些了。 贺兰皇后心疼道:“整日也不吃饭,只是哭,一定是伤了脾胃了!这两日呕了好几次了,我叫人唤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叶绮不吱声,咬着嘴唇似有所思,手指掐来算去,不知在掐算什么,贺兰皇后拿过荷叶翡翠盘,盘里装着什锦点心糖果,她取过一颗花生酥递给女儿道:“先吃一口压一压,花生对脾胃是好的!” 叶绮摇摇头,拈了一颗糖渍青梅,咬了一口笑道:“母后别担心,不是脾胃不好,是......”她颊染微霞附在母后耳边说了几句话,贺兰皇后也喜不自禁,笑道:“那么更要请太医瞧瞧了,这是头一胎,可要小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唐·鲍溶《霓裳羽衣歌》香风间旋众彩随,联联珍珠贯长丝。眼前意是三清客,星宿离离绕身白。 ☆、蕊珠宫殿倚彤霞 叶绮的喜悦从心底漫上来, 笑道:“我看这回父皇还怎么让我嫁到庞家去!” 贺兰皇后一叹, 这孩子还真是不知道成为公主意味着什么,别说只是有孕, 就算生育过儿女,抢着娶公主的也有的是! 贺兰皇后想了一想,问道:“可是也巧, 你跟罗慕之也成婚多时了,怎么先前都没有消息, 偏这时就有了, 看起来果然还是回到父母身边风水好!” 叶绮哭笑不得, 她怎么能跟母后说之前一直没有是因为她跟罗慕之根本就没做真正的夫妻,若不是这回罗慕之舍弃功名前程也要陪她做牢,叶绮还不知道身边这个男人竟是如此心如磐石,叶绮很庆幸,在她没有公主的光环之前, 命运用残酷的方式替她挑选了一个可以同甘共苦的好丈夫! 叶绮真是悲喜交加, 若是罗慕之知道这个好消息, 该有多高兴!她被锁进深宫出不去, 日日夜夜地思念罗慕之,不知道罗慕之是不是也在想她? 贺兰皇后跟女儿谈了几句话,出来得就晚了一些,这在韦贵妃看来,就是在给她下马威呢!她想不到的是相对于贺兰皇后之后的大手笔,这也就是个小小的预热! “给本宫跪下!” 韦贵妃吓了一跳, 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要不就是贺兰皇后脑子坏掉了,就在这一愣之间,贺兰皇后又发话了:“怎么?本宫是后,你是妃,本宫是妻,你是妾,难道外头的人一奉承你,你就真的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韦贵妃还没有从惊讶中醒过来,好在她的精明告诉她此时赶紧跪下听呵是正经,于是她轻提罗裙,袅袅婷婷地跪了下来。 “韦贵妃,你知过吗?”贺兰皇后的声音不带半丝温度。 凤仪殿的凉风一吹,韦贵妃清醒了不少,她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嘴上只说道:“嫔妾愚钝,请娘娘明示!” 贺兰皇后道:“你给本宫背背《内训》积善章中的妇人善德一段......” 韦贵妃咬咬唇,小声背诵道:“妇人善德:柔顺、贞静、温良、庄敬。乐乎和平,无乖戾也;存乎宽弘,无忌嫉也;敦乎仁慈,无残害也;执礼秉义,无纵越也......” “够了......”贺兰皇后道,“执礼秉义,无纵越也......一个嫔妃,你的本分是伏侍皇上,抚育皇子,不是叫你谗言惑主的!” 谗言惑主这个罪名可不小,自古以来有幸被冠以这个荣誉的都不是一般人物,诸如妺喜,妲己,褒姒之类,只要拥有了这个荣誉称号,一般来说下场也就可想而知,韦贵妃的反应还是很快的,立刻哭得梨花带雨,对贺兰皇后磕头哀泣道:“娘娘明鉴,臣妾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敢......” 总算她还算有点数,知道今天贺兰皇后既然让她 分卷阅读22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来又声色俱厉地呵斥她,就是掌握了她的黑材料,她本来想说自己绝不敢谗言惑主,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贺兰皇后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个后宫嫔妃,居然敢对嫡公主的婚事说三道四,谁给你的胆子!莫不是你觉得皇帝对你宠爱些,你又生育了皇七子就可以跟本宫比肩了!” 贺兰皇后字字如钉,钉得韦贵妃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能边哭边为自己辩白道:“娘娘莫听小人之言,嫔妾也是看皇上这些日子十分烦恼,才劝了几句,若说插手公主婚事,臣妾是万死也不敢的!” 可惜她的看家本事——哭,在皇帝那里是屡试不爽,在贺兰皇后这儿却是半点用都没有,贺兰皇后道:“本宫没有真凭实据,也不会叫你来浪费这些工夫!别以为你在背后做的那些事本宫不知道,这些年来本宫不与你计较,是为了后宫安宁,皇帝省心,你若不知收敛,还要一味胡为,到时候就别怪本宫无情!”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韦贵妃敢怎么样?只能连连磕头,求皇后饶恕,她是个精明的女子,贺兰皇后疾言厉色地申斥她固然是已经掌握了她干预公主婚事的真凭实据,但皇后特意挑皇帝上朝时叫她来凤仪宫训话,就说明皇后现在还不想彻底跟她撕破脸,这个时候做小伏低,曲意求恕才是最要紧的。 果然,贺兰皇后斥完了,又说道:“皇帝国事已是繁忙,若是后妃不宁,岂不叫他分心!因此本宫给你一次机会,你以后若能悔改,不但是你的福分,也是皇七子的福分!” 韦贵妃岂能听不出皇后威慑中暗含饶恕之意,又是谢恩又是磕头,原想着这一关勉强就算过了,想不到贺兰皇后又来一句:“不过你行有僭越,也不能不罚,陆宫正——” 陆宫正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了,跟着她来的还有宫正司的两个女史,韦贵妃这时才发现,原来贺兰皇后今日是挖好了坑,撒好了网,就等着她往里钻呢,早知道这样,她刚才也不求饶了,这不是变相地承认贺兰皇后对她的指控吗? “韦贵妃所为该当如何惩罚?”贺兰皇后问道。 陆宫正一张铁面无波无澜,道:“回禀娘娘,贵妃行僭越之事,理该责杖二十,念其有悔过之意,减半,责杖十,也算彰显娘娘的一片慈心了!” 韦贵妃恨不得一口唾沫吐在陆宫正脸上,明明就是来打她的,还得打出一片慈心来!可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韦贵妃半句不敢言语。 贺兰皇后道:“念在皇七子的份上,也不必用杖刑了,打她十下手板子,小惩大诫吧!” 韦贵妃只得再次磕头谢恩。 不但如此,打完了,韦贵妃还得捧着红肿的手谢皇后娘娘的费心指点,贺兰皇后道:“守好你贵妃的本分,别忘了,本宫才是六宫之主,是太子和诚亲王的生母!回碧霄宫去,好好抚育皇七子,不该想的东西,还是少痴心妄想!” 一时韦贵妃和陆宫正都走了,叶绮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笑道:“没想到母后这般威风!” 贺兰皇后扶额轻叹道:“不想跟这些心内没成算的小人纠缠,这些人还当本宫软弱!哼,她想多占你父皇的恩宠,本宫可以不理会,她想让皇七子超越你的两个哥哥那是蚍蜉撼树,本宫也不想多纠缠,可如今她竟敢掺和你的婚事,本宫就不能饶她了!你父皇本就倾向于让你与罗慕之和离嫁给庞绍廉,她再一掺和,还不知......” 叶绮道:“父皇虽是这个心思,难道母后不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么?” 贺兰皇后道:“我是不想你们父女俩生了嫌隙......” “那个罗慕之倒底哪里好,让姐姐这样舍不得他?”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只见珠钗映日,绣带轻扬,原来是永泰公主到了。 贺兰皇后笑道:“今儿下学下得早。” 永泰公主道:“秦姑姑这几日感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我们,今儿不去念书了!”秦姑姑是尚宫局的女官,颇有学问,皇帝特让她教公主们读书。 叶绮笑道:“你姐夫处处都好,岂是一言半句说得清的,等你同柳大人家那位公子成了亲就知道了!” 永泰公主已许配了吏部侍郎之子柳嘉谟,柳家是河东柳氏,也是几百年的高门大族。 叶绮道:“早起那一盏木樨清露还给你留着呢......”说着,吩咐宫人去端露来吃,再端两盏杨梅汤来。 永泰公主笑道:“还是姐姐疼我,才进宫没几日,就记得我爱那木樨清露了!” 贺兰皇后见两个女儿这样亲热,从心里欢喜,方才对着韦贵妃的一腔怒气也烟消云散了。 永泰公主道:“今日闲来无事,我方才让人去司珍房找了两支珠钗来,咱们把珍珠磨了粉擦脸,听说能令皮肤又白又嫩!”说着,果然拿出两支珠钗出来。 贺兰皇后道:“太也糟蹋东西了,你父皇倡行节俭呢!” 永泰公主道:“所以我跟司珍房说了不要好的,只要她们旧年剩下存在库房里的就是了!”又对叶绮道,“这里一支东珠的,一支南 分卷阅读23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珠的,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我看咱们先把东珠钗子拆了吧!” 叶绮摇头道:“俗语虽有‘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之说,但这支东珠钗上的珠子是辽东供来的,颗颗皆是珠形圆满、光莹无丝络的精珠,就连去年冬天为宫里娘娘做的冬朝冠,亦是用此珠镶成,而这支钗上的南珠,却是精珠中混有珰珠,甚至肉珠,珰珠稍扁,肉珠色泽不佳,均无法与精珠同日而语。” 永泰公主刮目相看,赞道:“姐姐知道的这么多!” 叶绮笑道:“实话跟你说吧,宫里这些珠玉宝石,只怕多半是罗家所供的呢!”叶绮心中忽然一痛,她想起当日在杭城洗心居,罗慕之曾说若她生了男孩,就要送她东珠穿的珠花。 若生了女孩,就送她南珠穿的珠花,如今言犹在耳,她与罗慕之却不得相见。 永泰公主笑道:“我就说嘛,姐姐嫁得也不错,更何况姐夫若中了进士,往后的仕途也错不了,父皇......” “永泰,别说了......”贺兰皇后轻声止住她。 永泰公主知道母后在父皇面前总是这样,像矮了半截似的,便不再说话,专心去拆那支档次不太高的南珠钗。 作者有话要说:  宋·王庭《浪淘沙·翠袖卷轻纱》翠袖卷轻纱。玉腕慵遮。蕊珠宫殿倚彤霞。不愤江南梅信早,争下香车。 ☆、美人不用敛蛾眉 娘儿仨在这里高高兴兴地拆那支珠钗, 诚亲王夫妇来了, 叶绮自入宫之后,还没见过诚亲王夫妇, 一则是两口子专心在府里对付韦贵妃的眼线金乡县君,二则也听说了皇帝因为叶绮的婚事一直心气不顺,也就不去趁这个热灶了。 今日忽然来了, 贺兰皇后固然高兴,叶绮更是如同与故人久别重逢, 原先的表姐夫变成了亲哥哥, 表姐变成了皇嫂, 欣喜之余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诚亲王夫妇向贺兰皇后行过礼,永泰也见过了皇兄皇嫂,只有叶绮行了礼,只在那里愣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崔逸琴走过来, 拉着叶绮的手道:“妹妹的事, 我们都知道了, 咱们姐妹从小一起长大的, 原就比旁人要好,如今竟成了我的小姑子,我高兴得好几夜都没睡着!” 叶绮扑进崔逸琴怀里,眼泪止不住流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拭了泪说道:“如今虽是姑嫂, 可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 诚亲王过来笑道:“可是我说的,你们可别见面,见了面就免不了哭一场的,”又对叶绮道,“当日我一见了妹妹,就总有说不出的亲近,原来这血脉相连作不得假的!” 几人叙了寒温,叶绮问道:“兄嫂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和母后也准备些好吃好玩儿的!” 崔逸琴道:“我们确是临时起意来的,还不是为着你这丫头!” “为着我?”叶绮不解。 崔逸琴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还有个不知道的?你看看,这是谁来了!” 水晶帘后隐隐现出一个人影来,衣袂飘飘,步履轻捷,凤仪宫里的人尚未看清是谁,叶绮就已经泪落连珠了,这个身影,对旁人来说不过是匆匆过客,对叶绮来说,却曾是她生命的全部,只要这个身影出现,叶绮就会无比地踏实和温暖。 “慕之......”叶绮心荡神摇,一时挪不动脚步,罗慕之却早已将她拥入怀中。 大半个月未见,罗慕之清减了好多,他所受的煎熬并不比叶绮少,两人乍然相见,竟不知说不什么好。 “皇后,来跟朕一起看看这罗兹国进贡的良弓!”皇帝忽然而至的声音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诚亲王和诚亲王妃被罗慕之缠了多少日子,才答应带他来见叶绮,事先都是打听好的,今天皇帝要接见罗兹使节,这才悄悄地带了罗慕之进宫,谁想到皇帝突然这时候回后宫来了! 他们哪里知道今天皇帝与罗兹使节商议会盟的事商议的格外顺利,谈也谈完了,还不到午饭时间,皇帝就恩准罗兹使节先在一间闲置的宫院休息,主要是他自己也需要休息,卯时上朝,皇帝这么大年纪,披星戴月地起来忙活了这么久,容易吗? 皇帝虽然这些日子一直跟女儿处于战火之中,可爱子之心乃是天性,叶绮再怎么样还是他的心头肉,所以一跟罗兹使节谈完,人就下意识地往凤仪宫走,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贺兰皇后这些年温柔贤淑,都没得到皇帝如此多的眷顾,女儿天天跟他吵架,皇帝却依然乐此不疲地来看她。 皇帝怀着一腔热情来了,一踏进来,却看到女儿扑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缠绵无限......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吃醋是免不了的,发火是免不了的,本来这几天皇帝在凤仪宫的一般状态就是发火,但是皇帝就是皇帝,在发火之前,先嗅出了今天气氛有点不对! 诚亲王两口子怎么突然来了?啊!朕就知道,罗慕之这小子怎么有这本事飞进凤仪宫来,原来是找了内应了,可恶! 分卷阅读231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贺兰皇后简直比皇帝自己还要了解皇帝,瞬息之间,就明白皇帝在想什么了。 皇帝一定会为罗慕之无旨入宫而生气,作为母亲,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皇帝的迁怒到儿子诚亲王身上,贺兰皇后立即起身离坐,刚要开口,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同时听到女儿永泰公主娇声说:“父亲今日回来得早啊,永泰好几天没见您了,好想父皇呢!” 永泰公主从小就会撒娇,娇俏稚嫩的声音就是外人听了都会心软三分,更何况是宠她如命的父皇,皇帝的脸色不由和软了许多。 永泰公主跑到皇帝跟前,搀着父皇的胳膊,头靠在父亲肩上,软语道:“我见姐姐这些天总是愁眉不展,知道她是思念姐夫了,就叫人传了姐夫进宫来,父皇,姐姐都好几天没有好生吃饭了!” 皇帝对永泰公主的温柔攻势向来没有招架之力,此时心中再郁闷,也不好发火了。 可是不好跟永泰公主发火,不代表皇帝能接收罗慕之无旨入宫,此时罗慕之已经理衣整襟,恭肃地向皇帝行大礼了,皇帝也不叫平身,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跟绮儿的事,朕得通盘考虑之后才能决定,如今你无旨入宫已是有过,朕念你对绮儿的一片心意,姑且饶你这次,下不为例!” 皇帝的逻辑也真是奇葩,永泰公主已经说了是她让人传罗慕之入宫的,公主的旨意难道不算旨意?可皇帝半句也不提永泰公主的事,却先给罗慕之扣上一个“无旨入宫”的帽子,看起来天下父母都会护短,倒也是上行下效的结果。 好在皇帝发了这句话,罗慕之入宫这事算是揭过了,不过罗慕之也不能在凤仪宫久留了,想到一别多日,好不容易相见,却又要匆匆分开,叶绮禁不住流下泪来。 贺兰皇后是个闻弦歌知雅意的人,从刚才皇帝几句话里已然听出了活口,将罗慕之扶起来笑道:“皇上才跟绮儿相聚,恨不得把从小到大没跟她在一起的时光都补回来,才留绮儿在宫里多住些日子,罗公子也多体谅体谅做父亲的心吧!皇上不是说会考虑了么?”说完,长睫深深一垂。 罗慕之也是个聪明通透的人,自然领会了皇后的意思,便向众人告辞,对叶绮道:“你好好保重,我没一日不挂念着你!” 叶绮含泪笑道:“我知道——慕之,你回家看看有没有上好的珍珠,该给我穿一朵珠花儿了,只是不知道该用东珠还是南珠的!” 旁人只当是他们夫妻临别依依,只有罗慕之听懂了叶绮的含意,无限欢喜再也抑制不住,也不管一旁还有至高无上的帝后在场,罗慕之紧紧抱住叶绮,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懂的言语在叶绮耳边说:“东珠南珠的珠花都好,我两样都穿好了,到时候慢慢地送给你。”他们结缡多时,日夜企盼着这一日,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中,叶绮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罗慕之恋恋不舍地走了,皇帝自然知道今日又把女儿得罪了,坐在那里默然无语。 还是永泰公主来打破僵局,她缠在父皇身边,撒娇道:“父皇,您看姐姐和姐夫那么好,您就忍心拆散他们吗?不就是一道赐婚圣旨吗?您要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再下道旨意,让姐姐跟那个庞绍廉和离,再给庞绍廉赐一门好亲事,想来那庞首辅也说不出什么,他再权倾朝野也是臣子,总不能臣子大过皇帝去!” 永泰公主不愧是深宫里养大的,一副烂药下得恰到好处,本来皇帝执意要叶绮奉旨嫁给庞绍廉,是想在女儿面前争个父亲的权威,也是因为内心深处嫉妒罗慕之——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混小子竟然在他女儿心中占据那么重要的位置,把他这个为了女儿魂牵梦萦了十几年的父亲往哪儿摆? 但是现在永泰公主牵着她爹往另一条道儿上走了,父皇你不惜跟姐姐翻脸都要让她嫁给庞家,难道是害怕宠家的权势?难道庞奎当首辅当久了就可以功高震主了? 皇帝当了这么久的皇帝,并不是不知道永泰公主是在为姐姐当说客,但关键的问题是,永泰公主的逻辑也是皇帝深埋心底的隐忧。普通的豪门世家都怕奴大欺主,皇帝难道不会对手握重权的大臣日防夜防? 这可不是永泰公主成心要在庞家背后捅刀子,论及根源,还是庞奎权欲太盛,已经贵为首辅了,还想要事事掐尖儿,执意要公主出降他家,一心想要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却忘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 皇帝拉过永泰公主,拍拍她的手背,说道:“这几天父皇也一直在想,总是左右为难,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皇帝扶着额头,忧闷道,“父皇这几日晚上总是做噩梦,莫不是神灵嫌朕言而无信来警醒朕的?” 永泰公主想说,就算神灵警醒他,也是警醒他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可这话杀伤力太大,父皇刚刚才有些松动,若再用言语激怒了他,岂不前功尽弃? 最诧异的还是贺兰皇后,她知道皇帝的睡眠一直很好,就算白天有再多的君国大事,晚上也会睡得很香,于是对皇帝说道:“自从绮儿回宫,皇帝与臣妾皆是经历了大悲大喜,一时多梦也是有的。” 作 分卷阅读232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者有话要说:  宋·叶梦得《虞美人·雨后同干誉才卿置酒来禽花下作》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 ☆、翦裁似借天女手 皇帝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 道:“可是朕做噩梦的时间太长, 每日几乎一睡下就开始,直到醒来, 这些日子也就是三两夜睡得勉强安稳......唉......” 诚亲王皱眉道:“父皇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国事再忙,还是身子要紧!” 叶绮虽然怨怪皇帝不许她与罗慕之见面, 毕竟骨肉关心,也劝道:“皇兄说得对, 还是请太医来瞧瞧!” 皇帝见妻子儿女这样关心自己, 心里也自高兴, 正在这时,徐福胜在殿外高声道:“陛下,快到午膳的时辰了,重华殿的宴席已经摆好了。” 今日皇帝赐宴罗兹使节,需要早到重华殿更衣梳洗, 于是皇帝对儿女们说:“好好陪陪你们母后, 朕先去重华殿了。” 宫人们簇拥着皇帝出了凤仪宫。 贺兰皇后望着皇帝的背影, 叹道:“你们父皇身子一向康健的, 怎么会这样?” 崔逸琴方才一直未开口,这时才走到皇后身边,说道:“母后,方才父皇在此,儿臣不宜多言,儿臣有个疑惑, 父皇怎么会把身子不适常做噩梦与神灵警醒之事联系在一起的?可是有小人进了谗言?” 贺兰皇后道:“你不提倒还罢了,韦贵妃前几日去重华殿,对你妹子的婚事说三道四,我知道了气得不行,今儿晨起才叫她来□□了一顿,打了十下手板子!” 永泰公主笑道:“母后做得好!这个韦贵妃也实在嚣张,父皇给她三分颜色,她就要开染坊,也不想想母后才是六宫之主,她算个什么东西!” 叶绮恨恨道:“想必是父皇对她说了噩梦的事,她就把两件事联在一起了!可见母后早上打得她太少!” 贺兰皇后对两个女儿道:“你们年轻,只顾逞一时之气,她到底是皇七子的生母,我总得给她些脸面!” 永泰愤愤道:“母后顾及她的儿子,她怎么就敢对姐姐的婚事背后使奸?我看这人心思不端,她已经生了七弟和十妹,在宫里地位也算稳固了,怎的又把娘家的堂妹送到重华殿做才人,这些日子父皇总来凤仪宫安寝,那个狐狸精就白天找由头往重华殿凑......” “永泰!”贺兰皇后呵止了她,“这是后宫的事!” 这些话也就是永泰公主敢说,其实韦贵妃把堂妹秀瑶勾搭进宫是什么目的,那真是路人皆知,可皇帝愿纳,谁又能说什么! 永泰说到新晋的韦才人,崔逸琴立刻联想到她府里那个碍事的金乡县君,她是儿媳妇,不便如永泰公主说得那般露骨,却也不屑道:“韦贵妃是愁她娘家的女儿都嫁不出去是怎么的?一个接一个地往皇家塞人,她自己做了妾也罢了,难不成想让她娘家的女儿个个都给人做妾去!” 诚亲王道:“论理,后宫的事,我们儿女不该说,可父皇若要多几个人伏侍也罢了,偏偏尽是些居心不良的,儿臣只怕日久天长小人当道,于母后不利呀!” 贺兰皇后虽然温柔,却并不傻,思忖道:“皇帝每日噩梦的事,是得查个清楚,先找个靠得住的太医来给皇上瞧瞧,若只是身子不适,饮食汤药地调养倒是平常,怕只怕你说的,有人居心不良在背后弄鬼呢!” 永泰公主道:“是啊,这些人竟敢把手伸到姐姐的婚事上去,还不是想离间父皇和姐姐的父女之情,她们怕姐姐回宫,父皇心疼姐姐也连带着宠爱母后么?” 永泰公主说话总是一针见血,却是把众人想说又不敢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叶绮道:“如此看来,我也不便与父皇直接冲突起来,没的倒叫那起小人称了心,女儿如今有个主意,想来或许能叫父皇心服口服。” 众人都问道:“什么主意?” 叶绮神秘地笑道:“你们别急,我如今且不说,到时候自有分晓!” 重华殿的暗红福寿绵长琐窗的木格里,落下点点斑斑地清冷月光,殿中左右置着两列胭脂色的凤纹烛台,一朵朵金红的火焰,闪闪烁烁,照得殿中的案几椅榻,一并忽明忽暗。 门“吱呀”一声开了,皇帝以为是韦才人到了,抬头一看,却是女儿提着一只食盒,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皇帝眼中立刻蕴满温存地笑意。 叶绮走到父皇的大案旁边,笑道:“父皇最近太过操劳,我熬了冰糖燕窝粥,想来能够助父皇安眠。” 皇帝笑道:“还是女儿心疼我,韦才人倒是每日给我送安神汤来,可是那味道不好,若不是她说是用多少贵重食材熬的,父皇也不想喝。” 叶绮心想,好不好喝还在其次,怎么安神安神,倒安得每日噩梦连连,这韦才人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叶绮笑道:“女儿熬的燕窝粥必定比她的好!” 皇帝极为赞成道:“那是当然!” 叶绮拿了青花薄胎瓷碗,给 分卷阅读233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皇帝盛上一碗燕窝粥,皇帝喝了两口,赞道:“好喝!” 门外传来徐福胜的通禀之声:“韦才人到了!” 还没等皇帝开口,叶绮道:“女儿好不容易想跟父皇聊聊天,她又来了......”说着,撅着小嘴现出不开心的样子。 叶绮早就发现永泰公主的撒娇大法百试百灵,于是也撒了个娇,而且叶绮撒起娇来根本不用刻意模仿,那样子跟永泰公主像了个十足十,血脉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 皇帝立刻投降,对着门外道:“朕今日政务多,你叫韦才人先回去吧!” 叶绮几乎可以想象门外的韦才人伤心失落地表情,如果她有手段打听,知道皇帝让她吃闭门羹的真正原因,想必会更加悲愤交加,对此叶绮毫无压力,既然决定给人做妾,就得有接受这一切的心理准备。 叶绮才不管什么贵妃才人怎么想,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跟父皇说,这些小妾就得先滚一边去! 皇帝温言道:“绮儿,你有什么事要跟父皇说?” 叶绮笑道:“父皇觉得庞绍廉才是儿臣的良人,我却只觉得再没人比罗慕之好,如今儿臣倒想了个法子,若父皇肯依我,我就听父皇的,奉旨下嫁庞家。” 皇帝很惊讶,道:“唔?朕的乖女儿想到了什么主意?”……读&文&少(女)附费@  叶绮附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皇帝侧头,凝视了叶绮一会儿,忽而笑道:“真不愧是朕的女儿,这种刁钻古怪的主意,也只有朕的女儿才能想得出啊!哈哈!” 叶绮拉着皇帝的胳膊摇了摇,笑道:“父皇说成不成嘛!” 皇帝笑道:“成!成!我的女儿这样聪明,父皇若不成全于你,岂不白白浪费了我女儿的聪明才智!” 皇帝如天底下所有的父母一样,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漂亮,最聪明的,而且叶绮出的这个主意就很有他的行事风格,故而皇帝心中十分欢喜。 皇帝翻了翻案上的奏折和各部呈上来的文书,笑道:“这次春闱的成绩已经见了分晓,罗慕之的文章很受几位考官的青睐,朕打算定他为二甲第十一名,这个名次足够选为庶吉士了,以后就是入阁参政,这样的资历也足够拿得出门去!” 叶绮大喜,却又问道:“既然慕之的文章好,父亲何不在殿试中点他为状元呢!”在叶绮眼里,罗慕之的功名当然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皇帝正色道:“全国那么多举子,强中自有强中手,难道除了罗慕之,世上就再没有出类拔萃的读书人啦!也就是你,被他鬼迷了心窍了!” 看到父亲又吃起飞醋来,叶绮扑哧笑了,反正罗慕之如今算是心愿得偿,考中了中进士,当初他对叶绮许诺的考不中进士绝不圆房的誓言也算践行了,真算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接着又要当爹,真是喜事连连! 皇帝不点他当状元也罢,反正无论如何,罗慕之这辈子是要做定驸马了,若是殿试名次太高,别人可不知道皇帝大人拿罗慕之当情敌,只会以为皇帝老丈人偏袒女婿呢! 重华殿里寂寂生凉,殿内侍候的宫人虽多,却一声咳嗽不闻,鎏金大鼎内焚着龙诞香,暗香氤氲。金漆雕龙宝座上,皇帝扶额长吁短叹。 宫人谁也不瞎,皇帝的愁眉苦脸他们早看见了,只没有一个敢上前劝解的,君心难测,况且谁也知道皇帝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谁不长眼赶着蹭一鼻子灰去! 可是总这样下去也是不行的,皇帝这两日总找着茬子的发脾气,已经有好几个宫人被挨了罚,掌印太监徐福胜更是一日比一日心焦,再这样下去,罚几个宫人事小,若是烦心事憋在心里闷出病了,这没伺候好皇上的罪责可是谁也担待不起啊! 偏生皇帝已经快一个月没进后宫了,且从皇后到贵妃,直至普通嫔御,皇帝好像对谁也不感兴趣。韦才人倒是来了几回,连皇帝的面儿都没见着就给打发了回去,韦才人是韦贵妃的妹子,皇帝往日还是很喜欢她的,看在她的家族份上也很是给她脸面,如今也不行了。 徐福胜心道,若是皇帝时常宠幸嫔妃,万一龙体有个山高水低的,到时候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但皇帝一直都在重华殿,到时候这责任一准儿是太监的。 徐福胜能混到掌印太监的位置上,绝对是个人精儿,这日给皇帝奉上一杯热茶之后,就试探着问皇帝:“陛下这些日子操劳国事,奴才瞧着都替陛下劳累,不如今日去哪位娘娘宫里歇着!” 作者有话要说:  宋·黄庭坚《谢张仲谋端午送巧作》君家玉女从小见,闻道如今画不成。翦裁似借天女手,萱草石榴偏眼明。 ☆、萱草石榴偏眼明 皇帝嘛, 沉迷酒色当然是不行的, 但是把后宫三千佳丽干撂在那儿却不沾女人的边儿,旁人只会怀疑他更年期提前了。 徐福胜真是会说话, 他不问皇帝有什么烦心事,却直接提议让皇帝进后宫放松放松,如果皇帝同意, 那么去找妃嫔放松,就算日后皇帝忧虑成疾, 也能顺理成章地找到给他背锅的人, 如果皇帝 分卷阅读234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不同意, 徐福胜再问下面的话,也不显得唐突。 果然皇帝郁郁道:“朕很是疲倦,今日就在重华殿歇了,谁也不想见!” 徐福胜就坡下驴,劝道:“皇帝这些日子都没进后宫了, 嫔妃倒也罢了, 凤仪宫那里, 皇上可是初一十五都没去呢, 常言道夫妇恩爱土变金,皇帝皇后是天下夫妻的表率,如果长日不相见,老奴私以为不妥……” 这话若是别人说,皇帝早把他叉出去了,可徐福胜是宫里的老人儿了, 而且话里话外还是依足了规矩礼法,外头那些大臣是不知情,若是知道皇帝这么长时间不去找皇后,只怕又会有几个不怕死的言官要上疏直谏。 皇帝叹了口气道:“你也在朕身边伺候了这些年了,朕有心事也难瞒你……” 徐福胜心道,看吧,开始了,我就知道皇帝这边儿有内情。 徐福胜因势利导地回了一句:“据老奴看来,陛下也不必忧心,就是有什么烦心事,前朝这些多老臣辅佐,皇帝与他们商议商议必能想出个万全之策,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皇帝仍旧愁眉不展,道:“朕这又不是国事,怎么跟大臣商量?” 徐福胜道:“不是国事,那就是后宫之事了,后宫有皇后娘娘,皇上您——”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皇帝打断了徐福胜,说道:“这事要让皇后知道,朕怕她承受不了啊!” “哦?”徐福胜道,“恕奴才愚钝,奴才看皇后娘娘大家闺秀出身,一向处变不惊,难道还有什么承受不起的事吗?” 皇帝道:“旁的事都好说,若事关子女之事呢……天下父母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徐福胜道:“难道是关于皇子公主的事……” 皇帝喝了口茶,长吁道:“也是朕福气薄,本以为永宁公主得老天庇佑重新回到了朕和皇后身边,没想到,唉……竟然是空欢喜一场……” 徐福胜惊得耳朵都竖起来了,小心翼翼却又忍不住一肚子的好奇,问道:“难道永宁公主是……她不是……她……” “唉,她是假的,”皇帝还是皱着眉毛,“前些日子朕又仔细看过从金叶坡挖出的襁褓,发现与当初公主流落宫外时用的襁褓像是很像,却没有皇后做的特别的标记,朕也已经秘密着人去林安将军的老家去问过他了,根本没有叶鼎秘密受命去叛军那边做卧底这回事,所以,这个公主,多半是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做出的局,来糊弄朕的!” 徐福胜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半日,方缓过来,对皇帝道:“啊呀,这还得了,皇家血脉岂容混淆!皇上还不快把这个假公主处置了!” 皇帝冷眼瞧着徐福胜,说道:“处置?你想得倒简单,朝中大臣知道了,后宫女官知道了,人赫赫扬扬地接了来了,眼看就要让她依当年圣旨嫁给庞家公子了,如今朕说她是假的,前朝,后宫,首辅,皇后,还不知要掀起多大的惊天波澜?你想过后果没有?” 徐福胜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唉……为了皇家体面,朕也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仍旧依公主之礼册封她,过一阵子,让她跟庞绍廉完婚便是。” “那庞家公子岂不是……岂不是……娶了个假公主……”徐福胜惊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说话都不利索了。 皇帝道:“好在那日庞首辅来向朕请娶公主时,说他儿子之前见过叶绮一面,很是中意……别说,虽是个假公主,长得倒真是花容月貌!” 徐福胜心说庞首辅要知道自己儿子娶的是假公主还不得气得跳起来,花容月貌的女子天底下多的是,况且这个叶氏还是嫁过人的,不是瞧着公主的名头,至于让权倾天下的庞首辅挤破头皮地来为儿子求娶吗? 不过当着皇帝的面儿,徐福胜也就心里想想,因为皇帝接着来了一句:“这事若叫皇后知道了不知该怎样伤心呢,千万不能让她知道!” “哦……啊……奴才明白了……”徐福胜背上的冷汗把衣裳都湿透了。 宫苑御道两旁繁花似锦,偶有几片落英飘然而落,庞首辅脸色肃然,一步一沉地向重华殿走去,轻盈地落英尚未接近他身畔,就被他袖风一挥,幽幽离去。 到了殿外,内侍通禀之后,皇帝立刻召了进来,见到庞首辅,客气地赐座赐茶,庞首辅谢了,向皇帝呈上内阁议好的折子,供皇帝审阅。 庞首辅道:“陛下,这些奏折之中有请求为前太常寺典薄于凤纶之妻程氏立贞节牌坊的折子,于典薄为国尽忠积劳成疾,不到三十岁就病逝了,他的妻子程氏独自抚育儿女,终身未改嫁,实在令人敬佩啊!” 太常寺典薄是七品官,庞首辅堂堂首辅,加封少傅的一品大员,为一个去世多年的七品小官之妻说话,的确不寻常,不寻常就不寻常吧,反正庞首辅打算说出想说的话,总得找个由头,他一个久经官场的阁老,不含蓄点对不起身份。 大梁虽然不禁女子改嫁,但对于为夫宁节的妇人也是予以旌扬的,所以皇帝也很含蓄地说道:“程氏年轻守寡,矢志不嫁, 分卷阅读235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的确是妇人楷模!”庞首辅道:“臣听说于典薄刚刚去世之时,程氏的娘家兄长曾逼她改嫁,程氏宁可与娘家断绝往来也要守在于家,如今想想,程氏的兄长真是做得过分了!” 内侍将折子双手呈上,皇帝云淡风清地道:“放这儿吧!”微笑地看向庞首辅,道,“朕今日召爱卿来,倒并没有要紧地朝政,只是想谈谈儿女婚嫁之事。” 庞首辅道:“陛下要说的是公主与犬子之事吧!” 皇帝笑道:“不错,公主与令郎的婚事本就是朕下旨赐婚的,谁如世事难料,公主竟然在民间又嫁了人,但是庞爱卿放心,君无戏言,她如今既恢复了公主的身份,就得履行与令郎的婚约,公主与现在的丈夫有夫妻之义,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但朕已经开解过她了,这些日子,她也慢慢的转圜过一些了,朕想过不了多久,她就能想通,到时朕就举行册封大典,再让公主出降你家!” “呃……陛下,”庞首辅离座,缓缓跪下,再拜,说道:“其实这些日子臣也想了许多,当初虽有圣旨赐婚,但公主到底与罗家的孩子才是名副其实的夫妻,若因为当年的圣旨而割断他二人今日夫妻之情,难免有伤阴骘,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公主与犬子的婚约也好办,既是当年下过圣旨,如今陛下再下一道旨意,令他们和离便是,也并不妨碍陛下诚信。” 皇帝面上不辨喜怒,问道:“爱卿果有让令郎与公主和离而成全他人之意?” 庞首辅道:“陛下仁爱治国,老臣是百僚之首,自然该头一个效仿陛下的仁爱!” 皇帝心说没想到首辅大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朕还真是小看你了,于是长叹一声,道:“唉,朕是十分愿意与爱卿结为儿女亲家的,不想竟没有这个缘份——也罢,赐庞首辅锦缎百匹,以示朕之旌扬。” 庞奎再拜谢恩。 庞奎前脚出了重华殿的门,后脚便从珠帘后转出一个人来,娇柔笑道:“父皇,这次打赌,可是女儿赢啦!” 皇帝无奈地笑道:“你怎知庞奎会要求退婚,朕放出风声时,可是说过照样会举办公主册封大典,照样会按公主出降之礼为他儿子完婚的。” 叶绮摇头道:“这些在庞奎那里都无关紧要,父皇想想,依庞奎今日之势,就算他儿子不娶公主,他家也照旧权势熏天,他想得到的,已经不是表面的风光体面,而是更加巩固的地位,而这世上唯一能够巩固他的地位的,就是帝心!” 只有娶真公主,他才能得到帝心,娶个假公主,只有更加糟心! 皇帝笑道:“没想到朕的女儿天生聪颖,揣测起大臣的心思来竟比朕还要细致入微。” 这种评价也就是对叶绮,若是换作朝臣,如果给皇帝留下一个擅于揣测人心的印象,估计接下来不是性命堪忧,也会前途堪忧,今天能揣测别人,谁能保证明天不会揣测皇帝!别说朝臣了,如果叶绮是皇子,都会因此让皇帝生了嫌隙,但一来她是皇帝的亲生骨肉,谁不希望自家的孩子聪明呢,二来她是个女孩子,不会参预朝政让皇帝产生戒心,所以皇帝的话,还是真心是夸奖叶绮的。 叶绮当然也明白这些,然而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还有罗慕之,如果给父皇留下一个善于谋算人心的印象,以后她是无所谓,但是不定哪一天就会给罗慕之的仕途带来不利的影响。 于是叶绮淡若春风地笑笑,道:“并不是女儿有多聪明,如果父皇问底下的大臣,他们也都会想得到,父皇之所以没想到,是因为您是皇帝,才没能体会到做臣子地想要获得帝心的渴望!” 皇帝笑盈盈地看着女儿问道:“那么你跟他们的立场一样,都是想获得朕的心喽!” 叶绮笑道:“女儿跟大臣们有相同,亦有不同,相同之处是,我同他们一样都想要得到父皇的宠爱,但大臣想要得到您的宠爱,是想得到权势,女儿想得到您的宠爱,是想得到亲情的慰藉,想得到权势的,如同炎炎盛夏想要觅得一片荫凉,想得到亲情慰藉的,如同三春禾苗想得到春雨的滋润,所以如果他们得不到您的荫庇,不过一时半刻过得舒服,可女儿这颗禾苗得不到春雨,那就要枯死了!” 叶绮声如银铃,娇柔婉转,引得帝心大悦,到底还是亲骨肉跟自己亲近哪! 皇帝笑道:“你放心,有父皇在,你这颗小禾苗蓬勃挺拔!” 叶绮道:“这还用说!再没有人比父皇待女儿好的了!” 皇帝道:“那前一阵子你还老跟父皇吵架,难道父皇想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不是为你好么?你这小禾苗怎么那时就不要父皇春风化雨了?” 叶绮笑道:“春风化雨自然是好的,可父皇您的爱用得不适当,就如稻田里遭了洪涝,禾苗也要被您给淹死了!” 皇帝点点女儿的柔美的额头,笑道:“怎么说都是你的理,朕是说不过你了!我这女儿又懂事,又漂亮,算便宜罗慕之这小子了,他以后敢对你不好,看朕怎么收拾他!” 父女俩说说笑笑,离开重华殿,一路到凤仪宫去用膳。 作者有话要说: 分卷阅读236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宋·黄庭坚《谢张仲谋端午送巧作》君家玉女从小见,闻道如今画不成。翦裁似借天女手,萱草石榴偏眼明。 ☆、天教铺锦衬鸳鸯 庞奎离宫回府, 庞绍廉早已在他爹的书房里等得不耐烦了, 隔一会儿就要朝窗外望望,直到见到老爹踱着方步的身影慢慢转过山墙, 庞绍廉连忙急不可待地迎上去,急咻咻地问道:“父亲进宫去了?可是与皇上谈我与公主的婚事了?父亲怎么自作主张就去了?您都说些什么了?” 庞奎本就对儿子在书房候着自己有些讶异,更是被儿子的连环问搞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庞绍廉却仍不罢休,他的心机城府虽然被老爹甩出几条街, 却也知道依着他爹的性格, 是绝不会让他娶一个假公主的! “父亲您把婚事回绝了?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您问过我的心愿吗?那叶氏温柔娴静, 俊雅出尘,就算她不是公主儿子也愿意娶她!” 庞奎冷冷地瞧瞧儿子,不理他,他这次入宫本就是要请辞儿子与公主的一纸婚约,原先还怕皇帝轻易不会答应他, 到底也没费什么事, 看来皇帝也算通情达理。 庞奎道:“你都知道了?哼, 与你自幼结亲的是真公主, 如今这个假公主,你要她做什么?皇帝既然知道她是假的,心中对她必生厌恶,她嫁过来,早晚是咱家的祸害!” 庞奎道:“没想到父亲您这般势利!” “你说什么?”庞奎怒了,这个拎不清的儿子, 老爹整日为了这个家的荣耀显达操心劳神,到头来还要被儿子说“势利”,庞奎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回房呆着去,你既生在首辅之家,就别把心思尽用在那些风花雪月上!你倒好,啊,平日我教你为官作宰的道理你不好好学着,为了一个女人用尽心思,我问你,是谁告诉你假公主的事的?又是谁告诉你我要向陛下请辞婚事?呵,一定是……” 庞奎戛然而止,整个人忽然冻住了一般,搞得庞绍廉还真以为自己把老爹气着了,不料庞老爹猛然顿足,叫道:“哎呀,我中计了——啊呀,不行,我得去宫里一趟,把刚才的话收回来——啊,不不不,已经晚了!晚了!” 庞奎刚才其实是已经猜到儿子的消息定然是从他贴身幕僚处得到的,刚想责备庞绍廉,却忽然想起自己的消息不一样是从徐福胜那里得到的吗? 可是贴身幕僚之于庞首辅,跟徐福胜之于皇帝能一样吗?庞家的幕僚都是读书人,是他处理政务的左膀右臂,可徐福胜在皇帝那里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其地位也就相当于庞首辅书房的小厮领班,要真出了假公主,皇帝就算找人商量也该找他庞首辅商量,就算不找他至少也该找朝中大臣,可皇帝为什么偏偏把消息告诉徐福胜? 这说明皇帝在怀疑他,怀疑他庞奎在自己身边布了眼线,这回是放了香饵等鱼上钩呢,偏偏庞奎这次就这么蠢,摇着尾巴就上钩了! 庞奎知道儿子从幕僚这儿打听消息,还要责备儿子几句呢,要是皇帝知道庞奎在削尖了脑袋打听重华殿的消息会怎么样呢!庞绍廉是庞奎的儿子,所以庞奎能原谅他,而且潜意识中还有一点“看我这儿子真有手段”的自豪感,庞奎可不是皇帝的儿子啊!皇帝脑子又没进水,是绝对不会产生“看我这首辅真有手段”的自豪感的。 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庞奎一生算无遗策,怎么会在这条阴沟里翻船?唉,不过是自从他的老对头崔名亚阴差阳错地因为抚育公主立了大功之后,庞奎心急之下乱了方寸,这才一错再错。 庞奎做了十几年的首辅,在长长的官宦生涯中,他不是没遇到过对手,但最终都在他的脚底下铩羽而归,看起来真是人家说的,世事轮转,没有常圆的月亮! 庞奎到底不愧大梁朝的政坛长青树,虽然在皇帝面前犯了致命的错误,却最终凭借着他发达的大脑和超强的心志为自己谋算到一个善终的结局。 请辞公主婚事的第二日,庞奎就上疏乞骸骨了,这个词用在此情此境的庞奎身上还真是恰如其分,因为如果他再不反应迅捷点,皇帝只怕最终真得把他变成一堆骸骨。 当然,万分不舍一再挽留这些戏码还是要上演一番的,庞奎毕竟为皇帝打了这么多年的工,皇帝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人,更重要的是,地把这种人情味表现给其他大臣看看。 大臣们见皇帝如此仁慈爱下,纷纷感叹自己运道好,遇到了好上司,不过也不是所有人运道都如庞奎这般好,比如在重华殿伺侯了多年的徐福胜,被皇帝一纸诏书打发去守皇陵了,这位叱咤宫中多年的徐公公从此销声匿迹。 挽留三次,庞奎再拒绝三次,戏也就差不多了,庞奎最终收拾小包袱走人,次辅崔名亚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终于当上了首辅。 与前朝的欣欣向荣相比,后宫似乎最近就没什么好事了,皇帝总做噩梦的毛病是大好了,但后宫近来最得宠的韦才人却在一个风雨之夜暴卒,关于韦才人的死,后宫有不少流言,有人说她企图谋害皇帝才有此下场,皇帝没有公开治她的罪,不过是看韦贵妃以及皇七子的 分卷阅读237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面子罢了。 至于韦贵妃,当然是个再乖觉不过的人,韦才人一死,她躲在碧霄宫里一心抚育皇七子,再也不似先前那般喜欢抛头露面了。对于这样的变化,后宫诸人都觉得没什么奇怪的,花无百日红,韦贵妃都已经得宠那么多年了,色衰爱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况且所谓贵妃,其实也不贵,说到底就是妃妾,连豪门士族都忌讳宠妾灭妻呢,更何况皇家! 罗慕之中了进士之后,按常例一般是先在翰林院供职,授个编修,侍讲之类的官,然后慢慢熬资历,争取更大进步。 叶绮又一次用行动阐示了什么叫女生外向,她知道驸马做京官怎么都讨不了好,干得好,人家会说他倚仗裙带关系,干得不好,人家还得说驸马无才无德倚仗裙带关系,倒不如外放做地方官更有发挥能力的余地。 皇帝皇后刚刚认了女儿,当然舍不得女儿离开京城,叶绮又拿着家国情怀报国大义忽悠了好些日子,终于把皇帝给忽悠瘸了! 罗慕之被授予大理知州,择日赴任。不过想做地方官也是要等的,皇帝就已经特别下诏让罗慕之过了年再去大理赴任,年前嘛,先在翰林院做一阵子编修吧。 罗慕之当然愿意,他也不想叶绮怀着身孕随他千里奔波,很是感激皇帝对他的照顾。不过罗慕之有点自作多情了,皇帝才不想照顾罗慕之呢,皇帝只是要罗慕之好好照顾自己女儿罢了! 公主的册封典礼也很快举行了,皇帝改封永宁公主为咸安公主,册封那日,叶绮戴着三层镂金镶十颗东珠的朝冠,朝冠上长长垂下的金黄丝绦,在暮春的和风中轻轻飘扬。 公主府很快破土动工了,尽管叶绮说过,罗家在京城有好几处宅子,而且明年她就要跟罗慕之去大理,所以府第不必太过奢华,可皇帝哪会听她的,公新修主府雕梁画栋,金镶玉砌,比永泰公主的府第还要华美。 叶绮回到朱雀大街的家时,初夏已经在欲语还休中悄然到来。 柳阴渐浓,红紫成尘,芳菲淡去,白天长了起来,更觉得一早一晚清凉舒爽。轻霞落在薄露上,映着赤橙黄绿的炫丽之色。青草绿叶散出浓郁的清新之味,渐渐掩盖了花朵的醉人芬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阳光开始变得灼热。 叶绮如今越发怕热了,初夏就已经穿了薄纱衫,还经常汗透了,才两个月的身孕,叶绮依旧身量纤细苗条,害喜还没有过去,总是喜欢吃酸酸凉凉的东西,酸的倒罢了,凉的罗慕之却是坚决不让她吃,连白开水稍稍凉一点罗慕之都不许她喝。 叶绮撅着嘴道:“你如今倒像个狱卒管犯人似的!” 罗慕之一本正经道:“凭你说我是什么,反正大夫说过不许贪凉,你就别想钻空子!” 做翰林院的编修政务也不是很多,罗慕之从朝中回来没别的事,除了每天亲历亲为照顾叶绮把依兰挤兑得快要失业之外,就是天天瞧叶绮的肚子长了多少了。 以前,叶绮总觉得罗慕之像个孩子,没想到一旦升级为准爸爸之后,人家罗慕之角色转换非常之快,快得让叶绮大跌眼镜。 都说婚姻让男人成长,叶绮则认为孩子让男人成熟。 转过年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叶绮生了个儿子,小家伙长得白白胖胖,脸型和眼睛像极了叶绮。 罗慕之很高兴,他一向觉得自己媳妇儿长得最好看,这小子长得像她媳妇,长大了一定是个帅哥,只有一点,叶绮自从有了儿子,就不大有空搭理罗慕之了,让罗慕之大吃其醋。 不过,哼哼,看在这小子长得像她媳妇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皇帝也很高兴,这外孙子长得随皇家人,他和贺兰皇后是帝后之尊,血脉高贵,他的永宁公主又聪明又漂亮,外孙子当然也错不了,以后有他外公在,出将入相,成为国家栋梁自不必说,只是这小子的鼻子和嘴巴怎么看怎么像罗慕之,真是美中不足。 贺兰皇后就没这么多复杂的想头,一天派五六拨子人去给叶绮送各式各样的补品,还亲自从宫里选了两位年高有经验的嬷嬷去照料叶绮坐月子。 贺兰皇后也算是一种补偿心理,她生下叶绮之后就跟着逃难,来来回回大半年,别说坐月子,饭都吃不安生,所以后来生永泰公主的时候,贺兰皇后可没少吃苦头,差点就把命搭进去了,就这样,生了永泰公主之后,贺兰皇后再也没有生育。 贺兰皇后的贴身宫人来给叶绮送补品,传皇后的话说:“殿下好好养月子,就是对陛下和娘娘的孝顺了,月子里落下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殿下养足了元气,过两年再生个女儿,皇后娘娘说了,等以后殿下和驸马老了,还是女儿贴心!” 叶绮觉得她娘有点前瞻性焦虑了,她才青春正好呢,她娘先开始替她考虑养老的问题了。 罗慕之却对丈母娘的话极是感佩,其实他心里挺希望头一胎生个女儿的,现在生了儿子也不错,怎么说罗家也得有儿子继承家业,可是女儿也是必须要有的,这一点他跟丈母娘想到一块儿去了! 儿子快满周岁的时候,叶绮随着罗慕之去了大理,罗 分卷阅读238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慕之毕竟是驸马之尊,朝中来送行的人也不少,皇帝给安排的车马行装之丰厚更不必说,罗慕之带着手下几个属官一起赴任。 这其中就有闰徵,他现在已经不是罗慕之的小厮,而是知州府的小吏了,闰徵本来读过几年书,又跟着罗慕之这几年,经验见识都是好的,罗慕之已经和叶绮商量了,让闰徵先做几年小吏,积累点资历声望,到时候补个小官也不难,反正闰徵年轻,前途还长远着呢! 虽然年轻,这亲事是不能拖的,罗慕之和叶绮做起了业余红娘,才刚意意思思地问了句闰徵对依兰感觉咋样,没想到闰徵连订亲礼的单子都拿出来了。 罗慕之和叶绮一看,这家伙早有准备啊,明显是蓄谋已久! 两口子当红娘当得如此顺利,一到大理就张罗着给闰徵和依兰成了亲,也算是抬头见喜。 罗慕之一点点地学着做官处理政务,叶绮这个公主兼知州夫人也没闲着,皇帝和皇后原本要求叶绮带着孩子一年回京一次的,可还没等到过年呢,叶绮就又怀上了,别说回京,杭州暂时也回不去了。 叶绮觉得,她在这山水如画的大理惬意得有点乐不思蜀了,横竖罗老爷做生意也是四处奔波,他老人家想儿子想孙子了,可以直接来大理,还有皇帝和贺兰皇后,政务不忙时也可以到大理来巡视一番。 过几年等罗慕之提拔做了京官,这种旅游机会还不容易找呢! 又是一个春天,草木葱茏,蝴蝶纷飞,罗慕之趁着休沐,与叶绮一起出来踏青。 叶绮笑道:“你还记得与你同年考中进士的曹翰林吗?父皇母后来信了,说我的三妹汝阴公主已经与他订了亲,让咱们明年回京去喝三妹的喜酒呢,三妹成亲,到时又是京城里一桩盛世。” 罗慕之温然笑道:“可惜你自幼与父母离散,身为公主,却少享了多少公主该享的尊荣!” 叶绮笑道:“那有什么?我遇到了你,前头十几年的坎坷磨难,就都不算什么了,老天爷总不能白白赐给我一个好丈夫!” 罗慕之搂了叶绮在怀里,静静说道:“以前,现在,将来,只要有我在,你永远是我的公主!” 叶绮微笑,是的,从嫁给罗慕之的那天起,她就成为了他的公主,无关尊荣富贵,她,永远是他捧在掌心里的小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宋·辛弃疾《鹧鸪天·水底明霞十顷光》水底明霞十顷光。天教铺锦衬鸳鸯。最怜杨柳如张绪,却笑莲花似六郎。 ☆、罗晴番外 并州城里寒意渐生, 冯宅的两株金橘, 却刚刚结出累累硕果,在晨光的清寒中, 淡淡的散发着幽香。 杭城罗家的姑娘罗晴与冯家继承人冯步岩的婚礼,可以算是这个秋天并州最大的新闻,火爆程度甚至超过了新的并州知府上任。 满园的桂花开了, 暗淡轻黄,情疏迹远, 醉人的甜香压过了不久之前的浅碧深红, 一院春光。 都说罗家姑娘长得美貌, 能力出众,自幼就跟着她祖父走南闯北做生意,而且作为家里的独生女,罗晴姑娘单是从她父亲罗羡之那里继承来的庞大产业,就足以让人歆羡不已的了。 罗晴的婆婆冯贞儿是远近闻名的铁娘子, 娶到了这样一位儿媳妇, 可谓是强强联合, 但也有人预言, 一山难容二虎,这样一对婆媳凑在一起,有的是热闹瞧呢! 罗晴是很满意冯叔岩的,为人正直温和,对她也无微不至,只是从温暖湿润的江南嫁到寒风冷冽的北方, 罗晴多多少少有点忐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适应这样的生活。 成亲没多久,罗晴就发现自己纯粹是杞人忧天。 并州城是地处北方,但在冯宅的这一方小天地里,冯贞儿用她的玲珑心思营造出了一片小江南。 罗晴是秋天嫁过来的,天气还只是稍稍有些寒意,冯宅的每个院子里就拢上了地炕火龙,光暖和还不行,屋里每日几次都有仆妇喷水,各个角落都放着湿毛巾,有专门的仆役负责在毛巾干掉之前重新打湿,罗晴这个土生土长的南方女子,都觉得冯宅的冬天简直像把杭城的温暖湿润都搬到北方一般。 罗晴很感激婆婆对她的体贴照顾,可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些搞法在冯宅已经延续了十几年了,并不是因为罗晴嫁过来才突然这么做的呀! 罗晴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看来婆婆是喜欢江南的气候,才想出这些主意。 “母亲何不去江南过冬呢?咱们冯家在江南多地都有宅子?”罗晴嫁过来几个月,发现婆婆冯贞儿并不似旁人传言中的那般凌厉难以亲近,反而对她十分和蔼,比之她的母亲周氏,更多了些亲切,故而罗晴对冯贞儿也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冯贞儿笑笑:“你以为我真是坐在家里享福的太太呢,冯家大大小小这么事,我若去了江南,家里谁来理事?” 罗晴道:“以前或许不行,如今家里有我和叔岩,母亲何不到处散荡散荡?我娘在杭城也是一个人守在家里,母亲若去杭城做客,你们还可 分卷阅读239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以做个伴儿!” 冯贞儿脸色端凝不动,只是说:“换了地方,只怕我的心更加安定不下来了。” 人老了更加故土难离,罗晴想想也有道理,也就不勉强婆婆,不过她和冯叔岩是不能天天守家待业的,旁的不说,罗晴继承的产业里,江南的茶叶生意现在必须由她自己来打理,她祖父年纪大了,三叔走了仕途,这辈子是不会从商了,二叔做生意的那点本事,能保住他自己的妻儿老小就不错了。 所以转年春天新茶就要上市的时候,罗晴准备与冯叔岩一起回杭城打理生意。 冯贞儿挺支持的,“你先父在时,就是靠经营江南的茶叶生意发的家,他辛辛苦苦创下的这份事业,一定得在你们小两口的手里发扬光大。” 冯叔岩道:“旁的我不担心,只是我与晴儿一走,家里大事小情又得母亲一个人支撑。” 冯贞儿笑道:“这有什么,先前你小的时候,娘还不是一面做生意,一面抚养你吗——放心,你娘还不老呢,你陪晴儿去江南,打理晴儿父亲留下的茶叶生意要紧。”说着,眼中流露出无限温柔。 将要启程的时候,罗晴突然病了,头晕乏力,恶心呕吐,请了大夫来把脉,竟是有喜了,冯贞儿喜出望外,“大夫,这是真的吗?谢天谢地,我们总算是有后了!” “我们?”罗晴眨眨眼,问道。 冯贞儿干咳一下,讪讪道:“我们......就是我跟叔岩,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不容易,如今有了孩子,真是天降喜事!” “那我是不是就不能去江南了?” 冯贞儿握着罗晴的手,“傻孩子,当然是在家养胎要紧啊!” 罗晴有些遗憾,但是将为人母,也是十分喜悦,冯叔岩安慰她道:“你好好在家歇着,放心,我一定会把江南的茶叶生意打理好!” 罗晴当然放心,只要是罗晴有事,冯叔岩保管比打理他自己的事还要上心。 冯叔岩去了杭城,四处走茶山,访茶家,与茶行掌柜交流,学习经验,开始熟悉自己以前从未接触过的茶叶生意,他不眠不休地为茶叶生意奔忙,终于有一天从茶山上不慎摔了下来,摔断了腿骨。 “茶行的销量比去年还涨了两成,只是少爷需要在杭城休养,一时半刻回不来了!”来回事儿的曹掌柜禀道。 “这事儿先别告诉晴儿,她知道了难免担心。”冯贞儿道。 曹掌柜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冯贞儿微抬眼皮:“你都这么说了,自然是打算讲的,说吧!”曹掌柜是冯家的老人儿了,在冯贞儿面前颇有脸面,也十分能说得上话。 “江南的茶行,毕竟是少奶奶娘家的产业,少爷为了岳家的产业付出这么多心血,值吗?” 冯贞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既然叔岩选了罗家姑娘做媳妇,就会将罗家的生意与冯家一视同仁。” 冯贞儿端起茶碗,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曹掌柜当年投资不慎,赔掉冯家一万两银子时,冯贞儿都不曾如此,看来今儿这话是让冯贞儿不高兴了。 冯家的掌柜都是些人精,连曹掌柜都得了这样的没脸,以后谁还敢对在罗家的问题上说三道四! 冯叔岩这边伤还没好,那边罗晴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三个月的孩子小产了,罗晴本就十分难过,又从下人嘴里知道冯叔岩一个人在杭城受了伤,更是好几天吃不下喝不下。 冯贞儿就日夜陪在她床前照顾她。 “你们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先把身子养好了才行!”冯贞儿亲自端了一碗燕窝粥喂给罗晴吃。 罗晴见过多少势利婆婆,儿媳妇怀孕时,如同伺候天仙,一旦不慎流产,便会变了一张脸,埋怨儿媳妇无德无福,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可是罗晴小产之后,她的婆婆不但半点责怪也没有,反而对她更加关心。 怪不得当年祖父对她说,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祖父为她选了一门好亲事。 “娘,您里里外外的事这么忙,就别来照顾我了,我自己能行!”罗晴道。 “那也不行,娘得天天看着你,才能放心啊!” “您对我这么好,我却没能给您......” “你是说生孙子的事啊!不急,你叫我一声娘,我比抱了孙子还高兴呢!” 罗晴别过脸去,从她记事以来,没人对她这么好过。 冯贞儿说得没错,他们还年轻,怀孕的机会很多,可是对于罗晴来说,流产的机会也很多,罗晴嫁过来两年,怀了三次,流了三次。 到后来,罗晴自己都没信心了,她不会像二婶柳氏那样,因为流产伤了身子,成亲十年了还没有动静吧? 冯贞儿也有点担心,冯叔岩一年有大半年在各地东奔西走,两人见面又少,于是冯贞儿叫了冯叔岩的奶母杜嬷嬷来商量。 “我想让少奶奶跟着少爷出门,你看如何?” 杜嬷嬷从小把冯叔岩带大,对冯叔岩与亲生子无异,杜嬷嬷本来性情耿直,况且这是关 分卷阅读240 绮罗丛 作者:漱玉泠然 系到少爷传宗接代的大事,杜嬷嬷说起话来更是毫不客气。 “姑娘是面硬心慈,对儿子儿媳妇那是没得说,您想让少奶奶跟在少爷身边照顾他,自然是为了少爷好,且小两口常在一处,于子嗣一事上也有好处,可姑娘也想想,少奶奶这几年一怀上就在家里金尊玉贵的养着,还怀一个掉一个呢,这要是要外头漂泊不定,只怕子嗣上更加艰难!” “这事我也想到了,正是左右为难呢,所以才请杜嬷嬷来拿个主意。” “倒是有个两全的法子,既能照顾了少爷起居,又利于子嗣之事!” 冯贞儿眼前一亮,“哦?嬷嬷快说!” 杜嬷嬷道:“给少爷聘个良家女子,跟在身边照顾,生了孩子就抱回来养,以后若是少奶奶能生更好,就是不能生,抱了妾室的孩子来养也......” “你给我闭嘴!”冯贞儿眼都瞪圆了,“我原以为你有几岁年纪才叫你来出主意,没想到你倒先想着给叔岩纳妾,明白告诉你,只要有我在,妾室的事想都别想!” 杜嬷嬷信心满满地来,灰头土脸地走,心想这老姑娘嫁不出去,脾气难免有些怪,看看,这不就喜怒无常的吗? 玉露待到杜嬷嬷走了,说道:“有句话,奴婢不能不告诉姑娘!” 冯贞儿余怒未消呢,没好气地道:“说!” 玉露先打了个颤,只得硬着头皮道:“外头有些流言,说姑娘您当年放言天五老子也不怕,不过是唬人的,碍着少奶奶的三叔三婶是驸马公主,就对少奶奶百依百顺,不敢说半个不字!” 冯贞儿被气笑了:“这话糊涂到什么田地——看来我刚刚为了纳妾的事斥了杜嬷嬷,她心里也必是这样想的?” 玉露道:“十有八九,只怕是。” 冯贞儿冷笑两声,她以未嫁女的身份在冯家当家,这些年听到的流言蜚语不计其数,今儿听着的可算是最荒唐不过的了! 冯贞儿若是理会这些流言,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地位了,她才不管谁说什么,第二天就给罗晴收拾收拾东西,让她们小两口团聚去了。 临行的时候还告诉罗晴:“甭管在外头听着什么流言,一概别当回事,咱们冯家有今天的成就,就不是被吓大的!” 罗晴一走,冯贞儿转天就把生意的事托付给几个心腹,带人去了京城。 冯家的生意红红火火,跟京城的权贵世家都有来往,况且与当今公主驸马还是亲戚,可冯贞儿为人刚正,从不依仗亲戚权势托关系走门路。 只是这一回,她破了例。 冯贞儿找到了叶绮,希望这位当朝最受宠的公主替她想想办法,从太医院请一位最好的御医替罗晴诊治诊治。 冯贞儿与叶绮交往多年,这是头一遭开口,又事关罗晴的终身之事,自然没有不尽心的道理,拐着弯地想了个主意,就把给她母后诊病的御病给赚出来了。 当年她母后战乱中走失了女儿,一度悲伤过度而绝经,还是在这位吴御医的精心调治下,才生下了永泰公主。 吴御医果然是有两下子的,罗晴吃了他开的十几副药之后,又怀上了。但吴御医也说了,罗晴先天体质弱,坐不住孩子,怀孕期间能不下床最好不要下床。 罗晴就此跟重病患者似的躺了十个月,然后,一举得男。 冯贞儿特意命人在城里放了三日的鞭炮庆贺,冯叔岩也撂下生意特地赶来照顾妻子。 孩子满月的那天,冯贞儿一边亲手给孩子换尿布,一边笑盈盈地道:“当初多少糊涂人劝我给叔岩纳小,哼,我就不信这个邪,不纳小,我一样做得了祖母!” 罗晴眼含泪花:“娘,您不想让这孩子叫您一声外祖母吗?” 冯贞儿一惊,差点把刚刚端起的热牛乳打翻,“晴儿,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罗晴泫然欲泣,“养胎的时候天天百般无聊,我就把父亲生前留下的所有信函拆开看了一遍......”罗晴抚着腕上的镯子,“我知道,这是父亲给你的......” 冯贞儿含泪笑了。 罗晴问道:“娘,您怎么一直不告诉我?” 冯贞儿笑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罗晴扑进冯贞儿的怀里,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亲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咱们新文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