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第1部分阅读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 作者:未知 (venhil00) 【穿越时空爱情类】踏遍清秋路 作者:纳兰馨雪 (完结) 有时觉得自己像一只蝴蝶,明知前方是熊熊烈火,也要奋不顾身地扑向前方。yuchuanshuwu 玉川书屋手机版有一种爱情也是如此,即使明知是毁灭,依然要义无返顾地深陷。 清宫穿越文,也许很普通,但是却是一个女子扑火般的爱情。 又到绿杨曾折处,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 衰草连天无意绪,雁声远向萧关去。 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 明曰客程还几许,沾衣况是新寒雨。 第一章 听风小筑 我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经常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闲晃。 在校园里,经常一个人走到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地方。然后再慢慢的想自己刚才是怎么走来的,却连自己也想不起来。 头脑中经常是有一打没一打的故事,又仿佛是小时候奶奶常在耳边唱的歌谣。我越来越想回到以前的老宅去看一下。 最近时常在梦中惊醒,因为从梦里看到了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旗装少女,看到了她的一笑一频。但是却不清晰,不知道梦里讲了什么。 街道的两旁商铺林立,路旁的每家店都开着很大的音响或者发出很大的声音引起路人的注意好去光顾。我没有兴趣,只是走着,眼睛只看着自己脚下的路。仿佛这个世界与我无缘,我本不应该在这个世界一样。 不知道转过了几个街角,我看到了一间小店,古色古香的门须掩着,门外只有拿竹子做得一个上刻朱红篆字的牌匾,上书听风小筑。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想推开那扇门的勇气。推开那扇门的时候我闻到了一丝似有似无的檀香的味道。只见屋子里全部挂着的都是一些书法,似乎年代久远。随处还放着一些瓷器、玉石等小玩意。看样子应该是间古董店。店主大概听到了我推门的声音,于是从里屋出来看是什么样的客人来。 当他看到我的时候,眼神里露出了一丝诧异,但立刻消失不见了。然后笑着问我说,我想要点什么?我说我随便看看。于是就在那间屋子里转悠起来。当我看到一只竹制的笔筒的时候,我的眼神停留下来。那个笔筒应该是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已经忘记自己什么时候看到过他。拿起笔筒,果然,上面有朱红的小字,是用卫夫人簪花小楷写成的半阕词: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 欲眠还展旧时书。 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心里仿佛被什么震了一下的感觉,这笔筒,似乎我曾熟识,连上面的词似乎也曾经见过似的。店主见我拿起这笔筒,不由得点头微笑,说小姐真的是行家,这笔筒虽不值钱,但是确是清朝时的旧物。我嘴上笑着,脑子却在飞转,清朝旧物,莫非在梦里见过?梦中的我穿着旗装的样子印入脑海。我问老板这个笔筒多少钱能卖?老板说,这笔筒跟姑娘应该算有缘分,也该算是旧识。但是只是小店里有些东西是概不外卖的,这笔筒算是一个。不过如果姑娘想看,随时都可以到他的店里坐坐,看看他这里的东西。 这老板为什么这样说?旧识?有缘?莫非真的是我曾见过的东西? 晚上我又准时上床,但是却怎么也睡不着。朦胧中,仿佛自己走入听风小筑。那个店主不在,我随手拿起桌上的笔筒,但是眼前的情景却一下子天旋地转起来。等我再清醒时,笔筒还在手里,我却已经不在听风小筑了。我身上穿着鹅黄|色的旗装,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样子,手里握着笔筒站在一个书案前面。这是一间书房,明朗的阳光照进来,屋内非常得亮堂。书案上放着一本全唐诗,旁边的一尊纹理柔和的玉雕的老虎镇纸压在一迭已经写满密密麻麻的全唐诗的纸上。旁边放着一个砚台,一只小狼毫还在砚上放着。屋子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苍劲有力:沧海一粟。屋子另一面靠墙还放着一排书架。密密麻麻得放着许多书。但我却看不清楚都有些什么书。 这时从屋外传来了声音:“潇儿,怎么还不出来?”我听见是叫我慌忙中放下笔筒跑出去。屋外的景色一下子让我觉得熟悉,老宅,没错是我生活了七年的老宅。是我的家。莫非是奶奶在叫我?可是回头找去,却看见一男一女站在屋外的走廊下方。那个男的穿著一身天青色的长袍,腰间系着一条藏蓝色的腰带,容长脸,浓眉,鼻正口端,好潇洒,大概五十出头的样子,;而那个女的穿著一身天蓝的旗袍,外面套着同色如意坎肩,手里拿着白色的丝帕,梳着把子头,虽然已年过四十,却周身看不出衰老的迹象。他们的后面跟着几个小厮和婢女全都满脸笑容的恭敬得看着他们和我。这时过来了一个穿着比其它婢女稍好些的嬷嬷过来,说“小格格,快给你玛法和玛嬷问安。”我傻傻地不知如何是好,那嬷嬷过来牵着我的手到了他们跟前。示意我请安。 “不碍事。”于是男子抱起了我,让我和他平视,又用胡碴扎了扎我说,“潇儿,以后在玛法身边,给玛法做个伴儿好吗?” 旁边的女人立刻接过话茬说到“是啊,潇儿,以后就在玛法和玛嬷这里住下好吗?” 我愣住了,眼前的景致房子分明就是故乡的老宅,而这两个人又是谁?为什么要自称是我的玛法和玛嬷呢?那我又是谁? 正当我发愣的时候,过来了一个小厮,扎了安说“参见老爷,福晋,小格格,给三位主子请安。晚饭已经备好了,西府上的老爷福晋少爷们也都过来了。正在等老爷过去用膳。” 玛法把我往上抱抱,“潇儿,饿了吗?跟玛法去吃饭。顺便见见你叔公和你的叔伯兄弟们。你阿玛调外任了,你以后就陪着我这个老头子吧。” 随着他观察这里,虽然跟老宅很像,却完全不同。分明不是一个已经败落的老宅,而是一间磅礴大气的一等公府。 绕了不知道多少路,有丫鬟打开了门帘,玛法抱着我进了一间屋子。里面站着一堆人,我在玛法的身上不断地转着眼睛看着他们。 “这个是法海的女儿?”这时迎上来一个比玛法年纪稍小一些中年男子。法海?我晕,还白素贞呢。我什么时候成法海他女儿了?那我妈是谁啊? 玛法冲他点了点头。“潇儿,叫二玛法。” “二玛法。”我切切的叫了一声。他微微点头,冲我笑了笑。随即他旁边的一个妇人先冲玛法行了个安。玛法说这是二玛嬷,我切切地叫了声“二玛嬷”。她笑着将一边说乖一边将一个荷包塞到我的手里。 然后玛法就将我抱到正座上放在他腿上坐下。跟我指着说,这个是你大伯,这个是你三叔。我一一叫过。随即过来一个比我大两三岁的男孩,“我是你大哥哥。”他自豪地掐了一下我的脸蛋笑着说。好傲慢的孩子,我扭了头,没有理他。 “舜安颜,不准欺负你潇儿妹妹。”三叔开口了。我感激地冲这个我叫三叔的男子笑了一下,又对着舜安颜撇撇嘴。我并不知道我对他们的态度,似乎已经隐隐约约注定以后的众多事情。 筵席过后,玛法和二玛法一直在谈论着朝廷里的事情。而玛嬷和二玛嬷也在谈论一些有关我进府的事情。原来我的阿玛刚被调了外任,而我早早地就没了额娘。所以我就被送来府里跟玛嬷还有玛法一起生活。 奇怪,大伯和三叔不都是在府里住着的吗?为什么阿玛不在府里住?而我又是才被送进来呢?待到席散了,因为玛法还有事情,就嘱咐几个嬷嬷将我带回了屋子。 后来,通过下人们嚼舌头根子,我才知道,我的阿玛并不是刚才见过的那个玛嬷生的。我的亲玛嬷身份低贱,并没有进府。换句话说,我阿玛就是私生子。而阿玛也一直因为玛法对玛嬷的态度与玛法关系不好,很少回府。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正躺在我日日睡觉的床上。没有一丝变化。只是梦中情形清晰依旧。庞大的家族,熟悉而又陌生的庭院……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度来入梦的少女有了名字,也叫潇儿。而且她有一个庞大的家族。我,和她,有什么联系吗? 隐约觉得一定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心底的不安包围着我。思索着这怪梦的开端,我觉得我有必要再去一趟听风小筑。刚推门进去,就闻到一阵扑鼻而来的栀子香。因为对栀子花粉过敏,头晕沉沉的。老板呢?疑惑中,已然晕倒。 第二章 梦觉花朝 “小格格,小格格,怎么在这里就睡了啊。快起来,要着凉的。”耳边响起了嬷嬷的声音。我惊醒过来,发现自己仍然在那所大宅子。只是在花园里的太湖石上就睡着了。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仍然是梦里的潇儿。只有五岁多的样子。今天穿着淡蓝色的衫子,在夏末的百花丛中别有自己的一番韵味。旁边的花有一些凋落的,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陈嬷嬷,放心,我凉不着的。只是这里景色好美,我想再转转。”我调皮得对着她说。 陈嬷有些犹豫,但扭不过我,只好说,“那你就再玩会子就进屋吧,明天是西府里姑主子皇贵妃的寿辰,皇上给了恩准让我们娘家人进宫贺寿。这可是咱们佟家的大荣耀,主子你过会子要回去跟大夫人学一些宫里需要注意的规矩。明日要跟夫人,西府的夫人和小姑主子进宫,可断断不能缺了礼数。”说完就絮絮叨叨的走了。 看着满园的花草,我有些迷茫。她刚才说明天要进宫。西府里的姑主子是皇贵妃,佟家……这到底哪儿跟哪儿啊? 慢慢的从太湖石上起来,沿着花园里的小道准备往外走,随手拾了根柳条打着各处。这回应该不是做梦吧?我真的到了大清朝。 晚上大夫人教了我许多宫廷里面的礼仪,让我知道从哪里下车,从哪里进宫,从哪道门进去,一一之后又让我背给她听。只是自从听下面的奴才们说她不是我的亲玛嬷后我再也不叫他玛嬷了,而是跟其它人一样叫他大夫人。 我躺在床上,看着木雕的花纹床,看着华丽的流苏和帐子还有身上的缎被。我还能不能回去?想着,就睡着了。 梦里,我站在荒无一人的山顶上,却看见迎面而来的听风小筑的老板。他诡异地笑着,看得我心中一阵阵发麻。 我鼓起勇气,“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他诡异的笑容消失了,“你只是到来处来,到该去处去。何必多此一问?去你该去的地方吧!”随即伸手将我推下了山崖。 “啊——”我惊叫着起来,依旧是四角坠流苏的帐子,光滑的丝缎被子,花纹精美的木雕床。有一点可以确定,我回不去了。到来处来,到该去处去。我的来处与该去处是这里吗?不由苦笑,我穿越了,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待再睡起,已经是第二天五更了。嬷嬷轻声将我叫醒,揉揉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帐子被陈嬷还有一些婢女们掀开,她们开始给我梳洗打扮。我有些不习惯,但是还是受着了。 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庞,确实是我五六岁时的样子。但是被这一身装扮衬托的比我熟悉的自己更美了很多。小时候奶奶说我是美人胚子,但我从来不信。等上了学,班上的美女层出不穷,根本没有人注意过我,自然也不会觉得自己漂亮。但是现在,有点丑小鸭变天鹅的感觉。她们给我穿上了小版的宫装。粉红色的缎子非常的美丽,套着银色的如意坎肩,又带着百合万福巾。 在给我打扮的时候我也知道了,我贴身的两个大丫鬟是亲姐妹俩,分别叫朝云、暮雨。 嬷嬷领我到大夫人那里去,玛法还在。看到我进来,他又习惯性地抱起我。瞅着我的眼神有些失神,我不由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玛法,潇儿漂亮吗?”我明白,在这个府里,玛法是我最大的靠山,也只有他会对我真的好。 “漂亮,潇儿跟你玛嬷长得很像。”他说话的时候,旁边大夫人的表情露出一丝难过,随即又散去。我们都知道,玛法说的玛嬷是我的亲玛嬷。 因为玛法和二玛法他们要先去面圣谢恩,所以我被安排和大夫人,二夫人,还有小姑姑一起去承干宫见姑姑。大家先给姑姑行礼,而后又给跟姑姑坐在一处的其它几位娘娘行礼。姑姑忙让大家起来,又吩咐下人摆上椅凳赐坐。因为牢记着礼仪,我一直低着头,只听到姑姑那温婉的嗓音。我想他一定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子吧。 姑姑先跟她的额娘,也就是二玛嬷唠了一会儿家常。又跟大夫人客套了一会儿。就开始拉着小姑姑到她跟前两个人说起体己话儿。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心里也塌实,少做少错,多说多错。 这时,有太监通报,“四阿哥来给娘娘贺寿!”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了门口。我也不例外。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进来了。他头带八宝如意小帽,辫子微曲,辫底打着的大红的络子上还坠着不少纯金的树叶。身材清瘦,穿着浅蓝色的袍子,腰间束着代表天家的明黄|色腰带,上面还挂着小荷包,金质的小弓箭,如意环,并着玉佩。天家风度,尽展无疑。 “胤禛请皇额娘安。今日是皇额娘生日,胤禛愿皇额娘‘南山送瑞不老松,瑶台添寿遣仙童。’” 一时间,我如遭雷劈。即使我再迟钝,此时也反映过来了。四阿哥,胤禛,未来的雍正。也就是说现在是康熙年间。我的姑姑是佟贵妃,孝懿皇后。我的家族,就是权侵朝野的佟半朝。我玛法是世袭一等公,内侍卫大臣佟国纲,二玛法是佟国维,而那日见到的三叔,就是后来被眼前这位四阿哥,未来雍正飞鸟尽良弓藏的隆科多。所有的一切,似乎在眼前都已经明晰了。 未知的恐惧一下袭击到我,让我不敢相信。腿有些软似承受不住自己重量,我突然摔倒在地上。惊慌中,看到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了我,脸刷得红了。 “这个是二哥哥家的姑娘吧。”温婉的嗓音响起,姑姑发话了。所有的人也终于注意到我了。“叫潇儿是吗?来,到姑姑这里来。” 我站起身,看到她的身边只有四阿哥,不敢过去。大夫人不悦地对我说,“娘娘叫你过去你就过去,一点也没有见过大世面。” 我只得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下缓缓走到姑姑面前。行请安礼,“潇儿给贵妃娘娘请安。”然后就被她从地上拉起,走到了她的跟前。这时我才仔细地看到了这位贵妃姑姑的样子。姑姑长得跟二玛法有些像,她穿了一件儿淡紫色外绣荷花出水的旗装,把子头上簪着大朵绛紫牡丹,两旁珠围翠绕,衬着她白皙的圆月脸庞,看起来分外高贵。我看她的眼神对上了她看我的眼神,“呦,二哥哥家的姑娘长得还真俊。”发觉旁边看我的目光有些蛰人,我才回过视线看向那蛰人的目光。是四阿哥,我忙低下头,再也不敢看,也不敢说。 却不知我的举动看在其它人的眼中就成了别的意思。姑姑左下角坐着的一位娘娘立刻谄媚地笑道,“瞧咱四阿哥多招女孩子喜欢啊?才刚进来就让潇格格摔了,这会儿子,才一眼就让潇格格不敢抬头了。”又一位娘娘也开始添油加醋,“是啊,瞧这还真是小女孩儿家,面子薄。咱们要是再说,怕是都该找个洞钻了。” 我心里只念阿弥托佛,我摔倒是因为被他的身份吓到了,我不敢抬头是因为他是未来的雍正——那个我敬佩又崇拜的皇帝。 “皇额娘,儿子想先到外面走走,不打扰额娘和众位舅姥姨母们说话了。”四阿哥,肃了一下,抬手向姑姑请示道。 姑姑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我,“带你表妹一起去吧。她在这儿再呆下去,脸蛋儿啊就赶上火炉了。” 因为不好意思,我一路上都只是跟在四阿哥后面走,距着一米远。而他的那些侍从们,就在我的后面半米远的样子跟着。他在前面走得很快,我怕在宫里迷了路,只好低着头加快步伐,紧紧跟在后面。突然,鼻子碰到了一个胸膛上,好疼。抬头,他已经转身停在我的面前。本来已经含满泪水的眼睛立刻被吓得硬是将眼泪挤了回去。他只看了我一眼,就任性地朝着后面的太监宫女们喊道,“不用你们跟着了,哪儿远到哪儿跟着去。”然后一众跟屁虫消失了。我正纳闷自己是不是也要趁这个机会溜走,却听见他对我说,“你,留下。” 这回是跟着他慢慢地往前走了,他走到一个荷塘边停下,转身问我,“你很怕我?” 我猛得抬头,先是点头,然后又慌忙摇头。 他捡起地上的一个石子儿扔向荷塘,打起几个水花。“你不会说话吗?” 我又先是一阵点头,而后又摇头。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过我的手,坐在了池塘边上。我的眼睛瞬间只是盯着他抓我的那只手和我被他抓起的手,有些惊讶,我和雍正皇帝的亲密接触。 “你不说话就听我说吧。我想找人陪我说话怎么找到的都是木头。”他缓缓开口。 我和他都注视着眼前的荷塘,微风吹过,一阵阵荷香飘来。闻着舒服极了。我闭上眼睛,开始感受这大自然的香氛。 “快入秋了。这荷塘里的荷花快要开败了,赶明儿得叫那些奴才们收拾收拾了。”他缓缓地说。像是对我说,又像没有对我说。 “不用收拾。”我终于开口了,话出口的让我自己都觉得突兀。 对上他询问的眼神,只得说,“留得枯荷听雨声。(1)”突然想起了红楼梦里林妹妹也说了这句话,而且还专门说了“我顶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却惟独喜欢这句留得枯荷听雨声。”有些哑然失笑,应该这辈子都再看不到红楼梦了。 “留得枯荷听雨声,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一直在那里重复那句诗,时不时笑一下。“你读过全唐诗?”他突然转头问我。 突然想到好像古代女子都是无才便是德的,更何况我现在才五六岁。正犹豫着,他笑道,“这样看,是读过了。读过全唐诗的女子很少见,会说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女子更少。”对上他的眼神,正笑嘻嘻地盯着我看。我心里想,不会是真以为我喜欢上你了吧。才十多岁的小屁孩儿,你懂什么啊? “既读过全唐诗,那最喜欢谁的诗呢?”他又问我。 “李太白的。” “最喜欢哪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2)” “这倒不像一个女孩子喜欢的话。” “莫非只有男子才能畅意人生?” “想不到还是个女中豪杰。那有没有喜欢的女子的诗?” “有,‘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3)’” “花蕊夫人的。你喜欢的也真是够奇的,只是这句诗说得不妥。既然指责男儿,自己不愿投降,为何后来又做了宋太祖的宠妃?” “女人总是要找一个强势的男人去依靠。宋太祖比蜀后主更值得女人去依靠。” “歪理。不过倒是实话。既读过诗,可有读过词?” “粗粗读过宋词。” “宋以后的呢?” “宋以后的除了本朝侍卫纳兰容若的可以一读,其它的全不值得去品了。” “哦?想不到你还会读容若的词,还以为你跟别的闺阁女子不同。” “女子自然很多地方是相同的。容若的词乃是宋以来第一人,自然值得读。也许别的女子喜欢的是他的‘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4)’而我喜欢的则是‘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通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君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在,后身缘,恐结在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5) 一时激动,我竟然忘记眼前的是四阿哥,竟然站起来,将金缕曲全文一句句地吟颂出来。待念完了,才发现他依旧坐在地上看着我的表演。 “看样子也不是锯嘴葫芦嘛,刚才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只是想说不想说罢了。”突然觉得眼前的雍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兀自地又坐在了他旁边。 “‘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磅礴大气,不受音律规矩束着,这词写得真好!”他慢慢地说,似乎眼中还在闪着什么。 是啊,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在说他,也在说我。都是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 看他沉默不语,我只好打破僵局。“其实明代有一首词,也甚好。” 他看向我。我只得清了清嗓子,“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鱼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尽鱼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6)” “你不像五六岁的小女孩。”他对我说。眼睛直视着我的,似乎已经洞穿我。 “你也不像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我撇撇嘴对他说。 “我当然不是小男孩,我已经是男子汉了。”他很认真地说。 我白了他一眼,闭上眼睛闻迎面吹来的荷风。 尔后,又听他说了许多。但是都已经慢慢忘却了。只记得是一个长在皇宫里一个小男孩的倾诉。他是如此孤独,总希望找人倾诉,却总也不能找到一个可以跟他分享心事的人。未来的皇帝,注定称孤道寡,注定孑然一身。 注1:出自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 原诗: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注2:出自李白《将进酒》 注3:出自花蕊夫人《口占答宋太祖述亡国诗》 原诗:君王城头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注4:出自纳兰性德《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 注5:出自纳兰性德《金缕曲.赠梁汾》 注6:出自明杨慎《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第三章 零落繁华 “潇儿,怎么今天玛法听人说你跟四阿哥很要好啊?”刚一回到家,玛法就抱起我坐在他腿上问我了这个问题。 我脸刷得羞红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伸出手搂住玛法的脖子,撒娇似的说,“玛法竟听他们那些人混说。潇儿只是跟四阿哥谈得来,不是要好。” 玛法捋了捋他的胡子,笑着说,“哦?谈得来?谈得来就好。等你长大了玛法叫皇上给你和四阿哥指婚怎么样?” 我心中疑惑,皇上可是康熙爷,怎么能玛法让皇上给四阿哥指婚皇上就会给四阿哥指婚呢?又一想,玛法是康熙的舅舅,那玛法的话康熙也就不能不听了。一时明白过来,又不禁想到历史上那些我知道的外戚家族太过强大的下场,不由为这个新家有些担心。佟半朝,佟半朝,半个朝廷都是佟家的人或者经由佟家举荐的人。康熙那么圣明的人怎么会不防?他会让明珠和索额图党争,自己坐收渔人之利;又会怎样分解这么大的一个佟半朝?更何况这个大家族还是他的母家,妻家。 “玛法,不许取笑潇儿。”我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只是将这个问题跳过了。但是隐隐有些希冀,或者真的可以嫁给这个十多岁就说自己是男子汉的小屁孩。 “格格,大老爷对您可真好。”朝云和暮雨一边帮我拆着头发一边跟我说笑着。 东西两府这么多格格少爷,大老爷最宠的就是格格您了。奴婢们伺候您脸上都有光。虽说您才刚进府,但是大家心里可都是有底的。这两府上,即便是少爷们,也不如您尊贵。我笑着听她们半恭维半真实的话,心里却想起了嬷嬷们背后说的事情。 我的亲祖母叫周素云,是玛法无意中认识的。祖母是一个落魄的汉族书香门第的小姐,有一次在路上被无赖调戏之时被祖父救下。当时八旗劲旅才从龙入关不久,顺治爷极力主张习汉文,重汉礼。许多满族大臣极力反对,痛斥这种数典忘祖的行为。曾祖父佟图赖正是极力反对汉化的。而玛法和二玛法又对汉族礼法诗词文化极其感兴趣,只是苦于家教甚严,不曾接触。认识祖母后,玛法被祖母的文采所打动。他在京郊买下一个别院安置祖母,平时常跟着祖母学很多汉文化。逐渐地,玛法不止被汉族文化所打动了,也被祖母打动了。玛法想娶祖母回家,可是曾祖父不同意。在家中另给他娶了嫡妻,就是现在家中的大夫人。没过多久,大夫人生了大伯鄂伦岱,玛法在京郊的别院跟祖母私自成了婚,生了我的阿玛,法海。因为曾祖父强硬的态度,祖母一直都没有进佟家的门。阿玛小的时候也是一直在祖母身边的,并没有在佟家长大。直到康熙二十年,阿玛靠自己的能力中了进士,佟家才算认同阿玛。可是那时祖母已经过世。阿玛因为不满玛法对祖母的态度,一直在外面单过,偶尔才回来请一两次安。 东郊的马场上。 “潇儿,别害怕。拿腿把马夹紧些。手拽紧缰绳。”祖父在旁边一边指点着我的姿势,一边教我骑马。 虽然才只有五岁,但是满族儿女骑射本色是丢不得的。玛法虽然很宠我,但是对我要求也很严格。每日里既要读书识字,又要练习骑射。我想他是因为没有亲自教过阿玛想在我这里找回遗憾吧。所以也在拼命地学着。读书识字的本事让玛法和他请得师傅都很吃惊。没有想到我会识得那么多字,很多诗词也已经是烂熟。 玛法以为这是因为从下跟着阿玛长大,阿玛教的。其实不知道现在这个五岁女孩的身体里装着我二十岁的心智。所以剩下的大多数问题就是如何教会我骑射的问题。 因为非常想骑在马背上驰骋,我学得十分卖力。也许是这个小身体中留存着许多马背上民族的特质,我学得非常快。已经可以坐在马背上让马慢慢跑了。玛法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坐着,看着我骑着我的小白一圈一圈地溜着弯,满意地笑着。我会成为一个让他骄傲的孙女的。 突然听到马蹄声和铃铛般的笑声从远处的草坡上传来。一个身着绿色骑装的小姑娘也骑在一匹白马上跟着一个中年男子过来。玛法打马来到我跟前跟我一起看那两个人到我们跟前。那个中年男子忙拉了那个小姑娘下马给玛法请安。 “小侄给佟大叔请安。”“舒裕给佟玛法请安。” “行了,没那么多礼数。费扬古,这个是你闺女?骑术不错嘛。” “谢谢大叔您给她面子,夸他一句。”那个费扬古咧嘴一笑,潇洒地又回到马上。 我忙道,“给伯父请安。舒裕姐姐好。” 费扬古把目光盯向了我,疑惑地问,“这个小侄女是鄂伦岱的闺女?” 玛法摇了摇头,显然有些不满意。从我的马上将我又习惯性地抱起来放到他的身前,“这个是我最疼的宝贝小孙女儿。” 费扬古有些明白了。点了点头,“世侄女长得真讨喜。”既而转头看了看舒裕说,“我也只有这么一个闺女,要是佟叔您不嫌弃,可以让她陪侄女骑马。让她们两个女孩子也做做伴。” 玛法捋着胡子笑了,“这样最好,小姑娘家们在一起好过跟我这个老头子在一起啊。这个小姑娘,常去我们家找潇儿玩儿啊。” 就这样,我结识了我在大清朝的第一个朋友,当然在这里应该叫闺中密友,或者手帕交。从此后,那拉家的府里常见我跟舒裕两个人疯闹的场景。同样,佟府里大大小小的奴才们也都认识了这位费扬古大将军的千金。因为她长着我两岁,所以我经常都问她叫舒裕姐姐,而她也很直接地叫我潇儿。 闺阁生活,远比想象地无聊。在有了这样一个朋友以后,乐趣多了不少。因为满族女儿家,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约束我们的事也少。虽然只有六岁,而她也只有八岁,但是我们两个常常偷偷溜到街上去玩。 在大清朝的开端,就这么无忧无虑地过去了,远比我想象得要轻松。 一场秋雨一场凉,中秋节快到了。花园里的花都谢得差不多了。惟独桂花和菊花在萧瑟凌乱的秋天绽放。中秋节,皇上赐宴,所有王公还有皇亲国戚一律参加。 我跟随着大夫人二夫人小姑姑一起进宫。因为后宫主位已多年不设,这些大宴小宴全都是由姑姑操办。虽然离得很远,但我却觉得姑姑身上憔悴很多。 我跟一桌不认得的格格们坐在一起,这时旁边有一个看起来很孱弱的格格过来我旁边坐下。旁边几位格格起来跟她见礼,我也随着做了。然后才知道,她是皇九女,就是四公主。康熙的女儿们活下来的不多,而且大多命运凄惨。这是以前听老师说的,看到她就猛然想起这句话,不由怜悯地多看了她两眼。待落座后,她突然问我,“我是第一次见你,你是谁家的,以前怎么没见到过。” “回公主,我玛法是一等公佟国纲。” “哦,以前怎么没见着你?” “因为以前我跟我阿玛住在一起,没有跟玛法住在一起。” “哦?你阿玛和你玛法不住在一起?” 虽然她只是好奇地提问,但是我却觉得有些接别人疮疤的感觉。 “回公主,我阿玛没有和玛法住在一起。” “脾气还挺大,你比其它人有意思。”她正想接着问,只听静鞭响过。所有人全部俯首于地,迎接皇帝的到来。康熙大帝,我心中一喜。想不到我还有见到康熙皇帝的机会。 但是理想与现实总是有所差距。遵守着礼数,在康熙走过的时候连头都不能抬。而当他落座让平身的时候,又因为隔得太远,根本看不到他的样子。有些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开宴后,我很快就发现与其说中秋赐宴是为了过节倒不如说是为了联络皇上与宗亲们和外戚们的感情。饭菜虽然是皇宫中的美味,但是一堆人闹哄哄地,而且还跟一桌子拘谨而又不认识的人在一起吃饭,活受罪。没吃一会儿,我就因为无聊开始左右张望。 很远的地方,我看到了靠着皇上的那一桌。一群阿哥在给皇上敬酒,在一群阿哥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四阿哥。雍正帝,此时他正像所有其它阿哥们一样,给他们的父亲敬着酒。与其它的阿哥,没有任何不一样。就这样自然地掩隐在所有阿哥中央。又有谁会想到,今日和睦的皇子们,再过个二三十年就会斗得头破血流,上演中国历史上最庞大的夺嫡戏码? 旁边的四公主突然拿手在我眼前晃一晃,“你看我哥哥们干吗?来,陪我喝一杯。” “为什么陪你喝呀?”我很郁闷地收回视线,谁看你哥哥们了。 “因为你脾气大啊。其它的格格们可没你的脾气。所以这杯我得敬你了。”她说得在理,我拿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两个人都一口喝光了。 “够豪爽,你叫什么名字?”她笑着问我。 “潇儿,佟佳潇儿。”从来这的那天起,我就不是童潇了。 “我叫瑞琳。那你多大啊?” “回公主,我是康熙二十二年正月十五出生的。” “太好了,我也是二十二年生的,只是是九月二十二的。下个月我做寿可以请你来吗?” “公主如果想让我来,是我的福气。” 慢慢地,跟瑞琳攀谈起来。虽然她看起来很孱弱,但是很有精神。会明朗地笑,会痛快地喝酒。这种女子,在我以前,是没有想过会出现在清朝的。 宴会还没有过,姑姑就让人传我陪她去赏月了。 御花园中,姑姑拉着我的手,领着我看中秋夜美丽的月色。感觉到姑姑的手与上次进宫时有明显地差别,瘦了好多。她往日合体的宫装如今也有些宽大。“潇儿,你回到府上住还住得惯吗?”姑姑温婉的声音有些颤动。 “回娘娘,住得惯。府里人都待我很好。” “哎,我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家中住了。我多么想回咱们家啊,在这深宫里,女人,苦啊。”姑姑的眼角流下两道泪痕。然后又自言自语道,“算了,跟你一个孩子说这些干什么。你又不懂。” “姑姑,我懂。唐诗里有‘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月亮一圆,一到着与家人团圆的时候,姑姑在宫里就越发地孤独了。” “难怪四阿哥说你是解语花儿,全不像五六岁的人儿。姑姑蹲下,看着我的眼睛。潇儿,以后不要像姑姑一样,成天为了苦等一个男人而辛苦。我们佟家的女人都太辛苦地等待一个男人了。” 姑姑拉着我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跟我回忆她在府中时在何处扑蝶,在何处玩水。又是如何躲过丫鬟嬷嬷们的跟随自己偷偷溜出去逛街。幼时的故事一下子让她有了神采。她跟我讲她坐在哪间书房里偷偷看书,然后如何捉弄三叔……说着说着,月亮掩进了云彩里,剩下的只是那些回忆。酸涩,又美丽。足以让一个少女在这个看不到家人的深宫中聊以自蔚。 “潇儿,姑姑从十三岁就进宫。一直到如今在宫中十多年,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姑姑也曾想把这深宫当成家,但是到了这里就离不开勾心斗角,没有一天安宁过。姑姑唯一学会的就是如何揣摩人的心理,如何保护自己让自己不要被伤害。姑姑想家……越是难过的时候就越想家……” 一直到我陪着姑姑的丫鬟们送姑姑回寝宫她还在一直跟我说着,家。 家是什么?是避风的港湾和依靠吧。 那天夜里,我在姑姑的寝宫留宿。姑姑抱着我入睡,仿佛抱着自己的女儿一样。夜里还时常可以听闻她的几声有关家的低语。第二日清早,我向姑姑请辞回家,姑姑眼眶有些红。家,我可以回,她却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在这个只能看到四角天空的大牢笼中等待那个永远不知道何时到来的男人。即使那个男人是她的表哥,却也不能给她比其它人更多的爱。也许,她需要的只只是一个爱她的男人,和一个家。贵妃又怎么样?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又怎样?姑姑从来都不曾在乎过。 离开的时候路过荷塘,正好遇到四阿哥。他指了指荷塘中的枯荷,冲我笑笑就走开了。我知道,那是他让人留下的,心内有些暖。或许下雨时,还有枯荷与他相伴,共听那淅沥地秋雨。 康熙二十七年的秋天和冬天就这样的慢慢流过。波澜不惊。我与舒裕日日厮混在一起,大人们也懒得去管。没有人知晓未来将会是什么。但我却依稀感觉到不安。 在深冬的时候,我的寒症发作。也就是现在的重感冒。成天在屋内的炕上拢着火,不见天日。舒裕有时来找我玩,有时我只能跟丫鬟们靠刺绣打发日子。我在一个冬天迅速学会了传统女性必备的技术——女工。 康熙二十八年新年的宫宴,我因为病没有好利索,索性没有去。宫里姑姑赏赐了许多补品给我。听大夫人说姑姑身体也不适,宴会上姑姑没坐一会儿就走了。心中?br /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第2部分阅读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 作者:未知 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浩瀚书屋 宫宴刚过,玛法就被皇上派往中俄边境,与沙皇俄国协商边境问题。 初夏,宫里来旨,让我和小姑姑进宫陪伴姑姑。我的心咯噔一下,这个佟府里也是一片愁云。 病塌前的姑姑脸色如纸一样苍白,看到我,忙把我搂在怀中。嘴里喃喃得说着,“我的女儿,我的乖女儿……”我心内感慨,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只能也伸手牢牢搂住姑姑,生怕我再也见不到她。深宫中的女人,心苦又有谁知道。别人看到的是她面上面露端庄,慈祥和蔼的样子,可是心里呢? “哦,潇儿啊,是你啊……”她渐渐缓了过来,茫然空洞的眼神让我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揪痛。 “姐姐,……”小姑姑泣不成声。带得我和一屋子奴才还有姑姑一起哭了起来。 好一会儿,姑姑似乎有些清醒。将一封信交给我和小姑姑。“潇儿,将这封信交给你玛法和我阿玛,让他们今后好自为之。后宫中没了我,他们在朝中的势力必不如前。” “还有,潇儿,我走了的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四阿哥。虽然他比你大很多,但是他还很小孩心性。我第一次抱起他的时候,他还只有这么点儿。”她拿手比画着大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是在我跟前长大的,就像我的亲儿子一样。你,你们,佟家,要替我照顾他,我唯一的孩子。”我点了点头,看着姑姑接着说,“四阿哥平素不喜欢跟人说话,惟独跟你还算有话说。若得闲常陪他说说话。”姑姑歇了一会儿,又想说什么,却忍住了,只是用莫大的放弃的神色对着我,对我说,“天晚了,潇儿去休息吧。记住姑姑今天对你说得话。”我点头答应。姑姑只让小姑姑在她跟前陪她说话,其它人全都退下。看着她们姐妹说贴心话,我缓缓地退了出去。 当我出去的时候,四阿哥就在门外站着。既不进去,也不离开。呆呆地看着远方的天空。我俯身给他请安,他没有叫起。只是跟我说,“你听,老天也在哭。”看着他清瘦的面庞,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他身边站着。陪他一起看,天上的云,两块撞在一起,然后发出刺眼的闪电和滚滚雷声。大雨如黄豆般洒了下来。 突然听到太监的公鸭嗓喊道,“皇上驾到!”所有人拜倒。待那片明黄消失在眼前时,我推了推身前的四阿哥,“皇上来了,你陪到皇上和姑姑身边去吧。我姑姑想要的就是一个家。如果缺了你这个儿子,姑姑会失望。” 他点了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寝殿。 寝殿内,有阵阵哭声。我不忍看,在门口的台阶曲腿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身边恭送的声音,忙跪倒在地。待抬眼时,只看见正门口一个明黄|色的背影。他在承干宫正门脚步顿了一顿,背影似乎承受着巨大的伤痛。似乎最大的悲哀正在击跨这位九五至尊。我看着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千古一帝有些拖沓的背影,此时是这样的无力,连自己女人的性命都无法挽回。 顿下脚步的刹那,他对着旁边的太监说,宣旨,“佟佳氏温顺娴恭,以贵妃身份掌管后宫多年,今册封为皇后,以示恩宠。”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这就是孤家寡人。看着自己女人性命的流失,唯一能做的却只是一纸圣旨,以示恩宠。我知道,姑姑在乎的根本就不是这个。为什么他就不能在姑姑床边陪着姑姑走完最后一程,给她一个家的感觉。无论是作为丈夫抑或是表哥,难道他就真的这样冷漠地不能停留?他唯一能给的就只有这一下停顿吗?天子之爱,难道就真的如此淡薄吗? 第二天起来,皇太后和各宫嫔妃全都来姑姑这里探望。只看见太医忙前忙后,忙进忙出。小姑姑拉着我站在一边看着,却无法帮上什么忙。太医们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一条,“内里耗尽,无可药救。” 太后垂泪泪说,“为何佟家的丫头这么命苦。才刚封的皇后,今日就……难得这么懂事的孩子。” 过了午时,皇太后回去休息,后宫一众嫔妃也都离去。偌大的承干宫一下子冷清了。皇后又怎样,还不是树倒猢狲散,门可罗雀。 四阿哥被姑姑叫到床前陪伴,我和小姑姑在外间就那么傻傻地站着。眼泪已经流下不知道多少,却还是在往外冒。近申时,听到屋内四阿哥一声嚎哭,“额娘……” 等我和小姑姑跑进去,却只看见姑姑安详的面庞。四阿哥跪在床头,拉着姑姑的手,谁劝也不肯松。我含着泪跪在姑姑面前,话也说不出来。 “额娘让我好好照顾你。”四阿哥丢下一句话,却如炸雷一样将我惊醒。 “姑姑……”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九,皇贵妃佟氏病危,册为皇后以示宠褒。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十申时,佟皇后病逝。 七月十六,皇上奉皇太后之命,封我的二玛法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为一等公,世袭罔替。 七月二十四日,以索额图和我玛法佟国刚为首的谈判团圆满完成任务,中俄签订世界上第一份有记录的协约《中俄尼布楚条约》,自此,中俄边境长达数十年的纷争终于得到解决。 短短半月之间我们家经历了悲悲喜喜,可再多的封赏,再多的荣耀又有什么用?姑姑终究还是看不到这一幕。一切仿佛都是零落繁华,想得,却已不重要了。 年仅十二岁的四阿哥胤禛作为大行皇后我姑姑的儿子为故去的皇额娘戴孝守灵。康熙则悲痛欲绝地亲自送走了自己的第三位皇后。 “姑姑也让我好好照顾你来着。”给姑姑守灵时,我对四阿哥说。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任盛夏的暑气一遍遍打着早已冰凉彻骨的身体。 第四章 彻夜东风 康熙二十八年的秋天,似乎分外萧瑟。玛法和二玛法的加官进爵并不能给府里带来更多的欢笑。有人是因为亲人的离去,而真正的有心者却已经看到佟家这座大山的倒塌。 小姑姑被送往宫中,为了表示对佟家的与众不同,小姑姑一进宫就封了妃。 玛法回来后,我将姑姑临终前让我交给玛法和二玛法的信呈上。两位老人看后,脸上都是凄苦之色。东西二府所有叔伯兄长都被两位玛法留下读姑姑的遗书。 “潇儿,你留下。给大家伙念你姑姑的信吧。” 我拿着姑姑的遗书,慢慢地,胸口紧到不能再紧。 “大伯阿玛台鉴: 蒙圣恩眷顾,女儿得以入宫侍奉皇上。今后宫之中仅女儿皇贵妃也,以副后身份统摄后宫。女儿在宫中孑身一人,并无子嗣,蒙圣上不嫌不弃,得以度日。 又知,吾家宗族于前庭之上,权倾当朝;吾家子弟,骄横跋扈。此等事例,圣上不过问不追究全仰赖先姑母之余恩,皇上予我之情。但试问,若有一日女儿归去,日复一日,姑母余恩磨之殆尽,再无人可保佟家。彼时,所有今日他人所受之宿怨,必将一并加注其上,大厦亦为之将倾。 幼时阿玛常教小女读史,试问纵观史书,奄有一家一族之外戚势力长久?又奄有外戚不为皇权所嫉恨,最后家破人亡,落得凄惨下场否?当今天子自幼登基,握天下之事于掌中。若佟家势力一如今日,他日必遭声名所累,为皇上所不啻。 故女儿去后,望家中众人,收敛行为。伯父阿玛,亦不谙朝政。今后之差使,切记多做多错,不做无错。佟家之权,源于皇上,废也自皇上。喜自帝王恩,愁亦自帝王恩。为保佟家,只得自毁前程,免遭家门毁尽不能翻身之下场。 另,当今皇上,皇子众多。太子虽立,恐日后不稳。若他日有兄弟相争,夺嫡之事,佟家众人不得相帮。不可结党,不可谋私,不可助其篡位。凡事当以皇上为重。四阿哥虽非小女亲生,但十余年如吾之亲子。望叔伯兄弟照应他周全。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本无缘。今小女自知大限将至,恐家人悲痛,己亦痛苦万分。只盼阿玛伯父勿要牵念。家中众人各自保平安。 不孝女 佳莹拜上” 还没念完,家中众人已然一副凄惨神情。 “皇后的话大家都听懂?”玛法肃了神情,站起身来。“我佟家一门,短短三十年,出了两位皇后,这名也够大的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大家都明白。今日娘娘薨了,是我佟家保全的开始,也是我佟家靠自己本事吃饭的开始。家法就在这摆着,从今后,族中众人谁若不按娘娘的话说,就冲着家法说话。” “潇儿,你姑姑的信你收起来。以后家中谁若忘了今日的话,我准你家法伺候其身。无论长幼尊卑。”玛法突然冲我说了这句话,所有人都用惊愕的眼神看着玛法,玛法只是闭了眼睛坐下了。 “有没有谁不服气还有要说的?”玛法睁开眼睛环视大家。 大家唯唯称是,然后退下。 “玛法,你跟罗刹的大鼻子签了《尼布楚条约》是吗?”我缠着玛法问。 玛法刮着我的鼻子说,“小鬼,你怎么最近老问玛法这个?是,玛法是跟那些大鼻子签了《尼布楚条约》。” 玛法哪里知道我心里的激动。《中俄尼布楚条约》在历史上的地位如何一定是当事人玛法不理解的。它在中俄边境问题上,第一次以成文的形式规定了两国的领土问题。也为后世两国解决外交问题提供了重大参考。 “玛法,那些大鼻子妖怪会不会很凶?” “不凶,你不怕他们他们就凶不起来了。” …… 康熙二十八年,就这样过完了。带着遗憾,带着伤感。冥冥中我的到来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只是历史的定数而已。从来处来,到去处去。这里,才是归处。 再见四阿哥已经是康熙二十九年正月。春节时进宫例行的请安。见到小姑姑时,她愁眉不展的样子让人心痛,却也无能为力。康熙帝前两个皇后的妹妹也都被康熙纳入宫中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小姑姑也只能如此这样的例行规矩。 宫宴上,离四阿哥很远。只是依稀看得到他的身影。被身边的瑞琳公主缠得紧,只得中途偷偷溜出宴席躲避。离了席在一片不知名的林子里走着,想着喘口气就回去。突然肩膀一紧,一直手已经搭在了上面。我转过身,是四阿哥。 “怎么自己在这里走?”他声音比以前有些哑,但勉强还能听。突然想到男孩子变声也许就是这个时候,就不以为意了。 “被瑞琳公主缠得紧了,又不好拂她的面子,只好出来避避。”对着他,我不想说假话。 “她这个丫头是挺闹人的。你还是老样子,跟她差不多点大的孩子,偏要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 我笑了笑,谁让我的心理有二十岁了呢?“四阿哥怎么不陪皇上,也溜出来了?” “我不是溜出来的。”他说道,“我是走出来的。” 这位爷的后喘气有些让我应接不暇。咳嗽了两声,“那个,不早了,潇儿先告退了。” “陪我说会儿话吧。”他淡淡地说,却有不可拒绝的气势。 想起姑姑曾说,他只有跟我还能说两句话。点了点头,需要倾诉的孤独的孩子。 走在小道上,本来是跟在他身后一步的,却被他拉到了并排。“没有人看着,不要那么多礼数。”然后再没有出声。只是两个人一起走着。 突然他拉起我的手,看我腕上的那只玉镯。“是姑姑以前赏赐的。”我对他说。 他点了点头,“我认得这个玉镯。皇额娘开过玩笑,说这个玉镯是给我未来福晋的。” “哦。”莫名地,心里有丝怯喜。 “去年的宫宴还是皇额娘操持的……”他没再说话。眼神却已经出卖了他此时的想法。他应该非常地想念姑姑。 “我也很想姑姑。”垂下头,在想这句话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 “那天我在我额娘那里,她提起皇额娘只说了一句‘温恭谦顺’,我知道那说的不是我皇额娘,是另外一个陌生的女人。皇额娘是一个会微笑地照顾我的额娘,是一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女人……”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他现在身边的一些事情。我笑着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我的看法。如此的情景,妨若初见时,两个人有一打没一打的说着话,完全不曾理会冰冷的风吹过脸颊。带着冬天喜气氛围的空气在我们身旁蔓延着。 突然天边的响声让我们同时抬起了头。开始放烟火了。忽明忽暗绚丽的花朵开在半空中,只是刹那芳华。深宫中,有多少女子,宛如烟花一样。转瞬即逝的美丽,孤独一生的容颜。等待的,不过是一个男人。 伴随着烟花的升空,一阵阵爆竹声也响起。春节的喜庆气愤伴随着劈里啪啦的爆竹声显得越来越浓。只是似乎此刻的树林被一阵忧伤蔓延,任多少的爆竹也不能突破。 “四阿哥,给您猜个迷吧。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打一个物事就好。” 他的脸色交错几下,平静了。“大节下的,迷题倒是应景。只是末一句难免悲凉。以后不要再说了。” 我点了点头。两人又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天空中的烟火。光亮明灭间,我转头注视他的脸。虽然依旧稚气未脱,却已看不出来他的心情,一副沉稳样子。突然间他也转头看向我,一时视线交错粘和,我和他都有些尴尬。 “你生日是在上元节?”他突然问我。我有些意想不到他如何得知我的生日,于是点头称是。 左手被他毫无声响地抓了起来,一阵冰凉的感觉透过拇指的关节传到心底。待我看去,原来是一个羊脂白玉的扳指。因为天色较暗,只约略看出大概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个全当是我给你备下的礼物吧。那日我是必见不到你的。” 右手摩挲着那只扳指,抬头看他,只说了一句,“谢谢。” “你快回席上去吧,待会儿若散了,仔细你家里人找不到你。” 我应了一声就慌慌地往回跑。才跑出十多步时,回头看向他,依旧站在那里,一个人看着漫天烟火,忽明忽暗的脸上只有思念与回忆。慢慢地走回去,却已经满是心事。 康熙二十九年七月,噶尔丹入犯乌珠穆沁发动叛乱。康熙帝决定第一次御驾亲征。命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皇子胤禔为副将领兵十万出古北口;恭亲王常宁为安远大将军,率十万大军出喜峰口进内蒙征讨。 玛法和二玛法亦在讨伐噶尔丹大军之列。临行前,玛法交给我一封信,“若玛法回不来,就把这信交给你阿玛。”没顶而来的伤感袭击了我。来到清朝后,经历很多,但我知道,我一直是在玛法的照顾和宠爱下呆着的。如果不回来,如果玛法不回来,我又当如何? 战场,一将功成万古枯的地方,让我如何不害怕。“玛法一定会回来的,潇儿每天会在菩萨面前焚香祷告,保佑玛法早日平安归来。” “傻孩子,记住,我们家是满州镶黄旗。保卫大清的江山是我八旗子弟的本分。连皇上尚且御驾亲征,我等奄有退缩之理?八旗子弟为了皇上马革裹尸还那是荣耀。为皇上尽忠,为百姓尽义,玛法即便不回来,也死得重于泰山。” 回头擦去眼角的泪水,静了静心思,“玛法,孙女等您砍了噶尔丹的人头得胜归来。” 玛法抱起我,摸着我的头,“这才是玛法教出来的好孙女儿。潇儿啊,玛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玛法不在府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学问骑术一样也不可荒废。虽然玛嬷不是你的亲玛嬷,但对你一向甚好。得了空,多去陪陪她。还有你阿玛,哎……玛法走了。” 康熙二十九年七月,恭亲王常宁在乌珠穆沁与噶尔丹军相遇激战不敌,向南败走,在吐力根河与裕亲王福全军伎会合。 二十万人马在河南北两岸扎十二连营,六十里拒敌。 噶尔丹亲率十万军追击常宁至乌兰布通,得知南下三道被阴,便依山面水,用万匹骆驼缚四蹄卧伏地上,上面用湿毛毡和箱垛盖在骆驼身上做掩体,成为驼城和清军对峙。 康熙亲于博洛河屯指挥战斗。 康熙驻博洛和屯,不久因疾回銮。 八月一日清军进攻乌兰布通,分两路出击,进攻驼城。 噶尔丹军在驼城内枪、炮、弓、弩齐发,清军久攻不下。调火器营布炮在前沿,万炮齐鸣摧毁驼城。噶军见清军势大,下令停战。噶尔丹遣喇嘛济隆来请和。 清军主帅被其假像所蒙蔽,没能乘胜攻击。夜里噶尔丹悄悄率军逃窜。 由于主帅裕亲王福全怯战,把原已准备好的歼灭战打成了击溃战,未即进师。康熙帝切责之。 乌兰布通之战虽然没把噶尔丹消灭,但使其有生力量受到了重击,给康熙帝统一内外蒙古创造了良好的机会。 战场上的喜讯如雪花般飞往京城,可佟府却收到了噩耗。 在乌兰布通战役中玛法不幸被噶军用俄国的鸟铳击中,以身殉国。 白色,满目的白色。苍白的挽联,惨白的身影,连绵不断白色的幔帐。来吊唁的宾客很多,叔伯们都在忙碌地应付着。我默默地跪在玛法的灵前,欲哭,却已经无泪。玛法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给我最多关爱的人,也是与我最亲近的人。而短暂的爱护之后,我所要承受的是巨大的亲人的离去。 短短两年的时间,我在清朝经历两次离开亲人的悲痛。命运总爱拿悲痛之人开着玩笑。阿玛回京奔丧,哭倒在灵前。没有人拦着他,似乎不相关。但从我第一眼看到他开始,我就知道,伤痛如斯,再没有人比阿玛更甚。 一对骄傲的父子,谁都不肯向谁先低下头。但一旦失去后,却是后悔莫急。彼此的伤害源于彼此间最深的真情。阿玛一个人在灵前哭着,似乎在追悔曾经的一幕幕。妨如玛法看我的神情。 夜稍微有些深了。我在灵柩旁给玛法守灵。突然间,眼前停了一双黑色的皂靴。抬头看去,是四阿哥。我俯了俯身子当作请安。他没有说一句话。突然站到我的身旁,跟我一并跪下来。 我忙推他,“快起来,你的身份,使不得。” “你玛法也是我舅公。”他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再没出声。 此时的灵堂,人已经很少。来来往往零星地有几个上前拜祭行礼的。没有人注意到灵柩旁一个堂堂的阿哥也在这里跪着。 夜已经深了,昏暗的烛火不时地跳动着。“想哭就哭出来吧。你才六岁,即便哭得不成样子,也没有人会笑话你。”他淡淡的语气一下子勾起我的眼泪。 忍了多日的泪水,似乎在一瞬间决堤了。空旷的灵堂里,只有我哭和喘息的声音泛滥着。渐渐得,没有了力气,只是趴在地上哽咽。四阿哥扶起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他的身上。泪水又再一次的淌了出来,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声音。就是那么无声地流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夜,好深。觉得脸下已经冰凉,才惊觉地抬头。四阿哥的肩膀上已经被我的泪水浸透一大片了。“对,对不起。”我有些慌乱。 “你哭的样子真的是天底下女子最难看的。”他有些想故意逗我开心,“不过你还小,我不会笑话你。” 我别过头不去看他,觉得膝盖和小腿已经麻木。不由地晃动了两下身子。 “累了吗?”他轻轻地问。 “我要给玛法守灵。”我又跪好,目光里空无一物。 “舅公不会怪你的。靠在我身上吧。” “玛法真的不会怪我吗?”我有些诧异他今天说话的语气。 “舅公总是想让你过得更好的。”然后指了指肩膀,让我靠下。 恍惚中,有些乏了。似乎看到了玛法冲着我含笑的脸庞。我冲着玛法跑去,想让他抱,却怎么也追不上他。耳边似乎有人在低声地说着什么,“舅公曾想皇额娘商量过,要让皇阿玛把你指婚给我。可是还没有说呢……” 第五章 久别相见 自从玛法下葬后,家里一直沉浸在沉闷的气氛里,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皇上已经恩准了阿玛留京守孝,三年后再起复。我将玛法的信交给阿玛。当他读完时,已经泪流满面。我走到阿玛身前,看那页信纸,眼泪也不由下来。 法海吾儿: 若尔观此信,则老父已身在阎罗矣。你勿悲勿痛,生死之命,本就不是凡人所能掌控。况老父此去乃是为国尽忠,虽死但无憾。唯惦念你与孙女耳。 老父日日教潇儿诗词骑射,此女甚为乖巧,且天生聪慧。若为男儿,必是国家栋梁。虽在闺阁,但胸中沟壑天下,难能可贵。但女儿之命,平淡即可。古语云:女子无才便是德。虽不信,吾亦惟恐他日潇儿因性格倔强错过女子之幸福。吾曾与尔妹孝懿皇后提议将潇儿许配四阿哥,静后思之,只觉不妥。故并未向皇上提起。想我佟家,历奉四代天子,荣耀三代,一门之内二十年年出两后,此足矣。若再有女子嫁与皇家,恐日后必遭猜忌。待潇儿成年,尔等奏请皇上免她选秀入宫嫁与宗室,只寻个平常人家,真心度日即可。 吾儿,老父知你心中必定怨怪我对你们母子薄情。然三十年,老父亦艰难度日。与你娘相爱不相守,与你嫡母相伴却不相知。老父自觉亏欠你们母子甚多。你母亲去世之时,你大哥不容其葬入祖坟,彼此遂成仇敌,尔夫子兄弟间情谊乖离大率如此。我知你素来怀恨在心。你们兄不以为弟,弟不以为兄。然骨肉相连,血脉相通,他日万不可同室操戈,相煎何极。 家中子侄,老父最担心即是你。你大哥虽然卤莽蛮横,却也会见风使舵;二叔家的三弟更是精明能干。惟有你,一身傲骨,脾气梗直,得罪他人尚不自知。当今圣上念与吾家血脉相近尚且能容,若新君即位,血缘渐远,必会嫉恨吾家子侄行为。尔当慎之又慎。 临行在即,老父絮絮数语,自觉亦甚烦。人老矣,众事总有牵挂。 尔日后好自为之便是。 老父临行绝笔 大夫人来看阿玛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最后临走时说了句,“知道你怨我,可好歹这里也是你家。以后就住下吧。你大哥那里,我自会去说。好歹让你阿玛去得安心些。” 阿玛点头答应,再未说话。 守孝期间,功课未曾落下分毫。阿玛亲自辅导我的诗文曲赋,琴棋书画。骑术则开始由三叔隆科多教授。三叔很偏疼我,如玛法一般。我开始对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叔报以非常亲切的关注,因为他不仅是一代名臣,更是我的三叔。堂哥舜安颜时常会给我捣乱,但是我跟他的兄妹之情也开始迅速发展。其实他只是个脾气坏的哥哥而已,每次欺负我三叔都会狠狠地收拾他。而当他偷偷带我出府的时候,如果我跟别人家的男孩子打架,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出来保护我。 “笨潇儿,帮我写师傅布置的作业好吗?”舜安颜难得地求我帮他办事。 “为什么要我帮你写?你自己不会写吗?再说了,我是笨潇儿,您这位爷的作业怎么也放心让我写?”我没好气地说。老是让我帮他写作业,分明就是自己太懒。 “好好好,以后不叫你笨潇儿就是了。帮哥哥我这一回吧。哥哥我给你买三个兔儿爷怎么样?” “谁希罕那小孩子玩意?少拿这个蒙我。” “那你想要什么?哥哥但凡能做到的,就自然会给你?” “真的?” “真的。” “那我要二玛法给哥哥的那匹枣红马。”我得意洋洋地说出我要的东西。 他满脸的委屈,“换一样行不?这个是玛法送给我的,不是给了你一匹小白马吗?” “那匹小白马太温顺了,性子一点儿都不烈,跑得还慢。没有你那匹好。怎么,后悔答应我了?后悔了还来得及,这个作业我可就不写了。” “那,那就给你吧。不过还有一个条件。”他眼睛一转,不知道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说吧,还有什么条件?”我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就把那匹枣红色的狮子骢骗到手。 “人家家的妹妹都会给哥哥做个荷包什么的带着,连布哈查那小子都有,一堆朋友里,独我有妹妹,却没有妹妹做的东西。你好歹也给我做个扇坠子,省得让别人笑话了去,说我妹妹的女工不好不是?” 这话说得倒在理,“那好,我答应你。明儿就把枣红马给我牵来。” “不行,什么时候给了我荷包或者扇坠子,什么时候就把枣红马给你。” 我点了点头,横竖他答应了,不怕他反悔了。 让朝云帮我备了花样子,为舜安颜开始绣荷包。几杆疏朗的翠竹,恣意地开着。 三年转瞬即逝,连府内众人也都对玛法的死有些淡忘了。 康熙三十二年的秋天,出了孝,阿玛被皇上指派给皇子教书。不仅是对阿玛学问的肯定,也是对佟家另一层的荣宠。让朝中众多看笑话的人看着他对佟家依旧如斯。皇子的课业师傅,多少人想攀都攀不到的荣耀。 阿玛专门负责十三和十四阿哥的功课。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心中一阵窃喜,如此说来,我也有机会见到这两位历史上的“侠王”和“大将军王”了。 康熙三十三年。 因为在府中憋闷,特特地遣丫环约了舒裕陪我一起逛街。这两三年,我们时常见面,可能因为都是独女,没有姐妹,两人的感情非常要好。女孩子间说说体己话,偶尔骑马去郊游。再不济也会找一家茶馆两个人喝着茶无聊地听说书。 今日舒裕穿着一身嫩绿色的旗装,在这微冷的春日里显得别有风致。我则穿着浅蓝的旗装,似乎是初春的天空,淡淡的,一点儿也不浓烈。我们俩因为无趣,最后只得一人买了一枝钗,又并着买了些小玩意儿回去。 才进了东府的后院就冲着书房那里大声喊,“阿玛,我回来了。”然后看见阿玛铁青着脸走出书房的门,“都十二三岁的姑娘家了,怎么还一幅野样子。又出去疯了不是?回来还不知收敛,哪有姑娘家这么大声说话的?也不怕人笑话。” 我掘着小嘴回道,“鸡不鸣,狗不叫,十六岁的姑娘满街跑。满洲的姑奶奶就是这个样儿。” “你还有理了?”阿玛显得有些生气,还有些急于管教我的样子。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也就乐得听他絮叨。 突然,耳盼想起一声略微低沉的声音,“佟师傅不要生气,小孩子总是爱闹的。” 我心里有一丝暖意流过,然后反应过来,立刻福下身子,“给四阿哥请安。” 他平静地说“起来吧。”我抬起头,看到一双熟悉的褐色眼眸,此刻正盯着我笑。脸上不由讪讪地,耳根子有些发红。刚才跟阿玛的那种撒娇劲儿全不见了。 三年不见,他面庞上的稚气脱尽,身量也高了许多,此刻我需要微仰着脑袋看他。他此刻穿着普通的士子们穿得天蓝色长袍,虽然还很瘦,却显得非常有精神。对上他的视线,似乎与三年前一样,又似乎多了些什么。想起三年前最后一次见面,他被我哭湿的半个肩膀,脸烧得更红了。 阿玛听到四阿哥求情,值得对我说“下不为例。”然后与四阿哥进了书房。 我转头叫管家过来,询问他四阿哥怎么来府上了。那管家答道,原来是四阿哥奉皇上之命,前来询问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功课。 我心里有丝高兴,旋即手摸上了脖子上吊着的那个扳指。微凉,如他转身而去时心内的感觉。 这时看到丫环端着四盅茶像书房走去,我忙拦下。 “茶给我吧,我亲自送去。”得意地笑了一下,整理下思绪,又让朝云和暮雨帮我整理了下仪容。端着托盘,大方雍容地走向书房。 进去看见四阿哥坐在左边座上,而阿玛坐在右边座上。两位小阿哥分别在下首坐着。我先给四阿哥福了福身,然后给他端上茶。又给阿玛和两位小阿哥摆上。恭了恭身准备退出去时,突然腰间一紧,原来被小十四给抱住了。我慌忙中伸手想去推开他,却不想一个六岁的小孩力气居然如此之大。赶忙抬头向阿玛和四阿哥求救。 “十四弟,放手。”四阿哥忙起身将这个小孩的魔爪从我身上扯掉。然后歉意地看向我,两人都有些不太好意思。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我进门前的大方雍容一扫而空。可是十四阿哥还是死抓着我的衣服不放手,嘴里嚷嚷着,“你陪我出去玩。”边说着还偷偷地往我的衣服上蹭着口水和鼻涕。 我心里暗道,小鬼,不要落在我的手里。否则我会加倍奉还。 阿玛咳嗽几声,也有些尴尬。“潇儿,你带十四阿哥出去玩会儿吧。” 我只得答应,然后拽着这个小恶魔出去。 “停,小爷我好歹也是个阿哥,别这么拉拉扯扯的,没有形象。”说着还整了整衣服。才刚到后花园,这位小阿哥就很明白地松开我的手。 我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这会儿就明白了,装得跟个小大人似的。“你……” “小爷我今天心情好,逗你玩玩而已。”他满不在乎地说。 我强压着心里的火气,“小鬼,你赔我衣服。” “不就一件衣服,多大点事儿啊?赶明儿小爷我赏你个十套八套的。” 他的语气不由让我光火。才多大点孩子就这么傲慢,还以为以后的大将军王小时候是多么的聪明睿智呢,想不到居然如此。看着旁边花园里的草窠,计上心来。“十四阿哥,我们家那边的花园里有好多的有趣小虫子,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 他毕竟小孩心性儿,听我这么说,想都没想就说好。 前儿刚下过雨,草丛的深处必定还很泥泞。我带着他在草丛旁边走了几圈,他有些急,“我怎么没有看到什么小虫?”我指着草丛的中间,很委屈地说,“那可能它们全都躲到中间了,前儿刚下过雨,中间有泥,我不进去。” 他甩了甩袖子,“你们女人真是麻烦。你不去小爷自己去找。”然后便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花园中央。看着他站立左右寻找,我心想,就是这个时候了。 然后只听得我“啊——”的一声大叫,他回头看时,因为在泥泞上面,脚底一滑,整个身子都趴到泥里。 然后我缓缓地说,“今天上街买的簪子丢了。”然后冲他得意地笑着。 “你——”他还趴在地上,显然已经知道上当。 “十四阿哥,您怎么就趴到草窠里去了,这湿乎乎脏兮兮的,啧啧,您好歹也是个阿哥,得顾着体面不是?快起来,别让奴才们笑话了去。” 他三步并两步起来,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冲着我歪笑。我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暗暗戒备。 只听得身后四阿哥的声音,“十四弟,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隐隐有些恼怒,却没有爆发。 我满头黑线,只希望眼前这位小爷不要告状,否则我可真是颜面尽失。 “四哥,我在这儿玩呢。”他撩起袍子下摆,几步跑出了花园,然后冲着我诡异地笑了一下,就跑向四阿哥身边。 四阿哥看他的样子,些微地有些不耐烦。“我已经跟法海师傅商量好了,日后你的学业,师傅会抓紧教授的。这一个月不准再出来,天天在上书房给我老老实实读书去。”虽然有斥责,却可以感觉对自己弟弟浓浓的关心。十四阿哥也没回嘴,只是有些耍赖地仰视着他的四哥,手摇动着四阿哥的手,眨着眼睛,略带乞求。 我注视着这对日后会剑拔弩张的兄弟,再过个二三十年,他们还会记得幼时的情景吗?是否只会感慨一句美好的童年? 正当我傻傻地盯着这两兄弟看时,四阿哥的目光移向我这里。我慌忙扭头,不再看他。“潇儿,你府上有没有可以让他换的衣服?他这个样子回宫里,我不好交差。” 我一愣,随即点头。然后吩咐朝云去找大伯家儿子的新做好的尚未上身的衣服过来。 这时,小恶魔突然松开了四阿哥的手,向我扑来。一把将我抱住。我脑中一片空白,随即又开始担心地看着我的裙子。整个下摆都被他满身的泥泞沾满,腰上还混合着他刚才留下的口水渍和鼻涕渍。他的脏手还不停的到处蹭啊蹭。我已经欲哭无泪了,这是什么世道啊? “潇姐姐真好,谢谢潇姐姐给我准备新衣服穿。”蹭完后,他拍了拍手,还显得意犹未尽。我委屈地看向这位活宝的哥哥,却只见他已经转过身去了。肩膀头不停地颤动着,估计笑得够戗。再回头我的丫鬟们,也都是一副鸵鸟样,低着头抖动着身子。 “都笑出来吧,免得憋坏了。”我生气地大喊一句,转头跑回屋子去了。 重新换好衣服再出来时,我下定决心,今天必须得避开那个恶魔了。估计我们俩是天煞孤星,五行带克,遇见他就这么倒霉。刚出了我的屋门转过门前的回廊,就遇见四阿哥迎面而来。两个人脚步都是一顿,可是刚才的距离已经让我可以感觉到他的鼻息。 两个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我低着头,绞着手里的帕子。他也是抬起头左看右看,却什么都没有入眼。“咳咳——”他以手掩嘴虚咳两下。然后抬起手搭到我低下的头顶上,“都到这里了。长高了不少。” 我抬头看向他,印象中一直是这样仰望着他的。突然记起还未请安,忙屈腿请安。 他抬手扶了我的手腕让我起来,嘴角逸着笑意。突然觉得手腕上一紧,看向他调笑的面孔,“怎么还带着我福晋的镯子?” 看向手腕上的玉镯,脸上有些发烧。自从他说过这个镯子是姑姑准备给他福晋的,就再没有摘下。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自己的一点点小心思吧。 “回四阿哥的话,玉养人,人也养玉。这个玉镯潇儿带了多年,已经是互相养着了。摘掉不好。” 他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很满意我已经带了多年的说法,然后说道,“我要带着十三弟十四弟回宫了,来跟你说一声。今日你跟十四弟,呃……” “十四阿哥是主子,做奴才的不会怨主子顽皮的。”我公式化的回答。 他点了点头,“以后还会再来找你的。”然后转身走了。 看着他走过长长的亭廊,转角再消失在我的视线,心里不由喜滋滋地,满心都是那句,“以后还会再来找你的。” 第六章 两处闲愁 康熙三十五年初 花开又花落,房门前的桃花已经开开落落两个春秋。现在已经光秃秃地只等着明年再发了。我坐在从舜安颜那里“敲诈”而来的玻璃镜前,这种在二十世纪常见的玩意儿,在此却显得非常稀罕。镜中的的少女已经十三岁了,在古代这是一个已经可以婚配的年纪。瓜子儿脸上,弯弯的柳叶眉,较常人略大一些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和不大不小的檀口。虽然看起来仍然是我现代的样子,但是也许水土养人,竟看起来比我以前美丽许多。 算一算,我在古代已经过去了七年。每说的一句话,每行的每一个动作,每走一步路都与古代女子无异。除了我心中未被磨灭的记忆。有关历史的,却不是关于我。我混混沌沌的来,究竟为得什么?又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所知道的,只能是 免费txt小说下载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第3部分阅读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 作者:未知 惜眼前,走一步算做一步罢了。hubaoer 这一两年间,与四阿哥走得很近。也许初见他时对他的态度还有为将来打算的意味,毕竟我知道他将是那场最激烈宫廷战争的胜者,但现在,已经完全是情窦初开小女孩的心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在我的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随着时间缓缓浇灌其上,他也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因为想着无所谓,毕竟他会赢得天下,于我没有坏处,也就随着这棵种子慢慢驻扎在我的心中了。 他时常出宫的时候都会来找我,或者干脆约好了时间,两个人一起去郊外的马场骑马,去什刹海泛舟。经常两个人什么都不用说,只是静静地坐在草地上,山顶上,小船上,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想着昨天他曾谴人告诉我,今天要去西郊潭柘寺赏雪。所以早早地就准备起来。一年四季中,爱极的便是冬天,最怕的也是冬天。 让朝云帮我拿出一件缎面的白底蓝纹袄裙,并着一个银色的坎肩儿。梳了两条长长的辫子放在身前,辫稍儿各用一排六个珍珠的卡子别住。发顶也用一个稍大的珍珠卡子固定,使得头发不会掉落。最后带上那对儿水滴子的耳环,看着镜中的我,素雅的妆容,略淡的微笑,配在微风似乎都可以吹破的皮肤上,相得益彰。满意地笑了笑,披上了白狐狸皮的披风,抱着暖炉就出了门。 而此时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秦顺儿看见我忙把帘子掀起,四阿哥在里面端坐着,脸上冲我笑着,此刻正伸出手准备拉我到他身边坐下。我将手炉交到他的手里,然后自己扶着车框,以非常不美观的姿势爬了上去。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却也没有说什么。复又把手炉交到我的手上。门帘放下,我才发现车里非常暖和,脚下还拢着两个脚炉。我将披风顺手脱下放在车里他的披风上,然后冲他笑了笑。他宠溺地刮了下我的鼻子,开始拿起我的辫子把玩。 “怎么想到要去潭柘寺了?”我笑嘻嘻地问他,顺便把我遭受蹂躏的辫子从他手中拿出。 “那的雪景美,而且又静,我不喜欢赏雪的时候被打扰。” 古寺听禅音,净雪化凡尘。郊外的潭柘寺在雪后别有一番韵味。参天的古树和古塔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清幽的味道弥漫着四周。千年古刹的韵味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更为厚重。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清新的雪后空气全部吸入胸腔,微冷,却让人忍不住还想再次深呼吸。转头看见四阿哥正在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脸有些红。 “你也试一下,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会跟这片参天古院溶为一体。”我笑着冲他喊,声音在这片幽静的天地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转头看向我,我在这冰冷的天气里,不由变得心情大好。 他冲我指了指那边墙角的扫帚,然后走了过去。我觉得好奇于是就跟在后面。他拿起一把扫帚先交到我的手里,又拿起了另外一把更大的扫帚。他慢慢地走向寺门口,开始清扫伽蓝殿和祖师殿之间的积雪。我跟在他后面,用更小的扫帚清理他没有清扫干净留下的少量积雪。一阵风吹过,庭院前的松树上又有簌簌的雪落下。我们一边扫,一边似乎已经把心灵和四肢全部都回归到最简单的方式中。此刻,没有王宫大内,没有身份的约束,有的只是佛前的虔诚和沉静的禅音。 时间过得那么快,仿佛又那么长。有几个小和尚看见我们已经清扫完的院子,感激地上前行了佛礼,又请我们去院内喝茶。在室外太久了,我的手和脚都有些僵,一进屋子就感觉到热气直冲脑门,不由打了两个喷嚏。四阿哥以手掩嘴轻笑两声,然后便上前跟屋内的和尚攀谈了。秦顺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看我们俩进了屋子,连忙上前打了个千儿,然后送上手炉。手里拖着寺院里的香茶,独特的幽香传来,不由想起那句可以回文的话,——“可以清心也”。 待出了寺院,天已经阴沉下来了。马车在山道上走着,有些颠簸。因为有些疲了,我便靠在车壁上眯着。突然觉得自己的脸前又火热的气息,睁开眼看时,四阿哥的脸正在我的面前。觉得有些暧昧,就连忙伸出手抵开他。他顺着我的手势又坐回座位,而手也伸起握住我的手。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扭开头并不看他。 “潇儿,过几日我就跟皇阿玛去亲征了。……”可能是因为车厢内太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心内一惊,猛然间醒悟这是第二次康熙亲征噶尔丹。历史上噶尔丹一直是康熙心头的一块硬刺,硬是让这个千古一帝三次亲征才算结束。看着眼前的四阿哥,突然觉得有些伤感。虽然明知到他不会有事,他会是历史上的雍正皇帝,还是会担心,会挂念。刚开始还想从他的手掌里将手抽出,现在却贪恋他掌心的温暖。 “我玛法也是……”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连我也有些纳闷。不停地告诉自己,自己知道历史,知道历史,更何况他是皇子,不可能会有危险。但是,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或许,我真的与以前的时代脱离,或许我即便知道历史,也无可救药的深陷。 “潇儿,你别哭。我不会有事的。皇阿玛只是叫我们历练一下而已。”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略带嘲弄地说,“不要哭,省得又把我衣服弄湿了。”他帮我拭下脸颊的泪水,因为练习骑射结满茧子的手指在我的脸上摩擦而过,怜惜而又温情。 我抬眼看到他的眼睛,如此洞穿人心却又如此充满着难以名状的温柔。 “潇儿,这次皇阿玛带我们亲征噶尔丹。我打算得胜归来之后向皇阿玛请旨,赐你做我的福晋。”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他想要确认的时候,车却已经停了,我到家了。忍住了没再开口,他拿过披风给我系好,如同对待孩子般。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准备下车。脚刚踩实在地上,他便递来了手炉。指尖相碰间,似乎还能感觉到他传达的温度。他突然抓起我的手,在唇上深深印了一吻,我有些惊,但也安然受了。 “保重!”所有的话都只化作了这一句。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望了我一眼就转身回车内坐好了。秦顺儿扬起马鞭,车离开了佟府的门口。昏暗的路上,我注视着月光下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康熙三十五年 正月,康熙帝下诏亲征噶尔丹。 二月 康熙帝亲统六师启行,征噶尔丹。命皇太子留守,凡部院章奏听皇太子处理。皇四子胤禛奉命掌管正红旗大营,同时出征的还有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八阿哥胤禩。 五月 侦知噶尔丹所在,康熙帝率前锋先发,诸军张两翼而进。前哨中书阿必达探报噶尔丹闻知皇上亲率大军而来,惊惧逃遁。康熙帝率轻骑追击。上书皇太后,备陈军况,并约期回京。康熙帝追至拖纳阿林而还,命内大臣马思喀追之。康熙帝班师。抚远大将军费扬古大败噶尔丹于昭莫多(今蒙古人民共和国乌兰巴托东南),斩首三千,阵斩其妻阿奴。噶尔丹以数骑逃遁。 七月 以平定朔漠勒石于太学。 十月 大将军费扬古献俘至。 十一月 噶尔丹遣使乞降,其使格垒沽英至,盖微探康熙帝的旨意。康熙帝告之说:“俟尔七十日,过此即进兵。 康熙三十六年春 我一个人坐在花园边的石凳上,无聊地揪着眼前的树叶。一片,又一片。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四阿哥了,不知道他在漠北好不好。偶尔可以收到他找人随军务奏报带回来的信,每封信都会不曾释手地读许多遍才会好好的收起来。朝云和暮雨说我都魔怔了,我只是笑笑,继续一遍遍地看他的信,品着他的信,想着他写信时的表情。 想着前两日阿玛说接到二玛法和三叔从前线来的家书,已经大胜噶尔丹,即日就会返京。我心里开始期盼他们早日回来,但是又在开始细细考虑四阿哥那天临分别时的话。大胜归来,他会向皇上请旨赐婚的吧。这两个月内他没有信来,莫非有什么麻烦和难以启口的事吗? “你再揪,这棵小树怕就活不久了。”身后响起舜安颜的声音。 我回过头去看他,这个哥哥,虽然老被我作弄敲诈,但总体来说对我还是很好的。他撂起褂子坐在我对面的石椅上,“说说,为什么作弄这棵树啊?它哪儿得罪你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问他,“三叔什么时候到家啊?” 舜安颜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是想问我阿玛什么时候到,还是想问你情郎什么时候到?” 我突然想起那天正在看四阿哥的信时,被他抢了去。怕他今天就是为了这事来调笑我的,红了脸,连忙准备躲他开去。 刚起脚,就听见他在后面大喊,“劝你不要回你的屋子去,否则你会后悔的。” 我心中纳罕,我回自己的屋子有什么后悔的?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加快脚步向我的屋子走去。 才推开了门,就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终于明白哥哥的话是什么意思。屋内的几案上,墙壁上,甚至地上都摆着满满的“字”——似乎可以叫做书法。看着这些年常常可以见到的字体,我不由狠狠地喊道,“小恶魔,你给我滚出来。” 十四阿哥晃晃悠悠地走过他的大作,手里还提着依旧润着墨的毛笔。“找小爷什么事儿?” 我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谁让你进我的屋子的?” “小爷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他抬起手拈了拈狼毫的顶端。眼睛偷瞄了我一眼,“爷还有事儿啊,先走了。这些字儿就全当爷赏你的了。”然后抬脚就想从我身边溜走。 我抬手挡在他的面前,“还以为你念了这么多年书,有些长进,想不到还是这么顽虐不堪。今日我就替我阿玛好好地给你当次师傅。把这些鬼画符都给我收拾了!” 他暴躁地站在了我面前,“什么?要爷我收拾?小爷我还没干过这事儿呢。要收拾自己收拾去。我才不管。什么时候轮到你当我师傅了?法海师傅教我是他教我,与你有什么相干?一介女流之辈。” 我气得手心痒痒,偏偏眼前这位爷打不得骂不得。心里想着他四哥要是在面前就好了,偏巧他还两个多月没有信来了。一时间心里委屈,眼泪在眼眶中打了个转,啪嗒啪嗒地就一颗接一颗地掉了下来。 十四看见把我招惹哭了,有些慌。在我面前猴子似的抓耳挠腮,嘴上还咧咧道,“看你没出息的样子,小爷就说了你那么两句,有什么好哭的。”然后就掏出手绢递到我跟前让我擦眼泪。我一把推开,背过身,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间接着哭。隐隐听到屋子里零碎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就静下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抬头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收拾好了。回头看去,十四正坐在我身后定定地看着我。“那么大个人了,也不嫌害臊。当着爷的面哭得跟什么似的。屋子小爷我收拾干净了。啧啧,看这眼睛,肿得跟猴屁股似的。”他讥讥歪歪地说道,边说还边拿起手绢给我抹脸上的泪痕。 我一时没忍住,暴笑了出来。这什么破比喻啊,从来都说眼睛肿得跟樱桃似的,谁会拿猴子屁股比啊?伸手推开他的手,“你眼睛才猴子屁股呢。” 他看我破涕微笑,也开始大笑起来,然后装得一本正经似的说,“就知道说这句你会笑。天儿不早了,十三哥应该跟师傅聊得差不多了。我们还得回宫呢。下次再来找你玩儿。” “你啊你啊的,没大没小。看人家十三阿哥,一口一个潇姐姐呢。”我嘟囔了一句。 十四挠了挠后脑勺,“你还没尊没卑呢,好歹我也是个阿哥,别一天到晚总是小恶魔小恶魔的。整得我跟个小孩似的,我可都十岁了呢。” 十岁怎么样,还不是小屁孩一个。心里想着却没敢说出来。只说道,“你要是以后老老实实地,我也就恭恭敬敬地称您一声十四阿哥。” “那我走了,潇姐姐。”他说着,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心内暗爽,“恭送十四阿哥了。” 第七章 剩月秋风 康熙三十六年 二月 康熙帝再次亲征噶尔丹于宁夏,命皇太子留守京师。 三月 康熙帝驻跸宁夏,察恤昭莫多、翁金阵亡兵士。祭贺兰山。上阅兵。命侍卫以御用食物均赐战士。 四月 康熙帝回銮。费扬古疏报闰三月十三日噶尔丹仰药死。康熙帝率百官行拜天礼。敕诸路班师。 当听闻皇上回銮的消息时,我似乎终于盼到了一丝希望。不久,便可以见到他了吧。待到二玛法和三叔回到府中,仍未有他的消息。 另外一颗心又开始悬起来。四阿哥会去跟皇上求旨赐婚吗?为什么回来之后,竟然连一句话,一封信都没有?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日日在府中等着,等着一个人的消息。临帖时,却临着临着就走了神。吃饭时,却忘记夹菜只是扒着碗中的饭。抚琴时,那琴音突然像被硬生生截断的河流。他,忘了我吗? 天气和暖,人间四月天。舒裕早早地便谴了她的丫鬟入画来邀我一起去郊外春游。本来没有心思,但是因为朝云和暮雨都劝我出去散散心,也就答应了。穿了一身湖水蓝的骑装,头发拿宝蓝色的丝带扎住。因为是散心,所以也就懒得坐车了。牵过我的“追风”,翻身上马。朝云备了外出时带的食盒,也拉了一匹马跟在我身后。我夹紧马腹,任它慢跑起来。 许久不见舒裕,她妩媚了很多。一身绛红的骑装,此刻正英姿飒爽地立在她的“驰云”上。“潇儿,最近怎么老不出来?瞧你在家憋屈的,这小脸儿上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 “我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好。好些日子不见,舒姐姐倒是漂亮了许多。”我尽量隐去心事,开始与往常一样和她笑闹。四月的阳光下,微风开始扫过我惨白的脸庞。或许该多晒晒太阳了,我心里想到。 过了午,朝云和入画已经帮我们在一棵树阴下铺好了一块地方,摆上带着的小菜。正准备开饭的时候,舒裕又从食盒里掏出一壶酒和两个酒杯,还得意地冲着我笑了笑。 “呦,多几天没见,舒姐姐都随身备着酒了。”我略带讽刺却很享受她带酒出来的想法。伸手抢过酒壶拿过一个杯子给自己倒满。放在鼻下轻轻一闻,“上好的绍兴女儿红,舒姐姐莫不是学他们南边儿人要出嫁了备下的?” “你居然认得。”她显得有些意外。“是女儿红,宫里赏赐下来的,我就偷偷地带出来跟你分享了。”说话间,她略带得意,脸上还带上了一抹红云。 “这宫里的主子们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平白无故地居然赏起来人家女儿家出嫁的酒来了。莫不是哪位爷看上了姐姐?”我有意调笑,话说着还顺带拿嘴抿了一口酒。 舒裕的脸霎时涨得通红,似娇羞地低下了头。我却可以看到她已经红透的耳根。这时入画从旁边说,“可不是有爷看上我们家小姐了?皇上已经下旨,把我们小姐赐婚给四阿哥,等年底就完婚。” 入画的话犹如一声炸雷,“是谁?”我有些急迫地问。“皇上把舒姐姐赐婚给谁?” 入画和舒裕显然没有料到我强烈的态度,入画有些颤抖地说,“四阿哥呀。” 霎时间,我觉得心仿佛被掏空一般。四阿哥,四阿哥,两个月的杳无音信,原来赐婚的是舒裕,不是我,根本不是我。觉得自己身上似乎一下子虚弱起来,手连端起酒杯的力气都没有了。耳边全是入画的那句“可不是有爷看上我们小姐了,皇上已经把我们小姐赐婚给四阿哥。”原来心被拿走是这样的感觉,连疼都感觉不到了。心里一遍遍念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也许舒裕和入画发现了我脸色的变化,舒裕一把扶起我,“潇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混沌中,似乎舒裕那绛红色的骑装是那么地刺眼,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耳边还是舒裕关切的声音,心里的那丝痛终于蔓延开来。 “舒姐姐,也许是我病还没好利索,刚才吹了风,又喝了酒,头有些晕。我回家躺躺就没事了。”想着不能让她知道,强忍着那丝钻心的疼痛,就伸手让朝云拉我起来。朝云显然理解了我的意思,忙扶起我,“我们格格这病已经拖了好久了,就是不见好。这不,才一吹风,就又受不住了。” 舒裕点了点头,“那就快送你们主子回去,下次等大好了我们再聚。”说完同朝云一起搀扶着我,想帮我找辆马车。我摆了摆手,“我骑马回去就好。”言毕,朝云已经牵来了追风。我拉过缰绳,头也不回,只是想赶快回家,大哭一场。 才进了府,就迎面碰上舜安颜和他的几个朋友。我跳下马,把缰绳扔到他手里就往屋里跑。进门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此时已经是浑身虚得一点力气都没有,索性趴在地上。脸紧贴着厚实的地毯。不一会儿,舜安颜并着朝云暮雨一起跑了进来。 “妹妹,有什么事儿起来再说。”舜安颜有些焦急地拉住我的双臂想要扶我起来。 我转头看向他,“哥,我没有力气起来了。”话未落,眼泪已经如水般奔流而下。想止也止不住。 舜安颜将我打横抱起放到床上,拉住我的手,又摸上额头,“怎么这般烫?暮雨,快去找大夫。” 我无语地躺着,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我努力地闭紧眼睛,告诉自己,不哭不哭。可是眼泪还是充溢而出。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浓烈,“他不要我了。” “哥哥,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我冲着哥哥说,也是冲着我自己说。“我这里好痛,”我拿手抚上了心口,“好像一把钝刀子扎了进去,好疼。” 哥哥看我的样子,霎时明白是为了什么。抬起手帮我抹去眼泪,“没事儿,没事儿,他不要你自然还有别人要你。”然后忙乱地冲着外面吼,“快去叫大夫,快去。” 我拉住他的袖子,“不用找大夫,哥哥,真的不用找大夫。钝刀子扎进去捅啊捅啊的,等我的血流光了,心给掏走了就不会疼了。” 突然想起来什么,于是连忙坐了起来,拼了命地将手腕上的手镯往下撸。因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摘过,根本就撸不下来。我晃乱地硬是要把它从手上往下拽,不一会儿手腕就已经一圈淤红的印记。哥哥拉过我的手,“你还要不要你的手了?”我捶打着他的手,“我不要带这镯子,不要带这镯子。”朝云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找过一瓶玫瑰油给我抹在手腕上。帮我慢慢的把镯子顺下来。空荡荡的手腕微凉,仿佛连心也被一块摘去一般。我解开领口的扣子,将那扳指拿出来。一狠心,硬生生地将那红线拽断了,脖颈后面一阵疼痛。 哥哥将那镯子和扳指拿了起来,转身到了书桌旁,拿起砚台就要砸下去。“不要!”我急着从床上想下去却跌倒了。哥哥拿起砚台的手还是顿了顿没有砸下,转身过来扶我上床。“我的傻妹妹,为了他,值得吗?” “哥哥,潇儿从小就傻,你不是叫我笨潇儿的吗?”我想冲着舜安颜笑着说这句话,可是硬扯着嘴角还是没有笑出来。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一屋子的人都沉默着,只是看着我的眼泪不停地流啊流。时间仿佛就这么过去了,消失的世界再也不会回来。久了,累了,渐渐睡去,朦胧中,脑海中却还是那个他的身影。 如果没有刻骨铭心的爱,就不会有心被剥离的感觉。我爱上他了吗?我真的是爱上他了吗?身体上的疼痛和心里的疼痛侵蚀着我的身体,似乎连呼吸都不那么顺畅了。忘记从哪里曾看过一首劣质的情诗里说,你是我的空气没了你我会没有了呼吸。此时的我真的已经失去了呼吸的空气了吗? 这一觉睡去,足足养了三个月才下床。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阿玛从宫中请来的太医看过之后,只说,“郁结于内,急火攻心,加之内外炎症,导致体内病症齐发。”只是开了几副药让我好好调养。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舒解心情。 期间,舒裕来看过我两三次。我全都当什么也没有发生,陪着她谈笑。虽然年底她就要成为四阿哥的福晋,但是直觉告诉我不应该让他知道我和四阿哥之间的事。 想过要把他忘记,可是却如何也忘记不了。想要忘记他时,却发现自己的每一点记忆都带上了他的影子。任性地想要抹去那些记忆,最后,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徒然。只能在自己心底的某个角落挖一个坑,把他埋进去。填上土,希望尘封这段不明不白的恋情。将那个与我一起谈论诗词的人尘封,将那个在玛法灵前陪我的人尘封,将那个在潭柘寺带着我扫雪的人尘封,将那个许诺从战场归来就娶我的人尘封…… 卧病在床时,十三和十四也来看过我。坐在病床前的十四显得没有以前那么顽劣。安静地坐着,然后给我讲宫里面发生的故事,小笑话。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的表情,仿佛我第一次见到胤禛。十三很认真地拿过我床畔为了解闷儿放着的书,问我想听哪一段儿,他给我念。我心下好笑,因为那是一本《长生殿》。“两情谐,愿结生生恩爱。谁想那夜双星同照,此夕孤月重来。时移境易人事改。”…… 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只可惜,他一直没有来。没有来,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心中最后的那么一点希望也逐渐蚀尽,只落得心灰意冷。 中秋节宫内大宴宗室国戚。因为今年彻底灭了噶尔丹,宫内十分隆重。本想不去的,但瑞琳公主在宴前就托人带了口信来,要跟我见面,只得应着头皮去参加。 因为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整个人都被熬瘦了不少。镜中人,苍白的脸庞,大而无神的眸子,有些发紫的嘴唇。这样必是没法见人的。为了显得脸色喜庆些,拿出一件桃红色的旗装,并着一个上面镶着水红牡丹的扁方儿。脸上擦了很多的胭脂水粉,掩饰住那病态的颜色。甩了甩绢子,冲着镜子中的自己笑。我决不允许别人看到我的软弱。 宫宴每年都一样,不一样的只是人的心境。瑞琳拉着我叙旧,我也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忘记是否姑姑告诉我,宫中的女子总是孤独的。以瑞琳的性格在宫中这么久,过得一定也是很寂寞。突然瑞琳问我,“你说四哥哥结婚我该送什么礼物?”我才猛然间想起瑞琳是他的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本以为他已经被尘封在心底,可当听另外一个人提起时,心里又是不经意地疼痛。 “公主挑一两件自己上心选的东西就好了。我想四阿哥和福晋在乎的是公主的这份心意,不是礼物的贵重。”多么熟练的回答,如果我成为她的四嫂一定是会这样对她说的吧。心里对自己冷笑一下,突然觉得自己是天字头一号的痴人。 “潇儿,你见过我未来的这个四嫂子吗?她漂亮吗?人好吗?”瑞琳又问。 那疼痛在加剧,却又那样的无能为力。告诉自己不要痛,不要痛,可心却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声音似乎有些颤动,“回公主,见过。而且是我的手帕交。她人很好,很漂亮。一定会对你这个小姑子很好的。” 瑞琳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我却觉得像是历经一场浩劫。只希望她不要再问,不要再提,不要再说。 远处飘来了桂花香,曾经的某一年,也是这样的桂花香气,姑姑拉着还很年幼的我走在各处。跟我说我们佟家的女人在太苦地等待一个男人,在跟我说家。姑姑眼神中的那种失望至极却又隐约透着不甘与希望的眼神突然在我的面前闪过。我对瑞琳说想各处走走,赏月赏花。瑞琳欣然答应,带着我走向内廷的花园。 不远处时常悠悠飘来桂花香。瑞琳偏要寻找根源,便拉我向那桂花树从寻去。待找到了花香的来源,才发现树下已然坐着一个人。我有一种想逃的冲动,可是脚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不敢往前进一步,也不能往后退一步。我和瑞琳的声响惊动了正在深思的他,他抬头看向我们,却与我的眼光不期而遇。我们贪恋着彼此的目光,谁都不忍挪开去。倒是瑞琳先开了口,“四哥哥,这个是我的朋友,潇儿。”他醒悟过来自己的失态,连忙正了颜色。我低头俯首请安,他没有叫起。瑞琳不解地看着他,他只是淡淡地冲着瑞琳说,“你先回席上去,我跟潇儿有话要说。”不容商量的语气。瑞琳不解地看着我们两个,却没有再说话,离开了。 我依然是请安的姿势,没有起。腿半蹲得有些嘛,加上病才好没多久,觉得身上又开始发虚汗了。他抬手抓住我的手腕扶我起来,才抓上就像是被烫了似的猛得松开。我有些站立不稳,幸而扶助了旁边的桂树。 “镯子呢?”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问,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我努力抬头与他对视,却被他的眼神蛰到。只得又低下头,“摘掉了。”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摘掉那只镯子?你明知道那是……”他有些语噎,没有再说下去。 “我明知道那是应当属于你福晋的镯子就不应该再戴了。”我淡淡地说。左手还在揉着刚才被他掐紧的手腕。他哪里知道,这手腕上的淤血是如何化掉不见的。他哪里知道,撸下镯子时的疼痛,那是一种将心剥离的感觉。我疼时你不曾见,我苦时你不曾见,你以为我那么容易地放下恋情,可是你哪里知道我的心头依然滴着鲜血。 第八章 疏影横窗 他坐在桂树下,以手撑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他此时的身型竟然让我有一种难以从心头挥去的心疼。我径自坐在了他旁边,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抬头仰望那轮年年圆月月圆的月亮,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他没有抬头,依旧是那副样子。“潇儿,我还没有来得及跟皇阿玛去求旨,皇阿玛就下了这道旨,是为了给费扬古将军军功的嘉奖。我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臣子,没有办法违抗。” 原来如此,不是他去求的。心里似乎暖了一下。但还是浓浓的失落与悲伤,事实已经如此,我还能做什么呢?从此萧郎是路人,路人……除了感慨命运的无常我还能做什么?老天对我的作弄吗?我难道当成这里是三百年后了吗,以为两个人相爱就可以在一起。却忘了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君权。我有种被自己的命运愚弄了的感觉。 身旁的他,眉头紧锁,即使看不到脸庞,却也可以感觉到忧伤的感情。我有些怜悯,更有些心痛。伸手拉住他撑头的那只手,十指交握。两个人的体温瞬间交汇在一起。记忆中他温热的手掌此刻却有些冰凉,正在贪婪的从我的指尖吸食着体温。“聚散不由我,你,忘了我吧。”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然说出了这句话,强忍着心里的那丝痛,让他忘记我。不忍他因为我难过,不忍他因为我忧伤。如果可以让你高兴,那忘记我也可以。 他的手突然紧起来,握得我的手好疼。我微微皱着眉头,却依然面色平静地回看他。“为什么让我忘了你,你真的不想嫁给我了吗?我可以再像皇阿玛去求,难道你在乎的真的就是嫡福晋的名位吗?你是为了皇子福晋的地位才想要嫁我的吗?” 刹那,我心中已经累积起来的那道防线竟然一下被冲破。眼泪汹涌而出。你眼中的我竟然是这种人吗?我的爱,我的感情,难道一下子就被抹去?你眼中的我竟是如此不堪吗?我想嫁给你,是因为我爱你。让你忘了我,是不想让你为我难过。难道我的感情在你的眼中竟然是如此势力,只为了那个位置?我不由冷笑,将手从他的手中愤怒地抽出。爱新觉罗胤禛,我看错你了,爱错你了。 我站起来转身便走,却被他从后面紧紧搂住。好紧,勒得快要喘不过来气。“放开我……”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着,声音满是哽咽。可他却越搂越紧。我抬起手紧紧地将他的手往下拉,却不能撼他分毫。有急躁,有委屈,所有的一切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他将头低在我耳边,突然对我说,“我一定会娶到你。无论你怎么想,我一定要娶你。”如果是从前,或许我会觉得那声音坚定,但此刻我的脑海中回响的依然是那句“你是为了皇子福晋的位置才要嫁得我吗?”如此地不信任,如此地怀疑。胤禛,你践踏了我的爱情。 我低低地吟出卓文君的《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皓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蹀躞御沟止,沟水东西流。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胤禛,我的心,你懂吗? 他的胳膊无力地松开,显得有些颓废。“这就是你所想要的吗?”我点了点头,提步离开。每走一步,心内就更加疼痛一分。离他越来越远,心越来越空。这就是我想要的吗?我问自己。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明知道他是皇子,是未来的皇帝,不可能只守着我一个人,不可能与我白首不相离。 回首看他时,明月光中,桂花树下,那个孤独的身影此刻是如此寂寞并着伤感。怨着他,也恋着他。闭上了眼睛,又一串清泪滚出。告诉自己,人到情多情转薄,会忘了的,终是会忘的。 因为来时曾是瑞琳带我来的,并不曾记路。现下一个人走着,却忘了来时的路。十五的月光撒满每一处道路,可是每一处都那样让人觉得没有尽头。我该如何抉择,走哪一条路?突然觉得好累,累得让我不想呼吸。一时间,刚才强压抑下去的感情全都释放开来,周身也没有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只想等到哪个有侍卫或者太监宫女路过的时候让他们送我回去。心里满是那个人的身影。此时才明白那句,那是今生,可奈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 忽听得身后一阵许多人的脚步声,赶忙转头看去,想要找个人带我回席上去。却正好看到了十三、十四并着瑞琳带了许多宫女太监们。我忙冲着瑞琳招手,她发现是我赶忙跑过来,“怎么坐在地上,仔细凉着了。”我借着她和她的丫鬟的力量站了起来,却依旧身子软得很。“刚才有些头晕,站不住。” 抬头看见十三和十四还在那里站着。忙想给他们俩请安,十三忙摆手说不用了。我也就省了。十四脸色有些铁青,“潇姐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皇姐刚才不是说潇姐姐和四哥在一起吗?”十三也在旁边询问道,“是了,刚才听皇姐说潇姐姐跟四哥在一起,我们三个还合计一起去找你们,大家伙儿一块赏月来得比较痛快呢。” 刚才,脑海中又浮现起刚才一幕,只觉得心痛。“你们去找四阿哥一起赏月吧。他应该还在那边树下坐着。我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了。”话音才落,十四就上前挤走瑞琳,拉住我的手说,“我送潇姐姐出宫。皇姐和十三哥自去找四哥吧。”瑞琳看了下我虚弱的样子,点了点头,嘱咐十四等送我出宫后再回去找他们。十四应付了几句,就拽着我向前面的一条路上走去。看着眼前这个比我矮半个脑袋的小十四,突然记起来第一次见他时,他耍赖的模样。并着那个人温柔的褐色眼眸。 康熙三十六年底 再过几日就是四阿哥和舒裕大婚的日子了。入画已经来府上很多次请我去给他们小姐做伴儿。暮雨跟她推说我身体还没有好利索不便出去相陪,以免过了病气。 我很少出门了,日日在屋内坐着,要么发呆,要么看书。心里不由一丝感慨。在现代时,同学间说起自己的梦想,我总是说希望自己有一间大大的屋子,屋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四周都是书架。每日我就在地毯上或坐或卧,手不释卷。天暗了,点一盏微弱的台灯,端一杯香浓的黑咖啡,慢慢吟颂那古老的诗句。现在虽然时空交换,却变相地满足了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地上虽然不是波斯地毯,却也是厚厚的精美的地毯。天暖时,在地上看书。天气凉时,便坐在屋内的火炕上,或依或靠,读诗念词。夜深了,端一杯上好的清茶,在昏黄的烛光下,品着家中丰厚的藏书。 舜安颜每日都会来看我,显然对我这个妹妹目前的生活习性有些懊恼。“又不指望着你去考科举,干吗这么用功啊。”我则会笑嘻嘻地告诉他,“书中自有颜潘安。”他一时未曾反应过来,等理解时,我已经换过一本书粗粗去读了。 十三十四有时会出宫来找阿玛,也会顺便来我这里坐坐。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我给他们讲解一些阿玛懒得讲解的东西,日子还算过得充实。 只是有时,或者冬日阳光的午后,或者初雪的清晨,心中总会给他留一个地方,在慢慢地想着他,念着他,却不想再跟他有交集。我是如此矛盾,甚至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得了精神分裂症。 当阿玛进来的时候,我正窝在炕上拿着一本《牡丹亭》。一边用似乎还有些印象的昆曲小调哼唱着,“似这般姹紫嫣红开遍”,一边感慨着春色如许,佳年应是,纵不过是不负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当看到《闹殇》时,杜丽娘病入膏肓,对着春香说,“枕函敲破漏声残,似醉如呆死不难。一段暗香迷夜雨,十分清瘦怯秋寒。”竟不由想到自己,泪水又流了下来。 阿玛在旁边咳嗽一声,我连忙抹掉眼泪。意识到手中的书似乎并不适合未出阁的女子看,又连忙将书扔到一边。阿玛捡了条椅子坐下,“病可大好了?” 我点了点头。接着就看到他的视线落在被我扔到旁边的那本书上。阿玛盯了我良久,“又是一个痴儿啊。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由人怨。孩子啊,这又是何必呢?”我听着阿玛的话,想他已经全知道了。我因为四阿哥与舒裕成婚而大病不起的传言在佟府里也算是人人皆知,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嘴快的人传出去罢了。 阿玛陪我坐了一会儿,谁都没再说话。我知道,自从没了额娘,他一定是觉得愧对我这个女儿的,现在女儿的感情问题,他也不好直接插嘴。似乎开始怀念玛法在的时光了,如果玛法在,即便是我想要天上的月亮,怕是他也会叫人给我去摘吧。 阿玛走到我的书桌旁边,自己动手磨墨润笔,然后写了一副字就出去了。等我起身去几案边看时,却看见赫然纸上的一句话: 因爱果生病,从贪始觉贫。色声非彼妄,浮幻即吾真。 心里了然,父亲的爱总是难于言表的。但有这诗,便是告戒,便是开解。拿着纸,一遍遍的念着,“色声非彼妄,浮幻即吾真”,心里渐渐有些平静。 吩咐朝云帮我准备一个放礼物的盒子。将那个带了八年的镯子放了进去。虽然是姑姑赏赐我的,但毕竟姑姑与他有言在先是给他福晋,也难保姑姑在给我的时候不存私心。这个当作好友和他的结婚礼物,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待我给舒裕送去礼物的时候,舒裕很热情地跟我唠着家常。我心底暗暗庆幸,其实我并不想伤害她,这一切只是天意,或者说是康熙的意思。毕竟谁都不会料到我跟胤禛之间还有着夹杂不清?br /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第4部分阅读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 作者:未知 清的暧昧。 秋读阁我帮着舒裕准备着她那里要陪送过去的东西,还有一些或自己绣的或采买的荷包手帕等,备用开箱礼之类的东西。满目的红色有些刺眼,心内一直默念,“色声非彼妄,浮幻即吾真”,才觉得稍微缓解。 突然想起因为四阿哥还没有分府而居,舒裕这是要嫁到宫中去,忙问她有没有准备一些面额不大不小的银票或者一些不太贵重的首饰。舒裕一愣,“这是干吗?”无奈,看她单纯的样子不由替她担心。在宫中难免要步步为营,虽然舍不得她这份待人都好的单纯,却也不忍她在宫中受那些人的闲气。只得告诉她,宫中的太监丫鬟们,也需要打点。否则她虽然是一个新嫁进去的福晋,但是那些小人得志的奴才们仍是不会将她放在眼里的。哪些人要用银子打点,哪些人要施以颜色。舒裕略带疑惑地点点头,忙吩咐入画前去准备。 “潇儿,你也不小了,明年选秀后,也该嫁人了吧?”舒裕突然问。我被这话猛得一惊,选秀,嫁人,一切似乎那么遥远,一切似乎又都近在眼前。 “我,再说吧……”一切似乎茫茫中皆有定数,但又似乎全不由我控制。 “还有,舒姐姐,婚礼那天我就不去了。一来还未出嫁,二来晚间风大,我身体还未好利索,不敢出去吹风。”心里的想法其实只是直觉地想要避免接触那样的场合,因为怕已经空了的心再度痛起来。 婚礼当晚 我一个人傻呆呆地坐在窗台下。开着窗户看窗外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眼前似乎能想象得到那一片大红色的海洋,迎亲队伍的壮阔,他握着她的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脑海中播放着,虽不曾亲眼瞧见,但此刻却已经感伤。 手里握着那个白玉扳指,这个是他送给我的东西,真真实实属于我的东西。感觉着手心的冰凉,似乎在无人时,似乎在寂静的夜里,我才能这样光明正大地承认着自己想着他。明知前方是一条不归路,却依旧深陷。我摩挲着那枚扳指,想着他当时抓过我手腕给我带上的刹那。一幕一幕,他的身影就在我的眼前晃动。叫我如何不思君?我问自己,却永远找不到答案。 窗外似乎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的,晶莹剔透。抬手去接时,手心却是一片水,不知是雪是泪…… 康熙三十七年初 正月刚过,三年一度的选秀就拉开了序幕。因为上元节生日那天,跟二玛法说了此事,玛法便写了折子上奏说我因为身体孱弱积病在床,无法参选。而再过三年便逾了年龄,所以请求免选。上面的人不会不给二玛法这个面子,因此很快我免选就定下来了。 三月,皇上下旨封皇长子胤禔为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诚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佑、皇八子胤禩俱为贝勒。 四阿哥跟舒裕也从宫中搬出来,赐了宅子,分府居住。舒裕待一切安顿好了就派入画请我过府叙旧。因着不好驳她的面子,只得答应。 那日捡了一件刚做好的淡蓝色旗装穿上,头发拿着珠钗松松地绾了个髻,剩余的披着的头发全部结了一个辫子垂在腰间。准备了些面子上的礼物就去了四贝勒府。还没有见到舒裕就在他的府院里碰到了秦顺儿。这小子见到我先是一惊然后才给我见礼。我笑着让他起来,顺嘴说了句我与你们福晋是发小儿,便进去了。留下秦顺儿呆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我此行的目的。 婚后的舒裕显得更加娇媚。气色很好,脸上泛着红晕。突然看见她突起的腹部,心咯噔一下。面上的表情不敢变,紧咬着嘴唇,嘴里一股血腥。“怎么有了小外甥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准备了小外甥的礼物一起来。” 舒裕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一手抚摩着她的肚子,一手拉着我慢慢到椅子上坐下。开始给我细说她怀上孩子的点点滴滴。我面上带着笑容,内里却开始淌血。等她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忙以手掩口,“瞧我,竟跟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讲这个,该打,该打。”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似乎都如针般扎入我的身体。拖着已经有些麻木的双腿走到她面前,“舒姐姐,我想摸摸小外甥。”舒裕笑着拉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如触电般刹那流遍我的全身。这是他的孩子,他的孩子…… 舒裕坚持要留我吃饭,无奈只有陪着她。满桌的菜肴,我却没有一点胃口,只觉得胃里一阵又一阵的痉挛。等吃过饭便已经是未时了。因为念着不好太晚回去,便告了辞。 还未走出贝勒府就看见秦顺儿已经在前面候着了。他见到我,打了个千儿,“主子请格格过去呢。”我心中有些恼,做这些欲断不断的样子到底要给谁瞧,又到底要我怎么办?“告诉你家主子,改日吧,我急着回府。” 秦顺儿立时跪在前面,“格格可一定要去看看我家主子啊,别让小的我为难。主子他……”看他的样子有些不忍,只得让他带路。 第九章 江南游老 秦顺儿带着我饶过了太和斋到了如意室后的书房内。将门推开便退下了。我跨过门坎,回身掩了门。向里屋看去,他此刻正在书案前端着酒壶买醉。心内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又见到他了。一直想见他,又怕见到他,可如今他就在面前。只见他又是一仰头,酒已经顺着壶嘴儿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曲线流进他的嘴里。 我慢步走到书案前,一步又一步,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近。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放下酒壶,看向我。眼睛里,闪烁着的,有温情,有思念。看着那曾经熟悉的眸子,我有些不知所措。“你,来了?”可能因为有些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伤痛。 我来了,当我终于又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知道我的心里已经想你多少遍了吗?当又看见你落寞孤独的面庞,你知道我的心又开始痛吗?又向前走了两步,直至书案前。与他隔着一张书案对望,却情不自禁地抬手拽下了他紧握着酒壶的手。 “我还是忘不了你。”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将我的手紧紧包住。也许因为刚喝过酒,此时他的手有些灼人。“你知道吗?我想忘了你,可是我每次闭上眼睛,满脑子竟然都是你。我命令我自己不要想你的时候,你却在我心里越发地抹不去;当我不想忘记你的时候,我身边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有你的影子。” 忘不了,我也忘记不了你。你知道吗?你已经由我心底的一棵种子长成参天大树了。你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在我的心底,我心上的每一处地方都有你在盘根错节,我心上的每一处地方都与你缠绵相依。我想把你忘记,可是我发现,如果要除去这颗树,我的整颗心也会随之而碎,那种撕心裂肺地疼痛会让坚如盘石的人也潸然泪下。 我抬起另一只手,回握在他的手上。“别说了……”任由自己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落在我的手背上,弹起一串细微的水珠,再落到他的手上。 “我也想不说,潇儿,我想娶你当我的妻子。我想每日都可以看到你的微笑,我想每天都可以跟你倾吐心事。可是,你知道吗?皇阿玛竟然不准,他竟然不准。还呵斥我,只封我个贝勒做。三哥比我只长一岁,却是郡王,我只是个贝勒。”他似乎有些醉,但是他的话却让我一阵惊恐。他去跟皇上求过要娶我了吗?“潇儿,皇阿玛为什么不让我娶你啊?为什么你是佟家的格格啊?”他似乎还醉得不轻,说着说着便趴在桌子上了。我却被最后那句话吓傻了。皇上是因为我是佟家的格格不同意他娶我的吗? 姑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康熙这样一个圣明的君主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佟家的势力日益膨胀。哪有皇帝会看着外戚势力一步步变大。玛法和姑姑是对的,所以他们在最后放弃了让我嫁给你的决定,没有向皇上请旨。你是以后会君临天下的雍正帝,不能因为我让你前程尽毁。今生,我们无缘。 看着他醉倒的样子,心一下子软了。外表如他,再坚韧再隐忍,此时的他也还是会像孩子一样懦弱,他也有自己无力而为的事情。第一次开始惧怕眼前的这个时代。君权,像一座山一样立在我的面前,自由、民主,似乎都成了梦中的天国。到处的勾心斗角,到处的阴谋权术,每一样都让我恐惧,让我无所适从。 快十年了,我在清朝已经快十年了。这十年间,无时无刻我都感觉自己应该是本属于这个年代的。可现在我突然害怕,我第一次觉得我与这里格格不入。看着眼前已经醉倒的胤禛,心抽搐着。你还未明白你最敬爱的皇阿玛已经要毁灭我的家族了。他不让你娶我,是为了你好。转过了书案,第一次勇敢地从他的身后抱着他。感觉着他身上的酒气,感觉着他身上的体温,醉了,也累了。 过了许久,我开门叫秦顺儿进来扶了他躺到书房的塌上。又吩咐秦顺儿去准备醒酒的药和热水。秦顺儿出去了,我在塌边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安详而温馨。手指划过你的面庞,描画着你的眉毛,这里曾经为了我而紧锁;眼眸,这里曾经满是对我的温柔;鼻子,这里曾经嗅过我的发香;薄唇,这里曾经给我这个世界对我最重要的允诺。 “胤禛,我爱你。”在他的唇边印上深深的一吻,趁着秦顺儿还没有回来转身离去。 康熙三十七年夏 阿玛拿着舅父的信,告诉我想让我到舅父家去住一段时间,顺便散散心。更何况我选秀是抱了病才批的免选,若是让人看到我在京城完好无损的样子毕竟不好。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位舅父,而且舅父在江南当官。因为想着想远离北京这伤心之地,就答应了。 打点了几天行装,又准备了许多礼物。舜安颜看到我这个架势,直觉得好笑,“你这是长住还是散心?”我也哑然失笑。这个样子,明显就是不再回来。“哥,我想逃开这里。离那些让我害怕恐惧伤心的事情都远些。江南风光明媚,且离京城甚远,我可以不见不想见的人,不听不想听的事。” 舜安颜默默地呆了一会儿,“只要你开心就好。不过如果哥哥结婚的话,你可得回来。” 我点头微笑。“哥哥的喜酒妹妹是一定要赶回来喝的。只是不知道哥哥会娶哪家的姑娘。” 舜安颜面色有些忧郁,随即转了头,并没答声。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坐在马车上,一路南下。后又转水路下江南。看着美景眼前,心里的惆怅似乎化去不少。记得离京那天十三和十四来送行。看到我四五箱的行李,都是目瞪口呆。“你不回北京了?”十四问我。我回头看了眼这个让我难过的地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永远不再回来。可是,这里有我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情。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舅父家在杭州,初到古代的杭州,那种古色古香的江南小镇气息铺面而来。杭州,西湖,一个个现实与虚幻的故事都一一展露在眼前。微粘的江南空气,极其温柔地抚摩着我的皮肤。我握着颈间的扳指,那份空气中的温柔似乎渗入皮肤。 去舅父家后拜见了长辈,又和几位平辈的表兄弟姐妹见了礼便住下了。因为考虑到要在杭州久住,就跟舅父说想让他帮我去物色个房子,当作佟家在杭州的产业。舅父虽然满脸狐疑,但也答应了。新物色的房子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庭院。离西湖很近,附近环境清幽。因琢磨着不好跟舅父说搬出去住,只好跟他说想去布置那边的屋子,又怕下面的人弄得不合我的喜好,便想自己去。舅父是个明白人,也就没多留。只是临搬走的时候对我说,“毕竟住在杭州了,若是得了空就互相走动走动。”我点头答应。没有额娘的孩子,跟母亲家的关系毕竟很远。也就难怪离京的时候三叔会给我备那么多银子,让我到杭州自己置一处院子住了。 每日清晨睡觉睡到自然醒,然后朝云暮雨会来伺候我洗漱。一杯明前龙井,用虎跑水浸泡,茶香溢满一室。吃几块荷花酥或者佛手酥,然后就开始磨墨临字。呆得无趣了,便带丫头们去西湖玩。在西湖上泛舟,有时就是一整天。有时会收到阿玛、舜安颜和十三、十四写来的信。阿玛常常是询问身体,生活状况;而他们三个则是讲述身边的趣闻,十三有时还会问一些江南的景色。我的日常生活中总是被这些鸿雁填满,然后再花很长的时间去给他们回信,充实而又富有乐趣。有时我会想,他怎么样了?在京城好吗? 康熙三十八年 因为在杭州许久,已经觉得没有刚来时的新意。刚过正月进了二月天暖和了些我便急急地张罗带着两个丫鬟到江南各处都走走。 江南好,铁瓮古南徐。立马江山千里目,射蛟风雨百灵趋。北顾更踌躇。 江南好,一片妙高云。砚北峰峦米外史,屏间楼阁李将军。金碧矗斜曛。 二月中便到了镇江,此处三面翠环起伏、一面大江横陈,绮丽多姿,雄伟峻秀,人杰地灵。喝一口镇江三白,尝一口镇江汤包,不由感慨纳兰性德的好词。 江南好,水是二泉清。味永出山那得浊,名高有锡更谁争。何必让中泠。 江南好,真个到梁溪。一幅云林高士画,数行泉石故人题。还似梦游非。 三月初到了无锡,才发现无锡的好,不仅好在山,还好在山中的泉,久负盛名的天下第二惠山泉,真要怀疑那泉水一直都是这样的清澈吗?那一饮而尽的感觉一直是这样的痛快,只是不知为何那美名就让给了天下第一中泠泉。 江南好,佳丽数维扬。自是琼花偏得月,那应金粉不兼香。谁与话凄凉。 三月中到了扬州,才发现二十四桥的明月不止美在杜牧的笔下,更美在桥边的红药,不知年年为人红。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扬州的迷人,在于人、在于琼花,琼花似人人似琼花,有繁华也有凋零,这无端透露的凄凉不免让人叹息。 江南好,虎阜晚秋天。山水总归诗格秀,笙箫恰称语音圆。谁在木兰船。 三月底到了苏州。听寒山寺外的钟声,看江枫渔火对愁眠的客船。吴侬软语的婉转一下子另我们的京片子显得有些突兀,或者不甚温柔。调笑中,也被那雨雾中的苏州小巷深深吸引。坐在乌篷船上,穿过一条又一条水中的街道,闻着水乡清新空气,似乎自己全部都融进了那片咿呀的天地。 江南好,建业旧长安。紫盖忽临双鹢渡,翠华争拥六龙看。雄丽却高寒。 江南好,城阙尚嵯峨,故物陵前惟马石,遗踪陌上有铜驼。玉树夜深歌。 江南好,怀故意谁传。燕子矶头红蓼月,乌衣巷口绿杨烟。风景忆当年。 四月初三离开苏州,初十到了南京。这座六朝旧都以它特有的远旧繁华迎接着我们。略带的伤感袭上心头,这里有嵯峨的宫阙、惨淡的皇陵、消歇的街市,繁华过尽,大势已去。玉树夜深歌,曾经的兴兴亡忘又有谁说得明白。 走在南京的街道上,感慨着这里的繁华与衰败。不由得担心起京城的亲人们。水满则溢,月圆则亏,家族也是繁盛后就会败落。难道佟家最终真的逃不过一个树倒猢狲散,飞鸟各投林的下场?我拼命地想着我脑海中的那点历史知识,却怎样也记不起佟家的命运。 因为有些累,便找了一家茶馆坐下休息。茶馆里人很少,中间站着老者咿咿呀呀地唱着昆曲小调。仔细听去原来是《桃花扇》中《哀江南》那一段。正好适合这个老者唱,那声音和语调,在诉说着南京城的历史,也在诉说着一个朝代的历史。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记得还是在三百年后的时候,课文中有这一段。当时并不能体会那种古色古香的繁华陨落,而此时,自己身处这样的时代,这样的背景,这样的家族,这曲听起来就感同身受了。正当细细地伤感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桌子一声以拳捶桌的声音。转头看去,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一身贵气地坐在那里,旁边跟着一个显得更老些的仆人。这个男子明显有些愤怒,茶馆的老板立时跑了过来。 “这样的曲子也能唱?不信这舆图换稿?想造反吗?”那个男子恼怒中,火气显得很大。我心道,脾气不小。看他穿着打扮,估计是个官,而且官位也不小。听口音是京城人士,估计是不知道干什么的官儿无聊得紧,在这里挑刺儿这些明亡遗臣的曲子罢了。 茶馆儿的老板连连作揖,“这位爷息怒,这老儿胡唱的,我们将他撵走便是。” 只是那个男子的气焰不消反涨,冷笑道,“撵他走,莫非撵他到别的地方唱去吗?还有多少个地方可以唱这样的曲子?” 那老板似乎有些慌,忙说,“官爷息怒,息怒。那依官爷的意思怎么办?” 那男子冷哼一声,冲着旁边伺候他的仆人和临桌的看起来是他的一众仆人说道,“把那个唱曲儿的给我带走。”话毕,几个青年仆役已经将那唱曲儿的老头架起来。那个老头连忙跪地求饶,“官爷,我家中还有黄口小儿要抚养。您就饶了我吧。老朽以后再也不唱这劳什子曲子便是。”那男子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径直地带着人往茶馆儿外走去。 看着那个老者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又想到那首哀江南刚才给我的感动。不由站起来冲着那个中年男子喊道,“站住!把这位老伯留下。” 一行人并着茶馆里其它人的目光瞬时集结在我的身上。待看见我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时又都露出鄙夷的神色。我径直走到那个中年男子的身前,他的仆人伸手想拦却被他挡了回去。“麻烦您放了这位老伯。” 他神色清冷,目光犀利地注视着我,似乎想洞穿我的企图。对上他的目光,有些害怕。原来一个人的目光可以如此有穿透力。只可惜我没有什么不良企图,只是想帮助一个老人而已,这目光似乎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他看了我一会儿,开口,淡淡地,“理由?” “那敢问你带走他的理由?”我面带微笑地问他,似乎并不在乎他的严肃。 “他不信这舆图换稿几十年了,分明是明末余党。”他依旧淡淡答道。 “哦?我看不然。这老伯已经‘将五十年兴亡看饱’了,怎么还会是明末余党?” “那依姑娘你的看法这首曲便不是反曲了?”他饶有兴趣地问我。 “自然不是。”我坚定地说。 “为何不是?” “任是谁走在金陵这石头城里,眼见的都是嵯峨但是风光不再的宫阙,黯淡已经失去历史光彩的皇陵,眼见着淮水日日夜夜都打着这里的城墙,可是已经时世变迁,朝代兴亡,都会发些牢x福或是感慨。这套哀江南正是这样的感慨罢了。” “好一个感慨。那我问你,若是人人都这样感慨,谁还记得我大清国,怕是全都开始忆江南,忆前明了吧?” “官爷您说对了。大清是用来记在心上的。前明,确实是用来忆的。难道官爷不知道忆苦思甜?老伯也只是感慨感慨朝代变迁,感慨感慨南京城的变化,再忆一忆前明的苦日子,记住现在大清的好日子罢了。”巧舌善变是女人的天性,所以即使是胡搅蛮缠依然是那么有理。 中年男子的嘴角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微笑。“小丫头挺会说的。你是说我大清过得是好日子了?” “自古每朝每代都不能确切地说过得是好日子。只是看执政者是否真的替老百姓着想了。走在这南京城就更能体会这一点。得民心者得天下,好的执政者能为老百姓着想,不好的执政者只会贪图自己的享乐。南京城数易其主,究其原因,只是一个民心得失而已。官爷您今日若是将老伯带走,老伯一家生计就出了问题。民心项背,官爷自己分辨吧。” 中年男子看我的眼眸有些发亮。一时恍惚,竟觉得他的眼神像一个人,却又不认识。“想不到小丫头极有见识,竟让我这个老头子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了。”那个男子捋了捋胡子道,“好,就冲你的话,这个人我放了。”中年男子冲着身后看了一眼,他的仆从立刻放了那个老伯。又有一个仆从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老伯,“让您受惊了,这个请您收着。”那老头连忙磕头道谢。 我心内感慨,中华民族的劣根性。若是在现代我必定通过行政诉讼与这个当官的好好打一场官司不可。看事情已经结束,说了声告辞就领着丫鬟们出了茶馆。身后传来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姑娘请留步,不知姑娘可否赏脸与在下共品一杯香茗?” 我学汉族女子的样子道了个万福,“对不住的很,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敢污了官爷的耳目。何况今日还有他事,不便再做耽搁。” 那中年男子点了点头,“那敢问姑娘芳名?” “潇童。”我不假思索将名字倒过来告诉了他。量他也打听不到的。 “肖彤……”那男子在身后默念着。 第十章 刹那芳华 站在秦淮河畔,晚风习习而来。想着数百年来秦淮河畔的瑰丽传说。从到扬州那日起,就在想,自己若再早来一百年,是否就可以亲眼目睹那一个个美丽的女子上演着家与国,爱与恨的传说。今日听那老伯唱《哀江南》,不由就想起了李香君,继而就想起秦淮河上许许多多的女子。陈圆圆,董小宛,柳如是,寇白门……她们曾经也在着秦淮河畔边看着这夜夜笙歌的夜景感慨吧。 “格格,天晚了,风太凉了,我们回去吧。”朝云对我说。我点了点头,刚才给他们讲了今日那老伯唱的哀江南曲整套的故事,她们俩也有些伤感。突然身后传来已经许久没有听到的熟悉声音的对话。 “你看前面那个不是潇姐姐吗?”这个是十四的声音。 “你看走眼了吧,潇姐姐怎么可能在南京。而且这里还是风月场所,潇姐姐怎么会来这里?”这个是十三的声音。 想着他们俩若是争起来,一定会上来看个究竟,那样反而更加尴尬。所以只得转身,“两位爷在背后嚼别人舌头根子也不怕牙疼。” 他俩俱是一笑,十四冲十三乐道,“我说是潇姐姐嘛。” 十三也不好意思,冲着我说,“潇姐姐怎么来这种地方了?” 我突然觉得似乎古代良家女子跑到风月场确实是不太象话,只得说,“来祭奠一位故人。” 他俩一脸狐疑,我笑了笑,“今日在茶馆儿里听了《桃花扇》,所以晚上就想来祭一祭李香君了。”再看他俩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不由乐了。 十三说道,“若是李香君知道你一位大清国的格格来给她祭奠,还不得恼死?” 十四冲着十三说,“已经死了,如何又恼死。” 三个人顿时大笑。 因着我说太晚了要回客栈,他俩就一路送我回去。路上我才知道他们俩是随着皇上南巡来了。康熙三十八年,我仔细思索,似乎康熙是有过一次南巡。 十四又在那里埋怨我,怎么不在杭州好好地呆着,反倒跑到南京来了。原来他们三月二十二日就到了杭州,四月初一才从杭州返回苏州,初十日才到江宁。到杭州的时候先去我舅父家寻我没有寻到,又按舅父说的地址到了我的庭院去找我,可是看门的大爷说我和丫鬟们二月就离开了。搞得他们好是气恼。没有想缘分就是缘分,反倒是在南京碰上了。 我也笑道,那也不叫缘分。你们南巡我在在江南各处游玩。你们初一到的苏州,初六离开,初十到了南京。我是三月底就到了苏州,初三离开苏州,初十到的南京。若是有缘分,在苏州就应该碰到了。他俩直狡辩,在苏州的时候他们一直随驾,没有机会偷偷溜出来逛。我调笑道,“怎么一到南京就有机会偷偷溜出来逛了,还是逛得秦淮河畔,十里风月?”看他俩默不作声脸涨得通红的样子,直觉得好笑。只得感慨,这两个看着长大的小孩子如今也大了,知道害羞了。 他们俩人将我送回客栈,十四问我何时离开南京,又何时回京。我笑了笑,“明日就离开南京,至于何时回京,自然是等到想回去再回去了。”十四有些失望,“潇姐姐难道就不想回京城了吗?”京城,我在古代十年的年幼时光全部都在这个正正方方的墙里度过的。现在,我想逃。“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十四爷,可能等我老了才会回去吧。”他们俩面色都是一沉。我也勉强笑笑。 让客栈里的伙计找了笔墨纸砚来,挥笔写下容若的那首“江南好,何处异京华。香散翠帘多在水,绿残红叶胜于花。无事避风沙。”递给十三,“麻烦十三爷回京后,将这个交给我阿玛吧。免得他挂念。”江南好,好在让我可以远离京城里的点点滴滴,远离那些争斗。避风沙,避得是皇帝带来的风沙。 我站在杭州自家的庭院里,听着窗外淅淅簌簌的江南秋雨。已经从南京回来半年了,杭州的生活依旧是那样安详,宁静。似乎与世隔绝,又似乎冷眼旁观这世界的纷纷扰扰。如果没有眼前的一封封从京城来的信函,我似乎就快要忘记自己的存在了,似乎就快要忘记自己的家了。家,多么安详的名词。姑姑以为有了家,就有了自己的避难之所。在深宫中日日想的就是家中的岁月。 舜安颜来信说皇上已经给他指了婚,明年就成亲。新娘是瑞琳。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比我小几个月女孩子的模样,她是幸福的吧。至少作为公主她没有像其它公主一样远嫁塞外,而是留在了京城中。她也是不幸的,因为即使是嫁给哥哥,也只是她至高无上父亲权谋的应用而已。康熙帝,你真的开始对我的家族下手了吗?而第一招就是你的女儿。麻痹我们,也麻痹着世人的眼光。 阿玛的官位从翰林院吉士又加到了南书房行走。敏妃娘娘薨了,康熙越来越偏疼老十三,无论去哪儿都会带上他。无疑,他这样做也同时抬高了阿玛的地位。三叔的官位也一升再升。姑姑说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可是如果皇上非要你做,又当如何?大伯作为外戚的气焰在朝堂之上越来越嚣张,苦于玛法已经不在,没有人管得了他。 我开始怀疑康熙作为一个父亲,可有给他子女真正的爱。似乎他们都是一颗颗棋子,在帮助他达到他要达到的目的。不理会瑞琳的终身幸福,不理会十三以后会从高处跌落的疼痛,不理会胤禛的思念之情……皇家,原来如此……姑姑绝望的眼神,小姑姑黯然的表情,胤禛酒醉后的落寞,我不敢想象今后瑞琳和十三又将会如何。 叫丫鬟们打点一下行装,我们要在春节前赶回京城。 当马车进了永定门,我终于闻到古老的北京城冬天的气味。我已经离开这里一年多了,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带着陌生。因为已经腊月中,时不时街道上会有孩童们放鞭炮的声音,有二踢脚、有梨子花。因为从南方过来身上穿的比较少,此刻车厢里生着炉子,但还是很冷。开始怀念曾经在家中的时候那些狐狸皮的斗篷,獭子皮的围脖什么的了。在江南穿了一年多的丝绸,此刻才觉得自己的血液里流淌的果然是游牧民族的血,我需要的是那些皮毛来御寒。黯然笑着,却有些苦涩,逃不掉的。 到家的时候,阿玛还在上书房没有回来。只看到准额驸舜安颜。他正在我的屋子里坐着。 “哥哥!”一年多未见,等见到我才知道,原来我是这般思念这个家和这些亲人。 舜安颜抬头看是我,先是吃惊,然后是激动地站起来过来抱住我。“潇儿,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还要几天呢。” “哥,我快喘不上来气了。”舜安颜连忙放开我。然后呵呵傻笑。我注视着眼前的哥哥,记忆中那个老欺负我又被我敲诈的傻忽忽的哥哥已经长成一个身材修长,面若冠玉的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儿了。 “老盯着我看什么?”他问道。 “我在想谁家马上白面郎,临阶下马蹋人床。不通姓字粗豪甚, 指点银瓶素酒尝。” 哥哥哈哈笑起来,“又拿你哥哥我当笑话儿了。不过今儿妹妹回来了,自然我们指点银瓶索酒尝了。”然后便出门叫来福儿准备今晚的酒菜去了。 “哥哥要大婚了想要什么礼物?”看他安静下来,我便问道。 “你回来就是给哥哥最大的礼物了。”他一改以往的孟浪模样,此刻显得非常认真。“回家来住行吗?” 看他的样子我不忍拒绝,点头答应了。 夜色已经有些深了,因为晚饭吃得有些多,只得起来裹上厚厚的棉袄到花园里散步。那几株梅树已经结上了花骨朵,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开花了。慢慢地走着,一步一步,任月亮将我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上。忽然听见前面有人轻微咳嗽的声音,诧异着上前看去,原来是三叔一个人站在回廊下怔怔地看着前方。 “三叔……”夜晚中,我的声音有些脆亮,连我自己都不敢想象。 三叔转头看见是我,点了点头,又接着目光无神的注视前方。我沿着小径走到回廊尽头,又走上回廊,站到了三叔旁边。此刻这个在这个时代我熟知的大人物面色阴冷,愁绪满怀。“三叔为什么事发愁?” 三叔指了指府东面为了准备公主下嫁新建起的公主府院,然后叹了口气。“三叔马上就有公主儿媳妇进门难道还不高兴?” 三叔面色清淡,“这‘尚主’的荣誉别人家想要都要不去,我们家却是推也推不掉。” 我不由暗暗佩服我的这位叔叔,我知道历史冷眼旁观才能知道康熙的荣宠以为着什么,可是他作为当局者竟自己推悟出来。“三叔,姑姑以前说过,我们佟家喜自帝王恩,愁亦自帝王恩。万岁爷如果真的存了这份儿心,我们也只有认命。”话语虽然隐晦,但是三叔还是听出来了。 他惊奇地转头看我,然后暗暗摇了摇头,“潇儿,你这丫头太聪明了。这样对你以后不好。哎,只可惜你不是男儿,如果我那小畜生有你一半儿聪明也能替佟家撑下去啊。”我的眼眶有些湿润,姑姑所说的亲人就是如此吧。先想到的是我如何,再是佟家如何,皇家必不会这样。皇帝是先想他自己怎样,才会去考虑瑞琳。 “三叔,佟家有你真是万幸。宠辱不惊并不是每个混迹官场的人都能做到的。有你在,佟家至少不会树倒猢狲散。古语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佟家这棵参天大树是万岁爷一手载起来的,要砍也还是需废很多工夫的。只要家中不要自起纷争,佟家就一定撑得下去。总还会有东山再起的那么一天。” “别安慰三叔了。你已经看得那么清楚了,就知道又怎么会东山再起?只是保个不要家破人亡就是。如今人越往高处,将来掉下来也摔得越惨啊。”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公主下嫁,对别人家是最大的荣耀,可是对于佟家,喜忧参半。不禁想问问康熙,你有没有在乎过自己女儿的感受? 康熙三十九年春节 宫中赐宴,照例参加。瑞琳看到我已经没有了以前的热情,反而在躲了。我连忙拦住她,“我说公主嫂子,就这么不想见我这个小姑子啊?”看到她满面羞红,心里有些高兴,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已经成为她父亲的棋子。毕竟在外人看来,她是一个幸福的公主,郎才女貌,公主嫁到门第显赫的佟家,似乎最完美不过。而且还在京城,她可以随时回宫。多大的恩宠,多大的恩宠背后的权谋又有谁看得懂。 因为瑞琳不好意思跟我说话,我一个人和一桌不熟的格格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得自己离席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又是那片树林。依稀记得曾经和四阿哥一起走过这片树林,然后看烟火。不知不觉已经多少年过去,屈指西风几时来,却不到流年暗中已偷换。一边感慨一边走着,似回忆似忘记。身后有脚步声,然后又停住许久不动。回头看去,心中那个熟悉的眼睛此刻正盯着我看。 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缓缓俯身,“给四贝勒请安。” 中间隔着十多步的距离,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我的面前,刚想抬手扶我起来,却又放下了。“起来吧。”声音有些嘶哑,似乎在极力地压抑着什么。 “四爷又‘正大光明’地走出来了?”想起刚才正在回忆小时候的事情。 他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你也又被瑞琳烦出来了?” 我摇了摇头,“今天公主可没烦我,公主一句话都不跟奴才说。” 他想了一下,了然,“原来这丫头知道害羞了。”然后又似感慨,“她就要嫁到你家去了。”我明白他心中的痛楚,两年前他少不更事,不知道皇上为何不允许他娶我,可是如今,如他般聪明的人不会想不到他皇阿玛的意思。他是应该感谢他皇父对他的眷顾还是痛恨老天命运弄人? 我没有说话,他侧身绕过我,走在我前面。“一起走走吧。”我心中微笑,又带苦涩,除了一起走走我们还能干什么。跟在他身后半米走着。突然他停下来,“不是说过没人的时候可以不讲规矩的吗?”我点头跟上,并排走在这条十年前曾经走过的道路上。 “从这里,当时你就是站在这里,跟我说回首相看已化灰的吧?”他突然停下,问我。 我想起那时出的那个迷题。“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好个一语成谶。《红楼梦》里,元春出了这个迷题给大家,大家全猜中了。史老太君纳罕,贵妃怎么出了个这么个物事。现在我们家,繁华过后成一梦,终怕是难免“回首相看已化灰。” “四爷好记性。”我恭敬地说。却不料,话音刚落,他就猛得抓起我的手,眼睛紧盯着我的,“你何时竟变得这样?这般客套是对我吗?你竟要对我如此态度?” 心中疼痛,“四爷是主子。”看他愤怒地快要爆发出火的眼神,心里多了许多歉意。 他抓着我手腕的手捏得越发得紧,“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我以为我的心我的苦你能明白,可你为何这样,莫非我这十多年竟然看错了人?”他眼神哀痛,虽然已经被愤怒的表情所掩盖,可是却被我一下子发觉。 心中疼痛,伸出另外一只手抓住他握着我手腕的手,“我懂的,我懂的……只是事实已经这样,我们又何必做这些欲断不断的缠绵样子?” 他松开我的手,看着前方有些茫然。我拉过他的手,如以前一样十指交扣。“四爷再陪我走一遍着无名路好吗?我想记住它,记住这感觉。最后一次。” 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br /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第5部分阅读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 作者:未知 ,似乎害怕我溜走似的。dierhebao在那样一条路上,我们一直走着。他就那样紧紧地拉着我,步伐沉稳,一步一步地走着,感受着他的体温与我的体温慢慢交汇,融合。黯淡的天幕下,有烟火升起来,给我们照亮了前面的路。我们的时间也如那烟花一样,短暂,而美好。 第十一章 烛花摇影 康熙三十九年正月十五 因为今日是我的生日,按照古人算虚岁,今年已经十八了。到了十八仍然待字闺中的女子怕已经是少而又少。而我偏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自从我从南方回来后,舜安颜就在不停地给我介绍他那些狐朋狗友认识。反倒是阿玛,对于这件事情不是十分上心,只是嘱咐我,如果有自己满意的男子,他便想办法让别人来提亲。我心里暗笑,可是却不十分热心。因为我明白,我心里有一个洞,那个洞恐怕是无法弥补的。原本以为我与这个时代女子无异,婚姻只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就顺从了。可是家中大大小小全都想着为我好,要我自己去挑。心里苦笑,我哪里挑得出来? 因为生日又是上元佳节,所以我跟舜安颜说晚上要出去看灯市,顺便再让他请我吃馆子。他笑着答应,末了还加上句,“都这么大了,敲诈我的老毛病还是没有改。”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稍头,人约黄昏后。古人的浪漫是从这种细微的氛围中开始的。 我和他到了棋盘街的福寿楼,店小二将我们引到楼上靠窗的座位。嘴上还说着,“佟大爷,这个地儿看呆会儿的舞狮表演最好。”哥哥点了点头。 正跟舜安颜倒上酒浅酌几杯,互相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听得楼梯处有响动。似乎一大伙人上来了。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爷,让我抱会儿弘晖吧。您都抱了一路了。”是舒裕。转头看去,舒裕正从胤禛胳膊中接过一个小孩儿,他们旁边还有一个嬷嬷、入画并着秦顺儿和另外一个不认得的女人。 舜安颜看到我脸色的变化,也看过去。舜安颜拉住我的手,“咱们换一家吃去。”我摇了摇头,声音低低地对舜安颜说,“想躲的总是躲不掉的。全当作没看见便是。”舜安颜只得点了点头。又给我们一人斟满一杯。 甘醇的梨花香,入口很淡,犹有花香在口,后劲儿却烧人。我灌下了一杯又一杯,“哥,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我就是人间那未招的魂。”也许是有些醉了,声音有些大,舒裕已经看见我了。舜安颜拉着我的手,“妹妹,你醉了。我们回家……”说完就强行拉着我起身回府。“哥,东风夜放花千束,更吹落,星如雨,我蓦然回首,那人却共他人在那灯火阑珊处了。”我是醉了,不然为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说呢。我盯着那人看了几眼,他的背影稍稍有些抖动,又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着准备上前跟我打招呼的舒裕说,“坐好,吃饭吧。” 转头,任哥哥拉着我的手,走下酒楼的楼梯。不再望他一眼,嘴里却吟着,“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 正月三十,瑞琳今天要下嫁到佟家。早早地,府里各处就已经是张灯结彩。满目的红色喜庆,却偏巧天灰蒙蒙的。不知道晚上会不会下起雪来。我从早上就开始帮着三婶还有二玛嬷准备新房里的东西。新房是宫里按照规矩布置下来的。二玛法又置办了许多珐琅摆设。公主府内有些金碧辉煌。 过了申时,舜安颜和三叔就已经进宫等着迎公主回家了。因为天不黑,花轿不可以出门,所以一直等过了申时直到酉时二刻掌了灯他们才从宫里出发向佟府浩浩荡荡行进而来。 这次迎娶用的是全付卤薄仪仗,有伞,棍,旗,牌,斧,节,扇,以及金瓜,当然还有牛角和大鼓。 突然天上飘起了雪花儿,不由担心。千万路上不要耽误才好。我算着,酉时二刻从宫里出来,大概戌时一刻能到家。然后新人行成婚礼礼,应该不到亥时二刻。因为如果路途遥远,过了子时还不能行礼的话,新娘就得在新床上不吃不喝干坐到第二天等待子时前行成婚礼了。 三婶在府里张罗酒宴给来贺喜的宾客。我则在府门外面跟阿玛迎接宾客,顺便等待喜轿到来。远远地,看见有仪仗过来了,忙跟身后的小厮说,“进去通报,说新娘子迎回来了。”那人立刻闪了进去。不一会儿,府门口出来了很多人,小厮们和丫鬟们忙把府门前给新娘备的红毯铺上。中间又放上了火盆。 抬眼望去,迎亲的队伍已经近了。一阵仪仗后面是三叔,胤禛,十三和十四骑马走在前面。而舜安颜则是骑着一匹青色的高头大马走在花轿前。他后面是顶杏黄|色的花轿,瑞琳此时坐在其间。后面跟随着许多护卫官,再后面就是太监和妇差。 瑞琳的轿子停在了府门口。舜安颜下马上前踢开轿门,瑞琳被两个妇人扶了出来。瑞琳穿着公主成亲礼服,头顶红盖头,手里还紧握着一个大红苹果。然后苹果就被人拿掉,换上一个珐琅宝瓶。舜安颜拿过弓箭,冲着瑞琳手中的宝瓶射去,只见三只箭尽数进了宝瓶的口,周围一阵喝彩声。 旁边的妇人又将宝瓶撤去,将红绸的两端分别交给他们两人。两个妇人继续一左一右扶着瑞琳过了火盆,进了府。到新房门口,瑞琳被两个妇人扶着越过马鞍,才进了洞房。因为是未出阁的女子,我不好进洞房,只得在房外招呼客人。过了许久,应该是两人已经行完了“合卺”之礼,就听见一个萨满太太大喊了一声“阿什布密!”我长舒一口气,礼成了。 酒宴上很吵。许多宗室和朝廷大员的亲属都在女宾这里。大家互相敬着酒。而作为主人一方,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撑着。无奈,接过了她们端过来的一杯又一杯酒。辛辣的感觉从腹中传来。心里恨道,怎么今天准备的是度数这么大的酒。喝了好多酒,头好晕。因为觉着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儿了,便到花园里的亭子中坐下休息。只觉得今天好乱,麻木地笑着,自己已经有些迷失了。 看着亭子外雪花飘飘洒洒,突然想起王菲的歌。似乎这些记忆是我不属于这里的最好凭证,我开始使劲回忆《红豆》的歌词。想着想着便慢慢唱出来,“还没好好的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还没跟你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还没有唱完,就听见身后似乎有人厚重的喘息声。回头看去,原来是胤禛。因为天色有些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四爷不在席上怎么跑来这里了?”我有些奇怪,忙指了旁边的位置让他坐下。他却径自走到我身边坐下,我才闻见他此时已经一身酒气了。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我诧异道。“你先坐一坐,我去找人拿茶来。” 他笑着拉住我的袖子,“坐下吧,我还没有醉得像你那样胡言乱语呢。”我突然想起半个月前在酒楼的一幕。心里有些不好受,扭头没有理他。 “他们说我妹子结婚,全部都拼命灌我酒,我也没有办法。”他摇了摇头,自己在那里说道。我转了身,趴在亭子的栏杆上看外面飘飘扬扬的雪花。才多大一会儿工夫,外面地上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 好久,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突然,他说,“可以等我吗?总有一天我会陪你看细水长流。”原来刚才我唱歌的时候他都听到了。 我凄然一笑,我用等待就可以换回来你的细水长流吗?我知道结局,你是将来的君王,又怎么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潇儿,可以等我吗?”他伸手扳过我的肩膀,让我直视他。 “如果我等你,我们真的就可以看细水长流吗?”我望着他的眼睛,心里有丝绝望。 他眼中的坚定不容我质疑。看着他的眼神,我心里的某丝情感突然被触碰。明日事来明日愁。我点了点头,“我等你,等着你牵着我的手,走过我们生命中的每寸土地,等你陪着我看细水长流。” 他笑着将我搂入怀中,头抵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此刻,心里只有他。突然感觉他的唇在我的发间轻吻,我疑惑地抬头,他的吻又落在我的额间,脸颊,鼻尖,零零碎碎,带着他口鼻中灼热的空气。最后他的唇来到了我的唇上,我有些臊,闭上了眼睛,感觉他的舌头轻巧地划着我的唇型,他的牙齿轻轻地咬着我的嘴唇。我刚想抗议,微微张开嘴,他的舌头便灵活地进入了我的嘴里。我的脸渐渐烧起来,感觉他的舌头与我的舌头纠缠着,他嘴里剩余的酒香刹那间冲入我的口腔。 “梨花春……”我脑海中闪过他口中的味道。瞬间,我的灵魂几乎被他吞噬。任由他的吻深入。没有任何一刻,让我觉得我的心是如此地靠近他,也没有任何一刻,让我觉得这个孤独的男人是如此地值得我去爱。 许久,他的唇离开了。一股冬天冰冷的空气吸进了嘴里。我的脑袋似乎有些清醒。立领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此时我的脖子正暴露在冷风面前。他的唇在脖子上流连,而手则在后背上隔着厚厚的袄裙游移。“禛……”我叹了一口气,声音细微得妨若听不到。因为冷,伸手牢牢地抱紧了他。 突然觉得脚下一空,他已经打横将我抱了起来。“胤禛,你干什么?”我不知道我酒醉后略带庸懒的声音竟是如此媚惑。他没有低头,只是声音低沉地说了句,“我要给你打上我的烙印。”雪已经盖满了花园的小径,我听着他脚下吱吱的声音,心中的小鹿也开始乱撞。他,是真的醉了……冷风吹来,只得更深得往他身上靠去。他满意地笑了。 行至我的房门口,他以脚踹开门,跨过门坎,才将我放在地上。又反手插上门。我看着他的一连串动作,才明白此时他要干什么。他一步步向前,我一步步后退,有些惊恐。 “四,四爷……”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酒醉后的沙哑,在这两个人的空间显得有丝挑逗。 “叫我胤禛。”他的声音极为不平静,话音间,可觉得厚重的喘气声。说着已经上前牢牢地拥我在怀。他低下头开始慢慢吻我,似乎有些急噪。突然他的舌头已经在我的耳边打转,一丝奇妙的感觉从我的体内升起。我不是古代未出阁的女子,我明白这些都意味着什么。想拒绝他,可是心理和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叫嚣着想要他。酒意涌上头脑,脸已经灼热,感受他他温热的唇在我的肌肤上滑动。我抬手搂上他的脖子,只留下对自己欲望的放任。 我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他将我抱上了床上。幔帐被他放下,现在属于我们的只有眼前的这一方天地。当他吻我的时候,我知道,对于这个男人我不能自拔。我怕失去他,怕失去心的痛楚。 他慢慢地帮我解着盘扣,显得有些忙乱,还有些气恼。我傻笑,莫非在府里从来没有给他的妻妾们解过扣子。他看我笑,生气地咬了一下我的嘴唇。我抬手摸了下嘴唇,接着笑。他无奈地摇头,继续琢磨怎么解开那复杂的扣子。 终于,他褪下了我的袄裙,只剩中衣和里面的肚兜。我的脸很烫,觉得酒已经开始上头,脑子晕忽忽的。他慢慢地解开中衣的带子,露出了我的肚兜。他又缓缓褪去中衣。身体有些凉,我微微睁开双眼时,看到自己已经全身赤裸地暴露在他的眼前。有些难为情,只得别过脸,不去看他。 “潇儿……”他的脸埋在了我的颈窝,喘息着,好痒。他的吻顺着脖颈慢慢滑向我的胸前。那敏感的蓓蕾此刻已经变硬,他轻轻地舔着,我的身子不由一震,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肩头。“啊……”他的吻让我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只得从喉咙最深处发出细微的喘息声。 他的吻又迅速地掠夺我的双唇,舌头在我的口腔里肆意地转弄,沉重的呼吸压得我快喘不过来气。 突然觉得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微睁开眼看时,原来他已经脱去衣衫。我又是一阵面红耳跳。感觉他的手在我身上皮肤各处游移,我的喉咙里发出越来越多的呓语。 他的手滑下我的大腿,开始仔细抚摩我腿上的肌肤。我的身体猛然一紧,下面似乎有股热流涌出。“别……”他松开了我的唇,在耳边喘息,“别怕,放轻松……”他的声音沙哑,在我的耳边呢喃着。 “好……”我点头,让身体放松。此刻感觉一团火热而巨大的东西已经抵在身下,心开始猛烈跳动起来。 他的吻越来越激烈,从我的唇边至耳垂,又滑到脖子。他的手,揉着我身上的肌肤,手上因为练习骑射而留下的粗糙的茧子摩挲着我的皮肤,从手指间透出的热度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仰着脸,重重地喘息着,我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让我无法自拔。 “潇儿,我要你……”他的脸靠在了我的脸侧,浓重的男性呼吸已经让我感到一阵燥热。下体又源源不断流出热流。 我点了点头,伸出手,绕过了他的脖子,轻轻搂住他。 听到我的回应,他一只手慢慢顺着后腰滑下,拉开了我修长的腿。 当他的坚挺挺入体内时,一阵从下体传来的巨痛向我袭来。“疼……”我的眼泪夺框而出。 他低头吻下我眼角流下的泪水,一只手托着我的腰,一只手捧起我的脸,“忍一下,放松……”然后又低头吻上我的唇。 他一边吻着,一边抚摩着我已经湿润的私|处。我全身逐渐放松,他再一次尝试进入,这一次,慢了许多,他一边吻着,一边冲着我说,“别怕。” 我紧闭着双目,下面传来的疼痛让我有些晕眩。紧咬着嘴唇,双手搂着他,额前的汗珠和着眼泪滑下,身体犹如被撕裂了一般,拼命地呼吸着,身子越绷越紧。 他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小,仿佛要听不清楚。 终于,从下腹传来一阵闷意。感觉到他已经全部在我的体内。身体逐渐放松。 “还疼吗?”他一边吻着我的脸颊一边问着。“好点了。”我羞涩地答道。 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律动起来,越来越快。他一直紧紧搂着我,吻着我,仿佛怕我从他的眼前溜走一般。渐渐地,身体的疼痛消失,开始慢慢配合他,终于一种无法言喻的欢跃从体内涌上。我颤抖着,任由他带着我一起攀上高峰。 我闭上眼睛,一切等到明天再说吧,今天晚上就容我们毫无顾及地放纵吧。 第十二章 薄命如斯 我睁开双眼,身上还有酸痛的感觉。他正在搂着我安静地睡着,嘴角还带着满足地笑容。因为怕吵醒他,我没有动,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他的怀抱里。酒已经醒得差不多,此刻的我才惊觉我们干了什么?今后该怎么办?我的脑子很乱。舜安颜与瑞琳大婚,他在佟府彻夜不归,舒裕发现了怎么办?早晨朝云和暮雨来伺候我起床洗漱看到这个样子又该怎么办?如果阿玛知道了又怎么办?转头看他略微翘起的嘴角,今后如果有什么风波,让我一个人承担好了。 外面的更声响起,已经寅时初刻了。我推了推身边的他,“胤禛,今儿是初一,是不是要要叫大起,上早朝。”他惺忪地睁开眼睛,看到了怀抱中的我,有些迷茫。转而想起来,浅笑一下,点了点头。“已经寅时了,回府换朝服吧。昨儿一晚上他们都没有见你的人影儿,估计你们贝勒府现在已经闹得底儿朝天了。”他又是点了点头,声音哑哑地说,“我们这是算偷情了?”我抬手冲他的前胸狠掐过去,他刚想叫,就被我拿手堵住了嘴。他却吻上了我的掌心了。“别闹了,担心误了早朝。”他点点头,开始起身穿衣。我转身拿起中衣套上,起身点了蜡烛。屋内亮堂了一些。刚想上前帮他把辫子打上,却发现他呆立在床前不动。 我抬手抚上他的后背,他转头看我,“你如何交代?”我才看见床单上那一片红色的印记。脑子中有些乱,那抹红色在脑海中无限放大,布满我的双眼。他抬手将床单扯掉,还好下面的被褥只有些微地看不出来的印记。他将最底层的褥子放在最上面,将床单纳入怀中。我伸手想夺,他只是笑着说,“放在你这里会惹不少麻烦。”又接着说,“天亮了,你只说你昨夜喝醉了回来的,想都不想便睡了。没有发现丢了床单。虽然谎撒得漏洞百出,但总好过把证据留在这里。”我点头,一切怎么都这么乱。 我拉他坐下,帮他把辫子重新打上。“潇儿,虽然很麻烦,但我不后悔要了你。”他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我木讷地点头,将络子最后打了个结,示意他已经好了。“潇儿,你,……”他转头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宛如深泉。“我也不后悔。纵是粉身碎骨,此生也要伴你。”我对他说,不仅是想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他笑着点头,握了一下我的手,闪身出了屋门。我心里暗暗祷告,不要让什么人撞见才好。 那件事似乎没发生一样,就那样平静地过去了。平静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早上再起来时,朝云和暮雨已经如平日一样进来侍侯我洗漱,对于昨晚提都未提。朝云帮我铺上新的单子,也不曾问单子哪里去了。只是暮雨提过前一天晚上四贝勒府的人都找不到他的人,最后怕他喝多了出问题,从佟府借了一群家丁,半夜打着灯笼出去找了。 早晨跟着家中一众人等给瑞琳见礼,她现在已经是有名号的公主了——和硕温宪公主。成亲前,皇上亲封的。瑞琳很客气,免了大家以后每日要给她请安的礼。又说她以后会在佟府上就是孙媳妇,大家按对待一般孙媳样对她就好。三叔脸上有些笑意,这个公主媳妇作为媳妇来说还是很称心的。 瑞琳自从正式成为我的嫂子以后,跟我的关系又如同从前了。因为她也是闲人一个,平日里就拉着我谈天说地。又说等她回门后再回来就让我带着她好好逛一下北京城。她以前还从来没有在宫外逛过。舜安颜脸上始终淡淡地,看着瑞琳满意地微笑。看着他们俩和和美美的样子我开始觉得其实幸福很简单。 天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京城地树都抽出了嫩芽。佟府的花园里,也是一片欣欣向荣。瑞琳看着我打理我自己种下的那棵小桃树。突然瑞琳问我,“潇儿,你和四哥……”我一真恍惚,连忙转头看她,她知道了什么? “公主嫂子想问什么?”我面上淡淡的,可是心里却已经翻着波浪。 “你是不是和四哥很早就互相爱慕了?”她有些小心地问。 我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转头又开始打理我的桃树。“又是我那多嘴的哥哥告诉你的吧?” “不是额驸说的,你别误会他。是我那天在宫里听我额娘跟四嫂说起来的。”瑞琳忙着替舜安颜分辩。 可我却被这句话吓到了。舒裕知道了?德妃居然也知道了?他跟皇上求旨娶我,这个德妃应该会有所耳闻。但是舒裕竟然也知道。“好嫂子,告诉我,那天,舒裕她跟德妃怎么说的?” 瑞琳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激动,支支吾吾地说,“我也没听真切,那天我打算去给额娘请安,嫂子当时也在那里正在跟额娘说起。说四哥心里念念不忘的只是你……后来她们见我进去就不再说了。潇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跟四哥一直都很好。我记得四哥跟四嫂成亲前的中秋四哥还把我支开说有话跟你说,当时没留意,可是那天听额娘她们说起,我仔细想才知道你跟四哥是一早就好了的。” 我低头,这时候还提这些有什么用?“嫂子,我跟四爷是打小就在一起很要好的。”胸中长舒一口气。 瑞琳忙问,“那为何四哥没有娶你?” “皇上不准。”我淡淡地答到,手里还在摆弄着眼前的桃树。 瑞琳显然有些没有料到,疑惑地看着我。过了好久突然笑道,“我知道了,皇阿玛一定早就想把我指给额驸了,怕我们俩互相叫嫂子又互相叫小姑子。” 看着她天真的笑脸,我有些迟疑。康熙,你的女儿在的圈套中活得很快乐。 康熙四十一年 日子过得飞快,瑞琳已经嫁过来两年了。日日有了她的陪伴,生活一下有趣不少。我时常不理会她陪嫁嬷嬷的脸色带着他去逛北京城,毕竟她以前从未出宫这样玩过。给她买宫里见不到的小吃,去各处名胜游览。 瑞琳时常赖在我的身上说,“潇儿,有你这样的小姑子真好。” 在家里,渐渐地,三叔和三婶他们也对瑞琳很好。可以看出,不是因为瑞琳是公主的那种尊敬,而是当做家人的好。就好像三叔宠我一样,大家都开始宠瑞琳。“这样的生活真幸福,我以前想都不敢想一家人这样互亲互爱的日子。”瑞琳有时会这样说。我心中感慨,姑姑在深宫中找不到的家的感觉,这个深宫中的女子终于找到。 这几个月,瑞琳几乎不再出门。她已经怀孕,全家几乎已经把她捧上了天。我只有日日陪她聊天的份儿。没有人陪我逛街,我自己也懒得出去,开始摆弄花园里那些我种的花花草草。府里一团和谐美满的气氛,似乎我的花花草草也长得好起来。 四月十三 舜安颜在瑞琳的屋门外来回走着,焦急而又无奈。他几次想冲进去都被我们给拉了出来。舜安颜的手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嘴里嘟囔着,“她不会有事的,她不会有事的。” 我的心却已经抽紧了。从今天一大早,瑞琳就嚷着肚子疼,现在已经戌时了。她已经疼了整整一天了。只看见一裙丫鬟和稳婆来来往往,我们却谁都不能进去。只能在外面听着瑞琳凄惨的叫声。我心里祈祷着,让老天对这个苦命的爱新觉罗家的女儿眷顾些,你已经夺去她童年的快乐,她才仅仅有了两年的快乐日子。两年,太短了点…… 宫里来的太医也已经进去了许久,太医出来的时候,冲着三叔摇了摇头。三叔有些沮丧,还有些颓废。阿玛拍了拍三叔的肩膀,开始示意府里的家丁准备后事。舜安颜妨若疯了一样,拉着太医,“你告诉我,瑞琳没事。告诉我,她没事。” 我的心一阵纠痛,为什么,人世间的离离合合为什么如此无常。才刚给人希望,却又毁掉人的希望。 我来到瑞琳的床边,她脸上无一丝血色,虚弱地躺在床上。“潇儿……”她拉住了我的手。我的眼泪不由滑下。“你别哭,潇儿,我很满足了……”她的声音很虚弱。 “潇儿,我真的很满足。我有两个同母姐妹,她们都早早地就去了。我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爱新觉罗家的公主都薄命,我已经很幸福了。可以不用去草原大漠,就在京城里。而且还有你们这么多关心爱护我的人。你知道吗?我在皇宫中呆了整整十七年,十七年中,虽然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我并不快乐。我每年都见不到皇阿玛几面,只有逢年过节的请安才能看到他。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不是一个阿玛。可是这两年,我很快乐。你们给我了一个家,我可以和舜安颜,阿玛和额娘,玛法和嬷嬷,二伯和你,还有好多好多家人,我们每天一起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吃饭。我可以跟你去到处逛,舜安颜会给我买奇奇怪怪的小东西,以前,我从来都不敢想象这些。你告诉舜安颜,要他不要难过,跟他说对不起,没能给他生一个我们的孩子。告诉他,我平生最快乐的事就是嫁给了他,过得最幸福的时间就是嫁给他这两年,最让我快乐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 我抓紧她的手,“瑞琳,你别这样。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以后还一起出去逛街。我还要带你去什刹海划船,带你南郊骑马,带你去五福楼吃点心……”我哽咽着,不想让她就这样从我的手中消失。 “潇儿,生死有命。上天注定有此劫数。你们都别难过,告诉舜安颜,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嫁给他,告诉阿玛额娘,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是要给他们当儿媳妇。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们……” 我手中紧握着的手逐渐冰凉。泪水止不住的流下,她的生命仿佛在我手中流逝一样。命运弄人,老天为什么要折磨这个已经够可怜的女子?屋外有舜安颜大哭的声音,因为是产房,他硬是被拦在了外面,连瑞琳的面都见不到。我心里悲痛着,幸福难道永远都是那么短暂吗? 瑞琳下葬了。满府的白色幔帐,与两年前的满目红色一样,耀得人眼睛生疼。皇上搬旨厚赐了很多东西,要风光大葬。跪接圣旨的时候,我心口发出一丝冷笑。这个无情的父亲,根本不会明白何为亲情,何为爱情。此时就算再多的赏赐也不能弥补佟家失去儿媳妇的痛。在佟家,瑞琳是妻子,是儿媳妇,不是公主,不是他的棋子。作为父亲,他恐怕永远都不能体会儿女在身边缠绕的感觉。瑞琳缺少的是父亲的关爱,不是他物质上的赏赐。 直至出了孝,舜安颜的气色还未好转。我替他整理着瑞琳的遗物,告诉瑞琳临终前对我说的话。他只是微微地点头,并未言语。 北京城的空气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有种想逃离的感觉。跟舜安颜说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留我,只是说,“走吧,都走吧。走了干净,走了清净。” 开始收拾东西,朝云和暮雨已经嫁人了,不好再带她们去那么远的地方。阿玛让府里新买回来的一个叫秋霞的小姑娘伺候我,我答应了。但是总觉得她不如朝云暮雨那般贴心。写好了一封素笺让下人送到贝勒府的秦顺儿手上。 我,该走了吧…… 临行那天,马车出了永定门。回头再看去,原来北京城的城门是这样高,关得在城里的人连气都喘不上来。想着上次走的时候十三十四前来送行的调笑,还说自己永远不想回来。没想到,再离开时,心情又多了许多惆怅。 没走多远,车后传来了马蹄声。掀开帘子看去,原来是他带着秦顺儿两个人追来了。我忙叫车夫停车,叫秋霞在车上呆着自己下了车。他从马上跳下来,走到我的身边看着我。“这次要离开多久?”我笑了笑,“等我不再烦忧就回来。”他点头,“记得给我写信。”我点头答应。“快回去吧,阿哥们没有皇命不可以离开京畿的。”他笑了笑,“你上车吧,我看你离开了就回去。” 我坐回马车,撩起后面窗户上的帘子,看着自己离他越来越远,和他坚定的身影…… 第十三章 棋枰胜负 再次来到杭州,远没有上次的闲适心情。只有收到胤禛的信时才会笑一笑。 江南的蒙蒙细雨中,我一个人慢步在苏堤。任雨丝打湿衣衫,任柳浪抚过脸庞。整日的无所事事让我茫然,我究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究竟应该干些什么。 手里握着他的来信,苍健的笔体。字里行间,虽然未曾言,我却可以感受地出他心境的变化。他的心,是一颗包容四海的心。想着他对我说,让我等他,他要陪我看细水长流。从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开始想要拥有无上的权利了。 他在信里说,九月的时候皇上带太子,他和十三南巡。本以为可以来杭州见我,却不了太子在山东就病倒。皇上带着他和十三继续南行到德州,中途还让十三祭了泰山。因为在德州行宫太子仍未好转,所以就回銮了。决定明年再次南巡。信里虽然一切都是淡淡的描述,但是我已经感觉到朝中紧张的局势。康熙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也许满朝大臣都在猜测。皇上居然让年仅十六岁的十三阿哥独自祭泰山,太子病倒并未立即中断行程,……康熙在给大臣们一个又一个哑谜,自己则冷坐旁观。 胤禛虽没有言明,但是我已经可以感觉到他在面对这件事时面上的冷静与稳定。不喜不悲,依旧与他的十三弟关系非比寻常,也依旧以太子马首是瞻,勤勤恳恳办事。可是他的心底,已经开始谋划着许多事情了。 给他的回信,全部都是欧阳修的采桑子。我期待的其实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有一日他可以陪我看细水长流: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无风水面琉璃滑。 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我泛舟西湖上,看着绿水,青草,歌声隐隐传出,想着京城的你此刻是否正紧锁眉头,案牍劳形。不由想让你好好休息,随信附赠自调的茉莉香,疲惫时,生气时,点燃一缕,让你的眉头渐渐舒展。 画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醉眠,行云却在行舟下。 空水澄鲜,俯仰流连,疑是湖中别有天。 喝着杭州有名的三白,比昔日我们所喝的梨花春更甜,却不醉人。想着你近来饮食如何,是否因为朝政茶饭不思?随赠自制的酸梅一盒,若是食不甘味时,含上几颗,让你开胃。 何人解赏西湖好,佳景无时,飞盖相追。贪向花间醉玉卮,谁知闲凭阑干处。 芳草斜晖,水远烟微,一点沧洲白鹭飞。 西湖里的荷花都开败了,想起初识是对你吟颂的那句“留取残荷听雨声”。心中不由温热。杭州开始下起秋雨,有些凉。京城是否已经开始变冷。随信附赠亲手采摘的西湖残败荷叶,希望下雨时,有它给你做伴。 …… 康熙四十二年生日那天收到胤禛的来信和礼物。信上说过完十五他们就启程南巡。约莫着二月中就能到杭州。而礼物则是一副他的自画小像。我心中好笑,却又佩服他的这份儿心。拿出一张白纸,画好了竹枝。然后开始添竹子叶儿。一天一片儿,等到他来的时候,就正好一副竹子画好了。 圣驾二月初五日抵达淮安府,初八日驻扬州府,初九日舟渡江,登金山江天寺,亲书“动静万古”匾额,令悬寺中。是日过镇江。经常州、苏州、嘉兴,于十五日至杭州,检阅驻杭官兵,率诸皇子射。 十五日接到他已经到杭州的消息,我开始命令下人准备东西,想等他到了让他吃到我亲手做的糕点。终于,十六日下午,他来到了我的庭院。我倚着厅门看他在回廊下冲我微笑,许久没有的好心情。仿佛初春的天气一下明媚起来。庭院里的柳条刚刚抽出淡淡的青绿,仿佛他在冲着我笑。 “我准备了亲手做的糕点招待四爷。”我冲着他说。 他向我走来,慢慢地到了我的面前。一身浅蓝色的长袍,目光中充满思念和宠溺。他牵起我的手向屋内走去。我的心中,仿佛一片花海盛开。 他拿起我亲手做的点心,一一放入口中,脸上终于放下了许久的落寞和孤寂。“日日看你信中所写西湖好,不知可否共游?”我点头,“陪你看一天的细水长流。” 拉着他的手走过白堤、苏堤,走过断桥,听着柳堤上黄莺的叫声,任初春的柳絮沾满我们的衣衫,夕阳西下,看着雷峰塔的倒映着夕阳的霞光。依偎在他的胸前,生怕这美好的时光太短暂。 “我想去灵隐寺烧香,自从来了杭州,还从来没去过呢。”我冲着他说,他点头,抱我上车。 云林寺内,许多善男信女虔诚地朝拜着。我冲着他撇嘴,心说,“又一座好寺的名字被你的皇阿玛改得郁闷了。人家叫了一千多年的灵隐寺,他偏要改成云林寺。就好像京城的潭柘寺偏要改做岫云寺一样。真不知道这老爷子为什么这么喜欢云这个字。” 他拉着我上香,跪拜。我虔诚地在佛前许愿,愿您保佑我身边的这位男子可以得到他想要的,愿您保佑我可以永远被他记住。 “你许得什么愿?”我好奇地问他。从出了寺门他就一直很诡异地笑着。 “你……”他平静地说道。我也可以当作愿望? “是关于我的愿望还是愿望就是我啊?”我追上前去问他。 他闭嘴不答,只是宠溺地冲着我笑。 入夜,我往庭院内的石桌上摆满了亲手烹饪的小菜,又给他斟上杭州上品三白。 他摇了摇头,“我们在京里庸庸碌碌,你却在此逍遥人间。” “那今日你就陪我逍遥如何?”我举起酒杯,仰首喝尽。 他也喝下一杯,“潇儿,有你在身边,是我之幸。朝中局势已然险恶,但一想到还有你等着我,我的心里就又有了力气坚持下去。” 朝中局势无论多么险恶,你都是最后的胜者。我心里真的告诉他真相,不忍他如此痛苦地坚持。 我走到他的身边坐下,“禛……我要你一句实话。” 他低头看我,我长吸一口气,“你想不想要这个天下?”话一出口,就紧盯着他看去。生怕他有一丝地隐瞒,一丝地遮掩。 他面色无异,又喝下一杯酒,“潇儿,这话若是别人问,我一定将他拉到皇阿玛面前治罪。但是你,……”他略微摇了摇头,“想要。” 我点了点头,就知道你不会骗我。“既然今日你答了我,今后我一定尽我所能帮你争取到它。”我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喝下。 “潇儿,你不要卷到这些男人们的事里来。更何况你们家……”他略微摇头。 “我们家跟八爷过从甚密?”我冲着他笑起来。 他木然地盯着我,没有想到我为何一下子说出这个大家都明白却又不敢说出来的话。我顿了顿,接着说,“玛法在姑姑过世后曾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过,若是谁不听姑姑遗训,结交阿哥就冲着家法说话,逐出家门。” “那……”他显然没有理解为什么有这么严厉的警告在前为何家中人还要跟八爷的人过从甚密。 “皇上不将我指婚给你的原因你知道吗?”我盯着他的眼睛问。 他顿了顿。很诧异我会如此问,看我已经了然的表情,只得实话实说,“外戚为祸。” 我点头,“皇上早已经看佟家不顺眼了。” “那为何还要结交八弟?”他不解地看着我。 “结交阿哥,只要不谋权篡位,最后也只是斥责降官了事,不至于……”我没有往下说,以他,应该明白。佟家要避免家破人亡,只能是留了不大不小的错处让皇上寻出来。太大会灭门,太小又不当事。而结交阿哥就是个可大可小的事儿。皇上不会坐看自己的儿子势力太大,所以八阿哥永远没有谋反的机会,佟家不会担那么大的罪名。但是结交阿哥又是与谋权篡位衔接甚密的事儿,这罪名确实不小。 他脸上的疑云还未散去,“为何是八弟?” “他是最有野心要那个位置,却最不可能拥有那个位置的人。”八阿哥,我心中冷笑。康熙最看重的就是母家的出身,以他娘的身份,康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给他那个登上宝座的机会。可是,他确是对那个宝座表现出最大觊觎之心的人。 想起还在京城的时候,那天晚上二玛法、大伯、阿玛、三叔和舜安颜都在东府这边的偏厅坐定,看着白天八阿哥送来的拜帖。因为玛法让我收着姑姑的遗训,所以我也被叫到了偏厅。拜帖上的内容到没什么,但是送帖子的人意思已经很明显。 “以后不要理会这些事情了!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第6部分阅读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 作者:未知 事情了!”二玛法长叹一口气,像是做决定似的。 “但是八阿哥现在跟朝里的群臣都有来往,我们不理会仿佛是跟大家过不去似的。”大伯有些松动。 三叔和阿玛始终没说话。二玛法突然冲阿玛说,“老二啊,以后这事儿你就不要参与了。你是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老师,自然可以不用跟八阿哥近乎。”阿玛点了点头。 “老三,你的看法呢?”二玛法又问三叔。 三叔摇了摇头,“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这盘棋真的不好走了。” 许久,大家都没有说话。思索良久,我示意三叔跟我出去。 “三叔,既然都是错,就让皇上找出这个错,一条可以给佟家留条活路的错。” 三叔注视着我,“你是说答应八阿哥?” 我点了点头,“八阿哥永远得不到那个位置,我们结交只是个错,但是不至于错得离谱。还有,二玛法和哥哥,还有大伯,谁都可以结交八阿哥,但是三叔不可以。” 三叔不明白地看着我。我理了理思绪,“京城步军统领的权利太大,如果八阿哥想硬要那个位置的话三叔怎么办?做还是不做?如果三叔也为他所用,那我们这个错就犯得太大了。” 三叔点头,“潇儿,今日这番话再不可对他人说了。”眼神中流露出浓浓地对我的担忧。 我点头,“这就是我叫三叔出来的理由。阿玛、玛法那里就有三叔去说了。”三叔点头答应,我也就先离去了。 胤禛注视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似的。“你怎么知道八弟不可能得到那个位置?” 我笑着拿起一杯酒放在嘴边,“你有一个太聪明的阿玛。他不可能让一个辛者库贱妇生的儿子得到那个位置。而且,结交大臣,无异于架空皇上。他不会坐视不理的。八爷的悲剧在于他争不是他的,不争也不是他的。”言毕,酒已经进腹。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可触摸的微笑。“潇儿,我以前小看你了。我以为你只是一个能懂我寂寞的女子,却不想你的心里居然装的如此之大。” 我仰身躺在他的腿上,“胤禛,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相信我。” “你为何如此信我一定会得到?”他的脸凑到我的面前,已经可以感觉到他的鼻息。 “因为你这里……”我以手指着他的胸膛。“这里装着天下,装着苍生……” 他搂紧我入怀,“为何我以前没有发现,我的身边竟然还有一个如此懂我志向的女人……潇儿,你让我如何是好?” 我反搂在他的腰间,“其实,还有一个理由……”我呓笑着,“因为你是我的胤禛。” 他哈哈大笑,“潇儿,若你是男儿,一定可以助我建大功,立大业。” 我摇头,“那你更愿意我是男儿呢,还是更愿意我是女儿?” 他坏坏地笑出来,“自然是女子……”言毕,已经覆上了我的唇。 庭院内,一轮清冷的圆月仍旧挂在天边,而月下的两个人,已经口齿相交。 床塌边他焦急地吻着我。“今晚你不回行銮去可以吗?”我突然想起他是随皇上南巡。“没事儿,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儿一整天,我都会陪着你。” 帘帐缓缓放下,烛花时不时爆一下。江南清冷的月色中,我们彼此相依相偎。感受着他的火热,羞涩地迎接着他的一次又一次冲击。 胤禛,叫我如何不爱你…… “潇儿,你想就这么一直住在杭州不回京城吗?”他一手紧紧地搂着我一手摆弄着我的头发。我安心地躺在他的怀中,身上还有丝疲累,贪恋他身体的温暖。“我没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如果回去就要面对很多,比如说舜安颜逼着我成亲什么的。”他笑着掐我的脸蛋儿,“怎么反倒似乎我叫你回去是我的错了。”我心里有些难受,本来就是你的错。哥哥他们都会顺着我的意思来,可是你,就不一定了。如果回京就必然会见到你府里妻妾成群的样子,还会看到你抱着你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的情景,这一切,都让我心疼、难过。 “胤禛,舒裕知道我们的事吗?”我突然想到瑞琳以前的话。 “府里除了秦顺儿,其它人应该都不知道。秦顺儿又是一直跟着我的,信得过。”他淡淡地说。 “哦……”我答应着,脑海中却在不断想着事情的蹊跷。舒裕是如何知道的?德妃不会傻到告诉自己的儿媳妇自己儿子跟别的女人怎么样,那舒裕是怎么知道,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问这个干吗?”他终于放下我的头发。 “想起温宪公主以前说过她听到舒裕跟德妃娘娘说起我们俩个的事儿。”我不想隐瞒他这个问题。 “额娘跟她如何知道的?”他突然问我。 “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这么说他跟康熙求婚娶我的事连德妃也是不知道的了。 良久,开始剧烈地呼吸,伴随着愤怒。“她竟然暗中干出这种事情。” 瞬间,我也开始清醒,这个她,是舒裕。我们府中奴才认得她的很多,想要收买一两个易如反掌。可是她竟然一直对我装做毫不知情,还要故意让我去帮她准备婚礼,故意参观他们的府邸。我突然有一种被人暗算的感觉,还是被自己这么多年当作姐姐一样的人。 第十四章 盘中天下 “你回去还是不要问舒裕这件事了。”思索良久,我对他说。 “她这样对你,我不允许。”他的怒气显然还没有消。额头的青筋依然还在,胳膊紧紧地搂着我。虽然在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可是依旧很激动。 我将头靠在他的胸口,“胤禛,她现在是你的妻子。你若是因我对她发脾气,是给别人留了话柄。更何况,她这些年在府里帮你上上下下打点,就算不看她辛苦,你也要顾着弘晖。” 他没有说话,两个人都沉默着。过了很久,他才幽幽说道,“潇儿,我此生定不负你。”我点头,“我信你,你是说到就会做到的顶天立地的汉子。” 他笑着,我们一直彻夜聊到天明。这相逢时间太短,似乎一个不注意就会流过。彼此珍惜相逢的每一分每一秒,牢牢记住,让我们在今后的痛苦面前有力气靠这丁点的美好来坚持下去,只希望有一天,将风景看透,我们可以相依相偎,晚风下,一起看细水长流。 因他说十七日还有一日可以陪我。一大早起来,我就让他陪我去西湖泛舟。小舟轻摇间,我们俩坐在船头,我为他一一指着各处的风景。 “胤禛,人家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俩前世修了多久才有这一世的万千缱绻?” “我一定在佛祖面前求了一万年,今世才得你对我倾心。”他眼神认真,我心中一阵荡漾。 “天儿不早了,我们望湖楼去吃西湖菜。”躲过他的视线,我慌忙让艄公靠岸。他在后面笑着摇头,却不理会我。 到杭州后,我一直在在找楼外楼,因为记得这里的西湖菜是很有名的。可是打听完才知道,这里根本没有。仔细想了想,怕是康熙年间还没有。无奈,只得就着这间望湖楼来。没想到,这里的西湖菜的味道也是非常好。 我们挑着一个可以看见湖的窗口上的位置坐好。因老板跟我熟悉,知道我的癖好,就让小二忙拿屏风将我们的位置跟其它桌子隔开。他看着我无奈地笑着摇头,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菜端上来了,因为想着只有我们俩个,我只挑最有名的五样儿菜点了。西湖醋鱼、东坡肉、龙井虾仁、叫化童鸡和干炸响铃。 他瞅着桌上的菜有些踟躇,我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清新的龙井递到他的面前。“这是西湖菜里最有名的五样,你吃着试一下,我告诉你其中的典故。” 他先夹了干炸响铃,尝了一口,看着我等我解释。“这个菜在古时候最初出现的时候不是这个形状,也不叫炸响铃。它是一次一个英雄豪杰进店点这个菜下酒,不巧原料豆腐皮刚刚用光了。这个人却是那种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的人。听说原料在四乡定制,立刻出店翻身上马,去把豆腐皮取来了。厨师为了他这样钟爱这道菜,就为他精心烹制,把菜形做成了马铃状,来纪念他爱菜心切的事。于是这道菜就叫做炸响铃了。”我也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轻咬一口,酥脆可口。“点这道菜,是想让您知道,如果钟爱一样东西就要坚持到底,不达目的势不罢休。”他点了点头,微笑,有点满意我的小聪明。 他又拿起勺子崴了一勺龙井虾仁,放入口中,等我的话。“这龙井虾仁是根据苏东坡的一句词化来的。‘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人们从动破的词想到寒食节过后的新火,以及这时正好采摘的龙井新茶,而这是有是鲜河虾最好吃的时候。就用新火烹制了‘龙井虾仁’,果然味道极为鲜美。”我也尝了一口,又接着说,“给您点这菜是想告诉您,诗酒趁年华,莫待头发花白时,才追悔自己没有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做伴好还乡。”他看着我认真的模样,又说出这句话,摇头笑了。 却又立刻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叫化童鸡。尝过之后,满脸俱是笑意。“这叫化童鸡虽然名字不雅,却味道别致。很久以前,当时的朝廷横税暴敛,百姓被压榨的家破人亡,流落街头,轮为乞丐。一天,一个流落到江苏的乞丐因为饥寒交迫,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他的难友为了抢救他,露天拾柴烧起篝火,让他取暖。又有一个同伙将仅有的一只鸡拿来,准备烧给他吃。可是当时没有工具也没有办法用手烧制,大家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有人提议干脆因陋就简,用烂泥把鸡包起来,把泥团放在篝火中烧煨。他们一面拾柴一面烧煨。忙了许久,等敲开泥团的时候,不仅鸡毛粘在烤干的泥团上脱落了,而且鸡味香四溢。”他略微点头,我又接着说,“点这道菜,是想说万苦人最苦,苛政猛于虎。百姓之苦在于赋税。菜虽好吃,可是还是希望不要有更多这样的菜出现。” “这道西湖醋鱼又叫叔嫂传珍。古时有宋姓兄弟二人,满腹文章,隐居西湖以打鱼为生。当地恶棍赵大官人游湖时看到宋嫂美貌,起了霸占的歹意。于是用阴谋害死宋兄,宋家叔嫂去官府告状,却被一顿棒打。原来那官府同赵大官人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于是宋嫂让宋弟赴考,临行时烧了一碗鱼,加糖加醋。鱼有酸有甜,就是让宋弟记住今后他生活若甜,不要忘记老百姓的辛酸。后来宋弟做了官惩办了恶棍,却找不到自己嫂子。直到一次席间吃了一道鱼,又酸又甜,忙查是谁烹制,果然是他嫂嫂。于是他辞了官,接嫂嫂回家,继续过着打鱼为生的生活。”他拿起筷子仔细尝了一块,仔细品位着里面的酸甜。“点这道菜,不仅是想让您知道若是为官应该不忘百姓辛酸,更要知道自古当官的与地方恶势力总有勾结,想要百姓过好日子,还得要吏治清明。”他点头称是。 有瞄到了那一罐东坡肉。我知道他一向不爱吃油腻的,只得亲自夹起一块,放入他的碟中。“这东坡肉是苏东坡第二次回杭州作地方官时发生的一件趣事。那时西湖已被葑草湮没了大半。他上任后,发动数万民工除葑田,疏湖港,把挖起来的泥堆筑了长堤,并建桥以畅通湖水,使西湖秀容重现,又可蓄水灌田。这长堤就是我们昨日游的苏堤。当时老百姓称颂他办了好事,又听说他喜欢吃红烧肉,于是到了春节就都不约而同给他送了猪肉,表示自己的心意。苏东坡收到那么多的猪肉,觉得应该同数万疏浚西湖的民工共享才对,就叫家人把肉切成方块块,用他的烹调方法烧制,连酒一起,按照民工花名册分送到每家每户。他的家人在烧制时,把连酒一起送领会成连酒一起烧结果烧制出来的红烧肉,更加香酥味美。”他听我这么一说,才夹起放入嘴中,品尝了下,强咽下去,又冲我摇了摇头,拿茶喝了起来。我也并不勉强,只得接着说,“虽然你不爱吃这么荤腥的,但还是点了,为的就是让你知道,如果为百姓好,做实事,百姓自会记得你。”他笑着点了点头。 正吃着,小二突然过来打了个千儿,“佟大姑娘,对不住您。旁边桌儿的那位爷刚才听见您讲解这西湖名菜,想请您过去喝杯茶。”说着,指着我身后的屏风。我心中好笑,拿屏风挡住了人,居然还隔着屏风还有人听我说话。看向胤禛他点头应允了,又说,“我自己先吃着,你去去回来便好。”看他答应,我起身绕过屏风。 屏风那边桌子上坐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看着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背对着我坐着一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青年男子。他们旁边站着两排仆人。 “肖姑娘……”那中年男子突然眼眸一亮,冲着我打招呼。我诧异他如何知道我的名字。递上莫名其妙的眼神。那中年男子见我的反应,只得又解释道,“三十八年,我们在江宁见过。——诹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我这才想到原来是那个霸道的官儿,心中没好气儿,这闲人居然闲到杭州来了。还是按汉人礼道了个万福,“不知道这位官爷有何吩咐,小女子还有朋友要陪。” 这时背朝我坐的那个少年突然转头看向我,“潇姐姐……”我一阵惊慌,居然是老十三。连忙俯身“给十三爷请安。” 十三跑过来,“免了,免了,在外面没那么多的礼数。”他又回头看见那中年男子正诧异地看着我们,连忙指着我说,“阿玛,这是法海师傅的千金。” 我这下要是还不知道这中年男子是谁那我就有点太笨了。赶忙跪倒请安,却不知道该叫什么。琢磨半天,只得道,“给主子请安。” 那中年男子捋着胡子注视我良久,点头让我起了。“原来是法海家的闺女。是个有见识的啊!两次见你都是见地颇深啊。” 想起上次在南京因为不知道他是谁,从他手上抢人时所说的人心向背论,不由一阵冷汗。而此刻,胤禛还在屏风那边,如果被他抓住会如何,真不敢想象。 只得跪地磕头,“怪奴才眼拙,上次没能认出主子身份,还大言不惭,冒犯了主子,请主子赎罪。” 康熙冲着旁边的仆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将本来跟在我后面的店小二撵走了。“你上次说得没错,女儿家能有如此见识够不寻常的啊。站起来回话儿吧。” 我只觉得浑身有些虚脱,一边责怪自己心理素质不好,一边在想如何与他周旋,好让胤禛脱身。只怕此时他还在闲适地喝着龙井,吃着小菜,并不知晓隔着屏风这边的事情呢。 我又磕了个头,站了起来。十三看见我显得很兴奋,想拉着我问东问西,可是康熙在旁边他也不好怎么样。也只是在我前面站着。 康熙端起茶碗,泯了口茶。“丫头多大了?有没有选秀?” 我低头,“回主子的话,奴才今年二十一了,因为选秀那年久病在床,所以跟内务府报了免选。” “哦,都二十一了,四年前见着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样子,现在也有些大人的韵味了。”说着,他的眼神有些闪动,看得我一阵心悸。“可有配了人家啊?” 我心中骂道,当日你不准胤禛娶我,现在还好意思问我有没有配了人家。“回主子的话儿,还没有。” 我的话正说着,十三已经略微挡在了我的身前。“回阿玛的话,儿子离京前曾听法海师傅提过,说和硕额驸舜安颜帮潇姐姐已经物色好人家了。” “不知道是哪家这么有福气娶你这么个有见识的丫头啊。”康熙一面摸着茶碗说着,一面深思地看了一眼十三。 我低下头,根本不知道刚才十三的话从何说起,却又不好驳了十三的面子。十三俯了身子说,“这个儿子也就不知道了。只是听师傅提过,并未打听。” 康熙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又添了一张凳子,让十三跟我坐下。又问,“怎么每次见到丫头你都是在江南啊?在这里有亲戚?” “回主子的话,奴才的舅父在杭州做督统。以前来的时候,喜欢这里,就在这里置了处院子,经常在这里住着。”他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丫头,每次见你,你的道理总是很多。刚才想来这里看看西湖美景,吃两道西湖小菜,却不知道点什么。正好听见你在屏风那边高谈阔论,有见识啊。我和老十三也就点了你说的这几样菜。你也尝尝。” 我点头称是。刚将一勺虾仁放进嘴里就听到他说道,“诗酒趁年华,丫头也老大不小了,莫非你阿玛想把你留成老姑娘吗?这次跟我们一道回京,回去朕亲自给你指门婚事。” 我险些被呛住,但他金口玉言,我如何能说不?只能低头,既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心里祈祷着,只希望他离开杭州的时候将我忘了。 突然想起昨夜胤禛曾说他已经打点好了,今日来陪我一天。想必是跟十三打点好的,于是忙说,“主子,奴才今日是陪朋友出来游湖的,现下朋友还在那边儿等着,要不让奴才去跟朋友说一声,我跟他改日再约。” 康熙看了我一眼,“倒想知道你那是什么朋友,值得你为他点这么些个又是吏治,又是百姓的菜。难不成也是当官儿的?胤祥,去,把这丫头的朋友也请来这边。” 我心说好,中道了。让老十三去请,根本来不了。十三反正不会出卖他四哥的,也就放下心,拿起面前的龙井茶喝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十三进来,冲我递了个眼色,我心终于放下。“回阿玛,潇姐姐的朋友已经走了。他说他先回家了,让潇姐姐这边儿完了去找他。”我心中好笑,那里到底是我的家还是他的家,居然他是回,我是去。 连忙看向康熙的脸色。他微眯着眼睛根本辨不此刻是什么想法,心中不由感慨,帝王之表情……“你这个朋友还傲慢,连老十三去请都请不动,啊,丫头?” 我忙低头,“山野粗人,辨不得十三爷也是正常的。” 康熙猛得一拍桌子,“当朕是小孩子?山野粗人至于你跟他讲百姓,讲吏治?”脸上震怒,面色青紫。 我连忙跪下,“奴才不敢,确实只是奴才在杭州认识的山野隐居的雅士,有时大家弹琴吟诗,有时讨论朝事,还请皇上赎罪。”反正谎已经撒了,总不能自己先承认欺君。 因为低着头,看不出来他的面色。过了许久,他说道,“起来吧,想不到你这丫头还有这般本事。”是说我撒谎的本事还是说我结交雅士的本事,不得而知。 一顿饭最终还是不欢而散,我不敢多说一句话,他也不再多问一句。十三两头为难,偶尔问我两句西湖景致,我也只得越简单越好的回答。 回到庭院的时候,胤禛正坐在后院的竹子下面自斟自饮。看他怡然的样子有些气恼,上前夺过酒杯,自己抬首,一仰而尽。“四爷好兴致,丢下我一个人在皇上面前担着掉脑袋的危险帮你瞒着,你却好,自己在这里喝酒,好不潇洒。” 他拉过我坐在他的腿上,“生气了?”然后就着我手中的杯子,又倒满一杯酒,喝了下去。“刚才看见十三弟过来,我确实吓了一跳。但是听十三弟说了屏风那边的情况,就不觉得害怕了。你有本事让皇阿玛叫十三弟过来给我通风报信,自然有办法自己从皇阿玛那里脱身。我反倒相信你绝对能骗过皇阿玛。所以自己也就先回家了。” 我笑了笑,“你就这么相信我?” 他笑着点头,“我不相信你还要相信谁去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第一见皇阿玛,就敢在他的眼皮底下玩手段,这满天下估计找不出来第二个了。”他掐着我的鼻子有点宠溺又有些骄傲地说。 我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第一次见皇上。我第一次见皇上的时候,从他手里抢下了他想办的人,还当着很多人的面,给他上了一堂民生百姓的课。” 胤禛惊异地看着我,我笑着给他说了四年前在南京的事情。他无可奈何地笑着说,“也就只有你了,哎,也就只有你了。” 又过了一会儿,“不过十三弟说皇阿玛要给你指婚……”他眉头又紧锁起来。 我转身帮他抚平眉头,“别担心,说不定到时候他就忘了这茬呢。”他点了点头,“皇阿玛若不忘,我就想办法让他忘掉。”我心里一惊,“你想做什么?” 他放下我,让我坐到边上,缓缓说道,“京城里的消息说,索额图似乎有些不老实。” 我点头,原来如此……康熙四十二年,内大臣索额图挑唆皇太子,被宣布为“天下第一罪人”,拘禁于宗人府。只是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第十五章 人在谁边 我站在船头,迎着河风,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被吹散,吹远。很多事情,还是逃不过去的。本以为这次可以在杭州多呆些时候,却连一年都不到就离开了。二月十八日那天,我听管家说皇上圣驾已经决定第二天回銮,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开始做准备许多糕点,想着怎样找人给胤禛送去,好叫他路上吃。 才收拾好,就听到管家来报,说前两日一直宿在我这里的四爷和一位老爷一位少爷带着几个仆人来了。我心道不好,忙上前厅迎接。康熙并未多说话,只是嘱咐我准备好行装,第二天跟他们一起启程回京。我抬头看向胤禛,他掩饰的很好,仿佛不认识我一样。点头答应康熙,吩咐秋霞准备行装。 他们出门前,胤禛趁人不备往我手里塞了一团纸。我心下了然,待之后看去,只见纸上写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争叫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心中觉得甜蜜,突然又想起那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在你旁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回房,复拿起笔找出一方素笺写下:“沅有茝兮酆有蓝,思公子兮未敢言。”折好,第二天将素笺放在食盒内嘱咐秋霞送到四贝勒那里。 突然觉得身后有人,将思绪拉回来,看见十三正笑嘻嘻地站在身后。“十三阿哥,怎么站在这里连声都不出?” 十三两步走到我身边,“刚才过来时瞧见潇姐姐在这里吹风,不敢打扰,所以才未出声。” 我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滔滔的河水翻滚。这大运河从隋炀帝时至今,造福了多少两岸百姓,兴亡、对错,一时有些难以说清楚。只能任这似乎久远到从隋朝吹来的风荡涤着我的灵魂。“十三阿哥,如果你能回到了隋朝,你会劝阻隋炀帝修大运河吗?” 十三也随着我注视着眼前的河水,“不会,历史注定是历史。若没有隋炀帝修这大运河,也就没有江浙百姓今日的富庶。千秋功罪,不是谁能说得明白的。” 是啊,历史注定就是历史。即使对这一切了解如我,也能空看着历史发展,没有任何办法阻挡那历史前进的车轮。胤禛啊,你终究是要走像那个宝座的。细水长流,无论我们如何期盼,你都不能陪我分享。只可惜,我知道你的将来,却无法未知自己的命运。前方等着我的又是什么? “潇姐姐,虽然我知道这话不当我说,但是你跟四哥真的不能再痴缠下去了。以皇阿玛的想法,回去怕不止是为你指婚。” 我抬头看着十三,这两年,他已由曾经那个缠着我讲故事的孩子变成一个比我还高的大人了。都已经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看着他眉目间已经有的沉着,我心道,他果然已经是胤禛的好帮手了。 “十三爷,您说这话你四哥知道吗?”我盯着他的眼睛问。 他摇了摇头。 “好,十三爷,答应我,永远不要让他知道你告诉过我这话。我已经知道我自己该怎么做了。”我拍了拍十三的肩膀,转身离去。十三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康熙不止是为我指婚。他还能干什么呢?不能把我指给他的儿子们,却可以把我收入后宫。或许等着我的只是如姑姑一样,四角的天空和宫墙而已。 三月间就到了京城,正赶上万寿节。 康熙朝皇太后宫,免廷臣朝贺,颁恩诏、蠲额赋、察孝义、恤贫穷、举遗逸,颁赐亲王、郡王以下文武百官有差。 五月,裕亲王福全有疾,康熙帝连日视之。内大臣索额图挑唆皇太子,被宣布为“天下第一罪人”,拘禁于宗人府。 六月,巡辛塞外。辛巳恭亲王常宁薨,命皇子每日齐集,赐银一万两,谴官造坟立碑。壬寅,裕亲王福全薨,上闻之,兼程回京。 朝中的大事一件接一件,康熙应该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忘记我的存在了。我心中好笑,原本想过最坏的念头,看样子上天还是如此眷顾我,让我逃过这一难。 我屋前的花园里有不少花已经枯萎,我不在了也很少有人打理他们。去找舜安颜时,已经没有了以前兄妹在一起的时候那种互相调笑的快乐。他脸上总是淡淡的忧伤,等出去做事的时候又换上了一副老道圆滑的样子。心中悲痛,却不得不承认,我们都长大了,要面对这个严酷的世界给我们带来的伤害。 我坐在花园中,剪着曾亲手种的那株桃树上的嫩枝。减着减着,突然有些恍惚。上一次这样剪着的时候瑞琳还坐在我旁边问我是不是跟胤禛互相爱慕。想不到转瞬已经物是人非了。桃树长得高了许多,或许再过几年都可以坐在零落的桃花雨下看书。只是,故人不在…… 阿玛和三叔已经知道我在杭州见到康熙的事情,也知道康熙说了要给我指婚。本来还想让我自己选择或者帮我找合意的,如此一来,更没有人提及我的婚事。虽然落得清净,但家中那种暴风雨即将到来的气息已经四溢,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出来。 九九重阳,我与舜安颜在花园里摆了酒菜,置着几盆菊花在旁边,一边饮酒一边赏花。“哥哥,何时我们才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哥哥一阵苦笑,“潇儿,阿玛常夸你聪明,怎么连你也说出这样的傻话。身在宦海沉浮,我们是出不去了。我现在日日想的就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连我自己都看不上我自己。” 我空叹一声,朝中局势险恶,若不是我知道那结局,又会如何?再长叹一声,即便我知道那结局,还不是看着所有的事情一一发生? 哥哥突然抓住我的手,“潇儿,前两日我听阿玛说皇上打算亲自给你指婚。”有些关心,有些询问? 我点了点头,“如今,我的命就是悬到皇上那里了。若是……哎,今儿不说这些败兴的话儿,我们喝酒。” 哥哥摇了摇头,“不是,若是皇上指婚,你就答应了十四阿哥吧。” 我笑道,“哥哥,你喝醉了。连四阿哥跟十四阿哥都分不清。皇上是不可能把我指给四阿哥的,多年前他不答应,现在依然不会答应。” 哥哥冲着我摆手,“我没喝醉,我说的是十四阿哥,十四阿哥虽然比你小五岁,但是却喜欢得你紧啊。谁要你嫁四阿哥,嫁他也只是个侧福晋,若是嫁十四阿哥,你是正福晋。” “哥哥,你醉了。十四阿哥怎么可能喜欢我呢?更何况,我只是拿他当弟弟。”我突然有些焦急,希望舜安颜只是喝醉了酒乱说的。 “我没醉,前儿他还这么对我说来着。还把小时候你给我绣得那个荷包要走了。”哥哥一脸酒气,但这话儿又不像是错的。 我松软在石凳上,脑海中浮现出记忆中十四阿哥那个恶魔般的表情。怎么可能?我以为我纵览全局,怎么却错估计了他的感情?他何时竟然喜欢上我了? 一边儿想着,忙拉舜安颜,“哥哥,你去把那荷包要回来。怎么他要你就给了?那是我绣给你的。”可是他却已经瘫倒在桌子上。我心里烦闷,满人家女儿绣得荷包轻易不随便送人的。以前因为他是哥哥才绣的,可是现在居然被十四拿去了,这又算什么…… 因为想着今日十三和十四会来府上找阿玛,我早早地就等在了阿玛的书房门外。难得的秋日里的好天气,倚着栏杆看外面不知道何时中的白菊,此刻正在恣意地开着。突然眼睛被人蒙住,想着又是舜安颜玩儿心起来,抬起肘部向后撞去。却意外地撞到了人。因为平日舜安颜总会提防我这一手,早早地就会躲开。我连忙转头看去,却是十四蒙住了我的眼睛,十三正在旁边看笑话。 一时紧张,连忙站起请安,然后道歉。十四却是一脸痞笑,“若是潇姐姐帮我揉一揉我便不疼了。”想起那日舜安颜的话,我心里不由气恼。转头接着坐下没有理会。 十三开口问道,“潇姐姐怎么今日来这里了?师傅还在书房里,若是找师傅我们就先告辞了。”我这才想起今天是问十四要回荷包来的。又想着十三在旁边不太好问,只对十三说,“十三阿哥,我找十四阿哥有些事儿。要不您先进屋跟我阿玛聊会儿,还是……” 十三不解地看着十四,十四忙摆手,“我不知道她找我什么事儿。”十三又看向我。 我撇撇嘴,“我要问十四阿哥要回一样东西。” 十三笑道,“什么东西送了十四弟还有要回去之理?”说着还满脸的兴趣,看样子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打算走了。 十四也是莫名其妙地,“你何时送过我东西?”说着还冲十三摊摊手,表示他并没有收到什么我送的东西。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出实情,“十四爷从我哥哥那里要去的那个荷包能不能还给我?” 说完三个人都变了脸色。我红了脸,不仅因为害羞,还因为尴尬。十三脸上则是充满了狐疑,看着十四,有些不敢置信。十四则是一脸惊恐,又红了脸。 十四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是我从姐夫那里要来的,又不是问你要来的,你干什么要回去?真要拿回去,也得姐夫问我要。” 我有些急,“那个是我绣给我哥的,我自然可以要回去。” 十四突然一笑,“你要拿回去也行,另外给我绣一个我就把这个还给姐夫。” 我无奈,冲着十三使眼色,想向他求救。十三使了一个真拿他没办法的表情,对着十四说,“你就把荷包还给潇姐姐吧,你身边儿的那些丫头不是有挺多针在线好的吗?真要想要让她们给你绣去,何苦要潇姐姐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荷包是什么人送的?” 十四瞪着十三,然后又看看我。以手拍腿,“既然今日说到这里了,索性就把话挑明了。潇姐姐,当着十三哥的面儿你也别不好意思,反正我们俩你也是看着长大的。我爱新觉罗胤祯就是喜欢你,想娶你当福晋。这荷包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还给你,除非你绣了另外一个来换。” 我不想到他会如此直接说出来,一时没了思绪。侧头看向十三,十三也是同样看着我。无奈,我只得对着十四说,“十四爷,我一直是拿你当弟弟看的。真的不可能有那些别的意思。你若是还拿我当姐姐看就不要再说这些没边际的话。” 十四却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不是没边际的话,你若愿意嫁给我,我这就回宫跟皇阿玛请旨去。皇阿玛一向宠我,会答应的。” “十四爷,我不愿意。”我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我一直拿十四爷当弟弟看,怎么可能嫁给你呢?更何况,我比你大那么多,我们俩不可能的。皇上也自会指一个合爷心意的福晋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为什么你不想嫁给我?潇姐姐是不是有其它喜欢的人?”他甩手问我,“我打小儿就喜欢潇姐姐,潇姐姐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我有些气愤他的逻辑,“十四爷对我是弟弟对姐姐的爱,不是喜欢。这些混帐话以后不要再提了。今日当我没有来过。”我转身想离开,却不料胳膊又被他拽住。 我硬扯着我的袖子,他稳稳站着一下也不松。“今日潇姐姐不把话说明白就不要走。潇姐姐不想嫁我是有别的喜欢的人?” 十三看样子不对,又不好插手,只得劝道,“十四弟,你清醒点儿。”可他还是抓着我的胳膊一副不得到答案不松手的样子。 我舒了一口气,放松了一下心情。“是,我是有喜欢的人。十四爷可以放开了吧?” “是谁?”十四有些发狂地愤怒。 我注视着这个“孩子”,我一直都是将他当作一个顽皮的弟弟,可是现在他居然说喜欢我,要娶我。他是未来的大将军王,会在以后的西北战场立下赫赫战功,会是康熙后十年中与胤禛角逐皇位的最有力竞争对手。但此刻,他是一个被惯坏的孩子。他以为感情是他付出别人也一样要付出。 我摇了摇头,“是谁没那么重要,十四爷只要知道我有喜欢的人就行。”你们兄弟间以后要争的东西太多,不用再加上一个我。转身离去,不顾十四在后面的咆哮。 还未走到屋门口,十三已经追上。我朝他苦笑,他也无奈摇了摇头。“我没想到今天还会有这么一出,本来是要给你送四哥的信,却遇上了十四弟……”我低头看到他手上的信封,拿过接着往前走。“潇姐姐,”十三从身后叫我,“别怪十四弟,他从小到大都喜欢你我是知道的。所以今日他才会如此不顾场合身份。”我没有回头,只是点头。“还有,四哥和十四弟之间……”我没有回头,“又要麻烦十三爷帮我把这事瞒着四爷了。” 拆开信封看他写的信,一首《仲秋有怀》: “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 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 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 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 ” 心中苦笑。已经过了重阳,才送来仲秋写的诗句。做这些若有若无的样子究竟给谁看?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桂花树下,我们互相伤害的时候,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不忍看你一个人背负着千古骂名,不忍看你一个人孤寂的身影,不忍看你一个人“欲取鸣琴弹,苦恨知音少”……只想陪伴在你的身边,让你冷的时候有个人可以取暖,让你寂寞的时候可以有人陪你说话。守侯着我们许下的遥不可及的愿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 第十六章 一朝风雨 康熙四十三年春 我坐在亲手种的桃树下。树上粉红色的桃花肆虐地开着,我坐在树下的石头上,任微风吹过,几许花瓣飘落在发间,裙上,书上。看着银色的裙子上的那一抹抹温暖的颜色,失神地坐着,想着,我的年华也如这桃花般逐渐凋落。可是桃花明年还会再发,我的年华呢?只能如流水一般空流逝。已经二十二岁了,在古代早已过了适婚的年纪,虽然家中的大人不说,但是我也可以隐约感觉得到他们的担心。暗暗感慨,如果早知今日,当初一定早早地把自己嫁掉,即便是个不认识的人,也好过现在的尴尬。 当我捧着那本《李太白集》走上回廊时,已经无意其它。看着脚上的靴子的花纹,却不觉前面已经有人。还未撞上之时,一声呵斥,“站住!”猛然抬头,却心中惊恐万分。原来是康熙穿着便服,旁边跟着那个著名的太监李德全,而刚才那一声呵斥也是出自他口。 跪倒请安,心里却寻思如何皇上就找到我家里来了。“朕幼时常来你们家府上的,今?br /好看的txt电子书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第7部分阅读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 作者:未知 今儿突然想起来了,没想到变了很多啊。”我仍低头跪着,不敢说话。康熙转头冲着李德全说到,“你去给佟国维通报一声,说朕来了。”李德全行了个礼就离去了。空旷的回廊只有我和康熙两个人。他撩了袍子下摆坐在了回廊边的栏杆上,“起来回话儿吧!”我连忙谢恩站起。 “刚才想什么那么入神,连人来了都没看见。”康熙面色慈善,却透着慑人的威严。 “回皇上的话,什么都没想,所以才跑了神。”我也算实话实说了。 “手里拿着本什么,给朕瞅瞅。”康熙抬手到我的面前。我连忙捧起书抬至额前,微低身子把书呈上。 “哦?喜欢念李青莲的诗?难怪身上的那股子劲儿跟其它女儿家不一样。”他笑着将书翻开,一页页看去。 时间妨若静止一般,我站在回廊下,看着这位千古一帝在我眼前慢慢地翻着那本已经被我翻过无数遍写了无数感慨的《李太白集》。 突然看见他拿起我夹在书中的树叶标本书签。那上面写着那日一时兴起的随笔:“胸中愁万端,均付酒三千。谁解痴醉人,回首已惘然。”没曾想会到被他看到。心中有些惴惴,又觉得这诗并无大碍,也就放下心来。 “丫头,这诗是你作得?”康熙拿著书签问我。 我点头,“奴才随手混写的,有碍圣目观瞻了。” 康熙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女儿家写诗有如此气魄已是很不容易。虽然写得是惆怅,可是却透过洞观全局的洒脱,不容易啊!看样子你阿玛倒是对你下了不少苦心啊。” “多谢皇上夸奖。”我依旧低头,看见眼前的皂靴移动,然后他站了起来。还未知道是什么事情,就觉得他的手已经在我发间,心里害怕又不敢抬头。发间的几片花瓣被他剥落,“这树叶就送朕了。”话音未落,书已经落在手上。而他人已经提步向前走去。 心中舒了一口气,却不解他为何要拿走那叶书签。摇头苦笑,拿起书,向房内走去。 才刚在屋内吃了一口茶,就看见朝云急匆匆跑来。“格格,二老爷说让您现在到东府正堂去。还有,三爷让格格做好‘了断’的准备。” 我心下想着,看样子是让十三猜中了,康熙是不想放过我了。或者说他干脆就想将我也装进紫禁城那笼子里。只得硬着头皮整理容装,缓缓向正堂走去。 跪倒,请安。一套下来,只是跪在地上不想起来。 康熙拿起茶碗,似有意似无意地问道,“丫头,朕给你指门婚事你可愿意?” 我俯身磕头,“回皇上的话,潇儿不愿意。” “你连朕要指婚的是谁你都不问就答不愿意?”康熙放下茶碗,一声脆响。二玛法、大伯、阿玛、三叔和舜安颜连忙跪倒,“望皇上恕罪。” “你抬起头,看着朕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康熙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 我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此刻心中仿佛有无数火焰在燃烧。想起从前种种,痛恨我的命运我的幸福为何要操纵在这样一个人的手上,大声说,“奴才不愿意!” 康熙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其它人都出去。”一阵悉窣声响,诺大的堂屋就只剩下我和康熙两人。 “朕的指婚你都敢拒绝,你就不怕朕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发配了你全家吗?” “皇上是圣明君主,就算要治罪也是潇儿一人有罪,与家人无干。更何况皇上也应当念着骨肉亲情,不责罚我二玛法,阿玛他们。” “好一句圣明君主,你就不怕朕因你大不敬杀了你?” “人苟活于世,终有一死,死何足惧?” 康熙刚才有些暴躁的脾气已经掩去,换上一直以来的那种慈祥严厉的表情,坐定,端起茶碗,“你拒绝了朕的指婚,就不怕以后真的嫁不出去了?” “潇儿死且不怕,难道还怕嫁不出去?更何况,若是真心想娶我的,无论怎样都会娶我;若不是真心想娶我的,倒是会退缩了。” 康熙上前拧起我的下巴,盯着我的眼睛,“那你又等着谁真心娶你?等着老四来真心娶你吗?”我心里一真颤抖,他还记着。 “朕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朕绝对不会让老四娶到你,也绝对不会让朕的任何一个儿子娶到你。你太聪明了,朕不能看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得到你然后野心膨胀互相残杀!不过也可惜了,你是一个当皇后的材料。朕本来还想着让你为我所用,但是你却拒绝了朕。” 我心里狂笑,英明如康熙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你以为你的儿子们只有得到了我才会野心膨胀互相残杀吗?你把你的儿子们想得太简单了。即便没有我,他们也会为了你那个位置相争相斗。嘴角溢出一丝嘲笑,将头撇过一边不再看他。 “你笑什么?你后悔拒绝了朕给你的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最大的荣誉了吗?”康熙依旧是自信地站在我的面前,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我。高高在上,似乎众生都踩在他的脚下。 “我笑皇上小瞧了您的儿子们。我笑您只会用假话来安慰自己。你盼望您的儿子们兄友弟恭,您觉得他们都没有野心。但这只是您的愿望而已,渺茫而不现实的愿望…… 你的那个位置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的权利主宰,任是谁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近了,都有想上去坐坐的念头。任是谁一旦有机会都想要搏一把,即便头破血流、血本无归也要试上一试。 您宠爱太子,希望他能继承大统,其它阿哥们可以辅佐左右。可是就是因为您的宠爱,您的太子变得骄横跋扈,不成大器。您把你对他的期盼早已变成溺爱,让他连本质都变了。 您希望其它阿哥是辅世贤才,所以给他们最优秀的教育,可是你也同样把他们都培育成了精英。他们各个都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各个都想等着太子倒下自己可以取而代之。您圈了索额图就是给他们一个暗示,太子的地位已经不稳了。 若是说您有错,您的错就是您的儿子太多了,而且都太优秀了。若是说您对了,那就是您这么多精英儿子相争最后的胜者一定是最强的那个。大清的江山会有一个最适合他的圣主来继承。” 洋洋洒洒说完所有我要说的,心中的恐惧担心什么都没有了。仿佛此时我已经解脱。 康熙瘫坐在椅子上,“你疯了吗?竟敢对朕说这些话。你真的不要你这颗项上人头了吗?” “‘胸中愁万端,均付酒三千。谁解痴醉人,回首已惘然。’皇上,潇儿的这首诗您仍是未曾理解。这茫茫人世,我早已看淡,即便你即刻取了我的性命,我仍是谢您还来不及。不如归去,我早就想归去了。”我冷笑一声,不如归去,我早已是那一缕不知名的游魂,若你能送我归去,我只有千恩万谢了。 “你今日这番话可有对人说过?”康熙突然神色一紧,盯着我问。 “从未对人言讲,今日想着皇上要取我性命,潇儿不吐不快!”我回望他的眼睛,充满了说不清楚的神情。欣赏、怜惜、痛苦还有憎恨。 “你应该知道你今天讲这番话的后果。”康熙幽叹一声。“你早知道朕的心思?今儿是报着必死的心来的?” 我点头。“求皇上成全潇儿。” 康熙空叹一声,“你心中真的就全都看透,没有牵挂?” 我心中一震,怎么可能没有牵挂?只是我牵挂的是一个连我自己都知晓虚无的愿望罢了。我的灵魂漂移百年来到这里,本以为可以无情无爱,却不料处处留情。与佟家众人的亲情,与胤禛的爱情,与瑞琳的友情,……甚至,对这个三百年前的封建王朝的敬爱。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没有牵挂,只是牵挂也是徒然……” 康熙背过身去,“潇儿,你太聪明了。聪明得让朕想封你为妃,也让朕不得不杀了你!” “请皇上下旨吧。潇儿不悔。” “你是在逼朕啊……朕若是下了这道旨莫说对不住孝康太后、你两个姑姑,就是连朕自己也对不住啊。还有朕的儿子。老四,他对你如何你比朕更清楚。朕若是杀了你,你让朕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他的手紧紧地捏着桌子,“朕要留着你。”突然他哈哈大笑,“朕要留着你。朕不信,朕不信你会聪明得将以后的事看得那么清楚。朕的儿子们不会互相残杀,朕要你看着朕的儿子们互敬互爱的样子。将来若是真的不幸被你言中了,朕就杀了你;若是你没有言中,朕就放了你……” 我心下苦笑,你在骗谁?骗自己吗?若我言中了,你杀了我也是枉然;若我没有言中,我今日所言也够杀我的。总之我就是死路一条……所幸我知道那结局,我必死无疑,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李德全,”康熙向外叫道,“将佟佳氏潇儿带到畅春园内观澜榭居住。月例按贵妃品级从内务府拨付。” 我瘫坐在地上,他终究还是没有放过我。今后的日子,我只有一日日地等待死亡那天的来临…… “西岭千重水,流成裂帛湖。分支归御苑,随景结蓬壶。玉冻凌波迥,瑶台入汉孤。上林曾有赋,于此见真图。湖映千林绿,山围一苑青。花间开凤阁,树杪出龙亭。香气无边散,莺声不断听。更看幽绝处,鱼网挂烟汀。” 古人曾如此描绘畅春园景致。走在畅春园内如走在江南水乡,但是却少了那份闲适,多了皇家的威严与压抑。康熙不喜欢住在紫禁城里,一年有大多数时候是在这里“避喧听政”的。看着眼前的河流、山石,心里感慨。曾经去过北大听讲座,当时所见到的除了一条名曰万泉的小水沟之外,就再也看不到水了,只有满眼的高楼大厦和穿行其间的人与车。时势变迁,再过个一百多年,这里就会被英法联军的火炮毁灭殆尽,那时还有人会想到如今的繁华吗? 碍于我身份特殊,李德全亲自安排了四个丫鬟服侍我的起居饮食。畅春园的太监宫女们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只是听说观澜榭里住了个领贵妃的份例的主子,却不是皇上的女人。 我独自坐在观澜榭里的书屋内,抱着硬让李德全回了康熙从我家中拿来的我常看的书。心中不由感慨,那日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怎料到是这样一个结果。摸了摸颈间的扳指,那天我根本为来得及收拾东西,也未来得及跟阿玛他们道别就被带走了。想必家里人当时也是惊恐万分了。好在李德全再来回报的时候,说家里已经知道我没有事,只希望我好好照顾自己。好在这枚扳指一直不曾离身,让我在这被软禁的地方也能有一个可以怀念的东西。 已经一年多了,我在观澜榭里足不出户。康熙有时候兴起了会来转一圈,所做的也无非是跟我说两句话,然后略带炫耀地告诉我他儿子间如何如何。我心中冷笑,已经四十四年了,离一废太子还有三年。等着你将要面对的是一场九龙夺嫡的大戏。 历史,终究会向一定的方向前进,任是谁都不能阻挡…… 第十七章 半世浮萍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辛塞外,太子、大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十八阿哥随行。 八月,十八阿哥得急病,不久薨逝。 九月,召集廷臣于行宫,宣示皇太子胤礽罪状,命拘执之,送京幽禁。还京。废皇太子胤礽,颁示天下。 十月,议政大臣会议,议皇八子胤禩谋求储位罪,削其贝勒爵。 十一月,皇三子胤祉告皇长子胤禔咒魇皇太子,削其直郡王爵,幽之。副都御史劳之辨奏保废太子,夺职杖之。召廷臣议建储之事,阿灵阿、鄂伦岱、王鸿绪及诸大臣以皇八子胤禩请,康熙帝不允。释废太子胤礽。王大臣请复立胤礽为太子。复胤禩贝勒。 我在观澜榭里坐着,终于等来了。已经四年了,我在这座皇家园林里被软禁整整四年。临出塞时,康熙还曾来我这里告诉我他的儿子们都相安无事。他意气风发,依旧是那个自信潇洒的康熙帝。我心里苦笑着,不知道再见时他又是什么样子。 观谰榭里被我种上了桃树,喜欢桃花开时的零落的美丽。不绚烂,不疏横,却那样的夺人心魄。镜子里的人已经有了成熟女人的妩媚了,头发再不是未嫁时的样子,早已盘得丝丝入扣。我二十六岁了,即便是在三百年后,也该是个嫁人的年纪。白玉扳指不再挂在脖间,而是光明正大地带在拇指上。 当康熙进来的时候,已经腊月了。窗外恣意地飘洒着雪花。丫鬟们伺候他谢了外面的大氅,露出一个明显瘦了许多的身型。 我发觉我还是有一丝伤痛的。当你亲眼目睹一个曾不可一世的帝王突然白了许多头发,当你见他蹒跚了步伐,那是怎样一种心境?有怜悯,有感慨,甚至还有别的一些什么。 “都如你所愿了。”康熙幽幽地说,有些自嘲,还有些伤痛。 “这不是如不如奴婢所愿的事儿,而是事实。”我暗暗答道。 “你们佟家,……”他抬手指着我,气得有些说不出来话。“你们佟家居然这样背叛朕。朕念着孝康太后和孝懿皇后的面儿上处处照顾你们佟家,没想到倒给自己养了这么大一条吃里爬外的狗。朕让保举太子,你们佟家除了隆科多和你阿玛居然满门保的都是老八。老八到底给了你们佟家什么好处要你们如此对他忠心,眼里竟没了朕吗?” 我连忙跪下,却不答话。 良久,“是你的主意吗?保举老八是你的主意吗?” 我仍旧跪着,没有说话。 “罢了,朕已经免了佟国维、鄂伦岱还有舜安颜的职。连你阿玛的职朕也给撤了。教导皇子,他就是那样教导皇子的吗?老十三,哼,老十三被他教成了什么样子?老十三居然跟太子一起密谋要来害朕。” 我心里一边骂着他护犊子,一边磕头谢恩。毕竟佟家是逃过一劫了。心里又替老十三担心起来。他应该是被冤枉的吧。一个风光无限的皇子,突然被皇父见弃,此刻的他到底是什么心境? 康熙坐在我日间看书时常卧的塌上,胳膊就着塌上的小几儿放着。很疲惫的样子。我端上了一杯茶。他没有理会茶水,只是突然拉住我的手,“潇儿,朕真的做错了吗?那个是朕看着长大的太子啊。从他还只有那么小的时候,”他边说手里边比画着,“朕就开始日日抱着他,后来就看他一点一点地长大了,长到这么高,这么高。朕亲自教他习字念书,朕还教他骑射,可是他竟然巴望着朕出事。” 看着他那衰老的神情,有些不忍,“您没错,有错,也是他错了。” 他点了点头,脸上还是一脸疲惫。 “他一定是着了魔了,一定是。老大,他居然咒魇太子。哎,那是他的亲弟弟啊……还有老八,满朝大臣居然都保荐他,难道朕的眼睛瞎了吗?不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你知道老大被朕圈禁之前对朕说什么吗?说他愿尽力辅佐他八弟!朕要锁系老八的时候,老九、老十四他们居然还拿项上人头担保老八没有谋逆之心。你说,他若是没有谋逆之心,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替他说话?那是谋划好了他当皇帝封他们亲王当吧!好一个兄弟义气,朕看全是梁山水泊的义气,置君何在啊?”他说得有些气喘,我只得上前帮他捶背。 过了好久,他都没有说话,等我看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靠着塌上的软垫儿睡着了。看着他有些消瘦的面庞有些不忍,吩咐丫头给他脱了鞋,又拿了枕头和被子过来伺候他躺好。 因皇上在屋内,我不好再在屋里歇息。只好拿了斗篷裹好去外面赏雪。观澜榭内有几株梅花开得正好,紧了紧怀里抱着的手炉,站在梅树下,似乎有些细微的香味随着雪花飘进了鼻子里。穿着花盆底在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坑,看着地上的脚印有些恍惚。 思绪仿佛又飘回了从前,十二年前的我和胤禛两个人去潭柘寺赏雪时,他拿着一把大扫帚在我前面扫,而我只拿一把小的扫帚扫完那些尚未扫尽的雪。他回头微笑时,即便是寒风也不是那么冷了。八年前的雪天,我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看着雪花飘落,却不妨他来了,许了我一个“细水长流”的愿望,并且要了我。心中感叹,不由哼出那首心中已经唱过无数遍的曲子:“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雪花伴着梅香慢慢飘下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唤,“潇儿……” 一定是太想他了,居然出现了幻听。我自嘲地笑了笑,接着唱道,“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 “潇儿,是你吗?”还是那一声轻唤,真真切切,仿佛跨越时间与空间,我与他又再次隔着三百年才相见一样。 猛得转身看去,狍子皮的大氅上沾满了雪花,已经白花花一片。他明显老成许多,脸上有些消瘦,嘴唇上因为天气冷有些青紫,还不合时宜的续着两撇胡子。仿佛一切都变了,但是那注视着我的一双眼眸却始终没有变过……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又睁开,确定我眼前的是他。他依旧站在我的面前,双手微抬,似乎想抓住什么。 眼泪汹涌而出,我已经五年没有见到他了……虽然只有五六步的距离也还是跑了过去,忘情地拥抱他。胤禛……这五年的每一个夜晚,每一个日出我总是念着这个名字。日复一日的幽禁,我能想的只有你,而此时,你就站在我的面前……已经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想好好地拥抱住他,不知道下次再见又是什么时候。他稍微有些迟疑,却也还是抱住了我。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脑袋上,嘴里喃喃念着,“潇儿,潇儿……” 过了好一会儿,我突然醒悟,这里是观澜榭,而康熙还在附近的屋子里睡着。连忙松开他,向后退了两步。“这里人多眼杂,……” 他点了点头,“我,是进园子来给皇阿玛递折子的。因听说皇阿玛到这里来了,也就过来了。却没想碰到了你……这些年……你,都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宫装十分碍眼,怕他误会,忙抬头,指着衣服说,“我没……” 他打断我的话,“我知道你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有信任,有思念,有眷恋……我也笑着回望他,指着自己的两把头和披风下的宫装旗袍,“很丑,是吗?” 他摇了摇头,“还能凑合着看得过眼。”我心里好笑,有多久不曾听他打趣了。 “你是来递什么折子的?”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心下担心他哪步棋走错了。 “保荐二哥。”他冲我笑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冲他点头微笑,心里想着他果然是我认识的胤禛,可以在这最混乱的局面中分析出康熙的意思。 这时有丫鬟过来,先给胤禛请了安,复对我说皇上已经醒了,在寻格格。我点头,回望了胤禛一眼,转身跟那丫鬟进屋了。 康熙正在任几个丫鬟给他穿着靴子衣服,自己悠闲地坐在塌上看着我。“见着儿老四了?”他缓缓问道。 我心想一屋子的人都是你的探子,我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你当然知道,只得点头称是。 “说说,老四带来的什么消息啊?”康熙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塌上,手轻敲着小几,注视着我的表情。 “对皇上来说是好消息的消息……”我低头回答,并不想去看他的神色。 “你下去准备点吃的吧,叫老四进来。”康熙低头不再看我,我行了礼转身出去。 他进我出,冲他甜甜的一笑,已经跑向观澜榭的小厨房。 因为一个人被软禁在这里无所事事,这四五年来,只能说我的厨艺还算精进。不出一个时辰点心已经出笼,许多都是以前曾给他做过的苏杭小点。 捧着盘子再进屋的时候,胤禛正跪在地上回话。心里不由一紧,我这里不是南书房,也不是清溪书屋,没有专门准备康熙听政时答话的人的跪的垫子。虽然地上有地毯,但外面下着雪怕还是凉得渗人。将点心放在康熙手边的小几上,转身进了内室将我日日睡觉前看书靠着的软垫儿拿来塞到了他腿下面。 因为我的动作康熙与胤禛都是一惊,然后胤禛抬头看像康熙,又见康熙一副准备接着听无所谓的表情,也就抬起了些腿让我把垫子放到下面了。临了还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因为觉着自己无所事事,又折回内室开始临帖子。 突然想到了那年在杭州时他偷偷递给我的条子,“一生一代一双人,争叫两处销魂……”没想到竟是这样应了景。因想着今日要给他写些什么,咬着毛笔苦思良久,眼前忽然一亮。于是挥笔写下: 过得黄河水,露宿壶口旁。其时天边月,长照吾行装。 恐九曲十弯,其形如流觞。见吾同醉人,疑是心忧伤。 过得长江水,露宿九江头。其时正重阳,短哉几度秋。 恐人生如梦,其实也苟苟。见君不知时,弃别又烦忧。 拿着一页纸,虽然明知道诗不怎么样,还是陶醉了一下。一会儿给他,不知道他明白不明白我到底要说的话。将纸折好,握在手心里。等再到外间儿的时候,胤禛已经坐在康熙旁边的脚凳上吃着点心。 “给万岁爷,四爷请安。”康熙点了点头,示意我起来。因见了丫鬟端茶上来给康熙和胤禛,我连忙接过茶,亲自端上。在给胤禛端茶的时候我偷偷将纸放在茶碗底下给他,他会意冲我笑了一下,快速接过茶碗。因又瞥见我右手拇指上的扳指,淡淡一笑,眼底竟全是笑意。我伸出左手抚摩着那枚扳指,这是我唯一带到观澜榭的东西。看着他注视我时俱是笑意的眼睛,心里竟也是暖暖的…… “老四已经走了一会儿了,你怎么还杵在那儿发呆?”康熙的声音将我猛得拉回现实。我连忙低头受教。看样子胤禛保荐二阿哥果然让他心情好了许多,连点心都多吃了些。李德全在边上看着脸上露着高兴劲儿,其它人也都一副放下了心的样子。我舒了口气,他还是太宠太子了。 “那扳指是老四九岁的时候随朕第一次出塞朕赏给他的。‘一人出边关,万里息烽火’。他当时作了这首诗朕就赏了他这枚扳指。”康熙似乎在回忆,“那次出塞老大、老二、老三和老四,他们就都在朕的身边打转儿,听朕给他们讲蒙古各部。那时老大还很照顾太子,朕赏什么老大还总是让三个弟弟先挑。这么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反倒成了仇人了?”康熙感慨着,我有些踟躇,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朕今天算是看明白了。打明儿起,你还是在这住着,不过乐意出去就出去,乐意见谁就见谁吧。原本还以为你不那么好驯服,但现在看来也就如此。”康熙缓缓地说道,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一切都在他掌握中的时候。 我抬起眼看着他,我可以出去了,可以想见谁就见谁?转瞬又明白了,我只是活动区域变大了而已,我仍然在他的监视范围之内。突然,康熙抬手掐住我的下巴,“记住了,朕已经找到你的弱点。你若是做一星半点儿朕所不容的事儿,朕就拿老四问罪。” 我坐倒在地上,拿胤禛问罪?这是在威胁我吗? “果然怕了。太聪明的女人也是一样有弱点的,而老四,就是你的弱点……”康熙直视着我的眼睛,让我无从辩驳…… 第十八章 依约相逢 康熙四十八年正月 难得的,生日这天还下着雪。走在畅春园里欣赏着到处的景致。住在这里五年了,因为不能出观澜榭,一直没有好好逛过这座在三百年后无法看到的皇家园林,如今有机会自然想着好好地游逛。手里的手炉有些不暖和了,索性把它递给了后面监视我的宫女们。反正如今我的一举一动都杂康熙的监视之下,刚开始或许还不习惯,但久了也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花盆底跟地上嗒嗒的声响似乎有些清亮,还未到湖边,就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人。因瞥见了那抹明黄|色的腰带想应该是个皇子,所以就想折回。却不料那人已经听到声音转头,“潇姐姐……” 十三与以前相比变了很多。脸上没了少年时的稚气,也没有了五年前的傲气。才二十多岁的青年,眉间却有了抹沧桑与忧郁。印象中神采飞扬的少年似乎一下老成很多,让我有些感慨。手不由抚上自己的脸庞,我,也老了很多吧。 冲着十三扯出一个微笑,雪花飘着,感觉有些冷。看他没动,只得又走了两步,来到湖边同他一起站着。突然想起还未请安,又连忙转身给他请安。他连忙说不用了。 因想起来皇上在热河的时候将太子、他一起圈禁了。如今太子放出来,他估计也是才放出来的。只得问他,“身体还好吗?听说养蜂夹道很苦。” “好不好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凑合着过罢了。”言语间,已经露出凄然之色。 我心里有些苦,以前看九龙夺嫡的书没有感觉,现在面前活生生地站着这些父子兄弟,突然觉得心底有些冷。 “对了,我还要谢谢十三爷当日的提醒。否则今日我也不会如此心态如此身份站在这里了。”我突然想起当初是他提醒过我康熙对我的意思恐怕不止是指婚,而是纳妃。 他想了一会儿,嘴角禽上一丝笑,“我当时也只是想着为四哥好,绝非本意。若是我知道你要被皇阿玛软禁在这里这么些年,我也不会那么提醒。”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还要跟潇姐姐说声抱歉。师傅是因为我才被免了职的。”十三突然冲着我说。 “这个道歉我可不敢接受。虽然被免了职,但阿玛却是盼着这样。十三爷这些天应该想明白这个道理的,离权利越远才越不会出错。若是离得近了,只是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罢了。” 十三先是惊愕,细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确实是站得越高,摔得越惨。这些日子没想明白的事,被姐姐这一句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给点透了。” 我看他心情有些舒解,也有些笑意。“不知十三爷可有空?去观澜榭吃几杯酒暖暖身子?也当顺便为我庆祝生辰。” 十三转头看向我似笑非笑的表情,略微闭眼又睁开,“欣然接受……” “潇姐姐,你知道吗?那日有消息说你被皇阿玛带走以后,大家都不知道你被带到什么地方了。有好几日,四哥日日在我那里买醉,十四弟也是成日失神。你可是一下祸害了我们两个兄弟!”十三端起酒杯,冲着我一敬,仰头喝下。 “皇阿玛真是高啊,四哥派人往江南找,塞北找,却不曾想居然皇阿玛就把你藏在畅春园内。我们谁都想象不到,平日里不住人也没有人来的观澜榭里居然住得是你。” 我抿嘴笑着,五年不曾踏出观澜榭一步,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潇姐姐,你说皇阿玛为何不信我?我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啊,我怎么会想谋害他?”十三已经略带几分醉意,看着他莫名地就想起瑞琳。他在康熙身边享受荣宠已久,却还是享受不到父子亲情,心里觉得可悲。 “十三爷,皇上他是天子,太高的位置总会让人有不安全的感觉。你生在帝王家,太高的位置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这是命……” 十三一口接一口的灌着酒,似乎有意把自己灌醉。 雪已经停了,地上白茫茫一片。雪地里那个仿佛找回几分英气的身影正在捧着酒壶仰天念道,“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穷愁千万端,美酒三百杯。愁多酒虽少,酒倾愁不来。所以知酒圣,酒酣心自开。……” 注视着这个今日从云端跌落的皇子,想着他难逃今后十多年的磨砺。我知你再过十三年,又会登上顶峰,成为一代贤王,却不知道你的父亲何时取我的性命…… 端起酒杯一仰而尽,心中暗念,“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夜色刚有些朦胧,我收拾着白天十三在这里喝酒时留下的杯盘狼藉,心中暗自有些后悔招揽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又觉得不忍看着他如此消沉,毕竟是自幼看着他长大的,也只得怨自己命苦。 突然身后响起脚步声,还未等我起身回头看是谁,就已经落入一个怀抱。胤禛……但又突然醒悟这里是畅春园,他这样会留人话柄,忙伸手将身前的两只胳膊向后推开,转身。却落入了他眼神营造的点点柔情中。“你怎么来了?”突然我发现旁边很静,再看院子里,原来那一班奴才早都不见了。 “我已经打点好了,只是时间不多。”我看他坚定的表情,点了点头。抬手抱住了他。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竟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今儿是你生日,我想着来给你贺寿,却不料被事情绊住了。” 我又紧了紧胳膊,“不用你来贺寿的。只要你能过来陪我呆这么一会儿就知足了。” 他也紧紧地抱着我,“潇儿……你叫我该怎么办?”声音里已经充满了被他平日里刻意压制住的痛苦。 “等。我会等你陪我看细水长流,你也会等到我的。”我眼里含着泪,不知为何安慰他的话,仿佛像是在安慰自己。 两个人拥抱良久,外面有一声口哨声。他冲着我说,“我该走了。” 我点了点头,却突然想起上次给他的诗。“上次给你的那诗……” 他捏了一下我的手,“我明白。取每句第一个字:过露其长,恐其见疑;过露其短,恐其见弃。多谢你的提醒。” 看他明白我的意思,冲他点了点头,看他离去。当那身型隐入黑暗中时,心里竟是无限惆怅。等待……要你等待只是要你坚持下去,不要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刚刚开始就失去了斗下去的勇气。虽然知道你日后必将得到那个九五之位,可心中却担心着,牵恋着……等待的结果,我不能告诉你,也不敢告诉你。我终将离去…… 雪霁的天有些微冷。被软禁得久了,似乎已经习惯呆在屋子里,而不习惯出去。我半躺在那张贵妃塌上,身上拿了一床毯子盖着,眼前则是一个笸箩里面装满了密密麻麻丝线。看着手中的撑子有些好笑,这么多年了,竟然才想到要给他绣一个荷包。也许以前想的是总有机会嫁给他,等真正嫁给他的时候再送吧。可现在却只想着如果我不在了,给他留个念想儿,不要让他那么快就忘了我。对,千万不要忘了我。被软禁的五年时间里,我每天每夜都在想着他,最怕的就是他忘记了我。 花样子是我自己画的,两枝荷花。荷花显然已经过了盛开的季节,有几片花瓣已经凋零。想着初见时的那句话,心里暗自笑道,原以为以后他寂寞的时候有我可以相伴,却不曾想,与他相伴的仍旧是枯荷。 棉帘被打开了,抬头看去原来是康熙进来。忙掀开毯子下地给他跪倒请安。他点了点头,径直坐在了我刚才坐的地方。看着他的靴子上可能因为踩过雪,有些微湿,连忙端了脚炉和火盆拢到他脚旁。 康熙喝着丫鬟们刚端来的茶,突然问我,“昨儿老十三来你这儿喝酒了?” 我点头,没有吭声。 康熙向后靠在塌的椅背上,“朕的这些儿子里面,其实老十三跟朕的性格最像。” 我顺嘴接了一句,“长像也最像。” 康熙愣了一下,然后又笑道,“是,最像啊。”然后陷入他的回忆中,似乎在回忆什么。“潇儿,老十三是不是很怨怪朕啊?” 我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略思索了一下,答道,“回皇上的话,十三爷没有怨怪皇上。” 康熙摇了摇头,“你一向牙尖嘴利的会跟朕说实话,而且句句都刺到朕心里头去,怎么这会儿倒照顾起朕的心情来了?还是替老十三开罪啊?” 我只得接道,“十三爷没有怨怪皇上,只是怨怪生错了地方。生在皇家,就有了许多无奈。” 康熙盯着我看了半天,“你果然句句都要刺到朕的心口去。他现在心情可好些了?” “回皇上,醉了一场,十三爷应该明白很多道理了。以后不会再去自寻烦恼了。”我欣然答道,心里却想,你们父子俩闹矛盾,最后却要我去安慰,真不知道是哪根儿筋儿不对了。 “你也觉得朕错怪他了?”康熙突然问我。 “皇上罚十三爷自然有皇上的理由,奴婢不敢多嘴。”我低头,不想让他看我的眼睛里已经明确的答案。 “哎,他是还没明白,朕的身边是太危险了。你说得对,他们兄弟没有一个没有野心的,若是我还将老十三放在身边的话,这次他们针对的是太子,下次可就是他。”康熙突然对我说了实话。我心里惊奇,连忙抬头看他神色,又见不是骗我。心里突然有一丝温暖,想不到一直不近人情的他居然还有这样爱子的温情一面。觉得以前有些错怪他,神色缓了很多。 他突然看到塌子下角的笸箩里的撑子针线,眼神微眯,“丫头的女工怎么样?” “回皇上,勉强说得过去。”我答道,心里却琢磨不透这只老狐狸又有什么把戏。 “若得了空,做个什么出来让朕看看你的手艺吧。”康熙似笑非笑,我点头答应了。 康熙使了眼神,旁边的伺候的人都上前帮他披上外衫,带上帽子。 他才抬脚走到门口,就突然回过头来,“朕已经召集廷臣列马齐的罪状了。没人敢再倡立老八了,你们佟家也不行。再过两个月朕打算复立太子了。”刚想抬步出门却又转头,“朕还准备封老四为亲王,给他指了年遐龄的女儿当侧福晋,你可满意?”然后扭头出了门。 心里有些郁闷。虽然明知道不可避免,但还是有些恍惚。拿起针线,却有些力不从心,没有心情再绣那荷花。 已经打了春,湖边的柳条都抽出了嫩芽,闻着好像有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自然的清新的味道。我走在湖边,慢慢地享受着这种似乎已经很遥远了的“自由”。 “咸阳二三月,宫柳黄金枝。绿帻谁家子,卖珠轻薄儿。” 正慢慢的念着,不想旁边穿来了喝着我声音的念白,“日暮醉酒归,白马骄且驰。……” 转头看去,一袭白袍,长身玉立。早不见了当日的孟浪与顽皮,当日只及我腰间的他已经足足高了我一个头。春日的阳光下,有些耀眼。那个记忆中的小恶魔似乎已经不复存在。眼前的是那个从史书上走下来的豪气青年。 “给十四爷请安。”我俯身请安,却不闻他让免礼。抬起头来,却正对上他盯着我看的眼眸。火热的情感在里面宣泄着,我却没法闪躲。咳嗽了两声未顾得礼数自己起身,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他只是看着我,并未做声。我低头站着,想着上一次跟他见面是还是这个楞头小子冲我表白,让我尴尬无比。那些时光似乎一下久远到让我都无法想象与触及了。 “十四爷若没有吩咐,奴婢先告退了。”他的眼神下,我有种想躲的冲动。 刚挪了步子准备走,却被他一下拉住了袖子。“潇姐姐……” 因想着身边都是康熙的眼线,忙把袖子从他的手中抽出来,低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第8部分阅读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 作者:未知 头,“十四爷有什么吩咐?” 他的手并为收回,只是在半空中垂着,想抓,却又抓不住。yuchuanshuwu 玉川书屋手机版有些不解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面色缓了过来,将手收了回去。“听说之前十三哥从潇姐姐那里大醉而归,不知我老十四有没有这个福分?” 看他的样子不忍,只得点头并未说话。他抬步就像观澜榭的方向走去,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为何给十三哥的就是美酒,给我的却是清茶?”十四坐在那里,腰依旧笔直,冷着面孔看着我问。 “十三爷需要醉,十四爷需要清醒。”我站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地答道。心里虽然不忍,但想着这样是为他好,也只得强这样做了。 “潇儿,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给你。今后让我来保护你,好吗?”十四突然叫了我的名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看向他,却是清明的眼目,妨若他的四哥一样。 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十四爷请避嫌,潇儿不明白十四爷说的是什么。潇儿什么都不敢要,也什么都要不起。十四爷的庇护潇儿受之有愧。”话是说明白了,只是不知道他能否理解了。我也有我的无奈,你又何必再来相逼? 十四有些痛苦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茶碗,向地上一摔,“你心里的那个人就那么重要吗?”说完抬脚离去。 上前拣着地上的碎片,身后的宫女们连忙上前帮我一起收拾。“可惜了这上好的云南普洱……”我冲她们苦笑…… 第十九章 心绪凄迷 康熙四十八年 三月,复立胤礽为太子,昭告宗庙,颁诏天下。 十月,册封皇三子胤祉诚亲王,皇四子胤禛雍亲王,皇五子胤祺恒亲王,皇七子胤佑淳郡王,皇十子胤(示我)敦郡王,皇九子胤禟、皇十二子胤祹、皇十四子胤禵俱为贝勒。 “朕封了老四为和硕雍亲王。”康熙一面拿着我桌上随手放着的一本《饮水词集》一面若有意若无意地说道。我点点头,“皇上已经昭告天下了,不用专门通知奴婢。” “我听老四身边儿的人说老四很宠年遐龄的女儿。你真的以为老四会眼巴巴地等着朕把你指给他?”他边说边轻蔑地注视着我手上的扳指。 我低头注视着手上的扳指,心里有些难受,他不会眼巴巴地等着我,但也不会不等。这就是这个古代社会的现实。三妻四妾,坐软温香,即便是爱情也不能只期待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皇上反正是不会把我指给他,那他也没必要眼巴巴地等着。”我绞着手里的帕子答道,只是不想在口舌上也输掉。 康熙站起身,扯过我手里的帕子,展开看了看。上面是我自己画的几枝翠竹,并拿着丝线细细地绣好了。旁边还因为无聊自己描了字上去绣了出来,“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你写的?”康熙拿了帕子问。 “不是。”我老实答道。正在思索如果他问是谁写的我该怎么办,郑板桥老先生怕这会儿才有十六七岁,我怎么能知道他以后会写这首诗。却不料康熙也并没有再问,只是将帕子纳入怀中。我抬头惊恐想问,他只淡淡地说,“以前答应过朕绣样儿东西让朕看你手艺的。”我方想起来以前确实答应过他,也只得做罢。接着做低头鸵鸟状。 “朕已经在畅春园北赐地给老四建园子了,等建好了你也可以去那边逛。”我点头答应,只是不知道康熙是什么心态。 十一月,天气有些燥冷。我因为觉得无趣,又想起康熙日前说过我可以去畅春园北边他的园子里看看,就唤来了丫鬟陪我去北边儿的园子走走。 这里有的地方已经成型,有的地方还未动工。心里想着,京西,畅春园北边,莫非这里就是圆明园?心里兴奋,想着自己曾经看着圆明园的断壁残垣时的那种心痛原来不是凭空而来的。这里还未建成时我就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漫步。几百年的盛衰荣辱,刹那间有些压抑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一直走到这里的至高点,可以看到这片雏形圆明园的全景了。走得有些累,因看见前面有已经修葺好的屋子,便想过去小憩一会儿。屋内已然装修完好,不知道是给谁住的,显得精细雅致。丫鬟们伺候我把披风脱下,我又寻了椅子坐下。开始欣赏墙上挂得字,可以看出来是出自胤禛的手笔。 才坐下没一会儿,就听见屋外的亭廊上有一群人过来说话的声音。 “要我说爷最宠的就是年妹妹了,要不怎么就将紫碧山房这块风水宝地给了年妹妹?”一个女人声音有些细细尖尖的。 “李姐姐说笑了。爷还是顶宠姐姐你的。”一个娇媚的声音传来。 “年妹妹就不要害羞推辞了,爷的心意咱们阖府上下都清清楚楚的。”又一个声音进来,略带醋意。 “耿姐姐你们就不要取笑我了。”娇媚的声音又传来。我身上一阵冰凉。眼前的房间是他给年氏准备的吗?那墙上的一笔一画,似乎有些刺眼。 有些站不稳,旁边跟着我的丫鬟忙上来扶住。“格格,你没事儿吧?” 我摆了摆手,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突然听到外面又是一阵“给四爷请安,给福晋请安。”一阵有些杂乱的请安声,我心里直觉地想避免这样的场面。 又听到舒裕的声音,“爷,走得久了,要不咱们先借年妹妹的屋子进去坐坐吧。”然后就是开门声,嘈杂声,许多人的脚步声。 扭头看去,一群人看见屋子里已经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回头对上一群不明所以的视线,低头上前两步,“给四爷请安,给福晋请安。” 舒裕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潇儿,是你吗?” 我笑了笑,点了点头。十多年未见,她老了许多,想必我也是。竟有些时过境迁的感觉。舒裕连忙拉过我的手到她身边,“这么些年未见了,想不到今日竟在这里遇见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扭头看了面无表情的胤禛一眼,冲舒裕含笑说道,“皇上今日准我可以来这边新修的园子看看。没有通知就闯了姐姐家实在不好意思。” 舒裕低头看了我穿的衣服,一身紫红色的宫装,略微点了点头,“原来妹妹这么些年一直都是在皇上身边。” 我知她想岔了,但自己穿着宫装梳着把子头又实在不好分辩,只得点头应了。 她身后的那一群胤禛的妾室们光是看我跟舒裕对话,约莫着猜出点我的身份,又实在疑惑我干吗要给他们爷和福晋行礼,所以都未动。 “今日来的突然,没有跟姐姐和四爷报备,实在不好意思。潇儿先告辞了,改日再谢过姐姐和四爷。”我略微行了个礼就带着身后的丫鬟们离开。刚走两步看向那个仍为动一动的人,心里有些疼痛,又转身道,“还要谢过年侧福晋的宝地,刚才不知是侧福晋的地方,所以在此休息。如有失礼之处还望原谅。” 接着头也不回的转身出门了。才到门口,眼泪已经从眼眶中划下。拿起帕子胡乱擦了两下,心里憋得又十分难受。只想得早些回观澜榭找个被子蒙头痛哭一顿。 正跑着,却有人撞了上来。我一个不防备倒在了地上。后面的丫鬟们赶快跑上前将我扶起来,正要责备撞我的那人,却看到是秦顺儿。他看到我也是微微一愣,又忙跪下磕头道饶。我摆了摆手,任由丫鬟们搀着我回了观澜榭。 夜幕已经降临,屋内没有点灯,我一个人蜷缩在床上。伺候我的人都被我遣了出去,屋内静静地只有我一个人啜泣的声音。 心里明知道这一切无法避免,但还是恐惧这样的结局。他又爱上了一个女人了吗?他忘记我了吗?心里不停地问自己,又眼见着自己已经开始衰老的容颜,怎么可能跟那些十八九岁花一样年华的少女们相比? 屋内很冷,我本能地自己紧紧地抱着自己。他此刻应该软玉温存吧,心内苦笑,为何我曾经那么执着地相信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爱情。 嘴里念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念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念着“定不负,相思意。”眼泪一串串流下,心里疼得难受。 屋内一下子点起灯来,亮堂许多。我的眼睛一下子有些不能适应,眯着眼睛过了好久才渐渐舒服了些。又看见康熙坐在我床对面的椅子上。 慌忙下床跪地请安,又觉得自己有些衣冠不整,有些无所适从。 康熙别过脸去,“披上件衣服,要不就干脆回床上坐着吧。”我拽过件衣服披着,又觉得还是不太好,索性按他说的回床上坐着拿被子盖住了大半个身子。 偌大间屋子只有我跟他两个人坐着,刚才进来点灯的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出去的。“今儿去老四的园子了?”他问道。我点了点头。眼泪又划了下来。 “也不看看自个儿眼睛都肿成什么样子了。”康熙突然来了句,我别过头看到他脸上一丝嘲弄的表情。 “如果万岁爷是来看笑话的,那这笑话也已经看够了。”我的声音依然带着哽咽,却强硬地对他说。 康熙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都哭成这般光景了偏还要嘴硬。还以为你有超凡脱俗之处,想不到还是跟小女儿家一般儿女情长。” 我冷笑一声,“万岁爷是天子,自然不会懂凡人的七情六欲、儿女情长。” “让你这么一说朕倒不是人了……”康熙自嘲得笑起来。“往日你句句往朕心口里刺的时候,朕可有说过些什么?朕今日只是来看看你顺便宽慰你一下,照你的说法,反倒成了看笑话的了?” 看他的表情不像骗人,有些感觉自己刚才失礼,又不好说什么,只是把头埋在膝盖中间不再说什么。 “若是你不待见,那朕以后免了老四的家属们进园如何?”康熙突然安慰起我来。 我摇了摇头,“她们要进便进,与我何干。我不看便是。”脸依然埋在膝盖中间。 康熙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大手搭在我的脑袋上,慢慢地摸着。“好好休息吧,以后不再告诉你老四的妻妾消息了。看样子你这孩子又是一棵痴情种子。” 康熙似乎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去。 寂静的夜里,房间内只可以听到我微不可闻的一两声啜泣。过去的,一切都回不来了。就好像我的眼泪一样,流出去了,就会干了,然后蒸发在空气里。周围一室的空气仿佛都是我的眼泪挥发后的产物,郁结着忧伤和绝望。 告诉自己,哭过以后就把那个不切实际的愿望忘掉。他有妻有妾有儿有女,我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遥远地站在河对岸的梦想而已。我们中间隔着一条河,过这条河,需要三百年…… 康熙四十九年缓缓地到来。我在观澜榭里过起了蜗居生活,很少出门。还在新年中,突然有丫鬟进来说贵妃娘娘来了。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跟她们迎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来的是小姑姑。仔细思索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小姑姑了,曾经那个拉着我的手看起来瘦弱的小姑姑已经有些苍老了。曾经那个似乎遇事只会哭闹着的小姑姑已经显得雍容华贵管理后宫事物了。冲她行了礼,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她一把拉入怀中。 “潇儿……”小姑姑之前平静的脸色变得有些激动。 “小姑姑……”我的声音也有些哽咽着,这五年多来我连一个亲人都未曾见到。当听到家人呼唤我名字的时候,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的乖侄女儿……”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今儿才跟皇上请得的恩旨可以来看你啊。当年你三叔给我消息说你被皇上带进宫了,我就一直求皇上让我来看看你,结果皇上一直不准。直到今儿,我说快到你生日了,我说什么也要来看看你皇上才准的啊。” 我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她也半蹲着搂着我。“我在观澜榭里被皇上关着,一直未曾出去过。”一直压在心里的委屈似乎到了亲人面前一下子决堤了。多年积攒下来的伤心似乎一下全部倾泄出来。 “快,快起来。地上凉。”小姑姑拉着我从地上起来,进了屋子。 她坐在塌子上,我坐在她脚边的凳上。头搁在她的腿上,任由小姑姑的手抚摩着我的头。 “潇儿,你心里苦就哭出来吧……”小姑姑拍着我,让我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本来是苦的,见到姑姑以后就觉得自己有了依靠,不苦了。”我幽幽地说着。 “哎,”姑姑叹了一口气,“被关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想跟皇上吗?”姑姑突然问我。 我摇了摇头,“不想,从我第一次接触皇上就恨他,怎么可能跟他?我恨大姑姑临死前他都不能陪伴在身边,我恨他不给我和胤禛幸福,我恨他从来不曾给瑞琳父爱……我从未对皇上有过好感。” 姑姑又叹了口气,“这些话也就咱们娘俩间说说,若是让别人听到了,这些话可都是要命的啊。” 我点了点头,“因姑姑不是外人才这样说的。” 姑姑又说,“潇儿,我不瞒你。皇上肯让我来是想让我来劝你答应他纳你为妃,可是我知道你必不会答应。你是什么性子啊,最向往那自由自在的天空。紫禁城怎么关得住你?就算是他把你关到这里十年八年,你那性子还是关不掉的。” “那姑姑回去如何交差?”我抬起头来问。 姑姑笑了一下,“你的性子想必他也是知道的,怎么可能被我劝动?只是皇上想纳你为妃也不是那么无缘无故的,他能这么关你五六年的,想必也是为了你上了心的。你以后想逃出去,难啊……” “潇儿就没有想过要出去。当日拒绝了皇上,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了,如今在这里浑浑噩噩的,也只是等最后那一天来而已。” 姑姑叹了口气,“若是真那么简单就好了……只是不到最后一刻,千万不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我点了点头,又靠在姑姑的腿上。正月里的太阳似乎也有些暖和,仿佛回到了遥远的温暖的家,我睡着了…… 第二十章 翻覆如斯 康熙四十九年五月 李德全来观澜榭传旨,五月皇上巡幸塞外,要我伴驾。看着已经关了我这么些年的屋子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仿佛一只长久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有一天打开笼子让它自由去飞的时候,它却不知道该向哪里飞。 撩开车帘看着塞外的景色,那种空旷的感觉让我有些茫然。究竟在这片广阔天地间我是一只可以翱翔的鹰,还是没有方向的金丝雀。“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我慢慢地哼出来这首印象中的草原歌曲。旁边伺候我的丫鬟突然对我说,“格格,你唱歌时的样子真好看。”我冲她笑,那种美丽是得到自由时才会有的美丽。而在观澜榭抑或是畅春园中我不会有。 突然看到前面一匹马上的身影,瞬间将帘子放下,坐定,并不再看。心里想着,他,也来了。原本平静的心似乎一块巨石已经激起千层浪。原本已经忘记疼痛的心似乎又有些开始疼痛。 我坐在属于自己的帐篷里,似乎已经养成习惯,不再喜欢在外面到处奔跑。而是习惯于到任何一个地方就躲起来。傻傻地坐在那里发呆,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李德全过来传康熙口谕时说,康熙准我这几日可以自己各处活动。我心里苦笑,何时我竟然连走动走动都要皇帝的一个命令了。问过李德全才知道这次塞外行是太子、四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二阿哥、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陪同。心中不明白康熙这样安排的意思,只得理解为他随意点的并没有深意,却不知道他为何非要带上我。 草原上的景色美得极致。我牵着一匹马慢慢地走着,看着自己下面半截腿已经没在草里。闻着地上青草被马蹄碾过的香气,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飘起来。翻身上马,拉了拉缰绳试了试,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在马背上的感觉。似乎还能找回曾经的感觉,用腿紧了紧马身,挥鞭让马跑动起来。 御风而行,任草原上的风将我略微拢起的头发吹散。闭上眼睛,一瞬间,只希望更快一些。让风把我带去我该去的地方,或许遥远,又或许就在眼前。将鞭子狠狠地甩了下去,坐下的马似乎受了惊,开始疯狂地跑动。我被颠得有些头晕,但似乎又很享受这样的快感,最后干脆趴在马的身上,用胳膊抱着马脖子,默默地冲着马念道,“快一点,再快一点,争取跑得过时间与空间。”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耳朵有些嗡嗡的鸣叫,似乎隐约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忽然身子一轻,觉得自己被人从马上拎起来。横着架在另一匹马的前面。马的速度渐渐减慢,我的脑海中依然一片晕眩。身子又被抱下马平躺在地上。 “潇儿……醒醒,你有没有事?”耳朵里轰鸣的声音渐消,传来了那熟悉又让我心痛的声音。声音有些担心和急迫。两道泪划下,闭着眼睛不想理他。 看我流下泪来,他有些放心。随即又换上愤怒的语气,“你不想要命了?刚才居然任马疯跑得那样快。” 我仍是闭着眼睛,直觉中不想见到他。只是恨眼泪为何那样不争气得流着。他的手在我的脸畔摩挲,帮我擦下那眼泪,叹息,“你又何苦折磨自己?” 心里似乎强烈地痉挛着,我折磨自己又怎样。若是能就此让自己随风而逝我倒甘愿。活在连走一步路的自由都没有,连最深信的人都背叛的日子里,还不如让我就此归去。 “你又何苦要救我?莫若让我归去。”过了好久,我对他说。 “你是铁石心肠吗?让我看着你归去?”突然他两手抓住我的肩膀,“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归去我心中会是什么感觉?你想硬生生地带走我的心吗?” 不理会他摇我肩膀时的震动,扭过头,眼泪似乎进了鼻管里,连鼻子里都是酸酸的。“我的心早被你一刀一刀地给切碎了,你什么时候体会过我的感觉?” “潇儿,你在怪我是吗?”他沉声问道。 我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仿佛一切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他抬手抱起我,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潇儿……你别这样。看着你这样我心里难受。” “你的心还会为我难受吗?”我任由他搂着,眼睛里却空然地望着远方。你家中妻妾满堂,何时才会记起我,何时才会为我难受? “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他放开我,扶着我的肩膀,直视着我的眼睛。“我心里何时不为你难受?我心里何曾忘记过你?” 头依然还有些晕眩,眼睛里一片模糊,木然地说,“你若在乎我,为何我去圆明园你连瞧都不带瞧我一眼,为何年氏的房间里还有你亲手写的字儿?为何这半年多来你连一个信儿都不带给我的?你还不是早就把我忘在脑后,心里只有你府里的这个福晋那个格格的。” 他面色缓了很多,“潇儿,你是在吃醋吗?” 我扭过了脸,不再看他,“我心寒。”挣扎着爬起来,马已经跑远了,我得自己走回营帐。 刚站起来就已经被他揽到怀里,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上,“潇儿,潇儿……” 我拼命地推着他,却因为他胳膊上的力气太大丝毫动不了他。“放开我!”我轻轻地说,觉得自己周身已经软弱无力。 “不放,我怕我一放你就永远地离开我身边了。潇儿,我的心你到现在还不理解吗?你知道的,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以前是,现在还是吗?以后会是吗?” “一直都是。不要离开我,等我陪你看细水长流,好吗?”他的声音暗暗地在我的头顶上说着,似乎在宣告我的感情只能为他说有。 迟疑了一下,手还是抬起抱上了他的后背。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只是不知道自己除了相信他,爱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难道真的要让自己的心生生地被拔掉吗? 感觉他的吻在我的发间,额头,脸颊稀稀碎碎地落下,麻木地接受他的吻和热情。胤禛,除了爱你我还有什么选择,你能告诉我吗?如果你真的背叛了我,我该怎么办? 坐在他的身前,马慢慢地走着,离营帐似乎还很远,但又很近。他的双臂绕过我的胳膊拉着缰绳,将我纳入他的怀抱中,那温暖似乎存在却并不真实。听他在我的耳边吹着热气,对我讲着每次他随皇上来塞外时发现的不为人知的美丽的地方。 “胤禛,你带着我走吧。”我突然转头对他说。“你骑着马带我走吧,我们一路到漠北,以后我们一起放羊,放牛,过一般牧民的生活。再也不回那个北京城去了。” 他的眼睛闪过许多种神色,最后看着我有些迟疑地问,“你真的想我们就这样私奔了?再也不回北京城?” 看着他迟疑的眼神,心里猛然一惊,怎么忘记他是雍正帝,怎么可能跟我私奔。告诉自己打消这个念头,只得转身不再看他,“我说笑的,你还有雄图大志没有完成,我不会拖累你。” 听见他微叹一口气,“潇儿,我也想跟你一走了之,只是我还有我的责任。我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从生下来,肩上就抗着了这份责任。更何况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如果作官就一定要为百姓着想吗?我眼见着现在官场吏治不清,官商勾结,各省每年都有灾情,百姓的日子越过越难,太子和八弟他们还纵容手下卖官鬻爵,克扣钱粮。皇阿玛行事还十分宽容,对于那些贪官从不用重刑,我怎么可能一走了之?我答应你,若是哪天我将这大清朝的吏治整顿清明了,我必随你游漠北下江南,走遍三山五湖,看遍世间风情。” 我脸上微笑,靠在他的怀里没有说话。感受着他的体温,感受着他的雄心。明明知道不会有那样一个结局,却无法说服自己不相信他。 “胤禛,让马跑起来好吗?我想与你共乘一骑,先踏遍眼前的这片草原。” 他点头,挥鞭让马跑了起来。风,迎面吹来…… 康熙五十年 三月,尚书耿额等数名大臣以“为太子结党会饮”罪受罚。我心里想着太子这回的位置又是不稳了,心里一面为胤禛担心,一面又开始担心康熙的脾气。他若是真的因为再废太子将气发在我的身上我又当如何?真的就像以前说的等着他取我的命吗?想起小姑姑的那句不到最后时刻,千万不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心里有些凄然。 幸运的是朝中似乎十分平静,并没有什么风浪似的。胤禛让秦顺儿每个月十五都会偷偷给我送封信,里面无非是报个平安,让我放心。 康熙来我这里的时候也绝口不提朝堂上的事情,往往只是喝个茶,再看看我平日看的书便走了。心里虽然惴惴,但后来发觉他对我并没有强迫的意思也就放下心来。 七月,康熙带着众皇子木兰秋弥。本来叫李德全传旨让我也随扈前往,但是因为临近跟前儿的时候我突然伤了风,便没有去成。虽然觉得遗憾,但也无可奈何。 八月的时候,天气些微有些凉。我坐在观澜榭内拿起那个许久未动的荷包想接着绣完。觉得手已经有些生了,针脚都压得不齐,心里暗暗郁闷。 正绣着,康熙带着人过来了。请安完毕他看向我绣着的荷包,嘴角含着冷笑,“老四这个月一下添了两个儿子。朕刚赐了名字,第四子叫弘历,第五子叫弘昼。”说完注视着我的表情。许是看我面上并没有什么伤痛之色,有些诧异,也有些欣喜。 “弘历……”我念着这个名字,心里有些异常的感觉,乾隆皇帝出生了。 “哦?你怎么对这个孩子这么感兴趣?”康熙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我笑了下,答道,“这孩子和他额娘都是有福的。” 康熙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没错,是有福的人。能让你佟佳潇儿说是有福的人还能没有福分?” 因笑得有些急,康熙有些咳嗽。我们忙上前捶背的捶背,端水的端水。接过他喝完水递过来的茶杯时,突然看到他从袖口里抽出张帕子擦嘴边留下的水。定睛看去,那帕子正是那年他从我这里夺去的那块。没想到他一直随身揣着,看到了有些尴尬。忙低下头。 康熙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自笑了下又把帕子装进袖口。 “潇儿,跟朕说句实话儿。你是不是还没忘记老四?”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掩藏了所有的情绪和感情。 我低头看着地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很平静。跪下,叩头,“皇上应该听宫里的嬷嬷们报告过,奴婢早就是四王爷的人了。不可能跟了皇上。更何况皇上不是唐玄宗,奴婢也不是杨玉环。误国祸民,违背祖宗家法的事儿,实在是做不得。皇上万不可像先帝爷一样,因为一个女人毁了大清朝的基业。” 我只是盯着他的靴子看,完全不敢看他此时脸上的表情。良久,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你所说的朕何尝不知道,不明白?”声音淡淡的,但显然已经透着悲痛。 我心也渐渐沉下去,实在不能承受这样的帝王之爱。千料到,万料到,只是没有料到康熙竟然也会有儿女情长的时候。但也渐渐明白,他现在不杀我,也是缘于那不知何时而起的感情罢了。 康熙五十一年 九月,皇太子胤礽复以罪废,禁锢于咸安宫。 十一月,以复废太子告庙,宣示天下。 废太子后,康熙来我这里过一次。他问我,“你说哪个皇子可为太子?”我低头不语,说出任何一个人都是错。他低头想了一会儿,“是了,你说过,你说朕这么多儿子相争最后的胜者一定是最强的那个。大清的江山会有一个最适合他的圣主来继承。” 我点头,那确实是我以前说的。但是,此时相争相斗的人都在自己眼前,实在不忍心让他们亲历那场最残酷的战争中去。 “那都是朕的儿子们啊……难道真的要朕眼睁睁看着他们骨肉相残?”康熙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已经黯然。 心中虽然不忍,但还是开口说了,“皇上更是天下百姓的皇上,要给百姓们选一个好皇帝。大清的百年基业需要一个英明的皇上。” 康熙坐在椅上以手撑头,形容有些哀痛。突然伸手拉我到了身边,将我搂住,头搁在我的腹部,好像一个孩子般需要关心。心中实在不忍,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这一刻,心中有些惆怅,“为君难……”,果然为君难,为明君更难。怀中的他此刻是一个历经沧桑帝王,也是一个无奈的帝王…… 康熙五十二年 二月 大臣赵申乔疏言太子国本,应行册立。上以建储大事,未可轻定,宣谕廷臣,以原疏还之予以否决。 第二一章 点鬓霜微 康熙五十五年 已经忘记畅春园中的花开开落落几多回,已经忘记自己是否还有年华可以挥霍。镜子中曾经如花美眷的面庞上已经出现细小的皱纹,皮肤也不似曾经那般光滑。似水流年,红颜衰老的那一刻最是让人哀痛。 春天的时候,康熙放了阿玛外任,官广东巡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同样告诉我了一个消息,我可以回家住两天,跟阿玛道别。原以为永远都回不去了的家——那个姑姑曾经魂牵梦绕的家。终于可以回去了,虽然只是住两天。 当再次踏进佟府的时候,我的心竟然还是被牵动起来。这里是我的家啊……虽不生于斯,却长于斯,任我年幼的时光留于斯,任我的青春记忆埋藏于斯。十二年,已经十二年了,离开这个家已经十二年。还是十二年前的样子,除了漆旧了,树粗了,花败了。深深地呼吸,想把着感觉永远铭刻于我的记忆,让我今后可以坚持下去。 走过花园,当日我亲自种下的那棵小树枝已经高得可以遮阴纳凉。满树的粉色花朵肆意地开着,繁盛着……仿佛看到曾经我拿着剪刀修理它的时候,瑞琳在旁边跟我笑闹的情景;仿佛看到我曾经年轻美丽的身影在树下看书……年华,已然老去,连树也快要成了老树…… 才走上回廊,快要到自己的房门前的时候就已经看见舜安颜站在台阶上面定定地瞅着我。“哥……”我哭出来。想起小时候我们互相欺负,想起出去打架他总是挡在我面前,想起我哭我闹我疯的时候会陪在我旁边的那个男孩,那个少年,那个青年……点鬓星星,似乎可以看到他的头发有那么几根已经花白,那个曾经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如今已经步入中年。四十八年后,他因是八阿哥党被贬在家。如今已经熬成一个不再英气的中年。 “潇儿……”舜安颜上前两步,将我搂在怀中。“你终于回来了。” “哥哥……”声音已经哽咽,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离开家十二年,我们谁都不是曾经那对有着青春年华的兄妹俩。没有美丽的容颜,没有英俊的姿态,没有如梦的年华,没有昔日的豪气…… 我的屋内一切陈设都没有变。除了那些被我托李德全带走的书以外,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你走以后,秋霞按二伯的吩咐,每天都打扫,如同你在一样。家里时时刻刻都在等待你回来。” 我坐在地毯上,挑了从前最常用的姿势试着趴了一下。仍是这么看书最舒服。手一样样略过,略过曾经常用的笔和砚,还有那块费了千辛万苦从舜安颜那里敲诈而来的蓝松石镇纸。软塌,炕桌,经常把玩的瓷器,经常看的那几幅工笔划,每一样都是那样熟悉,似乎还留着十年前我的气息。我坐在我的床边,躺下,看着床顶的雕花。我曾日日在这里躺着,我曾在这里和胤禛彼此约定相守。 “潇儿,你静了很多。不若以前张扬了。”舜安颜冲着我苦笑。 “哥也沉稳了很多。我们都老了……”我感叹,却明白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生活,我们无法不这样。 我跪在地上,冲着阿玛磕了三个头。“女儿不孝,多年来不能在阿玛身边尽孝。如今阿玛远去岭南也不能跟随……” 阿玛将我拉起来,摸着我的脑袋,我的脸,老泪纵横,“连你都这么大了,为父的焉能不老啊?阿玛对不起你额娘啊。她临终时曾让我好好照顾你,让你幸福……” “阿玛,这只能怪女儿自己……”面对着老父,此刻已经哽咽地说不下话去。 “潇儿……”阿玛有些叹息,“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我点点头,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夜幕降下,我与舜安颜坐在花园的桃树下喝着酒。十多年不见,想不到我们还有把酒的机会。“哥,记得以前我说你‘谁家马上白面郎,临阶下马蹋人床。不通姓字粗豪甚, 指点银瓶素酒尝。’吗?那时我们还有大把的年华可以挥霍啊!” 舜安颜端起酒杯细细思索了一下,“是了,是那年我成亲你从杭州回来时说的。”说完脸色有些黯淡。 看他的脸色,知他又想起了瑞琳,心里不由感慨。“哥一直不续弦,是因为还念着公主吧?” 舜安颜喝下满满一杯酒,“谁让我们兄妹俩都是至情至性之人,着了他们兄妹俩的道儿呢?”说完,还挑眉看了看我。“我说人家在家里做他的富贵闲人吃斋念佛的,你真的就自己一个人抗着那些风雨?” 略微摇了摇头,“是啊,是我们痴,我们傻……终归还是不能放那么一个情字。” 正喝着,突然耳边传来十三的声音,“想不到居然能见到你们兄妹俩……” 回头望去,原来是十三已经立在我们后面。好久不见,他眉间的忧伤已经淡去。换上的是一种淡定与从容。虽然看起来体质有些差,脸色不太好,可是精神却足了许多。笑道,“为何每次喝酒想喝到醉的时候就会遇见十三爷?” 十三掀了袍子坐在我们旁边的石凳上,“足以见得我是当之无愧的酒仙。” 为他斟上一杯酒,“原来是嫡仙,失敬,失敬!” 十三不拒,仰头喝下。大笑起来,“好久未出府,今日过门来给师傅送行,竟然可以和姐夫和潇姐姐大醉一场,痛快!” 突然想起他的身体似乎一直不好,所以在家养病,忙拦住他手里的酒杯,“听说你身子不好,不可多喝。” 他摇了摇头,“莫非连一醉都不可了?醉一次又不打紧的。而且潇姐姐你不是外人,权且告诉你也无所谓,我这病,有一大半的原因还是自己想呆在家中,不想理那些个俗事。” 我心中暗笑,果然是阿玛的徒弟。别的没学会,倒学会了远离权利斗争。只是阿玛最后仍是皇命难为得重新回去,你怕是要再等六七年做你的一代贤王吧? 月当空正好,桃花树下,一阵风吹过,浓浓的酒香伴着几片零落的花瓣飞过…… 当我睁开眼睛时,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里是佟府,不是畅春园。心里有些伤神,上次躺在这张床上的我还是二十初头的年纪,而如今我已经是一个妇人。 梳洗完毕后,仍有些宿醉,头晕沉沉的。才推开门,就看见门外的长廊上站着一个人——这两年在朝廷上呼声最高的十四阿哥。八爷的风气一过,原先八爷党的人全都转为十四爷党。连康熙都对十四爷重视起来。朝廷上的许多重要事物都交于他做。可谓少年得意…… 门外的他背对着我站着,应该是在看廊下的那一树桃花。英姿勃发,与十三昨日的形象有如天壤。想着以前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如今却这样,不由有些伤感。 “十四爷来了。”对着他的背影我微叹一口气,他,仍是放不下,仍是不懂。 他转过身来,已经蓄上了胡子。似乎有些晃若隔世,连那个记忆中的孩子也已经成熟如此,我是真的老了…… “我今日来给师傅送行……”他解释道,声音已经低沉,且有些磁性。 我点头,“昨日十三爷来过了,想着十四爷也会来的。”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他问。 “有什么好与不好呢?得过且过吧……”我低头回答。 “二十年前我还常常进屋子里给你捣乱。”他指着屋子说,脸上似乎有些怀念。 “我记得,那时你还经常写一屋子的字儿,气得我直哭。”突然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个不知道难过忧伤为何物的年纪。“对了,十四爷可还欠着奴婢几套衣服。” 他一脸茫然,我心内好笑,又忙说,“十四爷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弄脏了奴婢的衣服,不是还说一件衣服多大点儿事,赶明儿赏我个十套八套的吗?” 十四顿时了悟,“小时候顽皮,不过真是很值得怀念。想不到那么久以前的事儿,潇儿你还记得。” 我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十四从怀里掏出那只我给舜安颜绣得荷包,“这个,现在还想要回去吗?” 我盯着那上面几只疏朗的竹子,有些恍惚。荷包已经很旧,边角上已经磨得有些破,显然经常被人拿在手里摩挲。心里有些暖意,冲十四微笑,“十四爷若是喜欢,留下做个念想儿好了。只是这个荷包就当作姐姐送于弟弟的,不要多想。” 他点点头,收入怀中。“真想知道你心里的那人是谁,这么多年也忘不掉。” 我低笑,“这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十四点头,突然又说 免费电子书下载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第9部分阅读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 作者:未知 突然又说,“潇儿你放心,即便你心里没有我,日后我也会尽力护你周全。玉川书屋” 心里苦笑,除了我自己,怕是没有谁能真正护我周全了。况且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将来会遇到什么样的境况。 “多谢十四爷好意,只是周全与否对潇儿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去。看着他的背影,虽然心中充满感激,却也无可奈何…… 正午的时候雍王府来人说福晋请我过府叙旧,心里有些纳闷,不知道是舒裕的意思还是胤禛的意思。寻思了半天,还是去了。 已经忘记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了,依稀记得的几间屋子,已经再找不出来曾经的影子了。因为是从偏门直接近的后园子,并没有瞧见什么人。舒裕的丫鬟一直把我领进舒裕的房里。方进了她的屋子,就看见她正在逗着两个五六岁的小孩玩笑,旁边还站着胤禛的一众妻妾。心里苦笑,怎么又是这样的阵仗,却也无奈。 刚上前要给舒裕见礼舒裕就赶忙上前拉住了我的手没有让我拜下去。旁边的那些女人们看我进去,纷纷给舒裕告退。舒裕点头应允。 临出门前,一个小男孩突然上前拉住我的衣裙,冲着舒裕说道,“额娘,这个姨娘我曾见过的。” 立刻上来一个女人拉开他道,“弘昼,不可无理。”然后就抱起他出去。冲我笑时脸撒谎能够有些不自然。 茶上来时,舒裕突然对我说,“潇儿,你怪我吗?” 我笑了一笑,“我有什么可怪你的?” 她摇了摇头,“若是没有我,你和爷……” 我立刻打断她的话,“舒姐姐,我还叫你声姐姐,不叫福晋。我跟四爷即便是没有姐姐,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舒裕看着我半晌,“潇儿,我跟着爷怎么多年了,她们其它人再不知道,但我是知道的。爷的心里最看重的女人,这辈子只有你。爷和我们在一起时都是淡淡的,但是每次爷见过你之后,脸上都会高兴上好几天。你在皇上身边,爷他心里苦,却又不能说出来。我知道你和爷之间的感情可能是我们这些当妻妾的没办法理解的,但是,不要害了爷,误了爷……” 看着舒裕的神情,知她是真心与我说这些话,点了点头。“舒姐姐,我不会误了四爷的,你放心,我也是希望他好的。” 舒裕点头,又道,“我去请爷过来。今儿是爷请你过来的。不过是仗着我的名号罢了。”然后冲我无奈地笑了下,转身出去了。 他进来时只穿了件家常的便袍,面色有些憔悴。 “你瘦多了。”看到他,只有这样一句感慨。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在了我的边上。“潇儿……”将我揽入怀中。 静静地靠在他的怀中,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 时间就那么一分一秒的滑过去,我真想让时间就此停住让我们俩个的时光永远定格在这样一刻。不再离开,不再面对日日看着的宫墙,不再承受所有我不能承受之重…… 许久,似乎门外有咳嗽的声音。他放开我,“时间总是太短了。” 我拿出早已绣好的荷包,递给他。“留取枯荷听雨声。若是寂寞时,只有它陪你了。” 他接过那只荷包,细细地看了下,拿手握紧在手里。“潇儿,等着我……” “我会等下去的,等到你可以陪我看细水长流的那一天。”脸上的笑有些凄然。 “胤禛,我能问个问题吗?”想着今后那注定的结局不免有些伤感,“如果江山和我,只能取一样,你选哪样儿?不要骗我,你选哪一样我都会一如既往。但是,不要骗我。” 他迟疑了半天,抬手拥我入怀,“选你。我行事首先不愧己,若是不选你,已然愧己。” 我抬手环住了他,“胤禛,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记住你肩上的责任,永远都不要放弃。有你的这句话,便是即刻要我去死也是无憾了。” 他在我耳边坚定地说,“不准去死,我要你一直等着我,陪在我身边。” 第二二章 暗损韶华 康熙五十五年十一月,准噶尔部策旺阿拉布坦祸乱西藏。 康熙五十六年七月,策旺阿拉布坦遣将侵扰西藏,杀拉藏汗,囚其所立达赖。 五十六年十一月,皇太后不豫,上省疾慈宁宫。十二月 皇太后逝。康熙帝亦病七十余日。 整个畅春园内都是一片白色,我们每人都是白衣素服终日。康熙来畅春园时已经形渐羸瘦,看着这位已经风烛残年的皇帝心里纵有万千感慨和怨恨,也早已磨灭殆尽。 为他端上一杯清茶听他说着为君之难,才感慨其实史书的寥寥几笔,在经历时才知晓它的沉痛。康熙再也未提过我的感情,也许年龄已经不允许他再谈论享受爱情之为何物。毕竟,他已经老了,想着初见时,南京街头茶馆的中年男子的雍容神色与而今已成天壤。 康熙五十七年二月,西北告急。拉萨陷落,准噶尔部控制了整个西藏。大清的领土完整一下子成了大家最为关心的问题。连身边的丫鬟太监们都在不住的谈论着千里之外的战争。康熙命色楞率军收复西藏。我心里有些疑惑,不是十四作为大将军王在西北稳定的局势吗?莫非色楞吃了败仗? 五月时噩耗传来,色楞和额伦特军陷入重围,全军覆没。虽然是在意料中的事情,却还是有些震惊。大清朝的军队全军覆没,这次的战役分明是康熙登基以来所作决策中的一项重大失误。 我身边的丫鬟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她们尚且都有离宫的时候,而我却只能禁足在这几百年后不复存在的畅春园内。 西北的局势越来越乱,康熙进观澜榭的时候一脸沧桑,显然日夜劳累。“潇儿,朕真的错了吗?”我端过一杯热奶子递给他,没有说话。 “潇儿,朕老了。若是朕再年轻二十岁,必定御驾亲征,像当年对付噶尔丹那样剿灭策旺。”康熙自顾地说着话。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想起遥远的不能再遥远的电视剧中的歌——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英雄迟暮,任他是一代英主也不过如此。 起身磨墨给他写下了印象中的歌词: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放马爱的中原,爱的北国和江南,面对冰刀雪剑风雨多情的陪伴,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的华年,做人一地肝胆,做人何惧艰险,豪情不变年复一年,做人有苦有甜,善恶分开两边,都为梦中的明天,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递给康熙,“万岁爷且宽心吧,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每个人也都会年迈。大清国有了万岁爷已经是万幸。” 康熙五十七年十月,命皇十四子胤祯为抚远大将军,并由固山贝子超授王爵,称“大将军王”。命他进军青海,“酌量调遣各路大兵,将策旺阿拉布坦歼剿廓清,安靖边圉,斯称委任”。 我阿玛也被由广东调回,命他随十四军前效力。我跟康熙请求回家,康熙却不允。只说我阿玛是因为在广东差事办得不好,才被贬去军前效力的,没有我回家送行的道理。心中颇为无奈,奈何他是君,他的话不能不听。 十一月的一天,天空微微开始飘雪。刚过了未时初刻吃过晚饭就让身边伺候的丫鬟们都下去了,我一个人在屋内临着帖子。突然听到有敲门的声音,觉得奇怪。开门看去原来是十四穿了一件玄狐大氅立在门外。 赶忙让他进来,帮他取了大氅,端上了手炉脚炉和热茶。他忙摆了摆手,“不要那么麻烦,我暖和着呢。”又指了指旁边让我坐下。然后递上手里一直拿着的一个纸包。 我诧异地看着他,他笑了一下,“送给你的。” 打开包看去,原来是一件淡蓝色的女装。展开看去,似乎十分眼熟。 “赔你的衣服,”他嘴角溢上一丝微笑,“让他们照着我印象中第一次见你时你穿的那件做的。” 心里有丝感动,“谢十四爷赏。只是不知道我怎么老了,还穿不穿得了这姑娘家穿得衣服。”回想着还年幼时的时候,那时的回忆即使是不快乐的,如今也变成一丝丝甜蜜。 十四笑着,“听多了别人叫十四爷,现在倒情愿像小时候一样听你叫我小恶魔。” 我失笑,想着那时候的打打闹闹,那时候的拌嘴,什么时候,那样的一个小恶魔已经变成了眼前要出征西北的大将军王? “十四爷什么时候出征?”我问道。 “下个月就走了。所以才急急地来见你一面。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 我点头,“十四爷一定会得胜归来的。想着十四爷在西北的广阔天地‘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就觉得羡慕。” 他笑着看我,“很多人都跟我说会得胜归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都不信,只是觉得‘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罢了,可听你一说我就觉得我是一定会得胜归来的。” 突然想起阿玛是随他在军前效力的,忙说“对了,还要请十四爷在前线照拂我阿玛。” 十四点头,“这个自然。我自然不会委屈了师傅,也不会让师傅以身犯陷。” 我笑了一笑,突然想起我这里还收着一些康熙吩咐人送来的山西贡得汾酒。忙让十四稍微等一下,转身出门去小厨房抱了两坛酒又回来。十四看我有些惊诧,我笑说,“之前不是因为我请十三爷喝酒请你喝茶生过气吗?今儿请你喝酒你喝是不喝?” 十四拍掌大笑,“如此甚合我意。” 想着十四今后在西北战场上的一切表现都将是史书中对他记载最为辉煌的一页,而过了这一页就是守陵、圈禁……或许这场战争将是他生命中最为绚丽的华彩乐章。 想着,不由多敬了他很多杯。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穷愁千万端,美酒三百杯。愁多酒虽少,酒倾愁不来。”我一面喝着,一面有些支吾地说着。 十四略微抬手,拿去我手中的杯子。“潇儿,你醉了。” 我摇头,抬手比画着吟道,“酒入豪肠,七分酿成月光。剩下三分销成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我爱极李白……” 十四拉住我的手,“我快要出征了,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我嘻嘻笑着,似乎脑海中有些混乱。醉了吗?“十四爷要出征了?玛法出征前说要将噶尔丹的头砍回来,却一直都没有回来,不要潇儿了;他出征前说回来就娶我,可是回来了,娶得却是舒裕,也不要潇儿了……”前尘往事,伴随着醉意竟然全都随着泪清明起来。 十四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你说什么?谁要娶你,娶得又是谁?” 我反握住了十四的手,“胤禛,记得你曾说过得胜归来就会娶我吗?” 十四疑惑地问,“胤祯?我何时说过这话?” 突然,他的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竟然是四哥,这么多年你心里念的居然是四哥。你在畅春园里被皇阿玛关着受罪,他在府里做他的富贵闲人,你居然还是放不下他?” 手被掐得生疼,挣扎着要他放开,不由哭了出来。十四连忙放手,我转身蹲在地上哭,十四坐在我身后的地上,“小时候你也常常这么哭的。” 过了好一会儿,觉得十四从后面抬手揽过我,将我的头搁在他的腿上。我静静地躺着,似乎很安全,很温暖,任眼泪流着。他的手在我的头上摸着,“哭吧……” 醉了,累了,倦了……感觉十四将我抱到床上,替我盖好被子。闭着眼睛觉得他在床边坐着,感觉自己的额头上被他轻轻地印上了一个吻,耳边若有若无地传来他的声音,“若是我得胜归来,你是否还愿意嫁给我?” 又过了许久,才感觉床边坐着的人离开。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酒杯酒坛已经收拾完好,屋内似乎还留着淡淡的酒味。头晕沉沉的,昨天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然全都记不得了。 十二月康熙为十四阿哥举行的出师礼,堪称清朝开国以来最为隆重的出师礼:用正黄旗纛、亲王体制,称大将军王。“贝子、公等以下俱戎服,齐集太和殿前。其不出征之王、贝勒、贝子、公并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齐集午门外。大将军胤祯跪受敕印,谢恩行礼毕,随敕印出午门,乘骑出天安门,由德胜门前往。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并二品以上大臣俱送至列兵处。大将军胤祯望阕叩首行礼,肃队而行。” 康熙五十八年,我二玛法病逝。从四十八年因为废太子时支持八阿哥获咎后,一直在府内时好时病。因为我和小姑姑的一直请求,皇上终于允许我回家中居住。 家中的日子过得平淡,白天跟舜安颜一起看看书,给他弹两首曲子,或者出去找地方吃饭。晚上陪三叔下下棋。有时会跟胤禛通两封信,却因为他开始帮助康熙协理朝内事物没有见面。 康熙五十八年四月,命抚远大将军胤禵驻师西宁。 康熙五十九年二月,册封新胡毕勒罕为六世达赖喇嘛,结束了五世达赖喇嘛之后的西藏宗教领袖不定的局面。十月,诏抚远大将军胤禵会议明年师期。 康熙六十年正月,康熙帝以御极六十年,遣皇四子胤禛、皇十二子胤祹、世子弘晟祭永陵、福陵、昭陵。 三月,大学士王掞先密疏复储,后御史陶彝等十三人疏请建储,康熙帝不许,王掞、陶彝等被治罪,遣往军前效力。九月,上制平定西藏碑文。十月,召抚远大将军胤禵来京。 腊月的一天,我正跟舜安颜两个人拿着棋子互相较劲儿。康熙突然让李德全来传旨让我入宫。哥哥怀疑地看着我,我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只得收拾收拾便随李德全走了。 李德全没有领我进宫,而是将我领到了观澜榭。到观澜榭时这里还跟两年前的一样,没怎么改变。心里佩服康熙的耐心,也替自己担心起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突然传诏? 在康熙进来之前,屋内的人都退了出去。我心底的担心更甚。康熙并未理会跪倒在地上请安的我,径自地走过坐在椅子上。才刚坐下,就抬手将旁边桌子上的茶碗并着一托盘点心全部挥到地上。 我心里一惊,连忙叩首于地,不敢抬起。 “好你个佟佳潇儿,”康熙边说边站起来硬将我的下巴抬起来,“说,什么时候勾搭上老十四的?” 我心中一惊,十四又怎么了?不解得看着康熙,却不料他的火气更盛。 “你不知道?那为何老十四这次回京朕要给他军功的赏赐时他却只要娶你?”康熙的脸色极为难看,“为何朕现在最看重的两个儿子都跟朕要你?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康熙突然甩开手,我上半身顿时趴在地上。刚才的茶碗的碎片割到了手,血刹那间溢出来。看着那鲜红的液体,觉得上天是否在跟我开玩笑。二十五年前我等待一个男人从战场得胜归来后娶我,可是现在居然等到的是我年华已经逝去后那个人亲弟弟从战场得胜归来后娶我的请求。 “怎么不说话?平常不是伶牙利齿的吗?怎么如今倒成了锯嘴葫芦?”康熙坐在椅子上,肩膀一颤一颤的,显然是气极。我心中有些可笑,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要跟这父子三人说不清,道不明。十四显然是在根本不知道胤禛没有娶成我的前提下,像康熙求旨赐婚的。 我抬起头,“万岁爷答应十四爷的请求了吗?” 康熙冷笑一声,抬脚踹过来,正中我的胸口。“朕宁愿毁了你,也不会把你给他们俩个中的任何一个。” 胸口一阵疼痛,有些气闷,觉得嗓眼涌出一股腥腥的液体,闭上眼睛硬是没有吐出来咽了下去。抬头直视康熙的眼睛,看着他,看他的不安,他的愤怒。心中有一丝绝望,若是真的就此毁了我,我也认了。带着三个这个时代最有实力男人的爱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手覆着自己的心口,惨然地笑着,“请皇上成全。” 康熙突然狂笑起来,“想死?没那么容易。朕要让你痛苦的死去。不止要让你的身死,更要让你心死……” 言毕,转身离去。而我又被关在这个曾关了我十多年的笼子里。 昏黄的烛光下,我自己拿手绢包着手上的伤口,心里想着十四这又是何必呢?一面有担心若是胤禛知道了这事又回怎么办?整理了许久仍旧没有思绪。 过了许久,似乎我已经被康熙遗忘在这里了。十四已经回西北军前了,不知道康熙如何给他的解释。而我就平静地住在观澜榭,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总觉得表面上的平静让这件事情变得更为复杂…… 第二三章 肠断天涯 一片,一瓣,树上的花瓣飘落着……自从去年冬天开始就一直被关在着观澜榭里,已经春回大地了。康熙六十一年,一切都会在这一年结束。一切暗中汹涌,所有的算尽机关都会结束。我知道胤禛最终会夺得皇位,却不知道康熙会怎样处置我。唯一知道的就是结果总不会如我所愿。冲着满地零落的花瓣,只想到一句,“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小姑姑来看我时,已然泪流满面。旁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连忙上前,“太太,不要哭。”小姑姑看着那孩子,又看看我,略微摇头。我看向那个小孩子,心猛得一惊。竟然跟三十多年前第一次从大姑姑那里见胤禛时的他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着我有些吃惊的样子,小姑姑忙从旁边解释道,“三月间,皇上去圆明园赏花饮酒,然后命将雍亲王之子弘历养在宫中。所以弘历一直是在我和和妃这里。” 看着弘历的样子有些恍惚,弘历看向我时冲小姑姑说,“这个姑姑瞅着好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的。” 我点头笑笑,上次去雍王府时碰到他和弘昼,弘昼也曾说见过我的呢。只得冲他说,“我以前曾去过你们家,见过也不奇怪。” 弘历低头又想了一会儿,忙说,“不对,阿玛那里有一副画像跟这个姑姑很像。不过不像姑姑这么老。” 我心底有些高兴,脸上笑着对他说,“那就是弘历认错了。”弘历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我越来越迷惑,不知道康熙究竟要如何处置我。若要处死我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康熙离去时的那句“不止要让你的身死,更要让你心死……” 十月里的一天,康熙突然驾临观澜榭了。和以前一样,一众奴才都没有跟进来,屋内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坐在我的面前,我却盯着脚下的地毯发呆。 “若你是朕会选谁继承大统?”康熙突然冲我问了一句。 我一惊,抬头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他们兄弟都互相斗了这么多年了,朕看得厌烦了,也倦了。现在只想选一个好皇帝。”康熙似乎很疲惫地说。 “潇儿不敢妄议朝政。”我忙跪下磕头。 “你议得还少了?”康熙淡淡地说,“没有人会知道你在这儿议政的,说说吧。老四和老十四你选谁?” 我抬头看着他,他是真的在做决定了吗?心里想着那个结局,觉得反正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只得磕头,“若是奴婢就选四爷。” “为什么,就因为你跟他余情未了?”康熙拨弄着手上的玛瑙玉扳指,“理由!” “皇上登基六十年,四海升平。您除敖拜、平三藩、亲征噶尔丹,功绩堪称比唐宗宋祖亦有过之。但是这些年了,由于您施行所谓的‘仁政’,导致了这几年吏治废弛,朋党横行,国库空虚……”抬头看他的脸色,见他听进去了,又接着说,“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若是十四爷即位,必受八爷以前结下党羽的禁锢,不能大刀阔斧地整顿朝廷。四爷则不然。虽然有时行事过于刻薄,但是却可以彻彻底底的改革,让老百姓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康熙沉思了半晌,“这话似乎有些道理。但朕怎么知道你不是因为私心呢?若传位给老四,以他的个性必会娶了你去。你在等那一天吗?” 此刻无论我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了,识趣地跪在那里不再说话了。过了好久,康熙突然问道,“你跟老四之间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我心里细细琢磨,连自己都觉得平淡。只得答道,“奴婢和四爷从幼时相识,长大后慢慢彼此倾心。一切说起来似乎平淡,未曾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也没有什么生死离别。有的不过是一份平淡的真情。奴婢知道四爷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伤心,什么时候孤独,奴婢可以理解四爷的心情,知道他何时压抑,也知道他心里想着的东西……相逢、相知,爱一场,此生已然不悔。” 康熙的手在桌子上慢慢地敲着,听完我的话,气氛有些沉闷。突然他问道,“那你可知道老四的野心有多大?老八的那些党羽他是怎么不着痕迹清除掉的你知道吗?” 我叩首,“四爷的决不是野心。奴婢曾经跟皇上说过,离您那个位置近了,谁都想坐上去试试的。若说四爷的是野心,那他这野心的出发点是大清的百年基业,是全天下的老百姓,这野心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取得都是社稷之福。” 康熙微一颔首,“既然你知道老四的心思,那朕问你,你可愿意为了老四的野心去死?” 我猛得一惊,抬头看向康熙。他眼神炯炯,不像是试探或者撒谎。心里略微一定,问自己,可愿意为了他的野心去死?想着他说着天下时眼里的憧憬,想着向他阐述吏治时他眼中的愤愤,心里苦笑。何为因,何为果?想着曾对他说过我一定尽我所能帮他争取到天下……尽我所能,包括我的命在内。 注视着康熙的眼神,坚定地,“奴婢愿意!若是取了我的性命,皇上会将这天下交到四爷手中,那潇儿万死不辞。” 康熙略微点头,“这是你说的。”过了一会儿,方又问道,“那老四在你和天下之间会选哪样儿呢?” 突然想起我在雍王府时问他的话,心里有些甜蜜,嘴角溢出一丝微笑。康熙留意到了,“他会选择你吗?”他问。 我没有说话,康熙略微含笑,“朕说过,朕的两个儿子都喜欢你,偏偏朕也喜欢你。所以朕不会要你那么容易死,朕要让你心死……朕以前也说过,你的弱点就是老四。” 两天后,康熙命李德全带我去青溪书屋。给康熙请过安后,康熙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让我进了内间。想着他那饶有深意的表情有些茫然,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便听到外面传来了胤禛给康熙请安的声音。心里仍是不知道康熙究竟为何如此,他究竟想干什么? 胤禛一直在跟康熙奏报视察仓储的事情,听着他的声音,有一丝心安。突然听闻康熙秉退左右,带着他到我所在的内间儿的隔壁,两间屋子只隔着一层布帘。 康熙的声音传来,“朕已经老了,若是依你的意,应该立谁为储?” 胤禛的声音传来,“一切都听凭皇阿玛的安排。” 康熙问道,“那你看你十四弟如何?”话是突然问出的,我似乎可以想象到胤禛当时突然震惊,随即又强压下心里的情绪的样子。“回皇阿玛的话,十四弟在我们兄弟中文韬武略,样样儿都是拔尖儿的,若是立十四弟为储,儿臣并无异议。”声音里有些微的抖动,我心里有些难受。我知道结局,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听他的皇阿玛如此说,想自己苦心多年的经营都要化为灰烬,心底有多难受可想而知,而面上偏还要装做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康熙的冷笑声传来,“你对你十四弟并无异议?那如果你十四弟即位,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好个雍亲王啊,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工夫做得不错。若是朕立你十四弟为储,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你又要怎么除掉你十四弟啊?是假手他人还是直接陷害?” 隔壁立刻传来了胤禛跪地磕头的声音。“皇阿玛明鉴,儿臣绝无此意。” 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心都跟着绷得紧紧的。似乎可以想象到康熙对胤禛那探究的目光,和胤禛强自镇定的目光。 “明鉴?朕都明鉴了这么多年了。从四十七年一废太子开始朕就睁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你们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当面保太子背地里却在和老八他们互通消息谋划着如何将太子再度拉下去?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买通老十四手底下的奴才让他们把老八送来的秃鹰给下了药?你以为朕不知道你与老十三已经联络好丰台大营的兵马,随时都可以准备勤王进京?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想看看你们要怎么将这场戏演完。” 康熙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打在了我和胤禛的心口上。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这么多。虽然我一向背禁足不知道多少朝堂上的事情,但是听着康熙这样一件件沉来,心中不由感慨,往日我面前站的那个胤禛真的是我心里的那个胤禛吗?康熙口中这样的他才是雍正帝啊! 紧接着传来了胤禛叩头的声音,但是他没有说话。镇静地等待康熙将如何发落。我心中赞叹,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老四啊,知道朕为什么知道这么多还任由你做下去吗?”康熙缓缓道出。我倒吸一口冷气,似乎一切都在这位伟大皇帝的掌握之中。操纵着他人的生死、命运、喜怒、哀乐…… 胤禛道,“儿臣不知。” 康熙哈哈大笑,“因为曾经有一个女人跟朕说过,让朕的这么多儿子相争,最后的胜者一定是最强的那个。大清的江山会有一个最适合他的圣主来继承。朕看你们斗了这么多年啊,朕心疼啊……都是朕的儿子。”康熙的声音从扬跃变为颓然。我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康熙慢慢地坐在了小炕上,脸上说不尽的辛酸和沧桑。 胤禛的脸突然抬起来,看着康熙,久久不语。有不解,有欣慰,还有一丝丝苦痛。 “老四,若是将这江山交付于你,你能否打理好?”康熙问道。 胤禛的眼中流出一丝欣喜,“皇阿玛,儿臣必将不负您的重托。” 康熙淡淡地问,“那你有何想法?” 胤禛马上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儿臣必将以天下百姓的利益为己任,整顿吏治、充实国库。肃清官场上的不良风气,革除税务上的弊症。让百姓真真正正过上好日子。” 康熙点头,“得民心者得天下,这话是潇儿说的吧?” 帘后的我突然一惊,再看向胤禛时,他也是一脸愕然地看着康熙。 “是个有见识的女人啊……让朕眼睁睁看着你们兄弟手足相残,告诉你得民心者得天下……”康熙的眼神有些发散,似乎在回忆些什么事。突然他问道,“老四,当年你求旨娶她朕没有答应是顾及他们家,可现在你还想娶她吗?” 我注视着他,不知道他将说什么。心里想着康熙说的“我不会让他们兄弟中的任何一个娶到你”,却也不知道康熙为何这么问他。手扶上了胸口,心脏在激烈地跳动着,等待着胤禛的回答。 “回皇阿玛,儿臣不想。”他淡淡地吐出这样一句话,似乎我已经与他无关,似乎事不关己。有如晴天霹雳,我的心猛得疼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回答?虽然不曾相信会嫁给你,却仍旧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如今你却亲手将那如丝如线的渺茫的希望给毁掉。 是谁?是谁答应从战场上归来便娶我?是谁答应待风景看透便陪我看细水长流?是谁许诺我对我的爱此生不渝?是谁在我的耳边淳淳絮语,只为相思?是谁将我搂入怀中仔细安慰?是谁替我抹掉眼边的泪水告诉我有他在定会护我周全?…… “原因呢?”康熙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眼睛向我这里瞧了瞧。我狼狈地坐在了地上,心里在一阵阵抽搐着,脑海中只是他的那句不想。不想了吗? “皇阿玛说了她是一个有见识的女人,但因为她的计策,我们兄弟相争多年,让皇阿玛劳心劳累,儿臣不能如此不孝,娶这样一个妻子。”他的话说得似乎不经犹豫,听得我却是一阵心酸。心里想着他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连我自己都辨不清。 “她可是当皇后的好料子。你十四弟可也跟我求过她。”康熙似乎还意犹未尽,不住地问着。我心里想着,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十四弟……”胤禛猛得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惊疑、不定…… “若是朕走了,这个女人断不能留!”康熙的声音里有些阴鸷,却坚定地宣布着夺走我生命的权利。 我注视着胤禛,他没有一丝动静,只是手在身侧紧紧地捏着,关节有些发白。 “老四,你愿意帮朕杀了这个女人吗?”康熙走到胤禛的身前,低头俯视着胤禛的面庞,透过他的眼睛似乎在注视他的所有想法。“若是你杀了这个女人,皇位就是你的!” 我心里泛过一丝恐惧,心死,心死,康熙,原来你要的是这样。拿我最脆弱的感情跟你去比拼。 我盯着胤禛,整个人的灵魂似乎都攒在了他的手里。 他的身形有些颤抖,良久,薄唇轻启,“儿臣愿意!” 我的心口猛然紧窒,一口血涌了上来,直直地吐了出来。许是声音太大,惊动了康熙和胤禛。在我倒下前,只看见胤禛看着我时面上的惊恐与不可置信。你,终究是伤了我!骗了我! 第二四章 魂兮归去 浑浑噩噩中,觉得自己已经挣扎地狱的边缘。既害怕堕往轮回,又心痛地不想回去。耳边一直响着舜安颜的声音,“潇儿,你回来……别睡了,快醒来吧……”周围是安静祥和的气氛,似乎每个人都对我很好,我回家了吗?我急于想确认,所以想拼命地睁开眼睛。 当看见床边坐着的已经两鬓微白的舜安颜时,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全部流了出来。“哥哥……”看见我醒了,舜安颜和守在边上的秋霞还有朝云暮雨都不由喜极而泣。 虚弱中,只有牢牢地抓住舜安颜的手,想告诉他我暂时没有事了。心里却仍在滴着血……想着他的那句“儿臣愿意”。不禁问自己,那个是他吗?是我爱了三十多年的胤禛吗?他竟然会答应康熙杀了我。 过了几日,方可以下地。天已经入了冬,因为我素来怕冷,屋内拢着许多火盆。可还是觉得冷得彻骨。舜安颜告诉我那天我是被李德全派人送回来的,回来时衣裳的前襟吐得到处都是血。好在太医说只是以前落下的旧疾突然间郁结胸中,才导致的。 秋霞端来药的时候,我摆了摆手,不想再喝。已经进了十一月了,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康熙应该在这个月内就会龙御归天,一切都不远了。我的生命……喝那些药又有什么用呢? 十一月七日,康熙去南苑行猎,不豫,还驻畅春园。 再见到康熙时,他整个人已经瘦弱一大圈了。看见我时仍然是十分自负的样子。我轻微微笑,这位千古一帝的人生快走到尽头了。此时看他,有怜惜,有怨恨,有不解,有伤心……但更多的只是感慨。 康熙看上我的眼睛,有些迟疑,“当初你说的话不后悔?情愿为他的野心去死?” 后不后悔?我也问了自己许多遍。可是任凭心中如何疼痛,还是未曾有一丝儿的悔意。 曲腿像康熙行了一礼,“我愿意为他的天下去死,他愿意为了天下舍弃我,总算是殊途同归了。还望万岁爷成全。” 康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指了指后面的桌子。“去看看吧。” 我过去拿起桌上放的明黄圣旨。正是传位给胤禛的圣旨。看着历史在自己手中渐渐清晰,有一丝被捉弄的感觉。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就知道这样的结局。我所能做的只是实现这个结局的方式而已。看着圣旨旁的酒壶,心知那必定是我这一生最后一壶酒。长叹一口气,跪倒,“谢皇上恩典!” 康熙点了点头,“都拿走吧。知道你必不想在这宫中喝最后一杯酒的。” 我叩头谢恩,正准备退出,康熙又道,“让隆科多来告诉朕消息。” 我点头,历史本就应该如此,我只是照做而已。 康熙笑了一声,“此刻才理解你所说的‘胸中愁万端,均付酒三千。谁解痴醉人,回首已惘然’。只是不知道老四会不会懂。” 我默默地念着昔日自己写的诗句,我自己懂了吗? 十一日命皇四子胤禛恭代祀天。康熙的心思已定,找出了一张素笺开始给他写这一生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胤禛: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或许我‘回首相看已化灰’。心中虽然有万千疼痛,却不曾后悔这样一个选择。尝忆旧时情景,惟感叹命运弄人。宁愿不要如此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 相识相知三十余年,只愿你以真心待我。曾试以我与天下问你?你选我。当时就知晓你已骗我,心内不忍相信,却宁肯你骗我。靠一点执念知道最后的答案。原来你心中早已选好了那个结局。你我互为知己,我岂会不知你心中所要所求?惟有感慨我乃一痴人而已。 阿玛曾言我,‘因爱果生病,从贪始觉贫。色声非彼妄,浮幻即吾真。’当时觉得了然,到如今才知自己从未懂过。所难懂者,只因为心有痴念。红尘中,转瞬繁华已经司空见惯。身在百仗红软中,自己却从未跳出贪痴嗔恨。所由怪者,只是自己。 别后,勿牵念,勿牵念。你只须记得我心中不悔。” 停笔后,觉得自己心里还有许多话不曾讲出来,只好又找来一张纸,随笔写下我与他的点点滴滴,才觉得胸中的苦闷散尽: 一张机。转瞬繁华如云飞,倩纱窗下人憔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夜夜愁无寐。 两张机。幼时塘畔绕青梅,留待枯荷与谁陪。诗诗情谊,点滴相记,君可曾想起? 三张机。浓云残卷家国祭,与谁语泪与谁忆?灵前温情,相共相陪,从此君情系。 四张机。潭柘寺外雪满地,参天古塔松柏枝。共君扫尽,浮华尘世,指尖生暖意。 五张机。疏影人尽漏声稀,新婚宴尔君连理。窗棱阁前,一人独坐,心痛君不知。 六张机。雪地细说相思味,君许妾身长流水。强说欢期,两人俱苦,莫待把情弃。 七张机。共君西湖游人醉,结发与君春波媚。并蒂莲开,同心草下,何处异京华。 八张机。观澜榭内住多时,信君别有脱身计。如花美眷,过尽流年,银丝生发际。 九张机。一朝风雨泪分飞,君负妾情柔肠碎。旧时携手,誓约践破,此生亦不悔。 十二日的傍晚开始下雪,零落飘下,只觉得好美好美。我站在雪地里,抬手去接那雪花,却怎么也接不住。 阿玛还在西北战场不曾回来。三叔和舜安颜注视着我,看我在雪地里转动着。 头有些晕眩,“三叔,哥哥,我跳舞好看吗?”我回头看他们。 舜安颜转头不再看我,拿起了手绢偷偷地抹着眼泪。三叔低沉了一口气,“潇儿,你觉得值得吗?” 我开始笑,过了好半晌,“三叔,有什么不值得的呢?我从未想过我竟然值得了一个江山,一个天下!哈哈!更何况,这是我早就对他承诺过的,会尽自己最大全力帮他去争取那个天下。何况?br /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第10部分阅读 踏遍清秋路(又名天为谁春 ). 作者:未知 况只是用我的命而已?” 舜安颜突然冲过来拽住我的胳膊,“你怎么这么傻?你如此这般,他会领情吗?” 我甩开了他的挣扎,“我不要他领情,我只是做我该做的而已。hubaowang只有这样他才会记得,会永远记得我。我是为了他的天下才去死的,他会记我一辈子。我要成为刻在他心里的痛,让他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舜安颜蹲在雪地里,“潇儿,你能不能不这样绝望?” “哥,我不曾绝望。我很高兴,我终于可以归去了,终于可以解脱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不用再日日夜夜担惊受怕,不用再忍受万千折磨。” 舜安颜看着我良久,“我决不会原谅他。”转身离去。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过明黄|色的圣旨递给三叔,“三叔,以后的事交给你了。只是苦了你被我所累。今后……”想着三叔在胤禛登基后的命运,心里有些痛恨自己。 三叔摇了摇头,“我们是一家人,只是,生在这样的家庭,不知道是我们的幸还是不幸。” 我点了点头,“三叔,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雪花满天的飘着,我抬头看向头顶上茫茫未知的区域。一生何其长,一生又何其短? 缓缓走到花园内的石桌旁,拿起酒壶斟满一杯。跟自己说,别了;跟这个世界说,别了;跟我心底的那个爱人说别了…… 仰头一杯而尽,原来是杯好酒,只是有毒而已。 “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内流血,心内成灰。”念着,又斟上一杯,仰头喝下,觉得不尽兴,方拿起那一壶酒直直地灌下去。 渐渐地,眼前有些恍惚。一股灼烧的巨痛从心底传来,闭上眼睛开始旋转。漫天的飞雪里,一个纯白的身影在轻闪着跳动。最后慢慢躺在雪地里,仿佛一曲舞蹈的最终造型,嘴角含笑,绝艳而凄美。雪花继续飘落,落在她的身上,脸上……不悔,此生不悔…… 十三日,隆科多见驾,禀报潇儿已喝下毒酒。康熙病情突然恶化。命皇四子胤禛及皇三子、皇七子、皇八子、皇九子、皇十子、皇十二子、皇十三子奉诏进见。 夜里,康熙病逝。隆科多传康熙遗诏:“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即夕移入大内发丧,十四日大殓。 七天后,十一月二十日,皇四子胤禛践祚即位,第二年年号为雍正。 胤禛登基后,以贝勒胤禩、皇十三子胤祥,大学士马齐、尚书隆科多为总理事务王大臣。召抚远大将军胤禵回京奔丧。诚亲王允祉上疏,援例陈请将诸皇子名中胤字改为允字。 十二月,封允禩为廉亲王,授理藩院尚书,允祥为怡亲王,允祹为履郡王,已废太子允礽之子弘皙为理郡王,以隆科多为吏部尚书。 十二月十七日,十四奉诏从西北赶回奔丧抵京。人未到,先上奏折问:“谒梓宫、贺登极孰先?” 胤禛淡然道,“先谒梓宫。” 雍正元年正月十五 胤禛一个人独自坐于宫内那条曾经拉着潇儿的手走过的树林。手里握着那只白色的荷包,上面的荷花毫无丰姿,零落的花瓣,正是她说的那句“留取枯荷听雨声。” 身边没有了她,才知道原来孤独会蔓延至心底的每一寸空间。想着她的一颦一笑,想着曾经的点点滴滴。在这里,他曾拉着她的手走过不止一次,为何曾经允诺的相守却不能实现?一遍遍地想着,当初若是选了她而没有选江山会如何。是否此时跟她漠北看着落日,江南乘着小舟,畅意地笑着挥洒着……只是,肩上的责任不允许他那样选择。理性告诉他,即便他选了潇儿,依皇阿玛的个性也是不会留下潇儿的。只是这一切都不能对她言讲。他要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要靠这个位置实现他的鸿图大志。 记起皇父归天那日清晨,秦顺儿进了书房,手里拿了一个信封,颤颤巍巍地不知道该怎样。他心里烦闷,一则为祭天,二则担心潇儿。昨夜突然梦见她一袭白衣地在雪中舞蹈,却仿佛要离他远去。记得在宫中的那天,自己回答完皇阿玛的问题后,侧边帘子的一阵响动。当他跑过去的时候,只看见潇儿绝望地看着他的眼神和满目的红色。他知道再说什么她也不会相信,听太医从她家回来后说她并无大碍。可是一想到那红色和她的眼神又会心惊肉跳。 看到秦顺儿犹疑不定的样子,他更加烦闷。厉声问道,“什么事?” 秦顺儿慌忙跪下,“爷节哀。”手捧上了一封信。 胤禛一丝惊异,无缘无故有何节哀?伸手拿过信,并未拆开看,等着秦顺儿把话说完。秦顺儿见爷没有拆信,硬着头皮说,“信是佟府里的秋霞送来的,说是昨日夜里潇格格喝了万岁爷赏的毒酒已经去了……” 他猛得一惊,去了,她去了吗?怀疑自己有些幻听,她怎么可能去了呢?昨天晚上还梦见她在雪地里自由自在的跳舞……随即明白过来,皇阿玛赐死。她是为了自己的皇位去死的。她为何要如此?就不能再等一等,等他登上那个宝座让他护她周全。 刹那间觉得自己的心中仿佛被人掏空,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就要倒在地上,秦顺儿忙上来扶住,嘴里还说着,“主子您节哀。” 慌忙拆开手中的信,“别后,勿牵念,勿牵念。你只须记得我心中不悔。”勿牵念,他怎能不牵念?为何她要告诉他心中不悔,他情愿她后悔不喝那杯毒酒。至少那样她还活着。即使恨他不再爱他至少她会活着。“潇儿,我只想你好好活着……为何那么傻?”又看见一张纸从信封内飘落,正是那张《九张机》。多少往事一幕幕随着那诗涌上眼前,她清亮的嗓音,她庸懒的神情,她含泪的双眸……而此刻竟然连见都未见一面。 突然,他有些发狂般地站起来,“去,备马,我要去佟府。” 刚站起身来,宫内就有旨意下来,皇上病重,命他去畅春园青溪书屋见驾。 眼前的老人已经走到人生的尽头了。一屋子的兄弟们都露出紧张的神色。此刻他反而轻松了,不再像以往那样算计担心这个天下。心中只是想着那个用命来为他换这个天下的女人。 病榻上的皇阿玛,将他叫到身前,呼吸急促,吐字已经不清,却说了一句,“希望你不要恨朕。”他的泪水瞬间流下,一边是敬爱的皇父,一边是挚爱的女人,他只恨自己,为何没有能力保护她,不让任何一个人伤害她。 皇父归天了,所有的兄弟们都痛哭起来。他心里却已经疼得再也哭不出来。为什么命运总是如此弄人?隆科多传诏他即位,他却茫然,心目中已经筹划多时的一刻到来,却丝毫没有欣喜。才知道,最能理解他雄心壮志的她已经不在,最想分享心情的她已经不在。 隆科多将遗诏递给他时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去,他忙问,“舅舅,她,可曾说过什么?” 隆科多淡然地摇了摇头,“她不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不悔?他多么希望她后悔了,放弃了…… 胤禛一个人坐在树林间,从她离开那天至今,先皇去世,新皇登基,没有一刻闲着。想着,若是她在,又会是怎样一个光景呢?至少自己不会如此孤单。对着荷包说,“潇儿,今日是你的生日,我们再走一遍这片树林好吗?” …… 雍正元年四月,令允禵留住景陵附近的汤泉,不许返回京师。不久,皇太后因为思念幼子病情加重去世。为了慰皇妣皇太后之心,晋封允禵为郡王。 皇太后灵前,十四放声痛哭,左右皆不能劝慰。胤禛亦是心中难过。额娘一直偏疼十四,临去世之前竟然不肯别人称她皇太后,也不肯搬去宁寿宫。甚至居然还当他的面问,是否如外面所传是他篡改了诏书。那纸诏书……他心里疼着,是潇儿用命换来的啊,他们居然怀疑那纸诏书。 正想离去,十四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皇兄,我有话问你。” 秉退了左右,灵前只有他们兄弟俩人长身玉立,凝目而视。 “皇额娘说皇阿玛属意的不是你。”十四直视着胤禛的眼睛,挑衅地看着他。 “皇阿玛属意的是谁无关紧要,皇阿玛的确传位给了我。”胤禛回望十四一点都不甘示弱。 “胡说,皇阿玛属意的不是你又怎会传位给你?外面传得是不是真的?那诏书有假。”十四挑眉看向胤禛。 “胡说,那诏书怎会有假?我只知道皇阿玛的确传位给了我。那诏书是一个我平生最重要的人拿命换回来的,怎么可能有假?” 胤禛的双手紧握,压下了随时准备爆发的脾气。 十四突然有些颤抖,平生最重要的人拿命换回来的,是谁?去年三月皇阿玛将他又重新派往西北,他所求的事只说他从西北回来再议。却没想到回来之后听到的是皇阿玛赐死潇儿的噩耗。他一直心里内疚着,自责着,认为皇阿玛是因为自己的求婚才赐死的潇儿。“那个人是谁?皇阿玛的遗诏怎么可能拿命换回来?” “是潇儿。” 胤禛双目紧闭,忍着心内的痛苦。他每时每刻都在痛苦着,难受着,只是因为那个名字,如刺一般扎在心内,扎得太深,他不能触碰,也不能拔掉。“皇阿玛说若是我即位,潇儿就必死。” 十四脚下有些不稳。失去母亲的痛苦和潇儿的死因两个打击让他此刻的心里有如压着千斤巨石。突地,他伸手拽住了胤禛的衣襟,“那你就为了即位让潇儿死了吗?想不到你竟如此狠心,枉她这么多年心里只想着你,惦记着你。” 胤禛没有拿下十四的手,只是任由他拽着自己的衣襟。“你以为潇儿死我心里好受吗?” 胤禛用手扶上自己的心口,“你知道人若是没了心的感觉吗?” 十四猛得放开胤禛,“这会儿子知道没了心的感觉了?你若是喜欢潇儿,为何当初不娶她?为何要让她苦等这么些年?她在畅春园里被关着遭罪的时候你在哪儿?在府里不知道和你的小妾燕好呢吧?” 胤禛抬手想打十四,却又忍住,手抬在半空中,“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娶她?你怎么知道她被关着的时候我心里日日煎熬有多苦?” 十四刚想反驳,却觉得实在无力再说什么。伸手从怀内抽出那个从她那里“抢”来的荷包,那几缕翠竹还是那么青翠。“为什么从来都不给我机会?潇儿……”两行清泪已经流下。“为什么你心中只有他一个?你就不能回头看看别处?” 胤禛低头看着坐在地上拿着荷包看的十四,将自己也是日日随身携带的荷包拿出来,打开荷包,里面放着她临终的绝笔。递给身下的弟弟看。 十四看着眼前的信,心内掀起一阵阵疼痛。为何,为何她痴念的只是四哥而已。甚至,为了他的野心,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来换。紧了紧手中握着的荷包,既然是你用命换来的愿望,罢了。本想得胜归来,最终给你这个世界最尊贵的殊荣,你却如此选择。 十四将信放在地上,朝自己的兄长叩了三个头,转身离去。 养心殿内烛火依然通明着,桌上的奏折还很多。有些累,抬眼却看到了被自己放在桌上的荷包。凋零的荷花仿佛正在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微微会心一笑,“你说的话我都记着,整顿吏治、调整税法、肃清官场歪风,废贱籍……做老百姓的好皇帝。”舒展了一下,又拿起下面一本奏折批阅…… 无尽的奏折和烛火前,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最懂他的人已经离去,今后再不会有人相伴…… 祭君文 今国朝五十七年,丙戌之末,恰先君归日。虽则文作晚矣,但却聊表心意。 君之心,阔四海之大;君之志,上九天而高。 功在百年,起程三朝;恩于万里,普涉天下。 九重三殿,无人解君之寂寥; 五湖四海,何处无君之忧患。 尝在幼时,伴皇考之侧游历大江南北; 至于践祚,在宫闱之中掌握庙堂西东。 昆仲之间,惟贤弟鼎立相佐; 庭院之内,无一人得解君心。 夙兴夜寐,勤勤恳恳;不思疲惫,兢兢业业。 哀民生之艰,故有九州岛青晏; 悔相道不察,乃有四方纳听。 君之功绩,千古永垂;君之圣明,迷途岁月。 呜呼!心中替君恸,替君殇。 忆君当时,百官皆廉,吏治清明,官无以怀沙; 感慨如今,政治腐败,官场浑浊,民无人信善。 自外洋窥我中华去后,百年未有壮兴之举; 想君王统我家国之时,十载均是振奋之景。 君之归去已然三百余年,吾之思念仍是万千绵长。 泰陵阿旁,悠悠百载, 谁与君独处,谁与君独息,谁与君独旦? 秋夜漫长,百岁之后,归于君居。 桂香四溢,百岁之后,与君同看! 惟叹一声:匆匆! 番外:何处潇湘 我叫湘儿,叶赫那拉氏,正黄旗。出生在康熙五十三年的上元节。我的玛法是世袭三等将军穆占。平定三藩时立下赫赫战功,被康熙爷封为征南大将军。而二玛法乌丹也是军功累累的建威将军。不过玛法是康熙二十二年去世的,那时还没有我。我们家先祖是叶赫部的金台石贝勒,小时就常常听着我的讷讷讲家里的故事。 先祖金台石贝勒,因为被太祖爷灭了整个部落,在叶赫东城一把火自焚。先祖的妹妹是孝祖高皇后。先祖的长子德尔格尔正是玛法的玛法。曾祖父南褚是世袭的三等将军。而曾祖姑则是蒙古各部大汗林丹汗的嫡福晋,苏泰太后。 我叫湘儿是玛法的意思。玛法临去世前,曾说过,我们家如果有女孩子出生就叫湘儿的名字。因为当年平定三藩时,安亲王岳乐被围困在长沙的时候,是玛法带兵解围,败吴三桂于常德。二十年,随师入云南,师还,授正黄旗蒙古都统、议政大臣。可是最后却以平叛三藩时临阵指挥不当,夺官。从那以后,我们家随着康熙爷的旨意,就全部搬回了盛京。阿玛经常感慨,我们这是回家……玛法这辈子最漂亮的一场仗,就是在湖南打的。所以家中若是有女孩出世便叫湘儿。 从小讷讷就告诉我,我是当年叶赫那拉家金台石贝勒这一支的长子长孙这一房里的唯一的女孩。那时还未曾理解,只是淡淡然的听着这些故事,被故事打动,却从不曾觉得自己与这些故事有何关联。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高祖站在东城的城头,大声道,“吾祖辈受土于斯,吾生于斯,长于斯,而死于斯可也!”的情景,怀念着那样的岁月,却又佩服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世祖皇帝还有当今康熙爷的手腕。叶赫早在百年前就输了…… 杨吉砮、金台石、德尔格尔、南褚和祖父,他们一代代下来,叶赫的一段段往事,家族中的荣耀。包括玛法的姑父——曾经蒙古各部的首领林丹汗。心绪被挑拨着,叶赫早已消失在那无尽的岁月中。只剩下我们这些子孙言语相传的一个个故事。一个部落的兴盛衰亡,仿佛是冥冥中早有安排。 时常打马身向榆关那畔行。当我站在我的祖先的故土,遥想那远去的辉煌,看着那只有着残垣败瓦还在向世人证明着叶赫曾是一个伟大的部落。我站在祖先们站过的土地上,知道只有在这里我才真正的感觉到我的血脉,我的根。伴随着黄昏的来临,周围也越来越显的肃穆和凄凉了,除了呼啸的风声我努力的在聆听来自远古的响应。冥冥中我仿佛看见了那浸透了几代十代先祖血泪的历史。看见了那孤烟大漠里我的祖先浴血奋战。看见了那宁死不屈的气节。我仿佛看见我们的神鹰在展翅翱翔…… 家中的大人们都宠着我,阿玛老来得女,讷讷又只有我一个女儿。而各叔伯家的孩子虽多,却只有我一个是女孩子,大家的宠爱自不必说。满洲家庭里,女孩子本来就尊贵,我在家中更始说一不二。从小骄傲蛮横,只喜欢跟着哥哥们一起学习骑射,可等到读书习字的时候却溜得老远。讷讷每每也只会说,女孩子不会这些也好。 雍正六年,三年一度的选秀。我十五岁,正在入选之列。才刚过了年,阿玛就派家丁送我到京城。来之前,讷讷和阿玛嘱咐我的时候只是说,选过以后被撂了牌子就回家,不要在京城逗留太久。我很诧异,问讷讷,我可是盛京城里最美丽的姑娘,为什么不会被皇上选中?讷讷笑了笑,皇上喜欢的是那种江南文弱的小女子,你这个长在关外的粗放丫头怎么会被选上?阿玛让讷讷禁了声,说了句不可妄测圣意。对我也只是说,我性格粗鄙,实在不会为皇上选中。心中懊恼,有些希冀可以到京城中长长见识。 天气很热,我一个人坐在屋门外的台阶上。进宫已经半年了。刚开始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后来仔细想想也就没什么了。选秀时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见到皇上,而是按着旗籍一组一组的上前,由皇后娘娘和齐妃娘娘、熹妃娘娘一起看过了选的。因为家中是正黄旗的,所以第一轮便上前行礼,皇后娘娘一直注视着我,直到旁边熹妃娘娘提醒才叫起。下去后就听说我被皇后娘娘要去当她的贴身女官。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为何皇后会要我过去。想着如今怕是得在宫中熬到二十五岁了,心中有些懊恼。掐着指头算,还要十年。不过还好在皇后对我很好,从来不让我做什么重活,无非是一些端茶倒水的活儿,或者干脆就让我陪她说说话儿,聊聊天儿。 议定皇后娘娘千秋节时,皇上下谕王公百官咸蟒袍补服,但不向皇后行礼。皇后娘娘私下里总是很伤心的样子,却不表露。总是拉我在身边,如慈母一般,只是看我的时候,仿佛从她眼中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人。“真的太像了……”皇后娘娘喃喃地说。 雍正七年六月,我随皇后去圆明园居住,第一次碰到了皇上。在宫内已然一年多,却因为种种原由从未见到过。皇上看到我的时候,眼神也有些恍惚,如同皇后第一次见到我一样。他双鬓微微有些花白,脸上有着岁月的痕迹,却依然有着慑人的目光。我不敢直视皇上,低头呆站着。晚上传来了旨意,说是皇上身边的司茶水的女官已经年满二十五岁放出宫去了,将我调过去伺候。跟皇后拜别时,皇后淡淡地,“今后好好伺候皇上就是了,没的白费了我这番心思。”我听不懂,皇后也不解释。 被领到皇上身边儿是,照例是苏公公训话,后面又说“既是皇后娘娘那儿调过来的,规矩自是不必说,只是手脚一定要利索,要有眼力驾儿。”我低着头,心内不耐烦,从小到大,还从未如此低三下四过,家中众人对我都是众星捧月似的护着,到了宫里皇后娘娘也是对我极好的,没想到还要生这阉人的闲气。不由撇了嘴角,身子有些摇晃。他注意到了,立刻板起面孔,叫了旁边的小太监拿了戒尺来。我心内惊恐,却也有些梗着地想,他有胆子打我?我好歹也是二品女官,满洲正黄旗世袭爵位家的独女,他敢怎样? 那一方戒尺在手上落下,钻心的疼痛而来。却强忍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心里一遍遍念着,我是金台石的后人,不能屈服……这时身边响起了一声淡然却又带着无限威严的声音,“住手……”我扭头看去,黛色的亲王团簇龙补服,消瘦的身型,清俊的面庞上虽然有一道道岁月的痕迹,却可以看出来曾经的疏郎与俊雅。 身旁的人纷纷请安,我也跟着行了请安礼,原来是怡亲王。那个当今皇上最为倚重的皇弟。怡亲王爷挥了挥手,其它人都退下了,我正准备也退下,他却扬声道,“你,留下。” 我手足无措地有些扭捏着,不知道这位大王爷究竟想要干什么。 “你如何得罪了苏公公啊?”他朗朗问道,声音里有不容忽视的震撼效果。 “回王爷的话,奴婢也不知为何得罪了苏公公。奴婢才刚从皇后娘娘那里调来皇上身边。”我想了想,诚实回答总不会错的,只是不说我心中所想罢了。 “从皇后那里调来的?”他的话有些迟疑,又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我缓缓抬头,注视到了王爷惊疑不定的眼睛。良久,他喃喃道,“像啊,真像啊……难为了皇后的心思……” 我心中不明白他所说的意思,只是疑惑地看着他。他注视我良久,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随我进去吧,日后好好服侍皇上。” 天气有些暑热,皇上坐在书房内的塌上持着一本书看着。王爷进去时并未惊动皇上,只是坐在了边上的竹椅上。我也随着站在了王爷的身后。向皇上看去,似乎完全投入那本书,脸上有时喜,有时恼。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看见王爷,王爷忙起身见礼,我也紧随其候跪了个安。皇上看向我,王爷忙解释道,“刚才从外面瞧见苏培盛正敲她板子呢,就救过来了。”说完还挑眉冲着皇上笑了笑。皇上也是些微摇了摇头,拿手指着王爷笑着,并未说话。 皇上因又转头看向我,盯着我看了许久,如同皇后娘娘一样,好久,问道,“叫什么名字?”“回皇上的话,奴婢名叫湘儿。”皇上有些慌神,又问道,“潇湘夜雨的潇湘?”我摇了摇头,“回皇上的话,奴婢不知道是不是潇湘夜雨的潇湘,只知道是玛法给起的,取得是湖南的意思。” “湖南?你玛法是哪个?”皇上问道。“回皇上的话,奴婢的玛法是征南将军穆占。”皇上思索良久,道,“是叶赫那拉家的?”我点头称是。皇上笑笑,道,“下去收拾收拾吧,今日没什么要你干的,明日一早起到朕的身边伺候就是。”我蹲了个礼退下,临出门时,看到皇上与王爷的脸上都俱是笑意。心中纳罕,到底像谁呢?为何我觉得他们从我这里仿佛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人? 皇上每夜都会看奏折到很晚的时候。每天我也只是做狐假虎威状跟随在他的身边,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差事要我去做,无非是端个茶减个烛花。直到深夜都会有许多奏折要皇上批阅,每日里光各地用折匣送来的密折就不在少数,更别说那些个普通折子。苏培盛看我圣眷隆重,见我时也客气了许多,言语间多几分暧昧,我想他一定以为我是要登堂入室了的。不便解释,心内虽然鄙视,面上依旧是以前的样子。 “潇……湘儿,念过书吗?”皇上突然问。我突然有些懊悔以前为何不好好跟哥哥们去念书识字儿,绞着帕子摇了摇头。 “你们叶赫那拉家里可是出过咱们满族第一词人的啊。”皇上摇了摇头,又说道,“朕教你首容若的词如何?容若算辈分儿也是你玛法的堂弟。” 我点头,听皇上吟道,“一生一代一双人,争叫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缓缓跟着念道,虽不明白意思,却也觉得有些悲凉。 皇上径自地点了点头,未再说什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白色的缎面儿,只是上面的图案不怎么好。两朵凋零的荷花,怎么看怎么不吉利。皇上看着荷包有些恍惚,再转头看看我,脸上似笑非笑。“长得确实很像,难为了他们的心思,只是终究不是……”随即摇了摇头,又低头看那些折子。 我心里惊讶,为何皇上、皇后、王爷都会说我像一个人,这个人究竟是谁?心中不解,只是主子的事情我不好随便打听去问。渐渐地,也习惯了那些似是注视又非注视的眼神,每日里恪守本分,等待可以出宫的日子。还有九年呢。 雍正八年五月,怡亲王允祥逝,皇上帝亲临其丧,谥曰“贤”,配享太庙。诏令怡亲王名仍书原“胤”祥。 六月 赐怡贤亲王“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加于谥上。 七月 命建贤良祠于地安门外。 八月 命怡亲王子弘晓袭封亲王,弘皎别封郡王,均世袭。建贤良祠,以怡亲王允祥功勋卓著而奉为首位。 从王爷薨逝后,皇上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夜间,身影越发地消瘦下来,案牍旁,一字字写着,时不时还有些清咳。一年间,经常可以看到皇上与王爷之间手足情深,如今,只觉得皇上的身影越发地孤寂了,最懂他的王爷去了…… “湘儿啊,五月初的时候朕要你以朕的名义去交辉园探望怡亲王时,王爷有说什么吗?”皇上随手放下了一本奏折,转头问我。 我心里一拧,当日的情景历历在目。王爷当时神智有些恍惚。看到我后先叫了声姐姐,然后又有些清醒,只是拉着我的手说,“我们都错了,你终究不是她。”她,那个她究竟是谁?一直有一种是别人的替代的感觉,此时王爷的话越发要我坚信,我之所以会留在宫中,是因为我跟一个人很像。“你回去不要告诉皇上我病重了,没的让皇上多花精力忧心我的病。以后好好伺候皇上,你在皇上身边也是一个念想儿。”王爷的话说得续续断断,我也不敢再多问一句,只是看着那样清俊的一个人物如今缠绵病榻,心里一阵阵的抽痛。 “回万岁爷的话,怡王爷只是嘱咐奴婢好好伺候皇上。”我低头回答皇上的话,心里却十分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皇上点头,“怡亲王还是忧心朕多过于忧心他自己啊……” 心里有些惴惴地,却又禁不住好奇。低头顺着眼儿问,“万岁爷,奴婢去交辉园时,王爷还说过奴婢在皇上身边儿算是一个念想儿,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皇上看着我笑了笑,“这么些天了,总算问出来了。朕瞧着你都快出心病了。” 心事被猜中,却不见皇上恼怒,也有安下了心,只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听着皇上的下文。 “你跟朕的一位故人很像,这位故人,皇后认识,怡亲王也认识。”皇上嘴角含笑,自王爷去后很少看皇上如此平静安详的面容了。 我摇头,“皇上说笑了,奴婢长于关外,性格长相皆是粗鄙,怎么可能与万岁爷的故人像呢?万岁爷的故人一定是江南佳丽那种,奴婢可不敢像。” 皇上已是笑出声了,“为何朕的故人应是江南佳丽?你从何听得?” 我吐了吐舌头,“奴婢选秀进宫前,讷讷说奴婢一定不会被选中,皇上喜欢的是江南的文弱女子,不是奴婢这种野丫头。那奴婢就想万岁爷的故人也一定是江南佳丽了。” 皇上停住了笑声,微皱了一下眉头,“讷讷?” 我方才想起自己的言语,忙道,“奴婢在关外长大,家中问额娘是叫讷讷的,问阿玛也有时叫玛玛。粗野乡音入不得万岁爷的耳了。” 皇上笑出声来,“倒是第一次有人在朕旁边说这个。你讷讷又怎么知道朕喜欢的是江南的文弱女子?咱们满洲的比之丈夫毫不逊色的上马能战下马能操持家务的女子也是着实让人喜欢呢。朕的这位故人可是曾经当着众人的面说‘鸡不鸣,狗不叫,十六岁的姑娘满街跑。咱满洲的姑奶奶就是这个样子。’” 我心中听着乐和,遂口不择言道,“奴婢在家的时候也常拿这句话顶撞阿玛的。如此说来,还真想认识万岁爷的这位故人呢。”话刚说完就已经后悔,王爷明明说是念想儿了,那这位故人一定不在了的。 果然皇上的目光微沉,却不再说什么。“怡亲王说得对,是个念想儿,仅仅是个念想,终究不是,代替不了。”摇了摇头,又抽过一本折子看了起来。我不敢再说话,蹑手蹑脚地将桌上已经微凉的茶换下。心中却沉思着,那个女子究竟是何样的人物? 雍正九年九月,皇后娘娘薨,册谥为孝敬皇后。 我趁不当值的日子去皇后娘娘生前寝宫前凭吊。在宫中已然三年,该看清的还是看清了。别人对我的敬对我的好,无非是因为皇上对我的态度。而真正对我好的怕是只有皇后,虽然她也有她的目的,可她却是真的对我好。想着刚进宫那会儿,日日与皇后相伴说话逗闷儿,竟是昔人已逝。无意间听到两个小太监在那里扯闲。 “要我说皇上最喜欢的是早没了的年贵妃,皇后娘娘过了皇上都没有来。” “胡扯,皇上现在最喜欢的是谦主子,你看现在圣眷多隆重?” 我没有惊动他们,晃到了别处。心里却想着,任是世人猜测,谁也不能洞悉万岁爷的内心啊。跟在皇上身边已经两年多,他面色最为平淡温柔的时候是他每天看那荷包的时候。荷包已经被摩挲的边角有些破损,我曾跟皇上说我拿去缝补一下,皇上也只是笑着摇头。看着荷包时,眼神中的宠溺,思念,所有所有的情感全都宣泄而出。外人从未曾见过的皇上…… “去凭吊过皇后了?”我端上茶的时候,皇上正拿着一本不识得的书在看。 我点了点头。“娘娘对我极好的。” 皇上再没有说什么,又低头看他的书。我注视着他消瘦的身影,这一两年皇上真的瘦了很多。老天还如此不眷顾,让一个又一个亲人离开他。 过了很久,皇上突然说了句,“别想太多了,当初要不是皇后,你也许早就在家里安安生生嫁人了。也不用在这里忙活着伺候人的活计。” “伺候主子们是奴婢的荣幸。”我刻板地答着,心里却在想着,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阿玛和讷讷了。 “行了,这些场面儿上的话以后不用在朕这里说。”皇上皱了皱眉头,我住了嘴。不再说话。 十三年八月,圣躬违和。二十二日午时方过了,皇上诏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领侍卫内大臣丰盛额、讷亲,内大臣户部侍郎海望入内受命。苏培盛下去吩咐人传旨的当儿,皇上突然拉住我的手,“潇儿,朕做到了,是个好皇帝……” 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皇上第一次便问的潇湘夜雨,还有皇上有时口误时出来的潇字。究竟是何样的女子能让眼前的老人至死也要挂念,让一个九五至尊生时无可奈何?看着眼前被皇上拉着的手,只得说,“万岁爷是个好皇帝。” “你不怨怪朕吗?朕答应你的都没有做到。” “奴婢不敢怨怪万岁爷。”虽然知道皇上的话不是我说的,可手却挣不脱。半晌,皇上放开了我的手,“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是的……她一定怨怪我,说不悔,可是怨哪!下去吧。” 我连忙行礼告退。心里惴惴地,又伤感着,悲痛着……在皇上的身边已经六年,这个身影一直都是如此孤寂。至高无上的地位似乎并没有带给他快乐,带给他的只是一身的责任。无上容光背后,究竟是怎样的辛酸?难道他要的就是那句不怨怪,是个好皇帝?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叫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究竟是何种女子可以让一个皇帝不可以相守相亲,只能相思相望? 一觉醒来,梦中的人依稀在脑海,叙叙地说着,只是我不想听,拼命地捂住我的耳朵,眼睛上挂着泪水。突然听到远处梆声。 心仿佛被猛烈地震动了一下,那个帝王走时还带着遗憾吗?跪倒在地,冲着远方的宫殿磕了三个头,我心目中最伟大的帝王,希望你一路走好…… (venhil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