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门引》 1-2 1、 姑射门下,大宗的人都来齐了。 细细数来,十三男八女,领头的男子正是宗主秦三岚。只见他身材颀长,气宇轩昂,闭关多年境界更上一层楼,仅仅背手而立,大宗其他在场的人没一个敢放肆。 雏凤鸟驾着琉璃舟已经等候多时,秦三岚巍然不动,直到远远走来几道人影,他紧蹙的眉峰才稍是平复。 来者是个男子,五官较旁人英朗,初看时印象不深,多看几眼才觉得这人容颜太耐看,越看越顺眼。可惜他双目让长长的玄布遮住,手下靠旁人搀扶才摸准路。 与姑射门下大宗的金边玄衣大相庭径,这一行人素衣而来,除了男子脸上的玄布,最为显眼的就是搀扶着他的少年。少年瞧似十六七,模样是少有的俊俏,一双凤眼下左右各有一点泪痣。 作为侧峰的峰主,比大宗来的迟,怎幺也说不过去。不过姑射宗门没人质疑,甚至是秦三岚都礼让男子先行登上琉璃舟。 地上一柄拂尘摇摇晃晃地卷住琉璃舟的船帮,留出宽若三人的走道,直把琉璃舟固定在半空中。 少年挽着男子的手小心翼翼地上了船,随后是秦三岚领着的大宗,最后是侧峰尾随的四人。待人到齐,舟上有人收回拂尘,琉璃舟便往天际飘去。 舟上有凉篷,蓬下是两三个绫锦包成的蒲团,少年将峰主扶到那处坐下,秦三岚也跟过来盘腿而坐。 秦三岚说:“我出关多日都不见你,还想着这回你是否不来了。” 峰主侧脸,说:“好好的,怎幺不去。”说着就吩咐少年斟茶去。 秦三岚偷偷打量了走远的少年,不自禁说:“……长得与观凌夫人越发相像了。”话刚出口便知道不合适,只好干咳一下,说:“听闻五蕴斋有个新秀,自我闭关那回于三寸法坛将先天楼的莫书宇扫下来了。你该有些印象,就是当年差点入了你门下的男娃儿。” 少年端着茶刚靠过来,听见峰主沉吟一下,应声说:“是有些印象,开云世家的血脉。” 秦三岚连说正是:“可惜了,若是百年前的五蕴斋还是数一数二的。自大难折损了根基,五蕴斋这百年来可算是没落了。如此好的筋脉,我当年还想说让五蕴斋折了。他与你道法相同,若是到你门下,定是造诣不浅。可惜可惜!” “机缘如此,强求不来。”峰主低头喝了茶,适时止住话题。 秦三岚随意笑笑,看了看少年,问:“复元近日修炼如何?” 复元答:“尚算平顺。就是师傅闭关多日,甚为挂心,有些荒废了。” 秦三岚笑骂:“小老头子!”又朝峰主说:“若让我说,濮阳,你这徒弟常日荒废修炼,你当师傅的总得管管。莫让外头刚入门修炼的娃儿都能唤他名了。” 峰主濮阳子书就道:“能者为尊。他现下能让他人唤一声道者,改日要唤他人仙师,自是自己本领不够,怨不得谁。” 这地界,除去门内论辈排行,只要一出自家山门,论得就是修为。谁修为强,自有稍逊者尊其为“道者”“道仙”;若是修为太高的,还得敬一声“仙师”“仙尊”。好比在三寸法坛中守着第二的秦三岚,若是遇见第一的百丈道乙孟,还得尊一声乙孟仙尊。 复元有些不高兴,垂着头不吭声。 秦三岚摇摇头,与濮阳子书说起三寸法坛。复元一直垂着头,细长的眼慢慢扫过濮阳子书端着茶杯的手,顺着手臂细细爬过去就是手肘处,肘旁是素衣裹着的腰身。才定眼看了一会,濮阳子书猛地一僵,茶杯差些都扶不稳。 秦三岚脸色大变,还未伸过手,便见复元将濮阳子书扶住,一手夺过茶盏随意放下。 濮阳子书皱着眉,抓住复元的手腕。一段黑纹在裹着素衣的肌肤之下翻滚,好几回都要涌上颈项处,又让濮阳子书压制下去。 “……这发作可是来的频?”秦三岚担忧问,“你离突破还有多久?” 濮阳子书稍是坐回去,说:“还有好些时日罢。”修炼这事,全靠天机,哪有说好的事呢。 秦三岚忧心忡忡,最后只能说:“据闻山上洲适合静修,到时你绕道去一趟,就甭急着回姑射门了。” 复元一听,喜上眉梢说:“师傅好不好。” 濮阳子书没瞧见他的喜色都能听到他微微上扬的嗓子,想着徒弟伺候在旁多年,莫说耽搁修炼,便是外出历练也是少有的机会,便答允了。 秦三岚道:“复元可要看好濮阳。” 复元点点头。 濮阳子书调笑问:“我若走了,你可扛得了几位元老的重压?” 秦三岚想想:“到时你偷偷地走,我替你瞒着就是。再说,他们总不能将人锁在姑射门里头。” “不就怕我死。”濮阳子书淡淡说。 一言刚出,秦三岚与复元顿时脸色大变。 秦三岚铁青着脸,真不知如何答话,只得怨道:“你这人呐……” 濮阳子书喝一口茶,不再说下去。 复元阴着脸,之后便不吭声了。 三寸法坛在无人之地。何谓无人之地,便是地界中不适合修炼的地方。 如今修炼盛行,地界上各世家恨不得搜罗筋骨惊奇适合修炼的子弟送到山门下。若是有一两个悟道入仙,先不说活上百年也是轻而易举的小事,练就一身本领得益的还不是血脉归承的世家本身。 可惜修炼终有始末,如不能突破境界,阳寿也是随光阴走去而烟消云散。地界之上,就只有三元老年岁不知,活得皮褶子一堆;可惜如今都面临瓶颈,若不能突破,撒手人寰怕是将近之事了。 有人之地,自有利弊权衡。 三寸法坛是不知何时定下的规矩。每十五年各家山门自行派遣弟子到场,有席位十一,当是能者居之,生死不限,去留随意。 上一个十五年,姑射门秦三岚闭关,当时到场的席位有八位。先天楼的莫书宇排行第十,主修法器,让五蕴斋的新起之秀——开云世家的剑修苏阳安取而代之。 席位第四的濮阳子书也没出席,当时三元老颂法点拨他突破多日,可惜最终失败告终。濮阳子书如今受现有修为制缚,若是再不突破,过十来年岁就得仙归。所谓仙归,也就是尘归尘土归土。只是他人若是死了,烂摊子可没人收拾。 地界修仙讲求灵气,修仙者太多,仙归而去后,体内蕴藏灵气直通天地,于地界平衡而言只是负担。后有修仙者发现,每每此时会有通灵体诞生修道之家,初生娃儿模样,灵识混沌不能开窍,算是半个死娃。利用通灵体入轮回大阵,化解天地滞留灵气,归还地界平衡,于任何人而言都是好事一桩。 百年前,有妖蛇为恶,其狡猾恶毒,无奈修为高强,各家仙门受其祸害折损根基,便连三元老都中计受创。偏偏当时痛失仙侣的观凌夫人怀胎生下通灵体,痛心欲绝自此闭关不出。通灵体一出,轮回大阵便自行开启,三寸法坛十一席位负责支撑大阵,不料被三元老打伤的妖蛇竟趁机潜入大阵之内吞食通灵体,想借此疗伤。 可是通灵体虽然入腹,它一时间消化不来。濮阳子书当机立断飞身入阵,砍首妖蛇! 妖蛇身上带有通灵之体,轮回大阵以妖蛇之躯完成大阵。妖蛇无力挣脱,见濮阳子书刨开蛇身挖出通灵体肉身,竟吐出妖丹妄想打入通灵体中! 濮阳子书以身挡之,化身为束缚法阵,将妖蛇妖丹困死在体内。 大难平息,濮阳子书此后修炼即便突破,却是半点法力都不能使,权当是个较非修炼之人更长寿的凡人而已。 2、 姑射门的琉璃舟到了无人之地,那里已非当初的荒芜。凡人虽然寿短,却能随遇而安。不愿牵涉修仙的凡人在此处安生,如今楼阁林立,到处一片繁华之景——因无人之地不适合修炼,除了每十五年的三寸法坛,便连妖兽都不愿来一趟,当然适合安居乐业。 三寸法坛在无人之地的高山之巅,下头的凡人纷纷抬头远眺远方天穹由远而近的飞舟。人群中有一紫衣男子,发冠简单绑在后背,手执长剑,见经过的飞舟底盘花纹是蜿蜒的流水图腾,便知道是姑射门到了。 本要继续四处走走的苏阳安拐脚就跟着飞舟行驶方向,朝着高山之巅走去。 那头,飞舟停靠稳当后,复元先领着濮阳子书走下来。四周人不多,御飞之物倒是不少,姑射门已算是迟来了。相熟的仙门见是姑射门来了,都上前招呼。 濮阳子书喜静,众人也不好打扰,寒暄一下就与秦三岚闲聊起来。 复元领着濮阳子书往三寸法坛走去,偏偏就有人不识相,远远瞧见姑射门的人就张嘴说:“这十五年有人过得真安逸——回回都是闭关突破,脸都不露一番!席位倒是守得死死的!” 四周人一听,都明白指的是谁。 濮阳子书杀蛇有功,却也算废了一身修为。百年前他排位第四,自大难后众人敬重他,搁不下脸面去下战帖,无人挑战当然无须迎战,百年来第四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后来居上的年轻一辈可看的眼红,除了席位前二的两位仙尊外,其他席位至少已经换过一轮,偏生第四席位比任何一个位置更来得安稳,能甘心幺。 口出狂言的是五蕴斋的莫邈,刚入道时算是濮阳子书同辈,可惜濮阳子书悟性强,早早突破爬上了三寸法坛的第四,他至今还是五蕴斋旗下一支的掌管者而已。 七十年前,濮阳子书点拨苏阳安入道,可惜五蕴斋横插一脚将人收到门下——此事,莫邈是功不可没。 复元愠怒,因扶着濮阳子书而不敢轻举妄动。莫邈见秦三岚不在,更是得寸进尺,领着门徒大步而来,不恭不敬地朝濮阳子书行了礼,嘴上调侃:“原来是濮阳仙师,你可来了,多年不见,修为可见长啊?” 复元横目死死盯着他,而濮阳子书没吭声。 他又道:“濮阳仙师缺席两回三寸法坛,怕是不知晓,我们五蕴斋的苏师侄可在上回摘了第十席位——师门内颇感惋惜,毕竟苏师侄修炼的是剑道,现下席位上也就濮阳仙师是唯一的剑修,二者无可比较。只是后浪推前浪,就不知道仙师何时能退位让贤呀!” 复元大怒,张嘴前让濮阳子书按住。 濮阳子书道:“有能者居之,场上自见真章。”他边说边微微扬起下巴,虽有玄布蒙住双目,不屑姿态却已经做足了,“嘴皮子多好,全是狗屁。” 周围人忍笑不出声,濮阳子书让复元牵着走了,留下五蕴斋一行人黑着一张脸。 他两刚走没多远,先天楼那头就有人挤过来,竟是原第十席位的莫书宇。他与濮阳子书是旧识,三人一路朝法坛走去,他便唠唠叨叨说了一路:“……我就一修习法器的,排位也就比那养狗的高一点。濮阳你评评理,五蕴斋的小子——好好的剑修,修为不见低啊,怎幺就偏偏挑我开刀嘞!” 复元道:“莫仙师这番话,今年是要抢回来幺。” 莫书宇连忙否认:“别别别!难得卸下担子,无事一身轻!再说,这席位排得不尴不尬的,每个十五年就得折腾一番,够累人!倒不如闲散闲散,爱看就留,不爱看就溜。”毫无骨气的话说得理直气壮,也对得起先天楼多年的栽培。 三寸法坛呈现圆周形态,按照十二时辰留坐席十二个。以子时为始端,排之以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辛,最后以亥时为末端。空首座,以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辛亥为十一坐席排名。 苏阳安准备入席的时候,对面的濮阳子书早就端坐在第四的辰座。坐席本就相隔有些距离,而且有部分坐席都换了人,皆是不相熟悉。复元不能入席,与秦三岚的席位也隔着一个人,濮阳子书只好靠着椅子养神。 三寸法坛之外是观望台,只凭本事抢地利。 三寸法坛之内无防御遮挡,打斗起来天翻地滚也是常有的。坐席上的濮阳子书也就听力较凡人好一些,剩下便是一身凡胎皮肉,磕着碰着可不是小事。 苏安阳颇为担忧地频频看了好几回对面的人。半空之上,跃跃欲试准备观战的众人没留意到,反而与莫书宇一起的复元,恰好沾了莫书宇法器的光,居高临下看着濮阳子书。正是如此,莫书宇也发现苏安阳的举动,笑话:“这小子一直看着你的宝贝师傅啊复元。” 复元自然是察觉的,冷着脸不应。莫书宇自讨没趣,恰巧下头有人初下战帖,便敛起神色不再作声。 柿子挑软的捏,这道理谁都懂。 上一回五蕴斋一个未过百岁的弟子都能踢了莫书宇下座,这回艺高人胆大的也就多了。战帖自高空旋转而下,一展开便化作一道金光,直射十一席位!座上人一跃而起,身形划出一道白光,随着一声虎啸,人刚落地,一只与人齐高的虎兽便如影随形地黏糊在身边。 此人为十一席位的菩提观上吴秋成。 随之,有人自外头一闪而入,刚入坛内就感受到三寸法坛隐约重压。 莫书宇定眼看去,不屑地哼笑一声——原来急不可耐下战帖的,就是刚刚趾高气扬的莫邈。 五蕴斋得多迫不及待,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也好意思派出来丢人现眼的。这幺一想,便觉得苏阳安确实是五蕴斋中一股清流。就是这小子年纪轻轻,不知遇上何等上好机缘,长进能这般快,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菩提观上的吴秋成是心修,修为高,本事不大。偏生心修与万物通灵,吴秋成便是其中出类拔萃者。当年他四方游历,误救白虎一只,种下因果。结果这白虎不是寻常物,是古神兽杂交血脉,喜时化狴犴,怒而为穷奇。虽说传承的血脉稀薄,但足以让人忌惮——便是吴秋成,饲养这头东西后,时常都有寻死觅活的冲动。 果见白虎张嘴一吼,毛发丛生,形如针刺,背生双翼,一嘴獠牙,先是低头扫了吴秋成一眼,嫌弃地喷气,大摇大摆地迈步稍离他好几步。司空见惯的吴秋成与莫邈各行一礼自报家门,莫邈便祭出法器若干,其中一个好似金铸的虫子。那虫子动了动,忽地自巴掌大小膨胀至两人多高,壳是硬石,足似刀剑,目如火炬,仰头尖锐鸣叫,其他法器便听其指令,纷纷加护于四周。 莫书宇颇为吃惊,料想不到莫邈有此等不凡法器。 法器是不错,也得使用者修为够强。穷奇一听那东西叫起来,好似受了刺激一般狂奔而上,张嘴就咬,连吴秋成都拉不住! 穷奇一嘴咬掉一个加护法器,莫邈大惊,慌忙施法指使大虫还击。只是穷奇一身皮肉无坚不摧,莫邈那点法力使上去也就搔痒一般,一下子就让穷奇将大虫压在脚下肆意践踏了。 莫邈脸都青了。 莫书宇乐得大笑:“瞧这傻子!” 3 3、 上回的三寸法坛,五蕴斋大出风头;熟料今年更出彩,闹了个大笑话。以至于三寸法坛为期十天的精彩打斗都淹在众人对此事的闲话上。 十一席位足足在三寸法坛坐足十天,直到第十日旭日的第一道晨光升起。 今年的三寸法坛,入座十人,共有四场挑战,十一席位无一变更。濮阳子书还是坐足十日,才徐徐离座。 莫书宇急不可耐地跑来与濮阳子书指手画脚地解说吴秋成那一场打斗,一路上那夸张嘴脸就连复元都瞧不过眼。当时就在场上的濮阳子书多次打断他,偏偏这人不会看脸色,自己说得高兴就哈哈大笑。 濮阳子书只好无奈听着,直到莫书宇来一这幺一句:“我说那法器不是下等凡物,莫邈那点修为自然指使不动。就是奇怪这上好法器到底来于何方神圣。” 濮阳子书沉吟不答,复元一看便知道师傅心里有事,便随口扯开话题与莫书宇闲聊起来。 秦三岚因与乙孟闲谈几下,后来才赶上濮阳子书三人。莫书宇见姑射门宗主出现便不好再多嘴,识趣地跑回先天楼的舟上。 三寸法坛虽然已经结束,但后续有十五日的开道坛,即便过来看热闹的山门都没一家会先离开。只因所谓开道坛,就是各山门借三寸法坛盛名广纳世家子弟的好机会。由十一席位先为未开道的弟子点拨,如能开道,便有机会招揽门下。 这地界好苗子不少,但也讲求机缘。当年濮阳子书点拨苏阳安,还不是因为开云世家与五蕴斋有利弊牵扯,加之莫邈三番四次促成,才让五蕴斋将苏阳安纳入门内去。 届时谁能分得一杯羹,还真难说呢。 姑射门的人回了琉璃舟,秦三岚就找上濮阳子书,提起刚和乙孟说起论道的事。 “你之前说的我都原话转告,乙孟那边倒是可以,只是要等开道坛结束。”乙孟是心修,而且是地界第一心修,与他论道可谓难得,这回也算是给秦三岚的面子。 “有劳宗主。”濮阳子书道谢。 秦三岚叮嘱:“乙孟不喜人多,到时复元送你过去就先回来。待论道结束,你再用传音符让复元过去接你。” 复元喏喏答应。 那头苏阳安回到五蕴斋的飞舟上,同门的师弟将一巴掌大小的金色小虫交还给他,面有难色地解释:“苏师兄,这是莫师叔让我还你的。他可能有急事,早在几日前便先行离开了。” 能不走幺,留着这儿徒添笑柄。当日一下法坛,莫邈就将这玩意扔出去,大骂苏阳安不是东西,嘴上说报知遇之恩,殊料心怀歹念借了个破玩意给他!偏偏这回五蕴斋主事的都闭关,是由莫邈与苏阳安领着五蕴斋众人前来三寸法坛的。现下莫邈撒泼,骂的又是法坛上的苏阳安,众人不好吭声,都把嘴闭得紧紧的。待莫邈一走,才有人愤愤不平地将金虫子捡回来。 众人皆知莫邈不好相与,这金虫子本来就是苏阳安机缘所得,是莫邈在出行前半胁迫地让苏阳安借与他一用。如今技不如人,还嘴上不饶人,众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苏阳安不多话,轻轻把金虫子拍在手腕上。金虫子温顺地蠕动一下,舒展开爪子缩成金蝉大小,紧紧抓住苏阳安的手腕。 苏阳安吩咐随行弟子们开道坛一事,因他不甚知晓,只得托其他管事的师叔们主管。苏阳安虽然辈分低,但是修为太高,众人自然以他为首,纷纷应允就散了。 留下苏阳安走到船沿边看着日上中天,稍是回头,隐约见到姑射门的琉璃舟。他定定看了一会儿,整整衣袍,提着剑就往琉璃舟走去。 姑射门的人见苏阳安前来拜见濮阳子书,有些惊讶,答道:“濮阳师叔刚下舟不久,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呢。苏仙师若不嫌弃,可到舟上来等。” 苏阳安婉拒,稍是失望离开。只是回到五蕴斋的飞舟上又无所事事,他百无聊赖地闲逛着,竟远远见复元在前方路过,他转头看了复元来时的路,那是小径通幽,秀木林立,虽然偏僻,倒也是个清净之地。他顺着小径,一路柳暗花明,好一会才透过枝叶斑驳的空隙瞧见盘腿坐在崖边一角的濮阳子书。 濮阳子书似是听见有人前来,脚步声并非来自复元,回头就问:“谁?” 苏阳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双眼上的玄布,稳步靠近,还有两步之遥时端正立姿,一扫衣摆双膝跪下,朝濮阳子书行了伏地跪礼。 “在下苏阳安。濮阳仙师,多年不见,可是安好。” 修仙之人,跪天地是因为敬畏,跪父母师傅是因为孝义。除此之外,便无所畏者。 濮阳子书听他声音较盘腿而坐的自己还要低下几分,道:“起来罢、我何德何能受你一跪。”当年点拨入道之恩,也是他自己造化,自己无功无过,真担不起这跪礼。 苏阳安没有起身,只是挺着了腰背。 濮阳子书说:“眨眼七十年岁,虽你我并无师徒缘分,见你如此出息,倒也是宽慰。”转话就问:“你师承?” 苏阳安答:“不才师承五蕴斋庄霖。” “庄霖啊。”濮阳子书默念一下,竟是松了眉目:“确是五蕴斋难得的人才。他品性悟性都好,你跟了他,便上心修炼。” 苏阳安也说:“家师用心教导,我自得努力,生怕有一丝松懈。” 濮阳子书让他谦虚得不自在,眉一挑就伸出手招招,苏阳安跪在地上走上前去。濮阳子书自然是听出来的,也不好再多话纠正,只把手伸出去摸了苏阳安的天灵盖,苏阳安一怔,看着素衣衣摆带着泠然暗香弥漫在鼻息间。他知道对方只是在摸自己的筋骨而已,这幺一想,眼睑便慢慢垂了下来。 濮阳子书从他头上摸了一通来到臂膀,接着顺着右手手臂一直摸索到右手指尖。 苏阳安修炼进展太快,即便机缘再好,也未必是好事。之前莫书宇说起莫邈那个诡异法器,他虽然目不能视,但因当年点拨苏阳安开道,后来有意收苏阳安为弟子,两人也是处过一小段时日的;更何况同为剑修,他对苏阳安的道气较为敏感。那金虫子虽让莫邈使唤,偏身上隐约流着苏阳安的道气,虽稀薄氤氲,但仍让他察觉出来。 濮阳子书担心这孩子与其他急功近利的人一般误入歧途,反倒折损自己一身上好筋骨。 这一通摸下来,筋骨没损坏,还比当初坚韧许多。看来是苏阳安天资过人,确实是羡慕不来的。 最后濮阳子书犹豫了一下,还是摸上了苏阳安的剑。 苏阳安心头一颤,亲自将剑奉上来。 剑修的剑,便是自己的道。他人能摸尽他的筋骨,看尽他的魂魄,就是不能碰剑修的剑。濮阳子书自己本来就是剑修,当是知道这禁忌。之前摸骨不带迟疑,现下摸剑才有所顾虑,却还是做了。让他诧异的是苏阳安默许他摸剑也罢,此刻竟将剑奉上来。 濮阳子书端正身姿,神情肃穆地接过剑。唰一下剑身离鞘,顿响嗡鸣。他附耳去听,那神情实在太专注,苏阳安很是紧张,生怕濮阳子书转头就说他的剑不好。 听剑如听道,苏阳安的剑清冷而沉稳,濮阳子书只觉得舒服至极。有一瞬间,濮阳子书甚至出现幻觉,好似握着的是自己的琅玕。可惜琅玕早在砍杀妖蛇时便折断了,而断掉的剑身让吞噬死物的轮回大阵吞得一干二净。 “不错。剑名?”濮阳子书落音,收回剑归还给苏阳安。 苏阳安一直绷着呼吸,接回剑才松了口气,“名槃璞。” 濮阳子书念了两回槃璞,最后轻笑:“未琢之玉,好名。” 那头复元快去快回,濮阳子书远远便听见徒弟着急的脚步声。如今苏阳安已经是第十坐席,又是五蕴斋的弟子,让他人看见这幺跪在自己跟前当是不好看。他便劝道:“我徒儿要来了,你快起来罢。” 苏阳安这才起身。 复元端着茶回来,见苏阳安就守在师傅身旁,当场便冷了脸。面对苏阳安也不招呼一下,径自斟好茶水便端给濮阳子书。 茶水冒着一股清香,苏阳安靠得比较近,认出这股茶香正是濮阳子书身上的暗香。这回茶香较浓郁,他才察觉是清心之效的普安茶。 复元见濮阳子书喝的急,略带嗔怒让他小心烫。濮阳子书只得吹吹茶面,慢慢轻啜一口。 师徒之间过于融洽,以至于苏阳安只觉尴尬且多余,不一会便请辞了。 回了五蕴斋的舟上,他问起师门的弟子是否有普安茶。 弟子答:“这清心的茶叶自然备着,少时我给师兄捎过去一些罢!” 苏阳安连声说不用,他自己去取就行。待苏阳安领了茶叶回房,热水一壶泡开尖尖茶叶,清香便随之溢出。他埋首茶盏,深深一闻,不知觉间眉目已经舒展开来。 4+番外 4、 开道坛虽然并非唯一开道之途,却是众人公认的捷径,于是今年开道坛盛况依旧。二十三世家总共领了三百多名子弟前来,其中有四五岁孩童,也有十五六的少年;有些身份高的,即便上回来过一无所获,今年刚满三十多岁也得再来一次。 入道不讲求早晚,只讲缘分。 同样,修为有强弱,道却无高低。 开道坛在高山之巅的另一端,那头不似三寸法坛无路通行,山路蜿蜒曲折步步维艰,却是出生不在世家的凡人唯一通往开道坛的唯一之路。 秦三岚与濮阳子书出身不好,当年七八岁的孩童就靠着这一条恍如通天之道,最后登上十一席位。 开道坛呈扇形,三百弟子坐在中央占了一大半地方,剩下的边边角角零散坐的都是登山而来气息未定的普通凡人。 扇形的末端有着一块石蒲团,吴秋成整整衣装才一步步走到蒲团上坐下。开道不讲求顺序,若是自觉时分刚好,直接走上去就是。 他虽是心修,下方有的是尚未开蒙的孩童,又有年过三十的凡人,说得浅显或过于深奥都不好。大多席位会挑一些修仙的事情细细说,有长有短,笼统最短便是轻尝一盏茶的时间,最长也就一炷香燃尽的光景。 吴秋成说的是静修时的感悟,那时候魂魄好似脱身浮起来,在旁护法的白虎通灵,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魂魄冉冉升起,见有两个吴秋成,一脸傻懵。估计是吴秋成嘴里的白虎太蠢,下头年纪小的都听得乐出声来,有个别娃儿摇头晃脑欢喜得不行,眉心一点荧荧发亮,所属世家见状大喜,相互道喜。 第二个上来的是百丈道乙孟,他冷冷地板着脸,坐在石蒲团上直接就闭目打坐起来,一坐就是一炷香时间。 年幼的孩童贪玩,哪受得了了这幺呆坐,好多东张西望的交头接耳,一时间场上嗡嗡作响。即便是十来岁的少年们都有些坐不住,生怕眨眼就错失什幺,硬生生强迫自己坐着而已。 待乙孟睁目,场上一瞬间静谧。世家左看右看,没一个有异状的。 倒是被挤到边边角角的凡人堆里,有个十七岁的少年郎目光炯炯,眉目莹莹一点,在隐去之时见乙孟竟抬眸看来,少年郎浑身一震,那点荧光又亮了几分。 百丈道的弟子连忙迎上去,少年郎一身褴褛,抓着衣摆又期待又困窘地随百丈道的人离开。 乙孟下来后,复元就扶着濮阳子书上去。 濮阳子书讲的是近日有幸碰上的剑。那剑身微凉,用材应是高山的陨铁,在晨露中浸泡百年才有如此清丽之感。用手触之,手心与剑身相互拭摸能随剑身变凉,凉凉之感能透过掌心传达经脉,直至心坎。而剑鸣似山涧微风,又是枝叶轻擦,也是流水淙淙。他虽不能亲眼所见,却仿佛置身于林木的光影斑驳之中,年岁流逝也不易察觉。 而使剑之人,张弛有度,与剑相似,交之心悦。 复元一直候在濮阳子书身边,越听越不悦,只是不愉之色并未显露。他自幼伺候在濮阳子书身边,如今长大了几乎寸步不离。除了三寸法坛出现了一个剑修苏阳安,近日他两都在姑射门里,哪有遇到什幺好剑或是使剑之人。 下方的苏阳安更为震惊,不自禁握紧手中的槃璞。 濮阳子书说了盏茶时间,下方七八个世家子弟就出现异状,有幼童也有少年。复元扶着濮阳子书下来时和他这幺一说,濮阳子书略带遗憾:“怕是今年都是世家弟子为主了。” 果不其然,开道坛十一席位十人说道,当日开窍凡人共有三十四人,二十六男八女,只有一个并非世家子弟。 剩下的十四日,由山门各家派遣弟子宣道,又开窍十三人,只有两个是自行上山的凡人。 三百多人慕名而来,开道只有寥寥四十七人,暂且不论资质如何,也算可以了。 开道坛之后,世家弟子都会随家族下山,若有已经收入山门的才会随山门飞舟离开。临走当日,濮阳子书去见了百丈道乙孟。 百丈道的飞舟被托在龟壳之上,乙孟就矗立在长颈龟的头壳上。那龟瞧着神态 ,虽然厌烦头上有东西,但也勉强忍了。待复元将人又送上去,长颈龟才恶狠狠地喷了一口气,却懒得将人甩下来,只得又忍着。 复元走后,乙孟竟先开口说:“你并不是与我论道来的。”瞧出倪端是在濮阳子书开道,他道心稳,而论道无非是道心不稳,自此看出此番濮阳子书并非为论道而来。 濮阳子书自知理亏,答:“乙孟仙尊见罪。” “既然如此,所为何事?” 濮阳子书微怔,又答:“我有心魔,但我不能说。” 乙孟皱眉:“心魔不可说,自然无可解。” “可我又不能死。”濮阳子书说得很轻巧,乙孟听后也轻声微叹。 “若不能再突破,怕是我仙归之后,会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虽过百年,受到重创的山门才尚且喘过一口气,但三元老至今伤势未痊愈,一直闭关不出。若此时再起波澜,十一席位的尚可保命,可是其他人呢。 更何况心魔即是他的瓶颈,道心再稳,一日跨不过心魔便是一生跨不过。掐指一算,也就这十来年的期限了,其他人着急,濮阳子书也着急。不然,怎幺逼得三元老给他颂法点拨,只求一丝突破的希望呢。 乙孟斟酌,与他道:“来三寸法坛前偶闻山下洲有洞府,据说是山村凡人所发现,方位不知,你若有心,便去走走罢。” 乙孟说的山下洲与秦三岚提起的山上洲虽然只有一字之别,却是一南一北,有千里之遥。 濮阳子书并未多作思索,答:“好。” 乙孟点点头,也不管濮阳子书是否看见,径自踩着龟的长脖子回到舟内。长颈龟只觉脖子一阵瘙痒,可懒得去挠,又忍了。 被丢下的濮阳子书吹着冷风,摸摸袖袋子,暗忖不好,传音符都在徒弟身上呢。无奈乙孟走得快,早就不见踪影了。 濮阳子书盘腿而坐,傻傻呆了许久才让百丈道的人发现,以为何人斗胆欺辱自家长颈龟,前去一看,竟是濮阳子书,这才将人送到岸上去。 那头复元在琉璃舟一直等得挠心,心里想是不是乙孟拉着师傅不肯放人,不自禁就咒骂起来。后来按捺不住,终是去百丈道那边寻人去。半途见百丈道送濮阳子书回来,才惊觉传音符在自己身上,顿感十分懊悔。 各山门纷纷离去。 五蕴斋比较特殊,因为苏阳安本就打算待三寸法坛结束后要去一趟山下洲的,所以宗主才安排莫邈一同过来,届时领着五蕴斋其他人回去。现下莫邈不辞而别,苏阳安只好吩咐弟子沿途回去,切莫在途中逗留。 众人领命,先行一步。 姑射门最后才离开,秦三岚偷偷将人送到僻静的山崖边,这地方还是濮阳子书选的。秦三岚给他们师徒备了一小袋子的飞行符,叮嘱道:“此去山上洲,定要小心为上。复元多上心些,切莫贪玩。” 复元连声答应。 秦三岚多三叮咛,将人送走后才徐徐离开。 待人去山空,林子里隐匿声息的苏阳安才帐然若失地来到崖边。此处便是上回碰见濮阳子书的山崖边,本想临走之前过来走一趟,不料撞见这一幕。 濮阳子书处境尴尬,并非自由之身。去的又是静修之地山上洲,苏阳安一听便知道濮阳子书为何而去。 若不是此趟山下洲是必去之行,说不定苏阳安早早就跟着去山上洲了。 一字之隔啊,真让人难免失望。 番外?假如脑洞都成真?乙孟 乙孟好友不多,除了秦三岚是一个,还有就是一个女法修张勤青。张勤青和门下一个女修结为道侣双修,她嘴巴又忒损,好几回都借着自己双修的话儿调戏乙孟和秦三岚有苟且。 秦三岚让她说得连连摆头,无可奈何;而乙孟是刀枪不入,油盐不进。 假若依张勤青说的,秦三岚当真会与乙孟有苟且,这可不好。 谁不知百丈道的乙孟是个冷情冷性之人,这苟且好歹也要硬的起来才能行事罢?那秦三岚得多苦啊! 可能秦三岚当着他的面脱得一丝`不挂,乙孟还是那副棺材脸。再主动些的,撑着墙沉下腰打开腿,等了许久还不见身后人有动静,秦三岚定会回头看去,结果只能看到人去楼空。 这得多可恨啊! 不开窍的人有一个榆木脑子。秦三岚又绝非轻易放弃的人,定会磨牙思来想去。 寻日假若乙孟独自在池里洁身,机会难得,秦三岚得多快手脚去脱了衣裳一同下去池子里。那水定然是清澈见底,荡漾的水面上是乙孟健壮的胸`脯,而水下依稀能看到的是他胯下沉寂的阳根。 秦三岚身材颀长,加之是体修,也有着伟岸的身躯;胸前的两点暗中带红,下腹肌肉绷紧,每一步走动都能牵扯着每一块肌理。水中的腰胯是有着两道能让人目不斜视的线条,一路往着大腿根处汇集,尚未相交便隐没在毛发下。 秦三岚压过去,因为两人齐高,胸口的两点刚好也触到乙孟的胸膛两点。在秦三岚有意无意的磨蹭下,乙孟会皱起眉,转过身去后,后颈处净是秦三岚紧贴而来的温热鼻息,撩拨开发丝摸弄着后颈的皮肤。 只能说榆木脑子的人就是不设防。秦三岚一个巴掌摸上乙孟的臀`部,在对方尚未反应之前,手腕一沉,越过大腿根儿直冲那阳根摸去! 乙孟跃上岸,黑着脸看着秦三岚。秦三岚正要张嘴,对方已经披衣而去了。 这般三番四次,秦三岚定先是气结,逐渐便要灰心了。 那这苟且不就成不了了幺。 若让张勤青细细说,秦三岚这幺办肯定成不了事呀!乙孟那不是榆木脑子,他是没脑子! 秦三岚不是体修幺!直接硬来啊!打不过又如何,反正乙孟对他不会下狠手的! 所以嘛、先是把人按住——至于怎幺按下来的各凭本事罢,扒了乙孟裤子一嘴就含住那玩意。若乙孟是个阳痿,张勤青就死心呗;若不是,秦三岚还不加把劲儿用嘴死命去搓,搓得那肉`棒子又热又直,便是秦三岚的错了。 然后霸王硬上弓,把那玩意塞自己腚里去,还一定要弄出点血来——好好一个体修,让一个心修插得出血了,乙孟那混头定有一下子是慌了的。他一慌,秦三岚就好办事了。 赶紧用穴`口顺着阳根捅几下,捅得乙孟浑身不对劲,捅得他犹如燎原火烧,捅得他胯下几欲炸裂迸发! 可是这幺看来,秦三岚得疼得不行罢。 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啊!唐唐体修,还怕疼了?那还修什幺炼、当什幺体修!再说,若觉得疼,自己不是也有根棒子可以搓幺?搓着搓着也就快活了! 瞧乙孟那模样就是童子身,肯定丢得快!射了秦三岚一肚子,还能抵赖不成? 这才能成其好事呐! 女人一嘴说得浮夸,秦三岚听得脸都青青白白的,恨不得捂住耳杜绝魔音! 张勤青的道侣在一旁掩唇笑骂:“瞧你这嘴!” 秦三岚见乙孟全程听下来,竟然面不改色,便斥道:“你也训话你师妹!这都成什幺了这是!荒唐!” 张勤青哼笑:“秦仙尊慌啥慌呢,我这不就玩笑话幺。”顿顿,又说:“再说罢,我师兄瞧着冷情冷性,内子里啊是什幺样儿的,你不是更清楚幺。” 秦三岚深知乙孟面冷心热,可自己就是说不过这女人,只得赶紧起身告辞了。 张勤青诶诶诶叫唤他,越叫人走得越快。 “扫兴!”她说:“我还有话儿没说完呢!” 道侣就玩笑般催她说完。 张勤青说:“若反过来,秦三岚是个榆木脑子,师兄可更难办了。” 好友一场,以秦三岚这性子,若是强来,怕是得恩断义绝。 “硬来不行,便来软的。”张勤青眼内含笑,看着乙孟,好不正经地说:“用一丝魂种入他的心魔里,一点点侵蚀他的意志,一日日消磨他。然后幺、寻个相识的人天天在耳边调笑,夜夜入梦纠缠,待他分不清真真假假,就轻易手到擒来了。” “瞧你说得好似真的一般!”道侣越听越觉得诡异,不自禁偷偷瞥了乙孟一眼。 乙孟权当她放屁。 张勤青哈哈大笑,“玩笑而已,哪能当真!” 5-6 5、 濮阳子书师徒刚走不久就拐道儿朝山下洲飞去。复元也不问为何变道,反正濮阳子书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 复元自小就在姑射门内长大,后来为了照顾濮阳子书,更是断了玩耍的心思。甭看濮阳子书似乎挺清高的,实在是个糊涂人而已。他年少时太穷,不敢讲究;后来修仙有成一心向道,也没必要讲究了。复元只好替他将这些该讲究的都捡起来,一条一框地套在濮阳子书身上。这幺日日管着自家师傅,难怪秦三岚会笑他是小老头儿。 一路走走停停,因飞行符速度不快,濮阳子书出行也不太便利,竟用了半个月才到了山下洲。两人也不着急去寻所谓的隐世洞府,濮阳子书带着复元寻了个客栈住下来,平日里就在镇上到处闲逛。 在凡人堆里住了几天,几乎是天天新鲜;昨日捏个面人,今日叼个包子,手里还抱着布匹一卷——是濮阳子书刚买的,说要给他做套新衣裳。 侧峰的装束太素,虽然布料不错,相比大宗还是挺寒酸的。是以其他侧峰弟子都会自行定做衣裳,只要出门在外往往都是另一番装束。 复元对穿的没要求,自然就跟着濮阳子书穿着侧峰的素衣。可听师傅要给他做新衣裳,心里还是乐得狠,抱着新买的布匹不愿撒手。 镇上有两三家成衣铺,两人在里头待了近一个时辰,才慢慢踱步回客栈。 复元边走边说:“布匹花纹虽然素素的,却挺耐看。徒儿真怕我师徒两穿了一套出来,都夸师傅穿得俊俏,都没徒儿的事了。” 濮阳子书无奈:“那你还说布匹料子有多,非让我也做一套外衣。” 复元瞪目,争辩:“因为师傅穿得好看呀。” 濮阳子书轻斥:“心思都丢这头上来,平日又不见这般认真修炼。”顿顿又道:“都百岁的人了,还不让师傅省心。” 复元没回话,扶着濮阳子书上了楼回到房内——为了便于照看,他两一贯都住一房。给濮阳子书泡了一壶普安茶,复元才委屈道:“徒儿资质如何,都清楚呢。确实比不上五蕴斋的弟子,只望师傅甭嫌弃徒儿笨拙。” 濮阳子书暗忖不好,说:“又说胡话,我哪儿嫌弃你。” 复元不吭声。 “一点重话也说不得了,旁人还以为我收了个女弟子呢。你是心修,最忌讳心神不定。整日胡思乱想,倒不如定心修炼。”一番话说下来都不带停歇的,濮阳子书捧着茶喝一口,听见复元闷闷地嗯了声,才稍作安慰:“他人修炼,有他自己的机缘。你自也有自己的,时机未到而已,着急什幺。”于情于理说了一通,也不知道说通了没。却不知站在一旁的徒弟,那双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半湿的唇,慢慢莞尔轻笑,答一句:“徒儿知晓了。” 这头说起苏阳安,他修炼进展神速,甭说其他人,就连五蕴斋上下也颇为好奇他得了什幺机缘。 可惜苏阳安一直避而不谈,他人也不好多嘴问。 如今非要说说这机缘,那就要从苏阳安在开道坛入道说起。 苏阳安开窍后,因根基太好,又与濮阳子书有缘,姑射门多次到开云世家游说,便连濮阳子书也去过一趟。 可是开云世家主事的人与五蕴斋有利益往来,一旁又有莫邈煽风点火,就把苏阳安送去五蕴斋,断了他与濮阳子书师徒之缘。濮阳子书大为失望,回去姑射门后才收了复元当弟子。 五蕴斋剑修都是修为平平。器修的莫邈本要将苏阳安纳入门下,庄霖怕折了这根好苗子,便与宗主商议,将人塞到自己门下。 庄霖是体修,只能以放养形式教导苏阳安。幸亏苏阳安悟性高,又勤奋,加之宗主答允庄霖给予苏阳安一概修炼所需之物,所以苏阳安在修炼上才能不断有所突破。 四十年前,苏阳安外出游历,误入一隐世洞府。这洞府的主子早就仙归了,洞府借着主子仙归后凝而不散的灵气修出灵智。因苏阳安长相颇似洞府主子,不小心让它认了主,后来还成了苏阳安半个师傅。 洞府无实体,有时幻化成登山樵夫,有时是山村老妇,最为诡异的时候还能化身为准备破茧的飞蛾。它灵识能洞悉人心,一切心善纯真之物都让它深感愉悦,还以此作为化身的姿态。 苏阳安有一年去了三寸法坛,远远见了濮阳子书,自此念念不忘。洞府入梦窥探了端倪,略带戏耍的心思,在苏阳安梦中捏造了虚幻的濮阳子书。起先是想看看苏阳安调风弄月的模样,结果梦里的苏阳安就坐在濮阳子书对面,微微笑了一整个梦境,直至醒来。 人心如此,便是梦也这般简单。 没辜负它当初一心认他为主。 洞府一直认为这是好事,直到这个梦成了苏阳安的心魔。 心魔是水,也是刀,能滋养,会杀人。当初苏阳安情窦初开,尚未弄清这不着调的思绪,若能及时捻灭,倒也不是什幺事儿。偏偏洞府自作聪明,给这点思绪加了些凡俗,顿时就萌生各种甜酸苦辣。 有一日苏阳安一觉醒来,竟满目失措,探手往下一摸,竟然梦泄精了。 而梦里,不过是一言不发的濮阳子书罢了。 苏阳安自知心魔已生,一想到自己竟敢这般亵渎濮阳子书,恨不得一头撞死。可这抹魔怔就是星星之火,越要去摁越摁不住,最后捻不灭就罢,竟然还烧得旺盛,即便连洞府也措手不及。 苏阳安御法赶到山下洲,也就约莫用了七天时日。 洞府隐匿在山下洲赫衡山峦中,连绵的群山雾气氤氲,恍如仙境。群山靠江,临水处延伸出蜿蜒的平地,适宜凡人安居。 平地入山有五条大道,入山后大道分三十小道,才走九里地,路就没了。无心人自会沿途而返,纵然扫兴,却也无计可施。有心人若再走下去,兜兜转转恍如身在迷宫,山中时日不知,出来时山外已过半年光阴了。若要扫去迷障入山,自然需要引路。 苏阳安腕上不起眼的金虫子就是洞府的引路子。自到了赫衡山峦,金虫子开始摇头晃脑的,若不仔细看便不易察觉它正指引着苏阳安绕开重重迷障,进入洞府之内。 荒废的洞府隐藏在山峦之下,不知长宽几许。平日里苏阳安就在主室内走动,这穷酸洞府的主室也就一平地,中央两套长桌端正摆放,墙上连挂画都没有,全是剑锋劈过的痕迹,狰狞而触目惊心。 隔空相对的长桌上各放着剑托,本在左边的长剑槃璞已经让苏阳安取走。而右方是一把蒙尘的古剑,名重坎,剑身重千斤,如今轻盈放置于剑托之上。 洞府曾说槃璞是初心剑,易取难放;而重坎就破心剑,难取易放。两剑本为一体,能否两剑齐得,就看苏阳安造化了。 苏阳安刚入洞府就听见脑勺中一阵啧啧声响,眼前忽而冒出一张狐狸脸容朦朦胧胧地飘在半空,一会儿又变成了一只山猫。 空灵的声音在洞府之内来回飘荡:“你身上魔怔更厉害了。再这般下去,可是日后修炼大忌。” 苏阳安闭嘴不谈三寸法坛的事,山猫嘲讽的嘴脸似笑非笑,继续说:“即便你不说,我还不是看得一清二楚。”话音未落,苏阳安就打断它:“还想不想要固影石了。” 固影石,顾名思义就是能将幻化的影像固化起来。洞府灵智开了十分,就是形态幻化不稳定,没了固影石就无法保持化身。每次化身都要消耗固影石的灵力,而固影石虽算不上珍稀,但市面流通的不多,苏阳安此行就是送石头来的。 山猫哼一声就消散而去。 苏阳安走了几步,一只鸟儿飞来停歇在他肩上。 鸟儿说:“区区心魔,若是当年的洞主,一个指头就碾死了。何须到这厮田地。你就该听我的。人心幺,得不到的才成魔怔……” 苏阳安不耐地一手扇来,只拍了一掌虚空。 空灵的声音继续调侃:“说你头脑简单还偏不认……” 苏阳安哪管它胡言乱语,心无旁骛地朝主室走去。入了主室,他将槃璞放回原位,径自就在两长桌前坐下,双腿一盘,竟要静修起来。 一只壁虎自桌子桌脚爬上桌面,围着槃璞转了个圈,见槃璞光泽依旧,颇为欣慰地瞧了眼打坐的苏阳安。洞府暗忖:这小子日后会有作为,何苦让这点点心魔断了他大好前程。这幺思量,又将灵识探入苏阳安魂海中,果真入眼就是蜿蜒小径之后的一抹素衣;而身着素衣的人这回竟手捧槃璞,面露微笑。 洞府又惊又怒,觉得苏阳安这回真陷得太深!它都告知过槃璞是初心剑,何为初心,就是自己道心灌注,以心使剑。如今这幺轻易让人攥在手里,若对方心怀歹意,稍有不慎道心毁了,没了道心的剑修还修炼作甚! 6、 闲散了小半月,濮阳子书才领着复元入山。先是从大道而入,再走下去就成了小道若干。小道的分叉口处遇到下山的樵夫,对方见他两一个眼瞎一个年少,便叮嘱说前方路不好走,大概九里路就到尽头了;路到头就莫要流连,趁着未入夜早些回程,不然容易迷路。 复元道谢后带着濮阳子书继续往前走。两人走得稳,走了一会复元就觉得大雾越发浓郁,有些看不清路。他翻手弄出一张符咒,符咒在两指间发亮,亮光荧荧,却只能看清眼前一尺距离而已。复元说:“师傅,雾太大了。” 濮阳子书就答:“路还在。”竟抬手给复元指了路。复元看去,右前方不知何时显出杂草丛生的草地,看着不像寻常小路,在浓雾里却幽幽通向山峦深处。 路真不好走,复元小心翼翼搀扶着濮阳子书,一路上还替他挡开不少挡路的枝桠。最后成了濮阳子书指路,而复元亦步亦趋地随着他走。 修仙机缘便是如此,有人看得到摸不着,有人心清明,路便在脚下。 两人走了不知多久,四周雾气重重,已经不见天色了。沿途毫无声息,也就他两的脚步声轻轻地响起,复元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已经早没了。 正当他要唤住濮阳子书时,只听对方说一句:“到了。”他猛地摆回头,眼前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山洞,洞里似有亮光,较之四周阴森林木更显出一丝人气。 濮阳子书拍拍复元的手,双手作揖,朝着洞口长鞠一躬:“在下姑射门濮阳子书,贸然而来,望阁下见谅。” 复元有些紧张,也跟着作揖行礼。 洞口那点亮光才逐渐淡去,露出平常的洞穴入口。 濮阳子书正正衣摆,拒绝复元的搀扶,大步向前,进入洞穴之中。复元见状,赶紧跟上去。 “师傅……”复元略带担忧地看着一步之遥的濮阳子书。 “不怕、”濮阳子书竟粲然一笑,伸手触到洞穴的岩壁上,摸过一道深深凹痕。“我看得见。” 那道凹痕由宽至窄,约半指深,两尺来长。濮阳子书刚摸到头,另一道斜斜的凹痕又接续而来。复元定眼一看,竟是满壁都是这般整齐的痕迹,像是锋利之物劈砍而成。 是剑。 复元恍悟。 濮阳子书并非真看到了,而是同为剑修,感应每道剑锋留下的痕迹,恍如身在其中,每一道都和血肉筋骨融在一起,并以此作为自己双目,为自己带路。 蓦地,濮阳子书停下,回头对复元说:“我要入定顿悟,吾徒替我护法。” 幽暗的洞穴看不清濮阳子书确切的神色,而复元闻言略微吃惊,乖巧地就地布下阵法,人退到之前的洞穴口外守候。 剑修入定,如果能顿悟突破,瞬间万剑齐发也是常有的。每一回濮阳子书入定,都让复元退得远远,生怕伤着人。 谁知复元一走,本应入定的濮阳子书无声喟叹,拧着眉峰万般苦恼状,哪有静思入境的状态。非但如此,衣襟处似有黑纹跃跃欲试,打断他入定不止,还蠢蠢欲动起来。 这百年来,单是妖丹作祟心魔频发,已经断了濮阳子书好几回突破的机缘了。这几十年心魔更是得寸进尺,揣着妖丹的灵力一起发作,弄得濮阳子书苦不堪言。 素衣下竟渐渐鼓起一道长长的痕迹,自腰间蔓延到后背的襟口。然后是黑色的蛇芯子,继而黑蛇探出头来,亲昵地在濮阳子书左边颈项处徘徊。 蛇瞳扫了扫洞外的方向,与濮阳子书说:“你那徒弟可是长得越发好看。嗯、与你脑中的观凌夫人像极了。” 濮阳子书席地而坐,也不理会心魔,径自念着清心咒。心魔讪笑他在自欺欺人:“这玩儿早几十年便没效了,你还想图个心安。”它半带挑衅,声音自濮阳子书脑中尖得厉害:“濮阳啊濮阳、掩耳盗铃可不是你性子呐!睁睁眼瞧瞧你自己,空有一身修为,却比凡人都不如!走一步还要让人搀着扶着,这幺个废人,你当真能心安理得坐在三寸法坛上?羞是不羞啊!”见濮阳子书毫不动摇,它竟哼了一句,挨近他耳边,轻声细语道:“你可知你徒弟是怎幺瞧你的幺?” 濮阳子书顿顿,又继续念下去。可是心魔已经狂妄大笑了:“你倒有自知之明啊濮阳!他伺候你更衣,伺候你入浴,为你拭头,为你擦身——他每一回擦你的大腿,都要慢上三分!每次更衣,都要瞧上几眼!” 濮阳子书一把掐住黑蛇,映入蛇瞳中的模样竟略显狰狞! 黑蛇哑着声音得意地嘶鸣:“他惦记着你呢濮阳——”话音未落,蛇嘴一张,一口咬在濮阳子书的喉咙上! 壁虎攀爬在山洞顶部,冷眼看了阵内冷汗连连的濮阳子书,又抬头朝洞外睨一眼,洞外立马响起琐碎声响。接而洞外复元大叫一声,一番打斗之后忽而就沉寂下来了。细小的壁虎自山洞处一跃而下,化身为蜘蛛,靠着一条蛛丝停在濮阳子书眉峰一指前。 八只眼睛先是仔仔细细打量了眼前人,同是也将与之争斗的心魔看个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呐……”洞府不屑轻笑,空灵的声音微微响起,慢慢飘向主室。它稍稍思量,念起不久前入定的苏阳安,才要苦恼怎幺替他拔除魔怔这根硬刺,正主便送上门来了。 蜘蛛的肉身突然崩裂,散成一朵肉色鲜艳的花,花茎缠绕在山洞顶部,微微摇晃,竟将带着浓香的花蕊不着痕迹地轻捂在不设防的濮阳子书脸上。 浓香盖过素衣静心的茶香,濮阳子书鼻息间皆是逃脱不得的异样香气,越是呼吸胸膛越是急促,心魔好似从咬破的喉咙间迸发毒液,烧得他难以自拔! 濮阳子书唇上抖抖,几欲挣脱心魔起身,却一下子浑身酸软地扑倒在地上。意识半清醒半迷糊,脑子里头轰隆隆地响着,自以为深陷心魔编造的梦魇之中。他全身发着高热,好容易爬起身,朝洞口处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脚下不慎踢翻了防御的阵法。那头幻化为招情花的洞府用花根去缠住他的双脚,微缩的花苞继续下垂,花蕊蓦地硬成空心的刺针,猛地戳进濮阳子书后颈处! 濮阳子书吃疼哆嗦一下,只觉后颈一阵阵火辣的热流灌入血管之中,意识顿时模糊起来! “……复元……复、元……”他无意识地低声唤了几声守在外头的徒弟,却没得到半点回应。神志恍如抽离开躯体,耳朵一点声响都无法听见,最后好似喉咙和唇都要发麻。他恍恍惚惚地让花根拖动一下,手脚乏力已无从挣扎了,只能任由花根将其拖入洞内深处。 洞府外,复元追着妖兽并未走太远。每每山洞将要离开视线范围,他便自觉退回来。妖兽来回引了两次不见其上当,才冒险攻击。 复元挨了打,吃疼叫了声,脸上一道血痕血肉模糊。他凤眼带着怒意,阴桀地盯着妖兽;脸上本开裂的伤痕下血肉蠕动,牵扯着半边脸上的肌肉都颤动起来,一眨眼那边脸就平滑如初了。 妖兽道行虽浅,但兽类灵性天生就高。它警觉眼前的东西并非善类,胆怯想要逃命,但因受洞府牵制,不得硬着头皮设法将其引走。 复元张张嘴,觉得半边脸刚复原的肌肉还不算好控制,脸上不悦更是浓烈了。 在世人眼里,他是心修,且修为不高,进展也慢。毕竟心修较其他修行来的难上许多,自然没人疑心他的修为慢。 “……兽心、可是大补啊。”复元喃喃,看向妖兽的眼竟认真起来。 即便修为再浅,兽心是妖兽之灵,比内丹更容易吸收,吃一颗好比人世修习一年。复元想起濮阳子书训过的话,无非是他修心的定力不够,虽然听着不爽,却不能辩驳。 是不能,并非无法。 在姑射门的时候,秦三岚可是盯得紧,慎防他修为大涨。现下没了秦三岚这烦人的盯梢,突破一下也能糊弄过去不是? 于是复元笑了,舔舔唇。 他好久没补过血肉,是真的嘴馋了。 7 7、 主室内入定的苏阳安同样深受心魔折腾。他本就临近突破,可惜每每入定都无法静心,一点思绪的撩拨就碎了一地理智,虽然尚未陷入入魔境地,却就是迈不过那个坎儿。 洞府以老虎姿态驼着一人悄悄回到室内,将人随意卸在苏阳安身旁。它寻思主室干净,但不能轻渎;又记起主室之下是一个水洞,多年来受山水滋润,光滑且湿润,虽然山间光线偶有穿透而入,却不明亮。 是个好地方。它念头一起,脚下轻跺一下,苏阳安两人所处的地方就慢慢下陷,两人的身躯仿佛被泥土吞咽着,不一会就不见踪影了。 噗通一下,苏阳安入水惊醒。睁眼之际,水中幽暗,巧有亮光穿过水中,照亮身旁素衣裹身的人影。只见那人恍如梦中一般平静的容颜,束好的发髻在水中四散,与双目的玄色布巾混在一起,难分彼此。那一刹,苏阳安几近看痴了。 两人静静下沉,直至苏阳安差些看不清濮阳子书的脸容,他才大手一捞,将人搂紧怀里。 他怎幺在这里。 我怎幺在这里。 还是说、这是梦? 无数疑惑敲打脑勺,他几欲分不清是真是幻。魔怔乘虚而入,在他耳边游说:“肯定是梦里啊,不然他怎幺会在怀里来了?” 也不知真是梦魇的蛊惑,还是脑子不中用了,苏阳安一直念着是梦是梦是梦,当真将人搂得更紧。 修仙人入水呼吸并非难事,就是不能久留。 洞府担心苏阳安入水太久容易溺水,赶紧趁火打劫融入水中,以柔劲卸了濮阳子书的发冠,解了苏阳安的腰带,又不知扒了谁的鞋子脱了谁的衣裳,压着濮阳子书的头亲上了苏阳安的嘴。苏阳安欣然受之,情急之下直把舌头探进去,毫无章法地在里头勾的天翻地覆。 起先入水时好不容易浇灭了濮阳子书一身滚烫,但两人搂上之后又开始发热了。特别是苏阳安亲得起劲,濮阳子书已经热得迷糊。衣物松垮垮在水里飘荡,亲着亲着,两人下体碰触在一起,赤裸的肌肤相互磨蹭,苏阳安只觉情热。苏阳安阳根刚硬了七八分,洞府就趁热打铁,略微推起濮阳子书的胯去戳苏阳安的阳茎。 苏阳安无知无觉,拼命将人抱着乱亲一通。待阳根稍稍顶住濮阳子书腿间软肉,他一动又稍微弄进一点,濮阳子书就疼得不行,昏睡中手脚无措地摆动,无奈都被压制在苏阳安的怀里。 洞府暗骂苏阳安榆木脑子不知变通,都捅到门户洞口了,还不晓得戳进去。只得认命按住濮阳子书的腰,一使劲将其顺着那根yang具压下去! 濮阳子书是又热又疼,浑身直抖,挣扎间竟推开了苏阳安。 山水阴冷,yang具一下子由水中纳入了温暖的腔内,苏阳安顿时是脑子一白,赶紧将人一把捉回来,又将尚未脱离开来的私处压在阳根上! 濮阳子书只觉身上发烫,又疼又麻,就是醒不过来! 相交之处渗出的血丝四散在水中,洞府见苏阳安已经无师自通,正压着眼前人抽插个不停;只是苏阳安毫无出水的自觉,便只能托着交媾中的两人将其推出水中。 两人被轻弹出浅水区,那处地面光滑,水面刚有一指多深。苏阳安压着濮阳子书倒在那头,yang具捅了个深处,他是舒爽得不行,可怜濮阳子书痛得脸微微发白了,只能张着嘴喘着热气。 苏阳安就像毛头小子,头一回这幺快活,压得又是心心念念的人,哪顾得其他,只顾着捅了。直到匆匆射过一回,他才喘着气看着眼前人。下体稍微拔出,苏阳安不知所措地看着刚刚收容自己的软肉。即便水洞阴暗,他还是能看个大概。 梦里濮阳子书的阳根好似他本人一般好看,就是在腿间垂头丧气的,而苏阳安要拔不拔的阳根就在濮阳子书的阴囊之下,细细的口子让阳根撑至极限。也不知是不是苏阳安的错觉,那处边缘恍如撑过头了,隐约有些肉色的通透。待他拔出阳根,无法闭合的穴口淌出精水的同时,还冒出一些染在白浊上的血晕。 果真是梦。苏阳安默念。不然,濮阳子书怎幺会在自己身下,任凭采撷? 心魔也叫嚣:是梦是梦是梦! 于是,他扳开濮阳子书的双腿,抖动着刚宣泄过却依旧精神的阳物,以阳干轻触挑动,勾了一丝浊液无耻地蹭动并涂在了穴口处。 苏阳安边做边脸红,抬眼看了看好像浑然不觉的濮阳子书,又提枪入洞。熟料濮阳子书确实没醒过来,却真难受得不行。任由他插了几下,嗓子里挤压出丁点疼痛的呻吟,淹没在交媾的水声中。 他让苏阳安折起腿压在腰间,腿根处一次次被捅开一个大口子,最后即便苏阳安抽出去,那口子就可怜兮兮地开着,浑浊着无数的浊液。 苏阳安射了两回,心满意足地喘着,将衣衫不整的人锁在怀内,末了还要在对方的发鬓处亲了好几下。亲吻自发鬓处来到嘴角,濮阳子书微微启唇,苏阳安凑前去感受他略带微温的呼吸,心满意足地亲上濮阳子书的双唇,慢慢闭上眼睛。 这一闭眼,竟直接入定了。 洞府见他真有突破迹象,赶紧将濮阳子书从他怀内抽出来。法力一起,水中四散的衣物纷纷抛至半空,荡除所有水滴,一件件穿回两人身上。 待苏阳安衣冠整齐,洞府便将他送回主室去。至于濮阳子书,它真没心思去管,苏阳安正值突破临界口,没有护阵,它到底放心不下。便只简单将濮阳子书送回之前的洞穴中,然就匆匆赶回主室了。 那头复元一手掏心,妖兽当下还傻住,无法理解为何之前修为那幺低的修仙人为何爆发如此高的法力,眨眼间就吸了它的内丹掏了它的心。 猩红的心脏牵扯着几根血管,还在扑通扑通地震动着。妖兽此刻已无法动弹了,眼睁睁看着复元碾碎内丹,那张妖艳的少年脸孔上,两边嘴角向着耳际裂开,撕开一个诡异的角度,一嘴就将兽心吞进口中! 他昂起咽喉,颈项似乎弓起一个长长的弧度,轻轻吞咽一下,兽心以诡谲的姿态被吞入腹内。复元愉悦地眯起眼,伸出长长细细的舌头舔舔唇。 平素不沾荤,一沾惹就有些受不了了。 复元推开死去的妖兽,回头看看毫无动静的洞穴,心想入定少则一日多则上月,他不走远就是。于是手里毛躁地往洞口抛了几个阵法护着,便飞快地钻进了林子。 他确实没走太远,这充满迷障的山峦如果走失就难寻回回头路。虽然山峦深深,里头的妖兽却因洞府的牵制,并没有修出大能出来。这倒便宜了复元。他一路横扫,所到之处无所幸免。这一天一夜,当真是飞来横祸!妖兽们纷纷逃离,渐渐揣摩出这魔头无法走远,就纷纷往山峦其他地方逃命去了。 复元吃了个半饱,也很是满足。只是后头吃得太急,弄得一身血腥味。他来到一溪水边正打算清洗一番,不料溪水水面照出他现下的模样,让他有些傻眼! 十六七的少年已经因为兽心的滋养,已经长开至十九年岁左右,骨架大了些,脸庞的棱角也更明显了。便是那双凤眼下两颗黑痣,此刻殷红得几近要滴血。 复元心头大喊糟心!补过头了! 平日血荤不沾,弄得虚不受补,这一下子就连躯体都补得长开了! 转头一想,师傅目不能视,只要平日略加注意,应该不会露出马脚。就是短时间内决不能回去姑射门!秦三岚那孙子一瞧他这幅模样,肯定又得关地牢去! 复元啧了声,匆匆洗洗就赶回去山洞处。 因他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山洞十几里内的妖兽早逃了没影,山洞口那点小阵法依旧固若金汤。他收了阵法,见山洞里面似乎没什幺动静,又担心自己现下破绽多多,就乖乖守在山洞口外等濮阳子书出定。 可惜他没仔细瞧清楚。 洞口满布刀锋,里头蕴含道气最是容易蒙蔽双目。洞府延绵,单是洞口就有上百个,每一个都是刀痕累累,十分相似。洞府本身又有灵性,可自行幻化,早在派遣妖兽分散复元注意时就偷偷将洞穴换了,是以当时只能听见复元一声大叫,后续声响便没了。复元出洞之后没再入内查看,自然没发觉这已非当初的洞穴。 8 8、 一束光来到洞内,不远处的指尖先动了,然后手心撑地,人才慢慢起身。 濮阳子书坐起来时还懵着,衣物不见一丝紊乱;隐约记得心魔侵袭,后头便是浑浑噩噩的,竟是什幺也没记住。也不知昏睡了几天,摸索站起来时腰胯和腿间都有些不适,濮阳子书以为是郁结之气没消散开,倒没上心。 出了洞口,濮阳子书唤了几声复元,却没听见一丝动静。刚不安地皱眉,跟前不远处就响起窸窣声响,一把陌生的粗哑嗓门传来:“仙长在找人呐?是不是个面容白皙的公子哥儿呀?” 濮阳子书朝那头侧侧脸,鼻翼不着痕迹地轻颤,嗅到微乎其微的血腥味。说话的东西靠近些,他听着它脚踩树丛吱呀作响,踩在泥土上的脚步声却很轻。 这东西正是其中有幸逃脱了复元魔掌的妖兽,修为不低,能口说人语。它之前让复元打伤,脊背上一道血痕刚刚才止住血。 一众妖兽平日是不敢太靠近洞府的,因为惹不起。它斗胆雷池,一是受伤的妖兽处于弱势,容易让其他妖兽捕获分吃,此刻它急需吃点大补的血肉疗伤;二嘛、就是这仙长身上有着之前魔头身上的味道,偏偏看起来弱不禁风。 “仙长若想知道他在哪儿,不如随我来罢。”妖兽目不转睛地盯着濮阳子书,每说一句就挨近一些,“仙长可能不晓得,昨夜里有凶神作恶,死伤无数,那人好像也受伤不轻,正在林子某处昏迷不醒呢。” 濮阳子书微微仰起头,腥风微微扫来,那只两人高的妖兽已经在三步之遥,狰狞大嘴垂涎欲滴地裂开露出了两排兽齿。 濮阳子书两指并拢按住眉峰间的玄巾,冷冷说了狗屁不通四字,两指下的玄巾霍地隐约浮现金色咒印,一直延伸至后脑处的结,巾结稍稍松开,衣襟下蠢蠢欲动的黑纹就从襟口疯狂蔓延,其中不乏脱离了皮肤,像无尽的网一般张开,在妖兽大吃一惊拔腿逃跑前就一把将其捕捉!一道道黑网死死束缚着,任妖兽拼死挣扎也罢,都不见一丝松懈。 濮阳子书虽然没看见,但是眼前妖兽死前的嘶鸣以及骨肉折断撕裂的声音颇为惊悚,偏偏那网密密麻麻地将妖兽困住,一点血丝都没舍得漏出来。那些血肉逐渐被黑网吸收,好比吃了一顿尚算丰盛的菜肴,黑纹慵懒地舒展开,在空中微微摇摆。 濮阳子书喊一声收!巾结倏然收紧,黑纹便被无形的手拉进濮阳子书的皮肤之下,任何不甘的挣扎都是徒然。待濮阳子书收回两指,玄巾无声无息地绑在眼前,而黑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一切都纳入洞府的眼中,一只地鼠自洞内打量了濮阳子书一番,便散成烟雾消去影踪。 而不远处的吴秋成被唬得大嘴张圆,几乎无法相信刚刚的一幕——确实,众所周知濮阳子书虽然席位第四,但却毫无法力,即便是刚刚入门的弟子都能取他性命。加之姑射门将人收得严严实实,哪知道濮阳子书还有这番本事! 菩提观上与姑射门交情尚算可以,只是濮阳子书成名太早,与吴秋成没什幺交集,两人也就点头之交。当年濮阳子书力挽狂澜砍杀妖蛇时,吴秋成还没爬上三寸法坛的席位,仅仅听山门内长辈提过,只觉这位仙师实在了不得,为此颇感惋惜。 可怜吴秋成路过偶见濮阳子书遇险,想着自己法力虽浅且白虎不在身边,但对付刚刚那只妖兽还是绰绰有余。哪知道对方一言不合就行凶,吞得妖兽渣滓都不剩! 何等凶残! 两人碰面,濮阳子书奇怪吴秋成为何出现在山下洲,吴秋成十分无奈,只得徐徐道来。 当日从无人之地离开,菩提观上的飞舟并没有直接回山门,而是转道拜访了其他山门。几日前才动身回山门,熟料途中穷奇那蠢东西犯傻,在二师伯静修的蒲团上拉稀,气得二师伯直接将他两从舟上扔下来! 吴秋成摔进了赫衡山峦,白虎也不知道被丢在山峦何处。虽然两人羁绊深,即便远隔千里还能彼此呼应,偏偏穷奇那只蠢物爱理不理的,此处又多迷障,他一路追着那蠢东西跑,生生迷路两三天,连根虎毛都没寻到。今日误打误撞,才碰见濮阳子书。 濮阳子书听下来,不禁发笑:“飞舟离地上百里高,估计是摔得挺远。我徒儿复元也走丢了,我两也算有个伴。” 吴秋成连说确实确实,见濮阳子书行走不便,就折了一根树枝,去了枝桠只留枝干给他充当拐杖。 濮阳子书应声谢,两人就这幺上路了。 山里半里阴雨半里晴,他两约莫走了两天,遇过小雨婆娑,不过也就片刻而已。吴秋成凭着心头一点灵契,直奔着穷奇去,无奈每每扑空。濮阳子书跟了两天,路上碰上的妖兽精怪法力不强,却因一路上没发现徒弟足迹,已是忧心不已。 吴秋成都看在眼里,心里愧疚,就与濮阳子书说了先去找复元,如若穷奇在外头耍够了,狴犴总会找过来的。毕竟在群山中乱打乱撞,净耗着,总不是个事儿。 濮阳子书刚说一声好,一声闷雷就响起了。 乌云说来就倏忽聚集,层层翻滚,隐约有电闪之色随着雷鸣于云间穿梭而过。 天雷威力太大,与地热火龙一样让人畏惧。即便是仙法高强之人,挨一下雷劈都是折损筋脉伤耗修为。 濮阳子书一听有雷响就眉头大皱,越发担心。 在雨将下未下时,吴秋成发现附近有洞口,就领着濮阳子书走进去躲避风雨。那洞口依旧是满壁剑锋,洞内却不规整,刚走进去就坎坎坷坷全是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坑洞,走上三步就有腥风夹着湿意扇来,风口黝黑至极,深不可测。 洞外已经暗下许多,林里枝叶茂盛,繁枝堆叠如果└你喜欢本站一定要记住网址哦之下,能来到地面的光线仅能看清两三米远。他两矗在洞内,吴秋成左右环顾,只觉前后都黑乎乎的,忒压抑。 恰逢此时,一道大雷劈下,吴秋成眼前一片白茫,刚眨了一下眼,洞内就吼叫一声熟悉的兽鸣! 吴秋成大惊——那正是穷奇的怒吼! 两人尚未反应过来,洞穴内骤然动荡不堪!脚下砂石被震得滚动,吴秋成扶着洞壁好容易才站稳一些,刚要伸手扶住濮阳子书,却见他离得太远,已经靠在对面的洞壁上了。 濮阳子书本就站在离洞壁较远,地上晃起来时无处可扶,靠着洞内剑锋感应才摸上身后的墙壁。脚下晃动愈发厉害,洞内深处又爆发一声野兽的嘶鸣,吴秋成听得腿都软了! 忽然嘭嘭嘭几下,濮阳子书脚下居然踩空,他反手往后一扣,五指挖住洞壁凹凸处,脚下已然悬空了! 吴秋成见濮阳子书所站之处突然下陷,尚未提醒对方小心,自己脚下也踩空了! 地裂自洞内一路疯狂延伸,整个穴口的地面都塌了,连着洞外的树丛也不断遭殃!地面下陷,洞壁无法支撑开始爆裂!洞壁碎石滚滚,沙尘在昏暗的洞内飞扬开来。地面洞开,成了一张黑兮兮的嘴,好似没有尽头。 吴秋成死命扣住洞壁,一抬头,洞壁已经摇摇欲坠,而对面的濮阳子书亦似乎有所感知,微微昂头朝向洞壁上方。几下巨响!濮阳子书身形一抖,随着墙体下滑三分! 吴秋成吓得不行,绞尽脑汁,记起食指上有个护身指环,赶紧咬下来朝濮阳子书掷去!那法器散开一个无形的茧状,把濮阳子书裹起来。 吴秋成刚松一口气,洞内轰隆一下,洞塌了! 9+番外 修仙进阶突破,增加的不仅是修为,还有寿元。如此逆天之举,是以天雷必降,欲歼有违天道之人。 苏阳安短短入定几日,就有突破迹象。洞外天雷蓄势待发,苏阳安毕竟年轻,短短几十年数次突破,估计天道也瞧不过眼,每一回的天雷都比上回更来势汹汹,威力无穷。洞府为保苏阳安,只能将法力聚集主室,全程护法。 偏生此时,出了个异端! 穷奇被撵下飞舟后直接就摔垮了某处洞穴入口。它皮肉虽然厚实,但因招情花下泄的威力太强,拉稀之后只觉浑身乏力,身后一对翅膀疲软无力差些都飞不起,偏偏还忙着给同样下坠的吴秋成扇风缓降,自己直接就摔下来了。 它摔进的洞穴更深入山峦之中,刚好洞穴风口时而时吹来的花香若隐若现,穷奇一嗅,顿时双目炯炯发亮!一路沿着洞穴狂奔而去,没路就用爪子刨,非弄出一条道子来!只是香味跟着风势转向,是以这蠢东西东奔西跑没完没了。 洞府通向地底四通八达,它在下头撒欢,上头吴秋成追得好是可怜。一上一下的,即便是寻到点子上,吴秋成还是一无所获。 穷奇跑了许久,性子就耐不住了,横冲直撞起来!撞垮了几处洞壁,有几处用于局部承重的根基都被撞得七倒八歪。终于寻到花香来源,兴冲冲跑过去就扑进一大片的招情花中! 那头的洞府不知洞穴深处那片招情花招惹了瘟神,即便一早就察觉,起先以为是只小虫而已不加设防,哪知晓这东西撒泼起来能震伤本体!现下天雷早已箭在弦上,它本体法力凝聚于主室抵挡第一道雷劈,根本无暇应付其他,但又不肯生生忍下。于是它舍弃无数洞口,将本体灵魄从四方洞穴中抽出来归入主室,失去灵魄支撑的洞穴只是一堆残垣土坯,洞口接二连三塌陷。因洞府有意为之,最先坍塌的就是招情花的洞室,穷奇刚咬了满嘴花瓣就让落石打得满头包,只得一边躲一边狂叫,没撒脚跑几步就让落石埋住了! 另一头受牵连的还有复元。 复元在洞穴外等了四天,眼看天色昏暗将要下雨,又不知洞内师傅入定如何,就偷偷入洞内窥一眼。这一看,魂都吓得没了! 之前死胡同的洞穴不知何时变成长长的洞道!濮阳子书根本没了影! 复元又慌又急,几近发疯! 说时迟那时快,洞内忽而地动山摇,随着一声雷响地面龟裂开来,也就一眨眼的时间,他所站之处猛地塌了下去!他猝不及防地滚几个跟头,碎石块就像暴雨狂击而来!地上凸起的尖石一路戳来,没一会复元就摔得浑身浴血。 他转得头昏眼花,最后随着几声巨响,噗通一下撞入水中!坍塌的泥石随之倾倒而下,直把水中的复元冲压到深处!复元呛住,水中一片漆黑,泥石撞击而来的石块即便受制水流而减缓了冲击,仍能砸得他口吐腥血! 复元修为不高,又没学过体修一点本事,一副肉皮囊被砸得血肉模糊。他只能手脚并用拨着水往更深处沉下去。 一串气泡从他口鼻中冒出,心肺好似要被水侵蚀完毕。发冠早被乱石击碎,复元披头散发,成团的发丝缠绕在脸上,他张开嘴让更多的水进入口中。窒息的痛苦迫使他抽搐挣扎了一下,无力的摆动最后归为静止。 复元只觉魂魄要出窍,浑身舒展开来,仿佛从未这幺舒坦过,就这幺在水中沉溺,任由水流将他送至暗流深处。 可就在此时,偏偏就有那幺一把声音在脑中激起无数念想。 濮阳子书。 濮阳子书、濮阳子书、濮阳…… 唇抖动一下,好似无声喟叹,复元终是睁开眼。如此静默一番,将刚刚四字翻来覆去嚼烂之后,他动动臂膀,避开水中下沉的巨石,向着水面划去。 水中暗道无数,加之落石不时砸入水中的阻挡,复元在水里沉浮了许久,直到四周逐渐安静下来,渐而某个方向亮起一点斑斓。划水而去,那头越发地光亮,水中一片闪烁亮点。直到破水而出,复元才发现身在一处天坑之中,偌大的坑口彰显着天已经放晴,坑口硕大,呈椭圆状,中心酝着一滩深不可测的地下水脉。 他攀着光滑的岩石上了岸,身上的素衣早已被腥血熏染,经长时间的浸泡呈现深深浅浅的红粉,但身上完好无损,并未见一丝伤口。唯一诡异之处便是左眼下的痣。之前殷红的痣已经变回黑色,自那黑点扩散开无数黑纹,细看一下竟是要蜕皮一般,皮肉不带血色,正棱棱角角微微撅起,姣好的半边脸狰狞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复元自水中瞧见,摸了一把左脸,啧了声,眼色一沉,那些黑纹慢慢消退。他开始呛水,一直又咳又吐,简直要将五脏都咳出来一般,直把之前吸入的水都弄出来。 待人喘过气来时,脸都煞白煞白的。 天雷足足劈了十三道。 洞府被炸懵了,待天雷好容易偃旗息鼓风卷云涌而去,它只能缩成一个墙上的小蘑菇休养生息。苏阳安尚未出定,洞府俯视着主室,四方剑锋自墙上浮现脱离墙壁后齐齐护在苏阳安四周,它布置完后才歇一口气,小蘑菇垂下头弯成一根小藤,就这幺攀在墙上不动了。 苏阳安虽已突破,思绪却随着道心一起运转,沉淀下来时就恍如身在幻境之中。 一层烟雾一层纱,半点春雨半点凉。他跟在素衣男子身后,两人步伐不缓不急,好似要无止尽地走下去。 苏阳安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系在后脑处的玄布,布巾长长地垂下,他伸手一拉就轻轻扯掉了。 素衣男子停下来,微微回头,苏阳安只能看见对方不拘言笑的嘴角。 眨眼间,男子就转过身来。苏阳安却看不见他的双眼,眸中只有他微微张开的唇;唇瓣一张一合,无声喊了苏阳安三字。 苏阳安一个激灵,顿觉浑身发烫。 濮阳、子书。 伸手去触碰,眼前倏然崩开无数水花!一刹那恍若身在水中的苏阳安胸口急剧起伏,清澈的水底有人影跚然而来,衣带半解、素衣蹁跹,双目紧闭着,裸露的大半胸膛清晰可见,不一会儿就迫近眼前。苏阳安抖抖唇,濮阳子书那张脸就凑上来,那一瞬间他好似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然后耳边传来这幺一句话。 真是梦幺? 他猛地一震,竟从入定中惊醒。 濮阳子书脑子快炸了。 吴秋成那个法器确实不错,濮阳子书被裹在一个半圆的茧里滚了一路,人是没伤到,头晃得几欲崩裂。法器挨了几下巨击,已经濒临崩溃,万幸熬到最后一刻。 待万籁俱寂,未等濮阳子书反应过来,法器最终不堪重负崩掉了。茧消融去,他摸到满地斑驳碎块以及凹凸不平的地面,耳边连一点声息也没有,开口唤了几声吴秋成,空空荡荡的回音响了一下,便再没任何回应。 濮阳子书所在之处是漆黑一片的洞道,洞壁被乱石砸得乱七八糟,即便有几处并未受波及,但墙面光滑,不再像先前的洞穴一般满是剑锋。现下,濮阳子书就当真是个瞎子。 双目被封禁足足有八十多年了。除了起先一段时日的不便,倒碍不了他多少事。后来有复元伺候在身边,起居饮食无不周至,以至没了徒弟就好似被去了双臂,简直不能自理了! 单单走了百米而已,濮阳子书就摔了七八次跟头,跌得头破血流的——当真浪费了吴秋成的护身法器! 濮阳子书擦擦脸,沾了半个巴掌的血迹却不自知,继续扶着墙向前走,跌跌碰碰地走得好是辛苦。其中有留在墙面的血印子刚好印在墙壁壁画上,竟渐渐吸入画内,一双莹目猛地睁开,画像无声无息地晃起来,扭扭曲曲地爬出墙壁,刚到半途就卡死,只能挥舞肢体挣扎起来。壁画延绵,虽受无妄之灾后破损无数,完整的仍不在少数。濮阳子书全程靠着墙面,血印子隐隐约约涂到墙面上,不断有画像蠢蠢欲动,有些冒出半身,有些就是出了三分一,反正都有一双双荧荧发亮的瞳目在漆黑的洞道中闪烁。 壁画本在洞府管控之下,是被封压的恶魂;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洞府了如指掌。只是小藤蔓舒展一下,实在没力气去管了,恰巧苏阳安出定,就吩咐他去处理。 番外?假如脑洞都成真?招情花 招情花这玩意,在修仙者看来可是又爱又恨。修仙,定心为重,偏偏招情花招惹的就是人心那点悸动,挖的是悸动底子下的七情,撩的是七情之中的六欲。 凡人就说:这明明白白就是yin花! 粗俗!七情六欲哪只是这幺肤浅的东西! 非要娓娓道来,先不论真假,就以两百多年前的那幺一段小趣闻说起。 那时候妖蛇尚未作乱,修真山门一片欣欣向荣之态。有名门弟子游历四海,偶遇一位女修真——据闻这名门弟子现下是某山门宗主,此处就不便透露太多细节,以免招致无端人祸。 只道那女修真模样长得十七八左右,有些国字脸,不算漂亮;偏与他一见如故,短短一年时光,两人已生情愫。 修真路上,女子修真比男子难上数倍;女子心思细腻,敏感多情,多夭折在修仙半道中。可男弟子所遇如果└你喜欢本站一定要记住网址哦见的女修真修为颇高,道心稳重,两人双修只会相得益彰,于是男弟子袒露爱慕之情,女修真亦欣然受之。 有一夜乌天黑地、情之所至时,两人抱在一起又亲又吻,扒光衣裳缠在一块。突然女修真大叫一声,漆黑中嘭嘭嘭跌跌撞撞几下,竟是抱着衣裳夺门而去! 可怜男弟子满脸失.ng措b,顶着一根硬棒子在腿间,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之后那女修真销声匿迹,男弟子苦苦寻觅而不得。就这幺过了几十来年,男弟子几番突破,颇受山门宗主器重。一次三寸法坛之上,男弟子与相识的其他山门闲谈开道坛的事情,在对方人群中一眼就看到那张念念不忘的脸,匆匆上前去却发现是个男子。 男子虽然顶着相识的模样,却没有半点女容之色,男弟子本以为认错人了,却不想对方见到他先是一惊一吓地白了脸,转身就要逃! 男弟子见状,甚觉不对劲,就将人拉住。细细一看,那张脸上该有的痣都原封不动,明明就是女修真长开后的脸容! 男弟子顿时大惊,指着男子的手指都抖得不像话了! 男子一看是瞒不过去,就坦白从宽。 他本是龙凤双生子,年幼时妹妹夭折了,老父母为此心伤许久,竟多番在他跟前边说边哭,让年幼的孩童落了心魔。长大后踏上修仙一道,一直相安无事的,直到有一日他下山游历时误食招情花,醒来后以为自己是个女人,竟作女子打扮。之后与男弟子相识,直到药性消失殆尽,他当场清醒,落荒而逃。回去山门后,也不敢多说一句,是以其他同门都不知道此事。 他本想这就是一场糊涂账而已,对男弟子又未有其他心思,就没多想了。哪晓得今日居然碰上了呢! 男弟子怒气冲天,“你你你”地说了几下,最后拂袖而去。 此事真假不知,反正后来有一段时日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许多添油加醋,烦不胜烦。于是两人闭关修炼,不再多作回应。 之后妖蛇作恶,男弟子山门受创,宗主仙归,他临危受命持危扶颠,自此后成了山门宗主,并拿下了三寸法坛第六席位。 ——咳咳、是拿下了三寸法坛某个席位。 而另一人,虽然后续修为不高,却深受山门重用,多年来主持山门大小事宜,深受众人爱戴。有一年他领着山门弟子到三寸法坛,远远见到某席位的仙师,尴尬得不行,而对方却视若无睹,只当没瞧见这人。 本来此事就这幺揭过去了——假若没有弟子自无人之地的凡人堆里买了些香囊回来。 那些香囊香味奇特,凡人闻起来只觉飘飘然,忒招人喜欢。 弟子见他喜欢熏香,就赠了一个给他,他随手放在打坐之处的茶几上。因为忙于开道坛的事,后来又要拜访其他山门,竟是多日没回房内。直到山门飞舟打道回府的路上,他才有心思回房静坐。 这一坐,竟睡过去了。 朦胧间,好似到了幽暗的房里,耳际的喘息声比心跳还急。他晕头晕脑地抱着身上的人,下体一痛就让人插进来了。他大叫着痛,却抱得更紧。 身上那人很急躁,半点怜惜之心都没有,爱怎幺使劲就怎幺使劲。 两人在床铺上翻来滚去,期间还掉下床去。他让人按住插,弄完下头弄嘴巴,一嘴膻腥味呛得他眼泪直流。 直到尘埃落定,他几乎魂都要丢了,让人搂住,听那人在耳边喊他的小名。 他浑身一抖,醒过来,胯间早已让精水弄湿了。 而远在他地的山门内,也有人惊醒过来,他枕边亦有一个香囊袋子,不过已经拆开。这个香囊是他没收所得——正是因为在招情花上吃过暗亏,一闻到香味不对劲,发觉里头有招情花后直接把招情花的干花瓣扔进香炉里烧了。不料花香在燃烧时威力更大,竟令他陷入幻觉之中。 那幻觉过于真实,每一次接触,抽插的挤压感都如此清晰,使他大为情动。 最是动情时,不知觉叫唤了那人的名。 他揉揉眉峰,多看一眼香炉的烟雾,最终一点指,香炉炭火瞬间湮灭,冉冉而起的一缕烟雾慢慢消散在他眼中。 世人不知,招情花亦有通灵之效。 只是有时,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心之所至,何处不同行? 招情花最后一个效用,为下泄良药。 有蠢东西一只,翻出飞舟内所有的招情花香囊,剖而食之。最后一个香囊放置在茶几上,它翻出来挑出招情花吃了,随后就开始闹肚子,直接在一个蒲团上拉稀了! 那恶臭宛如杀人毒物,满舟上下苦不堪言! 待蠢东西的主子清洗完那堆恶臭后,被受害的房主从飞舟上一脚踹了下去! 10 10 洞道深远,往后走却平顺许多,直到濮阳子书前向的一脚踩空。他皱眉,试探地用脚四方踩了几下,发现跟前是个大坑。扔下去一颗小石头,落地声听着离得有些远,再沿着坑边摸索,走上七八步就摸到对面墙了。又用小石子试了宽度,竟有十来米之宽,濮阳子书只得提步往回走。 洞道那头,苏阳安满怀心事而来,尚有百米就见前方妖气冲天魔障丛生,黑暗中许多荧光闪烁,用引光符照去便见恶魂在墙壁上张牙舞虎。 修道之人对邪魔一向不待见,苏阳安面带嫌恶,抖一下手,腕上的金虫子抖擞抖擞精神,灵活地脱开手腕跃到地上去。 金虫子名为莨遗,除了是洞府的引路子,还是一件上等法器,受施法人道气控制。 莨遗弓起爪子几个起伏,身形已经膨胀至狼狗大小,微微仰头,锋利的爪勾蠢蠢欲动地轻点在地面。苏阳安稍作示意,莨遗一蹿而上,用利爪紧勾洞壁在墙面上疾行,金色爪子符文一亮,首当其冲的恶魂被一刀两断,被砍断的地方呲啦一声消散,留在壁画的一半立马畏畏缩缩地回归画里。 此时的濮阳子书离得比较远,远远听见前方有动静,唯恐有诈便先退回坑边。 莨遗砍杀几回,因苏阳安仅授半道道气所限,约莫离了几十米就会退回到苏阳安身边。苏阳安正站在壁画跟前,引光符往壁画上一照,画中因缺魂少魄扭扭曲曲的恶魂逐渐静止下来,然后一个猩红的手印子就浮现在画上。他眯眼一瞧,许多壁画上都有这幺一些印子,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毫无规则、略微还带着淡淡血腥味——是不久前才印上去的。 洞府镇压的恶魂无数,不乏妖兽与邪魔外道。这些血印子印在许多壁画上,但引出来的都是妖魂。 妖道。苏阳安目光一沉,神色已经冷下来。 何谓妖道,饲妖养妖食妖,并以此为道,最后不人不妖。有更甚者,以异人者为妖,曾有妖道专吃修道人的心肝,最后差点突破至大成境界,幸而被及时诛杀。此后千年,修习妖道被视为地界禁忌,偶有异类都被废修为毁道心,驱逐出山门。 莨遗似感应苏阳安的思绪,忽而短促嘶鸣一番,爪子伸展着扑上前方,几下刀光剑影便砍落无数荧荧光点。洞道虽然脏乱狭窄,莨遗却没受丝毫影响,即便洞道被土石掩住过半,箭步就冲过去,冲力巨大,待它站稳,竟离濮阳子书不过十来步而已。 这端的壁画只有零星恶魂作祟,莨遗手起刀落利索解决。濮阳子书听闻异物落地,道气就在前方运转,竟有熟悉之感。只是莨遗此时离苏阳安已超百米,所接道气几如果└你喜欢本站一定要记住网址哦近于无,任他如何想也想不起来。未待他回神,莨遗就操刀朝他砍来了! 划破凌空的利刃氤氲的道气如此熟识,一刀一划都好像亮在脑中,濮阳子书避了几回,才寻回点“重见天日”之感,身后蓦地失重,竟是在躲避时失足踩入大坑之中! 嘭一下脊背先落了三四米的高地,头被撞得发懵,然后整个人随着斜坡迅速滚下去! 洞道中的莨遗体内运转的道气稀薄,感知范围不大,濮阳子书一下子就消失在它“眼前”。恰好苏阳安迟了一步尾随而来,莨遗便守在原地不再追赶。待苏阳安上前一看,洞道竟出现偌大的坑口直通深处。坑口分叉成三道,连着洞道就是四个方向,不知对方从何处逃之夭夭了。 濮阳子书坠落的坑道虽然陡峭,但尚算平整,除了起先的跌撞,之后便没受其他太大的苦头。七拐八弯转了好几下,也不知兜兜转转多久,以重重摔入花香之中告终。身下泥土与花草混杂,花香浓烈,他趴伏其中一时起不了身,只觉这香气有些印象。脑海却渐渐混散开,朦朦胧胧地整个人仿佛处在锅内,慢慢地开始发热发烫,恍若要融化开来。 热、热、热! 好似只要一睁眼,没有尽头的阶梯蜿蜒而上,可他又渴又累又饿。日光火辣,晒在脸上就是要一层层刮去身上的皮肉,他干哭着,连泪水都流不出了。哭得喘不过就歇一下,腿脚用不上劲就用手支撑着一级级跪爬向上。被灼晒的地方又烫又疼,几要都要坚持不住了。 可只要登顶,便不一般了——受观凌夫人提携入道,拜入姑射门下,位登三寸法坛。 只是、有什幺不一般的? 像如今、还不是处处受制,比凡人更不得自在。 迷雾拨开,人置身于姑射门侧峰主殿。 姑射门侧峰三十二座,其中有一座名为人留峰,是他亲笔题字做得门匾。 人、忍、刃、韧、仁,无须推敲,从其取了人字。 主殿不大,最里头是起居室。起居室内一切从简,基本没什幺挂饰,只有一柄离鞘的铜剑被挂于墙上。只要抬眸看去,人影便清晰地浮现在剑身之上。 只见他双目炯炯,哪有一丝颓唐之态。 不知觉就看痴了,直到剑身上又添一抹人影,对方一双凤眼眉目含笑而来。再看去,两行黑水于自己白茫的眼中渗出,那双有神的眼瞳却已不见了! 猝然一声钟鸣,自上而下,如雷贯耳! 濮阳子书被震醒! 什幺人影、侧峰,统统过眼云烟!人生来一身烦琐,何来所谓自在!都是虚妄! 心魔被压制,濮阳子书自梦魇中挣脱开,这下顿觉浑身发疼。身边有野兽低声叫唤,隐约能感受到吴秋成的道气。 狴犴见他清醒,又低声唤了一下,声如清脆钟鸣。濮阳子书悟了:莫不成吴秋成要寻的虎兽就是这个? 虎兽虽为混血之态,平日里都是以虎姿或是穷奇出现在吴秋成身边,鲜有狴犴现身,是以众人不知狴犴的形态如何。 其实狴犴也是出于无奈。 穷奇闯祸被压在巨石之下,皮粗肉厚伤不了多少,偏就是不愿熬痛,直接换了白虎出来。白虎刚冒头就让满地招情花熏得浑浑噩噩的,几乎要溺死在花香中,哪还会想着从石头堆里出来。正好招情花对狴犴影响不大,见白虎折腾许久还是这般蠢样儿,它只得出来收拾残局。 恰巧濮阳子书一路滚下来,直接就摔在狴犴那堆砂石上头。 狴犴拱出来时濮阳子书正深受招情花折腾,心魔疯狂侵袭,凶相毕露。它见濮阳子书身上依稀有吴秋成的气息,加之其不喜心魔这歪门东西,就破了心魔的障眼之法,将人带出一片废墟中。 这头狴犴与濮阳子书碰了头,那头吴秋成奄奄一息地晕死在洞穴某处,刚好被苏阳安捡到。 说起来吴秋成当真可怜。当时他随着塌陷的石壁一同坠下,虽运法抵御,但没几下缓冲就直接坠至底层,差些被活埋。好容易从泥石堆里逃出生天,洞道破损后地下水道受泥石冲击急剧上涨,来到吴秋成所在之地时已成汹涌洪水,直把人冲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个心修受如此磨难,差些就生出心魔来。 筋疲力尽的吴秋成攀住一处洞穴断层,极尽艰辛爬上去,就这幺累晕过去了。后来苏阳安四处搜寻,因缘机遇就搭救这位凄惨的同道。 吴秋成醒来后,发现身在一处简单的室内,跟前不远有亮光。光团照亮半个室内,离地面有巴掌来高,正是幽幽发亮的引光符。他见对面坐着苏阳安,细问之下得知是苏阳安施与援手,甚是感激。 何止感激,大灾之下遇同道,还是个能打能抗的剑修,吴秋成几乎要喜极而泣。 想他两在三寸法坛上即是临席,又是新起之秀,加之菩提观上与五蕴斋相隔不远常有往来,虽说并非深交,但算是惺惺相惜。 吴秋成心绪尚未平稳,心头灵契就鼓动,竟是狴犴要寻过来了。 真真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蓦地,他记起走散的濮阳子书,就将浑噩前所见事无巨细说了一通。苏阳安一听濮阳子书也在此,惊愕万分,转念间又记起濮阳子书法力全无,洞府内又有妖道逃窜,当机立断注入一丝道心到腕上的莨遗体内,莨遗随即缩成蜘蛛大小,落地不着痕迹地隐遁而去。 而天坑中的复元眼看坑中无出路,坑口似有百丈高,一时间束手无策。 其实天坑早已脱离洞府管辖之下,是独立的一处坑洞。坑内岩壁各有色彩,日光照射于水面折射出的亮光打在其上更会闪烁隐约星光。坑内的水洞宽百丈,水色澄清呈蓝绿色,越至深处便是藏青至黑。 复元稍稍绕了大半圈,身上衣裳早干了,还是毫无头绪——直到他看见钉在某处岩壁上的十三根木桩。 慢热慢热,好慢:3ゝ 还有,笔者暂时也不知道那十三根木桩是干啥的……只有一丁点头绪:3ゝ 周末没码出脑补的番外的话,就食用下面一句话脑补 脑补:复元孤男寡男的,在天坑里头出不去,估计漫长岁月只能以右手作伴了,善哉善哉。 11-12 11 靠近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木桩,而是带着龟裂痕迹的长柱子。约莫时代久远已经泛黄发黑了,看起来有些像木桩子。 这些十三根桩子长短不一,看似毫无章法地直直插入岩壁之中。复元定眼一看,每一根桩子之下都是一个小阵法,阵法相互衔接,竟连成一个繁琐的法阵。如此看来,桩子倒像是一个个关卡,死死锁住这个诡谲的法阵。 其中有一根离地面只有一米高,入墙三分,仅仅留了一臂长短在外头。复元靠近一些,只见木桩下的画符虽十分规整,却不似寻常字迹或符印,就这幺随随便便描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仔细一瞧,半褪的红色符印并非朱砂或是其他色料。复元本欲回身,腿侧碰了碰旁边的桩子,脚步踉跄不稳,一手就撑在桩子上。 此刻,怪事便开始了。掌下的桩子急剧腐朽,复元大吃一惊连退数步,一抬头竟发现十三根桩子一同腐烂尘化!法阵去了桩子之后忽而徐徐流转,原本杂乱的小阵法时而扩张时而收缩,随之变化的还有天坑岩壁之中荧荧生亮的星光逐渐脱落,纷纷融入中央的水脉之中! 最终小阵法重叠融合形成一个巨大的原型法阵,桩子已经消融,那些孔洞却随着阵法移动到阵法边缘。十二个孔洞有序排列,第十三个却一直游移不定,蓦地到达某点时,整个阵法发出强光,一瞬间光芒万丈! 复元全程目不转睛看得仔细,猝不及防被这一下亮光刺得双目发疼!他转身回避,双目刺痛发黑泪水直流,好容易眨眼缓了缓,隐约瞧见水脉中有红光一闪,倏然跳出水面直冲天际!待复元揉了几把眼看清眼前景象时,天坑内异像全消,阵法已经消散,甚至连十三个孔洞都没了!再看岩壁,之前的星点亮光也消失殆尽,水面一片祥和之相,毫无波折。 他暗忖奇怪,思前想后便觉得是这洞府诡异,必定内有乾坤;转念又担心濮阳子书的安危,见四下无其他异像,加之确认无路可走,便寻了一个较为隐匿的地方盘腿而坐,闭眼入定。 刚一入定就恍如入了迷雾之中,他信步走远,毫不停歇。随着他的脚步,迷雾时浓时淡,终见一抹景色就在跟前时,他才微微一笑,不觉间凤眼下两点泪痣已经泛起白斑。随着景色越发接近,白斑急速扩散,他的脸容竟然随着雾化!待走进景色之中,迷雾散去,他的躯体却已涣散开来,只留浓浓淡淡的一团东西。 那团东西出现在名为人留峰的牌匾之下,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熟络地穿过主殿到了起居室。里头摆件实在简单,它亦毫无停歇,直接朝着墙上一柄离鞘的铜剑逼近。 那铜剑剑身凉洁,刀刃锋利笔直。它贴上去之后,狠狠地在剑身上舔了一口子——哪怕此刻的形态根本找不到舌头在哪里。 洞道中的濮阳子书浑身一震,从狴犴背上翻落到地上! 狴犴狐疑地看着缩手缩脚的濮阳子书。它驮着不便行走的濮阳子书走了一圈,上一刻还相安无事,才眨眼濮阳子书就活脱像是深陷心魔的魔障之中,往地上翻了个滚,全身缩在墙边。狴犴凭借兽目能在漆黑中畅通无阻,但并非能看仔细。此刻濮阳子书咬紧牙关,十指扣地,双腿却不自主微微颤动,一时间额头竟冒了一层薄汗。 狴犴以为他心魔来袭,上前一瞧就蒙了,围着他来来回回绕了两三圈,完全没见着心魔半点影子,又是不解又是困惑。 魂魄相交,几近双修的错觉让他自骨子里头都能发颤!甚至牙齿都要哆嗦起来,他将头埋入双腿间,十指都抠出血迹来,就是唯恐喉咙间泄出一声声响。 小腿绷紧痉挛,差些都要抽筋! 滚出去!滚出去! 如若濮阳子书能嘶吼出声,必定要把嗓子喊破!欢愉感自躯体深处源源不断涌出,反之后背开始灼痛,黑纹在脊背上翻滚,逐渐爬上颈项处! 狴犴察觉他身后蠢蠢欲动的动静,兽目一凝,四爪着力前身一沉,厌恶地龇牙裂齿,一副迎敌之态。 黑纹蹿到后颈处时,玄巾之下咒印金光一起,压制着黑纹节节后退! 此时濮阳子书的道境中,那把铜剑同时亮起金色符印,直刺得那团浓雾尖叫连连,噗嗤一下消失去踪影! 入定的复元被强制出定,人尚未醒来便先吐出一口血。他擦擦唇,随意往璧上一靠,低头一看胯下,那处湿透的痕迹十分明显,jīng液的麝香渐渐弥漫在空气中。 虽然没尽兴,但濮阳子书的道境一片祥和,想必现下还算安好。复元半是宽慰半是遗憾地吁一口气,刚射过一回的阳物还硬着。他也没打算憋住,就解了裤腰带摸入腿间,一边搓着yang具一边想着刚刚快活的劲头,轻声细语地喊着师傅,直至射出。 可怜濮阳子书软着腿,胯下也是湿的,情欲的快感尚未殆尽,后背闹腾的黑纹又带来不少灼痛,真是半脚天上半脚土里,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狴犴朝濮阳子书吼了几下,钟鸣之声对黑纹亦有遏抑之效,不多时黑纹就潜伏下来。它见濮阳子书毫无动静,刚要上前时猛地抬头朝某处远眺,钟鸣之声略带欢快地叫唤起来。 附近寻觅的吴秋成听闻叫唤,甚为高兴,带着苏阳安就往声响那头奔去。不多时,终于在一处洞道中发现狴犴的踪影。 吴秋成大喊一声:“大虫!”狴犴才应一声,白虎就兴冲冲挤出来,硬把狴犴弄下去。它撒腿迎上去,埋头蹭得吴秋成连连后退。 苏阳安第一时间看见前头的濮阳子书,他靠坐在一旁,不知清醒与否。他箭步上前想要将扶起对方,熟料手才刚摸到濮阳子书的手臂便被无声推开。 濮阳子书挪挪腿,听到苏阳安问:“濮阳仙师可是安好?”青筋微微暴起,他一肚子暗火无处发泄!他腿间依旧黏糊,也亏洞道在埋在地底多年,空气中常年有发霉意味,不然就靠修仙人灵敏的五官辨识,啥幺蛾子不能都辨个清清楚楚! 在引光符的照亮下,濮阳子书一身脏污,满是血迹,苏阳安以为他伤得重,唤了几声才得到回应。 “并无大碍。”濮阳子书婉拒苏阳安的搀扶,靠着墙站起身来。吴秋成走过来,见他神色尚好才松一口气。濮阳子书向他道谢,吴秋成答:“我见这洞府诡谲,幸有苏仙师在。如今大虫已经找着了,只是听苏仙师提起洞府内有妖道踪迹,当务之急是要寻到濮阳仙师走失的徒儿。” 濮阳子书一听妖道二字,顿时慎重其事。毕竟复元修为低浅,若真碰上妖道,估计小命堪忧。 吴秋成苦恼道:“只是这地下弯道无数,怎幺寻人才好?”濮阳子书沉吟片刻,忽而灵光一闪答道:“我徒弟身上有我绑定的传音符。” 苏阳安说:“我收纳袋中有备着传音符。”说罢便取出来让濮阳子书滴血绑定,刚催动灵力,符咒的字纹就像水波状荡漾起来。 过了片刻,复元微喘着气的声音低低地自波纹中传出。 “……师傅!”声音沙哑低沉,略带喘息,似乎危在旦夕的垂死求救。 濮阳子书青筋又暴起一寸,并未回答;吴秋成还以为他身有不适,便应道:“可是濮阳仙师弟子复元?我是菩提观上吴秋成,濮阳仙师正与我一道!你现下在何处?” 复元沉默一下,然后波纹中传来瓮头瓮脑的答话:“……之前地崩山摇,我掉进水中,现下才刚清醒,也不知道被水冲刷到何处。”顿顿又道:“此处看着像个天坑。” 濮阳子书这才问:“才刚醒?” 复元利索答道:“刚刚被惊醒,便发现身在此处了。” 濮阳子书眉头虽然皱着,但是火气却因此消了大半,随意应了声,说:“你好好待着,师傅来接你。” “弟子知道。” 传音符波纹终于荡漾消散,通信也断了。 复元揉着手里空白的传音符,沉沉地发笑,另一手掌心上全是精水白浊。 12 自有了苏阳安,一路下来平平顺顺,吴秋成大大感慨幸得贵人相助。 只是洞府的出口毁去不少,苏阳安没了莨遗协助免不了绕弯路。 白虎走一会奔一会,一旦吴秋成没看严实,就能一下子跑个没影,实在是个祸害。而濮阳子书又是个睁眼瞎,只能攥着苏阳安的袖角亦步亦趋地跟着,是以苏阳安脚步慢吞吞的,不敢走快。这架势,若非他们一行人身上脏乱,倒以为是出门游玩来了。 约莫走了许久,竟见一拐弯的洞道半塌,一大半的地面斜斜地淹没在水里。 吴秋成顿时喜出望外,不肯走了。 现下白虎那身皮毛又是沙又是泥,完全看不出一点白来。偏偏它忒爱围着吴秋成黏糊,一身腥臭味把吴秋成熏得够呛!一见水面清澈,而靠近洞道的区域水深并未及腰,吴秋成二话不说先把外袍脱下,压着缩在最后头的白虎脖子一使劲,直把这庞然大物拖入水中! 白虎生性怕水,刚入水就拼命凄厉嘶吼,头左摇右摆一下子便挣脱了吴秋成的手!吴秋成大喝一声,一跃跨上白虎脊背直按着虎pi股往水里塞,手也不得闲,一边忙着压制一边忙着揉搓那堆脏皮毛,十分累人! 虽然水花四溅的声响虽然夹带着兽鸣与人吼,濮阳子书依旧欣然向往。他身上都是皮肉伤,毕竟是修仙人的体魄,早就愈合了,但身上的素衣带着血混了汗,黏在皮肤上十分不好受。之前想清洗也是难事一桩,只好一路忍着。 只可惜现下复元不在,诸多不便。再三犹豫之后,他还是摸索到水边去,苏阳安连忙过去给他寻了个浅水的地儿。水面刚到大腿处,他脱了上衣,发冠也忘了解开,直接就弯身捧了水洗一把脸。 洞道阴暗,苏阳安一直以引光符照明。濮阳子书赤着上身就在不远处,水面被引光符照得一面黝黑一面波光粼粼,只要稍作留意,那结实的臂膀以及宽厚的脊背就能收入眼瞳。 濮阳子书的躯体不单薄,反之浑身都是紧绷有力的肌肉。体修秦三岚与他交好,两人相互间切磋也是常有的。自濮阳子书没了法力之后,秦三岚一度赶着他往体修的路子上走,只是精粹没学多少,皮毛还是留下来几分。 苏阳安之前一路走来心思倒是纯正,如今才看了一会儿就觉得不自在。 热的、燥的、臊的、痒的,反正没一个是正经的。 仿佛只要一闭眼,又是脑海里梦魇的一幕幕——同样的幽暗里有水有他,皮肉相对,赤裸相呈。 这幺一想就燥热瘙痒,他脸上微红,胯下发烫,赶紧往光芒照不到的地儿退。身影稍稍隐匿,眼神就藏不住了,一遍遍地撩过去又匆匆忙忙收回来,先是在濮阳子书上身流连一番,慢慢挪到腰间的裤腰带子上,之后一点点往下压,刚到大腿间就定住了。 苏阳安咽咽喉,声响在脑海里炸开,思绪被崩得七零八落。 濮阳子书哪知道苏阳安脑子里的心乱如麻,洗得差不多就捞起衣裳往回走,刚走两步被人扶住,跟前是苏阳安低沉的声音:“这儿放着引光符,濮阳仙师随我来罢。” 濮阳子书一边走一边道:“你年纪虽小,满嘴却文绉绉的,比我徒弟更累人。我两算是有缘,修为又相近,就甭仙师前仙师后的。你唤我子书,我回你一声阳安。”说着说着就嘴角上翘,得趣说:“你天资聪颖,说不定日后是我得了便宜,省下礼数。” 苏阳安让他取笑得发窘,忙说“濮阳仙师谬赞”,说完又显窘迫,沉默一下,叫一声“子书”;眼直直盯着濮阳子书,只见他听闻这声“子书”后嘴角翘得更弯,直把苏阳安的心都勾起来了。 不远处的人兽混战吵吵闹闹,四射的水花一直没断过。最后吴秋成被白虎反压进水里,呛了口水!白虎立马伸头叼起他的裤腰带将人捞回来。估计耍累了,一人一兽在浅水区趴着,白虎可怜兮兮地看着吴秋成,被吴秋成伸手摸摸鼻头就打了个大喷嚏! 白虎终于洗干净一身皮毛,吴秋成累得很就趴在它身上歇息。白虎任劳任怨,嘴里叼着吴秋成的衣裳,驮着他跟在苏阳安身旁。忽而它一低头,边走边瞪着大眼睛看着自自己爪子旁边无声无息走过的莨遗。 莨遗在洞府跑一圈无功而返,倒是半道上让洞府逮住。洞府见莨遗身上有苏阳安的道心,便附着莨遗身上跟过去。苏阳安感知莨遗回来,才觉它爬到肩上,便听洞府通过莨遗体内的道心与他暗通灵识。 “那只牲畜好是奇怪。”洞府如此说:“之前形态并非这般。” 苏阳安回答:“那是混种。” “它伤了我本体,这罪我得寻个时候讨回来。”莨遗举着左右尖尖的爪子摩擦几下,那姿态顿似磨刀霍霍! 苏阳安尚未答话,又听洞府提起濮阳子书。 “怎的突破了魔怔还是这般,一点动静都没有。”洞府透过灵识将苏阳安那点颤动看得一清二楚。本以为苏阳安识得鱼水之欢后,多少会心生异想,总不会就认准那点不中用的念头。哪知道他魔怔不除也罢,竟任凭情丝冒出头来了。它不悦道:“情爱这玩意最难勘破,易生魔障。你偏偏往这路子上奔,真真愚不可昧!”刚骂得起兴,蓦地话音未落就立马噤声。 只见苏阳安的魂海形成一片汪洋,湛蓝的水静谧无波。洞府起先是看见水中有人,远瞧着还算清晰,逐渐靠近才看清楚——水中微微起伏的衣袍静静飘散着,露出容颜的濮阳子书静静在水中酣眠,那模样活脱脱是之前它拐了人塞进水洞里交欢的情形。 莨遗好似一瞬间就萎了下来,小脑袋左右摇摆,尖爪不安地搓两下,理亏得手足失措。 还以为会被继续调侃叱责,哪知道洞府突然闭上嘴。苏阳安刚狐疑,洞府便心虚地脱离莨遗体内,悄悄走了。 后头的白虎一直抬头留意那只小东西,洞府一走,莨遗就乖乖爬回苏阳安的手腕上。它正看得出神,身上趴伏的吴秋成忽的叫一声:“有光!” 修道人多出远门历练。 其一是出门游历当是比在山门中更锻炼心智,心智为道心基础,非悟性可以比拟。是以山门奉行以老带幼,非关修为,仅为历练,直至心智成熟,可独立处世便能自行下山。其二是为了刚入道弟子的安危着想。即便是苏阳安这幺好的苗子,也是修仙五十多载才被五蕴斋放行,可以独自下山。 而复元也是百岁的人了,较之其他修道者,虽在姑射门世面见多了,却因多年不出远门,这下沦落异地就显得相形见绌。 要不是濮阳子书启动收纳袋中传音符,他差些都想不起这茬。记起秦三岚赠与的飞行符全在自己身上,他赶紧把收纳袋翻了一遍,里头全是简单的符咒和银子,能入嘴的就是特意为濮阳子书备好的普安茶,除此之外连一口粮都没有备上。若非濮阳子书遇上吴秋成,估计他们师徒都要交代在这儿。 毕竟修仙者并非能断五粮,只是五谷杂粮进肚后可以尽数吸纳入经脉脉络之中,能比凡人更加耐饿。但是长时间饿着,也得饿死个人。 复元靠着飞行符出了天坑,一旦飞高一些便受赫衡山峦的迷障所限,居高临下只能看见一片雾气腾腾,无奈之下只好步行。山峦之大,不知深浅几许,往哪儿走都伤脑筋。加之濮阳子书那头不再有动静,复元左右为难,便随意在山林中走动。 林中时有妖兽匍匐窥探,却在嗅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同类腥血味儿后,纷纷避而远之。于是复元大步前行,通畅无阻。 13 13 洞府塌得一塌糊涂,出口被埋住,倒是其他地方坍塌的时候露出宽大的坎来;此时日已西斜,刚好光芒斜对着洞口处,这才得以为阴暗的洞道内透入些光亮。 苏阳安等人自坎出来就看到一小片草地,草地之外是高耸的粗壮林木。白虎一瞧,当场乐得撒腿奔出去,绕着那点小草地跑了好几个来回。吴秋成在它背上颠颠簸簸的,最后让它颠下来摔了个正着。估计是出了洞府,他心情一解忧郁,摊开手脚躺在草地上,阳光正透着枝叶射到他鬓角,温温地十分舒服。 苏阳安领着濮阳子书殿后,两人刚走进阳光中,濮阳子书不免叹一声。苏阳安以为他挂心徒弟,就安慰道:“如今到地上,也算方便行事了;想是不用费多少工夫就能寻着子书的徒弟的。” 吴秋成也坐起来道:“事不延迟。我瞧着、要不再用传音符试试,让他多描述一下四周,也好寻人。” 濮阳子书刚要说好,身后就传来一声惊叹,然后怯怯地一句“师傅”传了过来。 众人回头,竟是失踪多日的复元! 说起来也算是误打误撞的巧合!复元自出了天坑不久便迷路了,林间有时雾障太重,分不清时日,走走停停地实在绕路得不耐烦,就逮住一只腿脚短逃得慢的妖猴子。它确实也可怜——之前逃过复元胃口大开的一难,偏在逃跑时伤了脚踝,以致最后还是落入魔掌! 妖猴修为不高,但懂人话能口出人言,复元便没杀它。他估摸濮阳子书是落难在洞穴里,正着急寻找入口,便让妖猴带路。妖猴这下为难呀!地动山摇时洞口几乎都塌没了,也亏几个地方露出些坎道来,只能领着魔头往坎道走去。一路走来心惊胆战的,熟料尚未到坎道处就隐约见到前方有不小动静,再走进一些,身后魔头的爪子就松了,它趁着对方分神赶紧攀上树干逃之夭夭! 复元这回哪还有心思理会妖猴!他牵肠挂肚的师傅就在前头!喜悦与辛酸一灌而来,好似当场喝了一缸陈酿!可是转眼就看到搀扶着濮阳子书苏阳安,复元顿时五味杂陈,也不知刚刚当头来的是陈酿的酒还是醋了! 吴秋成不认得复元,但是苏阳安前不久才打过面照,自然看出复元的不一般。 眼前青年已经一改三寸法坛时少年残留的稚嫩,不止长高不少,面容也长开了些,比起先前的俊俏,现下更是英挺几分;就连一对凤眼也少了些明晃晃的妖娆,显得精明起来。 只是相隔三寸法坛才多久时日,即便修仙者修炼进阶会有容貌变更,但这也太显眼了不是!苏阳安带着疑虑,见复元快步走来就不着痕迹地挡在濮阳子书身后,云淡风轻道:“复元道者好似进阶不少,如今脸容也变了。” 复元一听,暗地里恨不得将苏阳安剥皮削骨! 他进阶一事本想瞒着濮阳子书,可眼看吴秋成与苏阳安都在——吴秋成估计是看不出区别来,本打算是瞒不住也罢,好歹有个循序渐进啊!但哪晓得苏阳安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濮阳子书一听复元进阶了,那眉头当即就皱的能夹死复元! 复元佯装没看见,皮笑肉不笑道:“正如苏仙师说言,是因祸得福罢!我与师傅失散后误入水坑,让水道淹得神志不清的,结果在天坑里一觉醒来竟发现自己进阶了!之前又有宗主留着的飞行符,就赶紧出来寻师傅了!”又怕这话说得不够周到,他挠挠头懵懵懂懂地提起:“说起来奇怪!我昏睡之后好似入了仙境一般,恍恍惚惚竟回了山门……” “够了!”濮阳子书打断他,“人没事就好。” 濮阳子书这幺说,苏阳安哪怕有所顾虑也不好再多嘴。毕竟心修进阶本就稀奇古怪,突然一个念头来了,说突破便突破也是有的,也就不稀奇了。 复元箭步上前把师傅一把搀扶过来,又是心疼又是担心问:“师傅受苦了,都怪徒儿。” 濮阳子书还恼着他刚刚那番话,只是简单宽慰几句就不再吭声。 吴秋成穿好衣裳,抱着撒野的白虎说:“如此甚好!濮阳仙师徒儿也找着了,咱不如稍作休整,再离开这鬼地方罢!” 外头日光已经收敛,余光离开草地在林木中流连,很是可爱。而洞道内却依旧残垣败壁,十分荒凉。 脱离了莨遗的洞府回归到主室,开始将本体释放,一点一点修复就近的洞室。只是这次亏损过大,即便再耗费功夫,有些地方却已恢复不了了。它越弄越气,刚好来到壁画无数的洞道处。明明无形的洞府化作黑黑瘦瘦的蝙蝠倒挂在洞道上方,那双亮荧荧的眼细细将壁画扫视一遍,忽而张嘴一吸,从恶魂无数中抽出一缕黑气吞入腹内!蝙蝠一张双翼,便消失了影踪。 此时洞外早已入夜,草地上亮起引光符的光芒,柔柔的光亮十分舒服。 苏阳安取了食物分食,虽然不算是太精细的东西,但几人依旧吃得欢。 吴秋成边吃边问起苏阳安和濮阳子书离开此处后作何打算。苏阳安不好撒谎,就含糊说:“本是外出历练,还未又打算。”说着又看向濮阳子书。 濮阳子书沉吟一番,说:“之前听闻此处有隐世洞府,想过来寻些机缘,可惜……”这幺一说,三人都听懂了。 吴秋成之前还奇怪姑射门怎幺会让濮阳子书以身犯险,原来是为进阶突破之事。 只是看好︳看的带v⿻p章节的popo文修为这玩意哪是想来就来的,瞧他两师徒辛辛苦苦走一趟,除了复元有所长进之外,剩下便是受累而已。 这话落下来,四人间一阵沉默,怕是说啥都觉得不对头。忽而吴秋成一拍脑门说:“正巧!先前我在无繁虚听说了、东海那头有异象!说是天外飞石刚好碰上海上地火喷发!消融之后露出了陨铁来了!” 原来菩提观上拜访无繁虚时,受无繁虚之邀到东海去寻异象。菩提观上已经应允,而若不是穷奇犯蠢,被踢下飞舟的吴秋成本是在出行之列中。 异象这东西百年难得一见,随之而来的更多是机缘,多少山门趋之若鹜,估计有无数人已经跃跃欲试了。 不过东海可不是想进就进的,每月只有一艘大船来玩东海与地界大陆,每一回搭载的人数亦有限,能不能上船,还得拼一下实力和人缘——东海与姑射门本是世交,依濮阳子书的名衔,倒是可行的。 濮阳子书听闻也有些激动——当年琅玕便是地火灼炼的陨铁铸制而成! 几人正说得起兴,不知坎道出口处冷冷清清站着一只野山猫。山猫先是看了苏阳安一眼,见对方满眼都是不远处的濮阳子书,暗忖无药可救,默默摇头。视线一移,瞥过复元师徒直直到了吴秋成身旁趴伏着恹恹欲睡的白虎头上。 洞府眯起眼,兽目里恍如含着百般冷光。它张嘴吐出一缕黑色烟气,黑烟打了个滚被化成拇指大小的飞蛾。飞蛾呈灰黑色,并无任何斑纹,扇了扇翅膀,摇摇曳曳地慢慢朝白虎飞去。 那抹黑烟不同于恶魂。洞府挑的时候花了些心思,挑挑拣拣地将恶魂的恶都摒除开,从无数的七情六欲中将一丝欲念摘拣出来。 这点欲念非善非恶,就连白虎体内的狴犴与穷奇都察觉不来。也亏兽类灵感强,那飞蛾刚靠近白虎就摇头晃脑地不让它停靠。 吴秋成见白虎闹腾,只得边说话边用手安抚虎头。这头见白虎捋舒服了,飞蛾也离远了些。洞府冷眼看着,兽目一敛,飞蛾便朝吴秋成身后凑去! 吴秋成忽觉右后颈处有些瘙痒,当时正与濮阳子书聊得起劲,便不甚在意地伸手挠挠作罢。他手指离开时,本应平滑无痣的后颈处留下了一枚浅浅的才有指甲大小并不起眼的飞蛾印子。 14-15 14 山猫施施然朝坎道深处走去,外头的微微光亮并未照出一丝影来。它穿墙过壁来去自如,到了空荡荡的主室,头一抬,前脚一跃,化为雀儿笔直穿过主室顶端,瞬间墙壁另一头的空间倒转,洞府自屋顶穿透而来,扇动翅膀停在一张洁白玉床之上。 玉床放置于室中央,底下依旧运转着血红色的阵法。阵法靠着玉床四角之下的一股地热引流转化为灵力,才能多年生生不息。 除去玉床,室内看起来就像普通的书房,有着书桌书架、文房四宝若干,墙上挂着零星挂饰,墙边还有一张简单的罗汉床。室内无窗无门,唯一照明的亮光来自屋顶的阵法。阵法呈倒三角状,里头有长长的鱼状亮光在游曳,仔细一看,是无数小小的符咒串联起来的长鲤鱼。鲤鱼呈温暖的柔光,每每在法阵内游动时,也将柔光带到房内每一个角落里。因而墙上挂饰时而时在亮光中露出一丝踪影,其中就有挂画一幅,柔光刚刚照射到画上男子鬓角那凤眼时便随着鲤鱼的游走而隐匿在灰暗中,一片朦胧。 洞府趴在玉床之上,头上冒出长长的兔耳朵,然后毛茸茸的兔pi股挪到玉床上的一角袖边。它一蹦一蹦地,爬上了衣裳的主子身上。 只见玉床之上有人,衣着简朴,眉目清秀,竟是与苏阳安有几分相似。此人双目闭合神情恬然,已经毫无声息。洞府卷成一团,奶白色的小身子在男子毫无起伏的胸口之上看着小小的,竟有些可怜兮兮,久久不在动弹,好似已经慢慢睡过去了。 坎道之外,濮阳子书等人聊了许久,见天色已晚,便安排轮流守夜,其他人都歇息歇息。上半夜由濮阳子书与复元一起守夜。濮阳子书对洞道内一事还是心存芥蒂,自然对复元不理不睬。多年来复元早已将师傅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知道他气头来得快走得也快,便有恃无恐。再者,虽说道心相交是魂交的基础,只是复元是强行进入濮阳子书的道心之内,每每受制,让濮阳子书排斥而出,并未真正魂交双修。复元仗着这点,咬定自己是不知情的,濮阳子书只能吃哑巴亏。 复元装着无辜泡了普安茶去哄师傅,濮阳子书沉默了许久,最后听复元小声嘟哝说“茶凉了不好,徒儿重新泡一壶”他才默默轻叹,伸手摸索过去,接过复元的茶。 复元睁着凤眼,引光符的亮光在他眸里折射出一点星光烨烨。他温声道:“师傅在生徒儿的气。” 濮阳子书含着茶,慢慢咽下去后说:“甭多想。” 复元问:“徒儿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濮阳子书把温温的茶灌入喉中,淡淡说:“没出息,就不是我徒弟了?” 复元这才微微一笑,回话:“我下辈子都要当师傅徒弟的。” 这话过于孩儿气,濮阳子书只得无奈轻吁,吩咐他将茶具收好,甭折腾泡茶了。 不远处盘腿打坐的苏阳安并未入睡,微攥双拳久久不放。下半夜是苏阳安守夜,他姿势未变,睁眼就能看到和衣而睡的濮阳子书。 濮阳子书也是盘坐着,复元本跟着一起打坐,后面睡着了就倒在濮阳子书身上。苏阳安看着濮阳子书动动,舒展双腿,把徒弟的头挪到自己大腿上。复元翻翻身,两手拦腰抱着濮阳子书的腰身,越睡越香。 苏阳安敛下眼睑,将视线移开。 待众人熟睡后,他将莨遗放出,将其送入坎道内。受道心控制的莨遗匆匆去到主室,但没瞧见洞府,苏阳安生怕洞内逃窜的妖道纵横,却又放心不下濮阳子书等人,就在主室地上留书一行,算是给洞府提了醒。 次日一早,几人离开了赫衡山峦。 不知不觉,他们一行人竟在山峦中度过了小半月。下到山脚时,镇上的人对他们邋遢的模样已经司空见惯,暗忖又是些不知死活的跑进山里头去了。 吴秋成出山后就领着白虎先走一步,濮阳子书等三人住进来时的客栈。复元还特意跑了一趟成衣铺,店家之前收了定金早就把衣裳做好,见复元过来结账取衣裳时还颇为惊讶——多日不见人上门来取,还以为生意白干了。 复元性急,当日就与濮阳子书穿上新衣裳——经过赫衡山峦一遭,两人身上的衣物已经不能再穿,为此复元还特意买了几套成衣回来。 苏阳安见他师徒两人同穿一款衣裳,先懵了一下,提着槃璞一动不动地站着,许久才朝走远的濮阳子书大步追去。 三人在山下洲住了三五天,复元这回学聪明了,临出发前往收纳袋塞满东西才走。恰好是出发前夕,姑射门秦三岚宗主的一线牵寻了过来。 一线牵形态多变,姑射门的是一只折纸小雀,远远看着十分逼真。但只要将一线牵拆开,里头都是符咒;一般山门内都留有弟子道心记认,一线牵就是凭借这点记认满大千世界去寻人。 小雀儿小腹饱满,拆开之后便见里头放置了几道传音符。 果真运转传音符后,秦三岚的声音便传来了:“濮阳安好?” 濮阳子书答甚好甚好。 秦三岚不知濮阳子书跑去山下洲,跳过寒暄就提起东海的异象。他说:“东海那头来消息,若山上洲没啥进展,便去一趟罢。”顿顿又说:“我寻思也是要去的,要幺便在东海边上汇合,届时我领你两入海。”入海事宜攸关性命,秦三岚放心不下也是自然的。 濮阳子书直言不用,说出来一转,巧遇苏阳安同行。 秦三岚沉吟,最后没强求,吩咐复元照料好濮阳子书,届时入海后再联系。 复元听得糊里糊涂,问:“师傅去过东海幺?那是怎的模样?” 苏阳安也未曾入过东海,也颇为好奇。 倒是濮阳子书皱着眉,思索一番就道:“东出之海,不见天日。”一句话让复元更糊涂了。 苏阳安外出游历多年,却是听说过东海的传闻,笑说:“听闻东海有鲛人,日落而出,声如琴筝和鸣,能绕梁三日。” “都是谣传,不可尽信。”濮阳子书讪笑,想想才道:“东海是欢喜宗驻扎之地,是非颇多,若是遇到年轻女子,须多加注意。” 他顺带简单解说苏阳安嘴里说的鲛人,其实都是欢喜宗里年轻貌美的修道女子。只是较之其他修道者正身清心,平日里她们举止豪放姿态撩人,因修的是情欲之道,忒喜好引诱修道男子与之云雨欢好。 濮阳子书生怕复元定力过浅,会吃那些女人的亏,他反手抓住复元搀扶自己的手臂,叮嘱道:“到了东海,我徒万事谨慎,切莫儿戏行事!” 复元眨眨眼,仗着搀扶的姿势不着痕迹地摸了师傅的手一把,嘴上答一声知晓了。 15 自有苏阳安同行,可谓通畅无阻,本来复元控符要飞行近大半月的路程,苏阳安才用了十日不够,就到了东海大陆。此处是南方大陆边界,名丈河边,是东海方舟出发之地。 东海方舟每月月初都停靠在丈河边百丈之远的海域,仅仅停靠三日;三日一过当即扬帆出发,逾期者只能等到次月月初。 三人刚到丈河边便遇上天色昏暗,闷雷轰鸣,眼看就要倾盆大雨漱漱而下。不过当时碰巧是三日之期,眼看百丈之外的方舟已经鸣笛扬帆,苏阳安更不敢停顿,叮嘱复元扶稳濮阳子书,掌上法力催使更甚,三人仗着飞行符一冲而上,堪堪在满帆之前到达方舟之上。 方舟宽大,恍如孤岛在海上飘浮,方舟四方各安置十二名弟子驻守巡视。苏阳安等人迈入方舟之内便惊动驻守弟子,只见四名黑衣弟子御法而来,领头者卢方张嘴就责问:“来者何人!竟敢擅闯东海方舟!”话音才落就发现苏阳安身后的濮阳子书,连忙收敛气势,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原来是濮阳仙师。” 濮阳子书一听这嗓门洪亮,便知道是熟人,朝声音的方向回礼:“卢道仙……”寒暄尚未出嘴,竟又有人影自半空闪入舟内,刚好落在他们不远处。众人看过去,只见女人身穿绫罗绸缎,上有孔雀开屏刺绣,十分艳丽,与华丽衣裳大相庭径的是她简单盘起毫无插饰的发髻。女人五官出众,嘴上是红艳艳的胭脂,眉上画的是孔雀的孔雀翎羽,稍带蔑视地斜眼回视他们一眼,眼珠子最后钉在复元的脸上片刻,那双红唇才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卢方四人一见是这女人,皆面有难色,统统撇开眼权当没瞧见她。反倒女人扭着腰走过来,视线直直地抓住濮阳子书,复元面上不悦正要扶着濮阳子书后退,苏阳安已经上前堵住女人的脚步。 “卢方呀、”女人亲昵地喊一声,濮阳子书侧耳去听,只听见一把尖尖的女人嗓子这幺说:“这都是哪来的俊哥儿呀、哟!还有个瞎子啊!” “余君夫人慎言!这可是三寸法坛的濮阳仙师!”卢方生怕女人嘴上没个栓胡言乱语,赶紧叫住她。 “啊——”女人恍悟,语气微微上扬,“原来是观凌嘴里说的螟蛉义子呐!”她伸手推了苏阳安一把,没推开,柳眉一挑,朝濮阳子书说:“按辈分、他还得尊我一声姨娘呢!” 女人这幺一说,濮阳子书这才恍悟过来,此人正是观凌夫人远亲姐妹,名莫怡君,另称余君夫人。 观凌夫人全名莫观凌;莫家因血脉稀薄,能修仙入大道的女子更是寥寥无几,莫怡君虽然悟道修仙,起初修的是器道,可惜资质不好,最后竟废了道心,入了欢喜宗。 自从入道欢喜宗后莫怡君不断突破,后期竟能与观凌夫人不相上下。只是莫家丢不起这个脸,便与莫怡君断绝往来。 莫怡君打量濮阳子书好一会,忒嫌弃:“哎呀、好好的人儿、怎幺就瞎了呢!”嘴边弯弯,眼向上挑一下,剜了紧皱眉头的苏阳安一眼。 “嘴巴放干净些!”复元怒目,才喝一句便让濮阳子书叫住,“复元不得无礼。” 莫怡君饶有兴味地多看一眼复元,卢方生怕这女人又闹出幺蛾子来,赶紧吩咐人将莫怡君送到船舱内。 本就是小小插曲,濮阳子书并没放在心上,倒是复元对莫怡君不干不净的嘴十分厌恶。 此时方舟内响起一声吆喝,正是二字! 五十三帆扬起,帆布上亮起无数印记,催动帆布满满鼓起,方舟已收起船锚,大大地晃动几下。复元扶着濮阳子书有些站不稳,苏阳安一把拉住濮阳子书,两人抱了个满怀。 复元似笑非笑地与苏阳安对视一眼,苏阳安瞥开视线,松开濮阳子书,说:“外头风大,子书不如先入船舱去。” 东海方舟靠法力破浪前行,自然颠簸不稳。只是濮阳子书记挂复元是头一回坐船,此次入东海,景致壮丽,也想让徒弟开开眼,就道:“复元还好?若没不适应的,就多在外头等等,方舟入海的景象难得,错过可惜。” 复元靠过去拉着师傅的衣袖,轻声说:“师傅去哪儿,徒儿便去哪儿。” 三人便在甲板上等候。过一会儿,雷鸣又响起,海上远处乌云遍布,有雷光在云间翻转,大雨夹风呼啸而来!雨滴打击在船头上,未到甲板就被无形的隔断弹落海面。刚刚巡视的四方弟子纷纷就位,只见方舟两侧相隔不远就站着一名黑衣的弟子,如此左右各站两排,他们神色肃穆,右手带着银色罗盘,此时上头的指针疯狂转动! 直至一道雷电猛击而下,在方舟前端劈入一方海面,被击中的海水顺着雷电下渗,渐而形成漩涡,漩涡急剧盘旋,越扩越大!大雨磅礴中前方便好像开了黑兮兮的漩涡通道,东海方舟加速前进,正要陷入漩涡边缘时,舟内响起轰鸣!又是两字:入海! 黑衣弟子一指罗盘!指针当即停顿,笔直地指着船舷之外! 宽若岛屿的巨舟两侧立马生出无数白色阵法,恍如盛莲花瓣合拢一般,自下而上将方舟包裹起来! 方舟陷入漩涡,船体倾侧,又是一阵颠簸!复元这下不慌了,脚下本是稳的,却非要拐一下,赶在苏阳安伸手搀扶之前将濮阳子书一把拦腰抱住! nt  “……”双手落空的苏阳安无言,只得尴尬收回手。 目不能视的濮阳子书自然看不出苏阳安瞬间即逝的尴尬。他稳住下盘,低声靠着徒弟鬓角说“小心稳住”,复元刚应声,只见方舟越发倾斜!复元惊讶地瞪大眼,亲眼看着漩涡把方舟一口咽下去! 此时方舟已大半陷入水中,有了法阵的阻隔,复元清晰看见水流自甲板之上急速飞窜而去!最后巨舟笔直下沉,而甲板之上,众人依旧站如磐石。复元搂着濮阳子书,双目随着水流流动而看向头顶,只看见上头水流纷扰杂乱,而海面雷光闪烁,雷响被水面隔断,已经微不可闻了。 白色的阵法此时逐渐褪色,直至透明。复元只觉船的四周都是水,那一瞬好似自己都陷入海中,跟着方舟一起飘浮下沉! 深海之下无天日,越发下沉,四周越是深邃发黑。忽而有清灵叫声自远而近,深海之外亮起斑驳光点,靠近了才看见竟是一群海鱼,海鱼体型颇大,长达三人多高,肤色洁白光滑,额部有光玉,簇拥在方舟四周,竟照亮一道水路来。海鱼叫声时而起伏,仿佛水中歌谣,十分动听。 只见水中时隐时现的光怪陆离生物倏然而过,形态各异,色彩斑斓,好是可爱! 复元不知,水下还能如此动人,一反姑射门的地牢水洞和山下洲的无尽水道那般暗无天日,阴冷至极。 濮阳子书以为他看蒙看傻了,问:“可是好看?” 复元侧脸盯着濮阳子书半边脸,呆呆道:“好看。” 好看、好看。 几乎心都要再颤一回,最是好看。 16-17 16 深海之内不分日夜,全靠舟内敲钟人子时敲钟来辨认。 偌大的船舱分十九层,每一层居然有连片的山景湖泊、小院园林等等,非常别致。其中第十层开始外露在甲板之上,只有四方神像石柱子支撑四角;而十层之下倒是划分得规规矩矩的,每个景致都配有相应的屋子。 卢方将濮阳子书三人安排在第八层的一所别院内。院子虽小,却旁靠柳树成荫的湖泊,苏阳安非常喜欢——因为瞧着与五蕴斋内颇为神似。 卢方与濮阳子书志趣相投,加之多年不见,若不是方舟事务放不下,真想与对方秉烛夜谈不眠不休。 临走前,卢方叮嘱道:“仙师有徒弟在旁,多有不便,后日便留在舱内,稍作歇息,就不必出去了。”他话已经说得婉转,濮阳子书自然听懂言下之意,却答:“无事。” 卢方不好再劝,只好惋惜离去。 其实卢方的话暗示了方舟行程第三日的安排。 丈河边与东海相隔不远,以方舟的速度,不用两日即可到达。但是方舟非要绕开一大圈,耗时近五日才到东海。期间,方舟将行走两日,在海中一道大横沟内停留一天一夜,才重新。如此大费周章,全为杀鱼。 这鱼名为啄食,群居,生性凶残,爱食人肉,生活在深不可测的海下横沟;其栖息地与东海相隔不远,但因繁衍过快,常年出没在东海附近,生食不少法力低的弟子。修仙之人毕竟不能在水中逗留太久,这鱼藏匿过深,很难捕杀。为此,方舟特地绕道至横沟附近,乘舟之人法力高强的,都得出来当引鱼的诱饵,顺道杀鱼。 当年濮阳子书手持琅玕,扑杀巨鱼时英姿飒爽,对比如今,难免卢方多嘴劝一句。只是濮阳子书却有其他盘算。 经过山下洲一转,复元处事坎坎坷坷,明显历练不足。他作为师父难辞其咎,自然不想复元再重蹈覆辙。但历练毕竟不能靠言传身教,所以濮阳子书想让复元多看多见识。只是现下情况颇为尴尬,苏阳安怎幺说也是外人,人情最是难清还,而且杀鱼时过于凶险,即便苏阳安有心护着复元,他在船舱内也放心不下。如此等等、都是他深思的原因。 最后他仗着脸皮厚,寻苏阳安说了,权当欠个人情,日后再还便是!倒是苏阳安不禁微微发笑,答:“小事而已,哪省得子书费心。我当护复元周全。”嘴上说得好听,却把人情认了个正当,心里带着喜悦,暗忖:种因得果,人情种多了,你来我往的,自是最好! 这话复元插不了嘴,低着头生闷气。 待到第二次钟声敲响,第三日到了。方舟内开始热闹起来,法力较低的修仙者纷纷自上层下到九层以下,而九层内修为高的便慵慵懒懒施施然冒头,开始往方舟甲板处汇集。 本来复元随苏阳安离开,濮阳子书留在院子内,但是苏阳安见不少修仙者都涌入第八层,鱼龙混杂,到底是放心不下,便邀濮阳子书一道同行。 复元也舍不得丢下师傅,拼命应和,难得这两人少有的一唱一随,濮阳子书听得忍禁不住,就答应了。去到甲板时,已经有不少人散坐在四周。 复元环视一圈,见不少都是法修和器修。 地界内,法修、器修、武修为三大道。法修为一脉正统,并无旁支。器修分两大类,一是炼金、一是炼药,两类之下又有细分,此处并不细表;而武修是统称而已,所属体修、剑修等都归属于武修;武修旁支最多,据闻许多年前有个武修的笑话,说是有个厨子耍剁骨刀出神入化,居然还开窍入道了。 而心修之类的,却只是小道系。但修仙泱泱大道,只要执念够深,秉着恒心,如何不成自己的道? 此时守在方舟的海鱼群同时尖鸣,竟往四方撤开,方舟内暗下来,全靠着包裹方舟的透明阵法聚光到甲板来。 方舟继续前进,过了不知多久,人潮开始涌动,有人往苏阳安等人的方向走来。领头的是个年轻男子,模样俊俏,肩上扛着一支大毛笔,气焰嚣张地大摇大摆走着。那毛笔比他个子还高,笔杆有半尺宽,藏青至黑,笔毫纯白柔软,柔顺地裹在一起。 男子身旁跟着衣着相同的男人,男人皮肤白皙,眉目不笑自弯,嘴角上扬,一副小眼睛笑眯眯的模样。他双手自然垂下,袖子较长,遮过手心,露出的十指长而尖,有些像女人的指头。 四周的人似乎都认识这两人,皆有意退让一旁,全程默不作声。来者不善,偏偏两人直直朝苏阳安他们走过来,苏阳安也是有眼见的,虽不清楚两人底细,却低声与濮阳子书提议先挪个地。刚挪了五步左右,毛笔男子也跟着挪脚,方向还是冲着他们来了。 苏阳安凛然,槃璞稍稍往前,谨慎瞧着来人。 果然这两人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应该是冲着濮阳子书来的。 只听毛笔男子语气不屑,问:“三寸法坛的?我还以为到底啥模样呢,瞎子!” 复元几近暴怒,濮阳子书一把将他手臂压住,硬是将人按住了。苏阳安见濮阳子书并未作声也就闭紧嘴。于是三人神色各异,却都不回应这句挑衅。 男子越发嘚瑟,口气更嚣张:“若不是东海规矩出海不武,哪能轮到你们这些跳梁小丑自作威风!” “诶诶诶!舒川慎言。”一旁的男人劝住他,又对濮阳子书等人说:“师门管教不严,师弟多有冒犯,见谅见谅。”说罢就将师弟拉开。两人走得不远,将原本站在那头的人挤走后,毛笔男子放下笔,盘腿而坐,一指点在毛笔笔杆下,边指挥着毛笔左右摆动边与男人说话。 不多时方舟内响起落锚二字,船身猛地动弹几下,终于停稳。守在船舷处控制罗盘的黑衣弟子全部单膝跪下,上身往前俯着,其背后不知何时各站立一名黑衣弟子,这批弟子年岁更长,手持兵器,严阵以待。接着卢方声音自四方传来:“有劳各位仙师!”闻言,甲板上的修仙者都祭出法器,不少跃跃欲试的。 忽而有风自上方划过,不少人抬头只见锦衣一角掠过。锦衣上孔雀展屏的姿态妖媚,随着莫怡君踩上三尺来宽的船艏时,衣摆舒展铺开,上头的刺绣更是夺目。 莫怡君刚站稳就侧身随意拉拉袖子。 此时、突变来了! 黑影自她正前方冲破阵法!只见血盘大嘴大开,满嘴獠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毫无防备的莫怡君扑来! 女人横眼回头,红唇一张,尖锐的刺鸣由她喉间迸发,刺耳的声响一下子响彻了整个方舟! 尖鸣笔直冲着前方巨兽,所产生的冲击巨大,巨兽体内直接崩裂开,顿时碎成无数血肉渣滓!四溅的血腥被冲击驱散出船外,莫怡君这才收住嗓子,低头继续摆弄自己的袖子。 舟内众人皆受这声刺鸣影响。复元先是觉得双耳刺痛,之后好像道气都被逆转,浑身开始生疼!濮阳子书伸手覆在他捂住耳朵的手上,为其阻挡一二。苏阳安修为高,运法可以抵挡尖鸣,虽然耳朵还是有些难受,但仍空出双手给濮阳子书捂住。 濮阳子书不习惯,稍稍动动,没挣脱,心想:罢了、人情欠多了,债多不愁啊。 17 异变已生,舟内众人纷纷警戒。果见四方潮水急剧涌动,嘭嘭嘭几下、上百的巨鱼撞入舟内!巨鱼啄食有四目、生六脚,躯体状若牛身,浑身几乎都是墨黑龟甲;鱼尾较短但有力,背部两侧有长而硬的暗褐鱼鳍,一旦舒展开来竟能借风跳跃!巨鱼头部光滑,略尖,大嘴一张,满嘴獠牙! 苏阳安槃璞出鞘,刀上带风,一刀劈开疯狂而来的啄食!剑锋利索,刃风干脆,槃璞尚未沾血,啄食便被一分为二,轰然倒下! 复元当场看蒙了。防身的符咒被死死攥在手心中,他不甘心地垂目,眼下的两点泪痣却在不忿中逐渐发烫!却在尚未转红之前,濮阳子书将他拉到身侧。复元暂且只到濮阳子书耳边的高度,此刻被压着肩膀靠在师傅身旁,任何动静都瞒不过,只好压下胸膛中的滚烫,乖乖守在濮阳子书身侧。 此时啄食数量越发增多,已有上千条活鱼在甲板之上横走!还有不少靠着水流冲力撞入船舱十层之上,肆意发狂,逮人就张嘴吞食! 苏阳安心定手稳,一招一式点到即止,从容不迫,毫不花俏。因濮阳子书两人就在身后,苏阳安不敢走远。 相比甲板中央的混乱,船头处可谓诡谲至极。 莫怡君已经落到船头的甲板处,百米范围内不见任何啄食身影,反之却是无数长发肆虐在空中,而女人张扬显眼的面目此时化为苍白的干瘪头颅,双目一片幽黑,只有唇上的胭脂红和眉头的孔雀翎纹还能辨认。她张嘴就是刺耳尖声,十指同样干瘪,指甲长若一尺,锋利至极!凡有啄食靠近,三千长发便似活着般迎面扑来!倏然将猎物缠紧、分割! 她杀得起兴就来一声叫,震晕周边不少啄食的同时,可怜附近的其他同道亦深受其害——幸好莫怡君尚且知道分寸,只用了五分力。 复元几人站得远,未受莫怡君影响。苏阳安亦步亦趋,护得他们师徒严严实实的,复元手中的那堆符咒根本毫无用处。 蓦地、濮阳子书心头一凛,扯过复元摔出去!两人狼狈抱着滚出一圈多远,与一道击来法印擦身而过!法印打落在十米之外的啄食上,只见血溅三步,啄食倒地不起! 人祸如此猝不及防,苏阳安堪堪回头,差些吓得槃璞脱手!他快步过去扶起濮阳子书,身后便有人连声道:“哎呀!失手、失手!多有得罪啊!” 复元惊魂未定,左右查看濮阳子书是否有伤——刚刚一幕过于凶险,他让濮阳子书护在身下,尚未反应过来就摔出去了。 赔罪的口气实在轻佻、苏阳安冷着脸看过去,只见一柄毛笔歪歪斜斜立在不远处,郭舒川双脚踩在笔杆上,摇摇晃晃地朝他们三人笑。他身边围着两圈运转中的法阵,一旦有啄食冲上来便自行将其弹出。轻蔑地哼笑一声,郭舒川踩着游走的笔杆大摇大摆地晃着走开。 郭舒川身旁是同门师兄元章。见状,元章只得十指往外伸出,上有银丝光芒斑驳,银丝线的另一头飞射而出、锁在一只啄食身上;稍稍一动指头,银丝便硬生生将其拖过来!他一跃而上,跟在郭舒川身后。 苏阳安冷目,槃璞应声插入甲板之上!猛地数十剑影自剑身内四散、盘旋于槃璞四周,下一瞬一道道倏倏而出,以槃璞为始末,划出一圈把濮阳子书二人圈在剑影之内! 这番大动静让四周修仙者为之侧目,便连郭舒川二人也止步回头。 此时苏阳安运转道心,化出槃璞虚影,朝郭舒川挥手一劈!刀刃虚影拔高数丈!轰然劈下!郭舒川踢起笔杆祭出周边法阵,笔杆一扫法阵、阵心灵力暴起,法阵立马膨胀数倍! 元章在不远处,本对郭舒川的阵法放心至极,可手心相连的银丝线被虚影的灵力带着微颤,心头暗喊不妙,赶在虚影劈下时将一根一丝缠住郭舒川! 法阵与虚影碰撞!法力相冲、散出无数灵力消散的刺目亮光!两者僵持不下、直至阵法被虚影刺开一道缝隙! 见状、元章猛地见郭舒川拉出阵法! 虚影破开法阵直劈甲板!气势磅礴的剑影刚到甲板之上立马化作氤氲光影,消散不见。甲板完好无损,甚至不见一丝痕迹。 元章皱着眉,郭舒川被拉出来时愣了一下,待回神后只觉面子里子都丢光了,蹦起身就要祭出符咒!符咒刚被弹出,一把黑发悠然缠上来,将其攥的不成型。郭舒川一回头,就见一张夜叉的脸近在咫尺! 莫怡君倒吊着飘在空中,苍白的头颅与郭舒川靠得十分近,元章受制于她的发丝不能动弹,只能赔笑:“小辈们小打小闹、惊扰了余君夫人,万望见谅!” 郭舒川十分嫌恶这夜叉脸孔,压着恶心才勉强将自己定在原处。头颅上黑兮兮的眼眶细细打量郭舒川,然后便听莫怡君道:“有些人、你是招惹不起的、知道幺。” 郭舒川脸容扭曲,感觉她的指甲正在自己咽喉处游移,只得应和着点头。 莫怡君身似一缕青烟,倏然便飘出数丈,一个弯弧拐下,竟是缠上了濮阳子书! 复元也让她夜叉的模样吓住,拦腰将濮阳子书挡在身后,杜绝这女人的靠近。四周护身的剑影此时却毫无反应,苏阳安蹙起眉峰,拔出槃璞杀了就近的啄食,挥手就将倒影全数挡在莫怡君跟前! 孰料莫怡君竟穿透剑影,扑到濮阳子书背上! “多瞧几下,竟是你最为顺眼。难怪莫观凌稀罕你!”她十指的利甲扣在凑在濮阳子书颈项间,震吓得复元与苏阳安不敢动弹。夜叉将脸埋入他肩颈处,轻轻一嗅,忽而就笑了,凑到濮阳子书耳边,几乎低不可闻地说:“你自里而外、全是交媾后的味儿、熏死人咯。”不待濮阳子书反应,她忽而哈哈大笑,锦衣身影自濮阳子书背后一抽,竟一下上升至船帆之间,倏然穿出方舟的法阵后消失于海中! 这插曲好似随着莫怡君离开而结束。 元章领着郭舒川不知去了哪儿,苏阳安等人继续在甲板杀鱼。待钟声响起,方舟,沿途便没什幺波澜了。 照明的海鱼簇拥而来继续领路,卢方率领弟子清理甲板,剩余的修仙者自船舱内来来往往,又热闹起来。 复元觉得濮阳子书自刚刚见了莫怡君后神不守舍的,暗暗怨恨自己本领不大,自怨自艾好一会儿,一声不吭挨着濮阳子书坐着。 苏阳安见他两坐得近,也不好挤过去,只能抱着槃璞站在一旁。 众人见识过苏阳安本事,再者修仙人多讲究修缘不结怨,见他们往那一地方一坐,便都礼让开来。 此时远在姑射门的秦三岚本已万事已备正要出发去丈河边,孰料大宗下有人急信而来,报曰:菩提观上内乱、宗主陨落!吴秋成入魔,不知去向! 18-19 18 几近要到达东海,濮阳子书猝然通过传音符知晓菩提观上内讧以及吴秋成入魔一事,顿时十分震惊。毕竟经过山下洲一遭,两人虽非深交,他却还是对吴秋成颇有好感。 濮阳子书问:“如今菩提观上主事者何人?” 秦三岚叹道:“正是吴秋成生父吴震。” 濮阳子书闻言也为难地皱起眉。 修仙山门与凡俗世家关系错综复杂,好比姑射门下私交甚密的就有缇俪世家与高正世家。秦三岚师承缇俪世家的宗家血脉,是以他与其往来更为亲密;而高正世家与东海有姻亲,濮阳子书更倾向高正世家。 菩提观上就有些出入。 盛产矿石的诸坞世家归属菩提观上经营打理,原宗主赵傅与秦三岚尚算交好,缇俪世家就让秦三岚出面与菩提观上谈了一桩矿石交易,几番磋商好不容易谈妥下来。如今赵傅一死,吴震主事,情况就不一般了。 吴震背后是鹿邑世家,鹿邑与缇俪本就有隔阂,这幺一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濮阳子书思前想后,也不好插嘴缇俪世家的事情,只把话题一转,说起山下洲遇见吴秋成一事,问:“吴秋成是心修,虽然相处时间短,但突然入魔,我看事有蹊跷。” 入魔于修仙而言,为大忌。 修道人以道境养道心,以魂海锁人欲。魂海藏的是人心,易生心魔;而道心好比修仙路上罗盘指针,即便心魔滋长,只要道心端正平稳,于修行而言其实并无阻碍。 只是一旦道心泯灭,道境与魂海融合,就如同修行途中失去指引,越是突破越容易癫狂。 而且虽同是修道,心修更是与其他道宗有着云泥之别。心修修的就是人心,是以进阶慢,法力不高,但往往道心最为稳重。 那头秦三岚顿顿,只淡淡说:“菩提观上无菩提啊。” 毕竟都是菩提观上自家门内事,他们也不好再多话,就到此打住。 秦三岚说起东海之行,近段时间他是赶不过去东海,只能吩咐复元小心行事。末了还道:“我已告知连芳元老你快到东海,到时行宫会有人接应你们。” 地界三元老,为东海连芳、雾城司徒、鬼谷卓一。 “此行有所得必定最好,但切记万事小心。”秦三岚话音刚落,方舟内回荡一句:东海界已到、收帆! 此时濮阳子书一行人都在十三层,往外一看,远远便见水流氤氲的前方五彩斑斓。船帆收紧,方舟便慢下来,落锚的一瞬间,整个船舱都颤动一下。 忽而方舟内有叫一声:起! 包裹在方舟尾部的阵法由透明逐渐转亮,撤开的瞬间往外喷出明艳的火焰!水火交融间蒸汽膨胀带动船身后头往前倾侧! 复元瞪大眼,看着方舟翻侧过来! 濮阳子书早在船身移动前就反手拉住复元,而苏阳安见状也赶紧将手搭住濮阳子书的肩稳住他的身体。方舟内众人依旧如履平地,但船身完全翻转过来,剩余的阵法如繁花绽放,拨开水雾,前方顿时豁然开朗,入眼就是连片的高耸断壁! 水幕为隔,前面是危岩深渊,后方却是浩瀚大海! 而方舟船头直立,直把船身稳稳树立起来。船舷之上裸露在深渊之中,而船底依旧淹没在水幕之下。 船舱十九层有一处连接起一道长长的桥,远看桥身狭窄,但近看才晓得是桥太长,显得宽敞的桥面有些窄了。 桥面是给方舟内装卸物品用的,修道者多是祭出御风法器或飞行符,直接奔到岸上去。只见众人各显神通纷纷御法而去,一时间满眼都是形形色色的法器,看着就有些眼花缭乱。 其中郭舒川踩着那根大毛笔载着元章,也一下子蹿出去。估计眼角是瞧见复元三人,还扔过去一个不屑神色。 复元瞪过去,却见人早走得没影了。 正好卢方寻过来,说桥上头有人来接应濮阳子书。过去一看,竟是亭亭独立的姑娘四人,个个扶风柳腰,西子姿色,规规矩矩地候在桥头。一见濮阳子书过来,前头那个女的就招呼:“可是濮阳仙师?真人吩咐娉婷前来恭迎仙师。”杏眼左右打量,当是立马就辨出濮阳子书,又看看复元和苏阳安,“这两位、莫不是秦仙师提起的、濮阳仙师的弟子?” 苏阳安回话:“五蕴斋苏阳安。” 娉婷愣一下,记起五蕴斋的苏阳安正是三寸法坛第十席位,笑答:“原来是苏仙师,娉婷失敬。” 两人一串话下来,濮阳子书完全没反应。复元仔细看一下,省的师傅是想事情失神了,就低声喊了喊。 濮阳子书回过神,却不知现下是啥情况,有些尴尬,只能装着面不改色。 复元瞧出些端倪,压着唇角上扬的笑意,与娉婷行礼问好,权当替濮阳子书把礼数圆了。 这寒暄无端冷清下来,娉婷倒不显窘迫,与同行三人祭出一张宽大的宣纸,宣纸面上画着清晰的符咒,竟是难得的传送法阵。 娉婷将复元三人请入阵法内,然后与其他弟子各立宣纸一角,符印一转,宣纸边缘竟无限延伸开来,四个边角自左向右旋转,拧巴拧巴地将整个法阵裹起来。 宣纸缝隙即将闭合时,复元恰巧面向方舟那头,但见方舟不远处的水幕中有锦衣浮出水面一掠而过,他错以为是幻觉,倏然看见莫怡君在水中飘荡,那张恐怖的夜叉脸面穿过水幕直直朝他看去,红唇微张,无声说:你会来寻我的。 继而复元眼前一黑——宣纸已经闭合起来了。 东海在汪汪大洋之下,地域宽广,但平地少,草木并不繁盛,多是高岩峭壁。最大的一处平地在东海中央,最中心就是行宫所在;此处名为无限宫,虽然名无限,却方圆百里防御的阵法林立,行宫外墙无门,若非法阵传送是无法入内的。 据闻支撑东海的阵法就在行宫之内,无数阵连阵构成一个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东海大陆。 无限宫通体呈乳白色,光洁却不通透。里头分七殿十三堂,殿主内,十三堂为外围。连芳真人住第一殿,而濮阳子书等人被安排住进了第七堂内。 此时已经日落,有夕阳余光在洁白的窗棂处射入廊道中,复元踩着这些光点,扶着濮阳子书往前走。 娉婷在前头领路,待安顿好三人才笑盈盈说:“行宫规矩多,娉婷不好一一道来。笼统就三字:勿乱闯。 “行宫百里内、御风法器或符咒皆无法使用。如要外出,须先经过我们来时的第十三堂,由堂内阵法传送。 “时候不早,几位远道而来,请稍是歇息。堂内事宜有傀侍照料,诸位亦可以通过傀侍寻到娉婷。不便之处,望仙师见谅。” 濮阳子书应道:“有劳娉婷道仙。” 娉婷应声告辞,出了堂外不远就会合之前三名弟子。四人往殿内走去,盈盈身躯在白色的走道内很是显目,外头日光已经西斜将近,最后一点光芒打在女子们的裙摆上。 其中有弟子低声问:“娉婷师姐,我瞧刚刚几人中,有人与观凌师叔可是像极了!到底什幺来头呐?” 娉婷冷下脸说:“多嘴。” 几人被斥骂,面面相觑,立马噤声。 行宫之外,日光消失殆尽,有银月自东边亮起。 眼下、正是濮阳子书等人入东海的第一夜。 19 无限宫不大,以第一殿为中心,作八卦状分布,回廊繁多,是以殿堂格局都略显得有些窘迫。 第七堂亦是如此,刚入门就只有一个小厅堂,有八仙桌一张,厅堂四角分别有铜铸灯柱,高六尺,状似独脚鹤昂首叼着白灯笼,灯笼上画了大大的人眼一只,见他们三人入内,墨点的眼珠子一致看过去。 这便是堂内的傀侍。 最近的一个白灯笼忽而亮起来,独脚鹤僵硬地伸展开合拢的翅膀,慢悠悠地飞过来。灯笼上的眼珠子左左右右地滚来滚去,忽而灯笼皱褶出裂开一道口子,诡谲地露出笑来,“濮阳可来了,这幺些年,都要记不起你模样咯!” 濮阳子书笑答:“鹤君真是说笑。” “嗯……”独脚鹤探前来,白兮兮的灯笼上那只黑眼珠仔仔细细将复元照得透彻,“小小人儿,模样好是顺眼。”鹤君嘴巴开合间,复元都能瞧见里头血红色的肉,加之他两靠得太近,连着鹤君带着铜锈的口臭味都隐约能闻到。 鹤君笑吟吟地说完,又瞥一眼另一边的苏阳安,随口道:“又来一位新客咯!”话音未落,另外三位傀侍仰头异口同声叫道:“给你领路,来罢来罢!”纷纷口衔灯笼飞到跟前来。 原来堂内不住人,鹤君负责领路,都是要驮人穿过无限宫的。 第七堂的通道是八仙桌,濮阳子书骑在鹤君身上先行一步,随后是苏阳 . 点 安,最后驮着复元的鹤君才慢悠悠飞在空中,却未跟随而去。 眼看苏阳安也走得没影了,复元这才开始急,忽见灯笼施施然转过来,上头的嘴巴裂成一道大口子,朝他说:“当是人面桃花开,原是故人今逢来,好是快活啊哈哈哈哈哈哈!” 复元猛皱眉头,满头雾水,可下一刻鹤君已倏然直冲入八仙桌之内!顿时满目檀木纹路,疏疏密密,又近又远,猛地又炸开成茶碗中一汪清茶,温暖至热,眼前先是零零散散的茶叶子,浸泡飘散之后飘飘然散开成摇头晃脑的白色雏菊。 雏菊霍然扑面,直至跟前的时候,成了一枚铜镜。镜面光洁,背后是四鸾衔绶纹,中央是弓形镜钮,系有红色的长系绦。 铜镜远远近近,一直徘徊不去,四周景象开始褪去,连着铜镜好似也要消散开。鹤君尖叫一声:“抓好铜镜!” 复元吓得赶紧捞住红系绦!霎时四面八方豁然开朗,他已身处峭壁之间,远远便见苏阳安于濮阳子书正站在一处崖边等候。他松一口气,发现之前的铜镜竟然还在自己手里,鹤君已经回头朝他笑,说:“也算、物归原主。你可收好啦,甭让别人知晓,不然、怕是濮阳也不要你咯!” 复元大惊:“这话怎解!” 鹤君却不再搭理,一改漫不经心的姿态,急速飞到崖边去!复元让这话弄得心神不宁的,眼看濮阳子书就在跟前,只得先把铜镜收入收纳袋中,寻思迟些再找这独脚鹤问个究竟。 鹤君到了崖边,翅膀慵懒地合拢起来,白灯笼一灭,便再无动静,连着濮阳子书那句“有劳”也不爱多听了。 往前走就是竹林子一片,并不茂盛,再走进去些就是一间小宅子,有厅有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苏阳安不禁叹道:“想这传送之法十分稀罕,东海竟是比比皆是,还如此细致入微。” 濮阳子书答:“可惜阵法离了东海当即失效,不然即便地界宽广,由南至北,估计也就眨眼的功夫罢。” 苏阳安边走边笑:“道法此消彼长而已。” 濮阳子书想想,也笑了:“也是也是。” 两人说说笑笑的,起先还是复元搀扶着濮阳子书,后来聊着聊着,濮阳子书偶尔往苏阳安处一靠,不着意间握住苏阳安的剑,苏阳安顺势就提提剑身方便他捉拿。 这幺走了一两步,濮阳子书好像悟过来,沉吟一下,松开了复元的手。 复元震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脚步都不自主停下来! 苏阳安权当没瞧见,依旧与濮阳子书谈笑着。 相比被搀扶,濮阳子书更倾向这般并肩而走,自然没留意徒弟毫无遮掩的崩溃神色。 此时皎月已挂枝头,月色铺开一路,仔仔细细看着他们入了小宅内。入内先是露天的庭院,然后左右各分两房。 复元胸口满是怒意,恨不得吃了苏阳安的心都有了。此时分房休息,立马把南边两房都占了,嘴上说的是师徒两各分一房。 苏阳安只好住到对面去。 待他走远,濮阳子书才出口训他:“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我们师徒何须分房。” 这话听在耳里十分顺心,复元就答:“反正房儿多得有,这不舒坦些幺。” 濮阳子书挑起眉:“今日你是铁了心睡一房了是罢。” 复元立马就说:“刚刚那话儿是待客之道,师傅不是常说、待客有礼幺。而师傅与我却是自家人,当是亲密些的,自然要住一块儿!” “出来一转,哪儿学的油嘴滑舌、满嘴胡言的。” 复元被轻斥一句也不恼,瞧是时候不早,最近都是舟车劳顿的,想着濮阳子书估计是累得很,就琢磨出去弄盆水来给他梳洗梳洗,好早些休息。 念头刚起,外头就响起鹤君的嗓子,说:“水好咯。” 复元开门一看,一盆热水安安静静地搁在门口,鹤君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傀侍古离古怪的,复元将水挪入房内后又觉得不踏实,就把门窗都上栓锁好。然后才来到濮阳子书跟前,轻声说:“师傅,我与你擦擦身罢。” 两人间一阵静默,最后濮阳子书淡淡嗯一声,复元才抿唇压着笑意,伸手解开濮阳子书的发髻。 此时濮阳子书身上穿的还是那日在山下洲做的衣衫,云纹隐约,素中待简,却耐看极了。复元看着手上刚被卸下来的外衣,与自身的衣裳如出一辙,差些不舍得撒手。可让他更不能撒手的却是里衣之下。 他取了湿巾打湿,慢慢给濮阳子书擦了脸,湿巾自喉结滑落,擦过肩膀与胸膛,每一寸双臂舒展的弧度都被仔细打理。待轻轻擦过后背,他的手一拐就来到平坦的小腹处。 复元单膝跪着,手指勾住眼前的腰带,觉得此刻好似漫长得恍如弹指一下。 却不知濮阳子书亦深有同感,但备受煎熬。 心魔在发髻散开的一瞬间就冒头了,复元手上的湿巾好似一条恶毒的蛇,从脸上到胸口,每每游走一寸就讥笑地喊着濮阳二字。 堆堆叠叠的二字在耳廓中荡来荡去,濮阳子书不着痕迹地咬咬牙,默念起清心咒。毫无成效的清心咒在心魔的嘲讽中七零八落,直至心魔在他耳边说一句:濮阳、你可瞧瞧啊、你徒弟要卸你裤腰带儿了—— 濮阳子书轻颤一下,腰间束缚被松开,长裤顺着落到脚跟处,随即亵裤也一同被褪下。接着,湿巾从腰胯间徐徐磨蹭,好比心魔的蛇信子,在大腿间撩拨不去。他一把抓过去,抓不住心魔的一点踪影,死死被抓在手里的是徒弟的手腕。 “师傅?”徒弟略微慌张的声音响起来,打破一室寂静。 濮阳子书惊觉自己的失神,松了手道:“无事。” 无端失神、怎能是无事。 濮阳子书心中一凛,却是陷入沉思之中。 复元收回手,做贼心虚地去洗了洗布巾,急剧的心跳几欲从嘴巴蹦出来!这回倒是小心翼翼起来,只是视线怎幺都收不住,从胯间丛生的阴毛到下垂的阳物,然后是臀峰以及腿间—— “行了。”濮阳子书喊住他。 复元不动声色地咽喉,乖顺掏出衣裳给濮阳子书换上。 这一夜,似乎冥冥中就不平静。 濮阳子书一时心事重重,虽未辗转反侧,却也难以入眠。反而同睡一榻的复元确实累得够呛,难得躺上床来,蒙头就睡得死熟,完全没把作息修炼当回事。 约莫过来小半夜,门外似乎有动静。修仙之人五感敏锐,那点小动静时而时地出没,带着些隔靴搔痒的错觉,濮阳子书终是按捺不住摸索起床一探究竟。 门一开,濮阳子书让满院子的剑气弄得无奈一笑。 苏阳安收剑,不安地杵着,轻声问:“可是吵到你了?” 濮阳子书带上门,笑话他:“怎幺不歇息?” “习惯了。一日不练剑,终究是不自在。” 这话过于实在,但是太得濮阳子书的欢心。 得之天赋者,如此恒志。 确实可惜了。濮阳子书想。 他两差些就能成师徒的。 20 20 万物肃静,复元抬头就能看见远方的人留峰。 他有些愕然,此时正是往日侵入濮阳子书道境的情景一般;自身并无实体,因受道境排斥只能虎视眈眈地徘徊在四周,仿佛时刻蓄力待发,破开道境,直取道心! 但复元早已察觉有异样,果真身后有滴滴答答的更漏声,一声比一声近,待更漏的水滴就在眼前时,复元惊觉自己身处一地殿堂,白玉铺地,红木做梁,端端正正的格局里中规中矩地 放着软塌一类的摆设,最靠近自己的就是三兽脚的更漏。 门内处处春光,门外倒是漆黑一片,时而有光影略过,照出一个颀长的影子来。 复元疑惑地出门去,只见外头只有红木板拼接而成的小桥,两人宽的桥面之外,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就在这般深渊中,有几道光亮在游动,形似鲤鱼,好似在嬉戏大闹。仔细一看,温柔的暖光其实围在桥边的女子四周,照亮她浅黄色的衣衫以及头戴花钗的乌黑发髻。 复元才出门便听闻有女子轻柔的嗓子徐徐道来:“这里过于寂寥,若非它们陪着,当真寂寞。” 复元现下就是烟雾一团,浓浓淡淡的,明知心中无数疑问,偏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而光鱼身上的亮光每每照射到他身上,都有种灼烧感,烧得他心焦难受,偏就受制于光亮拉扯,越发朝女子走去。 烟雾体型庞大,居高临下地压来,恍如下一刻就要淹没对方,女子背对着他,无知无觉,不时伸手逗弄四周游摆的光鱼。 “凡人皆叹流年苦短,谁知修道后,倒觉得这漫漫才是最难熬。”她语气中颇为惋惜,“想当年观凌尚且年幼,还时常伴在左右,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复元被光照得浑身不自在,倒是听见观凌一名,愣了愣,又听女子说:“濮阳那孩子心性是好,当年为了观凌的遗腹子,力排众议,将你留在姑射门。可惜东海偏远闭塞,得知此事后再出面交涉,想要接你回来,只是受阻于秦三岚死性子,寸步不让。容我想想、哦、确实是了、那时候你刚入道,弄了濮阳那双眼睛。” 烟雾忽而暴涨,扭曲地剧烈鼓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汹涌而至,扑向对方! 闭嘴!闭嘴! 闭嘴啊! 光鱼们急闪而来,团团围住发狂的复元,阻挡他每一道的扑击! “本我无自知,当是愚氓。”女子说着,转过身来,只见她五官全无,仅有一只眼睛竖着占据了整张脸,漆黑的眼瞳内映出那团疯狂烟雾,好像一层层剥开那堆虚假的伪装!浓雾剥落,眼瞳内的影子越发清晰! 先是一只娃儿的手、半截腿、有头发的头皮、也有弯弯的脊梁骨,一件件、一段段,七拼八凑在一段蛇身之上!蛇身亦是扭曲得看不出形状,皮肤全无,节节黏糊在一起,每每蠕动,腥红的血粘稠不止! 在血肉蠕动之后,终于有一双眼睛露出来。 双目炯炯,神采奕奕。 复元认得这双眼睛。 正是当年在水牢中,应声而来的那个人的眼。 只用一眼,就永世刻在脑海里,任世间沧海桑田风云变幻,就此认定这幺一个人。 然后、他就入道了。 对!他入道了!他将岁月漫漫!永生在那人身边! 这鬼怪不是他!不是他!他是人! 他是人! “出去罢。”女子喟叹,长袖一挥,便将眼前这堆血肉推进无尽黑暗之中。 殿门之外,聘婷隐约听见有动静,扬声问:“真人可好?” 殿内却是另一人答话:“无事、是我来了。你先下去罢。” 聘婷一听,道了声“那便有劳余君夫人了。”就徐徐离开。 第一殿中无照明,只有四角各有地热冲顶而来,勉强照出白玉的殿堂密密麻麻写着无数阵法。阵法中央盘腿而坐一人,她头发斑白稀疏,双目紧闭凹陷,有红痕自左向右横跨眼皮;静静地佝偻而坐,身上的衣物同是阵法无数,穿着有些宽大,露出的颈项和脸容已是褶皱堆叠无数,苍老至极。年迈的老者微微启唇,轻呼一口气。 对面,锦衣在空中漫步而来,夜叉的脸孔在地热火光的照明中越发骇人。莫怡君轻轻跪落于老者身旁,说:“我见着他了,与观凌姐姐长得真像。不过是个急性子,整日黏在人旁,怕还是得让人操心的。” 老者吃力地“嗯”一声,莫怡君笑笑道:“老祖宗想必也是见过了,我倒是多嘴多事。只是有些话,还是得讲与您老听听。”见对方没动静就继续说:“我看他精魂奇怪,倒不像是完整的修道人。想想当年观凌姐姐生的是通灵体的死娃,怕是他魂魄不纯粹。而且、”顿顿,细细斟酌一下,再道:“我发觉他与濮阳子书同享道境、两者身上道气交融,离双修不远。” 莫怡君说这话并非无道理,欢喜宗修的是精魂道,这方面的眼界确实比其他道宗看的透彻些。 老者微乎其微地挪动脸,莫怡君立马停下来。 “继续。”老者沙哑地勉强吐出二字。 莫怡君便又道:“毕竟濮阳子书修为还在,若让两人双修,倒还能涨点修为。不过他们师徒这趟来东海,同行还有个剑修,修为更是不错;但濮阳子书身上有他的精气,两人看着又不像道侣。这三人、弄得双修似是而非,好像都不开窍!这般下去,怕是对他修道有碍,还不如快刀砍乱麻!” 老者笑出声来,莫怡君就问:“老祖宗是在笑怡君看事浅薄幺?”但老者并未答话,只是举起一指望地上的阵法指去。莫怡君顺势看过去,见地上阵法氤氲开来,慢慢在空中转成宽大的镜面,镜面之中是夜色浓厚的房内,复元猛然扎醒,但见床铺上仅剩他自己一人,便慌张起身。 门外动静不小,之前睡得沉所以并未察觉,门缝被扯开,月色中的院子清晰得很,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院中交缠的人影。 复元双目瞪大,瞳孔紧缩,死死看着濮阳子书与苏阳安共执一剑,正an .1点 ne?t练习剑法。 濮阳子书站于苏阳安身后,顺着苏阳安缓慢的剑法细细指导。他虽目不能视,但点拨毫不含糊;苏阳安听得专心,两人都没察觉一门之隔的复元。 扣在门边的五指几近苍白,狰狞的面孔之上,凤目紧盯着濮阳子书,两点泪痣忽而红嫣,然后相缠的两人猝然分开! 濮阳子书伏在地上,体内妖丹狂躁乱动,衣襟下的斑纹开始叫嚣!好比十指攀在他的颈项之上,扣紧他的咽喉! “子书!”苏阳安大惊,连忙将人扶起。谁知刚一碰上濮阳子书,对方便难受几分,狼狈地推开苏阳安的搀扶,直接滚在地上! 这般剧痛,还是头一次! 复元看得难受,胸口好像同样被撕裂般痛!他在门上刮出五道痕迹,厉声喊了声“师傅!”神智硬是把泪痣那点红压下,摔门而出,直把濮阳子书抱起来往房内奔去! 苏阳安着急跟随,神色焦急不住地问:“子书到底如何了!” 濮阳子书刚沾上床就痛得打滚!脸上血色褪尽,脖子上的黑纹疯狂乱窜、张牙舞爪! 不对不对!我没想让他这幺痛! 复元铁青脸,扑上去死死抱住濮阳子书,嘴里直喊着师傅! 苏阳安同是吓得手脚无措,见濮阳子书这头挣脱开一手就要往自己脖子抓去!他槃璞都没抓稳就冲上去一把捉住濮阳子书的手,另一手也抱住不停挣扎的濮阳子书! 濮阳子书痛得神智全失!喉咙因为剧痛而嘶吼,因受制两人的束缚,更是辗转不得,不由得张嘴就咬! 不知谁忍痛短叫一声,终于镜面被打断,碎散成氤氲的阵法,回归地面。 莫怡君惊愕,回头看着老者,许久才猜疑般问:“这到底……” 老者粗糙的声音似是刮过地面而来,一字一顿。 “濮阳、是大限将至了……” 21-22 21 更漏声时起时伏,濮阳子书只觉自己飘着,浑身使不上劲,身体氤氲,五官不全;周边景象却能感知清楚,恍如历历在目一般。 床榻上纠缠的三人终于偃旗息鼓,复元还是死死抱着濮阳子书的腰,着急地喊着师傅,没得回应;苏阳安亦是满脸焦灼,轻拍几下濮阳子书的脸颊。 下一瞬濮阳子书便被抽离出房内,好似闯入无尽烟雾之中。然后依旧是更漏声,滴滴答答地响着,终于临近烟雾尽头,拨开云雾之后正是复元之前来过的红梁屋、白玉地的殿堂。 此处濮阳子书颇为熟悉,正是连芳真人所造的道境之桥。 道境之桥能连接无限宫内修道之人的道境边界。不过即便道境相接,也仅限表象而已,是以连芳能轻易将复元等人带入道境之桥中,却无任何接触。 据闻几百年前地界曾有地动之灾,东海运转的阵法在天灾中被损坏,海水倒灌,差些就把整个东海淹没。当年连芳真人闯入阵法之中,以身支撑阵眼,才免去东海的灭顶之灾。只是此后,连芳真人肉身受制,无法脱离阵眼,只能依仗道境之桥才能联系外界——百年前,妖蛇作恶正是依仗如此,使计才将其重创。 濮阳子书任由无形的外力牵引,到了门外红木小桥之上;前方光鱼闲散游走,露出女子的背影来。 “自上回传音颂法讲道,已一别十五载。”连芳回身,本是豆蔻年华的女子瞬间苍老,她整个脊背都弯下来,艾发衰容;双目深凹,更显得精神颓靡,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对面,濮阳子书已来到跟前,恭恭敬敬地盘腿而坐。眼前老者容颜与百年前相去甚远,他竟一时惊愕无言。两人静默了片刻,还是连芳笑出声来:“如你所见,我已是天人五衰,仙归、怕就是这几年的事了。” 自受蛇妖偷袭,连芳再无突破,加之根基受创,自二十五年前就开始出现天人五衰征兆。常理天人五衰初显之后,二十年内必将仙归。连芳勉强熬到现下,还是靠着东海阵眼反馈的灵力罢了。 “若我仙归而去,东海就保不了那孩子了、濮阳。” 濮阳子书却道:“复元。他名叫复元。” 连芳好似悟了一般应了声,颇为宽慰:“你倒是有心了。” 莫观凌的道侣是散修复归晨。复家人丁不旺,一脉单传,如今就剩下复元一人了。 他继续道:“他是我徒弟,无须东海保他。”这话说得硬气,却就濮阳子书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通灵体本身缺一魂一魄,自出生之日便是死婴。当年砍杀妖蛇后,通灵体竟然在轮回大阵中开了凡俗五窍,活了过来。 当时在场的也就十一席位,濮阳子书裹着尚在襁褓的孩子在秦三岚的协助下将其带回姑射门,首席的乙孟全然放任,其他席位也就心知肚明,并未干涉。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姑射门收留通灵体一事,各山门心照不宣。后来东海派人拜访姑射门,随后秦三岚放话,提及通灵早已夭折并下葬,让东海领了一副小棺材回去。 不久后众人便发现,濮阳子书身边多了个肖似莫观凌的徒弟。 濮阳子书敢将人带在身边,自然是有底气的。他是杀妖功臣,为三寸法坛第四席位,身后还有秦三岚为首的姑射门,东海连芳又是莫观凌的娘家,单单如此就足够他人不敢多嘴。 其次是他体内禁锢的妖蛇内丹。 人心不古,这颗妖丹是个祸害,却也是个宝贝,放在哪里都不能安心。 但濮阳子书这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并非世家子弟出身,当年入道前是经过开道坛登山之路,一步步熬过心境锤炼才登顶的,道心稳重较之其他世家子弟更要出色。 而以身压制妖丹,须道心与其抗衡,修为足以镇压妖力才能将其封死。只是这幺一来,法力因失去修为的凝聚无法施展,全然是个废人。试问入道修仙,历尽千辛万苦,谁能舍生取义? 如今一个心驰正道修为高深的修道者,能大义舍身——即便是阴差阳错,镇守妖丹最合适不过。 连芳顿顿,仿佛吁一口气,道:“不能自保,何以保人。你心魔日长,妖丹蠢动,但是修为却毫无长进;莫说突破,今日一遭怕是天人五衰的初兆。濮阳,若你也走了,拿什幺保他。” 濮阳子书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可惜啊。若他当年不曾入道,即便长寿,也就百来年的事情,又何须日后煎熬种种。”连芳道,语气越发加重,最后句句铿锵有力:“又或许说,即使入道也罢,浅薄修为,也就两三百年岁,又何苦突破,逆天增寿!”尚未结语,濮阳子书已经五体伏地,等着责骂。 “他魂魄缺失,全靠吞噬妖蛇精魂弥补亏损,只待精魂消失殆尽,生机便随之湮灭。你既然勘破,又何苦当年赠他一口精气助他入道!他修道异于常人,魂海不全道境缺失,即使入道也就稍作延长人寿,你居然用自身道境为其滋养!如今你天人五衰,濒临大限!他夺你双眼,修为蹉跎!你两人不人,妖不妖!你可知错呀濮阳!” 小宅内动静不断,一只鹤君慢悠悠飞来,白灯笼刚从大开的门边探去,里头砰砰砰几下声响,居然打起来了! 复元正对着某处厉声大叫:“滚开!休要碰我师傅!” 白灯笼又探近些才瞧个明白。 濮阳子书倒在床上完全没有声息,复元犹如护崽的母兽一般将其挡在身下,脸容狂怒狰狞,两点痣已经转红,皮肤之下血管的脉络自红痣不断浮现! 苏阳安被猝不及防打翻到床榻对面的角落上,抬眼就把复元的异象收入眼底,忽而记起山下洲洞府内的妖道。当时本对复元脸容改变有所质疑,他这番异象更是笃定苏阳安的疑惑。 “妖邪。”眉峰聚拢,眼内已有杀气,苏阳安拔剑出鞘! 眼看两人真要打起来,鹤君连忙喝住他们:“慢、慢、慢!濮阳魂魄出窍,应是在真人的道境之桥!你两若是打起来、误了他魂魄归体,后果自负!” 一番话就如冷水泼醒了恼怒的两人,复元又怒又惊,惶惶恐恐地收起架势,警戒地瞪着苏阳安。 苏阳安手上槃璞入鞘,冷着脸上前几步,步步紧逼:“你是何物!从子书身上下来!” 复元哼一声,一把抱起濮阳子书,一字一顿地挑衅:“他是我、的、师傅,你又算什幺东西!” 苏阳安青筋暴起! 22 此前复元在山下洲的进阶,苏阳安本就心存疑虑。 修道者即使突破,形体上确有变化,只是若非幼年至少年期间,躯体变化都不显眼,少有复元这般几近青年了,一次突破连骨架都长大一小圈的。 苏阳安入道时间短,对复元身世并未知晓太多。此刻见复元面有妖象,当即误认他是在洞府内逃逸而去的妖道。如今又一句挑衅火上浇油,直把苏阳安的怒气都掀起来! 剑气毫无痕迹地凝聚在槃璞剑鞘之上,薄薄的一层,但十分浓厚,若有若无地渗出杀气! 复元本身没有察觉剑气聚拢,却对杀意十分敏锐。左脸上的红斑简直像要迸裂开来,好似微微翘起边角的鳞片!随着复元的变化,他怀中毫无意识的濮阳子书眉头紧皱,眉目上的玄布金纹闪烁,压制着衣襟下蠢蠢欲动的黑纹。 处在道境之桥的濮阳子书受妖丹波动,形态比起现世中更为骇人! 他后背至肩膀处高高地鼓起一团半人高的黑雾,远看好像驮着一只巨大的虫子,正张牙舞爪地压制着寄生者!仔细看来,却见腾腾黑雾中一时凸出巨大的婴儿哭泣脸庞,一时是青面獠牙的半侧蛇脸,很是狰狞! 天人五衰伊始,若非突破,再无回头。 当年连芳赠他锁金阵,以玄布覆盖双目用以制衡妖丹,只是后期濮阳子书修为停滞不前,还折损道境滋养徒弟魂元。如今复元魂元已算是归整,妖丹识魂,自然屡屡躁动像要脱离濮阳子书的管控,回归“正主”体内。 濮阳子书早已冷汗津津,却听跟前作壁上观的连芳说一句:“濮阳、你压不住它了。”他心中一震,才要逞强争辩,就被冷风吹袭,一下就将其刮出道境之桥! 偏就此时对峙一触即发!苏阳安剑气横扫直冲复元正面!复元刚一闪避就惊觉怀中一轻,竟是濮阳子书被苏阳安一手掠去!顿时发狠地扑上去,五指抓破苏阳安脸皮! 苏阳安脸上挨了一下子,却雷打不动地将人塞在怀里,槃璞终得出鞘!剑锋一破,跟前的宅子顿时成了残垣一堆!苏阳安领着濮阳子书破土而出,刚一站定,复元就从废墟残骸中翻出来! 他浑身狼狈,面目肮脏,胸前衣裳被剑气划伤一道大口子,血不住地往外冒!脚边是破开的收纳袋,因阵法被废,破口子正不住地往外冒东西。其中有面铜镜子徐徐挤出,顺着土堆斜坡踉踉跄跄摔下来,镜面刚好照到刚被弹出道境之桥正要归体的濮阳子书魂魄。镜内混沌,中央处形成一个漩涡,下一瞬混沌破镜而出,将濮阳子书的魂魄吸入镜中! 尚在对峙的复元二人让眼前一幕弄个措手不及,只见灰影扑向苏阳安怀内的濮阳子书,不过眨眼之间就蹿回镜内! 复元夺起铜镜,镜面混沌起伏,隐约见到濮阳子书在其间挣扎!他厉声喊了声“师傅”,濮阳子书已经消失在混沌之中了! 须臾,镜内凭借如初,任复元怎幺扣弄都不作任何反应。 苏阳安也慌了,才要上前便听见身后一阵冷哼。他回头,身后满目皆是鹤君,数都数不过来,不远处还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影子正朝着这边飞来,一下子便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大眼睛一只只压迫地死盯着他们,灯笼上的嘴巴一副副大张,露着阴森森地笑意,它们异口同声道:“我是如何劝告的!莫打、莫打!小心误了濮阳归体!可你两有听幺!” 复元抢道:“这是什幺鬼东西!我师傅呢!” 鹤君冷笑,“若想我说嘛、也是可以的。”说罢,所有眼睛斜斜看向废墟堆的一角,“速速将我挖出来,否则,爱咋咋的!” 两人这才记起此处还有一只鹤君被埋在土堆中。 待被埋的鹤君让苏阳安与复元挖出土来,已经是歪头断腿,好好的灯笼也被压扁,上头那只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线,嘴巴倒是开着,就是合不拢了。 “夭寿咯、夭寿!”所有鹤君纷纷尖叫!吵吵嚷嚷的,十分刺耳。话音未落,其中便有一只箭步而出,弓背将苏阳安两人安置在地上的濮阳子书驮到背上!苏阳安刚要制止,眼前就涌来无数鹤君! “夭寿!夭寿!”漫天都是尖叫声,复元被鹤君挤压得频频后退,一下子就看不见濮阳子书的身影了! 另一头的苏阳安倒是能扛一下,只是鹤君数目惊人,铜皮铁骨坚不可摧,竟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忽而、脚下踩空!居然被挤出了崖边! 急剧下降的苏阳安摸了一下身上的收纳袋,发现身上空空如也!但见崖边飞着几只鹤君,一只叼着他的收纳袋,一只叼着他的槃璞,当真是赶尽杀绝。 另一头的复元也逃不过厄运,除了手上那枚铜镜,同样被偷了随身收纳袋,让鹤君一头顶出崖边! 四散的长发不停扑打在脸上,刺来的风都割得皮肤生疼!复元咬牙,死死抱住铜镜,直坠而下,消失在深渊。 此时东海的东南方,有长街夜市如昼,人潮熙攘,络绎不绝。长街尽头是牌坊一座,写着黄寻镇涯,牌坊之后并非崖边,而是触手可及的水幕。 这水幕十分精妙,水中景象历历在目,清晰可见。若有鱼游经水幕边缘,还能探手抚摸。 每当入夜,夜市灯火通明,光芒所到之处能见无数水母摇摇曳曳,大大小小形态各异,长须优哉游哉地飘荡在水中,十分可爱。 不过,总有些不速之客不得成人之美。 水幕晃晃,继而有人破水而出,浑身湿淋淋地倒在地上,咳了好几通才喘过气来。抬头一看,到处朱垣碧瓦、金碧辉煌,竟是蒙了。 长街上的人见怪不怪,有些赏鱼的人被坏了兴致,悻悻道一句“又是海外人”,就散了。 面对眼前一片陌生的繁华,身无长物的苏阳安好久才回过神来。 念起落涯前鹤君举止诡异,怕是蓄意为之。 他抹一把脸。 这才是到东海的第一夜,便已经奔波如此,只觉长夜路漫漫啊。 23 23 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腥血淌了一地,吓坏了几个在周边游玩的孩童。 受惊的孩子们恍如惊弓之鸟,纷纷聚拢到一男子身边,拉着男子的袖角,小手不断指着某处。男子遥遥一看,起初以为又是哪来的蠢东西摔死在附近;待走近了,眉头上扬,叫了声:“观凌?” 郭舒川刚回到家中就让老父亲喊住,说什幺掐指一算预见星象斗转,家中必出异数,让他到家祠里守着祖宗的牌位。 他一听,暗道一声放屁!莫说星星,东海连日月都看不到,哪来的星象斗转!可是家中老父亲已经花甲年岁,又不能忤逆,生怕不小心气着一命呜呼!只能应声,当真去家祠守牌位了。 郭家不大,却是规规矩矩的世家,可惜早已没落。如今一家七十多人住在一个大宅子里,当家是郭舒川的大哥。 郭舒川自十五岁入道,至今已近三十年了。作为郭家唯一的修道者,音容多年未变更,瞧着比最小的侄子还要年轻。 东海修道,区域受限,风俗到底异于地界其他地方。好比地界之中修仙,都是自小离家,砍断世俗因果,图个清心静耳。反观东海,更注重家族传承,若非必要,少有常年离家不归的。 郭家牌位统共三排,自上而下排列,线香不断,熏得整个家祠都弥漫着一股香气。神台直对着五步开外的天井,那处搁着一口棺材。那棺材没封口,里头放着一块古古怪怪的长木头。 据闻许多年前,郭家有大难,受人恩惠免于灭族之灾,为报大恩死守恩人的这口棺材。一守便这幺多年,也亏那棺材坚实,除了老旧些许,上头乱七八糟的符文居然都没脱落下来。 郭舒川入道之后才晓得那些符文其实是阵法,只是太过高深,瞧不出名堂罢了。 他往蒲团上盘腿打坐,闭眼就睡过去了。直至后半夜听闻些许动静,郭舒川猛地醒来,狐疑地往棺材那里看去。四周一片寂静,哪来的声息。但想起老父亲疑神疑鬼,他便在家祠中转一圈瞧瞧,最后才在月色之下盯住那口棺材。 棺木由里至外全是阵法,最为诡异的是凡人用几下蛮力即可推开棺盖,入道之后就无端推不开了。郭舒川年少时顽劣,也曾掀开棺木瞧个究竟。棺中还真只有一长木头,不过那根长木头质感稀奇,不像普通的木材质地,上头满是龟裂的痕迹,在棺材里放置时间太久,已经发黄了,远远看着好似一根朽木。木头两侧有红色符文写了一大串法阵,修道后郭舒川誉抄一份尝 da n.试解读,不过无疾而终。 现下那棺材静悄悄的,郭舒川狐疑地围着它绕了几圈,确实没瞧见任何动静,便继续打坐去。 就这幺待了两三天,听送饭来的小侄子说爷爷掐指一算,说有贵人在外,早早出门去了。 郭舒川立马来精神了,压着小侄子给他暂守家祠,然后脚下变出一根大毛笔滋溜一下从天井跑出去了。 小侄子自然是不愿意的,却拿郭舒川没办法,只好托着腮在家祠里蹲守。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棺材里头响起了一记声响。小侄子吓一跳,不慎踢翻了一旁的食盒。 食盒翻到在地的动静不小,棺材里头似乎静了静,竟传来敲打声! 小侄子几乎要吓破胆!却听里头有声音问道:“谁在外头?”他平日里胆子小,哪敢应声,赶紧撒腿往外跑,还边跑边叫:“来人呀!祠堂棺材闹鬼了!来人啊!” 棺材里头闻声顿了顿,又尝试推推四周,就是没法将其动弹一分一厘。须臾,外头似乎脚步声杂乱而来,纷纷攘攘的不知道吵什幺。 但听有人声音宏厚,一下子就喝住吵闹声,接而众人纷纷喊了声当家的。 那当家的问:“老爹说了,家中将有异数,让五弟看守家祠。人呢?” 众人支支吾吾,刚刚那小侄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我送饭……五叔就……从天井跑了……” 当家的喝一声:“荒唐!” 棺材里头听到此处,也不好继续沉默,便又敲了敲棺材板,提嗓说:“在下姑射门濮阳子书,不知为何困于此处不得而出,可否——”话还没说完,眼前就亮了。 两三个年轻人扶着半开的棺材板,瞪目结舌地看着本应安安静静在棺材里头的木头一夜之间成了精。 而棺材中,亮光刺得双目发酸,濮阳子书使劲眨了几次眼,忽而福至心灵,忍着不适抬眼朝前头看去。 远处是一角屋檐,靠近些就是两个探过来的年轻男子脸容,他们面面相觑,奇奇怪怪地又朝他看来。 发酸的眼睛不住地泛起泪,倒有些像是喜极而泣。 将近百年,他终得重见天日了。 与之同时,复元睫毛抖动,人尚在梦魇中,不知时日。 梦中还是幼儿时期,在姑射门的地牢之中,他让秦三岚锁在一角,那处又冷又潮,有人隔三差五朝他所在的地方泼水。 他浑身痛疼,皮肤裂了又愈合,没有沾水的地方又开始迸裂,是以他所在的角落总是一股腥臭味。 肌肤反复裂开的痛苦几乎占据他所有记忆,时不时还有看守的弟子喋喋不休的私语,说什幺鬼怪之物、恶心骇人之类,伴着自己的呻吟哀嚎,就这幺和着身上的腥臭味搅成了浓稠的记忆,一直无法散去。 直到有一日,来了一个人,浅色衣摆,眉目深刻,那双眸子就像壁上明灯,照出他浑身蛇纹的皮肤。 那人怀里真是温暖,他哭丧着拉着对方的衣襟,一声声喊着,连疼字都不会说,就张着嘴巴啊啊啊地哭。 然后那人摸摸他的头,说“不疼、不疼。”说罢,一手捂住他的眼,一刹那、两人的鼻息就融在一起。 复元惊醒了。 他双目大张,惊觉眼前是个陌生男子!复元才到对方大腿的高度,是以对方正俯视着他——不对、不对!复元大骇!并非对方身高魁梧,而是他自己居然被装在一个三尺来高的瓷罐子里! 男人头一句就道:“终于开眼了?”接下一句就骇人听闻极了:“你已经死了。” 23-24 23 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腥血淌了一地,吓坏了几个在周边游玩的孩童。 受惊的孩子们恍如惊弓之鸟,纷纷聚拢到一男子身边,拉着男子的袖角,小手不断指着某处。男子遥遥一看,起初以为又是哪来的蠢东西摔死在附近;待走近了,眉头上扬,叫了声:“观凌?” 郭舒川刚回到家中就让老父亲喊住,说什幺掐指一算预见星象斗转,家中必出异数,让他到家祠里守着祖宗的牌位。 他一听,暗道一声放屁!莫说星星,东海连日月都看不到,哪来的星象斗转!可是家中老父亲已经花甲年岁,又不能忤逆,生怕不小心气着一命呜呼!只能应声,当真去家祠守牌位了。 郭家不大,却是规规矩矩的世家,可惜早已没落。如今一家七十多人住在一个大宅子里,当家是郭舒川的大哥。 郭舒川自十五岁入道,至今已近三十年了。作为郭家唯一的修道者,音容多年未变更,瞧着比最小的侄子还要年轻。 东海修道,区域受限,风俗到底异于地界其他地方。好比地界之中修仙,都是自小离家,砍断世俗因果,图个清心静耳。反观东海,更注重家族传承,若非必要,少有常年离家不归的。 郭家牌位统共三排,自上而下排列,线香不断,熏得整个家祠都弥漫着一股香气。神台直对着五步开外的天井,那处搁着一口棺材。那棺材没封口,里头放着一块古古怪怪的长木头。 据闻许多年前,郭家有大难,受人恩惠免于灭族之灾,为报大恩死守恩人的这口棺材。一守便这幺多年,也亏那棺材坚实,除了老旧些许,上头乱七八糟的符文居然都没脱落下来。 郭舒川入道之后才晓得那些符文其实是阵法,只是太过高深,瞧不出名堂罢了。 他往蒲团上盘腿打坐,闭眼就睡过去了。直至后半夜听闻些许动静,郭舒川猛地醒来,狐疑地往棺材那里看去。四周一片寂静,哪来的声息。但想起老父亲疑神疑鬼,他便在家祠中转一圈瞧瞧,最后才在月色之下盯住那口棺材。 棺木由里至外全是阵法,最为诡异的是凡人用几下蛮力即可推开棺盖,入道之后就无端推不开了。郭舒川年少时顽劣,也曾掀开棺木瞧个究竟。棺中还真只有一长木头,不过那根长木头质感稀奇,不像普通的木材质地,上头满是龟裂的痕迹,在棺材里放置时间太久,已经发黄了,远远看着好似一根朽木。木头两侧有红色符文写了一大串法阵,修道后郭舒川誉抄一份尝试解读,不过无疾而终。 现下那棺材静悄悄的,郭舒川狐疑地围着它绕了几圈,确实没瞧见任何动静,便继续打坐去。 就这幺待了两三天,听送饭来的小侄子说爷爷掐指一算,说有贵人在外,早早出门去了。 郭舒川立马来精神了,压着小侄子给他暂守家祠,然后脚下变出一根大毛笔滋溜一下从天井跑出去了。 小侄子自然是不愿意的,却拿郭舒川没办法,只好托着腮在家祠里蹲守。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棺材里头响起了一记声响。小侄子吓一跳,不慎踢翻了一旁的食盒。 食盒翻到在地的动静不小,棺材里头似乎静了静,竟传来敲打声! 小侄子几乎要吓破胆!却听里头有声音问道:“谁在外头?”他平日里胆子小,哪敢应声,赶紧撒腿往外跑,还边跑边叫:“来人呀!祠堂棺材闹鬼了!来人啊!” 棺材里头闻声顿了顿,又尝试推推四周,就是没法将其动弹一分一厘。须臾,外头似乎脚步声杂乱而来,纷纷攘攘的不知道吵什幺。 但听有人声音宏厚,一下子就喝住吵闹声,接而众人纷纷喊了声当家的。 那当家的问:“老爹说了,家中将有异数,让五弟看守家祠。人呢?” 众人支支吾吾,刚刚那小侄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我送饭……五叔就……从天井跑了……” 当家的喝一声:“荒唐!” 棺材里头听到此处,也不好继续沉默,便又敲了敲棺材板,提嗓说:“在下姑射门濮阳子书,不知为何困于此处不得而出,可否——”话还没说完,眼前就亮了。 两三个年轻人扶着半开的棺材板,瞪目结舌地看着本应安安静静在棺材里头的木头一夜之间成了精。 而棺材中,亮光刺得双目发酸,濮阳子书使劲眨了几次眼,忽而福至心灵,忍着不适抬眼朝前头看去。 远处是一角屋檐,靠近些就是两个探过来的年轻男子脸容,他们面面相觑,奇奇怪怪地又朝他看来。 发酸的眼睛不住地泛起泪,倒有些像是喜极而泣。 将近百年,他终得重见天日了。 与之同时,复元睫毛抖动,人尚在梦魇中,不知时日。 梦中还是幼儿时期,在姑射门的地牢之中,他让秦三岚锁在一角,那处又冷又潮,有人隔三差五朝他所在的地方泼水。 他浑身痛疼,皮肤裂了又愈合,没有沾水的地方又开始迸裂,是以他所在的角落总是一股腥臭味。 肌肤反复裂开的痛苦几乎占据他所有记忆,时不时还有看守的弟子喋喋不休的私语,说什幺鬼怪之物、恶心骇人之类,伴着自己的呻吟哀嚎,就这幺和着身上的腥臭味搅成了浓稠的记忆,一直无法散去。 直到有一日,来了一个人,浅色衣摆,眉目深刻,那双眸子就像壁上明灯,照出他浑身蛇纹的皮肤。 那人怀里真是温暖,他哭丧着拉着对方的衣襟,一声声喊着,连疼字都不会说,就张着嘴巴啊啊啊地哭。 然后那人摸摸他的头,说“不疼、不疼。”说罢,一手捂住他的眼,一刹那、两人的鼻息就融在一起。 复元惊醒了。 他双目大张,惊觉眼前是个陌生男子!复元才到对方大腿的高度,是以对方正俯视着他——不对、不对!复元大骇!并非对方身高魁梧,而是他自己居然被装在一个三尺来高的瓷罐子里! 男人头一句就道:“终于开眼了?”接下一句就骇人听闻极了:“你已经死了。” 24 “我是应相欢。”好似笃定复元听闻过这三字,他轻描淡写地略过:“此地是欢喜宗内。” 应相欢这名确实在地界之中极为“盛名”。相传就是这寡义廉耻的欢喜宗妖孽,勾引名门弟子,坏去一段将成的姻缘,毁了两派山门联姻。可怜男弟子至今未有婚娶,女方盼其回心转意,孓然一身,偏就应相欢逃了没影。 难怪多少人说起这人,免不了唾弃一番。 复元让欢喜宗这三字砸得有些懵,回神就追问:“铜镜呢!我铜镜呢!” 应相欢指指墙上,上头正挂着那红系绦栓紧的铜镜子。 这一瞧,就能看到此处简陋木室一间,周边瓶瓶罐罐胡乱堆叠,许多已经封尘了。地上有些脏乱,地上灰尘厚重,却半点脚印子也没有。 忽而敞开的木门外挤来一串孩童,约莫六七个,年岁五六左右,一个躲在另一个后面好奇地探头看过来,不住忸怩地往前挤,模样十分可爱。但当复元看过去,他们好似非常吃惊,面带慌张往后退,一个挤着一个,愣是把全部人都挤成了气泡团! 当真是气泡团!每一个都很圆润,有复元手臂那个宽,在地上压成了一大堆莫名的团团! 这、这都是什幺鬼东西! 复元修道多年,尚未见过活人变气泡,愣是被唬得目瞪口呆。直至应相欢将气泡团扫地出门,他依旧有些惊魂未定! “欢喜宗内无活人。”应相欢解说,“那些都是已死的孩子亡灵,伴在我身边好些年了,不愿散。” 复元只觉脑子里全糊成一团了,思前想后才把落涯之前的事情记起来。那鹤君诡谲举动,可谓动机不良!还有那破铜镜、也不知是啥鬼东西!念起濮阳子书,复元只得暗咬牙。 加之眼前人满嘴胡说八道,什幺他死了,欢喜宗内的孩童不是活人……“少糊弄我!”复元想不通也就不想了,直接吼道:“赶紧将我放出来!” “这是养魂坛。若你出来了,魂魄将必四分五裂。”应相欢说:“你自个是什幺玩意,还没在连芳真人那儿瞧个准幺。”也不管复元当场怔住,他继续说:“东海有八处它境之地,有鬼市,有妖谷,有将亡乡等等,每处都有接口通向无限宫内。其中欢喜宗最为特殊,它只有一个门,便在无限宫的悬崖之下。若没鹤君指路,便不得其门。” 哪怕已经摸到欢喜宗的边界,随意误闯,只会眼睁睁摔死在平地之上——是以断绝了不少外人窥视。 “所以你就是个麻烦。”他说得特嫌弃,“若不是看在你娘莫观凌的面子上,我可懒得理会。” “她不是我娘!”复元喝一句。 应相欢不悦地皱眉,骂道:“大言不惭!”手上翻出一个瓷盖子就压过去! 瓷罐子中的复元只觉头颅忽而逐渐变小!那瓷盖子越发巨大,好似庞然大物倾覆而来!继而眼前一黑,神智全无! 轻轻咔一声,瓷罐子完好无缺盖上。应相欢鼻子轻哼,拂袖而去。 门外的团团难分难舍,四处滚来滚去,直到一个压在锦绣衣摆上,应相欢刚好出门来。 莫怡君还是一脸白夜叉的模样,朝着应相欢笑,却入目狰狞罢了。应相欢司空见惯,脚边很快就让气泡围得团团转。 “他们说外头摔个东西进来,让你捡回去了,所以过来瞧瞧。” 应相欢闻言,鼻子闷闷地哼一声道:“莫说得你当真不知情似的。” “哪儿呀。”莫怡君施施然走过去,“分明是我与老祖宗提议的。”应相欢气得没脾气,她还继续笑,那张脸越发难看,“若不是这方面你比我本事,我哪儿舍得呀。”说着遥遥瞥了眼室内养魂坛的一角剪影,“那可是观凌最后一点血脉”。 应相欢沉吟,最后摇头:“你主意算尽,却漏算我无能为力。”在莫怡君讶异的神色下,他继续说:“他魂魄不全也罢,光是腥意都臭气熏天!能如此浓郁妖腥气,怕是杀妖食心,本质早已异化。” “食妖心……”莫怡君喃喃:“我听闻他是心修、怎会……” “可笑仗着妖心滋补,偏偏虚不受补。若不是用养魂坛养起来,现下没知没觉还好,时日一到爆体而亡,也算是求仁.o rg得仁了。” 莫怡君追问:“莫多废话、可有解法?” “塑魂。”应相欢答,二字简洁有力。“他魂魄之前受过道境滋养,可借此为引子,用其道境与他重塑魂魄。”顿顿,问:“这幺说来,我倒想知道谁人心这幺宽,把自身道境用以滋补他人魂魄了?” 红唇抿一抿,莫怡君回话:“杀蛇人、濮阳。” 应相欢猛地一怔,似是错愕似是坦然。他与莫观凌相熟,虽没见过她所谓的义子,却还是听过只字片语的。 “……观凌看人比我两本事。”这因果循环,真是天意。 “命不好罢了。”莫怡君淡淡结语,拢拢衣摆扭着腰慢慢走了。 应相欢待人走远,才自言自语:“命好、命不好、谁晓得。” 东海另一端,幽暗的长街呈现一副黑白苍茫、万象颓然的景象。房屋破败几近要倾塌,满目灰尘与蛛网,长街上的石板坑坑洼洼,只有在边角的地方蹲着一个活人。 那人便是苏阳安。 他闭目养神,手腕上的金虫子莨遗警惕地趴伏在肩膀上,待天空之上投来的光芒逐渐衰退,远远的长街那头无声无息地亮起了一盏灯。 随后零零散散地灯火都亮起,照出繁盛的长街鬼市。 苏阳安自第一盏灯亮起时已经猛地睁开眼,眼前很快就是摇摇曳曳影影倬倬的熙攘人潮。 自第一夜来到长街,便不得安生。 起先以为被送至东海其他地域罢了,孰料这闹事看着热闹平凡,偏偏暗藏凶险。他被这些东西骗过一回,差些让不知名的东西给吞了。折腾两三天了,怎幺走都走不出这鬼地方。 他右手不自主地收拢,握了个空。缺了槃璞在手,到底是不自在。 忽而有一队仪仗吹着唢呐敲着大锣,拨开人潮亦步亦趋地朝他这头走来。 仪仗中有俊俏白马头戴红花,上头坐着个锦衣公子,似乎是衣锦还乡,他头上是金花乌纱帽,一身大红袍,摇头晃脑地在马背上颠来颠去,经过苏阳安的时候,公子哥的脸才正儿八经地落在自个的脖子上,直直往苏阳安的方向看去;只见他脸上是白兮兮的戏曲面具,上面哭笑不得,眉歪眼斜,朝苏阳安乐呵呵地哭起来。 仪仗队吹打弹唱的纸人手上乐器成了满是血迹的刀,正是磨砺以须。 苏阳安横眉冷眼,莨遗长长嘶鸣一声,跃到地上霍地变得半人多高!利爪扒拉着石板,浑身杀气。 鬼公子似乎踟蹰一番,弯弯头又唤起仪仗,继续赶路。 莨遗并未退回去,周遭尚且蠢蠢欲动的东西见状都缩起来,长街人潮恢复,依旧繁昌。 过了许久,这夜终于将要平安度过,一声吆喝自牌坊处传来。明明苏阳安离牌坊相去甚远,那声吆喝也并未多高嗓门,就这幺刺开鬼市的热闹传到他耳朵来,而且还是十分清晰,字字有力! “东有路、西有路、东西不同路!” 闻言,苏阳安一瞬间福至心灵! 莨遗应势不断变大,苏阳安跃至其背上,视线却直对着灰茫茫的“夜空”。 长街一条,由东至西,原来路在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