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罗衾》 分卷阅读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拥罗衾》作者:舟小鱼 文案: 问:有个人品一流有权有势号称天下第一宠你如命的另一半感觉如何? 那玉摸着下巴含蓄道:嗯哼,感觉不赖。 悄悄问:据说他人品一流,是个正人君子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真的么? 那玉想啊想,想了好半天,红了红脸:当,当然是真的。 于是,很久很久以前,某正人君子托腮沉思,思考如何才能偷香窃玉,把心上人弄到碗里吃到嘴里。 突然他灵光一闪,低低一笑,凑近了她,柔声说: “阿玉,我们渐渐长大,也该像大人一样为人处世,你那称呼显得太过稚气,多不合时宜?来,叫我的名字听听呗。” 嗯,这要求并不过分,但她瞅着那张完美无瑕的笑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感觉很不对劲。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很久很久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小红帽与狼外婆。 现在的他,就像那个引诱小红帽给他开门的狼外婆。 PS:作者表示,慢节奏宠妻甜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颛孙那玉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嗒——”地一声,落子在秋蝉鸣叫的山音里发出一声脆响。 然而久久无人回应,落子的主人抬头望向对面,顺着对方的目光,视线也落在亭外迎风微动的绿影上。 亭外青翠欲滴的山木,不加休整的枝条悄悄伸展到檐下,迎着微风轻姿漫舞。 “子容,看来南风不竞,北地又将火凤燎原……” 颛孙容摇了摇头,收回视线,继续盯着棋盘。 “鬼谷先生,您的话总是暗含玄机,可惜在下愚钝,不解其意。” 鬼谷子低声一笑,捋着白须,苍老的脸上流露的生机,比未至而立之年的颛孙容还要精神几分。 “如今乱世战火不断,你号称扁鹊在世,不去悬壶济世周游列国,在这深山老林与老朽消磨度日,可惜了。” “这天下九州尸横遍野,壶中济世之汤恐怕还比不上乌鸟之喙。倒是先生经天纬地,在这云梦蹉跎岁月才是可惜。” “哈哈哈哈!云梦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奇岩俏瀑。老朽腿脚不灵便了,正适合与茅庐老友闲话家常。” 颛孙容拿着棋子思索片刻,攸地落子,抬头看向神采奕奕地“老朽”,漫不经心地问: “先生说南风不竞,可是指荆楚之地?” 抬手搔了搔鬓角,将棋子丢入罐中,鬼谷子抄袖悠然靠在草亭的木柱上,半眯着眼。 “楚国自庄王去后,霸业不复,如今楚王虽然不是庸住,于这乱世之中,终归欠缺了些。手下宗族争权,尾大不掉。” “那先生所说北地……我看晋侯也不过如此,侈卿层出不穷,国中乌烟瘴气,哪来的火凤燎原?”话音刚落,又觉无趣,颛孙容丢下棋子,皱眉道,“说到底世事无常,霸主霸业眨眼便如烟消云散,诸如齐桓晋文,俱已化为枯骨,不谈也罢,不谈也罢。” 鬼谷子摇了摇头,不待说话,侧头看向从亭外遥遥而来的少年。少年施礼过后,看向颛孙容。 “阿玉刚刚苏醒,声师妹让我知会师父一声。” 颛孙容闻言眉头舒展,辞别了鬼谷子,匆匆赶回家中。 离鬼谷住地有半刻钟的路程,不时到家,颛孙容来到内室,照顾那玉的声华子起身施礼。 “师父,”声华子小声说,“小师妹身体尚虚,才刚醒便又睡着了。” “这些天你也累了,我看一会儿,你下去休息。” 声华子离开之后,颛孙容坐在席上,一时晃神,竟忘记时间般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照进屋里的阳光逐渐暗淡,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颛孙容这才回神望向女儿稚嫩地脸孔。 “阿玉——”他轻声唤道。 那玉吃力地抬起眼皮,目光凝在发出声音的方向。 “你……你是?” “怎么了阿玉?不认得爹爹了?”颛孙容再次紧皱眉心,将手放在那玉额头,见热度已退,又搭在腕上脉搏的位置,从脉象来看,也并无大碍。 “……这里?” “这是家里,怎么,你连这都忘了?” 怎么回事?颛孙容不知其解,心中自责不已。都怪自己疏忽了女儿,看来那天夜里受惊不小,记忆有些混乱。 “没事了阿玉,好好修养,等身体养好,记性也会好起来。”拍了拍那玉的发顶,颛孙容柔声道。 分卷阅读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对那玉来说,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迷惑。她微微转着脑袋,盯望着周围古朴的摆设,还有眼前衣着复古的年轻男人……她是在做梦吧,虽然看起来真实而又入微。 伸手摸了摸脸颊,那玉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那只属于孩童的小手。呆了半晌,攥紧手心感觉到疼痛之后,那玉无力地垂下手,胸口有些滞闷,胃里也觉得很不舒服。等身体稍稍舒泰一点,那玉看向床边,那个自称是自己“爹爹”的男人。 “爹爹?” 颛孙容点点头,将她落在背面上的那只手放回被子里,脸上露出笑意。 “你受了惊吓,一直发热昏迷,这两天刚有起色,不宜多思。乖,好好休息,要是害怕,让师姐晚上陪你如何?” 那玉摇头,垂下眼,怔了很久才说。 “我记不起来,不过让人惊吓的东西一定非常可怕,还是不要记得比较好。”说完,那玉笑了笑,将头埋进被窝里,“爹爹,我还有些头晕,想再睡一会儿。” “阿玉?” “嗯?” 颛孙容张了张口,心中一悸,只觉女儿的言辞不同以往,又说不上原由。哑然半晌,终归低低一叹,起身离开。 室内无人,那玉探出头来,昏乱地思绪中带着难得的平静。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真实地梦境,口中的言语和双手的知觉,这副没有缺失的身体……但愿这场梦永远不会醒来。 沉浸在这种似梦非幻的状态里,山中安闲心满意足,那玉恢复的很快,十来天便已痊愈。 跟师姐声华子去鬼谷爷爷的路上,那玉旁敲侧击,问了不少在父亲面前不便询问地事。 “声师姐,听越师兄说,爹爹号称扁鹊在世,怎么天天宅,待在家里?就算搬到山下也好啊,那些过来看医问病的原本身体不好,还要千辛万苦地爬上山,也真够为难。” “你连这也忘了?去年师父从无终国回来,才知师母已去世数月。”顿了顿,声华子说,“师父跟师娘的感情很好,为此自责不已。虽然没说出来,可自那之后,便再也不曾下山。” 那玉心想,以前的父母同床异梦,现在的父母生死相隔,看来这天下总是缺憾大于完满。那玉并没有多大感伤,顶多有些感慨。自己风华正茂的美人爹爹,难道以后就打算这么孤独终老下去?他年纪不大,才二十七岁,哪怕带着她这么个七八岁的拖油瓶,再给她找个后娘也不是难事。不过就那玉这些天地观察,自己这爹爹除了母亲和医术,也没什么能上心的。而母亲不在,似乎也带走了他对医术的热情。 “我就送你到这,晚上再来接你。呶,篮子里是新做的蒿饼,你拿给鬼谷爷爷。” 那玉接过篮子,跟声华子挥手道别,转身在庐外拍门。 开门的是家仆谭,面相忠厚寡言少语,那玉进来后便一声不响地关上门。 “鬼谷爷爷在哪?” 家仆谭指了指草庐右方的窗户,那是鬼谷子的书房。 关于鬼谷子,那玉只知其名,对他的事迹并不了解,隐约记得战国时期有不少名家都曾师从与他。而现在他所见到的,是个鹤发鸡皮年纪大把的老爷爷。起先那玉心有疑惑,她实在很难想象,这位老人是否还能活到几十几百年后,教出那些赫赫名人。问了越尧这才知道,原来这“鬼谷子”,不过是因地得名,旁人尊称的雅号。就像父亲号称“扁鹊”。这雅号专指游走四方医术高明的大夫。 不要说对“鬼谷子”的名号知之甚微,便是春秋当世,那玉所知道的也是微乎其微,连春秋五霸还识不全呢。除了齐桓公、晋文公和楚庄王,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对那玉来说,她的志向不大,能开口说话,拥有自食其力的双手就已经心满意足。现在跟鬼谷爷爷读书写字,听他说古论今也权当故事来听,倒也津津有味。 说到读书写字,那玉以前那二十几年全都白学了,书就不说,虽说晦涩难懂,毕竟还能上手。字才是最头痛的。要是繁体倒还好些,半猜半蒙也能认识,这古代文字可是大篆,歪歪扭扭,好容易临摹着写完之后,低头一看,完全忘了自己写的是些什么……这写的哪里是字,分明是狗爬式的鬼画符。还有这笔,确切来说是笔刀,用起来吃力不说,稍一走神便是血溅当场…… “鬼谷老师,”那玉心中叹息,脸上还是堆着笑说,“这是声师姐做的蒿饼,刚出炉的,还热着。” “好好,你师姐手艺不错,他们有口福了,将好赶上。” 鬼谷子口中的“他们”,多是其他互有来往的隐士朋友,今日似乎有些不同,来的都是生面孔。大大小小三个人,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富态,举止很是有礼貌的中年人;一个正值壮年,中等身材,留着小短胡子,约莫与爹爹差不多大;最小的那个, 分卷阅读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比十二岁的越尧矮些,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梳着童子头,长得白皙清秀明眸皓齿,看着乖巧有礼,正侍立在中年男人身后。 那玉像平时一样行了礼,打着招呼。长辈这边倒好,对着十来岁的小男孩,那玉一时犯愣。 “咳——以后他与你一道上课,”鬼谷子见那玉犯愣,正要提醒他招呼师兄,转念一想,那玉原有师兄师姐,便说,“你叫他小周哥哥吧。” “小,小周哥哥……”那玉脸上有些发烫,就像她第一次叫十二岁的越尧为师兄,叫十一岁的声华子为师姐一样。好在她脸皮厚,叫了一次以后便顺口了。 这叫周晋的小男孩礼貌的回了声“妹妹”,那玉觉得有些恶寒,没精打采的颔首回礼,话不多说。 鬼谷子还要待客,那玉今日便不用上课,吃过午饭跑到亭子里看着云海,发着呆。 这亭子盖在草庐后头的山崖上,视野很好,看着云海,看着青黄叠翠的山峦岩壁,那玉昏昏欲睡。 “妹妹最好不要在这里打瞌睡,小心风寒。” 周晋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玉坐正了身子,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现在大人不在,那玉懒得搭理他。 “我是否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妹妹?” “不要叫我妹妹。” “那该叫你什么?” 那玉没有理会,也没有说话。 周晋见那玉不言不语,闭着眼假寐,想了一会儿,说:“听鬼谷老师叫你阿玉,我便跟着叫阿玉如何?” “随你便。”那玉不耐烦地说。 过了很久,身边安静下来,也没再听见周晋说话,那玉睁开眼,发现人已经走了。那玉耸了耸肩,目光再次落在洒满金光的云海上。 在亭中消磨了一下午,直到越尧过来接她。 “声师姐呢?” “我刚回来,师妹出诊去了,怕到明日才能回来。” 那玉点点头,没说话。 “阿玉,以前的事你记起一些没有?” “完全没有印象,”那玉将问题丢给越尧,故意问道,“听爹爹说,好好休息,时间一到自然会想起来,我瞧着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师兄知道是什么缘故嘛?” 越尧皱着眉,表情严肃地摇着头。 那玉不露声色,只是在心里暗笑。 . 第2章 第二章 俗话说山中无岁月,远离尘嚣,对时间流逝也变得迟钝起来。 一片雪花从窗隙里飘进来,落在竹简上,迅速消融。水珠顺着竹片滑落,指尖一阵冰冷。那玉抬头,将窗户微微推开,见外面洋洋洒洒下起了鹅毛大雪——她这才惊觉,转眼已到了隆冬。 “吱呀——”一声,鬼谷子推门进来,雪白的胡须上粘了雪花,头上冒着热气。 “外面下了大雪,阿玉你今日就到这里,先回吧。等天气暖和,开了春再来上课。”鬼谷子转向周晋,“趁路上存雪不多,你送她回去。” “是,老师。”周晋恭敬答道。 让周晋相送那玉欣然接受,理由无他,据说自己那次受了惊吓,就在去鬼谷子家的路上。那天颛孙容在鬼谷这待了很晚,那玉吵着要找爹爹,越尧便带着那玉出门,路上碰见有人死在道边,这才受了惊吓,乃至高烧不退送了性命。 路上的尸体虽然早已埋了,一个人走这段路总觉的心里发毛。这段路又是山嘴里,被前后山岗夹在其间,看不到自己家,也瞧不见鬼谷老师的茅庐。 当下跟周晋并肩而行,那玉偏头问他: “小周哥哥,跟你一道的那位爷爷回家了?” 这一声“小周哥哥”那玉叫的心服口服,几月下来,那玉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少年早慧,如果周晋排第二的话,恐怕没人敢排第一。就连芯子已换成二十几岁的那玉也甘拜下风。看来当年十三岁继位为君的郑庄公说出“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千古名言算不上夸大其词。这么想着,那玉便有些神游物外,脚下没有注意险些摔倒。 “你别望着我,小心看路。”周晋失笑道,将那玉软乎乎的小手握在掌心,说,“对,外祖父回了洛邑。” “那你家呢?你家也在洛邑?” 见周晋点头却不欲多说,那玉没再问,她转头看看身后。 “你是不是不敢独自回去?” “东门他要跟着我也无法。” 周晋说的东门,就是他走哪跟哪的家仆东门衍。 那玉瞅了瞅周晋这位身材魁梧的家仆,看起来似乎对鬼谷子让自己的 分卷阅读4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主人送她回来颇有些不满。 瞥了一眼,那玉很快收回视线,这时周晋问道: “阿玉,你怎么不跟栩先生学习医术,反而师从鬼谷老师?” “我对医术没什么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我这人没什么志向,小富即安,以后找个不英俊也不丑陋,但一心一意的夫君。然后生一两个小孩,一家人和和美美白头到老,没事晒晒太阳钓钓鱼,最后比夫君先一步寿终正寝。嗯,这样就足够圆满。” 周晋抿着嘴笑,身后东门衍的表情有些崩坏,狠狠咳嗽一声来掩饰失态。 那玉见周晋一直在笑,没有停下的意思,脸上有些挂不住。 “有这么好笑?” 周晋认真地点点头,嘴角犹自挂着弧度。 “阿玉才多大年纪,就想那么长远的事,而且要求这么低,你的圆满一定能够实现。” 那玉连连摇头,“看起来简单的事往往越难实现,你看我爹爹,跟我娘阴阳相隔,永远也不能终成眷属不是。” “但你娘给颛孙先生留下阿玉,这也是天赐恩缘。” 那玉心想,怎么两个加起来也不到十八岁的未成年,谈论起这么沉重深奥地问题……好吧,话头的确是她挑起来的。 ‘“鬼谷老师说,开春后让你学习‘射’、‘御’两项课程。”那玉岔开话题,装作不满地样子,“偏心,都不让我也跟着学。” “你是女孩,学这些干嘛?” “女孩怎么了?也是一双眼睛两条腿。”顿了顿,那玉无奈地说,“哎,其实我对‘射’、‘御’两艺也没多大兴趣,倒是想学骑马,可惜师兄说我年纪太小,不肯教。” “骑马?跟胡人那般?不大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那玉提起裙子,“你看,穿上裤子就好了。” 一抬头,孙周已经背过身,耳朵脖子烧的发红,听那玉噗嗤一笑,孙周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你这,你这——哎,阿玉,女孩可不能这么随便。” “我穿的严严实实,哪里随便。好了好了,别发呆,走啦。”那玉放下裙子,接着说,“你看这种窄小的山路,车架就不好使了,只能步行。但若骑马的话,只要不是太过崎岖,就没问题了。鬼谷老师不是说秦国有骑兵么,但他们穿的都是开裆裤,打起仗来也有制约,像我穿的裤子,骑马要方便很多。越师兄起先死活不肯穿,现在不是穿的很欢。回头让师姐给你做一条,你穿了之后也会喜欢上它……” 周晋已经冷静很多,他接受东西还算快的,仔细一想,觉得那玉所言不无道理。不过用在行军打仗上,恐怕并不实际,没有多少人愿意接受。 “到家了——” 那玉打断了周晋的思绪,站在门口抖落衣衫上的飘雪,屋里声华子听到动静,开门看见那玉一行,忙将他们让进屋里。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过去接你,赶巧你就回来了,还麻烦两位相送,实在无礼。”声华子一面说,一面盛上热水,端来火盆。 下雪天暗,屋里燃着油灯,照着昏黄的灯光,看起来暖和许多。 “师姐,我父亲和师兄在给人看诊?” “嗯,在西屋呢,想来也快好了。” 外面停着一辆车马,也不知看诊的是哪国权贵。 想着一会儿病人出来,呆在堂屋也不太方便,还要没完没了的寒暄行礼,于是带着周晋和东门衍避到颛孙容的书房里。 书房里摆满了简书和帛书,坐了半盏茶的功夫,那玉就见父亲和越尧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天色已晚,山路存雪越发难走,不嫌鄙室简陋,请两位留宿明日再走吧。” “是啊是啊,”那玉不待周晋回答,接着说,“家里空屋有好几间呢,我出去帮师姐准备晚膳,你们好坐。” 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 声华子在厨房热水洗菜,那玉进去帮忙,问道:“病人没下山吧?” “这个时辰,又下着大雪哪里敢走,在客舍里休息呢。” 那玉不再多问,与声华子做好晚饭,整好桌席,到书房叫出那三人,方才端上热饭滚汤。 晚膳过后,颛孙容留周晋和东门衍在书房围炉夜话,那玉趁机提出请求。 “父亲,快到年末,我想邀小周哥哥一起去看腊祭,还有师兄师姐,要是父亲也去就更好了。我从小到大还没到大城里见识过呢,都快成了个土包子,您看怎样,是不是该让女儿出去见见世面?” 屋里都不说话,总觉得除了微挑眉梢的父亲,其他人似乎都在忍笑。连不苟言笑的越 分卷阅读5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尧也翘起好看的嘴角。 “东南西北,你想去哪座城里逛逛?” 那玉一愣,没想到父亲还跟自己玩起阳谋来了,果然是知女莫若父,她得找时间恶补周围的人文地理知识。 “那个……腊祭一年才有一次,当然得好好研究研究哪里的比较热闹别致,我想好了再告诉您吧。” “既然还未想好——我看山脚的村子就挺不错。”说完也不给那玉辩驳的机会,就让声华子带那玉下去休息。 那玉在想,要不要到雪地里滚一滚,自己一旦生病,父亲就会温柔体贴百依百顺。 山脚的村庄,那玉虽然没下过山,也知道无甚趣味。 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决定再找父亲好好交流交流。裹着羔裘的那玉,准备万不得已就牺牲形象,撒个娇也不会少块肉。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是小女子。 那玉轻手轻脚地来到父亲卧房门口,却见书房的灯光还在亮着。奇怪,三更半夜的还在跟周晋他们说话嘛?不过却未曾传出什么声音。 “父亲?”那玉轻唤一声,没有回应。 推门一看,父亲正和衣靠在凭依上,身前的火炉已经熄灭。 天这么冷,也不怕着凉受寒?那玉走过去推醒父亲,就见他目光有些恍惚,半晌才恢复清明。 “你怎么来了?” “父亲困了回房睡吧,这样容易风寒。” 颛孙容笑了笑,将女儿抱在怀中。 “当年我遇见你娘,就是在大雪天里,那天的雪比今天还大……” 那玉心里有些发闷,父亲虽然在笑,看着却让人鼻头发酸。这种时候,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仔细想想,他不仅失去了妻子,实际也失去了女儿。 那玉没心思再跟父亲讨价还价,说到底,父亲还是不放心她跑得太远。 其实,欢欢喜喜到村里看腊祭也没什么不好。 打定主意,快到腊祭那天,那玉只是再三向声华子询问。 “声师姐,你确定不跟我们一块儿去嘛?” “你尽管去玩,反正我时常下山,明天就不去了。” “那哪儿一样,明天是腊祭呀,人多不是更热闹嘛。” 声华子低头小声说道,“既然是腊祭,留师父一人在家多冷清。” 那玉恍然所悟,自己这个女儿当的也太不称职,为了挽回颜面,她不大自在的辩解说: “家里还有家仆照应,而且爹爹要是闲着无聊,他会到鬼谷爷爷那里下棋。咳,不过既然师姐不想过去,我就不再勉强。” 含糊不清地带了过去,那玉心里小小的愧疚在第二天黎明来临之后,早已烟消云散。高高兴兴揣着荷包,左边是周晋,右边是越尧,身后还跟着东门衍,便一行人下山去了。 腊祭是岁终之祭,古人没什么娱乐活动,端午新年这些传统节日现在还没影呢,那是后来才有的。也怪不得一到腊祭,便有“一国之人皆若狂”的空前盛况。就连几十多户的小小村庄,晚上驱邪禳灾和共享丰收果实的欢庆场面也有些看头。 火把照亮的场地上,那玉几人坐在偏靠角落的席案上,看带着面具的舞者呼喊舞蹈。就算坐的偏僻,也有好几拨人向越尧敬酒。说来是酒,其实是贫家待客的盎浆,喝不醉人。这些人还问起声华子和颛孙容,那玉对看过来的越尧连连摆手。她可不想因为父亲被人围观,跟这么多人寒暄客套,实在太累人了。 “看来你起先对我那样冷淡,是性格使然那。” 那玉看向周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住在洛邑,洛邑的腊祭一定很热闹吧。” “一般般。” “怎么,听小周哥哥的语气,好像没有生在周朝国都的自豪感嘛。” 周晋看了看那玉,也露出一抹不置可否的笑容。 “正因为身在洛邑。” 周晋的话只到这里,那玉听了,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你的话有所保留,是不是怕犯忌讳?” “外表看似威严,实际已经腐坏才会有所忌讳。”周晋这一次倒没有拐弯抹角,“但那里连外表的威严都无法维持,如此狼狈,哪有什么忌讳可言。不过……” “不过?” “没什么,倒是阿玉,你何时对洛邑的事感起兴趣?” “问问而已,也谈不上兴趣。” 那玉起身,准备遛弯消食,周晋也起身跟着她,三两步便与她并肩而行。不用转头,东门衍肯定也跟在后头。 “小周哥哥——” “怎么? 分卷阅读6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 “你到底是哪家贵人,被人这么寸步不离的保护着。” “阿玉想要知道?” “我不想知道。” 周晋侧头看了那玉一眼,那玉也侧头看他一眼,露齿一笑。 “秘密这种东西,知道多了会死人的。” “唔……”周晋顿了顿,思索着怎么形容才好,想了半天,只是叹道,“你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话音刚落,那玉还未有所反应,身后的东门衍没忍住笑了一声,那玉和周晋停下脚步,齐齐盯着东门衍。饶是他堂堂七尺男儿,也被盯的不大自在。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小周哥哥你也是个孩子。” “的确如此。”周晋拉起那玉,“你还要往哪儿走?都快出了村子。” “刚才看几个小孩偷偷摸摸往这条路走呢,我们跟上去瞧瞧有什么热闹。” “我收回之前说的话。” “什么话?” “你还有童心未泯。” “什么呀,真无聊,走啦走啦。” 那玉反手拽着周晋悄悄跟上,而那四五个村里的小孩带了食物,还偷了壶盎浆,一齐跑到村头废弃的草棚里。 几个孩子把东西摆出来,刚燃上篝火,就看到尾随而至的那玉和周晋,领头的正是那玉他们下榻的主人之子,也就没有拦着。 原来这几个孩子不耐烦坐在宴席上叫长辈们拘着,自己在这开小宴呢。一开始说的都是村长里短,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讲起从长辈们那里听来的故事。轮了一圈,就有人说: “听你们口音不是本地人,有没有新鲜故事说来听听?” 一伙人都看着周晋,按位置来算,轮到他说。 周晋想了想,说道:“那就说说‘病入膏肓’的故事吧。” “这事发生在晋国,就在四年前,晋侯梦见厉鬼索命,叫巫人解梦,巫人就说‘恐怕主公您吃不到新收的麦子。’不久晋候果然病重,向秦伯请借医缓。医缓还没来时,晋候又做了个梦,梦里有两个小孩,一个说‘医缓可厉害了,恐怕要伤害到我们,逃到哪里才好?’另一个说‘不怕,我们躲到膏的上边和肓的下边,看他拿我们怎样。’不久医师来了,就说,‘您的病在膏的上边,肓的下边,用灸太孟,针和药又太轻,不能治了。’” 大家听的正是兴头,见周晋顿住,忙问缘故。 周晋说,“好了,这就是‘病入膏肓’的由来。” “别卖关子了,那后来呢,后来晋候怎样?”那玉也想知道,催周晋讲完。 “后来嘛,到了新麦收割的季节,晋候让人做好麦食,还特意叫来巫人,正要吃下,突然肚子发胀,想要如厕,结果掉进厕中死了。” 众人一阵大笑,那玉也笑了一阵,不过她笑的是秦国人。 “秦伯还真够意思,被晋国人忽悠了那么多次,还肯把医缓借给对方。”那玉说,“秦国人最想做的不就是找晋国人报仇嘛,也不知去年秦国人收到绝秦书时是怎样表情。” 周晋看了那玉一眼,清咳一声。 “去年可是秦国人出尔反尔违反盟约的。” “你说的不错,不过绝秦书上对晋国反口都是避重就轻,不是都怪在秦国人头上?” 周晋还没开口,一个孩子看向那玉,催促那玉来说。 “咳!”于是那玉掉过头,清了清嗓子。 “我要说的故事,发生在某个非常遥远的地方。那里虽然不像咱们周朝这样总是打仗,但也非常危险。那里的风俗跟这里不大一样,所有小孩到了五六岁都要到塾中读书。其中有户人家,有一个六岁的孩子,一天下学后在门口等家人来接,结果家人有事耽搁而迟迟未到,等来到时,发现孩子已经不知所踪。” “家人苦苦寻找,还是没找到孩子的踪影,于是父亲不再工作,画了孩子的画像四处打听。一年之后,有人过来说,在某座城里看见一个小乞丐长的与画中人非常相似,于是这家的父母赶到那座城里寻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孩子。” “那个小乞丐就是之前失踪的孩子?”一人问,“为什么会变成乞丐?” “因为有些黑心人贪图安逸,就用坑蒙拐骗的手段夺走人家的小孩,让小孩乞讨财物给自己花销。” 一伙人听的目瞪口呆,那玉左手边的孩子长出了口气。 “那小孩一定吃了不少苦头,还好上天保佑,最后被家人找到。” 那玉点点头,勾起嘴角,笑着说:“是啊,上天保佑,虽然那孩子已经被割去舌头,砍断了右手,总归还是被家人找到。” 分卷阅读7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落了话音,一时静默下来,半晌才有人低声问道:“讨饭就讨饭,为什么要弄成残疾?” 那玉摊了摊手。 “好手好脚的谁愿意施舍?就算愿意,那孩子长大如何?弄成残疾之后,便是长大成人也能出来乞讨,而且容易控制,不用担心逃跑。毕竟无口无手,就算逃走也无法养活自己。” 不知是不是那玉讲的故事太过沉重,这么说完,大家没怎么言语,不时三三两两都说时间太晚,陆续离开。那玉叹了口气,看向周晋。 “我们也回吧。” 周晋没动,在火堆里添了几节柴禾。 “你说的是哪里的事?按照周礼,可不是所有小孩都能到塾中读书。” “不是周朝的事。再说了,现在还有多少国家把周礼放在心上。” 两人正说着话,东门衍从房顶上跃了下来,凑近周晋旁边耳语,那玉见周晋肃着脸,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阿玉,我们快点回村子吧。”周晋听完东门衍的话,拉起那玉就走。 “怎么了?东门呢?他不跟我们一道回去?” 那玉见东门衍说完便匆匆离开,也不知要去哪里。 周晋思索片刻,略一踌躇,还是开了口。 “东门发现有不速之客,要去解决一下。” “什么不速之客?” “还不清楚,对方鬼鬼祟祟,想必来者不善。”周晋皱了皱眉,接着说,“——有可能是盗贼。” 那玉心头一跳,紧张的环顾着四周黑漆漆的丛林。 “如果是盗贼,对方定是冲着村子来的,回去就是自投罗网。我不回去。”那玉停下脚步,想要找地方躲藏。 “别怕,东门对付的了,我们若是不回,待会儿有人找来恐怕引起骚动。还是让他悄悄解决才好。” 那玉还是摇头,松开周晋的手,转身跑回刚才破败的草棚里。 周晋叹了口气,只得跟上。 回到草棚,没见到那玉身影,只有半灭的火堆冒着烟雾。 “阿玉?” 周晋唤了一声,没有回音。他四下寻找,在房角的乱柴堆里发现屈膝缩成一团的那玉。走到近旁,周晋跪坐下来,将手放在那玉的肩头。 “我不是说了,东门应付的来,不要怕。” 那玉抱膝坐着,声音很低。 “我没有害怕,只是还不想死,也不想靠近危险。” 周晋对那玉突然固执起来大惑不解,也不明白那玉的语气为何变得如此冷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怔了很久,周晋低声道歉。 “对不起——” 他觉得自己不该提到盗贼,还有解不解决的话,是他不够慎重。那玉这么小的女孩,听了这些一定非常害怕。 而听到周晋道歉的那玉微微吃惊,这才抬起头,不过夜色昏暗,看不清周晋的表情。 “为什么道歉?” “……是我说话没有把握分寸。” “真搞不懂。”那玉皱着眉,心里烦躁,没有精力揣摩周晋的话,她说,“我以为你应该瞧不起我才是。” “瞧不起你?这是为何?” 那玉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短促地冷笑。 “不管东门能不能解决,回去通知村民的念头,我一刻也未曾有过。只要自己安全无虞,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那玉没有说谎,实际上,她甚至连半分自责的情绪也无法涌现。不想死,也不像靠近危险,仅此而已。 她想,在云梦山上生活的这段时间,自以为相处融洽,与亲朋产生的些微情感,一旦碰到危险,便显得如此肤浅…… 沉默的空气散发着朽木和泥土的气味,混杂着烟雾与冰冷。无火取暖,腊月的天气有些刺骨。但那玉没有觉得如何寒冷,因为没再言语的周晋伸手将她揽到身边,两人紧挨着相互取暖。那玉有些困惑,她觉得可能是周晋年纪还小,对人心险恶知之未深。 思来想去,时间也过了很久,那玉的腿开始发麻。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忍不住询问周晋。 “你心情好一点了?”周晋不答反问。 “什么意思?” “你说话的语气又有了温度。” 那玉愣了愣,她心里确实不像刚才那样烦闷……不过这小子,洞察力很不一般嘛。 就在这时,周晋突然说: “来了——” 那 分卷阅读8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玉正想问什么来了,门口便有黑影闪进,看那身形,是东门衍的。随之而来,带着一股生铁似的腥味。 “你受伤了?”周晋问道。 “一点小伤。”东门衍说,“那伙人果然是盗贼,有三十来人,都带着——嘘!有人靠近!” 东门衍拔出佩剑,站在周晋和那玉身前,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 “阿玉,阿玉——” 原来是越尧找来了,三人松了口气。 那玉走到门口,越尧一眼看见。 “师兄怎么来了?” “你还问我,这么晚了怎么跑到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 “先不说这个,东门受伤了,师兄快帮他包扎一下吧。” “受伤?怎么回事?”越尧先是一惊,继而说,“算了,还是先回去再说。” . 第3章 第三章 东门衍的伤口包扎好了,越尧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出乎那玉的意料,越尧没有露出丝毫吃惊的表情,自顾收拾东西。 “阿玉,天色已晚,你也该回房休息。”越尧板着脸说。 那玉见越尧的表情有些严肃,吐了吐舌头,赶忙出了周晋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就见越尧也跟了进来,那玉忙说: “师兄,天色已晚,你不回房休息?” “阿玉,毕竟男女有别,以后不要一大晚上还和他们混在一块。” 那玉心想,男女有别,越尧你不也是男的。不过那玉还是没有反驳,以越尧这幅长兄教训幺妹的架势,说了等于白说,还要招来一顿唠叨。 “诺,师兄大人,阿玉谨记在心。”那玉一本正经地说着,然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好困啦,师兄我先睡了。” 越尧带上房门转身离开,那玉躺到床上,盯着光秃秃的房梁发呆。 这户人家有不少空屋,都是战死的儿孙留下来的。所谓乱世人命不如草,就是这种时代吧。战争连年,盗匪猖獗,是自己少见多怪,别人早就习以为常。好在她隐居在云梦山上,庇护于父亲的羽翼之下,大抵也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一夜无梦,翌日大家没有多做停留,用过早膳便匆匆返回山上。 颛孙容见女儿的脸上没有下山时那样精神,便问怎么回事。 有关盗贼的事,原本就是虚惊一场,那玉和越尧自然不会说出来让他担心,只说腊祭无甚趣味搪塞过去。 而声华子问时,那玉只是叹着气说:“人多的地方固然热闹,是非也多,还是云梦山好,自静。” 声华子不知那玉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心想,小丫头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古怪了。 那玉也觉得自己反复无常,她能够感觉的到,跟身边的人两相比较,她找不到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也没什么特别的追求可言。那玉弄不清楚的是,原则和底线具体是指什么,这种无形抽象的东西,虽然感觉的到,却无法用语言明晰的解释出来。 偶尔她会思考这些,不过转眼到了开春,要去鬼谷老师那里上课,这些有的没的,便被抛在脑后。 上课的内容不外乎诗书礼仪,那玉没有多少兴趣,让那玉感兴趣的,还是那些题外话。听鬼谷子说古论今,往往剑走偏锋,不是以往那些陈词滥调。 说到申生自杀尽忠尽孝,鬼谷子大摇其头:如此忠孝,可谓致愚,不为王道。 说到宋襄公的仁义之霸,鬼谷子更加嗤之以鼻。 时日一久,那玉发现每次说到晋国的事,周晋便听的极为认真,也问了不少问题。那玉忍不住问他:“小周哥哥,你对晋国这么关注,不是将来准备到晋国入仕吧?” 周晋摇了摇头。 “那就好,普天之下,就数晋国的权争最为激烈,这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那玉这样说,完全没有身为晋国子民的觉悟。 “哪里没有权争,说到底,还是当国君的不够高明。” 话是这么说,晋国权臣一家接着一家被灭,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对了阿玉,”周晋话锋一转,问道,“最近天气这么好,恰巧明天休息,我们一块去踏青怎样?” “本来就在山上,还有什么好踏青的。” “我发现一处有大片山樱,周边还生了不少薇菜,你去不去?” “那——当然去,怎么不去,明天我带了篮子过来找你。” 目送那玉离开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周晋才转身离开。 周晋回到书房,他还有很多问题 分卷阅读9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需要请教鬼谷老师,过后还有功课要做,每每到了月上中天才更衣休息。 刚刚放下竹简,还没站起身来,东门衍敲门进来,身后还领着原在洛邑的奴仆。 奴仆递上家书,周晋看过后脸色凝重,转头吩咐东门衍。 “父亲病重,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连夜赶回洛邑。” 东门衍不敢耽搁,匆匆收拾好行礼物品,几人辞别鬼谷子,骑上马就要离开。 “你们在这等着,我跟阿玉道个别。” 周晋在路口调转马缰,来到那玉家门前,立在被月色洗净的石阶上,拍门的指尖停在折射月辉的铜环上。心里也不知为何踌躇,周晋微微犹疑,不解地失笑一声,最终还是不告而别。 他骑上马,一扬鞭,披星戴月疾驰而去。 等到那玉翌晨醒来,来到鬼谷家中,这才得知周晋已经离开。 那玉没太在意,自己提着篮子去找有大片山樱和长有薇菜的地方,回头让声华子烹调,自己又有口福了。希望别被其他人捷足先登才好。 初春的山林还是光秃秃的,樱花盛开自然扎眼,没过多久,那玉就在北山找到那片林子,就不知是不是周晋所说的地方。 看着眼前绚烂的花海,那玉有些吃惊,樱花的姿影固然让人心醉,只是对那玉来说,这还是罕见的体验。 是心境稍稍不同了吧……哪怕只有细微的改变。 或许有些事埋在心里,久而久之便会慢慢淡忘——然而,那玉有些惆怅地想,一旦精神松懈放纵自己,会不会是危险的前奏?危险这种东西,总是无处不在,保持距离才是远离危险的途径。被感性侵蚀,人会变得脆弱起来,这未尝不是险地。 阵风穿过花海,山樱发出哗沙,哗沙的轻响,那风吹在脸上带着温度和暗香。那玉理了理吹散的头发,余光看到背着竹筥的越尧,想来是出门采药。 越尧也看到那玉,站在山樱下朝那玉招手。 “师兄可真早啊。”那玉走到近旁和越尧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 那玉晃了晃手中的篮子。 “采薇来着。” 那玉见越尧手中还提着陶罐,罐身有好些小孔,凑近了问道:“这是装什么的?” “毒虫。” 那玉一惊,赶紧缩回脖子,一脸讪然。 “哈哈……师兄的研究范围真是广泛,这都开始研究毒物来了。”她心里在想,师兄你可得看住了,不然带回家里四处乱爬岂不殃及池鱼。 越尧看了那玉一眼,将罐子放进竹筥。 “三苗氏擅长制蛊,固然入不了中原正统的眼,不过为医之道贵在究其要理。蛊能害人,也能救人。” 那玉对医术一窍不通,当下诺诺点头,歇了一会儿,便起身找薇菜去了。快到中午时,两人结伴回家。 也不知是不是那玉的错觉,最近总感到鬼谷老师忧心忡忡,额头上的褶皱似乎更多更深了些。 那玉去问父亲,颛孙容略一沉吟,说:“前些时楚国入侵郑国,又入侵了卫国。也许是为这件事吧。” “郑国和卫国不是晋国的盟国嘛?” 颛孙容点点头,在那玉头顶上拍了拍。 “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多问无宜。” 那玉见父亲没什么兴趣,自个捧着下巴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恍然明白——看来楚王是想和晋国翻脸,想要撕毁盟约。不过所谓盟约,都是为了利益而已,如果无利可图,结盟也是一纸空文。 这也意味着晋楚争霸又要拉开序幕,九州大地又要打成一锅粥。 以鬼谷子的脾气,他对帝王将相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担心天下百姓吧。 那玉叹了口气,胸怀百姓,心系天下,这种心情她无法理解。不论今时还是往后,谁不是自扫门前雪。再说了,一山不容二虎,晋国和楚国互不相让,以后的时代没有最乱只有更乱。操起心来恐怕没完没了。 提着药箱,从山下看诊回来的声华子就见那玉坐在门槛上发呆。 “阿玉?怎么不进屋去,在这呆坐什么?” “师姐辛苦,师兄没跟你一块回来?” “师兄要去卫国一趟,过几天才能回来。” 卫国挨着晋国,不算太远。 原以为越尧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没想到他这一走,直到冬天才回云梦。原来越尧一路向东,去了齐国,患者病情又很棘手,这一耽搁便很花了些时日。越尧虽然托了往来晋国的商人送信,岂料对方时运不济,遇上强盗被杀身亡,信也石沉大海。 分卷阅读10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那玉就问越尧:“师兄你出去这么长时间,有没有听说什么新鲜事?” “三郤杀了伯宗和栾弗忌算不算大事?” “这我知道。”伯宗和栾弗忌在晋国名声很好,三郤动手之后不知遭到多少人的谩骂,连鬼谷老师也抖着雪白胡子大骂三郤自取灭亡。 “唔——许国国君为了躲避郑国,请求迁到楚国境内。” 那玉一听就忍不住发笑,许国这几百年来就没睡过好觉,郑国欺负许国都上了瘾。这不,实在受不了了,要举国搬家呢。 以前那玉还不知道,原来这一时期不仅能够搬家,国家也能够搬的。 笑了一阵,越尧被颛孙容叫进书房,那玉也跟着进去。落了座,颛孙容对越尧说: “栾书与我有恩,我曾许诺只要他有需要,愿在他舍中待满三年。昨日他派人来云梦相邀,而我已不再下山,希望你能去他舍中,你可愿意?” 越尧应下,问道:“我是否即日动身?” “我已回信,你年后下山便可。” 那玉在旁边听着,嘴上没说,心里有点担心。家大势大的三郤与中军将,也就是晋国执政大臣栾书多有矛盾,这两家早晚得撕破脸皮,师兄去栾家不会受到牵连吧。 想归想,出尔反尔也为人不齿,越尧和父亲都不是随便背约之人。自己要是劝诫,只怕反会招来一顿训斥。 辗转反侧想了一夜,那玉第二天去鬼谷老师那里上课时斟酌着问起晋国内政。鬼谷子事无巨细说了一通,那玉听的认真,有了大致了解。 国君之下,晋国六卿权利最大,也就是三军元帅与三军辅佐,现在加了新军变为四军八卿,分别是:中军将,中军佐;上军将,上军佐;下军将,下军佐;新军将,新军佐。 卿以下是大夫,有上大夫,中大夫与下大夫,这些暂且不提。从赵盾开始,中军将成了执政正卿,是众卿之长。现在栾书是晋国的中军将,按说集军政大权于一身无可辩驳,但问题是,现在郤锜是上军将,郤犫和郤至分别是新军将与新军佐,八卿之中占其三,栾书已如芒刺在背。 那玉托腮想了一会儿,继续问道: “鬼谷老师,如果栾家与郤家分庭抗衡,您觉得哪家会赢?” “这个嘛,晋国以往有多家被灭,都是势头太大,骄纵跋扈不得人心。” 就像现在的郤家?那玉稍稍松了口气。 “郤家若不收敛,难逃当年赵家的命运,不过郤家若亡,栾家的势头上来,恐怕也有人心中难安吧。” 那玉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 “您的意思是——晋侯?” “话虽如此,栾书也非甘为鱼肉之人。不破不立,但望不破不立。” 鬼谷子打住话头,不欲再言,那玉一时也不知越尧去栾家是福是祸,最好安安稳稳度过三年,然后返回云梦便万事大吉。不过——那玉心想,鬼谷老师有学问不假,但他毕竟不能神机妙算,万一郤家要对栾家下手,届时不仅连累越尧,说不准这火势一猛,烧到云梦山上尚未可知。 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谁又愿意坐以待毙? . 第4章 第四章 声华子敲了敲那玉房门,见没有动静,便推门进去。 “阿玉,我去送送师兄,你要不要去?” 那玉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钻出被窝。 “我?我就算了,昨夜睡的太晚,我困死了,中午师姐再叫我起来吧。”说完那玉又钻回被窝。 声华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转身离开。 听到关门的声音,那玉一下掀开被窝,身上早就穿戴整齐,还是前年腊祭从越尧那借来他小时的衣裳。过了两年,穿在身上短是短了点,也能将就。下床穿好鞋袜,背上包袱,那玉将写在布帛上的信放在床头,然后翻窗离开。 那玉要跟去新绛,自然没胆一个人翻山越岭,她准备远远尾随在越尧身后,保持在大声呼喊便能听见的距离,到了晚上主动现身,然后死皮赖脸地缠着他。都走了一天,他总不能再把自己送回去吧? 那玉当然没能力插手晋国权争,她是准备呆在栾家就近观察风向,一有风吹草动便说服越尧脚底抹油。不管怎么说,总比呆在家里干着急却使不上劲要强的多吧。再说了,她可不想因为这件事间接被栾家连累。 一路上那玉小心隐匿,走了好几个时辰也没被越尧发现。中午越尧歇在道边吃了干粮,那玉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吃着干粮。那玉心想,幸好路程不远越尧并未骑马,一路还会给人看诊,路线不定,被师姐发现后追来找到她的可能性要小了许多。 分卷阅读1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歇了半刻钟左右,见越尧起身要走,那玉连忙追上,又走了半天,黄昏时分渐渐出了山隘到达平地。四处少了遮挡,那玉不敢离的太近,也没做好现身的心理准备。 犹豫不决必受其害,那玉这一次算是切身体会。当她听到暮鼓之声,半晌反应过来,这是城门将闭,警醒路人的鼓声,可惜她警醒的太晚了些,跑的气喘吁吁也没能赶上。懊恼之余,心里也开始害怕,且不说能不能追上越尧,这长夜漫漫她要如何度过? 在城门前茫然无措徘徊很长时间,想来想去,那玉实在不敢相信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不敢找地方投宿。 二月下旬的天气夜间寒冷,那玉算是倒了大霉,瑟缩着靠在城墙根下抱坐一团。担心自己疲惫睡去,脑子里思考不停。她想,明天恐怕很难找到越尧,如果打道回府,被训斥是小,恐怕再想出来难上加难,她只能硬着头皮独自赶路,到绛都栾家,再想办法通知越尧。那玉非常清楚,六七天的路程虽说算不上长途跋涉,但有没有危险实在很难预料。如果去找官府,自己一个平头百姓,也不知行不行得通。 那玉想的头晕脑胀,对时间也失了概念,眼皮越来越重,不过天气太冷,要睡也睡不安稳。就这么熬到天亮,城门一开,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进城找人。 在城里转了一圈,果然没再看见越尧的身影。那玉准备去官府求助,正张望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那玉一惊,转头去看,便见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站在身后,对方拉着她的胳膊,大声说:“你小子!大早起来就在街市上乱逛,你娘在家里到处找你,唠唠叨叨骂我半天!你倒好,跑到这里游手好闲!还不跟我回去!” 男人拽着她疾步而走,这几句的功夫,已将她带到僻处。 那玉见他狡诈,不敢反抗,唯恐打草惊蛇触怒对方,若是黑了脸对她动武可就更难逃脱。所以这一路那玉只装作乖顺稚气,任他带走。当下男人停歇,那玉趁对方还未开口,懵懂无知地左顾右盼。 “这位大叔,您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那玉故作不解,然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用手背揉着眼角说,“我跟兄长好不容易从卫国到了这里,现在走散了,大叔,您行行好,能不能帮我找到兄长?” 男人原本要出言威吓,见这小孩懵里懵懂,便咧嘴一笑。 “那你跟我说说,你兄弟长什么样。” “大叔愿意帮我找兄长吗?” “你一个孩子,老大远从卫国跑来晋国也不容易,我们晋国人向来热心。”说着,男人扶起那玉,“孩子啊,累坏了吧,反正找人的事儿也急不来,不如先到我家歇着。来,包袱我帮你提。” 那玉“不疑有他”,毫不犹豫地将包袱递到男人手中,心里几乎吐血,不过也只能作罢。失了盘缠干粮自然得挨饿受罪,但当下还是脱身要紧。 这男人显然还不大放心,一直拽着她的手臂。那玉为了博得他的信任,一路坦然,不停地说起兄长。出了城门,也不知他要将自己带到哪里,眼看渐渐荒无人烟,那玉心里有点发毛。饶是如此,也不敢露出半点忐忑。 走了一个时辰,到一处山嘴,那玉见山路缓坡下有条小溪,心中一动,晃了晃男人的手臂,没心没肺地问:“大叔,还要走多久才到您家?能不能歇息一会儿?” 男人略一犹疑,还是点头答应,两人便坐在路边石头上歇息。那玉又揉着肚子。 “我还没吃早饭呢,包袱里有些干粮,大叔饿不饿?要不要也吃点东西?” “那我就不客气了。”男人不客气地从包袱里拿出水囊和干粮。 那玉没吃东西,而是拿过水囊,咕咚咕咚喝的一滴不剩。 “……水都被我喝光了,大叔歇着,我下去打点水来。”说完便下了缓坡,男人如她所料,并未阻拦,因为溪流不远,一眼便能望见她的动向。这个距离就算那玉想跑,也能轻而易举的追上。 在溪流灌水时,背对着男人的那玉从怀里掏出巴掌大的小木盒,木盒里是从师兄那要来的药粉,虽然比不得几百年以后的麻沸散,放在水里无色无味天然环保应该能派上用场。没办法,药性更烈的师兄不给。 灌好了水,那玉亲眼看见男人喝了大半壶才稍稍放心。 “走吧,咱们还是趁早赶路。”男人站起来催促道。 那玉见男人并无异样,正骂越尧是个蒙古大夫,结果走了百十来步,男人舌根发麻,四肢僵硬,扑通一声栽在地上。 那玉蹲在地上,捡了树枝在他脸上戳了戳,确定他不会突然转醒,便取回包袱赶紧离开。那玉不晓得那药到底有多大作用,不敢顺路返回,便不远不近从路上的山林里折道。路上不敢耽搁,直走到太阳快要落山,那玉从好走一点的地段来到小路,总觉得不大对劲,怎么 分卷阅读1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走了这么许久连城门的影子都没瞧见?难道碰上鬼打墙了?还是她迷了路?后面一种可能更让人毛骨悚然。这种荒郊野外,如果碰上豺狼虎豹的话……她想都不敢去想。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当时一念之差没有叫住越尧,没想到急转直下,竟落得如此狼狈。 夕阳落尽,那玉不敢再走,在路边找了一颗容易攀爬的大柳树,决定爬到树上对付一夜。 没有参照很难估摸时间,也许到了后半夜,空气陡然寒峭下来,没过多久竟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停之后,雪子从天而降。 那玉脱掉湿透的外衣,从护在怀里的包袱中取出襦衣裹住身体,尽量打起精神,现在要是睡着的话,在睡梦中冻死,或者跌下摔死的可能性都很大。靠在树干上稳住身体,那玉不停搓着拢在袖中的手指,嗓子又痛又痒,她压低了声音吭吭地咳嗽一阵。寒冷和困倦化成灼热的业火,在她的脑袋里熊熊燃烧。 打在身上的雪子不像刚才那样密集,雪子之后是纷纷扬扬的大雪,这时天色已近黎明,那玉一动不动,像雪人一样缩在树干上。 昨夜换下的湿衣上了冻,硬邦邦的落在路上,被积雪半掩。杳无人迹的山路素裹银装,与山雾袅袅相映,犹如仙境之原。 哒哒的马蹄惊飞乌雀,为首的少年身披狐裘,身后两人头戴斗笠腰间佩剑。踏过落在路中的衣裳,身披狐裘的身影勒住马缰,从马背跃下之后,回头在衣旁踱了几步,自觉无趣,便要转身离开。 “公子!您看树上!” 少年原要离开,听家臣语中惊异,不觉停下脚步,抬头往树上看去。 “咦?奚翮,你看看那是什么。” 奚翮跃上柳树枝干,用剑挑开外衣一看,脸上神色便古怪起来。 “公子,是个孩子。” “孩子?”少年奇道,“怎么会有孩子……抱下来吧。” 奚翮掀掉沾着积雪的外衣,将孩子抱到树下,送到主人面前。 少年只看一眼便愣在当场,怔怔地盯着那玉那张似被胭脂染过的脸蛋,口中惊呼: “阿玉?!” 原来来人是周晋一行,另一家臣东门衍听到主人叫出的名字也是心头一惊,上前去看,果然是云梦山上颛孙先生的女儿。 “公子认识?”奚翮问。 周晋恍然惊醒,心里像被大雪洗过似地,阵紧阵松骤明骤灭。只是当下无暇顾忌,忙从奚翮手中接过那玉,手掌覆在她的额头。 “这还了得!烧的像个火人!”周晋急道,“快走,需到城里找个看病的先生。” 周晋抱着那玉上了马,一手将她护在狐裘下,一手控缰打马而去。 . 第5章 第五章 奚翮与东门衍在逆旅堂室里烤着火,奚翮的目光在内室门口停留片刻,心里疑云不散。 “听你说来,这女作男装的孩童原是公子在云梦山上结识的同门师妹,既是如此,怎么独自下山,还出现在那种地方?难道家中糟了变故在躲避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 奚翮皱着眉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旁边东门衍也在寻思,片刻起身往内室走去。 扣了扣房门,不时周晋出现在内寝门口。 “公子,要不要去云梦山通知颛孙先生?” “先等等,阿玉现在烧的糊涂,等她清醒问问状况。”周晋略一沉吟,说,“我们并不急于赶路,暂且就在旅中住下,你们不用看着,下去休息吧。” 东门衍施礼退下,周晋回到内室,背对着那玉坐下。那玉床边女奴在照顾她,按照医师的叮嘱不时擦去身上沁出的汗水。 那玉发烧的热度到了晚上逐渐消退,转醒之后看到周晋近在咫尺地盯着自己,以为自己出了幻觉,有气无力地说,“小周哥哥?我不是在做梦吧。” 周晋观察着那玉的神态反应,斟酌道:“我碰巧路过,在荒野碰见你的。” “原来如此,那还真巧……”那玉嘟囔着,昏昏沉沉地,自己也不知说了什么。她现在浑身难受,连诧异的精力也提不起来。 周晋让女奴端来汤药,喂那玉喝过之后,见她耷拉着眼皮又昏昏睡去,自己便在旁边看着。 心里放松下来,再加上汤药的作用,这一觉那玉睡的安稳,醒来后虽然还是头重脚轻,脑子总算清醒许多。再看到周晋,那玉感慨道:“没想到在那种荒郊野外还能碰到熟人,我这条小命总算捡回来了。” “我才吃了一惊,你怎么呆在树上?难道在躲避什么?” “这,这就说来话 分卷阅读1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长……”那玉不好意思地说,“荒郊野外的,也不知会不会碰上豺狼虎豹,我想着兴许躲在树上比较安全……” 见那玉脸上并无悲戚之色,周晋松了口气,随即疑惑地问: “你不呆在云梦山,怎么孤身一人来到荒郊野外?” “这也说来话长……”那玉半真半假地说,“栾书请我师兄给他看病,我在山上呆的无聊,又怕师兄不带我去,便偷偷尾随,没想到一时大意,就,就跟丢了……” 周晋一听,觉得那玉实在没心没肺,心中不由气闷,又不知自己在气些什么。怔了半晌,那郁气不散,他的语气也不由严厉起来。 “一时大意?你这叫一时大意,这是轻贱自己!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你父亲和鬼谷老师,还有你师兄师姐,他们不知要急成什么样!”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那玉认了错,又捂着头直喊头痛,觑见周晋的脸上不仅消了怒气反而有些无措,于是加了把劲,揉着眼恳求道,“下次一定不敢了,小周哥哥,能不能别把我生病的事告诉父亲他们?别看我父亲斯斯文文,要是知道我跟丢了师兄,还在外面冻了一夜,非来个家法伺候把我打死不可……求你了,以后我绝对不敢再犯,怎么样,帮我美言几句行不行?” 周晋知道那玉软硬不吃,要是答应下来就此揭过,再想教训她怕就难了。可看她可怜兮兮地恳求自己,又忍不住心软。那玉说的虽然夸大其词,不过少则斥责,说不准还真要挨打。想到这里,心里又气又怜,倒把自己闷的说不出话。再想想自己的弟弟杨干,也是个捣蛋鬼,也不见像她这样让人头疼。 “哎……你安心养病,我不说就是,不过还得早些通知他们,也好叫他们心安。” “还有件事恐怕也要麻烦你,”那玉见周晋答应下来,底气足了几分,说道,“等身体好些我还是想去绛都,能不能别告诉父亲我现在何处,要是叫他知道,定然叫师姐接我回去。” “你啊……不是你说那里是是非之地?再说,便是你师姐不来接你,等去了栾家,你师兄怕是也要将你送回去。” “师兄那里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现在就拜托你了。” 周晋将她伸到外边牵住自己衣袖的手塞了回去,唬着脸说:“那你先得把身体养好,不许胡闹。” “我保证!我发誓!” 可转眼周晋离开,那玉立马捂着嘴笑,心说:“不行了!太可爱了,差点没忍住掐上一把。” 周晋比她大二岁,这个年纪甚至不能称之为少年。不过周晋气度不凡,言行举止练达大方,而又自来沉稳,便难见稚气。但方才那番言语,简直就像闹着别扭的小男孩,再加上生的清秀漂亮,皱眉微瞪的表情实在欠缺威慑。可那玉哪里知道,周晋实在拿她没有办法,话说重了害怕惹她讨厌,说轻了又担心她不长记性。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自然拿不准方寸。 那头周晋出了内寝,写了两封帛书,一封让东门衍送到云梦,一封让奚翮送往绛都。两人快马加鞭,两天后又带回两封信来,除了感谢周晋之外,便是训斥那玉,让她一路听话,不可给周晋添麻烦云云。 那玉见父亲和越尧没有催自己回去,不由对周晋刮目相看。 这天周晋在窗前看书,那玉身体好了不少,已经能够走动。 坐到周晋跟前,那玉趴在案上盯视着周晋,周晋被她看到不好意思,面上不露声色,垂眼问她: “你看什么?” “嗯——我是在想……” “想什么?” “想孙周。” 周晋挑了挑眉,视线落回竹简。 “怎么想到他了?” “鬼谷爷爷经常提到他,说周子如何如何的,我在想,既然孙周那么厉害,也不知和你相比谁更厉害一点。” “我看啊……都比不上你。” 那玉脑袋一歪,闭上眼睛。 “我怎么觉着你的语气十分里头有八分讽刺?” “难道不是?从云梦到绛都才多少路程,这你都能迷路。而且我自小到大,还是头一次知道有人蹲在树上差点冻死。” 那玉自讨没趣,再说下去只会更加没趣,连忙转移话题。 “对了,你不是在洛邑嘛?怎么跑到晋国边境?” “外祖父让我读书之余还需四处走走,我原想沿晋圉一直往东,顺道看看晋国边境的诸多小国,直到齐国。” “真对不起,”那玉讪讪地说,“结果被我耽误了行程。” “该是万幸,不然我可就失去了一个小师妹。” 那玉耸了耸肩,说:“我现在好的差不多了,小周哥哥继 分卷阅读14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续旅行吧,只麻烦顺道送我去趟绛都行不行?” “你还要泡一阵药浴驱除寒毒,不然以后有得你受。再说,我现在改变主意,准备在这等人。” 那玉原想反驳,后头听说周晋等人,不禁奇道:“等什么人?” “楚国人。” “楚国人?”那玉来了兴趣,追问,“我不明白,你说清楚一点行不行。” “那玉可知楚王让公子成用汝阴之田利诱郑国,让郑国叛晋盟楚的事?” “略有耳闻。” “从去年开始,楚国三天两头攻打晋国盟国,想方设法激怒晋国人,显然是想和晋国好好打上一仗分个输赢才肯罢休。” “话虽如此,晋国不是没有接受挑衅嘛?听你的意思,似乎近来就要开战?” 周晋放下竹简,眼中的自信和笃定含而不露,却又华光溢彩。他说: “我来考考阿玉,你觉得晋楚争霸,在天下诸侯当中,关键在于哪国?” 那玉想了想,道:“齐国?” “非也,齐国离楚国太远,而也曾是一代霸主,连相隔不远的晋国也不会真心臣服,何况楚国。” “那——是宋国?” “宋国是周朝的客人,是殷商遗民微子后代,自命清高。他们看不起楚国人,认为楚乃荆蛮之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臣服。” 那是秦国?不对,现在的秦国还入不了中原正统的眼,臣不臣服没人在乎。 鲁国嘛,那是周公后代,还有宋国作为屏障。 卫国?恐怕盟楚的使者还未出镜就被晋国打趴下了。 那玉左思右想,在九州大陆的大国与中等国家当中,还有哪国比较重要? “那,那是郑国?”那玉不太确定地问。 “不错,就是郑国。” “可郑国同样离晋国很近啦?” “郑国在四战之地,无险可守,与楚国之间全是小国,无法屏障。郑国是姬姓国家乃中原正统,与晋国虽邻,却有河水阻隔,更惧南方威吓。晋楚之争,关键在于郑国。” 原来如此,那玉明白了事情的关键。 “也就是说,如今晋国失了郑国,若不与楚国开战,等于昭告天下自己畏惧楚国。这仗也就不能不打,对不对?” “聪明。”周晋赞道,伸手在那玉头顶揉了揉。 那玉全然没有注意,只顾皱眉沉思。过了很久,那玉抬头盯向周晋,目光灼灼。 “天下大势如此了然,看来你平日在鬼谷爷爷面前还是藏了拙,隐了锋芒。” “锋芒?”周晋失笑,“韬略于胸我心自知,并非锋芒,不过是小小见地,我想这份见地不仅于我,于天下英杰来说都是分明的很。” 那玉不赞同的摇摇头,这样的大局观可不是谁都能看的分明,好吧,至少没有周晋的点拨她就不能了悟。 迟了一会儿,那玉问: “你这无异于锦衣夜行,无人了解便无人欣赏,那这抱负又如何实现?” 周晋婉儿一笑:“阿玉这是怎么了?莫非开始欣赏我了?” “不对,以前是欣赏,现在是崇拜,被你的智慧折服的五体投地。” 周晋一怔,垂下眼别开视线,不去看那玉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但那光芒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觉得应该高兴,可莫名的惆怅一丝丝侵袭过来,惘然而又焦躁。他皱了皱眉,对这陌生的情绪万分不安。 旁边的那玉兴致勃勃,完全没有注意到周晋脸上露出的惶惑之色,原本那也是微不可察的。 当情绪渐渐按捺下来,那玉的心里也有些惆怅,与周晋不同,那玉的惆怅是烈火燃烧后冷却的余烬。周晋的话彷如烈火,又如同呼啸而过的千军万马,让她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自怨自艾的自己是如此卑微。他的心里有锦绣河山,而她的心里,却只有沾满阴翳的尘埃…… 日尽月升,到了后半夜那玉还是毫无睡意,心里回荡着周晋的话,思索着与周晋有关的事。攸地,那玉一下从床榻上翻了起来,披上衣服就往周晋的房间走去。到了门口,那玉敲门的手几经犹豫,她咬了咬唇,暗责自己太过浮躁。 那玉悄悄离开,回到房中在窗口站了一会儿,等心境平复之后方才休息。 而到了翌日膳后,那玉和周晋在路上遛弯消食,那玉冷不丁地说: “小周哥哥,被鬼谷爷爷赞不绝口的‘周子’,身在洛邑的晋国公子孙周,其实就是你吧。” 周晋的脸上并无讶色,他轻轻一笑。 “怎么?开始对我的事感兴趣了?”周晋一边说,一边看向那玉,见 分卷阅读15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那玉半天没有回答,又问,“是我怎样,不是我又当怎样?” 那玉一时语凝,她只想证实自己的猜测而已,也没想怎样,因而一时便不知如何作答。 “阿玉——不论是周晋还是孙周,我就是我。” “我没说你不是你啊。” “那么阿玉呢?还是以前的阿玉嘛?” “嗯,不过……”那玉皱了皱眉。 “不过?” “没什么。” 他在那玉脸上逡巡一阵,确信她的“不过”之后,不会给他多做解释。 “那你叫我什么?”他转而问道。 “什么?” “你叫我什么。” 那玉将他从头打量到脚,没发现什么异样。 “小周哥哥,你没发烧吧。” “嗯,就是这样。” 那玉翻了个白眼,不晓得他为何颠三倒四起来。不过总而言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便够了。 . 第6章 第六章 继郑国背叛晋国,与楚子在武城结盟之后,不久,郑军在汋陵打败宋国。其后,应晋国所使,卫侯伐郑。到了四月中旬,晋国按捺不住,出兵伐郑。 那玉他们呆在郑国边境,晋军出动没过多久便听到风声,这时的孙周正在观摩让奚翮找来的宝剑。那玉问时,他还卖着关子。 “过些时日你自然就会知道。” 那玉撇撇嘴,不过也没再多言,百无聊赖地喝着水。 孙周将宝剑放回长匣,抬头对那玉说: “想来你也待得烦闷。七日一沐,再有三次药浴便就好了,先忍忍吧。” “还有一个多月呢……小周哥哥,你再跟我讲讲晋国的历史吧,先前不是说到文公流亡,介子推割股奉君嘛,那后来呢,后来怎样?” “别急,那些事闲暇慢慢来讲,你先看看这个。”周晋将一块绢布递给那玉。 那玉接过绢布,绢布上写着晋军发兵之前的议话,包括晋候在内,几乎都在主战,只有士燮主和。 “我早听鬼谷老师谈到他了,是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智者,可惜,他现在这样来说,是无人会听的。” “‘众人皆醉我独醒’?”孙周咀嚼着这句话,笑道,“你形容的倒好,不光是他,他的父亲士会,先祖士爲都很聪明。特别是其父士会,晋国上上下下都很敬重他……” 孙周说到这里一下隐没下来,那玉见孙周垂下眼,也不知想些什么,表情似忧似悲。 “小周哥哥?你怎么了?” “如今的晋国……不乏贤臣良将,要是放在文公时代,何愁不为霸主匡扶天下。现在……”孙周顿了顿,没有再说,而是话锋一转,“对了,我再考考阿玉——楚国出兵援郑,司马子反率领中军,令尹子重率领左军,右尹子辛率领右军,这样的布置,你可看出什么问题没有。” 那玉略作沉思,笑道:“楚国的司马与令尹定然不和,虽然子重执政,但楚王更喜欢子反。我说的对不对?” “看来阿玉的成长与智慧不可小觑。” “你太抬举我了,要不是小周哥哥跟我讲了不少楚国军政,我也看不出来。” 楚国的执政大臣为令尹,中军为尊,但身为执政的子重却只统领左军。答案不消孙周来说,那玉也猜到几分。 不过说到权利斗争,还是比不上晋国就是。但她又想,也许只是自己的见识不够,别的国家毕竟从没去过,这样的看法未免武断。 过了一段时间,晋军渡过黄河之后,那玉和孙周也踏上了旅程,往楚军的方向前去。 孙周的随从只留了东门衍,一路昼行夜宿,直至遇到楚军。 那玉和孙周待在军帐外面,东门带着匣子进了帐内,等了小半个时辰,东门在一名军士的携引下从帐内出来。 那玉和孙周低着头,默默跟在东门身后,那名军士新起军帐,将三人安置下来。 在帐内休息的孙周见那玉盯着镜子,走近了问:“怎么,脸上可有不适?” “没有。”那玉望了望涂过颜料后有些灰黄的脸色,也不知对皮肤有没有伤害。她放下铜镜,转头看了同样脸色泛黄的孙周一眼,说,“原来如此,没想到你那匣中宝剑是用来贿赂司马子反的。不过我们呆在军中没问题嘛?东门就不说了,我俩都是孩子,会不会引人注目招来盘查?” “不碍事,很多贵族子弟和高级将领都带了仆从小侍。” 的确,现下他们穿的朴素,只要 分卷阅读16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老老实实别自找是非就行了。 “那你跑来楚军是打探情报还是有别的计划?” “我先前不是说了,原本打算一路向东去齐国看看,来这不过一时兴起。” “是嘛——” 孙周见那玉一脸狐疑,笑了笑,没再多说。 随军而行,到了六月,晋、楚两军在鄢陵相遇。 这时的那玉已不像刚到楚军那会儿,对这千军万马的阵仗有些畏忌。再说,这一时期的九州大陆人口稀少,兵士都是普通百姓,战前战后都要拿着锄头干活,三两句攀谈之后就混熟了。 当下那玉见身边有不少人低头窃语,仔细一听,都在议论出师不利的事。那玉也低着头,凑近孙周问:“什么晦日是用兵之忌,他们是不是太迷信了?” “这些忌讳自然不用事事尊奉,倒是人心动摇,这才真是于军不利。”孙周说着将手递到那玉身侧,“现在天色将明未明,晨雾又大,我牵着你,免得摔倒。” 那玉依言,心里还在想着两军之事,便又问道,“听你的意思,认为楚军会败?” “事情往往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只是现在看来,楚军这边有些麻烦。” “因为军心动摇?” “不仅如此。就楚军而言,三军统帅并非所有人都希望打败晋军。” 那玉一愣,仔细想想便有些明白,这一仗楚军若胜,便是楚王没有那个意思,子重怕也担心功劳归于子反,担心自己的执政之位受到动摇。 “嗯,有道理,不过晋军也未必团结,就说栾元帅和三郤之间,他们的矛盾不是同样越演越烈?” “三郤急于表现,想在战场上立功。栾书更不用说,他是中军元帅,如若战败,只怕失了君心,更加孤立无援。相比之下,虽然执政是令尹子重,楚军的主帅却是司马子反,责重在他。” 那玉点点头,孙周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她还有疑问。 “去年三郤迫害伯宗,他的儿子伯州犁逃到楚国。如今官居太宰,这次也随楚王同行。听说他很有才能,又了解晋国军政,有他替楚王出谋划策,晋军只怕也难占上风。” “阿玉可知道苗奔皇?” 那玉摇头:“不知道。” “苗奔皇原为楚国芈姓若敖之后,也是斗氏之人,是楚国以前的令尹斗椒之子。” “斗椒!?就是被楚庄王灭族的斗阅椒?” “不错,他的儿子斗奔皇逃到晋国,采邑封在苗地,此后便叫作苗奔皇。” 那玉心中一叹,她现在知道,所谓“狼子野心”便是由他而来,也是“一鸣惊人”的男配角,当年楚庄王熊旅日夜淫乐,就是为了避其锋芒,暗里韬光养晦。 “阿玉,你叹什么?” 那玉回过神,又是一叹。 “国与国之间争来斗去,国内争来斗去,国内的家族之间争来斗去,这些攻伐难道都是为了黎明百姓?不过也没办法,树欲静而风不止。人可以约束自己,却无法约束别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嗯,你说的对。”孙周松开那玉的手,朝四周望了望,低声自语,“军队停了……竟然逼的如此之近,此番于晋军不利啊。” 他们在军队后方,还看不分明,这何止不利,晋军营前有大片泥沼,再加上楚军逼近,连个兵车列阵的地方也腾不出来。而现下晋军中军帐里,也正在讨论此事呢。 晋候坐在台榻上的桌案前,扫视众臣,问道: “如今楚军迫近营垒,于我军不利,众位将军可有御敌之策?” 坐在上首的栾书正要开口,士燮的儿子士匄突然快步上前。 “主公!此事不难,咱们塞井填灶,拆去军帐,把行列间的距离放宽,就在军营摆开阵式!” 士匄的话音一落,帐中鸦雀无声,晋候捋着胡子赞道:“好主意!” 其他人也跟着称赞,栾书看了士匄一眼,皱了皱眉,张口要说,余光看见士燮脸色铁青,灰白的胡子眉毛一阵颤抖。来不诧异,只见士燮左看右看,然后从侍卫手中夺过大戈,劈头去戳士匄。 还好士匄眼尖,吓的扭头就逃,远远听到被人拦下的父亲破口大骂。 “混账!主公与众位大人讨论国家要事,你一个无知小儿也敢胡乱插嘴!” 士匄惊魂未定,跑出大帐远远躲在一边。帐内的士燮见儿子走远,怒气才稍稍平复。 “咳,”栾书忍着笑意,拉回正题,对晋候说,“我看啦,楚军轻佻,又是远道而来,我军只需加固营垒静待盟军来到,只需三天。楚军见我方势众定然畏惧,自然主动撤军,届时我军加 分卷阅读17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以追击,定可一举拿下!” 按栾书来看,正面开战胜负难定,还是稳扎稳打更为保险。士匄的主意虽然可行,不过主动出击未免有些冒进。 “此言差矣,”郤至说,“楚军有六隙可趁:楚国两卿不和,此为一;楚王亲军还是旧时选拔,都以衰老,此为二;叛晋盟楚的郑国军队虽然摆开阵势,却不齐整,此为三;楚乃蛮夷,虽有军队却无阵型,此为四;楚军不避晦日,军士恐惧,军心不稳,此为五;军心不稳必然喧闹,各军相互观望,斗志全无,此为六。主公!由此天赐良机,决不可失!此次对战定能将楚军打的片甲不留!” 晋候思索片刻,拍案道: “好!就依郤将军所言!” 晋候得了良策,立马叫各军元帅按士匄所言排兵布阵,准备与楚军决战。 楚军这边察觉之后,楚王与伯州犁登上巢车观望晋军动向。远在军队后方的孙周见决战在即,带着那玉悄悄离开队伍,来到附近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岗上。此时正直山木茂盛,孙周抱着那玉躲在一颗巨大的山毛榉树的树顶上。视野开阔,底下两军看的清楚,而两人隐在茂密的枝叶之后,无人察觉。 “小周哥哥,把手拿开,我看不见了。”那玉摸到脸上,扳着捂住自己眼睛的孙周的手指,不满地说。 “打起仗来你死我活血肉横飞,你若看了定然要做噩梦。” “来都来了,管那些做什么,松开松开!” “别闹,我可不是说着玩的。” “那你一开始就不要将我带来才对,再说了,做噩梦也是我的事,你松开。” “你——算了,若你晚上靥住可别赖我。” “不赖你,不赖你,行了吧。松开,快点啊。” 孙周松了手,盯着那玉好一会儿,结果见那玉只顾望向两军,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里有些气闷。气闷之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幼稚,无趣地扭过头,也将目光投向两军对垒的地方。 . 第7章 第七章 两军厮杀,近在咫尺的,战鼓声,战马嘶鸣声,刀枪剑戟的碰撞声杂沓交错。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她置身在真实的战场,不过她现在是旁观者,虽处真实,却没有真实的感受。 “阿玉,我们走吧。” 身旁的孙周突然说。 “走?下面还没结束,至少等这场仗打完再走。” 孙周皱了皱眉,看了那玉一眼,很快便将目光转向战场,不过他实际并没有认真去看两军交截的原地,他说的话,是对着那玉说的。 “阿玉,你现在的样子,又像回到了那天晚上。” 那玉笑了:“哪天晚上?” “到云梦山下看腊祭的那天晚上。”孙周没有再看那玉,因为此时被他圈在怀里的女孩脸色苍白,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他握住那玉的手,发现她的手异常冰凉,轻声问,“你是害怕?是难过?是怜悯?还是愤怒?” “你有时间管我?” 孙周感到那玉的话尽管漫不经心,还是蕴含着某种刺痛他的东西。他说不清楚,握住那玉的手不由地收紧。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那玉抽出手,指指战场,“这就是人,虽然穿着衣服,打起仗来却比野兽还要野蛮。” “他们也不想打仗……” “或许,”那玉吐了口气,默然片刻,说,“这场战争有它爆发的理由,可惜我无法理解。不过跟盗贼相比,或许它的理由更充分。” “阿玉——你怎么了?突然说些奇怪的话。” “也没什么。”那玉顿了顿,转头审视着孙周,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她问,“你觉得呢?是打家劫舍的盗贼,还是发起战争的人更为卑鄙?” 孙周对上她的视线,没有回避:“这种问题毫无意义。” “为什么?” “两者没有可比性。” “你是站在后者的立场上,你认为战争的理由更为正当?” “阿玉,你在钻牛角尖,你在迁怒。”孙周抿着嘴,反问她,“既然战乱的场面让你不快,为什么不听我的?你说我不该将你带来,你难道忘了,我并没有勉强你,不是吗?” “我,我不知道,你别问——” 那玉的语气不稳,心里非常混乱,在她调头避开孙周视线的刹那,落回战场上的余光像反弹的利箭一样,狠狠钉在她的太阳穴上。 视线所及之处,百步之外的骚动越来越大,那里停着一辆战车,正是楚王的战车。而 分卷阅读18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那玉瞥眼的瞬间,正看见箭矢破空,插在楚王的眼睛上,伴随着惊痛的惨呼。 在骚动中,那玉看到楚王一把握住箭身,看那动作,显然要强行拔掉插在眼睛上的利箭。正在这时,不妨眼前一黑,孙周的手覆在她的眼前。 耳边传来楚王的大声怒喝。 “养由基!养由基你给我过来!我给你两只箭!快!!快射死射伤我的人!!” 怒喝的声音非常之大,过后便被周围兵士的骚动盖过去了。 那玉被孙周强行带离战场,走了很远,直到听不见战场上的厮杀为止。 “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这么热的天,我们找个地方乘凉吧。”孙周说。 两人穿梭在山林里,不知过了多久,停在一处溪流。山泉清冽,还有树荫遮挡太阳,很凉快的地方。 “放我下来吧。”那玉朝背着她的孙周说。 “小心点,地上有苔藓。” 那玉站稳后,看了眼远远跟在后面的东门衍。孙周则掏出手帕,用溪水浸过,拧干了递给那玉。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那玉擦干净脸上的汗珠,将手帕洗净后还给孙周,发现孙周白皙的脸上干干净净,不像她汗流满面。 孙周接过手帕,晾在小树枝上。 “返程后你不要再去栾书家里,回云梦山吧。” 那玉原本与孙周并排,坐在石头上,闻言起身,走到溪旁将双手浸在里头,过了很久她才回答。 “我不会听你的,就算你不帮我,我自己也会想办法。还是说,你要阻拦我?” “你要跟我闹别扭了?” “没有。”那玉有点烦躁,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冷漠下来。 孙周凝视着那玉的背影,心里多少有点受伤。他垂下眼,只要那玉冷漠下来,他便有些胆怯。这种感受越演越烈,扪心自问又想不出所以然,最后也只得作罢。另一方面,那玉早就不像一开始那样对他心存警惕,至少,要亲近很多,这又让他鼓起勇气,明知会惹她不快,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 “阿玉,最不适合留在是非之地的那个人,我想是你。如果一直呆在云梦山上,你的心情就不会发生动摇,是不是?” “你说什么都没用,这件事我已经决定好了的,不是儿戏。” 那玉所说的“儿戏”二字让孙周差点笑出声来。对着小小地背影弯起嘴角,他庆幸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真不讲理。”他掩饰似地说。 “讲理?”那玉冷哼一声,蛮横地说,“那种东西毫无用处。” “不错不错,你说的都对。” 那玉猛地转头,瞪了孙周一眼。孙周不以为忤,问道,“为什么要去栾家?” “我不是说了。” “你没有说清楚。” 那玉耸耸肩,没准备回答。 “你饿了吗?” 话锋转的有些突兀,那玉皱着眉,脸上露出不适的表情。 “现在哪里吃得下去。”说完,那玉轻轻踢着地上的石子,她将手背在身后,微侧着脸,盯向孙周,“我想做你的门客,你有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唔……?”孙周愣了愣,有些莫名其妙。 那玉并不着急,耐心等着。 孙周观察着那玉的神态,发现她并不是说着玩的。不过,他既无法揣测那玉的意图,自然不能轻易做出许诺。让那玉留在身边固然很好,但“门客”这种身份,总觉得不伦不类。为什么会不伦不类,他也说不上来,拒绝抑或接受,都让他无法释怀。措手不及,大概就是他此刻的心情。更重要的,孙周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在思考那玉适不适替他做事,在这之前,某种无法掌控的心情蒙蔽了他的眼睛。 “怎样?”那玉见孙周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催促道,“有这么难以决定?还是在你眼中我实在太过愚笨,完全派不上用场?亦或因为我是个女的。” “当然不是。”孙周盯着那玉的脸,不想错过任何表情,“但我必须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那玉抿了抿嘴唇,孙周的问题理所当然,以他的聪慧,虚与委蛇反而弄巧成拙,如果遮遮掩掩不免毫无诚意,孙周大抵是不会答应。 “因为人的需要会随着环境的变化发生改变。”那玉说,“现在的我,有这样的需要。” “做我的门客,你又能得到什么?” “嗯……非要说的话,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 “目标?我记得你以前说过,那些小富即安的话,难道现在不需要了?” 分卷阅读19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此一时彼一时,”那玉眉心纠结,为难地说,“我已经没了头绪,乱七八糟都不知如何是好,在大海上驾船航行,没有灯塔不就只能空等沉船嘛?我也很着急呀,就算不再眷恋红尘的父亲,也知道自己为何要待在云梦山上,我却连下一步该如何下脚也不知道。” “所以,为什么选择我?”孙周追问。 “因为你看的长远,看的透彻,局够大。撇去这些不谈,”那玉认真地说,“其他人我无法相信,对方也无法相信我。” 换而言之,那玉是相信他的?孙周的脸上虽然平静,心里的动容只有他自己知道。冷静来说,那玉的动机于他来说并不可取,他甚至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可如果出言拒绝,那样的话他说不出口。孙周对此心生警觉,不过显然,他缺乏应对这种莫名危险的经验。 “答应你也并无不可,不过你得听从我的安排。” “如果我认为那是错的,也要听从?” “瞧,我尚未应下,你便开始想着反驳,这可不行。” “那好吧,不过栾家我还是得去。”不等孙周开口,那玉便实话实说了,“绛都的形势暗流涌动,如果师兄受到牵连,难保不会牵涉到云梦山,让他一人待在栾家我不放心。” “但这实在太危险了。” “我不会自不量力,仅仅是观察形势,等到情形不对好劝师兄离开。” “如果只是这样,真有万一,我与越尧也是旧识,不会坐视不管,你不用亲自冒险。” “那不一样,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我承认你比我要高明的多,但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答案也不尽相同,也能多一种参考不是?” 孙周默然片刻,肃着脸说:“阿玉,有些事虽然看在眼里,但我并没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这我知道,但你也要随时掌握那里的情况对不对?再说,就算没有你的事,绛都我也必须得去。” 孙周发现那玉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那种不协调的冷漠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他回想两人谈话的过程,记不起褪去冷漠的确切时刻。心里思忖,也不知那玉下一次会在何时露出那种表情。 “楚王受了重伤,恐怕很快就会撤军吧?” 听她主动提及这场战争,孙周无法确定这种话题会不会引她不快。那玉将他的踌躇看在眼里,心里有些反感,这不是针对他的,而是就她自己而言。 “对不起,我有时想问题不太乐观,也会冒出极端的念头,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改变。”那玉坐了下来,有些疲惫地说。 “你也不用勉强自己……”隐没的话语之后,他不知该怎么去说。 那玉闻言,却摇摇头。 “腐坏的叶子如果不能去掉,最后整颗树都会死去……”感觉这种话题又会沉重起来,那玉接着之前的话题,扭头对孙周说,“楚王的那只眼睛怕是保不住了吧。” “是啊,保不住了。” 那玉没有看见,他看的分明,楚王伸手拔箭,那箭尖上还带着他的右眼珠子。 “楚王将箭还给养由基,没想到却是因为这个,也不知他得手没有。” “只要找到放箭之人,谁又能从他的箭下逃脱。”毕竟对方可是“百步穿杨”,赫赫有名的神箭手。 至于孙周所说楚王还箭之事——昨天他跟潘党比箭,结果楚王发现后大发雷霆,将两人臭骂一通,末了还将两人的箭全收走。 那场比试那玉和孙周也混在围观的人群里看过。世事难料,昨天楚王还因为比箭的事大骂养由基,今天却被箭矢射中。 真遗憾……老实说,那玉对楚王的印象不错。 . 第8章 第八章 鄢陵一战一直打到天黑方才各自撤军,回到驻军的地方,尽辉的苍穹已升起星斗,尽管没去看尸横遍野满目疮痍的战场,待在军帐里,也能听到受伤将士的□□——有时细微,有时高亢,断断续续在耳边回荡。 帐外刮起的阵风,时不时将血腥味送了进来。 这时东门衍掀起帐帘从外而入。 “司马子反命令军使视察伤情,整备兵械,鸡鸣而食,大有再战之意。”他一面说,一面将食物摆在台榻的桌案上。 那玉虽然饥饿,却没什么胃口。孙周对东门衍说:“你去一趟晋军营地,探听他们有何反应。” 东门衍应诺离开,那玉跟着起身,不过没出帐篷,只在门口看看外面的情况。火把照亮的地方,入目有不少伤兵。现下物资匮乏,医者也少,大多伤患都是随便包扎,医药是天方夜谭。天气炎热,那伤口恐怕不等回国便要开 分卷阅读20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始腐烂了……还要拖着残躯行军打仗。正因为对伤痛感同身受,那玉更加无法理解。但她也知道,大道理人人会将,讲了也毫无用处。指责的话毫无意义。 眼不见为净,那玉郁闷的放下帘子,坐回台榻无精打采的趴在案几上。 孙周倾身向前,在那玉额头试着温度,那玉眨了眨眼。 “怎么了?” “我以为你又生病了呢。” “没有,只是郁闷而已。” “以前我以为你对这些事漠不关心,看来并非如此。” “话不能这么说……哎,人心难测,真复杂呀。想要理解也很困难。” “嗯,这一点我也认同。” 那玉鼓着腮帮子,抬眼看向孙周:“治理一个国家就很困难,为什么非得争霸呢?把国家治理好了,就算不是霸主,别人也不敢随便招惹不是?我实在想不明白,小周哥哥认为呢?” “你刚才不是说了,想要理解非常困难,你不能理解别人,别人也不能理解你。你也说过,‘树欲静而风不止’,为什么还要多此一问?” “知道归知道,还是忍不住抱怨,至少你不会笑话我嘛。那么你呢,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观点。” “我?嗯,我觉得很有必要。” “怎么说?” “周王不能号令诸侯,动乱无法制止,想要天下安宁,必然得有一方霸主代替周王纲纪四方。以战止战,这是现况。于霸主来说也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那玉点点头,一言不发的闭上眼睛。没过多久,东门衍从晋军那边回来。 “那边也在整军备战,通告全军激励士气,这是苗奔黄的主意。暗里却又放松楚军俘虏的看管,故意放跑他们。” “哦?既然如此,我们也连夜离开。” 不消多言,那玉也知道这仗是打不成了,楚军怕是要连夜撤离。当下与孙周一道收拾东西,迟了一会儿,去子反那辞行的东门衍回报说:“司马醉酒正酣,我已让他身边的仆从谷阳竖代为转达,我们是否先行离开?” “嗯,走吧。” 三人趁着夜色打马离开,将楚军营地的火光甩在重重暮色之后。 楚军撤离需要“急,快二字”,那玉一行并不赶路,遇到野庐便下马投宿,一夜无话,次日天明继续朝绛都而去。 渡过河水,许久不见的奚翮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孙周面前,从袖中掏出一简封卷递给他。孙周打开看后,又递给那玉。那玉看完半晌没有说话,默默将书简卷好了还给孙周。两人都在马背,那玉身后的胸膛微微震动,声音从头顶传来。 “阿玉,生死有命,不要难过。” “嗯,我知道……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原来,那日从晋军逃回的俘虏来报之后,楚王自思有伤在身,军中将士也是伤亡惨重,便命人召唤主帅,意欲商议撤退之事。军使回报,这才听闻子反大醉不醒,楚王略一皱眉,知道这位叔叔生性嗜酒,倒也没有怪罪,自己下令趁夜撤军。 那头子反一觉醒来,得知已在回国的路上,现在正到瑕地,心中大惊,连忙向谷阳竖询问。 “撤军之前,大王可曾召我?” “这……”谷阳竖见主人的反应如此之大,吞吞吐吐地说,“来是来过,不过没叫醒您那……” 子反一听,跌足长叹。 “身为主帅,却阵前醉酒,这是大罪,我非贪生怕死之辈,难道要等大王下令才愿伏法?”说完,子反面南而跪,拔出佩剑,准备自刎谢罪。 侍立一旁的谷阳竖大惊失色,扑过去握住剑身,哭道:“将军!小的不该献酒,此罪在我不在您,您杀了我,杀了我以正军法吧!” 谷阳竖的话音刚落,楚王的军使来了。 “传大王口谕,”军使道,“‘先大夫兵败城濮,当时先王不在军中,责在大夫。这次寡人随军,兵败之责不在将军,乃是寡人之过,赦将军无罪。’” 子反听罢心中一片翻涌,大王如此宽宏,不仅赦免他的罪过,还将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他羞愧难当,伏在地上口头跪拜:“请转告大王,下臣所率中军的确溃败,岂敢将罪责加之大王之身?下臣有罪,如果君王赐死臣下,臣——死而不朽。” 军使奉命传达口谕,听罢也不敢多做停留,连忙反身回报。 原地待命的子反正要起身,子重派来的人对他说:“令尹敢问将军,大人是否记得兵败城濮的子玉将军,还是说,大人准备把兵败的责任推到大王头上?” 子反心头一震,他吐了口气,说:“我怎敢苟且偷生,如今兵败鄢陵,而后阵前醉酒,不仅罪上加罪 分卷阅读2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辜负大王所托更是不忠不义,即便没有先大夫自杀谢罪之事,我也不敢贪生。请转告令尹,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子反没有迟疑,举剑自刎。 子重的手下刚刚离开,楚王第二次派来阻止子反的人只见司马子反已卧倒在地,最终还是没有赶上。 这些事的前因后果,都写在奚翮带来的竹简中,那玉不是伤感,而是动容。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让她无言以对。 “小周哥哥,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好人,但有些人的确令人敬佩。” “我想也是。”孙周勒住马缰,向东门衍和奚翮使了个眼色,两人退远之后,他抱着那玉下马。 “阿玉,我不打算去新绛,东门会送你过去,那边我也通知了越尧,他自会跟你碰头。” “我知道了,那你呢?你是回洛邑,还是按照先前的计划,继续往东?” “继续往东。” “下次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碰面,真可惜,我还想继续听你说九州各国从始往今的传奇故事呢。” “如果你不去栾家,跟我一道的话。” “那我只能祝你一路顺风。” 孙周轻轻一笑,跃上马背,远处东门跟奚翮牵着马走了过来,东门将那玉放在身前,向孙周拱手道:“公子,一路小心。” “阿玉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平安将她送到越尧那里。” “公子放心。” 目送策马而去的东门衍,孙周驻立良久,身下的马儿似乎不耐烦了,不停地喷着响嚏,踱着蹄子。 “公子,该走了。”奚翮提醒道。 “嗯——” 孙周收回目光,策马离开。 . 第9章 第九章 周武王伐纣灭商,建立周朝。王后邑姜生周成王姬诵,生次子姬虞。后来桐叶封唐,周公旦借机将姬虞封在唐国,次子为“叔”,后世便称他唐叔虞。 唐叔虞的世子燮,继位后迁居晋水之旁,改国号为“晋”,一直传至当世。晋都先后为唐、翼、绛、新绛,现为新绛。绛都靠近公宫的住宅区,栾家自然也在其中。 靠着凭依,斜卧台榻的栾书半阖着眼。 侍立一旁的长子栾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发现刚刚大发雷霆的父亲,脸上虽然平静下来,但发际线下的额头依旧涨红,起伏的胸膛也很急促,看来余怒未消。 “父亲,三郤欺人太甚,实在过分。他们行事如此猖狂,又贪得无厌,早晚引祸上身,您犯不着为着将死之人大动肝火,切莫伤了身体。”栾魇劝慰道。 栾书瞥了栾魇一眼,没想到脾气暴躁的长子会说出这番话来。旋即他又冷笑一声,语气极为缓慢,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般。 “大抵会有那天,不过,我想还未等郤家自取灭亡,我们栾家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栾书的声音压的低沉,彷如暴风雨来临之前,安静的让人透不过气。 栾魇望着满头白发的老父,正要说话,大门哐当一声被栾鍼推开。正要呵斥的栾魇住了口,又怕父亲责怪,先沉下脸故意叱问:“多大个人了,这样冒冒失失,还不赶紧向父亲请罪。” 说完,他看看父亲,担心弟弟真要受到责罚。 “父亲,兄长——”栾鍼将手中之物往地上一丢,说,“这家伙在门外鬼鬼祟祟,保不准是郤家的奸细,父亲,您看怎么处置?” 被栾鍼丢在地上的那玉苦着脸,想柔,又不敢去柔快要摔成两瓣的屁股。她从地上爬起来,对栾书长揖不拜拱了拱手。 “大胆!”这次不等栾鍼喝斥,栾魇怒道,“孺子无礼,来人,拖出去砍了!” 守在门口的执戟卫士走进一人,栾书却对他摆了摆手。他转头看向那玉。 “你可有话要说?” 那玉镇定自若,从袖中掏出药囊。她立在原地,低着头,双手捧着药囊恭恭敬敬向前一递。 “栾大人,小人孙玉奉师兄叮嘱,将安神助眠的药囊交给大人。” “那你为何不请卫士通报?而在门外徘徊不进?” 那玉抬起头,露出些许惧色,小声说:“门口执戟的大叔太凶恶了,小人不敢上前搭话……特别,特别是那个又高又长的大胡子……” 栾书听罢面色缓了缓,又问:“这么说,你也是扁鹊医师的弟子?” “回大人,小人乃是义子,并未跟随义父研习医道。” 栾书已经坐正,让栾魇将药囊拿来,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然后 分卷阅读2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揣入袖中。 “你叫孙什么?”他问。 “玉,白玉的玉。” “多大年纪?” “回大人,幼学。” 栾书点点头,沉着脸训斥栾魇栾鍼。 “你们两个,还不及幼学之童来的沉稳!” 栾魇栾鍼嘴里说着“父亲教训,孩儿谨记在心”,特别是栾魇,心里却在嘀咕:刚才也不知是谁大发雷霆,气的吹胡子瞪眼。 当然,面上还要恭恭敬敬,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栾书要从台榻上下来,栾魇栾鍼连忙凑近搀扶,栾书两手在空中虚虚一按,示意两人不必来携。 他踱着悠然的步子,走到那玉跟前,上上下下将那玉打量一番,默了片刻,他停下脚步,站在那玉身前。 “你,可否愿意跟随与我?” 栾书身后的栾鍼大为不解,走上前来。 “父亲,不过一黄口小儿,您理他作甚。” “住口!”栾书瞪了栾鍼一眼,转过头时淡淡地说,“老夫见你小小年纪,已然口齿伶俐,进退有度,若能随侍老夫身侧,是再好不过,你可愿意?” 那玉躬身行礼。 “多谢大人青睐,不过小人现下跟在师兄身边,恐怕需得师兄答应才是。” 栾书拈须沉吟,眼含赞许,对着门口唤了一声。 “魏淙,你过来。” 被那玉称之为面相凶恶的大胡子走了进来,等待栾书发话。 “你跟他去到越医师那里,请他过来一趟。” 魏淙领命,跟随那玉到达越尧住的院子,引着不明所以的越尧去栾书那里。 那玉在外室等待,没有多久,就见越尧脸色凝重的回来。 越尧似乎并未注意那玉,他径自坐在席上,一手搭在膝头,一手中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击着案面,这是他碰到难题时独自沉思的习惯。 那玉心里有鬼,一声不响地拿过越尧先前看的一本古书,认真看了起来。反正她是不会率先开口。 那玉的目光在书简上打转,枯燥乏味的文字,她一个字也没记住,正想着要不要起身离开,越尧已经下榻。 “阿玉,你赶紧收拾东西,我连夜送你离开。” “啊?为什么?”这就是越尧的结论么? “是我不好,万没想到栾书会中意于你,如今后悔也晚了些,只能离开。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隐瞒身份。原来想着免却麻烦,却反倒招致麻烦。罢了,多说无益,你赶紧回屋收拾行礼。” “你突然让我收拾东西,至少得说清楚呀。” “栾书见你伶俐,想要你做他的随从。你得离开这是非之地,趁早赶回云梦。” “这恐怕不太好吧,他可是中军元帅,云梦山也是晋国领土,我这不告而别定然得罪与他,万一连累到云梦山上,不是更加糟糕?” “你走之后,我会前去解释,你若留下,难免夜长梦多。若真留下,这欺瞒之罪不是小事。无论如何,你今夜必须得走。” “我倒觉得,留在栾书身边没什么不好,也可以开开眼界。” “阿玉!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倒时你脱身不得终被拆穿,一样祸及云梦。” 脱身?那玉一愣,她只想着“必攻不守”,倒没考虑脱身的事,经越尧提起,的确是个问题。 不过事到如今,她并不愿意就这么返回云梦山,那她不是白跑一趟? “师兄,脱身有什么难的,到时我自然会有办法。” 越尧怔忪片刻,微眯着眼,暗自观察那玉的神态。 “办法?你先说说有什么办法。”他不动声色的问。 “唔——这可不好说,天有不测风云,随机应变,见机行事才是上上之策。” 越尧盯着那玉,一字一句地问:“阿玉,你偷偷跟着我,莫非——你原本就是冲着栾书来的?” 其实越尧并未猜到那玉的意图,只是隐隐感到那玉的反应太过异样,这才出言试探。 那玉听出了越尧的试探之意,心中警惕,绞尽脑汁想要找出办法搪塞过去。在越尧越来越差的脸色中,那玉的脑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有主意了——她垂下头,露出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 “师兄……对不起,原本我害怕让你担心,不敢说。”顿了顿,那玉咬着唇,“我送药囊时,见栾书所在的房门紧闭,也不敢上前打搅,正在犹豫,不妨被栾鍼捉到栾书面前……栾鍼这个大嘴巴,非说我是郤家的奸细,我虽然解释过了,栾书好像还是起了疑心。我要是突然离开 分卷阅读2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不就坐实了奸细的嫌疑?” 越尧听的脸色大变,仔细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他抬手揉着眉心,这涉及朝争,可就麻烦了。他想了很久才说:“现在的确不能离开栾家——我先写信给师父,让他拿注意吧。” “师兄,就算你要写信给父亲,也先听我说完。”那玉见越尧直皱眉头,忙说,“我父亲自从失了娘亲之后,一直郁郁寡欢。这事原本还有回旋余地,如果我们能够解决,何苦带累父亲提心吊胆呢?” “这么大事,我们自行做主恐怕不妥。” “不如这样,师兄先答应下来,在你三年之约期满之前,我等待时机,时机一到,我只要装作身体虚弱,直至难以下榻。这疑难杂症,恐怕师兄也无法医治,只能送到云梦山让扁鹊医师,也就是我的父亲,只有他能整治。其后是去是留,便更加容易了。师兄觉得如何?” “这……” 那玉见越尧有所松动,咧嘴一笑,亮出雪白的牙齿。 “师兄怎么如此迂腐,我们是为自保,又不是加害他人。这难道不是善意的谎言?照你来说,我女扮男装不也有失诚信?放心好了,只要守住原则和底线,规矩是要灵活运用的。”那玉为了加大说服力度,还将以前从孙周那听来的事迹当做典故,一本正经地说,“当初先君文公流亡时经过曹国,曹共公听说文公的身体与常人不同,便偷看文公洗澡。文公发现后勃然大怒,后来回国继位,攻入曹国命令军队不许动僖负羁家一草一木,因为僖负羁曾经礼遇文公。结果以前从亡的魏犫和颠颉二人心中不服,私下放火烧了僖负羁的家,僖负羁困在火中没有逃脱。文公召司马赵衰讨论刑法,为什么赵衰要叫上先轸?因为先轸与魏抽关系好呀,魏犫勇力过人,文公和司马难道真想杀他,可碍于军法,也不能不作处置,你看……” 那玉的话还没说完,越尧连忙截断。 “好了阿玉,我知道了,你说的很有道理。暂且就这么办。”越尧叹了口气,心里无奈,面上苦笑,“你啊,一张嘴越发能说,都是周晋那小子教的。” 越尧还不知道周晋就是孙周,或者说是晋周。那玉得了越尧支持,心里有点得意,但这得意也只维持到入睡之前。 过后她仔细寻思,觉得单凭自己,没有人拾遗补缺,这些游说之词终归也只是耍小聪明。对上栾书是因为自己年纪小,让人放松警惕,而越尧那里,他是没有太过计较,多少有些放纵罢了。实在没什么好得意的。 . 第10章 第十章 一晃眼过了大半个月,那玉已经换了身衣服,日里时时跟在栾书身边。除她之外,那玉发现之前守门的卫士魏淙也总是贴身防卫,想必此人身手了得。 自赵盾开始,晋国“盗贼”猖獗,各个阵营,各自的政敌随时得提防这些明里暗里的“盗贼”们。不要说世卿大夫,就是国君公子,被“盗贼”所杀的机率也非常之高。当然,在赵盾之前,国君,或者公子世子遭遇不测也时常发生,不过那时大多是群公子相互攻伐,或者被国君剪除,比如当今的晋候,就是由曾经的小宗推翻大宗,得以立庙稷君。像献公时期,先是自灭公室,后有骊姬之乱,说到底没有国君本人点头答应,就是天下第一高手寺人披,也不敢手持利刃追杀重耳。而从赵盾与狐射姑争权开始,诛杀公子、弑君之事已不罕见。 如今栾书虽说是公室旁支,毕竟已为世卿大臣,可不会心存侥幸,认为区区“盗贼”没胆对自己下手。明里暗里需得有人保护,这是常理。在自己家里也不能例外。 看了看身姿笔直守在门口的魏淙,那玉飞快地垂下眼皮,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回身为栾书和客人添上茶水,然后悄立在栾书身后。 穿着绛色深衣的栾书却未饮茶,那玉见他才坐片刻便要起身,赶忙上前去扶。上军佐荀偃看那玉面生,便说:“这童儿年纪虽小,手脚倒是伶俐。” “可不是。”栾书叹了口气。 “栾元帅,您是有什么烦心事吧。” 栾书哼笑一声,不置可否,也不说话,只是不轻不重地瞥了荀偃一眼。 荀偃暗道:“这个老狐狸,谨慎的很,都火烧眉毛了,还逼着自己先开口才罢。” 荀偃喝了口茶,他也站起身来,走到栾书近旁,低声说:“最近郤锜逼的很紧那。” 栾书笑了笑,别以为他不知道,荀偃这家伙怕是在将佐的位置上待不住了。 “荀大人此话何意?虽说老夫与郤大人的政见略有不同,在朝中也偶有争执。不过——我们都是替国君办事,而且郤家忠心耿耿拱卫公室,我心里非常敬佩。” 荀偃挂在嘴角的那抹笑容僵了僵,为了掩饰尴尬,他握拳的手放在唇下,轻咳一声。 分卷阅读24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元帅说的是,我只是替您打抱不平,哎,仔细想想,可不就像元帅所说。”荀偃哈哈一笑,岔开话题,说起鲁国的新闻。 栾书虽然要留荀偃共用午膳,荀偃推说天色还早,还有些家事尚待处理,没过多久便起身告辞。对着将他送到门口的栾书告礼道别。 栾书负手而立,也不知想些什么,在璀璨的阳光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爷爷!” 一个童稚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见是自己的长孙栾盈,栾书的目光柔和下来。长子栾魇性格不好,栾盈却很乖巧懂事,年纪虽小,却很懂礼貌。 “盈儿,这是要出门了?” “我请求父亲让我到街市逛逛,父亲已经答应,不知爷爷可有什么吩咐?” “无事,记得早些回来。”栾书摸了摸孙儿的发顶,嘱咐左右小心看护。 目送栾盈离开之后,栾书感觉有些疲惫,便准备回房休息。转身望见比孙儿大不了多少的那玉,便让守在门口的仆从取出一小袋空首布,递给那玉。 “整日闷在家里难为你了,来,今日便不用跟着我,去玩吧。” 那玉愣了愣,下意识地接过袋子,怔忪片刻,礼貌地施礼道谢。栾书离开之后,那玉垂下头,轻轻吐了口气,揣着钱袋出了栾家,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 就算对古代的街市兴趣不大,出门走走放松心情也确实舒泰。那玉先是朝人少寂静的地方走,或者说心里有事,没注意周围的环境,等回过神来,那玉感觉自己的警惕性好像不如从前。这可不是好事,她赶紧从无人行走的一处里巷离开。 那玉觉得在外闲逛还不如回去睡觉,想归想,却始终没有返回。因为暂时不想碰到熟人,与人打招呼也会让人倦怠。 “天气真好……”那玉在心里想。 不过这么好的天气里,却记起了以前的事。并不具体,只是晦涩模糊的感受而已。不想记起的事,而且相隔遥远,记忆会淡忘很多东西。 打从第一次在云梦山上睁眼开始,那玉就决定换一种方式从新生活。现在与住在山上的那段时间,打算已经全然不同……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是为了自己,现在,也还是为了自己。 还好与孙周有那样一个约定,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日复一日,到底在做些什么。不过约定也好,目标也罢,那玉对自己的执着程度没有自信。比方说,一开始准备在栾家观望风向,那是担心栾家倒台从而牵连自己遮风挡雨的地方。但在她的内心深处,未尝没有过随时袖手的打算。那么与孙周的一个约定又算的了什么?这么想着的时候,一种冰冷麻木的东西,像冷血动物的眼睛一样,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窥见。 以前她没有这种确切的感受,更久以前,就更不用提了。现在已经有所警觉,那种麻木不仁的感觉——就像此时,她清楚的感受到那种冷酷正无情的盘亘在心脏的位置。 不同的是,那玉会产生疑问,这世上有多少人是从无望的泥泞里,被时间的利刃刮去了柔软的温情?那是否更加悲惨? 那玉惘然地看着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的道路,被太阳照射的沙地白的刺眼。 一瞥眼,见一个穿着土黄色深衣的老人在路上闲荡,那玉不由停下脚步。 老人愁眉紧锁,大抵是有很重的心事,没看到迎面路过的那玉。那玉环顾一周,有些乏味,便转身跟在那老人的身后。老人走了很远才发现有人跟着自己。 “你跟着我做什么?”老人驻足询问。 “您看起来像一位智者,又年近花甲。拥有智慧,看了几十年的世态炎凉,还会有什么想不开的嘛?” 老人闻言眯了眯眼睛,在那玉脸上逡巡一圈,不答反问。 “童子想来衣食无忧,涉世未深,又为何愁眉不展?” “嗯,您说的对,是我无知冒昧了。”那玉说着,并没有从老人身边走开。老人不曾注意过她,她曾远远见到,知道他的身份。 边走边谈,老人就问起那玉的身世背景,那玉没有隐瞒,毕竟以后有机会照面。 “我叫孙玉,是栾元帅的童仆。”那玉掏出钱袋,说,“这是大人赏的,放我出来逛逛。大人自己向来节俭,却赏赐财物让我出来玩儿。我见大人最近总是忧心忡忡,想为大人解忧,您看起来与大人一样年纪,那玉就想,或许您会有什么答案也说不定。” 老人先是微微惊讶,接着沉默片刻,沉吟道:“栾大人治国非常勤勉,也很清廉。” 那玉歪着头,目露不解的看着他。老人笑了笑,说:“身居高位,要操心一国社稷,忧心也是自然。” 那玉点点头,韩厥不愧是混迹多年的老江湖,回答的很是中肯。 分卷阅读25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耳边传来一阵车架的声响,她一抬眼,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草地上,除了驭者,还有一名翩翩少年从车上下来。少年见到老人,便下了车迎面走来。 “父亲,天色已晚,该回家了。” “嗯,你送这位童子回去吧。” 少年看向那玉。 “不知童子家住何处?” “栾元帅的舍下。” 少年眉梢一挑,没有多问,将父亲扶到车上后,与那玉一道离开。 那玉暗想,这大抵就是韩厥最小的儿子——韩起了。 韩起彬彬有礼,嘴上总挂着笑意,看起来很温和。那玉却心中警惕,这小子言语之间,旁敲侧击的打探栾书的事,问题又很刁钻,或者说,是直冲要害。那玉觉得还是装傻充愣比较好,只要是敏感话题,都说自己不知道。 到了家门口,那玉向韩起道了谢,去栾书那打了招呼,就回到房中休息。这时月上中天,那玉坐在靠窗的台榻上,准备给孙周写信。写到一半,那玉见墙上有一道人影。 “你这时跑过来,难道不用值勤?” “今夜到别人了。” 那玉放下刻刀,将目光定在魏淙身上。 那玉原本不知魏淙是孙周的人,是魏淙带着孙周的书信主动找上门来,那玉才知道他是孙周的人。如今与孙周书信来往,可靠的信使,就是魏淙手下。 从魏淙的语气里,那玉觉得从第一次见面之后,他似乎对自己就有些不满。那玉也猜到几分,自己年纪太小,又是女的,他会生出“未免儿戏”的想法也很正常。那玉并不在意。 “你既来了也免得我去找你,这信还麻烦你差人送去。” 这段时间下来,魏淙早看出那玉不是一般稚童,可见公子的看重也不是没有道理。那玉让他送给公子的书信,他没有犹豫便伸手接过。接过之后他并未离开。 “我承认你有些小聪明,”魏淙说,“不过,我认为你并不适合替公子做事。” 那玉眼皮一跳,含笑看他,心里腹诽:这家伙,存心来找茬的? “恕我愚钝,不明白你的言外之意。” “追随别人,如果不能全心全意,必然心志不坚,稍遇挫折便心生动摇,也容易受到外物影响。 只是半途而废也就罢了,说不准哪天会反噬其主。” 那玉的脸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魏淙。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是全心全意的追随他?” 魏淙见那玉冷笑,也不气恼,只是淡淡地说:“如果我说错了,那就再好不过。不过敢问一句,你已有将性命,甚至尊严和荣誉都交付于公子的觉悟?你有即使背负恶名,即使为了达成目的而被公子厌弃,也不改追随他的觉悟?” 说完,魏淙盯着一语不发的那玉,见她半晌没有回答,没再多言,闪身离开了。 那玉抿了抿嘴,即便气恼,被他问住而无言以对,这也是事实。转念一想,魏淙跟她的想法定然千差万别,在认知上会有无法逾越的鸿沟,没什么值得介怀。仅有一点,被不算熟识的人点出要害,这样的自己,未免太过拙劣。 没有十分也有六分决心,这还不够?要说交付一切,他魏淙又能做到几分? 那玉很想一笑置之,可卧榻之后,左思右想总是耿耿于怀,一直挨到大半夜里,还是辗转难眠。 . 第11章 第十一章 越尧自顾研究药草,那玉讲了半天,发现他眼皮也没抬一下,自觉无趣,便在一旁唉声叹气。叹了半晌,又瞅瞅越尧,越尧还是没有接茬的意思。 “师兄,师兄?你听见我说的嘛,要是听见,好歹谈谈你的看法啊。” 越尧终于抬眼,凉凉地瞥了那玉一眼。 “看法?什么看法。” 那玉只当没听到越尧语气中掺杂的凉意,苦恼地说:“当然是士燮的死呀,我就不懂了,要说怕卷入朝争,成为清洗对象,可他为人低调,按说轮到谁也轮不到他呀,他急什么?” 士燮自从鄢陵回来,便让祝宗为他祈死,让家人诅咒自己早归九原。也不知是心诚则灵,还是天命已到,六月初九,也就是三天前,士燮当真去世了。那玉对他的死并没有什么感受,只是疑惑他一心求死的动机。他是中军将佐,又是老臣,这么做必定有这么做的道理,恐怕与朝局有关,难道攻伐之乱已经迫在眉睫?看栾书的态度,不忿归不忿,却未曾有大动干戈的意思。 ……还是三郤那边有所动作,那么晋候呢?他是什么态度? 那玉自己想不明白 分卷阅读26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还指望常在权贵家走动的越尧能够有所耳闻,好在他那探听消息呢。越尧虽然住在栾家,为栾书主治,栾书并不约束他的自由,新绛城里也有不少权贵听闻越尧之名,请求看医的。越尧没事也会走闾串里,知道的恐怕比她还多。 不过越尧对政事向来漠不关心,平时也从不谈及。 “这些不是你该过问的事,你如今在栾书身边,更要谨言慎行才是。” “我知道呀,所以也就跟你讨论,你倒是说说你的看法嘛。” “没什么看法,你要闲的无聊,不如多给师父写几封信,自下山之后,你写过几封回去?” 那玉哑火了……她一封也没写过,她不知道该写什么,总不能像和孙周通信那样,讨论天下朝堂之事吧…… 那玉从越尧这无功而返,一宿无话,第二天到栾书那侍候。栾书今日的精神不错,朝后回来用过午膳,便在家中走动遛弯消食。 走到一处台榭,还没踏上台阶,就听到一阵大笑,当下止住脚步。那玉也立在身后侧耳倾听。 那笑声是栾鍼,笑过之后,就听栾魇在说:“可不是,要说这当今天下第一风流人物,就数鲁国的叔孙侨如,你看,在鲁国,上了鲁侯他老娘穆姜的床,逃到齐国,又上了齐侯他老娘声孟子的床,哈哈!也不知到了卫国,有没有那个艳福,上卫侯他老娘的床。” 站在栾书旁边的那玉差点笑出声来,抬眼看看栾书,就见他脸色涨红,上头栾鍼已经接过话茬。 “嗳,大哥,你说错了。” “错了?什么错了?” “齐国那位,可不是什么声孟子啊,是声猛子才对,听说叔孙侨如走后,她又跟庆克好上了。” “对,你说的对,你说那声猛子她——” “她什么她!寡廉鲜耻的混账东西,光天化日就在说这淫声秽语,栾家到了你们手上,看来是好不了了!” 栾魇的话还没说完,站在阶下的栾书大声呵斥,把两个儿子吓得够呛,灰头土脸的从台上下来,连忙给老父磕头认错。 栾书也不再多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那玉回头去看,栾魇和栾鍼没有父亲发话,也不敢乱动。 那玉快步追上,等到栾书消了气,便给那两位求情。栾书叹了口气,让那玉传话叫那两人起来。 这件小事过去不久,那玉收到孙周回信,叫她最近小心一点,士燮从政多年经验丰富,只怕是到了紧要关头。 孙周看人看事向来很有一手,那玉就算不信别人,也信他的。 而且“天气”说变就变,一直隐忍不发的栾书终于坐不住了。 这天近昏时分,栾书喝过汤药,取过那玉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脏了的手帕也不丢开,就这么握着,不声不响沉思了好一阵子。待他再抬头时,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起身出去转了几圈,在家里七拐八拐,来到一处房屋跟前,命令卫士不许靠近,只带了那玉进屋。 这屋里关着的是上次鄢陵大战的楚国战俘——公子茷。 身材富态的公子茷在晋国呆了一年多,不知是思乡心切还是水土不服,看起来要比鄢陵大战时消减很多。 “栾大人,请坐,请坐——”公子茷见到栾书,连忙请入席中。 栾书坐定,对公子茷和善地笑了笑。 “栾书寒舍简陋,委屈了公子。” 公子茷连说“哪里”,栾书寒暄了几句之后,话归正题。 “不知晋国的饮食习惯,公子还适应吗?”栾书说着,盯着公子茷的眼睛,添了一句,“来晋国也有一年多了,公子许久未听南音,怀念否?” 栾书说话的语气和眼神让公子茷心头一跳,他心念一转,低声一叹,语气带着几分悲凉。 “纵然思归,晋候至今未曾召见,怕是早已忘了我这无名之辈。茷虽不才,也知道感念栾大人的照顾之恩,又怎能劳烦大人为茷求情?” 栾书笑了笑,脸上淡然,默了片刻,温和的神色渐渐隐没,只在嘴角牵起一抹冷然的笑意。 “我早先便想在主公面前为公子求情,奈何一直找不着由头,无缘无故,提起也是无用。如果公子有要事需向主公禀报,栾书向主公提起您,也有了底气。” 公子茷愣了愣,低头一想,压低了声音,他试探地问:“要事虽多,可我一时也理不清主次,旁观者清,还请栾大人指点迷津。” “不敢当,不过我最近听到一点风声,说鄢陵晋楚之战,是三郤挑起来的。听说三郤对主公不满,想要拥立孙周。”栾书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也许是谣传也说不定,我们晋国人,对楚国的情况不太清楚。公子靠近楚王,您说,这事可信,还 分卷阅读27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是不可信那?” “可信,当然可信!楚国并非好战之国,召来我寡君之人,不是三郤还能有谁?不过——” “不过什么?” “我虽知道三郤想通过鄢陵之战去掉晋候,就不知三郤在这边有何依仗。”公子茷低声问,“他们事先就没想过,正如这次战果,万一晋国打败楚国,那拥立孙周一事,不就无从谈起了?” “嗯——原先我也不懂,想了许久才终于明白几分。”栾书凝重地说,“在与楚国决战的那天早晨,在帐中商讨对策,我向主公提议等盟军抵达再做打算,三郤却执意要战。盟军未到,却打算提前与楚国交手,这不就是依仗。” 公子茷恍然大悟,该与晋候说些什么,怎么说,已经心中了然。 栾书又交代了几句,看看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 那玉没想到栾书要对付三郤竟然牵出孙周,连忙写信告知孙周,让他注意安危。她担心晋候知道之后,孙周会遭遇“强盗”。 而栾书这里,很快便安排公子茷觐见晋候,晋候听过之后拿不定注意,便将栾书请到宫里。 在燕寝接见,没有那么多规矩,那玉也能跟在栾书身边。晋候心中有事,更不会注意手下大臣带着什么仆从,只顾与栾书说话。 他将公子茷所说对栾书叙述一遍,盯问道:“寡人事前并未听闻三郤有谋逆之言,依你之见,公子茷所言,是否可信?” 栾书低垂着眉目,想了一会儿才说:“未经查实之事,栾书不敢妄自猜测。” “公子茷现居你处,你真的一点也不清楚?”晋候依然盯着栾书。 “公子茷是楚国俘虏,没有主公命令,栾书不敢私自会见。只是……”栾书语气犹疑,说与不说,似乎拿不定注意。 “你说。” “……其实公子茷之言可信与否,不难验证。” “哦?”晋候略一倾身,问道,“如何验证?” “按理说,孙周年幼,又是襄公一支,与我晋国大臣本无往来,也当避嫌。所以主公可派郤至出使成周,以此试探,看他是否会在私下会见孙周。如果未见,自然坦荡,若是见了……” 成周是周朝国都洛邑的别称。 栾书没往下说,晋候自然明白,他抿着嘴,挥了挥手,示意栾书退下。 栾书弯下腰,礼毕之后缓缓退出。 出了大殿,栾书自始至终不发一言,那玉也从不多问。栾书往往带着她,却屏退多年跟随的卫士,正因她手脚伶俐却又是懵懂年纪,那些尔虞我诈的算计很难听懂。 于那玉来说,栾书牵涉孙周,未必是“恶”,栾书对付三郤,也未必是“善”。孰是孰非,不过“权”、“利”二字。那玉并不讨厌栾书。至于三郤,那玉了解的不过尔尔,也是无从好恶。她只是更加明白,如果有朝一日失去立场,也就只能离开——仅此而已。 对着竹简愣怔半晌,到了月头偏移,屋里月光逐渐暗淡,那玉方卷起封好。希望孙周收到她的信后,能避开这场无端而来的祸事。 那玉的信很快到了孙周手中,除此之外,还有栾书来信。 孙周将两封信细细读过,未几,通报郤至来史,说是朝见周王过后,希望见见他。 将郤至的使者打发走了,孙周换了衣服,去见既为亲人,也为老师的单伯,然后将栾书来信和郤至请见的事都说了一遍。 单伯素来厌恶三郤,其实不仅单伯,恐怕天下诸侯,大多对三郤都很厌恶。三郤每到各国出使,必然索要贿赂,言谈举止又很倨傲。只是三郤都在晋国八卿之列不好得罪,确切来说,是畏惧晋国。 “若是不见,不仅得罪郤至,还要得罪栾书——你就去见他,不过话要少说,便是说,也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谨听教诲。”孙周恭顺地低着头答。 从单伯那出来,孙周回到自己燕息的卧寝,翻出一个木箱,里头全是那玉近年来书。 看的有些出神,有人靠近竟然也无所察觉,直到对方清咳一声才猛然醒悟。 “二哥在看什么?看的这样出神。” “看你兴冲冲地,得了什么好事?”孙周笑了笑,慢条斯理的收好木箱,问弟弟杨干。 “我明天要和王孙们出去打猎,二哥你也来吧,天天闷在家里多没意思。”杨干又道,“你的箭法那样好,到时我做你的车右,一准将他们都比下去,来不来?” “你去玩就是,我明日需要待客。” “待客?哪来的客人?” “晋国来使,朝见天子的郤至。” “嘁!我当是谁。那 分卷阅读28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家伙名声很烂,二哥理他作甚,推掉吧!” “来者是客,自然不能敷衍。” 孙周笑着摇头,叫来杨干的护卫,嘱咐他明日好生保护。 杨干见兄长主意已定,撇了撇嘴,又在屋里磨蹭了大半天,与兄长一道用过晚膳方才离开。 . 第12章 第十二章 离成周,也就是洛邑并不太远的晋国,晋候派出的密探将郤至拜见孙周的事一一回禀。话未落音,晋侯已勃然大怒,将手中金爵扔到地上。 晋候气的不轻,原本准备召唤栾书商议对策,转念一想,郤家势大不说,真要除掉郤家,恐怕栾书将会独掌朝政。这么一想,晋候反倒冷静下来,暂时未露声色。 然而没过几天,与群臣游猎,身边的随从孟张却被郤至射杀,晋候强压怒火,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低骂一声:“欺人太甚!” 随后也不再继续打猎,回宫后立马召见了胥童。 胥童被晋候单独召见时已经有所察觉,听晋候将三郤的事讲了一遍,心中暗喜。 对于郤家,他是恨之入骨,当年自己的爷爷向文公举荐郤缺,将郤家从泥地里拔了起来,对郤家有再造之恩。结果郤缺恩将仇报,竟将蛊疾安在他父亲身上,以精神错乱这种荒唐的由头,将父亲废除八卿之外。遭受如此屈辱,最后父亲郁郁而终,胥家也从此没落。 当下晋候落了话音,胥童便说:“三郤张狂,得罪了不少卿族大夫,国人也对他们深恶痛绝,讨伐起来容易成功。虽然如此,以我一人之力也无法为主公分忧,不如召来夷羊五、长鱼矫、清沸魋他们一块商量,兴许能找到万无一失的法子。” 这几人与三郤皆有仇怨。 晋候听胥童言之有理,便命近侍将这三人召入宫中。 “寡人决定讨伐三郤,诸位可有异议?”晋候率先发问。 长鱼矫思忖片刻,道:“郤家四世八卿,家族势力雄厚,贸然讨伐恐怕不妥。我看——不如用计。” “所用何计?”胥童急问。 “我且卖个关子,”长鱼矫转向晋候,说,“此计在速决,在隐秘,只需让我与清沸魋一道,去三郤当值,坐镇诉讼的地方。” “此话当真?只需你和清沸魋二人便可?” “剪除三郤我二人便可,镇压郤家,还需大动干戈,不过先得除掉三郤,让其群龙无首。” “好!三郤就交给你和清沸魋二人。” 这时胥童出言:“三郤固然可恨,不过栾书和荀偃也不是好相与的,主公,不如顺势而为,将此二人一同除去。” 晋候看了看胥童,又在另外三人的脸上扫了一眼。 “你们看呢?” 三人心里各有计议,卿位空缺,他们的机会也就多了,哪有不同意的,当下齐齐附和。晋候便也点头答应。 栾书原本要除掉三郤,没想到祸从天降,大火跃跃欲试,眼看就要烧到自身。他却一无所知,正在家里悠闲的闭目养神。 刚才得了消息,听说晋候召唤胥童等人。 那心头之刺,眼看就要剪除。现在需要做的,仅仅是等待而已。 除去这心头之刺,并未让栾书等待多久,当他听闻长鱼矫和清沸魋二人借着诉讼之名扭打到三郤所在官府,三人皆被长戈刺死,一直压在栾书心头的积郁,就像清风化雪般消散的无影无踪。 以往每每上朝,栾书虽为中军元帅,贵为晋国执政,却仍旧处处碰壁,头顶仿佛有数座大山,压的他进退不得,没有喘息之地。他虽欲作为,奈何脚下满地荆棘,实在是寸步难行。 正好衣冠,拂了拂衣袖,就像拂掉落在心头的灰尘,栾书抬步踏出大门,朝公宫走去。 临走之前,栾书对那玉说:“天气寒冷,你到车上避风等待,今日朝会,恐怕费些时间。” “多谢大人。” 那玉行了礼,目送老人矫健的背影,在寒风中拢了拢衣裳,便钻到车上躲避呼啦啦的寒风。 栾书则径入宫门,行走间,整好遇上荀偃,两人结伴,一同来到朝廷。 朝廷正中有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像三个华贵的布袋,死气沉沉一动不动。众卿大夫窃窃私语,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暗自感叹,再看周围布满了看守尸体的兵甲,剑戟森严让人胆寒。 踏入门槛的栾书脚步一滞,也不过片刻,便人朝堂,向晋候行礼拜问。 朝堂里突然安静下来,晋候的目光落在栾书和荀偃的身上,心里微有迟疑。这时胥童已带领带领甲士站了出来,一挥手,大声喝到 分卷阅读29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把栾书和荀偃给我拿下!” 栾书和荀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甲士按到在地,粗暴的五花大绑捆做一团。一时之间,两人与其说是惊惧,莫如说是惊愕。未及询问缘由,便被甲士带出大殿。这时猝不及防,同样惊愕的众位大臣也反应过来,没人敢为那二人求情,因为他们同样惊惧,不知这莫名的抓捕,会不会抓到自己头上。 晋候见朝中落针可闻,将大臣们在杀了三郤与捉拿栾书荀偃二人的反应做个对比,不由皱了皱眉,已然做出决定。 “众位大夫不必惊慌,这是误会,胥大夫,快快派人释放二位将军,让他们带领军士平叛郤家余党。” “主公——”长鱼矫连忙站出反对,却被晋候打断。 “好了,今日也叫众位大夫受了惊吓,退朝。” 长鱼矫只好把话咽下,一直到了路寝,策划除去三郤的几人一一坐定,才再次劝诫晋候。 “主公,栾书荀偃二都是人手握重兵之人,定然不忿今日之辱,恐怕心中有变,还请主公决杀二人!” “是啊主公,”胥童也来劝诫,“今日放了二人,必成后日之患!” 夷羊五和清沸魋齐齐看向晋候,等他定论。 晋候叹了口气,说:“一天之中已杀三卿,再杀掉栾书和荀偃,八卿骤然去掉五卿,加上士燮去后未及补上的中军将佐,恐怕楚国乘虚而入。再则,寡人也于心不忍。罢了,放了他们。” 不管几人再三劝诫,晋候现在已拿定主意。 长鱼矫见晋候听不进去,在心里长叹一声,从席上起身,一面跪下行礼,一面说:“主公,下臣无德无才,况且胆小怕事难堪大用,还请主公允许下臣辞官归隐。” 晋候知道,长鱼矫是对这决议非常不满,当下心中不快,也就不去留他,任由离开。 而胥童几人,虽觉放了栾书荀偃不是好事,但有晋候在上,倒也并不十分在意。况且他们立了大功,升官进爵指日可待,哪里甘心一走了之? 三郤之事很快便告一段落,这四世八卿的显赫家族,最终不过是一人戈,就此烟消云散。对晋候来说,不仅除去三郤,还震慑了栾书,满朝自此再也无人胆敢挑衅自己权威。 至于栾书,自放归之后,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除去朝会,甚至不敢随意出门。生怕一着不慎,便引来族灭之祸。那玉看在眼里,也是一阵后怕,那日栾书若被处死,自己和越尧也就死无葬身之地,这次侥幸逃生,可不是从鬼门关绕了一圈。 那玉没有亲眼见过族灭的情形,但她知道,晋国从今以往诛灭的家族不知凡几,那些手持剑戟的甲士得到的命令只有“诛杀”二字,哪里会管她那玉和越尧是不是栾家族人? 晋候到底会不会再对栾书下手?那玉觉得暂时应该不会,既然如此——嗯,还是继续躲着越尧吧…… 大清早起来,那玉蹑手蹑脚的走出院门,免得叫越尧发现,被他唠叨。 还好,一路并未见到越尧,那玉松了口气,径自到栾书那里。 沿着青石檐廊拐过屋角,没想到碰见越尧站在栾书门外,正和执戟的卫士魏淙说着什么。那玉有些吃惊,见四周没有旁人,赶紧小跑着冲了过去,一把抱住越尧的胳膊,顾不上礼仪,死磨硬泡将越尧拽回住处。 “师兄,你是想请求栾书放我离开?” “不然呢,我一劝你便躲着我,只能找他了。” “大冷天的,也亏得师兄起个清早。”那玉干笑着说。 越尧闻言牵了牵嘴角,不咸不淡地说:“你越发的能言善道,我若当着你的面,不得被你含糊其辞打过岔去。” 那玉心说,那你还告诉我做什么?不过她是不敢硬怼。越尧不是孙周,不吃她那一套,把他惹毛了,指不定给她来一包小药粉,药晕了直接送回云梦。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干嘛非要闹到栾书那里,我们还是坐下来好好谈谈,怎样?” “那好,你立马收拾东西回云梦山,栾书那里我自会去说。”越尧盯着那玉,语气不容商量。 “师兄,君子动口也得讲理,你不讲道理。”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看来没有商量的余地,那玉皱着眉苦思冥想,这时越尧又开口了。 “阿玉,不要打歪脑筋,也别想狡辩。你若不听,这次我便是绑,也要将你绑回去。”说着,便走近那玉。 那玉一惊,赶紧说:“我回!我回还不行嘛!不过也不能说走就走,再给我几天时间酝酿托词,明年,明年一到我便离开。你看怎样?” 离明年不过几天,越尧略略踟蹰,还是点头答应。 分卷阅读30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那玉半喜半忧,喜的是暂且拖延下来,忧的是拖不了多长时间。 这时那玉有些后悔。之前说的好听,要做孙周门客,替他在新绛留意晋国消息……现在看来怕是很难实现。她若一意孤行,只能与越尧他们决裂,但这显然不大可能。 到了明年,她该以怎样的借口留在栾家?还是就此打住,乖乖回到云梦山上? 那玉一路思索着,到了栾书那里,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啪嗒”一声,案几上的书简掉在地上,是栾书起的太急,宽大的衣袖将它绊落下的。看来心不在焉的可不止是她。 栾书没有留意到掉落的书简,正自忧心忡忡地踱着方步,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召来家仆,让家仆去荀家将荀偃请了来。 那玉不知道栾书他们在屋里说些什么,屋里未留一人,要说的事不仅极为隐秘,恐怕风险也大。 这席话谈的并不算长,还不到半个时辰。荀偃是独自驾车来的,也是独自驾车回去。荀偃走后,栾书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那玉无事可做,便回到卧寝休息。 最近这短短月余,大事一件接着一件,恐怕这新绛城里,人人都成了惊弓之鸟,不止她那玉难以安眠。 那玉半夜从床上爬了起来,点上灯火准备给孙周写信,提了笔,却不知从何说好。种种事情搅在一起,心里乱糟糟的。 光线微动,那玉猛然回头,就见魏淙神不知鬼不觉地立在身后,那玉虽然放下心,背上已出了一层冷汗。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那玉惊魂未定地说。 “是公子来信。”魏淙将帛书递给那玉,“我抽的空子,不能耽搁太久。” 话一说完,便匆匆离开。 那玉在灯下细读,全是要她离开的话,道理自然讲的清楚明白——那玉有点挫败,提不起劲给他回信,只在看完之后用火烧净。 . 第13章 第十三章 年前的几天时间,那玉照常去栾书那里,栾书看起来有些焦躁,似乎在等待什么。一天中午,栾魇进来在栾书耳边附语,栾书的眼神乍然一冷,起身便走。走到门口时,他对跟过来的那玉说:“今日你下去歇息,不必跟了。” 那玉目送离开的栾书,以及甲胄在身的栾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晋国的天,风云突变。 那玉留在栾家没有出门,对晋候被抓的过程未曾亲见,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出宫游玩的晋候,被栾书荀偃联手抓住,现在已成阶下之囚。 栾书的动作迅如雷霆,抓住晋候的当天晚上,便与荀偃商量此事。侍立一旁的那玉见荀偃和栾书推来让去,谁都不肯去杀晋候。她索然无味地想,人是你们动手抓的,既然不会放他,又力求速决,亲自动手与否,还有什么区别? 想归想,那两人相互“谦让”半天无果,心里都有些着急,谁都害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栾大人,要不——让士匄动手?” 栾书瞥了荀偃一眼,笑着说:“好,那就召士匄来办。” 很快,士匄便被请来,他不动声色地听着栾书的话。 “老夫有三样东西,”栾书指了指案几上摆着的鸩毒、匕首和白绫,“这三样东西,请你给那昏君送去——士大夫,你可不要推辞啊。” 士匄微垂着头,顿了顿,他为难地说:“除去昏君,士匄义不容辞。不过栾大人您也知道,父亲刚刚去世,我尚在守孝,酒水荤腥都是大忌,何况杀生?哎——只怕士匄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栾书冷下脸来,半晌,他走近士匄,在士匄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好,好!你啊,孝心可嘉,孝心可嘉!去吧,老夫就不耽误你守孝了。” 士匄假装没听见栾书语气里的冷意,恭恭敬敬朝栾书和荀偃行了礼,匆匆离开。 荀偃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对栾书说:“这小子,自从士燮去世之后,变得滑不留手” 栾书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士匄说的也有道理,”荀偃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话锋一转,说,“他在孝期,韩厥总不在孝期吧,不如让韩厥来办。栾大人,您看如何?” “韩厥?他是四朝元老,当年众卿攻伐赵家他便未曾出手。” 言下之意,何况弑君。 “您是中军元帅,他不过下军之将,难道还敢违逆不成?” “不错,你说的也有道理。” 当下栾书又派人去请韩厥。 韩厥来到栾家 分卷阅读3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让韩起在车中等待,独自进入大门,被携引到栾书跟前。 韩厥拱手揖礼,挺立着看向栾书。 “不知栾元帅深夜相请有何要事?” 栾书虽然是中军元帅,对长于自己的韩厥总要礼让三分,又见他不卑不亢,多少有些心虚,命令的言词到了嘴边,几经周转,还是咽了下去。 “深夜相请,实在迫不得已。”栾书苦笑着说,“实不相瞒,那昏君反复无常荼毒臣民,我等理应为民除害,现下已擒获昏君。于苍生来说虽然昏聩,却也是我等主公,也该以礼送他一程,不能让卑贱宵小之辈妄染尊驾。我跟荀将军商量再四——韩将军,您老德高望重最有资历,谨请将军诚送君侯一程。” 栾书这话说的漂亮,说的客气,但归根结底,不过“弑君”二字,韩厥自然不会上套。 “栾大人,赵家于韩厥有养育知遇之恩,即便君命在身,韩厥也不敢忘。赵家遭难,众卿攻伐,我顶住压力,最终未出一兵一卒。”韩厥再次拱了拱手,“俗话说‘宰杀老牛无人做主’,何况我等主公?两位大人,韩厥位卑,如此重任实不敢当。” 韩厥说完,没等栾书荀偃开口,便告辞离开。 荀偃一口气堵在胸口,指着栾书离开的方向说:“这个老匹夫!言辞不敬句句讥讽,不如也办了他!” 栾书摆了摆手。 “孰轻孰重你也清楚,除掉昏君才是当务之急。对了,你族中荀罃也在卿位,叫他如何?” “他?栾大人还不知道他的脾气,他不会答应。”荀偃说着,也有些垂头丧气。挑挑拣拣,这苦差别是还得落在他们头上。 两人商议到次日黎明,熬红了眼的荀偃说:“算了,我族程滑好歹也是大夫,让他来吧。” “程滑既无高位,也无威望,只怕这罪名还是要落到你我头上。” “那也未必,但当务之急还是早些下手。”荀偃已经打定主意,转而想起另一件生死存亡的大事,“栾大人,主公死后谁来继位?这人选……” 选的不好,他们才出虎穴,只怕又要掉进狼窝。 “我看,就公子孙周吧。他久在成周,虽然势单力薄,却素有贤名。他最合适。” “啊?可那不正是三郤灭亡的罪由?” “那你倒说说,应该立谁?” 荀偃想了半天,一则现下主公无子,便是有也不能册立。而主公弟兄具已成年,不好掌控不说,只怕继位之后非但不会对他们心存感激,反而忌惮。算来算去,似乎也只有孙周最为合适,年幼不说,就像栾书所言,久在成周势单力薄…… “好,就立孙周。” 原本也是熬了一夜,正在昏昏欲睡的那玉一个机灵,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就听栾书开口。 “那就事不宜迟,你去召程滑,我召荀罃、士魴二人即刻启程,去成周迎回公子。” 荀偃不敢耽误,当下告辞离开,栾书也让人去请荀罃、士魴二人。 那玉见栾书揉着额头,连忙端来热水。 “大人,虽说一会儿还要见客,熬了一夜,您至少擦一把脸,要精神些。” 栾书这才想起那玉,惊觉这孩子也跟着熬了一夜,眼下发青。 “你赶紧下去休息,大事已定,让别人过来侍候。” 那玉笑了笑,并没有走。 “大人,您说的那位公子比那玉大不了几岁吧,得您这般夸赞,可否让那玉跟随两位大人一同前往?也好开开眼界。” 栾书眼皮一跳,他不好安排自己亲信去迎新君……那玉虽然只是童侍,不过聪明伶俐,作为玩伴,也许更能让新君亲近。 “他们今日便要启程,你一夜未眠,吃得消么?” “还请大人放心,那玉精神着呢,没事。” “那你抓紧时间,快去收拾行礼来这等候。” “多谢大人!” 那玉的胸口怦怦直跳,仿佛要跳到嗓子眼上,她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晋国的君位一下就砸在孙周头上。那玉心想,诚如栾书所说,孙周的确年幼。但若栾书见过孙周,还会还敢迎他回来?恐怕未必。 不管心里如何翻腾,那玉在栾书面前是不敢流露半分。 栾书指着那玉对荀罃、士魴说。 “此去成周,恐怕公子路途劳顿枯燥乏味,这童子知礼善言,整好陪公子解乏。二位,请捎带上路。” “是。”荀罃、士魴答道。 “好,那便事不宜迟,请二位早早启程迎回我主。” 于是荀罃、士魴带着那玉和一 分卷阅读3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众卫兵赶着车架前往洛邑。 那玉不会骑马,好在有栾书派来的家仆带他,就是一路颠簸,还未到达便浑身酸痛。 相比于刚刚知道孙周将继晋国之位,现在她已经冷静下来,反而开始担心。孙周虽有韬略,他一个稚幼少年,跟这帮宦场多年惯于勾心斗角的文臣武将能够站到上风?万一沦为傀儡……那玉咬着嘴唇,他并非同情孙周小小年纪便要在刀山火海中孤军奋战,只是,自己毕竟与他同承鬼谷门下,他还多次帮过,救过自己……人心诡秘,叵测争权的花样层出不穷,那玉在新绛的这段时间看的太多。 算了,想这些也毫无用处。 那玉打起精神,她不觉着孙周也会落得如那位国君的下场。 在寒风中飞驰行马是件苦差,那玉很快便将忧虑的将来抛到脑后,她实在冻的够呛。到了洛邑城门,那玉只觉这身体已经不是她的,都冻僵了。 卫兵车马停在门外,荀罃、士魴和那玉拜见孙周,孙周不知两位来意,不动声色的接待荀罃、士魴这两位不速之客。又思量那玉为何跟过来,面上还是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落座之后,孙周赶命家仆多搬些火盆过来。他只是略扫了那玉一眼,便对荀罃和士魴说:“天气严寒,两位大人路途劳顿实在辛苦,不知特意来此所为何事?” 荀罃自然知道如今晋国内忧外患,也就不卖关子,直接说明来意。 “公子,郤家谋反引起内乱,国君被程滑所杀,栾元帅特命我二人迎公子回国主持大局!”荀罃说,“车架已在门外等候,还请公子速速归晋。” 孙周自始至终面容沉静,即便听到荀罃说明来意时,也未动半分颜色。 “两位大人,按礼,晋国危难,我既为文公嫡系后人,实在不敢推诿。但社稷之事关乎一国百姓,如此重任若不加以考虑便点头应允实在不妥。这样吧,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两位大人先在舍下歇息,也容我考虑一番。如何?” 荀罃和士魴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几分怔然,虽然嘴上齐齐答应,心里还是发懵。孙周的反应实在出乎意料,镇定的叫人忐忑。 原以为请孙周回国该是万无一失,试问谁能抗拒国君之位?而今这两人反倒担心起来,忽然想起,以前文公流亡北狄,也曾拒绝回国继位。这公子孙周,如果也来拒绝,那他们回去之后要如何交代?这么一想,两人别说歇息,反倒辗转反侧一夜未免。 被这两人忐忑不安惦念一宿的孙周,让家仆将三人安顿之后,旋即去了单伯那里。他将荀罃士魴的来意说了一遍,想从单伯口中得到点不同意见。 单伯对孙周的从容淡定自然是万分赞赏,当下便问: “你平心而论,可否想回晋国继位?” 孙周沉吟片刻,说:“灵公、成公都是前车之鉴,如果坐上国君之位,却朝不保夕庸碌一生,倒不如留在洛邑。晋候被杀之事,荀罃没有多做解释,只说程滑所杀,恐怕事实并非如此。” “利诱在前,你能不为所动沉着慎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单伯说,“程滑鸩杀晋候,有晋国执政在后支持,这是定然。不过,当初赵盾对付灵公,是他想独揽大权,而后派去迎接成公的使者不仅地位低下,还是他赵盾亲信,其目的显而易见。而栾书杀晋候,是他的家族性命受到威胁,派来迎你回国的使者,地位合乎礼法,这两人一非栾书亲信,在晋国也素有君子美名。你放心回去,以你的才能,定能重振文公霸业,纲纪天下,匡扶周室!” 单伯这一番话,孙周觉得很有道理,心里那点犹疑也就散了。他恭敬地拜别单伯,回去之后,立即悄悄来到那玉住的客房。 那玉还没睡下,正挨着火炉取暖呢。见到孙周,便将晋候被抓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事发突然,我没来得及给你送信,魏淙有没有写信给你?” 孙周摇摇头,坐到那玉身旁,默不作声地掏出一个玉瓶,用食指挖出膏药抹在那玉的耳朵上。 “这什么药?抹在皮肤上凉丝丝的,真舒服。”那玉惬意地说,刚才耳朵遇热发痒,想抓又不敢抓,难受死了。 “把手伸过来,你手也冻伤了吧。” “嗯,一点点,还好新绛离洛邑不算太远。” “这么冷的天,冻上一时半会也要伤的,你怎么跑过来了?我不是要你回云梦山嘛?” “现在不是没关系了?没必要再回云梦山啦。”那玉慢悠悠地说,“我跑出来也是想避开师兄,你不知道,他生起气来能吓死人,还说绑也要将我绑回云梦。小周哥哥,这次回去之后,你可要帮我说说情。” “哦,这么说来,写信是不管用的,我该叫魏淙将你绑回去了?” 分卷阅读3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开玩笑吧,你可别像越尧那样蛮不讲理。再说了,魏淙可抽不开身,你吓不到我。” 孙周盯了那玉一眼,瞥见那玉蜷动着脚趾,便知她脚趾怕是也冻死伤了。他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只将药瓶放在那玉手中。 “临睡前给脚也抹上,明天就要出发,你早点休息。” “这么说,你决定回国继位了?!” “嗯。”孙周见那玉有话要说,虽然也想留下来,可看她憔悴的厉害,也就忍住了。 “你好好休息。” “……那好,我也困的要死。” 孙周走后,那玉抹了脚趾,对着炉火又发了会儿呆。身上突然打了个寒颤,那玉回过神来,一晃眼已将近午夜,她赶紧躺到床上,抓紧时间休息一阵,好应付天亮之后的回程之路。 . 第14章 第十四章 一夜未眠的荀罃和士魴再次见到孙周时,态度更加恭敬,望着孙周那张从容不迫的脸孔,心里有些紧张。 “公子,您可否与我等一同归国?” 孙周叠起双手,向两人施了一礼。 “我虽然见识浅薄,若能有两位大人鼎力辅佐,治理晋国青史垂名,那便是孙周之幸。” 荀罃总算松了口气,肃然道:“这是我等应尽之责,罃虽不才,必定报以全力!” 士魴也附和道:“有公子贤能,晋国复霸指日可待!” 一旁的那玉暗自点头,这时孙周将目光投了过来,好像才发现她似地。 “两位大人,这孩子是——” “他是栾元帅派过来,在路上侍奉您的。” 荀罃的话落了音,那玉走上前来向孙周行礼。 “不必多礼,既是栾元帅指派而来,你便在我身旁随侍左右吧。”孙周淡淡地说,而后便与荀罃士魴一道起身,准备乘车去往晋国。 临走时,家人到门外送行,杨干抓着孙周的衣袖,孙周摸了摸杨干的脑袋。 “弟弟,我走之后可就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了,你在家要安分一些,忌焦忌躁。等那边安定下来,我会派人接你过去,知道嘛?” “嗯……”杨干低着头,生怕自己掉出眼泪惹人笑话,“二哥,这一行是不是非常凶险?你一定不会有事,对不对?” “不要担心,我既然决定,便是有把握的。”孙周拉开杨干,“好了,我该启程,你好好在家等我消息。” 孙周上了马车,在杨干的脸上停留片刻,便叫御者打马启程。 之前几场大雪侵蚀了路面,现在还未及修整。原本从新绛到洛邑要走两天左右,如今要多花半数时间,一连在路中馆舍歇了两宿。 “风真大啊……” 那玉贴着墙站在窗边自言自语,有细风从肉眼无法察觉的缝隙里漏了进来。 她转头时,看见孙周正坐在案前,一动不动的盯着书简。那书简已经很久没去翻动,那玉知道,其实他没在看书,而是在想事情。 那玉没去打搅,自顾坐在地上,手伸到炉边烤火。 “阿玉?你怎么还在这里,去房里休息,这里还有别人。” 那玉耸了耸肩,示意她还不困。 “你想了这么久,想明白什么没有?” “嗯,大体上。那么你呢?” “我,我有什么?” “回到晋国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之前在鄢陵说过的话,你不会忘了吧?” “自然没忘,不过你何必要趟那池浑水……而且你师兄,还有你父亲,恐怕不会同意。”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你觉得我就这么不可靠么?”事到如今,就算赌一口气,也不能灰溜溜的离开新绛,否则也太窝囊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哪个意思?” 孙周扳过那玉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 “阿玉,我且问你,”孙周压低了声音,几乎贴着那玉的耳朵,他问,“若是我要秋后算账处罚栾书,你会不会感到难过?” 那玉瞠大眼睛,孙周甚至不需要她的回答,就知道那个答案。 “现在你知道了?就是这样,涉及政事便没有常理所言的善恶之分,阻碍王道的,未必没有贤臣良将。因为不同的人,立场和政见也是千差万别。在一国之中尚且如此,何况天下诸侯。晋候没有私怨,我想你该明白。阿玉,你会痛苦的。” “我会痛苦?开玩笑吧。” 分卷阅读34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那玉扯开嘴角,眉眼弯弯地笑着说,“我生性薄凉,你难道没见识过?” 孙周放开那玉,他垂下头,想要握住那玉的手,愿望越加强烈,阻碍也随之而来。那玉的话他固然能够反驳,但即便反驳,她也不会承认。这让他有些困惑,不过跟那玉有关的事,大多都让他困惑不已,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笔糊涂账。他没法计较太多。 “那好,就算你说的对,你能将我的敌人也视为你的敌人——那你父兄的意见又当如何?” “栾书让他们迎你之前我的确束手无策,不过现在就不同了。”那玉笃定地说,“虽然我理解的并不十分清楚,师兄和父亲对节义和道德还是有所要求,不然也不会遵守三年之约。等你做了国君,便是晋国之主,作为晋国子民,我要追随晋国的君主,他们还有什么反对的立场?” “你这是歪说歪有理,哪有这样的算计。”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想坚持一件事情,不能得到他们的支持,也不能硬来,自然需要迂回一点,玩玩文字游戏。”那玉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争论下去,于是站起身来准备回房休息,她走了两步,又折回孙周近旁,轻声说,“其实你不会处罚栾书对不对?你自己说的,晋候无私怨。作为孙周,先君的仇,也轮不到你来报复。我说的对吗?” 孙周低低一笑,悠然悦耳的声音传到那玉耳边。 “你说的对,也不对。” “那好吧,看来你又要卖关子了,我还想早点睡觉,恕不奉陪。”那玉说完便扬长而去。 孙周嘴角的笑意渐渐隐没,他低垂着眼,在心里怅然地想,要是那玉的一切,也像韬略权谋那般可以把控,纵然风云变换也还是有迹可循。然而,越想把控,那死结便越缠越紧……罢了,他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那玉也是一样,那些纠结不开的疑虑,可以慢慢去想,慢慢化解。 暂且将那玉的事放在一边,孙周临睡之前再次把往后的计议梳理一遍,看看还有哪些遗漏。 那玉那边,带着愤愤不平的心态昏然睡去,半梦半醒间还在琢磨——这经年不见,孙周那家伙越来越“老奸巨猾”,实在不好忽悠。 还是荀罃跟士魴二人睡的最为踏实,迎回了孙周,晋国很快便会有新君继位,不用再提心吊胆的提防楚国人趁虚而入。他们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天亮。 翌晨,一行人继续北进,旌旗招展,在飘风中猎猎作响。 “报!” 探路的斥候飞奔到荀罃跟前。 “何事来报?”荀罃大声喝问。 “禀报将军!栾元帅携领众位大夫正往我方而来!” 荀罃吃了一惊,下令车队赶紧迎上。 ****** “士大夫,你可知此地是为何处?” “将军,此地乃是清原。” 说话的功夫,已经见到远处烟尘滚滚,一大队车马正奔他们而来。 当两队车马汇集一处,栾书携领的一众大夫纷纷下车下马,在平坦的原地上呼啦啦站了一片。 由栾书起头躬身下拜,嘴中念道: “臣等——恭迎公子归国!”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原野,孙周从车上下来,站在众位大夫对面,揖礼过后,虚扶着栾书起身,对一众说道:“众卿大夫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包括栾书在内的众卿大夫,这才看清他们未来的君主,孙周也不怯场,大大方方地与众人寒暄。 站在远处的那玉虽然不想承认,她现在的确更加佩服起孙周的从容淡定。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十四岁的青雉少年,面对几十上百的官场政客,不仅举止流畅应对得当,那种风度——那玉心想,此刻艳压群芳再无他人。 说是艳压群芳绝非夸大其词,放眼望去,那些卿大夫们皆是人到中年,一脸胡须在风中凌乱。相比之下,昳丽清秀的少年犹如玉树临风,就像暗夜当空的洁皎皓月。那玉忍不住胡思乱想,往后这些大臣们上朝之后,不说别的,光看着自家主公那张容姿焕发的脸孔,就是莫大的视觉享受吧。 神游物外的那玉被一阵骚动惊醒,原来栾书提出建议,暂且到清原的馆舍里歇息下来。说的也是,站在风口上寒暄也实在不太像话。 没过多久,队伍重新开拔,齐齐驱向清原馆舍。 在馆舍暂且安顿下来,宴饮过后,栾书等卿与众位大夫再次在正堂拜会孙周。 端坐席上的孙周露出肃穆的神色,他在众臣脸上一一扫过,堂内顷刻安静下来,目光全都落在孙周脸上,等他开口。 “实不相瞒,”孙周说,“孤随父亲长居洛邑,未想有朝一日能归晋国,现在能 分卷阅读35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与众卿大夫促膝而谈,又岂非天意?上至公卿,下至黎明,国人立君以安社稷,以出政令。立君不从又何须立君?孤若未能匡扶社稷安民为政,却因私欲而登上君位,则是孤之大过;若能匡扶社稷安民为政,却因政令阻塞无法实行,又是谁人过错?立孤为君,亦或弗立,全在今日,也全在众位决议。” 孙周的话铿锵有力字字珠玑,如雷贯耳般震的众人心神具悚。落定话音,过了半晌堂内还是鸦雀无声。 侍立在孙周身后的那玉,将在坐大臣的神态看的一清二楚。她看向栾书,发现栾书也震在当场,再一瞥眼,就见韩厥的胡子眉毛正微微颤动,也不知是喜是悲还是太过激动。再看荀罃士魴二人,除了吃惊之外,还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另有一些,则是战战兢兢,非常紧张。在震动中表情各异的大臣,几息之后,也不知是谁牵的头,其后便异口同声地说: “公子之言,亦是臣等所愿,敢不唯命是听?臣等拜服,诚悦公子归国!” 孙周趁热打铁,继续道: “如此正好,若无异议,便在这清原歃血为盟,苍天为见!” “臣等唯命!!” “臣等唯命!!” 那玉知道,纵然欺人毫无顾忌,欺骗鬼神却多多少少心存忌惮。 筑坛祭天,歃血为盟,孙周为君,便已成定局。 在清原结盟之后,车队便又重新开拔,很快进入国都。 到了晋国,孙周暂时还未住进公宫,而是暂且住在伯子同氏的家里。 众臣还有许多公事要办,拜别之后陆续离开,孙周将栾书留了下来。 栾书不知孙周为何留他,心中有些忐忑。 孙周笑了笑,指着那玉说:“多谢栾大人派这孩子一路侍候,孤对新绛还不熟悉,也没有熟人可谈。孤想将他留下,不知栾大人意下如何?” 原来是孙玉的事,栾书松了口气,也不便拒绝,便说:“能够侍候公子左右,那是他的福气,公子只管差遣。” 那玉待栾书走远,咬着牙瞪向孙周。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明知故问,栾书能杀先君,未必不能杀你。我若继续留在栾家,还能注意他是否有不臣之心。如今留在你这,还能排上什么用场?你不知道?当今地广人稀最缺人才,有了人才就该物尽其用才是,你怎么反而……”那玉突然住了口,不满地盯着正自低笑的孙周,“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你说的很对。不过我可不是大材小用,栾家不是还有魏淙看着,你就留在我的身边,遇到大事好歹有个商量,我独自琢磨,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 “魏淙?他勇猛有余,就怕不能随机应变,而且栾书向来谨慎,只怕他若思乱,魏淙未必能够察觉。”说到这里,那玉突然想起,这一路打岔忘记询问的事情,她问孙周,“你那两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哪里去了?我这一路都没看见他们。” “局势尚不明朗,若都把人放在明处,岂不是自断后路。” “也对,但没人近身保护,恐怕不太妥当。” “放心,我对剑术尚有几分自信,若是突生变故,抵挡几招还不成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腰间佩剑。默了一会儿,他忽然说,“阿玉,周武王曾说自己手下有十大能人,其中之一,便是正妻邑姜。邑姜虽为女子,其才华绝不输于男子。我想这普天之下,身怀绝艺的女子不在少数,不过是自甘困于后堂,光彩暗掩,没有彰显的机会。像阿玉这样的女子少之又少。” 那玉觉得,孙周这番话有些唐突,她有些莫名,便问: “你是在夸我,还是要激励我?” 孙周一愣,他就是这么一说,被那玉一问,反而不知该怎么回答。仔细一想,似乎那玉说的是,也不是……他不太明白,便将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抛到脑后。 “阿玉的聪慧我一直看在眼里。”孙周笑着说。 那玉皱着眉,总觉得有什么让她在意的东西,被孙周轻描淡写的敷衍带过。她侧头思索,这时孙周问她。 “你去洛邑是否跟你师兄打过招呼?” “自,自然没有,我哪里敢那。”那玉低着头,瞄了孙周一眼,小声说,“我现在都不敢回栾家去取行李衣物……” “这么说来,我让你留下还是帮了你的?”孙周似笑非笑的看着一脸苦相的那玉。 “小周哥哥,跟你商量件事怎么样?” “呵,有求于我便好声好气的叫我‘小周哥哥’,刚才也不知是谁语气不善的质问与我,阿玉,你说是也不是?” “在大是大非面前自然得顶住压力 分卷阅读36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那玉嘴硬,振振有词地说,“但就算圣人也有弱点,这是好事,不然岂不是无所顾忌,没有管头了。” “这么说,越尧便是你的弱点?” “我就是打个比方,他是他,我是我,没什么关系。” “你不是很怕他么?” “也没有很怕……就是觉得有些麻烦,很难应付,我大概不太擅长应付那种类型的人。” “这是为何?” “哎呀!我怎么知道。”那玉没好气地说,她见孙周一脸索然,好像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搡了搡他,“你怎么了?突然就阴沉下来?” “我怎么知道。”孙周抿着嘴,心里莫名焦虑,感觉自己似乎在说气话,更不是滋味。就想要反抗那种情绪似地,他放缓了语气,“等安定下来,我请他进宫一趟,有我在旁边看着,他也不好怎么说你,别担心。至于你的行李,回头我让人去栾家一趟。” “那太好了!”那玉喜上眉梢,心病一去,表情鲜活起来。 孙周在一旁看着,那种忧闷的感觉像抽丝般缓缓淡去,他不禁莞尔,忍不住展颜一笑。 . 第15章 第十五章 栾书一夜未眠,自从孙周回来以后,恐怕各怀心思,夜不能寐的人还有许多。至于是喜是愁,只有自己心知肚明。 换好朝服,栾书见天色还早,便靠在凭依上打起盹来。 人老了,梦也多了,梦里走马观花,浑浑噩噩地,醒来却一件也记不住。能记住的,多半也是噩梦。噩梦做的多了,便有些精神不济。 “大人,该上朝了。”旁边的侍从小心提醒道。 栾书原本就未曾熟睡,半梦间觉得凉意侵体,侍从的声音不大,他却打了个寒颤,猛然惊醒。他的眼里犹带着几分惊惶,待镇定下来,瞥了侍从一眼,心里有些不快。这侍从也太没眼色,见他打盹也不知给他披件衣裳……不由便想起孙玉的好来,那孩子年纪不大,做事却很周全。可惜让公子要了去,不过以他的机敏,说不定哪天便得了青睐,加官进爵谋个出身也是好的。想到这里,便又想起孙周那张从容不迫的脸来。 栾书叹着气整好衣冠,准备去武宫朝见。 这时宫里已经清理出来整理妥当了,孙周正由司服和一众宫人帮着穿戴礼服。那玉颇有些同情,虽然现在礼崩乐坏,在正式场合,还是免不了繁文缛节,等他正式继位以后,什么朝会、祭祀、接待宾客的场合只怕不少,他小小年纪,经得起这番折腾嘛? 穿戴好了,孙周将那玉留在燕寝,自去武宫接受朝见。 卿大夫按次而列,礼毕,中军元帅栾书手执竹笏站了出来。 “臣有奏议,”栾书道,“夷羊五等人乃厉公余党,只怕对主公心存不满,不如尽早诛杀以免叛乱。” 绝数大臣都认为栾书迎立孙周有功,栾书之言孙周必然听从,甚至认为栾书有可能成为赵盾第二。当下不敢得罪栾书,要么附和,要么沉默。就连韩厥荀罃等人也没有言语,只是看着不辨喜怒的孙周要如何应对。 对他们来说,孙周至今为止的表现固然出色,但即便寄予厚望,表态也为时尚早。真到了听政议政,根据孙周的回答,他们会从新评估这位离继位仅有一步之遥的少年公子。而大臣对栾书提议的应对之词,在这种时候,便关乎立场,关乎肩上的家族兴衰。 所有人都望着孙周,等他回答。 孙周淡淡一笑,说:“孤刚回国便大开杀戒,恐怕人心不稳,这样吧,将他们驱逐便可,不要累及亲族。栾元帅,你看如何?” 栾书听罢,反倒松了口气,心想,既然主公不会追究厉公余党,自然也不会追究自己。看来这位主公是打算以宽仁治国。再说,他虽未采纳自己的意见,最后向他征询,他也不跌面子。 “主公深谋远虑,宽和仁智,栾书拜服。” 栾书言毕,大臣们也松了口气。看来小主公是有主意的人,那么先前出色的表现,便可放心参考了。 孙周将众人的神态表现看在眼里,下朝离宫之后,孙周回到燕寝,将朝见的经过告诉了那玉。 见那玉一直没有说话,似乎有点儿闷闷不乐的样子,便问:“你不是气我把你一个人留在燕寝,太无聊了吧?” “我是听你提到先君厉公,有点儿感慨罢了。老百姓做的不好还能重新来过,国君做的不好,死路一条不说,还要遗臭万年。但也没有办法,国君做的不好,祸害的人便不知凡几。”但有些算得上是仁厚之君,死的也很难堪,而大多的昏君暴君,坏事做绝也照样鲜衣怒马。 那玉叹了口气,问孙周:“小周哥哥,当这个国君,你怕不怕?”b 分卷阅读37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r 孙周一愣,他想了一会儿说,“恐怕会这么问我的人,也只有你了。在你问我之前,我未曾想过,想的都是如何解决疑难险阻。” “那现在呢?” “既然要当,自然得全力以赴,怕与不怕又能如何。” 这种回答说了等于没说。 那玉双手环胸,开始琢磨起栾书的话。 栾书在孙周尚未登基,立足未稳的情况下便提议严惩旧人,到底是有险恶用心还是无意之言?或者只是抛砖引玉?想来想去,那玉觉得,以栾书现在的表现来看,实在很难判断。她便将自己的疑惑告诉了孙周,孙周却不以为意。 “不必多想,疑神疑鬼反而自乱阵脚。”见那玉有些着急,孙周笑着说,“我有一着,必能掌控大局。” “哦?”那玉听罢眼前一亮,急问,“是哪一招?” “别急,再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什么呀!哪有你这样吊人胃口的!” 那玉急了,一把抓住孙周的衣袖,孙周哭笑不得的说:“阿玉,你好歹先让我换件衣服。” 那玉怔了怔,这才注意到孙周还穿着繁琐的礼服,她这一看,便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口中说道,“诗中所说的君子,我是想象不到,跟我的审美相差太远。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我算是开眼了,嗯,‘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呶——说的就是你吧。” “咳——阿玉,你先放手,我去换件衣服。” 那玉松了手,望着匆匆离去的孙周,无奈的撇了撇嘴,心说,我夸你英俊潇洒,你好歹也该投桃报李表示一下吧。 等了一会儿,那玉没见孙周回来,便趴到案上,继续在布帛上写写画画。 换好衣服的孙周折回外殿,见那玉埋着头不知写些什么,放轻了脚步走近一看,不禁“咦”了一声。 “你换个衣服也够久的。”那玉嘟囔道。 孙周不大自在的干咳一声,压下心头的局促,不动声色地说:“……看来你不必问我了,这不是知道了大概。” “你说的就是这个?”那玉皱着眉说,“这招管用吗?” 孙周还在思忖,因为那玉的一句夸奖,便失了往日的镇定,这毛病该怎么纠正过来。结果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加上那玉催问,当下拉回心神说:“只要将人选再调整一下。” “怎么调整?” 孙周接过笔,将布帛上的人选改动一番。 那玉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她竖起拇指赞道:“高明!这样一来,他可就束手无策了!” “那倒未必,不过是你来我当,暂且还在掌控之中。” “你也太自谦了,”顿了顿,那玉犹疑地问,“那,他们家……” “我自然不会动他,不过也不能让他独掌大权,私心太重,于社稷不利,也会影响朝风。” 那玉点点头,她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拾起布帛,那玉用火烧了干净。跳动的火舌散发着明光和热度,不仅照亮了她的手心,她很清楚,在尔虞我诈的泥泞里越陷越深的北方大国,这光亮也能照亮它一片漆黑的前路。这光亮就在她的身边。 将冷却的灰烬捧到殿外,这时已几近正午,远处枯败的山峦,用不了多久便会染上新绿。但现在还是光秃秃的。 那玉忽然有些不安,她不知道,像孙周这样一位出色的君主,为何不像齐桓晋文那样家喻户晓?或者说,这与她所在的世界,并不是一脉相承?那玉更希望是后者,不然……那玉抿着嘴,她不相信,这样一位君主,会被历史无情的淹没,会被后世遗忘在冰冷的过去。 冰冷……那玉打了个寒颤,她吐了口气,赶紧将心头的不安丢到爪哇国去。 在燕寝三朝之外,在晋国以东的东方大国,齐国内宫的前堂,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动乱。齐国国君不满高家和国家独揽大权,与崔庆两家联合攻伐。然而,齐国平息动乱的次日,他们并不知道,北方的少年君主,正在晋国的朝堂上正式继位,更不知道,晋国霸业的巅峰,也由此拉开了序幕。 文彩七章,冕服加身,孙周祭拜了先君宗庙,二月朔日在朝廷继位。 那玉侯在入朝的帘幕后面,只听见孙周从容沉稳的声音,看不到被流光溢彩的繁路所遮掩的孙周的脸孔会露出什么表情。想来,应该与他的声音无二。 那玉悄立细听,只听他道: “——寡人有令,免除黎庶负累国债,照护鳏寡,启用废黜与长居下位之贤能,匡乏困,救灾患,禁淫慝,薄征赋敛,宽恕往过,节器用,赋闲用民,不可因己之欲而侵占农时。”孙周颁述赦令之后,略顿片刻,“八卿乃国之栋梁,内则操劳国事,安政 分卷阅读38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为民;外则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卿之国重,不可或缺——从即日起,栾书、荀偃中军将及中军将佐不变,韩厥递补为上军将,荀罃辅之为上军将佐;魏相递补为下军将,士匄辅之为下军将佐;士魴递补为新军将,魏颉辅之为新军将佐。” 孙周端然而坐,继续说:“卿者,君之四体,寡人今日既已继位,便请诸卿大夫辅佐寡人,以胸怀天下匡扶社稷为己之任。三朝之中,尽可各抒己见,谏议寡人。而为同心同德,敢有党同伐异者,重罪不赦!” 这一席话,像惊涛骇浪般颠覆堂朝。大臣当中,明白过来的心中叹畏,稽首拜服。不明白的见周围肃然的气氛,还有孙周字字珠玑不怒自威的语调,便吓得胆战心惊。此刻朝堂,自栾书以内,皆是战战兢兢,各怀心思的,也只能把那份心思咽回肚里。 栾书除了心惊之外,他也恍然明白,这位年幼的国君,其智其谋深不可测。他知道,如今的八卿已成互为制衡之势。旧贵之中,韩厥荀罃被新君提拔,再加其为人,必然屏护新君。而后起新贵根基尚浅,除了唯君之命别无他选——他已孤立无援,想望的大势就如幻影,一去不复。 寒意从脚心一点点爬到背脊,爬到后颈,手心和额头也冒出了冷汗。他想起赵家、郤家、胥家,那些遭受族灭的名门贵胄,手握权重却孤立无援,最后跌落的粉身碎骨。再者,栾书在明争暗斗中走到今天,好不容易坐到了晋国执政的位置,还背着弑君的骂名,这一切不都是想要握牢手中的权利? 拥有权利的人失去权利,那下场,他看的多了。 想到这里,栾书上前一步,躬身施礼,然后说:“主公,卿为君之四体,同样,公室也是君主的屏障。而今晋国公室衰微,还请主公再立公族大夫。” 栾书希望栾魇能够成为公族大夫,那是世袭的爵位。他也相信,孙周不会拒绝。因为他栾书是中军元帅,是晋国执政,也同是公族。 正如栾书所想,孙周的确不会驳斥,而且栾书迎立有功,却未有封赏的确不妥。他也知道栾书的意思,不过,就怕这结果也非栾书所愿。 “栾元帅说的是,”孙周温和地说,“栾元帅劳苦功高,这些年兢兢业业克己奉公,自此,栾魇便为公族大夫。” 栾书闻言松了口气,嘴角也露出微笑,心里放松下来。他正要拜谢,便听孙周继续说话。 “公族大夫应为贵胄之鉴,训教公卿子弟恭、俭、孝、悌。嗯,不错,栾魇勇猛果敢,荀会稳重练达,韩无忌进退有度,以寡人之见,他们皆可依托!从即日起,栾魇、荀会、韩无忌皆为公族大夫!” 栾书的话噎在喉间,嘴角的弧度也成了一抹苦笑。 在帘幕后的那玉,她靠着墙,微垂着头。 朝后,众卿大夫要到外朝做事,孙周下座,从榔道退回路寝。那玉看向冠冕加身的孙周,也不说话,只是笑了笑。 除了那玉,站得老远的卫士,也就是东门和奚翮两人正在议论,东门低声抱怨:“你说主公这是怎么回事,竟然不许咱们靠的太近,那咱这卫士还卫护个啥?” 奚翮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半响才说,“……嗯,咱们只管奉命行事,想来主公他自有分寸。” “得,算我白问。”东门白了奚翮一眼,拿着长戈不远不近地跟着孙周朝路寝走去。 孙周走了几步,伸手撩开繁路,侧头看了那玉一眼,垂手后微微一叹。 “阿玉,这东西真不方便,有时看起人来颇为碍事。” 那玉耸了耸肩,没有接茬。 到了路寝,孙周换过玄端,派小臣去外朝询问奏议之事,没过多久,便用案几捧回一摞书简。孙周又让他到太史那借来晋国的史册典籍。 “你先下去,若是有事自会召你。” 孙周只留了那玉,和一个从洛邑带来的家仆,方便传召。让东门他们在外看守,有人若要当面奏议也好通传。 “阿玉,殿内无人,你就不用拘……”好吧,那玉已经坐了下来,正在翻看典籍。 两人都在低头做事,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孙周将手下公卿的职位两番调动,便已稳住态势,她为此高兴。高兴之余,那玉也不知能为他做些什么,原先以为,自己在年纪上占了优势,到了现在,那点自负已经慢慢打磨了干净。哪怕硬给自己的行动冠以合理的目标,但当合理的说服性逐渐降低,她便有些迷惑。 盯着竹简看了半天,那玉觉得,自己说不准帮不上忙,还会碍手碍脚。就如现下,别人不知她跟孙周自幼相熟,见孙周对她亲近的态度,时间久了大抵会引来诟病。 虽说那玉不好启齿,毕竟她这样反复无常,实在不太像话。但再不像话,也是要开口说的。她抬头看向孙周: 分卷阅读39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小周哥哥,我想离开新绛,回云梦山。” . 第16章 第十六章 孙周没有言语,握笔的手停在那里一直没有动作。 他倒不是对那玉的话感到吃惊,反而是他自己的态度,刚刚听到那玉那番话时,就像遭遇什么措手不及地打击似的,又慌又乱脑子里一片空白。可仔细一想,那玉要回云梦也很正常,他慌乱什么?固然,两人打小认识,又是同门,相处融洽,话也说得上来……孙周思忖良久,总觉着模模糊糊,有什么东西没弄明白,就像隔梦观景,眼巴巴的让人着急。 旁边那玉纳闷道:“怎么了?行或不行,你总得有个回音,有这么难以决定?” 回过神,孙周也不去看那玉的脸,只是镇定地问:“你回云梦之后还会回来么?” “你若请我过来做客,我当然不会推辞。” “……你说的突然,就不知,为何想要离开?”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反正都是无所事事,宫里规矩多,在家里待着更自在些。” 孙周听那玉把离开说的这样轻描淡写,有些不是滋味。更让他难堪的是,自己为了一点小事斤斤计较实在太狭隘了。不过他又用以前的想法反驳自己,既然他跟那玉之间的纠葛说不清楚,成了一笔糊涂账,这样狭隘计较的自己他也无能为力。那就不如顺其自然,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该问清楚的也要问个清楚。 “你想离开,是因为觉得自己帮不上忙,还是宫里规矩多,感到拘束?” “嗯……非要说的话,两者兼而有之吧。”那玉说着,掩饰尴尬似地打了个哈欠。 孙周心想,看那玉的态度,说要离开的话还是没有底气,这就好办多了。 “这阵子事情太多,我自己在宫里也待得不熟,等以后熟悉,内宫一步步掌握好了,拘束也就少了。”孙周漫不经心地说,“过阵子鲁侯过来朝见,我还打算让你跟随答拜聘问的使者一同到鲁国一趟,你看如何?” 那玉原本就觉得理亏,听说出使鲁国,而且跟随国使,安全很有保障,当下她连连点头。 “既然小周哥哥还用得着我,只管吩咐,不知要我一同出使,是有什么特别的任务?” 这是孙周临时找的托词,还没想到理由,不过他自有办法。 “这个不急,到时你自然知道。再说,时间还早,你可以先回云梦看看颛孙先生,想来他也很想念你。还有越尧那儿,也不能这么拖着,你们今天就见个面,怎么样?” 那玉觉着孙周说的很有道理,一咬牙,便视死如归地点点头。 孙周便让东门衍去栾家请越尧进宫。 回来之后,奚翮问东门怎么回事,是不是孙周身体不适。 东门皱着眉,不满地撇了撇嘴:“这不,主公又给那丫头善后来着,简直没完没了了。” “主公向来护短,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还少给三公子善后?” “那哪儿一样,三公子可是主公胞弟。” “行行行,你说的不错,这是不一样。” 敷衍了事,要不是需得规规矩矩的执戈守卫,他恨不得将这不干不脆的小子一脚踢翻。 而路寝里头,越尧看到新继位的晋候便是周晋,他眯了眯眼,冷冷地盯了那玉一下,然后长揖不拜,对孙周躬身施礼。孙周笑道: “越大哥不必多礼,请坐。” “草民一介布衣,不敢当君侯如此敬称。”越尧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说。 “哪里,您是阿玉的师兄,阿玉是我师妹,这声大哥自然当得。” 越尧的举止彬彬有礼,但那股疏冷却毫无掩饰,他哼笑一声,并不接茬,而是问:“不知君侯召唤草民有何要事?” “越大哥,隐瞒身份是我不对。还有阿玉,她也是鄢陵之战不久前才知道我的身份,我又请她保守隐瞒。让她留在栾家也是我的主意,结果差点令她受到伤害,这都是我的过错,还请不要责怪阿玉。” 孙周一席话说的诚恳,再是不依不饶,倒显得器量狭隘。越尧不得不叹了口气,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帛书,递给孙周。 “这是师父写给那玉的家书,她现下既然为君侯所使,便请君侯代为转交。”越尧虽说还是冷冰冰的,但语气要缓和很多,不过还是没看那玉一眼,他说,“君侯公务繁忙,容草民告退。” 孙周接过帛书,让人送越尧出宫,转头一看,就见那玉双手抱膝,萧索地坐在角落头里。他有些无奈,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阿玉,你就这么怕他?放心好了,他会原谅你的。” “呵呵 分卷阅读40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 “……” 见那玉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孙周将帛书塞到那玉手中。 “不管怎样,你先看看颛孙先生给你的家书。” 那玉闻言,才打起精神将家书细细读了一遍,然后默默塞到怀里,还是一动不动的抱着腿。 “怎么样?颛孙先生责骂你了?”孙周小心翼翼地问。 “呵呵呵呵……” “……” 那玉消沉了一个下午,孙周的公事处理完了,见那玉还坐在那里,心里不是滋味的想,看来越尧对那玉有很大的影响啊。 传上晚膳,孙周挥退将要奏乐的乐师,将坐在角落的那玉硬拉到席上。 “阿玉你啊,什么都好,就是看问题太悲观了,爱钻牛角尖,总往坏处去想。不过,你到底是怕……”孙周突然住了口,老生常谈的话,还是不要再提了吧。 “你是不知道啊,”那玉心有戚戚地说,“你看师兄那张神鬼莫近的脸,我又办不到死皮赖脸的缠着他,以后相处的日子还多着呢,想想都觉得可怕。” 再想到父亲严厉的措辞,看来一个比一个更难应付,要是都像孙周这样容易相处,容易说话该多好……她抬头看着孙周,巴巴地说:“小周哥哥,我回云梦之后,你记得早点把我捞出来啊!” “瞧你说的,又不是刀山火海。如果颛孙先生要禁你的足,也得征求我的意见。” “哎,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尽量就行了……” 那玉心情低落,实际上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对云梦山的那几位总是有些畏缩。 或许,血缘的牵绊无法用理性衡量,又或者鸠占鹊巢,难免抱有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罪恶感。 所以一拖再拖,原本早该抽空回去看看,却拖延至今。 第二天,那玉跟孙周派来送她回去的东门衍出了新绛,在城门口碰见越尧,让那玉有些吃惊。 “师,师兄,你也回去啊?” 越尧没有理她,而是看向东门衍。 “多谢相送,不过君侯身边也需要有人护卫,云梦离此并不算远,还请大人就此留步。” “既然如此,便祝两位一路顺风。”东门并未坚持,既然越尧的推辞有理有据,他也乐的早些回去,毕竟主公刚刚继位,他确实不大放心。 东门离开之后,越尧双手伸向那玉,那玉条件反射地连退几步。 越尧眉头一皱,说:“怎么?你难道要徒步回去?” 那玉也觉得反应过度,当下有点尴尬,只好任命,乖乖被他带上马背。 两人同乘一骑,却一句话也不说,那玉实在受不了了,便找些无关痛痒的话,试着缓解这种古怪的氛围。 “师兄,反正路程不远,为何还要乘马赶路。” “我送你回云梦山,之后还要再来新绛。” “唔……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去?” “他派人送信给我。” “唔……原来如此……那——”那玉绞尽脑汁,最后想起一件事来,连忙说,“啊,对了,之前他说是他叫我留在栾家给他当线人……师兄可不要错怪了他,嘿嘿,其实是我自己要看热闹,跟他无关。” “我知道。” “嗯?” “要说怪,也只怪他太纵容你了。”越尧冷冷地说,“再这么不知分寸的维护下去,我看你这性子,指不定以后要闯出什么乱子。” “哪有那么夸张,我在栾家也就是看看热闹,这不一直谨言慎行,你不是看在眼里?”那玉见越尧虽然还没消气,好歹理了自己,之前的畏缩一下子不翼而飞,话也说的大胆起来,“我说啊,你看看人家小周哥哥,这师兄做的多称职,不仅懂得爱护师妹,还能做到给师妹顶锅,这才是模范和榜样……” 那玉的话被越尧的一声冷哼给打断了。 “哼,我看你能说会道,想必也无需我再向师父求情。” 嗯?原来他送自己回去,也是替自己顶锅的呀! “嗳——别呀,别呀,我不是开玩笑嘛,师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俗话说,不挨骂,长不大,您只管教训,胡萝卜加大棒才是教育的真谛,我再也不埋汰你了。” 这下那玉彻底放松了下来,天塌下来个高的顶,有师兄顶锅,她还担心什么。嗯哼,看来越尧这人是面冷心热,以后她可以再放肆一点了。 .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主公,属下办事不力,越尧让属下不必相送,属下只好回来了。” “ 分卷阅读4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知道了,你下去吧。” 孙周挥退东门衍,这时过了早膳,日头渐渐上来。他在大殿深处,阳光在隔门的窗扇之外,光影落在地板上,有些闪闪发光的微尘在光束里飞舞。 殿里无人,也无事奏议,孙周将手肘支在身侧的矮桌上,没去看桌上案几里堆着的简册,而是闭目沉思。 目前来说,栾书已无专权的可能。不过还要再等等,等更为安定下来,晋国以外的事,也差不多该理理清楚。 孙周是放下栾书的事,栾书却在咬牙切齿愁闷不已。现在这局面,绝不是他想要的!背着手,栾书踱来踱去,他锁着眉,想找长子商量商量,可转念一想,栾魇那孩子沉不住气,又爱咋呼,万一闹大动静,可不是给人抓住把柄。要不,找荀偃商量商量?栾书自思,那小子外强中干,被孙周来这几手,哪里再敢出头,一个不慎,指不定还要拖累自己。 出了会儿神,栾书默然走到门口,对宿卫的魏淙说:“你今夜进宫,悄悄找到孙玉,让他找个借口回栾家一趟。” “大人,您忘啦,那孩子回了云梦,越先生不是过来禀了您的。” “哦……对对对,那算了,等他回来再说。”栾书在心里叹气,这人老了,事情一多,越发糊涂起来。栾书又见魏淙罕见地面露踌躇,便问,“嗯?你犹犹豫豫是为何事?” “这——大人,魏淙不知当讲不当讲,兴许是魏淙多虑了……” “你讲。” 魏淙手持长戈不便行礼,便只点头应诺,然后说: “魏淙见大人最近心神不宁,不知是不是我等卫士力犹不足?若是如此,魏淙可荐一绝艺之人到此增防。有他一人,能顶我等一二十倍,恐怕当年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寺人披也有所不及。” 栾书没想到魏淙有这一说,他的确心神不宁,与防卫并无干系,不过——按魏淙所说,既是有这等能人,召做舍人也无不可。 “哦?你所说那人姓甚名谁,且先说来听听。” “他家住在南门之外,隐于无名山野,姓为钟离,名为赢,原是南方钟离士人,只因一怒之下杀了跋扈贵族,才携老母避祸于晋。” “隐士高人……嗯,好,一事不劳二主,你便请他过来。” 魏淙当下便与其他卫士换防,自携了栾书拜帖投南门而去。不过事情并不顺利,晚间魏淙回报,说那钟离赢安于平淡,不想投到贵胄门下。 栾书一听,立时心头火起,孙周也就罢了,那是一国之君,这小小山野莽夫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实在可气! 一连数月,栾书只觉得自己处处碰壁,事事不顺。虽然越尧回来后给他开了不少方子,终归郁结难解,弄的茶饭清减,睡眠多梦,脾气也越来越差。在朝廷上,韩厥荀罃等人势头越长,话也就不好说了,遇到政见相悖的,对上他中军元帅也毫不退让。栾书在朝廷上不能发作,回到家里动不动便暴跳如雷,家里上上下下噤若寒蝉,唯恐触上霉头。栾书看在眼里,除了生气,还有些力不从心的无力感。 大清早上,栾书坐车出门,在郊外转了一圈,跑到野塘边看渔者垂钓。一直消磨到午后,栾书让驭者绕到新绛南面的僻静丛林里。他一路轻车简从,身边只带了两名卫士。 “魏淙,你来驾车,带我去见钟离赢。”栾书是带了重金财宝的,加上他纡尊降贵亲自登门,想那武士也不好拒绝他吧。 “那钟离赢虽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无心出世,大人您何必执着于他?还请大人再给魏淙一段时间,若打听到勇武之辈复荐不迟。” “嗯,不过当下的勇士近在眼前,你只管驾车,我先试试再说。” 话已至此,魏淙不再多说,从陪乘的位上离开,与驭者换手。 心事重重的栾书无心去看沿途的风景,而这时春暖花开,正是四时当中最为绚烂的季节。尤其山樱绽放,微风夹带着粉色的花瓣,轻柔地落在了颜色深沉的衣襟上。沉思当中的栾书,他不知自己在何时注意到的,等他注意到腿上积落的几枚娇嫩的花瓣时,恍然生出几丝畏惧,对衰老的畏惧。他这才发现,路里的山坎上生了好些樱木,怒放了一树的妖娆。 “停车,在这歇歇。” 栾书命令魏淙就此停下,就坐在车上仰望那片花海。坐在车上赏花,清馨的芬芳让他感到难得的安宁和凄凉,他叹了口气,不再去看,而是低下头,伸出枯瘦干皱的手指,拈去膝头的落花。 拈花的手指将近膝头,只听噗嗤一声,洁白的花瓣刹那间染上殷红,他的手指和脸颊沾上了粘稠的液体,带着惊心的热度。 栾书瞠大眼瞳,心中大骇,安宁和凄凉的情绪瞬间被悚惧和懵然取代。他一侧头,就见陪乘卫士的人头正骨碌碌的滚落。栾书来不及惊叫,就见寒光一 分卷阅读4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闪,他凭着本能,堪堪躲过刺来的利刃,从车上栽落下来。一边忍耐着跌伤的剧痛,栾书身体一偏,再次躲过扑将过来的魏淙,他厉声大喝: “混账!你到底是何人?!!” 魏淙不语,只是满眼森冷,再次举剑去刺栾书。栾书见剑光逼近,眼看躲闪不及,骇地心胆俱裂,连忙用手去搁,那手便被利刃砍断掉落在地,断落的伤口鲜血喷涌。栾书惨叫一声,顾不上难忍的疼痛,狼狈地单手支撑着身体匍匐挪动,垂垂老矣的栾书加上重伤在身,哪里逃脱的了,被魏淙一剑刺穿了心脏,当场气绝。 魏淙自然知道,这路径偏僻的很,便是野人也很少踏足,当下有条不紊的将尸体抛到坎下,坎下是陡峭嶙峋的石崖,石崖与对面的大山如两道巨大的石门,挟夹着河水的一条支流。 扔了尸体,魏淙将车上的鲜血擦拭干净,将马头调转到来路的方向,在马背上狠抽了一鞭,只听得一阵嘶鸣,几匹马绝尘而去。 魏淙收了剑,沿着相反的方向匆匆离去。 当空无一人的车架被栾家找见,已到了次日,栾家上上下下一片大哗,过了几天,虽然找到那处留有血迹的荒山野路,栾书和那两个护卫终究再无影讯。一切都已随逝水东流。 魏淙的事栾家自然并不知晓,他离开之后,悄悄进宫找到孙周,孙周盯着这个曾经的家臣,他闭了闭眼,半晌才说:“如此大事,你这样擅做主张,便是忠心为我,我又怎敢用你?” “请主公责罚。” “哎……这屠刀握于我手,便是超出掌控,又让我怎样责罚?” “请主公责罚。” 魏淙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孙周叹道:“你走吧,以后天大地大,不可复入晋国,为此惩戒。” 魏淙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孙周起身,自顾踱到悬挂钟磬的木架旁。望了一会儿,他抚摸着崇牙,想起昨日乐师子野弹奏的琴曲,便执起木槌轻轻敲起旋律。 乐曲从图案精美的钟磬里悠扬地倾泻而出,在大殿中萦绕,直至曲终。孙周将木槌放回原处,转过身时,除他之外,殿里已空无一人。 孙周独自踱到殿外,近来每逢闲暇,他时常到子野那听他弹奏。虽说子野是主乐大师,但较于宴饮时的钟磬之乐,他更喜欢私下拜会,不用兴师动众,听他弹奏素琴,也与之清谈,言语间颇有所得。 子野的住处幽僻清雅,少许雕饰而工于自然,孙周远远见他站在林中一动不动,正在侧耳倾听,听的极为认真。到了百十步外,子野微微侧头,准确地看向孙周的方向。 “盲臣拜见主公,”待孙周走近,他躬身施礼,抬起头淡淡说道,“主公步伐滞涩,想来心中略存犹疑,不知盲臣能否为君解忧?” “寡人听闻,至于味者,淄渑之合,易牙尝而知之;如今言音,耳锐之至,恐怕子野若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孙周笑道,见子野未带冠冕,整洁的发髻上沾着露水,洁白的衣襟上也有水汽,便说,“子野清早就在林中听这自然之音,不知有何裨益?可否教谕寡人?” “不敢,盲臣自幼开始,已听了二十余栽,对这万物精深奥妙,甚至于一二三解也是琢磨不透。”子野与孙周并肩而行,走到邻近的台榭中坐定,童子为两人捧上茶水。 孙周抿了口水,请求子野用古琴弹奏一曲。子野闻音知雅,孙周不想多提,他也就不再多问,命人取来古琴,调好琴弦为他弹奏。 然而,尽管琴音优美,如清泉洗髓般澄澈于胸,孙周始终听不进去,时时走神。一曲过后,子野按弦止音,不再弹奏。 “主公今日心不在此,还是改日再来吧。” “是寡人失礼了,”孙周歉然起身,“劳烦了,寡人改日再来听子野今日所弹之曲。” 说罢,孙周沿路返回,穿过路寝,回燕寝休憩。 过了一阵,孙周派去云梦的奚翮还没回来,鲁侯已经抵达晋国来朝见孙周,孙周命四军元帅指挥阅兵,与鲁侯一道观礼。而在阅兵之前,孙周在视朝时将八卿的人选再度调整。这一次,哪怕孙周跳过荀偃,直接提拔韩厥,让他接替栾书坐上中军将的位置,也无人敢有丝毫置喙。 鲁国历来为晋国盟友,鲁侯更是三天两头来晋国朝见,与晋国君臣打了不少交道,何曾见过现在这番主明臣睦的景象?来晋国之前,他便有所耳闻,听说这刚刚继位的年轻国君是如何厉害,不动声色越过栾书,直接将大权集于一身,将一班新老大臣震慑的服服帖帖。事前他只当玩笑,还私下戏言“难不成晋国也出了个郑庄公不成?”如今亲眼所见,才知这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为人称道的晋候周子,若未亲眼所见,那种震撼,又岂是三言两语所能描绘? 以前鲁侯朝见晋候,迫于形式,便是遭到礼遇不周,也敢怒而不敢言,只能私下抱怨几 分卷阅读4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句。这次来晋国朝见,晋候不仅平等相待,还礼遇有加,即便对方的年纪不过是十四岁的青葱少年,那样的手段与气魄,言谈举止间所蕴含的超凡见识,也叫他心悦诚服。 鲁侯离开晋国返回鲁国,一路与手下大臣季孙行父都在谈论孙周的事。而继鲁国之后,杞伯也想来晋国朝见孙周,不过他心中没底,便先到鲁国。 杞国微小,周围又是强邻林立,无奈屡次迁徙躲避战乱。投靠大国以保全自己,这是众多小国的生存之道,杞伯为此也是绞尽脑汁。可惜大国无信,投靠左邻,招来右邻讨伐;前狼后虎,国家已是岌岌可危。近来,晋国新君之名如雷贯耳传至九州,杞伯听到风声便来朝见,不过他对晋国不太了解,便想到鲁侯这探听消息,看看是否真的可靠。 杞伯与鲁侯两相见礼,坐定之后话入正题,杞伯问道: “您与晋国交道多年,晋国的形势恐怕难逃您的法眼,依鲁侯所见,这晋侯能否坐稳君位,晋国能否长治久安?” 这么一问,没想到鲁侯像是开了话匣子,对晋侯赞不绝口。 “杞伯啊,您可是问对人了!从景公开始直至如今,寡人与三代晋君打过交道。景公、厉公就不说了。至于当今晋侯,他可比从前十三岁继位的郑庄公还要厉害,继位至今不过半载——嘿,以前的晋国要么主弱臣强,要么权贵欺上瞒下索贿受贿,盟国怨声载道,国内也是民不聊生。再看现在,有晋候支持韩厥主政,荀罃等贤臣竭力辅佐唯命是听。不仅如此,晋候所发赦令,还有一干为政举措……”鲁侯滔滔不绝说了一通,从为政举措谈到孙周的年轻有为,从他的年轻有为又谈到他的风流倜傥,末了叹道,“哎,可惜鲁国是姬姓国家,与晋国同宗同源,同姓不婚那,不然寡人还想将女儿嫁到晋国,别说八名陪嫁媵妾,十六个也能给得……” 说着说着,两人便开始谈起风花雪月之事,此时杞伯已动了心思。鲁侯与晋候同宗同源,都是王季后代,是姬姓国家,他杞国可不姓姬。 鲁国一行,杞伯算是吃了颗定心丸,他害怕夜长梦多被人捷足先登,匆匆辞别鲁侯,立马到晋国朝见。 . 第18章 第十八章 杞伯到晋国朝见自然受到礼遇,他来朝见没有引起轩然大波,不过当他请求通婚,确确实实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毕竟孙周刚刚继位不说,从年纪来看,也不必急于聘娶夫人。 当然,年纪在婚姻当中根本不算问题,关键是政治因素。 孙周望着议论纷纷的众卿大臣,最后没说同意,也未加否定,有善于揣摩上意的大臣觉出味来,孙周便借着他们和稀泥的功夫宣布退朝。 一路随行,跟孙周来到路寝的还有八卿。 作为中军元帅,又是五朝元老,韩厥的话有多大分量自不必言,正因如此,他也不会过早给出定论,而是拾遗补缺,做出最佳决断。 “今日杞伯来此朝见并请求通婚,不知众位大人意下如何?”韩厥道。 荀罃率先开口,他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说:“以我看来,杞国是夏朝后代,亲近东夷,还是不要与之通婚。我晋国乃中原大国,主公的夫人,只有像齐国那样的大国公主才能般配。” “大国?”士魴接口道,“要说大国,楚国、秦国也是大国,若是与之通婚,还能利于邦交缓和关系。” 栾魇嗤笑一声,大声说:“邦交?晋国与楚、秦两国有何邦交?他们将我们视为仇寇,通婚就能缓和关系?二位可别忘了,当初秦国穆公的夫人,可是咱们先君献公的女儿,哼!结果呢?到底是结亲还是结仇?在座的诸位不是不知道吧!” 被栾魇抢白一通,其他人都不说话了。 “咳咳,”这时荀偃咳嗽两声,没去看说话的几人,而是看向孙周,“主公,杞国固然是一小国,可小国请求通婚更要答应才是,否则落了话柄,怕是要说晋国眼高于顶不给面子欺负小国。再者,晋国是泱泱大国,志在称霸,一旦与大国结为婚姻,顶着岳家的名头,不得被他压上一头?” 孙周似笑非笑,看向韩厥。 “韩元帅,您意下如何?” 韩厥倾向于荀偃的说法,不过对上孙周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不免咯噔一下。仔细想来,孙周的婚姻大事固然关乎国政,是国事,也是家事。为君为王的,向来忌讳手下大臣对自身家事指手画脚。孙周为君,其手段与见识他也早有领教,想来这点小事还能决断不了?他刚刚升任中军元帅,还是谨言慎行为好,万一因此弄得君臣生隙实在不妥。 “只要不违礼法,聘娶夫人,那是主公家事,想来主公能够决断,这主意,还是主公您来拿吧。” 在坐诸位都是明白人,就像韩厥所言,只要不违礼法,何必在这件事上悖逆孙周? 当下,其 分卷阅读44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他七卿也纷纷附和,韩厥捋着白花花的胡子,笑着问:“不知主公对杞伯那边有何安排?”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提心孙周,最好早点做出决断,好给杞伯一个交代。 “杞伯长途跋涉一路劳顿,这件事明日再谈不迟,今日还是好好休息。” “主公所言极是,是我等思虑不周。”荀罃道,“下臣尚有公事在身,先行告退。” 自荀罃之后,其他众卿也一一退出路寝,只有荀偃挨挨蹭蹭。他晃在最后,半道寻个空子折回路寝。 孙周见荀偃折了回来,便问,“除了杞伯之事,还有别事奏议?” “主公,这……并无别事奏议,”荀偃飞快地看了孙周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赶忙垂下头,笑着说,“杞伯的事,除去下臣先前所言,还有……咳,下臣听说,杞伯的女儿美若神女,比之当年的褒姒妲己也毫不逊色。不过下臣知道,以主公之英明,自然不会为美色所诱。话虽如此,主公既然乃当世明君,这天下第一美人,不为主公所有,又该为谁所得?” 孙周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这荀偃挨到最后折回路寝,就为拍他马屁举荐美人。之前说的大义凛然,不想关键还留在后头。当然,他多少也能理解,君臣在私下里谈论女人,也好拉近关系,荀偃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吧。不过这家伙也真是清闲,不将这功夫用在治国为政上,偏偏舍近求远,将心思用在歪处。再者说,孙周可不相信,这天下还有什么美人能让他心动神驰?要说有,那也是,也是…… 想到这里,孙周的脑中浮现出那玉那张纯稚可爱的脸庞。不想则以,稍动心思,只觉今时不同以往,再联想到近来合计他的婚姻之事,不由地心头一跳,有些悸动起来。 他若有所悟,对这男欢女爱婚姻嫁娶,少不得留了意思。再想起那玉素来的性情,复又患得患失,那醉心悱恻的心思,就像火炭上浇了盆冷水似得,一下子凉了半截。原先他自诩潇洒,深信人各有命,凡事只要尽力而为,至于结果,强求不得也不必强求。哪想今时今日,竟生出这种牵肠挂肚的心魔来? 坐在下首的荀偃,哪知脸上不露形迹的孙周被他带出这番心思,还在一旁不住劲的夸赞杞伯之女。等他夸完,孙周心不在焉,嘴上却说“哦?那杞伯之女,当真是天下第一美人?” “可不是,这样的美人,主公万万不可错过。”荀偃说的酣畅,见孙周言语之间似乎意有所动,更是不遗余力地吹捧对方。 孙周听了半天,见荀偃还没消停,便拣他说话的空挡插嘴说:“好,寡人知道了,不过还要思度一番,不知荀将军是否还有其他要事?” 荀偃脸上一僵,暗想,这国君年纪虽小,却很有些定力。不过话说回来,百闻不如一见,他说的天花乱坠,不管那小女公子如何美艳,若非亲眼所见,这国君若是未曾尝过女色滋味,怕也不知好处。 想来想去,当下国君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也只得先行退下。 待殿中只剩孙周一人,他定了定神,按捺住心思处理政务,奈何良久不能自克,胸口翻江倒海一般烦乱不已。他也知道,不管是尊卑礼法,还是那玉本人,他想要她,都是千难万难。要说割舍,那是最好不过,可若割舍,想到割舍,脑中心里便稀里糊涂地混做一团,理也理不清楚,哪里还能找到安宁之地? 啪嗒一声,孙周将书简撂在案里,身体仰躺着卧在台榻上。虽说心里烦躁,那玉的影子始终盘亘不去,脸上便渐渐发起烧来,这样不可自控的心志实在让他惭愧,他掩耳盗铃般抬起手来,用宽大的衣袖遮住面孔。 等到心绪渐渐平复,孙周长叹一声,他找出先时奚翮从云梦归来带到的帛书,那是颛孙容给他写的。起先他是觉着颛孙容的话言之有理,虽然那玉年纪尚小,可将她一个女孩带在身边抛头露面,的确不太像话。也正是这番考量,他始终犹豫,到底该不该把那玉从云梦山接到新绛。 而下,他遇到杞伯请求通婚,至于那玉那头,待到长成嫁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时间久了怕也淡了,如此看来未必不好。要是任由自己恣意纵欲,要是哪天不能自持,真以国君威权全了心意,反倒不好收拾。 这番道理孙周想的通透,可心里还是怏怏不乐。 从上午熬到傍晚,从傍晚熬到半夜,孙周还从未这般为难过。在床上翻来覆去,熬红了眼的孙周把心一横,从床上爬起来伏案疾书,然后叫来奚翮,让他带上帛书,再去云梦一趟。 翌日,孙周设国宴接待杞伯,并宣布接受通婚一事。 带着孙周书信的奚翮则去往云梦,一路上马不停蹄,两天后到达。 奚翮按照孙周的叮嘱,给颛孙容和那玉一人送了一封帛书。 这时的云梦山上,除去那玉,因栾书之死,越尧已离开栾家,也回到云梦山了。 那 分卷阅读45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玉收到孙周来信,可谓是悲喜交加,悲的是,过了这样许久才来音讯,喜的是,过了这样许久,可算要将她捞下山去。 虽说腿长在她自己身上,不过数月之前,她刚从新绛回到云梦,那会儿颛孙容放下狠话,要是她再敢不声不响到处乱跑,只要踏出云梦一步,从今往后,便再也不是他颛孙容的女儿。颛孙容说这话时,哪还有往常的温和,脸上阴森森的。 再怎么说,人生在世最可靠的便是家里,她不想闹翻,此后一直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颛孙容防的着紧,家里来了投医问病的,便叫声华子带着她,实在找不到机会托人送信。再说,即便有人帮她送信,也到不了身居庙堂的孙周那里。 这下好了,孙周既说了帮她解围,想也是一言九鼎,而他所提之事,父亲大抵难以拒绝。起先她是这样想的,然而一连几日,那玉没见动静,方才觉着,也许父亲未必会把国君的威权放在眼里。不,说不准弄巧成拙,惹得父亲反感也未尽可知。 那玉不大放心,便寻个空子转到父亲房里。眼见父亲愁眉不展,她不动声色地问: “父亲怎么忧心忡忡,碰见什么烦心事了?” 颛孙容见着女儿,打量许久,说道:“你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的,年岁越大越加古怪,再过几年,谁知会不会翻了天去。” 那玉腹诽,感情她是跑来自讨没趣,合着又要讨来一顿教训。 “父亲还记着那些事呢,这都过去几个月了,我不是好好待在家里?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行不行?” “你看,我说一句,你便顶上一句。”颛孙容叹了口气,话锋一转,说,“晋候让奚翮将你带回新绛,我且问你,你当真愿意跟他?” “父亲,他是晋国国君,我乃臣民,岂能抗命?” “哼!你还有什么不敢?这些话大可不必,你照直说罢。” 那玉讪然一笑,倒有些别扭起来,跟长辈谈论这些,多少觉得不好意思。 “父亲,您也知道,古往今来,他在九州大陆也是少有的明君,我很敬佩,这一点最为要紧。” “你——哎,既然如此,你且去吧。不过,晋候的身份固然尊贵,那孩子也是极为出色,但凡事并非表面那般光鲜,就说宫里诸般烦冗的规矩,你可要小心谨慎,不能随性而为。” “父亲放心,我自然小心在意。” “你一个人,我哪里放心的下。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你师兄师姐会陪你一道下山。你年纪小,有些事恐怕思虑不周,他们行事稳重,你要多听良言,不要自持聪明,只顾冲在前头。” “这怎么好,如果师兄师姐都下山去,那谁来照顾您呢?不行不行,我没事,他们不能离开。” “这件事无须再言,他们当然也不会看顾你一生一世,只等你渐渐大些,通透了人情世故,自然放手离开。” 那玉见父亲这里已经打定主意,知道不能再劝,而且父亲所言不无道理。不对……什么叫通透了人情世故?难道在父亲眼里,自己就如此拙笨?那玉不大服气,但眼下就要离开,她莫名感到愧疚,还有些心虚,也就没再跟父亲抬杠了。 从父亲这里出来,那玉跑到鬼谷老师那儿辞行,她没说太细,只说下山走走。一来这件事不好解释,而她自己,又是个怕麻烦的。临出门时,迎面碰上在老师这山居多时的青衣男子,忙笑着打招呼: “王大师早啊,对了,我准备下山云游四海,您不是在找人么,烦请说说那人的音容相貌,我也好帮着找找。不然这天大地大,您要找到何年何月?如何,王大师?” 王禅对那玉开口闭口叫他“王大师”颇为不满,但那玉总不改口,他也不好盯着计较。如今听她这样说来,便道:“多谢,不过有西往、东来二人去寻便可,费些年月也不打紧。” “如此……是那玉唐突了,我还要回去收拾行李,王大师保重,那玉告辞。” “保重。” 那玉辞了王禅,自回家去收拾东西,准备明日一早出发新绛。 . 第19章 第十九章 那玉在山上这段时间,已经学会骑马。当下她骑着郑国小驷,与师兄师姐,加上奚翮,一行赶往新绛。 再次见着孙周,那玉对他的表现十分疑惑,总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仔细想来,却又不知怪在哪里。正要询问,孙周倒先问起她来。 “你学了骑马?” “是啊,你不是瞧见了么?”那玉掏出手绢拭汗,皱眉道,“秋老虎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这毒日头里,地上余热正旺,你何必跑到这种腌臜地方。看你,都出了一头的汗。” “还说我,你自己呢,让圉人安置 分卷阅读46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不就好了,还能亏待了你的马不成。” “嘿嘿,但凡刚学驾车的人,便对车架格外爱惜;我也刚学骑马不久,对我这第一匹坐骑,自然格外喜爱。” “你啊,既知道自己是初学,也不怕摔着碰着。” “怕有什么用,再说,有师兄他们看着,不碍事。” 孙周一听,半天没有说话,到了燕寝还是闷声不吭。那玉瞅了一阵,发现他神游物外心不在焉的,便凑近了仰头看他。这冷不防的,将孙周吓了大跳,心里打了鼓点似的。 “我回来不过多时,就见你总是魂不守舍,别是碰上什么为难的事了?” 孙周故意不看那玉,自顾翻着一册古书,嘴中随意问道: “先不说这个,那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那件事是哪件事?” “就是……”孙周言语缓慢,尽量说的自然平淡一些,“与我成亲一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你说的含糊不清,我还是糊里糊涂的。而且你在信中也未曾说清,我自己还想问呢,既是接受杞伯通婚,为何要我代嫁?你是打的什么算盘?”那玉百思不解,也不知他在动什么脑筋,难道与杞国通婚有什么不妥之处,亦或杞国的公主有什么不妥之处,所以来个偷梁换柱?那玉怎么想都想不通透,越想越觉着好奇,越是好奇便就越想,现在抓到话头,便紧着催促孙周快点说给她听。 “不是我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这任务由我完成,你说的含混不清,我不知你的目的在哪,只怕砸在手里。” 孙周盯着那玉,见她只是好奇的打量自己,没有半点女儿家的心思,已将此事认定成什么乱七八糟的任务来着。孙周一边觉着气闷,一边自省。他那封信,的确写的含混不清,最关键的因由没写明白,怪不得那玉。可让他把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摊在明处,他实在很难开口,届时被那玉拒绝是小,万一她心生反感,从此对他敬而远之,他可就没得退路。最后便只说了大概,字里行间留有三分退路,也好试探她的反应,以便随机应变。所以那玉下山来到新绛时,他心中欢喜,以为那玉也是有意于他。现在看来,原来是那玉会错意了。 对于那玉,以前他尚在懵懂之时尚且拎不清楚,现在更不消说,理智早就抛在脑后。眼见着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他只想着如何迈过目前的阻隔,想着如何解决。放她离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过孙周知道那玉的脾性,也不想给她带来烦扰,想着两人年纪不大,来日方长,慢慢周旋才是上策。于是他不动声色,对那玉的想法注意留心,根据她的态度,尽量满足她的心愿,万事让着惯着,不着痕迹的收揽她。 他想,只要这天下九州,再没有哪个男子比他还要称心如意,她早晚会看上自己。 他想,韬略这种东西,用于政事,也合于男女之事。 想通之后,孙周便有了自信,之前的拘谨一扫而空。 他笑了笑,对那玉说: “杞国与我通婚,不外乎打着外戚之力作为屏障的算盘,小国图存,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作为国君,哪些能做,哪些不可妄为,我也知道。但有些事需得灵活一点。之前八卿会议,荀偃说的在理,便是弹丸小国,毕竟也是武王分封的天下诸侯,拒绝是无礼之举。大国争盟,贵在信义,天下诸侯无论爵位高低,都要尊重对方,要以礼相待。所以我接受通婚,而灵活的地方嘛——”孙周又是一笑,瞧着那玉说,“一个我未曾谋面的女子,便是神女下凡,也不是心头所好,使些手段又怎么了?免得被那杞国公主以晋候夫人自居,名正言顺的跑来找我,可不得烦闷死了。” 那玉越发糊涂,她咬着唇想了半晌,困惑地问:“你是国君,如果将来遇见合心的漂亮姑娘,给个名分,将她收在身边就是,这么大费周章,又是何必。” “以后的事谁能说的清楚,这不整好给你解围,你还有什么不满?” “这……我哪有什么不满。”那玉挠了挠头,还是觉得孙周的理论有些古怪,也没什么说服力,不过又似乎无可置喙,都是他的私事。于是她悻悻地说,“反正你是国君,现在大权在握,喜欢折腾你就折腾去吧。只要别把你自己给带到坑里就成。” “那你可就小瞧我了。” “不敢不敢,”那玉说,“还有啊,也别把我带到坑里啊,我可说好了,就走个过场,礼成之后别指望我天天呆在宫里陪你演戏。之前出使鲁国的事,你可要说话算数。” “你在云梦待了那样长的时间,鲁国已经朝见完了,晋国这里是士匄过去答拜的。” 那玉“啊”了一声,她在山上闭门思过,还真不知道。鬼谷子兴许知道,不过父亲自她回去之后,特意请求鬼谷子不要跟她说这些事情。 “唔,鲁国的事就不说了……这阵子晋国还发 分卷阅读47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生什么新闻没有?” “那可就多了,”孙周笑着说,“百日多的时间,林林总总还真有不少。阿玉可以听我事无巨细慢慢道来。” “那就说重点啊,有什么值得听的?” 孙周就是开个玩笑,他觉得跟那玉闲扯也很是惬意有趣,不过他自有分寸,当下点到为止,随即把调整八卿的事告诉了那玉。 那玉听的有些发愣,沉默良久,问道:“栾书他,到底怎么了?” 孙周垂下眼说: “栾书他——被我杀了。” 那玉听罢陡然变了脸色,孙周看在眼里,但他并未解释。 “对了,与杞国通婚一事,我需要准备些什么?”那玉不太自然的转了话题,她心里乱的很,不想提栾书的事了。 孙周依旧是垂着眼帘,他抿着嘴,迟了一会儿,他笑了笑,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轻声说: “你不用准备什么,只要在杞国待到出嫁那时,安安心心,做我的新娘便可。” “我要到杞国嘛?什么时候?” “你先歇息几天,过后我会派人送你过去。” 那玉点点头,她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被她遗忘的秋蝉的鸣叫,一下子涌入耳畔。 “我想到外面转转,没问题吧?” “我已经下过命令,你戴上它,便不会有人阻拦。”孙周笑着,递给那玉一块玉牌。 接过玉牌出了殿外,她便沮丧起来,一种不太强烈,近乎悲伤的厌世感淡淡地纠缠着她。是冰冷的,却非冷漠麻木的情绪。 天气有些炎热,秋蝉叫的嘶哑,那玉竟觉得这嘶哑的鸣叫声倍感亲切。不过等她意识到这种感触是因为怀念云梦山居的与世无争,便又无端憎恶起自己来了。 不快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儿,那玉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从脑中赶走,这一回神,才发现漫无目的地游荡,也不知走到哪里。她忽然想到,自己还不知师兄师姐住在哪里,想要回头去问孙周,又觉着惫懒。 正踯躅间,一阵若隐若现的琴音悠悠传来。琴音清扬,那玉驻足倾听,感觉那拨音就像在拨动心头,凝神细听,只觉精神一整,脚步不由自主朝那琴音走去。 走入林间,那玉远远见着一道紫色人影,正是抚琴之人,她不想惊扰对方,站了一会儿便自离开。 那玉回到路寝,问了师兄师姐的住处,跟师兄打了声招呼,拉着师姐走北宫后门出去遛马。 这时的太阳已不像正午那样毒辣,声华子随那玉出城,到郊外遛了一圈。她见那玉一路上闷闷地不太说话,只顾打马乱跑,待到停下,便问: “阿玉,你怎么跑的这么急,泄愤似的,碰上什么事了?” “哪有,就是在宫里闷地慌,出来跑跑多畅快啊。” 声华子莞尔一笑,将跑乱的散发撩到耳后。 “刚进宫里便说闷地慌,之前是谁在家里喊闷?”声华子打趣道,“别是跟小国君吵架了?” 那玉也笑,反正她跟孙周的事也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楚,也不便解释。不过毕竟是心中坦荡,虽说一开始有些忸怩,过了几天,现在已没什么不好意思。 声华子见那玉一时无言,以为自己说中,还想打趣几句,却又不好开口。特别是想起师父的嘱托,还没开口,自己的脸上反而烧的发烫。 旁边的那玉非常纳闷,心说,自己都没脸红,怎么师姐的脸上红的滴血? “师姐,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怎么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 “没,没什么,咳!咱们将马栓了,就在这河边上坐一会儿吧。” 说完,逃也似的转身。 那玉晃晃悠悠,随在她的身后,将马缰拴在一株碗口大小的柳树干上。 声华子已经栓好了马,等那玉扭头去看,她已经跑到河边坐下,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向溪流扔着石子。 . 第20章 第二十章 声华子不敢看向身边的那玉,她怕自己绷不住,会落荒而逃。所以她盯着溪水,板着羞红的脸,话也说的一本正经。 “阿玉,你年纪还小,就是跟晋候拜堂成亲,也不可有肌肤之亲。”声华子红着脸,严肃地说,“你既是以杞国女公子的身份嫁到晋国,杞国自然会有一众诸娣媵妾,现下自有他们侍寝。知不知道?” 声华子说到末尾时望向那玉,那玉张口结舌,憋了半天,干巴巴的笑了一声。 “不愧是,不愧是师姐啊……”那玉有些尴尬,要是声华子用打趣的口吻来说,她反倒自然一些。再说,她跟孙周才多大年纪,跟这 分卷阅读48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种事能沾上边嘛?声华子干嘛要专程这样来说,是不是操过心了?那玉直犯嘀咕,她觉得这种话题可以就此打住,于是忙说,“我知道啦,师姐,放心放心。啊——对了对了,我今天听到一人抚琴,那可真是天籁之音,嘿嘿……”那玉僵着脸嘿嘿一笑,却不知下文该说些什么,于是干脆站起身来,“师姐啊,我看日头西沉,咱们回城去吧,我也想抓紧时间做做功课,不然到了杞国两眼一抹黑,出门还要找人问路……” 那玉一边抹汗,一边走向正在低头吃草的枣红小马。那小马的头顶上还有一撮白毛,见她走来,便抬起又大又圆乌溜溜的马眼睛,撒娇似地打着响嚏。 解下马缰,她见声华子的脸色恢复如常,想来不会再说那种事了,心里松了口气。 对她来说,声华子虽说只是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两人关系亲近,不过跟她谈论这种隐秘,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就是很不对味。 回程的路上那玉心不在焉,到了宫里,孙周见她无精打采的,想了想,让人将子野请来,趁着空当儿对那玉说: “子野是主乐大师,琴艺精妙,博学多才,你可以多向他请教请教,一定大有裨益。” 那玉懒懒地说:“哦?到底是怎样厉害的人,你这么欣赏他。” “这是当然,”孙周说,“他双目虽暝,心里却比常人更为通透,我有时遇到迷惑不解,跟他交谈一阵,或者听他弹奏,多会心情舒畅,也能按下浮躁静心解困。” 听孙周一说,那玉便想起之前听到的琴曲,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说来也巧,目暝而又极为出色的人,她可先见过一个。 “云梦山上新来一位男子,他的一只眼睛也不能视物,不过这人姿容绝代,才华横溢。就是性子有些冷淡。” “姿容绝代?那跟越尧比之如何?” “师兄?这怎么好比,师兄的长相虽然也很出色,可还年轻那。对方是成熟男子,那种经岁月沉淀的气度哪能相提并论。” “这么说……阿玉更欣赏成熟男子?” “啊?”那玉莫名其妙地说,“小周哥哥,我发现你最近的思维比较,比较古怪,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此一时彼一时,人哪有一成不变,”孙周淡淡地说,“你看你,不也成熟了很多,我自然也不列外。” “不……我的意思是,”那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有句话叫‘女人心海底针’,我觉得它可以形容现在的你。” “上位之人,当然要高深莫测,怎能叫人随意揣测。” 那玉听了噗嗤一笑,正想开口,就见被孙周差去请人的侍从,引着一名灰紫色衣裳的男子走近殿内,看这衣着身形,果然是那林中抚琴之人。 见礼毕,孙周向他介绍那玉,不过只说了名字,其他的只字未提,子野也不多问。 那玉的目光在子野双眼上停留片刻,暗觉可惜。子野的双眼生的极好,失了神采,不免黯然几分。 殿中,孙周同子野说话,那玉从旁边听着,也不知这位子野乐师,可曾在历史上添过一笔?想到这里,那种不详的阴翳再次掠过心头,像孙周这样出色的君主,为何不能为后世津津乐道?她实在想不明白,难道他的政绩仅仅昙花一现?后来便昏庸无能了? 旁边的孙周看那玉一脸纠结的发着呆,心里叹息,他以为那玉还为着栾书无法释怀。 子野走后,孙周很想说点什么让那玉开心起来,那玉已经起身,说自己有些困倦,匆匆离开路寝回房休息。 过后几天,一直到临近出发,那玉都很少出门。孙周也没去打搅她。 直到去杞国的那天早晨,孙周将她送到城外时,不动声色的笑着问她:“你这几天闭门‘修行’,可有修出什么心得体会?” 那玉笑了笑,说,“如果有什么心得体会,那种东西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小周哥哥,我这就走了,请多保重。” 说完便一杨鞭,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 孙周恍然觉得,他就像这座都城一般,成了那玉绝尘而去时未曾回顾的背景。 在他身后的东门衍小声问道:“主公,您,您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 他不会说话,而且也想不通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孙周轻笑一声。 “哪里的话,很快就能得偿所愿,我很高兴。不过珍宝在手,难免患得患失。” 这句话东门衍是听懂了的,不过他没有接茬,因为孙周说完便跃上马背疾驰回城,他一张口就是一嘴的风。况且东门衍实在不想承认,自己这天下无双英明果决的主公,竟然为了个黄毛丫头这般的牵肠挂肚。现下他暗自庆幸,主公是派了奚翮去杞国随行,不然要是他天天对着, 分卷阅读49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只怕要郁卒而亡。 他实在无法理解,像孙周这样绝顶聪明的,不找个美貌温柔宜室宜家的女子做夫人,偏偏把个不爱着家脾气古怪的当做宝贝。再转念一想,照孙周那个护短的性子,等把那丫头娶了回来,还不知要宠成什么样子……大清早吹着凉风,东门衍想的忧心忡忡,冷汗直冒。 已经走远的那玉哪里晓得,自己的形象在东门的心里是如此崩坏。她只觉得今日晴空万里无云,头上碧蓝的苍穹艳丽的有些晃眼。 陪她去杞国的只有三人,自己的师兄师姐,还有作为秘史的奚翮随行。这代嫁的行当,当然不能大张旗鼓。 除了自己,他们三人都是身手了得,所以那玉并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一路上晓行夜宿,从新绛到杞国都城花了五天时间,有奚翮的国书在手,当即便被领入杞国公宫。 奚翮向杞伯行礼毕,侧过身,伸手引向那玉。 “国君,这位女公子,便是您失散多年的女儿,是寡君不辞辛劳,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寡君千叮咛万嘱咐,让外臣转告国君,您不必言谢,这是寡君应该做的。” 这件事孙周早跟杞伯谈过,都是心照不宣的。他还在心里思忖,要不要来个父女相认,执手痛哭的感人场面。可看那玉不言不语,只是低眉顺眼的立在那里,他倒不好演的太过。便对奚翮说: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晋候大恩,寡人无以为报,唯命是听。” 为了能让晋国庇护杞国,他当然不敢怠慢了那玉,不仅将她安排在最为华丽的宫殿里居住,还日日让人送去各种珍玩,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亲自作陪。 杞伯的女儿杞莲,十三岁的年纪已出落的倾国倾城,云鬓花颜,一双美目像天上的星子般芳华流动,看的那玉心中大叹。她叹的是,这下孙周可亏大发了,这样漂亮的女孩,再过几年还不知会长成怎样举世无双的大美人呢。而且这样漂亮的姑娘还很好脾气,温柔似水,一点也不骄纵蛮横,实在难能可贵。 这天那玉目送着杞莲袅袅婷婷的背影,声华子在门口跟她迎面撞见,也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从外面进来,声华子坐到那玉身旁,感叹道:“杞莲可真是漂亮,还好她不是随嫁的媵妾,不然阿玉你这夫人之位可就不好做了。” 那玉不以为意,她反而希望杞莲能够嫁给孙周,这样漂亮的女子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而且这天下间,孙周可以说是最为尊贵的男子了,论相貌,论品行,论才华,配杞莲不在话下。可惜,一般不会让嫡女做媵,虽说媵人的地位仅次于正妻,可毕竟不是正妻。不过……如果孙周见到杞莲,也许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旋即她想起另一件事,便将此事暂且放下,对声华子说: “先不说她了,我最近都没看见师兄的人影,他不在宫里?” “出城给人看病去了。怎么?你找他有事?” “没事,就是问问。”她就是觉得,越尧好像总在刻意回避她似地,起先还不觉着,这一晃眼,自下山以来就没正经说过一两句话。 “师兄明天要到附近的山里采药,过几天才能回来,有几个病人还要日日查看,我恐怕不能时时陪着你。” “你只管去,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事情。”那玉接着说,“你要是没有钱财使唤,只管将那些珠宝玉器带在身上,买了还能换不少的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那我就不客气了。”声华子又在那玉的额头上轻轻一点,“你呀,真是越来越滑头了。” 那玉挑了挑眉,大摇其头。 “人家爱送,我们只管收着,给人打工还不能收点外快?再说了,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声华子早就习惯了那玉时不时说些让人莫名的言词,并不会样样追问。她见那玉打着哈欠,便让她到床上睡一会儿,膳时叫她。 那玉最近一直在想事情,作息不大稳定,确实有些疲惫。她在外间的矮榻上躺了一个时辰,一觉醒来精神好了不少。见天色还早,便提笔写了封信,写罢,来到奚翮的住处。 奚翮见那玉过来找她,挑了挑眉,态度恭敬的将她请进堂室。 “您何必亲自过来,下次尽可让下人召唤。” “我想给小周哥哥送一封信,你看方不方便。” “着不着急?” “这件事……你还是先听我说说吧。”那玉看向笑眯眯的奚翮,“你可见过杞伯的女儿杞莲?” “远远看过一眼。” “我代嫁一事,小周哥哥的安排想必你知道的非常清楚,因为你是他信任的人。” 奚翮不知道那玉在打什么算盘,他脸上笑容未去,只是微微侧头。 “您的意思——我不大明白。” 分卷阅读50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那玉吐了口气,视线从奚翮的脸上移开,看着门外屋顶上头的晴空。 “小周哥哥做事一向稳重,也很高明,唯独这次,我怎么想也觉着不太妥当。”那玉皱着眉,“那女孩非常漂亮,而且她的的确确,她才是杞伯的女儿,按理,她才应当是小周哥哥的夫人才是。放着好好的夫人不娶,干嘛要绕个弯子叫人代嫁?而且代嫁之后也不知要牵出多少事来,别的不说,需要夫人出席的典礼仪式和祭祀活动,一次两次可以找理由搪塞过去,如果一直无人主持,不是惹人诟病?所以我想,趁婚礼未成,还是要劝劝他,别再折腾代嫁的事,让杞莲嫁到晋国,这样里里外外都有好处。我希望你亲自回去一趟,除了我的书信,你也劝劝他吧。” “照您的意思,跟主公成婚之后,并不准备待在宫里?” “那是自然,我的任务只是同小周哥哥成礼而已,以便他虚位以待。但依我看,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答应对方,反倒容易补救。不过么,这都已经答应了人家的通婚请求,那就该顺其自然,再说不想跟陌生的姑娘绑在一块,实在说不过去。” 奚翮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不知孙周是怎么跟那玉说的,以至于让她以为这场婚礼只是走个过场。他是想替孙周好好解释一番,可瞧着那玉那满脸张稚气的脸蛋近在咫尺,这让他明白几分,只怕他就是说了,对方也未必听得明白。太直白的话,他一个大男人要如何开口,而且逾越的话,他也不便去说。 就在他迟疑的当口,那玉掏出帛书递到奚翮跟前。 “有劳你交给他。” 奚翮只得接下,心里安安叫苦,谁叫孙周临走前吩咐过他,要听候那玉的差遣。 “这信我自然给您送去,不过要等您师兄回来才行,不然无人护卫,叫主公知道少不得皮开肉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出了什么叉子,他就是跑到齐国馆子里卖身也赔不起啊。 而那玉,她觉得孙周并不是苛待下属的人,不过她还是点头答应,一则她也觉着安全第一,另则,她也想跟越尧好好说几句话,她要将自己的打算向他透露几分。 .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娇柔袅娜的杞莲逶迤来到父亲燕寝的外殿里,杞伯见到女儿进来,便挥退一众乐官舞女。 杞莲等殿里的人鱼贯离开,细声劝道: “君父,这郑卫之音,听着叫人如痴如醉,好是好听,只是……” “好了,为父知道。”杞伯招了招手,让女儿走近一些,“莲儿,你可听了为父嘱托,与那孩子勤加走动?” “我每日都会与她说一阵话,”杞莲用她黄莺般婉转动听的嗓音说,“不过女儿不太明白,她又不会住的长久,短短数月而已,又能养出多大的感情来,有何用处?” 杞伯是方长的国子脸,有些消瘦,三十多岁的年纪。当下听到女儿所说,短促的发出一声冷冷地哼笑。 “哼,我们杞国,好歹是大禹的后代,是夏朝遗民。再看宋国,我杞国是夏朝遗民,他宋国难道不是商朝遗民?动不动便以‘不敬’之名来攻伐我们,实在可恶!哎,没办法,如今位卑国小,落的四方来犯,宗庙已是朝不保夕。莲儿,为父不想在我的手上断送了祖宗基业。”说着说着,杞伯抬袖拭起眼角,旁边的杞莲也悲从中来,落下眼泪。只听杞伯接着说,“我原想与晋国联姻,靠着晋国这颗大树,保我宗庙社稷。不想晋候来这一招,我一小国,又何能抗拒?” “父亲,孩儿不解,那晋候既然答应父亲与我杞国约为婚姻,为何暗地里又使人代嫁?” “晋候年纪虽小,其手段见识却极为了得,他如此来做,自有他的道理,只是为父也看不通透。” “您都不晓得晋候的目的在哪儿,就敢答应?” “他已许诺,只要事情办妥,他一日为君,便保我杞国无人敢犯。” “哼,这天下诸侯,歃血为盟也不过如儿戏一般,许诺之言岂能轻信?” “为父又何尝不知,可晋国强大,得罪了他哪还有立锥之地?”杞伯激起了心绪,连着咳嗽了几声,然后说,“……莲儿,为父,为父打算让你做媵,你可愿意?” 杞莲一愣,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却又随即一笑。 “如果女儿能为父亲分忧,自然是求之不得。”她垂首说。 “好孩子——”杞伯抚摸着女儿的头顶,“你也不要觉着委屈,你看晋候找来代嫁的丫头,虽然生的不俗,是个讨人喜爱的面相,不过年纪还小,纵然晋候临幸,也不到生育的年纪,不足为虑。你虽为媵,不管是出身还是样貌,都是人上之人,只要诞下长子——你是个绝顶聪明的,想必也无需我多费口舌。至于那代嫁的孩子,你笼络了 分卷阅读5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她,便能借着机会常在晋候面前走动。有你这珠玉在侧,那晋候还能看上别人?” 杞莲颔首,她对自己的容貌还是颇为自信,只是作为媵妾陪嫁,终究很不甘心。唯一让她庆幸的是,不管从父亲嘴里,还是那叫那玉的孩子所说,这晋候都是个极为出色的翩翩美少年,又是个大国国君。也正如她父亲所说,诸侯国君的嫡女做媵,她的地位自然比庶姊或是公室的其他姑侄要高上许多,再加上她的容貌,取代夫人之位,未必是件难事。 从父亲那里离开,她一路寻思,余光看见高台之上,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她抿着嘴,抬步朝那里走去。 正依在栏杆上眺望远处风景的那玉听到下人问安的声音,转头去看,便见杞莲走了进来。那玉笑着说: “你一进来,这屋里摆放的花儿都显得黯然失色。” 杞莲笑了笑,她听得出来,那玉是真心赞美。 “你在看什么?”杞莲走过去问。 “站在这高台之上,方圆百里的景色都能映入眼帘……”说到这里,那玉没再说了,因为她原本想说的,是这高台也不知耗费了多少民力。在杞莲面前,她总不好编排杞国的国君吧。 “这是我爷爷修建的……”杞莲垂着眼说,“‘使神为之,则劳神矣;使民为之,则劳民力。’杞国衰败,怪不得别人。而像晋国,最初也只是唐地而已,再看如今大国,在刚刚分封之时……呵,我说这些做什么,妹妹听着恐怕很乏味吧,实在抱歉。” “哪里,你说的这一番话,就是比许多男子还要有见地呢。”那玉倒有些佩服杞莲来了。 “妹妹过誉了……”杞莲放缓了语气,犹犹豫豫地说,“妹妹是晋国人,可否跟我说说晋国的事?” “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晋候——妹妹能不能说的再仔细点?” “晋候?你怎么突然对他好奇起来?” “我父亲,他今日选好了妹妹的随嫁媵妾,我也在其中之一。”杞莲说着,一边观察那玉的神态。 “啊?!”那玉有些诧异,杞莲可是嫡女啊,他也舍得? 杞莲知道,那玉年纪虽小,却很聪明,说些虚与委蛇的话反倒弄巧成拙,于是道: “实不相瞒,是父亲不大放心,他觉着让我也一道嫁入晋国,对杞国更为保障。” “那你自己呢,愿不愿意?” 杞莲点点头,然后抿嘴一笑。 “能让妹妹这样夸赞的人,定然是不会差的,我只怕服侍不好,才向妹妹打探他的习惯嗜好。” 那玉心想,自己让奚翮给孙周送信不就是为了撮合他们。现在杞莲既然成了随嫁的媵,就是孙周驳回她的提议,只要杞莲她嫁到晋国,他们走到一块的机会不是大把。为此,那玉自然是知无不言,只要方便说的,都跟杞莲一一道来。 “他的生活习惯我不大清楚,至于嗜好,他喜欢打猎,喜欢看书。而你的担忧,那大可不必,他脾气很好,对待下属随从都是和颜悦色的,对亲人朋友非常呵护,身居高位也不会趾高气昂。”那玉凑近了杞莲,笑着说,“他长得也很英俊,比你只大一岁,我想你们要是走到一块,肯定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玉这样夸赞孙周,倒让杞莲心生狐疑,她用玩笑的口吻说:“他真有妹妹说的这样好?妹妹也不怕我为之心动,倒时霸住不放跟妹妹争宠怎么办?” “他本人比我说的还要出色,以后你自然能体会到的。” 她想,要是孙周能够爱上杞莲,那杞莲定能收获这天下最为珍贵的幸福。再者说,像杞莲这样漂亮的女孩,以晋国的强大,是能够保护好的。要是她嫁到小国,反而成了引人窥视的美色,说不定还要背上“红颜祸水”的恶名,当年的文夫人不就如此。 杞莲走后,原本在屋顶上晒太阳的越尧轻飘飘的跃了进来,他的视线落在那玉脸上。 “你当真不怕她与你争宠?” 那玉哑然失笑,挑眉看他。 “我以为师兄只对医道感兴趣呢,怎么也开始八卦起来?” “八卦?什么八卦?我没有想要占卜的东西?” “噗——没什么,没什么,师兄你觉得屋顶上视野如何?” “光线好,很适合晾晒药草。” “小心别被大风给刮跑了。” “你当真要转移话题?”越尧盯着她问。 那玉也回了一句:“你当真要八卦到底?” 越尧皱着眉,把停在那玉脸上的目光移开,一声不响地看着窗外重翠叠黄的山峦。 那玉坐到放了案几的矮台上,给自己倒了杯热茶。b 分卷阅读5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r “师兄,我想请你帮个忙好吗?” “什么事?” “就是……与小周哥哥礼成之后,我准备离开晋国,想请师兄你陪我一道。你也知道,我连三脚猫的功夫都没有,哪敢一个人走南闯北。” 越尧猛然转头,盯视着那玉。 “你又在打什么注意?” “我想帮他。”那玉看着越尧的眼睛,诚恳地说,“孙周的目光不仅落在晋国而已,他有放眼天下的志向,他也有那样的能力。现在这天下诸侯,除他之外,还有谁能代替周天子来维护天下的秩序?” “这些事你来掺和什么?凭你一人之力,又能为他做些什么?他自有手下大臣为他出谋划策。” 那玉摇摇头,戳了口茶,慢吞吞地说: “这我知道,不过他总有鞭长莫及的地方,而且他以信义争霸,王道荡荡光明磊落。有些事,却未见得光明磊落,由我来做,就可以跟他划清关系。” “你说未见得光明磊落的事,是指什么?” “现在可不能说,”见越尧黑了脸,那玉眨了眨眼,“不是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吗,现在说的天花乱坠也毫无意义。” 越尧沉默一会儿才说:“就算我答应你,只怕他也不会放你离开。” “他会的。”那玉笃定地说。 越尧闻言脸色一沉,语气森然地问:“是他让你做那些事情?” “喂喂!师兄!你别摆出这么吓人的表情好不好。我的意思是,我会说服他,他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我想离开,他总不能硬把我困在宫里吧。我可不是囚徒。” “囚徒?对你来说,别人为你着想反而成了不是?” “我的意思是,过犹不及,就算是为人着想,也不能一味地自以为是吧。可以劝告对方,把利弊分析清楚,但终究不能代替别人做出决定。说不定你认为不好的东西,却是别人想要的东西。” “这么说来,你认为是在帮他,也未必是他想要的。”顿了顿,越尧说,“……他向来爱护你,不会希望你为他冒险。” “所以说,我想帮他不假,最主要的,还是为我自己。” “为你自己?那是什么?你想要的又是什么?难道不是他么?” “他?什么意思?” “既然你说他不会强迫于你,那这桩婚事,必定也是你心甘情愿的。” “这……”这还真不好解释,那玉犹豫了半天,言词暧昧地说:“心甘情愿的确不假,你那么想也没什么问题,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怎么样,你答不答应?” “如果我不答应,你恐怕也会去找别人,你离了云梦,师父管不了你。罢了,如果他允诺了,我陪你便是,不过你也要叫上声师妹才行。” “没问题,我已经跟她说好了的。” 而且声师姐不会问东问西,可比越尧容易商量多了。 .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奚翮从新绛再次回到杞国,是在婚礼前的一个月初。 那玉一见奚翮便问: “他怎么说?有没有回信?” “主公他没写回信,只让我给您带一句话。”奚翮轻咳一声,接着说,“主公说,让您好好替云梦山上的父亲想想看,这次若是逃避婚礼不告而别,只怕再难叫他原谅你了。” 那玉闻言脸色一变,她点点头,没再坚持。 “我知道了。” 奚翮没想到那玉答应的这么爽快,不过他还是加倍小心,在婚礼之气,仔细盯着那玉行踪,以免她偷偷跑掉。 那玉哪里看不出他紧着在附近遛弯,其实是在看着自己,她没太在意,出城闲逛也会主动带上他。 转眼到了仲秋,婚期已至,那玉装扮一新,坐在华丽的辇车上,紧跟着的其它辇车上坐着一众打扮华丽的媵妾。杞国派了上卿率领军队护送到晋国边境。 有帷幔阻隔,那玉在车上同声华子小声说话也无人看见,一路倒也不算乏味。 进入晋国,他们并未直去新绛,而是在曲沃祖庙里行的婚礼,婚礼过后,也要在曲沃行宫里度过花烛之夜。 在内寝中,那玉总算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行礼跪拜,也不用再听人啰嗦唱礼了。她暗自为孙周默哀,她这个新娘得了空在房里闲坐,新郎还要与公卿宴饮,实在辛苦。 那玉在房里等的昏昏欲睡,好在她盖着盖头,旁边的宫人也看不见她。 耷拉着眼皮,也不知打了多少次瞌睡之后,听到孙周的声音传入耳边。那玉茫然抬头,遮挡的盖头已经掀开 分卷阅读5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周围没有了宫人,只有容光焕发,礼服加身的孙周立在眼前。 “结束了?”她犹带茫然地问。 “结束了。”孙周杨起嘴角,从案上拿来一盘点心,“你饿了吧,吃点东西。” 那玉担心弄到床榻上,便撑着床面站起身来,结果脚下一软,要不是孙周及时抱住,她恐怕得仰面朝下摔得惨不忍睹。 “腿坐麻了,嘶——不要动,让我缓一会儿。” 孙周就这么一手托着点心,一手揽着那玉,有些笨拙的站在那儿。 那玉缓劲来,瞌睡也不翼而飞,她吃过点心,这才想起要拆去头上繁重的首饰。 孙周见她把头发弄的乱七八糟,失笑道:“真是笨手笨脚的,我来帮你。” “我平时也不会把头发弄的这样复杂,哎,这可真是麻烦。” “你麻烦什么,不是有我帮你。” “看来还是你比较心灵手巧,你会拆头发,那你会梳头嘛?” “学几次不就会了,整好,你让我试试看,学会了就给你描眉挽发。” “哈哈,我可不敢让国君做宫女来做的活计,我给你梳头还差不多。” “那也成。”孙周将那玉的头发理顺,在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和百合般的脸蛋上停留片刻,不由地说,“阿玉,你真好看!” 那玉先是一愣,转而便有些不大自在,在这种旖旎的气氛下,她一时说不上来话,拘束起来。 孙周见了,暗暗责备自己太过心急,唯恐露了形迹吓到她,便压下心头的异样,笑着说:“你这面相生的好看,怕是多像岳父大人。” “你还真叫他岳父大人,这多怪啊。” “哪里怪了,你想,要是改口不慎,在越大哥和声师姐面前露了马脚,岳父大人知道咱们将婚姻如此儿戏,岂不要伤心失望。” “那倒也是……”那玉想了想,笑道,“说到师兄师姐,你来帮我出出主意,有什么办法将他们撮合到一块儿?” “怎么突然要撮合他们?” “你不知道,我师兄爱慕师姐,可照他那个性子,要是没人推波助澜,岂不是一辈子都要闷在心里。我实在没有经验,你帮帮忙,想想办法。” 孙周无语的看着一脸苦恼的那玉,对越尧那点敌意瞬间便荡然无存了。他开始同情越尧。 “……阿玉,我觉着你虽然聪明,不过在人情冷暖上也不比越大哥高明多少。” “哎?好好地怎么说到我头上了。”那玉皱了皱眉,“就算你说的对,我对感情的事不太明了,那也是,也是我年纪小,缺乏经验的缘故。” “我……也缺乏经验,没什么好主意。”孙周又担心那玉直接找越尧说这件事,便道,“尽管我也缺乏经验,不过也能明白,感情的事,旁人最好不要插手,一个不慎恐怕越帮越忙。阿玉你就不要插手,顺其自然吧。越大哥医术高明,人品相貌都是绝佳,还怕找不到女子相伴?” “好吧……你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咳,你明白就好。”孙周又问,“你是怎么发现越大哥爱慕声师姐的?” “这显而易见,他跟声师姐志趣相投,我经常看到他俩气氛融洽地说话聊天。相比之下,对我可就冷峻多了,有时比我父亲还要严厉。”那玉露出不满的表情,“这次我请师兄陪我出去闯荡,他还特意叮嘱必须带上师姐才肯答应。” “嗯?”孙周眉心一跳,不动声色地问,“去哪儿闯荡?” “就是——”那玉一下醒过神来,连忙赔笑说,“没,没去哪儿,哈哈,你听错了。”那玉可不想在没有酝酿好妥善言词的情况下说出这件事,她怕自己说不过他,所以赶忙转移话题,“真是的,今天可是你洞房花烛的好日子,陪嫁的媵妾里头有个是杞伯嫡女,漂亮的不得了,你不去陪她花前月下,跟我个小丫头在这枯坐多没意思。我看现下正好,你去她那看看吧。啧,我还真有些困,好想睡觉啊。” 孙周哪肯让她糊弄过去,当下听她这番话来,真是又气又恼,偏偏还拿她没辙,打不得,骂不得。 他半晌没有言语,等火气消了才说: “你说的对,我恐怕是听错了,你既然得闲,那演戏演全套,往后诸多祭祀典礼,你可不能缺席。” “啊——”那玉苦着脸说,“你在开玩笑吧,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开什么玩笑?”孙周挑眉道,“我先前说过什么?你听错了吧。” 那玉瞪着淡淡含笑,一脸霁月风光的孙周。 “你说会以夫人病弱年幼为由,凡要夫人参与的祭祀典礼等一应场合,能推则推,不能推的便有礼官代为主 分卷阅读54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持。你说无需我抛头露面,不然我会答应?” 孙周笑脸依旧,就是不答。这下那玉没辙了,欺瞒了父亲,这把柄在他手上,闹大了可真成一团糟了。 “其实,其实我说你听错了,那才是开玩笑的,我这不是正要跟你商量的嘛……”那玉慢吞吞地,脑子里转的飞快,“你之前不是说过,让我去趟鲁国,结果错过了时间。但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呢,都成了一桩心结。所以打定主意,杞国这桩事告一段落便去鲁国。” “那好,你真想去,我派人送你过去。” “……” “怎么?你不愿意?” “我想微服来着。” “那也成。” “我不想跟不认得的人结伴旅程。” “东门衍,奚翮,你都认得吧。” “你派了他们,谁给你做护卫?” “你以为我只有这两个人可以使唤?” “……小周哥哥……别不讲理。” “扮可怜也没得商量,”孙周说,“况且是你不讲理的。” “真没得商量?” 孙周摇头。 “那好……”那玉没再多言,抬步便往门外走去。 眼看那玉一步未滞当真要径自离开,孙周脸色一沉,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一把将她拉住。 “阿玉,你当真要跟我胡闹!”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那玉一怔,然后一言不发,扭着脖子不去看他,挣扎着要摆脱他的桎梏。 孙周火气更甚,只觉得脑中一阵空白失了理智,凭着一股无名地冲动,用了力道扳过那玉的肩膀,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但当她扳过那玉的肩膀,对上那双泪光闪动的双眼时,所有怒气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玉,你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哭……”孙周掏出手帕给她拭泪,“别哭了,你想做什么,我们好好商量行不行?” “好好商量?你都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了,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本来我要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却好声好气的跟你商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说我不讲道理,说我跟你胡闹……” “你说的对,是我不讲道理,是我胡闹,我道歉行不行?只要你别哭了,我们坐下来重新商量。”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你别站在门口吹冷风,我们到榻上坐一会儿。” 孙周拉着那玉走到床榻上坐下,那玉说,“什么吹冷风呢,那门不是紧闭着的?” “门缝里还有细风进来。” “……” 见那玉止住眼泪,孙周叹道:“你以前还说做我门客,什么都听我的,现在不是反着来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都听你的?我记得当时说的很有保留。” 孙周一时无言以对,反正这丫头是吃定了他,他的五脏六腑,都被她哭的揉做一团,绞的生疼。 “哎……你说吧,不过要说实话,我也是气你拿去鲁国的幌子跟我打马虎眼儿。” “那你先得答应我。” “我还有那个胆子不答应你?” “那好——”那玉这才说,“实际上,我是想去吴国……” 孙周想都没想,一口驳回:“吴国远离中原,民风野蛮太危险了。” “等等,你才刚说的就要食言?” “阿玉,我知道你的目的,不过并无必要。我会派遣使臣说服吴王,让他们牵制楚国,你又何必涉险?” “晋国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同吴国来往,吴国也给楚国制造了不少麻烦。不过都是小打小闹,要想吴楚弄出大点的动静,还要下翻功夫才是。我知道我的能力有限,大概也起不上什么作用,我就是想去看看。之前说去鲁国的话也并非谎言,除了吴国,我还想去鲁国,去齐国,去宋国,去郑国,我想用我的眼睛去看看这些国家。这是我好不容易开始想做的事,你觉得不对嘛?” “……对,你有想做的事,我很高兴。但你为何不让我派人保护你?” “你派的人数太多,大张旗鼓对我来说就毫无意义了。你派一个两个,就更没必要,师兄师姐的身手已属了得。” “哪怕多派一人,我也放心一些,你何必这样固执?” “我的固执,你今天才看到吗?” “阿玉……就你这个脾气,出了晋国,我怕你会吃亏,别人不会让着你的。” “所以说,我也只在你面前耍小脾气,因为我知道你会让着我 分卷阅读55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不会当真跟我置气。就连师兄他们,我也不敢这样放肆。之前我把师兄给惹毛了,他差点要拿绳子绑我回云梦山呢。”那玉笑着打趣说,“我这些花花肠子是不是坏的让人牙痒痒,又机智的让人赞不绝口?” 那玉还等着孙周夸她几句,没想到身子一歪,猝不及防,被孙周揽在胸前。 “喂!小周哥哥,我年纪渐长,就算我们曾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也再不能跟我拉拉扯扯的!” “就一会儿,不然叫你瞧见我的神情,我怕出丑。” “咦?什么什么?那我还真想看看,你放开我,快点啊!” 抱着扭来扭去不肯安生的那玉,听着她用生机勃勃的语气抱怨他,孙周感觉他的心脏不在自己的胸口里,而是被怀里的女孩死死攥在手心。 “这样也好……”孙周心想,让那玉离开一阵也未尝不可。因为他渐渐发现,随着年长而与日俱增的自制力,在那玉面前却越来越差。他有点担心,要是那玉待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怕自己哪天会脑袋一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从而伤害到她。就像刚才,他被那玉气的发昏,差点就……反正,他开始怕了。 孙周他也想扪心自问,那种可怕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感到困惑,为什么爱惜一个人,竟会生出毁灭的冲动,明明冷静下来也很清楚,真要伤害到怀里的女孩,他自己恐怕先难以承受。 基于这层考虑,孙周愿意暂时放手,他不想再看到那玉的眼泪了。他现在冷静下来自然知道,依照那玉的脾气,不能突如其来的惊扰到她,感情的事,得让她自己去发现,去理解。当然,他也知道,一味的放任自流也不可取,他要慢慢引导,也要事先筑起预防的堡垒。 松开憋得满脸通红的那玉,孙周说:“你刚才说的事,我都答应,不会阻拦你,不过我有一个小小地要求,你也不能拒绝。” “什么要求?”那玉警惕的问。 “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小周哥哥了,叫我的名字。” “叫你孙周?” “孙周也好,晋周也好,或者是姬周,你喜欢什么就叫什么。” 那玉点点头,这个要求对她来说的确微不足道。 “那好,不过我很好奇,你这又是什么突发奇想,称呼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意义?” 孙周低低一笑,凑近了她,柔声说: “阿玉,我们渐渐长大,也该像大人一样为人处世,你那称呼显得太过稚气,多不合时宜?” 那玉满脸困惑,她觉着孙周的逻辑很怪。 她瞅着孙周那张完美无瑕的笑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感觉很不对劲。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很久很久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小红帽与狼外婆。 现在的孙周,就像那个引诱小红帽给他开门的狼外婆。 .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秋冬交界的当口儿,偶有寒霜,太阳一出便无声无息,随着金色的阳光淡淡化去。秋华冬荣,并不比繁花盛开的春天逊色多少。 那玉三人乘坐马车,沿着从树隙中洒落了一地光点的道路逶迤前行。按照中原礼俗,他们骑马赶路实在惹眼,三人便弃马从车,那玉和声华子坐在车内,越尧在外驾车。 快到晌午,没有遇见能够投食的饭家,便在一处半青半黄的草地上停下。歇下的马儿悠闲的低头吃草,他们则挨着一颗矮松,铺了块垫子在树荫下面野餐。 煮好了干粮,这时声华子站了起来,往马车走去,回来时手上提了个灰布包着的小包袱。 “这景致倒好,吃点青梅子泡的酒罢,也沾点雅趣。”声华子打开包袱,烫了三只矮腿的铜爵盛酒。 那玉尝了一口,笑道:“味道蛮好,怎么以前没见你拿出来过?” “我也是一时起意,弄着玩儿的,泡的时间不同味道也不一样,断断续续浪费了不少酒水。这一罐勉强可以入口,才敢拿出来给大家尝尝。师兄,你觉得怎样?” “不错,师父爱酒,再改善改善,可以孝敬他老人家了。” 声华子听了低声一笑,又怅然的叹了口气。那玉在一旁腹诽,自家爹爹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就当上“他老人家”了? 正自腹诽,对面的越尧自斟自饮,语气里三分淡漠,就像谈论着无关紧要的天气。 “阿玉,你说要去吴国,现在又是朝向鲁国,你在打什么注意?” “打什么注意?恐怕都是你不爱听的。”那玉随意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赚点盘缠而已。” 说完,她看向声华子,声华子正在往咕嘟冒气的干粮糊糊里添放食用香 分卷阅读56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料,好像听着无聊的寒暄一样,对他们的话题毫无兴趣。 那玉莞尔一笑,接着说: “我做的事,想要跟晋国划清关系,最好跟别的国家扯上点关系。让鲁国在背后支持我联吴抗楚,如此让晋国得利,也就是让鲁国得到稳定的支持,不是很好嘛?” “让鲁国支持你?就凭你一人之力?” “你是想说,凭着寂寂无名的黄口小儿,凭什么让鲁国支持我对吧。”那玉撇了撇嘴,四仰八叉的仰倒在地,她用手掌遮在眼前挡住白晃晃的太阳,叹道,“这也是顶困难的事,”我能力有限,智谋不足,不过……你知道嘛师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我这一路都在想这事该怎么去做,现在有了几分眉目,等到了鲁国,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完善它了。” “既然你心里有底,那是最好不过。”顿了顿,越尧问道,“你想做的事,都跟国君商量过嘛?” “……算是吧。”那玉嘟囔道。 声华子在一旁说:“你们要谈什么,先填饱肚子再说罢。” 那玉和越尧便住了口,接过声华子盛好的食物。 膳后,三人坐上马车继续赶路。走了半个时辰,到达一处山谷地带,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那玉正要询问,被声华子伸手拦住。 “你在这待着,我出去看看。” “什么意思?”那玉满脸疑惑。 声华子皱皱眉,叹了口气。 “咱们怕是遇到歹人了。” “‘呸’!可真倒霉,我跟你一道下去。” “那你小心点,掩在我的身后。” 两人掀开车帘,下车一看,那玉并未见到人影。走到越尧旁边,他已放下缰绳,手指已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那玉没有出声,担心打搅到越尧的注意力,只是双目四顾,在周围的从林上来回逡巡。 嘎地,那玉就见那从林后当真躲了贼人,身形徐徐地冒了出来,显然是见到他们突然停车,心下警觉行动便有些迟疑。不过也只迟疑了片刻而已,便穿过丛林转眼间拦到车前。 十来条大汉手持利刃目露凶光,为首一人身高九尺,他盯着端坐不动的越尧,以及他手按剑柄的动作。他也算是有眼色的,自然看出越尧大抵是个练家子,只是不知深浅而已。不过,他见越尧年纪不大,是个不及弱冠的斯文少年,起先警惕的心思自然轻视起来。 大汉猛地抬手,明晃晃的斧刃指向越尧,口中喝道: “要想活命,留下车辆立马滚蛋!” 越尧没有说话,神情淡漠。 那玉瞄了眼声华子,见她神色虽然紧张,却不惊慌,心里有了底,也不做声。 那头大汉见自己被彻底无视,心头火气,而旁边的歹徒兄弟,有一个盯着声华子俏丽的脸蛋目露贪婪,他对头领说:“老大,跟个娘娘腔啰嗦什么!您看他身后的漂亮女子,不如杀了这两小子,把那女的带走!” 为首的大汉听了手下的提醒,却说:“带什么带!都给我砍了!小的们!给我上!” 话音刚落,便呦呵着砍向对面三人。 见过两军血腥厮杀的那玉倒没怎么害怕,她看向越尧,只见他不动则已,动则雷霆。刚才还坐在车驾上,现在已一跃而起,风驰电挚般划出一道白影,刹那间到了头领身前,剑尖高高上挑,直至对方咽喉。那些冲到一半,还未近身的小喽啰立时呆住,哪敢再冲。而为首的大汉已面如霜白,嘴唇发麻,心头惊惧不已。有聪明的,或者说邪念使然,那贪图女色的歹徒高声道: “咱们抓住那个娘们,那人武功再高也抵不过咱们人多,有把柄在手,看他敢动咱老大!” “不错,咱们上!” “对!继续冲!” 剩下几个歹徒被煽动起来,丢下被越尧制住的头领,齐齐冲向声华子。那玉默默退了几步,好给声华子腾出场子。 冲在最前的歹徒眼看要抓住声华子,正自狂喜,不想声华子身体一转避过对方,抬起素手,给了对方一记手刀,那人头脑一阵嗡鸣,便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声华子的动作流畅一气呵成,而对方的武器也被她夺了过来,后头冲近的几名歹徒也是眨眼间便被声华子打的卧地不起哀嚎□□。 那玉看的意犹未尽,她是第一次看见这两人展露身手,以前只知这两人非常厉害,却不知厉害到这种程度。 制服了歹徒,越尧和声华子在商量如何处理,毕竟对方人数远远多于他们,带到官府不大现实。 那玉看着那群狼狈不堪的歹徒,忽然挑了挑眉,对越尧说: “把他们绑在这里,让官府来拿我没意见,不过在那之前,不如物尽其用,借我使使。” 分卷阅读57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越尧挑了挑眉,往车架上走,丢下话来。 “随你。” 声华子有点担心,便跟在那玉身旁。 那玉走到被绑做一团的匪徒近旁,一伙人警惕后怕的看着皮笑肉不笑的可爱少年,他们算是怕了,也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人不可貌相”。要砍文弱少年,反而栽了跟斗,要抓柔弱少女,结果被打的生活不能自理。现在这年纪最小的少年虽然龇牙在笑,却让他们觉得毛骨悚然。 那玉从怀里摸啊摸,摸出一只小巧别致的陶瓶子,她笑着问那贼首。 “你觉得我师兄师姐身手如何?” 被打的两眼泛青,脸颊浮肿的首领缩了缩脖子。战战兢兢地说:“两位大人武艺高强,小的眼瞎得罪大人,只是小的也没办法,上有八十岁老父老母,下有五六个嗷嗷待哺的儿女,大人,小的也是……” “得了得了,”那玉打断他说,“就算你有八百岁老父老母,有五六十个嗷嗷待哺的儿女我也不感兴趣,我告诉你,我师兄师姐最厉害的可不是这一身武艺,是医术,知道不。” 那玉托着瓶子,一手指着它,脆生生地说: “看到没,这叫七日化骨散,吃下之后,若是到了第七天还未服下解药,便会穿肠烂肚,从内脏开始腐烂。那种痛苦你能听到,恐怕想象不到。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歹徒们具是目露惊恐,看着那玉就像见鬼一样。他们可劲的摇头,决定打死也要紧咬牙关,绝不张口! 那玉才不管呢,她将瓶子递给声华子。 “师姐,麻烦你了。” 声华子忍着笑,走到头领跟前,卸了对方的下巴,将药丸准确地弹到喉间,再将对方的下巴合上。这动作连续做了十来次以后,便反身将药瓶还给那玉。 “味道如何?”那玉问道。 一群人脸色煞白,头领恨恨道:“你要杀便杀,却偏要折磨我等,真好个狠毒小儿!我呸!老子下到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你先别急着诅咒骂娘,我又没说不给解药,我不是想要借众位之力寻点东西嘛,就怕众位架子太大请不动罢了,才请众位吃点东西。各位?不知愿不愿出手帮忙?” 那些人一听还有得救,立马改了口,七嘴八舌的求爷爷告奶奶,纷纷发誓愿意帮忙。那玉点点头,开始描述她要找的东西。说完之后,领头的便犯了难。 “小公子啊,这种天气,恐怕很难找,您看,要不等春暖花开再去找罢……” “我是没意见啊,可你们等得了嘛?等到春暖花开,恐怕一个个都要变成花花草草的肥料了。再说了,找不着不会到大街上买呀,反正你们清闲的很。” 一群人哭丧着脸,这时那玉又说:“你们出来打劫也就罢了,如今耽误了我们的宿头,只好向诸位借宿几宿,也待你们考虑清楚,到底愿不愿给我找那东西。” 最后,匪徒们迫于威胁,不得不接受妥协,不仅将那玉等人领到据点歇宿,还要起早贪黑,帮那玉寻找东西。 背过那些匪徒,声华子颇有些好奇地问她:“你要找的那样东西,能排上什么用场?” 那玉说:“能不能派上用场,我自己也不大确定。对了,咱们一路远行,还是多备些财物比较保险。反正这些人的钱财取之于民,那么用之于民,‘借’点给咱们使使也是理所应当。” “我还给你收着一匣金子,不够使嘛?” “游山玩水自然是够的,可办起事来,要打点送礼,疏通人际关系就不够了。” 声华子抿嘴一笑,没有再问,她想起临走之前,孙周送来的一箱财宝。他特意招呼,只等那玉花光了盘缠再拿出来,现在来看,恐怕那箱财宝是派不上用场了。 .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再次坐上马车继续赶路,已经是四天以后,马车里除了两人,还多了只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对雪白长颈的鹄鸟。 鹄鸟,也就是天鹅。 鹄鸟有时会伸出雪白细长的脖子,去啄坐在旁边的那玉,那玉有些怕,便坐到对面躲它。在她已然模糊的印象里,曾被家养的白鹅啄伤过。那时她年纪还小,眼睛还好好地长在脸上,看到头顶红包的大白鹅压低着脖子几乎贴到地面,嘎嘎地跑来撵人。 声华子见那玉躲着鹄鸟,笑道:“你在匪徒面前不见一点惧色,倒怕起笼子里的禽兽来了。” 那玉勉强一笑,然后岔开话题。 “咱们这趟下来可吃了两家茶饭,除了劫匪的财物,还有官府的悬赏,也算赚了。嘿嘿,那仓库里还真有不少宝贝东西。这一路咱们就不必拮据了。” 分卷阅读58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一听你说话,就知你是不会过日子的,等你以后回到国君身旁,看不把他玉府内府败的精光。” 那玉有些不大自在,便没有接茬,声华子看了微微一叹。 “阿玉,你要做什么,你在想什么,我未必能够理解。不过,既然师兄没有阻拦,国君也由得你随性而为,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依我看来,你这一走,杞莲那女子便有了可趁之机,你一点也不嫉妒?也不担心?” “有什么好嫉妒好担心的。” “你呀,你现在不懂,就怕等你懂得,为时已晚。” 那玉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然后一笑,凑到声华子耳畔低声说:“你别老是埋汰我呀,你自己呢,都到了及笄之年,就没有一点想法?” “什,什么想法?”声华子的脸色腾地红了,“你,你可别乱说,我也只比你大两岁而已,还早的很呢……” “你也知道你比我大两岁呢,我都,咳咳——我都‘成亲了’,你怎么也不处处对象,就算你不着急,恐怕师兄早就急上火了。” 那玉话刚落音,就觉得马车突突地一冲,自己也栽了个跟斗。她一边爬起来坐好,一边对着前室喊道:“师兄!车轮磕到石头上了?” 外面半天没有回应,那玉皱皱眉,再看声华子,声华子端然坐着,脸上已经恢复常色。那玉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便没再提刚才的话了。 “师姐,咱们快出卫国了吧?” “快了,再走一天路程。” 那玉“唔”了一声,心里总有些懊悔,自觉方才所说没有顾及对方的感受,心下讪然,也无话可说了。 她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思索着刚才的话,为何让声华子那么紧张,然后又消沉下来……百思无果,便放在一边,盘算往后要走的路程。 从晋国出发,经过卫国,曹国,到达鲁国,然后再经几方小国,到达吴国。 第一站是鲁国,去鲁国,卫国是必经之地,到达卫国的外部边境,再往东走到达曹国。他们在曹国歇了一阵,除了缓解自身奔波之劳,也让马匹得以休息。 启程时,天气不大好,零零落落下了一场雪子,虽然没有大雪纷飞阻拦道路,也冻得不轻。衡量一番,几人都觉着应当暂缓行程,最好等到来年春天,天气暖和之后再行出发。 到了曹国,离鲁国已然不远,他们便多走了几日,暂且在鲁国边境安顿下来。 一天,那玉和声华子到街市上买食材,那玉要多买些谷物喂养鹄鸟。现在她跟鹄鸟相处的已经融洽多了。 因越尧出门给人看诊,她们不急做饭,买完东西便就在外头酒肆里吃。两人捡了楼上临窗的位置,那里通风好些,各种杂混的酒气菜味散的开些。 坐下之后,两人谈着谈着,那玉忽然问道:“师姐,那对鹄鸟是一公一母,为何母鹄一直没见下蛋?” “这……我又没养过家禽,哪里关注过这些事。” “你不是会做饭嘛,会做饭的话,要用到这些食材,总该有所了解吧?” “这是哪跟哪啊,你想知道,就该问庖人或是兽人才是。” 两人正说着,肆中仆人端来两只食案,分别摆在两人面前,声华子一边夹菜,一边笑道:“你当真是闲的无聊,琢磨这些无聊琐事。” “你说,如果鹄鸟下蛋,这个天气能够孵化小鹄鸟嘛?” “你是准备放下正事去养鸟了?” “……我不是开玩笑嘛,你别当真。” “你也别养的太勤快,往后都要送人的。” 那玉夹菜的手指一僵,无精打采地答应一声。她觉得离新绛太远,离公宫太远,离孙周太远,庙堂之事恍如隔世。她有点儿怠惰。 兀自叹息,那玉有些出神,声华子叫她没有回音,便伸出手指敲了敲那玉的手背。 “啊?师姐,怎么啦?”那玉怔然问道。 “阿玉悄声,你听听旁人谈论的事。” 那玉静心一听,周围的声音乍然迸入耳中,像浪潮一般,瞬间推翻她怠惰的心绪。孙周虽在天涯之外,他的消息却能够翻山越岭,传入自己耳中,近在咫尺。 鲁国旁边的宋国,遭到楚国令尹子重带兵攻伐。这一时期,各方诸侯你征我讨的情形数不胜数,按说宋国被人讨伐也算不上太大的新闻,之所以街谈巷议,在这酒肆中更是讨论的热火朝天,还在于宋国背后的晋国。 很长一段时期,晋国内政权争不断,对待盟国的危难求救往往视而不见,晋国威信大失,天下共知。而今孙周继位以来,以少年之姿,短短数月便已收揽大权,稳定朝政,不得不叫天下大哗,九州震撼。不过,人们 分卷阅读59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难免也会报以疑问,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幼子,何以能在权争激烈的晋国站稳脚跟,而且以如此短暂的时间。所以这次宋国被楚国讨伐,人们关心的不是宋国能抵抗几时,而是晋国是否会出兵援救。 那玉竖起耳朵,听酒肆里闹哄哄的议论声。 “听说晋候有天人之相,杀伐果决,恐怕楚国这次又得重蹈鄢陵之战。”一人道。 “不然,晋候刚入晋国,稳定内政已竭尽全力,哪有余力庇护盟国。” “嘿,你懂什么!听说过吗,周子有一兄长,连麦子跟豆子也分不清楚。传说上头有痴傻愚兄的,他弟弟必定聪慧过人。晋候年纪虽小,可他一个顶两,长了两个心眼。” “嘁!这算什么,更厉害的还在后头。你们可有听说,他娶的那个杞国女公子,是天下第一美人那,据说比妲己褒姒还要迷人,嘿嘿……” “喂!老兄,咱们说正经事,你怎么说起荤段子来?你其实是卫国人,祖宗是卫宣公吧。” “我呸!你祖宗才是卫宣公,你全家都是卫宣公!” “……” 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声华子和那玉都是一阵无奈,吃完后付了钱币,便往回走。 “阿玉,你觉得国君会出兵嘛?”声华子问。 “我觉得怎样并不重要。”那玉笑道,“你急什么,过阵子都不用特意打听,消息自然会传到咱们耳中。” 实际上那玉自己也在疑问,暗道:“孙周,你刚刚稳定内政便碰上这等难题,你准备怎么解决?” 孙周会怎样解决,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但他不准备一开始就说出自己的看法。 大臣们察言观色,可在淡淡含笑,而又不怒自威的年轻国君的脸上,实在无法揣测他心中的意向。 想要揣测孙周意向的人不在少数,忽略孙周的意向,以晋国之益来考虑问题的也大有人在,不说别人,执政大臣韩厥当先来道: “主公,自灵公以来,晋国失信天下,对盟国不闻不问。想要得到诸侯拥护,却在诸侯危难之际不施以援手,又怎能让对方拥护我们?若要晋国复为霸主,匡扶天下帮扶盟国,安定疆土纲纪四方——还请主公从宋国开始。” 执政大臣当先开口,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而同在八卿,明白利害支持韩厥的不在少数。孙周看在眼里,他牵起嘴角: “韩元帅所言有理——众将听令,即日点军备战援救宋国,寡人亲自领兵!” 孙周亲自领兵,实在出人意料,就连韩厥也微微诧异,随即便露出欣慰之色。他经历五朝,被压制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在垂垂老矣的迟暮之年,竟被孙周越过荀偃直接提拔到执政之位,不能不感念孙周的知遇之恩。至此,他也明明白白的看出来了,孙周为一代明主当之无愧。他也清楚,在明主手下担任执政,与在昏君手中担任执政,那可是天壤之别。 出了朝廷,白发苍苍的韩厥正迎上冬日里刺骨的寒风,而他所见之处,却是晴空万里的碧蓝苍穹,阳光洒满大地,洒在他脚下的台阶上。 “韩元帅——” 韩厥身后传来荀罃的声音。 “荀将军,你还逗留在此?” 荀罃点点头,笑了笑。 “韩元帅,我曾艳羡赵衰,艳羡狐偃等人有幸辅佐先君文公,但如今——”荀罃顿了顿,转而道,“主公不辞辛劳,愿亲自领兵,实乃我等之幸。” “是啊,的确是我等之幸。荀将军,老夫要至家中整备甲胄,告辞。” “韩元帅慢走。” 韩厥颔首,径自家中走去。到了家里,幺子韩起听说父亲要甲胄上阵,又听说父亲一马当先,极力主战,不由担心起来。 “父亲,您坐上中军元帅不到半年,按理,这位子该由中军佐荀偃递补。恐怕他嘴上不说,心中多有怨言……”他原本想说,自家老父这风头出的太足,恐怕容易得罪人,当以低调才好。 “起儿,为父若照你来说,只考虑自身安危,岂不是又要重蹈往日权争之乱?”他语重心长地说,“自古以来,贤臣易得明主难求,韩厥自当全力辅佐。再则,我为晋候提拔,若失了晋候支持,才会万劫不复。” 韩起唯唯诺诺,不敢再辩驳父亲,他知道,在父亲眼里,这位年轻的君主,已为天神下凡视为偶像。 .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朝后,孙周处理完政事,正在燕寝歇息。 已被接到新绛的杨干听说孙周要领兵出征,先是跑到路寝,听说孙周回到燕寝,便急匆匆的跑来找他。 分卷阅读60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二哥!二哥——” “你怎么了,跑的满头大汗,什么事急成这样?” “二哥,听说你要亲自领兵?” “不错。” “二哥,要不二哥也带我一道怎么样?我还没见过打仗是个什么场景。” “打仗有什么好看的,而且也未必会与楚军交战,奔波劳苦哪是你能想象。你还是好好呆在封地。” 杨干的封地离新绛不远,驾车骑马不过大半天的路程,孙周也在新绛为他安置了宫舍。现下自己领兵出征,他担心杨干无人管束,而且在新绛闹出动静也无人给他善后。所以才支使他自回封地。 杨干哪里知道孙周的这些心思,他不满地嘟囔: “不打仗二哥要出兵干嘛?” “在于威慑,威慑不成,便只能动用武力,不过——那毕竟是下下之策。”面对他最为疼爱的弟弟,孙周耐心的给他解释。 杨干的心情立马低落下来,好不容易跟兄长待在一起,没想到兄长整日忙碌顾不上他,现在还要远赴战场,岂不是见面都很困难。 孙周见杨干无精打采的,便更为详细的给他剖析原因。 “此次领兵颇多必要,掌握兵权,在诸侯面前立威,于天下重拾信义以做表率。我年纪尚轻,再不勤于军政,又何谈掌握这泱泱大国,又哪来匡扶天下的底气。”孙周笑着抚摸杨干的发顶,“好好跟老师学习,以后帮哥哥管理国家,为哥哥分担重任,听话。” “我知道了……那二哥你早点回来。”杨干垂着头,而后问道,“二哥,我当真不用给嫂子见礼?听说嫂子病的不轻,我要不要过去问安?” 杨干刚一说完,就见孙周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 “二哥?你不会,不会是跟嫂子感情不和吧?”他诧异地问。 从东门衍那试探了几次,自己的兄长似乎极为宠爱新娶的夫人。只是不知怎的,知道的讳莫如深避而不谈,不知道的甚至不知那位夫人长相如何。他在兄长这问过几次,每次兄长都用一脸,一脸让他汗毛直竖的表情说“以后再让你拜见嫂子”。 被兄长宝贝似的藏在后宫,杨干有些不是滋味。 而今见兄长面有急怒,他反倒有些得意,故意由此一问。 再看孙周,他确实有些急怒,自从那玉走后,他命人快马加鞭,先到吴国与巫狐庸接洽,届时好照看那玉。万没想到,半月之前,巫狐庸写信来问,为何使臣所说那三人至今未到。孙周这才恍然,那玉那丫头又在诓他。 这一次孙周气的够呛,再加上担心那玉安危,心情一直难以平静。现在杨干提起,哪里还压得住火。 杨干离开之后,孙周忍了又忍,依旧怒气难平。他吐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将精神集中在政事之上。 “救援宋国,救援宋国……”孙周嘴中念叨。 进来通报的小内侍听得清楚,暗觉今日的主公有些傻气。他装作没有听见,自顾禀报。 “主公,奚翮大人求见。” 孙周一听,立马召见。 奚翮是他派出打探那玉下落的,因为那玉提了好几次要去鲁国,他便让奚翮往鲁国方向打探行踪,另派别人到其他道路上打探消息。 一见奚翮,孙周上前急问: “如何?可有她的消息?” “禀报主公,夫人现下逗留在鲁国边境。属下观察了几天,又在周围暗探消息,夫人她,大抵要逗留一段时间。”奚翮想了想,说,“如今正直寒冬,恐怕夫人是准备开春再行赶路。” 孙周的怒气,被奚翮一口一个“夫人”说散了不少。他叹了口气,让奚翮下去休息,自己在台榻上半卧着发呆。 没过一会儿,内侍又来通报,手中还捧来一匣食物。 “主公,莲夫人差了宫女送来亲手做的糕点,您是否过目?” 孙周一听,那略微压下的火气又窜了出来。 “你退还给她,非有大事,以后不必给她通报。” 孙周知道,他完全是迁怒而已,因为那玉离开新绛之前,总叫他照顾好杞莲。他现在想起,恨恨道:“那丫头倒是大方!等叫我抓在手中,看不把她……” 后面的话都堵在嗓子眼上,孙周挫败的咽了回去,他抚上胸口,感觉滞闷不已。那口郁结彷如硬邦邦的石子,卡的生疼。 得不到那玉的消息,孙周心里着急,得到了那玉的消息,更加辗转反则。以往总觉得那玉容易钻牛角尖,现在他也钻起牛角尖了。他有点嫉妒陪在那玉身边的越尧,还有声华子。心里总有一个声音,诱惑他动用威权,强迫那玉待在自己身边。但他知道,甜蜜的诱惑只是一层虚 分卷阅读6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假的面纱。一旦揭开面纱,逼迫的结果只是丑陋而已。正因为明白,才会左右为难。 他不知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 尽管为了那玉的事一夜无眠,翌日早起,孙周还是打起精神,暂且将儿女情长的思绪压在心底。他亲自领兵,率领浩浩荡荡的晋国大军向宋国进发。 这次出兵,也为兵威所至,让诸侯震服,让天下九州知道,但凡侵扰晋国之盟者,必将讨伐! 不过,楚国其实也只是投石问路,进攻宋国,以此试探晋国新任国君的为政作风。如今见晋候雷厉风行,反而心生畏惧,主动退兵回国。 楚军退走,晋军并未离开,他们要收复被郑楚联军占领的宋国彭城。收复彭城,孙周并不着急。他将大军开到虚朾之后便按兵不动,派出使臣召集盟国诸侯在此会见,以联合盟军共同讨伐。 于孙周来说,他也能趁着这段时间解决私人问题。因为虚朾离那玉停留的鲁国边境还不用两个时辰。 夜幕降临,孙周换上不打眼的玄色衣裳,与奚翮一道前往军帐南面的小树林里,那儿拴着早先预备的马匹。 奚翮引路,两人打马急行,一路上披星戴月直奔鲁圉。 在哒哒的马蹄声中,月光微寒,却温柔的照在崎岖的山路,给它染上了霜白幽蓝的色泽。孙周的心里,也盛满了霜蓝色的白月光,温柔的涤荡着,若水一般。而迎面的风,是刺骨的。 在前引路的奚翮渐渐放慢速度,过了下坡,走过泥土铺蔓的木桥,停在竹林掩映的小径中。 “主公,竹林尽头就是夫人的下榻之地,是不是直接过去?” 孙周朝前头望了望,没望见房屋,都被竹子挡住了。 “不要生声张。”孙周下了马,将马缰拴在竹干上。 奚翮有些犯难,他担心孙周在冷风里冻坏了身体,可见他踯躅不前,默不作声地立在寒峭的大风里头,终究不敢多言。 就在奚翮忍耐不住将要开口时,孙周先开了口。 “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声师姐,你听见没有?” 奚翮侧耳倾听,点点头。 “好像是,不过风声太大,隔得又远,听不清说些什么。” “嗯……,我们走近看看,不过脚步放轻点,别惊动了他们。”孙周这样说着,其实是他的心里有点紧张,一直在扑通乱跳,他还没做好同那玉见面的心理准备。 不管怎样,路总有走完的时候,瞧见影影绰绰的房屋映在眼帘,孙周的手心里出了层细汗,颈子里也沁出薄汗,脚步越来越轻。他现在已经不是过来质问她的心态,而是埋怨自己不够稳重,又心急笨拙,不知见了面该说些什么。 吹在脸上的寒风不知何时停下的,山中空旷,声华子的声音几经回转。 “……站住!阿玉,你别跑,把它放下,我今儿非要给它开肠破肚做成鸟汤不可!” “师姐你别生气,它也不是故意的,您跟禽兽计较什么。” “不行!把它给我放下!” 其间还掺杂了“呱啊呱啊”的鸟叫声,孙周听的满脸莫名,便去看奚翮。奚翮尴尬的摇了摇头,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在篱笆外面,孙周终于看清楚了,月色下的屋前空地上,那玉抱着白色鹄鸟被手提菜刀的声华子追至外沿的大柳树下,此时正蹲在地上,一手将乱伸脖子的鹄鸟鸟头往怀里揣。 见此场景,孙周的嘴角止不住扬起弧度,他小声问旁边的奚翮:“你也算走南闯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曾见过比阿玉更可爱的女孩?” 奚翮原是爱笑的人,他乍听孙周说出如此幼稚可笑的话,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反而觉着悚然惊心。怔了半晌,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曾……不曾见过。” 没等他找回自己声音,利刃破空而至,回过神来,那散发着冰冷寒光的菜刀,已被孙周握住刀柄抓在手中。奚翮惊出了一身冷汗。 菜刀的主人追着菜刀来到篱笆外面,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是孙周奚翮二人,赶忙跪下请罪。 “不知君侯到此,草民冒犯了!” “声师姐快快请起!”孙周弯下腰,将菜刀递到声华子面前,“师姐的‘宝器’,孙周物归原主。” 声华子脸上一红,起身接过菜刀。 “咳——您是来找阿玉的吧。”她扭头朝那玉喊道,“阿玉!阿玉你快过来!” “这不是来了嘛!” 那玉抱着鹄鸟走出篱笆,见到孙周时,不禁瞠大了眼睛。 “你怎么来了!?” “就在旁边……” 分卷阅读6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什么?” “我是说,晋军营地就在鲁境旁边的虚朾驻扎……听说你在这里,我便过来看看。” 那玉只觉莫名,还想问时,声华子拦住她。 “有什么话进屋再说,别让君侯在外面吹冷风。” .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声华子往陶盆子里添好木炭,给孙周端来热水点心,便带上门轻脚离开,在隔壁的侧室招待奚翮。 那玉还将鹄鸟抱在怀中,身体移到台榻边缘,凑近火盆取暖。她身体面向火盆,微侧着头看向孙周。 “你跑到这里,底下的将士怎么办?” 孙周见她看着自己,便垂下眼,避免与她对视。 “无妨,我天亮之前便会折返。” “外面这么冷,你连夜赶路——”说到这里,那玉住了口。她这样矛盾的两头抱怨有什么意义。于是她转了话锋,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孙周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说要去吴国,怎么来了鲁国?” “条条大路通吴越,谁规定不能从鲁国这条路走?再说,宋国的确是直通吴国的必经之路,可那不是在打仗嘛,彭城还在楚郑支持的宋国叛臣手中呢。”那玉说的顺畅,心里多少有点心虚。 “你来鲁国,怕不仅仅是绕路而已。”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在兴师问罪?” “怎么会。”孙周笑了笑,他原先是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不过真见到那玉,怨也好怪也罢,全部都烟消云散了。他知道那玉不会让步,既然如此,他要是太过计较,反弄的两相不愉得不偿失。当下不再纠缠此事,他看向那玉怀中的鹄鸟,“我方才听见,你为这鹄鸟与声师姐起了争执,是怎么回事?” 那玉见他问起,还没言语便噗嗤一笑。 “这鹄鸟最近不大安生,啄了声师姐的——它啄了声师姐,师姐一时火起,便要宰了它烹煮鸟汤。”那玉心道好险,差点把“屁股”二个不大雅观的字眼随□□出。 “不为食用,那你是养着玩儿的?” “那倒不是,”那玉思忖,自己遮遮掩掩反而引他怀疑,她也不想他暗地打听自己的事,不如坦白些理由。便道,“这鹄鸟,是我准备送给鲁国权贵的敲门砖。我要效仿颖考叔的事迹,你觉得怎样?” “当年颖考叔拜见郑庄公,给郑伯提出掘地黄泉的意见,自己也得以封赏。你呢?携鹄拜见有何所求?” “也没什么,呵呵,就是想捞点儿钱财做花销。” “唔,你的意思是,没有盘缠了?” “谁会嫌钱少啊,贵族盘剥百姓,还不如贡献给我出差公事呢。” 孙周自然不会相信,不过他也不想拆穿。他自省地想,那玉会对他说谎,归根结底还是怕他阻拦而已。要是以后她想做什么事,自己不要阻拦,而是帮她筹划,那玉便不会再瞒着他吧。 于是他说: “鲁国现在是季孙行父执政,外交事务,则是孟孙蔑负责。鲁成公去世不久,新任鲁侯年纪太小,不过是三岁稚童,就不说了。对了,臧孙纥在鲁国的威望很高,你也可以找他。” “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不过你特意跑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孙周抿上嘴,抬眼看看被火光映红面庞的那玉,鬼使神差地说,“阿玉,你毕竟与我在祖庙里成了礼的,若在,若在外面遇见心仪的男子,万不可私定终身,要与我商议才是。我若答应……再说以后的事。” 那玉一阵诧异,哑然半晌方才开口。 “我知道了,不过你的想法也真古怪。任务已经过了,我又不是真嫁给你,怎么连这种事情也要来管?” “成了礼都不算的话,”孙周轻声问她,“那你说,到底怎样才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周没有言语,默默地望着她。 看着孙周认真凝望的眼神,那玉有些混乱。她低着头抚摸鹄鸟的羽毛,过了一会,她放下鹄鸟,无言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前,手腕被孙周从背后抓住,那玉没有转身,而是冷漠地说:“你放开。” 孙周已经很久不曾听到这样冰冷的声音,他脸上苍白起来,有些胆怯,更多的是疼痛。心里难过极了。但话已出口,他不想后悔,更不会轻易放手。 “我现在放手,以后你就会躲着我,再也不会出现了对不对?” “那你打算一直抓着我,你的军队还在虚朾。”那玉冷冷地说,“你要在天亮前回到营地,不是嘛?” 分卷阅读6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仅仅告诉你我的心意,也不行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放开我。”那玉转过身,冷漠的眼神里夹杂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你不要逼我叫嚷,我不想闹出动静让师姐追问。” “我——”孙周再难往下说了,他知道自己正失去冷静。默默松开那玉的手,他勉强一笑,“你不要紧张,我现在就走,现在就走……你,你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自己。” 得了自由的那玉没有说话,也没有抬步离开,直到孙周走了很久,她还是怔怔地站在屋里。 声华子进来问她: “这么冷天,他大老远赶来,你也不送送他?” 那玉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走到火盆边坐下。 “师姐,我有些难受。” “怎么?哪里难受?” 声华子走近了蹲下身子,搭上那玉的脉搏。那玉却抽出手腕,她按着胸口。 “这里难受,很难受。” “他欺负你了?” “没有。”那玉又站起来,“这里气闷,我要回房休息。” 往房间走时,那玉突然想起,她还没问孙周为何知道她在这里停留的事。不过算了,想必他是派人去吴国探看过,他循着踪迹来找自己便没那么困难。 想到孙周,想到孙周对她说的那些话,那玉便有些茫然。以前的她,白活了二十几年,在世界的牢笼,也在她心里的牢笼里不见天日。久而久之,她对仇恨也别无所求,遑论使人脆弱懈怠的情感呢。久而久之,她在将她遗忘的世界里暂且得到了压抑的安宁。久而久之……到了现在,那玉渐渐淡忘了遍地荆棘的黑色过往,这里的世界更加鲜活。 那玉知道,其实现在与后世并无差别,总有数不尽的恶意,在腐坏的水沟里滋生成惨白蠕动的蛆虫,让人作呕,臭不可闻。不同的是——那玉牵起嘴角,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她看到透过窗隙照进来的脉脉柔光,正打在白纱帐上。月光虽然微弱,却目所能及,她就算再走夜路,也会记得这洁净的柔光。 迷迷糊糊入梦之前,那玉的脑海中浮现了父亲跟老师,浮现了师兄师姐,还有孙周,还有很多泡在月色中生动的面孔。她迷迷糊糊地想,不管怎样,下次再见到孙周,还是好好跟他道歉才行……她有些觉察,自己冷漠的刀锋,总是砍向爱护她的……这样不好。 那玉沉入睡梦,并不知此刻的窗外,偷偷跟踪孙周的杨干,正丢下冰冷晦涩的目光悄然离开。 她嘟囔着含混不清的梦语,朝暖融融的被子里钻了钻。 冷风在窗外呜咽,将窗户摇晃地哐哐直响,也在耳边呼啸,在孙周的耳边呼啸。 奚翮虽然是习武的壮年男子,也冻得浑身麻木,他不知年轻单薄的孙周如何承受的了。他垂头丧气地想,自家主公,不会步先君献公的后尘吧……或许,照现在来看,也许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一想,他觉得东门衍视那玉为洪水猛兽也不无道理。 不过,自家主公迷恋于人,也怪不得别人。 一路无话,到了虚朾营地,依旧悄悄回到大帐歇息,这时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来。奚翮见孙周也不抓紧时间休息,只是枯坐出神,不免有些担忧。略忖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 “主公,您这次与夫人见面,莫不是起了口角?” 孙周醒了神,他叹了口气。 “并非,不过是我有些心急,情不自禁的……她年纪还小,我说的话,恐怕吓到她了。”孙周轻轻地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奚翮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那玉年纪的确不大,可主公您也还是个毛头小……呸呸,是少年英才。他只是觉得,孙周对那玉的保护欲强的有点儿异常。转念一想,孙周对杨干的宠溺又何尝不是。他只能哀叹,看来主公这辈子就是个劳碌命,偏生让他劳碌操心的对象,一个个都不省心。 正思量间,孙周让他下去休息,奚翮便离开大帐。 原本回到虚朾就已近黎明,在寒冬腊月里急行一夜,除了操劳军政,也因为那玉受了些打击。孙周天亮后请来韩厥商议政事,声音有些沙哑,不住地咳嗽。 韩厥见孙周面带病容,便道: “天气太冷,主公怕是受了风寒。要不主公先回新绛调养,等诸侯到齐再与会见。” “偶感风寒,吃些药就好了。倒是韩元帅,让您操劳了,还请保重身体。” 孙周说自己年纪轻,不打紧,但到了下午,病情有些加重,烧的双手都泛起红晕。因为发烧导致身体燥热难当,偏偏还不能再受风寒,要在被窝里捂着发汗。 奚翮见自家主公病成这样还歪在凭依上翻阅从新绛送来的奏简,不由冒出些不敬的想法。他想,如若主公不当这劳什子国君,也不用小小年纪便 分卷阅读64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肩此重任。他主公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别人家的孩子会在童髻之年做什么他不知道。而他家主公,却在束发为君,负担之重,让他们这些做属下的看着心疼。 “主公,”奚翮劝道,“要不您就听韩元帅的,先回新绛修养一阵,这里的事,就交给几位将军吧。韩将军身为执政,又是老臣,有他坐镇中军,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孙周看的有些疲惫,便放下竹简,半阖着眼,用修长的中指揉着眉心。原本洁白如玉的指尖泛起樱红。 “我自然知道以韩厥的能力不必担心他镇不住场子。”孙周的手指移开眉心,将黏在颈子上的头发拨开,奚翮适时递上从热水中刚刚拧干的布巾。孙周擦着薄汗,垂眸道,“治理一个国家,只有君主则无以成事。必有栋梁才以支撑。可如果栋梁歪斜,则大厦将倾。” “做君主的必须扶持栋梁,要如爱护自己眼睛一般爱护手下的臣子。韩元帅年纪大了,肩负执政本就辛苦,又怎能再让他陷入权争之中。我若在军中压着,就算有人不服他越级提拔,也不敢口出怨言,搞小动作。我继位不到一年,虽然暂且控制住局面,毕竟威信不足,要维持住朝堂风气,哪能耽于安逸。” 说到这里,孙周便不再多言,而是看向紧闭下垂的大帐毡帘。外面冽风又起,狂乱肆虐,宛如昨夜。他晃了晃神,紧蹙着眉——也不知那玉是否还在生他的气,她会讨厌自己嘛? 对那玉坦白了心意,孙周现在依然没有后悔。不过,他原本以为说破之后会轻松一点,现在看来,根本适得其反!他的心里就如冰火两重,得不到那玉的回应,他感觉手脚都是冷的;心里却像着火似得,让他原本发烫的脸孔更加泛红,耳朵和脖子都是火辣辣的。 奚翮拧干布巾之后,正想再递给他,瞥眼见到孙周的脸颊红的吓人,心里一惊,忙问: “主公!您好像烧的更厉害了,您且忍忍,属下这就将医师找来。” “站住!”孙周说完之后,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我没事,就是心里嘈杂,想要安静一会儿。你下去吧。” 奚翮有些犹疑,他听到孙周的声音都有点儿发颤,这还叫没事? 走到大帐门口,奚翮不放心地转头看他,发现孙周已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柔顺的头发散落在床榻上,露出的颈子像染了胭脂。 “主公,要不,还是让侍女服侍您吧。” 孙周背脊一僵,咬牙道:“你敢多事,便回新绛与东门衍交换,你去留守公宫!” 听到孙周语含怒意,奚翮也不敢多言,赶紧溜出大帐。 迎着呼啸的寒风,他暗自疑惑,女子心细,让侍女照顾,不比他这粗手粗脚的男人要周全的多?孙周为何却恼羞成,不,为何却勃然大怒? .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鲁国边境的山中一隅,虽然还在遭受着寒峭的侵袭,过了三九,已是一层雨过一层暖。 那玉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前往鲁国国都曲阜城。 去年冬天的尾巴,十二月份发生了不少事情,对那玉而言,都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在宋国虚朾,晋候孙周第一次与各方诸侯组建盟军;在鲁国,鲁成公入土下葬,一个三岁的孩子坐上了国君之位。那玉自然不会去找新任国君谈那些事情,四岁的小孩可不比十四岁的小孩,能懂什么。 那玉微微侧头——不是十四岁,他现在又长了一岁。而自己,转眼也迈入了十三岁的门槛。在这个地方,已经快到了及笄之年。 “阿玉?”声华子见那玉呆呆出神,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啊——嗯?什么事啊?” “我问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你嘴唇都干的裂开了。” 那玉伸手摸了摸嘴唇,然后舔了舔。 “我不渴。开春不久气候就是干燥,没什么湿度嘴巴就容易开裂。”那玉笑着说,然后低下头,瞥了笼子里的鹄鸟一眼,又飞快的移开视线。 “春天到了,还容易犯困,打起墩儿来迷迷糊糊地,在马车上又是摇摇晃晃……要是咱们就坐在这马车上,一直往前走,永远走下去的话,也挺好的。” 声华子听的不知所云,但看得出那玉有些失落,便关切的问: “你是不是碰到了为难的事?” 那玉抿着嘴吃吃一笑。 “师姐啊,你有没有发现,这句话你都说了无数次。” “傻丫头,”声华子在那玉的头顶上轻拍了一下,“你嫌我唠叨?” “当然不是。”那玉指着鹄鸟,“师姐,你说它们做宠物的机会多,还是成为下酒菜的机会更多呢?” 声华子听了恍然大悟,她先是一 分卷阅读65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阵失笑,而后笑容褪去。 “阿玉……你有这种天真的想法,却要投身到你争我夺的残酷当中,会不会太勉强?太辛苦了?” “我在做事之前,的确会犹犹豫豫。话虽如此,总不能一直观望下去而不做选择。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师姐,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因小失大,轻易改变主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 骨碌碌的马车轮子停了下来,越尧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阿玉,声师妹,逆旅到了。天色傍晚,再往前走恐怕就得露宿野外。” 几人便下了马车,就在这荒山野岭的简陋逆旅中对付一晚。 他们要了两个房间,那玉跟声华子一间,越尧一间,就住在两人隔壁。 夕阳的余辉还未散尽,那玉看天色还早,便邀声华子外出消食。 “晚膳吃的太早,又吃多了,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 “我要洗换下的衣服,而后用炭火烘干,那也要人照应。” “哦,那我帮你一起。” “不用不用,你只管出去散步。”声华子将她推到门外,敲开越尧的房门,“师兄,阿玉想出门走走,消消食,你陪她罢,以免遇见豺狼虎豹山野猛兽。” 那玉心中哀叹,让她跟越尧一起散步消食,那不是越消越结实,消化不良嘛。 走了几步的越尧,转头看向还杵在门口的那玉。 “怎么不走?” “走,怎么不走,我这就来了。” 那玉觉得,在这种气氛下,说些什么比不说什么还要尴尬。她跟在越尧身后,背着手皱眉思索,她跟自己师兄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古怪?她咬着嘴唇,想起孙周离开的那天晚上,那样受伤的表情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可为什么,反而她自己这么难过? 她的脚步慢慢停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一时怔住,诧异的望着落在衣襟的液体。 “阿玉?”越尧感到那玉停了下来,转头看时,也怔在当场。 越尧走近那玉,却深感自己口笨言拙,像傻瓜一样杵在那里,安慰的话一个子也说不出来。 那玉晃了晃身子,将头抵在越尧的胸口上,双手抓住她的衣襟。越尧下意识里想伸手抱住她,可手伸到一半,还是无力的垂了下去。他看着那玉因为哭泣而耸动的肩膀,胸口闷的几乎窒息,半天才说:“你,怎么了?” 那玉轻摇着头,语气也是几不可闻的。 “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等我发现时,已经不知不觉变得面目全非。但有些事,我还是不能明白——”那玉努力露出笑容,她说,“为什么父亲,还有师兄师姐,还有孙周……为什么你们明明不会当真逼迫我,不管什么事,最后还是把选择的权利放到我的手中,可我……我还是心生胆怯,怕惹恼了你们?为什么啊?” 那玉觉得,这并不像她以前认为的那样,把云梦山,把父亲他们当做最后的保障,不敢彻底撕破脸皮得罪他们。退一步说,就算对待父亲他们的态度是基于她自私的目的,那孙周呢?为什么见到孙周露出受伤的表情,就像见到父亲他们用失望的眼神看着她似地,心里难受极了。而且思考这种问题,让她有种精疲力尽的虚脱感,因为她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头顶上许久没有回应,那玉抬头去看,就见越尧一脸愕然的表情,那玉歪着头,不解地唤了一声。 “师兄?” 喊完之后,她见越尧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表情,还牵起嘴角,划出一条好看的弧度。那玉有些呆然,不大爱笑的越尧每每露出笑容,大概只能用“一笑倾人城”来形容他吧。 “阿玉,这有什么好疑惑的,因为我们都是你的家人。而你说的 ,那不是胆怯,是担忧。” “担忧?”那玉松开了孙周的衣襟,她左看右看,找了个干净的石头上坐下。 那玉从地上捡起一截枯枝在手中摆弄,越尧也坐到了她的身边。 “师兄,你说的话,原本该是感人肺腑,让人潸然泪下的 。”结果她看越尧看的岔了神,悲伤的气氛从心里消弭了。 越尧一听,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个暴栗,还真有点儿疼。那玉捂着额头瞪向越尧,就见越尧挂着笑的脸庞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师兄你怎么心情大起大落的,现在竟这么高兴?” “因为在这之前,比于我们,你老早便同国君走的很近,跟他更加无话不谈……没想到你肯跟我说这些话。” “有吗?”那玉想了想,笑着说,“其实也算不上无话不谈。师兄想想看,有时跟陌生人说话不是更加轻松。 分卷阅读66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刚刚认识孙周那会儿,自然无所顾忌,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也不在乎会不会惹恼了他。后来熟了,自己直来直去已成习惯——而已,师兄?” “这样啊,那现在……” “嗯?” “没什么。” 越尧心想,“现在如何”又能怎样,她已经是国君的夫人。 这时那玉感觉到寒意侵体,便站起身。 “师兄,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目光追逐着翩然起身的女孩,越尧感觉到那玉的面貌比往日要明亮很多。无端地,他恍然冒出那玉之前所说的话:有些事情,已经悄无声息变得面目全非。 这不是伤逝的悼亡词,是有些惋惜的话,只是言述的太过分明,以至于有些残忍。换成温柔的诗,那是岁月的笔在细细描摹,不着痕迹的刻画。蓦然回首才惊觉时移事变。 夜幕降临,越尧在灯下看书,始终没有困意。这种乍暖还寒的天气最难入睡。 掩住书简,越尧几不可闻的低声一叹。 “师妹,夜重更深,你要在门口站到几时?” 吱呀一声,声华子推门而入,月光逆着她的身影洒入室内,又被关在了门外。声华子的身上沾上几丝不知是夜色还是月色的寒意。 “师兄——” 声华子说着,对上越尧抬头看向她的眼睛,她自在旁边的席上坐下。 “这么晚了,师妹所为何事?” 声华子笑了笑,眼里却染上了忧色。 “师兄,我是在想,这样纵着阿玉真的好吗?她要插手的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已经不是我们所能管的,她现在是国君的人。既然国君都已同意,还有什么好说的。”越尧淡淡道。 “你说的好听,要是当真不管,又何必一路保护。”声华子有些不满,她觉得越尧用礼法说事太过冠冕堂皇,太见外了。 “哎,你现在来说为时已晚。” “我以前,”声华子咬着嘴唇,停顿一会儿,说,“我以前总觉得阿玉自她受惊染病醒来之后,便越见凉薄,脾气也很乖僻。今日看来,虽还是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却以小见大,晓得她本性善念,还抱着天真的想法。她这性子,冒冒失失插足政事,不管为了什么,也太危险了。国君惯着他,她想做什么都不会拦着,可我觉得,这反而是害了阿玉。” 越尧听了低声一笑。 “那师妹的意思,我们该如何劝她,还是直接动用武力将她绑回去。不妨想想,换成是你,你会作何感想?你也不要小看了国君,我听闻国君对公子杨干极为宠溺,但也不曾听过那位公子捅出过什么篓子。可见国君虽然宠爱亲近之人,却并不盲目。国君将自由交给阿玉,足见他并未将阿玉当做附属般任意掌控,这份尊重,更难能可贵。” 声华子有些吃惊,倒不是因为越尧站在国君和那玉那边的缘故。 “师兄,没想到你这么欣赏国君,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国君,对国君不满呢。” 越尧面色一冷,轻哼一声。 “谁说我欣赏他,我不过就事论事。他三番五次拐走阿玉,总帮着阿玉糊弄师父,又趁阿玉年纪小,诓骗阿玉嫁给自己……”越尧见声华子看他的目光越来诡异,方觉自己一时不慎失了言。他假装喉咙不舒适轻咳一声,“咳!总之,我们做兄长的保护她一路安全便可,决定做些什么,该怎么做。则是阿玉的事。” 声华子虽然点头同意,心里却在嘀咕,把阿玉照顾好的,分明是她做长姐的功劳。 临退房时,声华子突然转身问道: “咦,师兄你说国君的那些‘劣迹’,比方说糊弄师父诓骗阿玉,你是怎么知道的?” 越尧低着头,开始阅读被他合起来的书简。 “我是这样猜测,我以为以他的狡猾,就算那样盘算,也不会露出把柄。所以你不要当真。” 声华子面无表情的带上房门,她想,风度翩翩悬壶济世的师兄,应该,绝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师兄他……只是单纯看不惯这太过优秀的妹夫而已。 .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曲阜是鲁国都城,那玉只知道鲁地乃后世山东地界,后世的山东,也被称为齐鲁大地。就像秦晋之好一样,齐鲁齐鲁,别看齐国与鲁国的名字排列的如此亲密。实际上,这一时期的齐国最爱欺负鲁国。 依照那玉看来,这就像一头老虎,时不时要找块骨头磨牙一般,那当然得挑一伸手便能够得着,并且大小合适的。不过齐国这头曾经称霸诸侯的一方猛虎,早已日落西山,不仅病病 分卷阅读67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歪歪,一言蔽之,只有“无聊”二字。因为骨头并不能填饱肚子,而打仗死人,死的是鲁国人,也死了齐国人。最后一统天下的,却是远在西陲的秦国人。不过那都是几百年以后的事。当然,这也只是那玉的个人看法,毕竟对她来说,不管是齐鲁还是秦国,都是炎黄子孙,都是华夏子民。 那玉也知道,她认为的道理,空洞而又苍白,无法解决任何现状。所以道理是拿来说的,通不通是一回事,手段才是拿来用的。 所以她身着男装,提着一只笼子站在鲁国外交大臣孟孙蔑的门舍阶下。笼子里装着一对嘎嘎直叫的白天鹅。 守门人看到小少年时,心道,小小孩童不在家里玩耍,跑到这里捣什么乱子。正要驱赶,那玉放下鸟笼,拱手道: “在下孙玉,特来拜见孟孙大人,烦请通传。” 那玉背脊挺的笔直,一副我是高人自信满满的模样,言谈之间,不卑不亢也不倨傲。看门人不知见过多少达官贵人,鲁国又是礼仪之邦,一眼便看出那玉是受过良好教育。又见那玉提的拜见礼物是对鹄鸟,种种异端让他觉得,还是不要轻易得罪对方比较好。 “那好,你在这等着。” 他说话还算客气,说完便转身到主人那里通报。来到孟孙蔑所在正堂。 “主人,外面有一布衣童子携鹄鸟拜见,您见是不见?” “童子?多大年纪?” “虽然束发,不过看着只有总角之年。” 孟孙蔑皱皱眉,他觉得奇怪,一个小孩跑来拜见自己本就奇怪,特别是提着鹄鸟的小孩。按照周礼,初次与人见面,天子送祭祀之酒、诸侯赠送圭玉、卿送羔羊、大夫送雁、士人送野鸡、百姓送鸭子。他可没听过有人送鹄鸟的,枭鸟倒有一个。想到这里,孟孙蔑眼前一亮。 孟孙蔑熟读经史,知道当年郑国颖考叔携枭鸟拜见庄公,给庄公提议解忧的事。这童子难道是效仿颖考叔不成?思来想去,孟孙蔑实在好奇不过。为了保持威严,他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地说: “鲁国是礼仪之邦,无分老幼,前来拜访都是客人,你将他请进来吧。” 他在正堂枯坐了片刻,少顷,便见一名灰蓝色衣着的漂亮童子,提个大笼子“款款走来”。步伐……并不大稳。因为鹄鸟的个头本就不小,一对鹄鸟再加上笼子,那童子的小身板提的非常费劲,走几步还要换手。惹得孟孙蔑紧绷威严的表情差点儿破功,他怕跌了面子,故而忍得颇为辛苦,乃至于表情都有些扭曲。 那玉真是累的够呛,关键是这笼子,太沉了。这年头都是实木,可不是空心木头。 到了跟前,那玉放下笼子长揖不拜,这让孟孙蔑微微皱眉,却也没说什么,还是欠身还礼。 入席后,那玉开始说起鹄鸟的来历。 “孟大人,在下孙玉,是鲁国边民,于去冬大雪天发现一对嬉于冰湖苇畔的鹄鸟。这对鹄鸟在此严寒竟无一丝损伤,犹然叫声宏亮,必是吉兆,便携来敬献大人。为大人贺喜。” 孟孙蔑听的有些困惑,他对这鹄鸟并没有多大兴趣;让他感兴趣的,是对方的目的,让他有些困惑的,是这童子所说“贺喜”之言。 心里困惑,孟孙蔑毕竟见多识广,对这些吊人胃口的套路深韵其中,虽然十分好奇,不过他还是不露声色,不想被个小孩牵着鼻子走。 “多谢。”孟孙蔑露出随和的笑容,“我看童子年纪不大,远道而来,这一路可是孤身一人?” “回大人,此事说来话长,不知大人可有时间听在下述说?” 孟孙蔑挑了挑眉,心道,他既是专来献礼,怎么又牵出一段“说来话长”的故事? 想来想去,眼下都把人请进了来,还是不要失了礼节,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再说。 “但说无妨。” 那玉垂着眼,露出一丝苦笑。 “实不相瞒,在下的亲人,都在几年前对抗齐国侵略者的队伍中不幸丧生,留下我孤身一人四处流浪。前岁在流浪途中,于濒死之际被两位技艺高明的游医所救,此后便随他们游走四方,但心中仍为鲁国担忧,害怕更多的孩子也像我这样遭遇不幸。在下听说了晋国新君的为政举措,又听说晋国礼遇鲁国救援宋国之事。如果说因始之乱方有终弃,如今得到对方如此礼遇,可见晋候有志以信义令九州顺服,也是我鲁国的吉兆。孟大人代表鲁国与晋国交往,在下怎能不恭贺大人。恭贺大人,也是恭贺鲁国啊!” 那玉说的这番言词,让孟孙蔑在震撼之余,也有些感动,没想到小小年纪便能推己及人,懂得忧国忧民。正要赞许,那玉的脸上却转为忧色,沉重地叹了口气,孟孙蔑疑道:“不知童子何故叹息?” 那玉犹疑地看了看孟孙蔑,吞吞吐吐地说:“在下,在下只 分卷阅读68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是担心好景不长,担心倾巢之下难有完卵而已。不过,大抵是我多虑了吧,晋国应该能应付得了。” 担心晋国?孟孙蔑吃了一惊,这下他还真有些糊涂了,便紧着问:“不知童子言下何意?” 那玉又犹疑片刻,方拱手道: “大人,当今楚王有心继承庄王遗志,想继为霸主。而且当年在的鄢陵之战,”那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在晋国人手中失去了一只眼睛,此乃奇耻大辱,所以于公于私,都不会善罢甘休。楚国实力不俗,一旦与晋国争锋,恐怕晋国光是对付楚国就很吃力,一个不慎还会元气大伤,届时便是想要约束诸侯纲纪四方,也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了孟大人,以前就不说了,这次援宋一事,大人应该很清楚齐国人的态度吧?对齐人来说,晋楚相争是最大利好,唯此才能腾出手来讨伐别国。不过这也只是在下愚见而已,毕竟楚国后方还有扯后腿的,有吴国频频骚扰,以那种程度,想必也能起到一星半点的作用呢。” 吴国在吴王寿梦继位不久,便三天两头在边境骚扰楚国,但以吴国落后的军事水平,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后来,楚国的申公巫臣为了美女夏姬叛离楚国,来到晋国避难,他留在楚国的宗族亲戚却被子重子反灭族诛杀,因而怀恨在心,发誓要在有生之年要让楚国疲于奔命。” 在晋国为官不久,巫臣来吴国出使,不仅给吴王出谋划策,还教吴人使用战车,训练阵型。并在离开之际,将亲子巫狐庸留在吴国为臣。 后来,吴国人攻打楚国盟国到处“点火”,子重子反只得领兵援救,一年之中往返七次之多,果然疲于奔命。 只是近些年来,特别在楚庄王亲政之后,楚国实力越强,吴人收敛很多。偶尔来了点小打小闹,小到连史官都懒于记载。 正如那玉所说,这种程度还无法牵制楚国。这些道理孟孙蔑自然知道,不过正所谓当局者迷,他还没想的这样深入。现在那玉提起,孟孙蔑的表情不由冷峻起来——显而易见,如果晋国与楚国在争霸的过程中元气大伤,自然无暇顾及鲁国,总是欺压鲁国的齐国,便有机会攻打他们。难道晋楚又要爆发大规模的争霸之战?那天下不得搅合成一锅粥了?想到这里,孟孙蔑一身冷汗。 “你说的不错,”孟孙蔑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沉吟道,“童子,不,贵人,不知贵人可有破解之法?还请告知一二。” 他现在已经认定,这童子是天赐机缘,特意派给他指点迷津的…… “孟大人严重了,在下愚见,当不得大人如此敬称,何况在下也是鲁国子民,如蒙不弃,孙玉愿献一策。” “哦!贵人果有其法?愿闻其详。” 看到孟孙蔑眼前一亮,不自觉的倾着体态圆润的身体,那玉忍住笑,露出严肃谦恭的表情。 “大人,在下愿为鲁使,去吴国探听情况,联络巫狐庸,然后伺机而动,促使吴国对抗楚国,您看如何?” “这……可行嘛?具体谋划,可否再说清楚一点?” “大人,您可知何为‘剑走偏锋’?” “未曾听闻。” “那么大人应该听说过战神先轸所打的城濮之战,再如咱们鲁国,在长勺之战由曹刿所论的一鼓作气,最后大败齐师。诸如此类,不走常规,以新制胜……” “等等!等等!”孟孙蔑打断了那玉的话,一面起身一面道,“请贵人稍坐,这件事干系重大,不能由我一人决断。失礼,等我将季大人请来共同探讨。” 说完之后,留给那玉一个迫不及待的背影,疾步离开堂室。 那玉牵起嘴角,笑眯眯地想:忽悠人的最高境界,果然要因势利导。 离开堂室的孟孙蔑驾上马车匆匆赶到季孙家舍,找到季孙行父,将那玉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说: “这位童子机智多辩,博学多闻,实乃不世之才,依他所言我看可行,但还请季大人决断。” “一小子稚童而已,怎么把你也糊弄的晕头转向,巧言令色,还当远离啊。” 见季孙行父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自己,孟孙蔑笑了笑。 “所以想请季大人亲自把关,妥善于否,请季大人鉴别。” 季孙行父略略思量,然后点了点头。虽然他觉得孟孙蔑有点夸大其实,不过都是亲里亲戚的,对方如此坚持,断然拒绝也抹不开脸。于是两人驱车赶回孟孙蔑家。 那玉见孟孙蔑带回一个白胡子老头,连忙起身行礼。 叙礼毕,季孙行父也不含糊,单刀直入地问她。 “听说你想作为鲁使出使吴国,不管你是否真有才学,你认为堂堂吴王,对我礼仪之邦派出如此稚童作为使者,是接受,还是愤怒?” “恕在下愚钝,不 分卷阅读69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能给出答案。”那玉心想,不就是下马威嘛,谁怕谁,她治的就是下马威!眼见季孙行父就要变了脸色,她侃侃而谈,“我未曾见过吴王,所以不能给出答案。因为接受一个年纪小于自己的人给出的建议,这需要的不是身为王者的尊贵地位,而是一个人的器量而已。我听说,身居高位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器量,器量狭隘则无以成事。如今吴国在吴王寿梦的治理下繁盛起来,他多为民众爱戴,这样的人,应该不会缺乏听取建议的器量和胸怀。再看晋国,晋候治下的众卿大夫,不也对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国君诚心信服嘛?这不仅是周子本人才能出众,也说明那些大臣拥有接受年轻国君的器量。我只是一届布衣,两位大人却肯纡尊降贵接见在下,还给在下提出了合理意见,这是在下的荣幸,在下佩服。” 那玉不卑不亢地说完之后,站起身再次向两人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季孙行父和孟孙蔑面面相觑,孟孙蔑微笑不语,季孙行父轻咳一声,态度已不再倨傲。 “没想到我鲁国竟有如此人才,难怪叫孟大人称为贵人。”季孙行父感叹道。 “在下位卑之人,两位大人只管称呼在下本名便可。另外,两位大人若有什么疑问只管提出,在下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我且问你,你去吴国可有什么具体谋划?”季孙行父问道。 “我之前跟孟大人谈到晋国的城濮之战以及鲁国的长勺之战,让在下从其中汲取所需的话,前者掌控全局的谋略,后者出奇制胜,静观其变而后伺机而动。在下此去吴国,并不打算直面吴王,通过巫狐庸劝使吴王更有保障。至于具体细节,还要到吴国探看之后才能制定相应计划,不能泛泛而谈。” 听那玉这么一说,两人反倒松了口气,可见这孩子明白道理,也脚踏实地。 “既是如此,我们会全力支持,需要什么你只管提出。” “不错,需要什么你只管提出。”孟孙蔑附和道,少顷,他想起什么似地说,“不知你准备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 “这么快?” “我这一趟,是同那两个游医一同来的,他们先要绕道衡山采药,然后南下吴越。于我来说,也有个掩护,但不能耽搁他们太多时间。” “我们给你安排人手,就不用拘束于此了。” “如果让吴王知道我私下联络巫狐庸,恐怕不妥,所以还是低调行事。需要人手时,我会采买奴仆的。”那玉说,“这件事当需隐秘,不然让楚国人知道之后,恐怕会仇视鲁国。” 两人恍然,也体会到这孩子的用心良苦,对那玉更加刮目相看。 那玉为了完美收尾,露出一抹得体的笑容。 “两位大人,我听说鹄鸟最大的特点便是忠贞,作为鲁国子民,我只忠于鲁国。为了鲁国国泰安康万民安宁,以死报之也在所不辞!” 说完之后,那玉立马便有些后悔,特别看到对面两个上了年纪的国家重臣,竟然感动的眼含热泪,实在是……那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良心。 事后那玉将经过对声华子和越尧讲述了一遍,越尧没什么反应,声华子默默地问她:“你说的不择手段,不会是想走佞臣的路子吧?” 这时那玉的良心已经被理性说服了,她反问声华子。 “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你说的很对。” 声华子这时觉得,那个孙周,不是也被那玉忽悠的昏了头吧,不然怎么这样惯她?不管自家小师妹想做什么,都在身后给予支持,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危险性?声华子扶额叹息,难道慧者宠爱夫人的方式,就是这么新颖别致?她只但望那玉不要折腾的太过厉害,不然捅破了天,那可就不好收拾了。即便给她善后的人,是当今九州最有权势的国君。 .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栩许带着鲁国给她提供的财物朝吴国而去,这时的孙周,也早已回到晋国。 百花齐放的时令,到处都是在春乏中孜孜忙碌的身影。尤其是后宫的女人们,自从来到晋国,连晋候的头发丝都不曾见过,更别说侍寝邀宠了。结果就算打扮的花枝招展,也是徒对空月暗自惆怅。 杞莲的庶姐杞芸也是随嫁媵妾,她在杞国时与杞莲的关系不错,来到晋国之后便常常找她说话解闷。 她自己带来的侍女早被换成了晋国人,其他媵妾也是一样,整日在屋里待着,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 长长地叹了口气,杞芸缓步来到杞莲所住的宫寝,远远望见杞莲在福榕树下看书,不禁露出一丝苦笑。连姐姐这样美丽的女子也是独守空房,她还能抱怨什么?即便抱怨,又能如何? 分卷阅读70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从书简上抬头的杞莲对面露愁容的杞芸盈盈一笑。 “姐姐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没有什么……”杞芸走去,靠在福榕树上。她抬起头,望着院子里妖冶盛开的福榕花,淡淡道,“也不知最前头的宫寝里头,那些花儿,是不是也开的这样好。”最前头的宫寝,那是正夫人的宫寝。 “那是自然,毕竟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杞莲道。 “是啊,春天过去,到了夏天,然后秋天,再到冬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杞芸笑了笑,低头看着杞莲,叹道,“妹妹整日看书,就没有厌倦的时候?” “无非是打发时间,又不是做学问,哪有什么厌不厌倦的。” 杞芸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一个发呆,一个看书,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消磨完了。中午两人一块用的午膳。 “妹妹,我去姑姑那里,你要不要去?”膳后,杞芸对杞莲说道。她们的姑姑也是随嫁媵妾,这些媵妾在后寝百无聊赖,只能相互走动。 “我不去了,你去吧。” 杞芸走到门口,突然道:“听说国君回来了。” “是嘛,我不太清楚,多谢姐姐告知。” “我们就算了,父亲对你寄予厚望,是不是多少也要争取一点儿?” “我知道了。”杞莲淡然一笑。 杞芸走后,杞莲低低叹道:“连宫里的情况都未弄清,谈何争取?不过,姐姐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空等也不是法子。” 枯坐一会儿,杞莲对贴身侍女道:“你是宫里的老人,平日多跟旁人走动走动,总闷在这里也很乏味。听到什么新鲜的故事,也能给我说来解乏。” “是,夫人。” 杞莲笑了笑,开了箱子,取出一块玉佩递给侍女。 “你在宫里倒还好些,家人却很艰难,这块玉佩你拿着罢,可以让人捎带给他们。”杞莲叹道,“我不受国君宠爱,没有能力照顾好身边侍候的人,也只能在钱财上帮一点儿忙,对不起。” 侍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夫人,您是圣女下凡,对我们这些卑贱之人也是如此地慈悲大度。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何来歉意?我们实在承受不起啊。” 杞莲赶紧将侍女扶了起来,用手绢为她拭去眼泪。 “好了好了,没有什么承受不起。”杞莲笑道,“大家同在后宫,都是姐妹。” 侍女收了眼泪,心里愤愤不平,她实在想不明白,放着莲夫人这样善良美好的女子看都不看一眼,那位正夫人到底如何优秀?不就是个见不得人的病秧子嘛。 她不知道,因为正夫人所在宫寝,旁人无法打探出任何消息,管理的太严密了。她是想从宫外探听消息,可自从新君继位,等她们回过神来,后宫已成为一座孤岛,里面的人出不去,出去的人,也再没有进来过。一切供应都被管控,而管控的人,则油盐不进,口风很紧。 所以,尽管后宫女子想要退而求其次,探听正夫人的消息,可惜都是无功而返。她们至今还不知道,那座宫寝中实际上并无一人。她们名义上的夫君,听说偶尔会到后宫,也仅仅止步于正夫人的宫寝。 住在后宫里的人不知道后宫的情况,反倒是宫外的杨干,自从回了新绛,便开始偷偷调查自己二哥的女人们。孙周对他并不设防,孙周的近卫,尽管对那玉的事情避而不谈,可哪里顶得住他旁敲侧击,一来二去,杨干对后宫的情况也摸了大概。所谓的正夫人体弱多病,不能主持祭祀活动,不能出席典礼朝贺,不过都是他二哥隐瞒正夫人不在新绛的托词而已。 是啊,世人只知道有位晋候夫人,只知晋候夫人是杞伯的女儿,除此之外,谁也不知那位夫人的名字,长相。后宫以外的地方,也无人关心这些。只要那女子默默呆在后宫,不干涉朝政,谁也不会去管他二哥后宫的事。像他二哥这般,偶尔到正夫人的宫寝歇宿一晚,白日视朝,或者在路寝处理朝政,或者退到燕寝休息。亲近正夫人,不贪图媵妾美色,勤政爱民,这样的国君,在晋国可以说得上是独一无二的好国君。在百姓,在臣子的眼里,堪称完美。只有杨干,他自嘲地笑了笑。不知不觉,他在二哥的心目当中,已经不再是独一无二。 “二哥,”杨干懒散的坐在孙周对面,似笑非笑地说,“既然二哥不喜欢那些媵妾,不如送给我,不然浪费了韶华颜色也很可惜。” “你才多大年纪,就想要女人了?”孙周头也没抬,失笑道。 “二哥像我这样年纪,不是已经成家了嘛,您那么宠爱二嫂,那些媵妾送给弟弟又有何妨。不然的话,二哥不怕二嫂嫉妒那些女人。” “你收了我的媵妾,就算我不在乎 分卷阅读7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你恐怕也要遗臭万年,史官的那把小刀,不会手下留情。你要是想要,先君留下的姬妾都送给你也无妨碍。” “厉公碰过的女人我才不要,脏死了。”杨干一脸嫌恶,看了看孙周,笑道,“二哥就另当别论了。当然,我仅仅指媵妾而已。” “你要是有这种喜好,还是趁早收一收吧,除非你想害死她们。” “我开玩笑的。” “你呀,不过——”孙周退了一步,“你若是看中宫女里头姿色好的,可以带回去。” 杨干摊了摊手,身体向后一仰,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 孙周皱了皱眉,他感觉弟弟最近有什么心事似的,总是闷闷不乐。 “弟弟,我昨日春蒐,猎到的那只白鹿尚未宰杀,今晚你就留在宫里,我们赏月宴饮如何?” “真的?”杨干一下爬了起来,“二哥不是非常忙碌,有时间吗?” “你放心吧,今日公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当下孙周吩咐膳夫在高台上置备宴席,让庖人宰杀白鹿。 鹿血跟鹿肉都做成了佳肴,配上清酒,兄弟二人一边饮酒一边赏月。 月色伴着乐曲,还有风送花香,就连孙周也有些如痴如醉,他看着皎洁圆润的白月亮,心想,也不知阿玉今夜所见,是否也是花好月圆?她客旅在外,能否吃得饱,睡得好呢?想至于此,孙周放下筷子,他没了胃口。 “二哥,你眼睛怎么红了?” “……你喝多了,眼花了。”孙周垂下眼帘,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 杨干默然片刻,也是一杯接着一杯。 也不知喝了多久,孙周感觉到醉意越来越重,便命止乐罢饮。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奚翮赶紧来扶。 “东门,你送我弟弟到燕寝歇息,我今晚歇在路寝。” 东门衍便扶起酒气熏天的杨干,将杨干送到孙周常住的燕寝里休息。安顿好了,自己在门外守着。 杨干已经喝的舌头打劫,脑子里嗡嗡直向,身体也非常燥热。特别是下腹那里,像火苗一样到处乱窜。 “水……拿水来……”杨干的嗓音沙哑,低声唤道。 在内寝中照料的宫女将水端送到杨干嘴边,杨干迷迷糊糊地喝了几口,透过迷蒙的眼帘,望见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孔。他一翻身,想也不想,便将宫女压在身下。实际上,他的思考能力以已经被酒意和欲望侵蚀的所剩无几。 在门外看守的东门衍听到里头声音不对,自觉退的远些。 路寝那头,孙周被奚翮一路搀扶,到了内殿,身体也有些不大对劲。 奚翮忍笑道:“鹿血和鹿肉都有补益肾气之功,主公,要不要召幸后妃?不然,今晚恐怕是难熬之夜。” 孙周虽然是未经人事的青葱少年,因为醉的厉害,倒也不觉尴尬,只是语气稍急。 “不,找个貌美干净的宫女,你现在去找。” 奚翮听了咧了咧嘴,自家主公终于向成人的路上迈近一步,过了今夜,从里到外,都是真正的男人了。他一定给挑个好的。 目光如炬的奚翮第一次拿出浑身解数,每看见一个宫女,便抓住对方使劲打量,最后还是撇了撇嘴,嫌弃的扬长而去。理由只有一个:就凭这种姿色,哪里配得上自家主公? 一路上挑挑拣拣,眼看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奚翮担心自家主公会憋出病来,只好勉为其难,将一个清秀可爱的娇弱宫女带到路寝给孙周侍寝。他觉得,这宫女有两分栩许的□□,孙周一定喜欢。 奚翮将小宫女带到殿中,穿过通往内寝的走廊时,隐约听到一阵声响,他的脸色古怪起来。待到内寝一看,奚翮傻了眼愣在当场。而旁边忐忑不安的小宫女,脸上一阵发烫,她看到国君洁如白玉的胸膛,还有那张年轻俊美的昳丽容颜。 咕咚一声,也不知是谁咽了声口水。 . 第30章 第三十章 小宫女搅着双手,时不时偷偷瞄向起身着衣的年轻国君,然后飞快地低下头,满脸绯红。 奚翮还有些回不过味,这,这是什么情况? 穿好衣服的孙周拿起洁白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的水珠。他瞥了眼还杵着不动的奚翮,声音带着几丝不满。 “你把她带到这里做什么?给我弟弟送去。” “那主公您?” “洗了个凉水浴,现在好多了,酒也醒了。” “可这宫女——” “怎么?” 分卷阅读7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没,没什么……” 奚翮颇为沮丧的将眼含失落的小宫女领出路寝,他抬头望了望笑的一脸纯洁的白月亮,暗暗叹了口气。 孙周这边,洗完了冷水澡,精神抖擞毫无睡意,便将处理好的奏简再翻出来检查,看看有什么遗漏。不过他有些心不在焉,或者说心猿意马的思绪时不时困扰着他。孙周捏竹简捏的指尖泛白,昏黄的灯火偶尔摇曳一下,就像那天夜里,鲁国边境的山中小屋。那时的灯火摇动的更加厉害,天气也更加寒冷。 现在那玉她,应该消气了吧? 只要思及那玉,满脑子都是关于她的事情,孙周心烦意乱地站起身,想出去走走。 刚刚走到门口,便撞见匆匆而来的奚翮。 奚翮一脸凝重,到孙周跟前低声将燕寝那边的情况说了一遍。 孙周听罢,便与奚翮朝燕寝走去,他皱眉道:“你确定?” “错不了,我见过她。” “那她现在如何?” “让宫女在燕寝里看着,她知道认错人后,闹的很厉害,头都撞破了。燕寝里值夜的宫人也都集中着看管起来了。” “我弟弟现在怎样?” “没惊动到公子,他酒色过度,睡得很沉。” 孙周点点头,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燕寝。 见到孙周,东门衍连忙跪下请罪: “此事乃属下之过,请主公责罚!” “不知者无罪,你不必自责。”顿了顿,又道,“将那女人带过来。” 片刻,衣衫不整的杞莲便被绑帮着双手押到正殿。东门衍与奚翮退到一边,低着头避免看她。 披散着头发,瑟瑟发抖的杞莲香肩颤抖,眼泪顺着光洁的脸颊滚滚滑落,她口中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凄叫。 孙周一言不发,等杞莲哭干了眼泪,没了大声叫唤的力气,这才让东门衍摘去她口中的布团。 “你怎么来到的燕寝?”孙周淡淡地问。 “事到如今,贱妾只求一死,请国君恩准。”杞莲呜咽着说。 “寡人无意赐你死罪,你若一心求死,寡人也不会阻拦。是当今夜之事未曾发生,还是明日传出暴毙而亡的消息,你自己选。” “贱妾只求一死,”杞莲用心灰意冷地语气说,“不过烦请国君转告夫人一声,我们同在杞国相识一场,请夫人务必顾念父亲,顾念杞国一点。” 她说的夫人,自然是指那玉。孙周听了,沉默片刻。 “后宫把守如此严密,你是如何出的后宫,如何混进燕寝里的?” “君父将我嫁入晋国,做国君您的妾侍,贱妾也时常听到夫人夸赞国君,心里渴慕已久。一个女人想要竭尽全力靠近自己的夫君,结果……国君,生不能侍候国君,但望死在国君手中,请国君看在夫人面上,成全贱妾赤诚之心!” 孙周很讨厌这女子把“贱妾贱妾”的挂在嘴边,忍了忍,他温声道: “你不愿交代,也就罢了,不外有身边侍候的人帮着掩护。你回去吧,今夜之事,不会传出半分言语。你若一心求死,成全了自己,却也辜负了你的亲上。寡人话已至此,你仍想自我了结的话,但请无妨。” 杞莲瞠大了眼睛,绝望般地掩面低泣。 孙周有点不耐烦,便吩咐东门衍,让他等杞莲止住哭声,将这女子带回后宫严密看守。他自己则到内寝去看杨干。 见杨干睡得很沉,孙周又出了内寝,对奚翮说: “你处理的及时,那些宫人并不知情,但也不能留在公宫,将他们送到新绛以外的行宫里吧。对外,包括我弟弟那里,只说陪侍他的宫女有失检点,已施以死刑。具体过程,你亲自去办。一定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弟弟他定然招来骂名。” “是,主公,那后宫那里——” “后宫的防卫看守必要严密,那几位媵人女子,他们身边的侍女每隔一阵便撤换一批。这交给幕隐去做。”幕隐是代理正夫人管理后宫的总领女官。 这夜之事,便这样悄无声息地压了下来。次日杨干醒来,孙周将这件事讲给他听,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杨干也没放在心上。 这件事便这样告一段落,孙周很快便将它抛到脑后,而后没过几日,他收到巫狐庸的来信,说那玉已经平安抵达吴国。 安定下来便能方便通信,孙周派人悄悄给那玉送信,信中只是普通问候,而从那玉的回信里看,字里行间跟往常并无二致。虽然对那玉没有给他回应而略有失落,好在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这也是好的。 远在吴国的那玉却有些愁眉不展,她再次收到孙周的回信时,忍不住嘟 分卷阅读7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囔道:“孙周这家伙,怎么写信写上隐了?” 那玉决定不再给他回信,她对信使说: “你回去吧,这次没有回信。” 什么叫没有回信?信使傻了眼,虽然他也不想来回奔波,屁股都快磨出了老茧,可他不敢抱怨,更不敢空手而归。 那玉见信使一脸苦相,便在他的肩膀上狠狠一拍。 “你就告诉他,说我很忙碌,没时间写信。” “大人,这,这不大好吧……”这么敷衍的话他可不敢传那。 那玉叹了口气,在绢布上写了“少信防危”四个大字,又从声华子那要来一壶果酒,让信使一并带回晋国。 后来果然没再收到回信,那玉终于清净了一阵。虽然有点小小的内疚……好吧,她就是算准了孙周不会生她的气。 “这就是有恃无恐”吧,那玉默默地想。 在吴国呆了几天,她去见巫狐庸并没有花费多大功夫,甚至说,对方都没有收她送来的“礼物”。那玉就知道,一定是孙周事先通水。那玉是不大高兴,但也说不上特别生气。 说到吴国这边,巫狐庸明确告诉那玉,让吴国牵制楚国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吴军很难人深入楚国腹地。而楚国那边,尽管会输出兵力对抗吴国,但主要目标还是晋国,对吴国人的小打小闹基本上不闻不问。 那玉觉得,或许要搞点名堂,还得去楚国才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不无道理。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也在情理之中。 去楚国的话,她这算是传说中的无间道吧,谍报工作者?那玉挠了挠头,感觉自己的人生越来越复杂了。 在理智上,那玉觉得天下诸侯都是炎黄子孙,可在感情上,如今的她,早把自己定性为晋国人,准确来说,因为她的家人跟朋友都在晋国。而且她觉得孙周作为维护天下秩序的国君,要比楚王更有才能。至于是私心还是大义,那玉已经不想深入考虑,考虑这种事情让她头痛。 决心已下,那玉便把去楚国的事告诉了声华子和越尧,声华子看看越尧,越尧说: “只要你不后悔,我们会一路陪你过去。” “那太好了!”那玉松了口气,说,“从鲁国到吴国花了不少时间,想必师兄师姐也都累了,咱们休息一个月吧,四月中旬再走。” 两人都无议意,不过那玉离开之后,声华子问越尧: “楚国不是盟国,离晋国又远,万一出了事情,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如果你能说服阿玉,我也没有意见。” 声华子哑口无言,半晌才说:“师兄,你不会是不想阿玉回到晋国吧?” “何出此言?” “我只是感觉,师兄好像对国君的意见很大,难道你认为国君并不是阿玉的好归宿?” 越尧叹了口气。 “你想多了,国君对她很好,我知道。我对国君也并没有什么意见。” “可……” “好了,我还要誊写在这里搜集到的医书,原本的已经破损严重。” 声华子听了,也只好离开。 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有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也,这也没有办法。 在巫狐庸的别庄里,那玉趁在这里休息逗留的时间,与声华子深深感受了一下这鱼米之乡的风土人情,还有满大街的吴侬软语。 吴国的创始人,是周文王姬昌的哥哥吴太伯,当时的吴国是远离中原的荒蛮之地,而周公制礼是太伯之后的事。现在的吴王虽然将周礼部分引入,却不深入,皮毛而已。所以姑苏大街上并不像中原那样管控有序,街上男女都有,也没什么男女大防。所以被地痞无赖调戏的良家妇女,还真不是什么稀罕事。 有些只是过过嘴瘾,或者拦在那里揩油,恶趣味的看着女子面红耳赤的窘态。而传说中的武功高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果然是个传说,出现的概率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至少那玉并未碰见。 这种事情,真是眼不见为净,那玉将要转身,却听到一声带着哭腔的高亢尖叫。她还没什么反应,身边的声华子却将酒壶递给那玉,摸出匕首准备出手,那玉见了一把拦住。 “那女人要被那混蛋男子拽走了!” “我知道,可你看咱们俩,要是被他们看到不是白搭进去。再说,你知道那是谁嘛,是公子诸樊,我在巫狐庸府上远远瞥见过他。听巫狐庸说,他本人就身手了得。” “你又不会武功,自然是我出手。” “他的几个护卫应该武功不赖吧,你打得过么?” 声华子皱着眉,没有说话。 “所以说,拔刀相助也要量力而行。讨厌看见 分卷阅读74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咱们就快点走开。” 那玉见声华子虽然没有反驳,但脸色依旧难看。那玉叹了口气,咬唇思索片刻,而后说:“既然你那样想救,我来出面。” “什么?别胡说!” “我不是胡说,救人未必非得拔刀,相助可以动用脑子。你看看,我比那女孩长的也不赖吧,我将他引到僻静的地方,想办法让他驱开随从,然后你找机会给他一个闷棍。” “这,太冒险了吧……” “可我想不出更好的点子,真到了万不得已,你就去找师兄,让他跟巫狐庸谋划救我出来。不过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吧。” 声华子看了看被公子诸樊强行带走的女子,咬了咬呀,决定相信那玉。 “那好,情况不妙的话,你想办法跟他们拉开距离,我接应你。” “那恐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要是情况有变,你还是赶紧去找师兄。” 说完,那玉便要去追公子诸樊,走了几步,那玉转头对声华子说:“你买的那壶准备做果酒原料的上好清酒给我吧,我用得着。” 抱着酒壶,跑到小木桥上,眼看就要追上,那玉见旁边有位老妇人坐在地上买枇杷,她想到一个更安全的主意。 那玉将老妇的一篮枇杷连篮子一块买下,还买来老妇破旧的外袍。那玉在僻静的地方套上外袍,挎着那篮枇杷。 随着诸樊的方向渐渐走出街市,那玉扯着清亮的嗓子大声叫喊: “新鲜的枇杷,卖枇杷喽!” 那玉说的是成周洛邑话,也就是当时所谓“雅言”,古代的普通话。在吴国说雅言,老百姓基本听不懂,她也不确定诸樊听不听得懂,只要引人注意就行了。 果然,诸樊听到一嗓子外国话,下意识转头来看,一看之下眼前一亮,心思未到脚已先动。 “大人,您要不要买枇杷,很甜的。”那玉不知道怎样勾引一个男人,但她知道如何忽悠。 “你是洛邑人?怎么跑到吴国来买枇杷?” “母亲是吴地人,父亲死后,母亲便带我回吴地了。”那玉拿起一颗枇杷递给诸樊,笑着说“这枇杷可甜了,您尝尝。” 诸樊不接那枇杷,而是抓住那只白生生的小手。 “小妹妹,买枇杷太辛苦了,你跟着我,保你吃香喝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样?” 那玉强忍着甩开对方咸猪手的冲动,低头思索片刻,然后瞄向被他手下桎梏住的那名女子。 “大人您,不是已经有那位小姐姐了?” 诸樊挑了挑眉,转头示意手下放开那名女子,对那玉说:“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哪比得上小妹妹你。现在我把她放了,可以跟我走了吧。” 那玉点点头,却又犹疑地说:“那我能不能先跟母亲打声招呼?如果很晚不能回家,我怕母亲着急。” “你住在哪里,我让手下过去通知。” “可是,可母亲还是会担心的,大人,您能不能陪我一块儿回去?去去就来,不用耽误多长时间,好不好?只要让我当面跟母亲知会一声,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求求您了!”那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依你!依你!”诸樊想都不想便答应了。 那玉稍稍放心,因为她也没有十分地把握。现在诸樊答应下来,她便将诸樊等人引到姑苏城外。 .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出了姑苏城,那玉引着公子诸樊和他的三名随从向北而走。 对于诸樊的有色笑话,那玉听不懂的,含着笑暧昧带过,她眼角余光在观察地形。沿着砍柴人开辟的荒山小路,走到山坳口时,那玉扯了扯诸樊的衣袖。 “大人,我跟着您以后,需要做些什么?我还不太明白呢。” “这个嘛,等到床上你就知道了,我会亲自教你。” “非要在床上吗?” 诸樊被这一脸懵懂的少女问的浑身发热,心里砰砰直跳。 “这也未必,”他咽了咽口水,盯着她说,“其实哪里都行,这里也行。” 那玉现在有点害怕了,特别是诸樊那双眼睛,看的她头皮发麻,要不是足够镇定,她早把挎着的一篮枇杷砸到诸樊的脑门上了。捺下冲动,她还是扯着脸颊上快要僵硬的肌肉,好奇地问: “这里也行?是什么意思?” “嘿嘿,你把衣服脱了,我就告诉你。”诸樊很享受这种引诱懵懂少女的感觉,以前不是强来,便是女子主动攀附,这种感觉还是头一回呢,还打野战,够刺激! “脱,脱衣服?”那玉脸上 分卷阅读75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一红,尽管是因为愤怒,但这效果却似是含羞带怯,她低着头,“那能不能让他们几个离远一点?我会不好意……” 诸樊咽着口水,红着眼瞪向自己随从,急吼吼地说: “愣什么愣,你们哪凉快在哪待着去!” 随从赶紧转身,那玉却叫住他们。 “几位大哥,天气热,这里的枇杷,还有我给父亲打的上好清酒,几位大哥拿去用吧。” 随从并不敢接,那玉只好去看诸樊,诸樊不耐烦地说:“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还不快点拿着,赶紧走!” 随从才敢接过篮子跟酒,一溜烟跑到诸樊看不见的地方凉快去了。 “怎么样,现在他们都不见影,把衣服脱了,快点罢!”他都要等不及了。 “急什么,时间还早呢,大人,您看,前面不是有一片杜鹃花林子,咱们去那里吧。” “依你,都依你。”诸樊兴奋地说,拉着那玉快步走去。 到了花树下面,那玉在诸樊直勾勾的目光下,她别着头说: “要不,大人先脱?” 诸樊一听更来劲了,二话不说就开始解衣服,解到一半,那玉叫他停下。 “大人,您这样急切多不刺激,我想到一个点子。不如让我将你双手缚着,然后由我来慢慢给你脱吧,一件一件,一点一点……您看怎样?” “妙!妙!这注意不错!依你!” 那玉便用诸樊的裤腰带将诸樊双手反绑在身后,困结实后打了个死结。 捆好之后,诸樊对那玉粲然一笑,带着兴奋,那玉也对诸樊粲然一笑,却是带着冷意。 “我们开始吧。”那玉敛去笑容,冷冷地说。 “好好!你快动手吧!” “师姐,你来的真慢,咱们早点解决早点回家吃晚饭。” “不好意思,料理那几个随从花了点时间。” 诸樊愣了愣,转头一看,又一名美少女正款款朝他走来。 那玉一巴掌打在诸樊的脑门上,喝到:“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么!混蛋!” 说完看向声华子,问道:“我不是给他们酒里下了点‘醉生梦死十全大补药’,不起作用?” “有一个十分厉害的,舌头都麻痹的不能说话,手上却还能持刀砍人。” 旁边公子诸樊一下明白过来,他脸色大变,骂道: “你们是什么人!也敢在老子头上动手!告诉你们!我爹是吴王!老子是……呜呜……” “吵死了,不就是吴王的大公子嘛,动你怎么了!动的就是你!”那玉从地上抓了把枯叶,粗暴地往诸樊嘴里塞,怒道,“我呸!吴王大公子了不起了!我还是楚国王族呢!本来想到吴国钓鱼游玩体验生活,没想到碰见你个死苍蝇!告诉你,我们楚地千里,你们吴国在楚王眼里,还不如一堆垃圾!你们在边境上蹦跶挑衅,我们楚国都懒得理会!跟你们一般见识!简直浪费智商!弱智!垃圾!人渣!不过你今日冒犯了我,非将你打的满地找牙生活不能自理!!” 那玉一边踢打,一边破口大骂! 被打的鼻青眼肿狼狈不堪的公子诸樊,他目龇欲裂恨不得吃了眼前这两个扮猪吃老虎的野蛮女子。可惜他现在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屈辱地接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呼!师姐,我累了,换你来教育他!” “阿玉……你没事吧。”声华子担心的问,她还没见过那玉像现在这样,简直跟个小疯子似的。 那玉摇了摇头,她只是因为后怕,越想越觉得后怕,刚才要是脑袋稍稍卡壳,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她的后背还是湿漉漉的,那全是冷汗。 “师姐,咱们扒光他的衣服,扔到大街上让人明早围观,整好咱们连夜赶回楚国。” “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将他吊在树上小以惩戒也就是了。” “好吧,随便你。” 但那玉还是觉得太便宜了他,便用藤条抽了三十鞭子,待声华子将诸樊吊稳当了,两人迅速赶回别庄。 越尧见两个师妹急匆匆地跑回来,忙问出了什么事情。那玉不敢说因为插手管闲事差点被人占了便宜,便说: “我跟师姐在街上买东西,没有掐准时间,恰被公子诸樊那个好色之徒撞见了,他见我们俩生的美若天仙,想把我们抢回去做小妾,结果被我们治趴下了。按那种唯我独尊的霸王脾气,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还是早点走吧,现在就收拾东西!” 越尧听后知道后果严重,点点头,赶紧收拾东西,套好马车。 那玉抓紧时间将事情写在布帛上,让别庄的下人 分卷阅读76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给巫狐庸报信,他们三人便用鲁国的通关符节一路向南奔驰离去。 一旦到了楚国境内,就不用担心被吴人逮到,他们也能找个地方喘口气。因而从姑苏到郢都一般花费十来天的时间,他们却走了将近一月才到楚都。 到了郢都,后脚跟来一个消息,那玉听说孙周再次带兵亲征,入侵楚国的焦地,夷地和楚国盟国陈国。 “孙周这就开始打压楚国了,会不会有点儿急于求成?”那玉心想,“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现在的楚王可不是个软柿子,来而不往的话,倒显得晋国畏惧似地。” 那玉并不担心晋国武力威慑会吃败仗,她有点担心孙周吃不吃得消,军国大事的担子可不轻松。 对她而言,尽管孙周将事情挑明之后,她自己还弄不清自己的心意,可在这之前,她跟孙周的感情也几近亲人,又很佩服他。正是如此,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她都希望孙周顺顺当当做一位千古明君流芳百世。 这是她的期望,那玉能够分得清期望与自身所做的事并不能混作一谈,她应该做的事大抵是包含期望的成分,这也建立在她所追随的那个人是孙周,是拥有贤君资质的孙周。若非如此,她一定不知道何去何从,或许会留在云梦山上消磨岁月。 现在不同,她相信孙周,所以——有时哪怕会陷入矛盾与自我怀疑的泥沼难以自拔,也能有某种信念支撑她继续走下去,那是一种可靠的理由,不是基于她自己飘摇的内心,所以可靠。也让她逐渐相信,逐渐明白——做她当下能够做到的事,这是人生的经历与过程……大概吧。 让她抱有这种想法的孙周,实际上也有脆弱,也会迷茫,可惜她现在还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奚翮与东门却一直看在眼里。不是孙周掩饰的太过拙劣,而是这两人看着孙周长大,对他太过熟悉罢了。 东门私下里与奚翮谈到那玉,东门就抱怨了: “你说她到底有什么好的,我真不明白,怎么就让主公动不动丢魂失魄?我真不明白,想不通啊……你是聪明人,你想得通嘛?” “你就别埋汰我了,也许你该问问咱们的先君晋献公,当年他宠爱骊姬夫人,离了她就吃不下也睡不着,男人嘛,有幸遇上,或者不幸遇上一个女子,这很正常。” 东门挠了挠头,他觉得这一点儿也不正常,情况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先君宠爱骊姬夫人,那是因为骊姬夫人有倾城之貌,再如古代的妲己褒姒,哪一个不是美若天仙?可你看主公,这,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一碰到那个女子,什么事都乱了套。放着那样漂亮的莲夫人看都不看一眼,连她给别人生养都不放在心上……” “别说了!”奚翮脸色微变,连忙喝止,他扭头见周围无人这才低声道,“这件事干系重大,一点儿风声也不能露,否则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我自然知道,旁边不是没人在嘛,我清楚的很。”东门道,“你说这件事,主公就这么算了?” “不然怎样,难不成还要弄得天下皆知?” 东门衍默然,却忍不住在心里问候老天,为何主公总碰到这些操心的事?这真是没完没了了,他都快替自家主公愁白了头。 .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让东门衍纠结愁闷的事,于孙周来说,将同胞弟弟的孩子视如己出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他头痛的还是那玉那边,他担心那玉听到这个消息会认为自己三心二意,先不说能不能喜欢上他,那玉知道以后恐怕会反感厌恶他吧? 原本这件事就让他操心不已,再加上从巫狐庸那传来消息,说那玉已经去往楚国——孙周恨恨地想,那个磨人的小丫头,连招呼都不跟他打一声。他既担心那玉会遇上危险,又下不了决心将她强行带回来。别的事情都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出现问题想办法解决就是,唯独那玉,他真不知该怎样做才好。 这样心惊胆战牵肠挂肚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而且要不要派人去楚国保护她?孙周拿不定主意。就武艺来说,越尧与声华子已属顶尖,保护那玉问题不大,可他还是放不下心,担心她会吃苦,担心被人欺负,也担心……她会属意他人。 旁边近侍的韩惹见主公愁眉不展,人前人后完全是两个样子,心里也跟着犯愁,琢磨着怎么才能让孙周高兴起来。左思右想,韩惹的脑子里灵光一闪,赶紧取出那壶宝贝似的“琼浆玉露”送到孙周面前。 “主公,您要不要来点美酒解解闷?” 孙周定睛一看,原来是那玉捎来的那壶果酒,他平时珍藏,偶尔才会翻出来喝上一觚。 孙周一见到那玉送来的东西,心里暖了暖,还没斟酒入腹,便有些微醺的醉意。而旁边的韩惹,见孙周也不喝酒,只盯着酒壶莫名其妙地 分卷阅读77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弯起嘴角,他感觉有些发毛。 “主公?您,您没事吧?”韩惹壮着胆子问。 “有什么事?”孙周诧异道。 “……主公您并不饮用,要不要再收起来?” 孙周没有回答,自顾斟了一觚细细品尝,心里默默念着:阿玉,你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那玉在做什么?那玉来到郢都以后,利用鲁国的资金援助搭上了贪财的公子申,她便被送到楚王身边做了小内竖,楚王见她机敏能干,派给她的工作范围越来越广,除了到后宫给他传话,有时还派他给公族大臣们传达小旨。一来二去,那玉除了跟楚臣混了脸熟,跟楚王的几位公子也混熟了。尤其是太子招和王子围,别无他由,这两人都是楚王最为喜爱的儿子。 太子招跟他父亲楚王很像,待人宽和,也很有才能。仔细想想,太子招,他的父亲当今楚王,还有他的爷爷楚庄王,在胸怀方面,可谓一脉相承。至于王子围,这个人让那玉颇为头痛。那玉一见到他恨不得绕路而走。 可不巧,说到曹操曹操到,那玉从太子招那离开,正往楚王那去,迎面就碰见了王子围,想躲也来不及了。 “萧筱,你这是打哪儿来呢?” 这是那玉在楚国用的化名。 “王子,我要去大王那里,若您有事指教,改日自当领教。”那玉一板一眼的说完之后,就要抬步离开。 “嗳——别走啊,整好我近日无事,舍中来了新的庖人,咱们小酌一觚。”王子围抓着那玉的手腕,对随从说,“你去父王那里禀报一声,就说萧筱被我请到舍下,膳后便会送他回宫。” 那玉听的火气直冒,偏偏这王子围又不能得罪。这家伙的脾气,也不知是随了楚王还是随了他自己老娘,也生的太过随心所欲。说他宽和,他是出了名的残忍好杀桀骜不驯,还很有些狂妄自大,可要说他残暴,那玉未曾对他露过笑脸,更别说阿谀奉承了,他却总是笑嘻嘻的,实在是,那玉都不知该怎么形容他才好。 一个英武不凡相貌出色,才二十出头前途无量的贵公子,偏偏沾上了痞里痞气的无赖习性。 尽管心里冒出无数声哀叹,最后还是被王子围半是强迫的带出了王宫。 王子围很会享受,也很爱享受,他舍下新来的庖人手艺的确不错,摆上宴席之后,还未食用便闻到诱人的香气,那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王子围得意地说:“看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来,动筷子。” 他自己动了筷子,那玉也就不客气了。 “这回头鱼味道鲜美,你这么瘦弱,多吃点。” 那玉没有回答,专心致志与眼前丰盛的食物搏斗。 王子围不以为忤,嘴中享用着美味佳肴,眼睛享受着可餐锈色,神光中带着三分痞气和七分漫不经心。 刚一抬头的那玉就撞上王子围这令人发毛的小眼神,这眼神还是对着她的,那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故作镇定的问:“我脸上可是粘了什么东西?” 说着,那玉还伸手在脸上摸了摸。 王子围噗嗤一笑,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缓缓道:“等你年纪到了,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那玉没听明白。 “等你冠礼之后,便不能以男子之身呆在王宫,除非去势。要么去势呆在王宫,要么保持男子之身离开王宫,你有什么打算?” 那玉一愣,待她绞尽脑汁搜索出“去势”的含义之后,不禁目瞪口呆。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她想了想,还是想不通王子围问他这种话到底意义何在?话说回来,这种话是能够随口谈论的么?那玉没有概念,一时也不知作何反应,碰上王子围这种不按理出牌的,那玉深感无力。 那玉眉心微锁的表情逗乐了王子围,他挑了挑眉,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玉脸上,引诱道:“你要没有好的去处,不如投靠我,我保你荣华富贵,保你一生衣食无忧,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做门客?”那玉哼笑一声,摇头道,“可惜在下才疏学浅,年纪又小,恕不敢当,您还是另请高明。” “无妨,你可以慢慢考虑。”王子围端起酒觚,向她举了举,一饮而下。吃了几口菜,他突然问道:“听说你是个孤儿,被公子申收留,而后送给父王的。你的口音不像我华夏中原之人,你在流落之前,是夷狄之人?” 那玉心道,她说的是千年之后的普通话,是华夏几千年来语言艺术的结晶,有什么好置喙的。心里这样腹诽,话还 分卷阅读78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是不能这样说。她道: “我自小流落,东奔西跑北往南来,学了好几十国的语言,年深月久,融会贯通,便成了现在的口音。至于流落之前,那时年纪太小,记不清了,实在抱歉。” “说到公子申,你既然进了宫,便跟他划清界限吧。他很贪财,却很少动用脑子,这种人容易出事,被他连累,划不来。” 那玉心想,说的你好像不贪财似地,虽说这家伙贪财贪的的确更有技术含量就是。 “多谢公子提醒,许栩自当在意。”她含笑回答。 膳后撤去宴席,那玉准备回宫,王子围起身送她,那玉连忙推辞。 “公子乃千金之躯,萧筱位卑,怎敢让公子相送,请留步。” 王子围斜睨着她,突然一扯嘴角,两只手圈在她的腰间,低头凑到她的耳畔笑吟吟地说:“你的身段穿楚服非常合适,特别是这小腰,很软,很细……” 那玉娇躯一抖,脸上汗毛直竖。她死死抿着嘴唇,狠瞪了王子围一眼,一言不发地匆匆离开。 一路上暗自咒骂,那玉决定以后就算要冒着得罪他的风险,也不能理他,不能靠近半步,实在太危险了。 很久以前她就听说有的人男女通吃,这下可让她见到一回活的。而且对古人来说,似乎喜爱美色不拘男女的人并不在少。只是那玉以前没碰见过,相比之下,她觉得父兄孙周他们实在太纯洁了。 以男子的身份被人揩了把油,那玉的心情非常郁闷,快到楚王所在,那玉调整好面部肌肉,好到楚王身边侍候。 自从鄢陵大战以来,尽管楚王对晋国始终不肯服软,对外采取积极的对抗政策。而他本人,成了独眼龙以后,也不知是羞愤难当,还是大难不死,悟到了低调做人的道理,很久没有带着楚国大兵抛头露面,而是宅在王宫幕后操作。 面对这个平日里待人宽容,打起仗来勇猛彪悍的中年大叔,那玉心里总有几分惭愧。她觉得,楚王不是一个昏庸无能的国王,不管是器量还是才能都不逊色,可惜他的对手太强大了。不管是对方的国力还是对方的国君。 垂眼静侍在楚王身侧,见楚王抬手揉了揉眼睛,那玉沉声道: “大王,您要不要给眼睛做做药敷?” 楚王瞎掉的那只眼睛,时不时隐隐作痛,每逢变天之前引的整个头部一齐疼痛。那玉在进宫之前打听到这件事,便向越尧请教医治方法。那玉现在的身份,是跟越尧他们划清界限的,不然自己出了差错,连个报信营救的人也没有。 越尧当然不敢将什么针灸猛药教给对医术一窍不通并且毫无兴趣的小师妹,他配置一个药性温和主在调理的药包,每次用时,用热水浸泡,待冷却至适温,取出后敷于疮疤,效果很好。 “今日疼的厉害,想是要变天了。”楚王一面说一面躺到台榻,那玉将药包放在手心拧成半干,轻轻放在楚王瞎掉的那只眼睛上。 “是啊,外面阴沉沉地。蜻蜓飞的很低。”那玉笑着说,又问,“大王,这药包敷着还有些效果吧?我曾流落于吴越一带,偶然碰见过扁鹊弟子悬壶济世,当时他正给一名同行的浪客医治眼疮,我仗着记性好,便记下药方,没想到能有机会为大王尽一份心力。” “有你这份心力,真是难得。”楚王笑道,这笑意很快隐没下去,他淡淡地问,“你曾流落于吴越一带,对那里的民风习俗有何感触?” “感觉越国比吴国落后多了,民风彪悍,打起架来简直不要命的,不过,我认为吴国却更加危险。” “哦?此话怎讲?” “越国彪悍野蛮,也只是毫无章法胡乱拼命;吴国也同样野蛮,打起架了也是不要命的。但吴国会用脑子,善用战法。这不是更可怕吗?我从吴国进入楚国,路经边境,那里乱的很,老百姓苦不堪言。诸侯各国的边境也不是没有摩擦,但不像吴人那样残暴。他们没有俘虏,听说但凡抓到俘虏全部砍头。” 提到吴国,楚王的脸色就不大好,现在只能说更不好了。一想到吴人三天两头扯他后退,害得他无法用全力跟晋国一争高下,实在可恨。 “吴国,哼!”楚王冷冷地说,“等我腾出手来,有你好看。” 那玉暗想,等他腾出手来,那要等到何年何月? 看来她还要再接再厉,为煽风点火的事业长期奋战才行。 .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熊招,也就是楚国太子招,荆地未来的继承人,此时他正陪着自己父王玩投壶游戏。那玉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无聊的消遣娱乐。不过这也是现实所迫,古代的娱乐项目实在太少,所以很多大老爷们拿着弹弓到处打鸟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在被周礼 分卷阅读79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文化熏陶过的中原国家里,投壶有许多讲究。但楚国从周朝伊始就被边缘化了,虽然从文王以来,与中原接触还算频繁,不过对周礼那些东西,也只是断章取义予取所求而已。像这种私下场合,谁会玩个游戏还找来相礼,让乐官伴奏。那玉这个小内竖,就充当捧献箭矢的人。 那玉端端正正的站着,心里无聊的都快长疹子了,痒的不得了。旁边的楚王和太子你几下我几下不急不缓一边投壶一边闲聊。 楚王说: “申叔豫学识渊博,为人处世也很有智慧,这样的人你该多多亲近。” “谢父王教诲。”太子低头受教,很快,他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又垂下眼眉,语气平缓地说,“父王,儿臣有一事想要请教,就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王正捏着箭矢,身体微微后倾,他利用腕力稳稳一掷,箭矢当啷一声,射入了细嘴壶中。掷进之后,楚王从那玉手中接过第二只箭,没有急着掷出,他侧头道:“你说。” 太子拱了拱手,这才说: “父王,儿臣觉得,有些事就好比这投壶。与人相较时固然想赢得头筹,不过想要赢得头筹之前,自身的功力修养才是最要紧的。就像咱们楚国,前庭后院打扫干净,想必对外争锋也会事半功倍……您看呢? 那玉在旁边听的暗自点头,不错,前庭后院要打扫干净,这后院,可不就是吴国嘛。看来她平日与太子闲谈的功夫没有白费。当下她看向楚王,看他上不上钩。 “吴国蛮子的确让人恨恼,不过,这些人滑不溜手,真要花时间对付他们,得不偿失。”楚王说着,沉吟道,“你说的前庭后院,后院暂且不提,倒是前庭,的确马虎不得。” 楚王将目光转向那玉,不急不缓地说: “你在公子申那呆过一段时间,他对你有救命之恩,如果有一天他触犯刑法,本王处罚了他,你还能留在王宫里嘛?” 那玉一听,背后冷汗直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王,小臣虽然糊涂笨拙,对国家大义也是一知半解……”那玉顶着楚王审视的目光,毅然抬头与之对视,她想象自己身在晋国,想象眼前的楚王是晋候孙周,然后她目光清明,磊落道,“楚国的强盛复兴之业,纲纪天下之志,比之悖逆之家,孰轻孰重,小臣若连这也分不清楚,辜负了大王的教导之恩,是罪该万死!古人有言,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我没有忘记公子申的救命之恩,但我真正的恩人却是楚国,没有楚国,也就没有公子申,又何谈救命之恩?大王,小臣虽愚,不至于如此无知!” 那玉说的慷慨激昂,一副受了奇耻大辱,恨不得以死明志的倔强神色,她紧抿着嘴,背脊挺直。 不要说太子熊招,就是楚王,也有几分动容。 “本王戏言,你不必当真,起来吧。无论如何,他也是芈姓公室,只要适可而止,本王何苦赶尽杀绝。你能懂得这些道理,年纪虽小,可见心里通透的很,我就放心了。” 那玉松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她明白楚王的意思,公子申贪财违法,近来越加肆无忌惮,楚王现在没有动他,不代表以后不会动他。楚王希望她就此跟公子申划清界限,断了关系。那玉觉得,如果真和公子申撇清关系未免显得太过薄情寡义,她在楚王的印象里也会大打折扣。仔细衡量一番,那玉决定暂且避避风头。 “大王,您时常提到郑伯在楚国做人质时的那段过往,您跟郑伯的关系私下也很友好,如今他病重缠身,小臣请求担任使者到郑国聘问。” 楚王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不以楚国,而是以楚王的名义私下聘问的话,派亲信过去最为合适。 太子招也觉得很好,他说: “父王,这主意很好,郑国是楚晋相斗的主要争取对象。现任郑伯虽然死心塌地追随楚国,但未必君臣一心,也不乏一些骨头软的。派他到楚国聘问,别人见他年纪不大,不会过分提防,便能趁此机会观察郑国的派系势力,我们也能早作打算,制定应对之策。” 郑国地处四战之地,有人随晋有人亲楚,弄清派系才能善加运用。楚国虽有线人布置其中,毕竟不能面面俱到,有时从“阴谋”中无法得到的有利消息,通过“阳谋”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如果说线人间谍是阴谋,那明访使臣就是阳谋了。 得到楚王和太子招两相支持,那玉定下心来,休息时给鲁国的孟孙蔑写信,将自己在楚宫见闻汇报过去,免得对方以为自己光拿钱财不出力气。再则,她跟鲁国隐秘通信,与晋国划清界限,万一将来露出马脚,别人只会以为她是鲁国间谍,不会怀疑到晋国头上。本来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自愿,要是因此给孙周带来麻烦,引来诟病,这绝不是她所希望。 出使之前,那玉请假出宫,在街上逛了一圈后,那玉来到越尧的医舍“看病”。按照排队顺序在大堂等待,临到那玉进去看诊,声华子对后头的人说:b 分卷阅读80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r “快到午膳时间,各位先请回吧,一个时辰之后再请过来看疾。” 等待的人离开后,声华子进了屋里,正听那玉提到出使郑国的事。声华子默不作声在旁听着,待他们谈完之后,声华子才开口说: “阿玉,你天天在外忙这忙那的,有没有关注过晋国的事?” “晋国?是内政还是外交?亦或是对外用兵的事?最近没听到什么大变故呀?” “是……关于后宫的事?” “后宫?后宫有什么事?没牵扯到我吧?” 声华子看了越尧一眼,越尧皱着眉没有做声。 “阿玉,我前些时回晋国去看师父,听到一个消息——听说国君有了嫡长。我就觉得奇怪,你是正夫人,又不在国内,这嫡长是从何说起?进宫一问,原来那孩子是莲夫人给国君生的。记在正夫人的名下。也就是你的名下。”声华子低着头,说到这里,抬眼看向那玉,这一看之下心中大惊,忙道,“阿玉,你别难过,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寻常,他又是一国之君。这世上哪有那样好的,能像师父那样一心一意……再说,杞莲给他生了孩子又能如何,还不是记在你的名下,放心,没人能憾动你的地位。国君他还是很在乎你的!阿玉,别难过,不要哭了……” 声华子掏出手绢给那玉拭泪,那玉一时没有反应,她不经意间听到这个消息,脑子里一片空白。之所以说是“不经意间”,就是所谓“当头棒喝”敲在了她的心坎上,她一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边的环境,连她自身的存在也忘记了。 越尧看着簌簌落泪的那玉,心痛不已,他差点压抑不住,就想叫那玉离开孙周。然而,死死的握着拳头,他还是忍住了。 “阿玉,声师妹说的不错,你常年在外,不知何时才能回去,他……就算他无意于别的女子,却不能没有子嗣。你不回去,这是早晚的事。想开点,不要紧的。” 那玉抿着嘴,她完全听不进去,只是诧异的望着一滴一滴,落在膝头的泪水。 “咦?”她为何流泪?那玉后知后觉,一时怔住。 “孙周跟杞莲很般配,我很高兴……”她说,但为什么那么难过,是她喜欢上了孙周?这不可能,她没有嫉妒杞莲,也没想过有一天住进孙周的后宫,给他做君侯夫人。只是难过,只是难过而已,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人总会喜怒无常,这很正常。人也会无缘无故的哭泣,这很正常。 眼泪模糊了视线,透过迷蒙的双眼,那玉看不清越尧和声华子的脸。她抬起手背柔干眼泪,笑着说: “我出宫很久了,你们保重,我先走了。”那玉说着,站起身来。 “等等——”声华子将包好的药材递到那玉手中,“别忘了把它带上。” 这是打掩护用的,只是医治失眠不寐的药材,这样也不怕别人问起。 当下那玉提着药包,恍恍惚惚从医舍离开,她神色茫然的捂着胸口,滞闷沉重的感觉,像压了一块石头。 “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本来也没有那个意思,也……”那玉觉得,她应该有什么靠得住的理由安抚如此沮丧的情绪,可自语的话刚刚出口,视线又模糊起来。快到王宫而未到王宫,那玉蹲在无人看守的城墙根下,将头埋在臂弯里。 大概有那么些时候,她自己都未发现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她相信孙周对她是一心一意的?以至于听到孙周跟别的女人生育子女时,会有近乎背叛的丧失感?只是自己的信任遭到背叛而已,她很后悔,而不是爱。但不管怎样的感触,都是无理取闹的。她明白。 感情的事,无论是怎样的感情,她永远理不清楚,理不清楚也就罢了,而在现实里应该做的事情,并没有改变,也未曾动摇。躲在臂弯里的那玉这样想着。 “萧筱?”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那玉肩膀一颤,猛一抬头,原来是她避之不及的王子围。不过现在她可没那个心情跟他玩捉迷藏的游戏。 “是我,怎么了?”那玉不冷不热地问。 王子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只手摸着下巴,食指在微微掀起的红唇上摩挲着。 “怎么把眼睛给哭红了,被谁欺负了?” “要你管。” 王子围轻哼一声,带着笑意,他弯腰去够那玉手中提的药包,被那玉躲开了。他将触到药包指尖的手在鼻子底下轻轻一嗅,放下手后,他挑眉问道: “你生病了?怎么不请宫里医师诊治诊治,可别被民间的赤脚医生蒙骗了。” 那玉不耐烦地说:“我现在头痛的很,让小人我清净一会儿行不行。” “不行。” 王王子围的话音一落,一把将那玉打横抱起蛮横地塞到车上。见那玉没有挣扎,他伸手在那玉的脸颊上捏 分卷阅读8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了捏,手感很好,忍不住又捏了捏。就在他吩咐驭者赶车时,安静不动的那玉趁他不备突然跳下马车,王子围本能的伸手去拽,结果身体倾的太过,依着惯性一同掉在地上。 有王子围这个结实的肉垫,那玉并未摔伤,只是被对方抱在怀里失了自由。 “喂,你放开我,人来人往的看着太不像话。” “我摔得都快背过气去,起不来了。” “那你放开我,我拉你起来。” 王子围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证明他纨绔不羁的名头所言不虚。他揽在那玉腰间的手掌轻轻移动,还一边说着荤话,那玉气的大骂:“你个不正经的臭流氓!士可杀不可辱!有本事你杀了我!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做人!” “不正经的臭流氓最喜欢正儿八经的小东西,再说,什么士可杀不可辱,我哪里侮辱你了?嗯?你仔细给我说说?” 那玉见过不少穷凶极恶的家伙,但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软硬不吃,根本不管别人在说什么,一味地随心所欲。 又羞又恼的那玉正自绞尽脑汁思索脱身之策,忽然身后腰下的感觉不大对劲,那玉的头皮一麻,脸上表情一下变得精彩绝伦令人发指。 .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感觉到王子围的反应不对劲时,那玉出于本能,她想都没想,低头咬住他圈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 “嘶”地一声,王子围狠抽了口气,什么旖旎的情绪都被这简单粗暴的人身攻击给击退了。那玉趁他疼痛松弛的空当儿狠命一挣,一骨碌翻了个身,快速爬起后动如脱兔般跑进城门。 王子围疼的眉头紧蹙,撩开衣袖,两个深可见肉的牙印子镶嵌在他牙白色的皮肤上,醒目的两道血流,让他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而始作俑者,早跑的不见影子,一溜烟已穿过重重宫门。 那玉回到自己住处,将药包往地上一扔,脱了鞋就往被窝里钻。她今天接受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一会儿心里难受,一会儿又浑身起鸡皮疙瘩。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管了!难受就难受吧,反正木已成舟,时间长了自然会慢慢淡忘。”那玉自言自语的嘟囔着,闷闷不乐的闭上眼睛,现在最重要的是出使郑国,明天就要出发,她得保存精力。 在一万遍的自我拷问当中,那玉睡得很不踏实,闭上眼没过多久,总觉得一股铁锈的气息萦绕鼻间,嘴巴里怪怪地…… 快要睡沉之前,那玉一个机灵,她这才想起自己将王子围的手臂咬出了血。之前一路狂奔,再加上气昏了头,哪里记得这茬,现在想起只觉得恶心反胃。她很久没尝到血腥味了……刹然间,那玉脸色一变,骤然冷如寒霜,明明早就遗忘的疼痛,现在舌根处隐隐作痛。她垂下眼帘,像戒过毒隐的人回忆被毒品涤荡过的神经末梢,她试图感知曾经填满心胸的冷酷与麻木,那足以让人忘记忧愁,甚至忘记生命存在的快感,如今,她感知不到了。 靠在床榻的柱子上,那玉的脑子里慢慢放空,困意剥离了繁杂的思绪。结果她还是忘了漱口…… 第二天醒来,那玉看着嘴角结痂的血迹,恶心的吃不下饭,漱口漱掉一大盆水。 梳洗过后,那玉拜别楚王,背上行囊乘着马车向北而去。 从楚国到郑国,沿途有很多小国,有些国家几乎比不上后世一个乡的面积,夹缝中求生存,卑微可怜的很。那玉在这里待的久了,不会像开始那样,认为这种国家的存在纯属浪费粮食毫无意义。如果弱小等于犯罪,那人类早就灭亡了无数次。 这样想的那玉,忍不住笑了笑。 同行出使的还有正使——不错,她只是副使而已。毕竟她的年纪摆在那里,若是真让她以正使聘问,指不定别人以为楚国轻慢自己,带动随晋之风呢。 郑国随晋固然是好,但现在楚国的势头不弱,随晋还是亲楚,不过是墙头草,两面倒,正所谓弱国无外交而已。无可置喙。 说来说去,只有楚国兵力受制,国力衰退,名亦无名,成了楚地千里的空架子,被拖垮拖残。只有这样,就是他天天叫嚣自己乃九州霸主,也只是一场无人问津的独角戏。 这就是她的目的,为达目的,抱着一些可以告人与不可告人的心思,那玉拜见拖着病体设宴接待他们的郑伯。郑伯的脸色蜡黄,胡须也没了光泽,就像烈日暴晒下的枯草,焉巴巴的。 “多谢楚王挂念,咳,咳……”还没说上一句,就吭吭的咳嗽起来,近侍的人连忙给他拍背顺气,待平复下来,方接着说,“感念楚王挂怀,敝国也无甚长物招待贵使。” “国君太客气了,宴席如此丰盛,外臣受宠若惊。寡君常言您热心好客, 分卷阅读8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今次派外臣前来,实在荣幸之至!” 郑伯听的笑了起来,脸上多了几分生气,他看向那玉,笑问: “这位小使年纪不大,得以楚王受命,想必很有才华,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那玉连忙欠身行礼,恭敬答道: “国君谬赞,外臣实不敢当。” 这时,正使在旁边适时接腔。 “敝国副使,是寡君看中的亲信,寡君派他过来,正想表明郑楚两国于公于私都是密不可分的亲密盟友。而且您同寡君私交甚好,他随侍寡君左右,您若有何疑问,也有应答之人。” 郑伯应好,宴席过后派子罕送正使到客舍休息,将那玉留了下来。 私下里,郑伯要随意的多,他的身体也确实经不住来回折腾,就懒散的待在路寝休息。 那玉没有得到他的问话,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坐在台榻旁边。 周身环绕的沉默,如同死神沉重而又轻盈的脚步,那玉暗暗猜测,这位国君是否已经察觉到死神手中的镰刀,正散发着泠泠寒光? 沉默的空气被吭吭地咳嗽声吵醒了,咳嗽的尾声带着刺耳的嘶鸣,那玉怀疑他的五脏六腑都快随着这一连串的咳嗽从口中喷涌而出,他却止住了咳嗽,呼吸还有些沉重。 沉默够了,郑伯开口说话,这让那玉觉得,他之前在沉默的时间里大抵是陷入无法自拔的回忆当中,以至于说话的语气也带着淡淡的伤感。 “楚王他身体可还健朗?他的眼疮没有复发吧?” “大王身体向来健朗,眼疮在变天前后会有疼痛,最近得到一剂良药,好了很多。” 郑伯“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那玉正想离开,守在门外的内侍进来通报。 “主公,驷大人求见。” “哦,请他进来。” 那玉见郑伯召见大臣,便起身告辞。郑伯道:“不外乎是请安问病,无需回避,一会儿寡人还有话要说。” 那玉听了,便又坐下。 片刻,一个身穿褐色深衣的中年男子匆匆入殿,他一脸忧色眉心紧皱,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一看便不是单为请安问病而来。 果然,问病只是个开场白,没问两句,他便开始点明来意。 “主公,您今日抱病接待楚国来使,可是打定主意亲附楚国?恕臣无礼,臣认为这万万不可!” 这话说的还真是直接了当,那玉瞄了郑伯一眼,见他并未动气,而只是轻叹一声。 “郑国乃四战之地,是大国争夺的对象。你该知道,亲附楚国,有楚国作为后援,是保我社稷之道。” 这位姬姓驷氏的大臣急于说服郑伯,语气有些急促。 “臣下自然明白,只是现下南北相争,晋国主明臣直,团结诸侯一心要压服楚国,不会容许我郑国亲附荆楚。晋国势大,便该当与晋国结盟,楚国若是攻伐我国,晋国定会过来援救。而晋国来攻伐我国,楚国救得了一次两次,救得了十次八次?” 郑伯一言不发,闭上眼沉吟很久,脸上神色越加疲惫。 “子驷啊,你说的道理寡人未尝不知。大国争霸此消彼长,依靠长者抵御消者方为生存之道。可鄢陵一战,楚王为了援救郑国抵御晋国,甚至搭上了一只眼睛。楚王对郑国一直不错,连这样都要背叛,谁还会信任我们?寡人年岁已长,身体也逐渐衰弱,以后的事未尽可知也鞭长莫及,但寡人为君一日,便不会背弃楚国,你不用再劝。” 他的语气平静,带着决心已下的镇定。子驷见无法劝动郑伯,也只好默然离开。 子驷的背影消失在大殿之外,郑伯对那玉说: “方才寡人对子驷所说最后一句,便是想请君使转达给楚王的话。” 他郑伯为君一日,便不会背弃楚国么?那玉笑了笑,稽首领命。 此后几天,一直到那玉回国之前,都住在公宫里头。郑伯曾在楚国作为质子,对楚都颇为了解,那玉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便捡些有趣的见闻说给他听。 话说了一大箩筐,哪怕听众是一国之君,也不能缓解丝毫病痛,那玉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无可挽回的衰败之气。虽然还未唱起挽歌,但离薤露已不远矣。那玉也差不多该启程了。 如若说这世上有什么比良马报信传递的消息还要快速的,恐怕就是口口相传,不然何来的人言可畏?归程走到一半的那玉,听到郑伯病逝的消息,等回到楚国时,得知晋国与诸侯盟军在戚地会见,以商讨征服郑国的办法。 楚王正为这事左右为难,如果郑国畏惧晋国而背叛楚国,对方正在国丧,他也不好攻打对方。如果放任,只怕天下诸侯会认为楚国默认此事,对晋国服软。如果郑国拒不投降,而是 分卷阅读8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向楚国求援,他也非常为难,因为国内公子申贪赃枉法已让他忍无可忍,而国外,该死的吴国人频频骚扰屡次挑衅,比前几年还要变本加厉! 正在他头痛不已犹豫不决时,听说使者回来便立马召见。他跟正使商量自己所顾忌的,问他郑国的形势风向如何。 “依你来看,郑国会投降晋国,还是向楚国求援?”楚王问道。 “这,臣下一直住在宫外的客舍中,倒是萧使君,一直留在公宫里头。郑伯经常请他在身旁说话。” 楚王便问那玉: “你既在公宫,对此应该了解一二吧,你看如何?” 那玉别的没说,倒是脸露惊惶,扑通一声贵在地上,把楚王吓了大跳。 “你这是为何?” “小臣不敢说,请大王责罚吧!” 楚王皱了皱眉,转念一想,沉声道: “放心,有什么只管说来,寡人恕你无罪。” 那玉低头一拜,这才吞吞吐吐地说: “郑伯让小臣转话给国君‘他只要为君一日,便不会背叛楚国’。郑伯心志坚定,但手下臣子却大多反对,说是……他们说,说楚国连吴国蛮子都束手无策,不可能比晋国厉害,就算偶尔占了上风,也不过是运气而已。还有人说……” “犹豫什么!你接着说!”楚王目露寒光,森冷的问。 那玉咬牙道:“还有人说,楚国跟吴国蛮子都是一路人,甚至不如吴国,吴国好歹是姬姓国家,比楚国还要正统。说楚国畏畏缩缩,跟着楚国太丢脸了……” 那玉还有一大串没有说完,暴怒的楚王已一脚踢飞了案几,案几上的简册哗啦啦落了一地。那玉觉得火候已到,应该适可而止了,便连忙噤声。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楚王粗重的呼吸声,显然气得不轻。 跪在地上的那玉重重磕了个头,悲声道: “大王息怒,您不要气坏了身子,请责罚小臣吧,这都是小臣的过错!” 气昏头的楚王愣了愣,疑道:“这跟你有何关系?” “有关!如果小臣思虑周全,早请寻访名医,医好了郑伯,郑国便不为大王心头之患。至少拖过这段内外交困的时候,等大王您打理好前庭后院,对上晋国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小臣去了郑国一趟,却不能帮上大王!这是小臣无能!”说着,那玉碰地一声重重磕在地上。 这一声磕的太响,也磕的很重,头心一块青紫。她抬头后,脸上露出悔恨倔强的神色,楚王看在眼里,心中动容,为着那玉的赤诚,怒气不知不觉消了大半,他连忙扶起那玉,感叹道: “这不怪你,你已帮了本王很大的忙,本王以前犹豫不决,现在终于看清形势,也下了决心。不给吴国人一点颜色瞧瞧,他只怕是得寸进尺,闹得楚国无安宁之日。好了,这一路你奔波辛苦,过几日再来服侍,下去休息吧。” 那玉抿了抿嘴,默默然离开。 她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楚王暂且放下中原的恩恩怨怨,决心对付吴国。吴国跟楚国不愠不火的争斗逐渐升温,这场大火会越燃越旺…… 拖着旅途疲惫的身体,那玉一时难觉喜悲,她想起孙周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阿玉,你会用善恶对错来衡量斗争,就算你聪明的知道这毫无意义,但你依旧输了。一开始就输了,你会很辛苦的。” 那玉对着北方的天空黯然摇头,所有人都会辛苦,不独是她。但该做的事,也还是要做。不独是她。 .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那玉试图给孙周写信,尽管知道这不是明智之举,书信往来,一个不慎容易落下把柄。但她还是提笔展绢,只隐下称讳,让人猜不着送给何人便可。 她写道:近来身体如何?可有恙否? 这样的寒暄好像有些造作,便涂了去,又写:不知北方的天气如何,南方并不怎么寒冷……对了,这一次你没有亲到虎牢,真可惜,那可是出名的地方…… 如此言语似乎太过乏味,现在提到虎牢又是个敏感的话题,那玉只好再次涂了去。咬着笔头想了半天,那玉落笔道:“听闻你喜得贵子,恭喜。” 下文该写什么?那玉又没词了,也写不下去了。她恹恹地丢下笔,将绢布揉成一团扔在小陶盆里烧掉。 绢布燃烧的气味有些刺鼻,那玉便开窗通风,入目是碧云黄叶下的重重建筑。 那玉吐了口气,想把纠结的郁气从肺腑清空。不愿刻意去想的事,只要不去刻意想它,就似乎能够忘记,变得不太在乎。那玉想她最善于欺骗的人,其实是她自己。可不是,只要自己给自己设置障碍,将所有负面结果展现在自己眼前,就避免做出会给 分卷阅读84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自己带来伤害的选择。给自己的心里留一块空白的栖居之所,再亲近的人也无法闯入。这一块地方,她一直小心翼翼的留着。如果有人擅自闯入,她会愤怒……愤怒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她所保护的,也许是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毕竟肉体是如此脆弱——曾经的她,尽管没有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给自己留下的退路,她的下意识和本能是如此执行的。 那玉心想,孙周是狡猾的,这样不声不响越过她所设置的路障,等她发现时,他是不是已经在她身后站了很久很久?她鼓起勇气,畏怯而懵懂的看着他时,他却转身离开。最后,那一块空白的栖居之所,徒然留下过客匆匆的脚印。如此的触目惊心,她要怎么忽视那样深刻的痕迹? 一旦给自己留下思考的空间,茫然四顾的她,这么容易就失去了方向……那玉叹了口气,收拾好陶盆里的灰烬,她起身向门外走。还没走到门口,身后传来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那玉转头一看,脸色一寒,质问道: “堂堂王子,竟然学那下三滥的蟊贼闯人空门,你就不觉得羞愧?” 王子围是从她方才打开的窗户那进来的,绛色衣袍的他,正闲闲坐在窗下的席子上。他手中拿着一截小树枝,树枝上长着几片嫩黄的叶子。他见那玉横眉竖眼的瞪着他,反而笑了起来,挑眉道:“我可是好心过来给你通风报信的,跟你难道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用对我这么凶狠。” 通风报信?那玉微露不解,怔站在那儿细想片刻,她隐隐明白他所指何事。在楚王宫里,这通风报信与她密切相关的事,大抵也只有那么一件。那玉心下了然,却不说破,故作疑惑道: “萧筱是愚钝之人,您拐弯抹角的说,实在让人费解。” “你就装傻充愣吧,我可是警告你了,父王已将公子申下入大狱,决议已下,你就不要耗费心思给他求情。” “既然如此,王子您何必跑来通知我,我能不能理解成,这是您故意叫我知道的?然后我吃了你的激将法……” “喂喂!我可是一片好心,反被你如此恶意揣测!宫里到处都是嘴巴,你知道后冲动地跑去求情,父王在气头上,小心引火烧身。现在父王还特意放你休息,就是不想你直面此事,也不想你从中插手,可见他还是爱护你的。别辜负了他的一番好心,他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那玉皱着眉,王子围将手中的树枝一丢,懒散地站起身向她靠近。那玉警惕地退到门口,拉开门便匆匆跑到外面。气喘吁吁地转了一圈,没见那个厚脸皮的王子跟过来,那玉松了口气,这才折身往返。屋子里空荡荡地,王子围已经离开,那玉将他丢下的树枝扔到窗外,她将便服换下,去了楚王路寝。 走到殿外,那玉请守门的寺人进去通报,等了一会儿楚王才召她进去。 殿中楚王正和太子下六博,一盘过后,丢下棋子的楚王看向阶下长跪不起的那玉。 “你可是给公子申求情来的?”楚王面无表情地问。 “并非。” 那玉的回答让楚王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里,眼前这孩子看似进退有度知道分寸,而骨子里却是大无畏的冒着傻气,正直过了头,是个有恩必报的性子。尽管他口中把大义挂在嘴边,楚王依旧觉得事到临头,他还是不能放下曾经的主人,曾经的救命恩人。不过身边留着这样一个人,也是一股清流。 趴在地上的那玉看不到楚王的表情,她用带着几分紧张的口吻,有些伤感地说: “小臣只是想到狱中探望一眼,给他送一席酒饭,拜别最后一程。” 只是拜别倒没什么,楚王点点头,给了她通行符传。 带着食盒手持符传的那玉来到监狱大牢,她看到昔日锦衣玉食的公子狼狈的坐在草席上,肚子还是圆滚滚的,就是常常说的“肥肠满脑”。除非是那种怎么吃也吃不胖的,耽于享乐的贵族,几乎都是这个体型。特别到了中年以后。 公子申早被吓破了胆,他见到那玉时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恳求这个楚王眼下的宠臣给自己求情。 那玉没有应下,她摆好酒菜,笑着说: “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到底还算干净,聊以果腹。公子请。” 马上就要掉脑袋了,什么山珍海味对公子申来说也都是食之无味,他抖着嘴唇小声哀求: “看在我帮过您的面子上,救我一命,救我一命那,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请公子冷静一点,”那玉轻言道,“我正为此事而来。” 公子申闻言,萎靡的双目立马精神起来,道谢的话还没出口,听到那玉后面的话,又是眼前一黑。 “俗话说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就算病急乱投医,公子您最好也不要乱说。您犯了事,原本一人做事一人当,可若说了不该说的,让大王误会了什么,想来您也不想连累家人 分卷阅读85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吧。”那玉轻轻一笑,眉眼弯弯地说,“我孤苦流浪了那么些年,若不是公子您慈悲相救,保不准成了路边野狗的粮食,这再造之恩岂有不报之理?如今幸蒙大王宠信,但终究位卑言轻,有朝一日若能扶摇直上,定当为您家小保驾护航。以现在的我,在楚王面前说几句话又有何用?话说回来,原本只是想攀龙附凤混个一官半职,如果您胡言乱语牵连了我,在下只怕是个软骨头,还没开打,恐怕也要胡言乱语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也许会连累你的家小。孰轻孰重?您觉得呢?” 公子申怔怔地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笑的一脸纯良的少年,快速失血的感觉让他打了个寒颤。渐渐冰冷的身体,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无望。他自嘲地笑了笑,眼睛毫无生气地耷拉下来,不言不语,也不吃那玉送来的东西。 那玉心想,她把话说的这样明白了,他应该不会自作聪明打歪主意吧。对着公子申欠身一拜,那玉收拾好地上的食具离开牢房。 在她走后不久,绛色衣袍的男子晃晃悠悠,闲庭信步般走近了阴暗的铁笼子里。 “哟,叔爷,您看起来脸色不大好啊。”王子围居高临下站在牢笼外向自己的长辈打着招呼,等狱卒给他打开牢门,他挥了挥手,让狱卒站开一些。 公子申抬眼看了看这个不速之客,见是王子围,连求他说情的心思也打消了。他就是跪地磕头,也是白搭了屈辱一场。萎顿的靠在墙角,无法摆脱的死亡的恐惧,足够他身心俱疲。 王子围望他不搭理自己,也不恼,径自坐在他的对面。他上身微倾,眯着眼笑问他:“叔爷,既然这么怕死,您要贪墨,要夺权,为何不使点高明的手段?” 公子申狠狠瞪了王子围一眼,也不开口,他怕自己忍不住唾这心狠手黑的家伙一脸唾沫,忍这一时,也免得带累家人。 见他脸皮发涨太阳穴突突直跳,王子围一乐,毫不顾忌的笑了一阵。止住笑时,王子围问道:“刚才那美少年过来见你,就为了给你送吃的来?” 公子申懒得跟他说话,干脆闭上眼睛。 “咦?没想到叔爷您成了阶下之囚还这么硬气,佩服佩服。算了,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叔爷您也知道,罪犯的家属可以待在封地上继续生活,也可充官为奴。您貌美如花的夫人和女儿们,还有您最宠爱的孙女,要是充官为奴的……” 话未说完,公子申肥胖的身体一下扑到王子围跟前,目龇俱裂就要掐住他的脖子拼个你死我活。修长健硕的王子围何等身手,身体一偏,一手桎住失了重心直直摔倒的公子申。他冷笑着说:“你今日若真动得了我,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可真要充官为奴了,叫愤怒冲昏了头才是真正的愚蠢。” 桎住公子申的手向外一掀,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四仰八叉重重摔在地上。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公子申抖着嗓子说: “你到底要做什么!” “别激动,只想请叔爷您将那小少年的事知无不言全告诉我。” “好!好!你们好的很!我呸!一群卑鄙无耻的东西!!” “得了吧,都是彼此此次,这些废话还有什么意思?省点力气,您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不然以我这卑鄙无耻的性子,难保不会秋后算账。不过放心好了,这算账的对象不会是您。” 灰头土脸的公子申手肘支在冰凉的地面上吃力的爬起来,他喘着气,连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他脸色呆滞漠然,用同样呆滞漠然的语气说:“一个想要改变出身的贱商之子,他给我送来珠宝,他想接近楚王攀龙附凤。仅此而已。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听完了嘛,完了就滚!” 王子围摸着下巴,垂眼思索片刻,暗想:“小家伙做事就是思虑不周拖泥带水的,这么大个把柄也不怕露了风声?哼,心慈手软把后背亮给别人,果然天真。” 也不跟自己叔爷打声招呼,王子围很快便离开了牢房。 第二天早上,牢房里的公子申浑身僵硬,已经死了一宿。他留下血书畏罪自杀,用的是晚膳藏起的筷子插入咽喉。楚王不信,将狱卒提堂审问,架不住皮开肉绽一顿毒打,狱卒招认是自己所为,他说他曾是公子申的被害者。平民迫害贵族,楚王大怒,当庭绑到市上斩首示众。 而被王子围抓住的狱卒家属,那一对爷孙是见不到翌日的太阳了。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过了也就忘了。 他抓着这个把柄,此后更加关注那玉的动向,他并不着急,等哪天有了兴致再拿来逗弄那小子。还是这样比较有趣。 .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公子申的死,最高兴的莫属被索贿欺压的周边弱小盟国。然而这一波将平,下波又起,楚国还真是多事之秋,不,应该是多事之春—— 南方早春的风, 分卷阅读86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将楚国攻打吴国的消息吹到了大江南北,成了天下皆知轰动一时的大事。要说这两个南蛮国家看不对眼是九州共知的,两国常常互有摩擦也是九州共知。 这一次吴楚之战被炒的热火朝天,不仅仅是泱泱楚国惨败失将,关键在领兵统帅的令尹子重,他带去侵袭吴国的将士所剩无几不说,兵败回到楚国还大肆庆功,鼓吹自己大破吴人。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庆功宴的酒水才将下肚,吴人紧跟着反攻楚国占领了楚国良邑。 俗话说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话在子重身上应验了一把,这位血压偏高的楚国执政气的心脏爆裂,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很快便追随着那些战死的将士下了阴曹地府。 楚国这次亡了将士,失了城邑,死了执政,丢了大脸,在吴人手里栽了不小的跟斗。 相反,晋国那边则占尽优势,郑国顺服,诸侯拥护,朝堂君臣一团和睦。而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是,晋候公开与吴国修好,并邀请吴王到中原参加盟会。吴王也答应下来。 这些消息对那玉来说都是好事,但她却笑不出来,反而有些茫然。下一步该怎么做,那玉一时拿不定主意。或许该怂恿楚王跟吴人死磕到底。不过楚王气病在床,她想进言也不是时候。但也不能白白消耗时间吧,那玉便去找太子熊招,跟未来的继承人打好关系才方便以后行事。 太子这些时候也很苦恼,见那玉过来找他,拉着那玉便说: “不行了!打来打去谁受得了,跟晋国争霸跟吴国争斗,结果将国内搞得如此狼狈,这有什么意思?你也找机会劝劝父王,请他多把心思放在内政上面,对外用兵消耗太大,再多的人也经不起这样消耗!” 那玉心道,你一个太子,立场怎么不坚定呢? “太子说的言之有理,然这世事无常,树欲静而风不止,就怕吴国尝到甜头会变本加厉。不是想不打仗就不打仗的。”那玉皱眉道,“吴人当真是野蛮,抓到的俘虏不管是士兵还是将军,就算王族也毫不留情一概灭杀。咱们中原打打杀杀这么多年,何曾这样暴虐?” “哎,周礼虽然繁琐,有规矩约束也是一种庇护。本来中原交战总以威慑为主,打歼灭战的还是少数。就像晋候,这些年讨伐这个,攻打那个,真刀真枪却是少有。” “你是不屑还是佩服?” “自然佩服。” “坦言佩服敌人,太子器量过人,萧筱也很佩服。” “呵,不要说我,就是父王,对孙周那小子也很佩服。能让臣下一举不避仇,再举不避亲的,古代贤王也不外如是。周子之名,当之无愧!” 太子招所说之事那玉也有耳闻,前不久,听说晋国大臣祁奚告老之时,孙周问他何人接位,他先是举荐了自己的仇人,后又举荐自己儿子。此事一经传开成为美谈。 “惟其有之,是以似之。”人说祁奚,又何尝不是孙周? 那玉真为他感到高兴,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哟,看来你也被他所感,开始敬佩他了?”太子招挑眉笑道,“也怪不得,一国之主有这样才德的确实少见……我楚国……’” 太子招皱着眉,嘎然住口。 那玉道:“晋国的事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楚国之主现在也好,将来也罢,都是让人望而兴叹的圣明君王,无有逊色。” 虽然是拍马屁地话,太子招的脸色依然缓了缓,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瞅着那玉黑白分明的瞳子说: “你这张嘴,怪不得父王如此喜欢你。” 正说着话,抬眼看见闲步而来的王子围,忙向他寒暄招呼:“王弟,怎么今日有空过来找我,快过来坐。” 王子围瞅了瞅跟太子坐的很近的那玉,眼波一转,未语先笑,不紧不慢地说: “我有些事想问他呢,找了一圈,没想到在你这儿,现在借他说几句话,王兄不会阻拦吧?” 太子招看了那玉一眼,见那玉平静端坐,便道: “王弟严重了,什么借不借的,他又不是物件,有话你只管带他去说。” 那玉嘴角微抿,虽说不大情愿,也还是跟着王子围离开太子宫。 王子围见那玉慢吞吞离自己老远,便站着等她走近,那玉警惕的停在他三步之外。 王子围噗嗤一笑。 “你不是很硬气嘛?怎么这么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流氓无赖的!” 王子围也不恼,漫不经心地说: “跟你讲个秘密,公子申其实是我杀的,他告诉了我你的事。” 那玉身体一僵,眼里的惊骇一闪而过,他看到王子围得意一笑,暗道不好,也只能硬着头皮说: “你满嘴胡话,谁信 分卷阅读87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你?真是莫名其妙。”说着就要转身离开,结果被王子围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那玉怒道,“你做什么!放开!” “嘘!小声点,你也不想被人听到不该听的吧。我只跟你说几句话。” “那你有话快说。”那玉沉下脸色,冷漠地盯着他。 “真是,怎么翻脸比变天还快。”王子围呵呵一笑,凑近那玉,“公子申告诉我,你是故意接近父王,唔,你这脸色,看来是真的了。他说你是想攀龙附凤,我不信,我猜你是别国细作来此别有所谋,对不对?” “嘴巴长在你的脸上,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吧,就说我是刺客杀手也由得你。”那玉冷笑着挑衅道,“有本事你压我去见大王,来呀,请便!” “啧,你说的果然不错,横的怕不要命的。其实我对你是什么身份,来楚国要做什么没有一点儿兴趣。我只做我感兴趣的,要我想要的东西。” 那玉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对着将要霸占之人说着霸道之言,还有比他更肆无忌惮的人?反正一个人只要不讲道理,他就是天下无敌。那玉被他气的胸口发闷,冷言道:“我奉劝你,太过猖狂早晚会自取灭亡,你最好收敛一点!” 王子围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在那玉的腰上捏了一把,见那玉拔簪欲刺他手,便快速闪开。那玉的脸都绿了,王子围长笑一声,开怀地说: “人生苦短,如果不能随心所欲还有什么意思?可别瞪我,这小脸生气的模样实在讨喜,小心我忍耐不住,可就没机会给你逃的。”王子围抬步离开,走了几步忽又转身,“啊,对了,你最好少往太子身边去凑,嗯哼,我脾气不怎么好,再叫我看见后果自负。” 那玉狠狠瞪着王子围的背影,恨不得烧穿了他。她吐了口气,见这僻静处并无人往,走到一棵大树旁狠命踹了几脚。 “这混蛋!混蛋!” 那玉揉着震的发麻的膝盖,恶言诅咒他出宫最好被马车撞飞。 在宫中静等,因为楚王卧病不起,他在内宫养病,那玉不方便过去,等他好时才又上殿随侍。这时正赶上夏苗,楚王将她也带上了。不过楚王的御者和戎右都是有名的武士且身份高贵,她是不能陪乘在楚王身侧的。太子是未来国君,也不能乱了礼法,最后楚王说: “这样吧,你跟着围儿做他的车右。也好见识场面,以后寡人给你安排射御的时间跟老师,不然以后为官也是软肋。虽说你宜文官,也不能跟个女人似得不懂射御,不求比于将军,平时射猎至少得拿得出手。” 那玉听了也顾不得楚王将她“扔给”王子围的事,她有些吃惊的问:“为官?我一介布衣,不合适吧。能侍奉大王左右,小臣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实。放心好了,什么布衣不布衣的,寡人说行就行,不行也行。只要身负才能,就是奴仆贱役,又如何不能为官?当年伊尹可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我父王也提拔宠臣伍参。这不是他为亲信之故,而确是很有才能。” 那玉垂下眉眼叩谢稽首,答拜道:“多谢大王。” 她心里却说,我心巧言,恐怕只能辜负了大王厚爱…… 捺下旁骛,那玉觉得这次夏苗是个好机会,王子围那家伙太危险了。他没有揭穿自己,就算揭穿,她只要没有把柄落下,就不用怕他。不过这人不按理出牌,行事思路让人无捉摸不透,诡秘的很,应付起来着实累心,还站不到上风。干脆趁射猎混乱的场面让他堕车,这种意外应该比较高明,要是觉得不够逼真,自己也跟着一块堕车,把他当成肉垫子……那玉猛地摇头,这馊主意太不靠谱,还是老老实实熬日子吧。 次日夏苗开始,天还没亮就被闯空门的王子围惊醒。那玉气的发抖,从枕头下掏出匕首就往王子围身上招呼。王子围没想到那玉会在枕头下藏刀子,拼了命的跟个小疯子似地,他一个不防差点破相。 换好衣服洗漱过后,那玉冷冷看着被他赶到门外的王子围。 “再有下次,我保证你再也做不成男人。” “就你这身手,我现在可是有了提防,你没机会了。话说回来,我今日可算见识到不会武艺比会武艺的打起驾来还要可怕,这是不是不知者无谓?” 那玉懒得理他,径自朝宫门外走。王子围轻咳一声,没敢再惹她,他知道这次是把她给惹毛了。 浩浩荡荡的车队开往郊外田猎,那玉坐在车右的位子上,尽量往右边挪动,并且随时保持警惕。 王子围瞥了快要掉下车架的那玉一眼。 “你离我离的这么远,可不好下手。” “你说什么?” “我看你眼下青黑,定然昨夜睡的不稳,难道不是在思索杀我灭口的计划?” “可不是,我岂止要杀你灭口,还想烧了你的房,夺 分卷阅读88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了你的财,霸占你的妖姬美妾。” “我的妖姬美妾……就你这小身板,被那些花枝招展的妖精折腾一番不给榨干了,我可舍不得。这样——”王子围的目光在那玉身上暧昧的扫来扫去,笑言,“那些女人加起来也不如我生的俊美,你霸占我吧。” 那玉看了眼淡定如斯的御者,不屑地说: “看来你没少干欺女霸男的行当,可惜我对男人没点兴趣,而且——你长的太丑。”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在你之前我可没碰过男人。也不知男人也能这样勾魂,御女我是懂得,这御男之术……还需我两共同探讨呢。” “你!你真是男人之耻!” “承蒙夸奖!” 那玉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跟他一般见识,脸皮厚的刀枪不入,气死自己太划不来。 刚平静下来,那玉吓了一跳,忙对御者说,“喂!是不是走错路了?这荒山老林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御者没有回答,只顾往更深的密林里驱使。旁边王子围似笑非笑的瞅着她,也不说话,那玉有点儿发毛了。 “你是来打猎的,还是到山里郊游的?这种天气往山里钻,小心碰到毒蛇猛兽。”那玉不动声色地说,身体向车沿靠了靠。她心口猛地一阵扑腾,直觉不好,就想跳下车。 那王子围眼疾手快早有准备,不费吹灰之力,一手桎梏着那玉双手,一手捂着她的嘴巴免得她大喊大叫。那玉骇惶地变了脸色,仿佛又回到曾经被人鱼肉戕害的时候,心里铺天盖地般涌出无限憎恶,狂暴的没了理智,不要命的挣扎撕咬。王子围的手掌几乎快被咬烂,腿上腰上被蹬的不轻,他又疼又惊,眼看那玉疯的厉害,忙松开手在她后颈重重一敲。那玉晕了过去。 马车停了下来,王子围看着森可见骨的手掌,疼的吸气。 “这小东西,真狠!” “主子,小的给你包扎伤口。” “快点。” 他伸出受伤的手掌,另一只手摸出竹哨在口中一吹,片刻便有几名着装普通的男子从林中走到他歇驾的地方。 王子围脱下那玉的外衣,摸到胸口时,他眉心一跳,这熟悉的触感让他缩回了手。也只是片刻,他回过神,忍不住低笑了一阵。 “原来如此。”他自言自语的说,又把眉头一皱,对下属警告道,“下巴都给我贴到胸口上,不许抬头!” 给那玉换上别的衣服,让下属中身量最小的穿上那玉的衣裳。他将那玉裹得严严实实,递给个头最高的那个。他是王子围的亲信。 “屈樊,将她送到我西郊别庄,小心点,要是磕着碰着拿你是问!” “诺!” 见下属走远,王子围看着身穿那玉外衣的男子,用笑意中带着淡漠的语气问道: “准备好了么。” “准……准备好了。”下属白着脸答道。 .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楚王脸色铁青地盯着血迹斑斑的几块碎布,又看看被王子围击杀的於菟。半晌,楚王疲惫的闭上眼睛,歪下身体靠在凭依上。 “你手上也被於菟所伤,不能耽搁,赶紧回去请医养伤吧。”他干涩地说。 王子围看了眼楚王握成拳头而骨节发白的手,没有多言,他应了声“诺”,退出楚王大帐。 出了营帐,王子围立时坐车回到都城,让府里养的医者重给手伤上药包扎。扎到一半,本在西郊别庄的屈樊匆匆而来,看他面有惶色,王子围心里咯噔一下,沉声问: “她出事了?” 屈樊见王子围脸色阴沉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更加诚惶诚恐。 “请主子责罚,是属下办事不力……” “我问‘她出了什么事?’你少给我磨磨唧唧!快说,到底怎么回事!”王子围一脚踢在屈樊左肩,厉声喝问。 “是是!小的没想到那女子这样古怪刚烈,她一醒来二话不说便拔簪自戕,”见王子围大骇,他连忙说,“不过发现及时,现在并无性命之忧,伤口也包扎好了。” 王子围阴晴不定的紧抿着嘴,几息之后,便命驭者套马极速赶往别庄。 屈樊将他引到看管那玉的房门口前,王子围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屋里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他见那玉双手都被绑在床头 ,口中塞着布团,眉心皱了一下,将下人屏退。 那玉现在是醒着的,伤口出血还没到晕厥的程度,她脖子上缠着纱布,正用警惕冰冷的目光看着王子围。 王子围走近时,见她想要挪动身体,便止住脚 分卷阅读89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步。 “你不要动,小心伤口迸裂。”王子围说,“只要你未点头,我便不会碰你,我保证。” 那玉怀疑的看着他,满眼不信。 王子围说:“你要是自戕,我得了一具尸体也毫无用处,我不会做这样蠢事。如何?只要你答应,我便给你松绑。” 那玉厌恶的皱着眉,好半天才几不可闻的唔噜一声。 王子围笑了笑,走近给她松绑,拿掉她口中的布团。 得了自由的那玉也没有继续抵抗,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与其以卵击石,不如养精蓄锐。 “真没想到,我还没对你怎样,你就急着自戕,何苦呢?” 那玉冷冷地说: “今日落到你的手上,死反而是最痛快的,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与其受辱而死,不如现在就死。” “你——”王子围气急反笑,“如此确实痛快,这么有骨气,怪不得敢做细作!” “随便你怎么说。” “真没良心,父王听到你被於菟吃了,气的脸色铁青,也很伤心……” “闭嘴!这还不是你的好戏!” “哼,你要是继续留在父王身边,有一日被他发现你的身份,才真有好戏可看。” 那玉不说话了,也不看他,阖上眼闭目养神。 王子围看着她的脸,很想伸手去摸,撇到她的脖子,又止住了。他叫来女仆,吩咐她仔细照料,到门外对亲信说: “你仔细看紧了,她若走失,或是再出什么闪失,仔细你的脑袋。” 屈樊背后直冒冷汗,连连应诺。 王子围知道现在那玉正是气头上,府里还有事情,在这里待了一夜,次日清早便赶回都城。 回到家里,没过多时太子便来探望他。熊招的脸色不大好,打听了那玉的事,神色更加黯然。 “人有旦夕祸福,那样伶俐的人,却是这样的下场……”太子叹了口气,他看向王子围的手,道,“於菟所伤粘了牙毒,你要好好养护才是,静养时要少碰酒色。” “多谢王兄关护,围记下了。” “伤你的於菟真是凶恶,父王原要将它挫骨扬灰,恐怕想到萧筱正是葬身于此,最后还是立了坟冢。” “可不是,那母老虎可凶着呢。” “嗯?你还注意这个?” “呵,我是开玩笑的。” 两兄弟说了会儿话,熊招的郁色渐散,将那玉的事放下了。而同在郢都的越尧,他常在权贵家里走动,虽然迟点,几日之后听说那玉的事,简直不愿相信。再三打听确认之后,他一时昏然,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夜,回到医舍时满身狼狈,声华子又急又惊,忙问他缘故。 浑身麻痛的越尧脸上毫无血色,浑浑噩噩间木然把那玉的事说了出来,声华子也是脑中一片空白,一时没有说话,眼泪先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那怎么办啊,师兄,师父可怎么办那,没了师母,现在连小师妹都……师兄,师兄!”声华子无助的抓着越尧的衣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越尧呆了许久,心里慌乱疼痛的受不了,面上还是强自镇定,他握住声华子的手: “先不要告诉师父,你现在收拾东西,赶紧回新绛将此事告诉国君,让他决定后续的事。” “那你呢?你不回去?”声华子抖着嗓音说。 “我……我还有些事情,等处理好了,我随后便回晋国寻你。” 声华子也没有办法,只得依照越尧说的做,她立刻收拾了东西,跟越尧匆匆道别,骑马向北狂奔。 屋子空了,越尧的心里一片空茫,等到夜幕降临,他换上深衣蒙面提剑外出,欲要刺杀王子围。他明知这是迁怒,却已经不在乎了,像暗示一样,他心里冒出个执拗的念头,认为王子围一定是把那玉当成挡箭牌,才有机会杀虎逃脱的。这些权贵向来草菅人命,生死关头只顾自己,把那玉当成挡箭牌也在意料之中,不然怎么独独他活了下来?越尧着魔似得想,如果不这么想,他简直要发疯了。抱着这样的深仇大恨,他才能一步步走到王子围的屋舍,这样不顾一切的情绪会减轻他的痛苦。 越尧摸到王子围的家里,一路悄悄躲过舍中的仆人武士,只顾往主室而去。王子围的住处实在太大,他一时没有头绪,便逮住一个奴仆逼问。在奴仆的指引下,得知王子围正在榭上乘凉休息。快要到达时,越尧敲昏了奴仆,将他就近藏在芭蕉从里。 缓缓靠近台榭,越尧跃上与之齐高的大树,在茂密的枝叶后面,他看见楼榭中灯火摇曳下,穿着华丽的贵公子坐于钟磬之间,正与怀中美姬没脸没皮的厮混。越尧面如寒霜,左 分卷阅读90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右环顾一番,没见到带剑的武士,他立时拔剑而起,借着树干的支点直去目标。风驰电挚般冲向榭中,眨眼便到了跟前。王子围的身手也是极高,他意有所觉时便把怀中美姬向刺客飞来的敞壁处抛去,在越尧躲闪的刹那,已抓起地上的武器拔剑迎击。 铜剑相撞的刺耳嗡鸣发出“哐当”的脆响,坠落尖叫的美姬引来了一群武士,越尧一概不管,只快速挥舞着手中寒光四射的长剑。不过三两招的功夫,王子围已然知道,这刺客分明是拼死的打法。 “好个大胆刺客!”他冷哼一声,“今日若不叫你有来无回,我岂不成了郢都笑柄?” 越尧并不答话,只顾步步紧逼,手中剑势冷酷凌厉地朝王子围刺去。熟悉地形的王子围且战且退,退到敞壁处毫不犹豫的从中跃下,越尧也紧跟着跃下。落到地面时,正撞上手持剑戟的武士一哄而上,越尧一连杀死冲近的三五名武士,自己的背上也被戟刃砍伤。 撕裂般的疼痛让他蒙蔽麻木的心神逐渐清醒,脑中的思路清晰起来,他自知杀不了王子围,继续缠打也只是白送性命。要是被对方抓住,被人指认查出了他的身份,只怕会给师父引来祸患。思此,越尧便将使在杀招的精力用在逃脱上面。 远处王子围看出刺客要逃,厉声大喊: “别让他给跑了!活捉赏金百金,死则半之!” 听到赏金如此之高,一群人眼都红了。 退到围墙边缘的越尧心中冷笑,跃身踢倒就近的一名武士,借力飞至墙外逃跑而去。 有夜色掩护,越尧又长期走街串巷给人治病,对城里比较熟悉。七拐八拐便甩开了王子围的手下,越尧在僻处随便包扎住伤口,断了滴在地上的血迹,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此后几日,越尧照常给人看诊,等风头平静之后,他出了城门,一路向北而去返回晋国。 向晋国出发的人,声华子和越尧带着丧亲之痛,顶着夏末最为炎热的太阳和惨淡的心情。而已经抵达晋国的人,那些大大小小几十个诸侯,正拥簇着九州天下最有权势的年轻国君,于场面弘大的高台上歃血为盟。 被大风鼓起的旌旗与铃音,在数十万大军剑戟森寒的包围下,衮衣绣裳的孙周谈笑自若应对如流,谦和威严的气势让各国诸侯垂下了头颅,大气也不敢出。 嘴唇上的鲜血还带着温热的气息,孙周为首,带领诸侯从庄严肃穆的台上下来,到行宫参加宴饮。在宴席上的孙周更为谦和,让不少面如土色的诸侯松了口气,敬佩之余又有些羞愧。面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们的表现实在有失国君风仪。 孙周看到他们多少还有些拘谨,决定随后几日带各国诸侯到鸡泽南面的曲梁游玩,跟诸侯们拉近关系,也让他们对自己,对晋国如今的面貌更为了解。 宴后,孙周早早回到寝宫休息,在外寝看到等他多时的奚翮与一个陌生女子,奚翮上前说: “这位女子是优孟之孙荆氏荆小蛮,才能远甚其祖。”优孟是曾经楚庄王手下一名男伶,擅长化妆易容之术。 见国君看过来,荆小蛮笑盈盈地行礼道:“民女荆氏,拜见国君。” 孙周点点头,对韩惹说:“韩惹,先带这女子下去休息吧。” 近侍的韩惹便领荆小蛮下去休息,孙周看向奚翮。 “你此去楚国,看见阿玉了么?” “见着了,属下从线人那里得知,楚王很信任她,对她很是优厚。” “你没露口风吧?” “我是擦着边问的,没提夫人实是晋人之事。” 孙周松了口气,那玉的身份干系到她的安全,那线人就算忠心不二,他也不能冒一点的风险。 放心下来的孙周又问了那玉的一些近况,听闻一切都好,他忍不住弯起嘴角。 这一夜孙周睡的安稳,梦里也带着高兴,奚翮从南方带来的消息,是比他记忆中两年以前的那玉更鲜活的。 她长高了,头发也长长了,她已经到了及笄之年…… 孙周早晨醒来,还在咀嚼着昨夜所想的事,但穿好衣服,要同诸侯见面时,他已经把那玉的一切小心翼翼放回心里的箱子里面。那玉对他的影响就是这样大,他承认,所以他不能带着挂念那玉的心情去接见诸侯。他担心自己分心。 诸侯那头早就准备好了,于是浩浩荡荡地一行去往曲梁。 曲梁行宫有一座百丈之台,视线极好,周围湖光山色尽入眼帘。高台正前的场地十分开阔,可容纳万乘之驾。 到达曲梁的第二日上午,孙周在台上设宴招待四方诸侯,宴后安排阅兵,与诸侯在台上观看。 万乘之驾纵列排布,阳光下闪烁的青铜寒芒像玄水上森然的粼粼波光,望旗而 分卷阅读9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呼的喊声震耳欲聋。孙周欣然看着自己威严有序的军队,正要转头给诸侯介绍,眼角瞥见一辆车马在队列中横冲直撞,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的弟弟杨干,便由怒转惊,担心司马会惩治自己的弟弟,连忙下达赦免杨干的诏令,诏令未至,杨干驭者的头颅已被砍下,正挑在旗杆上作法三军。 一旁诸侯明显感觉到孙周的怒气,一个个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也有冷眼旁观看好戏的。 孙周压着火对随行官员羊舌赤说:“杨干乃寡人之弟,是晋国公子,这司马魏绛竟在诸侯面前侮辱寡人之弟,破坏晋国威荣!寡人命你,立时缉拿魏绛正法示众!” 羊舌赤眼皮子都未动一下,垂首道:“魏绛一心为公,侍君不阿,他处置公子驭者是为军礼,触犯国君便不会逃避责罚,自知请罪,何必劳动国君之命?” 话刚落音,魏绛果然来到台上请罪,他呈上罪己书,不等国君下令,便要拔剑自刎。 陪同孙周的士魴、张老二人心中一惊,连忙劝阻下来,齐齐向孙周求情。 孙周怒色未去,却也没有立时处死魏绛,他打开竹简观看,只见上书: 下臣有幸为君所使,让下臣担任司马之职。臣闻师众以顺为武,军事有死无犯为敬。君合诸侯,臣敢不敬?君师不威,乃司马之责,罪不可恕。如今下臣约束不严,至使杨干犯威,下臣不能事前教导君师,以至动用斧钺。臣之罪重,敢有不从而触怒君心?臣司马魏绛,请法自戕! 看完魏绛上书的孙周脸色大变,他不及鞋履,疾步走到魏绛跟前将他扶了起来,他诚恳地说:“寡人所言,是爱护亲弟,大夫处置杨干斩杀驭者则为军礼。寡人对杨干疏于教训,才至于他触犯军礼,全在寡人之责。大夫若是为此受罚,寡人罪上加罪,请您别再提自责之事而加重寡人之过!” 魏绛浑身一震,不要说他,就连他身后的几十位诸侯也震惊的望着面前单薄年少的背影,那些冷眼旁观看好戏的,明明无人知晓自己的心态,脸上仍旧隐隐作烧。 代表周王室前来参加盟会的单顷公想起父亲曾对孙周的评价,他叹了口气,自语道: “王室倾轧,礼崩乐坏,族贵之德尽在周子,只怕这天下九州,此君之后再无明主,诸侯无伯啊!” 在单顷公看来,像孙周这样有美皆备少之又少的国君,就像黑暗来临前最美丽的夕阳,绚烂之极,让人措手不及。他看看周围的人,自嘲的想,自惭形秽的又岂止是他?这般器量,难道也是天赋异禀? 各诸侯心思各异,孙周则将魏绛留在身边继续观看阅兵。 由此之后,孙周痛定思痛,经常告诫自己留心贤臣良将,万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他发现手下士大夫里面有不少中低层的官吏很有才能,不过大多数家底单薄,被实力雄厚的大家族压制住了。 作为国君,即便强势如他,也不能为所欲为,这一点他很清楚,否则他独木难支,何谈安定四方?至于长远的打算,只能一步步来了。所以他回去之后,将背景算得过去的几人提拔上来,特别是魏绛,他不仅专门在太庙里设宴招待他,还将他提拔到新军佐的位置。 近来在内政外交上都颇有斩获,孙周的心情极好,认为那玉所做所为也是功不可没的推动力。他可以用爵位和财富来嘉奖手下大臣,要怎么嘉奖那玉,他想不出好的法子。她对财富和荣耀并不看重,所以他所拥有的最大筹码到了那玉那里,反而是最廉价的,这让他苦恼了好一阵子。 也就在任命魏绛的不久之后,孙周正为那玉的事闹得心里不能安宁,每天都有预感,如果不能马上看见她,早晚要被心病折磨死的。但事到临头,又无法下定决心强迫她回来。 在他犹豫的时候,回到新绛,又追到鸡泽和曲梁的声华子这次终于没有错过。 孙周听到通报之后,诧异之余,赶紧让韩惹带她进来。 声华子看到孙周,她想要压抑,却越发难以压抑脸上的悲戚,眼泪扑簌簌地滚落,怎么也控制不住。 孙周看在眼里,浑身的血液嘎地迅速冷却,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避,奈何脚底简直生根似地无法挪动。眼睁睁的看着泣不成声的声华子将那可怕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 他猛地起身,又脸色惨然地瘫坐回去。 “你,你方才说了什么?”他不能相信地问。 “我师妹……阿玉她突遇事故,葬身虎口……阿玉她……尸骨无存了……” 孙周一呆,心里仿佛被人剜开一道口子,那里成了空洞,反而不觉得疼痛。 声华子还在说些什么,他也没听清楚,细微的反胃和晕眩,还有身体的疼痛,就像暴怒之后留下的虚脱,神经质地乏力。 声华子没有察觉孙周的异样,犹自哭泣,直到韩惹那一声“主公”的惊叫,让她 分卷阅读9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所有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孙周的脸色僵白,说不出话,身体倒在台榻上,脑袋磕到了案几上,只感觉如坠冰窟般的寒冷。 他看到韩惹惊恐的脸庞,似远似近,硬挤出几个字来: “我,没事——不要惊动下去。” .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孙周生病的消息让卿大夫们坐不住了,相继过来探病,孙周打起精神接见他们。不过却让医正对韩厥说: “主公这是劳累过度,需要好好静养几个月,你们这样三天两头过来打搅,主公不但无法痊愈,只会反反复复加重病情。他年纪还小,经不起这样折腾。” 八卿当中几乎都是孙周任命提拔的,一旦孙周出了问题,盯着八卿之位垂涎欲滴的其他贵族不像饿虎扑食一样吃了他们?随着孙周手握权重,一旦群龙无首,会使晋国陷入权争的动乱,甚至于天下大乱。 想到这里,韩厥的态度极为强硬,冒着被人怀疑叵测居心的压力,联合其他几卿向孙周请示休朝,恳请他以身体为重,静养痊愈之后再临朝听政。 孙周准了,即日便搬到燕寝谢客静养,而后找来与他身量相近的少年,让荆小蛮给易容成他的样子。 留下与他有七八分像的替身,孙周带上声华子和奚翮二人赶往楚国,日夜兼程风尘仆仆抵达郢都。 奚翮撞着胆子,也不知是第几次问孙周了,语气中带着劝慰。 “主公还是早回晋国吧,夫人地下有知,绝不希望您以身犯险。”他怕孙周做出什么冲动的蠢事,因为一旦涉及到那玉那女子,他的主公完全变了个人,让他心慌。 他见自己又是白劝一场,想到声华子好歹是那玉的师姐,由她来劝,或许会有些效果。当下他拽了拽声华子的衣袖,朝孙周努努嘴,用口形说:“快劝劝主公!” 声华子一言不发,她怎么会劝孙周,她甚至希望孙周能做点什么,尽管她连能做什么也毫无头绪,她还是这样奢望。 奚翮见一个两个都不说话,心里急的冒火,暗暗埋怨:“夫人啊夫人,你这说走就走一了百了,可害苦了我家主公!” 强忍着咽下叹气的声音,奚翮硬着头皮低声询问: “主公,您好歹告诉一声,接下来该怎么做,该去哪里吧?” 孙周牵着马,走在入城后的主干道上,一时间若有所失。 “去哪儿?当然去找阿玉。” 声华子则别过脸去,用衣袖不停地擦着眼睛。 奚翮脑袋一空,心想,主公莫不是打击太大,失心疯了? “……属下愚钝,您的意思,实在不能理解。” “最后见到她的人,就是她的所在,我要亲耳听那人说出经过。不然,要我怎么相信……” 奚翮一滞,眼见怎么劝也无济于事,看来只能尽量达成目的,之后他应该就会返回晋国。 “我们人单势孤,这里又是他们的地盘,咱们还是联系线人,让他们帮忙打听吧。” “先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在言词中露了此行的目的,照旧打听楚国近来发生的事。王子围的消息是重中之重。” 奚翮松了口气,看样子,孙周的理智还在,他这就放心了。 与线人接头之后,请对方安排住处,并打听到王子围的消息。听说王子围被派到楚吴边境上巡视,现在还没回来,奚翮再次松了口气,他看向孙周,面露愁容地问:“我们是否逗留到他回程为止?不过离晋国太久了也不好吧。” “先去埋骨葬虎的地方,”孙周马上又改了主意,“奚翮,王子围此去边境,不是没带亲信屈樊么,你今夜将他带来,我有话问他。” “他不是在城外西郊的别庄里?” “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 奚翮离开之后,声华子要去看看师兄是否还在医舍,便也离开了。 孙周独享一片寂静,静的他忘了自己。他仿佛看到两个自己,一个是晋候,一个是孙周;他能够预见晋候以后的路,但孙周的人生,他不知何去何从。 只要还活在世上,失去重要的人也不过如此么?还是失去重要的人也不过如此,因为自己还活在世上?孙周更害怕的,是遗忘,他害怕几十年以后,白发苍苍的他已记不清那个重要的人。那个重要的人,她的印象被时间冲淡,变得不再重要。那是多么悲哀。 而现在的他,跟阿玉之间的束缚被死亡斩断,他反而无法解脱…… 昏昏然胡思乱想,转眼到了傍晚,屋里被夕阳染红,又暗淡下去,仆人进来点灯,火光凄迷的像是淡黄色的枯 分卷阅读9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叶,在寒风中打着寒颤。 孙周感觉到冷,起身披上被子,还觉得冷。那寒意是从骨子里向外渗透的。 这时“笃笃”的叩门声响起。 “进来。”孙周道。 奚翮挟着一个高个男子进来,碰地一声扔在地上。他用匕首低着屈樊的咽喉,将他口中的布团拿掉。 屈樊狼狈的仰面躺在地上,匕首上的寒光让他汗毛直竖,他却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大声叫嚷。他知道无济于事,更重要的,是他怕死。 “你是王子围的亲信,应该知道他被猛虎所伤之事,你现在把与此有关你所知道的说个清楚。”孙周淡淡地说。 屈樊一听就懵了,他不知眼前这人为何绑他,就为了探听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他害怕眼前的胁迫,所以不敢不答,他也惧怕王子围,也不敢出卖他。 “我,我也不大清楚,我那天未曾跟随,只知道主人车架闯入丛林,遇到凶狠的於菟出来伤人,主人奋力击杀,手上也受了重伤。” “你主人既能搏虎,便是不保驭者,为何连楚王宠臣也保护不了?他不怕楚王怪罪下来?” “我真不清楚,也不敢擅自揣测。”屈樊摸不清对方意图,不肯多说,怕说错话,他背上直冒冷汗,说了几句,就只顾着求饶。 “不要讲多余的话。”奚翮的的匕首微沉,在屈樊的颈子上划出一条小口,吓的他立马闭了嘴。 空气突然沉默下来,孙周前思后想,总感觉屈樊说的太过生硬简单,跟他们探听的消息一个翻版。作为王子围的亲信,这么说反而太不自然,好像意有隐瞒似得。孙周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用冷酷的语气说:“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如此废物留之何用,动手吧,先割了他这一无是处的口舌!” “诺!”奚翮笑着扳开屈樊的嘴,就要掏他的舌头来割。 眼见对方要来狠的,屈樊哪受得了这样的罪,他抖成筛糠,连忙叫道:“我说!我说!别割舌头!别割!” “放开他。” 奚翮便放开屈樊,屈樊狼狈地扭着身体,爬起来跪地求饶。 “我说,我说!大人开恩饶命那,这,这事其实另有隐情——实际上主人他看上了楚王那位新近的宠臣,想纳为己有,便设了这一死计将之藏到自己舍下……” 听到这里的孙周,一下从台榻上站起来拽住屈樊的衣襟:“这么说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快说!快说!” “咳咳!”屈樊差点背过气去,忙不迭的点头,“就,就在西郊别庄。” 孙周压着屈樊,转身就往外跑,到了门口,他又转身回来。 “奚翮,你准备马车,叫上声师姐,鸡鸣后在西城门外十里路上等待。我跟他去西郊救人。” “还是我去救人吧。” “你赶紧去找声师姐,不要耽误时间!” 孙周则压着屈樊共乘一骑,让他引路到西城门口,鸡鸣后城门一开,径自来到别庄。 一路孙周都用匕首抵在他的后心,逾墙进入之后,有屈樊在前头开路,实在省去不少麻烦。 屈樊调开了守在门外的女仆,见女仆走远,孙周抬起匕首手柄敲在他的后颈上,将他拖到室内。 这时天蒙蒙亮,还辨不清面貌。 睡得很不安稳的那玉警觉地睁开眼睛,她一眨不眨的盯着靠近的黑影,她没有武器,连簪子都被方被拿走了。不过没关系,只要对方敢趁黑不轨,她便咬死这个混蛋,就算不咬死他,她也能咬死她自己。 她屏住呼吸,盯着那团黑影,那黑影却定在三步之外没有上前。 “阿玉……阿玉?”孙周低声唤道。 那玉一愣,她好像听到孙周的声音,但孙周怎么会在楚国?怎么会来这里?难道她幻听了? “阿玉,是你么?阿玉?” “……孙周?”那玉几不可闻的声音带着犹疑,像是呢喃,又像是噫语一般。 “是我……”孙周丢下屈樊,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榻跟前。 那玉确信来人正是孙周,心里的防线顷刻崩塌,她抓住孙周胸口的衣襟,不做声也没有流泪,只是忍不住浑身发抖。孙周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抚摸着她的发顶,柔声说:“没事了,别怕,我带你回家。” 那玉安稳下来,心里一下踏实了,她疲倦地说:“我一直不敢睡熟,一点响动都会惊醒,现在好困那……” 她的话音隐没,当真就这样沉睡过去,可见是累极了。 孙周将脸贴在那玉的小脸上,摩挲了好一会儿,他抱起那玉准备离开。走到屈樊跟前,伸手按在他的咽喉上,“噶嚓”一声 分卷阅读94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骨节碎裂的声音在黑暗中宛如一个跳跃的音符。 离开了西郊别庄,在尚未睁眼的黎明和晨雾中策马赶到汇合地点。 声华子等的焦灼不已,一看到孙周便冲到跟前,见那玉闭着眼,她紧张地问:“阿玉怎么了?” “没事,她睡着了,不要吵醒她。” 声华子点点头,高兴的快要虚脱,她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对孙周说: “师兄恐怕回晋国了,他也难过死了,我得赶紧给他报信,这匹马让我骑吧。” “你只管骑,我跟阿玉坐辒车回去。” 声华子碰了碰那玉熟睡的脸颊,真实的触感让她舒了口气。她不敢耽搁时间,骑上马先离开了。 孙周抱着那玉坐上辒车,辒车上铺了席子和被子。孙周舍不得放手,一直将她抱在怀里。他吩咐奚翮快马驱车,赶紧离开楚国。 快速奔跑的马车晃动的非常厉害,那玉睡了一天也没有惊醒,直到月上中天的下半夜,她才在迷迷糊糊的呆然中逐渐清醒。 “我真的离开那里了……”那玉自言自语着,还有些恍惚。 “你醒了?” 伴随着悦耳的声音,一只手轻轻抚在她的脸上,有些痒。 那玉想问的话实在太多,反而不知从何开口。 孙周等着她说些什么,却等到指尖微湿的触感,他摸到那玉的眼睛,忙问:“怎么哭了?是害怕,还是哪里不舒服?” 那玉摇摇头,她推开孙周。 “我……我还没恭喜你呢,恭喜你有了子嗣。” 孙周没有说话,那玉又将他推开一点。 “阿玉,你是在生气么,因为我碰了别的女人?” “没有。”那玉果断地说。 “那你哭什么鼻子,瞧,现在哭的更凶了。”孙周将她拉倒怀里紧紧搂住,“傻瓜,那孩子是杞莲跟我弟弟杨干生的,不是我的。” 那玉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她听到了这样惊世骇俗的宫廷辛秘,关键是孙周竟然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样子。 “那你不生气么?” “不相干的人,我为何生气?”孙周用下巴蹭着那玉的额头,低声说,“现在也不要提不相干的人。阿玉,经过这一次我想通了,以后就算你讨厌我,憎恨我,我也不会再放你去危险的地方。你要的自由,太过火了。” “这次是个意外,意外这种事情,在哪里都会发生。” “哼,你就会贫嘴,这一次还没长教训?” 那玉咬着嘴唇不吭声,孙周没再逼她。 “车里闷不闷?” “有一点。” 孙周便拉开车壁上的小帘子,皎洁的月光立马倾泻到辒车里头。 那玉暗自思忖,外面的风景夜色无边,这正是回家路上的风景,怪不得心里这样轻松,不开心的事,都被清风明月涤荡一空。 她看着夜色,孙周看着她,月辉给她镀上了一层朦胧迷离的光,让怔怔出神的她,显得遥不可及。他心里一惊,搂住她的臂弯收紧了些。 那玉疑惑的扭头看他。 “怎么了?” “这像是一场梦似得。万一只是个梦……” 那玉吃吃地笑了一阵,看到孙周这样患得患失的样子,她莫名感到愉快。 “我以为你总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没想到你也有慌乱的时候。” “你还说,你以为我这样害怕是为了谁?嗯,你告诉我。” “……反正不是为了我。” “真没良心。” “我没良心又不是一天两天的,我就是坏心眼。所以你记住喽,以后千万不要再为我这样的人以身犯险。以小失大……不值得。” 感觉到怀中少女的肩膀微微耸动,孙周捧着她的脸用衣袖给她拭泪。 “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就心里发慌。乖,别哭了,我可不会哄小孩。” 那玉噗嗤一声破泣为笑,咕哝着说:“你别想趁人之危,想趁我软弱的时候占我便宜。我现在要继续补觉,咱们各睡一个被窝。” 那玉钻到被窝里,身下垫着被褥便不会咯的浑身酸痛,躺在晃来晃去的空间里反而很有意思。那玉惬意的眯上眼睛。 她面对车壁一侧,孙周侧躺着面对着她的后脑勺,声音从她的耳后传来。 “阿玉,回去以后……” “回去以后怎么了?” 孙周一时没有言语,其实他就是 分卷阅读95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没话找话,听着那玉的声音心里方才踏实。迟了一会儿才说: “算了,你睡吧。” 那玉含混不清的嘟囔了一句,孙周没有听清。 外面驾车的奚翮听到里头的动静消停下来,且喜且悲的扬起马鞭,有些心酸地想:他的主公现在是辒车软卧暖玉在怀,暖玉在怀啊……他可在寒风里苦命驾车。 .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看到孙周的替身时,那玉着实吓了一跳,也对那个叫荆小蛮的女子刮目相看。他缠着孙周说: “你让我见见荆小蛮吧,这么厉害的人,要不能亲眼看到她将一个人复制地如此惟妙惟肖,实在是一大遗憾。” 孙周在她的额头轻敲了一下,故意绷着脸。 “哼,原本这女子就是给你准备的,现在就不要想了,”他盯着那玉颈子上的疤痕,这次脸色是真的沉了下来,“阿玉,我没想到你这样不爱惜自己!” 刚刚救出那玉时,天色比较暗,也没有注意到她的颈子,等注意到时,孙周第一次发了大火,到现在还没消。只要瞥见那道伤口,他就浑身发冷,要不是这丫头学艺不精没找准地方,那后果……他抿着嘴,火气又上来了。 “都这些天了,你还在嘀咕这件事呀……” “阿玉!”孙周打断她的话,“这不是能够一笔带过的小事,难道你非要岳父大人为你操心难过方才晓得教训?” “你!你就知道告状!这件事我有错嘛?士可杀不可辱,到了那个境地,这样反而更痛快些!再说,我现在不是好好活着,而且那混蛋也退步了,没有对我怎样!你这样指责我,你到底要我怎样?!” 孙周铁青着脸,两眼喷火地瞪着那玉,那玉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缩在角落的韩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这对吵架的小夫妻连累。结果也不知是招谁惹谁了,就见孙周突然不高兴地瞪向他: “以后寡人与夫人独处燕寝时任何人不得入内!你在外头看着,也要管好各寝宫寺,若传出任何风言风语!决不轻饶!你给我立刻出去!” 韩惹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诺诺连声的退到殿外。 天哪!刚才那个被夫人气的两眼发红风仪全无的孙周,还是在鸡泽盟会上让诸侯敬畏四方顺服的晋国国君?该不会被调包了吧?还有夫人,她哪来的胆子直呼“孙周”其名?主公竟然喜欢如此凶悍的女子,他实在接受不了。他一直以为让孙周心心念念的天下第一夫人,该是温柔娴淑不可方物的绝美女子,可这位夫人,倒像个孩子似的稚气未脱。 韩惹抱着诸多想不通的思绪走到殿外,一抬头,迎面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宫女。他认出那是莲夫人身边侍候的人,看她一脸悲痛,韩惹一惊,连忙迎上去问她缘故。 那小宫女捂着胸口,流着泪将事情一一道来,韩惹知道事情的严重,疾步返回内寝。 返回内寝的韩惹吃惊的看着先前还互相争吵,如今却其乐融融凑在一块看书的孙周和那玉。这变得也太快了些…… 那玉抬眼望了望有些发怔的韩惹,侧头看向孙周。 “他是生面孔呢。” “嗯,你走之后才进宫的,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差遣。” 那玉“唔”了一声,想起什么似地说:“你之前说荆小蛮是给我准备的,什么意思?” “你喜欢到处跑,跟她学点易容变装之术总能派上用场。何况你年纪渐长……”孙周似有若无朝她下巴底下瞥了瞥,“以后扮成男子也越加困难,不如扮成丑女老妇,也免得被人窥视。” 那玉捂着胸口,狠狠瞪他一眼,刚想骂他臭流氓,孙周已将食指按在那玉唇间,看向韩惹。 “看你脸色不好,出了何事?” “是莲夫人,她病的厉害,想请国君允许她见夫人一面,说是有事相托。” 那玉听到杞莲重病,连忙拨开孙周的手指,疑惑地看向孙周。 “我听的有些糊涂,不过现在也没空细问,我去一趟杞莲那里,你要不要来?” “才回到宫里,好歹休息一天,明天再去看她也不迟。” “何必呢,又不远。你不去我去。”说着便站起身来。 孙周皱着眉,见那玉一定要去,也只得不情不愿起身跟着。 “阿玉准备以什么身份见她?” “什么什么身份?” “若为夫人,你恐怕要换身衣服,毕竟第一次在后宫露面。”倒不如说,这是他的希望,他对徒有其名的现状很不满意,希望那玉坐实其名,以夫人的身份伴他左右。 那玉停下 分卷阅读96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脚步,是了,在旁人眼里,那位体弱多病的夫人一直深居简出,没有踏出过自己宫寝。人人都晓得孙周有位极其宠爱的正夫人,但这夫人的长相姓名始终是个谜团。女子闺名无人知道还说的过去,反正只要夫君知道就可以了。但她身为国君夫人,总不能一辈子不露面吧。 “阿玉,怎么不说话?” 那玉回过神来,期期艾艾地说: “我,我还没想好呢,我还不想让人知道我是你的……不对,不对,我本来就不是你的……” 那玉的眉心都快拧成了麻花,她现在已经无法断然说不是他的夫人,但要承认,她还有诸多犹豫。 孙周抬手在她的眉心揉了揉,叹道:“我知道了,决定不了的事慢慢来吧,想不清楚的事,也不用急着给出答案。这笔糊涂账我们可以慢慢来算。先走吧。” 真是一笔糊涂账呢,那玉默然跟在他的身侧。一边走,就听孙周对韩惹说: “这宫里除了阿玉,再没有其他女子当得起夫人的称呼,以后叫她杞氏。” “……诺。”韩惹应道。 旁边的那玉扯了扯孙周的袖子,待孙周低头看她,她又左顾右盼,装作看风景的样子。孙周瞥见她发红的耳朵,心里又是叹息又是高兴。 一时无话,也到了杞莲住的宫寝,那玉这时才想起来,忙问: “你还没给我安排个身份呢?” “傻瓜,有我陪着你,谁敢过来质问。” “那以后呢?” “以后?呵,在燕寝和后宫里头,你可以无拘无束,不会传到外面。” 那玉听了反而无法高兴起来,她小声说:“这要花费多少代价?要耗费你多少精力?我留在宫里,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要胡思乱想,你看,到门口了,你进去吧。” “你呢?” “我就在这儿等你,你快点。” 那玉点点头,被小宫女引到屋里。 那玉见到瘦的快脱了形,而下发烧发的满脸通红的杞莲,心里惊了一下。她怒声质问在床边侍候的宫女: “你们怎么照顾她的!怎么不请医正过来?!” 见宫女只顾跪在地上磕头,话却不说一句,那玉更生气了,便要开口叫韩惹去请医正,却听杞莲挣扎着叫她: “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的缘故,夫人别怪他们。” “这是从何说起?哎,你先别说了,我去让人请医,你好好躺着。” “夫人!不要去,我是好不了了,只有几句话想请托您,您听我说吧!” 那玉非常郁闷,犹豫片刻,便跪坐在床榻边上。 “你不要胡说,只要好好医治很快就能恢复健康。”她转头高声呼唤韩惹,韩惹低头走了进来,那玉说,“你去请医正过来给她医治。” “诺。”韩惹匆匆离去。 “夫人……您何必呢,是我,我觉得就这样便好……” “这是什么话?你有什么想不开的?”那玉皱着眉,恍然问道,“是因为小公子么?” 那玉在路上听孙周说,小公子是由傅姆照料所居别室,难道她是骨肉分离悲伤绝望所至? 杞莲闻言,脸色白了一些,却摇头道:“夫人多心了,子凭母贵,小公子跟着夫人是他的福气。” “那……你要对我说什么话?” 杞莲将宫女遣退,她看向那玉,哀恳地说: “我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些话,请夫人不要见怪。我对夫人没什么不放心的,但在国君眼里,您算不算我杞氏之女,能否因您而顾念杞国,我真的有些担心。我没有其他请求,唯此罢了。我若夭亡,待时久之后,希望夫人看到小公子时,能够念及我而顾念杞国,若有一日杞国不幸蒙难,请您在国君面前说几句留情的话。” 杞莲说着,就要挣扎着起身拜谢,那玉忙将她按回床上。 “托付别人哪有自己争取更稳当呢,你应该振作起来好好活着。至于国家大事,不是依照个人的情感来决定的,也不能意气用事,所以我不能随便许诺。不过我相信孙周,也请你相信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至于小公子的事,我能够向你保证他是你的孩子,就总会回到你的身边。” 杞莲黯然下来,这时医正到了,那玉让开了地方,静等在一边看他号脉。 外面孙周在那株福榕树下坐等那玉,福榕花早就凋谢,现在结着果实,仔细一看,有些果实上趴着吉丁虫。他不快的移开视线,正好看到院门那有女子进来。 那女子也看到绿影中站着玄衣的少年,被他的风采吸引,一时放慢了脚步,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玄玉上,才醒悟这少年就是国君,慌忙过去行 分卷阅读97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礼。 “妾芸杞氏——拜见国君。” “起来吧。”孙周淡漠地说,“你进去时,请夫人快些出来。” 夫人?杞芸一愣,没敢多言。 按孙周的吩咐,到屋里看望杞莲时将孙周的话转告给那玉。 那玉出去之后,杞莲见姐姐脸上绯红,疑道:“姐姐,你别是生病了吧?脸上颜色不对。” “你是说我?我没有……我只是……”杞芸吞吞吐吐地说,“没想到国君这样漂亮,那位夫人……她哪里配得上那样的国君。” 杞莲听到杞芸最后的话里带着尖利的刺,心头跳了跳,笑道: “你应该也感觉到了,这后宫的牢笼,就是给夫人自由的屋宇,媵妾奴仆禁锢的言语,就是为了夫人能畅所欲言。毕竟夫人是个直爽善良的女子,国君爱如明珠,我倒不觉得意外。” “可妹妹为国君孕育子女,国君却连见也不肯见你一面。如果夫人真如妹妹所言,是位好女子,就该劝国君雨露均粘,而不是一个人霸占国君。而且,她还霸占了你的孩子。” “小公子跟着夫人,比跟着我不知要好上多少。” “妹妹,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软弱了。有时该争取的,还是要尽力争取才是。” “姐姐说的是,劳烦姐姐过来,不知还有何吩咐?” “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好些了没有?” “今日精神一些,往后,会越来越好的,姐姐不用担心。” “那我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 “有劳姐姐费神。” 杞芸从内寝出来,走到院子里时,她咬着嘴唇,缓步走到孙周站过的福榕树下。将冰冷的手按在扑通直跳的胸口上,心跳的声音,彷如歇斯底里逆流的血脉。 她凄然一笑,那少年,难道不也是她的夫君么? . 第40章 第四十章 孙周与那玉回到燕寝休息,他总觉得那玉这一路闷闷不乐,看来与杞莲相谈并不愉快,乃至于让他受到牵连。那玉这一路都没怎么理他。 “阿玉,她跟你说了什么?怎么惹得你不大痛快?” “没什么。”那玉摇摇头,无精打采地说,“我只是……一想到这摧残女子的时代还要延续好几千年,就觉得离天亮还有很远很远。你看,将不公的女则加以赞美,变成是非道德的绳墨,以此伪装奴役女子的鞭子。那鞭子还带着倒刺,每抽打一下,连皮带肉和着鲜血,而被奴役的人,要带着笑,要喊着感谢的口号。可当全天下人都把错误当成真理疯狂的朝拜,那是非对错已然让人绝望,还是不看为好吧。” “非此即彼,难免过极易折”。孙周皱了皱眉,叹道,“阿玉,在你的心里,就容不下灰色的地方?” “当然不是,我就不是一个好人,真容不下,那首先便容不下我自己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说的也并不是一个人的行为。那些女子如今在你的后宫,就算得不到你的眷顾,至少衣食无忧得以赡养,如果知足而乐,会安然一生以终天年。如果跟了别的男子,为了争宠恐怕要削尖脑袋,在刀光剑影的诡计中生活,最后也不过是色衰爱弛,老年凄惨。一千个男子里头,能有一个不好色的,说不定他还不喜欢女人呢。” “那女人呢,一千个女人里头,能找到一个好的?” “找不到,所以男人女人都是一样,谁也不比谁高尚多少。哼,对人,还是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比较好。” “你啊,活的清醒,也活的糊涂。想事情悲观极端,还要画个圈子束缚自己。这样多累。” 那玉不可置否,自嘲地轻笑一声。 “既然你通达世事,那你作为国君引导百姓,就没有迷惑的时候?” “怎么没有。不过,整个晋国就算只有一个良民,只有一个令人敬佩之人,那也值得我为他们开辟一处立锥之地。” 那玉撇撇嘴,不以为然。 “说的这么好听,你这个人,就没有一点私心?我才不信。” 孙周低低一笑,侧头看向案几对面懒散半卧的那玉。 “说到私心那就太多了,就算你不高兴,我也那么做。比方说,将燕寝和后宫严密控制起来,让我的夫人就算在这些地方没形没状的,也不会‘青史留名’。” “好哇!你埋汰我呢!” “不敢!不敢!我哪敢埋汰你。” 那玉鼓着腮帮子,冷哼一声:“这么说来,那些女子不得自由都是因为我喽?”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你不要赖我。” 分卷阅读98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哼!” “你有时真爱钻牛角尖,这样伤心伤身,多不好。”顿了顿,孙周说,“还有一点,我希望你不要跟那些女人走的太近,没有益处。” “你是说杞莲?” “后宫的女人,如果不了解的话,还是保持距离。至于那个女子,虽然微局短势,却颇有心计。我怕你吃亏。” “喂喂!怎么能一概而论?女人毕竟不是宠物,哪有那么单纯的呢?耍点小心思有什么错,你看我,不仅耍小心思,还像佞臣一样撺掇吴楚打仗呢,那我不更是面目可憎?杞莲想引诱你,阴差阳错被你弟弟占了身体,我想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惩罚了。何况到底是对是错,还得看站在什么角度吧。再说,我也不相信你会不管她的死活,但要说她耍点小心思就罪无可赦,我不认同。” 孙周故意绷着脸:“你这么维护她,要是没那个阴差阳错,说不准那孩子就是我的,看你还笑得出来。” 那玉垂下眼,闷闷地说:“我可没她长得那么好看,就算喝醉酒也不会认错人,哪有什么阴差阳错。要是真有,肯定是你,是你定力不足……反正,你不会吧?” “你要是不看住的话,那可说不准。” “那随你!我要睡觉了。”那玉从台榻上爬起来,问道,“我睡哪儿呢?还是到后宫里睡?” “既然你都认可我了,就睡我这儿吧。” “什么?我什么时候认可你了?!” “话里话外,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孙周怕她走了,直接跨过案几抓住她的手腕,笑着说,“别担心,我们就像在路上那样,睡两个被窝。好不好?” “我还是回后宫睡。” “那我也去。” “……” “阿玉,这么晚了,你快点决定到底睡哪儿。” “就这儿,但说好了,两个被窝,不许越界!” “放心,我说话一言九鼎。” 两人便各自洗浴,宫女进来将被褥铺好。 换好寝衣,那玉钻到被窝里打了个滚,在又大又软又香的床榻上,还能安心睡觉,她都快恍如隔世了。真好! 孙周见她有了精神,心想,在她高兴时问一些问题,她就算很不乐意,应该也不会生他的气。 清了清嗓子,孙周有些紧张地问:“我们总不能一直两个被窝,何时撤去一床被褥换一个被窝?” 那玉背脊一僵,摆正了睡姿,默默拉好被子。 “我觉得自己还小呢,恋爱都有些早了,睡一个被窝,太,太早了点……” “念爱?一点也不早,你已经及笄了。” “好吧,就算我已经及笄,算是大人。那男子二十而冠,可以娶妻,你才多大。你已经越礼一次,那种事,就,就不能再越礼了。” “不要说现在礼崩乐坏,”孙周对道,“就算以前,也没有这么迂腐的,我知道阿玉更不是迂腐之人。” “其实也不是礼不礼的问题,”那玉紧着说,“我们年纪还小,从医道来说,那种事……对身体不好……咦,你起来干嘛?” “你先睡,我出去乘凉。” “……” 这个天气出去乘凉,那玉疑惑的想,他脑子没毛病吧。 孙周已经出了内寝,脚步……仿佛急不可耐的样子。 那玉撇撇嘴,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若是生了病,看他还敢不敢再出去乘凉。那玉这样想着,抬手打了个哈欠,放空思维以后,很快便睡着了。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孙周从外殿进来,躺在床上听着那玉均匀的呼吸,他感觉自己的定力还是有待提高。到二十岁才能……他现在十七,还有好几年要等。长叹一声,孙周终于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是他强留下她,结果佳人在侧,他只能“固步自封”。这样的惩罚,难道是他太贪心了? 待平静下来,孙周翻了个身,盯着那玉熟睡的脸庞,情不自禁地喟叹道:“刚才还那么紧张,现在却睡的这样安心,不怕我不守信用?” 静默的空气里自然无人回应,孙周静默的看着,想伸手触摸她的脸颊,但始终没有动作,这可爱的睡颜现在还不属于他。心里……还有点忐忑。 “虽然嘴硬,在你的心里,是不是把我想象的太过美好?”孙周怔忪片刻,为她担忧。这丫头,说的振振有词,要说服谁呢?为了保护那份摇摇欲坠的天真? 她想看到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她应该知道,即便知道,还是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而他,罢了,他虽不才,还不至于太过糟糕。 孙周支起脸颊,平静的望着她,望着 分卷阅读99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望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的。 第二天他是被那玉摇醒的,那玉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说:“喂,别睡懒觉了,你还要上朝吧。起来……快起来……” “起什么?我还‘病着’呢,再睡会儿。放心,有韩元帅坐镇,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乱子。” 那玉懵懵懂懂地睡回被窝里,在半梦半醒间散了瞌睡,她扭头问: “你不是说韩元帅老的都快走不动路了?你还偷懒,他年纪那么大,好歹让他享几年清福。” “我年纪这么小,你这么催我,也不怕把我给累垮了?” “鲁侯今年才五岁呢。” “这也好比?”孙周叹了口气,还是无奈的从床上起来,“再说,外出领兵奔波劳累的事都有荀罃代劳。” 孙周唤宫女给他更衣,那玉趴在枕头上看孙周穿那繁复层叠的衣服,好看是好,不过也真是麻烦。换好衣服的孙周走到床榻边上,弯腰伸手在那玉的脸上捏了一把“以解心头之恨”,中招之后的那玉裹着被子往床里面滚,见孙周轻笑一声便离开了,她继续睡着回笼觉。 将近中午,孙周从路寝回来没有见到那玉,宫女告诉他说: “夫人去了小公子那里。” 孙周换下朝服去找她,没成想那玉又带着公子彪去后宫杞莲那里,他便往后宫走,还没到后宫便迎面碰上那玉。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快午膳了,我找你一圈,听说你带彪儿去见她,彪儿呢?” “还在杞莲那呢,我让傅姆傍晚再送他回去。怎么?不可以么?” “你说什么都好,哪有什么不可以的。”孙周配合着那玉的步伐,笑问,“要是宫里闷得慌,要不要回云梦看望岳父大人?” “等师兄师姐一块回去,也不知师姐找到师兄没有,师兄他一定急坏了。哎,再见到他,我要怎么弥补他的精神损失?” “只要你保证不再涉险,就是最大的弥补。” “有用吗?”那玉苦着脸说,“总感觉他不会再相信我了……” 孙周侧着头,又好气又好笑地斜看着她。 “原来你也有自知之明。你的保证的确没多大用处,有保证总比没保证的好。反正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的……那剩下的事是什么事?”那玉见孙周默不作声,抱怨道,“你话说到一半,太吊人胃口。” “也没什么,”孙周凉凉地盯了那玉一眼,“你以后再想出远门,就让奚翮陪你出去。” 她当是什么呢,奚翮又怎么样?她才不怕。 “我发现你老把奚翮外派。” “没什么,只是各有所长,人尽其责。” 两人说着不时便回到燕寝,用过午膳,那玉见到了传闻中孙周极其宠爱的弟弟杨干。是个与孙周有六分相似的少年,最不像的地方,恐怕是没有孙周的那份沉稳练达。多了几分不羁的浮躁。不过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嫂嫂可以说尊重的都有些过头。那玉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心里一直在想,第一次接受小叔的拜见有没有什么规矩?要给见面礼吗?应该要给吧?不过她要怎么开口?总感觉现在起身让人准备东西太过刻意?会不会太做作了? 那玉想的有点发晕,孙周见她脸色发红,便紧张的伸手探她额头。 “别是生病了?” 那玉摇摇头,半天没有说话,只是一脸纠结的看着他。孙周更吃惊了,思前想后也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那玉这是怎么了? 下首坐着的杨干见孙周的心思全在这位嫂子身上,都把他抛到九霄云外,好像他才是外人似地。他觉得无趣,没了说话的心思,便起身告辞。 “既然二嫂身体不适,那兄长您还是好好照看嫂子,小弟先告辞了,过几日再来问候。” “我没事,”那玉连忙说,“你跟国君也有好些时候没见面了,我还要去,去后宫有些事情,你们在这聊吧。我先告退。” 孙周拉着那玉,转头对杨干说: “也好,过几日我去找你一块儿打猎,你先回吧。” 杨干抿着嘴,点点头,退出燕寝。 杨干走后,孙周追问那玉:“是不是生病了?哪里不舒服?” 那玉摇摇头,抓着他的衣袖。 “我是不是该给他见面礼呢?第一次跟小叔见面有什么规矩?我对这方面不太清楚……早知道先避过去,准备好了再见面么。” “唔?”孙周愣了愣,失笑道,“你连楚王都能游说,怎么为这点小事就犯了难,窘成这样?” “怎么一样?游说楚王靠的是脑子,杨干是 分卷阅读100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你最重要的弟弟,我怎么能用对待楚王的态度来对待他?不对,现在弄砸了,我该怎么弥补?孙周——你说句话,光看着我做什么?” 孙周的肩膀抽动了一下,他忍笑忍的有些辛苦。见那玉瞪着他,便敛去笑意,说话的语气十分温和。 “你啊,不要紧张,也不要勉强自己,场面上的规矩,该走的,早在咱们成礼之后便有礼官代你行事。现在与杨干是私下见面,顺其自然就行了。” “总觉得……你是在敷衍我。” “你又误解了我的好意。算了,也不跟你计较。”孙周拉着那玉起身,“刚吃过午膳,坐着于养生无益,出去走走。” “去哪儿?” “随便转转,去哪儿都行。” 那玉不知孙周的心情怎么突然好的,不过见孙周眼里的神采奕奕生辉,她也牵起嘴角高兴起来。 .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今年第一场雪飘飘扬扬飞满山川湖泊整个大地时,那玉没有将越尧和声华子等回来,却收到声华子请人送来的信。 那玉这才知道,声华子找到越尧时,他因病还客居在楚国修养,病情反复一直没有痊愈。最近刚刚有了起色,又临上大雪,说要等开春再回来。 声华子特意嘱咐她,今年一定要回云梦看望父亲,免得他心中牵挂,但不要把那些操心事在他跟前念叨。 那玉心想,感情声华子是她父亲失散多年的女儿吧,明明她才是……好吧,没什么好说的,今年一定回云梦看望父亲。 “我回去看望父亲,要带些什么礼物才好?”那玉问孙周,“果然还是酒么?” “我寻了几本医道方面的古籍,今年就送书籍吧,去年我去探望岳父时,是带的上好清酒。” “你去年去云梦看望父亲了?”那玉有些吃惊,“父亲问起我没有?” “怎么没有。”孙周直勾勾地望着那玉,“我说天气太冷,怕你外出受寒,岳父便没再多言。还很高兴呢。” 那玉脸上一红,却蹙着眉心,这不是故作窘迫,她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而是发自内心的羞涩感。让她心慌,孙周直勾勾看她的眼神也够让她心慌的。手都不知往哪儿摆才好。 孙周把那玉窘迫羞涩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是心花怒放,面上还是光明磊落的淡然神色。 “阿玉,今年我们一道回云梦看望岳父,回云梦之前,我要亲□□问国中髦者,要去探望韩元帅,你跟我一起吧,免得闷在宫里。” 那玉也想去,她的确不喜欢天天闷在宫里,孙周一旦外出,她一个人实在太无聊了。 “可你总不能带着宫女出外廷吧,还是算了。” “你可以扮作内竖,只要不怕劳累,以后我上朝外出你便都能跟着。” 那玉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在发育的小胸脯,有些于心不忍,恍然感觉到孙周的目光,她一抬头,孙周却是望着别处。 “你的扮相就交给荆氏,我去找她。”孙周飞快的离开燕寝正殿往外面走。不一会儿,荆小蛮进来了,孙周不知去了哪里,没跟过来。 荆小蛮带来了几个不同年龄段的男优,她将一些经验知识给那玉讲解。 “除了高超的化妆修饰面貌,表演其实要占扮相的七分比重,走路的姿势,衣着,言谈都要兼顾。夫人面貌姣好,可从极刚极柔取其中者,稍加训练便不易让人看出性别。您扮内竖,也无需多用言语,更容易了。” 那玉听的频频点头,她拉着荆小蛮到内寝。 “那这里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勒着吧?”那玉指着自己的胸口问。 “夫人腰细,可以在腰上缠布。” “这也可以?” 荆小蛮点点头,给她浑身上下打扮一通,过后几天陪她猫在内寝练习。那玉不好意思让孙周盯着,便叫孙周在路寝歇息,待她训练结束,才满意的跑到孙周那里显摆。 “怎么样,我摇身一变,现在是不是个人见人爱的翩翩美少年?” 孙周在那玉腰上看了一圈,可惜的摇摇头。 “看起来,胖了。” 那玉的脸色拉了下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轻哼一声。 “哼,反正就你好看……” 孙周将她拉到怀里,紧盯着瞧。 “这就生气了?” “你最好放开我,不然我咬你。” “那你咬吧。”孙周轻轻地说。 那玉将脸埋在他的肩头,没咬下去。 分卷阅读10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这样不好,”她身体微颤,低声重复着,“这样不好……” 孙周一手揽着她的背脊,一手摩挲着她滚烫的后劲。 “哪里不好?”他蛊惑似的问,压抑的声音有些黯哑。 “我害怕……会逃跑的。” “胆小鬼……”孙周低叹道,“等一会,我放开你。” 那玉咬着唇,一动也不敢动。 “我是不是该离开一阵?”她有些惶惑地说,“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怕我控制不住,”孙周有些气恼的打断她,“我给你拒绝的机会,这样还不够么?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肯,你在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是怕你有恃无恐,变得□□,会主宰我的人生。我不想变成附庸,必然会有矛盾,那不就变得一团遭了?我该怎么办呢?” “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 见那玉点点头,孙周笑了笑。 “没关系,你能坦率的说出来,这就很好了。” “还有……”那玉难以启齿地说“我,我现在还没有生孩子的打算,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冲动下去,很不负责人不是么?” “你这——又来引诱我!” “哪里引诱你了?” 孙周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没有言语。 “你何时出宫?”那玉问。 “明天去韩元帅那拜访,你这准备的怎么样了?” “可以了。” “嗯,那就好。”孙周松开那玉,用下巴点了点旁边案几上堆着的竹简,“我还有点事情未曾处理,你去玩儿吧。” 那玉噗嗤一笑,从孙周怀里移开,见他挑眉斜睨着她,脸上一热,赶紧溜之大吉。 那玉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的,转来转去转到杞莲那里,同在的还有杞芸。两人原本在玩六博,见到那玉便丢开棋子起身请安。那玉连忙制止。 “私下里就不要行这些虚礼,也不用夫人夫人的挂在嘴边,叫我阿玉就行了。” 杞莲倒是从善如流,杞芸始终有些拘谨,那玉见她这样固执,也不好勉强。 “往日不出半会儿,国君就追着你跑来后宫,今日怎么舍得放你出来,也不来接你?” “你不要打趣我,他有他要忙的事情。” 杞莲呵呵一笑,亲自给她倒茶。看着那玉,却是对着杞芸说: “姐姐,你有没有发现,跟以前相比,阿玉的变化也来越大。” “什么变化?”那玉好奇地问。 “现在一提国君便时不时地脸红,看来你们的感情越来越好了。怪不得人也越来越漂亮了。” “是啊。”杞芸也附和道,她站起身来,“我不太舒服,你们聊,我先告退。” “要不要请医生看看?” “不用,只是昨夜睡的不好,回去休息一阵便好。告辞,夫人。” 杞莲摇了摇头,看向那玉。 “你不要见怪,姐姐就是寡言少语的脾气。” “没事,她的脸色的确不好,应该多多休息。对了,这几日傅姆可将小公子带来给你瞧瞧了?” “昨天在这待了一天呢。多谢了,阿玉,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彪儿长的什么样子。” “你是他的母亲,这是应该的。” “阿玉你的想法……也亏得他是你的夫君,换成别人……”杞莲没往下说,轻笑着摇头。 “你说的对,”那玉垂下眼帘,几不可闻地说,“不过,对不起了。” “为什么对我道歉?” “我曾经希望你来晋国,但……” “但国君不喜欢我?这不是你的错,我试图争取,可惜失败了。而且不管你希不希望,君父都要我来晋国的。所以……你不用感到抱歉。该抱歉的,是我。” “我要道歉的,是让你对国君抱有期待。” 杞莲莞尔一笑:“有没有人说过,你坦率的可怕?” “唔?是我说的太直接了,让人接受不了?” “是让人于心不忍那,哪会责怪你呢?国君对你的爱护,也是小心翼翼地,好像说重了话都会伤害你似的。”杞莲支起脸颊,笑容魅惑人心,“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那样聪明的人,也会迷恋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步。落在旁人眼里,恐怕很难看到你们相处的过程,只看到结果的话,说出来的话又是另一种味道。不过国君没有那么糊涂,你也不是那些不知轻重的女子,你们会很好的。” 分卷阅读10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那玉侧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诚然,他不是对错不明的昏君,我也不是予取予求……”那玉变了脸色。 “怎么了?” “没什么。”那玉说着,怔怔地发起呆来,越想脸色越差。 孙周过来接那玉时,就看到那玉脸色发白,自然迁怒到杞莲头上,心里很不痛快。当那玉说明天不跟他一道出宫,他阴郁地问:“是不是那女人跟你说了什么胡言乱语的疯话?” 那玉被孙周语气里冰冷的怒气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孙周的脸上虽然带着一分笑意,眼里却阴森森的。她有些慌了,将杞莲的话说了一遍,解释道: “呶,我们就是闲谈,是我多心想的太多,但我想的难道有错?仔细一想,你为我所做的事的确有些过了,过犹不及,反而于你我有损。你想想看,先君献公对骊姬夫人那么好,献公落下污名,骊姬也遗臭万年,从此成了祸国殃民的坏女人。” “我不是先君献公,你也不是骊姬夫人,”孙周恨不得敲开那玉的脑袋,好看看她怎么想问题的,“我所做的一切就是阻止别人乱嚼舌根。而且,古代宠爱女子的贤君明主并不在少,我不会把你推到国家动乱的根源上,所以不会有事。我没有因为你耽误朝治,也未因你而乱定国策,奢侈靡乱更谈不上。不会给人落下话柄。阿玉,别听那个女人危言耸听。” “那没有我,你会对杞莲抱有偏见么?”那玉盯着孙周问,“不会对吧?你会宠爱这样美丽的夫人吧?” 孙周默然片刻,没有回避她的目光。 “会,爱美之心人之常情,但美丽的不只有她,我会宠爱她,也会宠爱别的女人。就像先君宠爱骊姬夫人的同时,也会要别的女人。但阿玉你别忘了,因为是你,所以我不需要别的女人。仔细想想,知道其中的差别么?” “我知道……” 孙周将那玉的手捧在手心,牵到自己唇边。 “我也知道,你这样担心,是为了我的。” “那你还……” “如果困难才刚开始就要退缩,现在的你,也许就是别人的了。” 孙周这样说,见那玉还是有些不安,那玉的不安仿佛也传染了他。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又或者,有什么东西在从中作梗? 然而,他们两走到今天,两人的羁绊也是从无到有的,不至于让她畏惧。也许……是性格使然。孙周又想叹气了,他心里清楚,他的叹息,也是他心甘情愿的。这无奈的叹息里面,未尝没有快乐的意味。 .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将近年关,孙周这阵子非常忙碌,等他清闲下来,便收拾好东西,找了个风朗气清的日子与那玉上云梦山去。 “山上要比新绛城里冷的多,有些地方还积着雪,新绛的雪早就化了。”那玉说。 孙周抱着那玉下马,点头应和。 “嗯,高处不胜寒——积水的地方有冰,别踩上了,小心滑到。”孙周抬首看向前方,“岳父出来接我们了……” 那玉已经挣开孙周的搀扶,跑到父亲那抱着他的手臂问长问短。 孙周莞尔,那玉说自己“近乡情却”,好久未曾同父亲说话,不晓得怎么寒暄。这不,真到了跟前也不用人教,说的这样开心。 “岳父大人,”孙周走到颛孙容的跟前问候道,“您身体一向可好,我常年未来拜会,望乞岳父不要怪罪。” “哪里哪里——快到舍中歇息。”他又将那玉从他手臂上扯了下来,“倒是小女不懂规矩,给你添麻烦了。” 话虽如此,颛孙容的眼里却很欣慰,女儿比以前要明朗不少,可见孙周对她很是爱护。做父亲的,见女儿过的好,哪有不开心的。看孙周的眼神更跟温和了。 回到家里,孙周奉上盒中装着的几册古籍,那玉见父亲很高兴的样子,暗想孙周还真有一套。嗯,貌似以前她父亲就很喜欢孙周,还常常留他在家吃饭呢。 “你们这次回来,能待多少时日?” “恐怕只能留宿一晚。”孙周歉然道。 颛孙容自然知道他肩上担负一国社稷,回来一趟实属不易,也不强留。 这时那玉说:“父亲,我们先去看望鬼谷老师,一会儿回来吃午膳。” “阿玉,”颛孙容摇摇头,叹道,“鬼谷前辈他,月前仙逝了。” “什么?!” 那玉和孙周吃了一惊,他们竟然没得到消息。 “他病重时嘱咐仆人不要发丧,枯骨入土何必劳烦生者?”颛孙容说,“他看的开,你们也不必 分卷阅读10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太过哀伤,去坟前祭奠一番全了心意便可。” “那鬼谷之名,怕是要隐寂了吧。”孙周默然道。 “要说弟子,难道你不是他的弟子,纵横九州后人莫尘。至于鬼谷之名,未曾风起,又何哀哉。” 那玉站起身,孙周向颛孙容问了墓地,告了礼,起身追到门外。 两人一路沉默,来到鬼谷老师生前所居之舍,家仆请他们进屋喝水,那玉问: “老人以后有何打算?” “我无子嗣,也无亲眷,就留在这里给老主人看坟。” “我父亲一直都在山上,您要是太孤单了,可以到我父亲那里,也不耽误给鬼谷老师守墓。” “感谢您的好意,王先生还留在这里,主人也吩咐过,此居以后尽可让王先生使用。” 那个王禅?那玉点点头,没再劝他。说聊几句闲话家常,便同孙周离开住所到后山祭奠鬼谷老师。 两人去后山的路上见到王禅在亭中抚琴,孙周和那玉祭奠回程时,到亭中拜会他。 王禅见到来人按琴止音,起身拱手,孙周也揖手回礼。 “先生高艺,方才听君一曲,不像我九州乐章,敢请赐教,不知乐名何题?” “谬赞了,不过是随心所作,哪有什么名目。” “先生洒然,是我刻板了。” 那玉突然问道:“先生找到要找的人了么?” “尚未,这天地之大,恐怕一时半会儿也难找到。” 这么久还没找?但见对方还是不紧不慢,也不好多言。 王禅在孙周脸上看了一会,淡淡地说: “我观君之面相,慧极必伤,难以高寿,若早放下荣华归隐市林,可享天年。” 那玉冷不丁的吓了一跳,脸色沉了下来,忍了忍,把那句“你有病吧”咽回了肚子。她看向孙周,发现他很淡然,他笑着说: “多谢先生提点,在下会劳逸有度,不会自伤带累她人。” 王禅摇了摇头,又看了那玉一眼,没再多言。 “二位尽歇,我先告辞了。”他抱起石案上的五弦古琴,向孙周微一颔首,飘然离开了。 等他走远,那玉不高兴地呸了一声。 “呸!原来是个胡言乱语的神棍,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既然不信,又何苦生气,走吧,这里风大。” “嗯。我不相信什么慧极必伤,这世上聪明人多了去。不过你说要劳逸有度,这倒不错,可不能累垮了身体。”那玉皱眉道,“那人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夫人教训的是,为夫安敢不从?” “贫嘴!”那玉红着脸说,“你脸皮越发厚了,小声点不行么。” “那我小声点,咱们说说更厚脸皮的话。怎样?” “你说你的,我就当没听见,别以为我红着脸就怕了你,我这是正常反应。” 孙周忍着笑,没再逗她,过犹不及,真把她惹毛了也不好哄。 “那个人,他的瞳色倒是特异。” “他一只眼睛的瞳色极淡,近乎银色,那只眼睛看不见东西。” “你先前好像说过,他在找什么人?” “不知道,连要找的人是男是女也没提过。”那玉耸了耸肩,“这人真古怪。” 回去之后用过午膳,见孙周和父亲谈了一下午的无为之道,那玉心里好笑,乱世国君,还是处在晋国这个风暴中心,他说的头头是道,难道他还考虑过无为之治? 晚上歇息时,那玉问孙周: “你要讨好父亲,也不用说这么不靠谱的。你的事迹天下皆知,难道是垂衣拱手治天下的?并非如此吧,你不怕我父亲说你务虚?” “我哪里不靠谱了?又哪里务虚?我跟岳父坐而论道,就图个痛快。‘道’、‘理’谁都明白,谈天论道,本就用来谈的。而治国无‘道’,只有顺时之‘路’,何谈无为之‘治’?这种东西,只适合个人追求。人可隐居,但国家,谈何隐居?” “好吧,这些大道理我说不过你。”那玉翻了个身,“睡啦,明天还要回新绛呢。” 孙周在黑暗中低声一笑,突然说: “其实,像在云梦山上,这种隐居生活倒也不错。” “嗯?你开始厌世了?” “就不知当我不是国君,变成一文不名的山野之人,阿玉还愿意跟着我么?” “无聊的问题。” “呵,阿玉,晋候孙周跟隐士孙周,你选择谁?” “你有完没完,怎么开 分卷阅读104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始蛮不讲理了?” 孙周将那玉捞在怀里,不管她怎么挣扎,就是不放手。 “阿玉,我躺在这里,可以想见自己无权无势的样子,即便无权无势——你看,我不放手的话,你还是无法逃脱。这就是强势的手段。我知道,如果是你的话,我不管用威权还是武力,蛮不讲理是无法长久留下你的。虽然要留下你的愿望是发自内心。只是迫切想要拥有的一人之心,都这么困难,何况天下归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玉,我不需要天下归心,我只想要一个,而恰巧那个人也有意于我,这就是最完满的。话虽如此,我也不能放弃晋国就此归隐,虽然很想,但我不能。” “我知道,”那玉没再挣扎,静静地说,“这样就好,你明白就好。” 孙周觉得疲惫,但也前所未有的放松。 “孙周。” “嗯?” “不管是孙周还是晋周,就是乞丐周,你就是你。” “嗯。” 那玉满意的笑了笑,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孙周被她扭来扭去的动作撩的紧张起来,他很快听到那玉舒缓的呼吸声。这么快就睡着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结果那玉翌日见孙周眼下有些发青,拜别父亲,回程的路上这家伙一直在打瞌睡。 回到新绛,孙周迎来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候,那玉有时也会跟他一块上朝。她扮小内竖扮的还算成公,但过了那个新鲜劲,加上最近朝堂的议事也很无趣,她好些天都百无聊赖的窝在燕寝。 一月中旬,越尧和声华子终于回来了。 那玉见越尧瘦了一圈,心里有些愧疚,她老老实实的道歉。越尧没有多言,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你没事就好”。 那玉见越尧的确并未生气,却有些无精打采的,好像比以前还要沉闷。更不爱说话了。那玉便问声华子:“师兄的精神似乎不太好,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啊,我刚找到他时就是这样。我也觉得师兄好像有心事的样子,让他这么困扰,想必很为难吧。不过你也知道,他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哪会告诉我。” “不会对自己的人生产生怀疑了吧?”那玉咕噜道。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开句玩笑。” 声华子不解的偏着头,她想了一会儿,问道:“王子围那边的事,你就这么算了?” “我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过是关了一阵。” “你这丫头,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可把我们急坏了!” “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只是那家伙做的实在太过,不给他点教训,实在气难平。” “师姐,这件事我不想再提,而且楚国跟吴国打那一仗,死了不少人。要说过分,是我才对。说来说去,是我太大意了,也没功夫自保。”那玉说着,突然问她,“你看我现在习武还来得及么?” “年纪不是问题……”声华子将那玉从头看到尾,又伸手摸来捏去,然后摇摇头,“可惜,你不是那块料。” 那玉无言以对,说的这样斩钉截铁,委婉一点不好吗? .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那玉对声华子的评价很不服气,一连问了好几个人,竟然都是整齐划一的说她不行。那玉偏不信邪,跑去问孙周。 “师兄师姐东门他们都说我不适合习武,我四肢健全,为什么就不能习武?难道我毅力不够?” “习武不是一朝一夕的,又要耗费很大的体力和精力,你这体质,又要急于求成,很难。如果你抱着炼成一代宗师,将毕生精力倾注于此,就另当别论了。” “唔——” “或者只是学几招强身健体——嗯,这也不错,要不就让声师姐教你一阵。要是感兴趣,长期保持就是。” “还是算了吧,再说,师兄师姐要回云梦待一阵子,他们陪我东奔西跑了这么多年。也该好好歇一阵子,陪陪父亲。” “要不,我来教你。” “绝对不要!” “怎么,嫌我身手不好?” “当然不是,用这种事来占用你的时间,我不干!听你一说,我也不想再学武艺。嗯,射箭呢?” “又要射箭?好吧,你要玩,我让奚翮给你找个女师傅。好好学,我可要亲自检验成果。” 结果说要亲自检验成果的孙周,第二天看到那玉手上磨破的口子,立马打发了教习箭术的女师傅。 分卷阅读105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东门衍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说: “主公,舞枪弄棒骑马射箭哪有不受伤的,这点小伤就……” 孙周瞪了东门一眼,拉着那玉离开场地。 “你若闲的无聊,还是跟我一块上朝去。” 那玉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回到燕寝,孙周召疡医给那玉看手,伤口不大,小心护理很快就能痊愈。 “怎么没精神了,你还想学射箭?” 那玉抽回被孙周握着的手,抱着双膝缩在台榻上。 “射箭也没意思。” “你在苦恼什么?说出来我帮你出出主意。”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好,又很焦虑,我都不知道的事,你帮不了我。” “我不相信你真不知道,是不好开口吧?难道跟我有关?” “跟你无关……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过一阵子会自己好的。” “让你一个人郁郁寡欢的待着,我也不放心。抑郁积累多了容易生病,要不你冲我发脾气?我给你出气。” 那玉看了孙周一眼,就像盯着什么稀奇的天外来物。她疑惑似的侧了侧头,然后慢慢爬到孙周旁边,依旧是双手抱膝,身体倾靠在他的身上。靠了一会儿,又不耐烦似得换了个姿势,趴在他的怀里。 “我就是心情不好,你不要说话,让我抱着哭一会儿,一会儿就好……”那玉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孙周没有说话,回抱着她,一手在她后心轻轻拍抚着。 那玉哭到没了眼泪,脑子也稀里糊涂一团浆糊,不过心里的郁闷散了不少。平静下来以后,话也多了。 “我好像除了耍嘴皮子,挑拨离间,其他什么也做不成。” “嗯,还有呢?” “我就是不可救药的废物,而且越长大,越软弱。” “不仅如此,阿玉你脾气不好,胆小鬼,蛮不讲理,爱哭鼻子……” “等等,我没那么爱哭鼻子吧,要是被人欺负,我反而不会哭呢!” 孙周耸动着肩膀笑了好一阵子,他在那玉的头上乱揉一气,轻声说:“细数阿玉的缺点,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可怎么办呢?我实在没见过比阿玉更可爱的女子,可爱这种缺点对男人来说,是致命的。” “我哪里可爱了?” “太多了,用三辈子的时间都讲不完。” “你说再多的甜言蜜语,我都不会感动。” “嗯,我知道。那你现在,心情好些了嘛?” “没有。” “哦?可我瞧见某人笑个不停,大约是我眼花看错了。” “你看错了。” 孙周沉默一会,将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 “阿玉……” “嗯?” “你变了很多。” “嗯,这我承认,要是我的世界一直都是我一个人,我不会变。” “……也许你不是变了,只是拿掉了那层面具。” “拿掉了面具,人会变得很脆弱。” “脆弱又怎么样?以前的你,怎么说呢,仿佛随时都会发疯似地,别人想靠近你,你就亮出一身的刺。像这样乖乖让我抱着,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高兴。” “孙周,你高兴的太早了,以前的我并没有消失。对你来说,我早晚是个负担。” “这个负担,我高兴背。”孙周抱着那玉站起身来,“瞧,不是挺轻的么。” “你要去哪儿?” “带上夫人去办公。” 今天跟孙周去路寝办公,第二天又跟他一块到治朝视朝。 看着须发花白的韩老元帅,那玉颇有感慨。时间过的真快,对老人来说,衰老的速度好像比年轻人快了不少。 那玉听韩厥颤颤巍巍的陈词,瞄了眼端坐不动的孙周,还好,虽然韩厥说的是反对意见,看来孙周并没有生气。她也有些奇怪,孙周这次为何如此坚持己见?韩厥说的很有道理,连她都听的一清二楚,孙周还分不清楚其中厉害? 退朝后,荀罃追上被韩起搀扶着的韩厥。 近来每次上朝,韩起担心身体每况愈下的父亲,总在朝外等待,以便侍奉左右。他虽未入朝,风评已是极好。荀罃也很看好他,和颜悦色的打了招呼,便开始劝慰韩厥。 “韩将军,年轻人免不了冒进冲动,您不必放在心上。陈国的事,主公决议已定,劝不住的。” “荀将军,按主公以往的表现,你觉得主 分卷阅读106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公是冒进冲动之人?” “唔……陈国背叛楚国主动投靠我国,让主公放弃陈国,如此示弱之举,想必主公认为有损颜面吧。” “子羽啊,主公都肯在四方诸侯面前向魏绛低头认错,你认为他是那样器量狭隘之人?” “这——” “主公绝非意气用事的人,或许在这件事上,他有什么高瞻远瞩是我等目所不及的。可老夫左思右想,收纳陈国,比怀柔郑国还要令楚国无法忍受,陈国一日归附我方,楚国便不会善罢甘休。主公要压制楚国,似乎太急切了些。” 荀罃点点头表示认同,但没有回答,毕竟孙周态度坚决,他们也莫可奈何。 那玉也为这件事跟孙周争论——陈国在河水以南,离楚国近,离晋国远。楚国攻打陈国晋国援救不及不说,路途遥远也会拖疲军士。 “陈国归附晋国反而对晋国不利,不如放弃。”那玉说,“下次楚国再来攻打陈国,咱们放慢行军速度,陈国不能及时得到援军,被打的受不了了,自然会主动求和再次归附楚国。如此一来,就不怪我们不去援救,是陈国立场不定,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你说的对,但别忘了,晋国出动的是诸侯盟军,楚国几个盟国太小太弱,根本毫无战力,派上用场的还是楚军。如此一来,疲惫之师还是落在楚国头上。” “也许楚国还没拖垮,陈国先被灭了。” “放心吧,现在还灭不了。你也不要气闷,我晋军终归是援救之师,而非侵略之卒。早一日压服楚国,也早得安宁,了了这桩心事也……”孙周解开衣服,揶揄道,“你这么盯着我,是要看我换衣服不成?” 那玉连忙转过头去,孙周换好衣服后,那玉诧异地问:“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哪儿?” “去打猎,在郊外一处囿园,你去不去?” “打猎啊,我不去。” 孙周去了殿外,与奚翮随车往郊外囿园而去。 “人都挑好了?”孙周问道。 “都是拔尖的,背景干净,与朝廷少有牵扯。能不能用,还要主公过目。” 来到囿园,奚翮将几十名武士带到孙周跟前,孙周打量一阵,最后刷掉五个,剩下的都留了下来。 “那五个人,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奚翮不解地问,“他们武功不赖,其中一个还是有名的剑客。” 孙周瞥了奚翮一眼,轻哼一声。 “保护阿玉的人,身手好就行了,相貌这种东西——只要周正便可。” 奚翮强忍着没有露出鄙夷的神色,他记得孙周以前不是这种小肚鸡肠的,容貌这种东西……奚翮轻咳一声,镇定地答道: “主公您尽管放心,以您的姿仪,夫人是看不上别人的。”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放心的,也只是他们的身手而已。” 奚翮打了个寒颤,连忙点头称是。 “护卫在精不在多,往后你主要任务便是训练他们。我不时会来查看,这件事告一段落之后么,还有其他事要交代给你。” “那王宫的宿卫……” “我会把鸢和召回来。”这些都是以前的家臣,忠于孙周,而非晋候。 “那主公现在要回宫么?” “走,打猎去。” 孙周与奚翮一人一驾,于车上张弓搭箭,猎到下午,就让庖人在林中生火烤肉,就着春色,好一番享受。 席间,奚翮问孙周:“主公给夫人弄来这些护卫,是准备让夫人再出宫么?” “就算出宫,阿玉也不耐烦让这些人跟着,只是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奚翮听的莫名其妙。 “呵,我在宫里一日,自然会保阿玉安全无虞。如果有一日我先走了,她怎么办?让她孤零零的待在宫里?若她出宫,总得有人保护,先做安排我才放心得下。” “主公!您何出此言?!”奚翮手一抖,酒洒了一身,声音都有些变了。 “所以说是‘以防万一’,有些事也许不会发生,但未必绝不发生,不管那个‘如果’有多大可能,想到了,便要考虑对策。”虽然他也觉得,云梦山上的那个王禅未免危言耸听,但他不能不为阿玉考虑全面。哪怕他不愿去想,不忍去想。 如果……如果有一天他先那玉而去,难道把她留在冰冷的后宫直到老死? 以后的事会如何发展还不好说,想的太多也无济于事,但也不能毫无准备。 “奚翮,你也不用慌乱,人总有生老病死,我也会衰老。几十年以后,我走在阿玉前头也未可知。” 奚翮先 分卷阅读107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前是心有戚戚,现在是哭笑不得。反正只要事关夫人,主公的想法,他跟不上。 .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暗色的帷帐遮住了摇曳的火光,悉悉索索衣料的摩擦几不可闻。也许是睡前想了太多事情,那玉容易惊醒。迷迷糊糊的钻出被窝,发现旁边是空的。 她裹着被子光脚下床,孙周已经穿戴整齐。 “这么早?等等,我现在就换衣服。”她一边揉着朦胧的睡眼,含混不清地说。 “早上天冷,昨夜又说了一宿的话,你继续睡吧。要想见他,回头我设私宴你再过来。”孙周连同被子将那玉打横抱起送到床上,转头吩咐宫女烘一条小被给她捂脚。 那玉将半张脸缩在被窝里,乖顺的点点头,目送他离开,那背影一直在脑海中像火光一样徐徐摇曳着,晃的她晕晕乎乎,很快又睡着了。 享礼过后,孙周回来时见那玉还没起来,再这么睡下去,就该吃晚膳了。 “阿玉,怎么还在睡?起床了。” “不是你叫我继续睡的?” “感情你一直醒着,睡久了也对身体不好。起来,我晚上就在燕寝外殿设宴,你不是对他很好奇么?” “那你先出去,我换衣服。” 那玉换了男装,想了想,还是打扮成宫女的模样。换好衣服洗漱一新,吃过点心后也快到晚膳的时候。 撇开随行官员,孙周设私宴招待鲁侯,只请了鲁侯。 鲁侯姬午只是个六岁大的孩子。懵懵懂懂的见一位宫女姐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那宫女还坐在晋候旁边,他知道晋候不能得罪,坐在晋候旁边的人,大概也不能得罪吧…… 现在他一个人,没人指导实在不晓得怎么应付,见那宫女姐姐从席上起身朝他走来,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那玉见这小孩明明都快哭出来了还在强撑场面的模样,差点忍不住捏他肉呼呼的脸颊。 “咳,晋国的菜,味道怎么样?合口味么?”那玉一本正经的问,一边思索,该跟小孩子说什么呢? 姬午可怜巴巴的点点头,因为害怕,都没怎么动筷子,实在不晓得晋国的菜味道如何,但他不敢摇头。 “你很怕我?” “没,没有……”他是怕对面坐着的国君,虽然看起来非常年轻,也不像他的臣子那样身宽体胖一脸胡子,但他就是害怕。 “那你怎么都不说话?”那玉苦恼的问。 这个问题实在难倒了他,怎么这个宫女姐姐老盯着他呢,引的晋候也直勾勾的盯着他。回答的不好,会不会惹晋候生气,可要怎么回答才不失礼?姬午越想越急,“啪嗒”一声,眼泪掉到案几上了。那玉愣了,他自己也愣了,都不敢抬头看晋候的脸,明明不想哭,结果眼泪越掉越凶。他不敢哭出声来,越是忍耐肩膀耸动的越是厉害。莫名的恐惧让他脑子一片空白,六岁的他,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混乱了。 那玉不知道鲁侯为什么突然哭泣起来,手忙脚乱的哄他:“好了好了,别哭了,爱哭的小孩会被山鬼抓走,乖,别哭了……” 不哄还好,这样一哄,姬午哭的更凶。那玉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孙周,见孙周一手捂着嘴,一手按着肚子,气不打一处来。 “孙周!你也笑够了吧,快过来搭把手啊!” “阿玉,没想到你还有把小孩吓哭威力,呵,你那是哄小孩么?是威吓吧。”孙周笑着起身,走到鲁侯身前,摸着他的脑袋说,“鲁侯,哭的这么厉害,难不成是寡人招待不周?” 哭声戛然而止,姬午抽抽噎噎地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孙周,小肩膀抖了抖,不自觉往那玉怀里钻。 那玉得意的看了孙周一眼:“原来他是怕你呢。” 孙周的脸都黑了,撑着笑说:“鲁侯,来,跟寡人同坐一席。”他将手伸到姬午腋下,想把他从那玉怀里拉出来。 “看你一脸凶相,别吓到他!一边坐着去。” 姬午发现原来晋候怕这位宫女姐姐,心里不那么慌了,更不肯离开那玉怀里。 孙周眯着眼睛,心想,今早答应把鄫国划给鲁国当做附庸,就冲这小子的表现,还是反悔比较好吧。 “呐,别怕,我们国君的脾气其实很好。来,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姬,叫姬午。” “我们国君也姓姬,你们还是亲戚呢。都是一家人,不要怕。” “那姐姐呢。” “我就叫姐姐。” “……”姬午撇了撇嘴,他年纪虽小,但 分卷阅读108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不傻。 孙周则郁闷的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一问一答,刚才还水火不容的样子,现在,那玉这丫头都开始喂这小子吃起东西。这小子,怎么还赖着阿玉不走? 一顿饭的功夫,那玉已经跟鲁侯混熟了,送鲁侯出宫的时候,小孩子还有些依依不舍。 撤宴之后,孙周抱着那玉,在她耳边问:“这么喜欢孩子,不如你给我生一个?” “你……你不规矩,一会儿着急上火我可不管……” “真狠心!”孙周松开那玉,瞅着她说,“我可是认真的,别人的孩子哪有自己生的好。” “这么晚了,还是不要谈论这种敏感的话题。”那玉赶紧岔开,“说到孩子,我想起一件事来。公子跟杞莲关系亲近,毕竟母子连心,他现在还小,要不就让他回到母亲跟前。你看怎样?” 孙周眉梢微扬,言语中带着不赞同的意味:“你可想好了,要是以后咱们生的是女公子,没有男嗣的话彪儿就是世子,你该亲近他才是。” “这么说,让他继任也没关系?” “喂,你在打什么注意?你早晚都是我的人,要给我生孩子的。” “你想到哪里了,我的意思是——国君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如果没有才能,我宁愿他们远离国政。” “他们?是谁们?” “咱们的孩子呀。” “你现在还不肯跟我睡一个被窝,恐怕他们想来也来不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让小公子回到杞莲身边,行不行?” “我跟你说过不行么?” “经常说。”那玉肯定地点点头。 “呵——”孙周笑道,“罢了,你在宫里的依仗不是孩子,是我,让彪儿回那女人身边倒也无妨,不过路寝之后,燕寝及后宫的严密控制不可松懈,你若不想归位,就不许再提多余的要求。哼,想那女人也不算愚笨,真要泄露了你的半点消息,自己的下场,她应该明白。”孙周还是有些不放心,回头叫慕隐再去敲打敲打。 那玉听了孙周的话,忙不迭的点头,她可不想管理后宫,她还想再逍遥几年。不过,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孙周,我保证,过了双十年华,就在宫里履行夫人应当履行的义务。” “义务么?”孙周摸着下巴,慢条斯理地说,“夫人应当履行的义务当中,最要紧的只有一条,不过等到你双十年华,我怕是被你折腾死了。” 说到最后,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那玉缩了缩脖子,赶紧跟他拉开距离。 这个年代,早婚就不说了,她可不想早婚之后再来个早育。 好在,他们都还年轻,有什么不能等的? 哎……黑沉沉的夜里,不知是谁长叹一声。 鲁侯要在晋国待到明年开春。那玉也没什么事情,便趁私宴的机会,带鲁侯一块玩耍。 以前那玉总觉得那些大老爷们拿着弹弓打鸟实在无聊的紧,最近跟孙周去郊外打猎时,也带着鲁侯在囿园到处打鸟。不过天气冷,收效甚微,好在孙周箭法极好,打来的猎物够他们围着篝火野餐了。 本来准备第二天下午继续出宫,结果朝后换好衣服,刚刚走到路门前时,就被魏绛堵在那里。不得不折身到路寝接见。那玉早就听说这家伙是个不要命的,上次差点被孙周砍了。不过魏绛虽然刚正,却不是一介莽夫。 那玉看着魏绛让手下抬来的一箱箱礼物,第一反应是,这家伙该不是转性了吧,难道官做大了欲望也变大了?他是来跑官要官的? 孙周笑而不答,等着魏绛开口。 魏绛指着箱子里的虎豹皮革各种珍玩。 “主公,这是无终国主派人进奉的,想依附晋国与我国结盟。我看他们很有诚意,不如答应他们,跟他们讲和。” 魏绛开门见山,那玉听着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在染缸里泡了一圈变黑心了。 孙周看都没看那些箱子一眼,而是看着魏绛。 “戎人贪暴不讲信义,屡次犯我边境,我看——”孙周顿了顿,说,“还是灭了他们,免于后患。” “主公,您能放弃陈国么?”魏绛不答反问。 孙周挑了挑眉:“不能。” “既然不能,难道主公要两线作战?两线作战输赢不提,都是耗费国力。陈国原本离晋国就远,楚国一旦进攻陈国,我晋国恐怕援救不及。不仅是陈国,但凡楚国攻打我中原国家,晋国被戎人牵制,因而丢了中原国家,得不偿失。主公您知道么?《夏训》曾说过有穷后羿的事——” 孙周一愣,不是在说和戎,怎么扯到后羿? b 分卷阅读109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r 孙周淡淡地问:“后羿如何?” 魏绛的目光在孙周的衣着上停了停,那是窄袖猎服。他笑道:“我听说后羿善射,古代夏朝刚刚衰落时,后羿从鉏地迁到穷石,不久取代了夏朝政权。后羿依仗射术,沉溺打猎荒废国政,抛弃了武罗、伯因……”魏绛滔滔不绝说的头头是道,眼皮都没眨一下,已经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那玉渐渐听出味来,噢——搞了半天,除了和戎,这家伙是来劝孙周不要沉溺打猎来着。这魏绛也真厉害,劝诫劝的很有水平,怪不得砍了杨干的驭者还能升官发财。她看看孙周,见孙周脸色如常,半点没恼,心里也暗暗称奇。听人吹捧脸色如常的国君并不少见,被下臣批评还这样淡定,甚至听的非常认真,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孙周可是个名副其实,骨子里甚至非常强势的国君,而不是傀儡软弱的主。 一方面,那玉很佩服他,不过每次亲眼看他弄出什么动静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就像现在,孙周竟然诚恳的认错,保证自己不会荒废国政,即便打猎,也会按照时令。 那玉看看魏绛,又看看孙周,总觉得,这种君臣关系有些奇妙。 道了歉,两人又谈到和戎的事情上来,孙周问:“最好的办法,莫过和戎?” 魏绛列举了和戎五利——可贾土地,可安边境,可慑四邻,可保士器,怀德柔远。末了说: “攻伐谋划乃对外之道,或攻伐,或谋划,攻谋相辅方可定霸九州!” “好一个攻谋相辅方可定霸九州!魏绛,和戎之事你尽管去办,此去我心头之患,你之计策,功在社稷!” 孙周对魏绛越发欣赏,事后还对那玉说,魏绛有正卿才德。可见孙周对他极为器重。 “魏绛好是好,可他家底太薄,就怕站不稳,你不怕他步前人后尘?”那玉问。 “所以才需要我这个国君,我为君一日,就不容朝中党同伐异。有那些精力,就给我好好治理国家,不然的话……”孙周没有说下去,只是寒星似的目光里带着决然的冷意。 要是别人说这种话,那玉只能说,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但孙周——从他继位到目前为止,当真平息了晋国几十年的血腥内斗,政治清明蔚然成风。这确实不可思议。那玉心想,看来物以类聚,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玉突然想起打猎的事,大概……泡汤了吧。 她正这样想着,就见孙周站起身来,拉着他就向殿外走去。 “不说这些,咱们今日还要出去打猎,走,别耽搁了。” “……你刚刚跟魏绛说好的。”那玉诧异地问。 “嗯,所以从明天开始。今天早就约定好了,跟夫人也不能出尔反尔吧。” “……” 孙周的确没有说谎,这天过后,一直到春搜之前都未再去打猎。不过,不打猎不代表不出宫。好在他即便出宫,也选在百官休沐的日子。 这天一大清早,那玉见灰蒙蒙的天空开始落下纷纷扬扬的大雪,便提议说: “这大雪应该能存好些时候,等你闲时,我们去梅榭赏雪吧。” 梅榭在桃园里面,桃园是晋候的一处行宫。 那玉说这话时,孙周正在看一册书简,闻言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大雪。 “正下雪时最为风雅,咱们明天去,这雪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停。” “好啊,那多叫点人一块热闹热闹!”那玉兴致勃勃的说,“在榭上煮酒烤肉看雪赏梅,也不枉过这一冬。” “多叫点人……你是准备叫多少人?” “可惜师兄师姐他们还没下来,那就叫鲁侯,还有杞莲,她妹妹杞芸也叫上吧,还有……对了,也叫上扬干,你们兄弟两不是很久没在一块好好说上话?” 孙周不确定杨干还记不记得杞莲,让弟弟跟她撞在一起总归不好,便说:“杨干就算了,那孩子年纪渐长,我也不能时时盯着他。鲁侯年纪小,天寒地冻的不便带他。至于杞氏姐妹——你就这样喜欢她们?赏个雪还带上她们,岂不扫兴?” “也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那玉对孙周的想法有些不解,她歪着头说,“就算不常见面,相处久了多少也会有些感情,就算不是顶好的朋友,邀她们一块出去有何不妥?她们不是喜欢造谣生事的,怎么惹的你这样讨厌?” “阿玉,我发现你对女子尤其宽容,就单独的个人而言,你的警惕和戒心总是针对男子。”孙周有些感慨地说,“这性子倒也不是不好,可若将你放到后宫生活,我现在还真不放心。我要是昏聩好色之徒,你肯定被别人欺负惨了。” “你要是昏聩好色之徒,我也不会给你当夫人,争宠这种事情……哎呀!不说不说了,这种话题真是无聊。我去问问她们 分卷阅读110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愿不愿出去。” 杞氏姐妹在宫里闷了好些年,听说能到宫外游玩哪会不愿,当即便答应下来。而孙周说这雪一时不会停下,第二日果真还在下。 套了马,几人坐辒车去往桃园梅榭,孙周一路上都很郁闷,他感觉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梅榭周围的花虽正好,孙周看那玉跟那两个女子聊的欢快,也不晓得要聊到什么时候,哪来那么多话题可聊。他觉得没趣,便干脆回正殿休息。 杞莲见孙周走远,便问那玉:“我跟姐姐过来好像惹国君不高兴了,他不会责怪你吧?” “没什么,他大概不爱凑热闹。” “这雪越下越大,”杞芸突然说,“我们也许回不去了,我们要待多久?” “你想回去了?”那玉问。 杞芸摇摇头,垂眸笑了笑。那玉见她笑的真诚,也弯了弯嘴角。 “这离都城不远,就算再下两天也不用怕。不过在这歇一宿也没什么关系,我们明天再回去。” 快到午膳时间,那玉见孙周还没过来,让韩惹去叫,却说孙周已在正殿用过午膳。那玉想了想,端了一份酒菜让韩惹再送过去,自己同杞莲她们一道用膳。 膳后,杞莲见那玉总是走神,便道:“你既然担心国君就去陪她,我跟姐姐准备趁雪走走。”她笑着打趣说,“带着你还不方便呢,要是摔着碰着可担待不起。” “谁担心他了,又不是小孩子,咳,我倒是要加件衣服。”那玉站了起来,伸手掀暖帘时想起什么,转头道,“外面路滑,你们也小心点儿,也不要在外面待太久了。” 暖帘荡起的刹那,雪花飞入榭中,落在木地板上,很快又被暖化。 杞莲侧头看着从那玉离开的那一刻起,脸上便浮现出憎恶之色的杞芸。 “看来姐姐你啊,已经病入膏肓了呢。”她懒懒地笑着说。 杞芸尖利的目光落在杞莲的脸上,紧抿着嘴唇没有回答,半晌,她微垂着眼,平静地看着自己手背上隐现的青筋。 “妹妹你……还真沉得住气。” “因为我对国君无意。” “呵,无意?既然无意,为何为国君生育公子?别告诉我是他主动要你的。” 杞莲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清丽的脸孔恍如月下粉荷的骨朵儿,波澜不惊的绽放出妖冶而又洁净的美。 “彪儿,他身体里流着杞家与晋国姬家的血脉,你该知道,不管有多少希望,对杞国来说,总归比无望的好。” 杞芸默然,她叹了口气:“但夫人……” 她话才开头,嘴唇便被倾身靠近的杞莲用食指捺住。杞莲按住她的嘴唇,低低地说,“你不仅嫉妒夫人,也嫉妒我,是么?但不要紧,我是你的妹妹,你尽管怨我就行了。爱也好,恨也罢,时间久了总会淡忘,你说对不对?” 杞莲兀自点头,神情有些迷离,依然美的不可方物,她松开手指站起身来,也伸手拉起杞芸。 “姐姐,我们难得出来,出去走走吧,这里比后宫不是稍许自由一点。走吧。”她扭头对立在身后的贴身侍女和颜悦色地说,“外面冷,你们就不必跟着了,我和姐姐很快便会回来。” 她们披上斗篷,一掀暖帘迎上猎猎寒风。 踩着厚厚的雪地可以听见嘎吱嘎吱的响声,也不知走了多久,各自想各自的心事。旁边的身影突然没了,杞莲感觉自己独自一人,扭头去看,杞芸定定站在湖畔遥向南望。杞莲顺着她的目光,看见高台半开的窗边立着那玉和孙周两人紧紧相拥的模糊身影。她无声一笑,走到杞芸身旁。 “放不下的,心中自苦,若放得下,一身轻松。姐姐,国君恐怕连咱们的名字都未记住,执着也是徒劳。不如不去看好,走吧,风雪愈大。” 杞芸抬步离开,目光是移开了,那身影却还印在脑中,比烈火还热,带着近似耻辱的热度。她捂着胸口,简直无法呼吸,她憎恨,也厌恶如此狼狈的自己。 杞莲扶着步伐蹒跚的杞芸,带着庆幸的口吻劝慰道:“你难道不知道么,女人要爱护男人,但千万不要爱上男人,一旦爱上,就只剩一个悲惨的结果。不是谁都像阿玉那样幸运。不过我也是幸运的,因为我不爱他。幸运跟悲惨,你能够选择前者。” “不曾见过也就罢了,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你说的对,我已经病入膏肓。”杞芸凄然地说,“我不是你也不是她,她有国君,你有孩子,我什么也没有,我这一生,呵,就是个笑话。” 杞莲一滞,过了一会,幽幽地说:“哎……或许你说的对,我不能解开你的心结,我自己有时也会琢磨,真要设身处地,兴许还不如姐姐这样坚毅。想来,当初我为了怀上彪儿费尽心机,简 分卷阅读11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直要拼上这身薄命。以我的性子,若像你这样深爱国君,兴许会夺走他挚爱的东西,让他至死都将我记在心里。哪怕是恨,我也希望他恨的刻骨铭心。” 说到这里,杞莲感觉到被她扶着的身体打了个寒颤。她看到杞芸的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很快又消下去了。杞芸挣开她扶着自己的手,盯着杞莲一字一句地说: “妹妹对国君无意的确是幸事,夫人便抢不走你这份心,但夫人总有一天也会为国君生下儿子,她的儿子会抢走你儿子的君位。你那微小的希望也等于无望。” “彪儿在阿玉名下,我相信阿玉。” 杞莲对那玉的信任刺痛了杞芸,对那玉的憎恶,甚至演变成某种不可名状的本能。想到听到那玉的名字,都让她的嘴角不能抑制地痉挛一下。 这种生理上的厌恶,那玉也有过近似的感触,不过她还不知道被憎恶的对象会有什么感触。她现在不懂。 她在高台上与孙周相偎,正有些好笑的打趣孙周:“你赖着我,还要我来哄你,难不成是我将你丢下不管?明明是你将我丢下不管。” “你呀,惯会耍赖。无理取闹的话,我是说不过你。” “好啦好啦,我认错总行了吧。”那玉推开孙周,“屋里烧这么大火,也不嫌热。” “这不是半开着窗么。”孙周又将那玉捞回来紧紧箍在怀里,他背靠着窗沿,缓缓滑座在地上,从那玉背后吻着她的耳垂,忽而含在嘴里轻捻漫咬。那玉没说话也没挣扎,这,这还不算太过分吧,朝夕相处,有些不算越矩的亲昵……也是在所难免的。反正,反正最后是他受不了,是他自讨苦吃……可这家伙,真是不长记性。 好半天,孙周微微喘着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咬,又用自己滚烫的脸触碰着她的脸颊,几丝痛苦几丝欢愉地说:“再没见过比你还硬心肠的丫头了……” 这话那玉听了不知多少遍了,她哼哼着答道,“哼,那还用我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可不是说着玩的。” “……” 孙周现在不想跟她说话,他这不是玩火,简直是在玩命。 孙周不想说话,那玉是有话要说的,她抓着孙周扶在她腰上的右手,微颤着说:“孙周,之前鸡泽盟会你的确占了上风,可有一头,吴王原先答应好的,事到临头却未曾参加。要是吴国彻底顺服,让他们牵制楚国也更加得心应手……” 听那玉吞吞吐吐地言词,孙周身上的血液瞬间冷却,他有些无力的抱着那玉,柔声道:“阿玉,吴人不守信用算不得什么,参不参加盟会也算不得什么,只要他们在军事上牵制楚国,这就够了。你何必费功夫跑那一趟。” “他们失约,连个理由也不曾解释,俗话说‘始乱终弃’,不弄个明白始终让人难安……” 那玉还要再说,肩膀已经被孙周板着半侧向他。 “阿玉,我会对付楚国,你不用为我奔波,你难道不信任我的能力?王子围那纨绔竖子害你受伤,我早晚会给你报仇雪恨!你不要去吴国!那么远,又很危险,别再管这些你争我夺的烦心事了。你就没有别的事情想做?你若无聊也不想管理后宫的话,那我们商讨内政之事,或者游山玩水,只要在晋国的土地上,去哪儿都行。或者去鲁国,去卫国,去宋国——” 那玉赶紧伸手捂着孙周的嘴巴。 “你别激动,我这不是跟你商量么?我们心平气和的商量,你可以说服我,我也能说服你,都把话摊开来说,然后再做决定不就好了。”那玉见孙周冷静下来,撤开了手。 “抱歉,是我浮躁了。”孙周垂下头,倚在那玉的颈窝,“脑子一昏乱了方寸,什么话都能乱说……可你,我恐怕说服不了你,但你说要说服我,你拿什么说服我?” “你一听我要去吴国便乱了方寸,我受伤难过你也难过,那种心情让人备受煎熬——所以说,我看你要担负一国社稷,要压制楚国维护天下秩序,更有无数琐事让你操心劳神。而我,就在旁边默默看着?我对自己多少也知道一些,内政方面,那是要跟自己国家的人,甚至于经常见面的人勾心斗角,这样累心的事我的确做不来。对外就不同了,即便跟对方扯上些许关系,一旦离开那个国家也慢慢淡了。我总归要回到晋国的。以后我更会倍加小心,那些大好人生还等着我呢。”那玉顿了顿,接着说,“不再谈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虚的,我相信你的志向,这样很好,至少做起事来不会犹豫不决。然后,我做我力所能及也不讨厌的事。你看,我的选择越来越圆滑了,左右不肯吃亏,你就让我去吧。看在我这么坦白的份子上。” 孙周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怔了很久,终究没有反驳。 “我总归要对你妥协,一旦开了个头。”孙周叹道,“那告诉我……你准备何时出发。” 分卷阅读11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我都说不肯吃亏,自然要等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时候。” 孙周拥的更紧了些,宽大的衣袖将那玉包的一隙不漏,他近乎哀恳,却带着万分爱怜地喃喃自语“好一个春暖花开……跟你的气息很相像呢,脆弱的无法触及,而又无畏。偏你自己竟毫无所觉,越是这样,怎么不叫人发疯呢?我不是着了火,是入了魔。你看你,将我迷惑的神魂颠倒,就该以自己的安危为重,你若有所闪失,我还能坚守你所信任的志向么?你要切记,切记。” 那玉原想说,自己又非出征沙场,何至于这么紧张?可临别在即,还是不要煞风景的好,于是她点点头,温柔乖顺的“嗯”了一声。 .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也不知有多少次冒出这样念头,奚翮怀疑自己是否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当,乃至于遭到这样严酷的惩罚。如若不然,主公何至于让他护送夫人去吴国呢?他倒不是对夫人有什么不满的怨言,只是同行的荆小蛮可把他害苦了。这荆小蛮自从跟夫人混熟之后,仗着有夫人撑腰,一有闲暇就拿他当做试验,他若拒绝,这女人就阴森森地说,“要提高技艺为夫人效劳,但夫人貌美如花,总不把夫人当成试验对象吧?” 驾车的奚翮时不时要抽出空子,伸手在起了红疹的脸上搔搔痒。他很怀疑,荆小蛮是不是公报私仇,记恨他当初将她带来晋国的路上太苛刻了。 在车里的荆小蛮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嘟囔着说“这鬼天气时冷时热,就不能像脸上涂抹的□□那样均匀一点?” 那玉抱着被子睡的正香,荆小蛮伸了个懒腰,也准备睡上一会儿。刚闭上眼,马车突然晃了一下,停住不再行驶。 荆小蛮打开前室小窗向外面张望,见奚翮跳下马车,以为他是要到小树林里方便,却见奚翮将个脏兮兮的叫花子拎上车坐。 “这人怎么了?受伤了?” “我又不是医生,怎么知道。”奚翮不快地说。 荆小蛮轻哼一声,瞥见叫花子脏兮兮的脸时,不禁愣了一下,转身叫醒那玉。 “怎么了?”那玉睡眼迷蒙地问。 “奚翮救了个叫花子,脸上肮脏,不过看那脸型五官,我估计是个女的。奚翮不知道,就撂在自个旁边。若要放进车里,可那叫花子很脏,您看呢?” 那玉没回答,对前室喊道:“奚翮停车,放那女的进来。” “那女叫花子昏迷不醒呢。”荆小蛮说。 外面奚翮“咦”了一声,把车停下,将女叫花子送到车里。 女叫花子不仅脏兮兮的,还臭烘烘的,蓬头垢面,灰黑色的衣服补丁叠着补丁。那玉开窗通风,心道,也亏得荆小蛮还能辨出男女。 太阳落山之前她们找到了传舍,那玉径自到房间里接着补眠,荆小蛮帮那女叫花子收拾擦洗,奚翮出门找看病的先生去了。 那玉迷迷糊糊睡得正沉,这些天一直琢磨吴国的事,马上就到了,自然得养精蓄锐。没成想又被荆小蛮给叫醒了。一睁眼就见荆小蛮双眼发亮一脸激动。 “又怎么了?” “夫人,咱们捡到不得了的人了!” “哦?什么人?”她心里暗道,总不会是个妖人吧。 “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呢,您来看看就知道了。” 趿拉着鞋的那玉来到女的房间,待她看到这女的长相时也是一时呆住。 “怎么样,夫人,这女的比杞莲还美上三分吧。这样的颜色做后妃都绰绰有余,怎么沦落成叫花子了?或者她是故意掩盖容貌?是躲避仇家还是怎么的,实在让人想入非非。”荆小蛮咂了咂嘴,一脸疑惑。 那玉摇着头,打量她,她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近,皮肤上找不到一丝瑕疵,五官精致而立体,透着股妩媚的风情,怎么看都是个不可方物的绝色美人。 突然那女孩□□一声,慢慢睁开眼帘,眼神里带着几丝迷茫,见到就近的那玉在打量她,她吃力的伸手拽住那玉的衣裳:“有……有吃的么?” 那玉便让荆小蛮弄点吃的过来。奚翮也带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走了进来,看到女孩的容貌时,具是一阵惊艳。 老医给女子号完了脉,他摇着头说:“这女娃没毛病,是饿的。” 荆小蛮也整好端着碗面疙瘩进来,女孩看到荆小蛮一下来了精神,从床上跳起来就扑了过去,一把夺过小蛮手里的食案,一顿狼吞虎咽片刻就将一大碗面疙瘩一扫而空,连碗底都给舔了干净。 女孩打了个饱嗝,将碗递还给荆小蛮。 “好吃,好吃,还有么?”她歪着头问。 荆小蛮的表情有些崩 分卷阅读11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坏,抱着碗转身离开,心想,这美女的举止,似乎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优雅啊。 “咳!”这时那玉咳嗽一声提醒奚翮,“奚翮,你还不给老先生诊金送他回去,都这么晚了。”这女孩还只穿着中衣呢。 奚翮赶紧低头,带老医离开。 折腾一大晚上终于能休息了,那女孩吃饱了就睡,想问的话自然是明天再问。 女孩身体无恙,吃饱喝足生龙活虎的,那玉他们照常启程,那玉就问:“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没名没姓也没家,没去处。唔,别人都叫我‘臭叫花子’,这算不算?” 看来这女孩还并不想说,那玉有些犯难,总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带着个陌生人吧。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女孩困惑的想了一阵,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除了要饭什么也不会,要饭又不大稳当,要不你买了我当奴隶吧。” 荆小蛮忍不住抱怨说:“我看你就是懒吧,就想赖着我们白吃白喝不是?” 女孩诚恳的点点头。 荆小蛮怒道:“那你就找个男人嫁了!自然有人让你白吃白喝还白拿。” “坏人太多,又很麻烦,我要跟着你们。” “你什么也不会,我买了你当菩萨似地供在家里?”那玉扶额叹道,“你不想当男人的玩物,而且毫无自保的功夫,又有这样的容貌,的确是个麻烦。这样吧,我就带你一段时间,让奚翮教你武功,让小蛮教你易容,有这两手功夫傍身,以后也能自保。你学的好,是留是走自当别论,但我不会留个吃闲饭的废物。” 女孩挠了挠头,嘟囔着说:“那算了吧,还是要饭比较轻松,感谢你们救了我,我就在这里下车。” 那玉被这女孩气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冷声对奚翮喊道:“奚翮,停车!” 马车一停,女孩跳下去,走了几步,看地上有个积水的泥坑,她趴到地上,在泥坑里滚了几滚,顺手抓了把泥抹在脸上。 那玉:“……” 荆小蛮:“……” 奚翮:“……” 奚翮嘴角直抽,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风度,那玉倒噗嗤一声,捂着肚子一阵大笑。 几步之外,泥人似的女孩疑惑的看着那玉,那玉朝她招招手。 女孩耸了耸肩,一脸迷惑的走了过去。 那玉丢了袍子给她:“罩在衣服上,免得把我马车弄脏了。” “您真让她跟着咱们白吃白喝?” 那玉没置可否的笑了笑,带着女孩去往吴国。 观察几日之后,那玉发现这女孩不仅懒惰,还贪玩贪吃。吃除了喝玩乐睡,正经事不干一件,不正经的天天做。有时连头发都难得梳,偶尔花费精力,精力也都用在偷懒上面。 “依我来看,你偷懒的功夫很不到家,结果反而造成各种不便的麻烦。” “那你说,怎么偷懒比较好?”女孩来了兴趣。 “一劳永逸!” “怎么个一劳永逸?” “打个比方,你嫌学武太麻烦了,但你想想,每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这不也要花费功夫?而花点时间学武,有了防身之术,不怕人欺负不说,讨不到饭还能打猎充饥。我不可能无时无刻盯着你吧?你被人看上,而我又恰巧不在的可能非常之大。或者哪天我不耐烦了再赶你走,你又要开始流浪,走路不也累得要死。如果你武功很高,给人当当护卫,还能蹭吃蹭喝蹭车坐。诸如此类,总之,懒惰也是需要资本的,你学的,会的东西越多,越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活着。你仔细想想,我说的可有道理?” 女孩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不过好像很麻烦的样子……” “没关系啊,你可以慢慢学,反正你无所事事,每天抽点时间,日积月累总能学会。” 女孩拍手道:“好!就听你的!” 那玉笑眯眯的鼓励道:“这才对么,我看你虽然性子很不靠谱,脑子还是很机灵的。一定很快就能学有所成。” “奚翮,从今天开始你就教她习武,小蛮,你教她化妆易容。” 小蛮苦着脸应诺。 “没问题,”奚翮皮笑肉不笑地对女孩说,“你只管放心,我教的招式绝对简单粗暴,没你想的那样麻烦。” 想这好吃懒做的毛病不能惯着,得治。奚翮是打定主意好好给她上上一“课”,然而从第一天开始,没教训到她,倒把自己额头上的青筋气的突突 分卷阅读114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直跳。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物以类聚,夫人身边的女子,怎么脾气一个比一个恶劣? 进入吴国境内时,那玉向奚翮查问女孩学得如何,奚翮揉着皱成麻花的眉心,有气无力地说:“倒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虽然初学,但见她摆出的架势,应该有习武的经历。要说伪装,这也太拙劣了,我想不通,不过将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带在身边会不会太危险了?您若不忍弃之不顾,不如给她找户人家安置下来。” “以这女孩的相貌,留在小门小户,恐怕给人家带来祸患。再说,她又不是不能思考自理的痴儿,我们无权替她做出安排,只能给她选择。” 奚翮对那玉的态度有些困惑:“夫人又不是男子,总不至于看上她的好相貌吧?怎地这样为她着想?还是说……夫人您是想给主公找个后妃?” “开什么玩笑!”那玉瞪了奚翮一眼,不痛快地说,“不救也罢,既然救了,明知她孤身一人早晚得跳进火坑,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反正是举手之劳,这女孩也挺有意思。 .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来到姑苏,四名男子到巫狐庸的舍下投递拜书,这自然是那玉一行。 守在门口的家奴看到其中有三个嫩生生各有千秋的美少年,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被奚翮冷冷地盯了一眼之后,不敢再看,一溜烟进门通报去了。 巫狐庸看到拜书时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快,但也不好拒绝,还是让家奴将那玉他们请进来,将那玉单独带到书房谈话。 那玉一见到巫狐庸就感觉到,相比上次,这次他可是冷淡多了。那玉送上礼物,先为上次自己不告而别的事拱手道歉,巫狐庸摆了摆手。 “上次之事不必再提,君使这次来吴,想必是为鸡泽盟会吧。不过,恐怕要让君使失望了,我王未至,并未告诉我是何因由。” 一句话就把那玉事先打好的腹稿全部堵了回去。那玉笑了笑,脸色未变,她端起水来喝了一口,连同懵然下的紧张一起咽会肚中。 “巫大人说的我能理解,”那玉镇定地说,“但我总不能白跑一趟,既然巫大人多有不便,我自去面见吴王问个明白。叨扰大人了,我先告辞。” 那玉作势就要起身,她不了解吴王的真实想法,但深受吴王器重的巫狐庸作何反应,可以从中窥见吴王的意思。而巫狐庸的那番说辞,明显是他自己果断拒绝不愿提及。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她是不是可以理解,巫狐庸本人就不赞同吴王参加盟会?如果他有此意,那么自己准备亲自去拜见吴王,巫狐庸必然阻拦。 果不其然,巫狐庸闻言脸色一沉。 “君使这又何必,不过是多此一举,晋候早已派了使节来见我王问过此事。”他阴晴不定地说,“大王那段时间身体不适,不便长途跋涉,我等臣子也不能罔顾大王安危劝谏他远出国圉参加盟会吧?” “寡君又非蛮横无礼之人,既然吴王身体不适不能亲来,难道不能派遣使者代为参加,至少也该派人解释期逝不至的因由吧?结果至今尚无半点音信,这是何故?岂非藐视寡君,藐视我晋国国威!”说到后来,那玉的语气里带着厉色。 巫狐庸无法辩驳,虽然对方年纪不大,自己却是镇不住的,也忽悠不了他。 “请君使不要动怒。”巫狐庸的语气软了下来,“感谢晋候邀请我王,不过,依君使来看,不管从名分上说,还是从实力来讲,我王参加盟会,既不能执牛耳以号令诸侯,对晋国也并无所求,我王有何理由自降身份跑到晋国去当陪衬?” 那玉暗自冷笑,这家伙总算不跟他打太极了。 “大人为吴王着想,这份忠心令人佩服。我只是有些疑问,难道您在吴国待得太久,已然忘记在我晋国供养的亲族?” “晋国对我父亲有恩,我怎敢忘记,不过我现为吴臣。而我素闻晋候文治武功,德义遍布海内,难道会逼迫别国臣子对其主怀有二心?” “寡君何时逼迫大人?我只是希望大人能顾全大局切勿短势,我们此时坐在一起是商讨共同利益,”那玉可算把话引到这里,先前打好的腹稿终于能派上用场了,“您想想看,楚国与您有族灭之仇,蔑视吴国,对吴王不敬,伤吴边民。您既为吴臣,这国仇家恨报是不报?上次吴楚之战,是楚国主动挑起,可见楚王是有侵吞之意。只不过初战受挫,暂往中原图霸。吴楚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吴国若想对抗,难道不需要我晋国从中原一方给他施加压力,若想休平,更需要晋国将其兵力牵制在正面战场。战也好,和也罢,吴国需要让楚国明白,自己已跟晋国达成密不可分相互支援的协定。您说吴王参加盟会是为寡君陪衬?自降身份?这实在荒谬,寡君器量天下皆知,一个敢于在诸侯面前向臣子道歉的国君,会打 分卷阅读115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这种短势肤浅的算计?寡君之所以邀请吴国参加盟会,是希望向天下展示晋吴两国一衣带水的友好关系。不然也不会派遣大臣亲自迎接。这样的礼遇,还不足以显示寡君对吴王的尊重?难道要我寡君率诸侯亲自到城下迎接?” “这……”巫狐庸一时无语,半天才不太自在地说,“君使说的甚为有理,可大王先时未至,现在回头示短,岂不是自打耳光?” “一国之君更该以大局为重,何况……”那玉似笑非笑地说,“吴王什么时候开始耍起这种小心思来了?恐怕是大人进言阻止的吧,可见吴王对大人十分信任。既然大人当初能阻止吴王,现在为何不能重新说服?” 巫狐庸老脸一红,吭哧了半天才说:“让我稍思,就算说服大王,也得想个对策吧,不然大王问我为何前后相异也不好对答。这样,君使先在寒舍休息,我想好了就给君使答复。” 那玉松了口气,这还有门,不用她亲自跟吴王照面。毕竟跟吴王打交道的事,还是巫狐庸比较在行。 那玉出了巫狐庸的书房,巫狐庸让家宰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她现在只需静等,巫狐庸若愿出面,事情就成了大半。想到这里,一肚子心事稍稍平复一些。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女孩不知跑哪儿去了,心里不住一惊。 “小蛮,那女孩呢?” “不晓得啊,”小蛮也有点急,“在别人府上,也不好到处乱找,别捅出什么乱子才好。” 那玉一转身,赶紧去找巫狐庸。 巫狐庸让下人找了一圈也没找见,那玉只好和小蛮奚翮去姑苏大街上寻找,暗暗祈祷,千万别叫些王公贵族给撞见了,她悟性再好,这么短的时间也还是三脚猫的功夫。 在街上找到闭市还没瞧见女孩的影子,一身疲惫的那玉几人只好先回巫家。这么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一点动静也未曾找到? 守门人远远见到那玉回来,一溜小跑着上来说:“大人,您要找的人他已自己回来,现在屋里休息。” 那玉一喜,匆匆跑进门去看她,这一看之下把她气的火气直冒。他们辛辛苦苦找了一个下午,这家伙倒好,抱着被子睡得口水横流,案上、地上还有各种装吃食的盛具。看样子,这家伙是跑到街上买零嘴去了,早知就不该给她钱花! 那玉深呼了口气,然后才转身对气的眼睛发蓝的小蛮和奚翮扯嘴一笑。 “散了散了,你们辛苦了,休息吧。” 那玉回房的路上深刻反省自己,收留这家伙是不是她此生做出的最大错误。这不是一朵惹人发笑的奇葩,而是让人发疯的葩奇! 一脚踢开房门,那玉气呼呼的大踏步进去,一眼看到案几上摆着的各种点心,那玉愣了愣,怒气一下子消了不少。 她坐在案前吃着点心,发着呆,心思也不知跑到哪里了。临睡前,她敲开女孩的房门,皱着眉,也没去看对方睡眼惺忪的脸,只是默默在台榻上坐下。 “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肯说自己的事?那至少也该把名字告诉我吧?不然进进出出的打招呼也不方便。” “我自己的事?天知道呢。”女孩懒洋洋地趴在案上,用无奈中带着不以为然地语气说,“我可没对你说谎,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别说名字,我连自己多大年纪都不晓得,要我怎么说?” “既然你不肯说,那就罢了。”那玉叹了口气,“这样吧,以后你就叫萧筱,这是……是我以前的化名,现在用不着了,就给你用。” “萧筱?我的名字?” 那玉点点头。 女孩支起身体,歪头打量着那玉,哈哈一笑。 “看你一脸沉重,是不是舍不得把它给我?” “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什么好名字,也许会给你带来厄运也说不定。不过,我们俩是不同的人,希望你能用这个名字活出不一样的萧筱。”那玉又犹疑起来,转口说,“算了吧,我还是重新给你起个名字,让我想想……” 女孩打断说:“不要,我就要‘萧筱’这个名字,我喜欢它。” “你确定?” 女孩一边打哈欠一边点头,那玉也点点头,也不打扰她休息了。 出门之后那玉想起来什么,又折返回去,那女孩,不,是萧筱——萧筱正抱着一床被子滚来滚去,见那玉进来,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 “你怎么回来了?” “咳,坐好坐好,跟你商量个事……” 那玉才开始说,萧筱已经坐好了,但用双手堵着耳朵,一副拒绝听她啰嗦的样子。 “你要是不配合,以后别想找我要钱,死乞白赖也没用。” 萧筱放下手,正襟危坐地点点头。 分卷阅读116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那玉冷哼一声,这才说:“基于你好吃懒做的恶劣习性,我看你这辈子是嫁不出去的,那就得自力更生,我给你想了个既能挣钱又能偷懒的好行当,也是一劳永逸的,怎样,有兴趣听我说么?” 萧筱一听到“一劳永逸”四个大字,脸上的表情立马苦大仇深起来。 “你叫我习武,说是为了一劳永逸,可这‘一劳’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吧?”萧筱又是捏腿又是揉肩膀,“你都不晓得习武有多累,比百八十人追着打还累死人……” “你先别急着抱怨,既然怕累,多动点脑子也是可以的。比方说打猎,弯弓射箭能抓到猎物,如果不想弯弓射猎,那就动脑子弄出个陷阱来,让猎物自投罗网。这空当儿,你是在大树下坐着等,还是站在树上等,亦或是躺在地上闭着眼睛等,都由得你。当然,这只是打个比方,靠打猎来维持生机,毕竟生活水平底低下。要想在屋里舒舒坦坦的做事儿,就得识字念书,靠脑子吃饭,人从书里乖,听我的准没错。” 萧筱觉得那玉后半句说的不大靠谱,她狐疑地问:“识字念书就能挣钱?” 那玉忙不迭地点头。 “那,那你先举个例子。” “没问题,”那玉昧着良心说,“咳,比方说,可以,可以写对联,写话本,写人物传记,写各种逸闻趣事,……凡此种种数不胜数。总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做不到的。好了,识字念书长知识的好处你日后自有体会。嗯,天晚了,我困死了,你也休息吧,回头我会叫小蛮教你。总而言之,你别泄气,一旦你身怀武艺,学富五车,又掌握易容换貌之术,保你活的逍遥自在快活神仙,在乱世也能混的如鱼得水。” 那玉在萧筱的肩膀上拍了拍,用以极有说服力的表情,肯定地点点头。 .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那玉在极力说服(忽悠)萧筱的同时,巫狐庸也在极力思索自己在吴地生活的过往,以及吴王给予他的信任和恩惠。那玉劝告的话意犹在耳,让他对自己产生了些许的怀疑。他太过狭隘了么?他绝不愿意承认。 锁眉负手的巫狐庸有些烦躁的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门外有人敲门。 “主人,客中奚大人求见。” 巫狐庸按捺住心浮气躁的情绪,沉声说:“请进来。” 进门的奚翮对巫狐庸拱手施礼,也不多言,恭敬地递上孙周的书信。 “寡君所书,请大人阅文。”奚翮将书信递给巫狐庸之后便退出房门。 巫狐庸莫名奇妙地接过简册,不知孙周是闹哪出,有什么不能让使者宣之于言的,偏偏另呈书信? 展信一看,越往下读,巫狐庸的脸色立马难看起来。看完之后气的将简册砸在地上,脸上阵青阵白,忍了再忍,还是低骂道:“去他娘的德才兼备!” 用族人威胁他!这是哪门子君子所为?! 什么叫“君使若失,巫必刑之”?这开门见山的威胁是什么意思,当他巫狐庸是软骨头?他巫狐庸,他,他…… 巫狐庸气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还是赶着时间进宫找吴王去了。亏得那玉也起了个大早,还是没赶上见他她哪知道孙周担心她口不应心,嘴上答应,事到临头又跑去吴宫见吴王,才支使奚翮私下有这一番威逼利诱。 那玉再见到巫狐庸时,发现巫狐庸的脸色比之上次还要不虞,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没戏。却听巫狐庸说: “吴王已经答应派遣使者去晋国解释并服命晋候,君使此行已达成目的,可随时动身归国了。” “交通不易,我还是等吴使出发再行启程。”那玉听出巫狐庸无意留她,便笑着说,“大人繁忙,我也不好打搅。姑苏的湖光山色让人百看不厌,我准备逗留一阵,住在农家小院深入体会吴地的风土人情。” “既然来到姑苏,哪有让君使住山野陋巷的道理,也不安全。既然君使想要逗留游览,我自当派人为你向导,保护君使安全。”巫狐庸略显无奈地说,“你是晋候宠信之臣,我是担心晋候怪罪我这鄙食寒舍招待不周才说了失礼之言。请君使勿怪。” 那玉才不相信这种冠冕堂皇的言词,虽然不知巫狐庸为何翻脸比翻书还快,反正于她而言,住在哪里都无所谓,当下便点头答应。 也不知吴王这边在磨蹭什么,好吃懒做的萧筱被那玉、小蛮、奚翮三人摧残了好几十天,吴王才派人去晋国出使。 朝见晋候,使者解释当初期逝不至的缘故,无非是国政繁忙,身体不适云云。 使者下榻国舍,孙周则召开八卿会议。 他点名魏绛:“为吴国会合诸侯一事,魏绛,你说说你有什么看法。” 魏绛沉 分卷阅读117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吟片刻,抬眼注视着端坐淡然的孙周。 “主公,鸡泽盟会,吴王答应参加,但事到临头却出尔反尔,让诸侯白等一遭。这一次可要慎重。”说到这里,魏绛顿了顿,笑道,“不如这样,先让我盟国去探探虚实,开个规模较小的盟会,同时也告知对方,下次由我晋国主持诸侯盟会的时间地点。” 孙周点点头,这个主意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错,至于人选,就鲁国、卫国吧。他们忠于晋国,以我晋国利益为本国利益寻求庇护,不会三心二意。”他侧头扫视其他几卿,“诸位将军有何看法?” “主公英明,鲁、卫两国的地位也很合适,想来吴王定然无话可说。”荀罃捋须赞道。 荀罃近来常代韩起事务,连他都发话了,旁人自然跟着附和,一一点头称道。之后又讨论会见日期,决定在九月下旬于戚地再次会盟。 鲁国的孟孙蔑和卫国的孙林父在善道会见吴使之后,巫狐庸终于坐不住了,再次请来那玉商谈何时归国,话里话外多有逐客之意。在那玉的几番试探之下,终于满脸铁青的道出缘由。那玉眼皮一跳,努力维持着淡定从容的神态。 “近闻善道之会,已定下戚地之盟,我寡君达成所愿指日可待。”那玉施施然礼貌地说,“让大人忧心实是在下之罪,让您烦心的事,我会留心,还望容我再叨扰几日。” 她语音一落,便见巫狐庸脸上那如嚼苦胆似的表情,口不应心的客套着,“请”她再叨扰几日。那玉笑容满面,心里冷笑——好,好得很那。 她出门后径自来到萧筱的房间,萧筱正在荆小蛮的指导下练习大篆,见那玉进来,立马一通苦水滔滔不绝。 总结来说,无非是累,累,累。 那玉淡淡的听着,等她说到哑了嗓子,才凉凉地问: “累?忙?我看你还是太闲,不然哪来的功夫装神弄鬼?” 萧筱将竹简一推,没说上一句话就开始打哈欠。打完哈欠,她微微下垂的眼睛斜斜看了那玉一眼,无所谓地笑着说,“你看那,白天忙得要死,晚上再不来点放松心情的消遣娱乐,不得积郁而死?” “哼,我看你能吃能睡气色红润,倒是舍中人心惶惶,都在传宅中闹鬼。要不是今日巫大人说他半夜起来圊厕,撞见某人白衣披发,还画着鬼脸给他请安。我都不晓得某人开始玩起了行为艺术,你说是也不是?” “巫大人还算有些胆气,你不晓得啊,有些堂堂七尺男儿,吓的尿了裤子!”萧筱眉开眼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又疑惑地问,“什么是行为艺术?” 那玉沉着脸瞪向萧筱。 “行为艺术——就是像你这样,做出给人制造各种麻烦的行为。作为客人,你好歹给我有点自觉!” 萧筱撇撇嘴,哼哼唧唧的趴到案几上写写画画。 那玉有些火了,她再次怀疑,教萧筱这些东西是不是个错误,这哪里是自保之道,分明是祸害之术!她隐隐觉得自觉捡了个非常烫手的烫手山芋。 被那玉一通好说,萧筱多少收敛了几分,开始化压力为食欲。那玉看的直摇头,这家伙,除了吃喝玩乐睡,当真是笑看浮华,随意红尘。身处入世之中,又似在出世之外。真是个怪人。 自嘲的笑了笑,这也是她自找的,总不能半途而废就此赶人把,也只好在吴人派遣使团去戚地之时,带着萧筱一行轻车简从,去戚地与孙周汇合。 一别数月,想起那秀丽清透的笑容,还真有些归心似箭。 十来天的功夫,到达戚地时天色正晚,黛色苍穹下营地上火炬点点。那玉将奚翮推在身前,正大光明地直去孙周营帐。奚翮这张脸就是个通行证,不少军官都认得他是国君卫士,看了符传也不盘问,直接将他放入大帐。那玉这时看向萧筱,见她波澜不惊,或者说毫不在意的神色时,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世上真有这样一种人,心无一物,不染尘埃。她多疑个什么劲,真是无聊的小心思。 正视着有些惊愕,亦或是惊喜的孙周,那玉展颜一笑。 “我回来了。” 其实这也算不上意料之外的大事,但尽管意料之中,孙周还是一时忘情,不管还有奚翮他们在场,一把将那玉揽在怀里,且喜且叹的舒了口气。他的心,又回到正位了。 奚翮与荆小蛮识趣地退出大帐,孙周在那玉的脸上蹭了半天,抱着那玉准备往台榻上走。 “嗯?这小白脸是谁?”孙周眉毛一挑,淡淡看着一个布衣少年歪坐在他的案前,毫不客气地享用着他案上的点心。 那玉揉了揉太阳穴,她现在一阵无语,实在没力气解释萧筱的事。 “路上捡的小叫花子,回头再跟你细说,你先让人领她下去休息吧。” 分卷阅读118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孙周便让随军的韩惹安排萧筱住处,自己则将那玉抱在腿上,一边问长问短,一边动手动脚。 死性不改!那玉红着脸在心里直骂。继而发现某人的一只手正往她怀里钻,终于忍不住了。 “孙周,你手往哪儿放呢,看来我还是跟荆小蛮去睡吧。” 孙周立马抽回手,哀怨的吻着她的颈子叹道: “怎么办,不见也就罢了,一见到你,我就忍不住了。” “这很简单,那就不见了呗。”那玉推了推他,当真准备去荆小蛮或者萧筱那里过夜去。 “狠丫头,你不是男人,不知道一旦动情,忍耐起来有多么辛苦。”孙周楼的更紧了些,叹道,“算了,忍耐固然难受,你这一走,心里越想越难安睡,咱们说说正经话,转移注意力罢。” “唔,对了,这次韩元帅没跟过来?” “……阿玉,你傻了么,这话的确很煞风景,不过也太没水准。” 好吧,的确是句废话,可国君大人能不能替她想想看,她现在坐在什么上面?简直紧张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感觉随时都要贞洁不保,脑子里晕晕乎乎,偏偏某人还在她手心里挠痒痒。 “呵,”孙周突然低笑一声,“你手心怎么这么多汗?” 那玉不晓得怎么回答,对男女之事,就算以前,固步自封的她,了解的也不比古代深闺女子多上多少。所以她此刻只能可怜巴巴的被孙周牵着鼻子走。她这副茫然无措脸色绯红的模样落在孙周眼里,简直在挑战他理智的极限。他眼神暗了暗,闪亮黝黑的瞳子在半垂的眼帘下熠熠生辉,闪烁着迷离的光芒,突然不管不顾地俯声轻吻,由浅转深。 算了……如此美景良辰,还是先睡觉吧。 .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那玉迷迷糊糊的醒来时,脑海中还停留着昨夜的画面,她又窘又怕地扭头看向旁边,发现孙周不在。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着中衣,唔,除了有些疲惫,也没什么奇怪的感受……应该有什么样奇怪的感受?那玉盯着帐篷顶端,怔怔发呆。 孙周与几位驻军元帅开完会回来,就见那玉哧溜一下钻到被窝里背对着他,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心里却想,嗯,哄她逗她也蛮有意思。 他走到床榻旁边,将那玉连被子一起抱在怀里。 “昨晚不是挺大胆的,怎么现在矜持起来?” 那玉在被子里抖了抖,默不吭声。 孙周只好使巧劲剥她的被子,将被子剥到那玉肩头,那玉干脆一头扎进他的颈侧,坚决不去看孙周的脸。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有什么不好意思,来,我帮你更衣梳头,这里是卫国,我带你到卫国四处看看。” 那玉酝酿很久才平静下来,默不作声地捧水洗漱,孙周有些不满了。 “我哪里不好?就这么委屈你了?” 那玉无精打采地摇摇头,捧着镜子看自己的倒影。 “你,也太过分了点,嘴巴都有些肿,哪好意思抛头露面出去转转。” “没办法,”孙周的眼里闪过狡黠,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你哭的厉害,不堵住你的嘴,我怕三军将士都晓得国君昨夜把近侍的宠臣欺负哭了。” “哐当!”一声,铜镜掉到地上,那玉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三军将士都听到了?!她还有脸见人? 孙周见那玉脸色煞白,当真被吓的不轻,心里又怜惜起来。 “傻瓜,骗你的。”孙周给那玉梳好了头发,在她头顶上轻抚了一下,笑道,“夫人说自己年纪还小不能承欢,我哪敢当耳旁风。好了,我的小公子,别坐着不动,快吃早膳。” “你——这种玩笑也能胡乱开的!”那玉伸手就要打他,被他握住手腕。 “恼羞成怒了?”他还凑近了盯着她看。 那玉一扭头,干脆不理会他。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孙周觉得很有意思,他挺喜欢那玉跟他闹别扭、使性子、耍小脾气。 吃过早膳俩人准备进城逛逛,一掀开帐帘,就见荆小蛮急地踱来踱去,见人出来,忙向孙周问安,便扭头对那玉说: “萧筱那家伙又不知跑哪儿去了,我找了半天也没找见!” 一提到萧筱那玉就想叹气,这匹无疆的马儿,根本不受约束。 “算了,你也甭去找了,她无力自保时也好好活了下来,脑筋聪明着呢。想回来时自然会回来的。” 那玉都这样说了,荆小蛮耷拉着脑袋,也没办法。 孙周担心那 分卷阅读119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玉又要拉上小蛮做跟屁虫,向小蛮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离开。 “好啊你,想打小蛮的主意?”那玉一扭头,冷森森地说,“还眉来眼去地使眼色?跟你说,想都别想。” “冤枉啊,我眼睛进沙子了,不舒服呢,你帮我吹吹。” 那玉跟他拉开点距离,孙周清咳一声,出了大营便死皮赖脸地拉着她,嘴里一本正经的问她萧筱的事。 “那个小白脸就叫萧筱?你从哪儿捡来的?” “什么小白脸,她是女扮男装。她自己的事一点儿也不肯说,称呼起来太不方便,就给她起了个名字。”那玉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问道,“你一点儿也看不出她是女的?唔,看来她学东西挺快。” “我没仔细看,哪里晓得男女,反正都无所谓。” “她可是个大美人,比杞莲还漂亮。” 孙周可不接这茬话。 “你好像很喜欢她?”他不答反问。 “自由的心,比什么都难能可贵。皓月难得,我不想明珠蒙尘。” 孙周见她颇有感慨,轻声问:“你是羡慕她么?” 那玉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你的心呢?是自由的?还是桎梏重重。” “不是,我们都在红尘,谈何自由。” “身在红尘有何不好?”孙周漫不经心地说,“子野心向无为,道法自然,有可取之处,但毕竟也只是一家之言,芸芸众生,彷如你我。彷如这熙熙攘攘的闹市。多热闹。” 那玉攥紧了孙周的手,是啊,令人羡慕的,未必是自己的。反过来说,因为不是自己的,才会心生艳羡。因此忘了珍惜紧要实际的东西,岂不傻透? 浮光掠影的扰绪从心头扫尽,那玉眉开眼笑,与孙周尽情玩了一天。 而后诸侯陆续赶到,孙周越来越忙,那玉则长随左右,结果一来二去,也不知是不是被人看出端倪……有好些个诸侯私下里赠她东西。弄那玉哭笑不得——呵,宠臣啊。 会盟过后,孙周命诸侯出兵戍守陈国,以免楚国骚扰。他同那玉带兵回国。 楚国似乎从吴国的泥潭里拔出一条腿来,陈国被夺,楚王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孙周回国不久,就听到楚国新上任的令尹子囊带兵进攻陈国。回宫不久,孙周便又带兵到城棣诏集诸侯联军救援陈国。 他想带那玉一块,那玉拒绝说: “跑着不烦看着都烦。在戚地时荀罃说的不是很有道理,放弃陈国反而比收服陈国更有益处,你不以为然,这下好了,你就折腾去吧。” 孙周显然对放弃陈国的说法并不赞同,却又不想跟那玉争论,便故意岔开话题。 “你不跟我去,那给我绣个帕子荷包之类的东西,我贴身带着有个念想。” “这……我哪里会呀,你换个别的。” “那你主动亲我一下。” 那玉微微犹豫,伸手捂着孙周的眼睛,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落了一吻。 孙周摇头,指着自己的嘴唇。 “在这里。” 也不知是孙周的声音太过诱人,还是他微薄清润的嘴唇太过诱人,那玉脸上腾地朝霞遍布,眼皮都红的快要滴出血来。不过,瞄了瞄孙周的嘴唇,看起来确实很诱人那……那玉颤颤巍巍的凑了过去,准备碰一下就逃。那玉第一次主动亲近,他哪里肯放,少不得缠绵悱恻上下其手。她的舌头都被别人含在嘴里挑动,迷迷糊糊早把陈国的事丢到四夷之外。 留下睡熟的那玉,孙周轻手轻脚地起身更衣,留了信,也将韩惹留给她使唤。明知不用多说,还是招呼他千万管好宫人奴仆,不准那玉碰上半点不开心的。他起得早,到殿外折回一枝红梅放在枕边,想了想,若她翻身时划破肌肤就不好了,便放在床头鹤顶灯盘的鹤脊上。在那玉的脸上看了好一阵子,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那玉醒来时已不见孙周的身影,眼角看见铜鹤脊背上的梅花,她呆了一阵,挪到床边取那梅花。妖冶的红,洁净的红,如一抹心头血。 很喜欢,也很害怕。但说得清喜欢,却说不清害怕…… 那玉在宫里待得腻了,让小蛮到孙周常去打猎的囿园叫萧筱进宫一趟。萧筱还在跟奚翮磨练“体魄”,她不耐烦呆在宫里,说实话,那玉也不敢把她留在宫里。 就不知能不能逮到萧筱,她要不在,就带小蛮好了,可小蛮不会武功。 还好,萧筱这次没有不知所踪,适时被小蛮带进宫里。 “萧筱,我师姐做菜的手艺天下一流,我带你去打牙祭,要不要?” “要得,要得!” 萧筱一听有好吃的,忙不迭点头,哪有不愿意的。b 分卷阅读120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r 那玉暗笑,当下收拾东西,回云梦山看望师兄师姐和父亲。 云梦山上有点儿冷。 那玉见了师姐没见到师兄,原来他是跟师兄走岔了,她上山,他却下山找她去了。 “师兄下山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担心而已,万一有了病痛,那些庸医他看不上。” 堂堂御医,竟被声华子说成庸医。这是艺高人胆大,不怕别人砸场子,那玉无言以对。 “父亲吃完饭就往门外跑,是找王大师谈天说地去了?” 声华子摇摇头,神色有些颓废。 “师父探望师母去了。” 给她娘亲上坟去了? “师父近来越发少言寡语,经常一个人发呆,阿玉,你能回来真好,跟师父说说话,他会高兴一点吧……我真怕,真怕师父有一天会疯掉,都是我没用。” “娘亲已经走了那么久,父亲他,不至于还走不出来吧?” “师母是他的妻子,有些人视妻子如衣服,而有些人,视妻子如珍宝。”声华子垂下头,几不可闻地说,“师父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忘记。” 那玉出神的看着声华子,现在的她,或许稍稍懂得一点。 “师姐,”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爱上我父亲了?” 声华子愣住了,想笑着否认,可嘴角无法牵动,眼角却沁出眼泪,她狼狈地捂着脸庞,眼泪却从她的指缝里流了出来。肩膀不住的耸动,咬着唇强忍悲泣。 那玉看着泣不成声的声华子,想着在母亲坟前独自孤立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而她就算身为女儿,就算身为妹妹,又能为自身之外的感情做点什么?她不知道。 “你的事,就不曾告诉父亲?你不说,父亲永远都不知道啊。” 声华子猛地摇头。 “不行!不说还能守着,一旦出口,我无立足之地。师父本就孤苦,我怎能再让师父为难?” 那玉默然,半晌说: “我去看看父亲。” 那玉去后山找父亲去了,一时没顾上萧筱,萧筱早就跑的没影了。 萧筱背着弓箭吃着声华子烙的干菜饼,一边嘟囔着: “猎兔子喽,掏兔窝,兔子冬眠打老鹰,老鹰叼着兔子跑,弓弦一弹,老鹰呱呱叫,兔子掉到我手里……” 仿佛兔子真的从天而降,连守株待兔都免了,萧筱愉快地窜到山里找兔子。 冬天枝叶萧条,萧筱上窜下跳,襦袄头发上站着枯枝枯叶,可惜半天也没见到一个猎物。 “我的烤兔子,烤野鸡,烤黄羊,烤熊掌……哦呀,有猎物!” 萧筱远远看见树林远处有白影移动,心中大乐,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咻!”地一声,利箭破空而出,那白影定住不动,也没有应声而倒。 怪哉,怪哉,萧筱不紧不慢地向猎物跑去。 慢慢靠近了白影,萧筱一个跃身就要扑向树林尽头的白色猎物,目光如炬,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那玉师姐的厨艺真好,待会儿是烤着吃还是炖着吃? 然而萧筱的身影在半空划过一条不太优美的弧线,眼珠子连同身体具是掉到地上,摔了个肩背朝天。 那白影哪里是猎物,分明是人,那人指尖捏着她射出的箭矢,冷冷地望着趴在地上的萧筱。 萧筱捂着脸爬了起来,看对方的架势,绝对是个武林高手,自己明显打不过他,还是赶紧开溜。 萧筱二话不说脚底抹油,结果不出半步,白衣人便移到了自己跟前。 开溜不成,那,那只好道歉了。 萧筱放下手,学那玉拱手行礼的样子。 “我眼拙,没看清是人,还以为是头野兽……” 她的话没说完,肩膀就被对方捉住,心道不好,准备抬腿招呼他下三路,不想对方却是一声惊呼。 “后喜?!你如何找来的?!!” 嘎? 萧筱收回抬到一半的腿,目露疑惑地看着异瞳的美貌男子。 “你是谁?” “我是王禅。” “王禅是谁?我认识你?你认识我?” 空气骤然沉默下来,王禅仔细打量着萧筱的面孔,发现她确实不认得自己,不像是装的。 他皱眉不语,打量她很久,继而叹道,“不错,我认识你,说来话长,到我舍中慢慢给你解释。” 萧筱连忙摆手。 分卷阅读12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既然说来话长,想必是个颇为复杂的故事,那我还是不要听了,太麻烦。” 这时萧筱听到那玉在喊她,她耸了耸肩,对王禅说:“我如今叫萧筱,如果你认得以前的我,那实在不好意思,我对过去没什么兴趣。”说完便转身离开。 “等你感兴趣了,随时都能过来找我。” 岁月不变,他相信她终会过来找他。 萧筱没有转身,背对着他挥挥手。 王禅低头看着箭矢,轻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两张白色纸人,上面各写着西往、东来。 指尖轻捻,瞬间化为灰烬。 .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在云梦住了一阵,那玉将对声华子依依不舍的萧筱拖上马,她还准备跟孙周一起度过今年的最后时日呢。 马不停蹄回到新绛,孙周还没回来,那玉见到了在宫里等他的越尧。 好久没见越尧,现在见到他,心里还蛮高兴的。 那玉打量越尧,感觉他比以前瘦了些,也沉默了些。想来也是为父亲忧心吧。 “父亲为情所伤,本就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师兄不要过度神伤了,做好自己能做的事,不叫父亲操心,就是我们的孝心。” 越尧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凉薄,是他所惯有的。 “没想到这句话,也有阿玉对我说的一天。” 两人在高台上对饮,那玉闻言莞尔一笑。越尧扭头看向远天。 “阿玉你,柔和了很多,你跟国君……现在很好了吧。” “嗯。他对我很好。” 越尧抿着嘴,垂眼怅然看着爵中清酒。 “师兄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走吧?” 越尧点点头。 那玉低头想了一会儿,探问道: “孙周经常亲自征伐,包括军中将领,都需要好医随军。但医者有限,军中更少,士兵在沙场之前往往都是国中百姓。战中受伤哪得医治,都是自生自灭。师兄既然悬壶济世,难道不能随军为他们医治么?我想孙周会答应的。” 那玉等了半天不见越尧回应,以为越尧拒绝,正想撤回前言免得他有心里负担,不想越尧却在半晌之后点头答应。 “好,我答应你。”答应她,竭力保他无虞。 得到越尧许诺,那玉自然高兴,不说别的,身边的亲人无疑是越多越好,可惜父亲不愿下山,不然将父亲和师姐也安置在新绛,就能常常见面。 但不可能任何事都那么完满,罢了,她也不能贪心。 这里不过新年,那玉赶在腊祭之前挑拣好东西让奚翮送往云梦,孙周也在腊祭之前到达新绛。 那玉把请越尧随军的事告诉了孙周,倒是奇怪,孙周好像不那么高兴的样子。 “你不赞同越尧随军?” “你呀——傻瓜。” “……?”那玉一阵莫名,“你什么意思?” “傻瓜就傻瓜吧,还是傻着好,我喜欢。” “……” 那玉不知道孙周犯了什么毛病,也许是最近风寒,吃错药了。 孙周绕过桌案,跟她挤在一起看书简,美其名曰“这样不必一心二用,效率高。” 看着看着,那玉“咦”了一声。 “腊祭才刚过完,就开始准备春搜了?” “卜筮选时都要提前准备,往年你未同参加,这次一块去。” “以什么身份?” “还是近侍吧,流言对近侍的身份可比对夫人的身份宽容多了。看来位卑有位卑的好处,时时在一块儿,方便。” “我看那,是流言对男人的身份比对女人的身份宽容多了。” “对,你说的都对。” 那玉就当没听到这敷衍附和的回答,她说:“一年新春,大家也都该出去散散心,多叫几个人也热闹热闹。” 孙周无奈地在她脸上轻咬一口。 “你的心,哪儿来那么多分给别人。都应该放在我身上。” “你流氓!” “你无奈!” “好哇!你越来越会贫嘴了?威严呢?” “我越发觉得,跟夫人贫嘴乃天下第一乐事,威严先放放再说。” 那玉拨开揽在自己腰间的手,从台榻上下来。 “你去哪儿?” “我出去透透气。” 那玉赶紧从孙周身 分卷阅读12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边离开,她觉得以后孙周在路寝处理公务时,自己还是远远躲开比较好。不然两人这样腻腻歪歪的,他又得加班加点。 长此以往,那身体还受得了。 孙周见那玉说走就走,还以为被他惹毛了,当下静心处理公务,处理完了好去哄她。这哄人游戏,他是乐此不疲。 对那玉,不能太过君子,也不能太过放肆,两个反面典型,他观察的深有心得。得先“礼”后“兵”,徐徐图之,等到她放松警惕,这时后发制人,才是最好时机。 他在这里洋洋自得的自我总结,早把起先吃的那些苦头忘干净了。或者,原先吃的苦头,现在想来也是陈年美酒,历久弥新,越加香醇。 那玉离开之后,去请越尧等人参加春搜,为了玩的尽兴,便也准备让小蛮帮杞莲姐妹扮成随从一块出来散心。 她是准备妥当了,没想到临到春搜,除了杞莲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萧筱这家伙,又掉链子。据奚翮说,已经好几天未曾见到人影。那玉除了叹气,还有什么办法。 春搜相较于秋狝冬狩,户外游玩的性质要浓厚一些,这也正对她的胃口。 浩浩荡荡地车架开往郊外猎场,停在猎场外围安营扎寨。 国君的御者和戎右不仅要身手了得,还要出身贵族,那玉是不能随便上车。就算孙周放心她占戎右的位子,那玉也不肯。而且她也倒霉,头天晚上也不知怎地吃坏肚子,精神不太好,孙周出去打猎,她在帐中休息。 下午孙周在外面随便转了一圈,便回来陪那玉解闷。见那玉脸色稍好,便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外面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天气很好。 走出营帐,那玉见杞芸在外面徘徊,她笑问:“小蛮呢?你没跟她一块出去玩?” “小蛮说上午玩的累了,要睡一会儿,就想找您……”她飞快的看了孙周一眼,又垂下眼皮,“……我不知道您要同国君出去,夫人赎罪,我先告退。” “没事,”那玉说到这里,孙周在她手上轻轻一捏,那玉瞪了她一眼,扭头对杞芸说,“人多更热闹,我们一起走吧。” 杞芸不敢答应,看向孙周,孙周略一皱眉,还是点点头。 到林间远离营帐了,孙周便拉起那玉。 “上午打猎时发现一株水桶粗的山樱,漂亮极了。” “有那么粗?都快成精了吧。” 孙周呵呵一笑,那玉看身后远远跟着的东门衍,还有一位新面孔。 “那个新卫士叫什么?” “鸢和。” “怎么写?” 孙周在那玉手心写笔划。 “鸢和——嗯,这名字好听。” “很好听?” “很好听。” “哼,我看还是改了吧。” “很难听,你还是不要改。” 远处耳锐的东门用胳膊肘去碰鸢和,被鸢和躲开了,东门衍嗤笑一声,要不是主公就在前面,就冲他那不屑嫌弃的小眼神,他干脆给他一剑。 只有杞芸,默不作声地走在那玉身旁稍后半步的位置,心里苍凉,又仿佛看到漫天飞樱的花雨。漂亮极了。 “还有多久啊,累死了。”那玉抱怨道,转头去看杞芸,“你累不累?” 杞芸遥遥头。 孙周将披风解下扔给东门,不等那玉再说什么,俯身将那玉打横抱起。那玉挣也不是,不挣也不是,要说什么,又觉得矫情,只红着脸将眼刀飞向孙周。 再走了半盏茶的功夫,远远就闻见阵阵芬芳,那玉抬头去看,果见一株山樱立于高坡,开的铺天盖地动人心魄。 “很漂亮吧。”孙周将那玉放下,柔声说。 那玉点头,没说话,孙周见她着实喜欢,盘算着要不晚上再来一趟?两人花前月下无人打搅,岂不美哉! 于并肩仰望的男女来说,是醉人的绝世芳菲,而于杞芸来说,是刺目的疼痛。那樱花漂亮极了,她如尘埃,如此卑微,心口那里疼痛极了,绝望极了! 她嘴角牵起一抹艳决地冷笑,乍然之间,匕首从袖中滑出,银光微闪,直刺那玉后心!她要让这原本也该属于他的夫君,用痛彻心扉的恨,永远记住她这渺小卑微的女子。 浑然不觉的那玉,猛然在满世界的花海中猝然一昏,被微光警觉的孙周带身一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眼角瞥见杞芸的身体骤然飞出老远,又扑通一声落在地上,砸起一片花雾,直喷鲜血! 踢飞杞莲的是极跃而来的鸢和,那玉回过神来看向孙周。 “孙——” 她的话被胸前滚烫的 分卷阅读12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热度惊诧的卡在嗓子眼上,她看到插在孙周肩上的匕首,没到剑柄。 “别怕,”孙周的脸色苍白,微喘一声,露出一丝微笑,“……我没事。” 那玉白着脸对东门衍吼道: “快带他回营地救治!” 东门衍也急的双眼通红,孙周却按着伤口的位置,对压着杞芸的鸢和说: “秘密带回宫里审讯,不要声张出去。”又握着那玉颤抖的双肩安慰道,“别怕,不是致命伤。” 那玉咬着嘴唇,心里翻涌有万千言语,但现在不能耽误时间。 “快回营帐!” 孙周披上披风挡住匕首,东门衍背着他往营地稳步而去,那玉小跑着跟在后面。 孙周在东门衍耳边低声说,“我不要紧,别走太快,山深路险,不能把阿玉落在后面。” 东门衍咬着牙,到底放慢了速度,却是心中愤懑,愤懑那玉,也愤懑孙周,更愤懑那包藏祸心的奸毒女子。 三人到了营地,尽量避开人群,到帐中立马将越尧请来,孙周命东门衍在门口守着不许人进来。 好在他们出去时穿的朴素,没有惊动多少人,护卫孙周的近卫将士被严令禁言,不敢乱说。 越尧让那玉给她端水取药打下手,越尧将孙周的衣服剪开,用浸满止血药剂的厚布紧贴匕首周围。 “我要拔刀了,你忍着点。” “拔吧,阿玉,你若害怕,背过脸去。” 那玉抿着嘴,只是紧盯着越尧的动作。 越尧没看那玉,专注在医疗上。他握住剑柄,以极快的速度拔去匕首,快的未曾带出一丝血线。 将匕首丢到那玉端着的木托盘上,用力按住伤口,直到被药物浸入的伤口不再出血。 清洗伤口,缝针缠布都在一气呵成,一切都做完了,天也黑了。 而孙周,自始至终一声未吭。伤口包扎好了,脸色苍白神情疲惫的孙周对越尧说: “别人问起,你就说是云豹利爪所伤,劳烦了。”孙周调头看向那玉,“受伤一事,总会透露出去,与其让人挖空心思过来打听,不如主动去说。你去荀罃那里,就说我下午去林中闲步时被突然窜出的云豹所伤,并未伤到要害,现已得到医治。做得到么?” 在孙周的目光下,那玉强自镇定了脸上的颜色。 “放心。” 那玉换了身衣服,离开大帐。 孙周命东门衍带一对人去搜捕云豹,实则是为以防万一,让人迹杂沓破坏现场。 一切嘱咐完了,他将事情经过给越尧说了,并说: “此事牵扯后宫,牵扯阿玉,是说得清道不明的,这伤好之前,劳烦越大哥。别人尽管听命与我,我也信不得。” 只有你,你不会透露半分,为了她,也会竭力隐藏。他都知道。 “你放心,要好好调养,伤口长成之前切不可操劳。”顿了顿,越尧沉声说,“阿玉她,多谢你如此爱护。” 孙周已经虚弱极了,没有回答,阖上眼慢慢睡去。 越尧的目光在孙周那张几近透明的脸上久久停留,他,输的心服口服,输的心生敬意。 怔忪间,帘子哗啦一声,那玉走了进来,她走近孙周的床榻旁,轻轻依着床沿,蜷缩着一眨不眨的盯着孙周,生怕一眨眼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何为痛彻心扉,她今日算是刻骨铭心。往日那些细水长流的情感,点点滴滴的爱护,还有无法磨灭的记忆,彷如决堤的洪荒,一股脑的涌入心坎。 越尧别开脸,避免去看那玉那张痛楚柔弱而又无比坚定的面孔,他转身将帐内收拾干净,默不作声地离开。 . 第50章 第五十章 孙周半夜醒来,再次看到守夜看护他的那玉趴在床沿上打盹儿。未曾受伤的右手靠近里沿,他要给趴在外沿的那玉拽好滑落的被子显得有些吃力,尽管动作极力轻柔,但那玉还是肩头一颤,惊醒了。 “不要乱动!躺好了!”那玉低声轻斥。 “你呀,只晓得说我,你自己呢?现在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夜里何苦自己守着,你若生了病,可就得不偿失。” 那玉也不跟他争辩,维持着趴在床沿的姿势,半张脸都埋在交叠的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孙周见那玉固执的很,闭上眼假寐,过了好半晌,又睁开眼睛。 “你还是上来睡吧,不然我心里提着劲,睡不着。”他又说了好几次的话来诱她歇息。 那玉迟疑片刻,还是依了他:“那你有什么需要,渴了 分卷阅读124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或者别的需求,别忍着,记得叫醒我。” 孙周斜睨了她一眼,没说话,不过脸上有些发烫。 也是累及,那玉沾上床不过片刻便睡着了,脸庞挨着孙周的肩头。 自杞芸行刺以来已过了数天,现如今回到公宫修养,那玉一直亲自照顾他。按孙周来想,这未尝不是因祸得福。心里这样想,嘴上可不敢乱说,免得那玉板起小脸教训他。 杞芸的口供是交给鸢和来审的,刑讯逼供这种事,那玉并非没想到过,至于真相……不管真相是什么,她总归要见杞芸一面。 一推开关押杞芸的那间房屋门扇,正是她的卧寝。那玉被血腥味熏得反胃,脚步微顿,迟了片刻,一步步走了过去。 杞芸的身上盖着块灰布,是鸢和在那玉过来之前盖上的,那玉走近了跪坐在她的身侧。杞芸勉强睁眼看向那玉,因为虚弱,睁眼的动作有点像翻白眼。 那玉掀开灰布的一角,瞥了一眼便放下了,杞芸冷笑轻蔑地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吃力地说:“你,可满意了?” “满意?呵,我不是为了幸灾乐祸才来见你,只是不懂——”那玉说,“如果你因为爱慕孙周而痛恨我,乃至于要手刃我,但为何当着他的面?没有人愿意把凶残丑陋的一面暴露在爱人面前,为什么要伤害他呢?” 那玉紧盯着杞芸轻蔑地面孔,半晌没听到回应,她抿了抿嘴。 “还有,杞莲,你的妹妹知道你的算计么?” 那玉没指望杞芸会说什么,她盯视着对方的表情,想从上面看出些破绽。 杞芸听到那玉套问杞莲是否于此相关时,脸上的表情是难以言表的憎恶和不屑,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唾弃她: “亏我妹妹一直说你良善正直!她瞎了眼!你不过是伪善的低贱弄妾!以色侍君,蛊惑人心罢了!” 她说地直喘粗气,那玉已经站起身来。 走到门外,鸢和垂手立在廊间,她问:“从她身上,还能得到有用的口供么?” “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说,就算还有隐情,怕也问不出了。” 那玉默然,转身看了眼紧闭的门扉。 “既然再也问不出有用的东西——那就给她个痛快吧,孙周那边,我会去说。” “诺,夫人。” 那玉慢慢走回燕寝内室,孙周正靠在凭依上,听韩惹读书解闷,见那玉进来,便遣退了韩惹。 “我早跟你说了,鸢和手段狠辣,你看过之后会心里难受。不听我说的,吃亏了吧。” “鸢和说问不出什么,我便让他杀了杞芸。”那玉咬着唇,“对不起,我自作主张了……” 孙周伸手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个爆栗,复又揉了揉。 “干嘛哭丧着脸?人心难测乃是长情,事先哪能预料后来?多大点挫折,值得你这样苦闷?” 那玉抓着孙周覆在她额头上的那只手,孙周反握住她。 “不管我怎么劝,想来你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接受,等你想说些什么再跟我说,憋在心里小心憋出病来。” “别说了,那些事情都不重要……” “嗯?” “那些都不重要,我只是担心你呀。”那玉避开孙周的伤口,小心翼翼地贴在他心口跳动的位置,“孙周,我以后会万分珍重自己,不让自己受伤,以前的鲁莽任性,对不起!” “嗯,我就信你一次,”孙周轻抚着那玉的头发,“不许食言。” 那玉点点头,她不会食言,体会过那种差点失去心爱之人的恐惧,那种如赘冰窟,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恐惧,太可怕了。 越尧进来给孙周换药时,那玉和孙周还抱在一起,他重重咳嗽一声,那玉才慌忙离开,面红耳赤的躲到屏风后面。 “你躲什么?快过来帮忙。” 那玉只好出来,一面抱怨。 “你可以让韩惹帮忙啊。” 越尧没理她,自顾给孙周擦药换疤,末了才说,“伤口恢复的很快,但在痊愈之前还需小心,你方才的举动一个不慎便会触到伤处,再怎么忘情,也还要有所克制。” 那玉红着脸点点头,越尧说的这么严肃,她还是不要回嘴比较好。 孙周这次没帮着那玉说话,只是含笑望着越尧,越尧不看他,换完药就走了。 孙周在养伤期间,那玉帮他看奏书,也会动脑筋思索问题出点子。其实一直以来,特别是栾书之后,那玉对内政没有多大兴趣。平衡各方势力,跟自己人勾心斗角实在提不起精神,毕竟有许多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常常会面。 然 分卷阅读125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而现在,说她盲目也好,她相信孙周不是昏君,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中途变节。她也不必那么顾忌,束手束脚,反而拖孙周的后退腿。 正想着,韩惹从外面进来禀报: “主公,夫人,杞氏再次请求自贬为奴,以为姐姐杞芸赎罪。不能踏出后宫,便跪在自己宫殿,因为体虚昏了过去,这么大的事,下头侍候的也不敢不报,这……要如何处置才好?请主公明示。” 虽已下定决心疏远北宫的那些女人,想到以前常常见面,杞芸之事毕竟与杞莲没有丝毫瓜葛,凭着私心芥蒂那根心头刺,总也太不近情理。那玉这一听杞莲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有些坐不住,身体好了不少的孙周一直揽着她,问言微微沉吟,漠然道:“身体不适自然得找医正,难道还要人教?那些奴仆宫人做什么去了?” 韩惹见孙周不快,哪里敢再多言,行了礼,赶紧去往后宫给侍候杞莲的宫人传话。 “站住!”孙周叫住了走到门口的韩惹,“杞氏养好之后,罚她誊诗百卷,以此为戒。养病期间,让公子早晚请安。” 韩惹领命退下,那玉想跟着去,手腕被孙周紧握。 “后宫的女人一多,难免乌烟瘴气,你不要去。” 那玉听地一怔,笑道:“有你这么说话的?真不讲理,那些可都是你的女——哎呦!你干嘛?” 那玉的腰被孙周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痒地差点跳了起来。 “叫你乱说!”孙周板着她地脸问,“明知我心里装不下别的女人,还说这种话来气我?嗯?还敢走神?看着我,回答我,以后不许再说这种没轻没重地话。” 可那玉就是扭着脖子不去看他,心里暗骂,自己也真是越来越没出息,对他的脸,对他的声音,怎么越来越抵抗不了?而孙周看她的脸越来越红,再想她照料自己的这段时间,自己对她“坦诚相见”的时日并不在少。想着想着,殿中越加安静,微乱地气息清晰可闻。 “阿玉,阿玉……”孙周地声音有些沙哑,他凑到那玉耳边,并不触碰,但灼热的呼吸在她耳边萦绕不去,彷如烈火,“阿玉……我现在,要带你去内寝。” 那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其实两人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心知肚明,心知这次是笃定了的。她靠在孙周胸膛,无力地揪着他胸前的衣襟。 孙周将她打横抱起,稳稳走到内寝。 罗衾散落墨云鬓,掩衬地肌肤如雪红梅如冶,他低头看着身下的那玉,吻在她的睫毛上,手伸到怀中握住那团温香软玉。这种时候,两人反而没有多少话语,呼吸就是唯一的话语 。 那玉的手心酸软,带着战栗地热度在经脉里游走,钻入骨髓,疼痛与空白混在一起。颠倒混乱的视线里,入目是白纱帐,是透过小窗,洒到孙周身上的光晕,还有滴在她颈项上他地汗水,热而冷地急速滑落。 她蜷起脚趾,在似吟似泣中,与橙色极光的流星一同坠落,耳边呼啸的不是飓风,而是一声声狂乱温柔的呼唤—— 阿玉,阿玉…… 凉风从肩头掠过,打了一个寒颤,惊醒地孙周将被子往上拽了拽,将怀里的人拢紧了些,也不知轻声说了什么话,很快便又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头脑还处在混沌状态地那玉想要翻身,奈何两人缠的太紧,无法动弹。心里想着该叫醒孙周,想着想着却再次陷入梦乡,比之前睡的还要甜美。 从头天下午进的内寝,一觉醒时,已黎明将近,还是被饿醒的。 她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要起来用膳,偏孙周还抱着她不撒手,问她“感觉怎样?” 他问的感觉,是同房之时的感受,还是同房之后的身体状况?但不管哪样,那玉也不好意思开口。 “怎么不说话?感觉如何?”孙周还贴在她耳边问这种话。 那玉又痛又累,被他骄纵惯了,当着他的面,脾气上来什么话都敢说。当下轻哼一声:“你这个人真讨厌!别问了!” “嗯?”孙周尾音拖的很长,说话时眉梢一挑,手便开始不老实了。 那玉一惊,心有戚戚地连连求饶。 “我错了!你很好,我很累,而且很饿,起来用膳好不好?” 孙周低笑一声,捞着她坐起身来。 “安敢言‘否’?我立刻侍候夫人更衣洗漱。” “……” 那玉发现,两人自从有了鱼水之欢,孙周的矜持于她而言,就成了三辈子以前的事。他自己说,忍了这些年,现在需要补偿回来。那玉在公事上能够圆滑应对,碰到私事,孙周嘴上理由百出,身体力行,每每到了事后,她才想起不能纵欲过度,要有所节制。 经了人事,有时难免便想到子嗣上头,那玉跟孙周同房数月还没动静,心里便有些担心 分卷阅读126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起来。孙周见她愁眉不展,变着法子问她缘由,知道因果时不由一阵失笑。 “也许是我怠慢了你,该勤奋些才是。”话虽揶揄,想来这毕竟不是小事,又道,“你月信素来不准,看看也放心些。不过你不肯让男医看这方面的病症——这样,我即刻让人请声师姐下来一趟,她是女子,你也不用隐晦。” “突然请她,可别吓到父亲,以为我得了什么大病呢。”那玉有些迟疑。 “你呀,越发傻气,有越大哥在,岳父怎会胡思乱想。让使者只说你有些想念她,住几日就送她回去。” 这样也好,那玉虽不急着要孩子,她只是担心自己是不是身体有恙不能怀上,看了医生有了准信,便不用疑心。 真也奇怪,按她以前,何曾会将心思放在这些事上?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想那少时结发简直如儿戏一般,至今,成长的不止是年纪,还有感情。 她捧着脸,看孙周认真处理公务的样子,心里有些欢喜有些悲愁,喜的是,她当过萧筱,才有如今的那玉,而悲也如是。那么于孙周而言,曾为萧筱的颛孙那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是喜是悲?大抵,也是亦喜亦悲吧。如若没有她,也不用多操那些心思,夫人是别有“妇德”的女人,他便有美人环绕,心无旁骛掌天下之事。至于女人的战场,那些看不见的阴翳,他不用面对。 那玉皱着眉,将视线转开,她也不愿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 孙周抬头时正看见那玉蹙眉发呆,将食指轻放在她的眉心,柔声问:“怎么?碰到什么烦心事了。” “没什么……”见孙周放下竹简起身过来拉她,那玉一惊,嗔道,“怎么学着小猫钓鱼三心二意,别胡闹。” “小猫钓鱼?又是什么古怪的典故?”孙周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得寸进尺地将她拥住,“你不高兴,定然是我有什么地方惹了你,我得负责哄你开心。” 分明就是起了色心,还冠冕堂皇地说这些甜言蜜语。那玉抬手抵在他的胸前,故作不快地说:“我是但心,你哄不来的。快走,快走!” “担心?”孙周疑惑道,“担心什么?” 那玉语凝,眼珠子左看右瞟,心里不住地思索借口。在孙周的逼视下,干脆耷拉下眼皮。 “担心……”那玉眨了一下眼睛,“呶!殿上殿下,侍候的宫女颜色上佳的数不胜数,我担心你哪一天看上别人不要我了。” 孙周听那玉说着小女儿家的话,稍一愣神,那玉趁着空子挣开他,一溜烟跑到殿外,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韩惹。 “咳,你打哪里回来?”那玉视线游移,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却。 “正找夫人您呢,”韩惹从袖中掏出竹简递给那玉,“这是智将军交给您的。” 韩惹说的智将军便是荀罃,他父亲荀首食采邑于智邑,以此为氏,荀罃也叫做智罃。那玉以前总不习惯,在这呆的久了,现在别过口来,也称为智罃。他有一位堂侄荀偃,祖上担任过中行将,荀偃这一支渐以中行为氏。荀偃,也就是中行偃本人,现任八卿之一的中军佐。 那玉打开竹简,说是请她到家中宴饮。她以小小内竖的身份出现在大臣面前,尽管受宠,但地位卑下,堂堂卿将怎么纡尊降贵跟她打交道?那玉踌躇片刻,还是换了身衣服,出宫拜访智罃。 .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如今新绛城里的大户人家,宦者近宫的贵族,八卿之例自然是盛而至盛。智家院舍雕梁画栋气派十足,堂中宝鼎缭香,陈设是以厚重庄肃为主。 坐在席间的那玉还不清楚智罃请她是何用意,目前为止也只是清谈而已,当下他说到鲁国的事: “我听说鲁国的夏季郊祭三卜不利,祭祀时便免除牺牲,孟孙蔑的那番言词甚是有理。你以为如何?” “智大人说的是,鲁国的孟孙大人机智善辩,中直变通皆而有之。事例举言,是我小子应该择善而取,记于□□的。” 智罃观那玉的言谈举止,都是进退有度言之有物,谈吐不卑不亢,并非媚上之人。而国君对他虽然极为宠信,礼制上却未曾有过大的逾越,像如过度封赏之类的举动他也未曾耳闻。心下便对堂侄的说辞不以为然——什么主公在养病期间举止荒唐,与宠臣奢淫无度,可见是他心生不满的讹言而已。再说,看主公以往对杨干的宠溺,可见于亲近之人的确没有什么顾忌,不过,他的无所顾忌还不至于忘了分寸,不然魏绛何至于上位下军?这番一想,他庆幸自己没有贸贸然到主公面前劝谏,否则就是他失了分寸,且失了君心。 “颛孙氏乃虞舜后裔,陈国公族,后陈国内乱,随陈公子完亡于齐国。”智罃缓声道,“颛孙氏便有迁于鲁国,也有迁于晋国的,不知你出自哪一族支?” 分卷阅读127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出自晋国,到我已至平民,不足大人挂齿。” 智罃笑了笑,忽而又叹息道:“说到陈国,近年我晋国几次出征都是因它而起,陈国归附终归是得不偿失,我数次进言主公具未采纳。你近侍主公,不妨多劝几句。” “我位卑下,不敢妄议朝政。国家大事,我若插言恐怕会乱了纲纪,主公也不允许。不过——我虽不知陈国归附的利弊,但曾有一年数次救援陈国,主公都是亲自领兵。长时奔波于养生不利,见主公疲惫,我何敢不出几言相劝?请大人放心。” 那玉这番话说的智罃心头妥帖,不禁捋须而笑,抬手请那玉饮酒。 宴毕,那玉返回宫里,一路盘算着跟智罃的一番对话,她是有心要劝,但这老生常谈,孙周未必会听。 长叹一声,她自己心里也未尝没有动摇。她相信孙周的能力,孙周所坚持的,与之相对,也许反对的声音才是错的也未尽可知。 装着心事走路,那玉走到燕寝宫门时,被疾步而来的孙周抱个满怀。孙周抱着她问长问短腻歪了好些时候,才松开臂弯,转而牵起她微凉的手。 “一上午没见到你,中午只剩我独自用膳,智元帅家的佳肴就那样美味?”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大殿。 那玉推开孙周,自顾坐到台榻上毫无形象地卧着。孙周也不生气,同坐到榻上,将那玉的上半身移到自己怀里,低眉浅笑的望着她。那玉被他盯得不好意思,红着脸微微侧头,听到孙周轻笑一声,她嘟囔道:“你是小孩子么?这样黏着别人……你可是晋国国君,儿女情长的模样被人看见,我……” 孙周低下头,以吻封缄,那吻顺着鼻梁游移到那玉秀丽的额头。他呢喃着说:“你的口是心非我也觉得珍贵,阿玉,独独是你,不是别人。” 说到这里,那玉感觉孙周的语气里有几分痛苦的意味,她缄默着,伸手圈上他的颈子。 “我会害怕,当你很久不在我的视线里时,我会害怕。”他近乎耳语地说,“因为太高兴了,心里的欢喜到了极点,反而感到害怕。甚而在你抽身离开的那会儿,我以为这一切都只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境,以为你根本不曾出现过——想要抓住绝对无法抓住的东西,那种窒息的绝望,怎么也无法忍受。阿玉,我一刻也不想你离开我的视线。” 那玉静静听他诉说,心里泛起酸楚,无端生出几分寒意来。恍而又闪出一个念头,嘴上便说,“既然难舍难分,我就呆在宫里,你也不要出去打仗好不好。” 孙周的身体一僵,眼神渐冷,他将那玉推开一段距离,审视着她。 “你有时冷静的可怕,这种时候还给智元帅当说客,以为我好糊弄?” 那玉不知自己是哪里惹到他了,心里委屈,脸上不肯服软。她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坐起身便要离开。 孙周感觉自己的心角生疼,哪里放她,将她拉回来压在身下,抬手扯开她的衣服。正在火头上,两人一开始都有些没轻没重地,过了一阵,身体地感官几经涤荡,慢慢由敌意变成同谋,又都顺从了对方。 夫妻龃龉,床头吵架床尾和,事后净身时,孙周将肩膀凑到那玉面前。 “你看你咬的,出血了,真下得去嘴!还有背上,火辣辣地!” “谁叫你摆出那样吓人的表情,我还以为要挨打呢,自然得拼命反抗。”她咬着牙,瞪了孙周一眼,“现在看来,还不如被你打一巴掌。” “我若真打了你,不被你活活吃了。”他扶着那玉的腿弯,歉然地说,“被你咬一口也是活该,来,我看看伤到没有?” 那玉猛地缩回腿,想躲到被子里,这台榻上哪有被子,她赶紧抓起孙周的黑色外裳裹住身体,警惕地看着他。 “好了,我不看行了吧,穿上衣服,别着了凉。”心里却一阵好笑,这丫头,每经事时哪里还没看过,也不见这样害臊。 那玉穿上亵衣,轻声问:“你方才怎么突然生气?” 孙周在那玉脸上捏了一把,似笑非笑地说:“你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对我说,就算冲我发脾气,我何曾为此疏远过你?但你在我意乱时耍小心思诱导我,就不能轻易放过你。” “你,你自己乱想而已……” “哦?真的 ?只是我在乱想?嗯……看来咱们还需继续深入讨论一阵。” “算啦算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玉脸上露出不满地神色,恨恨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再不提那件事,但你再去救援陈国,别拖上我,那条路我走烦了!” 孙周将衣服递给她,笑着说:“那玉不讲理的样子,恼羞成怒的样子无不讨喜。” “……” 这家伙,嘴皮子功 分卷阅读128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夫越发炉火纯青。 至于再劝他放弃陈国……那玉想,劝不了的事,再好的关系也不能动不动挂在嘴边,所以她也就作罢了。毕竟硬要别人理解他所不认同的看法,实在非常困难。 那玉没再多想这件事情,她到郊外囿园的行宫找萧筱和荆小蛮,小蛮也出宫住在外面,想来在宫里实在无聊的紧。 那玉通常不会多加留意自己不感兴趣地事,所以她对奚翮常年不在孙周身边而住在外面从不过问。但奚翮今日来见自己,红扑扑气色极好的荆小蛮这是追着他的背影,还是嗅到自己会来看她的味道?她对这个还有点兴趣,这两个人……很有意思嘛。 奚翮向她问安之后便离开了,那玉问荆小蛮: “这里跟宫里有什么区别?” “夫人是指生活上么?宫里需得谨言慎行,束手束脚地。” “不错,那里规矩多,的确麻烦……不过我的意思,是跟一个男人有关。我在想,我是不是需要准备一份嫁妆了?” 荆小蛮红着脸低下头,不自在地玩着衣袖,没有反驳那玉的话,也没支声。 那玉瞅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 “半天没见到萧筱,她又跑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她一阵风似地,向来说跑就跑。”说到这里,她吃吃一笑,“不过她学东西极快,身手越来越好,我看马上就要赶上奚翮了。” 既然她能自保,爱去哪里,那玉也不再多管闲事。 跟荆小蛮说说笑笑聊了大半天,本来准备留宿明日回宫,孙周已经打发鸢和过来接她。 最近天气干燥,她骑马这一来一回身上粘了不少风尘,更衣洗漱过后,孙周还没回来,鸢和说他去韩家探望韩厥了。 历经五朝元老,这位公忠体国的忠臣、骁勇善战的执政将军已是风烛残年,他在中军位上坐了七年时间,震慑群臣,给了孙周足够的时间巩固地位。孙周对德行无贰的贤臣向来体恤,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贤臣不易,是百姓国君的栋梁脊柱,爱护他们需得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般。 当白发苍苍的韩厥在幼子的搀扶下进宫告老时,孙周望着瘦的皮包骨头的韩厥,如同望着一片风中寒栗的枯叶,仿佛随时都会凋零,落叶生根,生于尘土而归于尘土。 基于尊重,孙周还是向口齿不清且有些糊涂的韩厥问了中军人选。 “韩将军为晋国基业操劳一生,寡人感激不尽,就是不知,将军可有青睐的中军之才来接替您的位置?” 人老了,视力和集中力急速下滑,韩厥只隐约看到孙周的嘴在动,也听不清楚,而且有些晃神,一回神,孙周已经问了好几遍,他才反应过来。 “主公恕罪,下臣人老昏聩,耳朵不好使了,烦请主公再说一遍。”他说话都有些吃力。 孙周微微摇头,叹道: “罢了,韩起,你扶韩将军回去休息吧,路途虽短,老将军蹬车艰难,好生照料。” 韩起扣头拜谢,扶着韩厥离开公宫。 孙周将手肘搁在桌案上,手背支着脸颊出神地望着殿外的宫墙和远处蔚蓝的天空。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玉掀开侧方的帷帘,从廊后走来,他心里无法被晴空涤荡的暗影一下便消散了,变得温存起来。厚重沉闷地殿堂,照进了轻快明亮地光。 .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楚国郢都,楚王得知晋国中军变动,韩厥那只老狐狸下台,心里蠢蠢欲动,再起图南之意。他召执政子囊进宫商量此事,笑道: “韩氏告老,新上任的智罃是我楚国手下败将,是我楚国俘虏,晋侯让他执政,可见传言难免夸大其词,晋侯也不过如此。子囊,你带兵攻打陈国,这次非要打服他不可!” 子囊皱皱眉,脸上露出忧色。 “大王,还是再观望观望吧,智罃虽曾在我楚国当过俘虏,但其为人并不软弱,我想您应该很清楚才是。” 子囊所言,这就要说到当年的邲之战,晋国打仗时发生内斗导致溃败,智罃被楚国俘虏,当时楚庄王在位。庄王之后,他的太子,也就是现今楚王,答应交换战俘。释放智罃那天,问他是否怨恨自己,智罃答否,他便又问对方是否感激自己,在得到智罃否定的答案后,楚王跟他曾祖父楚成王似地,非要智罃给个明确答案。当年晋文公说“退避三舍”,这智罃也不含糊,说两国若再次开战,他定“竭力致死,无有二心,以尽臣礼,所以报也。”总结来说:就是拼了命跟你打,绝不临阵退缩,这就是我的报答。 由此可见,智罃年轻时很有傲骨,是不卑不亢敢于直言的脾气。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软弱可欺。除此之外,子囊还有别的看法,他说: “智罃的堂 分卷阅读129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侄原本担任中军佐之职,中军将更换人选,多有中军将佐升任代之。然而这次,中军佐不仅没有升任,反而被调整下去。您不知道?晋国权争之乱可是天下闻名,现在这种变动竟无人发出半点异议,国君威望可见一般。那智罃越级正卿想必也是众望所归。如此牢固的君臣关系,对付起来,恐怕十分困难。” 楚王听了沉下脸来,冷声问:“照你的意思,就这么放任晋国夺我父王开创的霸主之位?任由晋国作威作福,将我盟国据为己有?” 子囊听出楚王的不满,放弃陈国对晋国示弱,他本身也不甘心,想了想,他说:“现在已过秋收,出兵倒也没什么后顾之忧,臣领大王之命,即日整军备战收服陈国。” 楚国很快便集结了军队攻入陈国,晋国得到消息自然得救。也因此发命诸侯援救陈国,孙周还是亲自领兵,他希望那玉与自己同去,他相信自己能照顾好她,不会让她吃苦。但那玉却不答应。 “你当真不随我出去?”孙周试图说服那玉,“以往你不是爱往宫外跑么?那时随行的人少,旅途孤寂,又有重担在身,哪有什么轻松消遣。你跟我一块出去,看沿途风景,去鄬地逛逛街市。这季节虽然萧条,萧条也有萧条的雅趣不是?” 那玉本来背对着孙周打瞌睡,被他缠的不耐烦了,干脆钻到被子里捂住脑袋。 “你到底是去打仗还是去游玩?”那玉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而且我早说不去的,困都困死了,别闹。” 孙周眉心纠结,那玉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心里积郁导致容易暴躁?思虑过重睡眠不足吧。如此也确实不适合车马劳顿,他也只得作罢不勉强了。 走的那天,那玉虽然将他送到路门,他看那玉皱着秀眉气鼓鼓的样子,温言哄道:“我很快就会回来。你在宫里呆闷了要出宫的话,就把韩惹带上,他虽及不上当年的勃鞮,剑术也是上流。不然的话,叫上奚翮也行。” 他知道那玉不喜欢跟不熟的男子单独相处,便没有留下鸢和,而东门衍,那玉跟他又似乎不太对眼。在新绛,一切尽在掌控,他倒不太担心。 那玉没精打采地点点头,见先行离开的越尧已走了老远,便放开孙周的衣袖,心里依依不舍,转身的动作却很利落。 孙周离开以后,那玉徒然立了许久,韩惹提醒道:“天冷风寒,夫人可别受凉,回宫吧。” “你说,孙周应该不要紧,不会受伤吧?” “主公有神灵庇佑,自身身手也好,定不会受到半分伤害,夫人宽心。” “嗯,也是……”那玉抬步慢悠悠地走回去,越走脚步放的越慢。她停了下来,立在檐廊上看来来往往的宫女,心里越发诧异,“韩惹,怎么碰见的宫女都比较年长,或者相貌平平,我记得以前有好些漂亮女子。都去哪儿了?” “换到后宫或者别的行宫里头,在燕寝路寝侍候的宫女……”韩惹飞快地看了那玉一眼,见她也正看着自己,赶紧垂眸恭敬地答道,“主公吩咐,这些宫女要以忠厚德行为选,华而不实的,打发到别处当值。” 那玉听的一怔,想起自己曾说怕他看上漂亮宫女的话,她那是开玩笑的。他连杞莲那样绝色的女子都未放在眼里,她怎么会不相信他? 身体向后一仰,那玉靠着墙壁缓缓坐在地上,将脸埋在膝头,把韩惹吓了一跳。 “夫人,可是身体不适?” 那玉摇头,她只是……有一些感动而已,那个傻瓜,为她予取予求,连一句玩笑都费心考量,不计回报地满足她。慧极如他,却也没有比他还傻的人……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为何他反而更爱惜她了?那玉心想,在他们日渐亲密的相处过程中,成为彼此重要的人,这“重要的人”的分量,是时间地沉淀和养育,更是深深知道的人所得的恩惠。知道的人,把它视为清酒,未随时间腐坏,而是经久醇香,难能可贵。不知道的,则视为短促的花火,新鲜的欲望,几经鱼水,便味如嚼蜡。 他是知道的人,而她自己,似乎知道的有些晚了,现在回忆起来,不免心疼起过去的他。 那玉深知自己的笨拙,所以想通一件事,决定认真履行,就算她并非坚毅的女子,也会尽可能维护那份意志。就像现在,当她感到自己对孙周的喜欢已经不可收拾,这份意志是比以往更为明晰,她才明白,所谓意志,是跟心里所求是否明确有很大关系。不够明确,经不住推敲的想望,动摇在所难免。 她既然没有动摇,安心等他,这份安心坚如磐石。 那玉等待孙周回来的这些时间,还不知援陈之事已经有了变故。晋国的确照常召集了诸侯盟国,问题出在陈国,陈国因为连年战祸发生内乱,大臣庆虎、庆寅私会楚国令尹子囊,设计诓回陈侯。陈侯虽然尚未脱离晋盟,但在孙周看来,陈侯不辞而别, 分卷阅读130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就意味着陈国要归附楚国。 按照以前的想法,他召集诸侯不辞辛苦救援陈国,结果陈国叛盟,必然要攻打对方,否则有损晋国国威。但智罃劝他收兵,韩厥的谏言也犹在耳。再加上近来连连噩梦,心里惊悸的很,总是梦到那玉孤凄凄的身影赤脚走在荒野上。就在今早,他梦到那玉被豺狼撕咬,在血泊中无助地哭喊,登时惊醒过来,背上凉飕飕地,全是冷汗。他捂着胸口直喘,栩栩如生地可怖画面在脑中挥之不去,再也呆不住了。军中有中军元帅这位执政压着,他自己归心似箭,带了一小队人马率先赶回新绛。 从出兵到收兵实在没花多长时间,那玉是想不到孙周这样快回来,她今日去囿园碰到了萧筱,这倒稀罕。 萧筱不愧是吃喝玩乐的高手,这次也不知打哪儿的犄角旮旯里回来,献宝似的塞给她一篮子卖相不是很好的烙饼。 那玉满脸困惑地问:“买这么多?你就这么爱吃烙饼?” “没法子呀,晋国面食普遍嘛。注意,这可不是买的,我走街串巷好容易找到,他们家真会做吃食,我看比宫里做的还要美味。” 那玉拿起一只尝了尝,味道果然很好,是肉沫馅的,鲜而不腻。她近日食欲不太好,也吃的津津有味。 不管是这篮子还是篮子里的东西,看起来土里土气下里巴人,味道这么好,她回宫时便带了回去。 自己吃不完,她让韩惹送些给后宫的杞莲,韩惹笑着说: “我看夫人近来嗜睡,但久卧伤身,夫人何不自己送去,也好四处走走。” “你说的也有道理……”她也不能因为杞芸,就一辈子不见她吧。 那玉便去北宫看望杞莲。 杞莲见到那玉时,没有提到姐姐杞芸的事,这让那玉既松了口气,又感到压抑。她难免揣测,杞莲见她,是不是像见了侩子手一样?而她自己,也无法忘记孙周受伤的事。 两人像以前一样聊天,面上都是从容不迫的,杞莲让侍女端来掺了桂花的点心,那玉只闻着香腻的味道便不舒服,捂着嘴干呕。 杞莲一惊,赶忙近身给她轻拍背部。 “你这是怎么了?” “那点心的味道,快拿掉!” 侍女连忙撤了点心,杞莲便问韩惹:“夫人可是身体不适,怎么还让她到处走动?可召了医正?” 不等韩惹说话,那玉接口说:“不用大惊小怪,身体没什么病痛,大抵是近来嗜睡的缘故,睡久了便没什么胃口,人也恹恹地。就该走动才好。” “要不要躺下休息?” “确实有些困倦,便不打搅你了,我还是回去躺一会儿。”那玉打着哈欠说。 杞莲将她送到门口,对韩惹说:“还是请医给夫人看看才放心,不然国君回来见夫人憔悴,小心责你照顾不周。” 韩惹点头应是,那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她一不痛二不痒的,看什么医生。 哈欠连天地回燕寝休息,冷天在暖屋里容易入眠,那玉几乎沾上床就睡着了。但睡得很不踏实,睡里感觉像是醒着,醒了却犹觉仍在梦里一般。 寝中昏黄,这不是灯火而是夕阳染镀的颜色,灯火是晃动的,而夕阳是静止的。暗淡昏黄的空间充斥着孤寂的味道,帷帐外站着个人影,影影绰绰的,是衣饰古朴的宫女。那玉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知道自己把背影后面的那张脸想象成惨白红唇的女鬼,这想象让她害怕。有时自己吓自己比别人的悚吓更加可怖。那玉在帷帐里重重咳嗽了一声,外面的人影便走近几步问:“夫人可要起床?” 那玉嗯了一声,也不多说,人影掀开帷帐,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那玉放松下来,心里有几分自嘲。 宫女将她的一叠衣服放在床上,自退到帐外,那玉向来不喜欢连衣服都让别人侍候。 嗯,也不尽然……除了,除了孙周。 想到孙周,那玉真想跑去找他,也不知他何时归来。那玉不自觉地想着孙周的事,穿好了衣服,呆了许久,惊觉自己一觉睡了几个时辰,她皱皱眉,又无缘无故的叹了口气。 “韩惹呢?让韩惹进来。”她这么吩咐宫女,想找来韩惹,让他到孙周那儿跑一趟。 宫女却没有动弹,而是说: “韩大人去北宫帮杞氏找小公子了。” 那玉心里一惊,忙问:小公子怎么了?” “小公子不见了……” “什么!怎么不早说!”那玉打断宫女的话,赶忙往外跑,一面问宫女详情。 宫女倒是不紧不漫,她早得了韩惹的招呼。 “韩大人说,小公子也许是跟玩伴捉迷藏,藏的隐秘,总 分卷阅读13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归还在宫里,他会让人仔细找,让夫人不必忧心。” 那玉闻言放慢了脚步,想到四五岁的孩子开始顽皮了,不禁感叹时间过的真快。 “韩惹离开多久了?”她突然又问。 “半个多时辰。” 那玉皱皱眉,半个多时辰也不算短,这么久还没找到?别是出了什么以外……蹦出这个念头,那玉赶紧打住,疾步往北宫走去。 到杞莲那儿,杞莲也去找孩子还没回来,那玉悚然,也在后宫四处寻找。没过多久,那玉听到杞莲呼唤小公子的声音。这个季节山木萧条,园子里虽然多树,那玉在稀疏的枝叶间看到杞莲的身影,便小跑过去。 “找到小公子没有?”那玉问。 杞莲满脸焦虑,拉着那玉的手,几乎都快哭出来了。 “没找到呢,韩惹在北宫外面找,你见到他了么?他有没有找到?” “我没见到韩惹。”那玉安慰她说,“别急,我们一块儿找,不会有事。” “可,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杞莲别过头擦着眼睛,而后勉强笑道,“你说的也对,再找找,也许漏了什么地方,那么小的人儿,躲在犄角旮旯不容易发现。兴许他见我们一伙人四处找,更起了调皮的玩心,故意不理的。” 那玉知道,再怎么安慰,也不如赶紧找到人来的安心,当下与杞莲一道将宫里又翻一遍。 夕阳落尽,冷风愈寒,天上出了几枚星子,还没有黑透,寻找的人拿了灯笼继续寻找。那玉鼻尖出了一层细汗,她噤然立在峭风当中,心里有些凉,但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她问杞莲:“小公子平日常去的地方都找尽了?” “几乎都找遍了,外朝他很少过去,后宫……倒还有一处,不过,现在应该不太可能——”说到这里,她飞快地看了那玉一眼,没往下说。 那玉一下就明白她是指哪里,想到那里,那玉打了个寒颤,她想起血肉模糊的杞芸,又打了个寒颤。心里想,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之说。 杞莲察言观色,便知那玉已然明白,也就没再忌讳。 “我平日招呼,也吓唬过他,他也害怕了,应该不会跑到那种阴森森的地方。” “以防万一,还是过去找找看,我们两个人,没什么打紧,不要怕。”她倒像在安慰自己。 没人住的房子,又没人打理,不过数月便尽显颓败。虽然外面维持的好,里面杂草丛生,廊檐上却落了很多灰尘和枯叶。 开门的声音就像打开久封的棺材似的声响,要更沉闷一些。被手中摇曳的灯火照亮,但灯火的穿透力不好,黑漆漆的角落并不明亮,反而带着红晕,看起来怕人的很。那玉每到一个房间,心便提了一下,等到最深入的内寝,便有些拔腿便跑的冲动。 房里的血迹已经清洗干净了,她僵立在门口,旁边的杞莲走进去,用灯笼照遍每一个角落,连床下也仔细查看。杞莲默然在房里转了一圈,突然停在床尾的三步之外,她蹲了下来,一声不响,在地上认真地看着。那玉陡然间汗毛直立,觉得杞莲行为古怪,而她停下的地方,正是杞芸血淋淋横躺的地方。 杞莲看了一会儿便站起来,朝那玉走去。 “走吧,没找到,咱们再到露台找找看。”她拉着那玉的手。 那玉被她拉着的那只手,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连带的打了个冷战,差点甩开她落荒而逃。最后到底忍住了。 “嗯,这么晚了,我们快点。”那玉头上沁汗,言词不大有条理,脑中想的是快点离开。 出了内寝,从另一面廊道出去,便有通往露台的凹形阁道。扶着栏杆下台阶时,膝盖虽说有些酸软,在不那么封闭的空间里,莫名地恐怖感缓解了不少。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 杞莲的话让那玉又紧张起来,本来想装作不知道的,都不提,然后快快离开。现在杞莲一说,那玉觉得寒风凌冽,有些冷了。 “冬天一点儿异味也闻的清楚,”杞莲低声说,脚步有些迟疑,“味道越来越近,好像在上头,要不我们折返?” “也许是死老鼠,毕竟有些时间没人住。”那玉不太想在那些黑漆漆的房子里重走一遍,见杞莲脚步迟疑,便用衣袖掩着鼻子先登台阶。快爬到露台顶端,手稍一台,正看见一只烂了半身的黑色柴犬趴在地上,黑洞洞的眼睛正对着她。而烂掉的嘴巴露出白色牙齿,在肮脏的皮肉之间,像是掩不住的窃笑。那玉又是恶心又是惊悚,本能地想要后退,脚一踩空,身体直往后仰,杞莲眼疾手快伸手拉她,脚下不稳,也一齐骨碌碌地滚下台阶。 身体砸在地上,剧痛与晕眩砸在身上,那玉所感觉到的尖锐的疼痛和恶心欲吐的反胃真切而又虚幻。她脑海 分卷阅读13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中最后被冰冷清空的记忆,画面是杞莲惊慌跌下的身影,心里回响的却是一连串急速飞转的名字。悲哀而沉重的砸在胸口。 在黑暗中找不到呼吸,喘不过气,她像风筝一样,头顶虽然是蔚蓝的天空,被线束缚的身体怎么也够不着那片蔚蓝。那玉急切,每乘大风,便使劲挣脱那根线,终于在飓风中听到“咔嚓”一声,也等不急回头去看是不是断线的声响,在飞升或是坠落之前,那玉恢复了意识。 那玉有一瞬间困惑,因为眼前是孙周满眼紧张的面孔,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原本以为,孙周会劈头给她一顿教训,没想到孙周俯身挨着她的脸颊,近乎□□地小声说:“太好了,太好了……你醒了。” 那玉一听,便不急着解释,她感觉身体僵硬,想起身,身体却虚弱的要命。 “我……没有残废吧?”她有些恐慌地问。 “没有,不过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身上有几处骨折,要好好修养。”孙周温存地说,语调非常柔和。 那玉放下心,笑了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天前……你出事的第二天上午。” 她昏迷了十天!这让那玉有些吃惊,感觉很不对劲,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没想明白,便不再想了,她问起杞莲,她记得杞莲跟她一齐摔下去的。 “她已经醒了,你不用担心。” 孙周的语调非常漠然,像是克制着某种厌恶似得,那玉看出来了,她垂下眼,轻声说:“人有旦夕祸福,这是意外,跟她没什么关系。你不要生她的气。” “只要你不提她。” “嗯?” 孙周维持着平和的表情,淡笑着说,“杞氏不详,总给你我带来血光之灾。看来不要跟她们打交道,彼此才能相安无事。” 那玉噤声,孙周不像是开玩笑的,也许真是动了杀意。 “小公子找到了嘛?”她转开话题。 “找到了,跟玩伴闹着玩,躲在外朝。”顿了顿,他说,“看来也不必等到幼学,还是早点让他读书识礼,免得养成顽劣的性子。” “你有时间,也要亲自教教他。” “看来是了。” 这时宫女端着汤药进来,孙周接过亲自喂她,那玉喝完药眼皮渐渐发沉。 “这药里有安眠的成分?” “是啊,你安心休息。” 孙周给她掖好被子,等她睡着了,脸色便染上几分颓废。 他觉得自己以前还是太过自信,以为可以保护好她。可事实上,正如她所说的,人有旦夕祸福。这世上无法把控的事还有很多。更让他自责的是,他不该固执己见出兵陈国,无功而返不说,他如果留在宫里,阿玉也不会失去孩子。他现在隐瞒下来,固然让她少些难过,但身体所经历的痛苦难道可以抚平?而失去孩子的事实,也永远摆在他的心里。 “如果”是无法挽回的事,谁都知道,遑论是他。他在钻牛角尖,是因为这个“如果”所带来惨痛的结果他无法接受。 而所谓“意外”,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止的,就算这个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他突然对死亡无比恐惧,不寒而栗的恐惧无法抑制。他伸手抚上那玉的侧脸,是温热的,也是安详的。他安心似得叹了口气,在极短的时间里,心境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全世界的脸都很模糊,群魔乱舞的表情。但安详的睡颜是可爱的——他的寒意消失了。 .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当某样事物的珍贵程度凌驾于自己之上,与之相关的话题也变得讳莫如深,至少孙周是这样的。私下设宴招待臣子,不谈女人,自然就要谈论政治。久而久之,每次孙周宴请大臣,他们心里便暗自揣测国君会说些什么,最近有什么新闻引起国君注意,会不会影响朝局等等。 自去年最后一次援陈无功而返,孙周也没再提收拢陈国的事,对楚国收回陈国,看来是默认了。 之前孙周一再坚持,现在说放就放,在宴请八卿的宴席上,他们摸不清孙周现在的想法,谁也不肯先提陈国的事,目光若有若无瞥向中军元帅。智罃权当没看见,他又不傻,国君也不是傻子,该提的时候自然会提。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孙周执爵敬向在坐列卿。 “陈国之事,是寡人固执己见,乃至于无功而返、疲惫军士。”孙周认了错,紧接着话锋一转,“如今楚国占了上风,若见晋国无动于衷,只怕诸侯对此产生疑虑。而楚国,恐怕又要与我等争夺郑国。在这之前,寡人欲要先发制人,诸卿可有什么计策?” 面对孙 分卷阅读13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周的问计,赵氏孤儿的赵武怕枪打出头鸟,就算有计谋也不会乱出风头,他又只是新军佐,便将目光投向自己新军将魏绛。除了赵武,魏家的家底最薄,在列卿具在的场合下,也不想抢这风头,便将目光投降自己向来敬重的士魴。士魴的直属上司栾魇,脾气暴,不好越过他直接开口,也不说话,将目光投向栾魇。栾魇到是想出主意,可他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好主意,便问上军佐韩起:“你有什么好主意?” 韩起一入八卿便越过几位前辈做到上军佐的位置,心里多少有些发虚,他轻咳一声,恭敬地向中行偃询问: “将军可能赐教?” 中行偃自从被孙周从中军佐的位置调整下来,做人小心着呢,哪肯出这风头。他挑了挑眉,将视线投向士匄。 士匄没再将目光投向智罃,而是看向孙周。 “依下臣来看,不如再举行一次盟会,盟会地点选在郑国靠近楚国的边境,带上几十万大军,向楚国示威!” 此话一出,殿中一片寂静,士匄摸不着头脑,正自尴尬。 孙周笑着点头,将目光投向智罃。 智罃推无可推,沉声说:“我看,不如派遣使者向周王室朝见。现今晋国虽然号令中原诸侯,但王室未曾任命国君行齐桓晋文之事,若得周王赐胙,对楚国怕是不小的打击。” 说到这里,智罃心里突然一跳,他忽然发现一件事情——以往霸主多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打着周王的名义行天子事,自然得做做样子尊奉周王。然而,从成周回来的国君,在对待周王的事情上要冷漠地多,可以说不闻不问,从未把周王室放在眼里。其实不只是他,在智罃提出朝见周天子时,不少人都在考虑这个问题,而后齐齐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孙周。 “呵……”孙周却不以为意地一声轻笑,没有正面点评智罃的计策是否可行,而是说,“晋国代天子事,号令诸侯,维护九州秩序,帮助弱小盟国。寡人最近在考虑一件事情,既然代天子事,也该代天子收取朝聘贡赋,以后,天下诸侯便不必再向周王进贡。众卿意下如何?” 原来,国君要断周王室的经济来源!孙周一番话出,见惯场面的几位风云人物齐齐变色,心里的惊涛骇浪差点没掀一个跟头。不错,王室的确没落,天下诸侯也没有人不想取而代之,但没人敢去尝试。当年楚庄王不过向王孙满问荆州鼎重几何,便被对方一阵数落,“问鼎天下”路人皆知,给楚庄王打上了“野心”膨胀的标签。代天子收取朝聘贡赋,这么大的动作,国君他没染上重度蛊疾吧? 疯了,一定是疯了,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一时之间,殿中再次安静下来,之前,是士匄出了个馊主意,这一次,是面对孙周疯狂的提议,所有人都陷入沉默,陷入沉思。 “众卿意下如何?”手执玉爵轻轻摇荡的孙周,漫不经心又问一遍。 半晌,智罃先开口。 “国君英明,下臣觉得此计甚好,再次召开盟会,便向诸侯提出贡赋财币数字,盟会之前,我们先抽时间拟定章程。” “是否先召小国会盟试探一下,免得届时有人反对,就不好下台了。”士魴说。 栾魇一听不乐意了,冷笑着说:“敢犯我君之威,必灭之!” “咳咳!” 其他人重重咳嗽几声,提醒栾魇不要表现的太过粗暴。 上座的孙周看这场景,不由一阵失笑,没想到不用费心说服,列卿都支持他的提议。 不管是私心还是公心,在八卿的心里,孙周的提议的确疯狂,不过仔细想想,相比于历代霸主,中原诸侯还有比现在更听话的?主公尚未发动过一次大规模争霸之战,诸侯已经顺服,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外如是。越想,他们越觉得自家主公天下无双,九州最强,代天子收取朝聘贡赋算什么大事,取代天子也不是……咳咳!总之,懂得反省的君主是位好君主,有进取心的君主是位好君主,他们的君主有那份底气和器量,他们对国君的信任,绝非盲目! 就连智罃都开始自我洗脑,早把孙周在陈国归属上颇为冒进地判断抛到九霄云外。 宴毕,孙周将此事交由八卿讨论起草章程,自己找那玉去了。这大概成了一种习惯,放下公务,目光总会追随着一个身影,看不到时就会想“她去哪儿了?” 还没走到中庭,就听那玉喊道:“萧筱加油!” “加油……?” 孙周望了望天,不晓得加油做什么。那玉跟萧筱在一块时,稀奇古怪的言词比平日频繁的多。 步入中庭,见萧筱正同东门衍切磋剑术,那玉坐在廊上看的起劲,孙周坐到她的身侧与她共席。 “她怎么来了?倒是稀罕。” “唔,你下朝了?”她心不在焉地说 分卷阅读134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 “是散席了。她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你看看,东门衍和萧筱谁厉害些,你觉得谁会赢?” “萧筱。” “哦?这么不看好你的手下?” “轻敌必败。”孙周淡淡地说,目光似笑非笑的停留在那玉脸上。 此时萧筱正刺向东门咽喉,“当!”地一声,东门衍轻蔑地用剑一隔,这细胳膊使出的剑招有什么力道,可笑! 萧筱突然哼笑一声,左手拔下发簪刺他眼睛。东门大惊,偏头躲过,不成想萧筱拔簪刺他只是假动作,在她拔簪的同时,一抬脚,极快踹向东门衍的……裆部。东门衍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倒在地上嘶嘶吸气,怒斥道:“卑鄙妇人!” 萧筱笑的更灿烂了,一脚踩在他胸口上,长剑在手上灵活一转,反手便要刺他下身。东门衍顾不上疼,抬手抓住剑身,一脚踢向对方胸口,趁萧筱后退的空当儿翻身就逃。 “想跑?没门儿!”萧筱提剑狂追。 眨眼之间,两人都跑没影了。 “萧筱她……不是动真格儿的吧?” “萧筱动作流产毫无滞留,被她逮住,男儿身肯定不保。”他拉起那玉,檐廊地面是青石铺的,坐久了不好。 “她不是在开玩笑?真动手?” “咳,我说着玩儿的。话说回来,萧筱怎么会跟东门衍‘切磋’剑术。” “东门衍说她不男不女,还故意抢她的点心。”那玉皱皱眉,不快地说,“我也经常女扮男装,他是不是指桑骂槐?” “他没那个胆子。就算有,反正萧筱会教训他,我不会让人救他。”孙周在她脸上轻轻一捏,“满意了吧,小傻瓜。” “他手受伤了,这是不是太重了些?”那玉又瞥他一眼,“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似的语气说话,你只比我大两岁而已。” 孙周朝周围看了一眼,凑近那玉耳边小声说:“在床上以外的地方,阿玉你就是孩子气十足。要当大人,我们换个地方深入探讨,嗯?” “你——要侮辱我的智商?” “哼嗯,虽然天真地很,孩子气十足,但我从未低估过你的智慧。比如说,转移话题。” “那扯平了,互相原谅?” “阿玉说的无有不是,无有不好。” “就会打马虎眼。” “都是底下大臣教的好。” 那玉瞅着他笑,不紧不慢地说:“我看你今日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宴席上发生了什么开心的事?” 孙周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依在柱子上,将她拢在怀里。 “一直想做的事,今日总算提出来,他们也未曾反对,倒让我有些意外。” “一直想做的什么事?” “让周王室快点倒台。” 那玉“唔”了一声,不晓得怎么点评此事,想了半天方道: “你真大胆,也不怕四方诸侯联合伐晋?” “目前来说,只是代替周天子收取朝贡,又不是灭了他。事情得一步步来,这个道理我何需人教。怎么,你不赞成。” “倒不是不赞成,就是觉得很难。”秦国灭周统一天下,她记得这个。顿了顿,她问,“周天子是姬姓,你也是姬姓,晋国始祖还是周武王的同母弟弟,论血缘,比于别的姬姓诸侯,周天子跟你不是更亲近些。我知道政治无情可讲,可那么多嚣张跋扈不休德政的国家,怎么你偏偏选择苟延残喘的周王室?在成周待了那么些年都是白待了?” 孙周眉心微蹙,叹道:“正因为周王室苟延残喘,正因为待过成周,才看的更加清楚。周朝不行了,巴掌大的地方还搞内讧,烂的一塌糊涂。老实说,我都替他羞愧,如此狼狈,不如早点结束。周朝不灭,诸侯攻伐便不会停止,反而越演越烈。不破不立,不推上一把,我心难平。”说到这里,孙周话锋一转,侧头看着那玉,“阿玉,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国君,那我们便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你不是说过想钓鱼嘛,我陪你钓鱼,陪你晒太阳。”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钓鱼了?” “刚认识你不久的时候,你仔细想想。” 那玉歪着脑袋想啊想,实在想不起来。她抬头看向孙周,正要说他“胡说八道”,可在阳光下认真注视她的那双眼睛实在漂亮极了。 怦然心动,她弯了弯嘴角,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亲了亲,然后飞快跑开。孙周也不去追,只是笑吟吟看着她活泼的身影,荡气回肠而又心满意足。 . 第54章 第五十四 分卷阅读135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章 拟好了章程,孙周将决议在视朝时向百官宣布,在晋国境内,定在五月于邢丘会盟。 对楚国来说,这绝对是重击挑衅,不可能咽下这口气。在得知参加盟会的诸侯无人反对孙周明目张胆的大逆行径,楚王也不敢轻易做出以牙还牙的动作。 楚王的隐忍不发,到秋天彻底打破,他得到一个绝好的消息,晋国今年粮食歉收。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国内粮食歉收,士气必然低落,他在这时攻打郑国,晋国难道能拒绝援救?晋国出兵,必然国力大伤,不出,则失信天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楚王自然要抓住机会,国内丰收之后,冬天,楚王派令尹子囊攻伐郑国。 郑国求援使者未到之前,孙周已经得到楚国攻打郑国的消息,在视朝时讨论无果之后,又召开了八卿会议。 “救,士气低落,能否全胜很难保障。不救,就怕诸侯看在眼里,生出异心,指责我晋国无力保护盟国安全。邢丘之盟歃血未干,就要出尔反尔,未免让人寒心。两害同出择其轻,主公,我看一定要救。”中行偃当先说道。 孙周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看向智罃,智罃低着头,摆出绞尽脑汁的样子,心里暗暗叫苦。 智罃半天没有抬头,孙周又扫了一圈,发现除了中行偃,所有人都在苦思冥想,桌案都快被视线盯穿了。他一侧头,看向那玉。那玉也一侧头,研究殿中大柱子上的花纹。 这帮人啊……殿里的空气一下沉默下来,落针可闻。 孙周正要督促,突然有人来报。 “报主公,郑使王子伯骈求见。” 糟了!对策未出,使者先来,看来这次不想救也得救了。 片刻,王子伯骈被带上殿,他说:“君上,为了维护我盟主晋国之利,敝国讨伐违抗您的蔡国,还将得来的战利品和俘虏奉于邢丘。蔡国是楚国旁边的盟国,如今楚国正为敝国攻打盟国之事攻伐我国,我寡君不仅没有退缩,而是君臣一心,动员士兵共同抵御,唯此诚心报答贵国君上。” 话音一顿,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孙周,想从孙周淡定从容的脸上找出什么渺茫的希冀,比如说同情,感动等等。但孙周始终挂着谦和宁定的表情认真聆听,他又看向晋国执政,发现智罃眉心微蹙似有动容,胆子稍微大了一点,这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君上,郑国君臣上上下下对您绝无二心,对几位将军更是心悦诚服,对晋国深有感念无不想顽强抵抗!”王子伯骈觑了孙周一眼,见孙周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心里咯噔一下,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君上,虽然我寡君绝无二心,可,可郑国百姓忧愁悲痛,担心流血伤亡而又无处庇护,逼迫寡君必须接受楚国盟约,寡君实在没有办法,担心国人哗变,只好,只好暂且答应,命我急赴贵国向君上报告此事。” 郑使话音刚落,就听“啪”地一声!,智罃在案几上重重一拍,大声喝问: “身为盟国!郑伯遭到楚国攻伐,为何不派使者向晋国求援?!反而立刻屈服!不把我寡君放在眼里?!说百姓要归附楚国?根本是一派胡言!难道郑国决策都是老百姓说了算?好!很好!既然郑国背盟,我寡君不日便率领诸国大军到尔城下,向贵君讨个说法!” 他一挥手,不管王子伯骈如何辩解,着人先将他带到驿舍。 使者走后,智罃看向孙周。 “主公,郑国无礼,我晋国却不可无礼,要及时将我方意见传达到位,不如立刻派行人子员出使郑国,将方才那番道理告知郑伯。您看如何?”行人主邦交之职。 “你说的很有道理,去办吧。众卿,晋国今岁歉收,正该君臣一心引导百姓度过难关,勿忘职守。” “我等,谨遵主公之命!” “退下吧。” 不一会儿,殿中只剩孙周和那玉两人,孙周转身把那玉拽到怀里,盯着她的眼睛问:“小坏蛋,竟然对我视而不见,怎么不学学伍参侍君,给我出出主意?” “我愿意出主意,但不想出风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懂不懂?”那玉眨眨眼,“再说,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是自己送上门了?” “呵,松了口气的怕是他们。” “他们么,有人想打,有人不想。你的格言是‘不服就打’,哼,真是自信过了头。” “事实证明,即便陈国之事无功而返,也并非输在战场,我亲自领兵,有哪次吃过败仗?”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厉害行了吧。” “不许敷衍。” “我真没有。” “那你证明给我看。” “嗯?少得寸进尺。” 孙周撩起那玉额前的一缕碎发在指尖把玩,那玉见 分卷阅读136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他半晌无言,突然不说话了,便用食指戳了戳他的下巴。 “你怎么啦?” “嗯……我在想,要不要把彪儿立为世子。” “立世子……”那玉咬着唇,翻过身不去看他。 这次那玉迟迟没有下文,孙周觉得奇怪,扳过她的肩头,那玉还扭着脖子。他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感觉到湿意后连忙俯身捧着她的脸吻去簌簌而落的泪珠。那玉怕平时很少哭,看她落泪哪有不心疼的,他一叠声地问:“你不喜欢彪儿?那就不立他了,公室里还有别的公子,咱们抱过来养着,你喜欢大一点还是新生的?要不再抱个女公子?把小女童打扮的漂漂亮亮看着讨喜。不过,晋国最尊贵的公主只有阿玉一个,名副其实,比王姬还要尊贵。阿玉别哭,我要说错了话,你打我好不好?” 那玉再怎么难过,也绷不住噗嗤一笑,爱听心爱之人的甜言蜜语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孙周这话不仅说的好听,他也不是开玩笑的。不过,是不是太过荒唐了? “不立彪儿反而抱别的公子继承君位,那晋国还能不乱?这样的话,可别再胡说,被人听见可要出大乱子。” “可你不是不喜欢他?” “谁说我不喜欢他?” “那你哭什么?” “我……你是不是很不痛快?我一直没有怀孕,没能给你生下孩子……” “我发誓,绝对没有!” 那玉盯他一会儿,撇撇嘴。 “你说谎,脸色发白,还有些发抖,反应这么大,你,你……”那玉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她也想给孙周生个孩子,不管男女,总该有一个,可这几年了,一直没有动静。找越尧看过,说她身体没问题,她甚至让他悄悄给孙周看病,越尧说孙周也没问题。既然都没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她实在弄不明白。 孙周这会儿镇定下来,他温柔地说:“我是害怕,但不是因为你没生孩子,倒不如说,我反而害怕你生孩子,哎,别急!听我说。我的意思是,怀孕生子危险而且痛苦,我不想看你吃苦,再者说,你有了孩子,不是我的注意力要花在孩子身上,就是你的注意力要花在孩子身上。要跟孩子争宠,这对你我都不公平。再再者说,孩子想不想来到这个世上,没有争取他(她)的同意,武断地将他(她)带到这个世上真的好吗?我们能使他(她)拥有武王那样的赞美和邑姜那样的歌颂?如果他(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我们要如何弥补这无可挽回的错误?对不对?” 孙周现在对(诱)哄那玉的手段已经炉火纯青,只要摸清她的思路,就算上一瞬她哭的惊天动地,下一瞬也能让她喜笑颜开。在这方面他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到一切手段都失效的程度,还有最后一招——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 那玉果然被他“再再者”的说法打动了,不过她还有疑虑。 “你说的不错,但要怎么向他(她)确认愿不愿来到这个世上?古往今来,就算几百万年以后也做不到吧,生儿育女,永远只能停留在武断自私的立场?对不对?” “唔……”孙周手心有些冒汗,女人太过机灵对夫君是一种莫大的考验,这是个脑力活儿。他清了清嗓子,以此争取短暂的思考时间,“你说的不错……这个嘛,我们得事先做好万全地准备。” “万全的准备?比方说?” “比方说,做好心里准备,为人父母的心理准备,你有这个心里准备?如果孩子突然降临的话。” “这……”那玉深吸口气,“我准备好了。” “这么快?不可能吧。” “怀上孩子以后,我还有十个月的时间慢慢思索,现在是做好了怀孕的心理准备。” “这倒也是,不过……” “不过什么?” “……我突然发现,你好像正在对我求欢,想要孩子么,成!”孙周肯定地点点头,将手探到她的怀里。 “等等!你如何肯定这一次必然成公?” “这一次未必成公,所以我不能肯定。我能肯定的是,每一次里,总有成功的一次,没有这每一次,便永远无法成功。所以我得勤勉一点,探讨的深度和广度需得到位。对不对?” “我们谈论的话题,明明很正经的……”那玉的底气越来越小了。 孙周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我并非在开玩笑,哪里不正经了,只是你想歪了而已。”孙周冲她得意一笑。 那玉词穷,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好吧,原先他们在谈论什么? .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分卷阅读137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有人春色无边,有人坐观虎斗,也有人趁火打劫。 春色无边的拥衾安睡;坐观虎斗的阳奉阴违;趁火打劫的拉帮结派,拉帮结派遣人南行。 这个趁火打劫拉帮结派的,就是指西面的秦国。 头年粮食歉收,第二年收成依旧不好,演变到饥荒的程度。晋国天灾,秦国人自孙周继位以来闷声不响,这次准备好好教训晋国一顿。他自己底气还是不足,便派士雃出使楚国,要拉楚国一同出兵。依秦国君臣来看,与晋国争霸争的你死我活的楚国人,自然对这个注意拍手称快。 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使臣士雃的南行之路走的颇为轻松,他认为楚国没理由拒绝如此之好的合作计划。 士雃原本是晋国人,据说还是汉高祖刘邦的二十一世祖。这是后话。晋慧公时代,手下大臣士会曾举家流亡秦国,后被慧公召回,士雃感念秦伯,坚决留在秦国出仕以报恩德。而事实上,狡兔三窟,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谁都懂得,比如留在吴国的巫狐庸。毕竟晋国的政治斗争太惨烈了,天晓得下一家被灭的会不会轮到自己头上。 这次士雃出使楚国,受到楚王的热烈欢迎,将来意说明之后,楚王一口答应,把在一旁向他使眼色的子囊晾在一边。子囊急了,也不管使者就在眼前,极力劝谏楚王不要答应对方。 “大王,此事万万不可!如今晋国君明臣忠,上让下竞,实不可敌!”子囊又把晋国如何的君明臣忠,如何的上让下竞里里外外剖析透彻,希望制止自家大王这糊涂的举动。 楚王瞥了他一眼,脸一板,义正言辞地说:“我已答应使者,大国相交,岂有出尔反尔之礼?你不必多言,本王一定要出兵与秦国夹击晋国,此次必能灭之!” 士雃一听,自然高兴,赶紧回去报告自家主公。 秦伯得此答复,保险起见,派探子打听楚国是否出兵。得知楚王亲自领兵,正向边境武城进发,以此与秦国夹击晋国。秦伯大喜,他就知道,这天下除了晋国大忽悠,厚道可信的国家还有很多,比如楚王。 秦伯放下心来,领兵侵袭晋国。晋国正缝饥荒,哪有心思打仗,下令坚壁清野,只守不战。秦伯亲自领兵,结果像小丑一样在晋国边境上蹿下跳,就是没找到几个敌人,勉强砍了几个没来得及撤回城内的平民百姓。再一打听为何楚国还没出击晋国,探子回报: “楚王是出兵了,可,可楚王驻扎在武城就没有继续推进,说是给主公您做强有力的后援……” 话一落音,就见自家主公那张黑的快下暴雨的脸,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扣头请罪。 “够了!”秦伯大喝一声,拼命压住心中的怒火,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得,“大军开拔,都他姥姥地撤军!” 好,很好!天下乌鸦一般黑,都他老子的大忽悠!一个都靠不住! 而远在武城的楚王正和执政子囊在户外看风景吃土特产呢,好一个阳光明媚秋色盎然的天气,楚王笑着问令尹子囊: “子囊啊,你看这主意如何?” “还是大王英明,此计甚好甚好!” 楚王心想,那是当然,我倒想问问你这执政是怎么当的,越活越回去了?他当然知道晋国锋芒正盛,坐在君位上的毛头小子不是等闲之辈。不能直接开战,要打,也只能在缓冲地打,比如陈国,比如郑国。将大军开到晋国,在晋国本土作战,不是吃力不讨好么?而在自己本土作战,他傻了不成?让别国军队在自己的疆土开练,就是踩死一只蚂蚁,那也是楚国的蚂蚁。他绝对有理由相信,孙周的诸侯联军绝不是吓唬人的。这一届诸侯联军可都想在那毛头小子面前好好挣表现,以求得到晋候庇护。毕竟这一任晋候说到做到,救援别国总是亲自领兵督战,士气能不高涨? 亲自领兵,这种事跟年轻人比实在够呛。楚王想着想着便有些郁闷。他抬手摸了摸伤毁的那只眼睛,感觉隐隐作痛。哎……看来要变天了。 秦军雄赳赳地来,灰溜溜地走。对晋国人来说,只有四个字作为回应——懒得理他。 晋国虽然饱受饥荒,孙周带头节衣缩食赈济百姓,卿大夫各级官吏也不敢奢靡无度,所以国人的日子马马虎虎,还过得去。百姓深感君恩,反而士气高涨,倒是意外收获。 孙周与那玉用午膳时,见那玉吃的清淡,把山珍贵羹退了回去,让膳夫取来与孙周一样的清淡素食。他半开玩笑地说:“让夫人也跟着节衣缩食,这让为夫很没面子。你其实不必如此,别人看不到,你一个人,饭量又小,又能用多少食膳?” 此时是分食之制,两人一同用膳,膳食不同也很正常。 “你也不必如此,在公共场合做做样子不就罢了?”那玉笑着说,“其实素食对身体更好,不然吃的肥肠满脑多可怕?要再节俭一些,我们同食一份也就够了。”b 分卷阅读138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r “同簋而食,同觯而饮,同席而坐,同榻而卧,吾所愿也。” “贫嘴……” 膳后,孙周拉着那玉换成便服,驾着车,出宫到囿园打猎,结果……两人在林中野餐,孙周亲自将猎物架在篝火上烤。 “自力更生,这不是国人供养,就不用顾虑那么多了。” “而且不违时令,对不对?”那玉跟着说。 “不错。”孙周将烤肉切好了递给那玉。 “孙周,这次你准备怎么办?” “嗯?” “别装傻,我是指秦国的事。” “我以为你会说楚国的事。” “秦国人虎视眈眈,这可是匹黑马。” “黑马?作何解?” “现在不被看好,甚至与中原几乎隔绝,但他有潜在优势,说不定哪天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孙周不可置否,看着眼前的篝火。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秦国远离中原,呵,中原人看不起秦国人,视为西方蛮夷。中原诸侯能够承认楚国,却不会承认秦国。故知西有百里大夫,对秦穆公不过一笑置之。蛮夷之君,不足挂齿!殊不知,远离中原,也是远离中原战祸。秦国实力不弱,有骑兵,士卒骁勇。” “既然对秦国的评价如此之高,为何不想办法对付他,就算腾不出手,总该有制衡之策吧。” “只要不搅入中原这趟浑水,秦国独霸天下未必没有可能,不过百年之内就别想了。百年之后我已成枯骨,后继之人能守住这份基业就不错了。千秋万代,天人说梦。” 那玉默然,半晌才说:“是啊,活在当下,唯此而已。” “嗯,阿玉,幸而有你,否则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难免失望。” “彼此彼此。”那玉用手巾擦净手上嘴上的油腻,站起身走路消食,孙周埋了篝火,与那玉并肩散步。 那玉问:“你打算怎么对付楚国?继续出兵?” “包围郑国,围而不打,在虎牢筑城。” “重在威慑?” “明知故问。” 那玉呵呵一笑,孙周放软了语气,哄着她说:“怎么样,反正也不打仗,跟我一块去,好不好?” “让我想想看,想好了再告诉你。” 孙周倒没有继续劝她,那玉窥探他的表情,没看出什么端倪,也就放下没再管了。 过了几天,孙周要带兵出国,头天缠了她一大晚上,那玉被他惹毛了,怒道:“小心你明天早上爬不起来,上上下下等你一人,着人一问,原来你还在赖床,看你丢不丢人!” “别管他们,天塌下来我也能自圆其说。乖,别扫兴,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听话点……” “唔……你……” 那玉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肯定在午夜之后。 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身体还在晃动,以为还在昨夜。但光线似乎不那么好,天还没亮? “你,不知该佩服你精力充沛,还是该骂你不知节制。”那玉嘟嘟囔囔地说,睁眼一看,却立马懵了,“这是哪里?!” 她原本说的很大,但在她开口吐出半个音节时,嘴巴已经被孙周堵住。 孙周意犹未尽地吻她,从嘴唇一路移到她的耳垂,低声说:“嘘!小声点,我们在行军途中,外面人多,被人笑话了可别怪我。” 他们现在辒车里头,已经出了新绛走出老远。 那玉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低声质问:“你这是绑架!太卑鄙了!” “承蒙夫人夸奖,小小计谋而已,谁叫夫人经不住诱惑,被为夫美色所惑。” “别开玩笑!我没在夸奖你,也没被你诱惑!” “真的没有?嗯?” 那玉大惊,在这种地方还敢乱来,他真的不要脸了?! 孙周只是吓她而已,见她手足无措,适时认错。 “阿玉,我错了,以后我保证都听你的,别生气,气坏了身体你难受,我也心疼。” 那玉无力的靠在他的肩膀上,不是累的,是气的。她得承认,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不是他太过聪明,而是太不要脸。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后人诚不欺她!但孙周有那功夫纠缠不休,有时像个孩子似得,小心翼翼为了掩盖一些,大概是可以原谅的错误。她也得承认。即便在盛怒之下,她也能想象得到,一不小心说了过分的话,他会露出受伤的表情。那表情会刺痛她的心。 不说过分的言词,不代表她不生气,这一次她可真的生气上火。 分卷阅读139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尽管孙周费尽口舌,那玉无动于衷,纠缠急了,她冷声说:“我现在真的不想跟你说话,你感觉不到么?我不想讨厌你,拜托了。” 她语气里的冷漠还是刺痛了孙周,尽管他没有露出受伤的表情。他原本可以离开辒车,乘坐戎车。但跟狼狈相比,总比将她一个人丢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要强得多。 .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我下次会争取你的同意,我保证。” “问题不在于你的保证,而是我无法相信你的保证。” “阿玉,我不明白,这是毫无意义的争论。” “毫无意义?这句话比你耍花招绑架我还要恶劣!”那玉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斜视着孙周,“如果你是我,在毫无优势的情况下,连自由和意志都被对方剥夺,你还能够谈笑风生不以为意?” “在你面前,我才是那个毫无优势的人,至于你说的自由和意志……”孙周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我强迫过你什么。” “该死!我是傻了才会跟你讨论自由这种奢侈愚蠢的话题,你骨子里还是藐视女人!” “我从未藐视过你,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以后别跟我说‘保证’这两个字!这是天底下最可笑的谎言!” 孙周本想说“彼此彼此”,可看那玉难看的脸色,他还是选择住嘴。 “说实话,孙周,我想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 孙周一怔,垂下头,抬手揉着眉心,疲惫地问: “就为了这点口角?” “这并不是小事。” “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消气?”孙周抬头看着她,目露恳求。 那玉苦涩地说:“……我不知道,要是知道,也不会想着离开。” 两人一时间都没再开口,在帐外看守的鸢和隔着帘子对里面说:“主公,各位将军来了。” 孙周和那玉对望一眼,各自快速整理好仪容表情。 片刻,帐帘一掀,智罃中行偃等人鱼贯而入,在大案周围坐下。外面的韩惹跟着一块进来,给他们添茶倒水。 前年那玉出事之后,宫里知道那玉小产的宫人全都调出了宫外,只留下韩惹。因而韩惹还在孙周身边做事。 在孙周身边的那玉对大臣来说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在某些不可言述方面。 那玉很少开口说话,默默跟在孙周身边,而且一跟就是数年之久。要是孙周给她封官赐爵位,早会有人跑来劝谏,偏偏孙周连赏赐都很少给她。让人找不到挑刺的话头。当然,这跟孙周燕寝后宫严密的管理很有关系。有好事者想要打听,可孙周常住的地方并没有多少宫人,孙周与那玉私下相处时不爱人在旁边待着,韩惹口风很紧,驭下极严,尤禁宫人搬弄是非妄议国君。所以那玉跟孙周的关系在大臣眼里是个难解之谜。给她的定义是“非同一般的宠臣”。 能坐到卿位的人,家世自不必说,心里怎么想的也不必说,本着“投鼠忌器”的原则,对待那玉,在礼貌上都过得去。自然不会有人没脸色到敢把她当成下人使唤。几年下来,对孙周这个非常得宠又在礼制之内的跟班习以为常。 他们今日正为讨论该不该接受郑国求和之事。之前在虎牢筑城,郑国人果然怕了,派人求和。 中行偃嘴上不说,心里对不升反降一事耿耿于怀,总想立功上位。至少来说,赶在下次调整四军将领之前积累更多功业,免得挨刀。 建立军功是看得见的功绩,中行偃说:“郑国人没什么信用,今日接受求和,明日楚军打来再投靠楚国,来来回回有什么意思?依我看,继续围城,等楚国人过来决战,只有跟楚军打上一仗,把楚国打趴下了,郑国才能真心归附,晋国霸业可成!” 智罃皱着眉,看了这个积极发言的堂侄一眼。 “君子劳心,小人劳力,跟楚国人硬拼,即便赢了,我晋国要死伤多少士卒?这不是明智之举。打仗不是硬碰硬,得讲究计策。咱们答应郑国人的求和,让楚国人因此讨伐郑国。郑国无法抵御必然求援,咱们再攻打楚国,来来回回,楚国必定疲惫不堪,此计重在拖垮他们!” 中行偃嗤笑一声,顶撞到: “哦,楚国人攻打郑国,我们出兵求援,这固然让楚国疲惫,晋国人也出了兵,晋国士卒不是同样疲惫?” “三分四军,加上诸侯锐士,楚国每讨伐郑国一次,我们只出动一军迎战,其余休战。如此轮番下来,楚国远道奔袭打持久战,还要分兵防备吴国,他们拖不起。” 中行偃还想反驳,这时孙周用中指敲了敲桌面:“中行将军所言也有道理,不过,申公曾言“疲于奔命”实际可行,就按智将军之策行 分卷阅读140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事。” 孙周拍板,中行偃不敢顶撞,接受郑国求和一事就此定下。 几位将军离开之后,那玉笑道:“好一个君子劳心,小人劳力,你的这位执政可真聪明。发明的成语,华夏子孙能用好几千年。” 孙周的注意力全在那玉的脸上和笑容上,他轻声问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那玉摇摇头。 “不生气了。” 孙周松了口气,拉着她的手说:“阿玉,你一生气,我心都碎了,简直要少活好几百年……” “好几百年?真浮夸。” “我说的可是真话……”孙周小声嘀咕,看那玉没什么精神,便说,“阿玉,我们回家吧。这里也没什么看头。” “嗯——”那玉应和着,突然回过神,诧然道,“嗯?回家?不是还要跟郑国结盟?” “此次结盟如同儿戏,让他们住持就行了。” “这不好吧,你人都来了,突然又回去,恐怕诸侯会认为你傲慢无礼。” “我病了,必须回去养病。” “好吧……其实我还蛮感兴趣,要不你先回?我看完盟会再回。” “你有兴趣?那好,我们装成普通士卒,以旁观者的眼光看他们如何弄这盟会,如此也蛮有意思。” 除了点头,那玉还能说什么。 盟会在戏地举行,这地方选的……可真是生动高妙。 那玉和孙周装扮成普通士卒,大清早在戏地“看戏”来了。盟会上来的人倒是不少,郑国六卿、列大夫、卿的嫡子加国君,呼啦啦一大票人。 那玉压低了声音与孙周咬耳朵。 “这就是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底气不足靠人数来凑。” 孙周轻笑一声,见她聚精会神的样子,宠溺地说:“嗯,你说得对。” 台上,晋国盟书由士匄制作宣读,他朗声道: “今日定盟,由此之后,郑国必以晋国唯命是听,违此盟者天地不容,诸侯共讨!有如此盟!” 郑公子騑上前一步,亦朗声道:“天祸郑国,使其介于大国之间,左右相挟,恶我国民!今日定盟,由此之后,郑国必以有礼与强庇我国民者是从!违此盟者天地不容,诸侯共讨!有如此盟!” 郑公子騑针锋相对的话音一落,全场哗然,那玉继续与孙周咬耳朵。 “‘有如此盟’,这此盟的内容是不是简陋了些?” “如你所言,戏盟戏盟有如此地。”孙周笑道。 那边中行偃对郑国求和本就不满,现在听到郑公子騑如此说来,更加怒火中烧,厉声喝到:“修改这篇盟辞!” 郑国的公孙舍之说:“盟辞已立岂可更改?已告神灵,必当遵从!不从神灵,何从大国!” 中行偃气的满脸通红,小小郑国大臣,竟不把他放在眼里,这还了得!他正要发怒,智罃按止住他说:“郑国说的不无道理,大国不能倚强凌弱要挟对方,郑国不能心悦诚服,说明我晋国德行不够。修养德行,修整军队而后图之,郑国必顺,何必今日?” 隐在士卒当中的那玉点头称道,对孙周说:“还是他的政策水平比较高。” 孙周点头附和,那玉前后左右的士卒:“……” 他们顶着日头,又在紧要关头不敢大声喧哗,只拿眼偷偷觑着这两个胆大包天非议国家重臣的家伙。 不过很快便不用再继续晒太阳了,蛇头蛇尾的盟会散的很快,双方都是怏怏不乐。晋国这方想要打人,郑国那边怕被人打,为了避免这次盟会以流血死人的结局载入史册,双方会后各自回国。 既然儿戏,又哪能避免以闹剧结尾?回新绛还不到一个月,孙周再次带兵讨伐郑国,给郑国一点教训之后,除了分兵驻军,诸侯大部分军队都要赶回都邑举行腊祭岁终呢。 鲁国与晋国走的勤快,鲁侯将孙周送至河水才返回曲阜。礼尚往来,孙周便在河水边上设宴款待。席间,孙周问起鲁侯的年纪,随行的季孙宿对晋国国君明知故问的举动大为纳闷,摸不清对方的意图,只好中规中矩地照实回答。 “沙随会见那年,寡君出生。” 孙周将目光投向鲁侯,微一沉吟,对季孙宿说:“十二年一终,是为岁星一终,国君十五而生子,冠礼而生子,都在礼制之内,在于常情而定。国君可依前者,可行冠礼而娶妻生子,大夫何不准备冠礼器物?” 季孙宿心里一震,面上不露声色,言语间彬彬有礼。 “晋候所言极是,只是当下尚在路途,礼器不备,也无宗庙场地,待到兄弟之国再行冠礼。您看如何?”一边说,一边观察孙周的脸色,见对 分卷阅读14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方颔首称“好”,才松了口气。 散席之后,那玉便对孙周说:“他只有十一二岁,你就在季孙面前施压,让他为鲁侯举行冠礼娶妻生子。你大概不知道,过早行房对身体不好。” “先成家方能立业,冠礼娶妻,在朝中才能说上话,否则哪有稚子说话的余地?” 那玉默然,虽然孙周说的言之有理……不过,就算行了冠礼娶妻生子,十二岁的年纪想要收回政权,做好名副其实的国君实在难如登天。把少年天子坐稳做好的,自古以来凤毛麟角 。 “阿玉你总说我不正经,方才我的出发点正经的很,是你想偏了,以后可别再随便赖我。”他在那玉瞪他之前敛去似笑非笑的调侃,正色道,“你也别为鲁国的事费神,旁人伸手推他一把,路还是要他自己走。” 那玉不好再跟他回嘴,轻哼一声,淡淡地说:“我知道,不过是有那么点感叹而已。其实十二岁的孩子,面对满朝文武能把话说顺了就很不错……” 说到这里,那玉的声音隐没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那玉跪坐到孙周身后反抱着他,将下巴放在他的肩头,轻声说,“你十四岁继位,那时面对一朝地生面孔,众卿大夫都是带着善意顺服的心情立于阶下?即便现在也谈不上吧?很辛苦吧……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我绝不会站在你的对面。你不是一个人。” 猝不及防,孙周的心里说不上的滋味,他知道那玉是诚实的,这么说并不是为了讨好他。他知道,那玉在他继位之前,就一直站在他的身边。他也知道,那玉总把自己表现的自私自利,将善良和率真掩饰起来。看似坚强,也脆弱。这正是他所需要和珍视的。 其实这世界很小,除了自己,到头来也只剩一个人而已。孙周心里那说不上的滋味,万言千语,不外如是。 .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开春之后天气依旧寒冷,下了几场大雪,最近转暖,山顶依旧看得见尚未融化的皑皑白雪。山麓溪流中的冰凌也是日出而消,日暮而凝。 这种天气最易伤身,特别是一年到头忙碌操劳没个停歇的。孙周近来小病,在燕寝修养,说是修养,又开始考虑邀请吴国参加盟会的事。那玉看不过去,便说: “当国君的,有几个像你这样,连慰问国人都有你事必躬亲的时候,是不是勤勉过了头?倒不是这样不好,但也得以身体为重……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当寡妇……” 后面那句她说的非常小声,孙周还是听见了,便揶揄道:“我哪里舍得让你当寡妇。魏抽死前曾让儿子替自己爱妾再觅良人,鲁国公子肸迫于嫂子穆姜之胁,与心爱之人分开,还将她嫁给自己好友。我若及黄泉,踏入之前也要安顿好你。不必担心。” 如果这是孙周的玩笑噱头,那玉觉得一点也不好笑,反而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见那玉骤然冷了神色,孙周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又是道歉又是哄道:“我说错话了,那些都是胡扯,别的男子碰到你的衣袖我都生气,这么小心眼,如何学得来嫁妻之举?” “这种玩笑也是随便开的?一根头发丝的念头都不许动,我可不是你的财产能够随便转让。”那玉又不赞同地说,“事情可以慢慢来,何必操之过急?雷厉风行跟沉稳慎行并不冲突。” “……你说的对,再怎么着急,社稷之事也不能一蹴而就。” “急?”那玉不解地问,“你在急些什么?” “安内必先攘外。” “安内?”那玉皱皱眉,坐到床沿,凑近孙周低声轻问,“出了什么事情?” 孙周看那玉紧张兮兮的神色,心中一软,安慰道:“别怕,没什么大事,一些可有可无的想法而已……现在国内还算安定,别担心。” 那玉可不会被他糊弄,她屈膝坐到床上,与他肩并肩坐着,侧首沉思。孙周也沉默下来。 静默良久,那玉冷不丁地问:“你不会想要变法吧?” “变法,何为变法?” “比方说,用活人殉葬,对此礼不满,变礼改制。再比方说,学夷狄垮裤骑马,将其推而广之,诸如此类,可以说是变法了。法就是礼。” 孙周了然地点点头,神情有些凝重。 “你说的条理清晰,对国内形势,必然也感觉到了什么?是不是?” “我的理论总是空泛的,正如大同虽好,现在来说不切实际。你应该有具体的想法吧?” “我只是担心,自我之后国君越难,靠着我的余威,彪儿还不至于沦为木偶,而他之后,就不得而知了。晋国不是楚国,也不是鲁国。” 分卷阅读14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你不是说,朝无百代,国无千秋?怎么现在又开始考虑这种鞭长莫及的事?”那玉盯着他问。 孙周微微摇头,吻了吻她微红的眼角,将她抱在怀里。 “这妄想,有时会让人焦躁。有在乎的时候,也有无所谓的时候。阿玉,我也不太清楚……这样的话,我不能跟别人说。” “嗯,我知道,你会站在绝数人的对立面,就算现在支持你的人也不例外。”顿了顿,那玉沉声说,“我不是反对,但你是不是有了心里准备,即便能改变些什么,也不会有好下场,甚至动摇国家根本,引来动乱?”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你得有支持者,支持者的力量不能太小。” “是啊……”孙周轻叹一声,一扫沮丧之色,笑道,“不说它了,阿玉,过阵子去柤地会盟,你去不去?” “我若不去,你还会耍花招连拐带骗将我绑架过去?” “再被夫人惩罚,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都受不了。”孙周装作心有戚戚的样子,又笑眯眯地说,“当然,若是身体上的惩罚,纵然难耐,我也乐意之至。” “不跟你抬杠,你往里面挪一点,我有些困,睡一会儿。” 孙周凝视着那玉的睡颜,放空了心思,单纯地享受着内心难得的安宁。 这时天气渐渐暗沉,外面乌云密布,正当白日,却感觉就快到了傍晚——变天了,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湿透了尘土,地上还没积水时,下起了沙沙的雪子。不经意间,沙沙地声音小了,安静下来,落下鹅毛大雪,飘飘扬扬,覆盖了整个大地。 这场雪下的很大,持续很久,积雪彻底消融之后,天气快速升温,山木抽芽,一回神,仿佛转眼之间地事。 天气转暖,便要着手会盟,这次在柤地会盟之前,基于吴国有过失约的先列,同样在钟离先行会见,才在四月初时到柤地举办大型会盟。 初夏的天气还算凉爽,不冷不热,野外安营正当合适。会盟的次数多了,大同小异,实在乏善可陈。孙周也累的够呛,晚上与诸侯宴饮早早便离了席。 “说来说去都是老一套,是不是有些无聊?” “你说呢。”那玉耸了耸肩,径自坐到台榻上,顺手拿起案上的书简翻看。 孙周自讨没趣,不过酒意上头,顾不上耍嘴皮子,步伐尚算悠然地走近她,那玉不满地说:“你身上酒味很大,去洗个澡。” “等不及了——”带着□□的嗓音急促的说了几个字,手已经开始宽衣解带扯她的衣服。 那玉始终咬着下唇,无声地揪着他后心的衣服,快要忍不住时,微启的唇瓣,连同低弱的□□一同被他吞入口中。 渐渐消停下来,孙周清醒了些,耳鬓厮磨欣赏她慵慢的神情之际,又被她迷蒙的双眼引的意动,再一次意乱神迷。手掌顺着她的颈侧一路往下,带着惊人的热度,正要踏入狂乱的边缘,这时从帐外传来鸢和的通报。孙周倒想把那些无关紧要的干扰抛在脑后,但见那玉艳霞的脸上双眸恢复清明,带着几丝可怜的哀恳。殊不知,这样的神情差点让他溃不成军。心软是他的死穴,连强烈到令人窒息的欲望也能憾动。孙周静静抱着她冷静片刻,起身整理好衣服,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把衣衫凌乱的那玉抱到屏后的床榻上。 衣服是整理好了,束发还有几分散乱,他没什么心思去管,将不快的心绪压下来,掀帐一看,是中行偃跟士匄过来找他。 “二位将军找寡人所为何事?” 中行偃和士匄对望一眼,不知主公为何亲自掀帐,受宠若惊之余,又觉主公温和的笑意让人头皮发麻,但已经通报,心里发憷也得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主公,我等有要事相报,虽是愚见,但干系重大,不知主公……” “知道了,走吧,帐里闷热,找个凉快的地方来说。”孙周打断他的话,在两人面面相觑不解的目光下,孙周抬步往帐南的方向走去,停在无人靠近的浅塘边上。 “这里不错,还能吹到凉风。好了,二位将军有何事要说,只管开口。” “主公,宋国自诩周朝客人,向来心高气傲,原本对顺服我国犹豫不决,听说是宋国大夫向戎极力相劝。这样的表率应当嘉奖,才能让别的诸侯国更加君臣一心顺服晋国。” 士匄说完,中行偃紧跟着说:“对呀主公,这附近不是有座偪阳小城嘛,以我联军赫赫军威,拿下此城轻而易举,然后将此城送给向戎,方是彰显我君气概的好计策呀!您看如何?” 拿下偪阳送给向戎作为封邑?孙周心里一叹,他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计。不过,也不好贸然拒绝,便说:“中军在此,需得他的首肯,你们先到智将军哪里报告此事。” 分卷阅读14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士匄正要应诺,中行偃上前一步,面不改色地说:“没有智将军的同意,我等哪敢跟主公您提议此事。” “哦?”孙周有些惊讶,智罃竟然同意,那到不好直接驳回。虽然他不赞同攻打偪阳,但怎么说也得给中军元帅一个面子,顿了顿,他说,“既然智将军同意,那好,便将偪阳攻下作为向戎的封邑。” “主公英明!具体章程我等回去与智将军商讨之后再报于您,这么晚了,我等不敢继续扰您歇息。” 将孙周送到大帐,中行偃掏出手帕擦干净手心汗渍,士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用虚脱似的口气对中行偃说:“你也忒胆大了!要钱不要命?这下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找我堂叔商议攻打偪阳的事,走!” 两人匆匆去智罃的中军帐,智罃此时正在灯下看书。中行偃将攻打偪阳的事说了一边,智罃听了二话不说便否定了。 “不行!攻城战乃兵家最难,越是小城越怕遭到攻击,城墙一定极为坚固,胜之不武,不胜,徒惹人笑话。” 中行偃急了,便说:“主公已经答应了,您若反对,不是驳了主公颜面?再说,诸侯联军还能攻不下这小小城池?” “主公答应了?不好!趁事情没有闹大之前,我得劝劝主公。”说着便要去国君大帐。 士匄吓了一跳,与中行偃堵在门口,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拼命劝阻。 “叔,实不相瞒,我们已经告诉国君您已答应下来,您这一去,我们恐怕人头不保!” 智罃一听,差点气乐了,抖着手在两人面前来回指了指,半天说不出话。这两人是铁了心要攻打偪阳,一个是自己副手,一个是自己堂侄,正如其言,明着拆穿他们,恐怕性命难保,搞不好还要波及自己家族。 “这次就罢了,下次有什么计议要提前跟我打招呼,不然主公不杀你们,我先砍了你们的人头!听到没有!”智罃斥道。 “是是是!仅次一次,以后再不敢犯!”两人一叠声的说,总算松了口气。 智罃看着这两个三郤第二离开的背影,心里犹是余怒未消。不仅仅是对方先斩后奏这一头,很显然,如此拼命给向戎好处,他们自己怕是得了更大的好处! .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智罃的话很快便应验了,诸侯联军围着小小偪阳攻了快有一月,就像围着一个刺猬似得无处下口。始终攻不下来。 中行偃和士匄也急了,原以为赚的盆满钵满,没想到是亏本生意。两人商议之后,一起到中军帐中找到智罃,劝说:“天气闷热,怕是大雨将至,不如咱们退兵,班师回朝吧。” 班师回朝?!智罃气的差点背过气去,顺手抄起架子上的弩机,“碰”地一声向两人扔了过去。中行偃和士匄身手还算敏捷,见智罃扔弩机时,分别朝侧旁一跳,弩机从两人中间飞过,重重落在地上。两人一阵后怕,要不是反应灵敏,怕是要头破血流。 智罃哪里解气,怒道:“要打的是你们!不打的也是你们!原本顾虑到军令统一,勉强答应下来!现在怎样?久攻不下,正如我所预料!这也就罢了,现在退兵,劳军伤亡难道不是国君和中军将承担责任?!哦,等撤兵回国你们又会说‘就是他下的命令,不然就攻下来了。’你们挖个大坑让我跟主公来跳,我个老头子还要承担这种罪责?七天,再给你们七天时间,再攻不下提头来见!” 智罃说的声色俱厉,两人吓的面如土色,知道智罃被逼急了,要砍他们脑袋的话不是开玩笑的。攻不下偪阳只有一死,那还不如战死!中行偃与士匄亲领步兵攻城,在矢石如雨中大大小小受伤不轻。将领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士气猛涨,在凌厉的攻势下,终于灭了偪阳。 拿下偪阳,孙周叫来宋大夫向戎,要将偪阳移交给他。 向戎从看到孙周那一刻便觉得汗毛直竖,这威压不仅出于晋候,大帐中坐着包括中军元帅在内的不少将军,都在直勾勾的盯着他。他要是真敢收,能不能活着回宋国老家还真没把握。虽然心里欲哭无泪,面上还要大义凛然。 他辞谢说:“如果将偪阳封给下臣,在别人看来,便是为了下臣一己私欲发动诸侯联军,此乃大罪!君侯若要安抚宋国,还是移交我寡君为上,如此大恩,可载史册,下臣以死请求!” 孙周挑了挑眉,看向智罃。 “智将军意下如何?” 智罃皮笑肉不笑地盯了向戎一眼,还算这小子识相,他当下向孙周施礼道:“宋大夫所言极是。” 孙周点点头,同意了。 这次盟会宋公算是满载而归,对晋候自然感激涕零,回程时邀请晋候到楚丘游玩,他准备好好招待一番。 分卷阅读144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盛情难却,孙周便率军同宋公一道往楚丘而去。 得了偪阳的宋公下足了功夫招待孙周,为了讨好他也是绞尽脑汁,倒是想出一个主意,便将这次盟会立了大功的向戎找来商议。 向戎听了,提议说:“晋候乐意自然是好,如果不悦,弄得两相尴尬。不如问问智罃,他是晋国执政,若他点头,便八九不离十。不同意,也不至于得罪晋候。” 这样的确比较稳妥,宋公便将此事派给向戎,向戎过去一问,智罃却坚决辞谢,连说“不敢”。他都不敢,向戎更不敢多提了。 从智罃那里出来,碰到中行偃和士匄,他们可是老相识,一问缘故,这两人便又开始打起了小算盘。想要讨好晋候的可不止宋国人,他们也是其中之一。当下极力推波助澜。向戎一想,这两人都是晋国八卿之一,一个是上军将,另一个还是中军佐,跟智罃寡关系亲近,难道智罃只是谦虚才辞谢的? 这的确很有说服力,向戎打定主意,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应该没什么问题。 于是当晚宴席开始,主宾坐毕,一声令下,乐师便举着旌夏之旗走进大殿。孙周一见乐师举的是旌夏之旗,连忙起身回避,那玉不明所以,只好默默跟着孙周退到殿后。 “怎么回事?”那玉低声问。 “《桑林》乐舞,是天子之舞。”他在成周待了那么多年,一看便知。 “华而不实,的确犯不着为一场乐舞落下口实。” “还是阿玉聪明。”孙周又皱着眉,疑惑地说,“用天子之舞接待诸侯不是小事,至少也要请示一声,宋国不至于如此无知吧。” “得了一座城池,还不急着讨好你。”那玉不以为然地说。 孙周无奈的摇摇头,等对方去掉旌夏之旗,方才重回宴席。 嘴上不说,孙周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与其说是因为宋国唐突的举动,不如说是感觉上的。所以他没在楚丘停留,宴后便返回新绛。 走到半路,那玉说要回云梦看望父亲,孙周抽不开身,接下来还要应付楚国,便让鸢和送她回云梦。 让那玉没想到的是,竟然在云梦碰到了萧筱,想必是冲着声华子高超的厨艺而来。 “你来多久了?” “嗯……让我想想……”萧筱摆出深思的模样,毫无诚意地想了半天,耸了耸肩,“不记得了。” 那玉早习惯她懒懒散散毫无干劲的性子,轻笑一声,转向声华子。 “这是什么果酒?味道真好。”她扬了扬手中木觚,看向颛孙容,“父亲觉得呢?” 他们坐在绿荫掩映的檐廊上,小案里摆着各色点心。那玉和父亲并排而坐,鸢和在廊下五步之外的大树上靠着,吃饱喝足的萧筱坐在树丫上小憩。正在斟酒的声华子闻言脸上绯红,飞快的看了颛孙容一眼,颛孙容的目光在觚中清透微漾的液体上,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那玉见父亲眉心轻皱,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轻叹一声,看着神色落寞的声华子说:“师姐,还有多余的酒嘛?我想送给孙周尝尝。” “我们现在用的还有一点,你先拿去,新酒成了再给你捎过去。” “好哇,我还想在云梦多待几日,山上凉快。这酒我让鸢和先送到孙周那里。” 声华子起身将酒盛在卣里封好,鸢和当天便出发送往新绛。 那玉依着门框,声华子带着几分不含恶意地嘲讽,笑道:“他又不是国君,都不见人影了,还看什么呢。” 一边说,一边拖着那玉来到院后的檐廊上,桌案和酒觚还摆在哪里,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看你就是个劳碌命。”那玉指着廊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说,“萧筱跑到这里蹭吃蹭喝,你就该叫她帮忙收拾嘛,她要是偷懒,你可以威胁她以后恕不管饭。” “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么。”声华子不以为然,说起那玉来了,“你好久都没回来,还不如萧筱走的勤快。” 声华子将酒斟好了推到那玉旁边,自己也喝着酒,颇为惬意地看着绿意盎然的繁茂大树。 “从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开始,它就这么粗,也不知活了多少年。突出地面的树根都有碗口大小。” “有时间为它感慨,不如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声华子不做声,那玉叹道,“眼前的繁茂遮蔽视线,可以绕过他,后面还有新鲜的视野。爱而不得是长见的,其实时间久了,总会忘记。你该有自己的生活,父亲他不是小孩子。” 声华子侧头看着那玉,很快又垂下眼皮。 “这就是我的生活,能够一直保持下去,就心满意足了。阿玉,对我,你会感到讨 分卷阅读145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厌么?” “讨厌?为什么?” 声华子抿着嘴,有些话是难以启齿的,她很难在师父和师娘的女儿面前坦诚自己内心住着蠢蠢欲动的恶魔,她自己都觉得羞愧。 见声华子满脸羞惭,那玉想了片刻,低声说:“如果你是指,你对我娘亲的夫君有非分之想,我会不会讨厌你——那么你大可不必担心,没有的事。我不记得娘亲,也就没有你认为的那些排斥感。”如果她记得那个娘亲的话,就不好说了。现在的她,是乐见其成的。 声华子的心里五味陈杂,她深切感受到那玉变了很多,仿佛一夜之间成熟起来。不,只是她们太久没有见面,那玉已经不是那个爱说天真话的小孩子了。 “如果是以前的你,会怎么说呢?” 那玉一愣,大抵是“管我什么事”吧……她还是不要这样回答比较好,便说:“实在无法想象十年前的我会说些什么。也不重要,对不对。” 声华子抿着嘴笑:“我就是问问,毕竟一想到阿玉以前,就忍不住笑。怎么说呢,哈哈,阿玉你以前,就像个初生的倔牛犊。天大的事也敢胡闹。全天下肯陪着你胡闹的,估计也只有他了。” “天真是没有错,但也不全是胡闹吧?”顿了顿,那玉低下头,有些茫然地说,“天真的想法,的确让人不堪接受,但要说是以前还是现在,就很难说。” 声华子一拍手,笑道:“呶,就是这样,才说你长大了,就摆出小孩似的表情。” “什么是小孩似的表情?” 声华子语凝,讪讪地说:“感觉嘛,谁说的清楚。” 那玉耸了耸肩,向后仰躺下去,一只手挡在眼前遮太阳。 半晌没见她说话,明朗的午后染上几丝沉闷,声华子犹疑地问:“阿玉,你不会跟国君吵架了吧。” “怎么会,跟他吵架可是很困难的。我知道他总让着我。” “你的语气可不是这样……还是他有什么让你不满的地方?他开始宠幸别的女人?” “别胡说,他可不是那种人。”那玉翻了个身,背对着声华子,淡淡地说,“歌颂古代的先贤先圣,把他们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这难道不是一种天真的想法?事实上,这世上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人,信仰化的人,难道不是为了迎合自己的内心?为了从里面找到属于自己的渴望。孙周对于我,也曾是如此而已……”明白了这一点,她对自己多少有些失望,所以有点失落。仅此而已。 “真饶舌,阿玉,你的一些想法,真让人无法理解。” “也是吧。” 声华子开始收拾起地上的食案酒器,那玉爬起来向外面走:“我去看看萧筱跑哪儿去了。” 那玉没在家里找见她,便到王禅那里她,结果也没找见,也许是下山了吧。这家伙,说跑就跑,跟阵风似的。 回家的路上,王禅在那玉的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总觉得十分怪异——这个人,十几年如一日,在她的印象里,就不曾有过变化。是驻颜有术?还是长生不老?后面那种想法一冒出头,那玉觉得实在是天方夜谭。 算了,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被那玉支回新绛的奚翮一路快马加鞭,虽然那玉没让他赶时间,他是怕那玉在没人保护的情况下一时兴起到处乱跑。他可不想失职被主公责罚。 单骑至新绛,他准备送了东西抓紧时间赶回云梦,不过他进宫时孙周正在和智罃议事,便将东西交给守在门口的东门衍。 东门衍翻了个白眼:“韩惹没在殿上,你交给他也是一样。” 鸢和踢了东门一脚,在他反应之前快速闪了开。 找到韩惹后,鸢和交代道:“这是夫人命我从云梦送给主公的酒,夫人那还需有人保护,我先回云梦了。” 说完准备离开,韩惹叫住了他。 “大人好歹说说夫人近况,不然主公问我如何作答?” “一切安好,你如此回答便是。” 韩惹还想再问仔细,鸢和已扬长而去。 长叹一声,韩惹低头望了包袱一眼,微微皱了皱眉。 孙周一直跟智罃谈到近午,午膳便留他一道吃了。下午跟子野待了一个时辰,回时杨干来了,两人出宫打猎,直到傍晚才返回宫中。 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孙周刚刚坐下,韩惹过来说:“夫人让鸢大人给您捎来美酒,鸢大人要护卫左右,先离开了。” 孙周挑了挑眉,想到那玉便不自觉露出笑意:“酒呢?拿过来。” 韩惹吩咐 分卷阅读146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宫女取来美酒跟酒器,又让膳夫置几样小菜,孙周出言制止,韩惹笑道:“空腹饮酒伤身,主公自惜才是,也免得夫人担心。” 提到那玉,孙周便就作罢,毕竟韩惹的话正合他的心意。 心情好,酒兴也上来了,孙周一爵接着一爵,点头赞道:“声师姐的酿酒技艺绝伦,我宫中酒正也比不及她,呵,想来——” 孙周的话嘎然中断,一手掩口,一手捂着腹部。 “主公?” 孙周摇了摇头,脸色越来越苍白,眉心越皱越紧。韩惹屏息凝神,一时不敢说话。 静坐不动的孙周感觉疼痛不仅没有缓解,反而遍及全身。失常的心跳和反胃让他头晕目眩,手臂有些麻木,开始抬不住了,他察觉事情有些不对,想要起身。一旁的韩惹陡然大惊,还没开口询问,只见孙周身体一颤,闷呛一声,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主公!!您怎么了?!”韩惹眼疾手快的扶住孙周摇摇欲坠的身体。 孙周面色青白,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找越尧!快!” “可——” “快去!!” 韩惹一抖,匆匆出殿,出门时让东门衍进来照看,东门衍不明所以,当他看到蜷缩一团的孙周时,脸色比孙周还要难看。 腹痛如绞的孙周度刹如年,脑子还算清醒,感到东门衍将他抱到床榻,他稍稍抬头,喘息着说:“水……拿水和盆来……不,不要声张……” 红着双眼的东门衍对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吼道:“没用的东西!过来看好主公!!” 那宫女都被吓软了,被他一吼,反而镇定一些,赶紧爬起来看护孙周,东门衍已经没影,片刻端着水和盆来。 孙周大口大口往嘴中灌水,将盛水的器物一扔,手指伸入嘴中按压舌根,“哇”地一声开始呕吐起来。吐完之后,孙周浑身虚脱,冷汗湿透了衣服,勉强坚持着最后一丝意识。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不省人事,事情绝对会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主公——” 孙周抬手阻断了东门衍的话,虚弱地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这时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越尧满头大汗的赶了过来。 越尧给孙周号脉,一边观察他的症状,孙周已很难开口,挣扎着说:“……可能是酒……阿玉送来的……” 越尧听了瞠望着他,断然道:“她不可能!” “我不疑她……咳咳……”孙周露出一丝苦笑,“所以……还要烦你冒险帮忙……” 号完脉,越尧检查了食物和酒,脸色越加难看,转头对东门衍和韩惹说:“镇定点,我去煎药,你们看好了。” “先生,是那酒?” “东门!”孙周低斥道,“你过来,有些事要交代给你。” 东门衍咬了咬呀,愤愤然低头附耳。 越尧离开了大半个时辰,端着药回来时孙周已经昏迷过去,内寝中韩惹东门衍都未离开,那宫女倒在地上不知死活。案上的食物和酒已经处理干净了。 喂完药,越尧问东门衍:“这件事的后续处理,国君有没有知会你们?” “在主公醒来之前,要我们一律不许离开。”顿了顿,东门衍沉声说,“若不能醒来,让先生找个拖延时间的病由,让人不得打搅,我们会全力配合——以让您把握分寸,是否该送夫人离开晋国避避风头。这由您说了算。”至于主公交代的军国大事,就不便跟他多言。 而越尧对东门衍的灼灼目光看也不看,视线始终观察着孙周的脸色变化,不时探查脉搏。 东门衍双目都快喷火来,就这么一直僵持煎熬到黎明时分,孙周还未清醒,眼看就到上朝时间,东门衍急了,压着火问:“快上朝了,先生好歹说说主公病情如何!事情一旦闹大,夫人恐怕第一个逃不了干系!甚至夷灭九族!” 越尧没有被他激怒,只是冷冰冰地瞥他一眼。 “他会醒的,今日之内。” 今日之内?看来并无大碍,东门衍长出一口气。 “话说回来,”越尧突然插言,“夫人送来的酒,在路途至送到国君手上的这段时间,并不短啊。” 韩惹苦笑一声,淡淡地说:“主公有了闪失,身边侍候的首当其冲,难逃罪责。” 越尧没有答言,仿佛刚才那番话并不是从他嘴中说出来的。 寝中陷入沉默,连呼吸都清晰可闻,昏迷中犹自锁眉的孙周眼皮微动,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齐刷刷盯着他三双眼睛。 “韩惹,你去治朝知会一声,今日罢朝;东门,你出宫将奚翮召过来,此事经过也告诉他。 分卷阅读147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孙周的声音低沉虚弱,但调理清晰,没有一丝凝滞,冷静的可怕。 屋里只剩下孙周和越尧,孙周问他:“可有大碍?” “幸好及时催吐,不然等我赶到,神仙也回天乏术。不过……摄毒太多,内腑损伤,用药用灸都无法根治。往后必须自律,饮食休息尤要注意。原本你思虑太过,兼之不断地奔波疲乏就给身体带来不少负担。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孙周沉默一阵,没有接茬,而是说:“阿玉那边,都烦你瞒住了。” “时间一久,至少身体的事,她总会察觉。” “我知道……”孙周闭上眼睛,即便掩上目光,伤感和不忍的神色也呈现无疑。他没有给越尧一个具体的答案,因为给不了。他也有无能为力的事。他今天更深刻的知道,无能为力的事,还有很多。 静默不过多时,韩惹回来了,捧着一摞竹简。将竹简放在内寝的桌案上,治朝的情况汇报完毕,便静候在一旁。 半个时辰之后,奚翮进宫拜见,这时孙周又昏睡过去,直到下午才又清醒。 他清醒时,智罃和他的副手士匄,以及中行偃正入宫探望。 一见孙周脸色,他们就知道这次病的不轻,特别是中行偃和士匄,当时便有些着慌,叩拜说:“听说主公病了,上午便请疾卜,卜兆显现《桑林》之神,恐怕根源还在宋国。主公,请允许我等去宋国祈祷送祭!” 孙周波澜不惊地看向智罃,智罃却很反对。 “宋人过来问时我便辞谢,国君也避让了,是他们硬要用它。如若真有鬼神,也该应在他们身上。你没听越先生说,主公是积劳成疾,我们应当尽力为主公分忧,让主公安心静养。”智罃转向孙周,恭敬地说,“主公,我等不敢再打搅您,请您安心养病。” 几人陆续退出内寝,然而说是安心养病不用上朝,每日奏书还是照常送来,这是无法偷懒的。 孙周叹了口气,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将毒酒一事作速了结。他让韩惹将奚翮召进来,请越尧回避。 “但凡知道阿玉送酒进宫之人,除了越尧、东门、鸢和与韩惹,其他人你带出宫处理干净。记住,切勿透露半点风声。” 在旁的韩惹松了口气,奚翮问道:“就算不露风声,这调度也会引人注意吧?” “巫祝自有解释,东门已去办了。”孙周侧头看向韩惹,徐徐问道,“从此处到越尧的居所,你所花的时间,稍长了些。” 话音一落,韩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拜道:“主公蒙难,小臣心慌意乱,步伐不稳扭伤了脚踝,犹自拼力奔走,绝无半点迟缓,请主公明鉴!” 奚翮撩开他的下裳一瞧,韩惹的右脚踝又红又肿,果然扭伤了。孙周看都没看,对奚翮说:“一并带到宫外,该怎么审理,你自己看着办吧。” 韩惹大惊,顿首喊道:“主公!冤枉!冤枉啊——” 奚翮一拍手,进来两个武士,将韩惹五花大绑,嘴中塞上布团带出内寝。内寝中立时安静下来。垂手一旁的奚翮虽然听命孙周,但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主公如何知晓是韩惹所为?可是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不,他没有落下任何把柄。从禀报阿玉送酒的那一刻起,做的都是恰到好处,就像撑着伞在雨中行走,小心翼翼,恰到好处,没有沾到一星水渍。”孙周语气冷漠而低沉,与其说是失望,莫如说太过疲倦,“他做的过了头。再说,除了你们几个,谁知道阿玉送来的东西,我多半不会叫膳夫尝食。” “可鸢和他,也有可能下手。” “这一次他不够谨慎,因为他相信韩惹。不够谨慎,是人之常情。”喘了口气,孙周接着说,“要被处理的人,也需仔细审查。” “属下明白。不过,您也需要信得过的阉宦近侍,不知可有合适的安排?” “人选,你安排吧。” “那夫人那边,要不要请她回来?” “无需。” 她想回来时,自然就会回来。 . 第60章 第六十章 奚翮托着孙周的手,将他从车上扶了下来,径自来到关押韩惹的暗室。暗室里还算干净,一看就是在他过来之前打扫过的。 双手枷锁的韩惹蜷缩在墙角落里,仔细一看,仿佛是在寒冬腊月似的微微打颤,实际上正值酷暑。 将孙周扶到铺置好的席子上坐下,已有人把韩惹扶起来,让他倚墙面对着孙周。 “你愿招了?”孙周淡淡地问。 韩惹点点头,勉强抬起耷拉下来的青紫的眼皮,费力地喘息着说:“主 分卷阅读148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公,您如今呼风唤雨,为天下尊者,咳咳……您,您大概已经忘了,是谁让你坐上这个位子的吧!”韩惹一口气说完,透过灰蒙蒙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孙周。 “你受栾魇所使?还是污蔑?” “一人做事一人当,何须他人指使!栾老大人于我有一饭之恩,于他来说是举手之劳,于我,是再造之恩!”喘了几口,韩惹冷冷地说,“这罪,我也遭够了,当着你的面能说一句“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死而无憾!” 韩惹话一说完,孙周脸色微变,厉声道:“不好,他要自杀!奚翮,快阻止他!”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韩惹拼着最后的力气咬断了舌头,喷了一口地血,痉挛着倒下去。奚翮探手在他颈动脉上一摸,对孙周摇摇头。 “没救了。” 孙周皱着眉,叹道:“那便……罢了,此事告一段落。” “告一段落?”奚翮大吃一惊,“您相信他的话?要放过栾家?” “不信,”在奚翮反问之前,孙周已漫不经心地说,“他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信,是为栾书报仇,偿那一饭之恩,我亦不信。韩惹是个孤儿,在他投靠我父亲之前经历过什么,是否正与栾书有所交集,谁都说不清楚。我更倾向于,他是进宫之后因近侍于我才为人所用。至于要杀我的人,也许是晋国人,也许不是。” 奚翮有些糊涂,刺杀国君非同小可,在关乎自身的情况下,岂能就这样袖手不管?国君到底是怎么想的?! 孙周又怎么会不在乎自身安危,但他首先是一国之君,当下与楚国相争,稳定压倒一切。在找不到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大动干戈,会出大乱。他比谁都要清楚,维持一个稳定清明的朝局有多困难,而搅乱它,只需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一颗小小的石子。 “韩惹已死,线索断了,此事不宜继续追究。往后加紧安全防卫,这才是当下最要紧的。”除了自身安慰,他最担心的,始终都是那玉。这次自己若真有了三长两短来不及安排,那玉会被牵连,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对奚翮说,“你将手下那批人安排妥当,之后就回宫吧,往后再碰上什么闪失,立刻带阿玉离开晋国。” “主公?!您切莫胡言!”奚翮激动地说,“这种事还能让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不成?!那我等无用之人有何面目苟活于世?韩惹那小子吃里扒外,是个忘恩负义的歹毒杂碎!以后仔细排查,断不会再让这种人混进宫里。主公不要灰心。” 孙周淡薄地笑了一下,继续朝大门走去。 返回宫时看到鸢和,便知那玉回来了,心里高兴而酸楚,竟然有些怯步。终归是高兴占了上风。听门外宫女说那玉正在午休,他轻手轻脚步入内殿,和衣躺在那玉身侧,并不闭眼,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够。 天气热的很,屋里虽然放了冰块,那玉的额头鼻尖上还是沁出丝丝汗水。孙周找了把扇子给她扇风,她微有纠结的眉心逐渐舒展,睡得更香了几分。 午睡醒来,孙周已经离开,只剩床头的一把扇子。那玉拿起来摇了两下,发了会儿呆,起床慢悠悠走出内寝,孙周可不正在外殿伏案处理公文。听到动静,这时抬头正与那玉四目相对。 “睡饱了?” 那玉点点头,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孙周噗嗤一笑,问道:“山上比较凉快,怎么不在云梦避暑,这么早就回来了?” 那玉耸耸肩,坐到孙周身旁,手支在案上看摊开的竹简,其实是在走神。孙周顺抚着她的头发,也没多想什么,可回过神发现那玉享受似的半眯着眼,便忍不住凑过去吻她,被她用手心挡住。 “这么机警?”孙周就势抓着她的手,“我还以为你巴巴地赶回来是因为想念我的缘故。” “才没有,山上蚊子多。” 孙周呵呵一笑,也不拆穿她,不时听那玉叹了一声,紧着问:“怎么叹气?” “没什么。”那玉闷闷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一抬头,瞥见孙周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她皱皱眉,这才不满地点着他的胸口,“你生病了都不告诉我,不派人到山上知会一声也就罢了,我如今回来,你也不准备说是不是?” “谁告诉你的?东门?不过是稍中了些暑气,何至于大惊小怪。”顿了顿,他柔声哄道,“不是特意不告诉你,这不是已经好了,嗯?你什么眼神?为何躲开我?” “你的眼神才古怪呢,别这么看着我,怪肉麻的。”那玉揉着胳膊说。 “我平时不都是这么看着你的。” “哪有现在这么可怕……”那玉嘟囔着,不愿在这上面跟他打太极,眼珠一转,她截问道,“我回来后一直没见到韩惹,他人呢?” “犯了事,我将他调到了曲沃 分卷阅读149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行宫。” “犯了什么?”那玉非常吃惊,毕竟韩惹平日里谨言慎行是出了名的,他也会犯事还真让人意外。 “打碎了祭器,这可不是小事。但他毕竟跟随我多年,真要处死他也于心不忍,只好将几个看到他犯事的宫人一道调离都邑。” 放在这里,这么大的事还能侥幸保命,孙周已经仁至义尽,没有她置喙的余地,当下便不再多问。 那玉突然不说话了,孙周见她愣愣地出神发呆,以为因为韩惹。正要出言安慰,那玉侧头说:“今年恐怕还要出兵郑国,虽然在政事上我说什么你也未见得会听——孙周,不用东门告诉我,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为什么会轻易中暑,还是体虚的缘故。这样来来回回的跟着折腾,你会累坏的。” 孙周默然良久,半晌,妥协似地望着她:“……你说的对,我也觉得有些累了,眼看一时半会无法定下局面,还不知要跑多少趟。也好,今年我就留守新绛,暂且交给他们去办,智将军为人,我倒没什么不放心的。” 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孙周自然是说话算数的,不仅是出兵郑国,中间还以眼还眼跟秦国人打了一场,他都没有亲自领兵。起先那玉还担心他坐不住呢,后来看看,倒是平淡地很,大概心思是放在教育公子彪身上了。 虽然孙周没有丝毫芥蒂,但那玉始终觉得有些遗憾,也有些愧疚。作为他的夫人,自己好像没有为他付出过多少东西,没有相夫教子,还总让他为自己操心……他却始终如一,对自己,终归是赤诚一片,赤诚的跟其他人格格不入。尽管那玉没有改变爱情该是排她性的观点,就算没有孩子,也无法接受借腹生子的事,面对孙周,那玉还是有些理亏自私的感触。抱着这样的心态,这一次那玉主动提起回归后宫。 “虽然不知归位后具体该做些什么,我可以学嘛,总让礼官顶着也不大像话。你看呢?” 孙周仰面靠在床头的高枕上,一手揽着趴在自己胸口上的那玉,一手绕着她的一缕长发,闻言,不动声色地沉吟片刻,和颜悦色地说:“早几年我是这样希望,但现在渐渐觉得,其实维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 “怎么说?” “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很简单那,只要你无拘无束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天,你归位之后要参加祭祀典礼,啰嗦事还有很多。往后几十年里,都会被这些事情纠缠不休,总有不耐烦的时日。你不耐烦了,我便也高兴不起来。” “可是,怎么说呢,寻常人家的妻子都有自己应尽的责任,相比之下,我是不是很不负责任呢?” “你也有帮我处理朝政,出点子,想办法,为我冒险,为我奔波,没有谁比你做的更好了。” 孙周所言……好像也很有说服力似的。不过,当时当日,她那么做多是为了自己,是她自己想做的事。不能算是为孙周着想。 “别钻牛角尖了。”孙周翻了个身,将那玉压在身下低语道,“你想想看,寻常百姓的妻子,她们缝缝补补洗手羹汤,是责任不假,关键在于不得不做。士大夫的妻子要管理子女妾侍,王后夫人要管理后宫,诸多都是环境所迫,是夫君的需要。你夫君的需要,就是能让夫人高兴,觉得无所遗憾。各人有各人的需求。对不对?” 那玉一阵颤栗,半天才反应过来。 “嗯?才不要以色侍君,你休……唔……等……” “不是以色侍君,”孙周吻着她说,“是以色侍卿,好不好?” “我不想,今天不想,好不好?” “不想?” “很不想。” 孙周放开她,却抓起她的手,那玉红着脸默认了。过了一阵,孙周舒了口气,开始与她闲话家常,说着说着,孙周脑子里掠过早先得到的一个消息,便拿来说与她听。 “郑国有不少官员都想归附晋国,虽然知道楚国日渐式微,奈何又摆脱不了,便希望晋国加大攻打他们的力度,好让楚国避其锋芒主动退出角逐。你猜子展怎么说,他说要攻打我们的盟国宋国,将诸侯引来,届时结盟。如此引来楚国,再背叛晋国结盟楚国。如此反复,直到惹毛我们为止。你瞧,智将军的计划可不是就要成了。” 那玉闻言也是一阵好笑:“怪不得最近折腾的这么厉害,前些天我去拜访智将军,看他喜形于色,一问之下便听他说‘难不成郑国高层有我晋国细作不成,我想什么,郑国就做什么,要让我知道是何人如此配合,我这中军元帅也不吝于让他来坐。哈哈哈哈!估计楚国半条命都快折腾完了!哈哈哈哈!’” 那玉还学着智罃哈哈大笑,末了说:“我看那,差不多也该放下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跟过想到一道去了。”孙周深以为然地说。 . b 分卷阅读150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r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望着城外黑压压的诸侯联军,郑伯想都没想就要投降,子展却站出来说: “主公,不可投降!” 大殿立马安静下来,接着“嗡”地一声开始议论纷纷,郑伯已经坐不住了,问道:“跟晋国人打?你知道外面来了多少人?再说,之前不是商议好了,晋国人来,投降晋国,楚国人来,再投降楚国。怎么事到如今却又变卦?” 子展摇着头,在国君快要发火之前,他狡黠地哼笑一声。 “来来回回地折腾,是时候换个法子了,现在稍稍改变一点——往后晋国人打,咱们拒不投降,要找楚国人求救。只要他们与晋国争夺一天,便不得不救。不是爱拿我郑国当筹码么,那好,我们就依楚国,看他们能救不能!也让他们看看这诸侯联军,什么叫乌压压一片!” 执政都发话了,郑伯想了想,便依子展所言,派良霄和太宰石毚到楚国求援。 楚国这几年已被拖得疲惫不堪,后方又有吴国人频频骚扰,早已力不从心。要不是挂不住面子,早就想打退堂鼓了。 事实上,这次晋国出动全部兵力围攻郑国的事他已有所耳闻,甚至希望郑国像往常一样投降晋国。可偏偏不巧,往日望风而降的郑国人却坚守不降跑来求援!要楚王当着使者的面开口拒援,实在拉不下脸。 “晋人好战实在可恶!不过使者远道而来,想必疲惫地很,这样吧,两位先到驿舍歇息,此事明日再——” “明日再议”几个字还没说完,良霄和石毚已伏地恳求道:“大王,郑国朝夕不保,等到‘明日再议’,我寡君怕要顶不住了!救或不救,请您给个答复!” “那,这军国大事岂容寡人□□,容我与令尹商议,容后给两位答复。” 楚王就想起身,两个使者却抢先开口:“而今我等心急如焚,再者召见大臣,何需大王亲自去请。该是臣觐大王才是,请大王传召令尹商议裁决!!” 楚王的脸色不太好看,可如今不能救援多少有些拉不下脸,勉强压着火,还是让人把令尹请进宫里。 令尹子囊一垮进殿,便对上郑国使者热切的目光。 “大王,盟国受挫,我楚国理当救援。”说到这里,子囊话锋一转,“不过,近来天灾人祸,士兵百姓无法抽身。远途奔波救援郑国一事,还请大王三思!” 楚王点点头,看向郑国使者,无奈地摇摇头。 太宰石毚一看,心里暗自发笑,没想到熊审熊审人如其名,也有装熊的一天。不论心里如何做想,他面上还是挤出了一丝苦笑:“为保社稷,为怀君德,要是大王无法出兵……如果,如果能用财帛安抚晋国,晋国得了好处,想来也会出兵,您看,那个,大王意下如何?!” “什么?!要我堂堂楚国贿赂晋国?!如此戏言何敢开口!” 楚王这下毛了,太宰石毚硬着头皮又添了一句。 “那,大王您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不救!” “不救?那我寡君恐怕不能感念大王恩德,只好投降晋国了,您看……” “投降!你们郑国人就知道投降!投降我也不救!”楚王气的满脸通红,一挥手,怒道,“来人,给我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关起来!别回郑国了!!” 郑国使者被楚王扣押一事,随着楚王拒绝援救的消息一同传到北方,郑国人松了口气,晋国人,也松了口气。楚国啊楚国,终于耗不起了! 得到消息最高兴的还是那玉,以往她随孙周外出参加盟会多少有些抗拒,这次与郑国会盟,那玉的心情不错。九州大地除了秦国,要么默认要么臣服,都在孙周的掌控之下。二十五岁的孙周,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收服秦国,天下归心止戈为武的日子很快就会来了。此时的那玉,是如此地深信不疑。她开始觉得,这个年纪轻轻就能号令天下的一国之君,他所在的历史长河,与她记忆中的那条河流并非同本同源。所以他的辉煌,总有一天会家喻户晓,而不是遗落在凄清萧瑟的尘埃里。 抱着愉悦的心情参加盟会,原本以为这份愉悦会维持地更久一些,但当郑伯在会后送给孙周的礼品清单上出现了十六个能歌善舞的如花美姝时,那玉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黑了脸。 她不提,孙周也不提,心里憋着闷气,更气自己太小心眼。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那玉回国的路上无精打采,回去之后也不大搭理孙周。 这天孙周回到燕寝见那玉还是闷闷不乐,他先忍不住了,笑道:“之前郑伯送来的女乐,我分了八个给魏绛,犒劳他和戎有功。” 紧接着,孙周又轻叹一声,语带苦恼地问:“还有八个该怎么处理?阿玉,你帮我出出注意。” 分卷阅读15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那玉听了倒有些不好意思,犹疑地说:“这不好吧,毕竟是郑国进献,都送出去恐怕失礼。” “失不失礼我不清楚,但有人吃味儿,看着怪心疼的,怎么办?”孙周发出一阵悦耳地笑声。 “是么?”那玉左顾右盼,“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还装?快说说,怎么处理她们?” “要不,悄悄送给杨干?” “悄悄,嗯,倒也可以……”孙周摸着下巴嘟囔,很快便将此事抛在脑后,“不说它了。阿玉,如今外面的事基本上告一段落,我准备搬到郊外行宫里修养身体,趁这些时间,咱们到处走走,散散心。” “你想去哪儿?” “随便那,天下之大,去哪里都行。泛舟游湖登山揽月,或者到街巷闾里过一过普通百姓的平凡生活。”孙周有些向往地说,“就像普通地夫妻那样,我打猎,你做饭,我种菜,你缝衣……” 那玉有些意动,原本趴在案几上等他继续说呢,孙周的声音隐没时,就听悉悉索索衣帛的摩擦声,自己已被他拽到怀里紧紧搂着。那玉讶异地抬头看他,只看到他光洁地下颌。 “你怎么啦?”她不安地小声询问。 “你感觉不到么,”孙周温存地说,“我是多么喜欢怀中的女孩,喜欢的不得了。” “可你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苦闷呢。” “是啊,因为喜爱。” 那玉点点头,她不是不懂,她也有这种时候。 “换一种生活方式,体验一下也未尝不可。不过我不会做饭,也不会缝衣服,怎么办?” “我也不会种菜,但可以学着做。真不行了,就回云梦闲居也是一样。” “嗯,其实也不用大老远的跑,就在晋国吧。晋国以外的地方,都跑的有些烦腻了不是。” 那玉的体贴,孙周何尝不知,他莞尔一笑,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都是行动派,想好了便着手去做,挑来选去,决定到邢丘体验生活去。邢丘早先封给巫臣,是巫家的地盘。巫臣就是巫狐庸的父亲,原本是楚国人,后来拐带赫赫有名的大美人夏姬避亡晋国,被封在邢地。他们去邢地做个小老百姓,当然不会跟此地的领主有什么交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两人却都是生手,好不容易拾掇出一个小家,从买房到整理齐备生活物品,他们力求完美,花了一两个月的功夫。这期间住在逆旅,从逆旅中出来搬入新家的那天,那玉一边将衣物放进柜子,一边对研究木燧的孙周说:“我们的生活方式是不是太山寨了?” “山寨?做何解?” “就是模仿呀,但又模仿的不够高明。”那玉看他弄了半天也没弄出半点火星,走过去推开他,“让我试试。” 孙周讪讪然找出金燧,对那玉说:“今天太阳很好,我用这个试试。” 那玉没理他,认真地搓着木头,没一会儿就听见孙周说“着了着了”。他举着干柴秸秆进来,那玉得意洋洋地说:“我这里也着了。” 大眼瞪小眼,两人相视一笑,下一刻又同时“哇呀”一声惊叫。孙周的指尖烫了一下,赶紧扔掉点燃的干柴,见那玉头发着了,吓了一跳,扑过去拍那小火苗。 “看来咱们还要多多实践。” “可不是。”孙周用剪刀剪去她烧焦的一截头发。 “今天,咱们还是到外面吃吧。” 孙周点点头:“下午回来翻土,不过菜园里种些什么好呢。” “可以在菜园旁种一株白牡丹,嗯,再种一株红牡丹。” “再种一颗桑树,春夏之交便能吃桑葚了。” “桑葚还可以泡酒,打一壶清酒,用它泡酒喝。” “再种一颗木樨,秋天一到香气袭人,坐在木樨树下赏月想必非常惬意。” 那玉点点头,又吃吃一笑:“那咱们的菜园还能种菜嘛?” “这……倒也是个问题。” “而且桑葚木樨长的没有那么快吧?” “……” “算啦,还是老老实实种菜,附庸风雅的想法先撂一撂。” “也不然,就是咱们日后回宫,这里也能保留下来,种下以后让它慢慢长,总有一天能长成参天大树。” “那怕要等几十年吧,我们都弯腰驼背白发苍苍了。话说回来,大隐隐于市,如今这样也蛮有趣的。托晋国安定的福,我们也能享受这种充满人间烟火的世外桃源……” 两人悠悠然边走边聊,带上外墙大门朝街市走去。 分卷阅读15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阿玉你看,水塘里的玄鱼长小脚了。”孙周的衣袖捋在肘寸堆叠着,麻衣如雪,与露出的白皙手腕在阳光下散发着不同的光泽。他右手执着鱼竿,左手微抬,向跪在地上挖野菜的那玉招手。 那玉闻言放下铲子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水塘边张望,果然看见小蝌蚪游来游去,用小短腿向后蹬水。 “真快啊,不知不觉地。之前还是一粒粒小黑点被透明的卵衣包着呢。” “可不是。” 那玉看看陶盆里游来游去的小河鱼,怪不得有功夫跟她说话。 “成果蛮丰硕的嘛。” “某人想吃野味,哪敢不卖力垂钓。”孙周放下鱼竿,掏出手绢给她擦脸上沾的泥土,那玉摆摆手,“不用,一会儿又会弄脏。” 反正待会儿还要生火做饭,还是会弄得一脸烟灰。 为了野餐,两人都把锅碗瓢盆带出来了。起初他们自给自足状况百出狼狈了好一阵子,如今做出来的东西虽然称不上美味佳肴,蒸煮炖烫弄些可口小菜还是不在话下。孙周最拿手的是烧烤食物,他以前就会,现在时常有机会练习,更加炉火纯青。 孙周将鱼开肠破肚清理干净,用竹签穿好,那玉将野菜放开水中过水,她用颇为困惑的口气说:“以前我还以为,如果咱们没有易容就在民间住下的话,很有可能会遭到各种恶霸的骚扰。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竟然平安无视,看来地痞流氓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多。” “你多虑了,真有地皮恶霸敢来骚扰,我也能保护好你。”孙周失笑道。 “可我不是很有自信能够保护的了你呀,”那玉在孙周不解的目光中缓缓地说,“呶,要是有好男风地痞恶霸看上了你,我就得跟男人抢男人了。这也太凶残了吧,还好没碰上这种事。” 孙周有些无言以对,油都抹在手背上了。就在那玉将烫过的野菜往汤汁喷香的鬲里丢时,忽然听到孙周幽幽地问:“若真碰上这种事,阿玉该怎么办?” “只能搬救兵了,在那之前,你可要保护好自己的——咳咳,你懂得。” 孙周被那玉古怪的目光盯的发毛,不接茬,认真翻烤河鱼。 冷不丁,那玉又疑惑地问:“如果两个都是男人,身体长的都是一样,有什么吸引力呢?果然还是精神上的吸引么?你怎么看?” 他怎么知道!孙周瞥了那玉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我怎么看?我看这种事情还是回去以后咱们‘坦诚相对’仔细研究,哼嗯,就算某人哭着求饶也没用的。” 那玉缩了缩脖子,默默闭嘴,她深知孙周这个人说到做到。这时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 还是……还是装病吧? 吃过午膳,下午两人驾车回家,快到家门口时,遥见一个人影抱着剑倚在门口,走近一看,正是鸢和。 碰上需要孙周出面的事,鸢和会快马加鞭过来通知他。 果然,鸢和过来告诉他:“智将军和彘将军病重。” 他说的彘将军,就是士魴,八卿当中有两个祁姓士氏,分别是士匄和士魴。士匄封地在范,便也称作范匄;士魴封地在彘,故亦为彘氏。 智罃自不消说,彘魴也素有君子之风,是个德才兼备的辅臣好手,这两个孙周看好的人同时病重,孙周的心情可想而知非常低落。 “智将军和彘将军的年纪都不小了,这种乍暖还寒的天气容易染病,等天气好了,身体一定也会好起来。你不要担心。” “但愿如此,”孙周歉然地说,“休息时间怕是要结束了。” “休息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咱们收拾东西。” 孙周也没有耽搁,当天便收拾东西赶回新绛。 回到新绛,孙周私下里拜访了两位将军,之后回宫的路上一直都沉默不语。那玉握着孙周的手,轻声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后继者的问题。” 孙周点点头,没有说话。其实这件事,他一直都在考虑。 回宫后,孙周抽了个空子召见魏绛,他也没心情打太极,开门见山地问:“依你之见,智将军之后,谁适合做中军元帅?” 魏绛拱手道: “范将军是中军佐,按理,该他递补。” 孙周摇摇头:“除他之外呢?” 魏绛迟疑片刻,垂眸道:“中行将军老成持重,治理上军纪律严明,也有资格。” “要说治军严明,有谁比得过魏将军你呢。依寡人之见,你才是最合适的,望你不要推辞。” 孙周的话,魏绛其实早有预感,但孙周当着 分卷阅读15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他的面亲口说出来时,魏绛还是心生感激。然而,感激是一回事,接受却是另一回事。 “主公,下臣感念您的知遇之恩。”魏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拜道:“——只是,下臣只是新军将,那个位置,下臣没有资格。跳过其他几位将军破格提拔,这也无人服气。” “不服?当初韩将军和智将军,哪一个不是破格提拔?你放心,有寡人支持,定然无人置喙。” 魏绛心下着急,只好咬着牙实话实说了。 “主公,那不一样,韩将军是五朝元老,智将军其家世煊赫,况且也有身居高位者的支持。”他指的就是智罃的侄子中行偃。顿了顿,他沉声道,“我若做了中军元帅,只怕又会重蹈赵家郤家的覆辙。请主公三思!” 魏绛稽首不起,孙周抿着嘴,良久之后,唇线一启,终究作罢。 “起来吧,寡人不勉强你了。” 魏绛庆幸地叩谢拜首,孙周轻叹一声,让他出宫。 魏绛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孙周是有把握破格提拔震住场子,但时不待他,之后一旦出了乱子,谁能收拾得了?彪儿……他年纪轻,在为政方面,总归欠缺了些天赋。 跟自己来比,当然很难找到合适的继承人,另一方面,继承人不够强势也无法震住这么大个摊子。他现在所能做的,只能在□□的情况下尽量扫清外患。至于内忧,他也无能为力。任何一个国家,政治是否清明,终归取决于国君的能力。换句话说,就算国内贤臣良将比比皆是,国君若是亲近小人,一切都是惘然。 在孙周左右为难的情形下,死神的脚步,不会因为它要带走的生命对世间还有留恋就稍作停留,智罃和彘魴在病痛的折磨下咽下最后一口气。 年轻过的人,叱咤风云的人,在太史的竹简上留下名字的人,老去,死去,埋在尘土里。 还在人世的人,带着迷茫和困惑,继续往下走。当年韩厥走时,孙周固然伤感,但伤感之余,他知道还有智罃接过那个位子,辅佐他挑起晋国这个重担。现在呢,现在谁能接替智罃上位?孙周不知道。甚至到列卿会议之后,中行偃坐上了中军元帅的宝座时,明明是他点头同意的,他依然感到困惑。 孙周毕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会后没过多久,他亲自领兵到绵上训练军队。那玉看他气色很差,心里想劝,却说不出口。现在是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刻,他要亲自把关,实在也是无可奈何。 从绵上回来不久,孙周病了一场,起先以为很快就能好的,没想到拖了一个多月。那玉有些心慌,独自与越尧谈起此事,忧心忡忡地问:“这几年孙周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但怎么突然衰弱下去?是不是,是不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 越尧动了动嘴唇,有些于心不忍,默不作声的与她在杂树林里走了一阵。越尧沉默的愈久,那玉的脸色便就更苍白了,警觉地问:“怎么不说话了?” 越尧停下脚步,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 “慢慢折它,它会一点点地弯下去,但不会立刻折断。”越尧缓缓折着树枝,“虽然不会立刻折断,施加的重量却并未消失,而且还在持续增加,直到它所能承受的极限时——” “咔嚓”一声,树枝断了,那声音就像打在那玉的心脏上,那玉一时没缓过劲,也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杵在原地。心里还在想着“这是什么意思”,身体却已经麻木冰冷下来。那寒意说不上是从脚底窜上来的,还是从头顶猛灌下来,心口和嗓子梗塞的感觉更清晰,更难受。这时那玉的表情反而出奇的冷静,近乎冷漠。 “不会的,他还这么年轻,只要好好休养,会好起来。你不要夸大其词。”那玉冷静地说,“孙周因为手下两个重臣齐齐离逝,原本就心情不好,又去绵上训练军队,病倒也不是什么意外。以后我会督促他好好休息。” “阿玉——” “越师兄!”那玉伸手当在两人之间,“你不要说了,现在的医术不像后世那么厉害,会出现误判也很正常。回头你再好好检查一遍吧。” 被质疑医术不济的越尧没有反驳,也没有去追匆匆离开的那玉。他一下子坐在地上,抬头看向明亮蔚蓝的天空,想叹气都力不从心,心脏的位置,实在太沉重了。 往回走的那玉在脱离了越尧的视线之后,尽管感觉上迫不及待的想要守在孙周身边,脚步却越来越慢,脚底像是陷在沼泽里似得,最后不得不停下来。 她前思后想,总觉得越尧所言,带着一种冷冰冰的滑稽感,就像——就像有人告诉她,她现在所处并非现实,而是在梦境当中。她顿觉索然,吐了一口气,闷头走回燕寝。 孙周躺在床上睡着了,那玉凑近仔细观察,觉得孙周只是有些苍白有些消瘦,怎么看也不像病入膏肓的人。她有点放心,轻手轻脚的爬到床上,挨着孙周的肩膀 分卷阅读154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她是被越尧吓了一跳,弄得身心俱疲,这么一躺,倒是很快就沉沉睡去。 睡觉时如果不小心压到心脏,很容易靥住,那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因为被靥住的人,偶尔在睡梦当中也深知自己的处境,拼命想要拿掉压住胸口的东西,甚至知道压在胸口的就是自己的手。那玉急的快要发疯,感知上晓得就算在梦里被杀,一觉醒来自己还是好好活着,可梦里的自己就是急迫的想要逃离,一刻钟都等不了了。 谁来帮帮她?帮她拿掉压在胸口上的手也行那!梦里的那玉,将精神集中在左手上,想把它挪开。眼看逆光里的黑影越来越近,那玉拼命挪动那只千斤重的手臂,一点点,一点点…… “阿玉,阿玉?快醒醒!” 那玉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孙周近在咫尺的脸,和窗外的煌煌烈日。知了正歇斯底里的鸣叫。 那玉先是一怔,继而没由来的潸然泪下,孙周慌了手脚,只好把她拢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哄着。 “我做噩梦了,太可怕了!” “把噩梦说出来,说出来以后恐惧就会消失。”孙周安抚道。 那玉喘了口气,失魂落魄地说:“我梦到自己变成一个陌生的小女孩,被人贩子抓走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神经质地打了个寒颤。 “啊!我以前告诉过你,记得么!那个在学校门口,被人贩子拐走的小孩。就是她!”那玉瑟缩了一下,眼泪顺着脸颊簌簌而落,“我被他们抓走,一开始,关在小黑房子里,里面还有其他孩子,都被绑着手脚,塞着嘴巴。也不晓得关了多长时间,肚子一直在叫。” “就在又累又饿的时候,进来几个男的,一把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手放在凳子上。”那玉摸着自己的手肘,“从这个位置砍掉的。我又哭又叫,不知道在喊什么,或许是‘爸爸妈妈’。其他几个孩子也吓的发疯,不停地尖叫,但很快就被那些人用棍子奏的没了力气。”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一天的,”那玉突然失去了表情,冷漠而平静地说,“过了一阵,又割掉了舌头。” 那玉困惑的望着孙周,冷冰冰地说:“后来无意当中,乞讨时被亲戚发现,报了警,父母将我领回去。可我还是他们的孩子么?他们并不高兴啊,也不乐意让我见人,残缺的我像个怪物,会让他们蒙羞。” “我诅咒这个世界,我痛恨所有人。”那玉用近乎温柔的口吻说,短促地一笑,摇摇头,“还好那只是一个噩梦,现实当中,怎么会有这么悲惨的事情发生。” “——不,现实当中,比这更加悲惨的事,每天都会发生。” 静静聆听的孙周等那玉说完了,小心翼翼地拉起那玉微微发抖的手,送到自己唇边吻了吻,虔诚地望着她。 “感受到了吗?我是有温度的,这里不是噩梦。” 那玉点点头。 孙周把手贴在那玉的心脏上,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 “不管是你活着,还是我活着,我们就都还活着。有热度的现在是真实的,噩梦是冰冷的。噩梦总会过去。” 那玉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她让孙周重新躺下,因为她发现孙周烧的有些厉害,便起身用布巾给他冷敷。 “现在的确很有热度,你说的没错。”那玉用手背碰了碰他滚烫的脸颊,轻快地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你需要休息。” 刚才还沉着冷静安抚她的孙周,现在却不放心地看着她,那玉伸手覆在他的眼睛上。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窒息的。噩梦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不在乎了,也不会觉得它面目可憎。不要担心。”那玉忽然觉得,他们两走了这么多年,其实还只是个孩子,相互依靠,漂泊在茫茫大海上。 而远天,笔直笔直的地平线生硬而冷漠,他们并不想靠过去。 .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这两年到底是怎么了?去年是吴王,今年又是楚王,一个紧跟着一个,有些讨厌。” 荆小蛮挺着个大肚子,跟那玉在青石道上散步。那玉闻言,想在脑海中搜索楚王的身影,想了半天,怎么也拼不成完整的画面。 “你怎么啦?”察觉停下脚步的那玉,荆小蛮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没什么,你看萧筱,还是这么无忧无虑的,这么多年,倒没怎么改变。” “是啊,真羡慕她,也没见她怎么保养,却始终都是这样年轻漂亮。驻颜有术啊。是不是心头没有牵挂,才不容易变老?” “说到驻颜,哪有人比得过王禅……” “王禅是谁 分卷阅读155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欸?阿玉要去哪里?” “抱歉,你让奚翮跟孙周说一声,我要回家拿点东西。有萧筱陪着,让他不要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那玉一路小跑,将躺在草坪上晒太阳的萧筱摇醒,急切的说:“萧筱,我要回云梦山,陪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现在?”萧筱打了个哈欠,突然想到了什么,“看你师姐对吧,那行,走!” 云梦山上最让萧筱记忆深刻的是声华子,这一点那玉毫不意外。 两人骑马一路飞奔,赶到云梦山的那天,积云沉沉下起了秋日的凉雨。山雾堆在暗淡的山谷,站在山顶向四周看去,好像身处海天之上的仙境里。 那玉没心思观赏风景,也没有回家,而是去王禅的住所,砰砰砰敲开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童子,那玉没有多余的情绪用在他的身上,见到未曾被岁月刻上丝毫痕迹的王禅时,那玉吸了口气,跪在地上向他稽首一拜。 “大师,请救救孙周!” “不要叫我大师。”王禅淡漠地说,视线未曾从手中的书简上移开分毫,“天命将至,不是凡人所能改变,你起来吧,跪到天荒地老也无甚用处。” “凡人不能逆天改命,可您是凡人嘛?”那玉反抗似地说。 王禅终于放下了竹简,看着那玉的眼神像是寒潭之水,波澜不惊。 “孙周是凡人,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命该如此,无解。逆天改命天道不容,代价之大,谁也担待不起。” “什么代价?”那玉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是以命换命,把我的拿去,用我的时间换他的余生,可以吗?” 在那玉急迫的注视下,王禅只是稍稍侧头,目光从那玉脸上移开。 “你的不行。” 言下之意,那玉懂了。她垂下头,懵懵懂懂地发了会儿呆,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膝盖的刺痛惊醒了她。她从地上爬起来,走了几步,差点被门槛绊倒。扶着门框站立片刻,腿上的麻木缓过去了,便抬步离去。 王禅在结束谈话的那一刻起,重新捧起书简。那玉离开,屋里只剩他一个人时,他自言自语地说:“果然还是要顺其自然地衰老,化形吧……”大抵能省去不少麻烦。 没在云梦山逗留,那玉当天便启程往新绛赶,陪着她的萧筱这次倒很识趣,没有嚷着要留在云梦山蹭吃蹭喝。 走到半道,那玉突然想起,自己临走时要荆小蛮让奚翮传话,自己是回云梦山拿东西的,现在空手而归可不好交代。那玉于是折回云梦山,拿了几册古籍,从声华子那讨了壶酒。 看的那玉从云梦山拿回来的酒时,孙周下意识觉得胃痛。那玉不知道,斟酒来喝被孙周劈手夺走。 “嗯?这是做什么?” “饮酒伤身,你不让我沾酒,自己也该以身作则才是,不然我也忍不住的。” “你这是耍无赖,耍流氓。” 孙周在那玉脸上咬了一口,嬉笑道:“这才是耍无赖,耍流氓。” 那玉瞪他一眼,抓起他的手照模照样轻轻一咬。 “你把口水都粘在我手上了。” “我还没说你把口水粘我脸上了呢!” 孙周闻言,抬手在她脸颊上擦拭,动作轻柔,摩挲的有点发痒。 “再跟我说说话吧,孙周。我想听你说话。”那玉乖顺起来,轻言细语地说。 “说什么呢?”孙周低声呢喃,沉吟片刻,他觉得嗓子有些酸涩,脸上却保持着温和的笑意。 “我跟你讲一段鲁国的事情。鲁宣公的兄弟公子肸爱上了一个民间女子,相爱相守生儿育女。后来鲁宣公娶了齐国公主,也就是穆姜,穆姜厌恶公子肸所爱的那名女子,逼迫公子肸抛弃她。迫于压力,公子肸不得不离开深爱的女子,又怕她继续呆在鲁国终会为穆姜所害,便把她嫁给自己的朋友齐国人管于奚……”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玉已变了脸色,质问道:“这件事你跟我说过,怎么,现在旧事重提,你也想效仿公子肸?那谁是你的朋友管于奚?可惜我不是你的姘妇!也不是你可以转送他人的货物!如果你有那种可恶的念头,干脆杀了我吧!” 那玉气愤已极,口不择言的发完了火,不再理会孙周,甩门而去。 与那玉迎面碰上的越尧给孙周号完脉,皱眉问:“刚才碰见阿玉,叫她也不理会,还狠瞪了我一眼。怎么,你们吵架了?” “惹她发火,是我的错。”孙周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上,自厌地说,“我也是急糊涂了,她那样骄傲的人……” 不要说那玉,他自己也极力克制着想要毁灭的冲动,心平气和的说出那番 分卷阅读156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话。那玉那种反应,坦白说,他反而松了口气。只是松掉的这一口气,也是尖针刺心,疼痛难忍。事到如今,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早知今日,当初不如不要相识。”他不会说这种违心的话,他就是自私,就算知道那玉会因为失去他而痛苦,他还是想把她留下来。理智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对他来说,现在每一眼都极为珍贵。哪怕自这天之后,那玉总不给他好脸。 他终于知道,那玉记起仇来,能记好几个月。不跟他说话,不是瞪着他就是冷着脸,睡觉也背过身,也不让他“随便”乱碰。后面这一条就有些过分了。 眼看甜言蜜语不起作用,孙周改走哀兵路线,他对着那玉的脑门说:“阿玉,我准备带兵伐秦,过阵子就要走了,估计好几个月都不能见面,我都认了错,你就不能原谅我么?” “你要去秦国?!”那玉一下把怨气抛到九霄云外,又惊又怒地说,“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带兵打仗!开什么玩笑!” “最近感觉精神多了,不信你试试。” 那玉一转身,孙周就把他压在身下,先还不觉得什么,这下那玉反应过来,羞恼地不住抵抗。 “大晚上不好好休息怎么行?别闹!” “不在晚上,难道要白日宣淫?那我到并不介意。” “你——师兄说了,晚上一定要好好休息。明天,明天好不好?”那玉耐不住他眼中溢出的笑意,别过头岔开话题,“你是为了报复栎地之役么?这件事交给三军总帅就是,你何必亲自领兵。” 几年前,秦晋两国在栎地打了一仗,当时正是郑国彻底归附晋国,楚国无力抗衡的那一年。那一战晋国战败,可真应了“骄兵必败。”当时孙周和她正忙着过小日子,孙周也没放在心上,说让老百姓也休养生息,回头再收拾秦国人。这一缓,就过了二三年。 至于那玉现在所说三军,是指去年缩编一事。孙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递补八卿当中的两个空缺,便裁去新军,恢复三军编制。 听那玉说将讨伐秦国交给三军总帅来办,孙周不置可否,那玉急了,劝着劝着,眼圈都红了。孙周一心软,便把实话说了出来。 “如果只是教训秦国一顿,让他们去做,倒无所谓。”顿了顿,孙周叹道,“秦晋世仇难消,积恶已久,一旦崛起,恐怕晋国要生灵涂炭了。以前我还想缓缓,现在怕是等不得。交给彪儿,他性子太软,我不放心。至于中行他们,看不到那么远,未必肯卖力去做。” 那玉张了张嘴,劝他的话全都堵在嗓子眼上。几百年以后,秦国坑杀赵国降卒四十多万人,这个血淋淋的数字,即便对历史没有多少兴趣的那玉也知道。如果她现在阻止孙周讨伐秦国,那同样的事情会不会再一次重演?赵国,那可是三晋之地,是孙周治理过的天下呀! “带我一起去好不好?”那玉终归是妥协了,“让我随军照顾你,不然我不放心。” 孙周哪有不同意的,他反而不敢把那玉一个人留在宫里。 “好,我们一道去。”孙周把计划拿出来跟她一起讨论,倒是忘了之前的冲动,说到昏昏欲睡,相拥而眠。 对孙周来说,这大抵已是他最后一次召集诸侯联军了。放出去的消息,虽说只是为报栎地之役,那是为了麻痹秦国而已。他是带足了兵力,诸侯共讨,几乎是倾天下之力,攻打还处在低谷当中的秦国。 孙周带领的诸侯联军,跟以往大不相同。这些诸侯里头,不少是诚心追随,当然,他们也是看到孙周足够强大,能够保护自己。以晋国的利益为自己的利益,在孙周治下,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而晋国能征善战的士卒,先前已过了他这一关,加上国君亲自领兵,当然士气高涨。孙周有足够的信心一举灭掉秦国,退一步讲,再不济,也能将秦国人赶到夷狄,尽收秦国之地以经营中原。 沿途孙周经常召集各军将领商讨作战计划,这天也是如此,天色已经很晚,他遣散列将准备闭帐休息。正要起身,突然感到天旋地转,胸口沉痛遍及全身,维持意识的那根弦说断就断,一下倒在地上。 也不知是谁惊呼“主公!”,走到大帐门口的将领们愕然片刻,便呼啦啦涌了过来,七手八脚的将孙周扶到台榻上,那玉也不知被谁推到圈外摔在地上。她爬起来跑出帐外,将越尧拽过来给孙周医治。帐里的一大堆人这才被赶出帐外等消息。 那玉盯着越尧施针的动作,待他施针完毕,揪着他的衣袖问:“怎么样?怎么样?” “冷静一点,他会醒的。不过领兵作战的事,不能再继续了,必须回去静养。” 越尧说的“必须”,是已到了极紧迫的时候,没有回旋的余地。那玉抬着头,避免流下眼泪,缓了一阵,她走出大帐,朝中行偃使了个颜色。中行偃便请别国领兵的统 分卷阅读157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帅先回各自营帐等消息,自己则召齐晋国六卿。 那玉对他们说: “各位将军,越医师说主公不能再继续西行,必须回去静养。这是目下的消息,其他的,等主公醒时自有命令。告辞,我先回去看护主公。” “那主公醒来请立刻通知我们。” 那玉点点头,行礼告退,疾步赶回孙周身边。 孙周到了下半夜幽幽转醒,那玉一夜没睡,见他睁眼赶紧问道:“渴不渴,饿不饿,有没有哪里特别难受?” “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那玉猛地摇头。 “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我。” “嗓子有些干……” “要水是吧,等一下。” 那玉快步端来一杯温度适宜的清水,用小匙一点点喂给他。 喝了几口,嗓子舒服多了,那玉便把越尧的话说给他听。 “看来……都是天意。罢了,阿玉,你去把几位将军请过来。” 中行偃他们也没有脱衣就寝,所以来的很快,孙周借着那玉的力气半坐起来靠着凭依。 “寡人恐怕不能再领兵西行,攻打秦国的事,就交给几位将军。兵伐决策,望诸位商议定断以讨外敌。” “放心吧主公,此伐秦国,定叫他丢盔弃甲跪拜臣服!” 这话是中行偃说的,孙周听了淡淡一笑,颔首道:“便祝几位将军凯旋而归。” 等他们退下之后,孙周脸上的笑意慢慢褪色,别说孙周,那玉也知道,这次灭秦之计已成空谈。 就说作为执政大臣的中行偃,领兵打仗的能力暂且不说,看他去年主办会吴的糟糕结果,也难怪孙周失望。但孙周现在已无力管控,所以有些话他不便再说。 攻打秦国有什么好处?胜了,也不过是几句嘉奖,但要败了可就威信扫地。而且秦国人恨透了晋国,是不会拿财帛贿赂让他们退兵的。这次出征,无利可图。至少对一些将领来说,是无疑的。 讨伐秦国的军队继续往西,孙周暂且留在晋国边圉养病,身体稍好些时,便拔营返回新绛。 不久,得到统军将领无意作战,联军在形势有利的情况下无功而返,而晋国下军将栾魇的弟弟栾鍼战死的消息。孙周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只说:“知道了。” 拿着扇子的那玉,随孙周的视线看向窗外,外面西沉的夕阳逆着山峦。黑黢黢的山体像蛰伏不动的庞然巨怪,它的头顶,在快要沉落的太阳下,染上了一片残红。 孙周忽然打了个寒颤,这时门外传来公子彪呼唤“君父”的声音,孙周和那玉齐齐回头。公子彪一足踏进,见到那玉,看了孙周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恭敬的道了声“母亲。” 那玉侧头一笑,对孙周说:“你们谈,我去师兄那里一趟。” “早点回来。”孙周叮嘱道。 去越尧那只是说说而已,那玉只是不想看他对公子彪谆谆教诲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交代后……反正她不能忍受那样的气氛。 一个人在宫里闲逛,那玉有一种无家可归的感觉,没有归属感,让人茫然无措。 “阿玉?” 有人叫住她,回头一看,是杞莲。她环顾四周,才发现不知不觉来到后宫。 “好久不见啊。” “的确,不少年了。”杞莲姗姗走近,“听说国君病了,好些没有。” “彪儿没告诉你么?” “他课业繁重,好些时候没过来了。” 那玉默然,不如说,她开始走神,思绪飘来飘去,就没个着落。 “……实在抱歉,彪儿现在没有无礼了吧?” 杞莲说了一大串话,那玉只听到后面一句,困惑地问:“为何道歉?他怎么了?” “这些年我一直想要道歉,都没机会。”杞莲歉然地说,“以前彪儿不懂事,多有冲撞,多亏阿玉你心胸宽广原谅他,还替他在国君面前求情。” 公子彪以前确实不太喜欢她,小孩子说话没分寸,有什么好在意的。好像是四年前,有一次他说自己是“狐狸精”,被孙周听见了,当时勃然大怒,不仅责备,还罚他在祖庙跪了一天。 其实那玉自己觉得,凭她的长相,还当不得“狐狸精”这样的谬赞。别说生气,当时还觉得有些好笑。她跟孙周在祖庙里拜堂成亲,堂堂正正,公子彪这样骂她,叫她一阵疑惑。 今天要不是杞莲提起,那玉都忘了这茬。 “彪儿现在很有礼貌,很懂事,刚刚去了孙周那里。” “他没惹 分卷阅读158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国君生气吧?” 那玉摇摇头,孙周现在很少动气,动气伤身。 跟杞莲闲谈了几句,那玉自觉对这认识了十几年的女子再也唤不起丝毫情感上的涟漪,悲哀的思索,时光到底从她身上偷走了什么东西?或许不是时光,是距离。许久不见的距离,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时光荏苒,有时那玉会想起最初。她第一次见到孙周的时候,这记忆是那么陌生,那么遥远,又那么美好。像漂浮在水中湿漉漉的花朵。 然而这短暂的回忆实在太奢侈了,因为那玉已经无心去管,随着孙周的病情加重,晋国越来越紧张的政局形势,不管孙周昏迷还是醒着,她一刻也不想离开。还有一件事,那玉几次想要开口,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她想回到后宫,想以他夫人的身份陪着他,不然百岁之后,何以同穴? 她当然不会直来直去的问,趁孙周神智清明的时候,那玉用漫不经心地语气说:“我都当了十几年的小内竖小宫女,有些不耐烦,让我回后宫好不好?” 如果孙周拒绝,她还有很多说服他的理由,出乎她的意料,孙周答应的非常爽快。 “只要阿玉喜欢,有什么不好的。”孙周柔声说,“不过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别人我不放心,办完之后,立刻让你回后宫正位。” “什么事?” “帮我出使吴国?” 孙周第一次开口要她帮自己办事,想必十分重要,十万火急,但那玉却摇着头:“奚翮、东门、鸢和……你有很多可以信任的人,叫他们去好不好?我不能离开,我应该陪着你……” 孙周将食指捺在她的唇上,认真恳求:“这世上,除了你,我不能信任任何人。放心,我还有时间,我会等你回来。越大哥不是说了,我今年无恙。阿玉,你要帮我,不然谁还能全心全意的帮我呢?乖,听话好不好?” 那玉一滞,脸色苍白的问:“我该怎么做?” “你去吴国找巫狐庸,他自然会告诉你”见那玉要开口询问,孙周自信地笑着说,“这是我预留的后手,先且买个关子。我只告诉你,这计划一旦成公,晋国百年之内绝无战事。阿玉,你收拾好行囊,明日出发。” “不行,我今天就走,早去早回,半刻都不能耽误。” 孙周一把拉着她的手腕,目光里流露出挽留之意,压抑良久,柔声叮嘱:“一路小心。” 那玉不舍地点点头,没走几步,孙周叫住她,想告诉她“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哭,不要难过……”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孙周像咽下刀子一样,涩然地说:“阿玉,可以再叫我一声小周哥哥么?” 那玉愣住,眼泪不受控制地滚滚而落,她三两步来到孙周床边跪下,捧着他的脸吻了吻:“等我回来,小周哥哥。” 那玉的身影像夜幕前最后一束阳光,她走了,孙周眼里的光彩暗淡下去。 他躺在冷冰冰的宫寝里等待,等待不知要等待的什么。可这里除了寒冷,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他会在寒冷中,走向比这里还要寒冷,还要黑暗的彼端。那冰冷的黑暗比死亡还要可怕——他明白,使他最害怕的,是死后无知,他所留恋的也将化为乌有…… 宫寝里这么安静,被月光照的一片霜白。 他静静感受这衰弱身体所带来的苦痛,这样心里的痛苦会缓解一点。 他突然竖起耳朵,吃力的侧头望着门口的方向,从那里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 “阿玉?”他低声呼唤,话一出口,又自嘲的笑了笑。 怎么可能。 偏偏在他唇角自嘲的笑意还未落定,那笑容凝固了,巨大的喜悦差点击溃了他脆弱的心跳。那身影渐渐靠近,孙周瞠目望去,正是那张让他牵肠挂肚了一生的脸庞。 “阿玉!” 孙周挣扎着想要起身,那玉赶紧过来扶他。当孙周握住那玉的手时,嘎然一阵寒意,他猛地推开她,自己也摔回到榻上。 “你不是她,你是谁?” “呵,被你发现了……” “你是……你是萧筱?” 萧筱耸了耸肩,一边抬手擦脸,一边说,“我觉得挺像她的,你怎么认出来了?” 孙周没有理会,那玉的手非常小巧,他握她的手比握笔的次数还多,怎么会发现不了。 “为何要扮成她的样子?” “最后再看她一眼不好么?我以为你会高兴。”萧筱摊开手,懒懒地说,“虽然我是无所谓的,不过她救过我,你又是她最放不下的人,我来帮一把手,有什么奇怪?反正我无所事事。” “你看你,最后竟然如此悲惨,孤零零的等死,不是很狼狈么?要不 分卷阅读159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要我帮你一把,结束它。” 孙周将视线从萧筱身上移开,他不说话,萧筱也不催他,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好,拜托了。”很久之后,孙周平静的声音在暗暮中响起。 言罢,那些金戈铁马指点江山的过往破碎成风,刮的一丝不剩,他带着心爱女子的迷梦轻轻阖上了双眼。 萧筱准备抬手时,见阖上双眼的孙周嘴唇微动,低哑的声音几不可闻。她只好低下头侧耳倾听: “拜托你告诉她,不要害怕……” 他这样说,声音嘎然隐没。 .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为了赶路,那玉马不停蹄,昼夜不息。眼见她眼睑发青,骑在马背上都能睡着,奚翮几次来劝无果之后,不得不搬出孙周说事。 “夫人,您歇歇吧,万一摔倒,出了什么闪失,回去以后怎么照顾主公?” 那玉勒住马,望着傍晚升起的几点寒星,回头看向北方空茫茫的山暮,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她还要回去守着孙周,的确不能有事。这样一想,后面的路程再怎么心急火燎,都会在傍晚之前找地方投宿。但那玉实在睡不安稳,噩梦频频。醒来记不起梦见什么,只是心悸恐惧纠缠不休。 混沌的夜晚和白天一直持续到吴国境内,来到姑苏,那玉直奔巫狐庸而去。看到巫狐庸,那玉顾不上礼节,急急拽着他来到书房,直言道:“孙周的计划,可以告诉我了。” “晋候的计划?什么计划。”在那玉愕然的目光逼视之下,巫狐庸比那玉还要愕然,愕然中还带着一丝古怪,“你不好好呆在晋国为晋候守丧,怎么跑来吴国找我说这莫名其妙的话?” “守丧?!”那玉陡然变色,扯住巫狐庸的袖子,声音都变了,“守丧?你是说守丧?守什么丧?” “晋候薨了,你不知道?” 原来,丧钟鸣响超过了行马的速度,已早一步报到吴国。 那玉什么话也没说,冲出去找到奚翮,愤怒的质问:“孙周欺骗我?!你们串通好了欺骗我是不是!混蛋!回答我!你是聋了还是哑了!你给我说话!!” 奚翮低着头,惨白着脸,一声不吭。 “好!很好!你们这群混蛋!!骗子!越尧那混蛋!” 那玉不再管奚翮了,捂着痛怒交加的胸口,转身往门外跑,她要回晋国! 但她没跑几步,就被奚翮闪身拦住。 “怎么,我要回去找他算账,你敢拦我!” “晋国不安全了,主公把您支开,就是为了保护您,您不能回去。不能辜负主公的一片心意!” “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有病!我去哪里与你无关!你凭什么管我的事?!谁给你这个权利!滚开!”她疯了似的厮打挡在身前的奚翮,流着泪怒声骂道,“那个不负责任的混蛋!我要回去找他算账!说好了不会丢下我,却这么卑鄙!我!我要——” 呼吸急促的那玉眼前一黑,晃了几步,软软地倒了下去,被奚翮及时接住。奚翮并没有动手,她是怒痛攻心,再加上一路疲乏,累昏了。 奚翮抱着那玉,对跟过来目瞪口呆的巫狐庸说:“都是误会,我们要回去奔丧,打搅了,告辞。” 带着昏迷的那玉一路往东,连走三天才醒过来。醒来时,她躺在陌生的房间里。 愤怒过后,只剩下心力交瘁的痛苦和疲惫,她甚至哀求奚翮让她回去。奚翮何尝不希望主公与那玉再见最后一面,但那玉现在回去,太危险了。 “已经晚了,您现在回去又有什么意义?连宫门都进不去,白白送死。主公希望您好好活下去,这是主公最大的希望。您要违背他么?” 奚翮做好了挨骂挨打的准备,但那玉连重话也没说一句,出奇的安静。 “既然不让我走,那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奚翮毕竟不放心她,让一个女护卫在她帷帐外守着。那玉什么话也没说,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没有亲眼见到孙周离开,那玉心里那股灰色的郁气始终是不上不下的吊着,喝水都觉得哽的慌。她疲惫极了,很害怕,害怕活着,也害怕死亡。有时她感觉孙周并没有死,可能正在到处找她,这时她会好受一点,会安静的等他走近。等啊等,越等越觉得焦虑恐怖,慌乱地环顾四周,连半片衣角也抓不到。颓然地愣在原地,喉咙里酸痛难忍,扩散到脖子上,扩散到耳后根。 他们还在舟车劳顿继续东行,队伍里有七八个人,除了奚翮,其他的都是生面孔。那玉对这些漠不关心,照常起居,只是不爱说话。而且越往东走,那玉的心里越冷,越麻木,有 分卷阅读160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时连孙周的存在都会忘记,夜阑人静时又会为此恐慌不安。 那玉是在几个月之后,才感觉他们安定了下来,这里是个山清水秀的别致庄园。但对那玉来说,这又怎么样,她还是漠不关心。没有寻死觅活,也没有特别的期望。 有时她会想到父亲,想到声华子他们,便燃起寻找他们的冲动。然而这冲动也会让她疲惫不堪,最后不了了之。 “夫人,有一个地方,是主公以前特意招呼过,希望您过去看看。” 有一天奚翮过来找她说,之前他怕提到孙周会刺激到她,可这么长时间过去,那玉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更让他不安,便将孙周以前招呼过的向她提起。 提到孙周,那玉的心里刺了一下,也只是一下而已。 “什么地方?”那玉淡漠地问。 “请随我来。” 奚翮领着那玉在亭台楼榭中穿行,来到一片僻静的杂树林外,顺着通往林子的一条小路,那玉越走越慢,终于在小路尽头停下。 那玉的身体微微发抖,推开院墙的大门,慢慢加快步伐,跑到那幢简朴的房子里到处寻找着什么。她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调头跑到院外抓住奚翮的衣襟愤怒地问:“这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睹物思人!还是不痛不痒的慰藉?!我好不容易记不清了!为什么又让我记起来!那个混蛋!明明丢下我一个人,又不准我忘掉他么!混蛋!无耻!他怎么能,怎么能……” 那玉滑坐在地上,捂着脸放声大哭,无助地像个孩子。但这也是在孙周死后,她第一次放声痛哭,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孙周,他再也回不来了。 哭出来就好,奚翮默默地想,他没有扶她,而是转身离开。 孙周总是不放心她,这仿造他们隐于市井的宅子建在庄园里,周围都有人把守,很安全。 那玉瘫在地上哭的昏天地暗,哭到最后没有了眼泪,抽抽噎噎地吸着鼻子。确信哭到下辈子也不会有人管她,那玉站起身,又回到宅子里,来到他们的卧房,躺到连被子都一模一样的床上昏昏睡去。 就此之后,那玉就在这里住下,没事看书种菜,又在院子外面种了许多花,种上牡丹,种上木樨和桑树。 那玉向奚翮要当地盛产的花种时,才知道这里是个海岛,才知道,很多年前,孙周就让人挑在这里建了个世外桃源。 四季如春的世外桃源,近两年天气有些反常连下大雪。 大雪之后春去秋来,每每想到孙周,虽然还是痛苦不堪,但这疼痛,也证明她还活着。也许有一天,她能彻底走出名为“孙周”的阴影,她会回到中原,看望父亲,看望师姐他们。只是现在,她还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院外层黄叠翠的杂树林被寒风梳洗一空,只剩光秃秃的枝丫,参差不齐地指着天空。 那玉拿着竹简在火盆旁边烤火,脸庞被火光映的红扑扑的,外面呼呼刮着大风,白茫茫飘着鹅毛大雪。 “哐哐哐——” 铁环撞击木门的声音隐隐传来,那玉叹了口气,也不知奚翮那厮冰天雪地跑来干嘛,送菜还是送米? 那玉看书看的正欢,贸然被人打断有些不大痛快,她站起来披上红狐裘子,带上毛茸茸的帽子,出去给奚翮开门。 宅门前的小院积了很厚的雪,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地响,风停了,落雪寂静。 “哐哐哐——” 又传出一阵节奏有致的拍门声。 “来了来了!” 那玉喊道,慢悠悠走到院墙大门旁边,抽掉门栓,“吱呀”一声拉开大门。 来人身形修长,有些清瘦,穿着白色狐裘,撑着素伞——他并不是奚翮。 面容被伞遮挡,但那玉只到他胸口的位置,很清晰的看到他的容貌,她的脸刷地白了,牙齿上下打颤,瞪着雪天登门的男子。 男子将伞抬了抬,低头看她,柔声道:“阿玉,我回来了。” 那玉咬着唇,忍住那怎么也忍不住的眼泪,一下扑到他的身前抱着他的腰。 “孙周!你个混蛋!你骗我!!” 孙周早已扔掉了手中的伞,反抱着她,将她瘦弱的身体拢在自己的白裘里面,箍的那玉差点窒息。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混蛋,你打我好不好?”孙周的声音发颤,疼惜的低声恳求。 “你放心,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你。”那玉吸了吸鼻子,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可怜巴巴地说,“但外面这么冷,回家,回屋里再说。” “好。” 孙周松开那玉,那玉摇摇头。 分卷阅读161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怎么办,我腿脚发软,走不动了。” 孙周想用衣袖给她擦拭眼泪,大雪飘在她的睫毛上,又怕她冷,便抱着她朝屋里走去。 霎时风又起了,院外遗落的油纸伞被刮到小路当中,像一只白色的盛雪的碗,伞柄好奇的望着天空。 油伞的身后,是归人那一连串的脚印,一直延伸,向树林外面延伸,消失在袅袅雪雾当中。 . 第65章 番外 那玉站在紫铜树下,抬头凝望着繁茂的枝叶,似乎在探究着什么。 “这个姿势站的太久会伤到脖子。”孙周提着渔具从院门走出来,空闲的那只手拉着那玉,“看什么呢?” “树上有只鸟窝,也不知是什么品种。” “喜鹊吧。”孙周看了眼那玉的腹部,不由自主露出笑意,“孩子听不听话?” “才两个多月而已。”那玉无奈地说,“你每天都要问,烦不烦那。” 孙周拉着她悠闲地朝海边走去,虽然没有说话,心满意足的表情哪里掩饰的了。 海边离住处并不远,走小半个钟头就到了,孙周将那玉扶到避风亭,自己坐在岩石上垂钓。 那玉近来不耐久坐,靠在扶栏上看孙周悠然垂钓的背影,满足之余,也感谢萧筱的相助之恩。要不是她,自己和孙周,哪里有现在的日子。就不知身处中原乱世的萧筱是否安好。也不知父亲他们好不好。父亲他们不愿过来,她也不能勉强,她总归是不敢再回中原了。遗落着噩梦的地方,让她心有余悸。她是个胆小鬼,一辈子都是。 “萧筱,你到底是什么人?”那玉时常闪过这样的疑惑。虽然孙周说过是萧筱请求王禅救了他,这两个人是认识的,但那玉在中原那么长的时间,完全没有发现他们有所交集,哪怕一个眼神。从始至终,她对萧筱一无所知。不知道她的过去,也不会知道她的未来。 海风将她的思绪刮成碎片,孙周对她招手。 “我们回去。” 两人折返回家,路中,那玉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叹然道:“那墓中埋着别人的尸首,将来杞莲百年之后,要与之同穴,实在有些可怜。” “现在她已是国君之母,以晋悼夫人的身份荣华一生,哪里会在乎死后之事,何况她一无所知,真实如何有什么重要。”说到这里,孙周目露歉然,“对不起,那时我已无力控制后宫,她抹去你的痕迹,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又不是晋悼夫人,”那玉向孙周眨了眨眼,“我是孙周的妻子。不需要历史记得她,只要夫君记得就好了。” 孙周翘起嘴角,见那玉调侃的望着他,他面不改色地说:“不止女人喜欢甜言蜜语。” 那玉一听,越品越觉得好笑,差点笑弯了腰,孙周惊的板了脸训她。 “多大的人了!稳重点!小心身子!” “你不是说,就算有了孩子,我还是家里最小的那个,你骗人。” 孙周脸色微霁,无奈地说:“越来越娇气了,一点重话也说不得?” “是你惯的,你是罪魁祸首。” “看来是了——”孙周的话嘎然隐没,脚步停了下来,“前面有人。” “嗯?”那玉抬首看去,百步之外不仅有人,还仰面朝下,狼狈地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不对劲!这人是他们来后倒下的!这座岛是在孙周的掌控之下,光天化日,哪有什么杀人越货的事。周围也没有打斗的痕迹,还散落着佩剑和包袱等物……那玉有种不详的预感。 抱着各种疑问朝那人走近,孙周将她挡在几步之外。 “我去看看。” 孙周谨慎地走过去,将那人翻了个身,脸色一变,对那玉说:“阿玉,是萧筱!” “萧筱?!”那玉吃了一惊,疾步走近一看,果不其然,正是萧筱。她仗着自己剑术越来越好,宁肯戴斗篷也不爱费事易容。当下面黄肌瘦的脸孔,就是她的真容。 “看来这是饿的。”那玉揭开水囊的盖子,给萧筱灌了几口水,让她躺在自己的膝盖上缓歇缓歇。 萧筱穿着宽松的麻衣短褐,头发蓬蓬乱,脸上糊了泥巴,犹能看出几分惊世的容貌。 她的身体不错,喝了几口水竟然就醒了过来,几分茫然几分懒散的望着头顶上方的那玉。 “有吃的么?” “想吃东西就快起来,再走几步就到家了。”那玉有些无力,再多的话也只能回头再问了。 “是啊,快点起来,阿玉有孕在身,不能久晒。” 萧筱眼前一亮,从地上 分卷阅读162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爬起来以后,好奇的盯着那玉平坦的腹部,伸手摸了摸。 “有小阿玉了?” “也许是小孙周。” 孙周轻咳一声,催促道:“走吧,回去再聊。” 萧筱放开那玉,目光落到孙周装鱼的竹楼上,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噜噜的响。 “好,快点!快点!你都不晓得,这深山老林忒容易迷路,差点就成了黑熊的腹中餐,成了这里的肥料。” 萧筱从地上捡起佩剑,挑着包袱无精打采地扛在肩上,她饿的脱力。 回到家里,那玉赶命做一桌饭菜,萧筱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说:“饱了饱了,舒泰。” “吃完也别就坐着,稍歇一会儿,再起来消消食。” 萧筱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手打着哈欠,一手揉着肚子。 “啧,正宗的山珍海味,好地方。” “喜欢的话,你可以住下来。” 萧筱笑了笑,指着窗外碧天上微微移动的浮云。 “那云彩的形状像只猫。” “像你。” “唔?” “像懒猫。”顿了顿,那玉问,“怎么一个人就跑过来了?” “不然呢?” 那玉反而被她问住,沉默片刻,笑着说:“你是来看我过的好不好?” 萧筱耸了耸肩:“世外桃源能过的不好?我只是在中原待腻了,吃的玩的也没什么新鲜。” 那玉莞尔,认真看着萧筱少女般的脸庞。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跟王禅一样。” “看来是呢。” “……萧筱,我问你一件事,能告诉我实话么?” 萧筱睁开昏昏欲睡的眼睛,爬起来盘腿坐着,无所谓地说:“什么事?你问吧。” “以前我问过王禅,他说逆天改命要付出代价,听他的意思,是逆天改命之人要付出代价。孙周告诉我王禅还好好活着——”那玉皱着眉,“没想到你跟王禅认识,是我认知之外的,同一类人。王禅一直要找的那个人,就是你吧。你告诉我,那个代价,是不是你付出的?对身体有没有伤害?” “嗯……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萧筱一手拖着另一只手的手肘,那只手摸着下巴,“你还记得第一次带我回云梦山嘛?” “记得。”那玉点点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王大师,他说他认得我,不过我对他没什么印象。”萧筱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以前的事我忘得一干二净,不记得就不记得,我无所谓。至于王大师救了孙周还好好活着,因为这本来就要不了他的命,而是一只眼睛和几百年的法力而已。他这么跟我说的。现在他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说是再过几百年才能慢慢恢复。” “听起来神乎其神。” “是吧。”说到这里,萧筱从包袱里扒出一册书简,递给那玉,“这么神乎其神,都能编成话本传奇了,呶,我写的话本子。” 那玉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云梦鬼谷王禅王诩是也,号为玄微,相貌诡谲,系东海龙女之子。话说当年云梦山久旱无雨,寻水野人于涸塘救一金鲤。吓!这金鲤化形成人,便是东海龙王掌上明珠…… 那玉越看越觉得汗颜,萧筱在旁边颇为苦恼地说:“你说写话本能养家糊口,是诓我吧,怎么我一本都没卖出去?那玩意儿实在太重,最后只能分文不取到处送送给路人。” 那玉觉得,卖不卖的出去不是重点。 “阿玉,你这样写,王大师不会不高兴么?” “都没见过他下山,哪里知道。他要是不高兴我再改呗。就是有些麻烦。” “嫌麻烦地话,那就只改名字,他若非议,你就说写的并不是他。”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以后再写话本,就重新编个化名。不过要想名字,这头等伤脑筋的。” “那你可以将东家的故事,安在西家的头上。” “原来还能这样,还是你比较机灵……” “啧,文笔也有待磨练。” “给点意见呗。” “要不要更白话一点儿,要通俗易懂……” 两人谈的渐渐入神,日落西山吃过晚膳,孙周将那玉带回去休息,劝解道:“来日方长,有话明日再说。想必她也累了,都休息吧。” “今晚我同她睡。” “小心被她踢到地上伤了孩子。” 这……倒真像萧筱能干 分卷阅读163 拥罗衾 作者:舟小鱼 的事,便只得作罢。 洗沐后躺到床上,那玉靠在孙周的怀里,有些担心地说:“长生虽好,却也是最孤独的,要面对数不尽的生离死别……” “萧筱性情超脱,不是钻牛角尖的人。” 是么,可她有时却觉得看不透她,一点都看不透。也看不透她将何去何从,像浮云一样漂泊于世,才让她捏了把汗。 “阿玉,不要多想,珍重当下方是感念。” “嗯,我知道。”只要心里记得,不去深究,不去牵绊。她是平常,萧筱也是平常。 缩在孙周温暖的臂弯里,那玉心想,明日要带她看岛上秀丽的风景,吃遍各处美食。 心心念念想着岛上的风景美食,那玉一大早就起来了。 “她可不像早起的人,你急什么。再睡会儿。” “我很久没跟朋友到处逛了,当然高兴。”那玉拿着梳子梳头,对支着下巴歪在床榻上的孙周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孙周挑了挑眉:“要我陪你么?” “女人逛街男人不要掺和。”那玉放下梳子,整理好衣服便出门找萧筱去了。 来到萧筱的门前,看房门闭着,想必还在懒觉,那玉只好先吃早膳,膳后萧筱还没起来。这就怪了,她是那种躺在床上也不能饿肚子的,怎么还是闭门高卧? 想了想,那玉敲了敲房门,没有回应,便只好推门进去看她。 房间里整整齐齐空空荡荡的,那玉一怔,好找一阵,就是没见萧筱的影子。 难道她不曾来过?是自己做梦不成?那玉有些悚然,莫非一切都只是梦? 那玉有些糊涂了,又在房里不甘心地找了一圈,连箱子都没错过。翻来找去,只在枕头下找到一册书简,是萧筱写的话本子,这却是她来过的证明。那玉松了口气,又有些怅然。 回到孙周身边,孙周问她为何不悦,那玉摩挲着手中简册,沮丧地说:“萧筱走了。” 孙周倒不吃惊,柔声安慰:“她来去成风,自由洒脱,你该为她祝福。” 那玉想了想,稍稍释然。 是啊,往后的路还有很长,一路顺风。 她对萧筱,对远在中原的亲人,还有他们自己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