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妻主》 双面妻主第1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本书来自无名(w)txt 更多更新免费小说全本下载请关注 本站所有书籍均来自网络收集,站内精心编辑制作 提供免费下载。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版权属作者或出版社所有。 原创作者或出版社认为侵犯了您的版权,请联系我们 我们会立即删除! 1楔子 皇宫东南西北四面正宫门,以午门为尊。 午门十八路守宫护卫,每半个时辰轮班,巡逻护卫队每一个时辰经过一次。 这一日二月十六,三辆高轱辘四马拉的货车停在了午门门边的偏门口,货车上蹲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名唤芟荑,是这十八路守宫护卫里的一个小队长。 “来领盔甲。”她吆喝了一声,“明日开始,所有守宫护卫以及巡逻士兵,为保性命无忧,务必全部盔甲上身。” 所有士兵训练有素地飞快按顺序领了盔甲而去,不消一刻,已经全部完成,芟荑指挥着三辆货车离开了午门。 直到她走开,其中一个新来的不明所以的士兵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要盔甲上身?” “六皇女不日归朝。” 2真假新郎 按历朝祖制,凡女帝后宫,共有一后四贵君,八位昭仪,十二位美人,三十六位贵侍。 帝后居朝凤殿,四贵君分居晚风,晨风,流风,清风殿。 紫风王朝十七年,絮衣贵君暴毙于晚风殿内,据当时守宫小侍亲眼所见,贵君乃是被剜心而死,鲜血流出晚风殿殿门,死不瞑目。 自此,四贵君独缺一位,十年间未曾另立,晚风殿亦被认为不详之处,封殿后堪比冷宫。 紫风王朝二十七年二月二十七,皇太女大婚,举国同欢,全紫风三日昼夜不歇,大赦天下。 太女正君为十五年前帝上帝后钦定,前丞相嫡长子龙陈墨,资质绝伦,清骨绝艳,才冠天下。 当晚子时,皇宫上方打出了绚烂夺目的焰火,持续了一个时辰,映亮了高台上的一双红服璧人,城下万千黎民同享流水喜宴,从高台悬挂而下的大红灯笼笼罩着整个皇城,喜气难掩。 就在这满城喜气中,皇宫城下一个角落里,站着两个男子,和这满目红色格格不入,萧条落寞,身后似乎是漫卷狂沙,打得黑色的衣衫朔朔作响。 身前的男子头上戴着黑色的纱幔,挡住了脸,挡住了发,也挡住了所有情绪,身后的少年看着高台上的那对新人,终于克制不住地出声,“公子,明明你才是…” “够了,我们走吧。”他淡淡出声,声音暗哑,像是秋日落叶被踩在脚下的沙沙声,他转过身,“从今日起,我叫做沈默。” 沈默,沉默,公子,你就认了这所有的痛,所有的背叛,明明,你才该是那万人之上的耀目。身后的少年咬着唇,低着头,抬眼隐隐见到身前男子面纱下的脸,那脸颊上的刀痕,再也忍不住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公子。” 两道脚步一前一后消失在死寂的空街上,留下喧闹的一片红色汪洋。 3龙陈墨其人 “丞相大人留步。” 乾风殿前的白玉石阶上,刚下朝的朝臣正三三两两地迈步而下,其中一位红服女子回过身来,“云大人。” 那叫她的女子还甚是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青色朝服,朝珠随着她的动作在胸前晃动,她几个大步跨至那红服女子身前,“有些话想和丞相大人聊聊,不知道今日丞相府能不能添份碗筷?” 那位刚上任还不足月的新任紫风丞相淡淡一笑,“只是怕我相府的粗茶淡饭入不了云大人的眼。” 云霄大笑起来,笑得身子微微后仰,“丞相大人身为九卿之首,怎么俸禄还会不及我一个小小户部尚书?” 莫尚风回过了身继续下台阶,“本相家大业大,这些俸禄也只够全家人糊个口。” 云霄走在她身边笑道,“这么说来倒是我的失职了,掌着户部四库,竟然没发现丞相大人的俸禄这般少,不如明日上朝时奏明皇上,给丞相大人补上个一年年俸才好。” 两人一路出了午门,莫尚风见那些守宫护卫个个穿着盔甲严阵以待,忍不住道,“太女婚事已过,怎么六皇女还未离朝?” 莫尚风今年三十有二,是前丞相龙飞扬的得意门生,龙飞扬上月暴毙于府,她毫无心理准备地被拉到了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这个月为了熟悉官务忙得焦头烂额,自然也没空注意这些事。 今天正好看到,她倒是想起这事来。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还没有。”云霄摇了摇头。 莫尚风上了自家的马车,云霄也跟了上去,直到马车驶出宫外的跑马道,云霄才从衣袖里掏出一副画卷,“你看看。” 莫尚风接过来打开,却是一副寒梅望雪图,笔锋苍劲,力透纸背,画风孤寂,让人几乎要呼吸一窒,但是雪地里的点点红梅却又带着万般柔情,她看了许久,心里只觉得辗转不已,“好画。” “只是好这么一个字?” “绝品。不过你特意给我看这幅画,倒是何意?” “你不觉得这幅画的画风,很像一个人?” 莫尚风又看了许久,这才低声道,“墨公子?” 云霄略一点头,莫尚风卷起画卷,“这画,你从何处得来?” “在一家画坊,老板说是一个男子拿来卖的。” “这幅墨色甚新,应该是新作,墨公子上月刚入主东宫,没道理他的画会流传出来。” “其实有两件事我更加想不明白,你是老丞相的门生,我想问上一问。 “何事?” “第一,老丞相刚刚暴毙,墨公子几未守丧,便与太女大婚,这太不合常理。第二,龙家不论财力势力,和皇城的其他世家都无法相比,现在老丞相这根主心骨一断,更加是到了秋叶末路,这种时候,帝上却仍要太女娶了墨公子为正,难道真是看上了墨公子之人?还是说,帝上心里还有别的主意,这嫡位,帝上并未打定主意?” “云霄。”莫尚风叹气道,“你都问得这么清楚了,我还能说什么。我虽然是老丞相的门生,但墨公子是帝上钦定的太女正君,又岂是能随随便便见的。我上一次见到他还是他七八岁的时候,之后我们所见所闻,也不过都是他的诗作书画,还有他那些师傅们的评价而已。我听原丞相府的下人说,是老丞相在临终前交代墨公子无须守丧。” “临终,不是暴毙吗?” 莫尚风摊了摊手,表示她也是道听途说。“至于你说为什么帝上坚持要太女娶墨公子,这就很好解释了。” “怎样?” “知道何太傅吗?” “当然,朝中最出名的铁嘴银牙,帝上一向最是仰仗她,可惜去年告老回乡了,我没这个荣幸和她共事过。” “自从帝上钦定墨公子为太女正君后,十五年来墨公子的师傅是一个比一个厉害,这最近八九年间,他的师傅就是这位何太傅了。她曾经说过,墨公子一人,当抵轩辕家三万铁骑,宇文家左右军师,司徒家万千金银,满朝文官,可尽去一半。” 云霄一张嘴几乎合不上,“真的?” “我亲耳所闻。” 云霄想了半晌,马车外传来车娘的声音,“大人,回府了。” 车帘被人掀起,莫尚风踩着车垫走下去,“改日,你带我上那画坊一看。” 4钗荆裙布 皇城内城横竖各五十里,九十里,取其九五至尊之意,内城四城门既出,又有外城百里,城外再绵延二百里,具属皇城地境。 外城城门每日卯时鸡鸣开,酉时日落合,城外屋舍错落,不比城内的井然有序,零零落落有些小村庄,还有不少或大或小的树林子。 皇城素来崇凤,就算是改朝以来也不改这一传统,西山被改名为栖凤山,栖凤山脚下向着皇城西边轩轾门的一面,也有几个村落。 篱笆被人推开,青石砖铺成的小院,石缝间长着寸寸绿叶草,左侧用枝条围出了一个小小的圈子,一个布衫男子正站在里面,从围兜里掏着玉米粒,脚边围了几只白毛黄毛小鸡崽。颀长如玉的背影在日光下照出一道修长的人影,削瘦地似乎后背上的肩胛骨也能透过薄薄的布衫看见。 篱笆前的少年跑到他身前,“公子,你猜我今天买了什么?” 沈默摇了摇头,“满头的汗,去擦擦。” 少年却不走开,献宝似地在他面前摊开手掌,沈默低下头,他掌心里躺着一支桃木钗,钗尾刻着几朵梅花,虽小,却甚是精巧。 “公子,戴上好不好?”安玥小意地觑了眼沈默的发梢,那里只用一根枝条随意地挽住了发,简单到了极致,也让他心疼地想要哭。 公子,他的公子,那从来都在巅峰之上的天人般的公子,那一句话一抹笑意就让他决定要这一生豁出性命相随相护的公子,竟然在这山洼之地结庐而居,粗布衫,荆条钗,食的是粗栗米,喝的是生井水,月余闻不得一丝肉味。 他一直都记得,第一天公子捧起那碗水时含在唇齿间敛眉的表情,那根本是难以下咽。 不过一个多月,公子就瘦了一大圈,公子哪里适合过这种日子。安玥叹着气,沈默接过了那支桃木钗,却替他插上,浅淡的眉眼弯了一弯,“玥儿到年也要十六了,不过还是孩子心性,倒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没什么分别。” “那是我没用,跟了公子这么久,什么都没学到。”安玥扁了扁嘴,“不像宁炽…”他猛地捂住了自己嘴巴,气得想要扇自己耳刮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提那个坏人干什么。 沈默拍了拍他的肩,接过他手里一直提着的篮子,“好了,这些菜叶看起来很新鲜,我们去做饭了。” “只有菜叶吗?” “有一窝鸟蛋。” “哪里来的?”安玥一阵奇怪,难道公子还能爬上树掏鸟蛋不成? “屋外老黄杨下有一个蛇窝。” “公子,你上蛇窝里掏鸟蛋?”安玥急得抓着他上看下看,“那蛇呢?” 沈默推开草庐的门,“我洒了雄黄。” 安玥跟在他身后进了小小的厨房,柴火又不多了,两人都不会砍柴,只能问人买,安玥又叹气,什么都要买,那天卖了一副公子的画换来的钱已经几乎用光了。 最气人的是那一幅画居然只换了几两银子,只不过因为没有了印鉴,也不想想,公子的画,便是那些达官贵族,以前都是挤破了脑袋也难求。 公子只是笑着说人情冷暖,这便是世道。 “公子,要不要我再去卖一副画?”安玥小心翼翼地问道,沈默不置可否,过了会才道,“别上同一家画坊便好。” 5墓前 三月已过,转眼便是清明,栖凤山位偏西,属阴,若要下棺,是块风水宝地。 沈默让安玥留在了家,自己提着一只竹篮走在山脚下的小路上,两道都是杂草灌木,一直走到一片松柏间,掩映着苍松翠竹,是一块坟地,石砖砌出了一个半圆,石碑上刻着爱夫龙应氏之墓五个黑字。 沈默从篮中取出了冥烛冥纸,一小碟青团,就在那石碑旁边点燃了烛火,冥纸却烧了两堆。 原来那石碑旁边还立着一块很小的木碑,也在那半圆的范围之内,很不显眼,上面的字明显也是手写的,只有四个字,却没有名讳,敬母为天。 龙飞扬的尸首是那人收棺入葬的,那人守了三日灵堂,皇帝和太女亲来吊丧。而他,却只能蒙着面纱在灵堂外日夜不歇地赔了母亲最后一程,三日三夜,滴水未进,被人当成乞儿几次想要轰走。 他知道,以母亲的心意,必是想陪着父亲的,所以他在父亲的墓边立了这个衣冠冢, “娘。”他从篮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壶,“你一向最喜欢的百果露,可惜现在墨儿没有紫玉葡萄,也没有黄金梨,酿出来的味道总是不对。” “你要我离开那个地方,离得越远越好,可我舍不得你和爹爹,就让墨儿在这里陪着你们,可好?” 他将那壶里的果酒洒在木碑前,撩起布衫的衣摆靠坐在那石碑上,手指细细描摹着上面的字迹,“娘,我好没用,我不知道那背后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我远远离开,你可明白,我有多恨?” “恨我自己,明知道母亲死于非命,却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他闭上了眼,只听到松柏间的风声,阵阵如涛。 “宁炽跟了我十年,玥儿初来的时候,总是和我抱怨,说宁炽处处学我,他不喜欢,我却笑他孩子气,小心眼。” “那天你看着宁炽的背影和我开玩笑,说墨儿像是有了个孪生兄弟,只是样貌不像,连这背影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娘,你这可算是一语中谶。” “我视他如亲弟,他却最终出卖了我。是不是早在十年前,我带他回府的时候,就已经落入了她们的圈套之中?” 一直到日落山头的时候,沈默站起了身,眼前一黑,只觉得头晕眼花,他伸手扶住了墓碑,缓了半刻,再睁眼,这才慢慢清醒过来。 他收拾了篮子,正要离开,不远处的竹林里传来了一阵马蹄和刀剑的声音,那是他回去的必经之路。 他掩身在树后,透过枝桠的细缝,看到十来个蒙面的黑衣人,将一个骑马的女子围在中间。 那女子背对着他,看不清容颜,只听到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就凭你们?” 讽刺的语气显然激怒了那些黑衣人,挥刀上前,那女子在马背上一个翻转,跃下马,沈默根本没看清她是怎么动的手,就见那离得最近的一个黑衣人头顶眉心流出深色的鲜血,直直向后倒地。 女子转过身,一双阴沉邪肆的凤眼,眉间聚着一股杀气,嘴角扯出一个狰狞暴戾的弧度,“想死,还不容易。” 她伸手进了怀里,再出来时左手上带着一只像是用银丝织成的手套,反掌成爪,划过那些黑衣人的颈间,背部,或是胸口,不消一刻,松柏间便多了十来具尸体。 那女子冷冷地向他躲着的方向瞟了一眼,随即翻身上马,嫌恶地摘下沾满血迹的手套,扬鞭一挥,朝着背向皇城的方向驰离,瞬间便没了踪影。 沈默从树后走了出来,那些黑衣人尸体躺着的地方是他回去的唯一一条路,一股属于鲜血的腥味扑鼻而来,他忍不住低下头,有几具尸体胸□裂,竟是被生生剜心而死。 那张酷似帝上的脸,这般剜心的残暴,六皇女风承远,那个据说亲手将她的生父絮衣贵君剜心于晚风殿的阎殿恶魔。 自古皇室多无情,谁人能幸免? 6佑王 六皇女在四月初终于离开了皇城,午门的守门护卫和巡宫士兵终于得以解下厚重的盔甲,芟荑和其他几个小队长点清了盔甲收回库房,锁上库房门的时候,芟荑好奇问道,“六皇女不是没有封属地吗?她离朝都是上哪里去?” 太祖帝有十三女,从太女至十三皇女,由于后宫君妃所生男儿众多,有些年纪也在伯仲之间,除了远嫁西荒的长皇子静铃皇子,大家尊称一声大皇子之外,其他都不排顺序,仅以赐名称呼。 而皇女中到今年为止,成年的有七位,除去皇太女,只有两名封王在外,先是三皇女风承贤,敕封贤王,属地为南陵淮江南岸的边陲七座城池,包括各城池的外城和边缘附近大小村镇,统称淮南。 再就是七皇女,佑王风承佑,属地在西荒,三十七座城池,几乎是大半路西荒,只除了同北疆接壤的地段不在属地内。 未成年的皇女皆住在皇宫内,而剩下的二、四、五皇女则在皇城内城靠近皇宫的几条街上各有府邸。 只除了六皇女风承远。 据传,因为当年弑父一事,帝上和六皇女之间,虽为母女,关系其实势如水火,若不是看在是自己亲生骨肉的份上,帝上压下了这件事,六皇女早已身首异处。 所以,不足十岁,六皇女便被送出宫,至于到底送到了何处,无人知晓,一直到近年她成年之时方才回朝,而那时,她的同胞妹妹七皇女风承佑已经被封属到了西荒。 “谁知道呢?”另一人摇头叹气,“自从几年前她出现在皇城后,每次一回来就搞得人心惶惶,真是难办。” “这次有人伤亡吗?”芟荑摸了摸脑袋,“好像也没见出什么事。” “你是没看到。”另一人对她嗤鼻,然后抖了抖身子,“我那天在御风殿当班,那血,院子里假山下面那个池塘都变颜色了。” “死,死人了?”芟荑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御风殿不是东宫的首殿,太女的住处吗? “就在上个月月底的时候,莫丞相也在,还有太女,她们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我只负责守殿门,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太女的两路暗卫就出来了,然后…” 她话语未尽,芟荑迟疑道,“都没了?” “全死了。” “太女就没有追究?” 那人左右看了一眼,两人落在了最后,旁边已经没有其他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太女这六路暗卫,连帝上都不知道,都是太女自己的打手,还行些暗杀之事,所以即使被六皇女被灭了两路,她也不敢声张。”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芟荑讶异地张大了嘴。 “我这不是老在御风殿当班吗?那里面的小宫侍偷偷告诉我的。” 芟荑摇着头,心里毛毛的,直觉地觉得这些事,她还是当成不知道的好。 那女人又道,“后来没几天六皇女就离朝了,至于上哪里去了,大概只有天知地知她知道了。 五月初端阳节,包粽子的习俗由南陵流传出来,一直传到北疆,连西荒也有不少地方开始效仿。 沙漠腹地的一片丘地上,一群骆驼正在缓缓前行,骆驼里面还夹杂着几匹马,驼铃声声,很快被一阵急速的马蹄上打断,那些马匹全都个子高壮,竟然都是清一色的枣红赤凤驹。 那些赤凤驹挡在了那骆驼队伍前面,马上的女子都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翻身下来,躬身一排跪倒在那骆驼中间的一匹黑马前面,神情各异,但都带着同样的喜悦,就算是几个面无表情的,尤其是一个冷若寒冰的,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欣喜。不多不少,一共十四人。 “殿下。” 黑马上面躺着一个人,而且是仰天而躺,面上盖着斗笠,一条腿曲起在马背上,咕哝了一声,却没有起身。 没人听见她说了什么,于是那些人继续跪着,骆驼队伍也停滞不前,只有那匹黑马前蹄刨着沙土,嘴里喷着粗气。 “属下参见佑王殿下。” 轰然的高声整齐划一的响亮,在这茫茫沙漠中带来阵阵回声,鸣沙山就在不远处。 那黑马背上的人终于坐了起来,懒懒散散地倒坐在马背上,身子朝着马屁股一面,一条腿依旧弯曲在马背上,一条腿落在马臀下,单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一侧,另一手抓过原本盖在脸上,这会已经掉下来的斗笠。 她打了个哈欠,眯缝着一双凤眼,扫了面前跪了一地的人,“上马。”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那些人齐刷刷回到赤凤驹前面,翻身上马,就听那困倦没睡醒的声音又道,“启程。” 队伍开始前行,而那黑马上的女子,又倒了下去,覆上了面。 五日后,回到樊城,佑王属地的中心城池。 这五日来,大半的时间她都在睡觉,不分昼夜,直到这时进了樊城城门,才从马背上坐起身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好饿。” “殿下,有闻到粽香吗?”赤凤驹上的一个女子回头大声道,“端阳节的粽子,不如我去买些怎么样?” 风承佑挑了挑眉,“粽子?若是能有几个美人给我剥好粽叶送到嘴边,那倒也不错。” 赤凤驹上的女人都大笑起来,一人朝之前提议买粽子的女人笑道,“老八,你记得顺便看看那买粽子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小美人,一起掳了回来。” 那被叫做老八的女子翻了个白眼,“干嘛非得小美人,大美人不行啊?” 又一阵哄笑,那老八出去提了几捆绑在一起蒸熟的肉粽回来,“殿下,美人没见着,不如委屈点让十三给你剥怎么样?” 靠近风承佑的一个冷面女子看了一眼过来,电光火石间,一阵暗器破空的声音传来,那老八在马上轻巧地躲过了一柄柳叶刀,哇哇地朝风承佑哭诉道,“殿下,十三又欺负我。” 那冷面女子女生男相,长着一副绝色容颜,配上这冷冰冰的气质,倒像是一个扮了女装的冰山美人。这些女子都是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她最厌恶别人把她当成男人,可也正是因为知道,更是喜欢开她的玩笑。 风承佑叹了口气,“幸亏当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没有见色心起,不然,那可真要抱憾终身了。” 她这话是对十三说的,另外几人齐声问道,“为什么?” 老八提着粽子分给众人,“我知道,因为要是殿下动了色心,毛手毛脚被十三的柳叶刀砍了那贼手,自然是要抱憾了。” 风承佑摇头道,“这哪里比得上怀里抱着绝色美人伸手朝下一摸发现原来和自己是一样的那种痛苦。” 哄笑声越发闹腾,十三冷凝的面色有些僵硬,风承佑接了四五个粽子,“好了,时辰差不多了,进城回府。” 那些哄笑声骤然消失,马下不停,粽子就在马背上分食,一路进城。 7安玥 沈默正坐在小院里,面前碗里是拌好的糯米,木盆里浸泡着洗干净的粽叶,篱笆传来吱呀声,安玥兴奋地跑回来,气还没喘停,“公子,你看。” “怎么会有肉?”以他们身上的钱来说,勉强度日都显得拮据。 他支吾了一阵,“其实我本来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家不要的边角肥肉,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沈默洒了洒手上的水,难得在玥儿脸上看得到害羞的表情。 “反正是一个讨厌的女人给的,不要白不要,公子,我去切小块,我们就可以做肉粽了。” 沈默没再说什么,仍旧坐在椅子上,慢慢地极不熟练地包了一个粽子,可惜一角没有包紧,糯米粒一点点被挤了出来,他叹了口气,日头有些耀眼,他却不想进去,太阳照在身上的温暖,他不舍放手。 安玥一脸馋相地拎了一只粽子出来,笑道,“公子,我还没有吃过自己做的粽子呢。” 沈默将五六只粽子装了碗端出去,“不如和我说说那个讨厌的女人好了。” 玥儿已经十七了,不可能一直跟着自己过这种日子,如果能有个好归宿,也算了却他仅剩的一桩心事。 “就是个讨厌的女人。”安玥嘟着嘴,“不过,公子,我回来的时候总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 “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你说我老是疑神疑鬼,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又多想了。” 沈默心里泛过一阵凉意,原本就一直冰凉的双手剥开粽叶吸取着那少得可怜的温度,“这里荒芜,也许是山里的野兔。” 那天过后,安玥经常会带些肉食点心回来,虽然嘴上骂着讨厌的女人,沈默却看得见他唇角的温柔笑容,“什么时候也让我见见这个偷了我家玥儿心的女人?” 安玥吓了一跳,手里的针刺进了拇指,看着倚在门边的沈默,“公子,你走路都不带声音,吓死我了。” 沈默慢慢走近轻笑着取过他正在缝的荷包,“给她的?” 安玥低着脑袋不说话,沈默揉了揉他的发丝,“如果是个好人就嫁了吧。” “不。” 安玥几乎是脱口而出,沈默愣了一下,“怎么了?” “我一辈子都是公子的人,都跟着公子。” “你这个傻瓜。”沈默摇了摇头,泛黄的墙上挂着一本黄历,他看了眼,“后天就是夏至了。” 皇城的公子有在夏至日集会互赠刺绣的习惯,说是互赠,其实目的还是在陪同家中兄弟同来的女子,这些活动他从来不曾参加过,倒是宁炽曾经去过。 沈默伸手按着太阳||狂c|不再去想,安玥低着脑袋给荷包收线脚,屋里一片寂静无声。 夏至日过后的第二天,皇城张贴了一张皇榜,引起了一场轰动,开朝至今,朝中大臣莫不是跟随帝上的老臣和世家女子,可今年秋天,皇城行秋试,十月初,因为时间紧迫,这一次的要求需要是皇城人士,但凡自认有才华的女子皆可参加,年龄不限。 “朝中老臣过半,何太傅走了,龙飞扬又死了,这下是真的缺人了,这一次看来是要挑接班人了。”风承佑懒懒地靠在虎皮上,手里把玩着刚送到的信笺,“十三,你说,我们是不是也该去挑些人,要是都被大皇姐收了心,我可就岌岌可危了。” “去。” 风承佑挑眉一笑,“现在还不急,何况,我那位姐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出来下,我可不想被她搅了局。” 8阵雨 夏日的阵雨总是在人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毫无预兆地到来,一听到屋外传来雨滴落下的声音,沈默就急匆匆地从屋里跑出来,竹匾里晒的面粉都被打湿了,他一阵心疼,双手端过正要进门,一阵脚步声从篱笆外靠近。 身穿蓑衣的女子站在了篱笆外,他手里一抖,面粉连着竹匾全都滚落地上,混到雨水中。 豆大的雨点狠狠打上来,他张了张嘴,雨水流到嘴里,“你…” 她没有说话,手里刀起刀落,划开了篱笆,沈默心头揪起,原来,就算他离开了那个地方,就算他隐姓埋名,就算他想要选择逃避,人家,也不见得会容许他偷活于世。 那刀锋是冲着他来的,沈默苦笑一声,眼也不眨,直直地看着那刀面,罢了,既然生无所恋,那就死个痛快。 “公子走。”沈默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不料身侧被人重重一推,他跌在地上,抬眼就见到安玥不要命一样冲出来,手里抓着厨房的菜刀,朝那女人身上冲过去。 他是正面朝那女人冲过去的,迎着刀锋而上,一刀插入那女人的身子,那女人手里的刀锋,也捅进了他的前胸。 “玥儿。”满地被雨水冲散的血水,安玥双眼涣散,伸手紧紧抓着沈默的衣服,“公子,是玥儿最重要的人,公子,要好好活着。” 那女人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安玥的双眼缓缓合上,沈默闭上了双眼,却发现自己根本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在这世上唯一一点的温情,也这样离他而去。 沈默俯身靠在安玥脸侧,用脸颊上的伤疤磨蹭着他的侧脸,“玥儿,好好睡吧。” 既然避无所避,那便只有迎面而上,他双拳的指节在地上擦出了道道血痕,不管是什么人,他这次都不会再逃避,今日玥儿的仇,必要你们十倍偿还。 这天傍晚,皇城轩轾门城门合上前,一个穿着灰色孝服的男子戴着面纱,衣衫上沾满了灰尘,手里抱着一个灰色的坛子,一步步慢慢地走进皇城内城。 他步履很慢,路上行人有些奇怪地打量他,那满身的萧索,怎么都抹不开。 他一路走到一条街道的中心,抬眼看着那酒楼的门匾,正要走进去,却不料被那小二拦在门外,“公子,我看这里不适合你来。” 他脚下不停,那小二也没办法,只得跟着他,他扫了周围一眼,淡淡开口,“我找你家老板。” 那小二抬眼,正看见他在面纱外的一双眼,她只觉得心口一阵抽紧,本该是很美的一双眼,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 “等,等。”那小二一溜烟地跑开,没多久二楼下来了一个女子,二十出头,长得不算好看,但是很清爽,一看就是豪爽的性子。 沈默在面纱下的唇角轻轻掀起,果然像是玥儿会喜欢的性子。 他一手紧紧抱着怀中的坛子,另一手掐进了自己的手心,低头看到那女子腰际挂着的荷包,真是那天安玥绣的那个。 “公子找我?” “我想和你说关于玥儿的事,可不可以换个地方。” 那女子看着他惊喜道,“你就是沈公子,在下慕容肃,玥儿整天都念叨着你。”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 沈默站在窗口,看着慕容肃双眼无神地轻抚着那个灰色的坛子,他转过身,“我想玥儿会喜欢呆在你身边的。” 他举步走到门边,身后传来慕容肃的声音,“你知道是谁干的。”她的声音很沙哑,但是很肯定。 “玥儿的仇,我会报。” 她走近了几步,“算上我。” 沈默只是摇头,伸手去开门,慕容肃关上了门,“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杀了玥儿。”她顿了顿,“如果让你一个男子扛下这些,我还是人吗?” “你要帮我?” “是。” 沈默仍旧伸手要去拉门,“好好过日子,玥儿不会愿意的。” 慕容肃紧紧压着门,她的一手握着腰际的荷包,“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这事没有这么简单,就像你一样。但是我可以答应你,你不想说,我就永远不会问。” 沈默低眉片刻,他早已无处归身,单凭他一己之力,真的是毫无希望可言。 “慕容肃,你有姐妹吗?” 她愣了愣,不知道怎么会跳到这里,只是摇了摇头,“没有。” “这家酒楼很大,你应该能有些势力,能不能再三日后,重新给我一个身份?” “你是说…” “你的表妹,姓沈名默,年二十,皇城人士,早年因养病久居南陵,近日才回皇城。” “这个不难,官衙的户籍资料上我还得动些脑筋,但是应该没有问题,可是你要做什么?” 9折桂居 十月初四,秋试第一场,皇城东南西北分设四个考点,临渊阁八大学士共同阅卷,共得卷宗七百余份,选出八十余份,发放名帖,参加十一月中旬的正试。 这一次的主考,会是莫丞相莫尚风。 这天天还未大亮,鸡鸣刚过,皇城横穿子午线的主街道上尚且寂静,偶尔有些店铺开门收拾的声音。 一道瘦削的人影沿街安静地走过,悄无声息。 “公子。”身后有人叫了一声,那人回过身来,那小摊贩愣了愣,讪讪笑道,“抱歉小姐,我看背影还以为你是个男子。” 那人浅浅地笑了笑,脸颊的右侧带着一小块伤疤,已然长好,倒是不显狰狞,只是把一张本来如玉无瑕的容颜弄得多了三分凄美。 那小摊贩莫名其妙地在脑海中浮现出凄美这个词,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好好地大清早没事居然会觉得一个女人的神情配上长相让人觉得凄美。 “有事?”那人开了口,圆润清雅的嗓音,像是排箫的乐音一般空灵悦耳,那小摊贩连忙道,“我看小姐应该像是还没用过早饭的样子,我这里有新鲜的豆汁油条。” 话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打量起眼前的人,浑身瘦得像是没有三两肉,胸前更是平坦地像个男人,不过也难怪,这么瘦。 一身浅色的宽袖书生装,束着白色的腰带,却是亚麻布所制,倒是和孝服一样,领子和常人却不一样,高高地竖起,整个把脖子都包了起来,也不知道她怎么就不觉得勒得慌,发上也是用书生方巾挽起,五官都精致得像是男儿一般,只除了一双英气的眼,和两道和她整张脸都极不相符的阔八字眉。 “不用了,多谢。” 那人继续朝前走,一直走到几条街的交口处,她转向右手边,这条街正对着皇宫午门的方向,走不过三十余步,那人停了下来,转身进了一处看起来像是客栈的地方。 说像是客栈,因为那里更像是个书斋,牌匾上写着折桂居三个大字,开了半边大门,另一边却和其他客栈当炉卖酒的柜台不一样,柜台上却是摆满了笔墨纸砚。 客栈前面竖立着两块桃木条,上书白幅,墨迹尚新,不过只有右手边的白幅上有字: “出将入相,三寸颖毫指江山,才兼文武世无双。” 那人摇了摇头,走了进去,看来又有人开始玩对联战了。 这折桂居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十一月中旬秋试前这些得了名帖的士女们齐聚而居的地方。 “沈默。” 那人刚进了门,就被一个从楼上下来的人给叫住,“看到我的上联了?” “看到了。”他点了点头,拉了拉自己的衣领,确定没有问题,这才抬眼看过去,那女人满脸得意,“你对得上来吗?” “无能为力。” 那女人似乎不太相信,“你是不高兴对敷衍我,还是说真的?” “千真万确,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沈默上了楼梯,和那女人擦肩而过,径自走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虽然有这特质的衣服,也画了眉,可他还是时刻在担心会被人发现他是男扮女装。 他走到窗前的小塌上躺下,挪了挪背后的毛毯,指尖夹着书卷,才看了几页,底下就传来阵阵喧闹。 从他的窗前看下去,正是折桂居的前门,一群人围在那对联前面,正在吵吵嚷嚷。 “真是狂呐。” “是。” “不过我喜欢。”人群外面站了三个女子,前面一个双手抱胸,正在感慨。 “殿下,你不是要上折桂居吗?” “说了叫我什么?” “佑少,抱歉,我忘了。” 风承佑勾唇笑着,“不急,等这对子对出来后我再回来也不迟,现在嘛,我们先找个地方去快活一下好了。” 就在三人走后没多久,不远处又过来几个女子,最前一人穿着一身红衣,走在人群中像是鹤立鸡群,满身难掩的贵气,细看来却和风承佑长得有那么两三分相似。 雕花楠木做的窗檐,上染金漆,水色流苏从镶着夜明珠的门廊上方垂下,在风中忽上忽下地摇摆着。那艘画舫,其实并不算大,但是备设奢华,满是靡靡之意。甲板上摆着一张琉璃圆桌,左拥右抱的女子张嘴吞了怀里男子剥来的葡萄,“许久没来,这地方倒是越来越合我心意了。” 两个随从打扮的女子站在甲板上,“佑少,要回那里去吗?” “不急。” 她话音刚落,舱房门廊前一个妖媚的男子掀开了门帘,柔声问道,“佑少,你不进来吗?” 风承佑勾起邪邪笑意,站起了身,把身边两个男子一推,“老七老八,这两个就给你们了,等我出来我们就走。” “你等不及了吗?”她渐渐朝那男子走近,就在伸手的瞬间,突然停下了动作,闭上眼,微微低下了头。 “佑少,你怎么了?” 等到她再睁眼的时候,那男子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同样是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却是寒冰似的冷意,一眼扫过,只觉得四肢发凉,麻木得好似已经失去了知觉。 “佑,佑少?” 那女子皱起了眉,有些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恢复了面无表情,日光在她脸颊上划出一道光晕,冷?br / 双面妻主第2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冷然的眼回头扫过甲板上的两个女人。 她转身踏水离开了画舫,眨眼间已经到了岸上,那老八指着她颤颤地朝那老七道,“这个,这个回来了,怎么办?” “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怎么时候殿下又回来了,应该会回来找我们。” 10困兽 “出将入相,三寸颖毫指江山,才兼文武世无双。说起来总是容易。”折桂居前的红衣女子轻轻摇着头,脑袋微微偏向右侧,“查得怎么样?” “那天之后没人再见过她,臣估计她可能上了西荒,去了七殿下那里。”身后那人刚开口,一道声音突然高高地响起,“拜官封侯,一丈银光扫四海,功贯古今人第一。” 桃木条围着不少女子,大多都很年轻,那红衣女子噙着笑意,“出将入相,拜官封侯,看来这些人志向都不小。知道我最喜欢这些人什么吗?”她突然转头问身后的 “臣不知。” “很干净。” “大殿下的意思是?” “心比天高,壮志难酬,总以为一朝得志,可以做一番为国为民的大作为,而我最喜欢的,便是在这些白纸上作画。”她勾起了唇角,看着一个女子正在白幕长副上洋洋洒洒地落笔,“司南。” “臣在。” “派人好好看着,有什么大动静都来报我。” “臣遵命。” 风承志带着两个侍卫随从打扮的女子从人群后离开,正要走,双眼却突然间猛地眯起,一股亮彩在眼中闪过,“我这是看到了什么。” “风承远,她不是已经离朝了吗?”身后一人惊讶地开口,“主子,属下这就去调我那一路暗卫。” 风承志伸出手拦住了她,“我的两路暗卫她都能一个人灭了,重金花来的杀手也是一条命不留,你觉得再调上一路暗卫还有用吗?” “那主子准备如何?” “你跟着她,沿路留暗号,我马上派人过来。”她不屑地眯起了眼,斜着唇角,“六妹,这一次,我定要你去陪你那个贱命爹。” 沈默一直在房里呆到正午,腹中饥饿难耐,才推开了房门,一路下楼,在折桂居满是墨味的大堂一角坐下,小二跑了过来,“沈小姐,还是老样子?” 他点了点头,那小二应声跑开,没多久送上了两三碟全素的小菜和一碗白米饭。 他嚼了没几下,那今早在楼梯上叫住他的女人摇着折扇踱步过来,扫了他面前的桌子一眼,“你家里很穷吗?每天都是这几样东西。” “在下还在丧期。” “丧期,你给谁守丧,你老娘?” “弟弟。” 那女人笑了起来,拉开了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我还真没听说,有姐姐给弟弟守丧的,沈默,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不正常,现在看来,还真是顶顶不正常。不过话说回来,我今早那副上联,你真的对不来?” 沈默不置可否,没说话,那女人自顾自地絮叨,他叹了口气,“云霭,我不想说话。” “行,我不烦你,我给你看副对子。” “又是什么?”他无奈地放下筷子,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副画卷,才看一眼,心头却像是被冰水浸泡过一般,后背从腰际开始,凉意爬上了肩头。 那画卷左侧画着几株翠竹,竹叶顺着同一个方向扬起,右侧则是一个空荡荡的水潭,中央有一点波纹,淡淡荡漾开来。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 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云霭舒了口气,“我从不知道,男子中竟也有这般胸襟者。” 沈默浅浅一笑,“你这是真品?” “当然是真的,我托我姐姐花了几百两白花花的雪花银才弄来的,千真万确,是墨公子的手笔。” 是宁炽的,不是墨公子。沈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我看过了。” “你没什么要说的?” 如果是以前,也许他确实可以和她说当时做这副对子的心境,而且,其实这两句下面,还有两句。 “难怪姐姐说墨公子自从入主东宫,圣恩日胜,独得太女专宠,月前新罗进贡来的冰蜜雪梨,据说一共就只有一篮十二个,太女也只得其二,墨公子咽喉偶有不适,太女便把那两枚梨都炖了给他服用。” “云霭,你到底在感慨什么?” “要是我能娶到这样的男人。”她嘴里啧啧,沈默无奈道,“我记得你已经娶亲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给我炫耀你正君给你绣的帕子。” “你不懂,一个是过日子的男人,一个就像是那,那梦里的男人。” “如果是我,我便只要那能陪我过日子的,平平淡淡相守一生。” 云霭看着他摇头,“所以我说了你不正常,就不像个女人,除了你这道伤疤倒是挺豪气。” “我要用饭了。” “行了,不烦你了,晚上我们几个要去和花酒,你去吗?” 沈默摇头,“我温习。” “还温习,有什么好温习的?”云霭收着她的画卷走开,沈默叹了口气,慢慢地把清淡的饭菜都用完。 皇城的西城门叫做轩轾门,东边沚泽门,城门口的街上,有一家甚是大的医馆,占了三个门面,其中一个门面就整个用来当正门,一个药童打扮的少女正躬身点头哈腰地送走了几个客人,一抬眼看到来人,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师,师傅,讨债的来了。” 门里掀帘出来了一个中年女子,擦着手,“嚷什么嚷,我有欠债吗?” 那药童缩到她身边,那中年女子抬起眼,叹了口气,“你来了,小童,去关门,今日不营业了。” 那中年女子带着那来人进了内堂,刚进门,衣领就被人重重地扯起,她的双眼里布着血丝,“我离朝的时候是四月初,现在是十月,六个月,就这一次,她就整整占了六个月不止,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承远,你揪着我也没用,我一直很努力地在给你查医书,可是能试的办法我们都试过了,还是老样子不是吗?” 风承远松开了手,喘着气,“为什么她会这么长?” “这我也不知道,你觉得你才是这具身体的本尊,也许她也是这么觉得,连我都分不清,你们两个到底哪个还是多出来的那个?” “我要你除了她。” “行行,你息怒,我一直在试,一直在试。” 风承远从医馆出来,医馆的门上被人画下了一只飞燕的形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一直出了沚泽门。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地驶入皇宫午门,没多久风承志便带着一个近身回到了御风殿,“主子,不派人去接应厉吗?” “不用。” “为什么?” “因为我压根没打算派人去。”她勾起唇角,“厉离开的时候我给她下了药,凭她的身手,早晚会被我这六妹发现,到时候…”风承志没有说完话,身后那近身却出了一身冷汗,是不是有一天,她也会是这样的下场。 沈默打了个盹,起来的时候天色仍早,他翻了几本书页,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了,他叹了口气,换了件外衣,还是决定上城郊去散散心。 西面轩轾门不想再去,南门和北门都较远,他慢慢地朝着沚泽门的方向走出去,沚泽门外的林子是最茂密的,秋日的落叶堆积了满地,还有片片红枫飘落,他轻轻伸手接了几片,一路向着枫林深处走去。 一道不同于他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呼吸的声音,很重,难道这林子里也会有野兽? 沈默正想要转身,眼角在不远处的一颗树下却看到了一个人影,一手抓在树干上,身下和那树干上都是血迹,那沉重的呼吸声正是她发出来的。 他动了动脚,踩在落叶上发出阵阵声响,那人突然转过头来,沈默无声地讶然,还是看向了她,她那双沾满了血迹的手撑在树干上,她满身都是血,根本看不出来伤有多重,但是看她只是撑着树干却不挪动的样子,肯定已经快到了她身体的极限。 那双充血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 是风承远,那位从来只是杀人的六皇女竟然也会有受伤的时候,他该走开的。沈默已经要转身,只是那个瞬间,终究还是多看了一眼。 那种绝望的眼神,在闪过杀意和冷漠之后,所透露出来的绝望,他是那样的熟悉,那绝望中的深沉不甘。 那种困兽的绝望,除了拼死一搏,已经无路可退,沈默闭上了眼,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转身,他肯定是疯了。 娘亲已死,他已经离开了那个满是谎言的华丽牢笼,也许,他已经不用再去考虑任何后果,他既然选择了报仇这条路,就已经注定了把生死置之度外。 风承远,你和那里任何一个皇女都不同,也许,只有你才可以帮我。 11伤重 祥和楼不招待留宿者,这只是一家单纯的酒楼,晚上定昏亥时便要打烊。不过酒楼后面有几个单独的小院,院后各有独立进出的偏门,慕容肃就住在其中一个小院。 “表姐,拜托快请大夫。”沈默从那已经从车角开始渗血的马车上下来,慕容肃拧着眉,不过还是转身正准备出去,那马车里传来一道明明已经无比虚弱却还是让她心头一颤的狠戾嗓音,“沚泽门。” 沈默还没明白过来,慕容肃倒是了然,“沚泽门边的莫林医馆,我知道了。” 沈默目送她离开,伸手掀起了马车的门帘,她还是睁着眼,一路回来,他以为她肯定要昏迷过去了,可她一直硬撑着让自己清醒着,那血小了不少,却没有凝涸,他都要怀疑就算大夫来了,也要摇头说没救了。 之前好不容易扶她上了马车,这会却是实在没力气再搬她下来了,何况,就算到了现在,那眼里的戒备和似乎随时会爆发的杀气,都还没有减退过。 “你永远都这样不相信人吗?” 沈默没得到她的回答,自己喃喃自语,“其实,这样也好。”至少就不用承受背叛,出卖。 那双眼盯了他一眼,似乎在想着什么,末了又转开闭上,不过拳头紧握,看样子她还在死撑着不让自己的意识涣散。 莫林挂着医箱带了两个药童跟着慕容肃赶来,她却不知道那是风承远,直到掀开马车门帘的时候才讶然地张大了嘴,“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小童小武,快搬人进去。” “小心点。”她急吼吼地跟在身后,慕容肃已经去准备好了房间,她放下医箱,“你带小童去烧开水,记得加药,越多越好。” 她打开了药箱,取出一块厚重的像是熊皮一般的乌黑皮囊,打开来,赫然是五六把大小各异的银刀,她取出最大的那把利索地把风承远身上的衣服全都割开,沈默转身想要走,却被她给叫住,“替我扶住她。” 沈默啊了一声,莫林皱眉道,“快点,小武,换刀。”她把手里的刀向后递,那小武送了把稍小的到她手中,她看着风承远,吸了口气,“这些伤口处的肌肉都被蚀烂了,我要割去刮骨,你知道的。” 苍白的脸似乎点了一下,沈默根本看不下去,坐上床头照着莫林的意思微微扶起她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偏过了头,却无法阻止那像是金属器皿相刮发出的让人牙酸耳痛脑胀的吇声,手上被溅上了温温的血迹。 门被推开,那小童跑进来,“师傅,水来了。” “加药了?” “加好了。” “承远,咬牙,受住了。” 沈默一惊,这大夫竟然认得她,他转过了头,正看到莫林接过小童沾了水的软绵纱布,朝她几乎可以看到白骨的伤口擦了上去。 他觉得自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收缩般开始痉挛,风承远终于从喉口发出一声难以克制的痛呼声,沙哑地让人可以感受到其中的血腥味,她的上身明显僵直,莫林手下不停,又让小武递了一瓶药粉过来,朝伤口上撒去,接着开始用纱布缠上。 “你大概轻了一半。”她一边缠一边夸张地打趣,“这几日肯定会高烧不断,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你的了,要是伤口感染那一切都要重来,要是新肉长不出来,我也,没办法了。” 慕容肃回到房前的时候,就看到沈默弯腰凑在院里的花圃中,无力地干吐,“你没事吧?” 他摆了摆手,摇头轻笑,“我还以为只要不怕死,自己可以承受住任何事了,要是那伤在我身上,我宁可一死了之。” 慕容肃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去让厨房给你熬碗小米粥。” 沈默一手捂着小腹慢慢站直起来,朝风承远那间房走过去,莫林还在里面,他走到门口,还没进去,却听见了莫林的声音,“怎么会有人能把你伤成这样子,很多人?” “一个。”她自嘲地嗤笑了一下,随即传来几声咳嗽和吐血的声音。 “你小点力,真当自己铁打的,我让小童去熬安神汤了,喝了睡下去。” “不。” “什么不的,我是大夫,听我的。” “不。”这一声上了怒气,莫林却恍若未闻,“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这才刚出来,她没这么快,再说这伤成这样子,你让她来受着不是还省得自己难受。” “不。” “行行行,你不就不吧,我看你什么时候睡过去。” 沈默听得不解,莫林接着道,“你伤口的腐烂都是尸烂,人死后才会这样子。我猜猜,是不是你杀了人,结果那人却像是回光返照,突然变得力大无穷,而且刀剑不入,你避无可避,终是被伤了,被她碰到的地方就开始腐烂,而她维持了这样子半刻就全身爆裂成灰?” “是。” 莫林叹了口气,“没想到还有人再用这种恶毒的药。” “什么药?” “我们叫做招魂散,下在活人身上,只要一个时辰内这人暴毙,药效就会发挥出来,一个时辰后药就没用处了。不过就算是成了活死人,也有办法除去,只可惜你当时不知道。” “怎样?” “那活死人只怕一样东西,人尿,只要碰到,她就会烂去。” 沈默重新回到花圃前面开始干呕,吐得只剩下黄疸水,手脚冰凉,那个要杀风承远的人,必然也是牵扯在这场争斗中的人,不管是不是他要寻的仇人,他都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她们的手段,不是他可以承受住的,也许他有满肚子所谓的文韬武略,可是在这里能有多大用处,除了自己这一双手,他就一无所有,他凭什么去报仇? 12沈默的决定 小院里的红枫叶正在秋风中被吹落,一片片慢慢地落在地上,好几片掉进了假山后的池塘,沈默只吐得浑身乏力,缓缓站起身来,还是免不了一阵眼前发黑,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他一步步走到那池塘边上,侧身在假山石上坐下,双眼有些无神地看着水面。 他五岁的时候,就被定下会是未来的太女正君,将来的正宫帝后,十五年来,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还有第二条路,直到九个月前。 他逃避过,退缩过,他在栖凤山脚下的小村落里过着自欺欺人的日子,如果不是安玥的死,也许他还在躲,还在逃。 沈默摆在岩石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掐进了掌心,玥儿会死,也和他的懦弱脱不开关系。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娘亲临死前要他离开,也许娘亲太了解他,于是给了他一个借口,一个让他有理由选择逃避的借口。 那些人害死了他的亲人,毁了他的人生,夺走了他的一切,当他终于冲破了自己的枷锁,决定豁出去拼死一搏,赌上自己一条命去释然他心头恨心头苦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弱小,卑微如蚁。 沈默终于睁开眼,微微抬起头,嘴角弯起一抹苦笑,曾几何时,他真的以为自己是那人上之人,真的以为自己满腹经纶,不输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 何太傅教会了他文章,教会了他治国安邦之策,甚至教会了他行兵布阵,却从没有告诉过他,人心之险,甚于千军万马。 龙陈墨啊龙陈墨,你曾经选择了沉默,却还是食言了,现在你又到底该怎么做? 难道还是像他之前所想,考秋试,进朝堂,这么做,真的可以让他得偿所愿吗? 沈默慢慢站起了身,转头看着此时紧闭的房门,终于慢慢一步步走过去。 “还撑,还撑,我看你睡不睡。” 沈默走到门口,就听到那中年大夫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忘了告诉你,你刚刚吞下去的药,不是止痛的,是安神药,你现在应该很困了。” “滚。” “又来了,每次我帮完你,你就送我这句话。”莫林叹着气,“小武,你回医馆去吧,小童,你留下来,这家伙等会大概会发高烧,你去准备些凉水和巾帕,再取坛酒来,要是烧得厉害,就朝额头上擦酒。” “我,我留下来?”小童苦着脸,莫林自顾自收拾医箱,“那男孩子呢,哪里去了?” “这里哪有什么男人?” “刚刚帮我按着这家伙的那个。” “师傅,你老眼昏花了,那明明是个女人,虽然长得男气了点,你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吧。” “你师傅我行医几十年,难道是男是女还分不清。” “大夫。”沈默推开了房门,“有事吗?”他没去看风承远,虽然被人一语道破确实有些惊异,但他也没觉得自己的伪装能瞒得过所有人,也许真的还需要好好地改进。 “既然人是你救回来的,你也帮着照顾一下,虽然她还有些危险,不过这家伙命硬的很,我这辈子没见过比她更命硬的,所以估计也死不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沈默点了点头,他本来也有话要对她说,他朝那小童道,“我来就可以了。” 小童千恩万谢地跟着莫林一起走了,沈默走到床头替她掖了掖被子,“你知不知道,你浑身缠着绷带,还露出这种凶神恶煞的表情,有点可笑。” 如果风承远此时手脚完整,沈默知道自己不会敢这么和她说话,不过她现在几乎就是大半个废人。 “滚。” “我马上就去给你准备酒和冷巾帕。”他站起了身子,“不过趁你还醒着,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风承远动了动手指,沈默不知道她想干嘛,接着道,“我救了你一命。” “想怎样?”她眉峰微微皱了一皱,眼里的凌厉散去了些,却更多是不耐。 “你想要这天下吗?” 他直接开了口,风承远的眉峰更加皱了一些,“我可以杀了你。” 沈默笑了,“所有人都知道,太女一点容不下你,将来她一旦登基,你就只有一条路。”他比了比脖子,“我知道六皇女很厉害,可是再厉害今天也被我捡回来了。” 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怒火和杀气他看得分明,她还真的是和传言中的暴戾分毫不差,他眼也不眨地看着他,“我可以帮你。” “你找错人了。” “我相信我没有,三皇女和七皇女封属地偏远,二皇女荒h药无能,也许你现在确实一无所有,但只要我们联手,我一定可以让帝上改变立嫡的主意。”他淡淡地勾起了唇角,“更何况,我知道帝上对你,是又爱又恨吧?” “你找错人了,我没兴趣。”风承远的手指又动了动,冷哼了一声,“要是她在这里,估计会很高兴听见你这番话。” 沈默不解,不知道风承远口中那个她到底是什么人,只是看着她的手指,“你想做什么?” 她没说话,只是手指还在动,似乎想要把手举起来。 “你现在动不了,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她还是没说话,房里一片安静,安静了许久许久,终于,她放弃了她那僵硬无力的手指,“我眼皮痒。” 沈默一愣,压下了无可抑制从喉口泛上来的一声轻笑,“我去拿冷巾帕,回来给你敷眼皮上。” 13字谜 当夜,风承远果然如莫林所料,开始发高烧,沈默照顾了她前半夜,终于不支地趴在床头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正闭着眼,他伸出手在她鼻下探了一探,松了口气,再去触她额头,烧倒是退了。 他拖着因为趴着睡觉有些酸痛疲惫的身子出了房门,日光洒在身上暖暖的感觉让他舒了口气,身侧传来人的脚步声,他转身看去,却是莫林。 “那家伙怎么样了?” “睡着,烧退了。” 莫林像是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我说吧,吞了我的安神药会不睡着才怪。” 她想要进去,沈默叫住了她,“莫大夫。” “还有事?” “我在想,你和六皇女似乎很熟稔。” “六皇女。”莫林敲了敲脑袋,“我倒是都快忘了,这家伙还是个皇女。” “莫大夫,恕我冒昧,昨日无意听见了你们的谈话,你说,她在怕一个人的出现?” 莫林放下了要去推门的手,“你想知道?” 沈默点了点头,莫林回过了身,“为了什么?”她补了一句,“是单纯的因为承远,还是你想要利用她?”她温和的眉眼带着淡淡的笑容,沈默看着她的双眼,没有说话,她叹了口气,“这孩子受过的苦够多了,放过她吧。” 沈默喉口动了动还想说话,她已经推门进去,夸张地惊叹了一声,“居然已经醒了,看起来我的安神药剂量下得小了点。” 屋里传来了一声哼,莫林一个人自说自话一般,“你看,还是你对不对,我说了没这么快的。” “别动,你想起来现在还太早,怎么说还得过个三五七天,也许半个月,也许一个月,也许…” 哐啷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了,沈默被突然吓了一跳,莫林又叹气道,“手能动了?真是可喜可贺,不过你刚刚那么一下,估计半条胳膊又得重新夹板包扎了。” 莫林留在了祥和楼的后院照顾人,沈默决定回折桂居一趟,风承远似乎没有意愿同他联手,而他也不想和她摊牌,自从安玥死后,这世上知道他真正身份的人,也就只有他自己了。 就算何太傅现在回来,应该也已经认不出他了。 沈默有些走神,一直维持着这副状态回到了折桂居的门前,被云霭的叫声换回了心神。 “沈默,你昨晚哪去了?我有去找你。” “什么事?” “没什么事,不过你要是能替我把这个解出来,我也许可以泄露一点关于秋试的秘密给你听。” 沈默眉头动了一动,秋试的题目会由丞相莫尚风亲自当场所出,每一份卷宗都会有人誊写后交由帝上亲阅。云霭看他不信,压低了声音,“题目我是不知道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走势。” 她比划了一下,沈默知道她姐姐是个品级不小的朝臣,也没再问什么,只是也未必信她那所谓秘密。 云霭摊开了手,沈默发现她手心里写着四列小字: 欲来风满楼, 愁杀荡舟人。 采菊东篱下, 轮台送君归。 沈默眯了眯眼,平仄不对,韵脚不齐,更何况还都是取了现成词句拼凑,“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呢?我觉得这不像是首五言,我总觉得该是个字谜。”云霭把手收回去自己又看了一遍,“你也不明白?” “你哪里得来这个的?” “我有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姐妹芟荑,现在是一个守宫门的护卫队队长,她那天无意得到的,还说是从一个宫侍身上掉下来的帕子上绣的字。”云霭狐疑地问道,“难道现在连宫侍玩得字谜都这么难?我们都解不开来?”她嘀嘀咕咕,“还是说是因为墨公子入主东宫后,连宫侍都变得文辞不凡起来。” 听到她说墨公子入主东宫几个字,沈默的眼皮动了动,莫名其妙地居然在这场合岂不合宜地想起了风承远,想起了她死撑着要用自己那只不能动的手去挠自己的眼皮。他飞快地赶除了那念头,“能不能再给我看看?” 云霭伸出了手掌,见沈默看得出神,又问道,“你解出来了?” “没有。”他摇了摇头,“不过我还有些事,今晚大概还说不会住这里,你不用再找我了。” 沈默转身离开,正好和一个面若寒冰的绝美女子擦肩而过,那女子看了眼折桂居的门面,脚下不停,一路朝着东门的方向过去。 “十三,你怎么来了?” “殿下呢?”那冷面绝美女子停在东门外的镜湖岸,果然众多画舫中找到了人,那老八叹着气,“没了,她回来了。” 那十三似乎毫不惊讶,“殿下说过,要是她三日不曾和我联络,那便是她回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 “殿下交待过,继续她要做的事。”她转过了身,那老七老八跟在她身后,“那我们回折桂居?” “不用。” “十三,拜托你以后讲话的时候一次把话说完行不行?” “三日后流觞阁。” “怎样?” “太女和太女正君所设的群贤雅集。” 这次没人催她,十三继续顿了顿,这才接着道,“应该是专门为折桂居的人所设,马上该开始发帖子。” “看来太女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在帝上选人之前先把人笼络住了。” 十三不置可否,好半晌,那老八在她身后痛了她一下,她才道,“太女现在最在乎的事,无非是她那张位置坐得牢不牢靠,紫风的兵力大部分都在边疆,皇城内不过两个营的守城军和那十八路守宫护卫队,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暗卫队,不在乎这么一点点兵力。” “你想说什么?” “我想,她更想做的,是要除了眼中钉,凡是会威胁到她的人。” “比如说殿下。” “从我们手头有的消息来看,这位太女视为头号敌人的,似乎是那个最不具备竞争力,几乎已经被逐出皇家的。” 14继续孤军奋战 沈默回到祥和楼后院的时候,莫林已经走了,小童正在风承远的床边几步远,一本正经地念念有词,“如果你觉得喉咙干,就咳嗽一声。如果感觉又起烧,就咳嗽两声。如果手脚发疼发痒,就说明你的新肉开始长,你忍着就好,如果…” 沈默站在门口,他有一点怀疑,如果风承远这个时候能够动,这小童的脑袋还会不会好好留在她的脖子上面。 小童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公子,”话到一半想起他是扮着女装,还是不要拆穿的好,“小姐,你回来了。” 她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沈默一回来,就意味着她不用留在这里照顾人了。 果然,沈默点了点头,“这里交给我吧。” 小童兴冲冲地离开,沈默站在床边,“我昨天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风承远的眼神很快地在他脸上扫了一圈,他接着道,“现在正是个很好的时机,你真的还是没兴趣吗?” “没有。”她翻动嘴唇,很快地吐出两个字,短促地像是觉得他很无聊。 “因为你不相信我吗?”沈默搬了张椅子放在她床边,“不如我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秘密,也许你就会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她的嘴唇动了动,沈默看那口型又像是一个滚字要出来,不等她出声,回身抓过桌上的水杯,朝她嘴边一送一倒,他动作太快,她一个没接住,呛得咳嗽起来。 “抱歉。”沈默把水杯收了回去,在床边坐下,风承远被那口水呛的眼眶发红,喉咙里还在发出细微的咳声,他开了口,“你知道龙飞扬,前丞相,她是我的,义母。” “她的死诡异不明,我觉得是有人谋害,我想要报仇,但是势单力薄,需要你帮我。”沈默看着她的脸色,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死沉沉地阴着一整张脸,眼神冷冽,于是他接着道,“你也是在帮你自己,难道你还想要经历一次今日的下场。” “你是谁?”她突然间开了口,沈默愣了愣,“我叫沈默,我告诉过你。” “龙飞扬的,义子?” 难得听到她正常的说话,沈默有些惊讶,点了点头,“是。” “想要报仇的话,怎么不去找风承志?她和龙飞扬关系一向不错,你不是还应该有个义兄嫁了她。”她的音调很讽刺,提到风承志的时候,沈默清楚地看到了那丝狠戾,她们果然极为不合。 “我没法相信她,那些皇女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是我要找的幕后凶手,就算是风承志。只除了你。” “你怎么不去怀疑其他人?”风承远依旧勾着那讽刺的弧度,“龙飞扬的仇人?” 沈默摇了摇头,如果只是单纯地害死娘亲那便罢了,她们还找人在他身边整整这么多年,处处学他,来代替他嫁给太女,怎么可能只是娘亲的仇人。 “或者换句话说,这世上想要坐上那张位置的人,不是只有风承志,不是只有那么几个皇女。” 沈默没再开口,其实她说的没错,不仅仅是那几个皇女,可是如果还有其他人,他就真的连目标都失去了。 他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多想,毕竟还是那几个皇女的可能性最大,“你还是不愿意吗?” “不。” “那,我想问你一件事。宫里,有什么人是会被称作东君的?” “东宫太女正君。” 那四句诗唯一的解释,便是斜藏嵌字诗,欲杀东君,沈默一个人呆坐在小院前的花圃边上,觉得越来越一头雾水。 有人要杀宁炽? 他说他无法相信风承志,是真的实话,就算那人,本该是他的妻主,他的头上天。 有一种可能,是其他人除了龙飞扬,因为龙飞扬看上去一直都是太女党,安排宁炽代替了他,在太女身边有了一颗最有力的棋子,可谁又能保证,宁炽不可能本来就是太女的人? 他是帝上钦定下来的太女正君,龙飞扬到底向着哪一边,他也不知道,娘亲很少会在家中提这些事,也许要除了龙飞扬的就是太女自己,也许宁炽就是她放在他身边培养出来的正君,代替了他,而不会引起帝上的怀疑。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有一点却很明确,他没有这个权势去把人揪出来,除非风承远愿意帮他,否则他只能选择秋试那一条要漫长许多也有太多不确定的路。 现在似乎连宁炽都已经不再安全,难道说太女和这件事真的没有关系,她并不知道她的新郎,被调了包? 沈默还坐着,慕容肃突然从后院的门进来,“你果然还在这里。” “怎么了?” “你不在折桂居,有人把这个送到了我手里交给你。” 沈默接了过来,却是一张浅绯色的笺纸,一折为二,名帖大小,他打了开来,慕容肃站在他身前,他抬起眼,“流觞阁。” “就这几天?” “三日后。” 沈默把那张笺纸折了起来,慢慢的折了一只兔子,轻轻吹鼓了气,慕容肃无奈摇头,“自己小心些,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多谢表姐。” “你倒是越叫越顺口了。” 慕容肃走开了,沈默摊开手看着那只兔子,没有告诉她,这是安玥进府后,他才会的小玩意,在他以前的日子里,是从没有这些的。 他起身重新回到那间房里,风承远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他走进了,把那只兔子放在她枕头旁边,“如果你不愿意,那便算了。”他叹了口气,“毕竟这样的日子,连我自己都不想过。” 现在想想,他怎么能指望风承远会愿意回皇宫去,不管以前那些事有几分真几分假,那地方对她来说,也该是个噩梦吧。 “这个,就送你吧,依我看你的样子,应该也不会玩过这些。” “我回折桂居了,会有人来照顾你的。” “再见了。” 15流觞曲水 “拜帖?” 沈默愣了愣,抬起眼,门阁前面的两个女人朝他摊开手,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把那张名帖折成兔子留在风承远枕边了。 沈默无奈地想要自嘲,上一次来流觞阁,应该还是三年多前的事,卑躬屈膝的仆从,八抬大轿,他在面纱下见过这里的一切,只是他忘了,他现在只是一个男扮女装待考的仕女,他需要名帖才能进门。 他摊了摊手,“没有带。” “那就不能进来。” 他叹了口气,旁边有几个女人过来,其中一人狐疑地盯着他,“沈默?” “嗯。” “你干什么去了,这几天太阳也不是很烈,怎么能晒成这样子?”云霭伸手出来,沈默闪身躲开,“我忘了带名帖。” “没事,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几个都能保你。不过你怎么晒得这么黑?” “就是,太阳太烈了。”他伸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伤疤,眉毛也重新画了,脸上涂了黛色的脂粉,加上这身打扮,就算是宁炽,也该认不出他来了。 “走吧。”云霭朝他歪了歪脑袋,他跟在几人身后一起进去,都是折桂居的女子,眼熟得很,也叫得上名字,这会有些人在他身边,倒是让他安心了不少。 流觞阁建在几百年前,用的是纯木质的结构,据说,这里原本是一家青楼。 不过都是谣传了,紫风开朝以来,这里都是文人,而且是有身份的文人墨客才可以驻足的地方,可以说,凡是在朝堂上有一足之地的文官,入仕途前必然来过流觞阁。 虽说是谣传,但是在结构上还是可以看到一些影子,进门是宽敞的大厅,一眼看去,空中在四个角上,各有一个小亭子一样的房间,底下用廊柱支撑而起,朝大厅开门,后面连接着二楼。据说,这是以前待开价的男子所呆的地方,以供楼下的寻欢客观看,也好开价竞价。 “走吧。” “什么?”沈默还在看那几个亭子,云霭突然出声,他回过头。 “曲水宴,自然是上花园,你发什么呆呢?” “没有。”他走在中间,云霭看起来兴致高涨,“终于可以见到墨公子了。” 沈默偏过头,才发现她今日似乎穿着盛装,头发也精心打理过。他轻笑着摇头,云霭对那位传言中的墨公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崇拜心理。 在他眼里,有那么一点像是学子对师者的崇拜,当然她肯定不会承认。 “衣服上的绣,很漂亮。” “那当然,小沫子的绣功,那在皇城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每次提到她青梅竹马的正君,尤其是他的绣功,她总是神采飞扬,就好像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向他炫耀她的一条帕子,那种笑容,很幸福,近乎孩子气的幸福,让他莫名想起了安玥。 “所以,发现还是过日子的男人好了?” “说什么呢,我跟你说过在,这是两码事,哎,跟你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你自己娶了回家就知道了。” “我只是看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些,嫉妒罢了。” 云霭突然偏头笑了一声,伸手想来搭他肩膀,沈默躲过了,她笑道,“沈默,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公子了,来,跟我说说。” “没有。” 他走到她前面,云霭还要说什么,身边一个女人捅了捅她,“太女。” ?br /免费电子书下载 双面妻主第3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曲水宴仿照的是几百年前,文人墨客在春光明媚之时聚会的典故,没有天然的溪流,花园里有一条人工挖掘的沟渠,蜿蜒在整个花园里,一直通向南侧假山重叠下的人造湖。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 风承志正坐在那湖心亭里,身边还有一个戴着面纱的男子,和她一样,也是一身浅金色的衣衫,两人交手而坐,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穿梭在花园里的小侍带着一个个仕女在溪流边的案桌前坐下,一人一位,席地而坐。 空位越来越少,沈默朝那男子看过去,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他还是看得见面纱外露出的那双熟悉的眼睛。 整整十年,十年相伴,他最信任的人,他视为亲兄弟的人。 风承志站起身走到了湖心亭外的浮桥上,沈默转眼看到一边的女子都在准备起身行礼,也站了起来,却被风承志一并伸手压了下去,“只是切磋文辞诗赋,今日这里没有太女,”她回头看了眼那男子,“也没有东君,我们都只是普通的文人。” 溪流的上游飘下来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摆着一个犀角酒盅,里面的酒不多,正好能够浮在水面上,不至于下沉,慢慢漂浮过来。 曲水宴的规矩,酒盅停在谁的面前,便喝干了酒,赋诗一首,只不过,风承志还没有出题。 沈默坐在靠近上游,那酒盅在他面前经过,他松了口气,自己的酒量,只怕两杯下去就该不醒人事了。 16窥破 那盛放着酒盅的托盘渐渐放满了速度,溪水的流速极慢,几乎是静止的,全靠一开始那一推。那托盘转过了一个角度,就在沈默和云霭之间的这一小段停了下来。 在湖心亭的位置,并看不清这个具体的位置,只是大概看得到托盘停了下来,风承志坐在亭间的案几前,“今日第一盅酒,不如我们简单些,猜个字谜。东君几日前问了我一个字谜,倒是把我难倒了。” 她清了清嗓子,“门东草,禾中走。打的是一个人名,一位当朝大臣的名字。” 云霭傻了眼,那托盘离她要更近一些,可这真要猜谜,那还不如作诗,作诗不论好坏她还能说点什么,这字谜一出来,有答案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而她现在,就是没有,伸手在地上划了几划,毫无头绪,当朝大臣,她也不都知道啊,难道太女故意借着东君一说,来打探她们对朝堂的认知度有多深?应该还不至于吧,可她马上就要出丑那是个事实,她扭转头,求救地看着沈默。 那托盘停在两人中间,说是他的,其实也可以,沈默慢慢站起身,行了一个女子的标准拱手礼,“都御史兰申兰大人,正是这谜底。” 风承志浅浅地挑了眉,“怎么说?” “门东草即为籣,禾中走意味穿田过,自然是个申字。” 风承志淡笑着转头看向那蒙着面纱的男子,“爱君的字谜,总算是有人解开了。” 那男子微微低头,眉眼间也带着淡淡笑意,“是殿下承让,不和墨儿一般见识。” 沈默已经坐了下去,云霭感激地朝他打着手势,他正自勾唇,风承志的声音又传来,“沈小姐对吗?” 沈默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些位置都是定下的,她那里自然有图示看得到每个位置坐下的各是什么人,就听得她接下去又道,“沈小姐解了字谜,这酒倒是还没有饮下。” 沈默顺着看过去,伸手拿过那酒盅,因为仿前朝,酒盅用的是犀角杯,喝酒的姿势也用的是前人挽袖遮挡在面前的姿势,他勉强喝干了一杯酒,皱着眉把酒盅送到边上的侍子手中,自有人换了酒盅满上酒重新推着托盘在溪流中朝前浮行。 这个位置并不甚好,之前那个字谜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引起一些风承志的主意又不至于被太重视。 可这一次,几圈过后,大家兴致正高,那托盘正好不左不右地停在他面前。 “沈小姐,接句吧。”风承志看着他,似乎颇有兴味地想知道他会如何接之前那几句七言。 尘缘从来都如水,何必沉吟忘飞回。这是东君的原句,原意不能改动,只能加深,第二句首压何字不能够改动。 之前一人已经接了一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风承志看上去很是满意,沈默自开始听得东君那句诗便有些发怔。 宁炽,这是你的原意吗?若是真的看透了尘缘,那么之前所有那些事,又作何解?他苦笑了一下,耳边传来云霭的轻轻咳嗽声,才发现那托盘居然停在了他身前。 他抬眼看着那面纱外露出的熟悉眉眼,有些恍惚,他举起那酒盅,一干而尽,脑中有点发懵,身体中却有股莫名的兴奋在四肢百骸蔓延,带来一股莫名的冲动,似乎很想说话,很想开口,很想站起身。 于是他站了起来,还不稳地晃了晃,眼神迷迷蒙蒙地看着那湖心亭的方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四下有些沉寂,风承志没有说话,好半晌,才喃喃道,“沈小姐,好句。” 沈默似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身子又晃了晃。 “沈小姐看起来醉了,还真是不慎酒量,我还真没见过酒量如此之浅的女子。”风承志摇了摇头。 “你还好吧。”云霭托了他的胳膊一把,他还是迷蒙蒙地张着眼,伸出手胳膊指着身后,“我,我能不能…” “你快点坐下。”她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回了原位,嘴里还在轻声嘀咕,“难怪从来不和我去喝花酒,原来就不会喝酒。” 托盘继续顺着溪流漂下去,没多久一个侍子从湖心亭一路在人后走到了沈默身后,走近了弯下身,“沈小姐,若是醉酒得难受,不妨出去走走,是殿下的意思。” 沈默点了点头,他现在神智不是太清醒,还有些头胀,于是他慢慢站起身从自己身后的方向走上一座石拱桥离开了那花园。 流觞阁占地极广,不仅仅是楼阁和花园这么简单,仿江南的小桥流水,如园林一般的后院,飘散着檀木香的木桥凌湖而建,他摸着桥墩走下来,在两条长廊间见到一间隔间,两边开着门洞连接两段长廊,另一边开始扇形的木格窗。 窗下有一张石桌,桌面光滑得反光,有些透凉,他昏昏沉沉地趴在那石桌上,眼皮耷拉,几乎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地从石桌上抬起头来,伸手捧住了自己发胀的脑袋,他发誓,再也不要喝酒了。 “曲水宴。”他飞快地站起身来正想要回去,一边的长廊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那声音朝后边转过去,他踮起脚小心地从那木格窗向外张望。 竟然是宁炽,沈默捂着自己的鼻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黑影步步紧逼,似乎要取他性命,而宁炽虽然躲得吃力,但是看得出来,他居然会一些拳脚功夫。 他面上的蒙面纱已经被挑了去,“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那黑影哪里会回答他,他险险地闪过了攻向他面门的一剑,脚下的草地不甚平整,他脚腕似乎扭了一扭,身子不稳,眼看着那长剑就要刺入前胸,那黑影却突然间自己朝后倒了下去,手里还提着长剑。 碰得一声,倒地下去,额头上汩汩地流出鲜红的血流。 宁炽站稳了身子,沈默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蓝衣人正在走近,看着地上的尸体一眼,“怎么回事?” 宁炽弯下腰揭了那黑衣人的蒙面布,“我认得她。” “什么人?” “没事,宫里争宠而已,我应付得来。” “那样最好,你知道主子最讨厌节外生枝,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抓牢太女,其他事都不用你管。” “我知道。” “是吗?”那蓝衣人挑眉看了他一眼,“那这是什么?” 她手掌心里露出了一件首饰,沈默看不清楚,隐约像是一个耳坠子,就听那蓝衣人道,“你的耳坠,为什么会在一个死人身上?” “我不明白。” “那我再说清楚点,这尸体,死在了皇城轩轾门外,距栖凤山脚三里路的一个村子,村口进去数下来第七家人家的院子里。” 沈默一手抓紧了自己的衣服,揪住不放,那是,那正是他和安玥当初所住的地方。 “我…” “我不小心去查了一下,刚巧发现那女人正是御风殿的一个守卫。看起来东君似乎给了她些好处,让她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宁炽咬着唇瓣没有说话,那蓝衣人把那耳坠硬生生从他耳朵上按了进去,他一手捂住了耳朵,“你…” “记得主子的话,永远,不要自作主张。” “主子…”他低喃了一声,沈默看着他的神情,虽然耳垂还在滴着血,他却露出了一种类似于神往,崇拜,痴迷的神情,“可是他…” “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 “他失踪了是不是?” “我再说一遍,与你无关,现在,回曲水宴去。” 17关于兔子 沈默一直在那石桌前坐了很久,直到云霭来找他,“怎么样呢?还头晕?曲水宴都结束了。” “没事了。”他摇了摇头,那个想要杀他的人竟然是宁炽自己,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而且现在看来,那人确实不是太女。 “我还没多谢你,替我解了围,那个字谜。” “不用。” “为了谢谢你,我就把那天我说的这次秋试可能会考的内容漏给你好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告诉我?” “谢谢你啊。” “不告诉我,对你来说不是会更有利吗?” “算了,我很有自知之明,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都不是影响,你就算不知道也会强我,这么多。”她随手比了个长度,“姐姐以后还要靠你提携呢。” “那你说。” “官盐私运。” “什么?” “不止官盐,所有朝廷垄断的,米粮油盐,铜铁矿产,全都可能会改私营,朝廷一开始会设司监控。” “这样子确实是个强效的刺激,若是能够运作得当,富国强民,国库充盈那也是指日可待,但这样子一下子全放开似乎太冒险了,万一失败不是会乱套吗?” “所以,”她耸耸肩,“不然你以为帝上行秋试招人是闹着玩的?” “那你觉得,这次秋试的题目,就是如何让这些改革可行?” “我觉得,反正就算题目给了我,我照样不会。” 沈默摇了摇头,转身朝前走,“那你干脆别考什么秋试了,你改行去从商得了,要是这改革真的下行,商人的地位绝对会拔高无数倍,也许你可以抓住先机。” “刚开始一切都还是乱糟糟的,我才不要去趟这趟浑水,除非你帮我一起,哎沈默,这主意不错,要不我们…” “不。” “没得商量?” “没商量。” 又是一个深秋的艳阳天,沚泽门边的莫林医馆照常开门营业,大夫坐堂,只是小院里多了一个住了不少日子的病患。 正午时分,莫林收了工回内堂用饭,啧啧有声地打量着小院里满头大汗的人,“不错,刚能下床就走的像模像样了,你果然和老鼠蟑螂是一个属性的,我一直没看错。” 风承远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豆大的汗珠从额际滚落下来。 “你悠着点,先吃饭吧。” 莫林搓了搓手,正要走,小童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师傅,你看到我那两只兔子了吗?” “没…”那有字还没出口,小童突然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样盯着风承远的脚边,那不要命的东西竟然巴着她的裤腿。 粉色的小耳朵抖一下,再抖一下,风承远一手松开了她用来撑地的木拐,艰难地弯下身,也像是掐人脖子一样,掐着那兔子脑袋,把它拎了起来。 她的拇指和食指顶在那兔子的脑袋下面,扣着,却迟迟不见动作,小童求救地看着莫林,又不敢看风承远,就怕一眨眼再睁开,就只能见到兔子肉酱了。 她盯着那兔子,盯了很久,突然像是扔垃圾一样把它往小童身上一扔,然后继续开始慢慢吞吞一瘸一拐地走路。 小童大松了口气,抱着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兔子凑到莫林身边,“师傅,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想知道。”她真的以为风承远会随手一把掐死那只兔子,照她以往的风格,应该是这样子才对,难道受了一次重伤,人也转性了。 还是说,莫林猛地抬起头,另一个回来了? “承远。”莫林叫了她一声,“你手不利索,还是我来喂你吃饭怎么样?” “滚。” 还是风承远没问题,莫林托着下巴,真是奇怪。 镜湖的画舫上,一个绝美的冷面女子突然间无声无息地跃上了甲板,门帘里走出来一个人,“十三,你上流觞阁了?” “看了下。” “怎么样?” “有几个。” “估计风承志也看上了。” “肯定。” “那怎么办?先下手为强。” “不。” “你到底能不能把一句话说完?” 门帘又被人掀开,“老七,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咦,十三你回来了,怎么样?” “计划有变。” “什么,为什么我们不知道?再说殿下也不在,你怎么知道?” 那十三看了她两人一眼,冰冷的面上难得叹了口气,甩下了一份卷宗,“才得到的。” 没有署名,只有代表身份的图案,这是规矩,是一封信笺,夹在了运送出宫的卷宗里混了出来。 那老七老八一起看完,“秋试后帝上要让太女监国,什么意思,储君大局已定?我们在宫内的势力全都白白安插了?” “那倒也不至于,只不过帝上的心意似乎很明确,我们不能再这么温吞磨蹭下去,必须加快速度,上些猛药了。”她愤然地一手拍在船舷上,“偏偏这种时候,殿下又不在。” 整整三天,从那密闭的考场出来的时候,沈默才觉得自己这么多天终于喘了口大大的气出来。 他一个人朝着祥和楼的方向过去,突然被一骑马挡住了去路,许久未见的一张脸出现在面前,他惊讶道,“怎么是你?伤好了?” 她没说,一张脸照常臭得厉害,似乎随时都会爆发怒火,她翻身下了马,沈默发现她身上还是缠着布带,走路的动作也不是太利索,她走到他面前。 “什么事?” 她伸手进怀里,掏了一下,他正奇怪,她摊开了手掌,说了一句他做梦做上一辈子也不可能会想到的话。 她说,“扁了。”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只他一时兴起折的纸兔子,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个,被压了,气没了,吹鼓就好了。” 她还是黑着一张脸,手掌一动不动地伸在他面前,眉头微微皱起,沈默把那兔子从她手掌上取了过来,凑到嘴边吹鼓了,顺手把两只耳朵拉起来,递给她,“喏。” 她接过去看了看,然后重新上马,没再多说一句话,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沈默在原地呆站了半晌,摇着头,比起那些纠缠不清的事情,他突然觉得,有件事他更加不会明白,风承远的脑筋,到底是怎么转的? 18状元红 “沈默,沈默。”慕容肃从祥和楼的大门一路直跑到三楼的楼尽头,推门进去,那靠窗坐着的人手里,正抓着一只小小的白瓷酒盅。她讶异地走近,“你怎么了,不是说了不喝酒了吗?” 他小小地抿了一口,“我想过了,如果我还要扮女人,我不可能不喝酒的。” 慕容肃摇了摇头,“所以,这是想要练酒量?” “嗯。”他苦着脸,“不过看上去不会有什么用,我已经开始有些犯晕了。” “行了,别喝了。”她把他手里的酒盅夺了过来,“等下我去买上一袋葛花根回来,磨成粉给你带着。” 他迷蒙蒙地看着窗外,“草经上说,葛花解酒醒脾。” “这是我们出去应酬的秘方,事先吞下三大口葛花粉,只要你不往死里喝,那基本上是不会醉了。我不是来找你说这个的,都被你打岔了,秋试放榜了。” 他回过头来,“今日?” “已经放了,八十进七。” “七个。”他无意识地重复,慕容肃站在那里敲了敲桌面,“三日后殿试。” “我进了?” “废话,不然我来找你干什么。而且…” “而且什么?” “你的名字,可是在皇榜第一位。” “我作弊了。” “什么?”慕容肃一愣,沈默站了起来,“我大概知道了考题。”。 “那不是莫丞相现场出的题吗?” “不至于一模一样,但总是那个意思。” 慕容肃看着他,“不管怎么样,总之你的目的达到了。” 他把她手里的酒盅又拿了回来,“是啊。”仰头又喝了一小口,“我发现,这比我第一次喝的时候,好喝。” 慕容肃无奈地把酒盅拿开,“三十年陈的状元红,我的镇楼之宝,你说能不比你之前喝的好吗?不过你还是拿来吧,我可不想弄个酒鬼出来。” “好了,全部拆掉,又像个人了。”莫林退开了几步,风承远动了动手腕,额角还带着些伤疤,还好被发丝覆盖了,基本上看不出来,她站在原地没有动,莫林收着绑带,“怎么了?你这么长时间没回南陵,不回去趟?” “之前和你说的。” “我一直在找,可你这种毛病,我还真没翻到有任何治愈的病例记录。”莫林收完了绑带交给小童,和风承远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后厢,在充斥着药味的房里,有一个架子,架着四五层的大竹匾,匾里晒着药材,“知道源头吗?什么时候开始的?” 风承远摇了一下头,伸手搭在那竹匾上,莫林连忙把她的手拉了下来,这可都是最贵重的药材。 莫林翻了翻竹匾里的药材,叹了口气,“也是,你根本感觉不到她,从典籍的记载来看,会患这种病的人大多都有严重的心理创伤,而且曾经受过巨大的刺激,激发出了,另一个自我。” “别再让她出来。”她低低地咆哮,莫林抬起头来,“我没有办法。不过既然起因是受了刺激,也许再受一次严重的刺激,会好也说不定。” 风承远眼也不眨地盯着她,莫林摊了摊手,“你最怕什么?” 她还是看着,莫林搔搔头,“好吧,当我没问,那你最重要的东西呢?是什么?或者,最重要的人?” 依旧没有声音,风承远的双目微微闪了一闪,轻轻地闭了一下又睁开来,有些恍惚,莫林转过了身,没看到这些,“好吧,也当我没问。可你既不知道以前的事,又完全感觉不到她,你怎么就能确定那个多出来的人,并不是你?如果,她才是本尊,你该何去何从?” “问得真好。”一道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莫林惊得立刻转身,就见到她伸手摸着下巴,嘴角微微翘起,“我也不知道以前的事,我也感觉不到她,你说,到底她该走,还是我?” “你是,风承佑?” 她动了动手脚,转了转脖子,“这家伙干了什么,怎么像是被人把骨头全卸了一遍一样?” “她伤得很重。”莫林看着她,难怪从来没有人怀疑那一对孪生皇女其实是同一个人,不管是表情动作眼神,怎么看都不会是同一人。“没想到你回来的这么快?”。 “快?这事可从来没有定论,有时候三五天,有时候个把月,有时候大半年,说不定过几天她就回来了。不过,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十一月月中。” “月中?”她微微蹙了蹙眉,随即又很快地舒展开来,“皇榜放了?” “如果你说的是秋试的皇榜,确实放了,三日后殿试。” 风承佑在那房里转了一圈,微微低头伸手撩起了一把药材又放下来,莫林看着她的侧面,她突然半抬起眼,脸颊微侧,几缕发丝撒在颊上,带着一点点的卷曲,唇角半勾起,眉眼还是带着一股懒散的笑容,“你一直在帮她,想着怎么要把我扼杀?”。 莫林怔了怔,怎么风承远在的时候,她没发现这家伙长得还真是很俊,那眼神,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水色流光,再细看去,却觉得阴风阵阵在身后刮过。 乍眼风情万千,带着三分倜傥三分魅,给人不自觉的亲近好感,可是真再细看,与其对着这个女人,她宁可受风承远的臭脾气,莫林在心内暗想,这女人,只怕真会应了那句,让人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莫林没有回回答,风承佑直起了身子,“那你继续吧。我也想看看,到底会走的那个,是她还是我。” 莫林摇了摇头,“治愈的可能性很小。” 风承佑摊了摊手,“其实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你知道最恼人的是什么?” “什么?” “有一次,她居然在我办事的时候回来,回来也就回来了,竟然把一个快要泄精的男人丢在床上就走。”她啧啧了一声,“我一直怀疑这家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也许根本不行。” “你们是同一个身体,原则上,应该是一样的。”莫林挑了挑眉,“不过她确实对男人有些说不上来的排斥。” “不跟你说了,回见。”风承佑放下了卷起来的袖子,出了那房间,一路离开了莫林医馆。她没有走远,很快就到了皇榜下放的地方,站了会,这才朝着镜湖的方向过去。 “殿下。”甲板上的女人激动地叫了一声。 “老八,好久不见。”风承佑跃上了画舫,那老七和十三也从舱房里掀帘而出,她走了进去,“怎么,你们把这画舫给包了?” “买下来了。殿下,头七已经出来了,前三要在殿试后才会定下来。” “我知道。” “之后,帝上会出游,交与太女监国。” 风承佑勾了勾唇角,在琉璃圆桌前坐下来,一脚勾着座椅的横隔,“十三,放轻松点,别老是绷着脸。” “一旦太女监国,帝上还有可能改变心意吗?”冰冷的语调里带上了些急切,那老七老八站在十三身后,“是啊殿下,你究竟准备怎么办?” “那你们觉得,现在要我那位母皇大人改变心意,立我为储君的可能性有多大?” “很小,几乎不可能。”十三话一出口,那老八在她身后捅了一下,她不悦地回头,却看进一双担心的眼,十三愣了愣,就听的风承佑叹道,“老八,你不用拉她,我也这么觉得。” “那殿下…” “朝上那些老家伙以前就都跟着何铁嘴,她一告老,就又以龙飞扬马首是瞻,现在,龙飞扬也死了。” “那莫尚风?” “她,完全不成气候,虽说是龙飞扬的爱徒,可你觉得那些老家伙能有几个服她的?” “可殿下,莫尚风不是已经答应会效忠于你了吗?” “你信?” 那老八摇了摇头,又点点头,风承佑不再问她,看向十三,她沉吟了半晌,“莫尚风是块治国的料,肚子里的墨水倒是很足,可惜墙头草,两边倒,不能信。” “两头不得罪,不管最后的赢家是谁,她都可以坐稳她的紫风丞相。”那老八这次像是恍然,接着挠了挠头,“可我一直以为她是我们最大的那颗棋子。” 风承佑叹了口气,“我最得意的那颗棋子,可从来不是她。” “那是谁,能让那些老家伙也服了是不是?” “算了,不提了,反正现在也来不及了。”她站起了身,“既然只有这么一点时间了,我们已经不能再照着原计划走了,虽然我是真的很想看看,要是那么一群老家伙一起跪在殿前要她改立储君,她脸上的表情会是怎样。”风承佑可惜地叹了口气,“这次的前三甲也和我没什么大关系了,我们已经没时间再培养势力了,我也已经没法再念及什么母女之情了。” “殿下…”十三在她身后唤住了她,“你不是想…” “最直接的办法,是不是?”风承佑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眼里泛过一丝少见的阴狠,“在我这位置上,除非赢,否则,就别想善终。”她丢下一句话,掀帘而出。 “殿试是在凤雏宫的偏殿举行,辰时入宫,先要由礼部尚书考校见圣驾的礼仪,然后入偏殿侯圣。” “内容呢?” “一篇策问,帝上现场出题,一炷香内答完。由宫侍当场宣念。” “前三也是当场就决定的?” “没错,当日就会下旨,贴皇榜公告天下。”云霭有想要伸手来拍他肩膀,沈默这次都没有动脚,直接侧了侧身,“你姐姐的嘴巴实在是不够紧。” “我也觉得,可不然哪来的这些消息给你。好好答,以你的水准,我敢打包票,前三绝对逃不掉。” 前三?沈默还记得云霭两天前的话,可他现在跪在殿前,脑海里空荡荡一片,闪过的一幕幕,都是娘亲,他和宁炽一起度过的那十年朝朝暮暮,还有安玥的笑声。 再想起时,真的有如黄粱一梦,他多希望,现在的一切,才是一场梦境。 因为她们现在还都只是庶民的身份,不可直面天颜,他一直低着头,直到殿上宫侍喊着赐座的时候,才起身在殿上的案几前坐下。 白宣,笔架,墨砚都已备齐,他抬起眼,那金黄|色蟒袍的女子坐在殿上,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圣驾,只不过上一次时隔已远,看上去,她也变老了。 “靛蓝,念题吧。” 那一直随伺在旁的宫侍躬身往边上退了几步,捧着手里的画卷展开举了起来。 “既然秋试已经考了策问,朕将殿试题定为了论辩,一炷香时间。” 沈默心下暗想,看来云霭她姐姐的消息也不尽然靠谱,凝神朝那画卷看去,赫然两列大字: 立嫡以长不以贤。 立女以贵不以长。 19死局 深秋初冬之交,飒飒寒风愈来愈烈,刮得夜幕初降笼罩下的皇宫处处可以听见呼呼风声,树枝左右摇摆,在殿前的空地上投下斑驳树影,夜空中不见圆月,隐隐有些光辉,也不见一颗星子。 凤雏宫的大殿空荡荡的,偏殿里却通堂透亮,殿门前站着数名守宫的护卫,女帝仍旧在御座上,殿内只有一个宫侍随侍在旁,她低着眉,视线不曾在一卷宣纸上离开。 良久,她放下了那卷纸,烛光下的白纸黑字清晰明澈,漂亮的楷书,右侧的标题下方,两个小字格外醒目,“沈默。”女帝喃喃自语,卷尾的朱砂批示和玉玺印章毫无疑问地表明,这卷题纸的主人,已经是今科秋试的魁首状元。 “朕总觉得这孩子有些眼熟。”她抬起了眉眼,“靛蓝,摆驾朝凤殿。” 那宫侍却没有动,他掩在殿角的黑暗处,看不清面容,女帝沉声又唤了他一声,一道轻笑的女声突然从那角落传来,“母皇,好久不见。” 掩面的长发被拉开,一张人皮面具应声被撕下来,她舒了口气,戳戳那面具,“这东西戴着可真是不舒服。” “承佑?”女帝不敢置信地站起了身,风承佑勾了勾唇角,“你这个小宫侍功夫还真不错,为了摆平他我都差点送了命。” “你杀了靛蓝。”她从御座上走了下来,“承佑,你不该回皇城的。” “不然你以为这人皮是哪里来的?”风承佑无所谓地哼了一声,“我不该?什么叫做不该?我的属地会在西荒,不是因为我可以摆平新罗族的挑衅,只是为了让我离皇城,离你背后那张位置远远的?”她走近了几步,“是这样吗?母皇大人。” 女帝已经走了下来,站在她对面,“承佑,现在看来,你的心结,也不比承远来的浅。” 风承佑眯了眯眼,女帝轻轻叹了口气,“当年絮衣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小皇女,朕百般宠爱,却连累絮衣遭人嫉恨。所以,朕之后刻意地疏远你们,只是想要你们平安。” “金口玉言嘛,说什么都行,对吧?” “却没想到,十多年前,会发生那种事,絮衣他…” 风承佑勾着唇角,淡淡的讽笑在脸上蔓延开来,“何必做出这么痛心的神情,你真的以为,当日死的,只有父君一人?” 女帝抬了抬眼,不可错认的讶然在眼神中闪过,风承佑却耸了耸肩,恢复了一脸淡笑的神情,“你也不用叫人了,要是没有内应已经把那些人摆平,我也没法在这里站着。”她浅浅地笑着,“我们母女两接着谈谈心怎么样?” 御风殿太女亲设的夜宴,他无从拒绝,沈默有些不安地拉了拉衣领,自己安慰着自己,太女宴请状元,于情于理都很正常,这只是常规,也许她要拉拢自己,既然已经知道她并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人,他也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 他一紧张就会不停地胡思乱想,脑海中如浪潮滚滚,思绪万千,那人,终究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的人。 只是与其说是嫁她,不如说,他一直觉得自己要嫁的,不过是太女那个头衔,那人是谁,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他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自从帝上把那钦定太女正君的帽子扣在头上,他的日子,就再也不复以往,有时候他也会感慨,他也想和皇城里所有其他男儿一样,过着简单的日子,在自己的绣房里弹琴刺绣,春日里和闺蜜一起外出踏青郊游,一起聊着风花雪月的小小心思。 他抬起眼,已经看得到御风殿的雕栏画栋。身前的小宫侍弯着腰提着宫灯,“状元大人,这边请。” 安玥当时扁着唇很不以为然,“公子,你都不知道皇城里的其他男子都有多羡慕你。” “羡慕什么?”除了一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虚名,他不明白他还得到了什么? “谁不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什么都会。” 他那天正和宁炽在小院里下棋,安玥歪着脑袋站在他身后看着,宁炽弯起了一双柳叶纤眉,“原来小玥儿也想做个才子。” “我还想飞檐走壁,做个武林高手哩。” 他也笑弯了眉眼,也许,真的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总是想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过着不平凡的生活便向往简单,平凡的人生却渴望层出不穷的精彩。 后来何太傅问他喜欢过怎样的生活,他只说,随遇而安。 她当时笑得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她说,“墨儿,这态度不错,可惜不适合你,你不是过这种日子的人。” 他笑笑,“不管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希望可以随遇而安。” “可惜,说起来总是比做起来,容易太多。” 那时他不曾明白,只要他有这样的心境,那还有什么难度?可现在他明白了,在这样的形势里面,在这样的局中,他仍旧不是那个可以做选择的人。 他没有进御风殿,小宫侍带着他上了殿后御花园的一个小偏厅,厅前的长廊通向御风殿,他走了进去,只觉得身上一暖,凝神看去,就见到四角都燃着精致的火炉,木炭上燃烧着橘红色的的火苗,既照明又可以取暖。 “沈小姐,哦,我现在该改口叫状元大人了。”风承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急忙转身行礼。 “免礼了,坐吧,不用拘谨,就我们两人。”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不安,他本来还以为榜眼探花也该被请的。他低眉顺眼地在她对面坐下,偏厅里还站了一圈八个宫侍,风承志让那带他进来的宫侍出去传菜,回过头来,“状元不必如此拘谨,我只是想找你聊聊。” “母皇,你又输了。”风承佑把手里剩下的黑子丢在御桌上,“心不在焉可下不好棋。” “是你的棋艺长进了太多。”女帝也放下了手中的白子,抬眼看着她,“承佑,你今夜来的目的,不是只为了同朕下棋谈心那么简单吧。” “其实也很简单,你马上拟两道旨意,盖了玉玺印交给我就可以。” “两道?” “一道废了嫡长女继位的律条,一道,立我为储。” 女帝舒了口气,眉眼间反倒渗进了笑意,“你觉得朕会落笔吗?” “不会,所以我已经备下了。”风承佑伸手从怀里掏出两块黄|色锦缎,“我知道母皇大人的很多旨意都是由莫丞相代笔的,所以,她的字迹加上你的玉玺印,就不会有问题了。” “莫卿她居然…”她摇了摇头,“朕真是低估了你。” “一直都是。”风承佑笑着勾起唇角,女帝伸手搭上了她那两块锦缎,“可你真的认为,坐上这个位置,就是你最想要的吗?” “是。”她眯眼看着凤椅御座,“而母皇大人,明天早朝,你就不该出现了。不过你放心,念在母女一场的情分,我已经替你找了最好的去处。” “承佑。”女帝看着她走上御案盖章,“在你心中,朕从来都当不上母亲两个字,是不是?” 风承佑收起了锦缎,眼神定定地看着女帝,伸手抓过她之前扮成那宫侍时送上的茶水打开来,“你没喝。” “靛蓝从不会替朕送茶水的。” “看来我也低估你了,我想,风承志也是吧。”她卷起了锦缎收进怀里,“她那六路暗卫队,我不相信在这皇宫内,你会真的一无所知?你一直在纵容她,就因为她是你的嫡长女?” 女帝一步步走上了御座,伸手拉过御案上那份卷宗送到风承佑面前,“立嫡之意,朕不会改,自古以来,废长立幼,只会带来动乱。” 风承佑扫了一眼,眼神在沈默那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便把卷纸随手丢在地上,随即又抬起眼,还要说什么,女帝伸手取过了那杯茶水,揭开了杯盖,“可朕欠你们父女三人的太多,若是这样子,真的能解了你和承远的心结,那便,这样吧。” 她举起茶杯凑到了唇边,风承佑喉口一动,想要说话却无从说起,她的大业得成,本该欣喜的,可心头却只觉得比以往更加烦乱不堪,脑袋像是要爆裂一样,她的意识渐渐在抽离。 她突然伸出手把那茶杯打翻在地,可茶水只剩下了一半,女帝半睁着眼看着她,她一脚踢开那茶杯,凶狠地提起了女帝的衣领,“你该死的喝了什么东西?” “承佑?” “我不是风承佑,你喝了什么,吐出来。”她伸出手重重地在女帝后背打了下去,女帝咳嗽一声,咳出血来,抬起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好半晌,“承远?” 20远王王君 沈默有些庆幸之前吃了好几口葛花粉,他小口抿着酒盅里的清酒,风承志确实没有为难他,只是和他天南地北的聊天。 “天色不早了。”她举起自己的酒盅,“那就最后再敬状元一杯。” 他站起了身,心内大大地松了口气,还是小口地抿了一下,风承志笑了起来,“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秀气地不像个女人,现在看你,”她叹了口气,“还是这么觉得,状元。” 他心内一惊,面上还是挂着浅笑,“太女,这么当面说一个女人像男人,不太好吧。” “算我失口,这杯给你赔罪。”她又给自 双面妻主第4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重新满上了一杯,也走了下来,站在他身前敬了一下,一口喝干,双眼微微眯起,看着他脸颊的伤疤,“这是怎么伤的?” “小时候顽皮,摔了一跤跌伤了而已。玉川书屋”他不敢躲她的眼神,笑面直视,风承志干笑了一声,“状元怎么看也不像是称得上顽皮的人,还真是,那什么十八变是不是?” “太女,酒醉了。” “我可没醉。”她借着酒意靠得很近,低低的声音伴着呼吸几乎喷到他脸上,“沈默,你真的是女人?” 沈默惊得退了一步,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小宫侍都已经侯到了偏厅厅外,风承志伸手在他衣领处一撕拉开,盯着他的脖子勾起了唇角,“我就知道。” “没用的。”女帝摇了摇头,吐出了几口发黑的血,矮身在殿角的凤榻上坐下,气若游丝,“我真的没想到,你们竟然,竟然会变成这样子。” 她自责地闭上了眼,“难怪她说,当日死的,不只是絮衣而已。” 风承远站在她身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女帝抬起手,“承远,过来。” 她没有动,“你快死了。” “我知道。”她勾了勾嘴,“这是承佑想要的,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她回了回头,“我去叫御医。” “承远,回来。”她伸长手臂紧紧拉着风承远的手,“答应我一件事。” 她的眼眸朝上抬了抬,手下却用了力,五指扣着女帝的手,几乎抓出了血痕,女帝吃痛地皱了皱眉,却没有松开,“别让,让承佑继位,你们,你们现在这样子,真的不适合。” 风承远自己把手抽了出来,“你,没有用朕。” “我答应过你的,是不是?”女帝虚弱地勾了勾唇角,“你在宫里过的最后一个生辰,却大发脾气,还差点毁了御书房。” 那带着点稚嫩的声音现在似乎还能回想起来,女帝眼神迷离地看着她,仿佛和那个记忆中的女孩重叠起来,“朕朕朕,反正你是皇帝,想怎样就怎样。”抬脚踢翻了御书房的所有书案,“总之我要离开,我不要留在这个鬼地方。” 那女孩的身形在眼前变大,变成了风承远清晰的眉眼,冷硬更甚往昔,带着那让她自责愧疚的嗜血暴戾,似乎随时都会发狂,“我只是从来没有想到,你们,居然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个,到底该是你,还是承佑?” “我不知道。”风承远走开了几步,眼角余光看到地上那卷纸,弯身捡了起来,“状元?沈默?” “怎么了,你认得?”女帝的气息弱得已经几不可闻,风承远提着卷纸走近了,“他在宫里?” “承志应该宴请了她。”她又咳了几口血出来,“答应我,别让承佑继,继…”她一口气再也提不上去,血迹喷了满地,睁着眼朝后倒在了凤塌上。 风承远慢慢地走到她身前,伸手覆上了她的双眼,丢开了那卷纸,飞快地破窗跃出了凤雏宫偏殿。 夜深人静,还有不远处巡夜护卫沙沙的脚步声,她翻上了凤雏宫的宫檐,夜幕下一双阴沉的凤眼冷冷地扫过整片皇宫。 怀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鼓鼓地塞着,她扯开了身上那一身宫侍的衣服,里面却是风承佑事先穿着的夜行衣,足尖轻点,一道鹫鹰般的黑影在夜幕下朝着御风殿的方向飞身而去。 沈默退到了偏厅的角落里,挥手打翻了那火炉,“殿下,就算我男扮女装入宫参加秋试,也该先画押收监,交由刑部会审定罪。” 她看了看衣摆上的火星,随手抖了抖,“我又没说要定你的罪。” “殿下待怎样?” 风承志看着他一个劲地朝后躲,一向平静无波的眼里闪过一丝丝的慌乱,笑着挑了挑眉,“我有这么可怕吗?”她像是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本来这男扮女装,参加秋试,还得了状元魁首,可是抄家满门的死罪。” “我已无家可抄。” “你别急,我还没说完,我可舍不得要你死。”她越走越近,“不如,我给你换个身份,如何?” “什么身份?”沈默故意问他,眼角扫着那偏厅的门,他现在根本出不去,兜兜转转,没能找到仇人报成仇,倒是又把自己给送到了风承志手里,难道说,他还真是命中注定脱不开和她的关系。 可他现在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进到这深宫牢笼里,更重要的是,一旦他恢复男装进了东宫,必然早晚会被宁炽认出来,到时候,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或者说,我给你两个选择,是死罪难逃,还是…”她话没有说完,偏厅外传来小宫侍惊恐和乱窜的声音,风承志不悦地皱起眉,偏厅的门却被人踢了开来。 “风承远。”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沈默惊讶不已地看着来人,她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母皇死了。”她丢了一句话,甩手抖开了其中一份圣旨,风承志一眼看过去,她认得这字迹,也认得这玉玺印,她吼出声来,“风承佑,不可能,母皇怎么会突然间去世?怎么可能传位给风承佑?” 风承志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圣旨,今晚没有布暗卫实在是太大的失策,哪里知道本来一场风月好事竟然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结果。 “明天,你可以继位。”风承远收起了那卷圣旨,阴狠的双眸一如既往,不带一丝温度。 “什么条件?”风承志当然没觉得风承远会这么容易帮她。 “他。” 沈默愣了愣,还没明白什么意思,风承志倒是抬眼和她直视,“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你没有选择。”风承远一步步走近,“你办好了,这圣旨就永远不会再出现。” 风承志一手重重地拍在桌上,掀翻了桌子,风承远恍若未见,风承志心不甘情不愿的声音响起,“封你远王,赐婚远王君。” 风承远走到了沈默跟前,伸手一提,“我等着。” 沈默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被风承远半抱着腰出了那偏厅,夜风呼呼地挂在脸上,刺得人生疼,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脚都没有着地。 居然是在宫檐殿顶上,他吓得不轻,一手紧紧揪着风承远的衣领,“放我下来。” “如果你想摔死。”她不耐烦地低声回他,“不想死就别动。”风承志两面三刀的功力她没少见识过,只要今晚没离开皇宫,她就保不准还会动手。 沈默第一次领略到安玥那一直向往地飞檐走壁是什么感觉,比起来,他其实更喜欢踩在地上。 风声呼呼传来,还有隐约宫内发出的巨大喧哗声,原本安静的沉寂似乎被烛火和人声覆盖了。“帝上,真的升天了?” 风承远没有回答他,直到出了皇宫,她停在皇宫外一处大宅的屋檐上,把他放了下来,“死了。” 他看着她,好半晌,“谢谢。” “你救我一次,我保你一命。” “嗯。”他点了点头,发丝被吹得高高扬起,“你不欠我什么人情了,不过你能不能把我放到地上,这里我回不去。” 她没有动,“我说了,我保你一命。” “我知道,你今晚救了我,不过我没太明白你们最后在打什么哑谜?太女不追究我男扮女装的事了吗?” “赐婚。” 沈默不解地抬起眼,“什么意思?她说赐婚远王君,难道,难道是说我?”他惊愕地张大了眼。 她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保你一命。” “我知道了,可是…”他自己停了下来,她那句话在耳中不自觉地回放,你救我一次,我保你一命。不是保他一次,是保他一命,她的意思,是会一直保他?一辈子?。 21沈四公子 本以为是个不眠夜,谁想却沾床就着,可这一切还是发生得太快,快得他猝不及防。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沈默就起了身,在祥和楼后院的花圃前面来来回回兜了几圈。 这小院只住了他一个人,到时辰会有人来打扫,平时也没有下人,只有慕容肃经常会从前面祥和楼顺便过来。 他好不容易真的折桂高中,帝上却突然仙去了,他还被太女给揭穿了男儿身。 听昨晚风承远和太女的意思,他男扮女装参加秋试这事会被压下去,可他的路却被彻底切断了,不能接近皇宫,没有权利追查龙飞扬的死因,更无法利用这夺嫡的机会查出宁炽口中的那个主子。 太女的帝位,看样子已经稳坐了,只是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就这么无动于衷,会不会趁太女继位前最后一点时间来反击。 不过他更无法明白是昨晚那张圣旨,他看得分明,莫尚风的字迹他也认得,明明白白确实那写明了传位之人是七皇女,佑王风承佑。 那圣旨,又为什么会在风承远手里?还用来,换了他周全。 太阳渐渐升起,初冬降至,他越发的怕冷,没有了高床软枕,更没有了四壁的暖炉,衣物也不似以往护体保暖,夜深时双脚总是冻得冰凉,他只能自己不住相互摩擦来取暖。 “沈默。” 慕容肃匆匆地从小院门洞里进来,“外面贴了皇榜,新帝继位,怎么会这么突然?你昨天不是进宫参加殿试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就算没有进前三,你已经是头七,多多少少也该领到个职吧?” 沈默轻轻摇了摇头,唇角似笑非笑地无奈勾起,“是领了个职,却是我怎么都没想到的。” “什么?” 小院独立带门,那门只是供他自己进出,这会却突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他慢慢走过去开了门,却是两个上了年纪的男子,“沈默沈公子?” “是我。” “我们是礼部沈尚书沈大人府上的,特来接四公子回府。”那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沈默不用转念,也知道不是风承远就是太女的意思,又或者是太女在风承远手有把柄的威胁下替他安排的新身份。 他点了点头,“两位稍候,我稍作收拾。” 他回房换回了男装,洗去了面上的染料和画粗的眉,带着包袱出来的时候,慕容肃仍旧站在院里,“沈默?” “表姐,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相助和照顾。”他站在她身前抬起眉眼,“玥儿的事,我一刻不曾忘记,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剩下的就让我自己来吧。” 慕容肃喉口动了动,本想问他要去哪里,话到嘴边,却已经换了,“要帮忙的时候,随时回来找我。” 他不置可否,转身朝着门口那两个男人走去,在门口回过身来,“保重。” “你也是。” 慕容肃走到门口看着他上了马车,消失在道口,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抓起佩在腰际的荷包,“玥儿,玥儿,如果,我说我好像喜欢上了你的公子,你会生我气吗?” 她摇了摇头,放下荷包关上了小院的后门,先是玥儿离她而去,而沈默,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却明白一件事,也永远都不会属于她。 马车发出咕噜噜的车轮响,有些颠簸,沈默靠在坐垫上闭目养神,其实对于嫁给风承远,他并没有什么排斥,就如同当年他要嫁给风承志一样,对他来说,其实都没有区别。 若真要平心而论,太女,现在该是新帝确实风姿不凡,文采风流,几个皇女都长了副好皮相,可小男儿的心思,那些爱慕之心,风月之意,他生不出来。 也许真要相比而言,嫁给风承远反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她不会纠缠在这些皇室恩怨之中,起码他不用在她面前处处小心,时时防备,最重要的,是她昨晚在夜风中说的那句话。 在这种时候,无疑是给了他一颗发烫的定心丸。 自从安玥死后,他没有了唯一的温暖,无家无根,像是随风飘荡的苇草,却从来没有一个安心处。 那个暴戾嗜血的女子,在那夜空下,屋檐上,却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只是她无心卷入这些恩怨,风承志和其他人却未必会放过她,她手里的圣旨又能保得住她和他多久? 马车停了下来,沈默踩着脚凳下了马车,沈府的大宅就在眼前,那两个男人走在他身侧,“见过了沈大人和主君,会有公公来教你身为沈四公子的规矩。” 那沈四公子四个字咬得很重,沈默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倒是让那说话的男人多看了一眼。沈默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心里反而有些无奈,他本也出自世家,该会的规矩没道理不会,自然不会担心什么。 他走进大堂,沈约和一个穿着华贵锦服的男子坐在主座上,他低眉行了一个标准的礼,恭恭敬敬地接过小侍端过来的茶水,送到两人跟前。 “好了,坐下吧。”沈约飞快地接过茶水,要他入座,她揭开杯盖喝了一口,“默儿是吧,等下跟我上一下书房。” 沈默正要回话,那主君突然站起了身来,眼神灼灼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一眼就能看得出的愤懑妒恨,甩袖就离开了大堂。 沈约叹了口气,也站起了身,“跟我来吧。” “主君他为何那般气愤?” 沈约关上了书房的门,“陛下和我说了你的事。” 沈默怔了一怔,就听她又道,“为了成全你与六皇女,而你的身份对于皇室来说又不能够成为正王君,所以给了你一个新的身份,我的第四子。” 她顿了顿,接着道,“我十几年前在南陵的时候留下的风流债,你一直流落在外,近日才回皇城认了亲,若是有人问起,这就是你爹爹的生平。”她递了张卷纸过来,沈默松了口气,原来她以为他和风承远是对身份悬殊的苦命鸳鸯,所以需要一个假身份,好让他能嫁入皇家。 “这事只有我知晓。” 沈默收起了纸,“难怪主君看起来对我很不待见,他真的以为我是大人的血脉。” “你现在也该这么认为,你该改称呼了。” 沈默双唇动了动,摇了摇头,“抱歉大人,我叫不出口。” “算了,若是有外人在,你自己看着办吧。”她挥了挥手,朝着书房外唤了声,那带他回来的两个男人推开了房门。 “带公子上琴房去习书。” “是,大人。” 沈默跟在那两个男人身后,一路穿过堆叠假山间的小路,雕花楼阁掩映在树丛间,沈府的花园很是漂亮,沈默转头打量着,那两个男人很快停了下来,推开一座绣楼的大门,“四公子,这座养性阁,以后就是你的闺房。” 沈默推门而入,这地方看来长时间没人居住,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闻久了腹中有些泛酸。 他回过身来,从包袱了取了一对镯子出来,塞到那两个男子手里,“两位公公,多谢了,以后在沈家的日子,还望两位多多照看着点。” 那两人也不推辞,拿在手里,“四公子客气了,有什么吩咐可以尽管说。” 沈默温婉地笑了笑,“麻烦两位公公,府内可有熏香,能否给我捎一些来点上?” 自从娘亲死后,他的日子一日不知道下一日会发生什么,身份一次次地换,他想要随遇而安,上天便给了他这般捉摸不定的生活,让他来一次次地适应,来随遇而安,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一场嘲讽的笑话。 而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尽他所能,好好地活下去,他的命,是玥儿以死换来的,他没理由再不珍惜。 沈默在养性阁住了十多天,来教他学规矩的公公报到沈约那里,都是一个劲地夸四公子学规矩极快,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大家公子的风范,真真是美玉蒙尘,明珠暗投,果真是大人流落在外的血脉,骨子里都是十足的闺秀。 22沈念安 腊月初,皇城开始下小雪,细如面屑却密密集集,接连不停地下了三个日夜后,地上覆盖了不厚不薄的一层白面,街道上行人来往,终是没能积攒起来,仍是能见到青石路面。 沈府的花园里,积雪却是盖了厚厚一层,角落里的一口井边有人在打水,沈默从养性阁走出来,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锦衣棉袄,脚下也是一双棉靴,他哈了口气,面前腾起一阵白雾。 几天前,他刚结束了整整半个月被人耳提面命教各种规矩的日子,正以为今日可以歇一歇,他也想出去走走,打听看看新帝登基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刚走到花园中心,长廊上那两个带他来沈家的男子行色匆匆地走来,身后带着五六个小侍打扮的男子,正朝着他养性阁的方向过去。 “蓝公公,七公公。”沈默开口唤了一声,那两个男子见他,转了方向过来,“四公子。” “这是做什么?” “你的贴身小侍,挑两个。” “我不需要。” “没这个道理,难道之前学了那么多规矩,对你一点用处没有?你现在是沈府的四公子,记住了。” 沈默叹了口气,他对贴身小侍的排斥,又岂是一句话能够说清楚的。他朝那六个小侍看去,都是差不多一般的身形,十七八岁的年纪,只有一个似乎稍稍年长些。 他微微低头看过去,那小侍的手缩在衣袖内,却还是露出了半个手掌,指关节有着不正常的印迹。虽然已经长好,还是看得出来骨节畸形,皮肉带疤。 拶刑已经不常用,如果不是被人上了私刑,官衙内会对男子施行这种夹手指骨的刑罚,就只有一种情况,h药罪。 那两个男人见沈默迟迟没有动静,“至少挑一个。” “就他吧。”沈默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小侍抬起了眉眼,随即又低下头去。 沈默没打算和他的新小侍有多交心,他曾经的两个贴身侍子,一个出卖了他,一个为他而死。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不想再经历一次,就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好了。 “你叫什么?” 那小侍低着头,脑袋摇了摇,沈默只看得见他发顶的两个发旋,“恳请主子赐名。” 这次他有些好奇了,手指上曾经受过拶刑,现在连曾经的名字都不想要了,倒是让他生出一丝丝同病相怜的感觉出来。 “自己取吧,什么都行。” 他转了身,那小侍跟在他身后,“四公子。” 沈默停下了脚步,又慢慢转了身回来看着他,沉吟了一下,“把四去了,我现在要出门,你…跟着来吧。” “姐,你开什么玩笑?什么叫喝酒呛死了?” 云霄停下了脚步,“呛死了就是一口气没提上了,死了。” “我知道呛死了是什么意思,可是她怎么就会呛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知道。” “就在她殿试结束的当晚,才当上状元,就命归西天,有些人就是福薄。你现在才问我,当然不知道。” 云霭不停摇着头,“怎么会?那不是和先帝升天在同一个晚上?” “是。”云霄叹了口气,“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那是我好姐妹啊。” “你好姐妹还真是多。”云霄朝府门外走去,“我上朝去了,你这些天歇停点,在家呆着,没事别乱跑。” 云霭跟在她身后,还在摇头,“我不过带着小沫子上南陵回趟娘家,怎么就能出这么多事?先是回来的路上看到皇榜说新帝继位,一回来就听说莫丞相被罢官,现在才知道沈默居然也去了。” “是啊,还有你没想到的呢?六皇女被封为远王,府邸就用了废弃的龙府旧宅,稍作修葺。” “公子。” “想到名字了?”沈默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地问道。 他摇着头,想到沈默在前面看不见,又补了句,“没有,求公子赐名。” 沈默叹了口气,“沈念安,可好?” “谢公子赐姓赐名。” 沈默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是真要跟了他的姓,也该是,那一个许久不曾碰触过的龙字。 他又朝前走了一段,“念安,我们去茶馆坐坐。” 虽说这些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可靠性有待考证,不过无风不起浪,多多少少总有些起因,更何况,他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连风承远这些日子都像是失踪了一样,自从那晚上她送他回了祥和楼,他就没再见过她。 沈默在靠墙的角落里坐下了,沈念安有些不安地也在他身边坐下,沈默是面朝着内堂,沈念安却是面对着茶馆的门口。 那小二过来满了热乎乎的暖茶,手里提着另一个壶,“新鲜滚烫的牛|狂c,要不要加?” “好。”沈默点头,奶白色的液体冲进了茶碗,他双手捧起来凑到嘴边,吹口气喝了一大口,只觉得从喉口一直暖到腹中,满足地舒了口气。 “怎么不喝?”他转头看了沈念安一眼,却发现他双目无神地盯着茶馆外,嘴唇突然变得惨白,像是冻得发颤,却明显是因为害怕恐惧。 “念安。”沈默转过了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却只见到一个蓝衣背影,刚从茶馆前经过,消失在了门边。 那蓝衣人转过了街角,却是一路朝着莫尚风的府邸,曾经的丞相府走去,进了门呆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骑了马离开,朝着城郊镜湖的方向飞驰而去。 画舫艘艘临湖,马还没有停下来,她双手在那马背上一按,飞身而起,稳稳地落在一艘画舫上,掀开舱帘,“老八,把那份影侍的名单拿来。” “干什么?” “快点。” 那十三手指敲在琉璃桌面上,“我们似乎有了个小叛徒。” 那老七也从舱房里出来,“有殿下的消息了吗?” “没有。” “看样子风承远还没走,可她好像也不在皇城。” “永远别小看风承远,虽然她看起来像是个只会杀人的暴躁狂。” “为什么?”那老七不解,十三还是站在桌边等着,转过了头看着她,“殿下曾经提过的,你人都在哪里?” “我又没你那样的记性。”那老七嘟哝了一声,十三不再看她,只是接着道,“能让江湖中那一个个不羁狂徒都折腰的人,这世上还没有第二个。更何况,她连那至尊之位,都从来不放在眼里。” “说到这事,真不知道这次殿下知道发生了什么会不会大发雷霆,说起来我还从没见殿下失控过。” 那十三不置可否,接过了那老八拿来的一卷被封起来的卷宗,打开来拉在手里,“最开始也是十四人,死了六个,现在的这些…”她伸出手指点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就是你了。” “安插到二皇女府里那个?怎么了?” “失踪了。” 23小雪 沈默在那茶馆坐了半个多时辰,又带着沈念安出来,接连上了几条在皇城走卒贩夫最密集的街道,随意地胡乱转悠,沈念安虽然跟得糊涂,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不过也一直只是安安静静地跟着,半个字都没开口问过。 沈念安走在后面,距离着沈默有半个身子的距离,抬眼正好能看到他右脸颊上的伤疤,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念安,饿吗?” “不,没有。” 沈默停下了身子回了身,沈念安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双眼依旧凝聚在他右脸颊的伤疤上,直到对上沈默的视线,这才低下头来,“小奴逾矩了。” 语气平板无波,并没有真的带上什么歉意,沈默带着些许兴味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不管那拶刑是怎么来的,至少他的这个新小侍以前可不会是个伺候人的。 沈默转了身继续慢悠悠地逛着大街,沈念安抬起了低下的脑袋,双眼微微眨了眨,这伤疤,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该是被硫磺硝水毁面带来的。 这硝水他不陌生,可一般来说的正常人怎么会接触这些东西,这沈四公子,似乎也藏着什么故事。 停了半日的小雪没多久就开始密密地落下,沈默抬了抬眼,这小雪落在身上倒也没什么问题,不过在外面呆久了身上的雪落多了都化去,衣服还是会湿,“念安,我们回去了。” “是,公子。” 沈默一直走得慢慢吞吞,下雪天地上路滑,进了沈府的花园,雪又大了些,他正要回养性阁,雪地里突然有一个像是球一样的东西朝他滚了过来,他一怔,下意识地伸了伸脚,那一团球突然来巴他的脚,他睁圆了眼。 沈念安在身后看到,猛然间蹲下身伸手就朝那白白一团要劈上去。 “别。”虽然惊讶于沈念安突然间的灵活动作,沈默还是飞快地开了口,“是暖的。” 沈念安起了身看着他,沈默动了动脚,“活的,也许,是只猫咪。” 那滚成一团的白毛从沈默脚上掉了下来,小脑袋露出来,湿漉漉的琥珀色大眼下一个黑色的鼻头,沈默弯了弯眼,“原来是只小狗。” 不远处传来了几个男子的声音,“小公子,你确定小白是往这里来的。” “我看到了。”带着哭意的嗓音软软地传来,一个穿着貂绒套衫的男孩和几个公公在长廊里四处张望着走过来。 “是这个吗?”沈默开了口,沈念安弯下身把那狗在脖颈上一把拎起来。 那男孩子飞快地跑过来,把那小狗抱进怀里,“小白。”他开心地抱着那小狗,看了沈念安一眼,又看了沈默一眼,“你就是我四哥?爹爹说四哥脸上有个很难看的疤。”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公公似乎有些尴尬,“小公子,找到小白了,我们回去吧。” “不,你们走,我才不回去写那什么诗,我还要在这里玩会。”他把小狗放下地,自己也蹲了下去,又扬起脑袋看着沈默,“我本来是排第四的,后来娘亲突然告诉我还有个四哥,我该是排行第五。”他盯着沈默半晌,“四哥,虽然你脸上有个难看的疤,其实还是很好看,就跟三哥一样好看。”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挥挥手把那几个公公给轰走了,凑到沈默身前,“四哥,你会作诗吗?三哥会替我写功课,可他出门去了,你给我写吧? “功课?” “夫子留下的,说什么这天下雪,要我以咏雪为题,作诗一首。”他拧着一张苦瓜脸,“我写不出来。” 沈默低下了头,“咏雪的诗作很多,你可以找几首学一下。”。 他不住摇着头,“去年冬天夫子也要我写过咏雪,今个又要写,她肯定是年纪大了,记性都变差了。” “那你去年作什么了?” “去年啊,去年三哥给写的,我就记得有一句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如霜,夫子还夸我好句来着。”他得意地挑着眉,沈默勾了勾唇,“是好句。” 沈默偏头看着地上那追着自己尾巴咬的小狗,突然有些欣羡,他从没机会体会过这种兄弟情谊,连真正意义上的闺蜜都没有过,曾经以为和宁炽相知相交,却只落得那样的下场。 “四哥,你倒是想想啊。” 那一句四哥,竟像是小雪落在他心头,慢慢融化,带来一汪水流,汩汩而流,他看着那小狗,突然起了几乎不曾有过的玩心,清了清嗓子,“那你听好了。” “嗯,听着呢。” “天地一笼统。” “然后呢?” 沈默看了眼花园角落里那口水井,“井口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那男孩惊讶地看着他,“这也算是诗吗?” 沈默勾了勾嘴角,“为什么不算?” 他想了会,嘻嘻咧嘴笑了,“那以后我也会作诗了。”他一溜烟小跑走开,跑到半路又回来抱那小狗,“四哥,谢谢你。” “你叫什么?”他跑到了长廊里,沈默突然开口。 “沈斓,斑斓的斓。” 连着下了好些天的雪,这天清晨,小雪初霁的皇城上空难得见了日光,沈默连着出了几天门,断断续续虽然不能算有什么大收获,多多少少还是探得了些消息。 莫尚风被罢官,接任的丞相名叫做司南,本是左都御史,升的似乎有些快了,该是太女的心腹。 临渊阁的八大学士接手了先帝在世时就打算行的那些将米粮油盐,铜铁矿产全都私营化的政令,用的,正是他秋试时那篇策问上所定下的策略。 还有不少调任的大臣,改了赋税令上几个模糊的条例,看起来风承志风风火火做了不少事,而且看起来很是励精图治。 几个皇女都没有动静,风承远封了远王,其他一切照旧,南陵的三皇女贤王,远在西荒的七皇女佑王也都派出使臣在上书哀悼的同时参拜了新帝。 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有些不安,加上风承志在栖凤山脚下编制了了东西两个骠骑营,原本两个营的守城军被扩了三倍,而且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新招的士兵,其余大多是从屯守在南陵和东野边疆的大军中调配过来。 南陵边疆该是三皇女,贤王风承贤的地盘,至于东野那边的将军是谁,他没有数,骠骑营交给了轩辕家的两姐妹,也是风承志的心腹重臣,她到底是要对付什么人,或者说,是在防着什么人。 沈默还是在那家茶馆喝着加了牛|狂c的热茶,低着头,手指在碗边缘来回蹭过,沈念安突然间又发出了不正常的喘息声,还是带着那样的惊恐,沈默不解地抬起了眉眼,却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茶馆门前,正在朝他走过来。 沈默抬着脑袋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一直等到她已经到了桌前,才张了张嘴,可他还没开口,她阴沉着眼瞪着沈念安,“他抖什么?” 沈默转头看了沈念安一眼,“被你吓的,你不要这副样子,他就不会抖了。” “圣旨明日会下。” 沈默看了她一眼,双手捧着茶碗,“我那天晚上有谢过你救了我吗?” “有。”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那张…”他顿了顿,因为沈念安在场,他没有说清楚是那张传位给风承佑的圣旨,“筹码会在你手里?” “不能。” 真干脆,沈默叹了口气,他真的是很怀疑,他以后该怎么和她相处?。 24执念 风承远似乎就是为了来告诉他一句话,说完便要转身,沈默探过身子拉住了她后背的衣服,她回头皱起了眉,他手一松,慢慢缩了回去,抬眼看着她,她坐了下来,眼神在沈念安身上扫过,沈默这时才发现,沈念安的脸色都已经发白了。 说起来,其实今日风承远还算正常,既没有面露杀气也没满手沾血,就算看上去有点吓小孩,沈念安的表情也似乎过激了,沈默微微侧了身,“念安,今日难得天晴,前两天睡得有些潮,你回府去把屋里的被褥摊开来晒一晒。” 沈念安没说什么,转身就走,沈默看着他的背影,“你认得他?” “不认识。” “那就奇怪了。”沈默低头喝了口碗里添了牛|狂c的热茶,也没叫跑堂伙计给她上茶,“宫里有什么事吗?” 风承远扫了他一眼,他抬眼正对上她的视线,看不出情绪,那双一贯阴沉的凤眼依旧带着难消的冷冽,只是一个瞬间,似乎闪过一丝探究,不及他看清,她已经偏过了眼,“今科状元猝死宫中,榜眼提上。” 他叹了口气,“这事我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帝后怀上凤种。” 沈默端着碗的手顿了顿,风承远视线下放落在他没有血色的指甲瓣上,“骠骑营在训练仪仗队。” 沈默猛地抬起眼,开什么玩笑,骠骑营不练兵,训练什么仪仗队。“因为什么?” “这两个月接连使臣来朝贺新帝登基,正月初祭祖大典,三个月后风承志开始选秀。”她一口气不曾换过,沈默还是捧着茶碗,“那仪仗队,是幌子吗?” 风承远还是那样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却站起了身,“你还想知道什么?” 沈默被她突然间带讽的语气吓了一跳,微微眯眼抬起头,“你不是从来对这些事不闻不问的吗?为什么这次又能告诉我这么多?” 沈默确定他在风承远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恼怒,她转身就走,沈默掏了几文钱留在桌上,也走了出来,雪后的日光照在白茫茫未曾化开的地面上,银晃晃亮得人眼花,他走在她身后,“我没有想要利用你的意思,我承认当初救你确实怀着别的心思,不过之后也没想到要以此来要挟你的人情。” 她脚步并不快,他走在她身后半步,“我只是,”他摇了摇头,那种无家可归,没有亲人,浮萍飘零的空虚和孤独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骨血,自从那晚后,他好像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依靠。 他真的不想再一个人去面对,可心里却还是紧紧守着自己那些秘密,不愿意告诉任何人,明明想有一个可以陪着自己的人,却又害怕那种倾吐后把自己剖析在人前的感觉,就这样在左右为难间矛盾着徘徊,他实在不敢再全心去相信一个人。 “你到了。” 沈默抬起眼,不知不觉,他跟在她身后,已经回了沈府的大门,“风承运。”他右手紧了紧,“我真的,从来,一点都不明白你。” “一样。”她转了身,沈默站在门前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一片皑皑白色间,可她带他离开皇宫的那晚上,却是他自从出事后第一次有那么片刻放松下了一直紧绷的心绪,在这种时候,知道有一个人会无条件地记挂着他的生死,会说出保他一命的话,哪怕只是因为他曾经的一个人情,也让他难得的心安。 沈默转身进了门,头微微低着,没注意身前迎面走来的人,直到被人叫住,“你就是我那四弟?” “沈郁?” “你知道我的名字?” “那天我发现我对这里的一切一无所知,于是特地找七公公全都问了一遍。” 对面的男子微微勾起了唇角,看着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激赏,“爹本来,就不想让你知道。” “我知道。”沈默迈开了步子,“我在这里,只是个局外人,永远不会和你们成为家人。我有这些自知之明。” 沈郁跟了上来,“你别误会,我没打算要孤立你或是什么,我只是在小弟那里见到了一首打油诗,我想,那不会是他写的吧?” 沈默回过身来,眼角不自觉地泄下一丝笑意,沈郁看着他,那一身白绒白衣在雪地里被衬得素然出尘,再从脚看上脸,视线停留在那道伤疤上,他眼里交替着泛过讶异和惋惜,摇了摇头,“我能不能上你养性阁坐会?” 沈念安正在院里拍着铺在竹塌上晒太阳的被褥,看到沈默和沈郁一前一后进来,连忙迎出来,“公子,三公子。” 沈默看了眼院里正好的日光,在廊下搬了案几和矮凳出来,“喝茶吗?” 沈郁摇了摇头,站在门外,闻到屋里淡淡飘出来的熏香味,“龙脑冰片?” “还有紫檀。” “看起来几位公公很是照顾你。” 沈默低敛着眉没有说话,沈约对他这个挂名的儿子还算是慷慨,月钱首饰都不少,为了自己在这里的日子,他自然不会亏待了那几个公公。 两人在案几两边坐下,沈念安不见了踪影,沈郁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原本,我没道理找你说这些的。” “可你来了。” 沈郁干笑了一声,“你有没有听说三个月后 好看的txt电子书 双面妻主第5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三个月后帝上会开始选秀?”。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 “刚听说。” “爹不许我前去。” “他心疼你。” “可是我需要去。” 沈默心下泛过一阵奇怪,这沈三公子,说的是需要,而不是他想去?“为什么?” 沈郁自嘲地哼笑了一声,“我听娘说你都是住在南陵,近日才回皇城,大概没有听说过皇城四公子。” 沈默没有支声,沈郁也没在意,只当他确实不知道,“当然,这是本来,在龙陈墨被钦定为当时的太女正君之前。” “怎么了?” 沈郁没发现沈默的音调有些许走调,自顾自接下去,“我十四岁那年,和龙陈墨一样,也都在皇城四公子之列,他当年我估计也是十三四岁吧。据说,在被定为未来的紫风帝后那近十年间,他足不出户,教他的夫子都是朝中文识最渊博的朝臣,反正,皇城内的传言,都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你说可笑吗?压根就没几个人见过他,后来,皇城四公子变成了三公子,只因为人都觉得我们三人无法和龙陈墨相提并论。” 沈默这次是真的沉默没有开口,这个能写下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如霜这样句子的清雅男子,却执拗着这些虚名,要把自己送进那尔虞我诈里面。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我要你帮我。” “帮你?” “我要让爹松口,我需要你帮我。”沈郁站起了身,沈默仰起脑袋看着他,“那你进了宫,又怎样?” 他勾起唇瓣,“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我没有任何地方比不上龙陈墨。”他眼里闪着光芒,沈默眉眼微动,“你是想…他已是帝后了。” “这些你不用管,我只是需要你帮我,好让爹同意让我入宫选秀。” 沈默也站起了身,点了下头,看着沈郁满意的神情,他偏过了脸,屋内紫檀的香气还能闻得到慢慢飘散出来,帮他,其实也只是为了自己。宁炽,看起来,你遇上对手了。 25暗涌乍现 乾风殿殿外的玉石阶上三三两两走着下朝的朝臣,御辇朝着帝后所居朝凤殿的方向而去,却在半路被人拦了下来,没多久,那御辇换了个方向,朝着凤雏宫而去。 “帝上,这次的消息,是真的确凿无误。” 风承志坐在凤案前敲着手指,“你觉得风承佑那边,会无动于衷吗?” “整个西荒的兵力都在她手里,更不用说那十四名将,其实她若真的决定要反,举兵倾巢而出,未必不能抗衡。” “所以这一次,绝不可失。” “臣可以前去。” “不,司南,你留着。” “帝上?” “朕有更好的人选。” 清早的日光洒下来,院里的积雪慢慢开始融化,风依旧冷得刺骨,沈默抱着暖炉从养性阁走出来,一晚上都不见了沈念安,也许他该找七公公去问一下他这小侍的来历。 融化的雪水把还未融的蓬松雪花压实成了融冰,踩在脚下发出唧唧的声响,他走得很慢,隔着清冷的湖面远远看见那主君带着好些个人从前厅回来,袖子甩得前后晃动,似乎在生着气。 “七公公。”他没走多远就找到了人,那年长的男人回过身来,“四公子,找老奴有事?” “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挑的那个小侍?” “记得,怎么了?是不是服侍的不好?” “那倒不是,我只是对他有些好奇,他会的东西挺多,是不是家里落魄了或是别的什么,才会来做了小侍?” “这我不清楚,他确实是不久前才被买进府的,我印象中那一批小侍应该都是从外城的暮集买回来的,本来都是用来干粗活的,这一个似乎是在厨房表现很不错才被调过来做细侍。” “暮集?那你知不知道他之前是因为犯了什么事?” 那男子摇头,沈默谢了转身抱着暖炉在怀慢吞吞地走在湖边,皇城外城有三个可以买卖奴籍的市场,身价分了三六九等,晨集的身家清白干净,落魄无奈才被逼为奴,而暮集的男子则是犯过事的,进过牢狱,或是在以前的雇主家手脚不干净被撵了出来。拶刑,沈念安手上的,那可是拶刑呐。 “四公子。”他正走着,听到喊声抬眼看过去,“蓝公公。” “大人要你上书房去。” “知道了,我这就去。” 他回养性阁换下了身上随意的衣服,放下了暖炉,束好发,这才上了沈约的书房。 沈约倒背着手站在窗前,听到门上的轻叩,“没关上。” 沈默推门进去,“大人。” 沈约回过身来,“今天下朝后,帝上留了我下来。” 沈默抬起眼,她走到书桌前,他跟在身后走近,低眼看到正躺在桌上的亮黄|色绸缎,御笔亲题,“礼部沈尚书沈约第四子沈默,德容兼备,谦忍得体,特赐婚于远亲王。”他的视线下移,那大婚之日,竟然定在了五月,几乎是半年之后。 三月后才过先帝的丧期,但是半年,似乎也超过了常理,这样子甚至已经是在选秀之后。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低敛着眉眼,沈约看了他一眼,“其实你应该也清楚,我只是告诉你一声,这半年,你还是我沈府的公子,也是远王的未婚王君。” “我知道,多谢大人。” 他从沈约的书房出来,四下看了眼,这边是主院,他整了整衣服,没有离开,而是反转身朝着那正君之前走的方向过去。 扯破脸皮做一次尖酸刻薄的恶人,应该不会很难吧。 镜湖在白日里总是比较安静,湖面上潋滟的波光在日光下有些耀眼,桥面上还留着残雪,画舫的舱顶也还有大半没有融化的积雪,沈念安倒在甲板上,抖着身子,嘴唇发白地颤颤作声,“溪,溪将军。” 舱门的门帘被掀开,那老八打了个哈欠,“十三,你在做什么呢?” 沈念安抬起眼,“玦副将。” 那老八接连又打了几个哈欠,“这就是那个叛逃的影侍?” 沈念安撑起了身子,“我没有,没有叛逃。”他颤着身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 十三一手勾起他的下巴,一手抓起他的右手,“二皇女府上最得宠的侍奴,私通厨娘,厨娘被勒死,侍奴上拶刑,逐出府卖入暮集。” “溪将军,我,我…” “我没有告诉过你们吗?想要活命,就最好不要动情。”她手下微微用上力,沈念安吃痛地皱起了眉,“溪将军。” “算了。”她松开了手,“那女人死了,怎么,你不想去殉情?” 沈念安低下头,眼泪扑朔朔地下来,十三冷着脸,朝那老八使了个脸色,她进舱房取了一个包袱出来,十三接过来递到他手里,“去办件事,若是做好了,这次就算是既往不咎。” 沈念安抱着包袱,十三站在甲板边背对着他,“上了岸,有匹马,老七在轩轾门城外等你。” “是要上…?” “南陵。” “你怎么做到的?”沈默一个人捧着书页几乎要打盹过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人未到,声先至,他睁开了眼醒了过来,“是你。” 沈郁走进了门,“爹答应了,而且,气得不轻。” “抱歉,除了激他,我没别的办法。”沈默站起了身,朝外看了看天色,已经有些昏黄,“还有三个多月,你还有的是时间慢慢准备。” 沈郁勾了勾薄唇,弯起一个漂亮的粉色弧度,“我不会输的,你等着看。” 沈默还待要说话,养性阁外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地几乎跌跌撞撞的声响,他和沈郁都奇怪地转身看过去,那蓝公公和七公公一起小跑过来,重重喘着气,“四,四公子,外面,快。” 沈默不解地看着两人,“外面什么?” “那个煞神,你快出去啊。” “煞神?”他话刚落,突然反应过来会是谁,于是朝外走出去,很快出了沈府的大门,那马上的女子,果然正是风承远,他仰着脑袋,“你怎么会来?” 那马朝前踏了几步,到了他身前,她却没有说话,反而还是看着大门,不多时,沈约也出来站在门外,身后是蓝公公和七公公,还是一副跑得快断气的样子,手里抓着一个包袱,直接略过沈默送到风承远手里。 她朝马背上一搭,弯了腰伸手一抄,沈默突然间眼前都能看到了天,身子横了过来,随即又被放正,坐在了她身前,“这是做什么?” “我要上南陵。” “那你去啊。”他回了身,她正瞪眼看着他,“你也去。” “你去南陵我没必要去,我可以留在沈府。”他不想离开皇城。 风承远恶狠狠地一鞭子抽下去,那马长嘶一声,发足狂奔,沈默吓得伸手死死拽着那马鬃毛,“你,你…” “你太能折腾,我不想给你收尸。”她手下又是一鞭子,“还有,闭嘴。” 26淮江雪 哒哒的马蹄声已经听得麻木,沈默一点不想离开皇城,可和眼前这个人,说了也等于白说。 “你要上南陵做什么?” 他微微回头,她正低下眼,“闭嘴。” 算了,当他没问。他一直揪着那马头上的鬃毛,说起来他还真的不是太喜欢骑马,偶尔几次时间短还好,这么长时间的赶路就有些吃不消了。 白日赶路,夜里打尖,两间房,同桌用饭,他偶尔会说些话,她很少会搭话,偶尔回上几句已经是不错,仅仅用了小半个月,两人已经来到了淮江沿岸。 沈默抬着头站在马身边,看着那巨石牌坊,“十八铺。” “这就是你要来的地方?” 他回过头去,风承远却不见了踪影,他牵着马走在江岸,发际突然感觉有些发凉,抬起眼,他忍不住勾起了唇瓣,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下雪了,江南的雪,果然比皇城晚上了半个月,雪花落入江面,消融无声,没多久风承远出现在了他身后,手里抓着一个斗笠盖在他头上,“走。” “我一直在走路。”他摆正了头上的斗笠,“去哪里?” “寄语阁。” “还不到午饭的时辰。” “我饿了。” 她牵过了马,沈默走在她身后半步,却发现她后背湿了一片,他抬起头来,斗笠差点掉了下去,这雪才开始下,怎么就能被弄得这么湿? “风承远。” 她应了一声,沈默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转了回去,“算了。”问也大概也是换来一声闭嘴,又何必开口。 风承远回过头来,“什么算了?” “没什么。”他赌气地翻了翻上眼皮,转过了头也不看她,淮江里船运密集,小到乌篷,大到楼船,都能看得到,来往穿梭在桥洞间。 “是什么?” 沈默转回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每次他问话都是爱理不理的,这次他不想问了,她倒是较上劲了,她较劲他还记仇,“没什么。” “说。” “我现在不想说了。” “马上。” “没话和你说。” “说你刚才想说的。” “忘了。” 风承远一双眼瞪着他,沈默回视着她,突然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在干什么,他抬起眼看了风承远一眼,干脆快步走到了她前面。和她再待久一点,他大概会变得越来越幼稚。 喜欢纸兔子的女人,不和她一般见识。沈默偏头看着江面来往的船只和岸上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直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风承远把手里的缰绳递给了伙计,沈默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前后两楼,飞桥横槛相连,像是天桥横跨一般,上了扶梯又走上飞桥,沈默搭着桥墩走过去,那伙计带着两人在一角的座位上坐下,隔窗正能看到淮江的江面,窗楹上落着点点雪花,他只顾着四下看,回过头来的时候,桌上已经上了几道热气腾腾的小菜,暖锅里烫着酒,正在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好吧,我刚才想问你,上南陵做什么?” “风承贤病了。”她这次开了口,取出暖锅里的酒壶替自己满上了杯子,正要放回去,沈默伸手把自己面前的杯子也推了过去,她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他又朝前推了一点,“就一点,有点冷,暖暖。” 她没有倒酒,另一只手伸出来,几只手指突然碰了碰他的手背,微微的暖意触上来,沈默一惊,猛地缩回了手,风承远看着他,指腹间的凉意还没有退去,她拿过他的酒杯倒了小半杯,推回了他面前。 沈默微微有些不自在,低着头不去看她,小口地啜着酒杯,一时无言间,飞桥上又过来了几个人,进了门脱了狐皮大袄,就在离两人不远的一桌上坐下,“真他老爹的该死,这什么鬼天气,说下雪就下雪,我那些货还怎么运回去。” “早告诉你今年下雪会比往年早,谁叫你不听。”另一人接了口,“不过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你那些是什么货?” 先前那人压低了些声音,“成衣。” “成衣就成衣了,看你一副小心的样。” 那人挥了挥手,“你知道什么,不是一般的衣服。” “那是什么?” “一半软甲,一半棉衣。” “软甲?那是…” 那人点了点头,另一人还没住嘴,“给淮南军的?” “嘘,行了别说了。” “干什么?给淮南军运送军衣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总之,别多话,我还得担心这次能不能按时送到。” 沈默回过头看向风承远,“淮南军,贤王的南陵边疆守军,你也要上那里?” 她点了点头,喝了一满杯酒,他手里的小半杯酒已经喝干了,又朝她推了过去,她看了一眼,没再给他倒酒,招手叫过小二。 “客官,还需要什么?” “红糖水。” “这就去。” 沈默收回了杯子,“贤王是真病了?” “不知道。” “那你去是为了什么?” 风承远一手给自己满酒,就在沈默以为这次她又不会回答他的时候,她很慢地开了口,“她临死前要我答应她。” 话没了下文,沈默还是没太理解,临死前?如果是最近的话,难道是,“先帝?” 她站起了身,面朝着窗口看着前楼的屋檐下慢慢积起的雪花,风承佑,似乎,我们永远注定了会是敌对的结局,不管是这身子,还是那个位置,我都不会让你得到。她仰头喝干了手里的酒,希望,不要再有第三样。 27流水之见 沈默坐在桌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红糖水,时不时抬眼看她,她居然还知道替他点红糖水,太阳真是打西头出来了,不过这天,倒是一点见不着日光。 雪还在下,越来越密,淮江江面上的船只舱顶眼见着开始堆积起一片白色,那几个客商正在付账,穿了狐皮大袄接连起身离开。 风承远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沈默喝完了一碗红糖水,放在桌上继续贴手握着取暖,“你在等人吗?” 风承远看了他一眼,倒是有丝奇怪他怎么会发现,沈默见她默认,双手松了碗巴在桌上,“嗯?真的,是什么人?” 他话音刚落定,那飞桥桥头又走来了四五个女人,二三十出头的都有,最大不会超过四十,走在前面的两个眉目疏朗,甚是引人注意,进了门,倒是各个身着轻便,眼瞅上去单薄得都像是只穿了几件单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裹得臃肿的棉袄,再看看风承远的单袍,生出几分欣羡之意来,早知道他小时也该习些武艺,防身什么的到是再说,至少能够得以御寒。 “头儿。”最前面那人开了口,眼神在沈默身上扫过时似乎泛过一丝不敢置信的诧异,沈默自己也诧异得很,因为那话确实是冲着风承远说的,几个人都站在她们桌前。 “我们几个正在附近,看到浮烟就过来了,你需要人手吗?” “地煞三十,淮南渡。” 居然是淮南军水军的营地,那最先开口的女人更诧异了,“头儿,你确定?自从贤王一病不起,淮南渡最近有些不太平,而且,我们为什么要插手朝廷的事?” “因为这是我的事。”风承远还是那副死沉沉的表情,那几个女人显然没理解,不过还是相继离开,最前面那女人走到门口还忍不住回过头来看。 沈默叹了口气,风承远偏头分神看了他一眼,“你叹什么气?” “我突然很怀疑,你听不懂人话,就比如说你对着一头驴说话,它肯定只会回答你无意义的声音,你说是不是?” “我听得懂。” 沈默无奈地摇头,撑着右脸手肘靠在桌上,连损人都听不懂。 “那些是什么人?浮烟是什么?你是因为放浮烟所以把后背弄得这么湿?你到底要上淮南做什么?收了兵权?”他顿了顿,“好歹回答我一个。” “是。”风承远站起了身,丢了银子在桌上就走进了小雪中,沈默也站了起来,跟着她出去,“是?我怎么知道你回答了什么?风承远,你少敷衍我。” 她走在飞桥上,突然停了下来,沈默撞在她后背上,朝后晃了晃,再抬眼的时候她已经正对着站在他面前,耳鬓的发微微有些卷起,呼出的热气在这雪天腾起一阵阵浅浅的白雾,他几乎能感觉得到那热气碰触到了他的鼻尖。 沈默有些不自在,别扭地转开了脸,她抓过他身后的斗笠替他盖上,“你真不该叫这个名字。” 刚刚还听不懂他损她,这会倒是知道损他了?沈默气得歪了一双浅眉,靴子重重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的声响,风承远偏头看了他一眼,“你去过军营吗?” “废话,当然没有。” “你最好扮回女装。” 二十万淮南军,七成都是水军,沿海驻扎,还有一部分分散在淮江的各大渡口,其中十万水军都屯在淮南渡,淮江的入海口。 沈默还在和风承远置气,一直板着脸没吭声,他重新画了眉,扮了女装,这次是在大冬天,身上裹着厚重的棉袄,倒是很好地替他掩去了身形,加上他脸上的伤疤,单看打扮也难分真假,只是声音不加掩饰压一下的话还是能够听得出来。 “为什么我们不能坐船去?” 风承远看了他一眼,牵着马朝着十八铺边上的江淮渡口走去,沈默分神看向了船只交替进出不绝的场景,没再顾着和她怄气,“我还以为淮江里走的楼船都是舱底设暗桨雇人划桨的。” “有一些是。” “你以前不回皇城的时候都在呆在南陵?” 她没有作声,转身上了渡口边的长堤,眯眼望过去看了会,又转回头来,“搭船还是赁船?” “搭船吧,除非你很急。” 因为下雪的缘故,不少客商都赶着回家,淮江的客船很快就满艘下了江,甲板上融化的小雪将木质的船板弄得又湿又滑,风承远牵着马上来,那马蹄铁踩在甲板上,才上了三个蹄子就朝前打滑,沈默正走在马前面毫无提防,正奇怪身后传来的嘎吱声,腰上一紧,他看清的时候,整个人都被风承远单手圈进了怀里。 她的马跌倒在了甲板上,沈默一时有些发怔,才想来自己现在是个女人打扮,他连忙挣脱了出去,看着风承远弯下了身伸手一提马缰绳把倒在地上的马提正起来,几个船娘过来替她牵了去安顿在船尾。 “谢谢。”他蚊子叫一样飞快地吐出去两个字,脚下更快,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朝着船舱进去。 雪下下停停,客船在南州屏溪锦州的几个渡口都停歇了个把时辰,水速有些湍急,没过几天江面就开始拉宽,到这天傍晚的时候,已经进入了绍安城流域,也进入了封属于贤王的淮南境内。 天上阴沉沉的没有半颗星辰,沈默站在甲板上吹冷风,冷得牙齿打着战栗,嘴唇哆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面,看着那一道带着火光的水波以飞快的速度从远处的江面下游移过来,有点像是鱼,涌起了一段波纹,高出江面,但看样子又不会是鱼,锚雷和水底雷都不会游动,难道是漂雷,可也没这么快,再说大晚上的就算前面是淮南渡的水军营地,也没道理来打一艘客船。 他正自想不明白,身后一件厚重的披风搭在肩上,“回舱房,我马上回来。” “你要去哪里?”他转过头去不解地看着她,她们还在船上,她能上哪里去? 风承远的视线在他刚刚一直在看的奇怪不明物上一扫而过,“岸上,就回来。” “我也去。”他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角,即使夜色不清,他还是看到风承远皱着眉,眼带不耐,他有时候一直忍不住怀疑风承远憋着不动手掐死他,憋得很辛苦。 “你也要去?”她问得有些重,他也重重点头,虽然他嘴上老是和她怄气,可他对南陵一无所知,唯一认得的人就是她,不跟着她那就真的一点安全感都没了,万一她一去不回把他一个人丢在船上,那可就真的不知道该上哪里去了。 她重重地出了口气,拉紧了他身上的披风,拦腰一揽,沈默一惊,下意识地双手拉住了她的衣领,风承远被他一拉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又不能松劲,不然两人就该一起掉进冰冷刺骨的淮江里去了,一直到跃上岸的时候,她才一把松开他,恶狠狠地盯着他,“不许扯我衣领。” “啊?”他刚着了地还没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她。 “衣领,不许碰。” “可是…”双手不抓点东西他总觉得自己会掉下去,“你撒手了怎么办?” “不会。”她似乎更加气得不轻,“总之不许扯。” “那我抓什么?” “我管你抓什么,总之别碰我。”风承远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小小的结,沈默挑起了眉,“是你先不打声招呼就自说自话抱我,我怎么不碰你。” “那是因为你要跟来。” “那也是因为你硬是抓我来南陵。”大概是觉得气势实在不够没法和她比,他伸出手指戳着她的肩膀,只戳得自己指尖发疼,夜色沉沉,耳中敏锐地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憋不住地扑哧笑声,听上去是年轻女人的声音,还不止一个。 “头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什么时候主君来了也不带我们见上一见?” “可不是,还只找地煞的人,难道我们天罡不是你的手下?” 28赤马舟 沈默收回了手,左手揉着自己有些发疼的手指,朝风承远身后掩了掩,她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用力撒手一挥,就听得啪啪几声响,伴随着枝杈晃动的声音,几个身影在不远处江畔的黑色树影丛中接二连三地摔落地来。 “她们,和白天那些女人是一起的?”沈默一手的五指都抠着她的胳膊,只掐得隔了单衣都能感觉得到,风承远微微偏头看着他那只手,下意识地想要甩了去,还没动作,他突然又啊了一声。 习惯性地运气于掌,还以为对面发生了什么事,可什么都没有,几个站稳了身子的女人大概也被他这突然一叫弄得摸不着头脑,四下张望除了她们,也没有其他人,难道说她们当中哪个的长相太过骇人,把初次见面的主君大人给吓到了? “天罡地煞,我知道了。” 风承远的眼里闪过一丝难明的情绪,说不上来是诧异多一些,还是介于恍然和探究之间的心绪多一些。对于这个男人自己所说的那些关于身世的屁话,她压根没准备相信。 他知道的太多了,不只是策问论辩文韬武略的范畴了,还有那些深埋在禁宫皇权背后的秘密,从一开始一眼就能够认出她来,知道她和先帝之间并不是传言中那水火不容的关系,也知道她和风承志死局一般的不合,除了她自己和风承佑之间这个你死我活不可拆解的纠缠,他知道的还是大大超出了任何一个在这年纪的普通男子可以接触到的一切,哪怕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龙飞扬的义子。 “那本是先帝太祖陛下的母亲,启帝当年训练的一支遍布东南北三路的轻骑队,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三十余年的战火图灵,四路王阀各自据地为王,其中北疆王风启势力越来越大,最终在临终前由太祖帝,也就是先帝完成了紫风的一统大业,并且将故世的母亲尊为启帝。“虽然已经又过了近三十年,不会再是当年的天罡地煞,不过,不会一点关系没有吧?” 风承远没有回答他,倒是那从树上掉下来的女子中有一个人笑吟吟地开了口,“主君,这你可说错了,我们确实和朝堂不再有一点关系。” 沈默看了风承远一眼,看起来这些女人难道是并不知道她六皇女,远王的身份? “不过是些养家糊口的买卖罢了,你说是吧,头儿?” 风承远的胳膊还是被他掐着,看了过去一眼,右手晃了晃也没把他晃下去。那开口的女人就着夜色中江面映出的一点点光亮看见了她的小动作,一个憋不住又笑出声来,这个幼稚的女人,真的是她们那个一向暴躁狠戾的头儿? “没钱拿,要去的话上淮南渡找莫陈。”风承远有点没好气,右手拉起一抽,这次晃开了他的手指,“死了也没人收尸。” 那几个女人似乎也和白天的一样不理解,“头儿,为什么是淮南渡,淮南水军?” “你们最近都在这一带?” “是。”虽然回答了她,不过几人还是不解得很。 “有没有见到船头挂着火燎旗的商船?” “有,还不止一艘,接二连三的船队朝入海口那边下去。”那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兴奋,“是什么?” “军甲,棉衣。”风承远顿了顿,“弓,弩,箭,火药,还有,天雷炮。” 沈默一时变得有些安静,回到船上后也没再说过话,只是在风承远抖开地铺的被子时,悠悠地开了口,“是那天在寄语阁遇上的那几个客商的船吗?” 她铺开了被子,面无表情,“是。” 难怪当时那个女人会对下雪反应这么大,如果只是军甲棉衣根本不用这么担心,她是在担心火药会受潮,“淮南渡,会打起来?” “如果这些船已经进去。”她盖上了自己的被子,扣指弹灭了他床头的烛火,“不会超过半个月。” 沈默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正月,还真是个好时候,也许除夕夜这淮南真能有送夕雷了。”他摇着头,“你就是为这而来?” “是。” “内讧还是外乱?” “都有。” 他低垂着头,“风承贤,压根不是病倒吧。” 风承远在漆黑一片中的双眼亮得有些惊人,“其实你不一直也想见见这个?” 沈默心下有些惊,语调还是平板无波,“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说要给龙飞扬报仇?她也在你怀疑地对象内,不是吗?”风承远已经躺了下去,话尾似乎带着一丝哼音,他一直没弄清楚,每次他对这些事稍微表现得热切一些,她就会出现那种说不清楚的讽意,虽然他和她解释过他没想要利用她,不过说实话,他也没那底气真的这么说,毕竟一开始救她,本就是怀着那样的目的。 浩淼无际的江面上停满了战舰楼船,最高的足有四层,船沿吊挂着放哨用的赤马舟。渡口少有人迹,楼船上来来回回都是背着箭篓的兵卒,水战的兵器,无非是火药弓箭和各种水雷,看这些人各个严阵以待的样子,淮南渡不太平的传言并不是夸大。 离这里最近的城镇也有两个时辰的水路,那艘客船最后只停在城内渡口,风承远带着他驰马出城,沿着江岸行了没多远,她突然勒起了马缰绳,“等着。” “什么?” 她在马背上借力飞身而起,掠过水面,沈默睁大了眼,看着她将一艘快舟上的两个女人双双撂倒,一拉一拔,他都没看清楚,那两个女人的军甲已经被她扒拉了下来,人扔进了江内。 赤马舟,是两个哨兵,沈默叹了口气,遇上她也算那两人倒霉,只是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谁又能保证下一刻被箭射死,被水底雷轰沉船的不是自己? “穿上。” 他乖乖照做,“这些哨兵一般不都有暗号,你怎么混进去?” “混江龙。” “什么?” “暗号。” “你怎么知道?” 风承远看了他一眼,虽然没说话,可那眼神摆明了是觉得他问了一个无聊的低能问题。 沈默摸摸鼻子低下头去,算他没问,她都能只身,当然他顶多算个麻烦累赘,来淮南渡了,里面大概也早就有眼线了。 29梅花雷联环舟 江水微微起伏,楼船也随着风不住起伏,沈默一点不怀疑风承远曾经来过这里,熟门熟路地混过一路哨岗,在渡口的堤岸上和几个身披锦衣披风,少说也是副将的女人擦肩而过,她停在了几艘三四层楼船当中的一艘只有一层舱房,显得有些小的船头,比起其他船只甲板上隔几步一个兵卒的严守,这船的甲板上居然没有人。 她一把伸手掀起了舱帘,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断手断脚的自己上右舱去,晕船拉肚子发热风寒进来。” 沈默跟在风承远身后进了那船舱,一个布衣女子正背对着舱门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头也没抬,“哪里不舒服?” “浑身。” “嘶。”她发出一声怪音,“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怎么像是…”她抬起眼来,“承远。” 沈默从她身后探出来朝那女人看过去,其实只是因为好奇,会叫她承远的女人他到现在还只见过莫林一个,眼前这个看上去像是淮南渡水军军医的女人是第二个。 再细看,却觉得这女人还真的和莫林长得有三四分的相似。 “这个是…”她站起了身,毫不掩饰看到沈默时的惊讶,嘴里啧啧出声,“好你个家伙,自己混进来不够,还带个男人进军营。” 风承远回头看了沈默一眼,确定他的女装扮相还不是那么差,双眼又调回那女人身上,“人来了?” “四十三个,不是只有地煞三十个吗?怎么天罡也来了十多个人?” “她们闲得慌。” “贤王就被软禁在从我这里往南数最高那艘楼船上,她手下本来有三员大将,一个月前被调走了,剩下两个各掌着四万多的水军,看上去就要开打了。” “剩下的呢?” “剩的下,贤王的亲兵,几艘雷舰,都在江头最外围,真要打起来,自己都保不住,哪里还救得了她。” 风承远拉过沈默的身子朝她面前一推,“看着他。”她转身朝外走,沈默没叫住她,倒是那女人出了声,“怎么看?” “多个药童没人会管。”舱帘晃动,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是什么人来着?真难得能看到她身边会带着男人?”风承远前脚刚走,那女人便立刻转向了他,沈默转眼看着她,“沈默,我该怎么称呼你?” “莫陈,称呼么,叫声姨好了。”说那个姨字的时候她转了转眼珠,似乎有些不怀好意。 “莫姨,可认识一个叫做莫林的大夫?” 那女人笑了起来,“我大姐你也见过了。” “她是你大姐。” “是,一个娘养,两个爹生的大姐,我那老死的娘亲是个懒人,懒得取名字,就给我们在莫姓后面冠上个爹的姓,于是她叫莫林我叫莫陈了。” 沈默有些好笑,“那若是生了两个呢?” “我有个妹妹莫陈小,还有个幺弟莫陈微,我估计老爹要是能再生一个就该叫莫陈无了。”她摇着头,沈默弯起了唇角,正要说话,那舱帘又被人掀开,两个士兵打扮的女人扶着第三个撞了进来,沈默转身看去,就见那女人的双臂血肉模糊,炸开了一般。 “怎么回事?” “刚刚一支箭射到甲板上,她拔下来看,那卷纸还没打开来,箭头就炸裂,成了这个样子。” “小沈,给我取…”她伸出手指了指内舱就换了话,“跟我取药去。” “你算是哪边的人?”沈默一边替她从橱内取干净的绸布,分神问她,莫陈手里抓着几个瓶瓶罐罐,“柳纾。” “其中一个将军?” “嗯,其实淮南渡有三个随船军医,分散在三头,正好我这离她的人马聚集地比较近,哎,那个瓶子也拿给我。” 沈默跟在她身后出去,替那个受伤的女人刮去烂肉,上药包扎,刚收拾停当,就听到外面远处传来一声轰然巨响,身下的船体明显有一阵晃动,像是江面起了一次大浪。 “快,快去看看,哪边先动的手。”莫陈挥手要一个小兵出去,她跑了出去一会又跑回来,“我们这打得,我要回战船去了。”两个送人来的一溜烟离开,才道舱门口,外面又传来一道相同的声响,船身起伏,一共又响了四次。 沈默低着头喃喃自语,“梅花雷。”他朝着舱门走过去,“我出去看看。” 莫陈一把扯住他的衣服,“现在出去看什么,真想当箭靶子,呆在这里,她们不会打医船。” “她上哪里去了?” “你说承远?这里唯一能让她用的就是那几艘风承贤亲兵的雷舰,她的人都在那里。” “一打二?” “不然呢?” “就那么几个人?人家几个悬雷能把她们全都解决了。”他在船舱里团团转着圈子。 “那几艘雷舰在最外面,现在是柳纾和韩濬的人在打,应该还波及不到她们。” 楼船都驶入了江,箭雨四射,排雷的赤马舟在江面楼船间穿行,甲板上的弓箭手都瞄准了这些赤马舟在射,时不时炸起的水雷引得江水一波接着一波起伏晃动。 沈默听得耳聋发聩,心跳莫名地静不下来,一会坐起一会站着,“我想出去看看。” 莫陈摇了摇头,“过来吧。” 她搬着凳子垫在内舱的橱顶,又把桌子推过去,“上去,天窗看到了吗?” “嗯。”他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推开天窗。 “小心点,有不对劲立马缩回来,我可不想一会接住了脑袋上中箭的人。” 天窗斜开了一角,他掩在木格窗后,放眼望去,江面上大片的火花迸射,他压根看不出来哪艘船是哪艘。 水底的悬雷既不浮在江面上,也不沉入水底,而是悬在水中,只要船一到雷上,雷就会炸开,除了一开始发的梅花雷,五连发,这些都是普通的单连悬雷,火药力度不大,又一个水底悬雷爆开来,只打在楼船尾部一角,稍微断裂了几根浮桨。 他探回脑袋来,“这些悬雷的准性太差,用处不大,她们简直是在乱打一气。” “柳纾的兵都是新军甲,弓箭头上红漆。” 他又探了出去,这次终于看出了分别,只是风承远在哪里?医船靠渡口停靠,看的不是太清楚,他正想缩回舱去,远处突然又有几艘双层楼船驶入了战局。 那些人居然都没穿军甲,他踮起了脚双手巴着天窗格,突然有十余个劲装女子从那船头飞身而起,一个个手里有两条白色长绫,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长绫翻飞,卷走了飞射过来的箭雨,也在那几艘船前挡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悬雷的声响还没有停歇,?br / 双面妻主第6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可另外那两方明显都对这新加入的一对人马有所忌惮,沈默飞快地从那橱顶爬了下来。玉川书屋 “看到了什么?怎么样了?” “柳纾和韩濬都分不清这支是谁的人马,她们接下来应该会停战一段时辰。”他落下了地,“趁着她们再打起来前,能不能带我过去?” “过去?你开玩笑,当箭靶子?” 沈默摇着头,“这两方肯定都不是只有这些单连悬雷的,她们这是刚开始互相在试探。”如果那些挂着火燎旗的船只都是柳纾的,那她手里的火药和雷炮绝对有足够的杀伤力,风承远手下那些人武功再高也决计挡不住。 风承远不该想不到的,可他心内有些乱,一时有些急躁。“我要过去。” “你去能干什么?” 他正要说话,外面船舱里突然冲进来两个人,沈默和莫陈一起走出去,虽然样子没见过,但是听声音正是那天晚上在江岸遇上的两人。“主君。”那女人似乎赶得很急,“头儿。” “她怎么了?受伤了?” “没。”那女人摇着头,“本来都没事,柳纾那边已经停了下来,还派了个人过来,头儿,她,她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说了些我们都听不懂的话,然后…” “怎么?” “我们找不到她了。” “什么意思?” “就一转神的片刻,没人发现她怎么不见的。” 沈默站在原地默然了一眨眼的功夫,“带我过去吧。” “主君?” 他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都是她带我来的这里的。” 那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扬了扬下巴,“那便走吧。” “老莫,你慢慢等着医船满载吧。” “柳纾派来那个人已经被轰回去了,她们该发现这是风承贤亲兵的船了。” “你们有把握吗?” 那几个女人一起笑吟吟地朝他摇头,异口同声,“没有。” 他深吸了口气,别和风承远的手下一般见识,这就都不能当成正常人。 “你们有多少赤马舟。” “十几艘,怎么了?” “火药呢?” “满满的,这都是雷舰。” “铆钉?” “有,不过做什么?” “你们听我吩咐吗?”他微微抬起了眉眼,其实一点气势也没有,最普通的哨兵军服,这一番来往动作已经发丝凌乱,脸上的伤疤在白日里格外的明显,可就是那种浅淡的眉眼,竟让人会有一种莫名的信服感,就像是只要他说没问题,她们就绝不会再怀疑,更何况,这还是主君呢。 “自然。”甲板上传来一道齐声,他抿了抿唇,“你们十人,捞水里的残舟,越多越好。我需要铆钉铁环,火药有多少算多少,还有铁砂。”他转了身,“剩下的人跟我来。” “主君,做什么?” “联环舟。” “联环舟?那是什么?我只听过九连环。” 沈默还是抿着唇,“比悬雷好用百倍的人载雷,你会看到的。” 30联环舟 “轰。”江面上传来震天巨响,四层楼舰的甲板上,柳纾皱着眉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的战船被炸裂垮塌,从船头到船尾莫不崩裂,慢慢沉入江面,就算有幸存下来的兵卒也难逃这江水下布着的悬雷,还有飞射的羽箭,只有那么少数几个,会被赤马舟救回,送到附近的楼舰上。 “怎么回事?”身后传来一道男声,柳纾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只是拧着眉走向船沿,伸手拎过一个刚被捞上来浑身还在滴水的兵卒,“怎么样?” “我,我什么都没见着,突然,突然就像是山崩地裂一样。”那士兵颤抖着身子,柳纾松开了手让人带她进去。 身后那男子慢慢走到了柳纾身后,虽然蒙着面纱穿着单薄女装却依然掩不住男子身形,“韩濬?” “她还没这点能耐,是那几艘雷舰。”柳纾挥手找人上了瞭望台,那男子站在她身边,极目眺望着远处,突然间惊呼出声,“公子。” “什么?”柳纾不解地回头看他,他收起了失控的表情,只是轻摇了下头,“柳将军可有胜算?” 柳纾抿着唇没有说话,原本是胜券在握,却没有料到这突然出现的变故,等到那瞭望台上的女人下来和她一阵低语,她才蹙着眉下令行船。两艘稍小的战舰呈斜线在楼舰前开道,“我倒要看看,不过是几艘雷舰,是不是能打垮我上万水军。” 那男子还在她身后,视线望着远处,柳纾的视线在他单薄的身子和那双畸形的双手上扫过,皱起了眉,“溪儿,她可好?” 那男子微微勾起了唇,带出一丝自嘲,顺着她的视线扬起了自己的双手,“我这都是自找的,柳将军大可放心,溪将军可是殿下的心腹,放眼西荒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会有事?” 柳纾没再说话,只是站在甲板上,楼舰慢慢驶入炮火密集的战局,眼见着那几艘雷舰似乎浮在江面并没有动静,就在这发聩的炮火声中,她隐约看到了那个冰冷绝艳的女孩站在漫天黄沙中,冰冷的嗓音传来,“从今天起,我不再是柳溪,我没有姓,我叫做十三溪。” “因为佑王?”她从来不曾理解,那道冰冷的嗓音只有在提到风承佑时才会带有些许的温度,“可我才是你姐姐。” “可你从来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是她给了我一个可以放手去搏的机会。” “溪儿。” “叫我溪将军,难道继续窝在你的手下做一个小小的副将?连下令放雷都需要向你请示的副将?柳将军,抱歉,我不屑于这些。” “溪儿,你走吧,你只要记得,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 “柳将军,柳将军。”身后传来那男子几次叫唤,柳纾终于回过神来,苦笑了一声,“什么事?” “你不该看看吗?”他抬起下巴朝远处的江面示意,接连两艘三层高的楼舰像是小孩儿过家家玩的木牌一样,层层垮塌,樯橹碎裂,灰烟横飞。 “老天,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说比悬雷威力大百倍了。”沈默身后的女人啧啧惊叹,他还是维持着抿唇的动作,当年何太傅花了整整三年教导他《武备志》的时候,他还很不解,天下已然太平,何况他也不过是个钦定的太女正君,为何要将这只藏于深宫严令禁止对外传阅,汇集兵家术数,战略阵练的绝世藏本教于他。 “很多东西我也是一知半解,还要靠你自己,至于为什么,因为你天资聪颖,而且,你是个男儿。” 后来他终于理解了,因为他是个男儿,还是注定和太女绑在一起的那个,既不会有反叛之心,也不会夺了她的威名。 行军布阵、攻守城池、造用火器、甚至于河海运输、战船军马、屯田积粮、人马医护。行军布阵他从来没有试过,纸上谈兵也不觉得自己真的会,反倒是这些雷炮火器,他一直很感兴趣,大大小小自己动手试做过不下数十种。 “轰。”又是一艘战舰爆炸,赤马舟被割断成了两截,前半截占了三分之一,以铁钩和后半截的铁环相连,前半截上满载着火药和铁砂,后半截上是两个女人,一个身穿战甲的在掌舵,避开水下的悬雷,另一个是风承远的手下,手下白绫翻飞,在楼舰射出的箭雨下穿行简直易如反掌。 联环舟联环舟,前后相连,舟头上布着整整一排长铁钉,一旦联环舟瞄准了目标,狠狠撞上去,铁钉嵌进楼舰的船身,别说她们来不及发现,就是发现了也无法排除。 铁钉钉入船身,拉动了火药的引爆器,铁钩也随着铁钉的扎入朝前收拉,松开了后面的铁环。 后半截船几乎在联环舟撞上楼舰的瞬间被弹回,在火药引爆前正够时间让她们离开爆炸的范围。 几个被爆炸掀起的水幕打得浑身湿透的女人兴奋地上了雷舰,就差没上前把沈默抱起来转圈子了,“主君,太神了,我敢说再这样下去,不用多久韩濬就会投降,柳纾就算稍微撑得久一点,也早晚得降。” 沈默还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江面,突然视线落在正朝着那艘最高的楼舰过去的联环舟上,“糟了。” “怎么?” “我没说别打最高那艘楼舰。” “为什么?” “贤王被软禁在上面。” “将军,将军。” 柳纾朝瞭望台走过去,“怎么?” “韩濬升白旗降了。” “这个胆小鬼。” 她身后那男子扁了扁嘴,“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打什么打。”那男子自然是沈念安,自离开皇城便同那老七一起直奔淮南渡,看上去十三对自己的亲姐姐也不甚放心,还特地派人来监视着她开战。 “柳将军。”沈念安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柳纾在他之前已然发现,甲板上站上了一队弓箭手,齐刷刷的羽箭朝着那艘越来越近的联环舟射去,可惜不管那箭雨有多密集,那前面的女人一根白绫都轻轻松松将羽箭卷走,伤不得她们分毫,舟行的速度也一点不减。 “没想到贤王殿下的亲兵里还有这样的高手。” 柳纾恶狠狠地回头瞪着他,明显对他事不关己的语气很不满,正要加派弓箭手上前,她突然仰头看着楼舰第四层的舱顶,“老天。” 沈念安也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过去,一眼之下,突然双腿一弯,跪下地去,“殿下。” 那衣角飞扬,唇角半勾笑得没心没肺又好不魅惑的女子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厌恶地撇了撇嘴,风承远的口味,还真是没的说,居然穿件哨兵服。 她跃下了甲板,沈念安还是跪在地上,“殿下。” “老七呢?” “擎副将在舱内看守贤王。” 风承佑看了他一眼,所有的影奴都是十三负责的,她并不认识几个,“你叫什么?” “影奴本没有名字,现在,现在叫做沈念安。” 他知道风承佑并不清楚他之前是安插入二皇女府的那一个,而他,再也不愿想起那一段回忆,沈念安,心念安详,也是他可望而不可求的。 风承佑双手倒背在身后,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今天什么日子?” 沈念安不解,还是恭恭敬敬回她,“腊月三十。” “除夕夜,真是个好日子。”她站在那些弓箭手身后,柳纾朝她躬身行礼,又回到了弓箭手前面指挥放箭。风承佑倒背着双手,视线略过那些弓箭手看向不远处的雷舰,“韩濬的人?” “贤王的亲兵,韩濬已降。” 沈念安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好笑的地方,可风承佑勾起了唇角,只有右半边。贤王?就这身手,怎么看也是风承远的人。她一扫而过,却定在一个和周围格格不入的身影上,“那是谁?” 沈念安抬起了眼,憋了许久的疑惑终究还是决定问出口,“殿下,月前,可是,可是在皇城?” 风承佑叹了口气,每次都是这个样子,突然间失去意识,又突然间出现在一个一时间还摸不透的地方,她实在没法不心烦,“见到和我长得一样的人?” 沈念安又低下头去,点了下头,“是,是六皇女。” “知道就好,别再问我这种问题。” 沈念安的双肩瑟缩了一下,想起她刚刚的问题,急忙回道,“礼部尚书沈府四公子。” 那雷舰上的身影正在指挥着联环舟下水,“沈约生的出这种儿子?我很怀疑。” “他在十一月才突然出现在沈府,据说是沈约流落在外的骨肉,才被接回来,新帝登基后六皇女被封为远王,将四公子赐婚与她。” “你倒是清楚得很。”风承佑看似随意地回了一句,手指的指骨却握得咔咔欲裂,风承远,看起来,你用我的两道圣旨换了个男人回来。 沈念安却吓得低着头,瑟缩得颤抖,他还真是在沈府呆久了,都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殿下恕罪,影奴失职,被二皇女逐出府,现在沈府内当差,是四公子的,贴身小侍。” 风承佑没再问他,眼角轻挑,反倒朝他弯起了一个弧度,“做的不错,回头继续上沈府伺候着好了。” 她话音未落,突然撕下自己的袖管蒙住了脸,伸手拿过了一个弓箭手里的长弓,拔了两支羽箭,跃上船沿,就站在凛冽江风中,嗖嗖两声,羽箭飞射而出,直接穿透联环舟上那女人挥舞出的白绫屏障,两人各当胸一箭,翻身落入水中。 “那是谁,居然有这样的功力,如此轻而易举,简直能和头儿比上一比。” 风承佑其实并不会风承远的那些江湖功夫,她善于马背上的功夫,尤擅箭术,可风承远的所有内力不可能脱离身体,所以一箭射出,力透战甲,箭头一直从后背的胛骨刺出。 沈默身后那女人喃喃出声,他手下微颤,还是没有说话,那女人蒙着脸,可那身衣服,分明是一身哨兵服。 他深吸了口气,“还有多少艘联环舟?” “七艘。” “避开那艘楼舰。” “知道。” “等等。” 那女人又折了回来,“主君?” “你可以上相邻的船?” “这个自然,最简单的轻功就足够了。” “联环舟不多了。”他微沉着眉,用力想要撕袖管没撕下来,直接身手取下了自己脑后绑发的布巾,反正他的女装在这里也瞒不过多少人。 地上还有很多落下的铁砂,他用手拈着铁砂在布巾上画了一副简单的布局图,“去告诉其他几艘雷舰掌舵的人,照这个阵势行船。”他站起了身,伸手指点着附近的雷舰,一一和他布局上的点相对应,那女人点头应声而去,足尖点在船沿飞身跃上了附近的雷舰。 风承远,你到底在哪里? “两道圣旨换回来的男人,还真是不简单。”风承佑看了半晌,突然笑着喃喃低语,柳纾偏头看了她一眼,紧皱的眉已经是气急败坏地不耐烦,不明白她怎么还怎么悠哉,“殿下,你准备怎样?” “你破得了他的阵法吗?破不了又不想死的话,那便降了。” “殿下。” 她的笑容却不曾减过,她要的,不过是贤王手里淮南军的兵权,就算是现在降了,她还是可以手到擒来,因为,她可还有一个身份。 装一下风承远,还不容易。更何况,这个风承远用帝位换回来的男人,她可等不及想去会会。 31你脸抽了? 沈默本来想回莫陈的医船,可这会那上面全是伤兵,船上终究不便于疗伤,一拨拨地朝岸上的营地运送,他叹着气,淮南军二十万,十四万的水军这里有八九万,这一下子估计去了至少两成,剩下这些伤兵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他正走着神,风承远不见了,他也不认得回去的路,实在不知道该上哪里去。 “跟我走。” “承远。”他惊呼出声,都没发现自己把姓给去了,“你之前哪里去了?她们说你失踪了。” 她背对着他,右手朝后拉着他的手,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一件深蓝色单衣,“救风承贤,现在,跟我走。” 他这才发现堤上停着一匹高头大马,她手下一用力,拖着他的腰把他扶上了马坐稳,沈默自己拉住了马缰绳,“你想谢我?今日带我上马的动作总算像个样子了。”之前要不是自己先上马然后扔麻袋一样把他扔到身前,要不就是要他自己先上去,最多在他快要掉下来的时候伸手在他脚下拍上一拍,让他借一下力上去。 她没说什么,坐在他身后,左手环过他的腰来直接就着他的手执起缰绳,沈默两手向上一缩,她另一手已经扬起马鞭,“驾。” 身后的淮江江水滔滔尚未平静下来,还有不少赤马舟在处理余雷,沈默也没去多想,只是两手都缩在自己身前,微微低着头,自然也看不见身后的人低头看着他的发顶,眼角微敛,眸中如有水光潋滟,带出一个邪魅至极的笑容。 装风承远之所以容易,是因为风承远这个人毛病实在很多,最大的一点就是不喜欢说话,所谓说多错多,少说自然少错,虽然她对沈默的了解只来在于沈念安,以及那天她在凤雏宫瞄到的那张状元论辩卷上的名字。 她是那天离开的,风承远那晚便在宫中,带着那两张圣旨,之后他便突然出现在沈家,九成九,那个状元就是他。 男扮女装参加秋试,并且高中状元,还有那些火器阵法,这男人还真是不简单,大大地勾起了她的兴趣。 “默儿。”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甚至刻意地很冷肃不带一丝笑意或是其他什么情绪,可他却抖抖索索地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要不是她的手还圈过他握着缰绳,他真的会掉下去。 风承佑没想明白,连带着后半句话也装得不自然起来,“到了。” 她翻身下马,伸手带他下来,都是最自然不过的动作,他却像她中了邪一样看着她,“你还好吧?” “什么?” “你今天没事吧,就算你要谢我也不用这样子,突然间我也,也不习惯。”他转了身走在她前面朝着贤王府过去,风承佑突然间了然,风承远那个家伙有多不会怜香惜玉她也大致有数。 看来最近还是不能急着吃豆腐,弄巧成拙可就麻烦了,她还有正事要办。 贤王府邸的整个架构基本都是江南庭院的风格,小桥流水,亭台水榭,只是几座主楼院落墙体厚重,凤型的飞檐,铜质瑞兽,带着些许北味。 沈默站在花园里偏头打量着很多叫不上名字的植物,零乱的落叶飘飘洒洒,修剪过的枯枝也别有一番韵味,腊梅的香味沁鼻而来,他身上那身一直没换下的哨兵服还是不伦不类地穿着,女装的束发也散了,刻意画粗的眉早已褪色,眼眶下微微有些泛黑,不过看上去精神还不算憔悴,至少他还有心情和过来的人打招呼。 “你是谁?”可惜对方完全不领他的情,戒备敌视地摆出一副凶相。 “我…”他指了指一边的雕楼,正像说自己是和远王同来的,之前那男子进来的地方又匆匆过来了一整群人,个个瓷质托盘碗碟在手,朝着雕楼鱼龙而入,对两人视若无睹。 那男子看上去很不悦,“算了,二殿下有病在身,看在你们是去伺候的份上,我不和你们一般计较,喂,你到底是谁?” “沈默。” “不认识,你跟谁来的?” “六殿下。” 那男子啊了一声,“原来老哥要我来叫的人就是你。” “叫我?” “六殿下吩咐的,给你全身从上到下好好洗一遍,换了衣服吃饱喝暖。”他拽着沈默就走,穿过弯弯绕绕的长廊,沈默都记不清到底跨了多少个门槛,终于推进了一间还在蒸腾着热气的房间。 那男子把他朝屏风后面又是一推,拍了拍手,两个小侍一左一右也走了进来,沈默摇着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那男子歪了歪头,又挥了挥手,把那两个小侍轰走了,“那你先转一圈我看看穿多大的衣服,我得去准备下。” 沈默依言转了一下,“简单一点的就好,只要暖和就行了。” “那可不行。”那男子瞪了他一眼,“你难看不关我的事,可是六殿下要是不满意那二殿下肯定会觉得是老哥没办好事,二殿下本来就在冷落老哥,这下肯定更加不会进老哥的房间了。” 沈默没再计较,他当然明白那男子口中老哥的处境,从善如流地点头,“那便多谢了。” 沈默还在洗澡,洗完了开始一件件穿那些繁复的衣服,与此同时,就在贤王府一个偏僻的角落,一个男子面带不忍地看着身侧的女子,“擎副将,这样不太好吧?” “不好?”那老七瞥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好不好了?” “可是,殿下也没说非得要她的命。” “那你想干嘛?□?”她鄙夷地在他全身上下扫了一遍,那眼神明显在说,就你这点姿色,爬上床人家都未必要,气得沈念安一个侧踢就朝她招呼上去。 “哟,劲头又回来了?早怎么没见你这么精神。”她轻轻松松抓住了他的前脚,撒手扔了出去,沈念安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了,哼了一声,看人眼色这种事,他最会不过,殿下明显对公子动了心思,而他正是那个可以轻易接近公子的人,他就是有恃无恐怎么样? 从头到尾,他怕的人,也只有两个,殿下,还有溪将军。 那老七斜眼又看了他一眼,“我警告你,殿下不知道你之前的事,我也没那么小人去告状,不过你好自为之,别再出什么状况。” “我能出什么状况?” “比如说,擅自又喜欢上了什么厨娘马贩的。”她收回了视线,提着一个女人断了气的身体消失在门洞口,留下沈念安一个人紧紧握着拳头,长指甲掐进早已满是伤痕的掌心,血丝条条而不自知。 “不。” “不?”床上的女子惊讶地微微撑起了身子,咳嗽了一声,房里的光线有些暗,之前那些侍儿送进来的汤药食物都还在桌上没有动过,椅子上一个女子背对着她,手里转着一只矮肚的白瓷碗,“这补药闻起来倒是有股桂花香味。” “你说不到底是什么意思?” 风承佑放下碗转了身过来看着她,“淮南渡的水军依旧由你执掌。” “可你之前说…” “淮南渡的存在一直都是抵御震慑外敌所用,虽说紫风这南面一向比较太平,不过也不代表不会出事对吧?” 风承贤苦笑了一声,“你是指,内讧?” “韩濬死了,至于柳纾,已经归降。” “可之前我的哨兵回报说韩濬只是受了点轻伤?” “伤在要害,只是看起来轻而已。”风承佑眉眼闪了闪,“在你病好之前,淮南渡会由柳纾统领,也算是休养生息,重新招兵。” “你确定,她如今大权在握,不会取我而代之?” “你还有比她更能控制大局的人?” “她在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不然,也不会有之前的事,我看,现在我就算说不,也没有用了吧。”风承贤苦笑着靠回床头,“那你之前说的又是怎么回事?” “我说要收回的兵权,不是淮南渡的水军,而是剩下那六万轻骑和五万分散在南陵各个渡口的水军。”她伸手入怀,掏出一份明黄|色的锦缎,“这玺印,你总该认得?” 风承贤接了过来,轻摇着头。 “怎么?” “只是怎么都没想到,陛下竟会将这么重要的事全权交由老六你,她倒是放心。” “人事已非,什么都会变。”风承佑收回锦缎,风承贤抬起眼来,“调动这五万水军和淮南渡所有水军的兵符是同一块。” “同一块?” “是,同一块。”风承贤的嘴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幸灾乐祸的笑容,“而且在我手里,可她们照旧能各自领兵开打,所以你该明白,这兵符,早已经是形同虚设。”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在所有的渡口中,仍旧受我控制的,不足一半。我可以向这些渡口的统领下命令服从你,不过其他的,就得老六你自己去解决了。” “风承贤,你还真是拿着皇粮不干事,不过二十万的兵都带不好,不过想想她居然还留你到现在,大概也是摆你这废物的本质所赐,是不是?” “你…”风承贤气得胸口起伏,一拍床想要起来,气岔了口,不停咳嗽起来,风承佑站起了身,摊了摊手,“二皇姐,我就告辞了,不再打扰你了。” 她出了房门,走到不远处的花园里,正遇上三个盛装的男子,有一个之前他见过,风承贤的王君,另一个长得和他有些像,大概是他兄弟,而另一个… 早知道他打扮出来会是出尘之容,只是可惜脸上那道无法磨灭的伤痕,也许不能冠上绝艳两字,可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是的,傲。 不是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不可一世,他很谦逊,更不是豪门公子的贵气雍容,他可以承受普通人也难以忍受的苦,他也会随波逐流,也会委曲求全,就算他看上去一直都是一副随意温驯的样子,也抹不去那股骄傲。 就凭这样的底蕴,这样的气度,果然是最合适的帝后人选,看来风承远也不是老那么没眼光,至少,她替自己挑了个好男人。 她掩去自己的表情,走到他身前,冷淡地开了口,“该走了。” 沈默似乎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不过还是没开口,只是朝那两个男子告辞,跟在她身后,直到出了贤王府,他终于有些奇怪地抬眼看向她,“你,是不是脸上受了伤?” 风承佑拧了眉,“什么?” “你的脸,是不是抽了?” 她确实一直都是面无表情,可以前他总觉得很自然,为什么这会,他会觉得这表情,无比僵硬?就好像是,憋出来的?而且,憋得很辛苦,就像是他以前会觉得她憋着不伸手来掐住他的脖子一样辛苦。 32踏雪 风承佑牵着马的手明显顿了顿,那在他眼里本就僵硬的表情终于在一个瞬间垮塌,眉峰聚拢,她没好气地伸手就把他扔上了马背,“你闭嘴。” 她已经够辛苦了,想笑不能笑,眼神尽量收起了所有的情绪,每次想说话都在嘴里打个转吞下去,最重要的,豆腐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吃。 那嘴角,隐隐感觉得到有些抽搐,怎么之前没发现这男人气死人的本事,也不小。 她这一扔,沈默倒是有种觉得她又恢复正常的感觉。 年关已过,那天黄昏时分她们就离开了淮南渡,进了附近算不上繁华的城镇,大部分的商铺都已经早早紧闭上了大门,门户上的桃符年画清楚地昭示着正是三元之日。 沈默突然叹了口气,风承佑没理他,他的视线远远落在几个烟囱里不断升起的浓郁白烟,“我猜,那家人家正围炉而坐,一起用暖锅。” “你想吃?”她接了口,沈默还是看着那白烟,微微地点了点头,“我没有试过。”皇城的豪门世家都觉得暖锅骨董羹太过于平民化,太低等,就算天太冷的时候会用,也是身边小侍生一个炭炉,架上铜质染斗,待得水开煮一些牛羊肉,再由小侍将肉捞出,置于碗碟内调好酱送到面前食用。 “那就去试试好了。”她拉着马缰绳转了个弯,沿街的客栈酒肆大都关了门打烊,只有少数几家门前还挂着昏黄的灯笼。 这种日子,只有客居异乡的人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下马进店,大堂内空荡荡的乌黑黑一片,一个客人也不见,只有柜台前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掌柜昏昏欲睡。 “掌柜的,不做生意?”风承佑去系马了,沈默走了进去开口问道,那掌柜的脑袋朝下磕了磕醒了过来,“做,做,人太少,底下就不点火了,上二楼吧。伙计,带客人上楼。” 沈默跟在那伙计身后,踩上了扶梯,“有暖锅吗?” “暖锅?有,客官您先坐着,我就去厨房,很快便好。” 踩上最后一级台阶,二楼明晃晃的烛火照下来,那伙计一回头,眼神愣愣地盯在他脸上,紧接着扫到了脸颊上的伤疤,眼里泛过一阵可惜,“客官,您请。” 楼上的客人也不多,靠窗坐着几桌,安静地偶尔有些低低的说话声,他也走到最角落的窗口坐下,那伙计已经跑开,没多久,风承佑就从那楼梯口上来,走过来坐下。 对面屋顶的积雪在月色下泛着点点光芒,微微有些冷风,他搓了搓手,那伙计已经麻利地过来生起了炭炉,架上暖锅,盛放生肉生食的碗碟堆放在桌上。 沈默一直盯着暖锅里水滚时泛起的小泡泡,风承佑喝了几杯烫热的黄酒,刷熟了肉扔到他碗里,“不是给你看的。” 他低头吃完,也开始自己朝里面放东西,暖锅当中的出气口在冒着白烟,他朝着冒滚的地方不停地夹东西扔下去,越放越多,玩得不亦乐乎,风承佑伸手挡住了他的手,“够了,你再放下去什么都熟不了,我们今晚也别吃了。” 他又丢了几块冻豆腐下去,锅里的泛着滚的水息了下去,他抬眼看了她一眼,讪讪地放下了手,伸着筷子在里面搅。 风承佑自顾自地开始喝酒,偏脸一直看着窗外的夜色,他之前被冷风吹得有些发冻的鼻尖在热气下泛着红色,那眼神,就像是被关了许久的小狗突然得到自由可以在雨雪里撒欢一样,她还是不要看他的好,免得一会做出什么动作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慢慢吞吞的声音突然传来,她放下手里的酒杯,难以克制地微扬起了唇角。 不过沈默没看见,他喃喃地重复着自己最后那句能饮一杯无,伸手拿过桌上那壶烫热的黄酒,也在自己的空酒杯里满上了一杯,风承佑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倒第二杯。 昏黄的雪夜,总给人一种醉醺醺的错觉,一种朦胧如梦的感觉,他微微眯着眼,脸颊也泛着红色,伸手夹过暖锅里熟透的牛肉仰着脑袋就往自己嘴里送。 “烫。”风承佑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被烫得红了眼眶,抓过酒杯把里面的酒喝了个干净。 她摇着头,他皱着眉头,脑筋已经有些晕,有些犯困,抬起眼的时候,发现对面的人似乎唇角带着一个弧度,“你,你在笑?” 她没回答他,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竟然会笑?” “你醉了。” 他居然眼神恍惚从善如流地点着头,“我是醉了,醉了才好,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最后两句话已经含在了喉咙口听不清楚。 她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只是看到他傻傻地点着头说自己醉了,唇角难以遏制地带出一个欢愉的弧度,他脑袋趴在了桌上,嘴里喃喃出声,“娘,娘。” 风承佑伸手抬了抬他的脑袋,突然放低了声音,低哑的磁性嗓音就凑在他耳畔,“你叫什么?” “沈默。” “别的,以前用过的名字?”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股惑意,他的脑袋动了动,雾蒙蒙的眼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还没出口,身后突然传来那小二响亮的声音,“客官,这里有两碗贺年羹,掌柜送的。” 沈默抬起了脑袋,风承佑的眼神暗了暗,眉头微微动了动,坐回位上没再说什么,接过那两碗飘着稻香的杂粮五谷汤羹。 他喝了几口,眼神迷迷糊糊的,脑袋不住下点,风承佑抽走了他手里的勺子,“小二,有房吗?” “有,有,客官现在就去吗?” “嗯。”她应了一声,起身站在他身前,他的脸都快埋进碗里去了,她抄手打横抱起了人,跟在那小二身后。 一道带着鼻音含糊不清的声音咕哝了一声,她还是听清了,“承远。” 她想把人丢出去,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收紧了手,直到进了房才胡乱把人放上床,站在床头盯着他。 “承远,我,我没有想利用你。”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是,不想再一个人。” 风承佑在床头蹲下了身,一手放上了床沿,他的眼看上去紧紧闭着,睫毛却在颤抖,脸色酡红,身上泛着淡淡的酒气,双手揪着自己的衣服,“我好怕。” “也许,在我能找到害死娘亲那人的时候,我已经没命了。” 她伸手拂开他脸上的发丝,视线落在他脸颊上的伤疤上,突然眯起了眼,指腹抚了上去。之前一直没有细看,这并不是普通的伤疤,褶皱不平的坑洼皮肤,就像是被硫磺硝水蚀伤所致。十三带出来的那些影奴,有那么几个,正擅于此道。 33疑惑 宿醉醒来的唯一感觉,就是头痛欲裂,从发心散至太阳||狂c|,甚至眼眶边沿,都有些火辣辣的灼烧感。 他按着头坐了起来,穿衣洗漱,房里没有另一个人的痕迹,出来穿过楼道,走到了二楼的坐堂里,窗外的日光刺眼而来,白茫茫映着雪耀花了眼。 沈默眯了眯眼,适应了那光线,再看去的时候,昨夜那个位置上,正坐着一个身着薄衫的女子,最让人想不透的是,这大清早的堂内分明没几个人,却坐着好几个年轻的男子,还都是离她很近的位置。 明显心有所意,沈默有些奇怪,风承远那脾气,从来只会吓跑男人,就算她的长相,确实出众。 他正想着,扶梯上走了两个人上来,就停在扶梯口几句私语,随后也坐在了靠窗的一张桌上,随意点了些粥点。 他算是明白了,她就坐在窗口,二楼不算高,透过敞开的木格窗从下面很容易看到坐在窗口的人。他没有过去,只是远远看着她,自从那天离开淮南渡后,他总觉得她有些变了,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变了,可就是有那种感觉。 她决定要重新做人了?还是被雷炮打傻了?也不过是一个瞬间的事,其中一个男子像是鼓起勇气走到了她桌前,低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微带着羞涩的眼神,她没什么表情,视线朝他扫了过来,随即朝那男子遥遥指了过来,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只是那男子很是失望又不死心地也看了过来。 其实他没多少感觉,只是见到她被人围起来的感觉,说实话不是那么舒服,也许他已经习惯了那个总是孤身一人,孑然一身的风承远,那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会让他有一种归属感,或者说,安全感。 可自从上了南陵,他却发现,孑然一身的那个,只是他而已。 沈默还在走神,那男子突然走了过来,走到他身前,那男子比他矮了大概也就一个指甲瓣的高度,没多少差别,盯着他好半晌,突然开了口,“要是你脸上没有这么一大道伤疤,我有这个自知之明大概也不会来问你,不过现在,”那男子顿了顿,偏头示意了一下风承佑的方向,“那是你妻主?” “尚未。” “如果我告诉你,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一个这么合我心意的女人呢?” “合你心意?”他下意识地问出了口,是暴戾的脾气合?还是那嗜血的习惯合? “对,合我心意。” 沈默看着那男子,“那你该去问她。”他扫了风承佑一眼,慢慢转了身,那男子在身后问他,“你要去哪里?” “下去走走,这事和我无关,你去问她吧。” 屋顶上融化的雪水顺着滴水嘴一点点从房檐的一侧滴落下来,落在地面上仍旧满铺的雪面上,打出一个个小小的坑洼。 “你就这么走了?”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沈默收回了看那滴水的视线,回过头来,“好了?” “还敢问我?”她挑了挑眉,不过这事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不好,反正她现在的身份还是风承远,他越是看上去对风承远没感觉,她就越满意。 “我突然在想,为什么别人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他伸出手,手心接了几滴雪水,一直缩在袖管中还未带暖意的手心顿时凉透刺骨,他又缩了回来。 “你不知道?” “没有想过。”他仰起了头,看着被屋顶挡住还露出一角的太阳,“我走了十几年别人为我铺好的路,然后…”他没再说下去,他要替娘亲报仇,他没有犹豫,也没有改变过这个初衷,可他不是 好看的txt电子书 双面妻主第7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么大是大非感情狂热强烈的人,情绪淡漠那是天性,就算是恨,也不会有恨入骨髓的感觉。 秋读阁 何况,娘亲留给他的那几句话,着实耐人寻味,她既然能留字句给他,是不是因为她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可又为何只字不提缘由,为何要他远远离开? 他只是怀疑,只是害怕,只是找不到一个自己可以站立的点。 耀眼的日光突然消失,一双手挡在了他眼前,盖住了他的双眼,“别盯着看。”她的手放下来,拉住了他藏在袖管里的手,“既然如此,那就试着开始想起来。” 他的身子颤了颤,一只手还被她握在手心里,暖暖的,他几乎是不自觉地伸出另一只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还好,有点凉,大概是被冷风吹得。 “到底不正常的那个人,是你,还是我自己?” 她背对着他拉着人朝前走,薄唇弯起的弧度已经露出了白牙,“是你。” “什么时候回皇城?” “先上江淮,之后回去。” 马被人拦了下来,沈默低头看了那男子一眼,然后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看见。 “我说过了。”身后的人回了一句,沈默讶异于她的脾气几乎有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不过还是在装不存在。 身后的人似乎捅了他一下,那男子有些低落地低下头,“怎么都不行吗?” 风承佑的语气带上了些不耐烦,“我说的很清楚了。”要是在以前,这种小男人她肯定能让他服服帖帖的,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就算甩了他也一样死心塌地只觉得那是一场绝美记忆。 可不是现在,何况,她也没这心情,身前的这个让她对其他男人没了兴趣。 “可是,我…连一个机会都不可以吗?”那男人拉着缰绳还在挣扎,沈默有些不舒服,主要是他现在坐的位置,夹在两人当中。 她到底是怎么了?这种事,怎么也发生不到她身上吧?在他的认知中,风承远冷眼只要看一瞬,哪里还有人敢拦她? 虽然那脾气实在臭了点,有时候让人真的很动气,可是现在想想,倒也不得不承认省了很多事。 她拉过了缰绳,那男子终于让开到了道边,她扬起了马鞭,“就当没见过我,后会无期。” 一月下半旬的时候,皇城的雪已经都化尽了,镜湖的水也都融尽,不过船上很冷,一般的画舫都不会行船,只有几艘还停在湖面上。 一个有些疲惫的人突然出现在甲板上,厚重的舱帘被人拉开,“十三,你回来了,怎么样?” “殿下要查的那个人…” “怎样?” “不好说。” “你又来了。” 那冷面女子摇了摇头,“除了沈府的四公子,他之前的身份,是祥和酒楼老板慕容肃的表妹,那个据说被噎死的新科状元,再之前,毫无踪迹可循。” “居然是那个新科状元。难不成天上掉下来的?” “我已经又加派人手在皇城内彻查,除非他不是皇城人士,否则总有蛛丝马迹会留下来。”十三溪,曾经叫做柳溪的女子眉头蹙起,冷着脸,“殿下将老二老三老五还有老六全都从西荒调过来带了带了几队人马上南陵去解决那些渡头水军,我担心要是新罗那边知道,西荒只剩下了一个将军和几位副将,这个时候西荒边境出事…” 两人站在甲板上,岸上突然飞奔来一骑快马,一个穿着禁宫守宫护卫军服的女子跃上了甲板,“溪将军。” “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抱歉,我一时心急。”那女子躬身双手呈上一纸卷宗,那老八盯着十三溪,“什么?” 她拆了封条,打开在手,“居然,是他。” 34回程 江淮的渡口算得上是南陵第一渡口,再往南半里就是一见到牌坊就会让人有一种久仰大名之感的十八铺。 时隔不足月,又回到了这里,沈默单手撑在脸侧,右手的筷子正在戳着盘内已经散乱的荷叶糯米鸡。 有一点他没想通,天寒地冻的,这荷叶是哪里来的? 嘶的一声,荷叶被扯烂了,他换了道菜,继续在淋着辣油的鲑鱼头上戳。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她快要一个时辰,菜早就凉得快结冰了,鱼汤全都成了冻,他将沾满了鱼冻的筷子伸到嘴里抿了一口。 带着一点点被他戳烂的鱼肉糜,味道似乎还不错,他又抿了几口,这半个月从淮南回到江淮,速度比去时慢了不知多少,不仅她骑马的速度似乎放慢了,而且还经常时不时地玩一下消失,尤其是临近淮江渡口的地方,比如说现在,又要他等她。 他有些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视线又从窗外拉回来,逡巡在堂内的客人身上,都是一扫而过,却停在了扶梯口。 “你终于回来了。”他抬眼看着她走近,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看了好半晌,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后背毛毛的发麻,“干什么?” “你…”她顿了很久,“我真没想到。”她在沈默身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小二,烫酒。” “怎么了?你好像有点…” “怎样?” 他摇着头,她微眯的凤眼有些许冷冽,许久没在她身上出现的情绪。沈默,沉默,龙陈墨,竟然,会是你。 十三一直觉得当初她们布下的最大一颗棋子是莫尚风,却不知道,在她心目中,这一个,才是最大的。 储君久久未定,太女正君却早在十五年前便定下,自他成|人之后,所有那些传言,莫不是清骨绝艳之容,经天纬地之才,在所有人的心目中,他都是当之无愧的未来帝后。 她又怎么会不清楚,她那位母皇在皇城刻意地渲染,墨公子三个字,似乎成了一种无法超越的至尚 因为清楚自己那控制不了的另一个意识,她并不喜欢走险路,她喜欢一步一步来,若要夺这天下,就一点点地蚕食所有真正的权力,她要的从来不是那皇帝两个字的虚名。可也只有正名之后,才更能正实,她要名正言顺,更要实权在握。 握尽紫风大半的兵权,朝中的势力也已经一点点渗透,不管是真心臣服,是以把柄相胁,还是利益的引诱,她只需要结果,再加上这个在世人心目中有如天命帝后般存在的男人,她本来已经大势在握。 可惜,她还是少算了两件事。 尽管十三收服了他身边那个最亲密的人,也在龙府布下了眼线,却还是没想到龙飞扬会突然猝死,猝不及防换了人进宫,却也丢了那个真正的龙陈墨。 而那个她叫做母皇的女人突然间地决定让太女监国,她只得铤而走险选了另一条路。夺嫡和篡位,两者差得太多,一旦太女已经坐上那位置,她再要将人拉下来,便不得不需要的更多。 烫热的酒壶送到了手边,她满上了酒杯送到他面前,“喝吗?” 他接了过来却没有送到嘴边,风承佑自己提壶就灌,沈默抬眼不明白地看着她,她灌了大半壶,放下酒壶视线落在他的脸颊上,突然眯着凤眼伸手轻抚着他脸上的伤疤。 沈默躲开了她的手,侧了侧身,离她远了点,一转头,还是看见了她眼里那一丝受伤,还有一丝怒意。 她不是在生他的气,风承佑又开始灌酒,一直到几个月前,她在莫林的医馆回来后在那镜湖的画舫上,十三告诉她,那个被换入东宫的影奴,不仅当初自作主张毁了他的容,还在几个月前找了人去刺杀他,如今他下落不明,也许,已经命丧黄泉。 “你,怎么了?”他慢慢靠近了些,把她刚给自己倒的那杯酒推到了她面前,她一饮而尽,“没事,明日我们就启程回皇城,路上不再耽搁。” 她真的以为龙陈墨已经死了,那样一个弱男子,经历如此巨变,又遇人暗杀,就算他真的拥有安邦定国之才,也不见得能撑下去。 亏她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足以来成为她左右臂膀的男人,一个她将来可以共坐江山的男人,却不想,到头来,沈默就是龙陈墨。 “可是,你在生气。” 她推开酒杯就着那些凉透,而且被他戳烂的菜扒了一碗白饭,“没。”她是在生气,那个自作主张的影奴,他的身份和位置对于她们来说太过重要,为了大计着想,她不可能动他。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闷气。 风承佑胡乱扒着白米饭,吃完后坐直身子,就看到他用筷子扒拉着那张已经烂得惨不忍睹的荷叶。 “我在想,这天气怎么会有荷叶?” “夏日采来,冻在冰库里。” “原来是这样。”他一脸恍然,风承佑突然觉得胸口那些闷气都散了,朝他偏头示意,“走吧。” 他走在她身前,她看着他的背影,眉梢扬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次还真得多谢风承远。真不知道风承志要是知道自己的枕边人被她换了会是什么反应,最好气得半死不活,真想看看。 沈默突然回过了头来,她唇角的弧度还来得及收去,他只看到那一闪过去的近乎孩子气的笑容,突然想起了风承远那天拖着还没好的伤,伸着手心里的纸兔子对他说扁了时的样子,眉眼一软,竟也难以克制地带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风承佑怔了怔,微微低着了头,其实,若没有那大片的伤疤,清骨绝艳,也许并不只是夸张的传言。 回到皇城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初,积雪早就化尽,虽是初春,馀寒犹厉,沈默还是裹着棉衣,风承佑送他到了沈府门口,正遇上沈郁,身后跟着两个公公。 “你这是…?” “三公子前往凌风殿参加初选。”沈郁身后那公公回答了他,沈默有些诧异,“这么早?” “初选都是提前一个月的。”沈郁看了他一眼,又扫了马背上的人一眼,“回来再和你说。”沈郁带着人走出去,轿子已经等在围墙边,上轿前他又缓了缓身子,“对了,阿斓大概又完不成他的功课了,他若是知道你回来了,肯定会来找你代笔。” “我知道了。”沈默微微勾了勾唇角,一直到轿子被人抬走,才叹了口气,回过身来,风承佑还在原地。 “你觉得他会被选进去吗?” “实话?” “废话。” “必中无疑。” “我也这么想。”他又叹了口气,沈郁自己大概也知道,所以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说到底,在沈郁心目中,唯一的对手,就只有墨公子。 他又叹了口气,风承佑正要说话,府门里突然冲了一个人出来,“公子,你回来了。” 沈默朝他点头,沈念安抬眼小意地偷觑了马背上的人一眼,风承佑拉着缰绳,“我先走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了街角,沈默转身朝屋里进去,沈念安跟在他身后,“公子,被褥我都刚晒过,屋子也打扫的肯定没有一点灰尘。” 沈念安突然热情地让沈默一时有些不习惯,明明他离开前还是个老是闷声不吭,他说一句才会去做的人,怎么突然就像是转了性一样? 沈默不停摇着头,风承远转性了,连他的小侍都转性了,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 “啊,那,我,我隔两天就晒一下,等着公子回来。” “皇城里有什么大事吗?” “大事?一个月后太女的选秀大典,哦,对了,下半个月有赛马会,公子要去看吗?” “赛马会?”沈默突然回过身来,差点和沈念安对撞上,沈念安停了下来,“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沈默转身重新走进了花园,朝着他的养性阁走去,“当然要去。” 紫风最好的的几大牧场因为天气土质和牧草的缘故,都在北方,天下三大名驹,飞霞骠,赤凤驹,雪玉骢尽出于此。虽说名义上是为乐的赛马活动,实质上却是挑选种马配种交易,那个人,肯定比谁都更需要大量优秀的种马。 35朝雨浥轻尘 春意渐浓,皇家牧场的跑马场也在几场春雨的润泽下泛起了满目的绿意,北疆的牧场不少,皇家牧场就在皇城的外城,守城军和骠骑营的马匹基本上都是由此提供,马种虽好,也谈不上极品,总是缺了些真正称得上神驹的种马。 日行千里?可以,换上几匹马,不然,就得跑得口吐白沫四脚朝天翻。 就在跑马场外,一个撩起了两袖露出整条臂膀的女人正在马厩里刷马,额前贴着点点汗珠,面前的黑鬃马抖了抖身子,在她身上扫下一大片水迹,她一刷子打在马头上,“才多久没见,就知道欺负你主子我了。” 细看来,那黑色的毛发间却透着一股暗红,深得乍看来有如黑色,只在日光下才泛出红色。 “殿下,远王殿下。”不远处一个侍从官小跑过来,气喘吁吁,“殿下,您怎么上这里来了。” “怎样?”风承佑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地回过身去,日头打下来,身上湿漉漉的,在那侍从官看起来,就是一点不见往日的肃杀之气,也收起了之前那些胆怯,“远王府今日竣工,特地请殿下前往验收。”。 风承佑挑了挑眉,“远王府?” “是,远王府,因为是在龙府旧宅整修,进度也赶得急,所以已经竣工。” “行了,本王知道了。”她洗干净了手,甩开了水,在那马屁股上拍了一下,转身迈开大步,那黑马晃了晃马头,样子甚是亲昵,那侍从官看得诧异,一时忘了跟上来。 “还不走。” “啊,是,是,殿下。”那侍从官小碎步跟上来,“殿下,这不是挑来参加几天后赛马会的野马吗?怎么看上去对殿下很驯服的样子?” “你哪那么多废话。”她翻了个白眼,那侍从官连忙低下头不敢再问,风承佑拉下袖子,摇着头,野马? 风承远回来了不认得她的马倒是很正常,十三那个家伙居然也敢忘了,害得她的宝贝飞霞骠在外面流落,被人当成野马套回来,现在还成了赛马会上等着被人驯服参加赛马的野马。 “四哥,四哥。”一团风风火火的身影冲进了养性阁前的花园,沈念安手下一颤,沈默叹了口气,“念安,断了。” “对不起,公子。” 沈斓停在了他身边,好奇道,“四哥,你们在编草绳吗?用来干嘛?” “这是芝兰草,所有马饲料里最好的草料。” 沈斓歪着小嘴,“四哥,你别管这些了,快点,快点。”他手里捅着一大叠纸朝沈默身上堆,一边推还一边斜着眼想要溜。沈默分出手来接了过来,“怎么这么多纸?” “就是夫子她又脑筋抽了,要我把整本列男传抄一遍,四哥——”他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看着沈默,沈默卷起手里一叠纸,朝他脑门上一敲,“自己抄。” “那,一人一半?” “你到底干了什么,你那夫子要这么罚你?” “我什么都没干,我就问她赛马会那天我可不可以不上课出去玩,她居然就要我抄书,哼,我要和娘说,辞退她。” “你没说过?” 沈斓泄气地在他对面的椅上坐下,“说过,娘又不听我的。”他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看着沈默,“四哥,这样好了,你给我抄好,我就算正是认了你这个四哥,本来爹爹说你是野种,我不能认你,怎么样?” 沈默轻摇着头,沈斓看他无动于衷,又开始狗腿,抬起了亮闪闪的眼,“四哥,你给我抄吧,今晚抄好了夫子就肯放我假,我就能去看赛马会了。” 沈默收回了那些纸,“帮你,也可以。” “真的?” “你不是要去赛马会吗?同我一起去。” 几天后的清晨,天下着雾蒙蒙的细雨,沈郁已经前往入了初选复选,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秀主,住在宫内。 沈默站在屋檐下伸出手接着那些极细的雨滴,雨实在是小,打在身上反而让人觉得惬意舒适。 沈念安在他身后走近,见到他发顶那些透亮的小雨滴,撑开了纸伞,伞面上整幅桃花横枝图,粉色怡人。 “公子,下雨了,好要去吗?” “当然。”沈默接过他手里另一把纸伞,自己打开,寒梅点点映在白色的伞面上,犹如雪中梅,和这春意怏然,春雨遍地的景色甚是不相符。“走吧,阿斓该等着了。” 来到沈府大门口的时候,门前的马车果然已经等候着,沈斓掀开马车车帘,一个劲不耐烦地催促,“四哥你怎么这么慢,快点啊。” “你怎么说服你爹同意你出去的?” “没,所以才要快啊。”他等着沈默和沈念安都上了车,朝那驾车的车娘大声道,“快走。” 车里还有一个小侍,沈默收起伞,沈斓瞪着他,“四哥,我可告诉你,不许向爹爹打小报告说我溜出去?” “你爹会搭理我吗?” “那倒也是,他一向不理你。”沈斓笑得开心,“我终于能去看赛马会了。” “回去怎么办?” 沈斓笑得不怀好意,“爹爹问起来我就推给四哥你。” “小小年纪,就知道做这些事了。” “三哥说的。” 沈默本来心不在焉地掀起马车窗帘看着地面上流过的细雨,突然听到这话,朝着沈斓看了过去,“他说什么?” “三哥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何必去在乎别人,只要是他真正想要,就算是不择手段,他也不会输了去。” 沈郁,他的执念,竟是如此之深。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沈斓开心的声音传来过来,“到了。” 沈默从马车上慢慢下去,也没有用垫脚凳,雨丝打在脸上,他忘了去撑伞,只是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场,还有围栏里一群鬃毛飞扬明显野性难驯的高头烈马,微微弯起了唇角,沈斓站在他身边,这时才发现,沈默的身上挎着一个类似于书袋的包裹,鼓鼓囊囊的。 36飞霞骠 小雨不断,却也打散不去人群的热情,烈马嘶鸣声穿彻入耳,更是激得一个个气盛的年轻女子热血沸腾。 赛马前先驯马,匹匹都是尚未驯服的野马,烈性难驯,马种参差不齐,驯服起来的难度自然也不相同,如果可能,自然都是指着能驯服一匹名驹,不仅是面子上的事,等会的赛马开始,若是能骑上飞霞骠赤凤驹,除非是骑术实在天差地别,否则普通的马匹怎么也是望尘莫及。 沈斓个子矮,怕被人挡住视线,拖着沈默挤到了人群前面,站定了,难掩欣喜之色,左张右望,又伸手戳了戳沈默身上的布袋,“四哥,这是什么?” “干粮。” “真的?”他又戳了下,很奇怪的触感,他也没去多想,只是打量着正在围栏内或站或跑的野马,“四哥,你懂马吗?” “只会看。”沈默的视线落在了马群中那匹正低着头似乎在打盹小憩的高头黑马身上,唇角轻勾。是一匹飞霞骠,浑身黑中透红,不见一根杂毛,鬃毛发亮,四蹄内拢,前足筋节间大约一颈之距,后足两距,虎脊豹章,马尾过膝,而且,还是一匹难得一见的绝世神驹。 另有两匹毛色雪白的雪玉骢,个头稍小,还有匹乍眼看像是赤凤驹,细看又有些差别,大概是赤凤驹与其他马种□所出的杂种马。 沈默专注在那些马匹上面,没注意到人群边缘有一道视线一直在他身上,微带着一丝邪肆笑意,似乎,还有些期待。 “殿下。”一道极轻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她身后响起,她没回头,“怎样?” “公子他,用芝兰草绑了一条草绳,足有丈余长,很粗也很牢固,不知何用。” “你回去吧。” “是。” “等下。”她的视线还在远处沈默的身上,“不管他要做什么,用你的命保护他。” 草场一望无际地蔓延开去,在薄薄的雨幕中蒙蒙眬胧更是看不真切,驯马场热火朝天,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不远处草场边有些简陋的二层小楼窗沿下站满了人,窗下的几颗樟树枝条几乎伸进了窗,让人看不见里面的人。 雨还在下,仍旧是那小得打伞也是多余,淋多了却还是会沾衣欲湿的初春小雨,沈默的睫毛上布着一滴滴小小的剔透水滴,沈斓在他身前蹦跶,连连喊着一声声倒彩。 “真是的,都被甩下来了,还要上去,早该换人了。” 那匹飞霞骠已经甩下了至少十个人,两个撞上了围栏,是被抬下去的。 “阿斓,看得清吗?” “看得清,就是会被人挡住。”沈斓跳着身子,沈默偏了偏头,“有个地方,会看得很清楚,没有人挡着,也淋不着雨。” “啊,还有这种地方,哪里?” 沈默伸出手指,沈斓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却是那小楼,“那不是那些牧场派出来的人呆的地方吗?”沈斓跳着脚,沈默挑了挑眉,“沈家祖籍在紫风最北端的聚阳城,那里大小牧场不下十家,难道…”他咬了咬牙,才把那两个字说出了口,“母亲在那里会没有牧场?” “对啊,我回老家的时候还去玩过。” “两位公子,对不起,不过你们不能上去。”果然,才到二楼的扶梯口就被人拦了下来,沈斓瞪了过去,“我找人。” 他声音很大,窗口有几个女人回过头来,其中一人讶异地急忙小跑了过来,“四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五,我现在排行第五,这是我四哥。”沈斓还是抬着下巴,奈何怎么抬这里最矮的还是他。 那女人朝沈默也行了一礼,“四公子。”倒是没有多问,“五公子,家主可好。” “好得很,我要看赛马。” 那女人回头和那拦住他二人的女人打了个招呼,亮了亮腰际的挂牌,“聚阳沈家马场,这是我家公子。” 那女人带着他二人过去,沈念安和沈斓的小侍却被拦了下去。就算是在这二楼上,位置也明显有些分别,大牧场都在隔间内,外面聚集着没有单独座位的,自然是稍小些的牧场。 沈默陪着沈斓在窗台前看了会,那匹飞霞骠又甩了两个下去,最奇怪的是,它似乎压根不愿意认主,就算这么长时间下来已经被人驯得明显有些精疲力竭,仍旧还是一副烈性难改的样子,谁的帐也不买。 “阿斓。” “嗯?”沈斓还盯着下面,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我去解手,晚点回来。” 沈斓随手挥了挥,沈默转了身,却没有下楼,人都在窗台前,也没人管他,他沿着背靠草场一侧的狭窄楼道走过去,左侧是开着窗的房间背面,后侧是阳台围栏,一直走到了最尽头,这个隔间西南两侧可以分别清楚地看到驯马场和草场,无疑是整个小楼最好的位置。 听壁角这种事,用不着学,就是做的好点差点的区别,好点的听得一字不漏,还不留任何痕迹。 沈默这种,无疑是差得倒着数过来的。 两手手指自己都无意识地扣着墙壁上的砖缝,虽然掩在窗边,却没发现他这位置,只要房里的人站得偏角一点,一回头立刻一览无遗。 不过算他运气好,那些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都在驯马场上,没人回头。 “好马。” “好?要我说,简直是极品。” “等赛马会结束,我非得把它弄来。” “拿去拍马屁?除了这个你还会什么?” 那两人话中带刺,另一个女声打着圆场,“两位大人,何必争执呢,我们擎北马场难道还会少飞霞骠吗?” 沈默抿了抿唇,果然是紫风的第一大牧场。 “有这种极品?” “这…” “行了,这事我自己会解决,你只要记得我之前说的正事就行。” 沈默的手指甲咔地一声,他吓得整个人蹲了下去,那屋里的三个女人都回过了头来,“什么声音?” “树枝吧,别管了。” 一个壮硕些,个子粗壮黝黑,看上去该是马场的人,另有一老一少,老的也不过四十来岁,小的二十出头,轻便的绸衣,还是看得出来华贵不已。 沈默忍着痛,把左手的食指含进嘴里,就听那马场的女人有些为难的声音,“两位大人,你们之前说那事,还是别开玩笑了,就算现在立刻回去配种,等到母马齐口能用做战马,至少四五年。” “这么久。”那年轻女人皱起了眉,那马场的女人似乎很无奈,“如果你们坚持要用你们提供的种马来配种的话,若是不强求,我们倒是有大批优秀的成年母马,虽然不全是三大名驹,可也匹匹精壮,如果不需要彻夜行军的话,也足够了。” 沈默下意识地咬牙,一下子咬在自己被蹦断的指甲上,痛得不停甩着手,那年长的女人沉吟了半晌,“看过再说。” “行了,既然说定了,我也要下去驯马去了。” 沈默飞快地起身就溜,穿过楼道回到了沈斓身边,还在喘着气,沈斓回过头来,“四哥,你解手还能把自己喘成这样。” 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两道脚步声,沈默回过头去,看着那一老一少两人女人一前一后下楼。他一手抱着自己身上鼓鼓的书袋,他早就决定豁出去了,怎么都得把那个人的名字给问出来。 37迟钝的沈四公子 那匹飞霞骠无疑是那些下场驯马的女人眼中的极品赛马,两匹雪玉骢已经被驯服,很多被它甩下去的人也换了其他马匹驯服,只剩下那黑色的身影依旧桀骜地站立着,马身上的黑马被汗水浸湿,眼神透亮,实在是让人爱不释手。 那一老一少从小楼直接步向驯马场,年轻那个撩着袖子,眼神灼热,身边那中年女子带着些不屑,“就凭你?” “难道还等着你不成?” “若要驯马,我不见得会输给你。” “那不如试试看。”那年轻女人已经朝里走过去,身后那女人哼了一声,“轩辕靳,摔断了胳膊我可不会送你回去。” 轩辕靳已经略过人群,趁着这会的空当,单手撑着围栏直接跃了进去,二话不说,迎面就朝那黑马走去。 沈斓探着身子,“四哥,你说,她能驯服这匹马吗?” “不知道。”按说,那匹飞霞骠已经不如一开始精神了,看这女人的身手也该是个好手。“不过我希望她能。”沈默低声喃喃,沈斓居然也难得轻声附和他,眉眼弯弯,竟是笑得亮若清泉。 “阿斓?”沈默奇怪地看着他,沈斓咬着自己的食指尖,“那,那么些女人,哪有这么俊的?” 沈默远远望去,其实不是太看得清面容,只是单从身形服侍上来说,这年轻女人确实抢眼。 沈斓见他不说话,只是看着那女人驯马,还以为他要取笑自己,拉着沈默的袖子,“谁都会做梦嘛,难道你看春心集的时候不会幻象自己也能遇上那样的情景吗?” “春心集?什么东西?” 沈斓像是看怪物一样盯着他睁大了眼,“你居然问我春心集是什么?”沈斓扯着沈默的袖子,“老天,四哥,你别告诉我你没看过春心集?没听说过?” 沈默有些呆滞地摇了摇头,被他一惊一乍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是什么,“词集吗?” 沈斓连连摇着头,一边摆着手,“四哥,那你平时都看什么?别告诉我全都是经史子集?” “不对吗?” “我要去撞墙。”沈斓拉着他的袖子,“我和你说,春心集呢,可是皇城,不,北疆,不,只要是识字的男人,那绝对会人手一本,有史以来最为流传的手抄小本。上面总共有一十一则传奇,改编自前朝各种话本说荟…”沈斓说得兴起,沈默突然手下一动,外面驯马场传来一阵可惜的嘘声。 沈斓住了嘴,也摇着头叹气,沈默突然就转身,沈斓不解地想要叫住他,“四哥,你干什么?” “我,解手。” “你又解手?” “早说了你没用。” “你去。”轩辕靳双眼一瞪,“我至少还全身而退,至于司大人你嘛,有没有命都难说。” 司南不屑地哼了一声,本待要上前,正好另有人进了驯马场,她也只得等着,轩辕靳身上脏了衣服,离开去换,她正看着,突然一个冒冒失失的身影撞了上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在找我弟弟。”他双腿一弯,她随手扶了一把,沈默右手一弯一推,一个只有两根拇指大小的蓝色锦囊扣进了她腰带里。 只要她一出汗,这锦囊里草药的香气,自然会发散出来。 沈默低头连连道歉,很快地离开了驯马场,回到了小楼,这次那个女人没再拦住他,直接让他进去,他回到沈斓身边,那中年女人正要上场。 “这个肯定不行。”见那女人朝着飞霞骠过去,沈斓连连摇头,“那些年轻力壮的都不行,何况这个大婶。” 沈斓一转头见到沈默回来,“四哥,你出来前喝了多少水?” “大概很多。” “我想也是。” 沈斓转回了头,突然讶异地啊了一声,“怎么可能?” 那飞霞骠停止了挣扎,居然莫名的温驯,喝彩声传来,还有些人不服气地发出倒彩声,沈斓摇着头,“她也没做什么呀?” “一会就开始赛马,这里就看不清了。” “我们到草场边上去。” “阿斓。” “我知道,四哥你又要解手。”沈斓目不转睛地盯着草场,宽阔无际的牧场上站着一字排开足有几十匹骏马,迎风鬃毛飘动,小雨已停,草面上仍旧有些微微湿润,带着一股雨后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 在视线难及的牧场另一端,已经等候着人,草场边缘插着一面锦旗,最先拔得锦旗回的人,便是这次赛马会的魁首。 所有马和人全都照着之前登记下来的比对完,确定没有人换了匹马上来,或是换了个人代跑,为此还剔除了两个人,等到全部准备好,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沈斓摇着头,自言自语,“四哥你掉茅坑里去了。” “五公子。”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他回过头去,正见到自己的小侍和沈默的那个,“五公子,四公子呢?” “解手。” “吁,吁。”眼见着锦旗就在眼前,脚下的马却一点没有缓下来的意思,无论她再怎么拉缰绳喝止,飞霞骠凌空一跃,直接跳过了锦旗,窜入了草场后的树林。 司南双手一齐用力,分神回头看去,渐渐远去的草场上能够看得到紧随她其后的女人拔出了锦旗,高高举起,迎风挥舞。 “吁——”飞霞骠压根没管她,不过速度却是慢了下来,一出了草场,就沿着几颗参差不齐的老树闻闻嗅嗅,一路朝前,这回竟是凑上前啃食起来。 司南这才发现,一条粗实的草绳一直从草场边沿绕着这些树缠绕过来,她气得一鞭子抽上去,飞霞骠顿时人立起了前足,发出一声嘶鸣,要不是死死扣着缰绳,司南差点被甩了下去。 一根同样的草绳突然抛了过来,绳头打着一个像是平时套野马所用的圈头,套入了飞霞骠的马脖子。 草绳被收紧,本来这很容易断,也经不得拉,可是飞霞骠居然乖乖低头顺着那根草绳的方向走过去,司南稳住了身子,俯身凑在那草绳上一嗅,芝兰草,难怪了。 “阁下,若是想要抢马,大可以现身一决高下,不必在背后搞这些动作。”司南四下环视,话音未落,那根草绳突然像是从另一头被人扬起,打出一个波浪顺着草绳蔓延过来,缠在飞霞骠脖子上的草绳也被扬起,勒住了它的脖子,飞霞骠这次毫无预兆地又人立而起,司南毫无防备,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她跌了个狗啃泥,嘴里不小心咬了地上湿漉漉的烂泥,正呸呸吐着,突然间脖子一冷,一把明晃晃的刀锋正贴在自己颈下。 她感觉得到那人在她背后,“你是谁?” “你主子是谁?要那些马何用?” “我没必要回答你。” 颈下一凉,虽然紧贴着脖子,她却能感觉到那男人的手在抖,轻轻一哂,就这水准,也敢来恐吓她,该怎么说,还真是不怕死。 飞霞骠这次吃到了芝兰草,脖子里还绑着一根草绳,啃得正欢,司南眼里亮光一闪,右手飞快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不过一个简单的错骨手一翻一带,短刀啪得一声掉下了地。 沈默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正对着站到了他身前,“居然是你,看起来刚刚撞我也不是不小心了。” 沈默袖子一翻,又是一把匕首抓在手里,直顶着她的面门,“你主子是谁?” “这么想知道?不如去问阎王吧?” 沈默紧闭起了双眼,抓着匕首就朝前刺下去,一刺落了空,面前却也没有了那女人的声音,好半晌,他慢慢睁开了眼,却见到另一个女人正站在那里,之前那个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眼圆睁,明显死不瞑目。 “胆子还真够大,不过,闭着眼你想怎么杀人?” “承远。”沈默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你,怎么在这里?” 她走上前了几步,“看赛马,正好见到一个白痴在自寻死路。”她蹲下身来,伸手擒住了他的下巴抬了起来,“真不要命了?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不知道吗?”他声音微颤,看着地上那女人,慢慢起来走到那尸体身边,蹲下身伸手要探进她的衣服,手还没碰到,已经被人拉住了手腕,“你干什么?” 风承佑睁圆了眼,他这算是要去非礼那个死人? “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能代表身份的东西。” “身份?”她眉头微动,“司南。” “什么?” “司南,她。” “司南,司南。”好熟的名字,沈默猛地抬起头来,“接替了莫尚风的丞相,老天。”他又跌坐在了地上,两手朝后撑在地上。 “趁还没人发现,我们最好快点离开。”她拉着他起身,朝飞霞骠的方向走过去,飞霞骠还在啃着草绳,沈默回头看了那尸体一眼,“就这么丢着?” “你还想要怎样?埋了?还是三牲六畜给她来做个法事?”风承佑回过头去,却发现他傻愣愣地盯着她,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你,说话的调子,怎么全变了?” 她挑了挑眉,“是吗?拜你所赐。” 他还在发愣,看着她套好马缰绳,“承远。” 她没理他,他又叫了一声,她突然回过身来,单手撑在他身后的树干上,把人困在身前,微微低下了头,“其实,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 “嗯?”他双眼呆呆地看着她,她唇角带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俯下了身,在他毫无防备之下,贴上了那两片有些干裂的唇瓣。 温温的感觉,湿润着他的双唇,他双眼猛地睁圆,她放大的脸就在眼前,那双眼,波光诡谲,水色荡漾,那怎么会是风承远的眼神,她到底是怎么了? 唇上的触感换回了他的神思,他居然还有心情考虑她,他双手一推就要推开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双手已经被她从树干上收回的手扣住,另一手伸进了他的发间,按着他的后脑勺压向自己。 双面妻主第8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向自己。hubaoer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只是看着她的双眼,脑中一片空白,只是那双眼,那些水光突然慢慢散去,越来越暗,猛然间闭上,他这次又一用力,眼见已经把人稍稍推离了开去。双唇分开了一瞬,猛然一个比之先前更加霸道的力道按住了他的后脑,一个用力,连着他整个身子都被贴上了她胸前。 双唇贴上,舌尖长驱直入,卷着他的舌,甚至不给他一点呼吸的空隙,热烈得差点让他窒息,右手忍不住在她的手上用力掐着。 好不容易,他摸着自己红肿的双唇靠在背后的树干上,要不是这树干,他大概已经站不稳了,声线不稳,“你,你…”他抬起眼,却看进了一双怒火滔天的眼,浑身散发着似乎随时要上前掐死他的戾气。 沈默的手还在自己明显肿起来的唇瓣上,突然间意识到了他一直没有去想的问题,眼前这个女人,是他的未婚妻主,那岂不是意味着,他要和她… 老天,他怎么一直没想到,他咬着唇,面色绯红,当真艳若三月桃李之色。 她单手紧紧握着拳,连那拳头都在颤,声音都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你到底在干什么?” 沈默不解地猛然抬头,问他?“明明是你先…” “我?那你和她…”她顿了顿,眼神的怒火稍稍散了一些,却也只是稍稍,“我是谁?” “风承远,你到底发什么毛病?”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拉过一边的马,飞霞骠吃完了芝兰草,乖乖站着,她自己翻身上去,伸手提过他一甩一丢,又是横趴在了她身前的马背上,后背又被人拉起来提正坐稳,他本来还在羞恼,被她这么一折腾,什么羞恼都没了,倒是斗气的劲头又上来了。 “风承远,你以为你几岁,说变脸就变…” “闭嘴。” “你…哼。”他僵硬着后背,任他就算再有什么经天纬地,倾世之才,也不可能会想得到,身后的女人,正在醋海翻腾。 38一念之间 飞霞骠的前蹄在下过雨的地上溅起点点湿泥,沈默下了马,半个字也没多说,朝着沈斓的方向走过去,没多久就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响起,渐渐消失在耳畔。 “四哥。”沈斓歪着眉毛,夸张地松了一大口气,“我还以为你掉茅坑里去了,这么精彩的赛马你都没看到。” “不早了,回去吧。” 马车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天又飘起了雨,小雨润如酥,草色似有若无地在眼前闪现,沈默的神情有些飘忽,沈斓还沉浸在那场赛马会中,也没注意到,直到马车回到沈府前,他掀开门帘,才叫了一声,“不好了,爹。” 沈默和他一起下了马车,身后跟着两个小侍,那主君阴沉着脸,一直到进了大堂,身后站着四五个公公,“谁的主意?” 沈斓低着头,偷眼瞅了沈默一眼,动了动嘴,“四哥。” “你给我回房去,晚饭前不许出来,还有,谁许你叫四哥的?” “爹。”沈斓讨好地想要上前,那主君还是板着脸,“回去。” 沈斓只得讪讪地走了,那主君站在沈默身前,比他还矮了小半个头,“你究竟想怎么样?上次在我面前将郁儿贬得一文不值,现在又敢来带坏斓儿,我龙修言到底是上辈子欠了你还是怎么?” 沈默猛地抬起了眼来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双眼,那主君怒意更甚,“怎样?我告诉你,一天没嫁出去,你还是沈府的四公子,我还有这个资格管教你,今晚回自己书房面壁思过,没有晚饭,明天开始,给我晨昏定省,一天两次请安。” 他带着那些公公甩袖离开,留下沈默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唇瓣蠕动,发出一声低低的喃喃,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见,“小舅舅。” 大概是三岁以后,他就没有再见过这个早早就嫁出去的小舅舅,因为他和娘亲断绝了任何关系。 被追念为启帝的北疆王风启当年一统紫风,手下自然会有其他三王的降将降臣,沈约的母亲,便是其中一个。后来先帝接替启帝完成了最后的大业,沈约也接任了她母亲的职位,等到先帝登基,她自然也居功不小。 龙飞扬对这门亲事,一直反对到底,最后姐弟反目,龙修言还是嫁给了沈约。 沈默叹了口气,难怪他会这么生气,他抛了家人选的女人,现在带了一个据说是风流债的私生子回来。 真不明白,他怎么就会甘愿为了一个女人不顾自己的家人? 沈默坐在自己书桌前,窗外密密地细雨下个不停,比白天更加大,沈念安跟在他身后站在书房门口,“公子,要不我去厨房看看,偷偷拿点吃的回来?” 沈默摇了摇头,“我不饿,你自己去吃晚饭吧,主君在罚我,你不用跟着我挨饿。” 饿过头的时候,会忘了腹中的饥饿感,也不再想吃东西,三餐一直不定时,还时不时断上几餐,饥饿感和饱腹感会慢慢开始混淆,再加上之前栖凤山脚下那段日子,他就从来没有吃饱过,也许沈默自己都没有发现,因为他终究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什么事都有人准备好。 说到底,过了十几年饭来张口的日子,他实在不是个会照顾自己生活起居的人。 沈念安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带上门离开,沈默坐在书桌前,摊开的一张张宣纸上满是隽秀的小楷,他自己开始研磨,执笔接着昨日停下来的地方接着一字字写了下去。 家中的书没有一本带了出来,养性阁这间书房虽然说是书房,真正能看的也不过几本养性修身的训诫书,无书可看,他便自己默写出来。 他一边写,一边有些走神,那个司南倒地下去双眼没有闭上的画面一直在眼前闪现。 他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人,从小被人灌输的,便是人有贵贱,三六九等不同级,所以,就算不会轻贱人命,他也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来伤感。只是,归根结底,错还是在他。 他不该那么莽撞的,就算心急,也不该逮着要买马的人就以为是他要找的人,骠骑营新立,风承志派出她的心腹来招兵买马,本来就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他叹了口气,重新从一边空荡荡的书柜上取纸摊平,站起了身,手起笔落,眉头紧锁,静不下心来便挥毫作画,十多年来,他都改不去的习惯。 下了几天的春雨,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这天清晨,莫林医馆尚未开门,院中却突然响起一声巨响,像是火药爆炸的巨响。 莫林手上一片漆黑,呆呆地盯着小院地上一个坑洞,“我想,这大概不是个好办法。” 风承远翻了翻眼皮,夺下她手中点火的线香直接用右手捏成了碎末,莫林挠了挠头,站定在风承远身前,双手一起伸起来在两侧捧着她的脑袋,“炸得话太危险了,还是换一种,你给我打,打头。”莫林伸手在风承远的右脑上敲了一下,被她一把甩开,眉头皱成了三条川,“你。” “什么?” “庸医。”她吐出两个字,转身就走,衣摆扬起一个弧度,正打在莫林放下去的手上。 “庸医?”莫林瞪着她的背影,“居然敢说我是庸医,你怎么不说你这鬼毛病,天下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好不容易日头出来,沈默出了养性阁,仰头眯眼对着太阳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眼神还有些困倦,“念安。” “公子。” “三公子回来了吗?” “没有,我听人说初选三轮结束以后,小主都住在宫里,最后就由陛下和太后自己挑了。” “我该去向主君请晨安了,你上厨房,回来的时候替我把早膳备好,用完了今日我要出门。” “是,公子。” 可惜,沈默还是没吃到早膳,从龙修言院里回来,他正要回来,却被蓝公公拉着朝大门外带,“又是你。” 风承远眉头挑起,她来过很多次吗? “我有事,没空。” 沈默转了身,脚都已经跨上了大门前的台阶,她突然开了口,“我以为,你对龙府的旧宅会有点兴趣。” 沈默的身子僵了僵,难以控制地喜形于色,回过身来的时候眼神仍旧透亮,“真的?” 她点了点头,身边停着正在刨地的马,沈默看过去,却不是那匹黑色的飞霞骠,看品种仍旧是飞霞骠,可毛发,却是枣红带白,尤其是其中一只耳朵,整个都是白色。那天她来带他上南陵的时候,骑得也是这匹马。 她翻身上了马,伸手过来提他,沈默在她身前坐定,“我只是,想念我义母。” 她静了半晌,催马动身,不消一刻,那再熟悉不过的府邸出现的眼前,不过牌匾已经换成了远王府,也动工做了些整修,不过大体轮廓并没有改变, 沈默的眼眶有些发红,等到看清了那三个字,他惊愕地张着嘴,“这是,你以后的府邸?” 她没回到,他也没再问,看这牌匾,问也是废话。 那岂不知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他喉口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哽咽声,马停在大门前,风承远下了马,却没带他下马,只是牵着马走进去,他还是坐在马背上。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在揉眼睛,她双眼微微眯了一下,“你在这里住过?” “我,义母收养了我,我自然和她住在一起。” “那你和你那位义兄,现如今的帝后,应该很熟了。” 沈默怔了怔,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还没回答,她又开了口,“风承志的选秀大典,下旨宣你入宫,陪同遴选。” “怎么可能?”沈默脱口而出,照历朝历代的祖制来看,会参加遴选君妃的,除了太后帝后以及正得宠的贵君,还有就是皇族女子的正君,比如说其他几位皇女,或是帝上皇姨的正君,可他尚未和风承远大婚,还是未婚男子,怎么可以也过去? 更何况,他怎么能去见宁炽,这一见面,不就全露馅了。 39病去如抽丝 还是曾经的花园,凉亭,只是重新铺了几条鹅卵石小路,花木都是新栽的,凉亭的顶盖也重新上了琉璃瓦,假山下的湖面不再是一潭死水,水流同后院的清溪相连,一直通到内城外的镜湖。 那一幢幢小楼一如往昔,沈府内他的小楼叫做养性阁,穿过湖心亭通向内院的长廊,那里,本是他的率性阁。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娘亲曾经对他写下这个名字大笑不已,“率性?墨儿,这两个字,用在谁身上都比用在你身上来的合适。” 其实,他只是想随缘,率性,莫强求。 娘亲的身影在眼前一幕幕的闪现,这是他的家啊,曾经的那些日子,他伸手抚着廊柱发呆,完全忘了风承远还在他身后。 “很怀念?”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被突然吓了一跳,她倒背着手站在身后,“挑个地方。” “什么?” “挑个地方,你以后要住哪里?” “这里。” 风承远扫了一眼没说话,他又揉了揉眼,回过身去,“我可以不去吗?宫里。” 她一直没有回答,直到出了远王府,带他上马的时候,才突然说了一句,“早春天寒,冬衣慢减。” 她要他装病? 夜凉月高,银色的月光倾泻在漆黑一片的花园里,沈默披着单衣站在沈府养性阁门前,长发湿漉漉地全都打散在脑后。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装病这种事,万一被发现说起来也是欺君之罪,既然这样的话,他就真的病一下好了,小小的风寒,也不会拖上很久。 “公子,你头发还没擦干,快进屋啊,外面凉。”沈念安跟在身后手里抓着巾帕想要擦,沈默自己接了过来,“我自己来,你睡吧。” “公子,夜里天凉,快些进屋吧。” “我知道。” 沈念安还就真的进屋自己歇息去了,沈默不是个会照顾自己的人,他就实在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人。 沈默一个人站在养性阁前晒月亮,没多久就冷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喉口微微有些疼痛,他转身回了书房,推开窗户,站在书桌前吹着夜风又默了好几页纸的书,这才上了床。 “阿嚏。” 他轻轻揉着鼻梁,希望,不要太难受。 沈默眼睛被热度烧得红通通的,整个人窝在被子里,龙修言在房里转了一圈,没好气又幸灾乐祸地训了他一顿,还是让人去请了大夫。 “只是风寒,有些发热,我开张方子,好生休养,只是公子本身的体质,阳虚气淤,脾胃两伤,倒是要麻烦的多。”莫林抬了抬眼皮,看了沈默一眼,“有些事,若是自己不注意着,药石也无用。” 他连着咳了几声,双手拉着被子的角,整个脑袋全捂在被窝里,缩得严严实实的,露出红得有些过头的唇,又打了个喷嚏。 “大夫,我跟你去抓药。”沈念安送了她出去,沈默又朝被子里缩了缩,迷迷糊糊打了个瞌睡,梦到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小男孩,本来也过着玩闹的日子,就在一日过后,日子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年复一年不得一日空闲,他似乎还曾经因为没能完成一个夫子的功课而装病过。 “公子,公子。”耳边有只苍蝇在吵他,沈默咕哝了一声,那声音锲而不舍地唤着他,“公子,喝药了,喝完了继续睡。” 沈默迷糊着眼张开嘴一勺勺喝完了沈念安喂过来的药,听到他关门的声音,又回头做着之前那个梦。 才睡了没多久,那只苍蝇又回来了,这次没说话,只是有些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项间,似乎有人替他擦去了喝完药发出来的薄汗,他以为是沈念安,咕哝着翻了个身,手从被子里露出来,又被人塞了回去。 那双阴鹜的眼中有一些软化,良久,皱起的眉头松了松,摇头无奈地又替他掖上因为觉得热自己踢开的被子。 “你确定?”莫林挑着眉毛,“倒不是我不能给他调养,可你要我分神去做这个,我可就没功夫给你找你那鬼毛病的办法了。” “确定。”风承远解下了那匹白耳朵枣红色飞霞骠的马缰绳,“反正你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不在乎在多上几年。” “我还以为你一直很急呢。”莫林摇着头,“还有件事。” “什么?” “你交给我的东西,被偷了。” 风承远把整个马鞍都解了下来,丢在马厩一角,“知道了。” “就这样?”莫林扬着眉毛,极其不解,“那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虽然没打开来看,可那明黄|色的绸缎,不该是,该是圣旨吗?” “是。” 莫林不停摇着头,“那你还交给我保管,我后来发现我医馆的门边被人做了一个飞燕形状的标记,肯定是你过来的时候被发现了,皇帝都已经知道我这里是你的落脚点了,这下好了,东西都被偷了。” “给你那张,不重要。”风承远把飞霞骠在马厩绑好,水槽里还有水,她蹲下身搬了饲料过来,站起身把袖子放了下来,“既然风承志不肯死心,还敢对他存着心思,我没道理不警告她一下。” “是哦。”莫林哼了一声,“警告她一下,这里还有个威胁着她帝位的人,告诉她快来杀了你,越干净越好,一刀捅了最好尸首无存。” 风承远没理她,只是将马饲料打散摊开在飞霞骠的身前,莫林也站在马身边,“不过你那位沈公子是真的病了,这次也没道理还要他进宫了。” 风承远冷哼了一声,拍开了身上沾上的饲料,转身离开了马厩,留下莫林追在她身后,“你哼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来听听啊,难道人都病倒在床了,她能连人带床一起搬进宫去?” “四哥。” “阿斓。”沈默口齿不清地含糊应了一声,因为鼻音实在太重,“别进来了,不然你也染上风寒主君可不会饶过我了。” “不是,我是想,你病着躺在床上肯定很无聊,我带了好东西过来。” “什么东西?” “春心集啊,你居然没看过,你看,我这本可是三哥亲手抄的,我最宝贝的一本书了,借给你看。” “谢谢。”沈默勾了勾唇,吸了吸鼻子,接了过来,沈斓挠着头,“四哥,我那天全都推到你身上,你不会怪我吧?” 沈默翻了一页书,“反正你去的时候不是就已经告诉我了?”他靠坐在床头,被子掖到了肩上,双手露在外面,身上也穿着一件短上衣,“卷一,三笑姻缘,第一回,宣徽院公子秋千会,假卖身许娘笑啼缘。” “嗯嗯,这个故事我喜欢,不是第一喜欢也有第三喜欢,讲的当时的江南四大才女之一在秋千会上因为一个公子对她笑了三笑从此一见钟情,不惜为了他卖身为奴到他伺候的府内去当差,最后两情相悦,双宿双栖,白头偕老。很好看的啦四哥,你好好看,我最喜欢的是第九个故事。” “第九个?”沈默从左朝右伸出拇指在书页上放过去,书页一张张飞快地在眼前闪过,快得沈斓根本什么都来不及看,沈默突然停了下来,“我看看第九个是什么。” “四哥,你可以看得这么快吗?我什么都没来及看清楚。” “唔。”沈默应了一声,眼神还在书页上,不多时已经翻了两页,“还是个皇女。” “这个是前朝的故事,大元第三个皇帝禛帝的太女,居然为了美人而放弃了江山。”沈斓双眼闪闪的,沈默又翻了页,“禛帝皇长女,九岁被立为太女,因为涉嫌结党谋私,以巫蛊铲除异己,在二十七岁时被废黜。” 沈斓张着嘴,“四哥,这上面有写?为什么我看了七八遍也没看着。” 沈默还在看,“元史。”又补了句,“她还是太女的时候,立太傅之子为太子妃,左都御史之子为侧妃,其他侍君史书也不会记载。” 沈斓怔了怔,突然开始拍打他的被子,“四哥,你还可以再不解风情一点,啊,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女人,全都被你毁了。” 沈斓被气走了,不过书还是留在沈默手里,就在枕边。 这天清晨,宫里果然来人接他入宫,宫侍都到了养性阁门前,沈默咳嗽连天。 “公子病重。”沈念安跪在地上,“还望大人见谅。” 那宫侍离开了大概半个时辰,沈默正喝完了药,他又站在养性阁前,“沈四公子,轿子已停在府门外,陛下有旨,接公子入宫请太医亲自诊治。” 40生疑 可怜沈默是真病不是在装病,四肢无力后脑勺隐隐作痛还得硬撑着身子上了马车,总算马车上铺着软垫,他身子一歪靠在坐垫上,右手袖子掩住了嘴又连着咳了几声,沙哑的嗓音还带着些破壳声,总之,听来实在让人耳根不舒服。 车帘被那宫侍细心地掩好,倒也不透风,沈默看不着外面,只觉得马车行了有好一刻,突然间停了下来。 隐约听见那宫侍和人在说什么,大概是午门的守宫护卫在盘问,没多久马车就朝前行走,不过这次慢了很多,马匹几乎只是四蹄在缓缓地走,又走了半刻,那宫侍掀开了车帘,“公子,请。” 沈默抬起发涩无力地眼皮,“这是哪里?” “朝凤殿,陛下帝后几位贵君,还有其他皇女正君都在怜花亭,太医也在。” “太医在?”沈默下了马车,拉紧身上外袍,那宫侍恭恭敬敬地点头,“是位男太医,后宫君妃一些不太方便的病症都是由他看护的,这次是为了替那些秀主例行检查。” “难得。”沈默低喃了一声,毕竟男子为医很是少见,那宫侍又轻点了下头,“莫太医医术高明,公子可去由他诊治,必能药到病除。” “莫太医,名叫什么?”沈默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那宫侍依旧有问必答,“莫陈微。” 我那老死的娘亲是个懒人,懒得取名字,就给我们在莫姓后面冠上个爹的姓,于是她叫莫林我叫莫陈了。我有个妹妹莫陈小,还有个幺弟莫陈微,我估计老爹要是能再生一个就该叫莫陈无了。 莫陈的话依旧在耳,这个太医,竟然就是莫林莫陈的幺弟。 “公子?” 沈默回过了神,“有劳通传,就说沈默病疾在身,只怕会传染了帝后贵君,而且声音难以入耳,不敢误了陛下选秀的雅兴。” “公子不前往?”那宫侍犹豫了一下,还是替他过去通传,沈默等在朝凤殿的花园里,没多久那宫侍就在灌木花丛间的小路上走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儒雅中年男子,“公子,这位就是莫太医,陛下恩准公子留宿流风殿养病。” 沈默心下一咯噔,晚风,晨风,流风,清风殿是四大贵君的住所,晚风殿因为之前那位风承远的生父絮衣贵君一事,已经几乎成了冷宫,风承志继位后立了两个贵君,分住在晨风和清风殿,正剩下了流风殿。 她居然让一个在身份上应该算是臣君,妹夫的男人住到流风殿去?就算是暂时的,也足够落人口实了,他这真要住进了,那可真的是清誉尽毁了。 那一直没开口的太医这会倒是抬起头来,却是对着那宫侍,“你去回禀陛下,公子病重,我须得带他回太医院,否则难以根治。” 那宫侍转着眼珠似乎很不解,莫太医这不是还没有给公子把脉呢吗?不过他只需要负责领命做事,还真的又转了回去,莫陈微走了过来,“走吧。” “多谢。” “不用,有人交代过我。”莫陈微眉头上扬了一下,“要是你真进了宫,莫要拆穿你装病,却不曾想,”他伸手搭上沈默的脸颊,飞快地翻下他的眼皮看了一眼,“你是真病了。” 沈默苦笑了一下,跟在他身后,“是承远?” “承远?不,是我姐。” “莫大夫。”沈默了然,却还是禁不住疑惑,“你们,和承远很熟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们姐弟三人,是我唯一见过会直呼她名字的,而且很熟捻,所以,有点好奇。” “这个,你可以自己去问她。” 沈默上抬了一下眼,日光透过高耸的殿宇楼阁,入眼正是最耀眼的一束,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是啊,其实我还有很多事要问她。” 有些一直被他忽略的细节在脑海中隐隐欲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他却抓不住,也想不透,他实在是一点都不了解她,琢磨不透,她总是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还有那奇怪的性子… 真是越想越奇怪,不去细究还好,这真要一件件数的话,沈默皱起了眉头,还真是疑点重重,风承远,究竟是瞒了他多少事。 从那一夜她突然出现以一张圣旨救了他,先不说她为什么那么晚会在宫内,还有那张圣旨又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南陵那地煞天罡,那些算得上武林高手的女人,都是满身煞气难掩。还有那个出现在柳纾楼船上一箭将人对穿的女人,虽然脸被挡住,他却看见了那一身哨兵服,那一身他和她之前都穿着的哨兵服,之后各个渡口的突然消失的那些时候她又是去干什么了,回到皇城赛马会上又是突然出现… 不会的,不可能,沈默使劲摇着头,一定是他病了,他想太多了,怎么可能会是她,最不可能的就是她了,她是风承远,不会是她的,不会的。可那些事又该如何解释,“不会的。”他难以克制地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喃,声音本就沙哑,这一下更是喑哑难以入耳,莫陈微皱起了眉头,“沈公子,我看你的风寒害得不轻,这几日可用过药了?” 沈默压根没注意到他在问话,眉头紧锁,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更是苍白,偏生一双唇又因为害病殷红无比,一眼看上去,只觉得艳中带着三分凄,三分寞,莫陈微愣是呆了一呆。 “陛下,这可都过去的一大半了,陛下怎么心不在焉的?” “爱君又怎么看?”怜花亭在朝凤殿前的御花园深处,是整个皇宫内景色最为独特的一处,不论一年四季,都是各种应时的群花竞放,雕花廊柱上龙凤舞爪,十六角亭亭顶都是以碎玉镶嵌。 不过最特别的,是不远处那一处典雅别致的小方亭,背对着青竹丛丛,方亭的中央,是一方砚台,几人都围不过来的一方砚台,坐落在琉璃台上,站立时正好一手可取,那方砚台,每一日清晨都有宫侍负责研墨,一年到头,没有一日会断墨。 方亭边上还有书案横塌,算是露天又有遮挡,可以将御花园的美景尽收眼底,玳瑁枕随意地堆叠在横塌上,这方亭砚台,据说都是帝上特意命人打造的,只因为帝后名中一个墨字,恩宠之意,不可错认。 “刚刚过去那位沈府三公子,才貌俱佳,听说还是皇城三公子之一,这次的秀主里,再也挑不出第二人。”那开口发问的贵君说得中肯,风承志不置可否,倒是转头看向自己左手边身怀六甲的帝后,“墨儿又怎么看?” “这是陛下的选秀。”他淡淡地吹拂着暖盅内的甜汤,喝了一小口,“陛下喜欢便好。” “如果朕一定要听听皇后的意思呢?” “好是好,只是,傲了几分。” 风承志站起了身,锦黄|色的衣袍一挥袖,“郁贵君,赐住宁风殿,其他的,你们看着办吧。” “陛下,选秀尚未结束,您这是要上哪?” “朕有些乏了,你们替朕挑着,皇后,这儿就由你处理了。” 41故人心 “陛下,您怎么亲自来了?”莫陈微惊了一惊,再见她身后居然只跟了一个宫侍,更是大惊,躬着身子也没敢抬眼。 “人呢?” “沈四公子确实病重,而且心神不安,臣刚给他服下了药,因为药性有些强,而且有宁神的效果,他这会睡下了。” “知道了。”她朝里走去,莫陈微还是躬身在前,“陛下这是?” “让开。” “陛下,这是,是远王殿下的…” 风承志挑起了眉毛,“朕怎么从来不知道朕要进这太医院还需要莫太医首肯?” “臣不敢,只是陛下如此私下召见臣夫,未免于礼不合。” 风承志笑了出来,“莫太医,你这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臣不敢。” 他话音未落,太医院的内室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风承志挥了挥手,那宫侍上前将莫陈微带了下去,他推脱不开,也不敢再多做阻拦,风承志慢慢走进内室的时候,沈默正因为醒过来呛到了一口气在床头乱咳。 “躺下吧,免礼了。” “陛下,可否问一件事?” 风承志满眼兴味,她还以为他也会来一段礼仪廉耻请她离开,却没想到他压根没提,一醒来就是这奇怪的问话,看上去还急得很,“你问。” “陛下是否有去查过,当日那张只有我们三人见到的圣旨,为何会在承远手上?圣旨上所写,佑王可否知晓?” “沈四公子。”风承志叹了口气,“你可真是病糊涂了,什么圣旨,什么佑王?朕怎么不知道?” “那张圣旨,传位于佑王的圣旨,明明…”沈默话没有说完,风承志摇着头,“沈四公子,你可知就凭你刚刚这么几句话,朕可以治你一个大不敬的谋反罪名。不过嘛,凡是都是有例外的,对于朕的爱君,朕当然是可以网开一面的。” 沈默心里又是一咯噔,手臂上一阵发寒,他只想着风承远的事,竟然一时忘了自己现在正在狼窝虎口,“陛下莫开玩笑。” “不是玩笑。”她叹了口气,“她早就没有东西可以威胁我了,所以,你是我的,还有她的命,也是我的。”她漫步走到窗口,莫陈微怕他着凉,还点着暖炉在烧,她掏出一块明黄|色的缎子,丢进了暖炉里。 沈默一惊,原来那圣旨竟然到了她手中,难怪她刚才那么有恃无恐地不承认。眼见着她又在走近,沈默不停咳嗽起来,实在咳得太猛,连清水鼻涕这下都给咳得流了出来,风承志这次果然止了步,好半晌,“你先好好养病,过几天就可以搬进流风殿。” 丞相司南这一死,丞相的职位,又由之前的莫尚风莫大人给接上,实在不得不让人感慨,官场上的人,寿终正寝还真是种奢望。 “后君,查到了,那日陛下选秀提前离开,上了太医院。” “太医院?” “是,而且,据说那里住进了一个男人。” “什么人?” “据说是沈府的四公子。” “沈府,这个沈家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先是一个沈郁,这次居然还有一个四公子。”帝后站起了身,伸出手搭上那宫侍的肩膀,隆起的肚子有些行动不便,他还是迈开了步子,几乎极地的华丽裙摆有好几层,腰际的绸带长长地垂落,繁复却也雍容,“本宫就去会一会这个沈四公子。” “这些珍珠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是用来磨粉的,回头得时送到各位君妃宫中去。” “我帮你吧。” 莫陈微嘴角轻轻动了动,“说起来,沈公子,你怎么一点都不急?” “急也是一日,缓也是一日,苦中作乐罢了,何况,我想她应该不会不管我吧。”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没有指名道姓,莫陈微也知道他在说谁,轻摇了下头,这位沈公子大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承远的依赖,已经超过了他自己以为的那些。 即便怀疑,即便害怕,沈默还是期望风承远会出现,会如那夜一般,带他离开这里。 只希望,自己那些猜测,都是空||狂c|来风。 两人正对坐着磨着珍珠粉,这里是太医院的内院,只看一些君妃的暗病,所以只有莫陈微一人,其他女子太医都呆在外院,所以,莫陈微也没想到帝后会亲自前来,甚至都没有人通报。 不过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帝后一见到这位沈四公子,竟像是丢了魂一样,面色惨白发青,手指颤动,连声音都几乎发不出来,“怎么,会是你?” 莫陈微急忙上前,这位帝后肚子里的可是陛下第一个孩子,若是个女儿那说不定可是太女,万一有点什么差错他也担待不起,正想要伺候帝后坐下,却被一把挥开。 沈默站在原地,看着宁炽直直走到他身前,翻来覆去只是一句话,“居然,居然是你。” “后君,好久不见了。”沈默面无表情,眼神却也有些晃动,终究,终究还是遇上了,宁炽。 “你们都出去。” “后君?” “我说出去,听到了没有。” 莫陈微看了沈默一眼,和那宫侍离开,还带上了殿门,安静无声的空寂殿内一时只剩下了风声,好半天,“公子,你还好吗?” 沈默唇角勾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拜你所赐,玥儿已死。” “公子,你恨我吗?” “你说呢?” “这是自然的,对不对?我夺了你的一切。” 沈默看着他,还是转过了头,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殿内廊柱,“其实,我本来已经决定离开了,离开所有的是非,再也不回来,可你,却仍旧不愿放过我。” 宁炽却笑了起来,“公子,果然是你的风格,难以面对,便选择逃避。” “不。” “不?” 沈默转头看着他,“这次,我不想再逃,你们欠下的血债,我会讨回来,为了娘亲,也为了玥儿。” “是吗?”宁炽声音喃喃,“公子,你可知为什么我会背叛你,会想要你的命?”他问得格外温和,沈默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个男人,可以那么狠心地用硝水来给他毁容,还要他的命,还能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因为只要你在,我就永远只是一个冒牌货,只要你死了,我就是真正的墨公子,这世上唯一的那个。”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沈默站定在他身前,“那人是谁?操纵你的那个人?” “呵呵,公子,你该知道,就算是死,我也不可能告诉你。”他的眼神又出现了沈默那次见到的痴迷,“只要,你死了,有朝一日,我助她得了天下,我依旧会是帝后,她的帝后。” 沈默还没来得及反应,宁炽袖口晃动,右手已经欺了过来,沈默丝毫不动拳脚功夫,宁炽虽是怀着身孕,制住沈默也不用费多少功夫,几招就将沈默在身后压住了两手,右手抓过他们之前夹珍珠的铁镊,“再见了,公子。” 42只此一次 “你若在这里杀我,你如何解释?”沈默呼吸微喘,宁炽笑着轻叹,“公子,我可有的是办法,让你死得有如人间蒸发,不留一丝痕迹。谁又会想到我身上来?” 沈默身子挣脱不开,一脚踢翻了那摆着珍珠的案台,案台倒地的声响伴随着一颗颗珍珠掉落,清脆悦耳。那声音很响,宁炽眉头一拧,那铁镊的镊尖逼近了他的喉口,殿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宁炽手下一惊,沈默趁着这空挡用力一挣,那镊尖正从他脸颊上划过,就在之前的伤疤上,又加了一条划出的血痕,一直延伸到耳后。 “后君。”莫陈微站在殿门口,宁炽眼中闪过一道杀意,正要动手,遥遥地传来一道宫侍的高声传报,“帝上驾到。” “你不会想让陛下看到这些吧?”沈默伸手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果然,宁炽右手一收。 风承志黑着脸走入内院的时候,就见到莫陈微带着宫侍在捡满地珍珠,沈默站立一旁,发丝垂面,不知道为什么挡住了右半张脸,还有她的帝后,居然也在这里。 满地的珍珠她也踏不进去,于是只是板着脸吩咐身后跟来的人,“送沈四公子回府。” 看得出来宁炽很惊讶,惊讶中还带着不甘,沈默这一出宫,他便难以下手了。 沈默自己也惊讶得很,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能给他解释,所以他才回沈府便转了个圈直接上了莫林的医馆。 又不营业?他不解地敲着门,莫林身边那药童来给他开了门,才进去,便是扑鼻的浓重药味,刺鼻呛人。 “这是怎么了?” “师傅在里头。” 不详的预感漫上心头,如果说之前的怀疑让他害怕的话,现在的感觉,却像是针尖刺入了心头,竟有一种密集的疼痛,陌生之极。 “她怎么了?”沈默一把用力推开了房门,入眼的血迹让他不忍再看,莫林回过了头来,床上熟悉的衣物不用她说他也知道是谁。 “为什么会这样?” “轩辕家那两姐妹加上整个骠骑营,把她困在了栖凤山。” “可是,为什么?”沈默手心发颤,莫林叹着气,“你入宫这么多天,没想过为什么那皇帝一开始要你入宫,却突然又放你回来?” “为何?” “不久前她交给了我一张圣旨,被皇帝的人给弄走了,我开始还奇怪她为何要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保管,毕竟我这个地方也已经不安全了,后来我才知道,她手里有两张圣旨,一张,是废除嫡长女制的圣旨,另一张,才是她用来要挟皇帝的,是什么内容,我想你也知道。” “她给你的,是前 双面妻主第9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张。” “没错,皇帝以为她已经没有了威胁,便要你进宫,还诱她上了栖凤山,其实,她知道你多半不会在栖凤山,却还是去了,这个白痴,开始还说只是因为皇帝对你动了心思要警告她一下,却把自己半条命都给赔进去了,我实在是,对这个白痴没话可说了。” “半条命?”沈默看着床上的人,声音有些低哑,“她伤在哪里?” “左心口。” “什么?” “没错,就在左心口。我还没拔箭,不过你放松点,不算深,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伤在这里地方了,说起来也奇怪,上一次我还以为是因为位置偏颇了,没伤中要害,这次却怎么看都在心口,不过看她的脉象,也就是伤了经脉大出血,真是奇怪。” 沈默两手都在抖,“你不拔箭吗?” “在等热水。”她话音才落,小童端着滚烫的热水冲了进来,“师傅,加好药了。” “那就开始吧。” 风承远只在拔箭的时候醒了一下,之后便又昏厥了过去,等到伤口全部处理好,莫林舒了口气,抬眼才发现沈默的脸上也伤了,“要上点药吗?” “不用了,本来也是道疤。” 他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床上沾满血迹的巾帕和纱布,“莫大夫,为何?那伤明明是在心口。” “我也一直想不通。”莫林站在床头摸着下巴,“除非…”她蹲下身在风承远身上按了几下,看得沈默不住担心伤口又被她碰到,她居然趴在她风承远胸口好一会,“难道说…” “什么?” 莫林突然抬起眼,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两眼放光,“肯定,难怪难怪,我居然一直没想到。”她转身就朝外冲,沈默不解地站在原处收拾,没多久她又冲了回来,手里居然抱着一大堆竹简,沈默讶然地看着她,“你这些都是什么年代的古书?” “记不清了。”莫林把一堆竹简堆在地上,爬在里面好一阵乱翻,终于宝贝一样抱着其中一卷,“就是这个了,终于被我找到了。” “是什么?”沈默蹲下了身,莫林晃着他的肩膀,“镜面双胞胎,不是普通的双胞胎,是镜面双胞胎。” “什么?” “难怪,居然是镜面双胞胎。” “等等,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 “照过铜镜?” “当然。” “就是那样,一个人对着另一个,就有如照镜子,所以其中一个身体所有内脏,全部都是和常人反过来的,心,自然也在右侧。” 沈默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居然会有这样的人。” “百年,不,简直是千年难得一见,天啊,镜面双胞胎呐。”莫林语无伦次几乎有些癫狂,一个人喃喃自言自语,“比普通双胞胎强上无数倍的感应力,难怪了,生死关头肯定更加强烈,阴差阳错另一个的意识也留了下来,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子,难怪。” 她一直在那里难怪难怪,听得沈默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回眸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风承远,“我记得她和佑王是同胞姐妹,你是说,她们就是那什么镜面双胞胎?” 莫林还在自言自语,抱着她那竹简,“我得去好好研究一下,好好研究…”她又冲了出去,沈默无奈地叹了声气,等到全部收拾完,这才走到风承远床头,“左边也好,右边也好,你快点醒过来吧。”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他的手放在她身侧,小指侧正和她右手的小指贴在一起,突然间感觉到那冰凉的手似乎动了一动,“问我什么?”有些无力的阴戾嗓音响起来,沈默站了起来,“我去叫莫大夫。” “问我什么?”他还没转身,手被她一把拉住,虽然无力,他还是停了下来,背对着她,“问你,你有做过,会让我恨你的事吗?” 身后似乎安静了一小会,“没有。” “我相信你。”他抬起了眼看着窗外渐下的夕阳,“只一次,我信你,若是有一天发现这一切都是谎言…” “怎样?”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沈默低下了眼,转身看着她,“我不知道,也许,亲手杀了你。” 43靡靡之音 清明一过,四月也就快了,转眼就是五月初,天暖气清,风承远慢慢地走在莫林的小院里,小童在一边和莫林咬着耳朵,“师傅,我怎么觉得最近她很少发脾气?” “这个呢,叫做人逢喜事精神爽。” “喜事,什么喜事?” “她的喜事。” “她的?”小童惊愕出声,“谁敢嫁她?”她声音拉得太响,风承远一双凤眼斜了过来,哧溜一声,小童躲得不见了人影,莫林还站在原处,“你别说,她说的也在理,要是不想吓跑他,你最好别老是拿这张阎王脸对着人家。” 风承远没理她,莫林一个人自言自语,“明明是同一张脸,怎么换了她就是怎么看怎么俊俏,一到你这里就是十足张阎王脸。” 杀人的眼神又射了过来,莫林摆着手,“行行,我不说了,不过哥儿都爱俏,你自己当心着点。” “师傅,沈公子来了。”小童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莫林意味深长地看了风承远一眼,转身离开,和沈默擦身而过,“别让她走太多路。” “我知道了。” 他走到风承远身前,抬眼看着她,“不行的话你不用死撑。” “闭嘴。”莫林还没走远,正听见她这一声,也只能摇头,这家伙,怎么会说得听呢? “那,走吧。”沈默转身走在她身侧,出了莫林医馆,马车正停在医馆门前,沈默转眼看着她,“怎么不上去?” “卸马,我不坐马车。” 女人,沈默很想翻个白眼,“那你不去好了,我走了。” “站住。” 沈默站定在马车前转身看着她,叹了口气,“承远,今日天好,你伤未痊愈出去晒晒太阳也好,可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看得我觉得好像我杀了你全家一样?” 风承运看着他没说话,沈默停顿了下,他好像又大不敬了,“要不,笑一个?” 她的眉头又皱了,沈默摇着头自己上了马车,“我记得,你之前有段日子,不是经常会笑的吗?” 风承远的眼神越加阴鹜起来,“你喜欢,我笑?” 他坐在驾车的位置上,“快点。” “回答我。” “也不算,你笑不笑都无所谓,就是拜托你别这么幼稚…”话未完他捂住了自己的嘴,果然,她整个眉头都拧了起来,“你说我幼稚?” “我的意思是,你实在太会闹脾气了一点,简直像是,别扭任性的小鬼头。” 她几步走到马车前,也在车前的隔板上坐下,一把抽过他手里的马鞭,挥手就是一扬一鞭,打得很用力,两匹马受惊一般奔跑起来,沈默一时没准备好,差点摔了下去,一手拉着她的衣服才算稳住了身子,看吧,又来了。 “你慢点,身子不好别跑这么颠。” 缰绳被拉起一挥一放,马匹不慢反快,沈默眼皮上掀了一下,好半晌,“慢死了,你就这速度,不能快了?” 身下又是一晃,这下颠簸地简直是上下摇晃,好在她驾车的技术够好,驶出几条繁华的大街也没碍事撞到人,很快就出了内城。 叫她慢点她就更快,叫她快点她又还真的更快,沈默一手拉着车身稳着自己的身子,这人没救了。 镜湖的湖水在日光下波光粼粼,耀目无比,湖面上画舫慢行,丝竹声悠扬而来,沈默掀起衣袍在湖东的草坡地上席地而坐,两匹马解了缰绳在一边吃草,风承远就站在一边,眼神灼灼地扫过一艘艘画舫,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会放过你吗?一张圣旨,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一世。” “不会。”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低眉看了他一眼,“无路可走。” 沈默低下了头,确实,只要风承远一日在风承志的眼皮底下,风承志就一日都不可能放过她,现在,也不过是还忌惮着那张圣旨。 “除非,离开。”他喃喃出声,她还是看着他,“你的大仇呢?” “我是说,你离开,就如你以前一样,你也很少会出现在皇城,人海茫茫,她未必找得到你。” “够了,我不会走。” 他又低下头抱着双腿没有说话,眼神定定地注视着湖面,无神无绪,他下巴搁在膝盖上,几艘画舫在面前的湖面上经过,风承远站到了他身边,近得她被风拂起的衣摆时不时划过他的侧颊。 一时无声,那艘刚经过的画舫渐渐停在了湖面上,湖面上大片的丝竹声突然都停了下来,身上色彩斑斓的一个个年轻男子还有那些寻欢的花客突然都似乎接二连三地出了船舱站在甲板上。沈默站起了身,“怎么回事?” 风承远微眯着凤眼,朝他指了指耳朵,他凝神细听,才发觉有一股悠远绵长的乐音伴随着女子的歌声飘散在湖面上。 靡靡之音,那般颓废的感觉,如酒酣时的纵乱,居然会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放声而吟唱,然而,随着那声音渐近,沈默才发觉心头如有一股蠢蠢欲动的x福动,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强烈,他胸口微喘,眼神迷离,口中低喃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细音。 他恍恍惚惚地转头朝她身上靠了上去,风承远的眉头又拧了一拧,在他身后伸手捂住了他的双耳,凝神朝那艘渐近的画舫看过去,甲板上坐着一个女子,正在抚琴高歌,再看那些其他画舫上的花客和小倌,早已经面红气喘难以自控,镜湖上充斥着糜烂的气息。 她伸手揽住沈默的身子,走上前几步,另一手从镜湖捞了一掬水,直接迎面泼在他脸上。 “啊。”沈默被泼醒了过来,“你干嘛?” “捂住耳朵,呆在这里。” “什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起身踏水略过那一段湖面,落在最华丽的一艘画舫上,背对着他站在甲板上,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到她身前那女人面前的瑶琴生生裂成了两半。 “远王殿下?”那女人慢慢站起了身,挥手把突然出现杂几个劲装女子喝止了下去。 风承远眼神扫过画舫舱房上的火焰图案,那女人跨过身前断裂的瑶琴,“我不过是奉母命特地远道前来恭贺新皇登基,顺带也恭贺远王新婚之喜,怎么殿下一见面就毁了我心爱的瑶琴?” “你们不被允许在紫风境内使用媚术。” “我有用吗?”那女人一脸无辜,“我不过是在弹琴,这也不行吗?” 一只手欺上她的脖颈,只要稍一用力,那根脖子就会被一折两段,刷刷刷几声,身后的劲装女子个个拔剑而出,那女人脸色跨了跨,“殿下,你能不能先放了我,这样子喘不过气来。” 手劲没有松,那几个护卫已经上前想把剑架上风承远的脖子,“少族长。” “下去下去,没见我们在叙旧。” “我不认识你。” “可我认得你,”那女人朝她眨了眨眼,“妹妹,佑王殿下。” “你是谁?” “火渊呐。” “新罗少族长?” “是啦是啦,你能不能先松开?” “你来这里做什么?” 火渊吸了吸鼻子,这人怎么就这么难沟通,她不是才说过吗?“恭贺新皇登基,顺带恭贺远王新婚呐。” 风承远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那艘画舫,火渊舒了口气,“呼,这人还真是,和殿下天差地远。” 琴音歇了半晌,镜湖上也渐渐恢复了正常,那艘画舫渐渐行远,没多久停在了堤岸边另一艘画舫旁边,火渊纵身跃上了那艘画舫,“十三,你在吗?” 舱门的门帘被人掀开,“九渊,你来了。” 44结发焚心 她的鞋面上沾湿了半片,停在他身前,沈默还站在岸边,看着湖面画舫上之前那些失控的人,他刚刚好像也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那琴声,为何?” “媚术。” “新罗族。” “嗯。” “那为什么你没有事?”他抬起了眼,“我曾经听说过,只是没想到没有视线相对,仅仅是琴声也如此可怕。” “走吧。” “嗯?”沈默追上去了几步,不难发现她脸色很难看,虽然几乎从来也没好看过。 “这些天,没事别出门。” “为什么?” “你哪那么多为什么。”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门?” “十六。” 沈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五月十六正是她们大婚的日子。 马车颠簸了两趟,还运气踏水,劈碎了一架瑶琴,回到莫林医馆的时候,风承远的脸色已经是难看到极致,“你自己身上带着伤也不能自己有数一点。”莫林板着脸把人推进了房,出来的时候沈默正站在小院里,“不是要你看着点她。” “遇上了个人。”沈默跟着她一起去煎药,“莫大夫,我能不能问你些事?” “说吧。” “你还记得去年秋天,在祥和楼后院,她也是伤得丢了大半条命,当时,我问过你的问题,你说,若我只是想利用她,便别问了,我现在还想再问一次。” 莫林摇着头笑了起来,“我可没这记性。” “你说她怕一个人出现。” 莫林弯下腰看火,沈默也微微侧过了头,她叹了口气,“这种事只有她自己能告诉你,只是…” “只是什么?” “你还是不相信她吗?”她转过脸来,沈默滞了一滞,她摇着头过去舀水,“你们那天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你信她,其实,你还是在怀疑。” “我…” “不用说什么,这不能怪你。”她叹着气走回来,“我只想说,有些事也许你觉得不可能,它却千真万确地存在,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要知道,她其实是个白痴。” “莫大夫。” “好吧,我换句话说,她是个可以为你连命都不要的白痴,现在明白了?” “我…” “皇帝一直想要她的命。” “这我知道。” “她很少会回皇城,回来一般也是迫不得已,和我见过一面就会离开,却从去年秋天开始几乎没有离开过。从去年十一月到腊月间,她几次来我这,都是三更半夜把我从被窝里翻出来,替她止血疗伤。” “怎么会?”沈默大惊出声,那些日子,不就是她把他从宫里带出来,他在沈府学那些礼仪的时候。当时一直没见到她,他还以为她不过是上了什么地方。 莫林勾了勾嘴角,“别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没过多久,皇帝就给你们赐婚,还将龙府旧宅整修作为远王府邸。” “原来,那不是,不是巧合。”沈默低声喃喃自语,原来,他以为理所当然地那些,压根没有那么简单,“我以为,只是因为那张圣旨。” “是,是那张圣旨,不过换了你自己想想,仅仅一张圣旨,就算皇帝确实忌惮,可风承志是什么人,她是省油的灯吗?承远能要挟她,她就不能借机要承远替她做事?”莫林扇着火,已经开始直呼这位紫风帝的名讳,“接着就是南陵淮南渡,都是些找死的活,调虎离山,还把那张圣旨从我这里给弄走了,亏得承远早料到了。” “淮南渡,也是皇帝要她去的。利用完了,风承志也以为自己在她手里的把柄已经除了,就要我进宫,诱她上栖凤山,用整整两个骠骑营来灭她。”沈默接完了她的话,“可她,她明知道那都是假的,为什么…” “所以我说,她只是个死脑筋的白痴。”莫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她怕,你真的在栖凤山,哪怕,只是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可能。” “她会上淮南渡,她说,她答应了人,我还以为,是因为先帝。” “她没有答应过你什么吗?” 火苗从煎药的锅底蹿了出来,熏得他双眼发涩,“她说,她会保我一命。” 莫林大叹了口气,用麻布包起药锅的把手端了起来,“本来呢,这家伙对朝堂一向是敬而远之,能有多远跑多远,除了风承志来取她命的时候大开杀戒,她还真没在皇城做过什么其他事,现在倒好,得长居久安了。” 她在倒药,沈默站在她身边,好半晌,“那天罡地煞,又是什么?” 她笑了笑,“她没说吗?江湖生意,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是,杀手?” “差不多吧,其实那才是她的天地,肆意江湖,没想到终究她还是翻了进来。”她倒完药将药锅放回火炉上,转回去像是自言自语地还在继续,“以前我还在想,一个一心要进,一个一心要出,倒还真是有趣,现下好了,也不用天南地北地转了。” 沈默没听见她后半句话,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火苗的热度扑在面颊上,灼烫得生疼。 “四哥,你怎么了?” 蓝色的身影跑进了养性阁,窗前的榻上,沈默抱着双腿蜷坐着,双眼呆视着窗外,听到他的声音才慢慢地转过头来,“阿斓。” 他咳嗽了一声,“我是来传话的,”他又清了清嗓子,“去给我把那野种叫过来,他的婚事还要我操心,居然连嫁衣都不来试。” 沈默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龙修言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圣旨赐的婚,也只得替他操办。 “阿斓,我不想试,看着差不多就可以了。” “那,我去和爹说。”沈斓跑开了,沈默又坐回了之前的姿势,也许莫林没有说错,风承远真的太傻,傻得让人想哭,她留在皇城,只因为他一定要留下报仇,她甚至都没有问过他愿不愿离开,单枪匹马,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只为了保住他一分自由天地。 可是到头来,她们还是在风承志的手心下,挣脱不开,就像是做一天尼姑撞一天钟,人家是得过且过,她根本就是在用命死撑,还有那他猜不透看不清的一切,现在居然连新罗族人都出现在了皇城。 他苦笑着勾起了唇角,只要一日留在皇城,便一日,亦不得心安。 十余天未见,满耳皆是丝竹乐声,轿子停在远王府门口,也是他曾经的家,拜天地的时候,他颤抖的双腿几乎站不稳。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轻笑,他有些奇怪,跟着喜爹进了新房,端坐在床头,一直到红烛快燃尽的时候,门才被人推开,他听到几个小侍向她请安,被打发了下去,门被合上,他伸手揪住了自己的衣摆,十指绞在一起,突然有些怕,有些不敢去看她。 红巾被人挑开,他还是低着头微闭着眼,绞在一起的手被人拉开,塞进来了一杯酒,他小口喝了半杯,又接过她喝剩下的那半杯喝干,终于慢慢抬起了眼来。 红衣华服,红靴镶翠,红绸束发,玉带上身,鬓角微卷的发不服帖地随意散落,眼眉上挑,带着一丝小登科的喜气,似乎,不见了平日的肃杀。 “承远。”他很小声地开口,她抽走了他手里的酒杯,站在他身前慢慢解去了他束发的羽冠。 “你愿意吗?” “什么?” “今晚。” 他面色发烫,没说话,她蹲下身替他除去鞋袜,手脚很轻,像是怕吓到他一样,他慢慢收脚坐在床头,高床软枕上铺满了绣着鸳鸯的喜被,还有一张雪白无暇的白绸。 纱帘被放下,烛火熄灭,在他几乎失去意识思考的时候,似乎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喃,“若是你能唤我一声承佑,那便…”他沉沉睡了过去,压根不记得自己听见了什么。 “这下完了,这下完了,这下全完了。” “师傅,你念叨什么呢?”小童打着哈欠出来解手,“好困,你怎么还不睡?” “完了,有个人会发狂,然后…”莫林一巴掌打在自己脑袋上,“万一她来个血洗皇城怎么办?” “什么,什么血洗皇城?我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去收拾包袱?” “去去去,睡觉去。” 莫林还在小院里团团转,医馆的大门突然发出砰然的敲门声,小童跑过去开了门,却是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戴着大兜帽的男子,一下子冲下来跑了进来,“大姐。” “陈微,你怎么大晚上的出宫来了?” “快随我进宫。” “怎么了?” “帝后难产,我,我已经没办法了。” “啊,可我是女人。” “管不了了,不然就是一尸两命,我的命也就没了。” “其他那些太医呢?” “指望她们,那帝后就等死吧。” 莫林叹了口气,五月十六,哎,还黄道吉日呢。 他好困,也好累,明明已经都睡着了,却突然好像梦到起火了,似乎自己全身都被烧了起来,浑身发烫,胸口突然一疼,他猛地醒了过来,“你咬我。” 他睁开了眼,她正俯在他身侧,眼里满布着血丝,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全身都似乎有小火苗在上下乱窜。 铺天盖地的狂潮席卷而来,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去想她为什么会突然像是发狂一样,几乎让他在高︳潮中窒息。 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地方不是红印,胸口破了皮,连耳垂都被她咬破了,他捂着耳朵,还没喘过气来,声音沙哑,推着她从自己身上下去,“你…” 还没开口,整个人已经被她全都圈住,她的脸贴在他颈侧,咬着他的脖子,恶狠狠的狰狞眼神实在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她的新婚夜,“你是我的,从上到下的,全都是我的。” 45情债难偿 昏沉沉的夜色渐渐消褪,天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初夏的夜风亦是暖溶溶不带凉意,沈默倦极地睡了过去,独留下她睁眼直到天明,一夜未合。 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啾啾喳喳地叫得正欢,沈默慢慢转了个身,打了个浅浅的哈欠,脑袋正撞在她身上,才缓缓睁开了眼。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自己下了床,沈默坐在床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微抿着唇歪着脑袋,轻摇了下头,她又怎么了? 远王府里空空荡荡少有人迹,他拖着酸软不堪的身子下了床,打理好自己推开房门,出了率性阁在花园里走了好一段路才遇上几个在修剪灌木花枝的花匠。 还好这里他再熟悉不过,虽然有些许变化,也不至于迷路,再走没几步,身后传来沈念安的声音,伴随着小跑的脚步声,“公子,不,王君,王君怎么都不叫我伺候洗漱更衣?” “这里似乎没什么人。” “嗯。”沈念安点着头,“我听管家说没人愿意来远王府做事,价钱开再高都只找到了现在这么几个,她自己要不是奉了旨意也不会来。” “奉旨。”沈默自言自语地低喃了一声,沈念安还在他身后,“公子,我去为你准备早膳,和殿下一起用吗?” “先不用,我还想再转转。” 地上的青石板砖都被翻新过,草地小径也是新铺的磨圆卵石,似乎已经找不到他曾经的足迹,长廊,水榭,假山,清湖,凉亭,他一处处慢慢走过,浅笑着抚摸着廊柱上那些不曾被抹去的划痕。 一直转到前院,一座圆形门洞隔开了一个偏院,没有门,走近了便能听见马匹呼吸的声音,还有一股混杂着草料和马x福味的气息,没有人,马厩里只绑着三五匹马,其中一匹脑袋上还绑着红绸花没有解下来,大概是昨日她骑着迎亲的那匹。 乌黑发亮的鬃毛,在日光下隐透着红光,沈默歪着头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这不就是赛马会上那匹飞霞骠吗? 再看过去,马厩里还有一匹眼熟的马,还是飞霞骠,枣红色带着些许白毛,耳朵也是纯白色,他没记错的话,这匹应该才是她之前经常会骑的那匹马,不过那日在赛马会后,她倒是骑着那匹黑毛飞霞骠带他回来的,那匹马性子烈得很,当时却好像对她极其温驯。 他还在打量那两匹马,身后传来一道很轻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去,“承远。” 她没应声,脑袋微点,大概算是听到了他那声,走过去解了那匹枣红色的飞霞骠,手脚利索地自己上马鞍,“你要出门?上哪里?” 她已经翻身上了马背,那飞霞骠抖了抖鬃毛,朝前踏出几步,正在他身边,他微仰着脑袋,好半晌,她有些僵硬地伸出了手掌。 他慢慢覆上自己的手,她用力一带,让他坐在身前,单手圈在他腰际,绸衣包裹的小腹肌肤还能感觉得到她灼烫的手心,他才想起来两人都尚未用早饭,莫林开了好些药方让他每日煎药换着喝,还送了一摞好几包据说很罕见的药材,他也没碰过,因为,他不会煎药。 “让让,让开让开。”马匹进了内城繁华的宽阔街道,走在道边,几个手持长枪守城兵打扮的女人正在贴皇榜,没多久人群聚集上去,接二连三发出声声感慨,沈默虽然看不清皇榜,却听得分明,“可怜呐,才出生就夭折,不然这可就是堂堂皇太女呐。” “宫里那么多最好的太医,连帝后居然都能难产,世道无常啊。” “依我看,这墨公子,是命中注定有此劫,你想想,含着金勺出生的贵公子一个,从小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先帝钦赐东君一位,在皇城那可是声名盛极一时,人呐,总不可能一直顺风顺水的。” “不过那个皇子不是活了下来吗?” “皇子有什么用,皇女都没了。” 沈默低下了头,收在他腰际的手紧了紧,又松了开来,他微微转过了身,正对上那双因为一夜无眠眼眶处的眼白有些泛红的眼,里面有太多他看不清的情绪,他心头一动,伸手覆上了腰际那只手。 她为他做过太多,欠下的人情,早已无力还清,至少,她已是他的妻主,漂泊的乱絮有了可以停留的根,哪怕,那根自己也是居无定所一世流离。 手心的热度依旧灼烫,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那张皇榜上,他没法相信宁炽是真的难产,一女一子,子存而女亡。 万事在他眼中,都已经无法再单纯,可是,他真的好累,一直逼着自己,拼着那一口气,当背后真的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胸膛的时候,真的松懈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是这般疲惫不堪。 厌倦了勾心斗角,厌倦了这些猜不透的人心,厌倦了高墙大院内的肮脏,厌倦了所有这些出卖,背叛。 马蹄哒哒的声音不绝于耳,很快就出了内城,经过莫林医馆的时候她也没有停,离开东门沚泽门,马匹停在城门边的树林口。 沈默抬起了眼,忍不住叹息,“是这里。”她翻身下了马,带他下来,“我就是在这里捡到你的。” 她看过来的眼神似乎对这话很有意见,不过也只是微皱着眉扫了他一眼,牵着马朝里走,沈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跟在她身后慢慢走进去,这地方人迹罕至,进到树林深处,就在杂草丛生的树下,他看见了一具白骨。 四肢骨架俱断,沈默站在不远处没再走上前,“这是,那天伤了你的人吗?” 她点了下头,在他不解的注视下,伸手折断了那尸体一小截手骨,揣入怀中,转身就往回走。 她这次直接上了莫林的医馆,也不管堂内还有几个看诊的人,直接扯了莫林的衣领就朝里拖,沈默无奈地接了外面几人的怒意,也跟了进去,就见到莫林就着日光在细看那截尸骨,没多久小童跑了出来,手里带着一个红缎盒,打开来,竟然是一截带血的小指。 “一样。” “确定?” “十成十,不过这个过了时辰,没有发作出来效果。”莫林把那个盒子朝她身上用力塞,“我拜托你以后别找这些恶心人的东西来行不行,我是大夫,又不检尸。还有,昨夜我进宫去,那小皇女死得有些蹊跷,我看不出来,不过总觉得那位帝后自己心里都有数。”她摇着头。 沈默看着那血迹干涸的小指骨和那截尸骨,身上一阵发寒,不解的视线落在莫林身上。 莫林推了风承远一把,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凑在她身边,“什么时候回来的,拜堂前?” 风承远阴沉着眼,右手把那截尸骨捏成了碎末,看得莫林颤了颤,“算了,当我没问,不过就当我提醒你,你对着他也这么阴沉?” “我阴沉?”阴沉的眉眼越发沉,莫林翻了个白眼,“要是你这样子还不算阴沉,这世上都只有笑脸人了,该说的话呢就要说,现在他想要问你,你就该和他解释,别老是兜头给人家一盆冷水。” 风承远顿了顿,把那截小指骨一并毁了,“那天在栖凤山,骠骑营得来的。”话是对着沈默说的,虽然是没头没尾一句,可那天沈默听见了莫林和她在房里说的话,还记得当日莫林说伤了她那人被下了尸蛊,那尸蛊会在活人身上存活个把时辰,若是此时寄主死去,死后那一小段时间会变成活死人,瞬间力大无穷刀枪不入,肌肤相触,活人皮肉俱腐。 唯有尿液可解。 沈默又低下了头去,风承远准备要走,几步过来就想要扯他的手离开,“哎。”莫林叫住了她,“看看你的手。” 很脏,沾满了尸骨碎屑和斑斑血迹,她随手在身上擦了擦,抓过沈默的手就朝外走,屋外的日光照到身上,他看着她的背影,“这一切,本与你无关。” 风承远带他上了马,“有。” “没有。” “我说了有。” “没有没有。”他的声音有些大,要不是他,哪里会有这满身的伤,昨夜触手的道道伤疤,和她那纵横交错的伤痕相比,他脸上这道,根本不值一提。 “风承志本就一直想杀我。” “没有。”他眼眶有些发红,低下头闷不作声,执拗地僵硬着身子,一直等回到了远王府,他一个人头也不回地朝里走,风承远自己把马带去马厩,添水上饲料,可怜偌大一个远王府连养马的下人都没有。 “咔。”断裂的笔从桌面上滚下了地,宣纸上被拉出一道粗黑的墨迹,洒出的点点墨点在层叠远山有如加上了乌云暴雨,沈默弯腰下去捡起了折成两段的笔,直起了身,随手将断笔丢在桌上。 肆意江湖,那才是她的天地。 莫林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他将桌上的纸挥落在地,重新铺纸研墨,取笔挥毫,窗外金乌坠地,天色眼见昏黄,铺开的宣纸上是漫天无际的荒漠,一如他的心境,找不到归处。 风承志竟然对骠骑营的兵卒下尸蛊,宁炽能放弃这个皇女,只说明他那主子已经准备就绪,新罗入境,他不知道过程,却猜得到结果,皇城,将乱无疑。 他有什么资格要她同他一起牵扯进这一团乱麻中。 他真的不想再面对这些。 墨儿,离开这地方吧,去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最开始,娘没有为你争取,累你担上这身空名,以你的性子,哪里能进那地方。 什么都别问,也什么都别管,娘亲老了,不想再把唯一的亲人送进牢笼。 再,为何娘亲要说再?“娘亲。”笔下的墨点渲染开来,他恍若未见,这是娘走前最后对他说过的话,“娘亲,你真的了解墨儿吗?我不想进那地方,可我更不愿承受她这样的感情,我不要欠她,我怕,好怕,她是那么轻视生命,别人的,还有她自己的。” 门被人推开,他没有回头,若是其他人,自然会敲门,“承远。” “你没吃东西。”她站在门口,衣摆拂动,夏日的暖风从门外吹拂进来,扬起了桌上的画卷,慢慢落地,他抿唇咬着牙,“我们,离开可好。” 她动了动眉头,双眼直视着他,没有回应,他抬眼对上她的视线,“离开皇城,离开这地方,是要结庐隐居也好,流离江湖也罢,离开这里。” 风承远还是没有说话,那双乌黑的眼里倒映着烛火,一抹比烛火倒影更亮的光彩明晃晃地一闪而过,好半晌,她慢慢走近捡起了地上的画卷,“给我一个月,下个月,我们离开。” 漆黑的夜里依旧不见月色,星子却是漫天挂,两队守宫护卫刚交接完,从朝凤殿前离开,转入晚风殿的时候最后那人突然消失在树下,没多久,那道人影重新出现在树下,却没有跟上之前的护卫队,反而转身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而去。 “镜面双胞胎,现在这具身子,属于镜面那一个,所有内脏都和常人相反,当时你们出生的时候,太医院必然有笔录记下,只要能找出来,就能知道当日同你们父君一起死的那个,到底该是你还是她。” 莫林说过,只有本体那一个,才可能被永远留下,虽然之前她已经试过很多办法都没能成,但在确定哪一个才是本尊的情况下,她这么做很有可能是在自寻死路。 说不定,永远离开那个就是她。 46夜浓 几个时辰后,那道人影离开了太医院,拧起的眉头几乎打成了结,阴沉无比的双眼明显昭示着主人暴躁不堪的心情。 风承远确实烦乱,所以出太医院时自己弄出了很大的动静都没有注意,不消半刻,守宫护卫奔跑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火光冲天,四面都明显有脚步声靠近。 她掩在树后,混进了一队护卫中,一模一样的盔甲,没有人发现。 “怎么回事?芟荑,你那里怎么样?” “没有,可我明明听到了动静。” “你带人上凤雏宫前保驾。” 几队人马又散了开来,整齐划一地朝着不同的几个方向渐离,没多久风承远抬眼看得时候,这一队人已经来到朝凤殿前,大殿前站着八个护卫,殿门动了动,被人推了开来,守夜的宫侍倒竖着眉毛,凶巴巴地已经叫了过来,“怎么回事?君后身子带恙,吵着君后了你们当得起吗?” 他这声尚未落,殿内亮起了火光,几声咳嗽传来,那打头的护卫跪了下去,“君后恕罪,我们怀疑宫里进了刺客,特来护驾。” 那宫侍转身进去了一会,没多久又出来,“君后要你们都去保护陛下。” “君后,凤雏宫已有护卫,我等在此保护君后。” “君后要你们去就去,怎么这么多废话,你觉得这朝凤殿的护卫都是吃素的是不是?” 那护卫站起了身,单手一挥,一队人离开了朝凤殿前,只有一道身影趁着她们说话的时候,掩在偏殿外的廊内,黑漆漆的夜幕下几乎掩入了夜色,看不得分明。 她正要离开,偏殿里突然传出来一道极其轻微的声音,旁人也许听不清楚,在她耳中却是格外分明,属于年轻女人的呼吸声。她敛了敛眉,终究还是运气准备跃上殿顶,却被下一句话拉了回来。 “君后,这小皇子,不仅长得和风承志不像,和你也不像,真是你生的?” 火渊的声音,她不会认错。 “主子好吗?” “你说殿下,我很久没见过她了。” 殿内一时安静,隐隐有人走路的声音,“我冒充新罗的少族长也充不了多久,我已经被逐出族很久了,我那异父姐姐要是听到风声,早晚会有动静。” “溪将军日前已经传了密信于我,南陵各渡口已经准备就绪,不消月 双面妻主第10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不消月余,区区两个骠骑营和三千守城军,根本不是对手,剩下的,就看渊将军你的了。dierhebao” “这点不用你说,不过那日十三倒是告诉了我一件其他事,你也许会有点兴趣。” “渊将军?” “你曾经的公子,还活着是不是?” “渊将军是何意思?” “何意思?你最清楚不是吗?如果你再这么自作主张下去,难保会是什么下场?我替十三再警告你一次,别以为你心里那小九九没人知道,若是你再敢动他一根汗毛,她会让你永远见不到殿下。” “我不明白,他本来就该是个死人了,既然我已经以他的身份存在了,究竟为何还需要留着他?他甚至已经是个破了相的,到底为什么?” “别提破相那两个字,这也是你自己的主意吧,你若是好好表现,也许还能将功赎罪。” “为什么为什么?”男声甚至开始忘了控制声音,被火渊喝止了下去,“因为他才是墨公子。” 黑夜中的双眼缓缓合上,许久,夜风吹过,带着热气,怀疑了这么久,真的是他,那么执着于为龙飞扬报仇,因为他不是别人,他就是龙陈墨。 风承佑,原来,你也想把他困在那四方一片里。 她彻夜未归,离她说一个月后离开,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沈默缓缓睁眼醒过来,手边依旧是冰凉的床榻。 日头升起,沚泽门的的城墙上坐着一个衣衫翻飞的人影,一手捧着酒坛,正在埋头狂饮,双眼布着血丝,张扬的乱发随风舞动,说不上来的气息涌动环绕在身周,压抑而躁乱。莫林站在医馆门口,皱着眉摇头自言自语,“她这到底是怎么了,回来后就一句话都没说,难道笔录记下来的,这身子的本尊,不是她。” 一直到太阳升至当空,她才从城墙上下来,慢慢走进了屋里,站定在小院里,依旧一言不发。 “你倒是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查到什么了?” 风承远抬眼看了她一眼,“是我。” “什么,是你?” “他心心念念的仇人,就是我。” “什么叫就是你?关你什么事了。” “是风承佑,我早该猜到的。” “那,那也不关你的事呐,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现在的情况?” 风承远又抬眼看了她一眼,“不管是她还是我,总是这双手,这个身子,一直被蒙在鼓里与杀母仇人同寝共枕,如果换做是你,是何感受?” 莫林滞住了没有说话,风承远一拳砸在墙上,指骨上鲜血蔓延,“我不会告诉他,我宁可,他一辈子都不知道。” “可是…”莫林摇了摇头,“那太医院的笔录查下来怎么样?” 她摇头,莫林奇怪道,“什么都没有?” “有。” “是什么?” “七皇女右肩,有黄豆大小红痣一颗。” “那,哎,给我看。”莫林走上前几步扯下她的衣服,露出右侧肩膀,拉完了才叹着气给她穿好,除了伤疤就是新长出的浅色肌肤,就算真有或没有,也早就看不见了。“真是奇怪了,怎么就没有其他记载呢。” 莫林嘀嘀咕咕地看向风承远,她还是之前那副表情,指骨上的血丝滑落,也没顾得上去理。莫林无奈地看着她,“那你打算怎么办?万一,他真的发现他要找的仇人就是风承佑,该怎么办?” “我会替他杀了她。”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杀了风承佑不就是杀了你自己。” “他不会知道,我就是她。” 莫林看着她的背影连连叹足了气,是,她死了,你也死了,正常人也不可能联想到你们其实是同一人,到头来,对他来说,也就是大仇得报的同时,妻主也不幸身亡。就只是因为不想他去承受那种心理的负担,你居然宁可把自己一条命赔进去。 承远呐承远,我曾经庆幸你也可以动情,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那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47心绝离 夏日的阵雨瓢泼而下,沈默不喜欢阵雨,因为这会让他想起安心,都已经整整一年过去了。 皇城大街上稀稀疏疏没多少人,满地的水流如溪水般朝着低洼处汩汩而流,渡头上下来的客商往来不绝,“这夏天一下暴雨,水速那是激增,平日里哪有这速度。” “可不是。” 沈默在长廊里终于找到了那个浑身湿透的女人,手搭上她的衣服,冰凉的雨水浸透了已经不是一时半刻,“你这是在做什么?淋雨玩?好了伤疤忘了痛,莫大夫说过,你身上旧伤太多,阴雨天不宜着凉。” 他拉着人回房,远王府实在是可怜的没有下人,沈念安也不见了人影,好不容易找到管家去烧热水,回来的时候,她居然还站在屋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盯得好像他会突然消失一样。 “你进屋去,一会热水烧好了洗个澡把衣服都换了。” 他没来得及转身,手腕被她抓在手里,望进那双眼里,隐隐如有火苗在烧,一不留神就会把自己给点燃,“默儿。” 沈默的身子颤了颤,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也曾经这么叫过他,可他总觉得那些时候的她奇怪得厉害,今日这一声,竟让他有一种错觉,仿佛,这才是她第一次这么叫他。 她的眼神有些飘忽地看着窗外,“淮江的水,该漫起来了。” 沈默狐疑不解地看着她,伸指绕过她耳鬓微卷的发,此刻正湿漉漉地贴在耳畔,“承远,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若是一身自由,你最想去哪里?” “去哪里?我还真没想过,我以前想去江南,可惜那次行程匆匆,时间都花在淮南渡,也未在江淮多做停留,未曾见小桥流水,也许该春日去,去见一见那桃红柳绿,翩然雪海。”他抬起眼,见她没什么表情,松开了手里的湿发,“你肯定觉得很无聊是吧,其实我不在乎去哪里。” 她还是看着他,房门上传来那管家拍打的声音,“王君,热水好了。” 满身的伤痕,目不暇接,早已数不清楚,风承远接过他手里递上来想要替她擦拭头发的巾帕丢在一旁,打横抱起人走到床头,她没有说话,只是俯下了身,逼得他也只能后仰,屋外暴雨声倾盆而下,在屋顶打出清脆的响声,她的手一点点解开他的衣带,直视着他的双眼让沈默心内一惊,为何,要用这种类似于决绝的眼神看着他。 可他没有时间去思考,一如新婚夜后半夜的热潮汹涌而来,他咬着她的手臂,一手紧紧抱着她的肩,“承远。” 她的背上新添了两道抓痕,慢慢替他盖上被子,伸手抚过他的眉眼,沈默抓住了她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她的拇指在他的紧握的手上划过,来回好几下,猛然间松开,“对不起。” 沈默愣愣地看着她猛然间离开的背影,睁大了眼,她已经关门而去。 屋外暴雨依然,风承远这三个字,从来不曾真的有过任何意义,直到从你口中被唤出,行尸走肉般活在世上,满手皆是血腥,掌下幽魂无数,只有杀人的快感会提醒她自己还存在着。 也许,十几年前,这三个字就该在晚风殿消失,残存了十几年,能遇上你,已经足够。 若是你知道真相,那便是一世的痛苦,如果这样,她宁可,为你做这最后一搏,不论结果如何,换你一身自由。 沈默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许久,眼睁睁地盯着房门,好像它随时会被推开一样,可是没有,眼见着黄昏降临,那扇门依旧没有一丝动静,他慢慢下床穿衣,出了房门,院里很安静,他走出去几步,门洞里倒是进来了一个人,站在廊下看着他,雨滴顺着长廊顶低低洒落,“公子。” “念安,见过殿下吗?” “远王进宫了。” “进宫,为何?” “今夜是小皇子的满月宴,陛下设酒凤雏宫,群臣共宴。” 沈默衣袖里的手动了动,终于伸手抓住了衣袖,迈步朝着门洞而去,“公子,你要去哪里?” “进宫。” “公子,还是不要了。” 沈默还没说话,沈念安已经挡在了他面前,“公子,你只需要安稳地在府内睡一觉,明早,大局已定,你一定会得到曾经就该属于你的一切。” 沈默心内一惊,面上却是无动于衷,“念安,你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不过公子,今晚,念安不会让你迈出远王府一步,外头已经不安全了。” 皇城内涌动已久的暗流,终于要喷涌而出,“我真没想到,我又走上了这一步,我身边的人,我永远都看不透。” “公子,人心隔肚皮,谁又能真的看透谁,念安没有恶意,只想保护公子。” “谁,是谁要你保护我。” “自然是,在乎公子的人。” “念安,你认得帝后,是吗?” 沈念安抬眼看着他,沈默叹了口气,“你们,本是一起的人,是吗?” “公子,回房吧。” “你们有多少人马?多到已经足够不把骠骑营和守城军都不放在眼里?那满朝文武,你们又该如何?” “公子,别问了,回房吧,睡一觉,明早就一切都结束了。” 沈默转了身,朝着房门走去,风承远,你到底为何要对我说对不起。 沈念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进去,关上了房门,回到小院长廊里站着,许久房内也没有动静,他一时有些奇怪,公子竟然会真的这么听话就回房睡觉了? 48一石激起 这是他的率性阁,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他的房间,连着书房,不是只有通向小院的一扇房门。 等到沈念安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只见到一骑黑色的飞霞骠冲出了远王府。 马厩里不见了那匹枣红色的飞霞骠,这匹黑马自那日赛马会回来,就一直也认他,夜幕下大雨瓢泼,沈默已经是满身湿透,在夜幕下朝着禁宫奔驰而去,他骑术不甚好,这匹飞霞骠却是绝世神驹,淋了雨倒是越发跑得欢快起来,远远的已经能见到禁宫众多宫殿的飞檐屋脊。 “什么人,停下来。”一道吼声在耳边传来,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一批批身披蓑衣的劲装女人,手持刀剑长枪,沈默扯着马缰绳停了下来,长枪对着马头,飞霞骠踏着蹄子,似乎想去踩人,沈默伸手拉住了缰绳,这些不是守城军,皇城突然间多了这么多的兵,到底是哪里的兵,会有这么快的速度,而且仿佛几日间就都突然出现了,如果从城门进来,没道理不被盘查到。 “没有看到告示吗,今晚所有闲杂人等,一律闭户不出,不得踏出家门一步。” 大雨从他额际不断顺着脸颊流下,眼前被雨雾蒙住,唇瓣上不停滑落,夏日大雨,南陵更甚于皇城,淮江水漫,流速激涨,他猛然间闭上了眼,是南陵渡头的轻骑水军。 分散在南陵的各大渡口,夏日淮江水流湍急,水军护送商船入皇城再正常不过。 他的手在抖,不停地颤抖,她上南陵,上淮南渡,那个出现在柳纾楼船上一箭将人对穿的女人,那一身他和她之前都穿着的哨兵服又在眼前闪现,她在各个渡口的突然消失,不要,不要是他想的这样,不可能的,她已经答应他会离开,离开皇城,离开这里… 雨水落入口中,他浑身已经湿得像是刚从河里被捞起来,黑乎乎又下着大雨,大家都是什么都看不清楚,那手执长枪的女人喝了一声,“问你呢,什么人,为什么大晚上当街跑马?” 那女人话音才落,远处的西面突然传来一道冲天而起的火光,划破了皇城寂静的夜空,那些女人一见到,顿时齐齐扯去蓑衣,露出里面的一身劲装盔甲,也顾不得管他,朝着火光的方向而去,是栖凤山的方向,骠骑营。 沈默闭上了眼,又猛地睁开,睫毛被打得湿透,手下缰绳一用力,继续朝着禁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本宫一直听闻新罗少族长弹得一手好琴,不知道今夜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听到火少族长的高超琴艺。” “君后开口,臣下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火渊在大殿内坐下,双手抚上了琴弦,铮,一音才起,那小皇子突然间哇得一声大哭起来,她眉间动了一动,却没有停下来,右手一划,一连串乐音倾泻而出,那抱着小皇子原本正在哄他的宫侍突然间愣愣痴痴地盯着她,面上逐渐呈现出了呆愣状。 不止是他,殿上八成以上的人都开始发痴发愣,只剩下风承志左手边的一排武将,轩辕靳和轩辕斯一前一后猛地站了起来,“两位将军不必惊慌,本宫听闻新罗的琴艺内蕴极强,这都是正常反应,等到琴音一过,所有人都会恢复正常。” 那两姐妹还是面带狐疑,不过既然帝后都这么说,还是慢慢坐了下来,火渊的眼神闪了一闪,手下琴音一转,琴弦上隐隐有一股气息在漫出,如一阵浅浅白雾,发散,她的眼神波光流转,一一在席上扫过,有如辰光入眼,人醉而不自知。 轩辕靳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轩辕斯呆愣在原地眯缝上了眼,宁炽松了口气,夜空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响,隐约听见,他紧了紧自己耳中的布条。 火渊抬起了眼,双眼的目标,正在风承志身上,手下的琴音越来越缓,柔媚无比,仿佛有一个温婉地男子在浅声吟唱,她双眼轻轻闭上,又睁开,琴音正到妙处,突然间,铮的一声,所有琴弦应声而断,一股强烈的气息将她送座上挥落下去,宁炽心下大惊,才站起身,脖子里被人重重一击,昏死过去。 “风承远。”火渊爬了起来,“该死的为什么你从来不受我的琴音影响。”就算之前在镜湖是因为她意志够强,可这一首,迷人心智,就算是内力再强的人也会受影响,而且影响更大才对,为何,她的琴音就是迷不了她。 风承远一把提着她的领子把人拎了起来,扫了眼殿上全都处于呆愣神游状态的人,“你打算对风承志施媚术,然后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风承远没说话,提着她直接走到风承志面前,“照着我说的做。” “为何?” “如果你不想死。” 火渊抿着唇,她一点不怀疑这个杀人狂会在下一刻拧断她的脖子,“什么?” “告诉她,她忘了所有有关沈默的记忆,在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这个人。” 火渊转着头想过来看她,脑袋被人重重一按下去,她揉了揉头,“这种啊,迷乱人一时容易,你要她完全忘记,这太费我的心神了。” 耳后死||狂c|被人一指按住,火渊连连摆手,“我做,我做,不过你得帮我。” “怎样?” “在她身后输些真气给她,内力涌动的时候最好下手,我也更容易成功。” “风承志,你从来不曾遇上沈默,从来不曾记得,没有,那些记忆。”火渊站在风承志身前,四目相对,眼神迷离,缓缓的魅惑嗓音淡淡响起,她重复了三遍,眼角扫向风承远,正遇上她也看过来。 火渊的眼朝着风承远直视过去,全身心地朝她带出一个最魅惑的眼神,水波迷离,“风承远…”话才出口,身子被人一挥,直接甩出去落在大殿的一角,口吐鲜血,“你这个暴躁狂。” 风承远没再理她,看向风承志和其他人,轩辕靳的眼神似乎在慢慢恢复清明,她下了御座前的台阶,正要走,脚下突然被人一把抱住,“主子,主子,真的是你。” 她拧起眉正要挥开他,大殿外传来一道脚步声,伴随着水滴滴落的声音,一个全身湿透的人影站在殿外,身后还跟着一个宫侍,“远王君,远王就在…”那宫侍张大了眼看着殿内奇怪地景象。 沈默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只看到宁炽抱着她的脚,一手拉着她的衣摆,那眼神中的痴迷和眷念,口中不住喃喃,“主子,主子,是我啊。” 他脑中轰然炸开,反身冲入了暴雨中。 49情殇 暴雨依旧,豆大的雨滴不断落在身上,冲刷,掉落,眼前模糊成了一片,他什么都看不清,宫门外那匹也已经湿透的飞霞骠发出一声嘶鸣,马鼻子轻轻地拱了拱他,沈默伸手抱着它的脖子,眼泪难以克制地不断涌出,混杂在落在面上的雨水中,早已经分不清楚。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般愚蠢,这般没用过,原来,从头到尾,他觉得最没有可能的人,才是他真的要找的人。 弑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却嫁了她,鸳鸯同寝,他真的不敢再去探究,曾经种种,到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一场戏。 是不是,所有的相逢相遇,从来不是缘分,只是她布下的一个局?所有的那些感动,从来不是真心,只是为了让他相信的手段? 终究,他不过是一颗棋子,生死不由命,任人摆布。 他低伏在马背上一路狂奔,终于在马背上滚下地去,飞霞骠走到他身边,他撑起了上身,紧闭着双眸,承远,风承远,为什么,偏偏是你。 “轰。”又是一道冲破天际的火光,在雨夜中震耳欲聋,响彻皇城,轩辕靳猛地清醒过来,风承远已经踢开了宁炽,紧锁的双眉盯着沈默刚刚离开的方向,他到底是理解成了什么。 “远王,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风承远没理她,反倒是转头看向风承志,几步走上去指尖在她的人中用力一掐,不等她眼神清明,“你可记得我的王君?” 风承志慢慢回过了神,就见到风承远紧站在自己身前,眉头一拧,还没开口,轩辕靳的一把长剑已经搭上了风承远的脖颈,“远王,你触犯凤体,得罪了。” “我的王君是谁?”风承远似乎没看见那把剑,不依不饶,风承志卷袖坐回了御座上,“六皇妹,朕倒是没想到居然有男人敢于嫁你,虽然你未经朕同意便娶了婚也在朕意料之中,只不过这一问是何意思?” 风承远没再多问,伸指夹住那柄长剑轻轻一转,清脆一声响,刀锋断成两截,一截留在轩辕靳手里,一截飞扬而起,风承志微微朝右一偏,那刀锋正落在她御座的另一侧。 风承志的双眼抬起,“六皇妹当面欲行刺朕,轩辕靳,宣护卫队,立斩无赦。” “陛下。”轩辕靳似乎有些为难,找护卫队来杀风承远,这不是送死吗?“殿内的众人似乎有些神志失常,君后已经晕厥。” “轰。”第三声火光响起,轩辕靳这次看向了殿外,“栖凤山的方向,难道是骠骑营出事了?” 风承远站在御阶上没有动,所以没有漏看风承志嘴角勾起的一抹得意的笑容,她果然对骠骑营的士兵都下了尸蛊。 可惜,她也算错了一件事,风承佑这次用来夺城的士兵,除了那几个将领,却没有一个是西荒轻骑,一个是借了别人的刀来杀那人,一个是罔顾自己手下的性命以人命,取人命,同归于尽。 白白丧去两个骠骑营的士兵和那上万南陵轻骑水军。 “十三,为什么会这样?” “这些,已经不是人。” “那…” “撤。” “可是我们刚刚发了第三个烟弹,所有的轻骑水军已经都上了栖凤山。” “我说了,撤。”柳溪的话音才落,一个浑身像是在流脓,人不人鬼不鬼的僵尸扑了过来,她旋身躲过,手上还是被溅到了几滴脓汁,小臂立刻飞快地开始腐烂,她眉头一拧,咬牙伸手拿起自己的柳叶飞刀就是一削。 “十三。” “这些脓汁遇上就会腐蚀肌肤,快下山。” 栖凤山上发出阴森森的低咆声,还有痛苦的哀嚎声,大雨冲刷下来,尸体的血迹一直从山头沿着山道留下来,染红了坡地上大片的泥土。 两道人影下了山,“该死,那这边怎么办?” “老八,你马上进宫,若是那边也出了事…” “怎样?” “这一次就算放弃,等殿下回来,我们也该回西荒去一趟。” “六皇妹,你是打算乖乖束手就擒呢?还是…”风承志站起了身,宴上的人正在逐渐一个个恢复神智,火渊却不见了踪影,紧接着清醒过来的是轩辕斯,“陛下。” 二话不说,腰际长剑一把抽出,风承远微退了两步,徒手和她交斗在一起,能带刀剑进凤雏宫的,除了风承志几个贴身侍卫,大概也就是这对轩辕家的姐妹了。 护卫队整齐的奔跑脚步声已经临近,轩辕靳一跃而入,手执宝剑与她姐姐并肩而立,心里却还是觉得十二分的没谱,这毕竟是风承远呐。 凌厉的掌风挥过,轩辕靳和轩辕斯被逼退了好几步,提气再上,轩辕靳攻向下盘,轩辕斯攻她上盘,眼见着长剑将至,风承远的身子却晃了晃,朝后连退了好几步,甚至低下了头去。 两人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双剑一起攻至,风承远却像是忘了还手一样,居然双眼一翻,大喊了一声停。 轩辕斯被吓了一跳,真的停下了手,风承佑差点没被气死,险险地擦过轩辕靳的剑尖,右肩的衣服被挑破,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挑了这个时辰。 轩辕靳一剑没刺着,回身又是一剑,虽然带着风承远一身内力,风承佑却实在是不善于这些江湖功夫,殿门外的护卫队正浩浩荡荡地冲进来,她一手扯过一个挡在自己身上,轩辕靳的剑收了回去,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狐疑。 “绑起来。”风承志突然开了口,没多久人就被五花大绑,双手倒扣在身后推到风承志面前,后者也正狐疑地看着风承佑,不明白风承远这是哪根筋不对劲了,不仅没有大开杀戒,还束手就擒? 宴上的朝臣似乎都被刚刚的打斗吓得不轻,风承志挥了挥手,“先送去天牢。” 轩辕靳亲自压着她,人尚未出凤雏宫,一个士兵打扮的女人冲了进来,轩辕靳奇怪地多看了一眼,这明明该是第四路暗卫队的队长,怎么穿着她骠骑营的军甲? “帝上,全军覆灭。” “好样的,下去吧。” 轩辕靳满脸不解,风承佑的眼神却闪过一丝阴鹜,倒是,像极了风承远一贯的神色。 第二天黎明,下了整夜的暴雨终于停了下来,沈默浑身湿透地回了远王府,半个时辰后背着包袱出了率性阁,牵着那匹飞霞骠出了远王府的大门,“公子,公子,你要去哪里?”沈念安追在他身后。 “你要拦我吗?” “不,公子,你带着念安一起走好不好?” 沈默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带着你,然后一直想起来她做过些什么?” “公子…” “念安,若是你见着你主子,你告诉她,她赢了,我输得彻头彻尾,不仅一直被蒙在鼓里,而且,我说过她若是骗我,我会杀了她,可我知道,我根本不可能下得了手。” “公子,念安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公子,你带着我,我可以照顾你,我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也,我也想离开,你带着我好不好?” 沈默轻摇了下头,上了飞霞骠,闭上眼,抚过马头,“我想忘了这一切,到头来,我终究还是不敢去面对。”他拉转马头,飞霞骠飞驰而去,沈念安追在他身后,却哪里追的上,很快飞霞骠便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公子,你到底要上哪里去?” 皇城的城门越来越远,他下了马,拍着飞霞骠的屁股,“你也走吧。” 他背着包袱转了身,可那匹马却一路跟着他,沈默无奈地回过身,“我真的也不想再见你,你回去,或是要上哪里去,都随便你。” 马蹄声还是在身后,他回过身想要去解马鞍,袖子却被它咬住,湿漉漉的大眼看着他,沈默难以克制地发出一声呜咽,“罢了。”他牵着马朝前走去,“也许,只有你们,才不会骗我。” 50西行 栖凤山山道上的泥土仍旧泛着血色,大雨将遍地横躺的尸体冲刷地浮肿起来,天明过后,好几队人马在距离山脚不远的几个村落挨家挨户地敲门,“天气炎热,为防止腐尸生出瘟疫,三日后放火烧山,三天内搬走,这是赔偿的银子。” 大街尚湿,陆陆续续的人群渐渐开始密集,一夜不得出户,听得那奇怪的响声火光,这日走上街头,就见到皇榜贴出。 “栖凤山上的兵都被感染了严重的狂犬症,说是都已经病重到药石无救,昨夜都发了狂,肌肉融消,过几天还要烧山。” “难怪会有那么些鬼哭狼嚎的声音。” “啊,怎么会都染上狂犬症了?还这么严重?不会是什么瘟疫吧?” “谁知道啊,真是作孽呐。” 莫林带着小童在人群中走过,发出一声讽笑,尸蛊说成是狂犬症发作,倒是能被风承志笑得出来,虽说民间确有传言,狂犬症最严重的时候,是会出现肌肉消融的症状,可这多转个弯再想想,这么大片的士兵,全染上狂犬症,还一夜全死了,怎么都是说不通。 骗骗愚民可以,不过又有几个人会敢去深究。 “陛下,臣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问这些,可骠骑营的士兵都是微臣两姐妹一手带出,竟然如此一夜暴毙。” 乾风殿内已经下了朝,风承志的御辇马上就快经过分隔前后宫的若风门,一道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她挥手停下了御辇,慢慢走了下来,不远处的汉白石道上,跪着一个女人,却是轩辕靳。 风承志摒退了身边那些人,“起来吧,你跟朕过来。” 天牢很暗,其实这里的被褥伙食都算不上亏待人,只是阴暗得厉害,也难免潮湿,尤其是前夜大雨,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湿气。 “今日早朝,莫丞相报上来关于盐铁私运所设监察司的初步计划,你觉得如何?” “陛下,臣一介武官,不懂这些。” “那么你又觉得如今朝堂上文官的状况如何?说实话。” 轩辕靳愣了愣,“臣觉得,青黄不接。” “说得好,正是青黄不接,自何太傅一走,跟随着先皇的不少文官都上了年纪,辞官的辞官,离世的离世,龙飞扬一死,连最后一根主心骨都去了。去年一场秋试,却也未曾试出一个真正能成为朕左右手之人。” “陛下,有句话,臣不知当不当说。” “若是不当说,又何必提?” 轩辕靳讪笑了一下,“臣曾经听闻过不少关于墨公子,我是指帝后的传言,臣想,帝后之才,定然能助陛下安邦定国。” 风承志难得扯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朕也曾这么觉得,只可惜还是错待了,他终究是一介男儿,传言难免夸大,才情不假,至于安邦定国…”她摇着头,“难成气候。” 轩辕靳没再多说,“只可惜了去年秋试的状元,据说一篇策问一篇论辩惊艳满朝,莫丞相这次私运设司,也是采用了他当时那篇策问中所列之法,若不是英年早逝必然能辅佐陛下。” “秋试的状元?” “听说是喝酒给呛死了。” “朕怎么记不起来有这个人?”脑海中隐约模糊地似乎有一点点印象,那场秋试后,她好像确实又找人单独谈过,是那个状元,为何想不起来任何细节了? 风承志未曾坐御辇,身后带着一小队护卫,和轩辕靳一前一后来到天牢前,“你想知道昨夜的事,就该知道一个人。” “何人?” “朕那位远封西荒的七皇妹。” “佑王?” “是,正是这位佑王殿下,也是牢里这位远王的嫡亲同胞妹妹。” “与她何干?” “你觉得,若是风承佑要反,风承远会选择谁?” “这…” “毫无疑问是不是?她们还是双生女,不过其实,朕本来倒也曾经以为她们很是不合。”风承远那张圣旨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却突然间又出现了那种模糊不清的印象,那个晚上,是不是还应该有一个人在旁边,风承远似乎,用那张圣旨和她换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她怎么会突然一点记忆也没有。 风承志摇了下头,只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却还是想不起来那天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那她们,是不合吗?” “若是,那倒是省了朕一桩大麻烦。”母皇一向偏爱那两人,旁人不知道她却再清楚不过,尤其是风承远,所以她从来将风承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次她还真的以为风承远和风承佑并不合拍,否则为何将这张可以让风承佑坐上帝位的圣旨拦下,不过她也不至于傻得以为风承远会站在她这边。 所以,她要风承远上南陵去处理那次动乱,一来风承远若是死在南陵对她也没什么损失,二来,她也正好试一试。 “六皇妹,如何,这牢饭的味道还可以吧?” 硬板床上斜靠着一个人,单腿曲起,挑眉看了她一眼,端的是眉眼肆意,带着一分说不出来的倜傥味道,风承志微微拧起了眉,风承远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 “总算有肉有菜,若不是这房里气味差了点,倒也还过得去。” “风承远,别告诉朕你突然转性了,这里是天牢,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风承佑耸了耸肩,眉头扬起在风承志身后的人身上扫过,“轩辕靳?” 那人没理她,她倒是自顾自地弯起唇,嘴角反倒是勾起了一抹很淡的笑容,不像她对着风承志的讽意,反倒是似乎带着些欣赏的意味在里面。 “六皇妹,朕以前倒还真的是小瞧了你,死到临头居然还能这么有心情?怎么样,想不想知道为何你们策划了这么久的事会一败涂地?” “不想。”风承佑叹了口气,奈何风承志自然不会理她想或是不想。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南陵玩的那些把戏,南陵水军一向散漫,罔顾法纪,你以为你拉拢了这几万水军就能不将朕的骠骑营放在眼里?朕就让你们有命入皇城没命回,也给南陵水军一个教训,和朕为敌的下场到底如何。” 风承佑又叹了口气,风承志接着道,“不过有件事朕倒是很想知道,既然你在帮风承佑,为何又要在那晚上拦下那张圣旨?” 风承佑这次挑起了眉,她倒是不介意风承志这么认为,不过只要风承远能少来搅黄她的事,她就已经想要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还帮她。 “朕本来很乐意让你去转告她,她那几个西荒名将,朕本来是惜才,舍不得下手,可惜她们跟错了主子,一心要和朕对着干,朕也不介意一网打尽,她不要以为西荒地远,朕就拿她没辙。”风承志低眉看着她,“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告诉她了。” 身后的护卫捧上了托盘,盘内水酒一杯,泛着浅浅的黄|色,“赐你鸩酒一杯,你不会有多痛苦的。”风承志朝前走了两步,微微低下了头,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道,“至少,不会比你那个贱命爹更痛苦。” 风承佑没有动,只是眉眼间一闪而逝的短暂杀气,倒是让风承志讶异,风承远什么时候这么沉得住气了?去年三四月里,她也是在御风殿说了这三个字,风承远可是下手整整灭了她两路暗卫,血染御风殿。 “喝吧。”风承志退了开去,风承佑站起了身来,“可以动手了。” “这不用你说。”风承志转眼看她,她叹了口气,“我不是在和你说。” 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风承志带进来的那队护卫开始自相残杀,很快去了大半,只剩下三人,两个和轩辕靳缠斗,一个跪倒在风承佑身前,“殿下。” “轩辕将军。” 轩辕靳点了下头,带着身后四个护卫出了午门,其中一个紧贴在她身后,出了午门没多远,那人松开了她的手,藏在袖中的匕首也收了起来,贴宫墙等着四骑马,四人翻身而上,不多时就不见了踪影,轩辕靳气急败坏地转身回宫,没多久好几队骑兵沿着之前四骑马离开的方向飞驰而去。 那四骑马一路朝着沚泽门的方向而去,“殿下,是属下失职,害得前功尽弃。” “罢了,轻敌的人是我。” “火渊说,若非风承远,至少宫内不会失败,就算栖凤山同归于尽,我们还能有五成胜算。”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马上出城,我们回西荒,来日方长。” “是,殿下。” “他呢?” “殿下是指…” “沈默。” “火渊说她那日在凤雏宫见到了他。” “然后?”风承佑眉头皱了一皱,不知道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 “殿下,影奴都并不知晓殿下同风承远之间的事,所以帝后错将风承远当成了你,拉着你叫主子,他好像看见了,冲到雨里。” 马鞭重重抽了下去,柳溪和她并肩而骑,也感到了她身上的怒意,说起来,殿下其实很少会发怒。大多数时候殿下会突然发怒,那都是风承远回来了。“之后我们有上过远王府,远王府那个影奴说他走了,骑着殿下你的飞霞骠,他没能拦得住。” “你是说,他骑着我的乌雷?” “是。” “那就行了,我们出城。” 城门口还等着一骑马,火渊正在马上,“殿下,十三,老七老八。” 风承佑却突然在沚泽门下停下了马,“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殿下。” “走。” 柳溪没再多问,四骑马出了城门,风承佑拉转马头,飞快地翻身下马进了莫林的医馆。 “承远,还是,佑王?” 风承佑唇角带出了一个弧度,“莫大夫,好久不见了。” “佑王,我以为你应该在天牢内。” “半个时辰前还在。” “那你不快点离开,为何来我这里?” “她有没有东西留给我?” 莫林抬眉看着她,“佑王为何知道?” “猜的。” “她确实留了句话给佑王殿下。” “是什么?” “别碰她的男人,有种别用她的身份接近他。当然她的表情很狰狞,我学不来。” “还有?” 莫林转过身走到一排排药屉前,打开了其中一个,取出一卷明黄|色的锦缎,递到风承佑手里,她怎么都想不明白,风承远为何会将这卷圣旨交给风承佑。 “很奇怪?”风承佑接了过来塞进怀里。 “是很奇怪。” “因为她明白了一件事,若想保住他,那个位置让风承志坐,不如让我来坐。” 莫林微眯着眼看向风承佑,难道说,佑王对那个男人也不简单?她叹了口气,总算,你们两还有点共同点。 “只可惜呐,她明白得太晚了,风承志已经稳下了东南北三路,就算有这圣旨,我也还有太多事需要忙活。” 风承佑揣着圣旨转了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又回过身,“顺便我也有句话要告诉她,有本事别仗着她妻主的身份,就算我用自己的身份,照样能让他心甘情愿选我。” 一骑马飞驰出城,追上了之前的四骑马,五骑马一路朝西而去,“殿下,为何当时不直接杀了风承志?” “然后我落得一个弑君夺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br /免费txt小说下载 双面妻主第11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事不成,人若不服,我得了那虚名又有何用。何况我们势单力薄,当时也没有圣旨在手,皇城内还有几位皇女,为人作嫁的可能性占了八成。” 就在她离开没多久,城门被缓缓拉下,轩辕靳拉着马头在城门内等了一阵,叹了口气,看来,还是晚了。 放虎归山,必然后患无穷。 三伏一过,夏日也就逐渐接近尾声,初秋将至,一骑黑马慢悠悠地走在官道上,两侧空旷无人,树林杂草丛生,最近的地境可是越来越空旷了,沈默拍了拍马首,“你到底在往哪里走?真不该由着你走。”他抬起了眼,看了眼就要落下的夕阳,“不过,我比你更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又走了一小段路,见到大片隐约的远山出现在天际,天气也似乎越来越冷,越来越干燥,他这到底是走到哪里去了。 他拍了拍马屁股,“快些,天黑前我们最好能找到附近的城池,我已经没有干粮了。” 飞霞骠撒腿飞驰,不远处传来了潺潺的水声,也渐渐出现了人声,沈默拉着缰绳停在了水面前,这已经不是护城河了,这简直是一条护城湖。 两面环山,这座城池的护城河足有百丈宽,仅有一条宽阔的长堤进城。 沈默下了马牵着飞霞骠走上了长堤,身侧有马车经过,他让在一边这才继续前行。 他没记错的话,这座城必然是临丘城,不远处的山头就是临丘关,东西北三路的交界处,也是进入西荒腹地的必经之处。 51意冷 西荒的第一场雪,在隆冬初至,扬扬洒洒铺满了山头,屋顶,大街小巷,城门外长堤上的来人渐少,却有一个裹着厚棉衣的男子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 真是奇怪,这么冷的天,护城湖居然没有结冰,连浮冰都没有,沈默抬眼远远看去,城门口的守城士兵一如既往地手执长枪,再看远一些,就见到城楼比普通的城墙多了两座角楼,而那角楼,正在冒着白烟。 “原来是这样。”角楼里的士兵日夜轮班烧热水通入护城湖,难怪这水从不会结冰,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又站了一小会,他回身进城,轻摇着头,他果然是太无聊了,出来取个水,居然站在长堤上愣神了半天。 早市将起,虽然雪地湿滑,正常的生活作息也不会被影响,打着伞的行人互相擦肩而过,沈默一直走过好几条街,进了一个有些破旧的院子,院子连接着几间平房,很简陋,不过倒也干净。 他放下水,揉搓了冰冷的双手好半晌,这才开始起火烧水,等到烧完热水洗完衣,又开始整理房间,洗菜做饭,忙活到正午才停下来。 午饭一荤一素一汤,一个人的话也不嫌拮据。午后的雪渐渐停歇,天气依旧阴寒,没有日光,沈默坐在水盆前在洗碗,他洗得很慢,一个个地擦,就如同他洗衣服一样,简直是在绣花。 门上被人敲了三下,他慢慢站起身,双手在围着的围兜上擦干,过去打开门,却是一个衣饰艳丽的中年男子,“你写好了吗?” 沈默抬眼看着他,让他进了院子,又走回去坐下重新开始洗碗,“我前天刚给过你三首,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够了,我不打算再写。” 那中年男子踩着小碎步走到他身边,所经之处扬起一阵香气,“这叫什么话呐,你写我就给钱,这钱自然是越多越好,你说,你要是肯住我那里去替我写诗写词写对子,对了,你会写谱子吗?” 沈默点了下头。 “这就更好了,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日子比现在好过不知道多少。”那中年男子嫌恶地看了他正在洗的碗一眼,“哪里用得着做这些粗活,你这双手,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就该握着笔,拿着绣针,还有这些粗布衣裳,多伤皮肤呐。” “够用就好。” “那至少再给我写三首出来,一首十两银子。”那中年男子伸手去拉扯沈默,院子一侧突然传来一声粗重的喷气声,那中年男子吓了一跳,看过去才发现是一匹拴住了的黑马,他朝那马没好气地呿了一声,“你看看你,过的这都叫什么日子。” 沈默洗完了碗,一个个擦干捧回厨房放好,再出来,那中年男子还在没有走,“怎么样?明天能好吗?” “我没答应你要写,这几天没有心情。” “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能没心情呢,你可是我的摇钱树啊,那你怎么才能有心情?” “不知道。” 那中年男子叹了口气,“看你这已婚打扮,却一个人住着,是关于妻主的事?” 沈默的眉眼闪了一闪,什么都没说,那中年男子跺了跺脚,“你今天不写没事,可是三天后你可一定得给我写几首出彩的出来,就当是救救我的这条老命。” 沈默眼神在他身上扫过,“为什么?” “有贵客来,我清韵阁能卖艺不卖身还在这些花楼里占据一席之地,靠的就是这些诗词歌赋,可惜我以前几个能写的头牌都被人赎走从良嫁人去了,你要是不帮我,我阁里那些男人都会被其他花楼带走,那可就免不了卖身的命,你可忍心?” 沈默淡淡地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既入此门,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 “你…你的良心呢?” “心都没了,又何来良心。” 那中年男子看着他进屋关上了房门,只得一个人慢慢走出小院,“三日后我来取。” “我没答应。”门里的声音传出来,依旧冷冷淡淡。 “我知道你就是嘴硬心软,三天,我来取。” 临丘城的地形易守难攻,两面环山,临丘城地处两座山脉的峡谷地带,唯一的入口便在城门,护城湖百丈宽,十余丈深,若要攻城,步兵骑兵都只能走长堤,如此一来,人员集中,城楼上只需放箭便一击即中。 难怪护城湖的水不能够结冰,沈默叹了口气,看起来佑王的心思也不简单,若是真的打起来,临丘城这个地方实在不太安稳,也许他该换一个地方呆着。 院里传来飞霞骠的鸣声,沈默起身出去,“草料又没了,你可真能吃,我出去买。” 因为脸上的伤疤,他用不着覆面,也不用担心一个人出门在外,沈默提着几捆草料往回走,一道很迟疑的声音莫名地在身后响起,“墨儿?” 他身子颤了颤,没有回头,也许只是有人同名,压根不是在叫他。即便如此,他还是加快了脚步。 “陈墨?”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他差点把手里的草料甩出去,怎么可能会有人这么叫他,怎么可能会有人还能认得出他。 他颤巍巍地回过身去,这次,草料真的落下了地,“师傅。” 那年迈的女人不敢置信地摇着头,慢慢走近,“我跟了半条街,怎么看怎么像,你这是怎么了?” “师傅,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吧,堂堂紫风帝后,居然在临丘城,还提着这么几大捆马饲料。” “师傅,我不便多说,我不是帝后,我也不想回皇城。”沈默抿着唇捡起草料就想要走,曾经的何铁嘴何太傅何湛在他背后叹了一口气,“墨儿,我早已辞官归隐,再不问朝堂之事,对我而言,你只是我此生最得意的徒儿罢了。” “我听说你娘亲去世了,却不曾想,居然还发生了这么多事。” 沈默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何湛拉下了他的杯子,“你以前可不喝酒,小时候连吃多了酒酿都能醉醺醺的。” 沈默扯起一个苦笑,“师傅,你曾说过的身不由己,我终于了解了,切身之感,切肤之痛。” 几杯酒下去,神智也不是太清楚,除了他和风承远之间的感情纠葛,他都八九不离十地说了,何湛只是摇着头,“先帝所有的女儿中,最不可能的人,便是六皇女。” 沈默伸手想去摸酒壶,何湛夺了去没再给他喝,他微眯着双眼,“师傅,你和我讲过些关于那些皇女的事,所以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日渐的相处,我还是这么觉得,我相信她,虽然我没有全都告诉她,可我真的相信她,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给我这种安全感,我真的相信她啊。”他像个孩子一样低低地开始呜咽,“为什么,为什么所有我相信的人都会背叛我,我一直都那么相信她,直到那一日,亲眼目睹…” “眼见不一定为实,说是风承远,我总是不相信。”何湛轻拍着他的背,“七个成年皇女,真正既有野心又有那个能力的,说起来也不过两个,一个是皇帝,虽然作为一个弟子,我对她不太满意,但作为一个君主,她确实有那个能力,也许不是仁君,也许得不了赞誉,却也会是一个让人千古铭记的君王。”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佑王,风承佑,你现在呆的地方,就在她的封地内。还有的其他皇女,风承远是没有那个心,其他则是没有那个能力。” 沈默只是摇着头,“我亲眼所见,不只是御风殿那一幕,曾经种种蛛丝马迹,其实都有迹可循,只是我一直忽略了。” “那既然如此,你不为母报仇,又为何像现在这样烦恼?” “我不知道,我下不了手。”他擦了擦发红的眼眶,“我当时心如死灰只想离开。” “墨儿,看上去你还瞒了我一些事没有讲。” “师傅?” “比如说你和这位六皇女之间,还发生过什么事?” “我说了,我嫁了她。” “你说你嫁她是形势所迫,你的感觉呢?” 沈默抿了抿唇,何湛轻拍了下他的脑袋,像是小时候一样,“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他微低着头,“其实,我还是有很多事没有想明白,离开皇城后所有的事都一点点地每晚上都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其中确实有很多事,总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她那个人,就是最最奇怪的。” 酒楼外的大街上来往行人不断,几个风尘仆仆的年轻华服女人骑着马停在楼前,都翻身下了马,其中一个抬着下巴,丢了一锭银子给那伙计,“这些马,好生照看着,去买最好的饲料喂饱了。” “是不是女人都很宝贝自己的马?” “我就不会。” “师傅,我说的不是读书人,你都不会骑马。” “应该是吧,好马驯服不易,通灵性的马一旦被驯服认了主子可比人还死忠。” “一个人会喜欢不停换马吗?” “换马,什么换马?马死了换一匹?” “不是,就是本来是骑一匹,过段时间又会换成另一匹,再过段又换成之前那匹,总之就是换来换去,而且骑其中一匹的时候就对另一匹不理不睬的,好像不是自己的马一样。” 何湛笑了起来,“这倒是个奇怪之极的人,我还真没见过。” “她就是这样子。” “谁?” “风承远。” 52第一次见面? 过了饭点,酒楼里有些空荡荡的,那几个年轻的华服女人还坐着没有走,没多久,又来了几个看上去互相挺熟稔的女人,一行人这才相偕离去。何湛轻轻颔首,褶皱的眼角带着些笑容,“有点意思。” “什么?”沈默背对着门,正用手指一圈圈摩挲着酒杯的边沿,回身朝那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眼,不明所以,“师傅你认得这些人?” “后来过来的那几个,里头应该有你也认识的。” “没看见。” “那就算了,我们不管这些事,怎么样,跟我回去看看你师爹?” “哪一个?”沈默故意挑了挑眉,何湛笑着伸手夺了他手里的酒杯,“小兔崽子你果然还是这么不懂尊师重道,师傅的玩笑也敢开。” “我一直记得师傅除了正君,还有两个年轻温柔又才气盎然的侍君,难道是我记错了?” 何湛轻摇着头,“我可不是你娘,我劝了她那么久续个弦她也不肯。” 沈默黯淡下了眼神,何湛轻拍了拍他,“走吧,去看看你师爹。” “我先回去喂马。” 何湛觉得她闲着无所事事,决定陪着乖徒儿一起回去喂马,离那简陋的院子还有一段路,沈默遥遥地就看见那院门大开,他加快脚步小跑过去,何湛年纪大了也跑不快,半晌跟上踏进门去,“怎么了?” “它跑了。”沈默正蹲着身子,一手轻托着拴马的绳子,“我今日没有绑紧,它挣开,跑了。”他慢慢站了起来,“我还以为它认我当主子了。” 何湛还是在笑,“也就几年没见,你还养起马来了。” “是飞霞骠。” “这倒是难得。” 沈默点了下头,“黑毛飞霞骠。” 何湛微微愣了一愣,“飞霞骠大多是暗红色,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纯种的黑色飞霞骠极其少见。” “我还见过枣红色的,还带白毛。” “耳朵上?” 沈默讶异地回过身来,“师傅你怎么知道?” “而且,是六皇女风承远的马。” “师傅。” 何湛慢慢走近,揉了揉那根松开来的绳子,“而这匹黑马,则是纯黑,没有一根杂毛?” “师傅,你为何知道?” “我见过那两匹小马驹,是一父所生,母亲是飞霞骠中的极品种马,所以才出生为多久就被牧场作为贺礼送到了先帝的寿宴上。” 何湛丢下绳子,眼神里的意味不明更甚,“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絮衣贵君出了事,两位小皇女据说受了不小的刺激,六皇女离朝而去,七皇女留在宫内,先帝将那匹黑色的飞霞骠赐给了七皇女,后来七皇女被封往西荒,再后来六皇女也曾经回朝过,先帝又将那匹枣红色的飞霞骠赐给了六皇女。” 沈默微微皱起了眉,“师傅,你是说,那是佑王的马。”他摇着头,“不可能的。” “走了,去看你师爹了。” 沈默跟在她身后,关上院门,一直走过了好几条街,还是心神不宁,“师傅,飞霞骠认主子的,不是吗?我一直以为那匹黑马会肯让我骑是因为她是我的妻主,若,若是…这不可能是佑王的马,佑王一直在西荒,她的马为何会在风承远手里?” “你问我我问谁,你师傅可不懂养马。” 沈默只顾跟着何湛朝前走,也没看路,冷不防被人冲出来抓着胳膊前后得晃,“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来了,给我送东西来的?” “我没写。”沈默艰难地把胳膊抽了出来,那中年男人立刻一脸失望,“现在写?” “我还有事,回头再说。”沈默迈步就要走,那门里跑了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出来,“爹爹,几位客人说要住下来,住到三天后。” “那还不好生伺候着。” “爹爹,人家找你去,有个小姐一直盯着墙上的画,还问我那是谁画的?” “什么画?” “就是挂在堂里那副。”那男孩拉着那中年男人进了门,沈默抬眼看了那清韵阁三个字的招牌一眼,何湛负着手站在不远处,“你画的?” 他微微点了下头,“刚来的时候身无分文,我又没有其他的可以谋生。” “搬我那去住吧,反正你师爹也一直念着你。” “不了,师傅你辞官归隐,无非是想过安乐的日子,我总是个麻烦不断的人。” 通往樊城的路上,一骑黑马正在一路狂奔,就在一天后的黄昏,城门尚未拉上,那匹黑马横冲直撞地进了佑王府,竟也无人阻拦,就那么前足人立,在前院发出一声嘶鸣长啸。 没多久,前厅走出了一个女人,笑着一手圈住它的脑袋,“我的好乌雷,你可算回来了。” 飞霞骠轻轻咬了咬她的袖子,她起身牵着马就朝门外走,“好,带我去找他。” 风承佑还没出府门,前厅的台阶上又走了一个女人出来,“殿下要出门?” “十三,这里就交给你了。” “殿下,风承志随时都可能发难,你不留在府中部署兵力,却要出门去找男人,真的好吗?” “若是我能带他回来,你就会知道,这些时间有多值得。” “殿下,属下不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厉害,只是,在殿下眼中,他似乎已经完全不是一颗棋子那么简单,属下只是担心,殿下不该对人动心,尤其是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怎么了?行了,什么都别说了。”门外传来飞霞骠绝尘而去的马蹄声,台阶上女人冷然的眉头终究还是重重拧起,殿下,你真的忘了吗,就算我们都知道龙飞扬之死并非你下的手,可他知道吗?从影奴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将龙飞扬的死牵到你的头上。何况,你们之间,还有一个风承远,你不该对他动心的,真的不该。 不用喂马就不用去买马饲料,他需要用的钱更少了,所以,已经是第三天了,他脑海中一直充斥着那两匹马的事,压根把写诗词的事情跑到了脑后。 那中年男人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我的小祖宗啊,我叫你声亲爹,你怎么能把这事给我忘了,现在写现在写。” “你为什么这么急?” “不是告诉你今日有贵客,几个咱们临丘城有头有脸的大户小姐包了楼,说我那清韵阁不比其他花楼,格调好,所以让我来招呼人,要是不能让她们满意,就关了我那清韵阁。” “我现在马上写?” “对对,这里有首曲谱,你先给配个词。” “荣爹爹,一时半会我可没这能耐,除非你给我多几个时辰。” “这哪行,来不及了,要不你跟我回阁里去,一边写我一边让几个孩子学着练起来。”那中年男人拖着他就朝外走。 “我的笔…” “我那有的是,都是最好的。” “云霭,你盯着那幅画看很久了,还看?” “不是啊,姐,你没发现这幅画,画风有点像一个人吗?” “谁?” “不记得,不过我肯定见过。” “你这不都是废话。” “那我们本来就都是在浪费时间,在这里瞎耗。” “不,我们有正事要办,瞎耗的只是你,是你硬要跟来的。” 包间里坐着四个女人,正是那日在酒楼后来进去的几个,没过多久,包间了又来了几人,倒是之前先入酒楼的几个华服女人,也正是那几个包下清韵阁的临丘城士族大户。 “几位大人可算是来齐了。” “我们可是早就到了,晚的只有这位轩辕大人。”云霭插了句嘴,被云霄给瞪了下去,那之前开口的女人笑道,“轩辕将军,久仰大名。几位难得来到临丘城,我特地让这清韵阁的爹爹好好准备了,这花楼的男子不卖身,歌舞倒是一绝。” “既然如此,那我们自然要好好欣赏一番。” 沈默还被那荣爹爹按在椅子上写词,外面一曲终了,一个男孩跑了进来,“爹爹,客人要见你。” 那中年男人连忙朝那包间过去,还不忘回头叮咛,“好好写,回头我算双份钱给你。” 他小心敲了敲包间的门,一进门看那几人脸色,这次松了口气,“贵客有什么吩咐?尽管提。” “那首曲子什么人做的,打赏。” 那中年男子喜滋滋地接了银子过去,“是是,我这就是打赏,不瞒几位说,这曲谱也是老谱了,不过词是新的。” “改得好。” “多谢几位。” 那中年男人正待要出去,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叫那改词的人上来。” “你随便找一个人去,她们不知道。” “这哪行,那可都是贵客,她们要是问起词来说穿帮了怎么办?我再给你加钱。” 沈默叹了口气,“荣爹爹,我走了,今日这几首,就当送你的。” “你别啊。” “我不会去见她们。” “我知道这是有点为难人了,我也说了你不是我清韵阁的人,可几位小姐要见,你就去见一见,也少不了一块肉,说不定还有好处呢。” “那我自己去,你别跟着我。” “不跟不跟。” 沈默穿堂上了二楼,抿了抿嘴,去?才怪,他绕一圈就下去,然后回家。 他走过那包间,本来就要离开,却听得里面传来一道声音突然嘘了一声,“小心隔墙有耳。” 隔墙有耳?这是在说什么,要担心这事。 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所以我们才找了这地方,都是些妓子,没问题的,几位但说无妨。” “我没记错的话,你宋家虽然在临丘城势力不小,也算是家财万贯,却未曾有过任何功名吧?” “瞧大人你说的,我们这偏远地方,要建功立业,那就一个出路,从军,我可没这马背功夫。” “如果我说还有呢?” “将军此话当真。” “当然当真,而且,我们都相信宋小姐的能力,只要事情能办好,到时候论功行赏,你就是头一功。” 那姓宋的女人明显激动地话都说不清楚了,拍着胸脯,“什么事?你尽管说,这临丘城还没有我宋子玉办不到的事。” “我要那护城湖,结冰。” 那女人明显滞了一滞,“护城湖结冰?” “没错,怎么,办不到?” “护城湖不可结冰,那是佑王的命令,那,那角楼的兵也都是佑王的亲信,若是护城湖结冰,那就是犯下军规,可都是杀头的罪。” “我要你让护城湖结冰,其他都是你的事,我不管也不问,无论你用什么办法。” “好,你等着,我肯定办好。” 沈默咬着手指转身就走,也许他该告诉师傅,一起搬离临丘城比较安生,那包间紧靠着大堂扶梯,他一脚踩下去,却不想脚下发出吱嘎一声,他急忙往下跑,那包间里传来一声喝,“什么人?” “应该是阁里的妓子,也许是那个写词的,别大惊小怪的。” “那为什么不进来,还是出去看看。” 沈默正在下扶梯,身后声音传来,“你是谁?站住,回过身来。”他认得那几个女人的声音里,不仅有轩辕靳,还有云霭,他可不想被人认出来,尤其他刚才还听见了她们的密谋,谁知道她们会不会灭口。 他飞快地往下跑,轩辕靳眉头一皱,飞身跃过二楼的围栏,翻身而下,沈默正跑到了门口,轩辕靳就在他身后,眼见着只有一手的距离,那荣爹爹正好出来,没见着沈默,倒是一眼看见轩辕靳朝外跑,“哎,小姐,你上哪里去?” 趁着那空当,沈默已经出了清韵阁的大门,正想混进人群中去,身边突然传来一声马嘶鸣,他看着马上的人站在原地忘了逃跑,身子已经被人带上了马。 轩辕靳追出来的时候,那双人一骑已经消失在了街转角。 “你放开我。” “公子看上去为恶人所追,我可是救人于水火之中。”身后调笑的声音传来,沈默愣得忘了挣扎,“你,你说什么?” “说公子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可真是不怎么样。”她啧了一声,沈默微微低头,黑色的飞霞骠,“你,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一声承佑,当然你若是想叫佑姐姐的话我也没意见。” “风承佑。”沈默喃喃地重复了一声,“你就是风承佑。” 53识破 驰出了几条街,风承佑拉起缰绳放慢了速度,“既然公子在此不安全,不如跟我上樊城去如何?” 沈默敛着眉,右手正在飞霞骠的鬃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拂过,“佑王一向都对萍水相逢的人这么热心吗?” “投缘的才会,而我觉得和公子很投缘。” “我很饿,想去吃东西。”沈默安静了好一会,突然冒出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话,风承佑果真微微拉动缰绳调了下方向,朝着街道一边靠过去,有个茶肆,沈默却执拗着伸手指着不远处的客栈,“上那里。” 风承佑明显有些奇怪,不过还是过去了,下马,坐定,不消半刻,热腾腾的汤菜都上了桌,沈默低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白米饭,也不夹菜,风承佑摇着头,“这么冷的天,还是喝点汤吧。” 白瓷碗里舀了半碗飘香的肉汤,嫩笋尖,烂得快酥掉的蹄髈肉,沈默伸手去接,却一个没拿稳,半碗汤全泼在了风承佑身上。 “对不起。”沈默站起身低着脑袋,视线落在她还在冒着热气的胸前湿衣,虽然嘴里说的是对不起,却也着实听不出来有几分歉意在里头。 “小二。” “客官,有什么吩咐?” “替我上最近的铺子里买身现成的衣服回来,动作快些。” 那小二接了银子麻利地跑开了,沈默抓着那小二丢下的抹布就想往她身上擦,风承佑无奈地抓着他的手腕,“我好歹比这桌子也干净些,这个,还是别上身了。” “对不起。” 风承佑过去要了间房,因为风承远那一身内力,她冬天也不会冷,衣服穿得少,所以那汤水黏糊糊的站在前胸,难受得紧,还是擦一下的好。 “等那小二回来,叫她把衣服送上来。” “我知道。” 沈默站在堂下,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听见她叫人打热水进去,他伸起右手放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闭着眼,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迈开步子,上了扶梯,朝着风承佑走开的方向过去。 房里很安静,只有一点点水声,风承佑解了上衣,拧干里巾帕在胸前擦拭,门上传来轻轻的剥啄声,她以为是那小二,正想着速度倒是挺快,“进来。” 那人慢慢踏入了房门,又停在那里没再动,半晌没有动静,风承佑奇怪地回身,手里的巾帕掉进了水盆,来人的眉眼很轻很慢地闭上,唇角勾出一个自嘲苦笑的弧度,“我到底该叫你风承远,还是风承佑?” 没有人回答他,她的衣服脏了,赤条条的上身已经擦干净,回身背对着他,削肩窄背,精瘦的腰身,早已经找不到一块完整的肌肤,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一个个都在狰狞地提醒着他,她,就是她。 就这样一个站在门边盯着她的背影,一个站在床前背对着他,直到敲门声传来,“客官,衣服。” 沈默慢慢转身打开房门接了进来,又合上房门,揉在手里,用力朝床上扔过去,衬衣散出来掉在地上,外袍散开在床头,她看了一眼,却没有去拿,“你…发现了。”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管你是风承远还是风承佑,你要一个人装成两个都不关我的事,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弑母仇人,不共戴天。”那句不共戴天出口,他已经红了眼眶,原来,恨一个人,也会这么痛吗? “我没有。”她缓缓叹了口气,俯身捡起衬衣慢慢穿上,回过身,没有了笑容的双眼只是看着他,“没有装成两人,更没有杀你母亲。”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说过,我只会信你一次,而你骗了我。” “你没有和我说过。” “你…”沈默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她下一句话,让他把原本要说的话全都吞了下去,“你和风承远说过,不是我。” 他的脑筋开始打结,莫林那些他原本一直云里雾里听不明白的话突然间都有了意义,“你是说,你们…不,这不可能,这种人不可能存在。” “不,这种人真的存在,你猜的没错,我是我,她是她,却都是你眼前看到的这个人。”她指了指肩头的伤疤,把外衣也穿好,沈默还呆站在门口,痛苦地抱着脑袋。 “默儿,我没有杀你母亲。” “到底我曾经见到的,哪个是你,哪个是她?”他声音不稳,如果风承远是他第一次在树林见到暴戾女人,那他捡回来的重伤女人也该是她,还有那日在皇宫救他离开的女人,那张圣旨猛然间闪现在眼前,现在他终于能够明白,为何传位给佑王的圣旨会在风承远手里,如果照这两人的情况,那张圣旨,本该是眼前的女人用来夺位的筹码才对,那么宁炽口中的主子,也应该是… “你曾经逼先皇传位于你是不是?还有在淮南渡,也是你对不对?” 风承佑朝前走了几步,视线一直在他身上没有移开,双眼其实很温和,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一如既往的张扬邪肆,眉峰挑起,“是,你在赛马会上遇到的也是我,还有,和你拜堂的也是我。” 沈默已经抱着脑袋蹲下了身,紧紧缩在门边,他已经分不清了,什么都分不清了。 他这样子,和一夫侍二妻还有什么区别? 他喜欢上的那个,到底是谁? 那个念头,如雷击一样,打得他毫无招架之力,他竟然喜欢上了她?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然喜欢自己的仇人,脑海中乱糟糟地他什么都理不清楚,疼痛在啃噬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原来,那么痛,不仅仅是因为恨,而是因为,他喜欢上了他本该全心去恨的女人。 更要命的,是他连自己喜欢的到底是谁都分不清楚。 “默儿。”她蹲下身,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头,他猛地朝后躲开,她放下了手,即使面上仍旧笑得轻松,却也掩不去眼里淡淡的受伤。 “你走,我不要看到你,或者该是你们。” “我没有杀你母亲,你身边的小侍确实是我们的人,我确实大逆不道,可你娘的死,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至于现在这个样子,你以为我愿意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相信你,我谁都不要相信。”他捂着耳朵,眼眶通红,“只要别让我再见到你们。” “你要知道。”风承佑伸出手想去擦他眼眶边上打着转却又努力想挤回去的眼泪,“这不可能。” 他张嘴用力咬住了她的手,她没有躲也没有闪,只是看着他,口中的血腥味传来,眼泪终于不可抑止地流下来。 “临丘城不安全,跟我回樊城。” “不。”他用力推开她,起身冲出了房门,风承佑眼神复杂地站在门内,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失控成这个样子,她还以为,他该是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因为,那才是一个帝后该有的气度。 手背上他的眼泪落在咬出血的伤口上,轻微的刺痛感就犹如她此时的心情,她从来不喜欢脆弱的男人,更不喜欢歇斯底里发脾气的男人,可那样的他,只会让她心痛如刀割。 54真相 “墨儿,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师爹,师傅呢?” “出门去了,大概很快就回来了。”端庄的年迈男子,何湛的结发正君,虽然白发满头,精神看上去倒是不错,甚至,比沈默那气恹恹的样子还要好上些,“你这是怎么了?” 沈默摇了摇头,那男人也没再问,“我去给你倒杯水。” 外头的小院不大,几颗光秃秃的树在风中瑟瑟摇摆,那男人给他泡了壶热茶,让人送了些热乎乎的糕团上来,做了没多久,何湛果然带着满身的碎雪屑回来了。 “居然下雪了,咦,墨儿怎么来了?” “师傅。” “你看那心事重重的样子,你和他聊吧,我进里屋去了。” “怎么了?” “当年絮衣贵君一事,师傅你知道多少?” “怎么突然会问这事?” “师傅可知道,当时,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死去?” “当时见到絮衣贵君尸体的有几个宫侍,又来据说也死得死失踪的失踪,总之,这件事是皇宫里的禁忌,连先皇都没有追究下去,所以没人会提。” “死的是先皇最爱的贵君,为何她会不追究?” 何湛摇头不语,沈默倾了身子,“师傅,你告诉我好不好?” “别说这事了,你还住在原来那地方,天越来越冷了,不暖和吧?” “师傅,你要回避我的问题,这招用的也太差了。” 何湛摸了摸鼻子,沈默不依不饶,“师傅,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墨儿,都过去这么久了,知道了又有什么意思?我倒是宁可不知道,说实话,不然当初我也不至于会辞官离开。” 沈默抬头盯着她,何湛没注意,还在自顾自往下说,“不过话又说回来,真是做惯乞儿懒做官,消遣日子过多了,你现在就是十六抬大轿请我回去我也不高兴,”她叹着气,“年纪大了,还是享享清福吧。” “师傅,究竟是什么事,会让你要选择辞官?” “墨儿啊,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喜欢刨根究底。”她摇着头,站起了身,“罢了,告诉你便告诉你,说起来,我会知道这事还是因为你娘。” “我娘。” “是啊,你娘其实一直不想让你进宫的,这你也知道,虽说这么些年你一直被当成将来的帝后,可十多年来,她一直绞尽脑汁想让先皇收回成命。当年絮衣贵君的死,一直像是警钟一样敲着她,她总担心,有朝一日,在那勾心斗角的地方,你也会步他后尘。” “娘她…”沈默摇着头,何湛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你娘固执起来没人拦得住,我告诉她那件事查不得,先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已经太明摆着了,她倒好,钻进了那牛角尖,非得去翻旧账,还说到时候就可以以此上奏,说是你心性单纯,不能统领后宫之地。你说说看,她怎么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 “她查到了。”沈默低着头,何湛点了下头,“查到了,其实在她告诉我之前,我也猜到了八成。第二天,我就上奏辞官,我劝过她,和我一起离开,虽然我们都决定要让那件事烂在肚子里,可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总会被人知道的。” “师傅,我娘是被灭口的是不是?你那日不停对我重复不会是风承远做的,不是因为你真的相信她,而是因为,你根本就知道,可你不愿告诉我,你只肯不停暗示我,因为你在心里还忠于她,还崇敬她,那个人,是先皇,是不是?” “墨儿。”何湛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被他猜到了,她怎么能忘了,这徒儿,有多敏感。“絮衣贵君是先皇最宠爱的贵君,十余年来艳冠后宫,连带着他生下的两位小皇女也是先皇最疼爱的心头肉。” 沈默发出一声讽刺的冷哼,何湛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可是后宫这种地方,从来都是不干净的,先皇如此偏爱,自然让其他人看不过去,十年前,现在的新帝正是成|人之龄,年少轻狂血气方刚,又尚未纳君妃,因为是太女,所以成|人后也没有搬出后宫,再加上对两位小皇女的嫉恨,于是她…”何湛摇了摇头,“玷污了絮衣贵君。” “若仅是如此,絮衣贵君也不一定会丧命,谁想偏偏那次,他竟然怀上了身孕,太女痛下杀手,先皇其实也痛苦万分,对两位小皇女,她其实一直怀着最深的愧疚。” 沈默终于冷哼出声,“愧疚?她愧疚,那是她的事,就算她后来想要传位给风承远还是风承佑,要死在她手下,那都是她的事,为什么要扯上我娘?为什么?” 何湛伸手想要安抚他,沈默挥开了她,“我娘她,明明是无辜的,她为这个王朝做过多少事,她一辈子都在为那个人卖命。” “墨儿。”何湛叹了口气,“先皇过世了。” 他像是孩 双面妻主第12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一样哭得眼泪鼻涕全流了下来,“娘。浩瀚书屋 ” 何湛拍着他的背,“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哭吧,都哭出来。” 他不想再见任何一个姓风的人。 他只想找一个安稳的地方,安稳地过日子,再不去理世事纷扰。那份本就不该开始的感情,他会埋葬它,一段连对象都分不清楚的感情,他自己都无法接受。 沈默终于停了下来,微颤的声音还没能稳下来,“师傅,我该走了。”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走到哪里算哪里,也许看到山水风景好的地方,就住下来。”他慢悠悠地朝着门边走去,一脚已经踏出了门槛,身后传来何湛的声音,“其实,她们本也是无辜的。” 他没有停,也没有回头,慢慢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过道的门帘被掀开,却是她那正君,“咦,墨儿走了?我还打算留他用晚饭。”。 “我一直都觉得,这天下若能在他手里,必能打造出一片盛世繁华,可惜…” 她本该回樊城的,十三说的没错,现在这个时候,她本不该离开。。 风承志会做什么动作还没有征兆,但有一点很明显,她必须等风承志先动手,然后依靠那份圣旨,她就可以师出有名。可说到底,这还是一步险棋,火渊冒认新罗少族长的消息被漏,新罗在西部边境动作频频,她很有可能腹背受敌。。 可她该死的为什么还呆在临丘城。。 这两条腿像是着了魔一样不肯离开,因为那个男人,不肯和她走。。 她本不想用强的,风承佑重重出了口气,之前没追上去是想让他自己静一静,毕竟这种事换了谁都没法一下子解手,可眼下看来,她真的不能再由着他下去了。。 她踢开他那破旧小院的院门,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人,飞霞骠发出一声低鸣,风承佑接着踢开了房门,还是没有人,只在桌上,留着一张纸。 “风承佑,或许还有风承远,不管看到这封信的是哪一个。 我只想说,你为我做过的事,我记着,曾经的一切,就算我想忘大概也忘不了,我不恨你了,没有爱,没有恨,从此各走天涯,两不相干。 小心护城湖的水。” 纸的一角被紧紧握住,她的身子晃了一晃,紧闭的双眼,颤动的睫毛泄露出一丝和她很不相符的慌张,没过多久,双眼猛然睁开,视线又落在那张纸上。 她的手撑在桌上,两列扫完,转身而去,身后的桌椅,在瞬间向四面裂成了木屑。 55年关 白雪飘飘,又近年关,清韵阁仍旧被人包着全场,银子进得那爹爹乐得合不拢嘴。 北疆有半路多是茫茫草原,西荒以临丘关为界,越近腹地,便越是黄沙满目,城池都建在绿洲地带,不同于东南北三路,年味很淡,不见桃符。临丘城正在交界地段,小年夜的夜半,倒是爆竹声声不歇,响了大半夜。 城墙边的角楼内不断升起白烟,大年初一的清晨,一个挎着篮子的年迈男子来到左边的角楼前,两个执长枪的士兵把人拦了下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那老人笑得一脸慈祥,指了指城内不远处,“我就住在那里,整日看你们这些孩子忙进忙出,连年三十都没得歇,老人家看着心疼,知道你们回不了家,特地带了些糖水糕八宝饭过来,就当老人家一点心意。” 那两个士兵点了下头,“老人家的好意谢过了,不过军有军规,我们不得收受,还是请回吧。” 那老人好说歹说,也未曾说动,慢慢走了回去,转进了一个胡同,把篮子递到等在那里的一个女人手里,“宋小姐,我没办法了,那些士兵怎么都不肯松口放我进去。” 宋子玉提着篮子,板着脸,那老人看了她一眼,“宋小姐,其实你要这护城湖结冰,并不是非得放倒角楼的士兵。而且你放倒了士兵,很快便会被人发现,不用多久就会有别的士兵来接替,湖水冻不得牢固,若要冻得扎扎实实,那非得过上一天一夜,到时候连湖底都冻起来,天又这么冷,就是想化冻,只怕也得费上几天的功夫不可。” 宋子玉面上一喜,“你有办法?” “不敢说一定成,但可以试一试。” “你说。” “宋小姐…” 宋子玉伸出三根手指,“三位数。” “宋小姐果然爽快。这角楼下面的管道一直通到护城湖下面,左右各六个管道,一共十二道,只要把这十二条管道堵上,那这冰可是想化都化不开,非得等到开春天回暖不可。” 宋子玉一拍脑袋,“果然有你的。不过天寒地冻,一般人下水就冻得无法动弹了,怎么还能堵住管道?” “这就是宋小姐需要操心的事了,老人家可不管这些。” 白烟从屋顶的烟囱袅袅升起,午时刚过,年初上迎过财神,家家酒楼都开始开门做生意,大寒才过没多久,正是三九天里最冷的时候,一张张桌上都是沸腾着暖锅,烫热的花雕。 近城门的一家酒楼来客熙攘,甚是热闹,楼梯口背面靠着窗的桌上也是如此,桌上碗碟里生食菜色不多,那男子一点点烫熟了往嘴里送,吃得很慢,边上一小壶花雕酒也在沸水里烫着,梅花碟内各色酱料他都沾了些,唯一一味漂着辣油的没有碰过。 “公子,添点水?” “好。” 热气腾起,慢慢在他眼前形成一道白色的雾障,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夹着烫熟的肉片,朝酱料内一沾就往嘴里塞。 才入口嚼了两下就发现不正常,他居然去沾了辣酱。 他张着嘴,端起酒杯就朝嘴里倒,可是热酒一下去,一点没好,反而辣得他眼泪都下来了。 鼻尖酸涩,他已经分不清这些泪是不是因为那些辣酱,或许,辣酱只是给了他一个哭的理由。天下之大,他却不知道何处可以容身,城门口徘徊了三次,却终究还是没有离开。 他依旧恨着风氏皇族,他可以自欺欺人地挥挥衣袖,说要离开,却骗不过自己内心深处的不舍。 那个他第一次在栖凤山树林外见到的大开杀戒的女人,那个他捡回来的丢了半条命还要一个劲死撑的女人,那个阴沉着脸却幼稚地要他吹鼓纸兔子的女人,那个在飒飒夜风中救他离开皇宫的女人,那个在淮南渡江雷震震中让他满心挂念的女人,那个在年关时陪他一起用这红泥小火炉的女人,那个因为他在栖凤山又差点没命的女人,那个掀起红巾轻唤他名字的女人,那个因为宁炽一句主子让他身心欲裂的女人。 那个,他曾经决定要一起离开所有纷扰的女人。 最可笑的是他压根分不清曾经种种,都是与谁一路走来,就好像他理不清自己的情意,到底是落在谁的身上?还是说…他的身子颤了颤,若他以前所遇的女人,一直是她二人不时交换,时而是一人,时而是另一人,只是他一直都当成了同一个人,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喜欢上的女人,压根就不是一个人。 暖锅里的热气依旧在升起,熏得眼前雾蒙蒙一片,一道脚步声又停在他身后,他以为还是那伙计,“不用再添了。” 身后的人没有动,身边的椅子却被人拉开,他不想见到的女人的眉,眼,从上到下,蓦然出现在面前,他偏过头,果然最危险的地方永远还是最危险的地方。 “为什么?” 那张纸送到他面前,沈默一把抓过来,“那么,现在问我话的人,是风承远,还是风承佑?” 身边的人安静了许久,“你知道了。” “我知道,可我分不清。”他抬起眼看着她,四目相对,心头又是一阵绞痛。 “你会分清的。” 沈默摇着头,嘴角勾起淡淡苦笑,他根本什么都分不清,下巴被人扣住,“别摇头,你是我娶进门的男人。” 他看向她的双眸,没有一丝笑意,连那些水色流光也全都消失了,和他之前遇上那个判若两人,隐约间,他似乎抓住了一些什么,“你们,变过了?” “看到你那张纸的时候。” “你,能不能笑一下?” 一双眼横过来,阴沉地怒视着他,沈默伸出两手的食指,在她嘴角往上提,手腕被人重重扣住,低沉的嗓音怒意不浅,“干什么?你就这么想见她。” 不会笑,还有这臭脾气,果然是熟悉得很,“承远?” 手腕松开,她偏过了脸,单手抓过他桌上那壶烫热的花雕酒,留给他一个仰起的侧脸,一口饮尽,“我不会以那场婚事逼你。”喉口微热,话音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地变调,“我会给你时间,在你自己分清楚之前,我不会…” “不会什么?” 风承远偏脸看了他一眼,闷闷地不再说话,抓过他的筷子,还没伸出去就被沈默挡了下来,“这是我的,自己要让小二添去。” 饭点已经过了,客人渐渐都下了楼离开,暖锅里的水也快烧干了,沈默已经停了筷,她还在吃,像是饿了很久。 “你怎么找到我的?” “是人总要吃饭,一家家找。” “你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她刚刚话说得不多,可也不算少,一时哪里知道他在指哪句。 “你说,给我时间。” “我会等你,不过…”她放下了筷子,“别扭头,我在跟你说话。” “不是,你看那些人。” 风承远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去,楼梯上走上了几个女人,其中一个面色青紫,还在打着喷嚏,另一人拍着她的背,“你说说看,钱也不是这么挣得,把命玩没了值得吗?来,吃个暖锅给你热热身子。” “我哪,哪里知道那,那湖里的水冷得,跟个冰,冰,阿嚏——窟窿一样。” 沈默转过了身,“你刚说什么?” “不许喜欢上她,你是我的男人。” 他又扭开了头,这还叫给他时间分清楚? 自己的性子不讨男人喜欢,其实这点觉悟风承远还是有的,莫林和她说过很多次,再这么凶神恶煞地对他,小心他红杏出墙不要她。 可她生来就是这副样子,好声好气地说话,从来就不会。 但是他都见过风承佑了,刚才还拉着她的嘴角想让她笑,风承佑那个家伙才会整天笑不离脸。她终究有些急了。 怎么样抢这个身子是其次的,若是丢了他,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她放低了声音,“我们去樊城。” 沈默看了她一眼,她们两个现在倒是同一阵线了,不过也难怪,脸皮都已经全撕破了,风承志容不得她两人,开战是早晚的事情。 “不,呆在临丘城。” 他下了酒楼,风承远跟了上去,倒是没问他为什么要留下来,“你之前住在哪里?” “原来那里。” 她一怔,自己翻遍了临丘城,却不曾想他居然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你,赔我桌子。” 不管他是不是仍旧一团乱麻,至少有一件事,他现在可以很确定,眼前的女人,他不想她出事。 “这里买得到石灰吗?” “窑场会有。” “我前面就到了,你住客栈去。” “我打地铺。” “没铺盖。” “不用铺盖。”她捂住了他的嘴没让他再说下去,“你我都清楚这地方不安全。”她还在说着话,视线越过他看向了不远处,眉头拧了起来,沈默扭过了脑袋,“怎么了?” “我见过那个女人,风承志的人。” “轩辕靳都在临丘城,有她的人一点不奇怪。” “不,是她的一路暗卫队长,一向跟在她身边。” “看样子近了,不过也是该差不多了,毕竟得趁着冰结牢的时候。”不过人马应该不多,估计也就是个攻城的先行队伍,不然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她继续道,“我之前出去打水的时候有看过城门士兵换岗的频率,临丘城兵不多,这座城本来确实难攻,若要攻城的士兵只能走长堤的话,她们在城墙头集中歼灭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 “风承佑太相信她那条护城湖了。” 沈默抬眼看了她一眼,她低下眉,“你写的,小心护城湖的水。” 56火硝石灰箭 年初六的黎明破晓,度过一个漫长的黑夜,守城的士兵清晨起来就发现大难临头了,临丘城护城湖的水,结起了厚实的冰层,已经足以容人站立。 丈深的湖底不知道是不是完全冻住,但是放眼望这百丈宽的护城湖,在长堤上走一趟,就会发现整片湖面已经全都冻了起来。 护城湖结冰,角楼守军按军法处置,理当问斩。 临丘城守军将领姓南名域,又叫做南六域,除了之前带着亲兵上过一次南陵,处理渡口散军,大多数的时候,她都守在临丘城。 临丘城是绝对的易守难攻,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护城湖竟会结冰。整晚通向湖底的管道都没有间断过,同进同出,冷水流入热水流出,角楼内煤炭从不曾停过,到底这护城湖,怎么就会结起冰来。 面前能嗅到的气息,是属于阴谋的味道。临丘城是东西北三路交界之处,布在北疆的探子没有任何消息过来,怕就怕,这个时候从东野杀出一路奇兵。 轻骑行军速度极快,这满眼看过去几乎看不到头的整片冰湖不知道何时才能化开。南六域忧心忡忡地站在长堤上吼人添柴,沿湖架起了无数火堆,可惜护城湖方圆实在太广,除了边缘有些许融化,收效甚微,随着严寒,湖心的冰反倒是越结越厚。 “哥哥。”衣角被人揪住,沈默转回身,一个眨着冲天小辫的女孩,身后还有好几个小孩,正指着他身边的板车,“你放爆竹的时候我们可以去看吗?” 满车烟花爆竹,沈默微微弯了弯唇角,“哥哥的爆竹不放。” 几个小孩一脸失望,沈默蹲下了身子,轻轻转了转那小女孩脑袋上的冲天辫,“不过你们可以跟我回去吃糖水白薯。” “真的?”那小女孩有些戒备地看着他,沈默站起了身,“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我一个?” “那倒也是,那我能不能再叫些人。” “当然,随你叫多少,不过,我给你们煮糖水,你们也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几个小孩异口同声,沈默指了指板车上的烟花爆竹,“拆爆竹。” 从来只玩爆竹,还从来没有拆过爆竹,几个孩子兴奋异常,连连点头。 风承远回到沈默那小院的时候,院子正里围坐着一圈小鬼头,叽叽喳喳甚是热闹,她愣是呆在门口,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可那些小鬼头之间那个坐在小板凳上,浑身绵衫都沾着灰白污迹的男人是他没错。 她把背上的麻袋放下来,沈默听到声音抬起眼来,“你回来了。” 风承远没说话,只是视线扫过院子,原本的爆竹都被拆开,分成一个个小纸筒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他和那些小鬼一起,手脚麻利地拆开爆竹,分出纸筒内的木炭和硫磺,只将火硝倒回去,又压进之前堆在院内的石灰填实压紧,重新接好麻茎。 弄好的小纸筒堆在屋檐下,也有很高一堆,沈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来,之前那小女孩正坐在他身边,也仰起了脑袋看了风承远一眼,“哥哥,这个是不是你妻主?” 沈默一时语滞,那女孩身边一个小男孩攥着纸筒很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你没听见哥哥说,你回来了。既然是回来了,就肯定是住在一起,既然住在一起,那当然是妻主了,这你都不知道。” “住在一起就是妻主了,那你不还和我住在一起,你怎么不叫我妻主?” “那是我们家和你们家住合院,才不是住在一起…” 沈默绕开那群小孩,走到她身边没去看她的脸,只是低头打量那麻袋,“买回来了。” 风承远又扫了那堆在屋檐下的纸筒一眼,“那些我可以理解你要做什么,可是番薯,能有什么用?” “喂小鬼的。” 几颗黯淡的星子挂在临丘关的远山头,累了一整天,沈默在床头翻身打了个哈欠,虽然困得很,但是因为手脚冰凉,一时也没能睡着。 黑暗中的一切都是那么敏锐,地上的人似乎也翻了个身,他心头微微颤了颤,难以克制的淡淡心疼一点点泛起,在心湖划开道道涟漪。 这么冷的天,她就在地上打地铺,那床褥和被子有多薄他之前也摸到了。 “承远。” 她轻应了一声,他一手捏着被角,“你冷吗?” “不。” “医书上说,睡在地上寒气入体,很伤身子。” “不会。” 床头的人安静了很久,风承远一直听着他的动静,虽然没有出声,但那呼吸声明显还没有睡着,半晌后他又开了口,“和我拜堂的人,是你吗?” 屋里安静得有些骇人,他听不出来什么,也感觉得到地上那人周遭似乎有一股汹涌的气息在翻腾,充斥在房内,他闭眼紧紧缩在被子里,下巴紧贴着被角,挨住了自己的脸颊,“你不用回答我了。” 屋外寒风凛冽吹过,护城湖边烈火熊熊不息,却还是没法烧化湖冰,快马已经送信上樊城求援,就在距临丘城几十里外,在那墨黑夜色下,银甲无尘,眼见处,寒光点点,战旗高举,刀剑无声,只有马蹄声有如皮鼓不息。 紫风三十年正月初七,志帝举兵,欲伐西荒边陲小族新罗,先锋军八千轻骑先行,取道西荒临丘城。 临丘城闭城不开,领军主将老将军司徒邢副将轩辕斯大怒,挥兵攻城,讨伐于西荒属王风承佑。 “南将军,怎么办?” “放箭。” 临丘城城门紧闭,八千轻骑脚下战靴底部打毛,踩于冰上如履平地,射过去的羽箭都被铜盾挡住,所伤之人,屈指可数。 “这样下去不行。”临丘城的所有守城军备都只针对于敌军聚集于长堤上进攻,轻易便可以大片射杀,架云梯攻城的可能性也极小,可如今,护城湖结冰,没有了防御的功能,对于来犯之人来说几乎和平地无异。 “接着放箭,准备圆木,绝对不能让云梯架起来。” “南将军,城下有人求见。” “不见。”南六域正是气急败坏的时候,大手一挥,那传话的士兵支吾了一下,“可那人说你不见她,她就上来拧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冰面和平地此时唯一的差别,大概就在于那八千轻骑行进速度偏慢,不过也已经行至一半,所有轻骑已经全都上了冰面。轩辕斯和司徒邢并肩而行,因为马蹄打滑,所以马匹都弃于湖边,身边的士兵高举战旗,云梯在后。 “箭雨停了。” “也许她们没有箭了。”司徒邢冷哼一声,轩辕斯抬起头,突然失声惊呼,“二妹。” 阴沉的嗓音在寒风中清清楚楚地传来,“不想她死的话,就停在原地。” 司徒邢又是一声冷哼,举高手,朗声喝道,“继续前进。” “老将军,那是我妹妹。” “陛下有旨,务必攻下临丘城,难道你想抗旨不尊?” “可是…” “轩辕小将军先行进城,却连自己都无法保护,那也是她自己不行。” 若非阿靳先行进城,此时的护城湖哪会结冰,更何况,单枪匹马遇上风承远,她们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还有活命的可能,轩辕斯紧锁双眉,可她无法违抗皇命。 “看上去你姐姐并不是很在乎你的死活。” “你想怎样?” 手下一挥,轩辕靳晕死过去,轩辕斯看不得分明,只看到轩辕靳脑袋一低,有如被人拧断脖颈。 她颤着双手,司徒邢看了她一眼,“大局为重。” 司徒邢话音才落定,一只羽箭射过来,被前面士兵的铜盾挡住,落在冰面上,摩擦出发出嘶嘶声响,几乎在那瞬间,扬起浓郁的白烟。 “怎么回事?” 又一波羽箭飞射而来,轩辕斯只见到那箭头上都绑着一个细长的纸筒,还来不及细看,那些羽箭或是直接射于冰面,或是被铜盾挡下,白烟所到之处,一股让人反胃欲呕的刺鼻气息随之而来,热气弥散。 羽箭铺天盖地地下来,脚下似乎开始在晃动,轩辕斯的身子站不稳地晃了晃,脑中一念而动“糟了,那些都是化冰散。” 57对峙 临丘城一役,八千先锋轻骑损伤过半,护城湖已融化,管道被清通,护城湖上浮尸打捞了三天才清尽,伤兵肌肤冻伤溃烂,剩余士兵斗志全消,在城外十里占了几个村子扎营暂歇。 天寒地冻,轩辕斯右手上冻出了疮,正在溃烂,和司徒邢面对面坐在一个农户家中,“攻不下临丘城,就没有路可以进入西荒腹地。” “临丘关地势险要,过去又是沙漠,如果真的绕路走,我们的粮草肯定跟不上,何况临丘关过去都是荒漠,到时候饮水也必须从绿洲过来,西荒的城池都建在绿洲,也就是说我们就算翻过了临丘关也需要立刻攻下一座城池以满足供水,可是到时候肯定是人疲马乏,别说攻城,只怕是连保住自己的能力都不一定还有。” “那就只能等大军到后,再开始攻城。” “怕就怕到时候里面也做好了准备,临丘城有这护城湖在,强行攻城损伤太大。” 轩辕斯双眉聚拢,左手一掌挥断了桌角,“我一定会攻下临丘城,打到樊城,取了风承远风承佑两姐妹的首级,替阿靳报仇雪恨。” 志帝取道不成,先锋军反在临丘城与佑王属军大战,伤亡惨重,正月十三,皇榜公告天下,佑王存逆反之心,东野三十万大军,北疆十余万齐合南陵除去水军外的数万轻骑,共十六万,两路齐攻西荒。 正月十五,一道先皇圣旨出现在樊城,流言四起,先皇曾欲传位于佑王,志帝乃是逼宫篡位,此举,正是为了除去佑王免去心头大患。 不到半月,临丘城已备下重兵把守,虽然双方都明言战祸不及百姓,不论胜败,绝不伤城内一人一畜,但临丘城内还是人心惶惶。 “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沙漠。” “之后的日子,会有你看的,看到腻为止。” 向西的路上传来一阵悦耳的驼铃声,沈默一手拉着马缰绳停下来侧耳听那驼铃声,脸上的神情比刚出临丘关的时候缓和了许多,大概是好些天没再遇上打打杀杀,面色也好了不少。 驼队慢慢过去,风承远拉起鞭子抽了他的马屁股一鞭。 “你干什么?” “你走太慢。” “这是沙漠,马当然走不快。” 风承远哼哼了一声,“这是她的马,走惯了沙地。” 沈默偏眼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气我骑这匹马?” 身侧的人扭头不理他,沈默又好气又好笑,“那要不你骑,你又不要。” 几日前七擎和八玦带领数万战骑从腹地前往临丘城屯守,之后七擎留在了临丘城,同南六域一同守城,而八玦则带着轩辕靳和另外几个被俘获的大臣先行回了樊城。 所以,现在只有她们两人,慢慢吞吞走在漫天黄沙中。 “前面就是鸣沙山,翻过山就是绿洲,有大片牧场,如果走得快些,今晚可以进渠城。” “你经常会上这里吗?”沈默有些奇怪,既然这是风承佑的属地,照她的脾气,不该会呆在这里才对。 风承远又在那匹黑色飞霞骠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可惜那匹马压根不理她,只是抖了抖身子,鼻子喷出热气,呼呼作响。“我只走过离开的路。” 再一鞭子,还是没反应,风承远眯着眼,皱着眉头,视线落在那马鼻子上,恶狠狠地要不是念在沈默还骑在它身上明显想要一掌劈死它,沈默本来正在听着鸣沙山被风吹过发出的奇特声响,一扭头就见到她正和那匹飞霞骠在大眼瞪小眼对峙,终于按耐不住地笑出声来。 这个女人,果然还是那么幼稚的倔脾气,他心念一动,偏过头朝她挥了下手,终是把她的视线从马鼻子上拉了回来,“我给你的兔子,还在吗?” “扔了。”她别扭地转开了脸,“谁会留着那种东西。” 沈默扁了扁嘴没说话,唇角却明显还是在笑,风承远丢开了手里鞭子,催动自己脚下的马朝飞霞骠身侧靠了靠,并排的时候伸手在沈默腰际一搭,“松开脚。” 沈默下意识地照做了,眨眼之间,他已经落到了她身前,她一手还圈着他的腰,催马快行,把飞霞骠丢在了身后。 驰出去好一段,那匹马却又追了上来,紧跟在身边,沈默心下好笑,她自己那匹枣红色的飞霞骠落在皇城,身下这匹马虽也是神骏,却哪里比得上那匹黑毛飞霞骠。 不过这一下子,速度倒是快了许多,绕过鸣沙山便是大片草场,沿着一条清水湖泊,黄昏前,她们果然入了渠城。 58 墨笔难描 天寒未解,入夜前走在街道上更是让人难以自制地瑟瑟发抖,毕竟已经靠近西荒腹地,路边行人身上穿着也多能看到貂绒短褂或是长身披风,连男子盘发的款式和其他三路都大有不同。 沈默坐在风承远身前,倒是没觉得有多冷,只是凝神在看城门口进去没多远的布告栏,街头每隔几步就挂着一个灯笼,烛火亮堂,字迹清晰可见,“这总算是对上了,倒是苦了临丘城进出的客商,每日都得被人往死里盘查。” 风承远拉着马缰绳,等他看完这才又催马动身,眼神朝另一侧看去,正要找个打尖的地,冷不防突然胸前被什么擦了一下,她身子一僵,就见自己一直贴身藏在怀兜里的东西已经被他拿在了手里。 “还给我。” “都扁了。”沈默双手轻轻捏着吹鼓了气,一手捏着兔子耳朵扬起了手,躲开她的手,“不是有个人说,谁会留着这种东西?” “拿来。” 她也不敢用力,沈默举高了手,被她一碰,手下一松,纸兔子飞了出去,落在地上。 风承远眨眼已经翻下了马,走上前几步,也没弯腰,右手张开,沈默看着她手再一翻的时候,那纸兔子已经落到了她掌心中。 既然这样,那干嘛还要下马?沈默兀自坐在马背上,风承远重新翻上了马背,那匹黑色飞霞骠也在身侧,继续慢慢前行。 “还要多久能到樊城?” “三天。” “如果不进城呢?全都走外围沙漠。” “三天。” “那算了,还是进城好了。” 夜色朦胧,风承远还坐在客栈大堂一杯接着一杯喝着烫热的黄酒,小二替她加了三次,忍不住开了口,“小姐,明日正是渠城酒节,既然也好这口,不如去凑个热闹。” 她抬起了眼,虽然喝了不少,神色还未带酒意,凌厉的眉峰未曾消去多少,虽然照她以往的表现来看,这已经是很平和的表情,那小二又不知道,还是打了个哆嗦,添完酒就转身去干活不再多嘴。 一直等到天黑透,她才起身上了楼,客房里亮着一点烛火,推门进去,他已经睡下,脸朝着外侧,发丝散落在枕被上,受过伤的侧脸在烛火映照下有一种让人窒息的美,难画难描,微带着疲惫的倦意,安静而疏离,如果他一直是那个站立万人之巅的龙陈墨,他还会有这种美吗? 她伸出手,暖暖的指腹触上他的侧颊,抚过伤疤。那必然是不会的,那个傲才绝艳的闺阁男子早已褪去曾经的稚嫩外衣,他受过太多的伤,承过太多的痛,才会有现在这种沉淀后绽放的极致的美。 她的指腹一点点摩挲,他微微动了动,身子越加蜷缩,在远王府的那段日子,他也是这么睡的,整个人总是喜欢缩成一团,她一点点靠近才会慢慢松开来,可惜,那时正是夏日,而现在,她也无法替他取暖。 第二天清晨,沈默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吸着鼻子,渠城内外似乎充斥着一股微醺的气息,他回头看向风承远,“怎么到处都是酒味?” “小二说今天是酒节。” “原来是渠城一年一度的酒节,我们来的还真巧。” 马蹄慢行,风承远没理那匹还在马厩打盹的飞霞骠,想来它自己也知道回樊城的路,街道上的酒味更是浓郁,不时能见到拼酒的擂台,还有大缸安置在两侧,随人倒酒进去,调出的酒味各有千秋,难分高下,每到傍晚,便会挑出最特别的一缸。 沈默坐在马背上叹了口气,“临丘城不知道能撑得住多久,这样的日子,又还会有多久?” 临丘城虽然易守难攻,可风承志几十万大军一到,只要她舍得下狠手,攻陷也是早晚的事。 “你觉得会有多久?” “临丘城失陷?” 她点了下头,沈默看向擂台上仰头灌酒,酒水顺着脖子流下的女人,“柳枝条抽新芽的时候,也该是战火蔓延的时候了。如果主帅是司徒邢,她应该会直取路都樊城。” “如果是风承志亲征呢?” “她会亲自来?皇榜上并未提。” “我说如果。” “也许,她真的会亲自来。”沈默喃喃自言自语,东南北三路既定,西荒现在是她的心腹大患,头等大事,奏折自有满朝文官,盐铁私营也已经是莫尚风在负责。对于风承志来说,现在没有什么比解决风承佑风承远来得更重要。“如果是她的话,那就真的不知道她会怎么做了。” 沈默低着头,一时无话,朝前又走了一段,脸颊上突然觉得凉凉的有些湿,他惊讶地回身,就见到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小坛酒,拿酒的时候洒在了他脸上,顺着脖子差点滑进衣服里去。 沈默擦着脸,手肘向后重重捅了她一下,“你想冷死我。” 风承远大概压根没发现,这时才发现酒洒了,松开了执着马缰绳的手,擦了他脖子里的水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正在他脖颈间。 沈默偏过了脸,她松开了手,他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身后的女人,他本该叫一声妻主的。 他深吸了口气,“承远。” “嗯。” “我想,今晚你告诉我,究竟我曾经的记忆,有多少是和你一起。” 她的呼吸喷在他发间,身上慢慢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如蚁蚀心。许久,那声音终于缓缓响起,“好。” 一骑马走在街道上,因为人多不能奔跑,走得很慢,临近正午的时候仍旧在城内,闻多了酒味,沈默总觉得自己也有些醉醺醺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在她身上,正走间,街头迎面突然过来了一匹马,单人单骑,停在两人马前。 “殿下。” 风承远恍若未闻,那马上的人迟疑了一下,“远王殿下?” “哼。” “远王殿下,溪将军请您速归。” “请我?” “是,殿下曾说过,远王殿下已是同盟,不必戒备。” 又是一声哼,那女人似乎有些没辙,又朝沈默抱拳一礼,“主君。” “谁许你这么叫的?” “殿下。” 一道强势的劲气在耳侧擦过,那女人偏头闪过,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你告诉风承佑,这是我娶进门的正君。” “殿下曾命属下转达远王殿下,拜堂成礼的人,是她不是你。”眼见着风承远又要出手,她自知不是对手,“远王殿下,这话不是我说的,为人下属自然近人职责,远王殿下手下留情。” “你是哪个?” “属下排行第八,是溪将军的副将,秦八玦。”风承远的手送了回去,秦玦松了口气,想到正事又急急开口,“远王殿下,请速归。” “出什么事了?”沈默终于开了口,秦玦立马转向了他,“主君,探子来报,新罗知晓了志帝发兵的动静,有意出兵侵犯西荒边境。” “风承佑手下,不是有个新罗少主子吗?” “回禀远王殿下,那是九渊,她确是新罗嫡系血脉,却并非新罗少主,并且已经叛族。” 沈默叹了口气,秦玦有些急,“远王殿下,主君,我们快出发吧。” 她话音未落,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马嘶鸣声,秦玦偏头去看,惊喜出声,“乌雷。” “原来这马还有个名字。”沈默转头去看风承远,“你的马有名字吗?” 风承远低眼闷闷地看着他,他点了下头,“我知道,肯定没有,要不我帮你取一个,长着白毛耳朵,就叫白耳吧?” “有。” “什么?” “它有名字。” “真的,叫什么?” “血影。” 沈默安静了半晌,“承远,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们两个,起名字起的都差不多。”乌即黑,血即红,马蹄声如雷,而行如影。 59将动身 赶了一整天的路,傍晚的时候沈默就面带倦色,到了夜里沾床便睡了,一直到两天后回到樊城佑王府,他也没有个安稳时间问风承远他想知道的事。 佑王府和远王府完全不同,远王府只是在龙府的基础上稍稍整修了一下,相比起来,这佑王府就大了三倍不止,除了风承佑,还有西荒十四将各人单独的院子,虽然她们很少会齐聚,尤其是现在,留在府内的已经没几人。 马厩极大,还连着一片跑马的草地,春日里草长过膝,现在是冬天,泛黄荒芜一片,放眼望去,围栏已经几不可见。 另有一座咫尺阁,不大,不过单看书房桌上摊着的几张地图就知道,这若是放在军营,就是等同于将军大帐所在。院子更小,一颗寒松在冬日冷风中孑然挺立,清冷的日光打下来,在松顶透过几缕浅淡的光芒下来。 “这个时候,我们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和精力去应付新罗。” “可是十三,这事拖不得,边境现在只有十四一人,大军也都被抽调了回来,她根本顶不住多久。” “我们已经这么小心行事了,没想到新罗居然还是知道了大军调离的事。”柳溪站在院内,绝美的容颜依旧面罩寒霜,“九渊…” “你怀疑我?”院内的寒松低矮处的枝条应声而断,火渊冲口而出,柳溪转过身来,看着地上的断枝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渊将军,你可以不要这么莽撞吗?我只是在叫你。” “谁让你溪大将军话说得这么不清不楚。” “根据探子探回的消息,人马不多,但都是精骑,我想说,你对新罗的兵马比较熟悉,你怎么看?” 火渊哼笑了一声,“你该知道,我的这些族人最擅长的就是马背功夫,若是打野战,我看就是一抵五我们的士兵也未必撑得过,不过…” “怎样?” “我清楚我那个母亲的为人,新罗不过一族,不会有吞并西荒的野心,她也清楚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她们这次出兵,目的如果只是在当初争执不定的雁西七城,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不费一兵一卒。” “如何?” “弃车保帅,放弃雁西七城,一心对付风承志这边,等到大势在握,难道还怕收不回来?” “那如果,她们的胃口,不止这些呢?” “那,”火渊皱着眉头转了转眼,抬起脸,看向寒松后负手而 好看的txt电子书 双面妻主第13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后负手而立微微有些弯着身子的一道浅色身影,“主君,你到底看完蚂蚁窝了没有?倒是说句话啊。dierhebao”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看到墙头标记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是这些人,紧蹙的眉头下双眼阴沉,“滚回去。” “头儿,行了,我们是来帮你的,你就别赶人了,我们都听说了,莫陈大夫说你会肯定会在西荒樊城,她还真没说错,倒是过临丘关的时候还真费了点功夫。还有,我们还顺路带了另一个人过来,你肯定会很高兴见到她。” “高兴?她知道什么叫高兴吗?”那十几人身后又走了一个人出来,“对吗?承远。” “莫林,你又来做什么。”风承远手下一挥,“带她回去,你们全都滚回去。” “现在还不行,我有件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和你说。” “没空。”风承远伸手揪起了她的衣领,莫林被她提了起来差点脚不着底,“你们最好都给我滚远点。” 莫林挣开了她的手,理了理衣领,“果然还是你们的头儿,明明是担心人,就非得用这种像是有深仇大恨的方式。” 身后一个年轻女人嘿嘿一笑,“头儿,你和莫大夫慢慢聊,我们得去找个安顿的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西荒,得好好玩玩去。” 风承远看着那群人离开,莫林捅了捅她,“怎么了?她们是你的手下,为你卖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何必这副样子?” “你不明白。”她挥袖转身,那破旧的屋瓦下有几张长椅,莫林追上前去,“那你坐下慢慢说给我听好了。” “她们会坏事。” “什么?”莫林摇头不解,“你那天罡,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怎么会坏事?” “这是沙场,是打战,不是打架,再怎样的高手也抵不过千军万马,要的是军令,是服从,不是武功。若来的是地煞的人,那就另当别论。” “有什么区别吗?” “你知道天罡地煞的来历?” “当然,当年启帝的一支轻骑队,一百零八人各个高手。” “你和他的第一反应都一样。”风承远破天荒的勾了勾嘴角,“他第一次在南陵见到她们,也以为这些人和当年的轻骑队有着莫大的关联。” 莫林诧异道,“不是?” “这天罡地煞和曾经的天罡地煞一点关系都没有,若是有,这轻骑队又怎会在我手中?” “那是什么?” “我的武功是谁教的,地煞就是谁的人,自从她死后,她们就成了我的人,而天罡,都是一个个来找我比武我没捏死的人。” 莫林咽了口口水摇着头,“难怪来的路上还有个家伙和我吹嘘她曾经在江湖中是如何叱咤风云,我还以为她在胡扯,不过我看她们对你也挺忠心的。” “所以,若是风承佑回来,以她们的脾气,你觉得会听命吗?” “那就难说了。” “不是难说,是根本不会,就像她手下的十四将不可能听命于我一样。我会轰她们回去,你…” “等会,我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差点被你打岔打忘了。”莫林站起了身,艰难地从棉衣内掏着,“你那次上太医院不是没有发现你们出生时的记录吗?太医院的暗房的卷宗每十五年销毁一次,陈微在销毁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偷运了出来给我。” 一纸卷宗丢在风承远手里,她伸手打开来,却是当时六皇女七皇女出世时的记录。 “你父君出事后,关于他的卷宗都被送进了暗房,这份虽然上面是你们的记录,不过也标着他的名字,所以也被送了进去。” 风承远一眼扫过,揉起了卷宗,莫林抬眼看着她深浅不明的双眼,“怎么样?虽然我没有把握,但是可以试试。” “不。” “什么不?” “不要试。” “为什么?” “在他决定前,就这样。” “承远,你在开玩笑是不是?这可一直都是你的梦想,你的目标。” “现在,不是了。”风承远伸手按在莫林肩头,“谢了。”她抽身欲走,莫林叹着气,“那你真的就打算这么下去?和风承佑一起夺这天下,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不夺已是无路,夺下了…” “那这皇帝是她做,还是你们一起做?”莫林摇着头,风承远默然了半晌,“这终究是个无解的结,是吗?” “只要你让我试。” “不用再说了,我会找人安全送你回去。” “她怎么还没回来?”沈默直起了身,从寒松后慢慢走了出来,拍了拍衣摆沾上的灰尘。 “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 柳溪冷凝的脸色泛过怒意,自从她发现殿下对这个男人动了情,她就一直不觉得留着他是件好事,就算他是龙陈墨又如何,她不相信一个男人能有多少能耐,本来还有些期待,现在看来,终究不过是传言夸大而已。 “十三,老八说是他解了临丘城之危。”火渊拉了她一把,压低了声音,“你口气好点。” “主君。”柳溪拱手行了一礼,沈默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她,这西荒十四将之首,竟是这么年轻,而且,还生了一副美貌男相,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敢,你们还是不要这么叫我。”他自己都是一团乱,再被她们乱叫一通,非得更乱不可。 “主君对新罗一事,怎么看?” 沈默没回答她,反倒是看向火渊,“你母亲是新罗族长?” “算是吧。” “算是。” “是,不过我已经被她逐出族了。” “你有姐妹?” “两个姐姐。” “那带兵的呢?” “我那二姐不谙武艺,没有意外的话,她应该是军师或者副将,而领兵的,应该是我大姐。” “那也就是说,如果你二姐和大姐都战死了,而你又是个被逐出家门的,你娘就膝下无人了,真可怜。”他请摇着头叹气。 柳溪和火渊对视了一眼,后者牙咬着唇,“当年,我们就早已恩断义绝。” “既如此,我现在就去准备。” “让我去。” “不。” “你怕我会下不了手?” “九渊,我相信你,可是这种事,不是你想做到就可以做到的。” “我可以。” “现在这里还是我说了算。” 沈默轻轻掏了掏耳朵,这两人越吵越大声,直到院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我去,行了吧。” 沈默身形微动,慢慢转了身过去,这声音,好像,好像变了味道。 “殿下。”就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另两人已经惊喜出声,奔至人前,“你回来了。” “十三,你留在樊城。” “殿下,你打算带多少人马?” “连我在内三人。” “哪三人?” “火渊,还有,他。” 指尖点过,沈默看着她,如水眼眸眉梢微含笑,似乎从那日他知道风承佑的存在后,他所见到的她,不管是面对着什么事,总是在笑。 就算是眼下这种实在让人笑不出来的状况,天晓得她到底为什么笑。 一出雁门关,便不再是紫风境内。黄沙漫天,骑在马背上裹着黄沙的风刮过,只觉得双颊生疼。 雁西七城紧连雁门关,出关便是新罗族的地盘,方圆千里都是沙地,只一片绿洲,草质也并不上好,所以新罗总是对雁西七城眼放绿光,不愿放弃。 夜幕渐渐落下,“这条湖叫做麒麟湖,麒麟是新罗人心目中的圣兽,这条湖也是这片绿洲上唯一的水源,全族人都靠这条湖活命。” 麒麟湖东岸也是一小片黄沙黑泥混杂的沙地,月色下岸边站着三人,其中一人的锦白色衣服上有些泛光,很是显眼。 “殿下,对岸就是季火宫,历任族长的居住地,大军已经整装待发,我看我们只有今夜一晚的时间,明日,我那两位姐姐就该启程前往雁门关了。” 那身着锦白色的女子负手看着湖面,站在身后的男子打了个浅浅的哈欠,火渊看着两人不紧不慢悠闲的动作,急躁道,“殿下,你还等什么?” 沈默半回过身,“渊将军,你当真可以弃手足之情于不顾?” “哼,我们何来手足之情。” 沈默默然不响,火渊见风承佑还是没有动静,便看向沈默,“主君,没有多少时间了。” “你觉得,是潜入季火宫杀人容易,还是等大军动身后潜入军营大帐杀人来得容易?” “这,”火渊沉吟了一下,季火宫守卫森严,那必然是,“大帐。” 沈默没再说话,火渊绕到风承佑身边,“殿下,既然你压根没准备今晚动手,为何来这地方?” 风承佑似乎还是盯着湖面,沈默见火渊巴巴站着,好心地回答她,“我猜,是因为她听说麒麟湖的月色很美。” “主君。” 火渊话音才落,湖面对岸突然扬起一阵悦耳的笛声,空灵婉转,让人心头一紧。 “这笛声…”火渊喃喃低语,抬起了眼,“糟了。” 不等她话说完,就听得嘶嘶两声,风承佑扯了两袖,锦质绸缎塞住了沈默的双耳,沈默自己伸手紧紧按住,火渊识得这些乐音不受影响,锁眉凝神细听,“是我二姐。” 夜幕下湖面波纹随着风不断起伏,却出现了不正常的一个个漩涡,沈默抿着唇,新罗的媚术果然厉害。 火渊指着湖对面,“殿下,是那个方向,我们可以…”她一边说话一边回头,却发现风承佑半蹲着身子双手按着自己太阳||狂c|,神色痛苦,她大惊失色,“殿下,你怎么了?” 笛声悠扬不歇,一阵又一阵随风而来,风承佑双膝跪落在地上,火渊蹲下身双手按在她肩头,“殿下,你别这样,你到底是怎么了?” 肩头传来一道强烈的劲气弹开了火渊的双手,风承佑闭上了眼,口中喃喃不清,双手抱头身子越弯越下,火渊急得不知所措,殿下的反应实在太不正常,沈默站在湖畔听不见身后的动静,那笛声突然间拔高了一个音调,曲调高扬,渐有开合之势,火渊暗叫不妙,不及细想,风承佑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腾身在沙地上不停腾空侧滚。 沈默这才发现她的不正常,手下一松,笛音入耳,吓得火渊冲他大吼,“顾好你自己。” 风承佑不停地在横身腾空侧翻,沈默不知所措地站着,只能死死捂着自己的耳朵,火渊犹豫了半晌,挥拳朝她面门打上去,可是尚未碰触到她的肌肤就被弹开,火渊跌落在地上,只觉得自己脸上被洒上了温热的液体,带着淡淡的腥味。 “殿下。”火渊慌乱起身,“你别吓我。” 血滴溅上了沈默的面颊,还带着温度,他双手滑落,蛊惑的笛声犹如丝线,缠缠绕绕,直让人神思模糊不清,火渊一个回头,便发现沈默委顿跌落在地,昏死过去。 殿下还在发狂,这下好,主君又晕过去了,她急得团团乱转,那笛声一曲终了,已近尾音,风承佑双目充斥着血丝,挥手打开了她递过去的手,不等她来得及出声,身形如飞,竟是掠过沙地,瞬间不见了踪影。 火渊两手抓着头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笛音终于停了下来,她只得坐回沈默身边等他醒来。 “主君,主君。” 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沈默捂着脑袋慢慢坐起身来,“她呢?” “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殿下发狂了,你也看到了,她要走我怎么追得上,主君,现在怎么办?我很担心殿下。” 沈默撑着身子慢慢坐起身,“为什么我听到笛声会晕过去,而她却会发狂?” “正常人的反应都是会失去心神,主君你有些体弱,所以晕死过去,可殿下那反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以前没见过?” “当然没有,我又不可能冲着殿下施媚术弹琴,不过我想着风承远对我那琴音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殿下应该也没反应才对,谁想?”火渊连连摇头,沈默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站直了身,“既然你说大军今日启程,我们想办法混进去,只要她清醒过来,自然会来与我们会合。” 他伸手轻轻擦了面上已干的血迹,一个毫无反应,一个反应过激,想必也是因为那两种人格的缘故。 只是,看她昨夜的样子伤得不轻,甚至都吐血了,如今也不知所踪,他蹙起了眉,而且,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火渊对她两位姐姐心怀怨恨,言语描述难免有失偏颇,其实她们一直都低估了这两位新罗族长之女,这一趟,只怕会比预想中困难得多。 “主君,这样子不行,这大军里都是女人,我不能让你一起混进去,殿下会杀了我的。” “你可不可以闭嘴?” “闭嘴也要说,主君,这杂役我一个人去当就行了,你可以先回去,到雁门关让十四派些人马出来找殿下。” 沈默叹了口气,“以我的速度,等我回到雁门关的时候,这大军也已经差不多该到了。” “可是主君。” “不要再叫我主君,我现在是女人,你不用再说了。” 火渊还想说话,沈默已经走了出去,她想拉他衣摆一下没拉住,只得跟出去。摇头叹气,只希望殿下到时候不会找她算账。 当夜,大军在沙地扎营,火头军已经歇火,火渊揣着两个热馒头坐在火堆前,哭丧着脸,“这我怎么能饱啊。” 正吃着,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她回过头去,“主君。” “你还不改口?” “沈默。” “给。”沈默在她对面坐下,递了好几块烤得焦黄香脆的面饼过来,火渊感动得泫然欲泣,“主…沈默,这哪里来的?” “我们是火头军。” 火渊没再多问,这主君有些地方和殿下很像,话都喜欢说一半留一半,反正她是没这本事弄吃食出来,只负责吃就行,想她堂堂火九渊渊将军,居然沦落到靠男人如此可怜的地步,不过至少他是主君,她也不算太丢脸。 沈默拨弄着火堆,偏头看着不远处,火头军在这营地里距离大帐很近,可是风承佑不在,他没这本事去动手,眼前的女人似乎也靠不太住,要她去说不定会打草惊蛇更加坏事。也只能暂且先跟着了。风承佑,你到底是在哪里? 火渊吃完面饼,正在衣服上擦着手,此时天色已晚,她偏头见沈默已有倦意,“你去睡吧,我在外头守着。” 火头军两人一小帐,夜凉天寒,虽有铺盖,睡在地上也是够呛,沈默摇了摇头,“进去也睡不着,我坐这里烤烤火好了。” 火渊拨了拨火堆,大叹了口气道,“真不知道殿下在哪里。” 沈默没接话,只是抱腿坐着,下巴搁在双膝上,双眼注视着火苗,好半晌才开口道,“你们殿下是个怎样的人?” 火渊偏过脸来,“主君,你们妻夫本一体,你问我这话可就奇怪了。” 沈默伸指弹弄着火苗,手心灼热,暖暖得倒也甚是舒服,唇角微弯起苦笑道,“算了。” “别啊,主君。”她细想了想,小心翼翼道,“主君,你可是想问殿下和远王那事?” “你知道多少?” “也就是殿下时而是殿下,时而又会变成远王,说实话吧,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若不是亲眼所见,你说谁能相信这等稀奇事。”她连连摇着头,“后来也就习惯了,只要时不时提防着殿下突然间变成远王,再提防着不被她突然间出手给砍了。” 沈默轻轻勾了勾唇角,所以说,那个脾气暴戾的确实是风承远,“那你们殿下呢?” “殿下她啊,说实话,我从来不敢说我真的了解她。” “怎么说?” “远王我没见过几次,可却可以很容易摸清楚她的脾气,她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可殿下她,你永远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她的笑,都是欺世瞒人的。我们十四人跟了殿下好些年了,不论军职高低,按着年龄拜了异姓姐妹,平日里插科打诨不分上下,但是一旦进了军营,遇上正事,大家都清楚明白自己的本分,将军便是将军,副将便是副将,像是十三,她是西荒的大将军,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日里和殿下处得最多,可你真要问她,也未必说得清楚殿下的脾性。” 火渊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么多年,我还是怕她。” “风承佑?” 她点了下头,“不是怕死,不是怕她会杀了我或是折磨我,而是,”她顿了顿,像是找不到字眼来形容,沈默接过了她的话,“我明白。” “你明白?” “精神上的压力,你找不到那是从何而来,可就是存在,在她的一举一动一语一眼中。其实,如果她只是她自己,也许,她真的适合做,这江山的主。”他轻勾了下唇,笑也不是,讽也不是,就那么无甚表情地勾了一下,“可惜,她不是。” “主君。” “嗯?”沈默的视线还在火苗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会助殿下吗?” “不然你觉得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不,你刚才说那句话的时候,你根本不觉得殿下会赢。” “火渊。”沈默叹了口气,丢了手里的断枝,火焰烧得很高,一簇簇火苗不断跳跃在眼前,“谁都不知道结局会如何,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可是只要她们两人如此下去,你真的觉得,到头来,她能得到她想要的吗?” 火渊没有说话,沈默慢慢站起了身,绕着火焰走了几步,脚下有些冷,才走了没几步,边上暗沉的漆黑出突然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吓得他差点没打跌在地,“幸好,还有人在守夜。” 火渊起身挡在沈默身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那女人在她肩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快点,地灶还没拆的话快点生火,大半夜的居然还要吃热食,干粮袋里的东西还说什么咯牙,你爷爷的,要不是上头交代好生看着,老娘才懒得管这闲事。” 火渊搓了搓手,“这倒是麻烦了,早晚行军,入夜前就都拆灶了,这时辰…大人,是什么人呐,还得这么伺候着?” “你少管闲事,拆了就再搭,半个时辰后送过来,大帐左边,我在那等着。” “你会搭吗?” “不会。” “你不是在军营里待了很多年吗?我也不会,拆都拆了好久。” “我都在呆大帐的,又不用干这种事。” 两人对视一眼,沈默摇了摇头,“我去看看还有没有面饼,用火烤一下,至少也是热食了。” 火渊跟在他身后,“主君,你说会是什么人?” “看那女人的衣服,军职不高,但也不低,她不敢得罪,却又毫无敬意,所以不会是军中的人,这些日子一路行军没有任何交战,也不会是战俘,我想,是来使吧。” “哪里的来使?” “你说呢?” “风承志。”火渊脱口而出,“老天,这下我们一定要快点下手了。” “也说不好,我只是猜测。”沈默转身一步步走开,口中低喃,“可若真是她的人,她又会派什么人来了?” “怎么这么慢,快点拿来。你可以走了。” 沈默看着那女人的背影进了营帐,却没有离开,只是站在营帐边上,那女人走了进去,说了几句话,沈默抿着唇,那营帐里却传出来了男人的声音,“只有这个?” “我说你就凑合着点吧,还真当在自己家了。” 那男人似乎有些气结却没再说什么,沈默心头跳了一跳,反身就走,回到之前的营地,火渊正站在火堆边,“怎么了?” “没什么,送完了,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睡了。” 火渊看着帘帐晃了几晃垂落下来,有些奇怪地摇了摇头,这是怎么了? “真的假的,你亲眼看到的?” “不是,是之前夜里的巡逻兵和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 “你们说什么呢?”火渊一夜没睡,有些昏沉沉地眼皮晃晃欲坠,随口接了一句,其实是希望那两人能走远点过去讲,可那女人被她这么一问,立马眉飞色舞地举起双手,“我和你说…” 沈默一出帐,就见到几人围在熄灭的火堆前,一个女人正在兴致高昂地大谈特谈,“她那么一眼看过去,一开始还以为是只狼,那树林子里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可再细听吧,又不像,有点像是个人在发出那种很嘶哑的声音。” “那到底是不是人?” “你听我说下去,她不敢走近又好奇,于是就躲在树后面细听,那个影子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一直在原地打滚,她站了好一会,那影子居然开始说话,虽然不太清楚,可确实是人的声音,为了听得仔细些,她就往前走了点,结果,你们知道最奇怪的是什么?” “是什么?” “明明是一个影子,可她却说分明听到两个人在说话,而且还像是在吵架。” 沈默抬起了眼,和火渊对视了一眼,走得近了,也站在人群里细听,那女人讲得兴致正好,手脚并用,“其中一个声音吧,一听就像是索命阎罗,恶狠狠地不得了,另一个就正常点,不过口气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个影子一直很痛苦的样子,那两个声音也好像都很沙哑,上气不接下气,你一句我一句。” “讲的什么?” “这哪能记得清楚,不过她跟我说,那两个声音好像都说什么‘你才是该滚开的那个’。你们说,会不会是鬼上身?” 火渊从那几人当中走了出来,走到沈默身边压低了声音,“怎么会这样子,现在怎么办?” “那件事我们都插不了手,你现在该考虑的,是大军离雁门关已经不足两日行程了。” 火渊咬了咬牙,“我今晚就动手。” “我想,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 “什么?” 沈默勾了勾唇,火渊看着他,只觉得那笑容讽刺得有些刺眼,“你们殿下真的是料事如神,难怪只带了你我二人,我都忘了,她还有那么一个贤内助呢。” “你到底是在说…”火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突然间睁圆了眼,“你是说他,你知道了,我还以为…” 沈默冷笑了一声,风承志呐风承志,虽然不知道她会让宁炽前来是他自愿要求,还是她觉得以帝君为质更能取信于人,可这一步,你实在是大错特错。 火渊抱着脑袋,觉得她现在就属于里外不是人的那种,本来呢,一个是主君,一个是影奴,没什么可为难的,可问题是,这个影奴刚巧是最最重要的那一个。 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所以,她站在两人当中眼观鼻,鼻观心,就当自己不存在。 远远的,那个衣摆摇曳的身影,眉眼间初见他时的讶异已被很好地掩去,唇角弯起,“没想到,在这里我们都能遇上。” 沈默没有作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自己,火渊伸臂挡了一挡,宁炽笑弯了眉,一脸无辜无奈,“渊将军,我们只是想要叙叙旧,我怎么会伤害公子呢?” 火渊松了手,四下确定没有旁的人,“你在这里是因为…” “我想,我的妻主陛下带我随军是希冀我能够助她一臂之力,可惜,她大概发现了,我和传言中的墨公子,还是差了一大截。”他的视线扫过来,沈默明显感到其中敌视的杀机,一瞬而过,“所以,我主动向她提出,和她派往新罗的来使同行的时候,她一口应允。她大概猜到我会被扣下来,有个这么好的人质在,新罗肯定是放了一万个心。” 宁炽的视线一直在沈默身上没有移开,“可惜,她却不会知道,我的心里,究竟是向着谁。你说是不是,公子?” “什么时候动手?”火渊被他两人对视的视线弄得有些头皮发麻,不过还是站在两人当中,转头问向宁炽。 “我需要公子助我。” “我来帮你。” “不,你不行。” 火渊微微皱了眉头,“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男人。”宁炽摇着头,“只有今夜,你的大姐二姐都是什么样的人物,渊将军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看向沈默,“公子,既然你已经到了这里,想必应该是不介意与我共进退的,毕竟,大家都是为了主子。” “你要怎么做?” “那位少族长倒是好解决,她为人豪爽,不拘小节,所以大帐前面的守卫一到晚上就会很松懈,我要去找她的话没有人会拦。”宁炽扬了扬手,沈默这才看见他的指尖,夹着一个小纸包,“几个时辰后才会发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里。反倒是那位火二小姐,难办了点。” “怎么说?” “在新罗嫡系血脉中,她的媚术修为是最高的,而且,她是大军的军师,论谋略修为,绝不会低,深浅暂时还不清楚,至少在食物里下药这一条路是行不通的,而且,她很难接近。” 沈默微微皱了皱眉,宁炽转过头看着他,“所以,交给你了,墨公子。虽然跟了你那么多年,我还是真的很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竟能让主子…”他动了动嘴角,没说完那句话,沈默低眼看着他的手,“还想杀我吗?” “当然,不过,不是现在。” “曾经,我视你为亲弟,为至交。” “公子,你不会明白的,你永远都高高在上,而我,不过是日光下的一片阴影罢了,我不想做你的影子,你知道吗?” 沈默迎向他的双眼,宁炽伸出手,慢慢触向他的颈项,“我要取代你,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取代你。” 冰凉的指尖碰到温热的颈项,宁炽终究还是松开了手,沈默没有动,“你已经是帝君,你明知道,那个位置,我永远不会去碰触。” “公子,你还是没明白吗?不是因为那个位置,甚至,不是因为主子,而是因为有你在,我就永远都是一个冒牌货。” “你还可以是你自己。” “我自己。”他扯出一个冷笑,“墨公子的侍子?你的影子?” “不,你自己,宁炽。”沈默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过了身,“你想杀我,却害死了玥儿,你不会放过我,我也未必,会放过你。”沈默慢慢朝着不远处的两匹马走去,临近雁门关,地势崎岖,没有悬崖峭壁却满是高坡,地上都是坑洼不平的嶙峋碎石,大军前行速度放慢了许久,两人脱离了大军,正在队伍最后,远处还能看得见马蹄扬起的尘烟。 宁炽有些呆愣,看着他的背影,天色尚未大晚,微黄的日光斜斜打在他的身后,他的声音低低传来,“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宁炽的身形晃了晃,尘沙飞扬,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率性阁前的垂柳湖畔,柳树下石桌边依旧对坐着那两道手执黑白玉棋子的身影,他闭了闭眼,棋盘散去,那道浅衣身影抚响了七弦琴,舞袖翻飞间,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双眼涩涩发疼,宁炽睁开眼,只看到沈默挥鞭策马离去,他扯了扯唇角,比苦笑更苦,口中低喃,“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歌尽桃花,歌尽桃花,这,真的是我说过的话吗?” 远山重叠,在夜幕月色下失去了清晰的轮廓,风的回声不停嗡嗡作响,伴随着沙土回旋的声音。雁门关已经不足一天行程,沈默收回了视线,他不清楚火浔和火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至少,这两人不会选择黑夜行军,这么多天,莫不是日暮而息,应该,不会是喜欢冒险的人吧。 “军师,您的茶水。” “进来吧。” 沈默掀开大帐的帘子,低着头,却听见几声轻咳,他抬起眼来,眉毛抬了抬,虽然不至于出声,还是讶异至极。 火渊居然一直没有提,她的这个二姐火沛,和她也是一对孪生姐妹。 “咳咳。”那女人面色很白,声音也和火渊很像,但是神情姿态却大不相同,只要是见过两人便难以错认,沈默将茶水在她手边安放好,转身离开的时候扬起袍袖,手指一带,啪得一声,连托带壶,水迹洒了她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军师恕罪,我这就整理。” “罢了,你下去。”那女人蹙眉挥了挥手,退了两步,与他离了一段距离,沈默端起茶杯转过身去,手才掀起大帐的帐帘。 “站住。” “军师还有事?” “杯底剩下的茶水,喝了。” 沈默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角,转过身来,当着她的面将杯底还剩下的一点点茶水喝了个干净,连几块泡烂的桔皮一起咽了下去,“军师,还有事吗?” “出去,再送一杯进来。” “是。” “你怎么?”宁炽半转过身,看着突然闯入他帐内的男子,“你办成了?” “你动手了吗?” “还没,怎样,来炫耀你比我下手快?” 沈默抓过他放在床头的纸包,“别动她。” “什么?” “留着火浔,别动她,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宁炽,你…”沈默眼神落在他脸上,好半晌,“你在掩饰什么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手抢回沈默手里的纸包,宁炽偏过了脸,“我做什么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宁炽,你在心虚。”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以为我还是曾经的我吗?会被你几句话就影响了,会跟在你身后公子长公子短,就像是那个没长脑子的安玥一样?” 沈默的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右手紧了紧,“你说的没错,玥儿的仇,我早晚会讨回。”他掀开帘帐,离开前袖子里滚落了一个小小的竹筒,就从帐帘下一路滚了过来。 宁炽压下心口不舒服的感觉,弯腰捡起了那个小竹筒,不过一指长,两指宽,他轻轻打开竹筒的塞子,里头却是空的,只是竹筒的筒壁,有着明显的规则刻痕。 “居然,是这个。”宁炽走上前掀起了帘子,黑沉沉的夜幕下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沈默不会冒冒失失丢下这个东西的,故意留下来,是在警告他吗? 宁炽勾了勾唇角,他确实差点忘了,他曾经的这个公子,不仅仅是才冠皇城而已,有些事旁人不知晓,却不包括他这个一直跟在身边的人,沈默他,似乎对这些火器暗器,一直都很拿手。 “军师。” “今晚不用茶水了,你下去吧。” 帐门口的人影没有消失,反而慢慢走了进来,手里压根没有茶杯,火沛微微蹙眉,“怎么了?” “军师,你之前在看的地形图,太旧了。”袖口一松,一卷牛皮纸从袖子里滑落到他指间,“这个,才是现在的雁门关。” 火沛站直了身子,眼神盯着他,沈默握着左手,手心的汗水带来阵阵冷意,还好,她确实没有叫人,他慢慢走上前几步,“紫风开朝后,雁门关重新整修过,前后总共花了十年时间,塔台的位置都有改动。” “你不是火头军的人,你是谁?” “你不想先看看吗?”卷起的牛皮纸放在了桌上,之前的茶水没有干透,浸透了纸背,因为卷着,压根看不出来。火沛只是朝桌上看了一眼,“你是什么人?” “这不重要。” “是吗?”她手一挥,桌子应声而倒,牛皮纸滚落在地上,一阵白烟扬起,细长的木刺朝着她面门射出,她险险闪身避过,门外听到声音的士兵已经冲了进来,“军师。” “那么现在呢?你觉得,还不重要吗?” “军师。”他勾了勾唇角,“我总得知道,这副地形图到底能不能送到值得它的人手里。” “你们下去。”火沛朝那几个士兵挥了挥手,坐回那已经翻倒的低矮长桌后,“而你,把地形图捡过来。” 他弯身扶起了桌子,牛皮纸摊开在桌上,火沛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你似乎很确定,我不会杀你。” “至少,在你确定我对你没用前,你不会。” 她发出一声轻笑,“那你倒是说说,你对我有什么用?” “我比你军中任何人都清楚雁门关的地形。” “仅此而已?我有你的地形图了。” “也许我故意少画了些什么。”他说得云淡风轻,抬眉看着她,“一个人总比一张地形图能告诉你的更清楚。” 她没说话,沈默眼神转了转在帐内扫了一圈,视线落在她床铺上,“那是什么?” 火沛站起了身,慢慢走到床头,“墨麒麟,我新罗族的圣物之一。”她探出手,划向床头的琴,五指一拨,一阵琴音倾泻而出,让人心头一荡。 划到一半,她手下琴弦突然一紧,他伸手一掌按住了琴弦,“军师,不如我来弹一曲请你品评。” “你?”火沛看了他一眼,手下一用力,右手抓着琴一翻,沈默的手落了空,琴在半空中翻了个转,被她左手托住,“我想,我来比较好。” 右手拨琴,惑人的琴音倾泻而出,沈默缓缓闭上了眼,全身都软软地松了下来,火沛轻声哼笑,放下了琴,“现在,你准备好和我聊聊雁门关了吗?” “他把自己玩进了大帐,渊将军,你怎么一点要去营救你那位主君的意思都没有?” 火渊皱了皱眉,“你就非得用这种口气说话?” “我一向如此,难道渊将军是第一次认得我?” “不,你对我们越来越没有敬意。” 宁炽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渊将军,我现在的身份可是堂堂紫风帝后,我为什么要对你们有敬意?” “哼,冒牌的帝后。” 他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嘴角弯起一道凛冽,“罢了,反正我只做我该做的事,我现在就去放倒火浔。” “不,他说了留下火浔。” “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因为他是主君。” “不是我的。” 两人对喝出声,又双双安静下来,火渊叹了口气,“你明知道,他不可能毫无准备地进那大帐。” “那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生生等着?” “除了等,你还能做什么?” 他站直了身子,微微抬起的脸上泛过一丝称不上笑容的笑意,“做什么?我要证明给你们所有人看,我不是他的影子,从来都不是。” “喂,你…”火渊没能叫得住他,他已经冲入了夜色中,月光下隐约已经能看得见远处雁门关的城墙,灰色的塔台闪烁着点点金属色的光芒,爬满了青苔。 “雁门关北面就是阴山,山道陡峭非人力所能攀爬,无法行军。” “这里一共是十座塔台?” “没错,入关无非两条路,若是不想直攻塔台,就需要从东南方向改道,本来这里有一条路地形开阔,最为合适,可惜原本的山道已经被山洪冲垮。如果你要绕开这十座塔台,就只能走,这条路。” 火沛微微蹙眉,他指尖所点之处,是一座山谷,两侧山势崎岖难行,若是她大军真的进了那条山路,而谷中又有伏兵的话,那她们就真的是瓮中之鳖了,她摇了摇头,“如果直攻塔台呢?” “雁门关的守将赵屏是西荒十四将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军职只是副将。” “我有探子回报,西荒的兵力都部署到了樊城附近,现在的雁门关,根本没有残留多少守军。” “所以你当然可以?br / 双面妻主第14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以直接攻取塔台,只不过她既然能被孤身留下独守雁门关,你还是不要轻敌的好。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 火沛盯着地形图半晌没有说话,突然间大帐外传来一阵惊响,紧接着一阵x福动,守着火沛大帐的女人掀开帘帐冲了进来,“军师,元帅大帐出事了。” 火沛甩开了地形图,一掀帘帐出了大帐,纤长指尖从身后指在沈默身上,“看紧他。” 帘帐落下微微摇晃,沈默眼中原本的迷离散得干干净净,清明如镜,没过多久,就听见帐外两个士兵发出一声闷哼,两道人影倒下地去,帘帐被人掀开,“主君,你没事吧。” “他做了什么?” “他失手了,火浔没死,不过他被抓了,主君,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找十四,雁门关守军再少,也总还能撑上一段时间。” “火渊。”沈默叹了口气,“他现在是紫风帝后,就算被抓,也与我们无关。”他摊开手,袖子里掉出另一卷纸,“你立刻回去,将这个交给雁门关的守军,照我所画来部署,我会引她入瓮。” “不行,主君,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没时间了。” 进大帐的时候他就准备好了走到这一步,若是之前茶水催动的机关真的要了火沛的命,他就会让火渊来顶替假冒她,若是不成,他就走现在这条路。 他已经让火渊将那几首媚曲的曲理细细解说与他,火沛那几首媚曲对他的影响,他已经可以控制住。 “可是…” “叫我主君就照我说的做。” 火渊咬牙转身,她当然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做,可是他也不想想,万一他要出事,她该怎么向殿下交代?更何况,如果回来的那个是风承远,谁会知道她的怒火会席卷几座城池? 天色在一点点露白,沈默趴在火沛大帐的桌案上打了一个浅眠的盹,直到被帘帐掀开射进来的微微光亮照醒,一道中气绵长的女声传来,“拔营。” 他微敛着袖子站起了身,才放下的帘帐又被掀开,这次进来的人是火沛,“骑上马,在后面跟着,别想着开溜,我会派人看着你。” “军师。” “我不管你是风承志的人也好,是风承佑的人也好,也不想管你为什么要男扮女装,不过既然人已经到了这里,就最好乖乖做事,否则…我很有兴趣让你试试媚王调。” 沈默面上没有动静,心念却是一动,那,就是传说中新罗媚术的极致。火渊说,嫡系血脉中,练成此术的也只有火沛一人而已,便是她自己,也未曾亲眼见过这种据说威力无穷的媚术。 只是施行媚王调对自己本身的消耗很大,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真的动到这个念头的。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男儿身,你为什么不怀疑我将地形图将给你,是为了报仇呢?” “报仇?” “情仇,你要知道,男人嫉恨心的可怕,不是你可以估量的。” “怎么?被人抛弃了?”火沛勾唇弯出了一个微带着讽意的笑容,“不管你怎么说,我与元帅已经决定直攻塔台。” “我找了探子细问过,那张地形图基本上没有问题,只是那个男扮女装的诡异男人满口真真假假连我都实在难以分辨。”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是决定直攻塔台,若是守军力量不弱,或是她们有援兵…” “不可能,这个时候,风承佑不可能分得出人马守在雁门关。” “那个帝后呢?” “我派人将他送回季火宫看守,风承志打的这到底是什么算盘?明里拱手以雁西七城要我们与她前后夹击,暗地里却又…”火沛话说到一半,突然抬起头来,前方的先锋军似乎缓下了速度,一骑马掉头奔来,“元帅,军师,雁门关塔台已不足五里。” “原地待命。”火浔喝了一声,火沛一手拉着缰绳微微侧转了马头,示意跟在自己身后的亲兵,“把那个人带过来。” 那个人终究是不习惯马背生活,正自因着连日颠簸带来的椎骨疼痛咬着牙,拍马迎上。“元帅,军师,有何贵干?” “塔台的构造。” “主关门七座塔台,以北斗阵排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动任何一个其他六台随时都可以营救,每座塔台上有十二名巡兵,至于塔台内的守军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那另外三座呢?” “一座在原本东南山道的必经之路上,我之前说过山洪冲垮了山道,这座塔台的塔基曾经被毁,现如今只做瞭望台用。另外两座,只知道在东南偏南方向,至于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 火沛眯起了眼,“别给我玩什么把戏。” “军师,我句句所言非虚。” 火浔拧起了眉,就听得前方传来一道拖长音的‘报——’ “元帅,日头起了,攻不得。” “说清楚。” “七座塔台四处围角都被镶上了大面铜镜,日头一起,我们被晃得眼花缭乱,什么都看不清,还谈什么攻取。” 那女人话音刚一落定,火浔的手就探出去一把拎住了沈默的衣领,几乎将他从马背上提了起来,暴躁的几乎将唾沫星子溅到了他脸上,“他爷爷的,你敢耍我们?” 沈默不动声色地擦了擦脸,“元帅,直攻塔台是军师的主意,我一直劝你们走山谷。” 火浔和火沛对视了一眼,后者看向那来传报的女人,“带五百人先行探路。” 那女人驰马飞奔而去,沈默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元帅,你可以松手了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一个用力,他被弹回了马背上,跟着她们一起转了方向,却在这时突然发现,火沛的后背上背着一个蓝色布包裹,看那形状,分明是一把瑶琴。 他心头颤了颤,在这已经没有退路的关头,却涌起了一道不详的预感。 伴随着那一声轰然的巨响,横跨于两侧陡峭崖壁上的塔台中央,像是落下幕布一样垂下巨型铁门,紧紧嵌入地下,拦得滴水不漏。 火浔大喝了一声,却已经来不及,所有的人马都已经进了这么一片狭窄的山道,遥遥能见到进来前那座好似荒废的空旷塔台上出现了些许人迹,又是一扇铁门,将她们前后夹击,彻底堵死在这一片峡谷中。 火沛紧紧拧着眉,对方好整以暇地放过了那五百先锋军,就是为了引大军入局,想那五百先锋军,便是真的入了雁门关,又能成什么大气候,只怕,已经被人在半道伏击全军覆没了。她竟会如此大意。 “这就是你不甚清楚的两座塔台?”她肃厉的眉眼扫过沈默,他避开了她的视线,微仰起的脸看向前方的塔台,只留给她紧抿的唇和瘦削的下颌。 青砖墙上共有四个炮孔,他很清楚塔台上并没有火药储备,那些炮孔外强中干根本没有真正的用处。不过就算是没有火药也无妨,这里缺水缺粮,那两扇铁门坚不可摧,仅凭这些士兵手中现有的冷兵器根本不可能破山门而出。 问题是,他自己该如何脱身? 塔台上慢慢步出好几个银甲女子,为首那个年岁尚轻,想来该是十四将中排行最末的赵屏,“火大帅,怎么样?准备好归降了吗?” 火浔怒不可遏,“他爷爷的,敢给我玩阴招,有种下来真刀真枪地跟我打一场。” 赵屏嗤笑了一声,“免了,我更喜欢在这里等着。” 火沛一直沉着眉眼,这时终于慢慢抬起了眼,拉转马头在原地转了一圈,回身对着峡谷内依旧整齐的士兵,“弃马,布阵。” 她一字一顿,声声高扬,在峡谷中传来朗朗回声,沈默催了催马,朝后退了好几步,离那塔台铁门靠得更近,就站在地势稍高的一角,放眼就能够看得清峡谷内的全局。 那些士兵的速度真的很快,整齐划一,从铁门落下至今都未曾有一人出现过惊惶无措的表现,难怪火渊会说新罗族的野战以一敌五都没有问题,他一手紧紧握着缰绳,就见第一排士兵单膝跪在地上,后背弯曲,第二排紧跟着踏上,叠罗汉一般,堆起了三人高的人屏。 火浔一声喝下,沈默心头一跳,就见到箭如飞雨,密密射向塔台。 赵屏身后冲出来十余名银甲女子,面上都罩着银甲,以人肉障围挡在塔台前方,可奇怪的是,她们只守不攻,仿佛投鼠忌器,一直都没有回箭,更没有下砸巨石让底下人烟俱焚。 如此不合常理,如果还猜不透其中缘故,火沛这个军师就真的不用当了,不等箭雨停下,她唇角翻起一个厉色笑容,身子从马背上飞起,右手成爪伸出,直攻向沈默。 塔台上传来赵屏一声惊呼,她未曾见过沈默,却被火渊千叮咛万嘱咐,却不能让主君伤到一丝一毫,情急之下,竟然脱口而出,“主君。” 沈默暗自叹气,果然是年纪尚轻,竟然这么沉不住气,火沛的手临到他颈项间,突然转而向下,将他从马背上提了起来,甩手一挥,沈默重重摔在地上,那箭雨,也停了下来。 “主君?”火沛冷笑了一声,“真是没想到,堂堂佑王君竟然深入虎||狂c|来诱敌,”她摇着头,面上一层拧色,“你还真是骗得我够惨。” “兵不厌诈,不是吗?”他一手撑着地慢慢抬了抬右手,手肘一阵剧痛传来,几乎让他泪意涌出,却发现右手竟然一点都使不得力,刚刚那么落地一砸,他的右手手骨,似乎是伤了,也不知道是错了位还是断了骨。 “好一个兵不厌诈。”她突然笑出声来,笑声在峡谷中回声不绝,她笑了许久,直到火浔不耐出声,“老二,别跟他废话了,害的我们如此境地,一刀结果了。” “大姐,只要有他在这里,那上头,就不敢放箭,如此好用的盾牌,你舍得废了去?”她缓缓伸出手去,朝后落在后背上,晃眼间,那把瑶琴已经落在她手上,她看了火浔一眼,后者了然地带着已经撤了阵的士兵齐齐后退,全都退到她身后三丈开外 她的右手已经按上了琴弦,低眉看向沈默,“既然佑王君这么看得起在下,竟然亲自前来,我也不能怠慢了你,这一曲,就当是礼尚往来。” 沈默痛苦地闭上了眼,手肘的疼痛刺骨地阵阵传来,他的额上已经布满了汗滴,只听得一串悠扬深远的乐音传入耳中,他心神恍惚,那乐音仿佛远在天边飘飘忽忽,绵绵如在云端。 他似乎已经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脑海中仅剩下的所有意识,都随着那乐音忽高忽低,突然间,那乐音一转,调子带上了七分哀戚,呜咽之声隐隐传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境也沉入了谷底。 仿佛尘世间的所有快乐都被抽离,只余下让人窒息的痛苦,侵袭过全身,手脚冰凉,四肢百骸都像浸泡在刺骨的冰水中,一丝丝扎进骨血的疼痛封住了肌肤的所有感官。 他究竟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地活着? 不受控制的画面在眼前一幕幕闪过,历历在目,清晰地仿佛就发生在眼前,娘亲合上眼时的脸,硝水泼在脸上带起的那一阵焦味白烟,安玥插着长剑滴着血的胸口,风承远看得见白骨的身子伴随着那刺耳的刮骨声,淮江上被炸得血肉模糊的一个个鲜活人影,司南死不瞑目倒下时眼中刻下的他的倒映,一张张临死的,惊恐的,狰狞的面容侵占了他眼前所有的画面。 不要看,不要再看,他不要再看了,就在他几近崩溃时,一道悦耳的女声突然悠悠传来,“把门打开。” 他根本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他只知道这道声音就像是九天甘霖,将他从那一片痛苦中带了出来,所以,他愿意无条件地照做。 无条件地照做。 乐音歇去,手肘上的疼痛又在慢慢回来,沈默恍恍惚惚依旧如在云端,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像是铁器撞击的声音。 轰然作响。 这是什么声音? 他闭上的眼睁了几睁终于张了开来,突然间如雷击般清醒过来,铁门,她用媚曲迷惑了塔台上的人,让她们打开了铁门。 不,不行,可是他之前因为有火渊细细解说过几首媚曲的曲理,今日遇上这一首新曲他也还能这么快醒过来,塔台上的人就没这么容易了,铁门已经打开了一半,几乎已经能够容人进出了。 不,他不要功亏一篑,沈默起不了身,完好的那只手紧紧握在身侧,心如乱麻,却无计可施。 火沛勾起了唇,她身后的人马仍旧尚在三丈开外,她伸手将沈默捞上了马背,率先催马动身,眼见着已经到了铁门前不足十步之遥。 咔,似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响,从头顶上来传来,沈默讶然抬眼,那开到一半的铁门突然又轰然下落,依旧是那速度,火沛面色大变,飞身下马,一个旋身落地,带着沈默一起紧贴着地面在那铁门落地前滚出了峡谷。 身后传来火浔不甘的怒吼声,沈默却安心地闭上了眼,因为就在他在地上翻滚而出的那一瞬间,惊鸿一瞥,峭壁上那道长衫飞舞的身影,太过熟悉。 可惜,短短一眼,他没看见她气息不稳的胸口上下起伏,可见她赶得有多急,也看不见她眉间时而收起时而散开,神情倏忽即变,却只有一种不曾变化,那是强忍着头痛欲裂的狰狞。 所有大军都被困在峡谷内,有她在,不管是哪一个,他都一点不再担心新罗族之患。 只是右手的疼痛越发难捱,火沛夺了绑在塔台下的马,将他甩上马背一路向北狂奔,山间小道错综复杂,别说是后面有人想追赶,便是她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走了什么路。 火沛像是不要命一样骑着马,沈默只觉得双耳畔刮过的风越来越冷,终于,那马不支地朝前翻倒,口吐白沫,将两人全都从马背上抛了出去。 火沛堪堪站直了身,过来提着他的手想将人拉起来,却正好拉在他受伤的那只手,扎心的疼痛。 “你既然逃了出来,就走吧。”他喘着气,好不容易说完了一句话,她却笑出声来,“哈哈,你害我全军覆没,现在还敢用这种恩赐的口气对我说话?”她一把扯着沈默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我倒要看看,她会不会找到你,就算她没有寻来,有佑王君陪葬,也总比我自己一个人死来得好,你说是不是?” “你想做什么?”她一路朝着崎岖偏僻的山道走去,渐渐入了阴山境内,冷风阵阵刺骨刮来,天色越来越暗,沈默无力地被她扯着,“你别上阴山,山上这时节都是积雪,你这是在自找死路。” “全军覆没,你以为,我现在还有脸回去吗?”她突然回过头来,“倒不如赌一把,若是她真的能寻来…” 沈默心里一凉,她面上的神情,分明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 脚下由黑变白,抬眼已经能看得到绵延山巅盖满了皎皎白茫茫一片,在渐暗的夜幕下如同笼罩在蒙蒙沙尘中,寒风已经麻木了他右手的疼痛,他现在真的希望自己只是骨节错位,否则的话,这只手只怕就要废了。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路,被积雪麻木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重,右手软绵绵地垂在身侧,无力地像是成了一件多余的摆设。他弯着身,另一只手搭在沿途的山岩上,张嘴,字字沙哑,“我走不动了。”火沛退了回来,同样冰冷的手扣在他颈间,带起他身子一阵战栗。“起来。” “就算你杀了我,咳咳,我也走不动了。”她被冻得发青的脸显得越发阴沉起来,眼神在周围扫过,夜幕已经降临,月色被云遮得忽明忽暗,打在积雪上反射出的亮光还能够看得清四周的环境。她们已经接近阴山其中一座峰的峰顶,崎岖的山道被积雪盖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是前面不远处有一块峭壁前有不少还算平整的大石。“去那里坐着。”她偏了偏头,随手扯着沈默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也不顾他脚下踉跄,拖到那峭壁下。沈默用那只完好的手扫开了一块大石上的积雪,小心翼翼地慢慢坐下,火沛看了他一眼,也在旁边坐下。“我们会死在这里的。”没有食物没有御寒的衣物,他的唇齿已经开始打哆嗦,火沛皱着眉,“你闭嘴。”“这是事实。”“我叫你闭嘴。”她一拳砸上身后的峭壁,用了全力,却不曾想,一打打了个空,积雪扑朔朔地落下,堆了她满身,沈默惊讶地站起了身,掉光了积雪的地方,长满了已经枯萎的藤蔓,他用一只手拨开那些密密麻麻的藤蔓。里面竟是一个山洞。沈默蜷缩在角落里,火沛蹲在一边,她似乎在努力想生出火来,没有了刮在身上刺骨的寒风,他超出负荷的身体终于开始支撑不住,昏昏欲睡。“不想死就最好别睡过去。”他被一个激灵吓醒了过来,缩了缩双腿将自己盘得很紧,“你不是想要我陪葬吗?” “我更希望风承佑一起来陪葬。”沈默没再说话,只是闭着眼养神,她丢了那些藤蔓站起了身,也找了个地方坐下,“害死我那么多新罗族人,你心里真的好受吗?”一个男人,居然这么心狠手辣。她真的是从来没见过。沈默慢慢睁开了闭着的眼,嘴角扯了一扯,“如果你想让我内疚,那就算了,我手上沾的血腥,已经足够让自己麻木了。一个会对敌人心软的人,就没有资格上战场。”他轻轻将自己的身子靠在岩洞壁上,后腰脊梁已经越来越酸疼,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撑得住多久,只是在火沛面前,他不能示弱,“几个人的欲望,赔上万具白骨,你为什么不说,害死她们的,是你和你姐姐的野心。” 她半哼半笑,“野心?我有野心,她风承佑就没有吗?”“是,她有,她的野心比谁都要大。”他的眼皮逐渐在无力地耷拉下来,声音也越来越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喂,你最好别睡过去,你听到没有?”有人在晃他的肩膀,沈默难受得想吐,隐约间,岩洞外突然传来脚步踩在冰雪地上发出的吱嘎声,火沛猛地回过头去,岩洞外的光线比洞内要亮,站在洞口的人,身上落满了雪花,沈默半张着眼,“你来了,承…”话到嘴边,他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的人。风承佑也会冷眼沉面,风承远也可以温眉安然,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分辨她们两人。 雪已经盖住了她们两人上山的脚印,他不知道她是如何找到这里的,紧绷的心弦一放下,他迷迷糊糊终于昏睡过去。“默儿,醒醒。”沈默睁开眼,眼前的女人眉目平和,他有些不确定地张开干涸的唇瓣,“你是,承佑?” 她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水囊递到他嘴边,又用一件厚重的披风把他包裹起来,“我本来想等到白天再下山,可是你手上的伤,还有脚上的冻伤,再不下去我怕你的手脚会废掉。” 沈默这才发现他不过睡过去这么一会,刚刚还能勉强支撑的四肢已经完全麻木了。 他喝完水头一偏,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火沛,“她,死了?”“没有,只是晕了。”“你不杀她?”“她的媚术确实登峰造极,杀了太可惜。”她转过身将沈默背了起来,“十四带人跟在我后面,到了会把她一起带下山去。”“塔台那里怎么样了?”“九渊会解决的。”她站起身出了那岩洞,风雪又扑面而来,沈默的身子缩了一缩,这里的山路马匹都上不来,只能用走的,风承佑走得很快,她怕沈默又睡着,一直和他说着话。 沈默也知道,何况他也确实有问题想问她,“听到媚曲那晚上,你究竟怎么了?” “头痛欲裂。”“然后呢?我在新罗大军的时候听到人说夜里看到了你,和承远,你们,好像同时都在。” 她似乎顿了好一会,“是。”又隔了半晌,“一直到上阴山前,我们两的意识,都同时在。” “那为什么现在…”“她和我一样清楚,我闭着眼睛都能爬上阴山,而她根本不了解阴山的地形。” “所以,她自己消失了吗?”沈默低声轻喃,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为着风承远自己心甘情愿的离开。两人都安静了好一会,沈默这时才反应过来,虽然他清楚她们两人的身份后和风承远风承佑分别相处的日子并不多,可也够他感觉到,她现在似乎有些反常。“你怎么了?”“没什么。”她停了好一会,才慢慢又开了口,“只是这么多天,她知道了我的一切,我也看到了她的所有记忆。”每一点每一滴,都清清楚楚,也包括莫林递给风承远的那纸卷宗,白纸黑字,字字扎心。 紫风七年九月初七亥时,絮衣贵君诞双生女一对,排行六、七,赐名承远、承佑。六皇女身有异象,内脏反于常人,心房位右…这个身体的心,长在右侧,原来,那晚,随着父君一起走的人,该是她。 风承远呐风承远,你明明知道你才是这个身体的本尊,你却宁可把选择权交给他,我究竟该说你蠢,还是说你痴?其实,她们本该是最亲密的双生姐妹,她们明明有着一样的恨一样的爱,都会被这个男人无可救药地吸引,可到头来,却成了世间最反目的敌人,有你,便无我。沈默趴在她肩头,总觉得她话中有话,“看到了什么?”风承佑没有回答他,“如果有一天我会永远离开,你会伤心吗?”“为什么这么问?”“没什么。”她总说他是最适合做帝君的人,如果,如果从一开始,她就只把当做最合适的帝君,而不曾爱上的话,也许,一切都会简单很多。她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为他抛下大局,不会在樊城需要兵力部署的当口上临丘关找他,不会将俘虏新罗大军攻打季火宫的事交给火渊而上山来追赶他。她感觉得到风承远的狂炙,她从来没有同意过风承远,这次,大概会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资格决定她们两个去留的人,只有他。沈默的手臂原本不曾伤及骨头,没什么大碍,可是长时间的寒冻伤透了他的四肢,尤其是一直踩在雪地上的双脚,从雁门关回到樊城,几天后,依旧毫无起色的双腿自膝盖往下,完全没有了知觉。 火沛被软禁在佑王府的一个偏僻小院内,有着重兵,因为她的媚术,柳溪派来的士兵全都是聋子,看得懂唇语,却听不到任何声音。“风承志的大军已经到了临丘城外,和先锋军会合了,不过暂时没有动静。” “火渊已经拿下了季火宫,少了新罗的助力,她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应该有一阵子休整的时间。”柳溪和风承佑正站在咫尺阁外,沈默坐在松树下的软榻上听着她们说话的声音,太阳一照,他便昏昏欲睡。他的膝盖上盖着一条毛毯,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承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想出去转转吗?”他的双手紧紧揪住了膝盖上的毛毯,苦笑道,“我还能转吗?”“看那边。”柳溪已经走了,咫尺阁正堂的门外,正放着一张楠木制的轮椅,风承佑抱着他过去安顿好,“难得有清静日子,我们出去走走。” 草长莺飞二月天,西荒的二月尚未春到,寒气料峭,只不过依依稀稀也已经有些草木开始抽芽了。。樊城建在绿洲之上,西荒地广人稀,没有其他三路的繁华,不过樊城是西荒的中心地带,商铺林立,已经算得上很是热闹。“这里的风土人情都和其他三路不太一样,连服饰,都差了许多。”沈默的视线落在来往的行人身上,轮椅突然停了下来,他侧过脸去,“怎么不走了?”“想试试吗?”“试什么?”“试试,换上这里的衣物发饰,你也入乡随俗一次。”“我这样,怎么换?”他摇了摇头,“远远看看就好了,没必要一定穿到自己身上的。” 他的视线逡巡过沿街鳞次栉比的店铺,只在其中一家多停留了片刻,原来,这里也有胭脂铺子啊。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面颊的伤疤,又慢慢放下,“我们走吧,我想去郊外看看。” 风承志的大军仍旧在临丘城外按兵不动,季火宫已被拿下,宁炽也被救了出来,沈默有些刻意回避关于他的事,不过还是听到柳溪在交待人将他送回风承志身边去。 沈默依旧坐在轮椅上,在咫尺阁外的松树下晒着初春的太阳,正有些昏昏欲睡,院外突然传来两道脚步声,却是柳溪和火渊一路走进来,“我怀疑临丘城外的大军是个幌子,她的小部队已经绕过了临丘城,到时候绕过来倒取临丘城。”“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六域那边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那家伙一向大而化之,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要不是主君,临丘城早就被攻下了。” 沈默被她们给吵醒了,微微抬起眼,就见到两人直接进了咫尺阁,没多久将原本摊在书桌上的整张西荒的羊皮地形图都搬了出来,摊在他面前的地上。他抬起眼来,逆着光,两人站立着的身影都有些看不清楚,“干什么?” 柳溪还是冷着脸,火渊蹲下了身子,指着地形图,“主君,你看,如果她们绕过临丘关的话,这里一带绿洲上最大的城池就是渠城,可是再要翻过鸣沙山的消耗太大,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加大兵力部署在这边两座小城,以免她们突袭。”“绕过临丘关?”“没错,临丘城的护城湖到底难攻,依我看来,风承志不见得会拼着死伤惨重的后果硬攻临丘城,绕路虽然耗时良久,但至少可以为她保住所有兵力。”火渊歪过头来,“你怎么看?” 沈默摇了摇头,柳溪还是站在那里,“摇头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风承志,怎么知道她会怎么做,再说,他不是回去了吗?”火渊把脑袋转回去看柳溪,“他那边没消息吗?”“没有。”日光穿过松枝间的缝隙,在地形图上撒下一块块斑驳,沈默低着头,视线一路从临丘城滑过鸣沙山,过渠城,最后来到樊城。 风承志是从来不会吝惜人命的。他安静了片刻,双手一直都放在自己的双膝上,突然开口问道,“你们的排泄物都是怎么处理的?”火渊刚站起的身子打了个踉跄,像是见了鬼,连那冷面柳大将军也显然被惊了一下,沈默没注意到自己说的话引起了什么效果,还在继续问,“运出去当肥料吗?”樊城并没有护城河,绿洲上的水本就珍贵,不可能用来倾倒粪尿。“这个,和我们在讨论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没错,运出去当肥料。”一道突兀的声音传了过来,柳溪和火渊都回过身去,“殿下。” 沈默也抬起了眼,她慢慢走近了,扫了那地形图一眼,“当初就做好了临丘城早晚会被攻下的打算,如果发现她真的在绕临丘关,就让六域尽早撤离。”小院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风承佑在他身前缓缓蹲下,“怎么样?还是没有知觉吗?” 他摇了摇头,突然吸了吸鼻子,她身上带着一股很淡的香味,有点,像是男子用的胭脂味。 “你出门去了?”“季火宫的战利品不少,有些东西需要处理一下。”她顾左右而言他,“要不要去看看?” 沈默点了点头,她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后。这些天的日子过得很宁静,没有了沙场上的腥风血雨,他沉溺在这片祥和中,鸵鸟一样躲避着那个已经困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心结。眼前的女人和他,究竟算是什么?他心里的那个人,是她,是承远,还是一个将两人糅杂在一起他自己都分不清的影子? “墨麒麟?”“你认得?”“在火沛那里见过,她说是新罗的圣物。”风承佑点了点头,“这六尊炫彩麒麟都是,我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但总觉得不简单。” 沈默将那尊墨色麒麟拿到腿上,细细端详了一遍,又放回案上,重新罩上琉璃罩,“你觉得它们像是什么?”风承佑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六尊麒麟,“钥匙。”“钥匙?”“麒麟本身只是一种象征,新罗的瑞兽,可是圣物?”她轻轻摇头,“我总觉得内有乾坤,这六尊麒麟,倒像是用来打开某样东西的钥匙。”沈默又吸了吸鼻子,那股胭脂味更浓了,他自己推动轮椅朝前走了一段,就在那长案的一角,有一个很小的瓷盒,胭脂味,正是它发出来的。“这不会也是季火宫的战利品吧?”风承佑没说话,沈默拿起那胭脂盒打开,却被那胭脂的颜色惊讶住了。盒里的胭脂被分成了两半,右边一半米白中泛着微黄,左边一半则是很淡的红色,就像是正常人脸上露出的淡淡血色。沈默不受控制地伸手在两种胭脂的中间一起抹开,两种颜色混合在一起,他摊开手,手指尖却几乎看不出来有胭脂的痕迹,因为那两种颜色所混合出来的,就是他原本的肤色。 他抬眼看向风承佑,她正低眉看着他,他又低下了头去,拇指轻轻和食指一起揉着指尖胭脂的触觉。他那天抚伤疤的动作,终究还是被她发现了。“谢谢。”他的声音低如蚊吟,风承佑弯起右唇,“其实比起谢谢,我更希望能听见别的。” 沈默没接她的话,她走到他身前又蹲下了身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很多烦心事,也许我还是那让你烦心的根源之一,可我希望你能面对它。”她伸出手轻轻揉开胭脂,沈默下意识地闪避,她的手指还是落在了他的脸上。“就像对待你的伤疤,你回避不了它的。”“那你知道,最让我烦心的是什么吗?”“风承志的大军应该还不至于让你整日眉头紧锁,所以,是我吗?”“是你们俩。”“这种事,我给不了你答案。”她站起了身,背对着他,门外的日光依旧逆目而视,扎眼得让人有些睁不开来。“我只知道,不管你的选择如何,你都在我心上,哪怕我会失去一切,也无法磨灭这种感觉。”沈默并没有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只觉得日光太刺眼,心头被重重压住,竟让他有一种想要流泪的错觉。冬天的尾巴终于断尽,接连几场春雨过后,复苏的土地上绿意渐长渐浓,就连咫尺阁外,也在草丛中开出了淡紫明黄的小野花。虽然柳溪和火渊谁都搞不清沈默到底是怎么想的,可他就是和整个樊城的排泄渠道较上劲了。 为了方便他的行动,佑王府的台阶旁全都架上了可以供轮椅上下的坡道,他总是一个人推动着轮椅在几张书案间前后徘徊,几天后,拿出了一叠图纸,看得柳溪眉头紧皱。“就算这些地下渠道可以改善樊城百姓的生活,可现在是合适的时候吗?战况加急,难不成还得在这上面耗费人力物力?”“我派人去城内各处核实过了,这一十七条地渠已经避开了可能的水源,也不在房屋地基之下,不会影响百姓的生活。我也去问过几个曾经挖过地渠的工头,她们说如果日夜轮班赶的话,最快可以在一个月内完成,就是需要抽调一部分守城的大军。”他伸出手落在最上面那张图纸上,“你看,这些收集点会分散在城内各处,排泄物通过地下渠道,最后全部汇聚到城外,最后这一条会是所有渠道中地势最低的一条,绕城一周。排泄物会在地下渠道流通中渗入地下溶解掉,但是不管如何,围绕樊城的这一条,必然不可能是空的。” “抱歉,这种时候抽调大军是不可能的。”“你不明白吗?这就是我想在樊城设的护城河。你还记不记得栖凤山上那些被下了尸蛊的士兵?这些排泄物,就是解药。”他拍了拍那一叠图纸,推着轮椅转身离开,柳溪追了上去几步,“当真?” “不然,我耗费这么多天的心血,是好玩吗?就算风承志不出这一招,这些渠道也没有害处,可万一呢?若是她攻到樊城城下,这已经是她的最后一步,她还会舍不得下狠手吗?” 她沉吟了片刻,很快就有了决断,“我去安排。”“你今天有见过你的殿下吗?”“殿下?”她摇头,“殿下和九渊应该去了守城军的军营。”沈默推动轮椅离开了咫尺阁,慢吞吞地回他如今独居的院子,他最近很喜欢晒太阳,那院子坐北朝南,离咫尺阁较远,他总是走的那条路,还会经过软禁火沛的地方。其实若照他的心意,留着火沛总是个心腹大患,就连火渊那不成器的媚术都能蛊惑一整殿的人,何况是这一个?还是除了的好…脑海中的念头还没想完,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突然紧紧揪起了自己衣裳,嘴角漾起一抹苦笑,他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冷血如斯?他缓缓抬起眼,日光在屋檐飞脊的青铜瑞兽身边凝聚成一个光点,刺眼夺目。 战火涂炭,非我所愿,却无从选择。“九渊?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殿下呢?”“殿下比我先离开啊。”黄昏的时候,火渊只身回到佑王府,刚好在前厅遇上柳溪和秦玦,“怎么殿下还没回来吗?” “没有。我有事要报与她,老八,你出去找找。” 秦玦应了声,可才转过身,就直愣愣朝外盯着,“我想,不用去找了,这几天估计都见不着殿下了。”落日余晖下黑衣飞扬,金色绣线随着风吹起衣裳的褶皱泛出一波波的光芒,却未能软去那阴沉冷然的眉目一分。“你怎么…”房门被突然推开,沈默诧异地抬起头来,她看着他,或者说,是看着他的双腿,压抑着痛苦的双眼越发阴沉起来。“承…远?”她没说话,只是走到他身前蹲下,指尖触上他的膝盖。“你不用这么小心,这两条腿,我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她垂落身侧的左手紧紧扣着拳,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多久了?”“半个多月了。”她紧握的拳有些许颤,突然间站起了身就朝外走。“承远?”她的背影转过门口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你要去哪里?”却没人回答他。风承远失踪了,确切的说,也不能算是失踪,她只是不在佑王府,当然从这一点上来说也挺正常,毕竟,她是风承远,不是风承佑。可是照目前的情况上,就算她现在是风承远,她似乎也不应该离开佑王府,尤其是不应该离开樊城,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别说她从未出现在佑王府过,连樊城,都失去了她的影子。 她究竟去了哪里?”柳溪每日见到沈默的的问候都变成了这句话,他只是摇头,一个人空落落地晒太阳,默书,作画,对着地形图发呆,或是在咫尺阁听地渠的进度。 直到这天清晨,一个临丘城的守兵快马加鞭连夜赶到樊城,“大将军。” “你怎么来了?临丘关出事了?” “不,临丘关最近没有动静,是殿下,殿下离开了西荒,南将军拦她不住。” “她去了哪里?”柳溪的声音有些变了调,那守兵还没发觉,接着道,“她朝北疆路去了,看方向,是,是皇城。”砰,书案的一角被手掌活生生掰下,“这个时候回皇城,她是在找死是不是?” “大,大将军。”“她有没有想过如果中途殿下回来该怎么办?她可以仗着自己武功够高,可是殿下怎么办?” 那守兵一头雾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被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柳大将军突然的发狂吓得不轻,好在火渊在柳溪身后挥了挥手要她离开,她这才从咫尺阁全身而退。“十三,你冷静点。”“冷静?若是殿下回来,孤身一人在皇城,还有活命的机会吗?”“你要想殿下突然回来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再说风承志和几大将军都不在皇城,就算风承志将殿下的画像贴满大街小巷派兵巡守下令一见到就就地处决…会这样子吗?”柳溪拂袖转身,留下火渊一个人搔了搔头,风承远怎么就会突然想到要回皇城去? 皇城的春日一直淅淅沥沥下着断续不绝的小雨,满街蓑衣斗笠,也看不清谁是谁。 这天清晨,天还未亮透,一道黑色的身影踩过满地潮湿,脚 好看的txt电子书 双面妻主第15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溅起三尺水花,停在戒严的沚泽门前,微微抬起斗笠下的眉眼,扫过那些打着哈欠的守城士兵。浩瀚书屋 “真不知道每天都盘查的这么紧是干什么。”“可不就是说,这仗明明是在西荒开打,我们这里查得再紧有什么用呢。” 正好一拨客商涌至,那些士兵拦住头上几个盘问了片刻,就挥了挥手把后面的人全都放了进来。 也包括那个黑色的身影。“小童,把这些去倒掉,药煎好了没…我的老天爷呐,小童,去关医馆的大门,今日不出诊了。”莫林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药渣全倒在自己脚上,“你怎么会来?”“如果我还认得医术比你好的大夫,我就不会来。”莫林扬了扬眉毛,“我好像记得有个人老是叫我庸医的,你记不记得?” “冻瘸的腿,大腿以下没有了知觉。”“这个不好说,我得见了人才知道。”“那就走。”“走?走去哪里?”“西荒樊城。”“你说你早别送我回来不就行了,现在又巴巴地要我去。”风承远袖中捏着拳头,莫林还在唠叨,“我得去打个包袱,等下…”她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虽然我还不能确定他的肌肉有没有坏死,不过像你说的那样子,有两味药是必须的。” “什么?”“雪域川穹,对活血有奇效。”“另一味?”“七灵蓿,又被叫做续骨霜,这两味药都不容易得,我倒是刚好有一株雪域川穹,至于另一味,我想,你大概得自己去找来。地方倒也不远,一直再朝北,过聚阳城,就长在北疆边界的温泉山丘之中。”“什么样子?”“通体茎叶血红,认倒是很好认,不过就是这个季节有点小麻烦。”莫林故意卖了个关子,谁料风承远带上斗笠就朝外走,急得她疾步追上前去,“七灵蓿边必有七灵蛇,这季节正是它们刚刚冬眠苏醒开始□的时节,七灵蛇有剧毒,你小心。”风承远带上斗笠点了点头,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你不问我是谁吗?” 莫林笑了一声,“能让你在这个时候回皇城,我还需要问吗?”她看着那道黑影消失在视线中,叹了口气。山丘间的温泉被隐蔽在繁密的树丛间,有几眼滚烫的泉中还有被烫死的野兽,被秃鹫拖到岸上疯狂地啄食,留下斑驳的血迹。这里了无人烟,苍鹰般的双眸在每一处石缝间扫过,越朝里走,温泉的温度就越烫,走在一边她都能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飘上来。风承远低下了头,草丛里爬出来一条通体血红色的蟒蛇,碗口粗的身子,三角形的大脑袋里正朝她吐着深紫色的信子。既然七灵蓿边必有七灵蛇,那么她要的那株草应该也就在附近了她走上前几步,果然,在那条蛇爬出来的草丛里,长着一株血红色的七灵蓿。 她继续朝里走,那条大蛇突然猛地蹿了过来,风承远眯了眯眼,它的速度快如闪电,可她更快,右手在倏忽间扣住了它的七寸,用劲一震,那条大蛇顿时像是软去的蛇皮一样瘫了下来。 她扔开蛇尸过去弯下腰踩七灵蓿,血红色的枝叶终于落在掌心,她正要起身,突然间手背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一条刚从蛋壳里爬出来的小蛇正咬着她的手背,那蛇蛋和泥土一个颜色,她刚才一时大意,竟然没有看见。两条蛇尸落在泥中,地上是一滴又一滴深紫色的血,一路从草丛滴到了最近的那一眼温泉。 淡淡的白色雾气中,泉中的水从原本的透明变得有些深,没多久就成了一种迷离的暗紫色。 她的双唇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浸泡在滚烫的泉水中,身体里,却像是落入了冰窖,彻骨的寒冷,交织的细密疼痛每一次都像是剜心一般刺骨。风承远一直在接连不断地强行运气将毒液逼出体外,她的唇瓣因为寒冷微微有些在颤抖,眉上不断结出寒霜,却又很快被泉水的热气融化,一滴又一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落入水中,在越来越深的紫色中泛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即便只是一条小蛇,七灵蛇的剧毒依旧不容小觑,若是常人,早就命丧当场了,过了足有三个时辰,她伤口处的紫色终于全都褪尽,只是唇色依旧惨白,同样失去血色的手掌拿起那株七灵蓿,映衬得如啼血一般凄艳无比。四月上旬,风承志大军强攻临丘城,城楼守军以箭雨阵御敌,堤岸上士兵持盾前进,到城关下架云梯,被城楼上推落巨石砸死者的鲜血染红了整条护城湖,三日后,临丘城失陷。 南六域带兵退守鸣沙山前第二道防线,风承志大军入驻临丘关。“还是没有殿下或是远王的消息吗?” 已经出离愤怒的柳大将军摇了摇头,“临丘关失守,现在她就是回来,要进西荒都不容易。” 樊城的地下渠基本完工,沈默带着几个侍从去城外验收,夕阳西下,他推着轮椅正要回去,眼角却瞄到了一匹熟悉的马。枣红色白耳朵的飞霞骠,风承远那匹当时被留在皇城的血影,他抬起眼,马背上的人已经翻了下来,还带着一个人。“有没有感觉?” 沈默摇头,莫林将银针插得更深,他依旧摇头,她的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拔出银针,将他的小腿拉平又放下,换了个地方慢慢插入银针。“你们回来的时候,临丘关怎么样了?”“风承志的大军刚进城,临丘城里人心惶惶的,乱得很,没费什么功夫就混进去了。”莫林摇着头,“我一直就想不通,你说那些士兵,怎么就会有人乐意打仗呢?”“又有几个人是真心愿战,不过是一粒沙尘,没有选择地被卷入了一场狂风。”他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嘤咛。“疼?”有一点点,还有点麻。”莫林点了点头,“还好,总算没全坏死。”她收起了银针,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在沈默呆愣住的时候冲他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你当什么都不知道。” 沈默勉强地点了点头,正好风承远推开了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卷厚重的羊皮纸,递到沈默手里。“这是什么?”“风承志大军的行军图。”“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有这个?”“经过临丘城的时候顺路去轩辕斯大帐里拿来的。”沈默将那羊皮纸放在自己膝盖上摊开,莫林已经收拾好站起了身,朝风承远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房,留下沈默一个人细细看着那张行军图。 “怎么样?” “可以试试,但不能保证一定会好,我去准备草药。” 莫林离开了院子,风承远一个人站在门外,沈默不知道什么时候推着轮椅出了房间,她低下头,正遇上他的视线,好半晌,他有些无力地迎着日光闭上了双眼。 她总是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内心,那样狂炙的情,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来回应。 从不解释,从不说情话,不管她为他做了多少,她都根本没有要他的回应。 又是那种疼痛,在心头漫延,他害怕,害怕她这种不顾一切的感情,那种沉重,几乎要让他窒息。 沈默缓缓睁开眼来,逆着光看向她,承远,如果可以,给我少一点感情,留一点,给你自己。 莫林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漆木的盒子,递了过来,沈默以为那里面会是药,于是随手打开,可盒中的景象差点让他甩手把盒子抛出去。那里面,密密麻麻铺着一层白色的蛆。若是细看,这并不是普通的蛆虫,淡淡的|狂c白色略带些透明,有点像是蒸熟的稻米,还飘散着一种草药的清香味。那一盒子蛆正在蠕动,风承远伸手接了过去,看向莫林。“我说过他的部分肌肉已经坏死了。”沈默声音颤抖地盯着那只盒子,“你是想告诉我说,你要用这些蛆虫来,来除去那些坏死的肌肉。”莫林叹了口气,“这是对你伤害最小的办法,不然我当然也可以用刀,就像当初在这家伙身上做的一样,但我不觉得你能受得了。”他明白,可是一想到这些蛆虫会在他身上吃去那些坏死的肉,他就汗毛倒竖不寒而栗,几乎,想要吐。“放松点,你的痛觉已经麻木到基本上感觉不到多少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你,那个,能不能给我开一剂安神汤,让我睡过去,然后,再…”“不行。”莫林打断了他,“你必须醒着,我需要随时清楚你的感觉。” 他的双腿确实已经没有了什么感觉,但终究不是彻底失去感觉,尤其是近骨的肌肉,闭着眼,一种揉杂着酸楚与疼痛的细密感觉从双膝传遍了四肢百骸,耳边还有一种蛆虫传出来的细微声响,悉悉索索,引人作呕。他咬着自己的下唇,那种细密的疼痛被逐渐放大,他甚至感觉到了黏稠的血顺着他的小腿在滴落,难以克制的恐惧终于袭来,他用力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一只温热的手掰开了他的唇瓣,他感觉得到风承远的气息就在他身边,眼泪夺眶而出,终于偏过头将脑袋埋在她的小腹,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连莫林都有些不忍去看,这景象,简直比当时替风承远剜肉还要怵目惊心,无数条白色蛆虫钻透了他的肌理,食去那些腐坏的肌肉,许久之后,她打开盒子接住了那些沾满血迹已经变得鼓鼓囊囊的蛆虫。看起来,他双腿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续骨霜都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再站起来。 莫林打开瓷瓶将洒上七灵蓿磨成的粉,沈默的身子颤了一颤,她慢慢包扎好,“睁眼吧,好了,最近千万不能沾水。”“多,多久才能长出新肉来?”“希望,能长得出来吧。”沈默的脸色变得煞白,莫林站起了身,“我去给你熬雪域川穹,别碰。”她喝住了沈默伸向自己膝盖的手,“你这几天最好就当这两条腿不是你自己的,不要动,也不要碰。” 他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倒更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那我也先要能动得了。” 莫林转过了身正要走,不远处佑王府的偏北方向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叮——像是装满水的碗敲出的音色。沈默的头皮麻了一麻,他猛地收回心神抬起眼看向风承远,“糟了,是火沛。” 叮咚的响声清脆悦耳,从那间被卫队包围的屋子接连不断地传出来,像是山泉坠落溪涧一般轻灵,直到砰得一声,门被人踢开。叮咚声停了下来,火沛转过头来,微微勾起唇,“久违了,佑王殿下。” 她面前的桌上是五六个盛着水的瓷碗,那些看守都是聋子,不受她迷惑,却也发现不了她在搞古怪,风承远合上了房门,“我不是风承佑。”“那就是远王殿下了,一直听说风承佑有个双胞姐姐,今日总算是得以一见呐。” 她又开始用筷子敲打那些碗,悠扬的调子随着一个个叮咚的音节传出,风承远走近了,站在她身前,五指扣住了她的脖颈。她丢开了筷子,转头看着风承远,“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不受我媚术影响的人。” “你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在问你。”风承远手下用力,火沛被一口气呛得咳嗽了一声,嘴角却勾起了没有一丝好意的笑容,“我族人的媚术,控制的是人的潜意识,所以,一个人不受影响就只有一种解释,她没有潜意识。”她顿了顿,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越发显眼,“可是,人怎么可能没有潜意识呢?你说对不对,远王殿下?” 风承远挥手甩开了她,随着她那一挥手,桌上所有的瓷碗都在一个瞬间崩裂,水花四溅,伴随着炸裂声,全都成了碎片。火沛屋前的卫队又多加了一批,这次是一批听力健全的,与之前那些一起看守她。 火渊带了一支援兵前往鸣沙山接应南六域,一起守那第二条防线,鸣沙山后就是渠城,西荒的第二大城池,也是第二大绿洲,若是被攻陷,风承志的大军就有足够的地盘粮草尤其是水源与樊城进行长时间地对峙强攻。沈默的绕城地下渠道已经全部竣工并且开始使用,西荒的初夏在不知不觉地临近,他的双腿,却依旧没有没能站起来。不过至少,已经开始慢慢有了知觉,他都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是件好事,没有知觉的时候他倒是感觉不到疼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经常在半夜被痛醒,痛到四肢抽搐。院子里的草地长得越来越茂盛,沈默的轮椅停在树下,莫林拆开了缠绕的绷带,“新肉都长得差不多了。”“可我还是走不了路。”“慢慢来,明天开始试着站起来,每天站一会,现在我给你脚底扎个针。” “她呢?”“你说承远?”“嗯。”“被那柳大将军请去有一会了。”沈默有些奇怪,十四将里对风承远敌意最厉害的就是柳溪,她请风承远过去做什么? 不过没等莫林替他扎完针,风承远就从咫尺阁回来,胳膊上鲜血淋漓,沈默心头一颤,莫林皱起了眉,“怎么回事?”“没事。”“这叫没事,你当我们都是瞎子?”“是柳溪?”沈默抬起了头。“是我要她做的。”“你疯了。”“只是想证明一些事。”她自己去莫林房里摸出止血药和绷带来,莫林一边给她清理伤口一边嘀咕,沈默还是以刚才的动作仰首看着她,“证明什么?”她却没再说话,沈默的眼神闪了闪,“你可以告诉柳溪,却不能告诉我。” 她低头看着他,许久之后,她的眼神突然出现了他以前曾见过的一层迷离,等到重新恢复清明的时候,她正因为疼痛皱着眉头,微微抬高了刚包扎好的胳膊,“那,那家伙又干了什么好事?为什么我的手被包成了粽子?” 沈默左脚的裤腿撩到了脚踝上还没有放下,风承佑放下了那只被绷带包扎着的胳膊,走到他跟前缓缓蹲下了身,“你怎么…”那只完好的手碰触上了他的膝盖,沈默吃痛地颤了一下,那些刚长出来的新肉还经不起碰触,她猛地松开了手,连那只受伤的胳膊也被带到,扯出另一种肌肉撕扯的疼痛。 她歪了歪嘴,转头看向莫林,“她带你过来的?怎么样了?”“正在恢复。”风承佑慢慢站起了身,沈默抬头看着她,“你不想知道你胳膊这伤是怎么来的吗?” 她似乎没想到他会问,抬了抬眉毛,“怎么来的?”“柳大将军的手笔。”“十三?”风承佑看上去是真的很诧异,柳溪很清楚她和风承远的情况,伤了风承远其实和伤了她无异,说不准这伤痛都会由她来承受,而她,最是痛恨这些疙疙瘩瘩的伤痕,柳溪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我去咫尺阁。”她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一直等到她离开了院子,莫林低下头来,将银针和剩余的绷带全都收拾好,“你故意的。”沈默没有回答她,只是自己推动了轮椅,“我也去咫尺阁。”莫林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挑拨风承佑和柳溪,他这是在想什么?莫林认识沈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她眼里,这也就是个半大孩子,正是韶华初放朝霞待升,最美好的年纪。仔细想想,在她的认知里,这个年纪的男孩都应该在做什么?待字闺中,嫁人生女,平日所做之事,也无非是些诗词书画琴棋,哪像眼前这个,满身都被战场硝烟盖满,画的是行军图,弹的是入阵曲,书案上摆弄的是改良过的弓弩火器,还几乎把自己害得半身不遂。即便如此,莫林还是一直以为他是个善良之人,就像他说那些士兵一样,他也不过是被狂风骤雨卷入了这一场无可选择的权欲之争,战,或死。可有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会怀疑,她真的可以把良善这两个字用在他身上吗? 咫尺阁外越来越茂盛的草丛里之前一直有蟋蟀的叫声,不过在柳溪让人撒了些药水下去之后,那些叫声都已经听不见了,安静地只剩下了风吹过的声响。风承佑才刚踏进院子咳嗽了一声,柳溪和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就从咫尺阁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冰冷的面容有些急躁,在见到她的时候微微露了些许几不可见的喜意,随即又变得冷凝,“殿下,你回来就好了,鸣沙山来的急件,老六撤离临丘城的时候,家眷都没来得及一起带走,风承志现在用他们要挟。老九带了人上对方大帐去谈判,还没有结果,只知道风承志那边坚持我们必须退到鸣沙山后才肯放人。”过了鸣沙山,就是进入了西荒腹地,鸣沙山可以说是一条现成的天然屏障,流沙质的山体,马匹非常难以行走,她们怎么可能放弃?柳溪的脸色不太好看,“作为一个将领,我不可能为了区区几个家眷而弃守鸣沙山,可作为一个姐妹,我不能对老六置之不理。”风承佑缓缓走进了咫尺阁,“这个选择,不应该由你来做。”“殿下,你的意思,是要让老六来决定?”她的手一张张翻过桌上堆叠着的各种图纸卷宗,“不,你我心中早就都有决定,她能做的,只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将沈默那些地下渠道的图纸用一只手翻了出去,一张张翻看,“这是?” “主君的主意,已经完工了。”柳溪上前了一步,正想和她解释那条绕城地下渠的用处,风承佑已经轻轻叹息了一声,“满朝文武,何止可尽去一半。”她将图纸放回了原处,走到了墙边看着那张被放大在牛皮纸上的行军图,风承远顺回来的那张风承志大军所用的行军图。“情义两难的时候,你的选择会是什么?”“我的选择,殿下心知肚明。”“那么,老六呢?”柳溪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十四将以她们的年纪所排列,从老七开始她们都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其他五人的家眷都在樊城内,只有南六域,因为常年镇守临丘关,所以家人都在临丘城内。“如果,她…”柳溪停顿了许久,才说出了那个她明显不想提的字眼,“背叛…” “风承志会很满意的,她对你们几个垂涎已久。”“殿下你呢?”风承佑的视线从那张行军图上收了回来,却转开话题,指了指那只包裹着的胳膊,“你为什么会伤她?”“她逼我的。”风承佑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脑筋有点打结,“她逼你在她胳膊上捅一刀?” “她说,如果我希望帮殿下找到真相的话,就毫不留情地捅这一刀。”“什么真相?”“你,和她之间的真相,她说…”“她到底说什么?”“殿下,你是不是对媚术的反应极其强烈?”“别打岔问我这些有的没的,告诉我她还说了什么。”风承佑走到了柳溪的跟前,遇上这种事她就是想逼着自己冷静都不可能,真相?真相不就是她们是一对共用了身体的孪生姐妹? “她说,新罗的媚术控制人的潜意识,她没有反应是因为她没有潜意识。而你,只是她的潜意识,是被真正的风承佑临死前与她之间强烈的感应所刺激,接收了风承佑所有记忆,剥离她而独立的,潜意识。” 她一口气说完,缓缓合上了眼,“若是有一天,她恢复正常,你就会成为完完全全的潜意识,对现在的殿下你来说,就是,彻底消失。”风承佑一直都没有说话,柳溪睁开了眼,“我不相信,我半个字都不信。” “可你捅了她那一刀,她对所有落在她身上的伤都没有任何恐惧,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桶得千疮百孔,因为那种感觉,都在我身上。”她的声音平静地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柳溪的眼眶微微有些红了,“殿下,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你就是你,你是殿下。”“走吧。”“什么?”“如果老六有可能会叛,我们不该做好准备吗?”她挥开袖子朝着咫尺阁外走去,好像刚才的所有对话都未曾发生过,柳溪微微有些怔忪,跟出门外的时候,风承佑正停在松树下,蹲在树下那人的跟前。除了他,殿下何曾对人做出过这种放低身子的动作。可是在他面前,为了让他不用仰首那么累,殿下永远都是蹲着的。柳溪沉默不语地站着,只有那双绝美的眼,沉如黑夜中的深海,殿下,我不会让你离开,不会让你消失,除非我先死。所有人都以为她就是风承佑,就连莫林,也以为那就是风承佑留在风承远体内的所有意识。原来,从没有人猜对过,到头来,这才是真相。风承佑留下来的,不过只是她的记忆,和那分错觉,那一分让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风承佑的错觉。沈默闭上了眼不愿去看她,他可以告诉自己,她们两个其实是同一个人。 所以他没有必要再为此烦恼,没必要再一次次为此揪心,一次次逃避着这个问题。 沈默,你还是要这么自欺欺人吗?他从心底里升起一丝悲凉,你明知道,对眼前的女人来说,她就是她,她拥有着自己独立的意识,记忆,若是有朝一日她们真的恢复,真的变成同一个人,对她来说,与死何异?指腹划过他的面颊,他睁开了眼,她朝他敛眉轻笑,“为我流的眼泪吗?” 他转开了脸,“我该叫你什么?承佑?还是…”她笑出了声来,站起身弯下腰,凑到他耳边,“你明知道,我最想听到的,是那一声妻主。” 不等沈默有反应,她已经站直了身,朝柳溪招手,“走吧,十三。”沈默缓缓抬起眼,看着她的衣摆消失在了院墙的转角,他以为他已经经历得够多,他以为他已经麻木,却原来,他的心,还会疼。风承佑和柳溪回来的时候,已是那天黄昏,柳溪辞了她,只说回房,却径直朝北走向那偏僻的院子,那软禁着火沛的院子。“柳大将军大驾光临,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你倒是很会苦中作乐。”火沛扫了自己手下的乐谱一眼,有些自嘲,“败军之将,除了玩些音律,我还能做什么?” “想不想离开?”“我不太明白柳大将军的意思。”“我今天来,想和你谈笔交易。”柳溪在那屋内转了一圈,停在桌前用中指敲了敲桌子,“若是你替我办成这事,别说是送你离开,也许,我会将季火宫还给你。”“怎么,柳大将军有这么大的权力?”“殿下会乐意的。”她沉了沉眉眼,火沛站起了身来,“听起来,这事好像就和你那位殿下有关,我猜猜,和那位远王殿下也有关?”柳溪闪身到了她面前,冷眼逼视,“你知道多少?”“嘿,悠着点,只不过她两人都欣赏过我的乐技罢了。”火沛朝她摆了摆手,“一个没有潜意识,完全不受我影响,另一个,怕是差点要了她的命吧。”她缓缓勾起了唇角,“我没猜错的话,她们两个,是同一个人吧。”“闭嘴,殿下只是殿下。”柳溪喝出声来,“我现在问你,你的媚王调,能不能让人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火沛的唇角勾得越发厉害,“让风承远以为自己死了,从此再不出现,你的殿下,就可以永远留下来。柳大将军,还真是好主意。”“回答我。”“我不知道。”火沛摊了摊手,“谁又告诉你,我会媚王调?”“你不会?”“媚王调的心经乐谱已经失传,我上哪里会去?”她又坐了回去,饱墨舔笔,“不过你若是乐意帮我将它找回来,那就又是另一码事了。”柳溪低下头,就见到她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麒麟。六月初上,两方大军在鸣沙山下正面交锋,南六域临阵倒戈,叛往风承志大帐,西荒军鸣金收兵,未分胜负。火渊勒马转身,七擎跟在她身边,“我不相信你拦不住她。”“姐妹一场,我明白她的苦。这里的大军有一半都是她在临丘城的守军,她将兵符丢下孤身叛逃,还不够清楚吗?”火渊叹了口气,“只是她这一走,我们临阵换将犯了大忌,风承志大军数倍于我军,我担心…”她摇了摇头话语未竟,“真希望主君在这里。”七擎看了她一眼,“其实,我们手里也有人,不是吗?”“你是说?”“我记得樊城里有好几个之前在临丘城被俘获的大臣,就算风承志不在乎,轩辕斯,会不管她妹妹吗?”火渊正要再说话,迎面突然有一骑马飞驰而来,看样子是从扎营的大帐而来,“渊将军,擎副将,属下从樊城过来,殿下吩咐属下带了一个人过来。”“是…”“轩辕靳。”与此同时,樊城佑王府内,秦玦在这天清晨敲开了柳溪的房门,面色急切无比,“十三,你要我去找的,关于麒麟…”“有眉目了?”“你记得不记得我们攻下新罗大军的那一夜,殿下从阴山巅将主君找回来的那一次?” “记得又如何?”“十四后来带人上山将火沛带下来时,曾经细细查看过她们栖身的那个山洞,她说洞里的一面墙上,拨开藤蔓,有几个形状奇怪的窟窿。”她说得很急,喘了口气,接着道,“于是我便又带人上了阴山巅,你猜怎样?那窟窿,果真与那六只麒麟完全符合。”柳溪难得的露出了喜色,“你当真找到了。”秦玦点了点头,“里面果然别有洞天,墙上全是拓文,我已经让人在抄写墙上的文字,应该很快就能送来。”柳溪握了握拳,“好极。”“可这事,你不打算与殿下商量吗?”“不用殿下说我也明白,她和风承远一样,早就将一切选择权交给了那个男人。”她眼角微敛,冷光乍现,“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慢些。”沈默一手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颤巍巍地站起了身,缓缓地,松开了手。 还没等迈出去一步,身子便一歪,摔进了一个守在边上的怀里,“你已经站起来了,莫林都说这很不容易,走路是早晚的事,何必这么性急?”沈默一把推开了她,膝盖处依旧是凛冽的酸疼,从脚底往上,是那么的软弱无力,无力得让他几乎要死心。站起来便花了近一个月,他真的还能再行走吗?他摔回了轮椅上,她蹲下了身将他的手按在膝盖上,“你一直在躲我,为什么?” 他的手揪住了膝盖处的裤子,风承佑有些无奈地扳开了他的手掌,“别想了好不好?如果我们这样子会让你这么痛苦,我真的…”“殿下。”院外突然传来柳溪的声音,“鸣沙山九渊送来的急件。”“我很快就回来。”她站起了身, “我不在的时候不许乱走。”她出了院子,柳溪反倒是没有走,而是朝他走了过来,“主君。”沈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她站在了他身前俯视着他,“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如果殿下和风承远,你只能二选其一,你会选择谁?”他最最不愿意去面对的问题,终于,被人捅破了。沈默的唇色渐渐发白,柳溪却不肯罢休,“其实你心里清楚,她们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共存,主君,我叫你一声主君是因为殿下,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九渊没有送来什么急件。只是秦玦让人抄下的媚王调乐谱送到了火沛手里,我想我不需要和你解释这种媚术的效果。” 她低头盯着沈默,一字一顿,“我会让风承远永远地消失。”她挥袖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了沈默强行起身摔落在地的声音。那一刻,他才明白,风承佑消失,他会心疼,风承远消失,他的心,会死。 合上眼,脑海中的她,是那双眼,那双能够吞噬他所有心神的深邃眼眸,没有波光潋滟,没有浓情蜜意,没有柔情似水,阴沉,狠绝,却正是这双眼,让他心颤,让他陷入那一汪弱水。 曾经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闪过,他早该发现的,他真的早该发现的,这个眼神,他怎么可以错认。 他颤抖的手紧紧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第一次,他是那么的恨自己,那么的恨自己的没用,连起身的力量都没有。 “老八,你反了不成?”咔哒的锁声,“对不起,殿下。”秦玦背倚在了门上,“我和十三一样,我们都无法接受你有可能会消失的事实,殿下。”“佑王殿下,何必这么大火气?”火沛在圆桌上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桌边,“你那柳大将军也是太担心你了,平时看她沉稳得很,没想到遇上你的事就这么急躁。” 风承佑看着她,轻轻哼笑了一声,“我也没想到十三竟会做出这么没考量的事来,竟会这般轻易地信了你,将我与你关在一起。”“得将如此,你也算造化了,若是我手下能有这样的将军,我也不见得会沦落在现在这地步。”她摸了摸下巴,“为什么她想要你留下来还要用逼的,难道你自己不希望如此?” 风承佑没有说话,可火沛似乎一点都不想结束这个话题,“柳大将军没有告诉我,不过从她的话里我也多多少少听了点出来,其实这事,我倒是能帮得了你。”火沛将那张纸从自己面前移开,胳膊放在桌上,双手指尖相触,含笑看着风承佑,“让人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剖出来,这是我最擅长的。”。“我不会让你对他使媚术的,你想都别想。”“你不想知道吗?”“没必要。”“是没必要,还是不敢?”火沛拉长了尾音,“原来佑王殿下也有害怕的事呐。” “你说什么都行。”风承佑站起了身,在屋里转了一圈,“身为一个俘虏,我觉得你受到的待遇太过于享受了。”“是啊,一个俘虏,拜你那男人所赐。”她的语气晦涩难明,却有着显而易见的恨意,风承佑伸手把纸给抽了过来,一抬眼,看到躺在案上的琴,挑了挑眉,“竟将琴都给你拿来了。” “你那柳大将军说了,外面守着的那些聋女人一见到旁的人有不对劲,就会进来一剑结果了我,她不担心我会动什么歪脑筋。”火沛慢慢勾起了唇,“可她却忘了,有些媚术,不是一定需要琴声才能施展,视线相接,便已经足够。”她的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潋滟水光,如有妖雾飘散,惑人心魄,“风承佑,你毁我新罗基业,竟还妄想我会帮你。”纸张晃晃悠悠,飘了好几下,落在了地上。院里很安静,安静得简直让人有些毛骨森然。秦玦伸手搔了搔头,正在想着怎么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突然间身后涌起一股劲气,轰得一声,房门被踢开,碎裂的门板木片四下乱飞,震得她跌飞出去,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风承佑走过那些守卫跟前,看都没看秦玦一眼,衣摆甩过,径直出了院子。 乌云压近,天际,已不见日光。松树下的轮椅上并没有人,它的主人,正摇摇欲坠地一步步朝前挪动着,没走几步,双腿一软,重新摔回了地上。额上朝下滴着汗珠,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痛的,沈默趴在地上,不用抬眼,眼角就扫到了院门一角擦过的衣摆。黑色长靴一步步走近,停在他跟前, “不是说了不许乱走吗?”双眼合上,已没有眼泪,只是唇瓣摩擦,轻轻呢喃,“承远。”所以,你走了吗?他救回的困兽,终究输给了另一个自己。 “风承远?到头来,你还是在叫她的名字。”她蹲下了身,沈默抬起了眼看她,只觉得她的语气和眼神都有些奇怪,不是风承远,却也不像是风承佑,莫名的,对他竟有些敌意。 “你去见了谁?”他撑起一只手想要抓住她的手,却抓了个空,“火沛对你做了什么?” 她眯起了眼,伸出右手,擒住了他的下巴,一路轻轻抚过他的脖子,拇指以极轻柔的动作按上了他的喉口,那只手的力度越来越大,沈默渐渐起了窒息感,发出了一声呻吟,她的另一只手突然伸出来紧紧扣住了右手手腕,她有些痛苦地仰起了头,脖颈间青筋显现。他放弃了你,他选择了风承远,他想要你去死,风承佑,你恨他,你恨他至死,带着他一起下地狱吧。脑海中不停有一个声音在重复着同一句话,杀了他,只要杀了他,他就永远是你的了。杀了他… 她紧皱着眉,闭上眼,只见到了一个视线迷离的男子,用那带着微醺醉意嗓音,朝她扬了扬手里的酒杯,轻轻念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他那一刻的眼神,她永远不会忘记,满足,渴求,只因为一个小小的暖锅。 其实,他从来都不想做帝后。他只是一个年轻的,受尽世事沧桑的男人,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他想要的东西的男人。 怎么可能,恨他? 她缓缓睁开了眼,可只是一瞬,那道不断蛊惑她杀了他的声音重新席卷而来,充斥着她全部的意识,右手不受控制地朝前伸出,掐住了他的喉口。佑王府的北侧,遥遥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轻远,绵长。沈默缓缓合上了眼,等着。却没有等到那只手继续用力,而是松开了他,她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声,双手紧紧抱着头,指甲掐进了头皮,双目逐渐充血赤红,“走,走啊。”不可以杀他,不可以。她此生最爱的人,就算他已经放弃了她。承远,他喊的是承远,那是,他的选择。 他爱的人是风承远,而你,不过是她的潜意识,从头到尾,你甚至都不能算是一个人。 铮,琴声突然停止,是琴弦断裂的声音,轰然的回声在她脑海中环绕,一半是属于风承远的意识,就如同在雁门关时一样,她能感觉到她,越来越清晰。而那另一半,在叫嚣着杀他。沈默,杀你,是她在这世上会做的最后一件事。而在这之前,她会毁了自己。 “帮我照顾她们。替我,爱他。” 她在说话,却不像是在对他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拨开那挣扎着的痛苦,他竟看到了诀别。 “承佑。” “你明知道,其实我根本不是风承佑。” 他没有说话,她勾了勾唇,“从我知道这件事的那一刻起,我就猜到了早晚会有这一天。” “我只是在想着,也许,你会舍不得,舍不得我走。” “到头来,我也从来没有得到过我想要的一切,天下,你,甚至是我自己。” “喊一声我想听到的,你知道是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她像是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慢慢合上了眼,“我把她还给你。”“承佑。”他趴在地上,直不起的身子,垂下的脑袋,泪滴一滴滴积聚在她的身上。 其实,他已经明白,淮江的那一个冬天,才是和她的初遇。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透过暖锅上方升起的淡淡白烟,模糊的视线中,是弯起的唇瓣,含笑的眼神,温柔如水。 “你竟然会笑?”其实,他没有说的是,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很好看。你把风承远还给他,可他的心,还是会痛。 “老八,老八,你怎么…”柳溪放开了秦玦的身子,一个箭步冲到房里,院里满是倒地的士兵,和被震碎的门板,屋内空空如也,火沛早已不知去向,连那把琴,也被一并带走了。 她重重一拳砸在桌上,“我竟会相信她,我究竟都做了什么。” 院里传来一声伴随着吐血的咳嗽声,“十三。”“老八,你怎么样?”秦玦的手指掐着柳溪的手腕,“殿下,殿下,快…”太晚了。一切都结束了,殿下离开了。将她还给他。这种话,竟然会从殿下口中说出来。不,这不会是殿下的本意,是因为媚术,因为殿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她相信了火沛,她竟亲手将殿下推上了死路。 柳溪站在咫尺阁前,只觉得所有的空气都在她四周抽离,她看着风承远将已经半晕过去的沈默从地上抱起来,从她身边擦身离开。沈默并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天还大亮着,不过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之前那一天,还是已经过了一夜。“你可总算是醒了。”“莫大夫?”“怎么样?早和你说了要一步步来,一天不能走太多…”“承远呢?”沈默打断了她。“之前一直都在,刚才出去了。”“你知道了吗?”“知道什么?”“她…我说不清楚,总之承佑的意识,消失了。”“我大概知道了。”“这可能吗?我是说,她自己能决定离开?这说不通的,不是吗?”莫林低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急?你不希望这发生是吗?”“我…”“那你又希望谁离开?承远?”“不。”他脱口而出,“不,她不能走。”“所以,这就是结果。”莫林摊了摊手,转过身去自言自语,“没想到我一直都想错?br / 双面妻主第16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绝无仅有的医例,我一定得记下来。 秋读阁”沈默有些呆愣地坐在床上,是,如果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那什么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根本就没有什么他想要的结果,从一开始,他就被打上了一个无解的结,而现在,这个结解了,却是被生生割断了,承佑,离开了。那个一心要拿下这天下,那个说他最适合做帝君的风承佑,却丢了她心中的江山,离开了。 莫林提着她的手笺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沈默已经从床上下来,坐回了他的轮椅上,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好几道,她叹了口气,“别想那么多了,有些事顺其自然就好,看看我那老娘,连自己亲生孩子的名字都懒得取,拿两个姓一凑,我们不也都活得好好的。”沈默推着轮椅朝门口走去,佑王府的门槛前后依旧全都是上下坡道,轮椅出了门,他缓缓回过头来,“莫大夫,你知道吗?”“什么?”“你刚才那个安慰,糟透了。”顺其自然,谈何容易。而现在唯一能让他好受些的,就是让自己没有空去想,去念,去痛。他必须有需要去做的事充斥在脑海中,让他从这种窒息的怜与痛中抽身出来。 他推动轮椅上了风承佑的院子,还没靠近房门,就被一道声音从背后冷冷喝住,“你要做什么?”“进去,你看不到吗?”“对不起,远王君,那是殿下的房间,恐怕你不能进去。”沈默深吸了一口气,挪动轮椅转回了身,看着她,“那么,请柳大将军替我进去看一下,那六尊麒麟是否还在?”柳溪蹙起了眉,不过还是飞快地越过他推开了房门,长案上,只剩下了空空如也的琉璃罩。 她一回头,沈默正停在门外,视线扫过房内,火沛果真拿走了那六只麒麟,她没能从拓印下来的刻文中悟出媚王调,她又怎么可能放弃。“那么能不能请柳大将军立刻调兵上阴山?”“还有意义吗?”柳溪缓缓走出了房间,“殿下已经不在了,这一切,还有任何意义吗?” “所以,你要将西荒拱手相让,将天下交到那个玷污杀害了她父亲的人手里。连你,都不愿完成她的心愿,她真可怜。”“你没资格说这种话,殿下会离开,全是因为你。”柳溪俯低身子扣住了他轮椅的扶手,狠狠地瞪着他,只是那故作阴狠的双眼,已然通红,“这世上最没有资格的人,就是你,若是没有你,殿下,依旧是殿下。”她站起了身,步出房门,沈默转过轮椅看着她的背影,“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可你有,你若是真的放弃,你们都会没命,西荒十四将,这上万士兵,她在乎你们。就算是离开前,她都让承远照顾你们。”“风承远?我需要她照顾?”柳溪笑出了声来,“我是死是活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我愿意现在就在这里自尽,也和她风承远没有半点关系。”她转回了身,高高举起了手掌,沈默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要做什么?你别做傻事。” 五指凝聚了她所有的劲气,她可以将气出在沈默身上,可却骗不过自己的良心,若不是她,若不是她错信了火沛,殿下又怎会出事。说到底,那个罪魁祸首,是她自己。“殿下,我说过,我不会让你离开,不会让你消失,除非我死。”沈默扭过头闭上了眼,可一切声音都突然静止了,他睁开了一只眼,再另一只,秦玦正带着她那只被吊起来的胳膊从院门外冲进来,而柳溪的身边,站着一个人。“鸣沙山告急,你居然还有闲工夫在这里寻死。”那只手,铁铐一样紧紧扣住了柳溪的手腕,“风承远,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那就外面去死,别在这里污了他的眼睛。”阴沉的双眼带着风承远一贯的戾气,手一挥几乎让她站立不稳,秦玦扶住了她的身子,“十三。”柳溪还是看着风承远,满是仇恨地看着她。可惜风承远恍若未见,她只是走到沈默身边蹲下了身,伸手抚过他的膝盖,“好好地,走路。” “你是在和我说话,还是和它们?”“你。”她站起了身,衣摆从他身边擦过,径直朝着院外走去,“十三,要是寻死寻完了,就去备马。”经过秦玦身边的时候,她扫了一眼,“还有你,留在这里听候主君差遣。”所有人都没有动,风承远的背影已经转过了院角,秦玦猛地扯起右手指指着她离开的方向,忘了她自己受伤的胳膊还打着夹板,“她,她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也会行军布阵之事了?我的意思是,她什么时候在乎起我们的战事了?”指完才发现自己扯松了夹板,痛得龇起了牙,不过柳溪压根没注意到,也没听到她的话,事实上,从风承远松开手后,柳溪就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缓缓蹙起了眉,“她,叫我十三。” 紧闭着房门内不断传出痛呼的声音,莫林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忍着点?” “你就不能轻点?还以为你有多厉害,早知道就去找我们自己的军医…嗷。” “至少我不是那个明知道自己吊着夹板还把胳膊伸直的人,秦玦副将。” 房门外,日光点点洒落,沈默坐在轮椅上抬起了头,闭着眼迎向夏日艳阳,轻声叹了口气,“很好,她们去了鸣沙山,留下这个断了手的家伙陪我去解决火沛,真是够好的。” 没多久,秦玦提着那只重新被吊起来的胳膊从房内走了出来,“主君,你还在。” “在这里等我,我有话同莫大夫说。”莫林背对着门口,“又扯断了?”“是我。”她转过了身,扫了他一眼,“看样子不是来找我看病的。”她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说吧,什么事?”“有没有可能,承佑没有消失?也许她们,她们只是…”他动了动手指却找不到自己想说的话,莫林摇了摇头,“其实这事你不该来问我,因为我不比你明白的更多,我一直以为她就是风承佑,我以为只有最强烈的刺激才能让她彻底抽离。不瞒你说,我砸过承远的脑袋,还炸过她,当然是不足以炸死的那种力度。”“那我现在可以明白承远为什么总是对你那么不客气了。”“但是如果她真的只是承远的一部分,那么…”她沉吟不语,沈默皱起了眉,“怎么?” “那么她就不可能彻底消失,她能到哪里去了?可她的意识又确实不存在了…你为什么觉得她没有消失?”“因为承远。”“承远?”“她不像,我说不清楚,她当然是承远,只是,又感觉不一样,我说不上来是哪里,可就是不一样了。”“不一样?”“对,不一样。”“我怎么没觉得?你想太多了。”沈默摇着头推动轮椅缓缓朝门口走去,“怎么可能?她是我的妻主,难道我连这一点都感觉不到吗?”“十四一直都守在雁西,就在阴山附近,我们可以直接过去找她,如果主君你还是坚持一定要亲自去的话。”沈默没看她,推动轮椅朝前就走,秦玦追到了他跟前,完好的那只手搔着头,“主君,你这个样子真的不适合出门。”“找两个士兵跟着,负责把我的轮椅搬上马车,再派一骑快马,让十四立刻派兵上阴山,如果火沛在那个山洞里,就将她困在里面。”“我要亲手宰了那个家伙。”秦玦这次没再争执他是不是能出门,转身就朝外走。 沈默在她离开后缓缓地站起了身,一手握着轮椅的扶手,极慢地迈开了步子。他一定能站起来,一定能走路,当时那一抹杀念起时他就不该让火沛留在世上。既然都是因为当日他那一念仁慈,这件事,他总得去了结。沈默的马车还没有到达阴山,风承远和柳溪倒是已经先抵达了鸣沙山,火渊始料未及,不过倒是大喜过望,“殿下,十…”招呼还没打完,就被柳溪冷冷地打断,“她不是殿下。”“远王?”火渊这才细看了一眼,确实是风承远,只不过风承远来鸣沙山?说不定明早鸣沙山就会起流沙暴。她还没想完,风承远一眼扫了过来,她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探子刚报回来,风承志的大军有大半数都在庆功,不,不是庆功,是在庆生。”“庆生?”“皇城传来的信,郁贵君,沈约的第三子沈郁,生了一个皇女。”柳溪皱了皱眉头,“风承志的?”“十三,你这问题问得还真有难度,我可不知道,不过听说风承志出征前他就已经怀上了,沈郁不是我们那位影侍,应该玩不来假怀孕这种事,我想,大概应该是风承志的。” “看起来时候挑得不错。”风承远缓步走到了大帐内,手指敲着案上的行军地图,“今晚会是个好时机。”“你要夜袭?”“不,那太慢。”她抬起了眼,唇角带起一个嗜血的讽刺笑容,“轩辕斯搞定了?” “是。”火渊点了点头,“她原本以为轩辕靳已经死了。”“天黑以后,戌时前,你有两个时辰,将所有人撤到渠城。”“弃守鸣沙山?”火渊睁圆了眼,柳溪沉吟不语,好半晌才抬起眼,神色复杂地看着风承远,“你想…”她话语未尽,风承远已经撩起衣摆在案前坐了下来,饱墨挥笔疾书,寥寥数笔,将信纸折起密封,递到火渊面前,“送到我们那位轩辕将军手里。”火渊扭头看向柳溪,“十三?难道你也同意她弃守鸣沙山?”柳溪俯身按住了书案两侧,“殿下不会这么做的,她不会这么心狠手辣。” “我不是她,你最好永远记住这一点。”“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火渊一手捏着那封信,看着风承远离开大帐的背影,“十三,为什么你说她心狠手辣,等会,心狠手辣?老天,她不会真的想…我简直是个铁嘴仙。” “主君。”马车还没到阴山脚下,赵屏已经远远迎了上来,秦玦跃下了马背,“十四。” “老八,你的胳膊怎么了?”“别管它了,上面怎么样?”“主君果真料事如神。我在那个洞口前围了三层人,我找人翻遍了整个山脉也没发现还有其他出口,她肯定还在里面。”“没出什么问题?”“没,我劈断了她的琴。”“我们上山,不过,你得去准备一个抬轿。”“为什么?”“因为…”秦玦扭过了头,话没有说完,因为马车的车帘被掀开,车里的人,缓缓踩着踏凳走下了马车。 “呦,好一个小美人。”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种调戏声伴随了她太久,太久,即便是清楚了她性别的人,也照样以此来取笑。柳纾总说她们没有恶意,没有恶意,就可以在她的心头扎下荆棘吗?她是女人,顶天立地的女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女孩渐渐长成了少女,绝美的面容没有随着时间淡去,只是越来越冰冷,她那满腔的抱负却从来没有人相信过,她的骑射功夫从来没有输给柳纾,可一个长得如此像男儿的小白脸,能有什么用处?“溪儿,如果你一定想要参军就留在我身边做个副将吧,我可以照顾你。” “溪儿,记得放雷前一定要来向我请示,你最好也不要亲自动这些雷炮。” 淮江水日日东流,却像是她的牢笼,柳纾的照顾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层层的茧,将她禁锢,她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柳纾。再见时,她已不是柳溪,她是十三溪,西荒十四将中排行第十三的十三溪,西荒的大将军。 “溪将军,所有人马都已经安全撤离到渠城内。”柳溪站在被清空的大帐前,被那士兵唤回了神思,“渊将军让我带给溪将军一句话。” “说。”“六域怎么办?”柳溪抬眉看向了渐暗夜幕下不甚清晰的鸣沙山轮廓,牵着马转过了身朝着反方向走去,“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已经无能为力。”不需要多久,鸣沙山的流沙暴就会侵吞山脚下所有的一切,就算没有落入流沙的人也难敌漫天黄沙的窒息。渠城城墙墙高数丈,比西荒任何一座城池都要高上数倍,就是为了抵挡大风起时飞来的黄沙。只是,那个以一己之力制造出流沙暴的人,该如何脱身?很多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她遇上了那个眼中带着与年龄所不相符的邪魅笑容的少女,就在那座山脚下,她和所有才被招入西荒军的年轻女子一样,每天清晨不翻过鸣沙山就见不到今日的早饭。 那少女站在山头,挑眉看着她,侧首冲身边的另一个女人笑道,“老六,怎么你招了个男扮女装的小美人进来?”南六域还没来得及说话,柳溪手里的柳叶刀已经飞射而出,那少女偏头闪过,还是在笑,“这么开不起玩笑?”柳溪双手都运起了柳叶刀,可这次还没动手,她的胳膊已经被人架住,南六域走到了她跟前,“还不见过殿下。”殿下?面前的少女,竟就是风承佑。 原来,她离开了淮江水军,也不过是又遇上了一个会拿她的面容开玩笑的女人。她挣开了禁锢住她胳膊的人,不顾南六域的喝声,扭头就走,下了山进到军帐,她背对着帐帘收拾着床铺上的东西,还没收完,背后传来了人声,她一扭头,帐帘被掀开了,风承佑正双手抱胸倚在帐上。 “老六说她这次找到了一个可以给我当左右手的人,我本来满怀希望地过来,结果谁想,就见到了一个胆小鬼。”她啧了一声,摇着头像是要转身,柳溪冷着脸,“你说谁胆小鬼?” “没大没小,见了我也不行礼,老六的眼光可真是好。”她还在摇头,“只因为我一句玩笑,你就想要走,不是胆小鬼是什么?”“你什么都不懂。”风承佑放下了双手,眉间已无笑意,“就算你真的像老六所说的那样有我所想要的文韬武略,我也不需要一个可怜的用自己本可以引以为豪的一切来自卑的胆小鬼。”她转过了身,衣摆扬起,似在嘲笑,柳溪站在大帐内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许久,许久,都没有变换过姿势。 夜幕下有风刮过,带来一丝黄沙的涩味,鸣沙山的轮廓已经越来越模糊,柳溪紧握着拳的手一点点举起,不,那不是殿下,她只是风承远而已,她不是殿下,不是主子。就算她被黄沙吞没,也与她柳溪无关。她伸手拍了拍马首,“是不是,乌雷?她不是我的主子,不是你的主人。” 是风承远自己说的,“我不是她,你最好永远记住这一点。”是的,她记下了,可是…她的视线落在了马身上,乌雷和血影都在佑王府,风承远却是骑着乌雷走的。“该死。”她一个纵身上了马,执起缰绳拉转了马头,朝着鸣沙山的方向疾驰而去,带起一阵尘沙,远处的夜幕中有一阵阵呼啸声开始响起,鸣沙山的上方似乎升起了一团黑云,“希望还来得及,乌雷,就看你的了。”“是真的吗?”“什么真不真的?”秦玦正嫌弃地看着自己那被吊起来的胳膊,一时没注意到赵屏放慢速度和她并排走在山道上,有些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让沈默听见。“殿下的事。”秦玦没了声音,移开了盯着自己胳膊的视线,扭头看她,嘴角带着比哭还难看的惨笑,“我倒是希望是我在做恶梦。”赵屏也没再说话,抬起眼继续朝上走,却看到沈默突然脚下微微一个踉跄,伸手捂住了胸口,她疾步追了上去,“主君,你怎么了?需要休息吗?”沈默伸手捂着胸口勾了勾唇,“你每走十步就问我要不要休息?”“是吗?我以为有二十步的。”“天已经黑了。” 沈默很怀疑赵屏将守在雁门关的士兵都给调过来了,阴山山道上的火把几乎从山脚开始,一直沿途燃亮直到那洞口,满山火光,站在山顶望下去,好不壮观。“主君,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真的不用休息?”“已经到了。”沈默站直了身,赵屏这才发现,那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密不透风的洞口,就在眼前。“主君,我先进去看看。”赵屏没有进去多久,那被火沛带走的六尊麒麟仍旧嵌在石壁上,石门随时都可以打开。 “怎么样?”“她就坐在那里,死死盯着墙,嘴里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和走火入魔了一样。” 秦玦磨着牙,“我现在只想进去捅死她。”“你在外面呆着。”“主君。”秦玦明显不甚满意,不过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赵屏跟在沈默身后替他推开了石门,这是沈默第一次进到这个山洞内,火沛在山洞内点满了灯盏,四面墙上都是满满的字迹,而那个女人,果然如赵屏所说,正坐在其中一面墙前,披头散发,双目无神地盯着那面墙。 “她好像真的走火入魔了。”“要我现在动手吗?”沈默摇了摇头,缓步走到火沛身侧,连叫了她几声。“主君,我之前已经试过了,她根本听不见别人的声音。”赵屏话音未落,火沛突然侧过了头来,蓬头垢面的样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声线空虚而无力,显然一直都没有合过眼,“你居然还活着。”“让你失望了。”“我本来想,风承佑亲手杀了你,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那种痛苦…”她勾起了唇,“一定会让她带着生不如死的心情自我了断,真是可惜,可惜。”。“你说过,你的媚术控制的是人的潜意识,我想问你,一个人的潜意识,会消失吗?” “消失?消失到哪里去?”她伸出手指指了指脑门,“在这里,你感觉不到,你意识不到,可全都在这里。”她转过了头,继续看那面墙,“等我参详透了媚王调,何止潜意识,我一定能控制所有人的意识,我一定夺回属于我新罗的天下。”她已经再也注意不到身遭的事,炽热的双眸死死看着墙上的字迹,沈默转了身,出了那石洞。 洞外的火光比洞内更加耀眼,他走过秦玦身边,低敛了眉眼,“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他没再在山顶多做停留,一步一步,缓缓地下山而去。所以说,现在这一个,曾经风承远的面容,神情,性格,意识,却在潜意识里拥有着风承佑的一切的人,才是真正的风承远。夜幕正在淡去,天边,晨曦已微露。“什么声音?”风承志的大军在为新出生的长皇女庆生,不过仍有士兵在外站岗,轩辕斯带着人马在巡逻。觥筹交错,酒香满溢,一直都没有任何人进来报告外面有任何不正常,直到那呼啸声越来越大,再也难以忽视。门帘被掀开,一股夹杂着黄沙的风吹了进来,“啊,我的眼睛。”帘边的人全都痛苦地倒下地去,几个亲兵挡在了风承志身前,老将军司徒刑已经跳了起来,“陛下,是流沙暴,快走。” 鸣沙山脚下的沙地已经松动,不断有黄沙陷落,没多久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流沙坑,并且不停朝前扩张。最靠近鸣沙山的军帐已经开始陷落,那些前一刻还在举杯畅饮的士兵下一刻就滑入了流沙之中,风承志上了马,和司徒刑还有几十个逃出来的人迎着漫天飞舞的黄沙死命逃离。 “有没有人见到轩辕将军?”“我一直守在外面,没有见到轩辕将军,早前的时候将军说陛下有令,今晚不管什么事都不得进去通传,一律等到明早再说。”“轩辕斯,你竟敢出卖朕。”风承志的怒吼声很快就被刮满黄沙的风吹散,流沙坑还在蔓延,片刻之间就将所有扎营的军帐侵吞,只有一匹黑马,冒着黄沙如风一般疾驰而来。柳溪伸手一拉缰绳,可乌雷仍旧在狂奔,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流沙之上,也就只有乌雷这样飞霞骠中的神驹,还能在流沙上奔跑,可只要它一停下来,也必然会陷入流沙中去。 她眯起眼在黄沙中寻找,乌雷在鸣沙山下不停地奔跑着,跑了好几圈都没有见到人影,很快乌雷已经跑出了流沙,停在坚实的地上,她一抬眼,就看到一道黑影如鹫鹰般在流沙上掠过,停在离她不远处。她居然忘了,以风承远的身手,踏雪尚可无痕,何况区区流沙。没有了风承远的内息搅动,那些流沙坑停止了朝外扩张,原本不停陷落的黄沙也逐渐停了下来。 “我有叫你回来吗?”风承远倒背着双手走在她前面,柳溪一手牵着乌雷,冷眼盯着她的背影。 “若非你骑着乌雷过来,我又岂会多事?”“我骑它怎么了?”“乌雷是殿下的坐骑。”“你不会还觉得你的殿下仍旧在?”风承远突然停下来回头看她,眉梢下的双眸沉如深潭,“我骑它过来,不过是因为这匹马比较熟悉这里的地形罢了。”风承远转回了头,和她一前一后走在渐渐平息的黄沙之中,“天一亮我就回樊城,你留下来和九渊一起善后。”柳溪没再说话,默默地走在她身后,莫名的,竟觉得这种感觉无比熟悉。 沈默回到了樊城佑王府,天在渐渐转热,好在他的双腿已经恢复,不用再整日坐在轮椅上。 还没等风承远回府,风承志大军在鸣沙山脚全军覆没的消息就已经传了回来。 “还真是你的作风。”他一个人在咫尺阁前自言自语,突然有道低沉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什么作风?”“承远,你回来了。”风承远走进了院门,视线落在他站在地上的双腿上,就算是她,一贯阴沉的眉眼中也亮起了欣喜的光芒。好半晌,她才没有再盯着他的双腿看他走路,视线终于回到了他脸上,他弯了弯唇,她微微一愣,总觉得他的笑容里多了些什么,就像是拨开了云雾的朝阳,洒满霞光。“默儿…”“殿,不是,远王,我听说你回来了。刚从皇城来的消息,风承志下落不明,风承义那个小人打着暂代帝位的幌子掌了大权,又在皇城散步风承志在西荒战死的谣言,自己黄袍加身登了基。我们打的仗,竟然被她渔翁得利。”秦玦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在她说完话的时候出现在了院门口,“主君,你也在。”“她捂不热那张位置的。”风承远走进了咫尺阁,没多久将一封信交到了秦玦手里,“你立刻动身,到皇城将这封信交到莫尚风手里。”“那风承义呢?”“自会有人来解决我这位二皇姐的。” 宿毒 七月西荒一役,风承志损军数十万,几名主将全都下落不明,北疆南陵东野三路元气大伤,再难与西荒抗衡。风承义甫一登基,便立书修和,言辞恳切,详叙姐妹手足之情,望以天下黎民苍生为念,平息战乱。并且加封佑王为郡王,统御西荒,脱离其他三路,是为国中之国,虽然仍旧归属于紫风境内,却已经完全自治。风承远只看了一眼,眉梢连动都没有一动。“与我何干?”沈默有些不解,接了过来看过,漫卷洋洋洒洒,都只提了佑王。一如既往的别扭呐。沈默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抬头朝柳溪道,“我与你去见那来使。”可他一步还没迈出去,胳膊就被一只手紧紧箍住,风承远沉着眼,冲柳溪道,“你去。” 柳溪的背影消失在了院门外,风承远松开了手,日光下,一切又恢复了寂静。自从她从鸣沙山回来后就变得如此,几乎不让他离开她身边片刻。沈默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了,那日看到他双腿恢复后她眸中的神采明明是欣喜的,似乎是在她陪着他去找莫林复诊他的双腿之后,那抹欣喜,便消散了。 “很好,两条腿都恢复得不错。”莫林点着头,“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肌肉有没有觉得紧绷?”“没有,腿没事,不过我那天在阴山上突然胸口痛。” 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胸口?”沈默点头,伸出手给她号脉,“也许是我自己累着了。”莫林没再说话,那日她替他看了很久,比以往任何一次时间都要来的长,末了,她对他道,“都检查过了,没问题,不过你大病初愈,一定记得好好休息。”沈默没往心里去,所以没注意到莫林冲风承远使了个眼色,自然也不知道将他送回房后,风承远又回到了莫林的房内。“怎么回事?”“你记不记得,当时在皇城,我就对你说过,他的体质很差,这么长时间没有调理,又加上那么重的伤…”莫林摇了摇头,风承远双眉间明显收拧,不过莫林话锋一转,“不过这都不是大事,身子骨差而已,我可以慢慢替他养好。”风承远的神情明显松了,可莫林还没歇停,继续大喘气,“难办的,是当日冰火相交的后遗症。”“什么意思?说清楚。”“你带回来那株血红色的草。”“记得。”“七灵蓿长在温泉泉眼之上,性极热,七灵蛇却是冷血爬虫,它的蛇毒极冷无比,你中过它的蛇毒,你该知道当时那种冰寒的感觉。”“蛇毒与他何干?”“七灵蓿边必有七灵蛇,没有七灵蛇,便长不出七灵蓿,难道会没有关系吗?那种蛇,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毒素。”莫林在屋里转了个圈,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防着风承远冷不防伸手掐住她的脖子,“这种毒素,比起你中的那些,原本是微不足道根本不值一提,正常人自己就可以化去,可他的身子实在太差了,那么一点点冰毒就一直留在了他身体里,被七灵蓿的热性一激,慢慢发作了出来。” “他胸口疼…”“开始发作了。”她伸手挠了挠头,“不过我也没见过被七灵蓿热性激发后的蛇毒发作是什么样子,说不好之后会怎样。”风承远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莫林看了她一眼,“你还好吧?我以前也没遇上过这种事,那毒素太微弱,所以一直都没有发现。你要是还好的话就先出去吧,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医他。” “承远?”“风承远。”回忆在她怒起之前被打断了,沈默站在她跟前挥了挥手,“我在和你讲话,你这两天怎么了?” 其实风承远的不正常很难被发现,反正她正常的时候也总是阴着脸,所以至少其他人就没觉得她有哪里不正常了。“我怎么了?”“你怎么了?你就差没在我身上拴条链子了。”她的唇角抽动了一下,没能弯成一个弧度,“也许我会。”沈默没理她这话,“天气不错,我这几天在细看你之前拿回来那张行军图,那张图上樊城附近有几个我琢磨不透的朱砂点,我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你陪我去检查一下那条地下渠。” “你回去休息,我会找人去。”沈默看了她一眼,转身朝屋里走去,“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锁住我的。” 他回过头,她还站在日光下,视线紧紧跟随着他,发丝笼罩在浅浅的光晕中,竟生出了几分寂寥。她从来都不懂该如何表达,她以他的方式在对他好,笨拙地像个孩子。胸口似刀割一般,他以为那是他心疼的错觉,直到那抽痛感强烈地让他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腰,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真的。“承远。”皇城的三伏正是最热的几日,沈郁带着小皇女,和原本风承志的君妃一起搬到了后宫冷僻的北三殿,而原本二皇女府中的正君侧君所有侍君倒是全搬入了后宫。莫尚风这几日拒不上朝,在丞相府内摇头叹息,风承志虽然人品差了点,但至少还是真材实料,可这位二皇女,紫风落到她手中,真的是前途堪忧。“丞相,府外有人求见。”“不见。”“可来人说是西荒来的。”她心头一惊,出了书房迎人进来,却不是没见过的陌生人,“秦玦副将,你怎么…” “殿下给你的。”莫尚风打开了信封,一目十行扫完,点头道,“此举倒是肯定会得到朝内大臣的赞同,毕竟二皇女上位,看好的人实在不多。”她收起信来,“可佑王为何不回朝取而代之?” “你别问我,我可不知道现在这位殿下是怎么想的。你照她说的做便好。” 柳溪遣回去的来使还没有回到皇城,风承义还在做着她的皇帝美梦,她自认为开给风承佑的条件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名正言顺的国中之国,风承佑没道理不答应。夜幕降临时,她带着宫侍上了四贵君居所之一的晨风殿,新上任的贵君是她一向宠爱的侧君,她在殿门外屏退了左右宫侍,进了寝殿。殿内只燃着一盏昏黄的灯,绣台前有一个背对着她梳发的背影,身上仅穿着单薄的衬衣。 “爱君不等朕来就自行宽衣解带了,还真是迫不及待。”她的笑容窒息在那男子缓缓转身的动作中,那昏黄的烛火照亮了他的双手,狰狞错节的指骨,那是受过拶刑后才会有的伤疤。“是的,陛下,您永远不会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有多久,您不知道我现在又多么迫不及待。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到您了,没想到陛下您将府内所有男眷都接入了宫,是您给了我这个机会混到您的身边。”沈念安笑着一步步朝她走近,“我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让你去见那个活活被你勒死的人。” 此路不通 夜幕的小酒馆门前点着昏黄的灯笼,被风吹得上下晃动,城外官道上遥遥地有马蹄声传来,空旷的酒馆里也就坐着一桌两人,安安静静得几乎就只剩下了倒酒与呼吸的声音。 沈默看着风承远推到他面前的杯子,张嘴抿了一小口,“你想灌醉我?” 她伸手擦去他嘴角不小心淌下的酒渍,“你的眉头让我觉得你需要它。” 沈默下意识地松开了自己一直微蹙的眉梢,“有什么用呢,醒过来,一切都不会改变。” “喝醉酒的意义,可远比逃避要大得多。” 她的眉眼在昏黄的烛火下没有太多白日的肃戾,“明早卯时,临丘城的城门就会打开。以两匹飞霞骠的速度,不出三日,我们就可以回到樊城。”她取过那杯酒一饮而尽,沈默掀眉看着她,千言万语,却在嘴边尽化成了两个字,“承远。” 她伸出手,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挲过他的面颊,“我是你什么人?” 他微微一愣,许久才开了口,“妻主。”不过两个字,萦绕唇角的感觉却似已在心中百转千回,难以言喻。 “所以别用这种自责的眼神看着我。”她的话里带着些赌气的意味,抓过了他的手,捏着食指触上酒杯的杯沿,沈默不明所以,她抓着他的手一圈一圈摩擦过那酒杯的杯沿,杯内酒水旋转出了一个凹陷的漩涡,停下时漩涡中心一点水滴弹起复又落下,在未曾平息的漩涡内打下反向的波纹,撞击在一起。 心如漩涡,情陷难离。他放不下,从卷入这一切中开始,他就再也难以抽离。 承远,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懂我? 沈默低下了头,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来说。 第二次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他说要抛下一切与她一起离开,一起去过她肆意的生活,可他迈不过自己那一关。 如果可以,他也想放下这一切,只是心中有愧,又如何能安享自己的生活? 天下未安,无心于室。十多年来,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再难改变。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的一句话,一句钦定未来帝君,左右了他的人生,害死了他的娘亲。 最可笑的是,到头来,他还是嫁进了风家,爱着她的女儿,放不下她风氏天下的安宁。 不知何时,画下了一世纠缠。 他低低叹息,抬眼看她,昏暗中的眸色格外清晰,四目相对,半晌,风承远竟掀起了唇角,“为什么要叹气?不管在哪里,我总在你身边。” 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在烛火映衬中,驱走了他心内惶惶难安,呢喃般的喟叹,“是啊,你总在。” 风承远满了两杯酒,指尖轻推,一杯酒又送到了他面前,“既然如此,那就再陪我喝一杯。” “我会醉的。”他撇了撇嘴,手却已经端起酒杯送到唇边,不远处的才刚远去的马蹄声停歇了不过片刻,又有一大批卷尘而来,“今晚这官道上可真热闹。” 风承远轻轻哼了一声,提壶倒酒,沈默接连喝了两杯,面颊开始泛红,“那方向,是向临丘城去的吧。” 她低低嗯了一声,听着还是像在哼,沈默眯了眯眼,总觉得自己面前的酒杯变成了三只,还在摇晃着,她那声哼孩子气的厉害,他觉得好笑,歪过了脑袋问她,“你哼什么?” 她的视线锁在他脸上,眸中亮色已然盖过了烛火,夜风从窗外袭来,掀起她鬓边碎发几缕,沈默似醉非醉恍惚间,看着她莫名竟想起了秀色可餐几个字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摇了好几下头,伸手还想去倒酒,风承远在他之前移走了酒壶酒杯,掏出碎银放在桌上,“我们该走了。” “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酒意一上来,还真的昏昏欲睡,他站起了身来,摇摇晃晃打着踉跄,在他身子歪倒前风承远一伸手揽住了他的腰,他站立不稳,只能靠在她身上,“你故意的…故意灌醉我…”他口齿不甚清晰地低声嘟囔,风承远扶着他出了那酒馆,微凉的夜风有些清冷,她干脆弯身将人背了起来,“也许。” 不一会,沈默倒是安静下来,像是睡了过去,官道上的赶路人确实多的有些异常,马蹄所去的方向,正是进入西荒腹地的必经之路,临丘城。 风承远一步步慢慢走近,抬眸扫过那些马蹄扫起的尘烟,突然在其中有三骑马经过的时候腾出一只手反袖弹了颗石子过去,破空扬起飞烟,受惊的马匹猛地人立而起,嘶鸣出声。 那马背上的女人扯住缰绳勒住了马,“什么人暗算老娘?有胆的给我站出来。” 夜幕下似乎有人哼了一声,这声音太熟悉,那三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头儿?是你吗?” “为什么来这里?” 那三个女人翻身下了马,“头儿,还真的是你,你不知道吗?说是雁门关附近的阴山顶上,有个山洞内壁,刻着失传已久的内功心法。” “阴山?” “没错,就算是空||狂c|来风也肯定有些根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想宁可信其有,过去看看也好。” “哪里传出来的消息?” “这就不知道了,好像有些日子了,正好现在仗也打完了,临丘城也不像之前那样进城得被盘查祖宗十八代了。你看一路这些人,都在往这方向赶,我看都是冲着这去的。” 风承远拧着眉,不过那几个女人习惯了她这阴沉表情,也没觉得有些不正常,那差点被甩下马背的女人探过脑袋看了看她背上,“主君怎么了?” “醉了。”她的双手都朝后护着背上的人,“去也白去。” “为什么?” “打不开洞门,去也白去。” 那女人却还是嘻皮笑脸,围着风承远兜了个圈子,“头儿,可我觉得你知道怎么打开那山洞。” 风承远扫了她一眼,“如果你们真要去,就顺便替我找个人。” “什么人?” “散这消息出去的人。” 那女人摸了摸脑门,看向另两个女人,“这也能找?” “头儿,照你的意思,如果是有人刻意传出这个消息,那她肯定有目的,难道是为了引什么人过去?” “也许。” “你不去吗?” “晚些时候。”说话间又有些马匹从官道上奔驰而过,“你们走吧。” 那三个女人翻身上了马,“头儿,我们在那等你。” 风承远微微颔首,看着那三个女人驰远,背上的人似乎动了动,她侧过脸去,“醒了?” 没有动静,她迈开脚步走入了夜幕中,放低的声音自言自语般,无人听见,“如果真的放下了一切离开,你会倦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单调日子,从来都不适合你…” 看来他这辈子都和好酒量无缘了。 这是沈默醒来时的第一反应,才喝几杯就不醒人事,睡得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他没有睁眼,身边很暖,还有熟悉的呼吸声,他微微朝那温暖的源头挪了挪,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脚,竟也暖洋洋的。 明明,一到了秋冬季的夜晚,他的四肢都会变得冰凉?br /免费txt小说下载 双面妻主第17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凉,就算被捂热,也须得贴着热源才能变暖,可现在,却是自发地暖。 秋读阁 他忍不住睁开了眼,双手从被窝里抽出来,不可思议地盯着,看了半晌,风承远醒来的时候,就见到他正专心地端详着自己的手掌。 “承远,我的手是热的。”他献宝一样把自己的手伸到她面前,好像是多么了不得的事一样,风承远偏头看了他一眼,握住他的手一拉一扯,沈默的身子被拉倒在她身上,他不自在地挪了挪,还是想要起来。 两人不同床久矣,自从不久前离开樊城后才开始睡在一起,虽有妻夫之实,却也不会没事就腻歪在一起,现在这种男上女下的暧昧姿势,他脸上已经划过红潮。 “默儿…”她的呼吸吐在他脖颈间,灼烫的厉害,沈默发出了轻轻地战栗,却不是因为冷,她的手拨开了他的衣服,他彻底迷失在让他难以呼吸的狂潮中,早已忘了那个为什么自己手脚会热的问题。 同一条路,两番心境,沈默和风承远一人一骑飞霞骠,确实在三日后就回到了樊城,却未多做停留,甚至没有知会佑王府的任何人,就继续西行,直往雁门关而去。 “以消息散播的程度来看,似乎已经是很长时间,至少几个月之前就传了开来。”沈默摇着头,“我还是想不出来会是什么人,那山洞内壁上的文字被发现不过是在六月初,进去亲眼见过的人也不过那么寥寥几个,不该是她们。” “那就别想了。” “你不觉得,这更像是一个陷阱吗?” 风承远伸出一只手执起了缰绳,像是要拉转马头的样子,“回头?” “不。”他脱口而出,才发现她压根没有要转身的动作,反而脚下马镫踢了踢马肚子,原本正在荒芜的衰草地上悠悠慢行的血影加快了速度,在他身侧擦过时,他分明看到她扯了扯嘴角。 “你笑什么?” “没有。” “你有。” “你看错了。”她的音调一如既往的冷沉,沈默却笑了,夹紧马镫追了上去。 风承远自然是不会骑乌雷的,所以这匹飞霞骠现在已经变成了他的坐骑,这两匹飞霞骠一向不对头,说是并骑总更像是在较劲,蹄下如飞,日行千里不止。 马蹄扬起的沙土夹杂在风中扑面而来,放眼望去触目所及,已只剩下绵延不绝山的轮廓。 积怨 “怎么回事?”沈默拉起缰绳勒住了马,风承远在马背上轻轻一按跃下了地,伸手摸过地上死尸僵硬的四肢,站起身来,“死了起码有三天以上。” 事实上,阴山脚下的尸首并不只这一具,沈默也下了马,走到风承远身边,不解道,“那山洞并不容易找,更何况没有麒麟,她们压根就进不去山洞,为什么还会厮杀起来?” 他回头去看沙地上的马蹄印,有来的也有回去的。看来已经有人发现进洞无望踏上了归途,但来路的马蹄印仍旧远远多于回程,阴山上应该还有不少人。 “你还记得去山洞的路?” “记得。”沈默点头,“不用去找赵屏让她带麒麟过来吗?” “也许,她就在山上。” 沈默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山道狭窄马匹上不得,零零散散都被留在山脚,而其实有十数匹马不同于其他的杂乱,清一色的黑毛高头大马,紧跟在一匹枣红赤风驹身后,连那姿态,也看得出来都是军马。 十四将的坐骑,全都是枣红色的赤风驹,不出意外,那匹马,就是赵屏的。 “怎么会这样子?”他低头扫过那几具尸首,尸体胸口既非刀伤亦非剑伤,心口凹陷,衣物腐烂,他颤了颤身子,缓缓蹲下身去,稍稍撕开那尸体胸口的衣服。 “默儿。” 沈默摇头,一点点扯开,果然,这尸体的心口就像是被挖了一个洞,或者是,腐蚀了一个洞,周围的肌肤变得狰狞粗粝,那么的熟悉。 硫磺硝水,那留给他面上伤疤的硝水,而杀了这些女人的,只怕是更加浓烈的硝水。 他回头看向风承远,“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沈默站起身来,唇色有些发白,“我和他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 影侍中深谙此道的并不只宁炽一人,与沈默恩怨纠葛不休的却只他而已。 沈默也并未料错,那日在新罗大军帐下,宁炽失手被擒,人也被押往了季火宫当人质,只是后来火浔火沛全军覆没,火渊带兵越过麒麟湖攻下季火宫,自然将他救了出来。 柳大将军看得分明,知道有沈默在,宁炽会不会一心的,所以不愿留他,怕他坏事,一再交待要将他送回风承志身边去,她们和风承志之间脸皮早就撕破了,此时他要倒戈也罢,对她们已无害处,若他还忠心,那也多个助力。 可火渊没这点心眼,宁炽倒是个七窍玲珑的,冲她好一顿劝说,火渊也觉得细究下来一时找不到名目将他送回去,只怕反倒要穿帮,他又不愿上佑王府,嘴里说些有他没我的话,火渊知晓他不愿见沈默,两人遇上对大家都没甚好处,就让他留在雁门关赵屏帐下,自己率军回程。 之后又是事务烦扰,柳溪当时一心想着如何留下风承佑来,早没功夫念及到他,赵屏更是压根不知道他和沈默的纠葛,只当是自己人,麒麟和山洞的事也没有避忌他,他全都一清二楚,自然,也包括风承佑离开的消息。 他又不晓得内中乾坤,一向只当风承远与风承佑是两人,是对双生姐妹。那日黄昏将近,听得赵屏立于帐前叹息,“殿下,她竟就,就这么走了。” 一句话,让他如五雷轰顶,只觉得浑身凉透,“你,你说什么?” 赵屏看了他一眼,自己也不好受,不愿多说,摇了摇头便走开,他哪肯罢休,赵屏不愿说就去寻那送信来的士兵。 可柳大将军交待了下去,这事万不得外传,除了十四将和各个亲信,对外一概三缄其口。 正是两军对战的当口,哪有传出主上归天的道理,便是让人将风承远当成殿下,她也认了。 宁炽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得继续盯着赵屏,屏副将终于被他盯得受不了,“殿下走了。” “什么叫走了?去哪里了?” “走了就是,就是回不来了的那种走了,你明白吗?” “你是说,主子她,她死了。”他不敢置信地连连摇头,赵屏挠着头,这事说来实在话长也一时和他说不清楚,“你就这么理解吧。” “她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是谁,是谁害的?” “你别烦我了行不行,死九渊,给我留了个什么麻烦。” “你说啊,到底是谁害死了主子?” “我跟你说不清楚,哎,就是远王和殿下,这个,她们两那什么,就为了主君…”她摊了摊手,不知道从何说起。 “主君?他,关他什么事,他不是你们的主君吗?为什么会和远王扯上关系?” 赵屏还没来得及再说话,他却突然倒退了几步,一脸惨淡,“我明白了,他红杏出墙和风承远好上了,于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妻主,是她们害死了主子。” “喂。” 他已经转身跑了出去,赵屏连叫了他两声他也没听,“喂,不是你想的那样,哎,算了,你要怎么想就怎么想,随便吧,男人就是麻烦,这么能乱想。” 毫无疑问,宁炽想要报仇,他也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无从下手,直到那一日,他在阴山脚下,远远见到了沈默的背影。 他不明白沈默为什么会来这里,之后有人从山上抬了火沛的尸体下来,他计上心来,敛下眉眼勾唇冷笑,“是啊,你怎么会坐视不理呢,那我就借几把快刀利刃,让你和你那口茭妇有命来,没命回。” 瓮中之鳖 深秋的阴山已经很冷,山道上原本人际荒芜,如今倒是多了很多新鲜的脚印,风承远和沈默还没近那山洞口,倒是先听到了有人像是见了救星一样的唤声,“主君。” “叫什么叫。” “远,远王。” 风承远哼了一声,赵屏朝沈默一揖作到了底,“主君,我有错在身,还望你帮我一帮。” “错什么?” “我把那六尊麒麟给弄丢了。” 沈默扬了扬眉梢,她又作了一揖,“是我错是我错,没好好看守住,那次从火沛手里夺回来后老八说十三千叮咛万嘱咐地万不可再弄丢,可我,还是给搞丢了。”她缓了口气不等沈默开口又接着道,“不过我其实是找着了,可我弄不回来。” 她回身指了指还有一小段山路的洞口,“我在营地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后来我就想肯定是被人给偷了,而且那贼既然偷到,肯定是知道这些麒麟的用处,于是我带人上山来一查看,果然…” “那你干什么不取回来?” “里面很多人,我,打不过。”她眼神朝风承远斜了斜,“主君,能不能让远王…”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 “我问?那是远王,又不是殿下,我问她…主君,你帮我一次,不然回头十三那柳叶刀,会削掉我两层肉的。” “她过去了。” 赵屏一愣,扭头看去,才发现风承远已经走上了山路,再一扭头,沈默也跟了上去,她连忙追过去,“主君,那里面人不少,我不懂江湖功夫,但有好几个也应该都算得上是高手。” “你怎么知道?” “她们前几天打过一场。” “你前几天就来了?” “对,我每天都来,我虽然取不回来,但总得看着麒麟啊。” 沈默无奈地扭头看了她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就算她们再厉害,难道这么多大军都对付不了?” “不行,我不能把大军都调开,这里突然多了这么多来路不明的人,万一边关突然出事怎么办,雁西七城的兵都在我这,我不能出问题。” “要调多少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她伸手指了指风承远的背影,“风承志那两个骠骑营都没法对付得了,这里有这么些人,我得调多少人马过来才行?” “十四。”前方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音色熟悉,音调却陌生,冷冷沉沉,“等麒麟找回来,你去樊城,把老八调过来。” 沈默点了点头,“其实我也觉得,你一个人守在这里,不太安全。” 赵屏带来的几个士兵都守在洞外,麒麟每一只都镶嵌在那道石门之上,风承远进洞推开了石门,原本昏暗的山洞里突然多了刺眼的剑光,沈默一抬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个唯一熟悉的人影。 屏副将没有跟上来,她没听见沈默后来说的话,因为风承远开口之后她就一直在发愣,“她,她叫我十四,还叫老八,可,可那明明是风承远呐。” “主子。”宁炽第一眼见到的,是风承远,他双眸一亮随即又连连摇头,“你不是主子,主子已经走了,你是风承远?” “哼。” “你果然是风承远。”他扭头看向洞内那些盯着墙上刻字不放的女人,“你们不是想知道这些文字的含义吗?杀了这个女人,我就全都告诉你们,至于她旁边那个男人,留给我就行了。” 那些女人回过头来,有几个迟疑地看了风承远几眼,“你是,天煞的主子?” 江湖中人都喜欢将天罡地煞合称为天煞,谁都知道天煞的杀手厉害,那主子更是厉害,虽然不常能见到她,也从天煞杀手的口中知道过,一时没人敢上前,宁炽看着她们,“难道你们这么多人都对付不了一个人吗?人多势众怕她做什么。你们不想知道,墙上的心法,到底都是什么意思吗?” 他说完转身就朝外走,“好啊,既然你们对这绝世神功全都一点兴趣都没有,那我也枉做好人,我走了。” 他朝着石门口走过去,离沈默越来越近,那些女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来人多,二来终究抵不过诱惑,刀剑齐出,朝风承远招呼过去,在山洞中央打斗起来。 “公子,好久不见了。”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在这里,这个地方,摆个瓮让我自己钻进来。” “是啊,我那么了解公子你,你就算知道这是个圈套,你也会进来。” “山下的那些人,是你杀的。” 宁炽走到了他跟前,看着他笑了一声,“敢强迫我翻译墙上的刻字,死有余辜。要是都客客气气的,像这样子帮我杀人,那我自然就乐意来译这些字了。” “你根本就不懂新罗语。” “她们以为我懂就行了。” “宁炽。” “别叫我,你不配,我今天杀你不是因为我与你的私怨,是因为主子,是你负了主子在先,我是在替主子报仇。” “主子?你是说承佑?” “你不配提主子的名字。”他一挥手就想扇沈默的耳光,沈默下意识地伸手去挡,谁料这一挡,竟将宁炽推出了十余步远,滑出石门,撞上石门外的洞壁跌下地去。 “你,你什么时候会武功的?”宁炽不敢置信地扶着石壁缓缓站起身来,“不可能,你从来没有学过武。” 沈默自己都惊讶莫名,看着自己的手掌突然想起之前夜里手脚不再发凉的事来,难道是,承远做了什么? 宁炽站直了身子,上前一掌打向沈默的左肩,“我不相信。” 沈默胡乱避开他,慌乱中只想将他推开,双手一起推了出去,之前只是推挡都将人推出几步之远,如今这一推,宁炽身体后仰,横飞出去,摔在地上连连口吐鲜血。 “怎么会这样子?”沈默看着双手摇头,缓步走到他身边,发现自己竟是真的将他伤了,还伤的不轻。 “你,你怎么会武功的?”宁炽一伸手抓着沈默的手扣上了他的脉门,随即无力地甩开了他的手,“竟然,还是这么深的内力。” “我怎么可能会有内力?” “哼,若不是你自己练的,就是别人送你的。” “送我?承远。”沈默转头看向石门内的山洞,风承远竟然被那些人逼得靠近了深处的洞壁,她本该轻轻松松就能解决掉这些人的。 宁炽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看着石门内嘴里啧了一声,“难怪你要红杏出墙,她对你还真是好,连江湖中人看得比命还重的内力都传给你,照我看,以你那烂底子,一次传多了你就得经脉爆裂而死,她肯定一点点,一点点地忙了很长一段日子,如今损耗了自己的身子,她根本打不过那么多人,她一死,你的死期也到了。”他一手扶着石壁,大笑出声,“看起来,是你们做的孽,所以老天都在帮我。” 不仅生生分出也不知道多少成的内力给他,如此夜复一夜,必须要将真气控制在极微弱的程度才能打入他体内,而不至于给他带来伤害,更是耗损无比。 以至于她现在心神俱伤,竟连这些人的围攻都抵挡不住。 沈默越过那石门进了内侧山洞,六神无主,回头使尽力气叫了一声,“赵屏。” 可他没等到赵屏过来,只听到了石门被轰然合上的声音,一回头,就在仅存的缝隙间看到了赵屏冲进来的身影,和她睁圆了眼的怒吼声,“你在干什么?” 哐啷一声,是一尊麒麟碎裂的声音。。 几乎是眨眼之间,石门已经毫无缝隙地被关上。 原来初遇是如此不美妙 墨黑色的琉璃碎片散了满地,刺眼夺目,刚刚挥掌推上石门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宁炽无力地靠在石壁上支撑着自己的身子,面对赵屏的嘶吼也只是勾唇一笑,“你想杀我,就杀吧,反正我已经拖下她们陪葬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不管你们是不是需要那个女人冒充主子来维持大局,我只知道,我要替主子报仇,你们不动手,我自己来。” “报仇?殿下…”赵屏气过了头,这会连骂他打他杀他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只是点头念着殿下,突然伸手掐着他的后颈将人按在石门上,“殿下,殿下就在里面。” 那个会叫她十四的人,她不知道十三和其他人都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自己已经认了,这个风承远身上,她能看到殿下的影子。 赵屏没分没存地压着他的脑袋,撞上了石门,“报仇是吗?将殿下亲手送上西天,就是你要的报仇?” “你,你究竟在说什么?”宁炽挣不开赵屏的手,嘴角的血一滴滴滑落,“那是,那明明是风承远。” 她终于一伸手又将他提了起来,低头脸对着脸,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你从来都不知道,风承远和殿下,其实就是一个人吗?” 那六尊麒麟是打开这扇石门唯一的钥匙,墨麒麟碎了,也就是说,这扇石门,再也打不开了。 那些女人已经杀红了眼,根本停不下来,沈默的声音在这山洞中一次次回荡,余音不绝,却仍旧没有人住手。 是不相信他说的话,不相信石门已经打不开,又或是能够祭下天煞主上首级的机会,错过了这次,只怕下辈子都没有了。 沈默知道自己空受了风承远的内力,这种时候却还是废人一个,过去也只是拖累她,只能站在石门边,看着她翻飞的黑衣。 他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用指甲掐着自己免得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崩溃地抱头痛哭,虽然,他应该不会做出这种动作。 承远,是不是,也许她们此生的缘分,就要尽于此处。 他从来没有这么不甘心过,哪怕是那一日站在城楼下远远看着宁炽夺走了他的一切,他也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恨意,这场灾祸,是他自己惹来的,明知道宁炽不安好心,他还上山,以至于到了这步田地。 沈默呐沈默,好了伤疤忘了痛,所以你从来都学不乖是吗? 石门被关,风承远被围攻,而他,一无所用。 山洞内壁上的岩石有些反光,那些女人的刀剑发出的银光也时不时晃过他眼前,他觉得奇怪,抬眼看去,这山洞果然并非密闭,数十丈高的穹顶处有一条细得几不可见的裂纹,他在洞内站了这么久,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突然看被那一细条亮光只觉得双目被刺得睁不开来,伸手挡了一挡,视线一偏,刚好落在侧面不远处的石壁上。 他自小学的东西就无所不包,尤其是他当时作为未来帝君的身份,新罗语是非学不可的,只是因为少有用处,所以他并不怎么说得出来,可看这满壁刻字,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火沛说过这是媚王调,她族中最高境界的媚术,虽说他不是新罗族人,习不得此道,但此刻也就死马当活马医,若能悟出只言片字能替风承远解围也好。他念着墙上刻字,微微走上前了几步,只是越看越觉得晦涩难懂,根本无法明了其中含义。 风承远和那些女人打得正是纠缠难解的时候,缴了一大半人的械,断刀断剑丢了满地,那些女人也发现她开始体力不支,站在最外围两人分出身来,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扬声喊道,“大家别和她硬拼,她只有一个人,我们分批车轮战耗到她体力透支拖死她。” 风承远发出了一声似不屑又似讽刺的哼笑,脸上的杀气越来越重,凤眼内只剩下了嗜血的阴沉暴戾,唇角勾起,却只有狰狞,如果沈默此时看到她的脸,就会发现她现下的神情,像极了他躲在墓碑后初见她大开杀戒时的样子,只是更多了三分邪肆,让人不寒而栗。 原本,有沈默在,她是不会愿意这么做的,可此时,却已经别无他法。 她腾出右手伸进了怀中,那些人只来得及看见她取出时右手成爪,五指的指尖有银光四溢而过,在一人的胸口插入,一转一掐,剜出了一颗血琳琳的心。 “她不是人,她根本就不是人…” 有人颤抖着低喃,血腥味实在太浓,沈默也看到了,他扭过了头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墙上的刻字上,沈默,你争气点,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剜心杀人了。 可这样的画面实在不是人人都可以承受,他还是闭上了眼,直到洞内只剩下两道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风承远沉重的微喘,和他自己的。 还有弥漫在洞内散不开的血腥味,几乎让人闻之欲吐。 他睁开了眼,风承远正看着他,好半晌,他张了张嘴,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只是因为洞内的血腥味很刺鼻,所以他的神情也有些难看,“都死了。” 她没说话,还是看着他,他只好接着道,“麒麟碎了,石门打不开了。” “我以前…”她顿了顿,伸出那只带着银丝手套的手,“一直都这么杀人。”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难为沈默平日里理解力惊人,此时也没明白她其实是怕他介意,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杀人,却是第一次如此残忍血腥地杀人。 所以沈默点了点头,“我看到过。” 风承远摘下了手套,难得诧异地看着他,他又点了下头,“我第一次见你,你在栖凤山后,挖了很多人的心,我,差点吐了。” “栖凤山。” “两年多前的清明。” “是你,躲在树后那人。”她看着他,沈默还是点了下头,只想提醒她现在最重要的事,“门打不开了。” 可她竟然笑了,满地尸体惨不忍睹,被洞顶微弱的日光一照,流淌着的血液都浓稠得可怕,连她此时的笑容,都变得极尽诡异,“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手下留情。” 风承远盘坐在地上调息,沈默无事可做,自然是继续念着墙上的字,他刚刚差不多刚好看了一半,接着看下去,只是他这次将墙上那新罗语译过来,还念出了声,因为还在思考,他念得很慢。 洞内不知道时辰,他只知道似乎已经过了很久,自己口干舌燥,还很饿,他的声音低了不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洞内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还是能听的一清二楚。 他已经快念到最后,风承远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一口血喷在墙上。 “承远。” “别念了。” “你,你怎么了?”他蹲下身去擦她嘴边的血迹,她摇了摇头,“没事,不过别念墙上的东西了。” “那是什么?” “说不好。” 她又合上了眼,沈默看了她半天,确定她呼吸平稳后才又抬眼看向墙上,还剩下最后一列字,“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忘却尘世扰,明月照天心。” 这句话,与之前的文字并不太像,他自己重复了两遍,不过这次没再念出声来,正不明白,突然发现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还有些什么,石壁的颜色与周围不甚相同。 他缓缓伸出手,擦去了石壁上的灰尘,果然,那里有几列微小的,新刻上的字迹。 他看了许久,张嘴咬住了自己的右拳,“是火沛留下来的。” 风承远终于调息完,站起了身,垂手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他侧过头看着她,“宁炽他,错有错着,这墙上的,确实是内功心法。” 她的眉梢上扬了一下,静静听着他说话,“所谓媚王调,并非媚人之术,而是媚己之术。合练这两门内功,练成之时…”他顿了一顿,将视线挪回最后那句话上,“忘却尘世扰,便是,什么都忘了吧。” 他又将头转回去看着风承远,“这就是所谓的高手寂寞吗?练成绝世神功的时候,忘情弃爱。” “没兴趣。”风承远听完,回了他一句,转身走到石门边检查了一下缝隙,沈默跟在她身后,“你在做什么?” “看我能不能震碎这扇石门。” “我能帮你吗?” “不行。” “可你不是输了内力给我吗?” 风承远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低低应了一声,倒是没问他怎么会知道,沈默也没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现在只关心着该怎么样离开这该死的山洞,“既然我现在也有内力,为什么不能帮你?” “你会用吗?” 沈默一时无言以对,只是心里暗自腹诽,那你还给我。不过他也没在这上面纠结,“那你震得碎吗?” 她沉吟了片刻,“你退到最里面去。” 此路不通 夜幕的小酒馆门前点着昏黄的灯笼,被风吹得上下晃动,城外官道上遥遥地有马蹄声传来,空旷的酒馆里也就坐着一桌两人,安安静静得几乎就只剩下了倒酒与呼吸的声音。 沈默看着风承远推到他面前的杯子,张嘴抿了一小口,“你想灌醉我?” 她伸手擦去他嘴角不小心淌下的酒渍,“你的眉头让我觉得你需要它。” 沈默下意识地松开了自己一直微蹙的眉梢,“有什么用呢,醒过来,一切都不会改变。” “喝醉酒的意义,可远比逃避要大得多。” 她的眉眼在昏黄的烛火下没有太多白日的肃戾,“明早卯时,临丘城的城门就会打开。以两匹飞霞骠的速度,不出三日,我们就可以回到樊城。”她取过那杯酒一饮而尽,沈默掀眉看着她,千言万语,却在嘴边尽化成了两个字,“承远。” 她伸出手,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挲过他的面颊,“我是你什么人?” 他微微一愣,许久才开了口,“妻主。”不过两个字,萦绕唇角的感觉却似已在心中百转千回,难以言喻。 “所以别用这种自责的眼神看着我。”她的话里带着些赌气的意味,抓过了他的手,捏着食指触上酒杯的杯沿,沈默不明所以,她抓着他的手一圈一圈摩擦过那酒杯的杯沿,杯内酒水旋转出了一个凹陷的漩涡,停下时漩涡中心一点水滴弹起复又落下,在未曾平息的漩涡内打下反向的波纹,撞击在一起。 心如漩涡,情陷难离。他放不下,从卷入这一切中开始,他就再也难以抽离。 承远,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懂我? 沈默低下了头,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来说。 第二次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他说要抛下一切与她一起离开,一起去过她肆意的生活,可他迈不过自己那一关。 如果可以,他也想放下这一切,只是心中有愧,又如何能安享自己的生活? 天下未安,无心于室。十多年来,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再难改变。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的一句话,一句钦定未来帝君,左右了他的人生,害死了他的娘亲。 最可笑的是,到头来,他还是嫁进了风家,爱着她的女儿,放不下她风氏天下的安宁。 不知何时,画下了一世纠缠。 他低低叹息,抬眼看她,昏暗中的眸色格外清晰,四目相对,半晌,风承远竟掀起了唇角,“为什么要叹气?不管在哪里,我总在你身边。” 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在烛火映衬中,驱走了他心内惶惶难安,呢喃般的喟叹,“是啊,你总在。” 风承远满了两杯酒,指尖轻推,一杯酒又送到了他面前,“既然如此,那就再陪我喝一杯。” “我会醉的。”他撇了撇嘴,手却已经端起酒杯送到唇边,不远处的才刚远去的马蹄声停歇了不过片刻,又有一大批卷尘而来,“今晚这官道上可真热闹。” 风承远轻轻哼了一声,提壶倒酒,沈默接连喝了两杯,面颊开始泛红,“那方向,是向临丘城去的吧。” 她低低嗯了一声,听着还是像在哼,沈默眯了眯眼,总觉得自己面前的酒杯变成了三只,还在摇晃着,她那声哼孩子气的厉害,他觉得好笑,歪过了脑袋问她,“你哼什么?” 她的视线锁在他脸上,眸中亮色已然盖过了烛火,夜风从窗外袭来,掀起她鬓边碎发几缕,沈默似醉非醉恍惚间,看着她莫名竟想起了秀色可餐几个字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摇了好几下头,伸手还想去倒酒,风承远在他之前移走了酒壶酒杯,掏出碎银放在桌上,“我们该走了。” “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酒意一上来,还真的昏昏欲睡,他站起了身来,摇摇晃晃打着踉跄,在他身子歪倒前风承远一伸手揽住了他的腰,他站立不稳,只能靠在她身上,“你故意的…故意灌醉我…”他口齿不甚清晰地低声嘟囔,风承远扶着他出了那酒馆,微凉的夜风有些清冷,她干脆弯身将人背了起来,“也许。” 不一会,沈默倒是安静下来,像是睡了过去,官道上的赶路人确实多的有些异常,马蹄所去的方向,正是进入西荒腹地的必经之路,临丘城。 风承远一步步慢慢走近,抬眸扫过那些马蹄扫起的尘烟,突然在其中有三骑马经过的时候腾出一只手反袖弹了颗石子过去,破空扬起飞烟,受惊的马匹猛地人立而起,嘶鸣出声。 那马背上的女人扯住缰绳勒住了马,“什么人暗算老娘?有胆的给我站出来。” 夜幕下似乎有人哼了一声,这声音太熟悉,那三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头儿?是你吗?” “为什么来这里?” 那三个女人翻身下了马,“头儿,还真的是你,你不知道吗?说是雁门关附近的阴山顶上,有个山洞内壁,刻着失传已久的内功心法。” “阴山?” “没错,就算是空||狂c|来风也肯定有些根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想宁可信其有,过去看看也好。” “哪里传出来的消息?” “这就不知道了,好像有些日子了,正好现在仗也打完了,临丘城也不像之前那样进城得被盘查祖宗十八代了。你看一路这些人,都在往这方向赶,我看都是冲着这去的。” 风承远拧着眉,不过那几个女人习惯了她这阴沉表情,也没觉得有些不正常,那差点被甩下马背的女人探过脑袋看了看她背上,“主君怎么了?” “醉了。”她的双手都朝后护着背上的人,“去也白去。” “为什么?” “打不开洞门,去也白去。” 那女人却还是嘻皮笑脸,围着风承远兜了个圈子,“头儿,可我觉得你知道怎么打开那山洞。” 风承远扫了她一眼,“如果你们真要去,就顺便替我找个人。” “什么人?” “散这消息出去的人。” 那女人摸了摸脑门,看向另两个女人,“这也能找?” “头儿,照你的意思,如果是有人刻意传出这个消息,那她肯定有目的,难道是为了引什么人过去?” “也许。” “你不去吗?” “晚些时候。”说话间又有些马匹从官道上奔驰而过,“你们走吧。” 那三个女人翻身上了马,“头儿,我们在那等你。” 风承远微微颔首,看着那三个女人驰远,背上的人似乎动了动,她侧过脸去,“醒了?” 没有动静,她迈开脚步走入了夜幕中,放低的声音自言自语般,无人听见,“如果真的放下了一切离开,你会倦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单调日子,从来都不适合你…” 看来他这辈子都和好酒量无缘了。 这是沈默醒来时的第一反应,才喝几杯就不醒人事,睡得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他没有睁眼,身边很暖,还有熟悉的呼吸声,他微微朝那温暖的源头挪了挪,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脚,竟也暖洋洋的。 明明,一到了秋冬季的夜晚,他的四肢都会变得冰凉,就算被捂热,也须得贴着热源才能变暖,可现在,却是自发地暖。 他忍不住睁开了眼,双手从被窝里抽出来,不可思议地盯着,看了半晌,风承远醒来的时候,就见到他正专心地端详着自己的手掌。 “承远,我的手是热的。”他献宝一样把自己的手伸到她面前,好像是多么了不得的事一样,风承远偏头看了他一眼,握住他的手一拉一扯,沈默的身子被拉倒在她身上,他不自在地挪了挪,还是想要起来。 两人不同床久矣,自从不久前离开樊城后才开始睡在一起,虽有妻夫之实,却也不会没事就腻歪在一起,现在这种男上女下的暧昧姿势,他脸上已经划过红潮。 “默儿…”她的呼吸吐在他脖颈间,灼烫的厉害,沈默发出了轻轻地战栗,却不是因为冷,她的手拨开了他的衣服,他彻底迷失在让他难以呼吸的狂潮中,早已忘了那个为什么自己手脚会热的问题。 同一条路,两番心境,沈默和风承远一人一骑飞霞骠,确实在三日后就回到了樊城,却未多做停留,甚至没有知会佑王府的任何人,就继续西行,直往雁门关而去。 “以消息散播的程度来看,似乎已经是很长时间,至少几个月之前就传了开来。”沈默摇着头,“我还是想不出来会是什么人,那山洞内壁上的文字被发现不过是在六月初,进去亲眼见过的人也不过那么寥寥几个,不该是她们。” “那就别想了。” “你不觉得,这更像是一个陷阱吗?” 风承远伸出一只手执起了缰绳,像是要拉转马头的样子,“回头?” “不。”他脱口而出,才发现她压根没有要转身的动作,反而脚下马镫踢了踢马肚子,原本正在荒芜的衰草地上悠悠慢行的血影加快了速度,在他身侧擦过时,他分明看到她扯了扯嘴角。 “你笑什么?” “没有。” “你有。” “你看错了。”她的音调一如既往的冷沉,沈默却笑了,夹紧马镫追了上去。 风承远自然是不会骑乌雷的,所以这匹飞霞骠现在已经变成了他的坐骑,这两匹飞霞骠一向不对头,说是并骑总更像是在较劲,蹄下如飞,日行千里不止。 马蹄扬起的沙土夹杂在风中扑面而来,放眼望去触目所及,已只剩下绵延不绝山的轮廓。 积怨 “怎么回事?”沈默拉起缰绳勒住了马,风承远在马背上轻轻一按跃下了地,伸手摸过地上死尸僵硬的四肢,站起身来,“死了起码有三天以上。” 事实上,阴山脚下的尸首并不只这一具,沈默也下了马,走到风承远身边,不解道,“那山洞并不容易找,更何况没有麒麟,她们压根就进不去山洞,为什么还会厮杀起来?” 他回头去看沙地上的马蹄印,有来的也有回去的。看来已经有人发现进洞无望踏上了归途,但来路的马蹄印仍旧远远多于回程,阴山上应该还有不少人。 “你还记得去山洞的路?” “记得。”沈默点头,“不用去找赵屏让她带麒麟过来吗?” “也许,她就在山上。” 沈默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山道狭窄马匹上不得,零零散散都被留在山脚,而其实有十数匹马不同于其他的杂乱,清一色的黑毛高头大马,紧跟在一匹枣红赤风驹身后,连那姿态,也看得出来都是军马。 十四将的坐骑,全都是枣红色的赤风驹,不出意外,那匹马,就是赵屏的。 “怎么会这样子?”他低头扫过那几具尸首,尸体胸口既非刀伤亦非剑伤,心口凹陷,衣物腐烂,他颤了颤身子,缓缓蹲下身去,稍稍撕开那尸体胸口的衣服。 “默儿。” 沈默摇头,一点点扯开,果然,这尸体的心口就像是被挖了一个洞,或者是,腐蚀了一个洞,周围的肌肤变得狰狞粗粝,那么的熟悉。 硫磺硝水,那留给他面上伤疤的硝?br / 双面妻主第18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硝水,而杀了这些女人的,只怕是更加浓烈的硝水。dierhebao 他回头看向风承远,“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沈默站起身来,唇色有些发白,“我和他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 影侍中深谙此道的并不只宁炽一人,与沈默恩怨纠葛不休的却只他而已。 沈默也并未料错,那日在新罗大军帐下,宁炽失手被擒,人也被押往了季火宫当人质,只是后来火浔火沛全军覆没,火渊带兵越过麒麟湖攻下季火宫,自然将他救了出来。 柳大将军看得分明,知道有沈默在,宁炽会不会一心的,所以不愿留他,怕他坏事,一再交待要将他送回风承志身边去,她们和风承志之间脸皮早就撕破了,此时他要倒戈也罢,对她们已无害处,若他还忠心,那也多个助力。 可火渊没这点心眼,宁炽倒是个七窍玲珑的,冲她好一顿劝说,火渊也觉得细究下来一时找不到名目将他送回去,只怕反倒要穿帮,他又不愿上佑王府,嘴里说些有他没我的话,火渊知晓他不愿见沈默,两人遇上对大家都没甚好处,就让他留在雁门关赵屏帐下,自己率军回程。 之后又是事务烦扰,柳溪当时一心想着如何留下风承佑来,早没功夫念及到他,赵屏更是压根不知道他和沈默的纠葛,只当是自己人,麒麟和山洞的事也没有避忌他,他全都一清二楚,自然,也包括风承佑离开的消息。 他又不晓得内中乾坤,一向只当风承远与风承佑是两人,是对双生姐妹。那日黄昏将近,听得赵屏立于帐前叹息,“殿下,她竟就,就这么走了。” 一句话,让他如五雷轰顶,只觉得浑身凉透,“你,你说什么?” 赵屏看了他一眼,自己也不好受,不愿多说,摇了摇头便走开,他哪肯罢休,赵屏不愿说就去寻那送信来的士兵。 可柳大将军交待了下去,这事万不得外传,除了十四将和各个亲信,对外一概三缄其口。 正是两军对战的当口,哪有传出主上归天的道理,便是让人将风承远当成殿下,她也认了。 宁炽问不出所以然来,只得继续盯着赵屏,屏副将终于被他盯得受不了,“殿下走了。” “什么叫走了?去哪里了?” “走了就是,就是回不来了的那种走了,你明白吗?” “你是说,主子她,她死了。”他不敢置信地连连摇头,赵屏挠着头,这事说来实在话长也一时和他说不清楚,“你就这么理解吧。” “她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是谁,是谁害的?” “你别烦我了行不行,死九渊,给我留了个什么麻烦。” “你说啊,到底是谁害死了主子?” “我跟你说不清楚,哎,就是远王和殿下,这个,她们两那什么,就为了主君…”她摊了摊手,不知道从何说起。 “主君?他,关他什么事,他不是你们的主君吗?为什么会和远王扯上关系?” 赵屏还没来得及再说话,他却突然倒退了几步,一脸惨淡,“我明白了,他红杏出墙和风承远好上了,于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妻主,是她们害死了主子。” “喂。” 他已经转身跑了出去,赵屏连叫了他两声他也没听,“喂,不是你想的那样,哎,算了,你要怎么想就怎么想,随便吧,男人就是麻烦,这么能乱想。” 毫无疑问,宁炽想要报仇,他也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无从下手,直到那一日,他在阴山脚下,远远见到了沈默的背影。 他不明白沈默为什么会来这里,之后有人从山上抬了火沛的尸体下来,他计上心来,敛下眉眼勾唇冷笑,“是啊,你怎么会坐视不理呢,那我就借几把快刀利刃,让你和你那口茭妇有命来,没命回。” 瓮中之鳖 深秋的阴山已经很冷,山道上原本人际荒芜,如今倒是多了很多新鲜的脚印,风承远和沈默还没近那山洞口,倒是先听到了有人像是见了救星一样的唤声,“主君。” “叫什么叫。” “远,远王。” 风承远哼了一声,赵屏朝沈默一揖作到了底,“主君,我有错在身,还望你帮我一帮。” “错什么?” “我把那六尊麒麟给弄丢了。” 沈默扬了扬眉梢,她又作了一揖,“是我错是我错,没好好看守住,那次从火沛手里夺回来后老八说十三千叮咛万嘱咐地万不可再弄丢,可我,还是给搞丢了。”她缓了口气不等沈默开口又接着道,“不过我其实是找着了,可我弄不回来。” 她回身指了指还有一小段山路的洞口,“我在营地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后来我就想肯定是被人给偷了,而且那贼既然偷到,肯定是知道这些麒麟的用处,于是我带人上山来一查看,果然…” “那你干什么不取回来?” “里面很多人,我,打不过。”她眼神朝风承远斜了斜,“主君,能不能让远王…”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 “我问?那是远王,又不是殿下,我问她…主君,你帮我一次,不然回头十三那柳叶刀,会削掉我两层肉的。” “她过去了。” 赵屏一愣,扭头看去,才发现风承远已经走上了山路,再一扭头,沈默也跟了上去,她连忙追过去,“主君,那里面人不少,我不懂江湖功夫,但有好几个也应该都算得上是高手。” “你怎么知道?” “她们前几天打过一场。” “你前几天就来了?” “对,我每天都来,我虽然取不回来,但总得看着麒麟啊。” 沈默无奈地扭头看了她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就算她们再厉害,难道这么多大军都对付不了?” “不行,我不能把大军都调开,这里突然多了这么多来路不明的人,万一边关突然出事怎么办,雁西七城的兵都在我这,我不能出问题。” “要调多少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她伸手指了指风承远的背影,“风承志那两个骠骑营都没法对付得了,这里有这么些人,我得调多少人马过来才行?” “十四。”前方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音色熟悉,音调却陌生,冷冷沉沉,“等麒麟找回来,你去樊城,把老八调过来。” 沈默点了点头,“其实我也觉得,你一个人守在这里,不太安全。” 赵屏带来的几个士兵都守在洞外,麒麟每一只都镶嵌在那道石门之上,风承远进洞推开了石门,原本昏暗的山洞里突然多了刺眼的剑光,沈默一抬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个唯一熟悉的人影。 屏副将没有跟上来,她没听见沈默后来说的话,因为风承远开口之后她就一直在发愣,“她,她叫我十四,还叫老八,可,可那明明是风承远呐。” “主子。”宁炽第一眼见到的,是风承远,他双眸一亮随即又连连摇头,“你不是主子,主子已经走了,你是风承远?” “哼。” “你果然是风承远。”他扭头看向洞内那些盯着墙上刻字不放的女人,“你们不是想知道这些文字的含义吗?杀了这个女人,我就全都告诉你们,至于她旁边那个男人,留给我就行了。” 那些女人回过头来,有几个迟疑地看了风承远几眼,“你是,天煞的主子?” 江湖中人都喜欢将天罡地煞合称为天煞,谁都知道天煞的杀手厉害,那主子更是厉害,虽然不常能见到她,也从天煞杀手的口中知道过,一时没人敢上前,宁炽看着她们,“难道你们这么多人都对付不了一个人吗?人多势众怕她做什么。你们不想知道,墙上的心法,到底都是什么意思吗?” 他说完转身就朝外走,“好啊,既然你们对这绝世神功全都一点兴趣都没有,那我也枉做好人,我走了。” 他朝着石门口走过去,离沈默越来越近,那些女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来人多,二来终究抵不过诱惑,刀剑齐出,朝风承远招呼过去,在山洞中央打斗起来。 “公子,好久不见了。”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在这里,这个地方,摆个瓮让我自己钻进来。” “是啊,我那么了解公子你,你就算知道这是个圈套,你也会进来。” “山下的那些人,是你杀的。” 宁炽走到了他跟前,看着他笑了一声,“敢强迫我翻译墙上的刻字,死有余辜。要是都客客气气的,像这样子帮我杀人,那我自然就乐意来译这些字了。” “你根本就不懂新罗语。” “她们以为我懂就行了。” “宁炽。” “别叫我,你不配,我今天杀你不是因为我与你的私怨,是因为主子,是你负了主子在先,我是在替主子报仇。” “主子?你是说承佑?” “你不配提主子的名字。”他一挥手就想扇沈默的耳光,沈默下意识地伸手去挡,谁料这一挡,竟将宁炽推出了十余步远,滑出石门,撞上石门外的洞壁跌下地去。 “你,你什么时候会武功的?”宁炽不敢置信地扶着石壁缓缓站起身来,“不可能,你从来没有学过武。” 沈默自己都惊讶莫名,看着自己的手掌突然想起之前夜里手脚不再发凉的事来,难道是,承远做了什么? 宁炽站直了身子,上前一掌打向沈默的左肩,“我不相信。” 沈默胡乱避开他,慌乱中只想将他推开,双手一起推了出去,之前只是推挡都将人推出几步之远,如今这一推,宁炽身体后仰,横飞出去,摔在地上连连口吐鲜血。 “怎么会这样子?”沈默看着双手摇头,缓步走到他身边,发现自己竟是真的将他伤了,还伤的不轻。 “你,你怎么会武功的?”宁炽一伸手抓着沈默的手扣上了他的脉门,随即无力地甩开了他的手,“竟然,还是这么深的内力。” “我怎么可能会有内力?” “哼,若不是你自己练的,就是别人送你的。” “送我?承远。”沈默转头看向石门内的山洞,风承远竟然被那些人逼得靠近了深处的洞壁,她本该轻轻松松就能解决掉这些人的。 宁炽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看着石门内嘴里啧了一声,“难怪你要红杏出墙,她对你还真是好,连江湖中人看得比命还重的内力都传给你,照我看,以你那烂底子,一次传多了你就得经脉爆裂而死,她肯定一点点,一点点地忙了很长一段日子,如今损耗了自己的身子,她根本打不过那么多人,她一死,你的死期也到了。”他一手扶着石壁,大笑出声,“看起来,是你们做的孽,所以老天都在帮我。” 不仅生生分出也不知道多少成的内力给他,如此夜复一夜,必须要将真气控制在极微弱的程度才能打入他体内,而不至于给他带来伤害,更是耗损无比。 以至于她现在心神俱伤,竟连这些人的围攻都抵挡不住。 沈默越过那石门进了内侧山洞,六神无主,回头使尽力气叫了一声,“赵屏。” 可他没等到赵屏过来,只听到了石门被轰然合上的声音,一回头,就在仅存的缝隙间看到了赵屏冲进来的身影,和她睁圆了眼的怒吼声,“你在干什么?” 哐啷一声,是一尊麒麟碎裂的声音。。 几乎是眨眼之间,石门已经毫无缝隙地被关上。 原来初遇是如此不美妙 墨黑色的琉璃碎片散了满地,刺眼夺目,刚刚挥掌推上石门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宁炽无力地靠在石壁上支撑着自己的身子,面对赵屏的嘶吼也只是勾唇一笑,“你想杀我,就杀吧,反正我已经拖下她们陪葬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不管你们是不是需要那个女人冒充主子来维持大局,我只知道,我要替主子报仇,你们不动手,我自己来。” “报仇?殿下…”赵屏气过了头,这会连骂他打他杀他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只是点头念着殿下,突然伸手掐着他的后颈将人按在石门上,“殿下,殿下就在里面。” 那个会叫她十四的人,她不知道十三和其他人都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自己已经认了,这个风承远身上,她能看到殿下的影子。 赵屏没分没存地压着他的脑袋,撞上了石门,“报仇是吗?将殿下亲手送上西天,就是你要的报仇?” “你,你究竟在说什么?”宁炽挣不开赵屏的手,嘴角的血一滴滴滑落,“那是,那明明是风承远。” 她终于一伸手又将他提了起来,低头脸对着脸,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你从来都不知道,风承远和殿下,其实就是一个人吗?” 那六尊麒麟是打开这扇石门唯一的钥匙,墨麒麟碎了,也就是说,这扇石门,再也打不开了。 那些女人已经杀红了眼,根本停不下来,沈默的声音在这山洞中一次次回荡,余音不绝,却仍旧没有人住手。 是不相信他说的话,不相信石门已经打不开,又或是能够祭下天煞主上首级的机会,错过了这次,只怕下辈子都没有了。 沈默知道自己空受了风承远的内力,这种时候却还是废人一个,过去也只是拖累她,只能站在石门边,看着她翻飞的黑衣。 他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用指甲掐着自己免得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崩溃地抱头痛哭,虽然,他应该不会做出这种动作。 承远,是不是,也许她们此生的缘分,就要尽于此处。 他从来没有这么不甘心过,哪怕是那一日站在城楼下远远看着宁炽夺走了他的一切,他也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恨意,这场灾祸,是他自己惹来的,明知道宁炽不安好心,他还上山,以至于到了这步田地。 沈默呐沈默,好了伤疤忘了痛,所以你从来都学不乖是吗? 石门被关,风承远被围攻,而他,一无所用。 山洞内壁上的岩石有些反光,那些女人的刀剑发出的银光也时不时晃过他眼前,他觉得奇怪,抬眼看去,这山洞果然并非密闭,数十丈高的穹顶处有一条细得几不可见的裂纹,他在洞内站了这么久,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突然看被那一细条亮光只觉得双目被刺得睁不开来,伸手挡了一挡,视线一偏,刚好落在侧面不远处的石壁上。 他自小学的东西就无所不包,尤其是他当时作为未来帝君的身份,新罗语是非学不可的,只是因为少有用处,所以他并不怎么说得出来,可看这满壁刻字,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火沛说过这是媚王调,她族中最高境界的媚术,虽说他不是新罗族人,习不得此道,但此刻也就死马当活马医,若能悟出只言片字能替风承远解围也好。他念着墙上刻字,微微走上前了几步,只是越看越觉得晦涩难懂,根本无法明了其中含义。 风承远和那些女人打得正是纠缠难解的时候,缴了一大半人的械,断刀断剑丢了满地,那些女人也发现她开始体力不支,站在最外围两人分出身来,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扬声喊道,“大家别和她硬拼,她只有一个人,我们分批车轮战耗到她体力透支拖死她。” 风承远发出了一声似不屑又似讽刺的哼笑,脸上的杀气越来越重,凤眼内只剩下了嗜血的阴沉暴戾,唇角勾起,却只有狰狞,如果沈默此时看到她的脸,就会发现她现下的神情,像极了他躲在墓碑后初见她大开杀戒时的样子,只是更多了三分邪肆,让人不寒而栗。 原本,有沈默在,她是不会愿意这么做的,可此时,却已经别无他法。 她腾出右手伸进了怀中,那些人只来得及看见她取出时右手成爪,五指的指尖有银光四溢而过,在一人的胸口插入,一转一掐,剜出了一颗血琳琳的心。 “她不是人,她根本就不是人…” 有人颤抖着低喃,血腥味实在太浓,沈默也看到了,他扭过了头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墙上的刻字上,沈默,你争气点,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剜心杀人了。 可这样的画面实在不是人人都可以承受,他还是闭上了眼,直到洞内只剩下两道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风承远沉重的微喘,和他自己的。 还有弥漫在洞内散不开的血腥味,几乎让人闻之欲吐。 他睁开了眼,风承远正看着他,好半晌,他张了张嘴,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只是因为洞内的血腥味很刺鼻,所以他的神情也有些难看,“都死了。” 她没说话,还是看着他,他只好接着道,“麒麟碎了,石门打不开了。” “我以前…”她顿了顿,伸出那只带着银丝手套的手,“一直都这么杀人。”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难为沈默平日里理解力惊人,此时也没明白她其实是怕他介意,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杀人,却是第一次如此残忍血腥地杀人。 所以沈默点了点头,“我看到过。” 风承远摘下了手套,难得诧异地看着他,他又点了下头,“我第一次见你,你在栖凤山后,挖了很多人的心,我,差点吐了。” “栖凤山。” “两年多前的清明。” “是你,躲在树后那人。”她看着他,沈默还是点了下头,只想提醒她现在最重要的事,“门打不开了。” 可她竟然笑了,满地尸体惨不忍睹,被洞顶微弱的日光一照,流淌着的血液都浓稠得可怕,连她此时的笑容,都变得极尽诡异,“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手下留情。” 风承远盘坐在地上调息,沈默无事可做,自然是继续念着墙上的字,他刚刚差不多刚好看了一半,接着看下去,只是他这次将墙上那新罗语译过来,还念出了声,因为还在思考,他念得很慢。 洞内不知道时辰,他只知道似乎已经过了很久,自己口干舌燥,还很饿,他的声音低了不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洞内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还是能听的一清二楚。 他已经快念到最后,风承远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一口血喷在墙上。 “承远。” “别念了。” “你,你怎么了?”他蹲下身去擦她嘴边的血迹,她摇了摇头,“没事,不过别念墙上的东西了。” “那是什么?” “说不好。” 她又合上了眼,沈默看了她半天,确定她呼吸平稳后才又抬眼看向墙上,还剩下最后一列字,“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忘却尘世扰,明月照天心。” 这句话,与之前的文字并不太像,他自己重复了两遍,不过这次没再念出声来,正不明白,突然发现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还有些什么,石壁的颜色与周围不甚相同。 他缓缓伸出手,擦去了石壁上的灰尘,果然,那里有几列微小的,新刻上的字迹。 他看了许久,张嘴咬住了自己的右拳,“是火沛留下来的。” 风承远终于调息完,站起了身,垂手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他侧过头看着她,“宁炽他,错有错着,这墙上的,确实是内功心法。” 她的眉梢上扬了一下,静静听着他说话,“所谓媚王调,并非媚人之术,而是媚己之术。合练这两门内功,练成之时…”他顿了一顿,将视线挪回最后那句话上,“忘却尘世扰,便是,什么都忘了吧。” 他又将头转回去看着风承远,“这就是所谓的高手寂寞吗?练成绝世神功的时候,忘情弃爱。” “没兴趣。”风承远听完,回了他一句,转身走到石门边检查了一下缝隙,沈默跟在她身后,“你在做什么?” “看我能不能震碎这扇石门。” “我能帮你吗?” “不行。” “可你不是输了内力给我吗?” 风承远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低低应了一声,倒是没问他怎么会知道,沈默也没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现在只关心着该怎么样离开这该死的山洞,“既然我现在也有内力,为什么不能帮你?” “你会用吗?” 沈默一时无言以对,只是心里暗自腹诽,那你还给我。不过他也没在这上面纠结,“那你震得碎吗?” 她沉吟了片刻,“你退到最里面去。” 歌尽桃花 风承远没能震碎那扇石门,可她把洞顶给震塌了。 沈默并不知道,他刚刚在风承远调息的时候,恰好将天心月圆的心法一字字地念了出来,因为还要释义,他念得极慢,在这寂静的岩洞中,声音一字字清晰地传入她耳中,运气也是不由自主的事,而胸中不断翻涌起的内息她几乎不能控制住,以至于最后气血上涌,喷了那一口血出来。 待到她按下内息收势起身,才发现此时的内力甚至比她分给沈默之前还要强劲上许多,看起来,他刚刚念的那一段心法,说是绝世神功当真不假。 那条细缝四周的石壁哗啦啦地掉落下来,沈默躲在角落里,被细碎的尘灰呛得咳嗽起来,等他稳住呼吸的时候,风承远也已经收回了手,“这石门是单独浇铸的,里面不知道混杂了什么。” “所以?” 她摇了摇头,“震不碎。” “看起来,我们真的是被困在这里了。” “也不一定。” 日光透过破开的洞顶透射进来,照亮了整个岩洞,风承远抬起眼来,“这点高度,我应该上得去。” 她缓缓蹲下身,沈默自觉地趴在她背上勾住了她的脖子,风承远背着他起身,“你的命总是很大。” 沈默低低笑了一声,“我以后一定会变得胆小怕死。” 怕的,是看到你在他面前浴血,他却无能为力。 满目都被刺眼的日光覆盖,身边都是阴山巅的山风,刮得人生冷,沈默从风承远背上下来,“回去吧,十四肯定急坏了。” 沈默转过了身,手腕突然被她拉住,他回过头去,却发现她的视线落在远处,阴山连绵的山脉轮廓,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是回去了,一个藩王君,你还是做不了,你想做的事。” “承远…”她掌心的温度从腕上传来,他当然懂她的意思,幼女新帝尚未祭天正式登基,一个连话都还不会说的毛娃娃,二皇女已死,三皇女贤王抱恙南陵,兵权已卸,不问朝事,其余皇女皆是无能之辈,朝臣之首莫尚风又本就是佑王的人,不管是远王还是佑王,此时此刻,若要这天下,几乎易若反掌。 有些事,似乎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既然放不下,就迎上吧,他反手扣住了她的手掌,“所以,上樊城后,我们就直接回皇城。” 不管你是藩王还是帝上,他都相信,他会是唯一的那一个。因为是你,所以才有了资格肆无忌惮,放手去做心中所想所念。 “殿下,主君。”赵屏还在那石门外踱步,几个士兵捡了墨麒麟的碎片在往凹洞里拼图一样填进去,“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能出来的。” 沈默偏过头,宁炽正蹲坐在角落里,一会皱眉一会笑,却对他视若无睹。 “他怎么…” “他好像疯了,痴痴呆呆的,说什么都听不懂。”赵屏摇着头,指挥着那些士兵将剩下的几尊麒麟搬走,打算下山。“主君,要…解决他吗?” 沈默缓步走到宁炽跟前,他眼神呆滞,嘴唇颤动着一直在重复几句话,沈默靠的近了,才听清,他一直在念着,“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鼻尖莫名有些酸涩的感觉,沈默摇着头,其实你也从来没有忘记,曾几何时,你一直都是他唯一一个可以交心相谈的人,那为什么,当初要那么做?“为什么要这么恨我?” “歌尽桃花…” “带他一起下山吧。” 赵屏点了点头,“我会派人看着他的。” “我们直接回樊城,这里就交给你善后了,老八毕竟对这里不熟悉,还是由你守雁门关。” “可是之前殿下说…” “她故意瘆你呢,别管她。” “是,主君。” “还有…” “主君还有什么吩咐?” “我听说这些炫彩琉璃都是麒麟河下游所产,墨色极为罕见,只是如果能寻到的话,想办法塑一尊墨麒麟出来,这山洞就这么埋没,太可惜了。” “是,主君,殿下,一路顺风。” 沈默点头,一直站在边上没开口的风承远这时才看了赵屏一眼,“为什么叫我殿下?” 赵屏看了沈默一眼,沈默冲她微微摇了摇头,她心下了然,看来主君也很清楚。 虽然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怎么看都还是风承远的狂躁暴戾脾气,然而她就是感觉到了殿下的隐约存在,不过对于风承远那种别扭又嗜杀的人,为了自己的小命起见,她当然是不能说出因为自己觉得她身上融着殿下影子这种话来,于是很恭敬诚恳地看着风承远,“殿下,远王…殿下,有错吗?” 风承远大概也没再觉得有什么问题,点了点头和沈默相携下山,赵屏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笑意点点浮上眉梢,本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唤出这个称呼了。 两匹飞霞骠在山脚下等着,风承远将两匹一起牵过来看着他先上马,“为什么不杀他?” 沈默闭了闭眼,“你听到他刚刚念得诗吗?” “嗯。” “我说过会为玥儿报仇,会取了他的性命,可我…他现在,活在我们曾经最好的回忆里,我竟下不了手。”他执起缰绳,乌雷飞奔而出,“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我曾经告诉过他,他写下的所有句子里,这是我最爱的一首。” 阴山脚下向来人烟荒芜,两骑马驰出去许久也没遇上人,倒是在转上官道朝着附近城池过去的时候迎面有几匹马驰来。 沈默遥遥见到那几人觉得有些眼熟,正自想着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那几个人倒是执起缰绳停下了马来,“头儿,你怎么,从那边过来?” 沈默这才想起来,这些人,可不就是当初在南陵淮江遇上的那几个,想必也就是他醉酒那晚风承远遇上的那几个,于是他也停下了马,风承远还没说话,那人又道,“那天遇到你之后我们可是快马加鞭地赶路了,也不带你这么速度的吧。” 沈默见风承远没什么反应,很好心地替她答道,“她之前在阴山上打了一架。” “什么人这么找死?” “确实都已经死了。” 那几人显然对自己送上门被风承远杀的人没什么兴趣,“那什么内功心法呢?真的有吗?” 沈默正在想要不要告诉她们山洞的事,风承远倒是开了口,“想知道?” “真的有?” “想知道就三个月后来皇城找我。” 等到那几个人的身影已经被远远甩开再也看不见的时候,沈默才微微偏过头问她,“难不成你想将她们收入皇城守军?” “一半。” “怎么说?” “愿留便留,不愿便走,我会将天煞交出去。” 沈默顿时明白过来,她这么做,是已经下定决心留在皇城,他低了低头,轻喃了一声,“承远。” “至于内功心法,是你教我的。” “嗯?我哪里会什么内功心法?” 风承远却故意没回答他,催马加快了速度,沈默追了上去,两骑马风驰电掣一般越行越远。 等到樊城附近也是好几日后的事,天已然入了冬,越来越冷,沈默因着体内受了风承远的内力,也难得的不怕冷起来,相较于路人,穿的也算轻便起来。 “就快到樊城了,怎么路上人这么少?” “天冷吧。”风承远抬起眼,也在道上扫了一遍,现在是日当正午,这路上的行人,也确实是嫌少了些。 “樊城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别多想了,能出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沈默摇了摇头,只是不想还罢了,越是这么一想,心里就越是不安起来,“你记不记得,鸣沙山风承志的大军全军覆没后,我和你说过,我有件事一直没有弄明白,之前你从风承志大帐那里取回来的那张地形图上,樊城附近标着一些朱砂小点?” “记得。” “有没有可能,是她之前设下的埋伏?” “可是她已经死了。” “你见过尸骨了?” “没。” “所以我还是不放心,我们快些赶回去。” 最后一役 沈默的担心并非多疑,那些朱砂点所标识的并非埋伏,却是风承志布下的最后一枚棋子,或者是,是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搏,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用。 风承志并没有死在流沙中,她和几名亲信逃脱了出去,然而大军全军覆没,皇城又传来帝位相替的消息,她身在西荒,别人的地盘下,暴露身份就必死无疑,不得不躲藏起来,心里的恨,是可想而知的。 所以,佑王府必须被夷为平地,樊城,一定要夺下,她还有最后一招,任你樊城守卫数以万计,骁勇善战,也势必难当。 “这味道,你有没有闻到?”沈默一伸手用力揪住了风承远的袖子,声音都颤抖起来,空气中弥漫着腐肉的气息,“招魂散,是尸蛊,她,她…”樊城的城墙已经近在咫尺,“那些活死人要是进了城,就什么都完了。” “你之前布下的地渠,不就是为了以防这个万一。” “可是我以为风承志已经死了,我没留下来也没交代谁,地渠要挡住这些活死人,必须先在渠下布上水雷,炸飞地面,以渠内的人畜尿液来解招魂散。”他摇着头,“若是没有布雷,什么都是白谈。”他怎么就会那么疏忽。 “别急,相信十三。” 两骑马离樊城越来越近,就在城门已经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轰然的巨响在耳边炸响,沈默之前设下那些地渠,用来处理全城的排泄物,围绕樊城的这一条,正是地势最低的一条,此时这一炸,没有融入地下消解的尿液排泄废物全都被炸了出来,下雨一样喷洒出来,拥堵在城门口那些行尸走肉一被淋到,就像是腐肉一样被化了。 整个城门外都是腐臭味,刺鼻得催人欲呕,沈默闭上眼终于松了一口气,“幸好,有十三在。不过这之后,城外的整修只怕也够呛。” 他睁眼偏头,却发现马背上空空如也,风承远的背影在不远处,身前有一个背对着她的女人,委顿在地。 “十三,是殿下和主君。” “我看到了。” 城门两侧的角楼顶上,两道身影并肩而立,柳溪无甚表情地看着风承远一个错骨拧断了风承志的脖子。 终于,这位曾经的帝上,真正地归天了。 秦玦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看着城外的两人,“她们好像要走,不用去见吗?” “若要见,总会再见的。” 柳溪倒背着手转过了身,缓缓走下城楼,正遇上火渊,面色有些难看,“在城外清点尸体的士兵刚才来报,里面,有六域。” 柳溪紧了紧拳,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我本以为她已经死在鸣沙山的沙暴中。” “十三。” “她永远是我们的老六。”柳溪继续朝前走,与她擦身离开,火渊转了个身看着她的背影,“要派人去照顾她的家眷吗?” “我之前已经派人去将她的家眷接来了,我打算,收她的女儿做义女,把她抚养成|人。” 这里的一切,她都会善后。 不管你要做什么,她都在背后,珍重,殿下。 回到皇城的时候,新年已过,正月的天,依旧冰冷。 朝政涣散,暂时都由莫尚风在御书房处理,沈默站在御书房的门外没有进去,身后有一个宫侍躬身行礼,“远王君,郁贵君请您一见。” 他抬起眼,看着风承远的背影,莫名的,总觉得和这御书房有些格格不入。 他回过身,朝那宫侍点了点头,“带路吧。” 这是沈默第一次来宁风殿,虽说沈郁现在已经是六宫之主,他还是住在之前被赐封时的宫殿内,并没有搬去朝凤殿,小皇帝毕竟年幼,也与他一起,没有搬去凤雏宫。 说到底,正式祭天之前,这一帝位究竟会由谁来坐,现在还算不上一个定数。 那穿着锦服的男子背对着他,手里似乎正抱着孩子,沈默站在殿门口,身后的宫侍带上了殿门。 “三哥。”沈默低低出声,沈郁转过身来,怀里是穿着明黄|色小褂的小皇帝风闻越,这孩子根本就才只有个把月大,睡得正熟,粉扑扑的小脸,嘴角挂着点口水。 “你来了。”沈郁冲他浅浅一笑,“我都听说了,临丘城,雁门关,鸣沙山,还有樊城,你们已经彻底赢了。” 沈默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轻轻将怀里的小皇帝放回床榻,“听说这几战,远王君都是功不可没,真是没想到我的四弟这么厉害。我在想,当年淮江水战,佑王收了贤王的兵权,不知道和四弟有没有关系呢?” “你想问什么?” “我只是有些奇怪,这帝位终究只可能有一个人来坐,而你帮的,到底是远王还是佑王?” “如果我说她们其实是一个人,你信吗?” 沈郁看了他半晌,“既然你这么说,也许,我会信吧,只是沈默,你究竟是谁?” 沈默慢慢走到了他跟前,低头去看床榻上的孩子,“以前,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龙陈墨。” 一直过了许久许久,久到沈默将那小皇帝细细打量完,捏了捏她的小肉手,搔了搔脚底,差点把她弄醒,沈郁才叹息着出声,“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料到的,除了墨公子,还能是谁。” “其实我更喜欢现在的名字。” “说起来,那我们还是表兄弟?” 沈默笑着点了点头,“小舅舅那么讨厌我,我也很无奈。”他还在揉着那双小手,“所以,她不只是承远的侄女,还是我的外甥女。” “笑什么?” “觉得世事很奇妙。” “既然这样,能不能放过她?” 沈默手下一僵,松开了那只小手掌,“你…” “越儿不一定要做皇帝,她还小,放过她,我们父女两只求平平安安过下去。” “其实…”沈默停顿了很久,“看到她和你的时候,我已经改主意了。” 风氏皇族宗谱上所载下的帝后是龙陈墨,而他,如今,只是沈默。 从他决心再不叫龙陈墨的时候开始,那个名字,那个位置,就再不是为他而设。 最重要的,是刚刚风承远在御书房见到堆成摞的奏折时,他明显看到了她嘴角微不可见的抽搐,沈默抬起了眼,迎上沈郁不解的眼神,勾唇淡淡一笑,“这样,也许对大家都好。” 那一年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临丘城的护城湖水波荡漾,城内张贴皇榜的告示栏前站满了人,一个年迈的女人正悠悠地走开,“没想到呐,真是没想到。” “妻主,你没想到什么?” 何湛摇了摇头,“我这徒儿,十多年前,是我力荐他为钦定太女正君,我教了他这么多年,他也确实没让我失望,不愧是龙飞扬的儿子,满朝文武?br /免费电子书下载 双面妻主第19部分阅读 双面妻主 作者:未知 武,可尽去一半,一半呐。haohanshuwu 浩瀚书屋手机版” “妻主,你还是没说你没想到什么?”身后上了年纪的男子和她并肩而走,她没理他的问题,还在自顾自道,“那日在这临丘城遇上他,我虽然可惜,心里却总还是觉得早晚有一天,他会坐回那个位置,我一直相信,紫风的昌盛,必将由他来缔造。” “妻主…” “他确实如我所想,放不下这天下安宁,只是我没想到,他会选择以这种方式,陈墨呐陈墨,为师果真,还是小瞧了你。” 命中本注定,只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终曲 紫风王朝三十年正月,志帝归天,葬于栖凤山皇陵。 是年三月,其幼女祭天承大统,正式继位,郁贵君垂帘,远王摄政当朝。因其暴戾远近闻名,彼时传其王君失踪,恐其嗜杀成性,皇城人心惶惶。 紫风三十年秋,大行秋试,天下风流齐聚于皇城,一名青衫女子脱颖而出,其人温如水,韵绵长,三寸颖毫书尽锦绣文章,削癯长衫一身清风,指点间笑谈江山,皇城一众风流俊才无不叹服。更有人称其面容与三年前暴毙状元肖似无二,众人惊异。 紫风三十年冬,郁贵君亲授当科状元太傅印,幼帝奉茶尊师,凤雏宫随意行走,史称沈太傅,改新法,颁政令,裁军减赋税,开设五司,监管天下商运私营,自此盐铁米粮,金银玉矿脱离朝廷官运,民生日富。 沈太傅孑然一身,却与远王一世交好,太傅府与远王府一墙而隔,几为一府。两人把酒言欢,通宵达旦,常共榻而眠。 紫风三十三年,南陵淮江水患,远王亲往治水,太傅拒朝不上,一年抱恙于府。一年后水患消除,远王回朝,车驾同行襁褓中双生女一对,无人知其来历,一名龙天佑,一名龙念扬。 十二年后越帝亲政,尊沈太傅为素王,赐盖玺印空白圣旨三卷。 紫风四十七年,新罗动乱,侵攘西荒边境,运王领骠骑营八千轻骑前往平乱,西荒第一守将南卿领兵居于帐下,来年七月中,动乱平定,新罗几被灭族。素王出空白圣旨第一卷,封南卿为西荒郡王,西荒自治。 自此,拉开了紫风维持二百余年的兰越盛世序幕。 番外 媒公们的烦恼   沈太傅寡身独居,急坏了皇城一众媒公们。 虽说沈太傅生得不高,面上带疤,且长得男儿气,可沈太傅是什么人,那是为战乱后民生凋敝的紫风带来生机的再生母父,是如今朝堂上下真正手掌大权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青天黎明。 所以说,沈太傅怎么可以没有名门闺秀相配? 于是,在一番严格的删选过后,皇城总共二十一家媒人馆联合选了七名,在貌,在才,都无可挑剔能够与沈太傅堪堪匹配的男子出来。 照媒公们的意思,沈太傅就是把这七个都收了去,那也不为过。 人选既定,三位最为经验丰富声望在外的老媒公带着画卷上了太傅府,脚步有些软。 为什么会脚软?其实沈太傅是出了名的亲切,从来不会为难平民,可问题是,太傅府的隔壁,就是远王府。 那幢连府门看着都让人觉得颤抖的府邸,太傅府门前的石狮子怎么看怎么可爱,远王府门前的石狮子就怎么看怎么凶神恶煞。 三名媒公进了太傅府大门,暗暗松了口气,正想着今日远王府大门紧闭,大概远王没在家,一抬眼,那在太傅府厅内坐着的女人… 三个捧着画卷的媒公一起跌跪下地去,“见,见过远王。” 风承远头也没抬,直到身前熟悉的脚步声走近,冒着热气的茶杯送到她面前,她才抬起眼顺着他的手接了过来。 沈默偏过头,就看到三个媒公颤颤巍巍地跪在边上,也不知道跪了多久。 “你们跪着做什么?” 沈默的头发束得很随便,衣领是束领,挡了脖子,但其实此刻怎么看他也像是个男子。 曾被沈太傅在朝上批过的大臣们说,如此气势,怎么可能会是男子,那些说沈太傅是男子的谣传,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谣传虽然一直没有消停,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深刻地认为沈太傅只是长得很像男人,而已。 其实当初沈默以女儿身参加秋试,官拜太傅,当然是因为男子为官毕竟会有太多麻烦,首先想要服众就不容易,墨公子还好,他现在却只是沈默。 等到所有人都承认了他的能力,其实是男是女,倒也已经不是太重要,可为了免得不必要的麻烦,他也从未刻意承认过自己的性别,在外官服打扮都是女装扮相,至于谣传,由得去传好了。 沈默走上前了几步,“快起来,几位这是?” 跪得腿麻的三人终于得以起身,捧着画卷颤巍巍地道,“沈太傅,是,是这样子的,我们几个,打算为太傅做媒。” “是的,这些公子都是特地挑出来的,才貌双全。” 第三个媒公还想要说话,就听到沈默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哼。 三个人啪得又跪回了地上,画卷散了一地。 一直到沈默派人将他们送出太傅府,还没缓过神来。 几天后,不愿死心的媒公们又上了太傅府,这次换了几个胆大的,没过半刻,四个媒公又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远王又在太傅府?” “你们看远王的神情,分明就是不让沈太傅娶亲。” “难道说,是因为远王自己孤身一人,所以见不得沈太傅娶夫?” 一众媒公们经过一番探讨,得出了一个结论,想为沈太傅做媒,就先得替远王解决了娶夫问题。 问题是,谁敢嫁她? 又是一番绸缪,终于,还是有那么些个不怕死的男人。 于是这天正午,二十一家媒人馆精挑细选出来的,三位最胆大的媒公,挟着画卷上了太傅府。 至于为什么是太傅府,不是远王府,因为他们已经习惯,这个点,想找远王就得上太傅府,更何况,有沈太傅在一边,总比单独见到远王要好太多。 沈默有些无奈地看着三人,“几位,我真的不需要做媒。” “沈太傅,其实,我们这次是来为远王做媒的。” 沈默怔了一怔,风承远在桌前抬起了眼,最胆大的三位媒公将画卷送到了桌前,“远王殿下,这是我们挑选出来的公子们,不仅出身良好,才貌俱佳,而且非常倾慕远王。”换句话说,不怕死地愿意嫁过来。 出乎意料的,风承远居然拿过了其中一张画卷,三位媒公惊喜异常,正想着要介绍一下画卷上的男子,身后突然沈太傅的脚步声,近了,伸手按着那张画卷,“哼。”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三位胆子很大的媒公也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这张画卷上的男子究竟有什么特别,难道能惹得沈太傅与远王争抢起来? 三人不知道该继续还是该撤,却见到风承远丢开了那张画卷,看着沈默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三位最胆大的媒公连画卷都不要了,逃出了太傅府。 媒公们觉得,他们只能对不起沈太傅了,没人敢再上太傅府做媒了。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不是一向温和的沈太傅发出了一声哼,而是,远王笑了。 本书来自无名(w)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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