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水碧于天》 分卷阅读1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寒水碧于天 寒潭雁渡惊洑浪, 水渊龙跃作云雷。 碧落无语叹离聚, 天涯有情笑沧桑。 1 始于秋 铁手走出诸葛神侯府大门时,正是午时刚过。 已深秋时分,饶是正午,日头的热力也渐萎靡不振。 脱下一身官服的铁手立在落叶班驳的青石路上,只觉心中似卸下千斤重担,骤然一轻;又忖思往日不可追回,怅然所失。一时间千头万绪,茫茫然不知该往何方。 他已不是“四大名捕”的铁手。 京城人人皆知,铁二爷自“逆水寒剑”一事后退出六扇门,由此事件中功勋卓著的连云寨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接任其位。 因为诸葛先生对他道:“你已不能心静如水。” “四大名捕”若不能心静如水、不徇私情,便不再是“四大名捕”了。 他忽地忆起晚晴。 忆起晚晴自刎而死时逆水寒剑上鲜艳的血光,以及她临终前含泪的恳求:“……求你……放过顾惜朝……” 晚晴的死是个沉重的打击,不论是对他,还是对顾惜朝。 痛失爱妻的顾惜朝从灵堂上带走晚晴尸体时显然已精神崩溃,连云寨八寨主“阵前风”穆鸠平满怀仇恨在他身上怒刺的两枪,也只换来他不知疼痛般痴痴的一声轻笑。 面对背负着连云寨、雷家堡、毁诺城无数人命累累血债的顾惜朝,穆鸠平恨不得一枪在他心窝上刺出个大窟窿。 可是戚少商再一次阻止了他。 铁手没有去深究缘由,反正这也不是戚少商第一次放他生路了。而且他也不想看到顾惜朝血溅当场。 毕竟他答应了晚晴的最后一个请求——放过顾惜朝。 片刻之后,铁手心下了决定。先去“惜晴小居”最后看一眼晚晴,再离开京城、隐退江湖。到那时,他便再不是“铁手”,而是“铁游夏”。 铁手此时并不知晓,这一决定,将使他再次卷入一个险恶纷争、深不可测的旋涡。 漫山遍野紫红灿黄的野菊。繁繁密密的笑靥簇拥着燃烧着,开得将败未败的时分最是风致,地上溪面艳色摇曳,波光浑然。 溪边一座新修葺的坟茔,布衣蓝衫的男子倚着墓碑,抱膝坐着。夕照的柔光中微微闭目,卷曲的乌发遮不住苍白的面色。 絮絮低语声在花间隐没。 “……晚晴,我说过要带你来看杜鹃花……杜鹃花落入溪中时,深深浅浅的红,鱼儿吃了花粉,便醉了,浮在溪水上任人捕捞,到那时,我便为你做‘杜鹃醉鱼’……可是如今杜鹃花都开败了,我没能做到……我也答应过你不问世事不求富贵,归隐山林,过我们两人的宁静日子,可我也没能做到……晚晴,我真是没用……晚晴,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一阵秋风瑟瑟吹来,半人多高的芒草波翻浪涌。 蓝衫的男子突然睁开双目。 风中……有杀气! 凝神静听之下,果然有刻意藏匿的气息缓缓接近。充满敌意的气息,忍不住杀气流露。 来者不善。 他似乎依旧一动不动,右手的指尖却悄悄伸入腰间囊中,触感一片冰凉。 晚晴,你放心。我不会让旁人的血,污了你的清静之地。男子勾起一抹冷笑。 戚少商很头疼。 倒不是因为初接手捕快差事,人情繁复案件错综,毫无头绪,而是赫连春水的一封信。 远在边关抗辽的赫连春水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修书一封将他臭骂一通,要他向息红泪跪地赔罪、即刻迎娶,否则定用惊艳一枪在他胸膛上扎个通透见光云云。“负心薄情、始乱终弃、有眼无珠”之类的词更是用了不下十数个,真真是一腔愤恨溢于纸上。 戚少商苦笑着摇摇头。这赫连小妖对江湖第一美人息红泪用情至深,原本因为他与红泪两心相许、情深不渝才黯然退出,如今见戚少商因接任名捕职位,与红泪的婚约再次搁浅,自然愤懑不已,发誓要为红泪打抱不平。 赫连小妖一向率性而为,重情不重义,因此江湖上才送他“小妖”称号;为了息红泪一怒之下离疆返京,搅他个天翻地覆也不是没可能。——说不定他此时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了。 事情一牵扯到息红泪,与赫连小妖便毫无道理可讲了,他才不管什么侠肝义胆、为国为民,只要红 分卷阅读2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泪不受委屈,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一想到赫连小妖挺着他的亮银枪在六扇门院中怒喝“戚少商,你这负心贼!出来吃我一枪!”的光景,戚少商的头更疼了。看来,自己要离京办案一段时日,避避风头才好。 戚少商收拾了点简单的行囊,将御赐的“平乱珏”在怀中仔细收好,提着逆水寒剑出了六扇门。 此行的目的地是沧州。 沧州的“铁血大牢”。 沧州“铁血大牢”乃当今三大死牢之一。凡是被关入“铁血大牢”的犯人,莫不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一旦抓获杀人放火的歹徒,在未处决之前,为防有逃狱或劫狱之类的事情,多送至“铁血大牢”,因为“铁血大牢”比一般的监牢防备,更为森严。 这戒备森严、高手如云的“铁血大牢”,居然又有人越狱了。 上一次越狱的楚相玉,在江湖上掀起一场惊涛骇浪,甚至惊动了圣听;而这一次,越狱的是谁?又会发生什么惊天大事?尚不得而知。 况且,戚少商认为诸葛神侯会让他全权负责此事,便表明了对他“九现神龙”的信任和考验。 戚少商在觉得任重道远的同时,忍不住心中兴奋——他渴望着江湖风雨的洗练、剑与刀光的振鸣。 就算穿上官服,他戚少商在骨子里,依旧是个江湖人。 斜照下的北上驿道,一骑骠马急驰而去,卷起黄尘滚滚。 尘埃尚未落定,人影杳然。 铁手还未至“惜晴小居”,远远地便瞧见一片冲天火光。 他神色一变,扬鞭催马。 缰绳一勒,马嘶声起,铁手已蹿入一片火海中,身形之快令人咋舌。 他在烈焰熊熊的“惜晴小居”努力搜索,却毫无所获,燃烧的梁柱根根倾落,眼见屋顶即将倒塌。铁手知道屋内之人定然生还无望,恨然皱眉,咬牙掠出了火场。 在他身后,屋宇轰然崩毁,大火愈烧愈旺了。 一个多时辰后,火势终于渐渐平息。铁手迫不及待地冲进焦黑的残垣断壁中,细细搜索。 他撬开一根粗大的断梁,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跃入眼底。 已然烧得如黑碳般不辨头脸,其中一具却还紧紧拥着另一具,将其护在身下。 铁手只觉胸口憋闷,一口浊气生生哽在喉中。日光强烈得眩目,他的双目有些模糊。 许久之后,他缓缓弯下腰,也不避污秽,抱起两具尸体。 漆黑一片的尸体中似乎有微光一闪而逝。 铁手伸手一掏,竟是一枚断箭。银亮的窄细箭头两边倒钩,形状诡异,迎光看去隐约幽幽的蓝。 “‘孔雀翎’……濮阳‘振玉声金’崔振玉!” 铁手抬起脸,目中跳动着一簇怒芒。 白马绝尘而去。 暮色熹微中,半圆形的坟茔寂然无语,碑上字字铁划银钩、入木三分。 “顾惜朝 傅晚晴之墓” 秋风刮得野茅草哗哗作响。 据说猛兽在捕猎之时,常借助这林间草莽之风,蹑足潜行,往往能趁猎物不备,一举成擒。 顾惜朝自认自己绝非猎物,他也不是猛兽。 他是猎人。 他突然直直跃起一丈多高,就在跃起的瞬间,神哭小斧向着三丈外草丛的某处,急射而出。 一丈多的高度,足够他辨清一切。 神哭小斧贴着来袭之人的面颊擦过,一缕乌发飘落在地上。 小斧呼啸着盘旋而回,顾惜朝伸手接住,淡淡笑道:“这只是见面礼,下一招,便要见血了。有胆子,就跟上来。” 说罢身影一晃,施展“草上飞”踏叶而去。足尖所经之处,草叶竟未折损半根。 顾惜朝知道那人一定会跟上来。 本来适才那一击可以趁其不备取其性命的,但顾惜朝没有。因为晚晴不喜欢血腥味。而且,顾惜朝还很任性、很自负,他知道自己有任性和自负的本钱,正如他知道他已占尽先机与锐气。 转过山包,顾惜朝停住脚步,转身面对来人:“你不是个好杀手,因为你犯了三个错误。” 来人一身灰衣,面目极普通。普通到走在大街上与他擦肩而过之后,转眼便能忘记他长相的那一种。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也极普通,足以令听声之人过耳便忘:“……哪三 分卷阅读3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个?” “其一,你不该埋伏在花丛中,因为你会惊飞了蝴蝶。蝴蝶这种小东西,比任何一个绝顶高手更敏感。其二,作为杀手,讲究的是一击即中,否则应立刻身退决不恋战。因为你的目的是杀人,不是比武。” “……第三个呢?” “你不否认么?看来你的确是个杀手,而且雇你之人一定给了你很大的压力,让你必须得手,所以你才一时心急不避犯忌跟了上来。让我来猜猜雇你之人是谁如何?” 顾惜朝悠然背着手:“你看上去风尘仆仆,裤裆处磨损得厉害,定是一路催马赶路、远道而来;手握的剑柄上缠着吸汗的绢线,可见你是个相当老练且谨慎的剑客,可惜你没注意到,那绢线是江南名产‘春雨绵如丝’,所以说太有钱有时也不是件好事;江南千里之遥,欲取我顾惜朝之命者,非霹雳堂莫属,因为我血洗了霹雳堂分堂雷家堡,而若是霹雳堂堂主‘晴天霹雳’雷钥,他只会声势浩荡地调来一队雷火手将我轰得尸骨无存,断不会做出这等他最不屑的暗袭偷巧之事,应该是与雷家堡‘冬雷震震’雷卷关系极佳之人瞒着雷钥偷偷雇了你。‘冬雷震震夏雨雪’,呵呵,这人,是‘夏雨雪’雷笑雪!” 杀手沉默不语,冷峭的天气,额际却微微有汗渗出。 顾惜朝又笑了,这一次,是得意且狡黠的笑,笑得唇角弯弯、眉眼弯弯,煞是好看:“第三个错误则是最严重的。那就是我已经出手了,我出手了你还不知道么?” 杀手全身一震,道:“哦?” “我已发现了你的身份,我已揭穿你的秘密,我已指出你的雇主。一开始我就占了优势,你的杀气被我盖过,你的声势被我压着,你还凭什么与我的锐气作战?其实你的实力或许并不下于我,可惜你本就不该听我那番话的! ” 杀手颓然长叹道:“不错。” 顾惜朝冷笑道:“如今,你已动了心气了,你无法控制自己恐惧的感觉,如今你与我斗,必死无疑!” 杀手道:“雷笑雪有恩于我,我必以死报之,而你定不肯以命相搏、与我同归于尽罢?这便是我的优势所在了!你我各占一半先机,胜负剑下见分晓吧!” 忽然间,两个人都静下来。 四周的空气,也随之而凝结。 一场恶斗,即将开始,再多说话,也于事无补了。 2 遇见你,是劫是缘? 戚少商策马急驰,刚转过一道山梁,冷不丁一个人影从道旁窜出,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拦在前方。 大惊之下,戚少商急勒马缰,黄骠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在那人身前险险停住前蹄。 定睛一瞧,马前那个拄枪叉腰,身板挺得条凳般直,满面怒容之人,可不就是连云寨八寨主“阵前风”穆鸠平? “老八,你不要命啦?!” 戚少商跳下马,瞪了他一眼。 “对!我就是不要命了!大当家的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老八这条命就让大当家的收了去,好让咱跟连云寨其他六位寨主兄弟团聚团聚!” 戚少商又好气又好笑,道:“老八,你这是又烧了哪根筋?把话说清楚!” 穆鸠平一脸火气道:“大当家的,你是不是想抛下咱连云寨,一心一意当你的官捕头?咱们连云寨如今的确是荒得像堆废屋,不配给你‘九现神龙’瞧上一眼;可连云寨的兄弟还没有死绝!还有许多血性男儿一心巴望这在大当家你的领导下重建连云寨,重振咱们连云寨当初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如今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连云寨就交给你了’又是什么意思?大当家的,你是真的不要连云寨了?” 戚少商长叹一声,道:“老八,不是我心狠丢得下连云寨,我对连云寨兄弟们的感情你不是不知道。只是……自从我犯下了滔天大错,将顾惜朝引进了连云寨,导致寨内兄弟命丧黄泉、血流成河,我便不配再当连云寨的大当家了! 而后又有多少人因救我而死,他们为的是什么?是一个‘义’字!而如今我在六扇门当个捕头,锄奸助善、为国为民,也正是为了这个‘义’字。这是我向那些为我而死的人,红袍、雷卷、沈边儿、高风亮……赎罪的最好法子。我心意已决,你莫要再劝了!” “那你也不要息城主了?” 戚少商一怔,别过脸去:“是我对不住红泪……” 穆鸠平缓了脸色,道:“的确,那是你与息城主之间的事,本不该我这外人插手干涉。可红袍姐临终前嘱咐我要成全你们俩,我不能不管。息城主是个好女人,大当家你可不能辜负了她!至少,你也该去一趟碎云渊毁诺城,将你将来的去向打算向息城主说清楚!” 分卷阅读4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是该见见红泪了,要打要罚也依她。那么好的姑娘,是自己又一次辜负了她…… “好吧,我正要去趟沧州,行前就绕道前往毁诺城见红泪。” 穆鸠平大喜,转身从树丛里牵出一匹马来:“大当家的,我和你一同去!” “怎么,你还怕我半途偷溜了不成?” “啊……哈哈。” 穆鸠平挠挠头,干笑了两声。 剑光如电光石火。 剑招丝毫并不华丽,甚至说的上是拙扑。 却是致命的拙扑。 每一剑,只攻不守,势如破竹。没有任何多余的遮掩,只有一个目的: 杀人! 的确是不要命的打法。这个人,有点麻烦。顾惜朝忖到,同时扭腰向左错开一步,“嗤”的一声,衣襟裂了两指长的口子。若不是他躲得及时,这一招便该见血了。 顾惜朝有点恼火,对这个难缠的杀手,也对做事效率不够高的自己。 他决定速战速决。 找准个空隙,神哭小斧脱手而出。 神鬼夜哭,神哭小斧。专破内家真气的神哭小斧。 当初在连云寨发动“杀无赦”计划时,连“九现神龙” 戚少商也在这一柄小斧上吃了苦头。 杀手避之不及,举剑挡去。 顾惜朝笑了。 果然,神哭小斧在长剑上碰撞出点点火星,震破了他的护身罡气。 顾惜朝足尖一点,趁胜追击扑向对手。 操之过急,你输了!杀手心中一喜,长剑反手刺出的同时,尖刃入肉的感觉从手腕一路传入脑中。 “你输了。” 杀手忽然发现,说这句话的人,不是自己。 他无法置信地瞧着自己刺入顾惜朝肋下的剑尖,再将目光移向自己。 顾惜朝的匕首正从他腹中一分一分抽出。 血滴在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的确,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可惜,你遇上的是我顾惜朝。记住,杀了你的人是我,顾惜朝!” 顾惜朝……好……很好…… 他如此想着,栽倒在地。 戚少商看见那个人的匕首从腹中一分一分抽出,血也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 就算自己想要出手想救,也来不及了。 听见不远处有兵戈之声,忍不住好管闲事的脾气寻了去,却不曾料到竟然见到了他,见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一瞬间,戚少商仿佛回到了那一天的连云寨。就在那付心交命、信誓旦旦的拜香仪式之后——他当作知音的那个人、他将大寨主的位置甘心送上的那个人,也是这样一刀,刺进他腹中。 血溅在帘幕上,如雪地绽放红花,艳得刺眼。 戚少商觉得腹部早已愈合的伤口再一次隐隐作痛起来。 “……顾惜朝!” 顾惜朝抬眼望向他,目光猝然亮得惊人。 他仔细地勾起嘴角,笑容很是动人。不,是过于动人了,令人觉得其中明明带着一丝刻意的嘲讽:“戚、少、商!走到哪儿都能遇见你,真不知道这是你我的缘分呢,还是你我的劫数?” “顾惜朝!”大喝声中,一杆长枪破空而来,直取心口。 眼看枪头已至胸前,顾惜朝向后翻起,凌空一脚,踢在枪尖,神哭小斧脱手而出。 穆鸠平深知神哭小斧的厉害,虽心有不甘,也只得向旁一跃、侧身避开,豹眼圆睁怒瞪着顾惜朝。 “大当家的,这厮是装疯!我们都上当了!早知那日在灵堂上就该一枪送他归西,免得又有可怜人命断送在他手上!” 戚少商恍若未闻,只将目光直直盯在顾惜朝脸上:“你没有疯?” 顾惜朝伸手去拂垂落颊边的卷发,冷哼一声,道:“真是可笑了!我未疯之时,人人说我是疯子;待到我真疯了,倒是无人相信了。世人笑我太癫狂,我笑世人无眼光。戚大当家,你倒说说看,我疯是不疯?” 戚少商沉声道:“不论你疯是不疯,你在我眼前行凶杀人是抵赖不掉的事实!今日我是绝不会再放过你了,你是随我一同回六扇门呢,还是让我拘你回去?” 穆鸠平闻言大急,一把抓住戚少商的胳膊:“大当家的,一剑把这条毒蛇了结了不就得了?如此麻烦作甚!杀人偿 分卷阅读5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命,叫他赔连云寨四百八十六条好汉的性命来!” 说着提枪便要往前冲。 戚少商伸手一拦:“老八,别冲动!如今我已不是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人,不能只靠手中一柄剑解决问题。顾惜朝若真是装疯,就算是铁手到此也保不住他,我定会拘他回去,免得他再为害江湖!今日之事是我职责所在,你退下。” 穆鸠平喘着粗气怒视顾惜朝,悻悻然退至一旁。 戚少商自鞘中缓缓拔出逆水寒剑。剑未出鞘,寒光凛冽、铿然有声。 “顾惜朝,你已负伤在身,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杀你,你束手就擒吧!” 顾惜朝挑眉,眉间拢起一层薄怒:“戚少商,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么?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副不肯趁人之危的所谓‘侠义’做派!我负伤在身是我的事,你用不着对我手下留情,我也不会领你的情!尽管出招吧!” “你——”戚少商心中窝火,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他深知顾惜朝傲性,不肯受人半点施舍,方才自己的话确实是小瞧了他。 “你若是还念着那点旧情不肯动手,那就别怪我先下手为强了!”话音未落,神哭小斧已疾射而出,高速旋转的利刃镝割空气,发出凄厉的呼啸声。 戚少商见他一出手便是杀招,锋芒锐不可挡,只得凌空翻滚避过。谁知神哭小斧在半空中忽然转了个弯,竟是向一旁观战的穆鸠平飞去。 戚少商人在空中始料未及,惊喝道:“老八,小心!”逆水寒剑脱手射出。 小斧与剑身撞击在一起,“铿”的一声,火花四溅。 电光石火之间,顾惜朝的第二柄小斧已经出手。这一次的目标,是身在半空中旧势已尽、新势未发的戚少商。 这一招,才是真正的杀招! 顾惜朝深知自己的武功比起戚少商尚逊一筹,加之自己又负伤在身,若不能趁先出手时的凌人气势取得先机,之后便再也没有取胜的机会了。 所以他将全部的气力和运气,都赌在了这一招中,不遗余力。 戚少商又惊又怒。 惊的是他出手之快、之狠,丝毫不像负伤在身;怒的是他又一次在他面前对他的兄弟下手。看来他仍是心狠手辣、恶毒不减,没有半点悔改之意。 戚少商心中瞬间杀机涌动。 顾惜朝……或许自己真的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他…… 心念一起,戚少商运起浑元一气神功护住右腿,一脚踢向飞速而来的神哭小斧,硬是与其针锋对上。 气流碰撞的巨响中,戚少商落在地上,向后踉踉跄跄退了三、四步。神哭小斧斜飞出去,深深钉入树干之中。 顾惜朝将全部真气都注入那一斧中,元气损耗,只觉胸口针扎般刺痛。肋下伤口裂开,鲜血泉涌而出,染红了衣襟一片。他捂住伤口,将背抵在树干上,勉强站住身子。 冰冷的剑锋搁在他的颈子上,顾惜朝喘着气,抬脸望向那张熟悉的脸——沉毅、刚硬,仿佛永远也展不平眉间纠结的脸。 顾惜朝忽然淡淡地笑了,笑得七分无奈、三分决绝:“我们之间,早该走到这一步的。当初,是我不择手段追杀你,毁了你的连云寨、杀了你无数的朋友兄弟;你我之间,本就不能两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如今落在你手里,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希望你记住,我顾惜朝,就算死在你手中,也在心底当你是唯一知己的。旗亭酒肆一夜……终生难忘……” 他闭了眼,道:“你动手吧!” 戚少商将剑一紧,一缕血丝淌了下来。 可这剑却再也无法深入了。 顾惜朝的最后一句话,唤起了他心底的回忆。 他与顾惜朝在旗亭酒肆相遇、相识,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他喜他儒雅风姿,敬他才华横溢,重他傲然风骨,怜他怀才不遇;他与他白天杀鱼搬酒,给扒皮掌柜高鸡血打工抵帐,晚上便一起喝酒谈天。他为他补好四年著成的心血之作《七略》并读懂了它时,他脸上如遇知音般激动的神情还历历在目;那一夜,他舞剑,他弹琴,言笑宴宴,心有默契…… 这一切,都只是顾惜朝为了取得他的信任,为了完成夺得逆水寒剑并杀了他的任务所设下的局么?他的话语、他的笑容,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戚少商再一次犹豫了。 “我是个捕头,只能拘捕行凶之人,无权判他们的生死。你要是还冥顽不灵、拒捕顽抗,可就休怪我用寒冰铁链捆了你去!” 顾惜朝叹道:“你放心,此时就算我想逃,也只是有心无力了。” 分卷阅读6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戚少商还剑入鞘,一把拉起他,“走吧!” “大当家的,你——” 穆鸠平扯着嗓门嚷,被戚少商瞧了一眼后,又将话头缩了回去,“那你不去毁诺城啦?” “去,当然去!等我将他送回六扇门后,我便去找红泪。” 穆鸠平道:“那我便先去毁诺城等你。——要我和这厮待在一起,怕是做梦都会砍下他的头!大当家的,你可一定要来啊,否则……否则不光是息城主不要你,我老八也不要你了!” 戚少商被他一条直通到底的赤子心肠逗乐了,笑道:“好!我若是三天内不到毁诺城,就罚红泪与你一辈子不理我,这样可好?” “那就一言为定!” 穆鸠平翻身上马,扬鞭而去,似不愿在顾惜朝身旁多待一刻。 “看来阵前风穆鸠平是恨死我了。”顾惜朝抹去颈上血迹,望向戚少商,“那你呢,你也恨我么?” 居然……问出这样天真的问题! 戚少商只觉额头两旁的青筋突突地跳了起来。 如何能不恨!毁寨屠城、千里追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你心狠手辣、坏事做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算曾受人利用逼迫、爱妻情深,尚有一点天良未泯,可你善恶不分、手段毒辣,没有半点仁义之心,如何不可恨! 戚少商心中沸腾着千言万语,直欲喷发出来,却被顾惜朝捂着腰间一头栽下地去的模样全堵在了嗓子眼里。不吐不快,可说了又怕他情绪激动伤了性命,只得硬生生咽了下去,好不郁闷。 费力地将顾惜朝拖上马背,戚少商本欲扬鞭催马,想了一想,还是放缓了马速,向开封京城行去。 夜幕已降临,如果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不了城,就只得在城郊的小客栈暂住一宿,明日一早再回六扇门了。也不知在那里找不找得到大夫……戚少商看着马背上不断扩散的血迹,暗暗忖到。 行至城外约夜半时分,城门果然已关闭,守城的兵士打着呵欠来回巡逻着。戚少商一来不想惹什么麻烦,二来见顾惜朝的伤势实在禁不住马背颠簸,只得在城郊平阳镇的小客栈投宿。 客栈的伙计酣梦被吵醒,揉着睡眼恹恹地来开门,乍一睁眼便瞧见个皮裘裹身的带剑汉子半夹半拖着个血迹斑斑昏死之人,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爷、爷……我们这儿是客栈,棺、棺材铺在对面……” 戚少商瞪了他一眼,道:“胡说什么!准备一间干净的上房,热水、毛巾、纱布即刻送进来,还有,替我请个大夫来,钱我会另外算给你。快去!” 原来不是死人啊!小二呼了口气,用袖子擦擦汗:“这位爷,真不巧,我们这唯一的大夫进城走亲戚去了,今儿个夜里怕是回不来了。你看这……要不我把隔壁的老王给你找来?” “那个老王也会瞧病?” “瞧是会瞧,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还没给‘人’瞧过……” 噜苏了半晌,原来是兽医!戚少商拳头攥得格格作响,深吸了口气压下一腔怒火:“没有大夫总有药铺吧?你去替我买副上好的止血金创药,还有一坛烈酒——要不掺水的!” 小二领了钱,将两人带入房中,点头哈腰地退去。不到半个时辰,戚少商所要的东西便陆续送了进来。 戚少商脱下外披的皮裘,挽起袖子。 炕上的顾惜朝皱了皱眉,转醒过来,挣扎着半坐起身靠在墙边。 “醒啦。”戚少商一掌拍开酒坛上的泥封,整坛递了过去,“先喝点,一会儿有你受的。” 顾惜朝伸手接过,仰头咕噜咕噜倒进了小半坛,苍白的面上顿时浮起红晕,宛如薄胎白瓷刷上了一层粉釉:“一股子镪水味儿,又不及炮打灯够劲,这酒劣得紧。” “酒是劣酒,可是能救你的命。” 戚少商拎起酒坛,将酒倒入海碗中,捧着碗走到炕前,小心撕开顾惜朝的上衣,露出腰间血肉模糊的伤口,“忍着点,实在忍不住就叫。” 顾惜朝愠道:“少罗嗦!我若是吭一声便算不得男人!” 戚少商挨了骂,不怒反笑,道:“嘴硬!” 说着一碗烈酒朝他伤口缓缓倾倒而下。 顾惜朝一把死死揪住炕上的床褥,汗如雨下;面上微微痉挛了,却咬紧了牙关不肯发出半点声响。 戚少商仔细清洗完伤口,审视了一番,道:“这么大的口子,怕是要缝上十几针才行。” 顾惜朝松开手中抓烂了的床褥,喘着气道:“戚少商,你会缝衣服么?” 戚少商道:“不会。以前我的衣服 分卷阅读7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破了全是红袍替我缝的。” 顾惜朝撇了撇嘴,道:“你连衣服也不会缝,休想在我肚子上动针线!洒点药粉直接包扎起来好了。” “那样怕是会留下很大的疤痕。” “我身上的疤痕多了,不怕再多一两个。” 戚少商这才注意到,当时老八在他身上刺的两枪,也在胸口和背心留下了狰狞的伤疤,烙在米白的肌肤上分外刺眼。他皱了眉,忍不住伸手触去,却在半途中一顿,又缩了回来。 他默默地上药包扎,用热毛巾擦去身上血迹,换上干净衣裤。一切收拾停当后,才发现顾惜朝不知何时已然睡着了。 顾惜朝的睡颜宁静且单纯,有种孩童般天真稚气的味道,戚少商望着他苍白的颊上粘腻的一缕乌发,几乎就要怀疑起眼前沉睡的人,究竟是否真是当初那个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的顾惜朝了。 这个曾经和他弹琴舞剑、饮酒聊天;也曾经对他痛下杀手、除之后快的人,究竟长着几张面孔?为什么当初自己对他就如此缺乏戒备之心?刚认识几天的人,就将他引进寨中,推上大寨主的位置,这实在不像是他“九现神龙” 戚少商的行事作风…… 晨光由纸糊的格子窗外透进不甚清晰的光线,照射在粗糙的木桌上,也照射在桌边枕臂而眠的男子身上。 天,亮了。 戚少商惊醒过来,发觉自己想了一整夜也不曾理清头绪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使劲甩甩头,将桌上剩的酒全倒进肚子里,这才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 管他的,反正将顾惜朝带回六扇门之后,自己的任务便完成了。他戚少商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摇醒顾惜朝,将一套干净的青衫丢给他,戚少商转身走出了房门。 片刻之后,顾惜朝也走了出来。除了脸色苍白之外,看上去居然比一夜没有睡好的戚少商更精神些。 果然是祸害遗千年……戚少商暗忖。 两人踏出客栈大门时,天已大亮。 顾惜朝忽然开口道:“押我回六扇门之后,你会去哪?” 戚少商道:“去沧州。铁血大牢。” 顾惜朝面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那我是不是该和你说声‘后会有期’?” “我看你这回不是坐一辈子大牢,就是流放到塞北漠外去充军,应该是‘后会无期’才对!” 戚少商恶意地嘲讽到。 一向嘴上不吃亏的顾惜朝却也不反驳,只是在嘴角勾起一丝谁也没瞧清的弧度。 3 说凶手,谁是凶手 平阳镇虽是小镇,毕竟临近京城,天子脚下,就算是大早也颇有番热闹光景。街上行人往来,多是些贩夫走卒、为养家糊口辛苦盘算的穷苦人,就连乞丐们也来赶了个早市,蹲在墙角晒着太阳。 戚少商没走几步,冷不丁一个瘦小的身子东逃西蹿从人群中冲出,慌不择路似的一头扎进他怀里。 他抓住那人一瞧,竟是个十来岁的小乞丐,衣裳褴褛面黄肌瘦的,扑腾着想从他手中挣开。后面有人操着扁担追了过来,边奔边喊道:“你个小兔崽子,敢偷我的包子!看我不揍烂你满口牙!” “放开我!放开我!” 戚少商见那孩子急得又踢又踹,一时心软,撒手放了他去。 小乞丐一溜烟就跑得不见踪影,只剩追不到他的包子铺伙计跺着脚直骂娘。 戚少商叹气道:“这孩子这么小便作了乞丐,怕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真可怜!” “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顾惜朝凉凉道,“这种伎俩我见得多了,瞧瞧你的钱袋还在不在?” 戚少商伸手到怀中一摸,脸色一变。 钱袋还在。 “平乱珏”不见了! “平乱珏”乃是当朝皇帝御赐之物,四大名捕靠着它走南闯北、调兵谴将;上可拘百官、下可斩庶民,如天子亲临。如此贵重之物,若是丢了,如何向六扇门、向诸葛先生交代? 戚少商额上渗出冷汗。 “快追!” 顾惜朝也跟着他追了去。 他们追上那小乞丐时,是在个晦暗破落的小巷中。 确切的说,他们追上的,是那小乞丐的尸体。 死因是一箭穿心。 戚少商与顾惜朝很是奇怪。 死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他脸上的神情。 分卷阅读8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微笑的神情。 是一种无上快慰的、幸福的微笑,仿佛在临死的瞬间见到最渴求之物、享受到无与伦比的快感的微笑。 顾惜朝拔出箭头,对着光细细端详。 戚少商则仔细地搜了搜地上的尸体,一无所获。 “一寸三分长、六分宽;两边倒钩、形同水滴;迎光幽蓝、背光银亮。” 顾惜朝微微眯起眼,“戚少商,你想到了么?” 戚少商站起身,不觉伸手握住了逆水寒的剑柄,一字一字道:“孔、雀、翎!” 孔雀翎。 最美丽的箭、最摧心的毒、最温柔的死亡。 与它相比,“伤心小箭”只是美人手中温情的梳;“箱子燕”更像江南春日缠绵的雨。 有人说,它之所以没有排上暗器谱的第一名,是因为唐门的“暴雨梨花针”不用毒。 不用毒的暗器,才是真正的暗器。 所以孔雀翎算不得真正的暗器。 孔雀翎是凶器。 最毒的凶器。 “戚少商,这次你有麻烦了。大麻烦。” 顾惜朝的语气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幸灾乐祸更恰当些。 戚少商苦笑道:“我知道。那小乞丐不偷钱袋,却独独只偷‘平乱珏’,定是受人指使;如今幕后黑手杀人灭口后,又故意留下凶器让我寻去,这不是明摆着要我跟着他给的线索走么?前方不是陷阱、便是圈套。” 顾惜朝道:“而你明明知道,却又不得不去跳陷阱、钻圈套。戚少商,你还真倒霉。” “你错了,” 戚少商道,“不是‘我’,是‘我们’。” 顾惜朝忙将孔雀翎往戚少商手中一塞:“这事可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戚少商叹道:“事关重大,你以为丢了‘平乱珏’,我还有脸回六扇门么?自然,我也不会再放你这祸胎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与我一同查清此事,尽快将‘平乱珏’追回。你也好将功折罪,弥补一点你曾犯下的滔天大错。” 顾惜朝低头思索片刻,方才道:“昨日,有个杀手来刺杀我。” “恩?” “我虽然杀了他,可自己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之后与你的一战,更是损耗了不少真气。” “……” “如今若再有仇家来寻仇,依我目前的状况,怕是很难应付。所以我决定——” 顾惜朝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道光。 ——戚少商熟悉的很,这道光,叫做“算计”。 “我决定接受你的‘建议’。毕竟你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命也硬得紧。” “……你利用我!” 顾惜朝忽然笑了。他本就生得极清俊,这一笑,更是如春风化雨、澄空洗碧,说不尽的清朗与潋滟。 顾惜朝只回答了一句话。 戚少商气得差点吐血。 顾惜朝笑道:“你也不是第一次被我利用了,居然还没有习惯么?” 残阳古道。 道旁枯草在秋风中瑟瑟颤抖,偶有归雁飘过碧空。不时的几声哀鸣,也只是离伴失群、零落天涯的孤鸿无人知晓的心事。 道上两骑驰过,马蹄声急、烟尘弥漫。 前方是个岔路口,往北是石佛口,是前往濮阳的必经之路;往西,则通往碎云渊。 其中一骑忽然勒马而止。 戚少商扯住缰绳,向西极目远望。只见峰峦叠嶂、云遮雾掩,哪里瞧得见什么清楚的景象。他怅然垂目,微微叹息声散在风里,如飘雪入湖,转眼就消了痕迹。 顾惜朝也停了马,见他愁眉不展,也知他是思念红泪;又忽的忆起夕照中晚晴那深情缱绻的微笑,一时幽思百转、痛断肝肠。 两人幽然惘然痴然地立在西风古道中,也真应了那句“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了。 还是顾惜朝先回过神来:“往北,还是往西?” 戚少商一愣,别过脸去,咬牙道:“……往北!” 顾惜朝道:“不后悔么?” 戚少商叹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红泪……她会理解我的。” 顾惜朝望了他片刻,冷哼了一声,道:“息红泪是个好女人,配你,真是委屈了她。”说罢扬鞭催马,径自前行去了。 “连你也这样说……” 戚少商苦笑一声,一夹马腹。 分卷阅读9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猎猎寒风鼓起他的裘衣,马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苍茫原野之上。 天际一片蒙昧,有微末般的霰粒自苍穹飘落,纷纷扬扬,愈落愈稠。 竟是下雪了。 天下有雪。 此时的濮阳,正下着悠扬的小雪。 小雪初晴。 其实这个时候踏雪赏梅是一件风雅而又惬意的事。 梅虽逊雪三分色,雪却输梅一段香。 所以说梅雪两相映,才是绝配。 更何况是这皑皑白雪中一片殷红的梅林,足以让人心醉。 铁手却一点也不醉。不但不醉,他还很清醒、很冷静,甚至很紧张。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弓弦。 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支“孔雀翎”,会从哪一根枝子间悄无声息地射过来。 梅林中却再没有半点动静了。 仿佛刚才的一支暗箭,只是他恍惚中的错觉。 但铁手清楚,那决不是错觉。 因为他手中接住了一支箭,孔雀翎。 潜伏了不知多久,才等到他忍不住赏梅的瞬间;在他心神最松懈的瞬间出手,一击不成,即刻身退。连铁手也不得不赞叹到:这是个极好的杀手。 隐忍、坚韧、果断、冷静,身手好。 这是他对这个杀手的评价。 他甚至觉得,他之所以能接住这一箭,是他今日的运气极好。 看来,有人不愿意他继续追查下去。 亦或者,是有人牵引着他,朝着指定的方向追查下去。 铁手忽然有种预感,冥冥中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安排、控制着这一切。 这种感觉让他有点心惊,却更坚定了他一查到底的决心。 他决定正面出击,直接造访“金玉满堂”。 去见“振玉声金”崔振玉。 崔振玉喜爱美酒,所以常常宴请宾客、欢饮达旦。 他也喜爱鲜花,所以金玉满堂中奇葩怒放时,游人如织。 他更喜爱兵器,所以建“碧霄阁”珍藏所集,却从不肯轻易示人。 特别是一样兵器,人人都只闻其名、鲜见其貌。 孔雀翎。 当然,也有人认为这只不过是江湖传说、空穴来风而已。 如果真有如此完美的凶器,那江湖上该有多少人寝食难安、提心吊胆? 但是更多的江湖人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崔振玉的日子过得很舒坦。 他朋交满天下。 所以铁手来找他时,他很开心。 他想交铁手这个朋友。 虽然铁手已不是公门中人,但铁二爷的赫赫威名,在江湖中还是人人敬畏的。 可是铁手向他提出了一个令他很为难的请求:他要见孔雀翎。 崔振玉相当为难。 但是铁手说服了他。 铁手给他看两支箭,一支是从惜晴小居烧成焦碳的顾惜朝的尸体上拔下的;另一支,则是他刚刚接住的。 崔振玉的脸当场就青了。 他为了洗脱冤屈、证明自己的清白,带铁手去“碧霄阁”见他珍藏的、也是江湖上唯有的九支孔雀翎。 铁手从碧霄阁出来时,约是半个时辰之后。没说什么话,就向崔振玉的夫人告辞了。 崔振玉却没有出来。 一个多时辰后,觉得事有蹊跷的崔夫人进碧霄阁一看,她的丈夫早已气绝身亡了。 是被人用重手法,击碎了心脉。 另外,碧霄阁中的九支孔雀翎,全都不见了。 崔夫人大恸之下,昏迷了数次,醒后一口咬定铁手便是杀害她丈夫的凶手。 金玉满堂中的仆人和侍卫们也证实,除了铁手之外,当时没有任何客人造访;铁手离开碧霄阁之后、崔夫人发现丈夫尸体之前,没有任何人接近碧霄阁,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动静。 所以大家都认为,铁手的嫌疑最大。 这便是戚少商与顾惜朝到达金玉满堂后,听到的一切情况。 戚少商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以他对铁手的了解,他不相 分卷阅读10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信铁手会做出这种事。可是这个案子的确是铁手的嫌疑最大。他有作案时间,也有足够的能力。可是动机呢?若凶手真是铁手,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孔雀翎?或者是什么更珍贵的东西?若凶手不是铁手,那又是谁?现场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的痕迹,看来凶手不是武功极高一击毙命,便是崔振玉对其根本就没有防备之心;究竟是什么人、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得逞? 戚少商苦苦思索沉吟,总觉得这件案子中有什么极关键的一点被自己漏掉了;可他一时又想不出漏掉的究竟是哪一点…… 而且,崔振玉一死,“平乱珏”的下落更是杳然了。 先是铁血大牢的死囚越狱。 接着“平乱珏”被窃。 而后崔振玉被杀。 孔雀翎失踪。 戚少商一点头绪也没有,可他直觉近期接连不断发生的事件之间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找到问题的关键,解决掉其中的一件,剩下的便能抽丝剥茧、水落石出。 可是问题的关键在哪儿?戚少商在碧霄阁前来回踱了几百遍,绞尽脑汁搜刮枯肠,却一筹莫展。 顾惜朝却很悠闲。 他就坐在碧霄阁旁的亭子里,披着一领白狐裘,品着上好的黄山毛峰,欣赏院中满树红梅;也顺便欣赏“九现神龙”难得一见的苦恼。 戚少商终于忍无可忍了。 “顾惜朝!你不觉得你悠闲得有些过分了么?” 顾惜朝提着茶壶,悠然道:“戚大捕头,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戚少商大步走进亭中,一口便倒空了茶杯。 顾惜朝直摇头:“啧啧,真是牛饮,暴殄天物啊!” “你如此悠闲,是否已经想到什么了?” “……是。” 戚少商一喜:“我就知道你聪明,你想到什么了?” 顾惜朝悠悠然举起杯,悠悠然饮口茶,悠悠然放下杯。 那厢戚少商已经把耳朵竖起半晌了。 才见顾惜朝悠悠然开口道:“我在想,破案是你戚大捕头的事,与我无干,所以我很悠闲。” 戚少商敢对天发誓,如果哪一天他失手将这坏坯子活活掐死了,那也决不是他戚某人的错! 顾惜朝见戚少商拧紧了眉,闷闷地坐在一旁,哂道:“破案不比快刀大马、纵横江湖来得舒心畅快罢?真不知道你堂堂‘九现神龙’戚少商为何要接受六扇门的差事?我若是你,便与心爱之人一同踏步江山、逍遥快活去,怎样也比你在这愁眉不展、为别人之事费心耗神强得多了!” 戚少商抬头,直视着顾惜朝,道:“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你腹中有乾坤计,却无仁义心!纵然你才华横溢、聪颖过人,却不曾用到正道上来;你的头脑只为自己争权夺势,你的手腕只为扫清自己爬升的阻碍,你的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你为了自己可以牺牲任何人!你有才无德,就算可比管仲乐毅又如何?可惜上天赋予你的大好才华,竟埋没于你对权势的渴求与野心中!” 顾惜朝手中的茶杯微微抖了起来,目中几乎要迸出寒芒,脸却雪也似的白:“我的才华,是埋没在世俗嘲讽侮辱的眼光中、埋没在郁郁不得志的痛苦中、埋没在权势勾心斗角的牺牲中!我不若你戚少商,你可以快意恩仇、视权势于无物,那是因为你早已拥有了权势;而我,只因是青楼妓女的儿子,出身卑贱,生来便叫人瞧不起!” “想我顾惜朝满腹才华,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仁和,明阴阳、懂八卦、知奇门、晓盾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即使出将入相也不为过,却始终怀才不遇、沉沦下僚!每当我听到旁人当面对我说,你只不过是个有幸攀上相爷千金的白丁女婿,我是什么心情你知道么?我若不追逐功名、把握权势,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永远没有施展才华抱负的机会、永远也配不上晚晴!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了解我内心的痛苦?我自知双手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夜夜噩梦中惊醒不得安睡……我的痛苦与挣扎、悲哀与绝望,你怎么会了解?!” “我怎么不了解?我知你,便如同你知我一般!” 戚少商猛地站起身来,如山岳如沉渊般的气势,瞬间让顾惜朝有种透不过气来的错觉,“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总对自己的出身自卑自贱、耿耿于怀!实话告诉你,我的出身,也不比你高贵多少!可我始终相信,英雄不问出处,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心怀侠义,出身卑贱又有什么好引以为耻的?人必自重,然后才能重人!不论旁人如何如何看待你,我戚少商始终当你是知音,这样还不够么?” b 分卷阅读11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r 顾惜朝怔怔道:“知音……” 戚少商一把抓起桌上的逆水寒剑,拂袖而去。 “戚少商!” 顾惜朝突然叫住他,沉默了片刻,艰涩地道,“我们……不能成为朋友了么?” 戚少商缓缓回过头:“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朋友了……那些死去的人,是不会容许的……” 感觉戚少商离去时沉重的脚步,顾惜朝将头深深埋进臂弯中:“……朋友……知音……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戚少商正在再次细细检查崔振玉的尸体。 崔振玉。男。三十七岁。练阳系内功、有所成。擅剑、棍、刀、暗器,但真正精通的却是十八路“残阳沥血掌”。死因:被人以重手法一掌击碎心脉。 用掌的行家,竟然死在掌上。 戚少商不觉叹起气来。 因为,除了铁手那一双天赋异禀的手掌之外,他实在想不出江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一掌取走崔振玉的性命。 难道这真是铁手所为么…… 连戚少商也不禁迷惑了。 “你在怀疑铁手?” 戚少商转身,见顾惜朝正倚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瞧着他。 戚少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好,怔了一怔。 “哼,我原本还想帮你破这案,不领情就算了!” 顾惜朝扭头便要走。 “等等,你真肯帮我?” 戚少商半惊半喜。 顾惜朝叹口气,转过身道:“我若不帮你,岂不又成了‘才华不曾用到正道上来’?到时你戚大捕头又是一顶顶大帽子压下来,我可受不了你那长篇大论的说教!” 戚少商道:“你肯听我所劝,弃暗投明、改邪归正,是最好不过了,我心中欢喜得很。” 顾惜朝冷笑道:“戚少商,你莫要会错意了!什么‘弃暗投明、改邪归正’,我顾惜朝做事,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如今我肯帮你,自然有我的用意,难道还是为了你那什么‘仁义’不成?谁管你心中欢不欢喜!” 戚少商听他话中不屑一顾的傲慢,怒火中烧,恨其冥顽不灵、死不悔改,直想狠狠一掌将他打醒。可心中又存着几分侥幸,盼他能在自己身边耳濡目染,日久生变,将那一股阴狠暴戾之气慢慢磨去。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采取最终的手段,毕竟杀一人容易、救一人难。 戚少商自顾自拧眉想着心事,顾惜朝也不理会他,从怀中摸出根细如丝的银针来,在崔振玉尸体的幽门、天枢、大横等穴位上一一刺过。 最终银针拔出时,针头乌黑。 戚少商惊道:“毒?崔振玉死前中过毒?” 顾惜朝翻了翻崔振玉的眼睑,又嗅了嗅银针,道:“也不是什么剧毒,只是让人日渐疲了经脉、散了功力。此毒名为‘渐离’,为镜花水月宫所有。” 戚少商道:“崔振玉长年不离金玉满堂,如何中的毒?” 顾惜朝无奈地斜了他一眼,道:“我说戚大捕头,难道你就没有调查过崔振玉的夫人么?她名叫‘水无月’,曾是镜花水月宫的使女!” 戚少商恍然道:“我就觉得漏了什么关键的一点!崔振玉死前并不是只见过铁手,还有尸体的第一发现人崔夫人!或许,崔夫人进到碧霄阁时,崔振玉还不是尸体!” “那也不尽然,” 顾惜朝用白绢擦拭着银针,“就算崔振玉中了毒,崔夫人也没有那功力,可以一掌击碎他的心脉!” 戚少商追问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惜朝挑起眼角,笑道:“我们一同去问崔夫人,如何?” 戚少商与顾惜朝找到崔夫人时,她正在梅林赏雪。 清丽的容颜、婀娜的身姿,半分也不逊于雪地红梅。俏拔的背影更有种玉洁冰清的气质,令人不敢逼视。 戚少商与顾惜朝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好。 崔夫人却幽幽转过身,叹道:“你们终于找来了。我就知道你们会找来的。” 戚少商道:“崔夫人是聪明人,知道有些事,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的。” 崔夫人道:“曾经,我想过要逃,可如今不想了。只要能杀了崔振玉,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夫妻之间若反目,那怨恨比仇敌还要深。戚少商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不问原因。 “崔振玉是你杀的?” “是。” “孔雀翎是你 分卷阅读12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盗的?” “是。” “你认罪么?” “认。” 顾惜朝忽然冷冷道:“你说谎!” 崔夫人浑身一颤,道:“凭什么说我说谎?我说这种罪可致死的谎有什么好处?” 顾惜朝道:“我看得出你在说谎,因为我本身就是说谎的行家。至于你说这种谎,对你自然是没什么好处,可是却能帮你掩护你想掩护的那个人——真正的凶手!以你的身手,根本不可能让崔振玉一击毙命,你顶多只能盗了那孔雀翎,再下毒削弱他的内力而已。” 崔夫人愣住了,掩面轻声啜泣起来。 戚少商柔声道:“何必替人顶这死罪呢?只要说出真凶是谁,你的罪便可从轻发落,难道你就不肯爱惜自己的性命么?” 崔夫人轻轻拭去泪水,望向最高的枝头开得最艳的殷红梅花,声音如梦幻般迷蒙:“我初见他时,便是在片梅林之中。那时他微微一笑,一林梅花便黯了颜色、失了魂魄……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便下了决心,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就算舍了命也再所不惜……” 崔夫人转过脸望着戚少商与顾惜朝,忽然一笑。 极凄迷,也极美的一笑。 有乌黑的血丝从她唇边淌下:“我服下的,是‘生别离’……” 顾惜朝接住她软下来的身躯,淡淡道:“她死了。‘生别离’乃剧毒,见血封喉。她为了那凶手,连命都不要。” 戚少商怆然道:“她是个奇女子。” 顾惜朝道:“你可知女人的最大弱点是什么?” “什么?” “女人的最大弱点便是痴情。可这也是她们的最可爱之处。……戚少商,我很想知道,你的最大弱点是什么?” 戚少商苦笑道:“我的弱点,怕是你比我自己更清楚。” 顾惜朝瞧着他,忽然笑了:“的确,我比你更清楚。” 戚少商道:“虽然没有查到真凶,可如今我们至少知道了,凶手是个男人,而且可能是个相当有魅力的男人。” 顾惜朝插口道:“为什么一定是个男人?或许是个女人也不一定。这种事,哼哼……” 戚少商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一脑子龌龊东西!” 顾惜朝也笑道:“是你这方面见识浅!——亦或许,就是那位‘大侠风度’的铁手也说不定啊!” 戚少商知他还因晚晴之事记恨着铁手,摇摇头,道:“小心眼……” 4 何以解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戚少商与顾惜朝尚未处理完崔夫人的后事,又有惨案发生了,且在短得不可思议地时间内传遍了江湖。 灭门惨案。 冷月门门下三百一十五口,一夜暴毙,据说全是毒发身亡。 冷月门门主冷锋也死了。 死因却非中毒,而是一箭穿喉。 箭也非寻常箭,而是天下第一凶器,孔雀翎。 戚少商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那个幕后之人盗走孔雀翎,自然不是为了要摆设在堂前欣赏的。 九支孔雀翎。 除去戚少商手上的一支,铁手手上的两支,还有六支。 戚少商知道,若不尽快找出幕后凶手,死亡的人,还会增加。 所以戚少商与顾惜朝立即起程,赶往案发地点,冷月门。 漫天飞雪。 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天女散花。路旁枯枝禁不住积雪重压,根根断裂,哔剥声不绝。 顶着风雪赶路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已是薄暮时分。 戚少商与顾惜朝走入一家客栈中。 镇小,所以客栈也小,但是却很暖和。有火炉与烈酒的地方,自然让人觉得暖和。 客栈中客人稀少,几乎都喝得昏昏欲睡。 只有一个灰衣人端坐着,头戴大斗笠,遮住了脸。 他也喝酒。却喝得很慢、很珍惜,仿佛杯中不是乡野粗酒,而是琼浆玉酿;亦仿佛这顿喝了,便无下顿。 戚少商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因为他发现,灰衣人薄衣轻裳,穿得很少,也很粗糙。严寒风雪天,他却丝毫没有瑟缩之意,腰杆挺得枪般笔直。 b 分卷阅读13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r 他腰间有剑,无鞘,剑身细而薄、长而利。却是最最普通的铁剑,在随便哪家铁匠铺花三两银子便可买到。 戚少商却觉得此人不同寻常。 他以一个高手特有的直觉,敏锐地嗅到这个人身上散发的剑气。 比屋外的风雪更凛冽、更锐意、更刺骨的剑气。 这人,仿佛自身便是一柄剑。 一柄无鞘的利剑。 戚少商觉得他的麻烦事够多了,他不想再惹麻烦,便随意找张桌子坐了下来。 可是顾惜朝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他自一进门便直直盯着这人瞧,忽然挑眉一笑。 戚少商心中大叫不妙。顾惜朝的这种表情他太熟悉了——那是狂傲的挑衅的笑。 果然,就在那一瞬间,顾惜朝手中多了一柄剑。剑光如秋水映长天挟着点点寒芒,向那灰衣人袭去。 这一剑,走的是偏锋。剑招诡异刁钻,一剑封喉致人死地,端的是毒辣无比。 戚少商逆水寒出鞘。 灰衣人没有避,他只做了一件事。 反手拔剑,直刺而上。 剑无招无式,只是直刺。 快、准、狠! 顾惜朝只觉咽上一寒,低头看去,一截冰冷的剑尖抵在肌肤上。 而他的剑,离对方尚有一尺之遥。 戚少商握剑的手顿住了。 斗笠下传出的声音幽水寒潭般纯而冽: “今日要不是戚少商在,你已是死人。” 顾惜朝注视他,竟缓缓笑了:“剑快,人更快!我果然猜得不错……久仰了,冷血冷四爷!” 那人将斗笠一摘,露出一张年青且精悍的脸,只是面上稍嫌冷峻无情的神色,往往令人忽略了他其实相当俊秀的五官。 “你的眼力倒不错。” 戚少商怔了怔,忽然对顾惜朝怒道:“你明知是冷血,竟然还出剑撩拨他!顾惜朝,你这不知死活的疯子!” 顾惜朝微露狡黠之色,道:“有你戚捕头在身旁,冷血便不能杀我。你还是着紧问问冷血找你有何事吧,难道你真以为他是专程来这陋镇野店喝酒的么?” 说罢还剑归鞘,藏于狐裘之中,坐了下来。他身形挑拔,旁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冷血收了剑,对戚少商道:“我确是有事找你。诸葛先生差我传话,先查孔雀翎惨案为要,必要时令我助你一臂之力;沧州一案已有追命前往查办。另外……” 冷血少见地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我在途中遇到正前往连云寨的穆鸠平,他托我带一句话与你:‘大当家的,你贵人多忘事,我老八无话可说;只是赫连小妖已至毁诺城,成天弹琴作画的哄息城主开心,你若是再这么忘下去,就等着喝他俩的喜酒好了!’” 戚少商持剑的手一抖,脸色难看至极,一言不发。 顾惜朝将头偏至一旁,却忍不住吃吃地讪笑。 屋内的温度突然下降了不少。 冷血很识趣地道:“我忘了喂马。”人影一晃便不见了。 是夜。 无月,雪重风寒。 屋内,一灯如豆。戚少商抱着个大酒坛,边往口中倒着酒,边含糊不清地歌道:“……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桌脚边上早已横七竖八地倾着好几个坛子。 窗外忽然有人接口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 戚少商一拍桌面道:“要是来陪我喝酒的,就进来;要不是,趁我逆水寒还未出鞘,快走!” 窗子忽然开了,一袭青衫翻了进来。 顾惜朝。 手中还拎着两坛子酒。 顾惜朝笑道:“谁说我不是来陪你喝酒的?就怕你已不胜酒力。” 戚少商醉眼朦胧,斜睨着他道:“只喝几碗便醉倒的人,还好意思说我不胜酒力?早知当初就该一脚将你踢到水槽中洗碗去!” 顾惜朝将酒坛往桌上一搁,坐下来毫不客气地自斟自饮:“今日再比酒,我未必会输与你!” 戚少商大笑道:“好!我们再来比过!” 两人也不多言语,你一碗我一碗,直喝得坛底朝天、桌面狼籍。 戚少商趴在桌上,只觉天旋地转,仿佛身在云里雾里;再看顾惜朝,斜倚在桌边, 分卷阅读14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强自支着颐,满面晕红,目中迷迷蒙蒙一片烟波荡漾。忽然脱口而出:“人面桃花相映红……”话音刚落便后悔了。自己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冒出这么句毫不搭调的诗,更何况对方还是对个男人,直恨不得一口将舌尖咬掉。 顾惜朝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怎的,竟也不恼,只挑眉笑道:“哦?比起……江湖第一美人……息红泪如何?” 戚少商瞧着他的笑靥,觉得脑中愈发糊成一团了,又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抱起个酒坛仰头猛灌。 顾惜朝冷不丁冒出了一句:“有时我真怀疑……你究竟爱不爱息红泪……” 戚少商“噗”得一口酒喷了出来。 “你要是真爱红泪……为何不挣脱尘事牵绊,前去寻她?难道在你心目中……她还比不过这些所谓的‘侠义’?……为了‘义’……为了‘义’而牺牲‘情’……你真觉得值得么?” 戚少商觉得心上被人狠狠敲了一锤似的,沉痛无比,冷声道:“我也怀疑,你究竟爱不爱晚晴?你要是真爱晚晴,为何不以身殉情,前去寻她?” 顾惜朝僵住了。 话一脱口,戚少商再次后悔了。他明知顾惜朝爱晚晴极深,晚晴之死,让他精神差点崩溃,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却因自己一时口不择言的迁怒,又一次在他心底最深的伤口上狠狠刺了一剑。 顾惜朝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奇异难言的神情,却让人觉得揪心的疼、喘不过气的闷。这种神情一点点聚积,终于凝结成一阵凄厉的大笑。 顾惜朝掩了脸伏在桌上,笑声也变得断断续续,到最后竟似抽气之声了:“是啊……我为什么不和她一同去死……我为什么不去死……” 戚少商忽然心生不忍,这一刻仿佛前尘旧事皆已远去,只剩眼前这为情所困伤心欲绝的男子,他忍不住伸手按上他的肩,很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实在没有说这些话的立场。他怅然又迷惘,最终只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喟叹:“……或许……你我爱得……都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深……” 伏在桌边,戚少商疲倦地闭上眼,迷迷糊糊地喃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顾惜朝意识渐朦胧,迷迷糊糊地听着,心中暗道:“……这个笨蛋……莫不是又吟错诗了……” 夜色深沉,语声渐寂。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叹息。 戚少商从宿醉的眩晕中清醒,扶着额角,见顾惜朝还趴在桌上沉睡,鬓角卷曲的发丝垂落在面颊上,衬得脸色愈发的白了。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还搭在他背上,隔着不厚的衣衫,触手微微的热,忙不迭收了回来。 顾惜朝呻吟了一声转醒,蹙着眉,揉着太阳穴:“唔……头疼……” 戚少商瞧他难得一见的苒弱模样,心情大好,连自己的不适似乎也减轻了不少:“明明酒量浅得很,偏要装出川涵海量;如今舒服了罢?活该!” 顾惜朝恨恨地瞪他,道:“……戚酒桶!” 戚少商大笑。 两人一下楼,便见冷血站在窗前用早点。 冷血的早点很简单,甚至称得上简陋。 一碗清水、两个馒头。 冷血认为,只有时时身处最简陋艰苦的环境中,才能最大程度地磨练一个人的意志;而一个人的坚强意志,便是他无坚不摧的绝学法宝。 所以冷血能站着的时候,决不会坐着,因为他认为,坐着使他精神松懈,一旦遇敌,他的反应便不够快。 而同为“四大名捕”的追命与他正好相反。 追命能坐着的时候,决不会站着,因为他认为站着使他的精神疲累,一旦遇敌,他就不能反应敏捷;只有最充足的休息,体能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 他们的行事方式不同,却是殊途同归。 连顾惜朝也不得不叹服,天下四大名捕确是名副其实。 两人默默用着早点,冷血在一旁擦拭他的长剑。 戚少商忽然道:“对了!顾惜朝,你那剑是哪儿来的?”顾惜朝一路上一直都在他身边,可自己竟没发现他什么时候身上多了柄利剑。 顾惜朝解下剑置于桌上,握住剑柄一抽。 屋内顿时闪烁奇异的清辉,犹如月夜波光倒映在石壁,明昧地荡漾着青色。 冷血脱口而出:“天下第三剑,‘秋水长天’。” 戚少商暗暗一惊。 顾惜朝伸手抚上清冷的剑面,唇角挑起一丝 分卷阅读15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得意的笑。 武林排名前三位的剑。 “秋水长天”。据说是天外飞石坠入太湖中,被一渔民打捞而出;恰巧一富贾路经出高价收买,并请春秋铸剑大师公冶子的后人锻造而成。剑成之日,便是铸剑师跳炉殉剑之时。冷、利、邪,切金断玉,削铁如泥。 排名第二位的便是上古名剑干将、莫邪。雌雄双剑合壁,方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而排名第一的剑,叫做“无”。 无名、无形、无招。 谁也没有见过这柄剑,也没有谁能说出它的来历与去向。可它却排名榜首。或许这柄剑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虚拟之物;亦或许是因为,它代表了江湖人对剑道的至高境界——“无剑”的向往与憧憬。 戚少商久久凝视着“秋水长天”,道:“如此名剑,你竟能神鬼不觉地到了手,莫非……” 顾惜朝笑道:“你猜对了,正是那兵器狂崔振玉赠与我的。” 戚少商道:“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死人也能送东西么?” 顾惜朝道:“死人怎么不能送东西?我问崔振玉可否将‘秋水长天’送我,他不应声。不应声不就是默许了么?” 戚少商觉得这一辈子也没遇到过像顾惜朝这样厚脸皮的人。 他叹口气道:“快将你偷的剑还回去!” 顾惜朝冷哼一声,道:“那敢情好,我便再将崔振玉掘出来,当面向他赔礼道歉,戚大侠看这样可够诚意?” 戚少商无话可说。 遇到这种将歪理讲得理直气壮的人,或许不说话才是明智的选择。 冷血沉声道:“我们该上路了!” 冷月门是邯郸屈指可数的大门派之一,也是江湖上排得上名次的武学大家。因此,这一灭门惨案,引得不少江湖有名人士赶赴冷月门追悼“冷月凝霜刀”冷锋。冷月门一时门庭若市,往来的武林豪杰大都慷慨激昂地痛斥凶手、发誓要为冷大侠报仇;也有不少是来见识传说中的“孔雀翎”,担心从此江湖上又将掀起惊涛骇浪。而那些在江湖上结了大仇怨的,也不免兔死狐悲,暗暗为自己的身家性命忧心忡忡。 戚少商一行三人到达冷月门,正遇上这满目缟素、群情激愤之时。 冷月门偌大的厅堂里,满是佩剑悬刀、目光炯炯的武林人士,看他们的气度举止,就可以知道他们的身份,绝非泛泛之辈。本来人言鼎沸的大厅,忽然安静了下来。 有三个人迈了进来。 为首的汉子披着虎裘大麾,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眉目极是端正分明。年岁并不大,浑身却隐隐散发渊岳般沉静而浩瀚的气势,最令人印象深刻便是他眉宇间那一股与实际年龄不相称的风霜沧桑。但却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深沉,反而有种奇异的亲切感。“九现神龙”戚少商,便是那种一见他,便想与他相交结友的人。 冷血常年在外办案,江湖上多数有头脸的豪杰都见过他,只是觉得每见他一次,他身上的剑气便更锐利一些。所有人都心惊,年方十九的冷血,十年之后,江湖上还有什么剑客能做他的对手? 而最后的一个裹着雪白狐裘的书生却是眼生的很。乍看之下年青俊秀、斯文儒雅,仔细瞧去却觉他眉梢眼角隐含煞气;形容举止不卑不亢,却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冷傲之色。众人不知他为何与名捕同行,只觉此人一表人才、气宇不凡,关于他的身份来历也只在耳语中窃窃猜度。 首座之上一人银眉白须、容貌十分清癯,身形颀长、背插长剑,正是冷锋的结拜兄弟、莫逆之交,沧州府赫赫有名的武林名宿“天心剑”端木晴空。只见他起身拱手道:“‘四大名捕,邪魔无阻’,如今四大名捕的冷血冷四爷与‘神龙捕头’戚少商皆已至此,冷月门灭门之仇得报有望了!” 冷血道:“各位辛苦了!可否带我们去看看案发现场与遇害者的尸体?” 端木晴空对众人拱手道:“此案重大凶险,而今四大名捕已至,老夫知在座诸位都是侠义心肠,但为免人多嘴杂,还望诸位先行回府。” 众武林人士虽说都想留下一睹名捕办案,但武林泰斗端木晴空一言既出,他们也不好忤逆,只得纷纷议论着散去了。 只留下端木晴空与一红脸黑须的壮年汉子——“连亘鞭”季语樵,他也与端木晴空、冷锋拜了把子,三人中最年少。 季语樵虎背熊腰,一身武师打扮,腰缠蟒皮长鞭,素性刚烈爽朗:“有二位在此,冷二哥的案情,必能早日寻出真凶!只是不知后面这位公子是谁?” 戚少商道:“这位是……顾公子。有他在,对我们破案或许会有所帮助。” 分卷阅读16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端木晴空忙阻止了季语樵的再次追问,道:“还请三位随老夫来。” 三人随端木晴空与季语樵到达后院。 只见一地白布掩盖的尸首,在捕头查看之前也不敢入殓。好在隆冬季节,二、三日内尸首也不会腐烂,保存得相当完好。 戚少商蹲下身,掀开一块白布一看,死者七窍流血、面紫唇黑。 “是中毒而亡。” 端木晴空道:“不错,老夫也曾查看了冷月门的四处,是井中水源下了剧毒。三百一十五口,皆是中毒身亡!” 顾惜朝摸出一根银针,刺入尸首天灵百汇穴,拔出仔细端详后道:“‘幽冥拘命,七步断魂’,幽冥断魂散。入口一刻时之后肠穿肚烂、神鬼无救;下于水源十年不散,这里方圆十里的水脉染了毒,不能再住人了。” 季语樵一拳将院中石墩砸了个大洞,大怒道:“幽冥断魂散!如此阴狠歹毒的毒药,江湖上早已明令禁止使用。如今竟然有人全然不顾江湖规矩,要让俺老季逮住这王八羔子,非将他抽筋剥皮炖肉汤不可!” 冷血道:“冷门主的遗体在哪?” 端木晴空黯然叹道:“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冷老弟音容笑貌尚在脑中,人却已西归了……啊,冷四爷,恕老夫罗嗦了,请随我到后厅来。” 冷血望了一眼戚少商与顾惜朝,三人前后进了后厅。 后厅灵堂一片肃穆的白幕黑纱,正前方紫檀木棺材敞着盖,冷锋的尸首正躺在其中。 戚少商仔细瞧去,与那日在平阳镇发现的小乞丐的死状几乎一样。喉头正中一箭,无比快慰的微笑浮在惨白僵硬的面上,煞是讽刺而可怖。 顾惜朝拈起桌案上的短箭对着光一瞧,顺手递与戚少商,道:“的确是孔雀翎没错。” “呜呜……二哥……” 季语樵悲从中来,竟一屁股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二哥啊二哥,是谁害你,快告诉老季,俺把他千刀万剐,替你报仇!” 冷血一瞬不眨地盯着冷锋的尸首,忽然俯身凑得极近,野狼般掀了掀鼻子。 端木晴空奇道:“冷四爷?” 冷血沉声道:“麻烦端木大侠将他扶起来,解下上衣!” 端木晴空听他言之灼灼、话音郑重,也顾不得什么死者为大了,连忙照冷血吩咐去做。 暗褐色的上衣一除,所有人都惊住了。 5 看不见的手 暗褐色的上衣一除,所有人都惊住了。 冷锋的尸首,背上的皮被人用利刃尽数割去。 下手之人必定刀快手稳,整张背皮剥离得完好无损,露出筋肉分明、血管密布的背肉,却几乎没有流多少血,加之冷锋身着暗色衣裳,竟没有被人察觉。 可是,为什么凶手要剥去冷锋的背皮?竟连全尸都不肯留给他。 季语樵大叫一声,目眦尽裂,一头撞出房去。后院树林中立即传来鞭飞树折的巨响。 端木晴空目中隐隐已有泪光。 冷血沉思道:“凶手先用孔雀翎杀了冷门主,又剥下他的背皮,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他究竟想从冷门主身上得到什么……” 戚少商用白布将冷锋尸首掩好,道:“凶手独独割下冷门主的背皮,有两个可能。其一,凶手有奇异的癖好,或是对冷门主采取特殊的报复手段;其二,很有可能是冷门主背上藏着什么凶手想要得到的秘密,凶手不欲被我们知晓,干脆就割去了整块背皮。” 冷血点头道:“你分析得有道理。” 冷眼旁观的顾惜朝忽然开口道:“我若是凶手,不想被人知晓这背皮上的秘密,才不会做这等欲盖弥彰的蠢事!这样一来不是更引你们怀疑么?只要将冷锋全身的皮都剥下来、或是浇上油放火一烧、亦或是倒上点化骨水溶成一滩黄汁……这样不是更能毁尸灭迹么?” 端木晴空听着一惊,望向顾惜朝。见他修眉凤目间潜伏着阴狠冷戾之色,如林中猛兽般蠢蠢欲动,心中暗怒这书生年纪轻轻便一肚子恶毒法子狠辣手段,可惜了天赐的气宇样貌。但他修养极好,只是皱了眉,一言不发。 戚少商埋怨地瞪了顾惜朝一眼。 他见过顾惜朝的种种手段,若他是凶手,的确会做出这等事来;可自己又不能只为了言语上的恶行便判人有罪。只得暗暗发誓,若他从此再做出任何伤天害理之事,自己定要将他斩杀在逆水寒剑之下。 冷血却若有所思,喃喃道:“的确,不像是毁尸灭迹,倒像是凶手故意给我们留下线索,引我们 分卷阅读17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顺着他指的方向追下去一般……” 戚少商也感觉到了,或许孔雀翎惨案仅仅是个开始,而更大的阴谋还深深沉在水底,犹如巨大冰山只露出一角……而这一路下来的事件,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操纵,掌控着一切。那种感觉,就好似天地之间是一张宽阔纵横的棋盘,而他们的劳碌奔波、辛苦查寻,只是那只弈棋之手从这格移至那格的棋子罢了! 戚少商觉得很不甘。 他不相信世间真有天衣无缝的布局。无论多么精细的布置,如同无论多么绝妙的剑法一样,总有破绽之处。只要从那里打开个缺口,就能如裂帛撕缎般顺势而下、一去到底。 但是,这个缺口,在哪里? 戚少商习惯性地拧紧了眉头,道:“幽冥断魂散。自从江湖下了禁令之后,绝迹已久;不过若是用毒高手有心私藏,也不无可能。冷血,这些江湖消息你再熟知不过了,可有什么线索?” 能成为四大名捕,自然有过人之处。 冷血的过人之处,除了他钢铁般坚强的意志外,还有一项。 过目不忘、入耳不忘。 冷血略一思索,道:“幽冥断魂散本出自修罗宫,二十多年前修罗宫被武林正道合力围剿后覆灭,幽冥断魂散也辗转流离于江湖,不知所踪。后有听闻江湖上多人私下藏匿,长白七雄、敦煌鸣沙山小月氏、苗疆拜月教……甚至有人说四川唐门禁地也有私藏。只是以上消息并未得到确切的证实,只怕说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也未必不然。” 戚少商愁道:“这天南地北、音讯飘渺,如何查起……” 端木晴空捋着白须,也沉默了。 顾惜朝事不关己地拈起一方黑纱垂幕,透视窗外苍蓝的天空与皑皑白雪,看光影变幻、万相朦胧,饶有兴致。 忽然不经意地道:“毒,谁都可下;人,却不是谁都会死的。” 戚少商浑身一震,眼神猝然亮了,道:“端木大侠,你结识冷门主有多久了?” 端木晴空道:“大约十年左右。” 戚少商道:“十年……正是冷月门初建之时。那么十年之前呢,冷锋出身何处、师承何派、由何而来……这些你都清楚么?” 端木晴空一怔,道:“这……冷老弟从未提起,老夫也从不相问。因为老夫认为,大凡对自身过往讳莫如深者,多有难言之隐。老夫见他侠肝义胆、锄强扶弱,有侠士之风,有意与他结交;后相谈甚欢,便与季老弟一同歃血盟誓、拜了兄弟。关于冷老弟的过往种种,却是全然不知。” 戚少商对冷血附耳低语了一番。 待他说完,冷血便一拱手道:“这事便交与我去办,一旦有线索,我便赶来寻你。这里暂时就先麻烦你了。” 说罢就走,经过顾惜朝身边时却忽然一顿,丢下一句话后大步而去。 “好自为之!” 顾惜朝报以一声冷笑。 戚少商叹道:“如今,就等冷血那边的消息了。” 顾惜朝淡淡道:“或者,是凶手那边的消息。” 凶手果然有消息传与他们。 两日之后,第三件惨案。 凶器,孔雀翎。 这回的受害者,是沧州府人称“中原第一针”的名医方回春。 方回春声名在外,却喜隐居,在城外清凉河畔树林里搭了间百草庐,悬壶济世。每天求医之人络绎不绝。 可是却在四日之前,突然称病,闭门不客。 而那日,正是冷月门惨案传遍江湖之日。 方回春闭门四日,求医之人苦等多时心急不已,终于有人斗胆闯进百草庐,发现方大夫倒在药炉前,喉头正中一箭。 孔雀翎。 同时人们发现,方回春尸首的背上,被割去了一大块皮。 一时间,江湖上人心浮动、流言四起,对这孔雀翎与凶手猜测纷纷。据说,光是凶手的长相,就有三十六种描述版本。 戚少商与顾惜朝又马不停蹄地起程赶赴沧州府。 此时,在清凉河畔的小道上,一人一马正向百草庐飞驰而去。 沧州府郊,清凉河畔。 雪霁天晴。 白雪覆盖的小径旁,数枝腊梅凌寒空放,寂寞开无主,冷风中有暗香浮动。 乌骓马急驰而过,马蹄溅起点点残雪,洒珠漱玉。 马上之人从濮阳一路赶赴沧州,五日六夜,披星 分卷阅读18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戴月、日夜兼程。 铁手擒着缰绳,一面赶路,一面脑中丝毫不肯松懈。 他又回想起那日碧霄阁中的情景。 他与崔振玉进了碧霄阁中的密室,开启了重重机关后赫然发现,匣里的孔雀翎统统不翼而飞了。 崔振玉又惊又怒又痛,嘴唇发颤脸色煞白,差点背过气去。 铁手冷静地提醒他,可有什么可疑之人或线索,连最细微之处也不可放过。 崔振玉努力回忆了片刻,蓦然忆起,七日前他见院中寒梅开得标致,便一时兴起,广邀友朋前来赏梅品酒。酒行半巡,他离席方便,不料竟窥见他的夫人与一男子在暗处幽会。他恼怒不已,登时便想戳破这对野鸳鸯的好事,可又念在高朋满座、人多嘴杂,丢不起这个脸,只得忍气吞声地悄悄窃听。那时相隔甚远、低语模糊,听不真切,也只听得两人对话中“……石公子……沧州……空缺零……”几个残破字眼。他正想再近一步,谁知那男子极为警觉,人影一晃便不见了。 后来他与夫人就此事争吵不休,他的夫人自然死不认帐,只说是与故人闲聊,是他自己疑神疑鬼。 如今回想起来,怕那耳误的字眼不是什么“空缺零”,而是“孔雀翎”。 铁手又问他可有看清那男子容貌。可惜那男子身处暗处,崔振玉又是远观,只隐约瞧他着青衫,身形挑拔,却瞧不清容貌。 崔振玉请求铁手先不要为难他的夫人,毕竟这也只是他的单面猜度,他不想家丑外扬;还是先从那个“石公子”入手查起。 铁手心中一动,陡然记起不日之前沧州铁血大牢死囚越狱之事,遂决定就地告别崔振玉,先至沧州找寻线索。 在半途中便听闻崔振玉身亡、邯郸冷月门惨案,铁手正欲回马南下,偏偏沧州百草庐方神医又殒命孔雀翎;且又听闻冷血与戚少商已至冷月门,这才不曾回头,一路直奔沧州。 铁手一路思绪纷沓,不觉已至城郊霜林百草庐。 哀悼方回春的人大都是些受过他救治恩惠的江湖人士,还有几个沧州府衙的捕快衙役,见到铁手到来,纷纷口称“铁二爷”,恭敬有加。虽然铁手已退出四大名捕,但他的传奇事迹与侠义风范早已让许多人敬服,威名一点不减当初。 铁手好言劝退了众人,只留下当日庐外求医的几个人。 铁手问他们道:“那日你们守在庐外,可有见到或听到什么异常之处?” 一个杏色衣衫、腰配弯刀的俏丽女子道:“我等为了求方神医医治香主的毒伤,已在这百草庐外守侯了两日一夜。方神医只是称恙闭门,屋内却点着灯火,隔着篱笆隐约可见方神医的人影在窗上踟躇徘徊,捻须沉吟,似乎有什么沉重的心事似的……后来我们禁不住困倦小睡了片刻,醒来却见方神医的人影消失不见了,我们敲门也没有人应答,这才大胆破门而入,谁知……那时大约已过酉时。” 铁手沉思了片刻,道:“你们先回去吧,有事我还会再找你们;若是想起些什么蛛丝马迹,还望尽快告知于我。” 众人口中连连称是,拱手拜别。 铁手推开柴扉,只见院内积雪未融、百草凋零,屋前瘦梅虬错,梅下一口石栏残破的水井。 他径直来到草庐内室,只见方回春的尸首陈在地上,几个捕快仵作正在验尸、清理现场。 铁手冲他们点点头,蹲下身仔细查看。尸首喉头正中一箭,面色灰白,却凝固着奇异的笑容,仿佛临死前感受到极度快慰般的笑容。上身的衣物血迹斑斑、潦草地掩着,他将尸首上衣掀开一看,背上的皮被利刃齐齐割去,露出红白相间的背肌。 铁手拔下喉头的短箭,从怀中掏出一方白绢打开,比对之下,三支箭毫无二致。 确是孔雀翎。 铁手脸色凝重,对几个捕快道:“听闻追命正在沧州查办铁血大牢越狱一案,可有此事?” 捕快其中一人见景仰已久的四大名捕铁手居然就在他面前与他说话,激动得手都抖了,颤声道:“……是。” 铁手颌首道:“这里就先拜托诸位了。” 收好三支孔雀翎,转身走了出去。 经过屋前水井时,铁手突然停住了。 他听到一丝异常的响动。 或许在别人听来,只是寒风掠过枯枝的声音。可他是铁手,是内力异于常人、曾是四大名捕的铁手。 他立刻判断出,声音由井下传来。 他纵身跃了下去。 井很深,却是枯井。 铁手借着井口透下的些许光线 分卷阅读19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发现井底一团灰蒙蒙的物件。 他伸手触去,不是物件,是个人。 戚少商与顾惜朝策马来到霜林百草庐,正遇上几个沧州府的捕快抬出尸首。 戚少商跃下马,道:“这是方回春的尸首?可否让我瞧瞧?” 一个年轻的捕快嘴快,喝道:“大胆!你是何人,官府办案,也敢插手?” 顾惜朝在马上笑道:“你说对了,他便是人称‘戚大胆’的戚少商。” 捕快们脸色大变,惊诧、激动、敬慕……之色溢于言表。 “九现神龙,神龙捕头戚少商?” “就是那位携逆水寒剑破权相傅中书篡位奸计、与玉面修罗顾惜朝在金銮殿决死一战而名动天下的九现神龙戚少商?” 戚少商微微苦笑着点头,道:“正是在下。” 一捕快恍惚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让我接连见到四大名捕中的铁手与戚少商……我死而无憾了……” 捕快班头一拳在他的后脑壳上凿了个爆栗:“别让戚捕头见笑了!” 戚少商道:“铁手也来了?” 班头道:“也是一时半刻之前到的,查了方神医的尸首,又匆匆地走了,还带走了凶器……不过,临行前好象又从院中枯井里带走了一个人……” 戚少商奇道:“什么人?” 班头挠挠头,赧然道:“这个……灰乎乎的衣物包着,又被铁二爷抱在怀里,也瞧不清什么人……” 戚少商不再追问,只是翻了翻方回春的尸首,确定与冷锋的死状毫无二致后,道:“麻烦众位兄弟了,你们先回府衙复命吧!” 捕快们施礼告辞。 戚少商一番思忖,喃喃道:“铁手带走的,必是案情有关之人,看来要尽快找到铁手才行……你觉得呢?” 他一转身,却见顾惜朝伸手折下一枝腊梅,微微闭了眼嗅去。娇小嫩黄的花苞,衬着白瓷润玉般的容颜,说不出的谐和幽雅。 顾惜朝缓缓睁眼,笑道:“那些人若知道我便是与戚少商金銮殿决死一战的顾惜朝,脸色一定会更好看!‘玉面修罗’?修罗非天、桀骜狂狷,好战善妒、血染人间……这诨号取得好,我喜欢。呵呵……” 戚少商见他面上灿烂明媚地笑着,心中又涩又寒,黯然叹息。 顾惜朝随手将梅枝往地上一丢,道:“走吧。” 拍马扬长而去。 马蹄践踏之下,梅花已零落成泥碾作尘。 香气,也消散了。 铁手一路施展轻功,向沧州城疾奔而去。 他的右手贴在怀中之人的丹田、气海穴上,雄浑深厚的内力缓缓注入,却感觉那人的体温愈来愈低,呼吸也几不可闻,只剩下了极微弱的脉动。 而那脉动也渐趋平缓了。 铁手知道,若再不设法使他体温回升,待到四肢血液涌向心脏,而心脏承受不住重压负荷之时,他便要冻死了。 终于进了城门,路旁斜挑着一方泛黄的布幌。 “仙客来客栈”。 顾惜朝策马飞驰在霜林积雪的小径上。 两侧错落有致的野梅、道旁戴笠携酒的行人,惊鸿掠水般向后退去。 顾惜朝陡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青骢马继续飞驰中。 两侧错落丛生的野梅、道旁戴笠携酒的行人,继续惊鸿掠水般向后退去。 顾惜朝一惊。 那个路人! 那个头戴斗笠,腰悬酒葫芦的路人,已从他身边过去三次了! 而下一刻,顾惜朝又一次见到,那个戴笠携酒的路人,正在他的侧前方悠然而行。积雪覆盖、难于举步,他却行得轻松自在,有如行在云淡风清的踏春寻芳之路。 顾惜朝背上微有冷汗渗出。 如此追星逐月、踏雪无痕的轻功,足以独步武林了! 而沧州府近,并不曾有下盘功夫极佳的绝顶高手,莫非…… 顾惜朝不动声色地笑了,与此同时,他的手指悄悄滑向腰囊中。 戚少商的黄骠马在他身后约有一箭之地。 那瞬间,戚少商只见一道银光从前方马背上倏地飞出,直射向道旁那个戴笠携酒的路人。 “神哭小斧!”他惊喝,腾空跃 分卷阅读20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出。 身形极快。 但神哭小斧更快。 弹指之间,避无可避! 那路人似浑然未觉,他的一只脚已踏进鬼门关。 一桶水。 一桶白雾氤氲、热气腾腾的水。 虽是隆冬,可任何一家客栈都能毫不费力地备好。 此时在铁手的眼中,这一桶热水比一桶黄金还宝贵。因为它能救一个人的性命。 一个可能对案情的查办至关重要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人放进水桶。 灰布衣浸饱了热水,这才脱离冰冻紧粘的肌肤,松松垮垮地漂在水中。若是方才就脱,定是要连皮带肉撕下一层。 人命攸关,铁手丝毫不敢大意,伸手轻摩他七大要穴,感觉渐次温热,中指按摩正、反穴各二十四圈,中丹田三开合,重复数次。右手置于脑后百会穴、左掌压于足底涌泉穴,反转百圈,七按五吐,风息绵长,正转反旋,内力自丹田、百会,涌泉流转三十六周天,始觉他脉象渐起、呼吸趋于平稳。 铁手微微呼了口气,知道这人的性命,已从鬼门关口给生生拉回来了。 水中之人徐徐苏醒,茫茫然自包裹的灰衣斗篷中探出脸来。 铁手不觉怔了怔。 戚少商不觉怔了怔。 因为那迅雷惊电般的神哭小斧并未吻上路人的颈子。 自然不是顾惜朝苦练多年的神哭小斧失了准头,而是那路人做了件谁也料想不到的事。 倒竖蜻蜓。 他将手撑在雪地上,双腿一夹。 小斧飞速盘旋,他的腿也如陀螺般回旋,白衣振荡,风声呼啸,整个人似乎已旋做一团气流。 一道银光从气流中迸出,直射向驻马坐观的顾惜朝。 神哭小斧。 顾惜朝一惊,见小斧来势汹汹,显然夹带着掷者的内力,转瞬而至。他不敢硬接,忙将身向前倾,直贴马颈。小斧堪堪从他背上擦过,利风刺骨砭肤。 只差那么一点点,自己便要去鬼门关报到了。顾惜朝直起身,尚有些惊魂未定,忽地背后伸来一只手,扣在他腰眼上。 那人,竟是什么时候坐在了他的马背上? 要穴被制,顾惜朝面上却波澜不起,眼神一闪,笑道:“世人皆赞四大名捕的追命腿上功夫举世无双,今日顾某斗胆一试,果然是名不虚传!恕我无状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立刻将方才狠决无情的夺命一招,说成了仅仅是“无状”的试探,且态度诚恳、笑语吟吟,仿若熟识多年的故人。 顾惜朝的嘴上工夫,也毫不亚于他的看家本领神哭小斧。 追命一阵朗笑,扣在他腰间的手却纹丝不动:“你这般试法,我可担不起。要不是我这两条腿比常人快些,早就被你神哭小斧追了命去了。顾惜朝,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狠辣,再留着你这一身武功,岂不是要害了更多的人?” 言下之意,竟是要废他武功。顾惜朝心中大骇,语调愈发恳切了:“若非算准了四大名捕的追命不可能接不下这一招,我又怎会贸然出手?三捕头言重了!” 这话倒是檐下低头,屈升自如了。 顾惜朝一壁说着,一壁拿眼去瞅戚少商。 戚少商暗自叹口气,抱剑拱手道:“追命兄,别来无恙?” 追命其实并不比他年长,但本着先入门为大,戚少商还是尊他一声兄长。 追命松了手,飞身下马:“唤我追命就好。我只要有酒喝,自然无恙;倒是戚兄你,一路上押着这家伙,想必是夜里也睡不安稳吧!” 戚少商面上闪过丝不自在的苦笑,很快便整容肃然道:“你身在沧州查案,可曾见到铁手?” 追命道:“适才听回府衙的捕快们说到,在百草庐见到二师兄,我便寻了来,却不曾遇到。正想打道回府,却遇见了你。” 戚少商略一思索,道:“我猜想铁手可能已经进了沧州城,不如我们一同去寻他罢。” 追命爽朗一笑:“那敢情好!你骑马,我走路,沧州城门见。后到的那个请喝酒,如何?” “那就说定了!” 戚少商翻身上马,大笑道,“追命请喝的酒,滋味定然与众不同!” 笑声中扬鞭催马而去。 追命依旧悠悠哉哉,看似漫步而行,一转眼的工夫,人影已然在几丈之外了。 分卷阅读21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顾惜朝从道旁的树干上拔下他的小斧收入囊中,望着两人背影,喃喃自语道:“跑这么快,难道身上都没钱……该不会叫我付帐吧?一个酒桶、一个酒鬼……” 忽然觉得背上冷飕飕的,顾惜朝一抽马鞭,马嘶声中,雪沫飞扬。 6 将进酒 铁手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几乎以为眼前的人,便是顾惜朝。 但这决不可能。 因为,第一,顾惜朝已经死了,在惜晴小居,他亲手埋葬了他与晚晴的尸首;第二,眼前这人,怎么看都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可是两人的容貌却有七、八分相像。 不过铁手很快就发现了,相像的,也只有五官轮廓而已,那种眉宇间的韵味、举止中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顾惜朝是清俊而狂傲的,眉梢眼角含着煞气、隐着算计,目中常跳动着燃尽一切的偏执狠决与不计后果。即使是笑,也往往因带着某种目的而显得复杂而阴郁,甚至还有些目空一切的嘲讽意味。 而这个少年,却有着一股纯粹透明的气质。仿佛天真而不谙世事的孩童,用最无辜和柔软的眼神窥探着世间万物。皮肤极白,久不见天日般病态的近乎透明的蜡白;眉心一颗殷红的痣,微微的一点,却如雪地红果般醒目。 少年用迷惑、无措的目光注视着他,仿如失群的雏鸟般惴惴不安:“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铁手不觉放软了语调,道:“我叫铁游夏,是我将你带回来的。你放心,这里很安全。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偏着头,似乎记起自己的名字是件很吃力的事:“……十九……我叫十九……” 铁手道:“十九?那你姓什么?” 十九低下头:“我没有姓……我是十九那日被人捡到的,就叫十九。” 铁手愀然叹息道:“原来是孤儿……你为何会冻僵在百草庐的枯井里?你和万回春又有何关系?” 十九僵住了,面上突然浮起惊骇狂乱之色,抱着头蜷缩成一团:“……百草庐……方大夫……不!不要杀我……不要!不知道……不要杀我……” 铁手见他语无伦次,筛糠般抖个不停,想是可能因惊惧过度,精神受到刺激,心中很是怜悯。即使他知道些什么,也不忍即刻逼问,只好等他调理精神恢复心智后再从长计议了。 安慰地伸手抚上他瘦削的肩膀,铁手用尽量温和宁静的语气道:“好了,没事了……有我在这,没有人能杀得了你。别怕……” 十九抽噎着,渐渐平静了下来。 桶里的水渐冷了。 铁手道:“出来换件衣服吧。” 十九顺从地爬出水桶,解下身上湿漉漉的衣物。 铁手紧盯着他,惊住了。 瘦弱苍白的身躯上布满了累累伤痕,鞭伤、刀伤、烙伤……旧伤新疤密密层层地叠在一起,形状狰狞、触目惊心,浑身上下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肌肤! 铁手心中猛然涌起不可遏止的怒火。 太残忍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是什么人对他滥用私刑、百般折磨,从那伤口看,有些明显是陈年旧伤,可见他孩童时便饱受摧残。如此行径,实在是令人发指! 十九转过头,瞧瞧铁手,再瞧瞧身上的伤疤,忽然笑了。 笑得很轻,很柔和,如微风触水泛起的淡淡涟漪:“你在看我的伤么?没关系的,已经不疼了……” 铁手素性沉稳,养气的功夫极好。他深吸口气,压下满腔怒火,心中顿时涌起深深的怜惜,轻声道:“你……以后愿意跟随我么?” “跟随你?” “是的,我会教你武功、学问,让你不再受人欺负。你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好材料,等到你身怀绝技之时,便可行侠仗义,解救更多不幸的孤儿与弱者。” 十九的目光猝然一亮,惊喜道:“我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铁手微笑道:“可以的。” “你愿意当我师傅?师傅!” “不,我不是你的师傅。从此以后,我便是你的亲人,你就叫我大哥罢!” 十九欣喜若狂,兴奋之下,一把抱住铁手叫道:“大哥!大哥!” 铁手喜他天真烂漫,扯过一旁的衣物披在他身上,笑道:“快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追命伸手一指,道:“这家店 分卷阅读22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的屠苏酒最是馋人,冽、淳、香、醺,四品皆全哪!” 戚少商望向迎风招展的布幌。 布幌有些泛黄,字迹却很清晰。 “仙客来客栈”。 “堂中是酒肆,二楼才是客栈。”追命一把拉着戚少商,迫不及待地进了门。 大堂中当垆卖酒的是个红衣少妇,体态丰腴,杏目桃腮,举手投足中颇有一番冶艳的风情。 天气很冷,她却穿得又薄又少。香肩微露,赤裸的脚踝上,小金铃儿叮当作响。 不过这回戚少商一点也不奇怪。 因为他知道,女人一般都不怕冷。 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追命熟门熟路,朗声笑道:“老板娘,快拿酒来!” 老板娘娇笑道:“是三爷啊!今儿个有空光临小店,真是蓬壁生辉……哟,还带了朋友呀?”一双美目滴溜溜直在戚少商身上打转,“您这位朋友还真是英武不凡,一派英雄气概……” 戚少商忽然觉着这话耳熟得很。 “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这不是在旗亭酒肆初遇时,自己与顾惜朝的第一句对话么?余音尤在,却已是昨日黄花,所谓物是人非,逝者如斯,大约就是此时心境罢! 戚少商不觉有些恍惚了。 追命在他臂上一拍,道:“想什么呢?” 戚少商一回神,笑道:“没什么……来,我们喝酒!” 老板娘尘世打滚多年,何等的乖巧世故,立刻笑吟吟地斟了酒:“今日贵客莅临,就由奴家来奉杯吧。”说罢紧挨着戚少商坐了下来,一双秋波顾盼流转。 老板娘那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戚少商素来豪放不羁,性格中也有风流放诞的一面,因而也稳坐如山,不置可否,径自喝酒。 追命不若铁手稳重,也不似冷血冷峭,见此情形,愈发笑得如仲春暖阳般灿烂,喝了口酒,玩味地道:“今日之酒,味道最好。” 门外有人哂道:“哼,美酒佳人,味道自然好得很!” 话音未落,一个长身玉立的青衫书生翩然而入。 老板娘闻声转过脸来,眸子却直勾勾盯住了他,好似粘在了他身上一般。 那青衫书生挑眉,悠然一笑。 刹那间柳色烟波,夕照空蒙,叫人辨不清究竟是因笑生景,还是身临其境。 不是顾惜朝是谁。 顾惜朝潇潇洒洒地一振衣袍,往桌前一坐,却说了一句一点也不潇洒的话:“你们可商量好了,今日谁请客?” 追命立刻道:“我赢了!” 戚少商忙不迭地接口:“我也没输!”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望向顾惜朝。 顾惜朝握杯的手一下缩了回来,道:“幸好,幸好!幸好我还没动杯,否则不是又要当在酒肆里洗碗抵帐了么?” 追命与戚少商在心中齐齐叹了口气,觉得杯中的美酒忽然酸了,涩了。 那老板娘是何等玲珑剔透之人,随即猜了个八、九分,甩袖而起,一手叉腰,斜睨着三人,脆生生道:“就算是美男子,喝酒也是要付钱的!” 追命与戚少商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了。 顾惜朝则袖了手,摆明要作壁上观。 “除非……”老板娘话音一转,媚眼如丝,“除非你们三位中谁能唤出奴家小名,这顿酒,奴家就不收你们的钱。” 女儿家闺阁之名,岂能随便由外人知晓;弦外之音,可不是要他们三人选出一位入幕之宾、群下之臣? 追命俊朗、戚少商英武、顾惜朝秀雅,各有千秋,老板娘秋波流连,哪一个都放不下,难以取舍。 可苦了三人,灼灼目光之下,觉着自己真成了那桌案上待人挑拣割块的猪肉一般。 戚少商只觉头大似斗、坐如针毡。 追命拎起酒坛就往他的葫芦中灌。——反正酒也喝了,帐也赖了,先拿再说。 顾惜朝见老板娘一截粉臂露在袖外,欺霜赛雪的白,心念一动,蓦地伸手,抓个正着。 追命手一抖,酒溅到了桌上。 戚少商面沉如水。 老板娘娇笑道:“哎哟,光天化日的,公子的心也忒急了点……” 顾惜朝也不放手,目光幽深直视着她,微微一笑, 分卷阅读23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道:“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老板娘媚笑凝在了脸上,半晌,叹道:“这位公子真是妙算!奴家小字正是月霜……既然你猜对了,奴家也说到做到,这顿酒不用付帐,随你们喝个痛快。”说罢哀怨地瞅了他一眼,腰肢一扭,袅袅娜娜向柜台去了。 戚少商与追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死死盯着顾惜朝,好似他脸上忽然开出了朵花。 顾惜朝一脸天纵英才、舍我其谁的超然之色,心中却大呼侥幸。原来他本想借韦端己一句应景之词,讨得老板娘的欢心,好让她手下留情。想当初,他被囚于开封鱼池子大牢,为了说动英绿荷与他联手对付九幽神君,不惜为她研黛画眉,如今区区几句甜言蜜语又算得了什么?却不想误打误撞地道出了老板娘的真名。——这番念头自然是不与人知的,权且就让旁人当他神机妙算岂不更好。 他悠然举杯,对戚少商与追命道:“……今日这酒,我请客。” 客房内,十九换上了一件月白的衫子,外罩浅蓝色滚边长袍,发上束条镶银边蓝丝带,愈发显得眉目如画了。除了面上一抹苍白羸弱之色稍嫌不足,真如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一般。 “大哥……这样好看么?”十九摊开手去瞧那一身崭新的衣衫,微微赧然地笑着,衬得眉心殷红的一点更鲜活了。 铁手笑道:“好看极了!……对了,你也饿了吧,我带你下楼吃点东西。” 十九不安道:“又要让大哥破费了。” 铁手拍拍他的肩膀:“我们既是兄弟,照顾你是大哥应该的,以后可别再说这么生分的话了!” 十九浅笑,点点头。 两人出了房门,刚转过楼梯拐角,便听得堂下有人击缶而歌:“……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其声清朗激越,奔放如潮。 铁手不由一怔。 因为这声音他太熟悉不过了。 他乍喜之下,高声唤道:“三师弟!” 歌声嘎然而止。 弹指间,一道人影轻烟般飘上楼梯,惊喜地叫道:“二师兄!真的是你?” 铁手细细打量着追命,一别月余,见了面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们。虽然身在六扇门之时也常因任务而分别甚久,可此次却不比以往,大约是因为自己已不再是四大名捕,连心境也有所不同了吧。 追命与铁手最是交好,这一见面真是欣喜若狂,上前一把环住他的肩背,道:“二师兄,许久不见,可想死我了!听说你已至沧州,我便赶往百草庐见你,没想到扑了个空,半途倒是遇见了戚兄……” 戚少商随后而来,抱剑拱手笑道:“铁手……久违了。” 铁手正要答话,却瞧见了两人身后的那一袭青衫,大惊道:“顾惜朝!你还没死?” 顾惜朝冷哼一声,拧过脸道:“未能遂铁捕头的心愿可真是抱歉了,谁让我顾惜朝命太硬,连阎王爷也不敢取!” 铁手心知他误会了自己话中之意,可一时又说不清当日惜晴小居之事,只得暗叹口气,先由他误会去。 戚少商道:“铁手,你身后那孩子是谁?” 铁手这才发现,十九攥了他的衣角,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不由失笑道:“他叫十九,自幼失怙,孤苦伶仃。我便认他为弟,好将他抚养成人。”说罢将十九自身后带出,拍拍他肩膀道:“别怕,他们是我的兄弟朋友。” 十九闻言抬起脸,用极灵活的眸子在每个人身上扫了一圈。 三人一时都愣住了。 追命凑身前去,仔细端详,半晌方道:“顾惜朝,你确定你没有兄弟?” 顾惜朝也颇有些意外:“的确是很像……不过那绝不可能,我娘就我一个儿子。” 戚少商犹豫了一下,道:“虽然从年纪上说有点勉强……但也不无可能……莫非是你哪次春风一度的结果?” 一语惊人,众人默然不语。 顾惜朝大怒,狠狠瞪着戚少商,脱口而出:“我连晚晴都不曾碰过,又怎会和别的女人有孩子?!”话甫出口,便惊觉失言,羞恼之下,愤然拂袖而去。 追命不知晓其中内情,忙道:“我去追他。这里说话不便,我们沧州府衙见。”人影一晃便不见了。 只留下铁手与戚少商瞠目结舌对视着。 铁手一直以为晚晴与顾惜朝鹣鲽情深,纵然自己因情黯然神伤,也只能徒然长叹命运作弄、有缘无份,最后甚至为了晚晴一句请求,饶过顾惜朝性命。可如今 分卷阅读24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却得知他们两人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一时间怅、怃、愧、悔……思绪纷杂,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戚少商则由他一语想到了自己与息红泪。与红泪大婚的那天,他为了阻止连云寨七大寨主自相残杀,抛下苦等中的新娘,从此音信杳然。他当上连云寨大当家之后,年年说要回去与红泪完婚,却又年年因故失约。使得红泪心寒如铁,因爱生恨,在碎云渊建成毁诺城,誓杀他这负心之人。好不容易逆水寒剑一事了结,两人怨结冰消雪融,却还是再次错过了。缘来缘去缘尽处,情深情浅不由人,如之奈何…… 恍惚之间,因果循环,弹指芳华,倏然而逝。而往者之不可谏,如河川流水,不舍昼夜……两人端立不语,似乎领悟到了什么,又似乎若有所失,一时间竟似痴了。 沧州府衙内院小楼。 四人围桌而坐。 十九奉好茶,也不多问,极乖巧地避到一旁去了。 铁手从怀中掏出一方白绢置于桌上,道:“你们看。” 戚少商揭开白绢,赫然是幽光流转的三支孔雀翎。 铁手道:“第一支,是我离开京城当日,在失火的惜晴小居两具烧焦的尸首上寻到的,当时我还以为,那两具尸首便是顾惜朝与晚晴……” 顾惜朝眯起眼,森然道:“有人烧了我的惜晴小居?那是晚晴最喜欢的住处……那人若是落在我手上,我定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戚少商忙截口道:“于是你便前去濮阳查访‘振玉声金’崔振玉?” 铁手答道:“是的。我在前往金玉满堂的途中遇袭,杀手所用的凶器又是孔雀翎。于是我决定明查,进了崔振玉专藏兵器的碧霄阁后发现,九支孔雀翎全部不见了。崔振玉怀疑是他夫人与之幽会的男子所为,可是却不知道这男子身份,只听得两人对话中一些残破字眼‘石公子、沧州、空缺零’。我这才起身前赴沧州,正遇方回春遇害一案,得到了第三支孔雀翎。” “还有两支在我这里。”戚少商也掏出了一方白布,“一支冷月门门主遇害时凶手留下的凶器,另一支是我将顾惜朝押解回六扇门时,不慎被一个小乞丐盗走了……平乱珏……” 追命惊道:“什么?平乱珏又丢了?” 戚少商心中愧然,汗颜道:“都怪我一时粗心大意……后来我们追上了那个乞丐,没有找到平乱珏,却发现了凶器孔雀翎。当时我以为,可能是盗走平乱珏之人故意留下这个线索让我们一路寻去。可是如今看来,他的目的远远不止如此,从冷月门及百草庐惨案来看,凶手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孔雀翎,也不是平乱珏!他究竟要的是什么?而我们的一路受他牵引,其用意又是什么?” 铁手皱眉,一脸沉重:“如今我最担心的便是,凶手手中还有四支孔雀翎。也就是说,可能至少还有四个人将惨遭毒手……我们一定要赶在凶手下手之前,找到这四个人,才能知道凶手的作案动机究竟是什么!” 追命忽然接口道:“我有一事不明,凶手为什么非要用孔雀翎不可呢?难道是死者与孔雀翎之间有什么瓜葛?还是这样的作案手段有什么特殊意义?” 顾惜朝啜了口茶,道:“我倒觉得并非你想象的那般复杂。”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很简单,为求一击必中!冷锋也好,方回春也罢,无不是一代武林高手,凶手很有可能自身武功并不是太高,所以才借天下第一凶器孔雀翎的威力以求绝不失手。——而且我觉得,真正的孔雀翎不只是看上去像一支短箭这么简单,否则怎么可能让这些高手避之不及、顷刻殒命?……铁游夏,你不是从孔雀翎下逃出生天过么?你觉得如何?” 铁手叹道:“如果再来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接得住……” 连铁手也没把握能接得住……屋内一片默然。 追命忽然打破了这凝重的沉默:“你们想不想知道铁血大牢死囚越狱一事的本末?” 铁手道:“哦?你快说。不知为何,对此事我总是惦念在心的。” 这个案件本由戚少商负责,他更是关心不已。 追命解下腰间的葫芦,灌了口酒,道:“从铁血大牢越狱的,不是一人,而是四人!而其中一人,并不是囚犯,而是当月轮值的两大将官之一。这四人,趁换班的极短间歇,里应外合,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当另一轮值将官带兵赶到时,那里已是尸横遍地,那劫狱的将官重伤在身,自知逃脱无望,服毒而亡。” 众人不禁凛然,这手法,与当年“灭绝王”楚相玉越狱一案何等相似! “这四人,分别是‘鬼见愁’秦苦寒、‘比花解语’花娘子、‘判官错’钟离 分卷阅读25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错。钟离错便是那伤重自尽的轮值将官。” 戚少商道:“才三人,还有一人是谁?” 追命又灌了口酒,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 “最令我郁闷不解的就在这里,我查问了整个大牢,从将官统领直到一般狱卒,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谁!只道‘上头’下令,此人至关重要、需严密看管,却无人知晓他的身份、姓名、究竟因何而被投入囹圄。更奇的是,秦苦寒、花娘子十恶不赦,是秋后处斩的死囚,而那人既是重犯,却只是被判终身囚禁于地牢。这下连我这四大名捕的追命,也几乎要束手无策了!我已飞鸽传书神候府,请先生前往刑部交涉……” 戚少商道:“冷血也回了六扇门,去查探孔雀翎惨案被害者的底细。看来要等京城那头消息传来,才能窥得其中隐藏的秘密了……” 顾惜朝缓缓起身,走到窗边。 夕阳已在山后,漫天暮色,倏忽而至。西风愈发劲急,砭肤生寒,天际孤鹰划过,唳声不绝。 顾惜朝负手而立,淡淡道:“明夷于飞,垂其翼,晦。凶。” (注:周易明夷卦第三十六 初九 “夷”,伤。“明夷于飞,垂其翼”,意为光明受损,有如鸟飞时低垂着翅膀,仓惶疾行。) 戚少商忍不住驳道:“卦爻之术,不可全信。” 顾惜朝冷笑道:“也不可不信。” 却见窗外浓云翻滚、泼墨结团,天色晦暗,雨意深然。 风起云涌。 而雨,竟迟迟不下。 7 琴剑两相忘 这一等,便等了半月有余。 铁手也曾几度向十九问起百草庐当日之事,可每次一提及,十九便心绪紊乱、惊悸不已,什么也记不得了,也只好暂时作罢。 于是他与追命外出追查越狱犯人的下落。虽然其中一人不知身份,但秦苦寒与花娘子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若仔细追踪,总该会有些蛛丝马迹留下。 戚少商则留在沧州府等待冷血与诸葛神侯的消息,并密切关注着凶手的下一步举动。 奇怪的是,凶手却无声无息了。 戚少商并没有松口气,反而将眉头拧得更紧了。眼下光景,怎么看都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半月来,他郁结不展,心急如焚。 顾惜朝一点儿也不急。 他右手轻舒,中食指夹一粒黑子,落子姿势说不出的沉静优雅。 松下青石如磨。 石上有棋盘。 棋盘是上好的松木所制,棋子落于上,其声铿然。 “十一之六,碰。” 对面执白的十九几乎带着哭腔了:“惜朝哥哥,这一手白子被你封杀一片,我又要输了!” 顾惜朝淡淡一笑,道:“既然你请我教你对弈,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弈之道,便如同两军对垒、兵戎相向,需精心算计、步步为营,要把握瞬息万变的时局,决不给对手一丝一毫的机会。记住,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十九偏头思索,似懂非懂地点头不已:“那,围棋之道究竟是什么呢?” “围棋之道,动静方圆、知黑守白;变化不测,而能先知,精义入神,无与之敌者。” “……我太愚钝了。” “不然。你的棋已隐有锋芒,只是火候尚欠。”顾惜朝将棋子一一拈起,收入棋盒中,漫不经心般道,“十九啊,若天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你是愿做白子呢,还是愿做黑子?” 正在庭前来回踱步的戚少商心中暗暗一凛。 十九盯着棋盘上网络纵横,许久,忽然展颜一笑:“我既不愿做白子,也不愿做黑子,我要做那弈棋之人!” 顾惜朝抚掌大笑,道:“好!孺子可教也!今日我心情好,再多教你一句,弈之道,与为人之道有异曲同工之妙,便是两个字。” “哪两字?” “‘争’与‘夺’!争者,与天争、与命争、与世人争;夺者,夺功名利禄、夺权势荣华、夺如玉佳人。” 戚少商忍无可忍,怒喝:“顾惜朝!你不要一派胡言,误人子弟!” 一把拉过十九,俯下身来,谆谆教导:“十九啊,你听好,为人之道的两个字,应是‘仁’与‘义’。仁者,宽厚忠恕、推己及人;义者,心怀天下、匡正去邪。你可记住了?” 十九懵懵懂懂地点头。 分卷阅读26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顾惜朝一嗤,道:“腐儒之见!” 戚少商腾地起身:“奸邪之心!”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输给谁,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好一番辩驳,直争得口干舌燥,全然忘了初衷是要教十九人世道理。 十九瞧着两人半个月来的第十三次嘴仗,摇摇头,将棋盘端走,旋而从屋内搬出架七弦琴来,置于石上。 焚香、上茶。 檀烟袅袅,凝神静气,茶香氤氲,醒脑生津。 斗得正欢的两人忽地便偃旗息鼓了。 顾惜朝端茶,恨声道:“榆木疙瘩,死不开窍!” 戚少商端茶,亦恨声道:“冥顽不灵,死不悔改!” 十九忍不住抿嘴而笑,轻声道:“天真冷,我回房烤烤火。”转身便去了。 顾惜朝为十九号过脉。他气血两亏、极是畏寒,整天蜷在火炉边像只过冬的猫似的。铁手见了心疼不已,替他弄了块暖玉贴身佩带,这才好过了些。 戚少商见顾惜朝遥望十九背影,知道他对这个长相酷似他的孩子是有感情的,怕他苒弱受欺、想教他自保之道,这才心中稍霁。可惜他自身已入歧途,又怎能为人师表?当下沉声道:“……惜朝,别让他走你的路。” 这一句话,劝谏的意味显然多过于斥责,连称呼也不觉改变了。 顾惜朝意外地没有反驳,只是敛眉垂目,漠然不语。 手一扬,清音随风而发。 第一声,是“变”声。不按弦的散声,如向晚秋风、雁唳猿啼,令人惨然不欢,心弦被抑而又放;然后风声渐消,转为潇潇细雨、无边落木、不尽长江。 低沉的弦声忽然微微一扬,又“变”声转为“羽”声。仿佛寒雨已收而风势转疾,劲峭的冷意,反而使人抖擞起精神,别有一种清醒振奋的意绪。 渐渐的,顾惜朝又杂用“商”声。“商”声被称为“金”音,高亢劲急,汹涌澎湃,如千军万马的金铁交鸣,如大河滔滔的激浪翻滚。 神思恍惚之间,黄河之水天上来,但见浊浪滔天、惊涛拍岸,雪卷千堆,风啸万里。 后复又转为“羽”声。西风残照,冷落关河,虽不免苍凉之感,却能令人油然而兴横戈跃马的鼙鼓之思。 《长河吟》。 相传为三国时周公瑾所作。 周郎姿质风流、仪容秀丽,深谙兵法、精通音律,人道“曲有误,周郎顾”,这首《长河吟》更是气势磅礴、一去千里。只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空留下“既生瑜,何生亮”的凄绝长叹。 戚少商静静聆听。 这冲合幽远的琴声,让他想起了许多。 想起绵绵不绝的情思,深不可测的天意;想起高远不及的穹苍,咫尺天涯的别离;想起勘不破挣不脱的红尘三千,热血沸腾慷慨悲歌的英雄豪气…… 他觉得有一股热流在胸臆间激荡不休,他想呐喊、想狂舞、想傲啸、想翱翔,想一醉千年,想长歌当哭。 他一跃而起,逆水寒出鞘。 雪地剑光。 剑光忽展,银芒碎日,剑气横秋平地而起,刹那间日影惨黯,雪沫飞扬,落木萧萧而下。如排空浊浪,如肃杀悲风,如末路狂歌,苍茫寒意铺天盖地翻涌而来,碎心噬骨。 他的琴。 他的剑。 琴声似雪。玲珑雪。浩瀚雪。千山寂寞雪。 剑气如风。风啸,浪卷,逆水寒。 他的剑气在琴声中振鸣,气贯长虹,直冲云霄。 他的琴声在剑气中缭绕,声透幽明,沁入九泉。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中间却隔茫茫血海、冥冥冤魂。 戚少商一剑破石,厉声长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顾惜朝金弦深深嵌入指间,紧闭着眼,凄然道:“你我神契而形隔,相知而相怼,不及黄泉无可交……”手上一紧,弦断琴碎,终成绝响。 朔风中,青色衣袂流水翻卷,渐行渐远。 “不及黄泉……无可交……” 戚少商伥然而迟滞地喃道。 被剑气激荡飞扬的雪沫飘飘洒洒,从天而降。 漫空雪幕,一人独立。 许久。 依旧岿然不动。 暗夜沉沉。 寒峭的冬夜,天上无星, 分卷阅读27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有月。 弦月如钩。 寅时,正是好梦正酣之时。沧州城内阡陌街巷鸡犬不闻,万籁俱寂,惟有几家孤灯伶仃,似候着漂泊夜归人。 薄雪斑驳的青石路,劲急的马蹄声猝然踏碎了深夜的静寂。 马上之人一身黑色劲装,更显精悍而峭拔。 右侧方是道灰瓦高墙,黑衣人猛地将缰绳一扯,座下骏马唏律律一声长嘶,立起的蹄铁尚未及地,人影已如展翅鹏鸟般掠进高墙深院。 足尖点处,正是一间厢房的屋脊,他灵巧利落地翻身而下,见房内灯熄烛灭,又环顾四周鳞栉房舍,略有踟躇。 厢房内忽然传出懒洋洋的声音:“窗外的朋友若无事便请回吧,扰人清梦!” 黑衣人低声道:“戚少商何在?” 屋内悄然无声了。 顷刻之后,一道银光破窗,自房中激射而出。 清寒、森冷,一如天际那弯残月。 石火电光间,银光已至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视若无睹,一动不动。 眼见银光及身,却在半空中陡然回旋一转,折出个倾斜的角度,直射向斜对面六、七丈远的另一间厢房,劲风呼啸中“噗”的一声破窗而入。 对面房中顿时一声怒喝,咬牙切齿。 “顾惜朝!半夜不睡又发什么疯?” 屋内之人懒懒道:“喏,对面鸡猫子鬼叫的那位便是了。” 黑衣人大步走到对面屋前,伸手叩门,道:“是我。” 房门蓦地开了。 戚少商身着中衣,外披白衫,一脸惊喜:“你终于来了!冷血。” 屋内灯光荧荧。 戚少商与顾惜朝坐在桌旁,冷血依旧标枪般挺立着。 戚少商简略地将与追命铁手相遇的过程,以及他们对案情的讨论叙述了一番。 冷血静静地听完,开口道:“的确是错综复杂……与你邯郸一别后,我直下开封,在开封府档案房的陈年卷宗中一查便是三日,只查到冷锋这十年来的行迹记录,而十年之前,却是一片空白。而后沧州神医方回春惨案消息传来,我见两个案子手法相同,便一并查了方回春的档案。” “结果发现方回春也与冷锋相同,没有十年前的记录。”戚少商皱眉道。 “猜得不错。我将此事报知先生,先生闻后半晌不语,只是回到书房独处了一个多时辰。出来后对我说道:‘十年前,也就是崇宁五年冬,陈王赵佖谋逆,圣上将其一族赐死,抄其府。不料有几名贴身侍卫逃脱,追缉不果,不知所踪。你可由此线索追查,若是找到这几人,务必将他们生擒,带到我这来。’我尚有些疑惑不解,先生又道,事关皇族,内中隐情不便由外人知晓,待到时机成熟,自有分明。” 顾惜朝手中把玩着他从戚少商的床柱子上拔下的小斧,忽然道:“冷锋与方回春,是否便是当年的陈王近侍?” 冷血目光一闪,似有赞赏之意,道:“后据我所查,当年出逃的侍卫共有四人,冷锋与方回春便是其中之二,其余两人也更名换姓,混入江湖。扬州长风镖局,中原八大镖局之一,长风镖局的当家步千里,使一杆霸王枪,重七十二斤,有万夫不当之勇,人称‘枪王’。此人,也是当年陈王近侍之一。可惜,那第四个人藏得极深,一时间竟找不出。” 戚少商道:“当务之急,便是抢先凶手一步找到步千里,以免他也遭遇毒手。或许只要找到他,这其中的秘密,以及凶手的真正目的,便可昭然了。” 冷血道:“对!我们这就起程,前往扬州。” 戚少商正欲起身,又迟疑道:“铁手与追命尚在外查案未归,是否该等他们回来?” 冷血犹豫了一下。 片刻的沉默中,顾惜朝忽然道:“不是还有十九么?” 戚少商眉间一舒:“十九虽年幼,行事却也沉静谨慎,可堪大任。就让他留下,知会铁手与追命好了。” 出了沧州城西门不远,便是当年隋炀帝为了“烟花三月下扬州”所挖掘的大运河了。 河边有一古渡。 枫林津。 原本因两岸寒露过后,枫叶似火而得名。霜秋时节,也常有骚人雅士前来踏叶寻胜,一览那江上枫林乱夕曛的盛景。可如今百叶凋零,除了渡津之人,鲜有游者。 晨光熹微之时,戚少商、顾惜朝与冷血已至林畔渡口。 分卷阅读28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眼前一片开阔。 向后望,衰草黄尘,迢递直到天际;向前望,西风呼啸着卷过丛丛芦苇,催动拍岸的惊涛,呜咽不已。 渡口的木桩上系着两只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盘腿坐在船沿垂钓,他身旁披蓑戴笠的汉子垂着头,缩着肩,似乎还未睡醒。 戚少商上前道:“老丈可是这里的船家?” 老者抬头,见是三位配剑的江湖人士,道:“老朽在这摆渡已有四十多年啦,几位大侠这是要坐船吗?” 戚少商道:“我们要顺水南下,这船最远能到哪?” 老者道:“可至德州,到那你们便可再换船南下。”边说边颤巍巍地起身。一阵江风吹过,老者嶙嶙不胜风寒,低头捣胸猛咳,却不料脚下被绳索一绊,直向河中栽去。 戚少商情急之下凌空一步跃上船,伸手去拉,堪堪扯住老者的两只臂膀。 就在这一瞬间,船尾蜷腿垂肩的那汉子拢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动。 一点几乎微不可见的寒星从他袖中迸出。 直射向戚少商。 戚少商的腹肋空门大开,而他的手,正被人紧紧刁住。 咫尺距离,瞬息时间,冷血与顾惜朝尚在他身后一丈远,援之不及。 戚少商已避无可避! 8 秦苦寒与秦苦寒 戚少商竟不避! 他运起全部掌力,猛击向老者双臂的曲池穴。 老者心下骇然:淬毒的鸩尾针虽必取戚少商的性命,可自己也免不了经脉俱断、双臂残缺的下场。 人性本私,何况是敌。他自然是不肯拿自己的臂膀去换别人一命的。 于是他本能地出掌迎上。 以他一甲子的内力修为,就算是九现神龙戚少商,也休想伤到他一分一毫。而戚少商却会因这瞬间阻滞,不偏不倚地挨上鸩尾针的致命一击。他自认算无遗策。 四掌对抵的刹那,老者心中一沉。 戚少商这掌,是虚掌。 劲力含而未吐,至多只用了五成。 他忽然明白了戚少商的用意。 但为时已晚。 戚少商就借着他一股凌厉的掌风,顺势向后疾退。 鸩尾针自他腹间险险擦过,划破了衣襟。 这一切的一切,只在那眨眼之间。 戚少商跃回岸上,脚下一个踉跄,一口鲜血喷薄出来。 他于绝境中撤力接了老者一掌,内伤不轻。可这总比丢了性命要好得多。多少年的江湖风雨、多少次的生死历练,取舍之间、得失之理,他心如明镜。 老者颓然垂手,道:“以进为退,借对手之力为己用,戚少商,老夫低估了你!若方才你跳水而避,九现神龙如今已是死龙一条。” 戚少商心中一凛,看来船身周围的水中怕是染了剧毒、暗藏杀机,专候他做得水之鱼了!幸好方才自己没有轻易入水。 他正欲开口答话,胸口一阵气血翻卷,甜腥味涌上喉头。 忽然背后伸来一只手,抵在他的命门穴上,缓和舒展的真气徐徐注入,这才提起一口气,冷冷道:“暗箭伤人,非正人君子,看来我也不必对你手下留情了!报上名来,逆水寒专斩邪佞之徒!” 老者目中精光暴涨,将外披一掀,内中是一件漆黑长袍,朝晖下碧光粼粼。面上的神色也改变了,冷漠而肃杀,与方才垂暮残烛之态判若两人,粗砺的声音响起:“姓戚的!你在老夫眼中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竟猖狂至此!老夫本想留你一条全尸的,如今非要将你的脑袋切下来称一称究竟有几斤几两重不可!” 不等戚少商答话,顾惜朝缓缓撤回抵在他背上的手,冷笑道:“戚少商的脑袋和你脖子上那颗肉球一样重,你割下肉球来称一称不就得了?” 老者脸上肌肉扭曲,喉中咯咯有声,却不怒反笑。那笑声入耳,如闻荒野中枭鸟夜啼,令人毛骨悚然:“趁你现在还能说话,就好好逞逞口舌之利罢!” 冷血见他黑袖下一双骨节暴出、青筋毕露的手上忽地缠上了一圈圈乌黑的锁链,失声道:“钩魂飞镰!你是‘鬼见愁’秦苦寒!” 老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桀桀笑道:“你这娃儿好眼力,好筋骨!比老夫那徒儿可强多了!” 他身后披蓑戴笠的汉子依旧低垂着头,袖中却滑出一管翠绿洞箫,紧紧攥在手中,直攥得指间泛白。 仔 分卷阅读29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细瞧去,却发现箫身比寻常洞箫多了一个孔。 冷血沉声道:“‘此曲只应天上有’,江湖上继‘燕子’、‘将军’之后排名第三的杀手——箫人!没想到你是‘鬼见愁’秦苦寒的徒弟。” 秦苦寒道:“娃儿,老夫是愈来愈中意你了!干脆老夫今日便破格免试收你为徒,还不快行拜师大礼?” 冷血冷冷道:“你先问过我手中的剑再说吧!” “不识抬举!”秦苦寒咆哮道。说话间,钩魂飞镰脱手而出,漆黑的绞索在空中划出变幻莫测的弧线,飞镰以一种极诡异的角度极凌厉的气势削来。 如此阴森的一招,却有个美丽的名字:“红焰蝶舞”。 因为当飞镰将人的脑袋削去时,颈子上冲出的血,就如一只只火红的蝴蝶。 而钩魂飞镰的第一击,竟是冲着顾惜朝而来。 看来秦苦寒还对顾惜朝方才的出言讥讽耿耿于怀,口上不说,心深恨之。 顾惜朝可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血,喷成只火红的蝴蝶。他手一扬,神哭小斧射出。 眼见两刃即将在空中相撞,秦苦寒手腕一抖,绞索曲线突变,飞镰在半空一绕,竟轻易避开了小斧,再次向顾惜朝袭来。 顾惜朝旧势方尽、新势未出,而飞镰已至眼前。 那生死一线的瞬间,他脑中一闪而逝的,却不是晚晴温柔的笑颜,而是那一夜惊鸿游龙般的剑舞英姿。 这倏然间到来的念头,甚至比死亡本身,更让他恓惶不安。 他竟在这要命的关头,微微一怔。 箫人向前一步,横在冷血身前,道:“出剑。让我瞧瞧你究竟够不够资格做我的对手。” 冷血道:“我的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瞧的。到了该出剑的时候,自然会出剑。” 箫人低低地笑了一声,终于抬起了脸,道:“你很冷,也很傲。练剑之人,是该有冷意傲骨的,我欣赏你。” 斗笠下是张丰神俊秀的脸,一双眼睛灿若寒星,竟比秋水还有神。 冷血有点意外,端望了他一眼,道:“你……不是甘心居于人下之人。” 箫人笑了:“一面之缘,你倒是了解我。可惜,今日你我之战,无可避免。” 冷血道:“我却很期待这一战,出招吧!” 洞箫在半空中挽出翠绿的柔润的圆弧,皎好如月。 箫人的箫,是乐器,也是武器。 这一招,便叫“平湖秋月”。 冷血反手拔剑。 当你看到他正拔剑时,其实他的剑已刺出了。 他的剑,只攻不守。 因为他认为最好的守势就是反攻。 这也是冷血的原则。 江湖上盛传他一共有四十九招剑法,剑招皆无名,但却势不可挡。 他这一剑,直刺圆心。 “叮”的一声轻响,箫人的箫势又转,如峰峦叠嶂、如飞湍瀑流,扑面而来。 这招,叫做“高山流水。” 冷血目中精光一闪,长剑翻飞,欺身而上。 顾惜朝几乎可以感觉到,利刃散发的寒意带给肌肤的刺痛感。 却不是钩魂飞镰。 是一柄寒芒凛冽、银光流转的剑。 逆水寒。 飞镰击在逆水寒上,溅起星点火花。 戚少商的这一挡,让顾惜朝有足够的拔剑时间,也让他自己又呕出了口鲜血。 顾惜朝的“秋水长天”已出鞘。 他望了戚少商一眼。 戚少商明白这一眼中的含义,他狠狠咽下喉中热血,身势陡然一转,与顾惜朝并肩而立。 一青一白两道剑光,左右交汇,凌空一击。 绞索禁不住剑气,环环崩毁,飞镰斜飞了出去。 剑势却不停,两股剑光似乎已融为一体,直向秦苦寒疾射而来。 秦苦寒见眼前双剑合壁,威力倍增,心中一悚。手势再翻,绞索另一端的飞镰自宽衣大袖中弹出,迎了上去。 江湖上人人皆知,钩魂飞镰镰出必钩魂,却鲜有人知,钩魂飞镰是子母镰。因为秦苦寒从来只出一镰,一镰足矣。而今,他却打破了二十多年来的规矩使出了母镰,可见他已完全收起轻慢之心,将眼前两人,视作劲敌。 分卷阅读30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冷血一边与箫人缠斗,一边暗忡戚少商伤重不敌,分神一听,剑气冲展而镰啸微乱,知秦苦寒已露败迹,心下稍安。 却突然听得气流中夹杂一丝隐秘劲风,他转头厉声喝道:“小心暗器!”手中的剑不免缓了一瞬。 高手之争,胜负就在一瞬间。 箫人的箫就趁着这一瞬的凝滞,刺上冷血左侧肩井穴。 这一箫若刺进,冷血至少一臂不保。 可箫人的箫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冷血道:“为什么停手?” 箫人冷冷道:“我要的是一个全力以赴的对手。” 冷血道:“你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你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箫人微微一笑:“可我并不觉得可惜。因为我发现,冷血面上虽冷,心却是热的。冷血的血,只为他认为值得的人、该做的事而热。” 冷血一顿,叹道:“如果可以,我真不想杀你。” 箫人道:“可是你我都别无选择。” “秋水长天”波光荡漾之处,一根牛毛细针断作两截。 逆水寒穿胸而过。 秦苦寒无法置信地望着胸口的冷冷剑锋,脸上逐渐浮出一个扭曲的笑。 他双手抓住剑刃,用力向外一拔。 一腔浓血喷出。 血,是碧绿色的。 顾惜朝惊道:“血有毒!” 戚少商错身一避,持剑的手背上还是溅到了三两滴。 整只手立刻黑了,黑色不断沿着臂上的经脉向上蔓延。 秦苦寒阴冷而得意地狞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是他最后的一招:“长泓化碧”。 他的黑色外袍,经过了毒液七天七夜的浸泡,噬骨之毒,沾肤即入。 他的血喷出时,自然也沾上了衣上之毒。 而讽刺的是,忠臣之血,与恶人之血,竟都是碧色的。 顾惜朝缓缓走到箫人面前,一字一字道:“解、药!” 箫人道:“我凭什么要给?” 顾惜朝森然道:“凭你的命!” 箫人一瞥远处,道:“他们来了,比我想象中要快。” 顾惜朝与冷血一愣。 箫人借机凌空向后翻起,一招“细胸巧翻云”落在江边船上,指风一弹削断了系船的绳索。 木船立刻顺水漂出两三丈远。 顾惜朝一甩衣袖便要追去,冷血道:“已经追不上了。” 箫人立在船头望着他们,忽然笑道:“冷血,今日与你这一战令我很开心,可惜意犹未尽。不过无妨,今后还有机会的。另外告诉再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不是箫人。” 冷血失声道:“你不是箫人?” 箫人一指那黑衣尸首:“他才是箫人。” 冷血道:“那么你是谁?” 船头之人甩开斗笠蓑衣,露出乌黑的长发与血一样鲜红的袍子。 红衣似血的年轻人带着飞扬的笑容睥睨的神色,道:“我才是真正的秦苦寒。‘鬼见愁’秦苦寒!” 他手一扬,一道绿光飞了过来。 冷血抄手接住,是那枝绿箫。 秦苦寒的声音清晰地隔空传来:“这是我佩带多年的翡翠洞箫,解药就在最后一个箫孔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血红的那一点已消失在水天交接之处。 冷血从箫孔里掏出颗白色药丸,递给戚少商。 顾惜朝一拦,道:“若是假的怎么办?” 冷血道:“以他的性子,不会是假药。” 戚少商伸手接过,毫不犹豫地服了下去。 顾惜朝怒道:“你也轻信一个敌手之言?” 戚少商微微一笑,道:“我信的,是冷血。” 顾惜朝冷笑一声:“好极了!一对难兄难弟!你们两个能活到今天,还真是奇迹!” 说话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眨眼间已至身后。 冷血转身:“二师兄,三师兄!” 铁手、追命与十九翻身下马。 冷血面色不改,眼中却有了浓浓暖意: 分卷阅读31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你们也来了。” 铁手道:“我们一回来,听十九说了事情始末,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本来是准备追着你们一路南下的,没想到在这碰面了。” 追命用脚拨了拨地上的尸首:“这家伙是谁?” 戚少商道:“箫人。” 追命惊道:“箫人?‘飞燕西来,借灵枝稍驻’‘一将功成万骨枯’‘此曲只应天上有’,他就是‘燕子’‘将军’之后排名第三的杀手‘箫人’?一剑毙命,我说戚老兄,你的剑法又精近了不少嘛!看来过不了多久,这江湖上便没有什么人是你九现神龙的对手了。” 戚少商也不答,只是低头苦笑。 顾惜朝狠狠瞪了他一眼。 “南下……”冷血突然猛醒,道:“糟了!我们中计了!” 顾惜朝也回过神,道:“是缓兵之计!缠斗半日,加之回城另寻船家的时间,凶手是要抢在我们之前杀了步千里。看来孔雀翎与铁血大牢越狱一案,确是同一人所为。只是不知凶手是如何得知我们的行踪,竟抢先一步设下了埋伏……” 戚少商急道:“事不宜迟,我们要尽快动身!” 顾惜朝道:“你身受内伤,方才又中了毒……” 戚少商淡淡一笑:“你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么?狮子就算受到再大的打击,还是狮子!” 铁手欣慰地一拍他的肩,道:“走吧!” 9 明月千里故人心 戚少商一行人顺水扬帆,自河北经山东一路南下。愈是往南,愈觉得江风渐暖、陌上绿浓。 运河大部分水段不很湍急,在舟上的许多拂晓薄暮,满眼见云树蔼苍苍、烟流淡悠悠,景色宜人。却因各人心绪重重,几乎无暇顾及赏景。铁手忙着为戚少商疗伤;冷血常抱剑瞑目、一动不动地站上半天,名曰“练气”;顾惜朝一脸事不关己,整日钻研晚晴留下的医书,不时发发呆;十九总是缩在船舱里不出来。 可苦了追命,他素性活泛开朗、最是爱热闹,可如今连个谈天说笑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见十九清闲,想找他消磨下时间,进了船舱却见他蜷在衾枕中,怀里紧拢着个暖炉,犹自不解恨似的,将素白脸颊也贴在上面,口中喃喃不绝:“春寒料峭,犹似隆冬……”不觉又好笑又心疼,这才明白为什么铁手如此疼爱这个半路认来的弟弟。 一路平静,过了微山湖、骆马湖,便已至江南地界。渐渐人烟聚落,星罗棋布,常见几点白梅浮流水,黄梢新柳出城墙。过不了数日,那歌舞升平一片春的扬州,也近在眼前了。 眼见江南新绿、烟波浩淼,众人的心情也不觉柔和了许多。 正逢明月之夜,顾惜朝走上船头,负手而立。夜风中青衫微卷,早春花香若有若无,江心月影朦胧。他惬意浅笑,曼声吟道:“不知明夜波心月,船泊江南何处桥?” 身后忽然有人接口道:“江南温婉、钟灵秀气,连陈年花雕都是醇香甘爽、入口绵长。与漫天黄沙的塞北大漠截然不同。难怪古人要道‘游人只合江南老’。” 顾惜朝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是谁,摇摇头道:“江南虽好,却是笙歌夜舞的温柔乡红粉地,最是磨损一个人的雄心大志。若是待得久了,定又让人怀念起大漠的长河落日、千里平川、猎猎风旗;再好的花雕,也比不过一口下去满头烟霞烈火的炮打灯。你不也是如此么?” 戚少商上前与他并肩而立,一身白衣胜雪,衣袂在晚风中翻卷如行云流水:“有时我觉得,你了解我比我了解自己还要多。” 顾惜朝微微笑道:“那是因为你是个老实人。你的心事,总是挂在脸上,连说谎掩饰,也显得言不由衷。” 戚少商道:“这有什么不好?君子坦荡荡。” 顾惜朝道:“所以君子命不长。” 话锋一冷,一时两人都缄默了。 过了许久,就在戚少商准备转身离去之时,顾惜朝忽然开口了:“戚少商,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那时为何要为我出剑相挡?我若死了,你那些兄弟朋友的仇也就得报了,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戚少商犹豫了一下,道:“见死不救,非侠义之道。”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顾惜朝猛地转过脸,一瞬不眨地逼视他:“说谎!” 戚少商的心,忽然就乱了。 千军万马当前依旧静影沉璧的心,忽然就乱作了半湖碎月、一江涟漪。 他不觉避开了那清亮而灼灼的目光:“之前你助我一臂之力,之后我还你一剑之情。” 分卷阅读32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顾惜朝缓缓地缓缓地倾身,一点一点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幽然道:“你终究还是不肯对我说实话……” 戚少商听得他话语中六分失落、三分嗔怨,犹带一分若隐若现的凄迷,心中不由黯然苦闷。抬眼忽见一张清俊如月的面容近在毫厘,唇色丰润、鼻息微热,慌乱之下忙侧过脸道:“我、我出剑是因为不愿你死!……虽然寨毁人亡、仇深恨重的戚少商恨不得将你一剑穿心,但闻琴作舞、相约一醉的戚少商却不愿你死!” 戚少商一气说完,只觉紧攥的手心薄汗渗出,胸膛中搏动之声鼓噪不息。这句话,说得对是不对,那些含冤泉下之人是否会死不瞑目?可若不这样说,又是否能骗过他的眼睛与自己的心?他惶惑了…… 不料听见一声低低的、抑制不住的笑。 他转眼,见顾惜朝玩味地挑眉:“你果然是个老实人。” 他恍然自己又受了戏弄,心中涌起愤怒与莫明的苦涩,冷冷拂袖调头便走。 一只手蓦地攫住了他的腕。 戚少商寒声道:“放手!” 顾惜朝道:“不放又怎的?你还能用逆水寒将我的手剁下来不成?” 戚少商猛然转身,眼中怒芒跳动:“顾惜朝!你不要欺人太甚!非逼我出手杀你么?” 顾惜朝狂妄恣肆地一笑:“你杀不了我。从前杀不了,如今更杀不了。你说过的,你不愿我死。” 戚少商厉声道:“我确实说过!但你要是得寸进尺,休怪我意变念转、起了杀心!” 顾惜朝一怔,缓缓松了手。 戚少商甩袖而去,却听得身后冷凝如月的声音,微茫却明晰、踌躇又淡定:“策马西风,浪迹天涯,弹剑作歌,抚琴弄影,登临舒怀,对饮一醉,闲来抱月听风,兴起仗剑江湖……人生得一知己,携手共游人间,惜朝今生只愿付一笑……” 戚少商微微仰首闭目,眉间摺出深深的痕迹,许久,方才开口,波澜不惊:“此身,早已非我所有,我须背负的,是家国危亡、江湖道义,是为我而死之人的千均重托,就算沉荷重负,也毫无怨悔。若是来世有缘相逢,你我间不再隔着血海深仇,将身心性命交付你手又有何足惜……奈何天意如刀,自我与红泪伤心一别,从此再无痴想……” 说罢头也不回,决然而去。——心中却惆怅自觉,有什么东西,就在这因果缘孽的纠结离散之间,再一次,失之交臂了…… 顾惜朝望着他沉毅而落寞的背影,一股说不出的英雄悲慨之气,不觉茫然自失。 许久之后,一声冷笑。 “你是家国大义重于山,我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你我谁也挣不脱放不下,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十里扬州的一切,都似是依着瘦西湖的碧波铺设的。细柳轻斜,随风挑拨湖面,淡淡又几点飞絮;桃花初绽,娇红含羞汀上,点点同暗香流水。画舫清荡,玉桥横卧,楼台亭阁依次列去,如珠几串连,目不暇接。 而瘦西湖畔最堂皇富丽的楼宇院落,便是那中原八大镖局之一的“长风镖局”了。 戚少商一行夜访长风镖局,不想步千里却不在府中。 下人一脸喜色道,步局主在二十四桥畔的“红袖添香楼”。 今夜,是他纳红袖添香楼新进的歌伎苏紫袖为妾的好日子。依据红袖添香楼的老规矩,双方必须在楼中完成交拜之礼,苏紫袖才算正式告别风尘生涯。 今日的吉时是亥时。 此刻,正是戌时,离亥时只剩不到一个时辰。 戚少商自然是不会傻到在人家拜堂成亲的当口或是洞房花烛夜冲进楼去,告诉步千里:你有性命之忧。 所以必须在亥时之前,到达红袖添香楼,将步千里秘密保护起来。 于是一行人又舟楫不歇,赶赴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今夜的二十四桥,却没有箫声。 只有筝音。 他们远远地便瞧见,二十四桥下的水上露台,一紫衣女子正独坐抚筝。 波心荡漾,冷月无声,玉人倩影,紫袖流转。筝声清冷委婉,幽咽缠绵。 戚少商心道:莫非她就是苏紫袖?但又为何在此良辰吉日独自抚筝? 船近露台,抚筝女子艳丽的容颜清晰可见。 芙蓉如面柳如眉。却面笼薄虑,眉锁轻愁,更增添了抹楚楚动人的气质。 众人不由心旌荡漾、柔肠 分卷阅读33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百结,听至那筝音幽怨凝滞之处,更是忍不住黯然神伤、不能自已。 忽然有人出声打破了这幽忧乐音。 “紫袖红弦明月中,自弹自感暗低容。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杀机一万重。”顾惜朝冷冷笑道,“花娘子的‘琴音摄魄’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闻言一震,如醍醐灌顶,顿时灵台清明。 花娘子徐徐抬起如玉柔荑,拂上肩头秀发,依旧一脸幽娴之色:“诸位远道而来,小女子无以为敬,唯有以一曲‘凌波七仙’款待贵客佳宾了!” 话音落时,四周湖水陡然波翻浪涌,七道彩色身影分水而出,长袖翻飞,足尖一点,轻飘飘立于湖面莲灯上。再看那七盏莲灯,竟布成太阳、太阴、太白、荧惑、岁、辰、镇五星七曜之位,将小舟团团围住。 这五星七曜阵,暗合天穹星宿运行之道、阴阳五行变化之理,开阖盈缩、奥妙精深,更兼随时辰迁移、方位转换变幻莫测,是花娘子的看家阵法,不到面临大敌时不轻易施展。 众人不敢轻敌,凝神静气、抵背而立,肃然备战。 铁手望向十九,传音入密道:“即刻一场恶战,凶险异常,我会寻个间隙用掌风将你送至岸边,你自己小心。” 十九又急又忧,正待一口回绝,铁手又道:“我有任务与你,你上了岸,快去寻步千里,将险恶之情告之。我怕这又是凶手拖延我们的缓兵之计!” 十九深深地看他一眼,毅然点头。 筝音一响,阵势发动。 七道身影顿时悬空飞起,长袖交错、劲风扑面,宛如漫天星斗、仙女散花,交织成一张恢弘巨网,流金碎银、光彩粲然,美不胜收。 却是钩魂摄魄之美。 死亡之美。 五星七曜阵一旦发动,阴阳虚实、纵横交错,既依星宿轨迹而行,又常有精微玄妙之变化。 五人三剑双掌两腿,只堪堪应付,半个多时辰双方仍僵持不下。 铁手寻个空隙,掌风一吐,将十九高高抛起,轻轻落在对岸。 十九立即向红袖添香楼奔去。 花娘子见状,筝音陡然一转,凌厉激昂,如天锋出隅、长庚冲逆,刹时杀气大盛。 众人顿感压力倍增,几十招过后,身上深深浅浅各有血迹伤痕。 戚少商心急如焚:如此下去,战况会对他们愈来愈不利。人都道,剑有气、阵有眼,破阵关键,就在于此。可这五星七曜阵的阵眼,究竟在何处?天文星象、奇门阵法,只惜自己不通此道…… 倏然灵光突至,那顾惜朝不是样样精通么?他忙分神眄视,只见顾惜朝眉头紧锁、口中念念有词,似沉吟不决。 不知为何,戚少商却深信,顾惜朝定能解开此阵。他脚步微转,剑光陡盛,稍稍挡于顾惜朝之前,让他专心思索。 阵势愈发激烈了,那一张巨网,正一寸一分,步步进逼,紧窒的空间抑制了剑气荡涤。 情势危在旦夕。 这时,顾惜朝的目光猝然狠狠发亮。 他在戚少商耳边道:“亥时六阴,阴气至纯,阳火数终。荧惑乃火星,快用你的逆水寒攻那红衣女子,她便是此时的阵眼所在!” 戚少商精神大振,凌空跃起。 “听我口令破阵:金生水前三步行太白、阴精辅左七步逆袭太阴、土克水后两步避镇星,剑走水木辰岁、脚踏天枢璇玑、直袭荧惑!” 逆水寒带出一道冰寒凛冽的银光,隐隐龙吟声中,袭向荧惑星位的红衣女子。 剑气所至,红衣女子一声惨叫,横飞了出去。 阵势豁然崩毁,众人只觉胸口一轻,压力顿消。 其余六个女子见阵法已破,无心恋战,纷纷纵身入水,游鱼般滑溜得不见踪影。 戚少商他们也不追赶,只提身掠上露台。 哪里还有花娘子的身影?大约是一见情势不对,就逃之夭夭了。 戚少商正要开口,突然不远处的红袖添香楼上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叫。 是十九的声音! 铁手脸色骤变,飚风疾电般冲了过去。 戚少商、顾惜朝、冷血与追命忙纵身跟上。 红袖添香楼。 二楼临江房间的房门大开着,铁手甫一进门,便见十九昏在地上,脸色煞白。急忙上前一探他的脉象,只是受惊过度、心悸昏厥,没有性命之忧。这才长吁了口气,将掌心抵于他的命门穴,徐 分卷阅读34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徐送入真气。 追命早已冲入房内,惊道:“步千里!”边从地上扶起个新郎装束、身形魁梧的中年汉子,见他浑身鲜血淋漓,背上衣裳尽裂,背皮被生生剥去,喉上一枝幽蓝的短箭泛着寒光。 戚少商伸手一探:“他还有鼻息!想是孔雀翎偏了半分,未射中气管。”忙运掌输入真气,试图唤醒他的神志。 须臾,步千里艰难地睁眼,戚少尚问:“步局主,凶手是谁?” 步千里翕动了嘴唇,声音微弱而吃力:“他是……是……” 戚少商大急,运掌击他天池、膻中、神藏三大要穴,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强护心脉。 步千里惨白的脸上忽然浮起奇异的笑容,两眼炯炯发亮,大口喘着气,竭力道:“快……快去……汴京……救……救……” 话未说完,头一垂,再无声息。 追命道:“汴京?救?莫非那第四个人就在京城?” 戚少商道:“很有可能,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当年被通缉的那人也定是这样认为。” 追命叹气道:“可惜还是没能问出真凶。” 戚少商道:“不知十九是否看见了那凶手……” 那厢,十九悠然转醒,一见铁手,颤声道:“大哥……” 铁手知他小小年纪眼见那鲜血飞溅的惨烈一幕,受惊不小,但眼前缉凶要紧,狠心追问道:“十九,你可看清那凶手模样?” 十九紧揪着他的衣襟:“红色……像血一样的红色……是个红衣人,我进来的瞬间,正见他从窗口跃出,看不清容貌……” 铁手道:“哪边窗口?” “东边。” 冷血疾步走到东窗口,伸手在窗台上一碾。 指尖染上暗红的血迹。 冷血道:“今日东风,顺着血腥味,或许还追得上,我们追!”纵身越出窗外。 半空传来一声朗笑。 追命笑道:“依四师弟的追踪本领,不是或许追得上,而是一定追得上!” 话音未落,人已一阵风似的飘远了。 戚少商三人也不甘示弱,纷纷纵身越窗追去。 冷血沿着风中微薄的气味一路追踪,不觉已奔出三十余里,前方是一处怪石嵯峨的断崖,崖下江道狭隘,急流滚滚,轰然有声。 一个红衣人临水而立,负手看天。 红衣似血,乌发不簪。 江风将他乌发红衣扬起,檀黑血红,熹微晕光中肆意飞舞。 冷血目中精光一闪。 戚少商等人也前后而至。 红衣人缓缓转身,赫然是秦苦寒。 这江湖之上,能将一袭如血长衫穿得如此潇洒写意的,也只有天山秦苦寒。 铁手沉声道:“‘鬼见愁’秦苦寒,师从天山老人,擅使‘钩魂飞镰’。其人正邪不分、喜怒无常,常凭一时兴致杀伐无数。去年夏初被捕入沧州铁血大牢,秋末越狱。” 秦苦寒微笑道:“不愧是四大名捕,可惜你们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追命双手抱胸,道:“真是死鸭子嘴硬,秦苦寒,你已无路可逃了,快招出幕后元凶,束手就擒罢!” 秦苦寒嗤声道:“我方才说过,你们只能到此为止,再往前,便是死路了!你们从头到尾都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疲于奔命却总是棋差一招算之不及,凭什么与他抗衡?我好意相劝,听不听随你!” 追命上前一步:“只要擒住你,我们自然会查出幕后黑手,请你和我们走一趟六扇门!” 秦苦寒一声冷笑,也不答话,只将手缓缓抬起,直指他们。借着晨光,依稀可辨他袖中有黝黑物件缚于腕上。 “想不想试试,是你的腿快,还是孔雀翎快?” 孔雀翎!铁手心中一凛,道:“三师弟,别冲动!” 秦苦寒悠然自若,道:“春江水暖,在下欲请诸位大侠涤心洗尘、畅游长江,请下水吧!” 此处断崖巍峨,滩下尖石利岩犬牙交错,加之水流湍急、春寒料峭,若是从这入水,怕不是畅游长江,而是葬身鱼腹了! 秦苦寒见众人犹豫,面上似笑非笑:“铁手,你曾空手接住过孔雀翎,所以我手中这枝,断不会射向你,你可以不用跳的。” 铁手一咬牙,纵身就跳下崖去。 “追命,或许你的腿真的比孔雀翎快也不 分卷阅读35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定,唔……没把握的事我可不敢做,我还是对你的师弟们下手好了!” 追命恨恨道:“秦苦寒,算你狠!” 瞬间消失在崖边。 秦苦寒望向冷血,叹道:“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先向你下手……” 冷血一言不发,纵身一跃。 他又望向戚少商与顾惜朝,正待开口,戚少商冷冷道:“不用说了,我们一起跳!” 说罢拉着顾惜朝,凌空跃起,直向数百尺之下的滚滚逝水投去。 寒水冷彻,如刺如割,顾惜朝本就不擅水性,急浪翻腾之中呛了好几口水;加之身上伤口迸裂、血流不止,内息阻滞,神智渐渐模糊。 他随波逐流,五感渐失,却清晰地感觉手腕被人紧紧地抓着,那种无比坚定的触感,纵然激流怒涛也无法冲散。他忽觉心中坦然,昏了过去。 10 莫道不消魂 戚少商挣扎着爬上岸滩。 这一路,不知被水冲去多少里,只觉浑身散了架,四肢百骸刺痛无比,连他一向引以为傲的深厚内力也几乎消耗殆尽。他吃力地将顾惜朝拖上岸,却见他双目紧闭,脸色青灰,胸口寂然不动。 戚少商急忙按压他的腹部,眼见他吐出许多水,却迟迟没有呼吸。 戚少商的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刻骨的恐惧。 这种感觉来得如此仓促而真实,比起他以为死亡将至之时,比起他见红泪跳崖之时,比起他亲眼见一个个至交兄弟在他面前殒命之时,更令他感到浑身冰冷的痛楚。面对死亡,他不甘,却无惧;红泪跳崖,他也跳,却来不及有任何念想;兄弟至交惨死,他痛苦,却更愤怒。可如今,就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噬心碎骨,什么叫痛不欲生…… 戚少商惶乱地俯身,撬开顾惜朝的牙关为他渡气。 他遇见红泪之前,也曾风流放浪,一生吻过的女子不少,却从未为男子渡气过,片刻下来,不是碰了齿,便是磕着唇,狼狈不堪。 折腾了半晌,才觉顾惜朝气息如丝,微微颤动。 顾惜朝缓缓睁眼,见戚少商一张揪紧的脸近在咫尺,唇齿间依稀还留有余温。 戚少商一愣,正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开口解释,却听顾惜朝用极平静的口吻道:“戚少商,渡气便渡气,不要把舌头伸进来。” 戚少商紧紧盯着地面,恨不得地上马上裂开个大口子,好让他钻进去,逃之夭夭,再不要面对那人刻薄无比的毒舌。 顾惜朝饶有趣味地瞧着他,忽然道:“你喜欢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躺在水边吹冷风么?” 戚少商道:“当然不喜欢。” 顾惜朝道:“我也不喜欢。我现在伤口痛得紧,又冷得要命,浑身都冻僵了,无法动弹。” 戚少商叹口气,道:“我明白了,我抱你走便是。” 两岸是一片密林荒野,全无人迹,戚少商抱着顾惜朝在荒草丛生的野地里披荆斩棘、拓路而行。只要一路往西,寻至人烟之处,便可辨明准确方位,直奔扬州。 也不知艰难跋涉了多久,戚少商忽觉怀中愈发冰冷,手上却微有温热触感。他低头看去,顾惜朝不知何时昏死过去了,手上那温热的,是他的伤口不断渗出的鲜血,可如今连血流也近干涸。 戚少商大急,他知道,顾惜朝的性命危在旦夕。 他四下搜索,找到个避风向阳之处,将顾惜朝轻轻放置在一片干净的草丛上,摸出腰间火折子一瞧,早已湿透。不得已燧木取火,燃起一堆熊熊篝焰。 他伸手去剥顾惜朝湿漉漉的衣物,衣衫尽褪之时,不禁狠狠拧紧了眉。 顾惜朝浑身约有大大小小五、六处新伤,伤口在水中浸泡过久,皮肉泛白,连血也几乎流尽了。 戚少商急忙从怀中掏出一瓶生肌止血的金创药,小心地敷于伤口上,再将自己中衣撕成条状,将他伤口包扎妥当,再向他鼻端一探,气若游丝。戚少商知道,倘若顾惜朝的体温再不回升,怕是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了! 他一咬牙,伸手扯去身上衣物,俯下身,毅然覆了上去。 肌肤接触的瞬间,只觉一阵冰冷,戚少商微吸着气,将那清冷如玉的身躯密密实实揽在怀中;运气于掌,掌心顿时一片烫热,缓缓地在他身上游移,熨过每一寸冰凉如水的肌肤…… 一个多时辰过去,顾惜朝却依旧未醒。 戚少商知他体内失血过多,纵使温了肌体,血脉却微薄不济。 情急之下,他张口咬破手腕 分卷阅读36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将自身温热的鲜血,一口一口喂哺至顾惜朝口中。他恨不得将全部鲜血都给他,即使明知如此做法实际上并无太大裨益,还是希望他能够将自己的血融入体内,哪怕一滴也好。 也不知真是他的血起了作用,还是顾惜朝本身福缘不薄,片刻之后,竟悠悠转醒了。 顾惜朝朦胧中只觉满口腥热,一睁眼,便见戚少商一脸乍惊还喜、激动不已的模样,待到目光触及他血流不止的手腕,顿时呆呆地怔住了。 他回神,满面愠色:“戚少商,你做的什么蠢事!我看你才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戚少商心中登时怒火涌起:“要不是我出手相救,你早就命丧黄泉了!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恶言相向,你这人真是……真是不识好歹!” 顾惜朝愠色愈浓:“谁要你这般救我?你要是失血过多而死,叫我如何……” 后半句却消声了。戚少商想也不想,讽刺道:“你不是一向只在乎自己么,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的性命了?” 顾惜朝一震,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道:“戚少商!你……你的死活与我何干,你死了最好!” 戚少商气结,正要反唇相讥,忽然见顾惜朝神情异常,眼中水光流转,像是要泛出泪花来,心中猛地一颤,好似有一股不知名的情愫从心底深处丝丝脉脉地曼延开来,游走向全身。 望着顾惜朝强忍激愤的面容,戚少商的怒火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无法抑制地感觉到,有种令他期待、却又惶恐的东西就藏在那副面容之后,却始终隔着一道鸿沟,咫尺即天涯。 他想跨越,想冲破,却又莫明地犹豫了。 顾惜朝依旧咬着牙,一字一字怒声道:“戚、少、商!” 每一字,都似在齿间狠狠切碎、细细碾磨,再和着血泪,一点一点地吐出。 戚少商胸臆间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此时,他忽然惊觉了,这一声怒斥中,竟饱含多少隐藏至深的担忧,多少欲诉无言的幽情。 仿佛冰雪倾注、醍醐灌顶,他心中豁然开朗。 许久以来,他为何一心要杀他,却又始终杀不了他;而他为何明明恨他、怨他,发誓杀他,偏又一次一次放过他……原来他早就在在那一回眸一低首的琴剑合鸣中,在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中,在这幻世沉浮的红尘紫陌中,浑然不觉将自己的心遗失在他身上了…… 戚少商直视顾惜朝,欣然一笑。 笑出一江春水,笑出漫天夕照,甚至笑出了一对稚气可爱的酒窝。 他含着笑道:“你这疯子,居然说我是疯子?既然疯子遇上了疯子,那我俩只好做不理人事的一对疯子了!” 一言既出,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顾惜朝百年难得一见的错愕与窘态,终于在他恼羞成怒翻脸之前,忍不住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吃吃地笑起来。 顾惜朝愣了半晌,恍然大悟似的清醒过来。转念发觉自己第一次在嘴上吃了败仗,心有不甘,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上戚少商的肩头,解恨地听到声吃痛的闷哼。 “哼,你是疯子,我可不是。你一人胡思乱想去吧,放我起来!” 被人压在身下半天可不是件舒服的事,何况还是个很有些分量的男人。顾惜朝辗转着想挣脱,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只见戚少商一脸尴尬,压低了声音道:“别动。我……” 顾惜朝一愣,随即恍悟,不禁面上一烧,又赧又恼道:“原来你戚大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语声渐微,低不可闻。 戚少商尴尬地别过脸,却在下一刻浑身一僵,低声吼道:“顾惜朝!只剩半条命的家伙,还不给我安分些!” 顾惜朝笑道:“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戚少商一把攫住那只作怪的手,暗哑着嗓子道:“再撩拨我,小心玩火自焚……” 顾惜朝抽回手,促狭道:“我还以为九现神龙戚少商的定力十分之强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戚少商哭笑不得。真是好人难做,若不是念着他身上负伤元气大损,依自己放达不羁的性子,美色当前又怎会甘心做个柳下惠? 起身随意包扎了伤口,披上衣物,道:“快穿好衣服,我助你运功疗伤。” 两个时辰后,二人各自收了功,觉着身上内力恢复了十之六七,这才起身沿着河岸继续向西而行。 原本戚少商估计或许会在途中遇上铁手等人,却不想一个都没见着。既然连他与顾惜朝都安然无恙,以铁手三人的身手,应该是早已起程返回开封了 分卷阅读37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 戚少商不由暗忖:看来这次秦苦寒并不想致他们于死地,只想借机逃脱四大名捕的追捕。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两人不觉已行至人烟村落之处,向村民问清了方位后,一路直奔扬州城。 再沿运河北上,至黄河,顺河南下,经鄄城、兰考,向西约百里,便是大宋京城汴京了。 时已春暮,正是半城烟雨半城花,红杏枝头高挂。 开封府汴梁,乃大宋东京,天子脚下。 三千红尘,一朝繁华,尽在绵绵春雨洗润之中。 通往景阳门的驿道上,两骑白马风驰电掣而来,至城门口双双勒马而止。 马上之人,一个是白衣胜雪的侠士,一个是青衫如碧的书生,俱是器宇轩昂、神采飞扬。 路人纷纷驻足而观,心中赞叹,如此潇洒仪容的风流人物,不知是哪家的世家子弟、贵胄公子,端的是人中龙凤。 倘若人群中有那么一两个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定会惊呼出声:“那不是曾经的连云寨大当家、如今的六扇门神龙捕头九现神龙戚少商么?”再倘若这人对当初的逆水寒一案稍有所耳闻目睹的话,那便会更为惊愕了:“他为何会与那心狠手辣、血债累累的玉面修罗顾惜朝在一块?” 不错,这两人,正是戚少商与顾惜朝。 戚少商士抬眼扫过高峻城墙上“景阳门”三个大字,扭头对顾惜朝笑道:“到最后,你还是得跟我回京城六扇门。” 顾惜朝挑了眉,带着些嘲弄的意味,道:“看来我这回真该应了某人的话,‘不是坐一辈子大牢,就是流放到塞北漠外去充军’,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好了!” 戚少商心中不由苦笑。 他知道此人最是念仇记恨,只是没想,自己数月前的一句气话,他到如今还耿耿于怀。 “惜朝,你听好,”戚少商一脸端毅之色,直视顾惜朝,“逆水寒一案早已了结,承铁手与诸葛先生求情,朝廷也不再追究你的罪尤。只要你从此诚心悔过、将功折罪,不再做伤天害理之事,我决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 顾惜朝剑眉一扬,不屑一顾:“铁游夏与诸葛老头的情,我是不会领的!我顾惜朝是死是活,是沉是浮,用不着旁人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我想要的东西,自然会想方设法得到,谁管他什么天理公道、世事律法!” 戚少商气结。 眼前此人哪有半点收心敛性的悔过之意?仍是一派狂妄桀骜,惨毒之心不改。相处久了,戚少商也知他并非不明善恶、不辨正邪,只是若善正碍了他路,他便除之后快;若恶邪遂了他意,他便纳之不渝。他做事,只求随心所欲,不问公理对错,如此汪洋恣肆的性子,若无人时时匡正疏导,终又会酿成大祸! 戚少商心中暗下了决心,沉声道:“有我在你身边,你休做半点非分之想!要是再让我发现你行为不轨,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顾惜朝微垂了脸,神色复杂,默然不语,也不知心中盘算着什么。忽然抬眼凝视他,毅然决然道:“戚少商,我要你即刻放下六扇门公差,你我一同纵马江湖,你要仗义,我便行侠;你要锄奸,我便扶善,从此我顾惜朝再无他想!” 戚少商望着他热切祈盼的目光,一个“好”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又陡然忆起铁手临行前的重托,忆起诸葛先生欣慰的浅笑,忆起风雨飘摇的大宋边关,忆起他为公为义忍痛割爱,与红泪在汴京城外的诀别一吻……这声“好”字,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他见顾惜朝目中,那股热望,渐渐冷却,意气飞扬的神采,渐渐黯去,心中说不出的又伤又痛、又苦又涩。仿佛那一点绝望的目光,如沉沉暗夜笼在他心头,压得他喘不过起来。 他攥紧了拳,咬紧了牙,直到口中泛起了铁锈味。 “我答应你,待到孔雀翎一案完结,我便辞去六扇门差事,远离这是非之地,同你一起五湖四海、任意去留。” 如同骤然冷却的沸水,顾惜朝不置可否,淡淡地别过脸,道:“……你去六扇门吧,我不便去那。” 戚少商道:“你要去哪?” 顾惜朝掉头拍马,丢下一句:“惜晴小居……” 戚少商目送他去马如飞,只道他急着要重建失于火海的惜晴小居,呆立了片刻,决定先回六扇门,转身策马向城中而去。 11 真相大白 戚少商刚到六扇门,便有一捕头迎了上来,拱手道:“诸葛先生令我传话,待戚捕头至六扇门,便请前往神侯府一晤,有要 分卷阅读38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事相商。” 戚少商问道:“铁手、追命与冷血回来了么?” 捕头道:“追捕头七日前便回来了,铁捕头是昨日回来的,冷捕头至今未到。” 戚少商隐隐有些担忧冷血,又转念一想,以冷血的身手与谨慎,应该不会出事,大约是路上遇着什么要事耽搁了。于是径自出了六扇门,往诸葛神侯府行去。 诸葛神侯府与宝相庄严的大相国寺只有一水之隔,戚少商通报了名姓,进了神侯府内堂。见铁手、追命面带喜色迎了上来。 追命笑道:“戚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可害我这几日日思夜想,喝了不少闷酒哪!” 铁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笑道:“三师弟,你那闷酒真个是喝冤了!你瞧他一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模样,这一路想必是春风得意马蹄急了。” 戚少商笑吟吟瞧着两人,只觉心中暖流潆洄,说不尽的温煦惬意。 追命忽然叹道:“只可惜四师弟还未回来,看来我这闷酒还是得多喝几日……奇怪了,这家伙一向腿脚勤快的,这一次为何迟迟未归,莫非见了哪处落英庭院、春色人家,流连忘返,舍不得回来了?” 听他的口气,还颇有点镇江名产的味道,戚少商与铁手不由暗笑。 冷血心性萧素刚烈,一向爱清寂,处事也是直来直去,没有半点情趣可言;追命却是玩世不恭,嗜酒如命,多有吊儿郎当之语。两个人平日凑在一起,这一个嫌那一个死硬,那一个嫌这一个油滑,横竖总不对眼,可若是分开了,要不了几日,追命总要将他挂在嘴边,冷血嘴上虽不说,酒却要比平日多喝个几坛。闹得多了,众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却听一个清凌凌的声音道:“三师弟,酒可以乱喝,话却不能乱说的。再叫四师弟听见,可别又半夜来爬我的小楼避难。” 循声望去,一个白衣青年自内室转出,约双十年纪,剑眉星目,唇薄如刀,温文秀逸中有股敛不住的凌锐杀气,年方弱冠却透着不惑之年的缜密睿智。只见他坐于轮椅之上,双膝下衣衫空荡,竟是废腿之人。 此人,便是诸葛神侯的大弟子,人称“杀手无情”的无情了。 追命忙涎了脸,凑上前去:“大师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天地无嘴,四师弟又怎会知道呢?” 铁手笑道:“老三你少耍贫嘴了!对了,大师兄,先生可有教诲?” 无情颔首道:“世叔请大伙进内室一叙。” 戚少商等人一进内室,便见一身淡青的背影立在窗边,高冠博带,飘逸澹泊一如秋叶舞飞霜。 铁手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先生。” 诸葛先生缓缓转过脸。 清癯雅正的面容之上,一双深邃的眼,里面有人情,有世故,有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诸葛先生淡淡扫视过众人,于是每个人都觉着,他欣慰含笑的目光,清泉般淌进心间了。 诸葛先生道:“今日请大家来,便是要将十年前的一桩旧事公诸于众,好对你们破获孔雀翎一案有所助益。” 众人直觉他接下来的话至关重要,无不肃然聆听。 “崇宁五年,圣上收到一份密报,指斥陈王佖暗藏谋逆之心,私下命人绘制了一幅‘江山社稷图’,将我大宋大至疆界、府县、兵屯、军备,小至边卡、关隘、布防、途程,凡有关大宋江山命脉,事靡巨细,一一记载于图上。意图通辽叛国,染指九五。圣上龙颜大怒,当即下诏兵发陈王府,拘禁了陈王一族一百三十余口,又从书房密室中搜出了这幅‘江山社稷图’,罪证确凿,陈王百口莫辩。圣上本欲将陈王一族抄斩于市,却遭一干砥柱老臣死谏。” “原来,那陈王出身高贵,乃神宗第九子、哲宗母弟,哲宗驾崩之时,依嫡长之律本该由陈王赵佖、也便是当年的申王登基,却因皇太后从中阻挠,改由当今圣上登基,因而陈王深获朝堂老臣之心。圣上也心感皇室晦闻,不容平民指点,不得已秘而不宣,对外只称陈王病薨、族人陪葬,一面暗下谕旨,鸩死了陈王及其一族。” “只得陈王幼子,年十三,容貌清丽、冰雪聪颖,出口成章、少有诗名,常出入宫闱自由来去,圣宠无以复加,封为庆王。圣上心深爱之,终不忍戮,将其秘密押至沧州,收入铁血大牢终身囚禁。” “去年冬,我接获追命飞鸽传书,调查铁血大牢越狱之神秘人,才发掘出这一段皇室密闻。如今看来,越狱之人定是陈王之子无疑,至于当初逃出王府的那四名近侍,怕也是陈王先见,怀了‘江山社稷图’副本,隐没江湖。” 一段暗藏腥风血雨的宫廷秘史,听得众人心情凝重。 b 分卷阅读39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r 戚少商开口道:“四名近侍,已去其三,这最后一人的形迹,先生应当已然知晓了。” 诸葛先生一捋长须,目中微有赞许之色:“不错,此人正在沧州府。少商,你即刻前往西市,缉拿百宝斋老板薛木犀。为防万一,我派铁手与追命助你一臂之力。” 戚少商谨道:“是!” 西市百宝斋。 名为百宝,卖的却非宝物,而是糕饼饴糖千层酥等甜品。 芙蓉玫瑰糕、蜜炼栗子羹、千层百合酥、青梅豌豆黄、冰糖梨花膏……种种招牌甜品,物美价也昂,食客却络绎不绝。 百宝斋的老板薛木犀,生得干瘪蜡黄,人称“薛蜜饯”。镇日里笑眯眯地坐在门口,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仿佛打娘胎里出来便含着蜜糖似的。 可是今日,百宝斋里的客人却走了个精光,薛蜜饯的笑容也不见了。 因为四大名捕中的三人,戚少商、铁手、追命,正立在他面前。 薛蜜饯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四大名捕是来他铺子里吃甜点的。他颓然叹气,垂下了头:“或许我应当感谢你们。” 戚少商道:“为什么?” 薛木犀道:“因为我不想死。我知道这样说,愧对王爷厚恩重托,但我真不想死。当年,我甘为王爷殉命,却被其余三人死死拖了出去;可如今,他们一个接一个亡于孔雀翎之下,下一个,便要轮到我,我本该含笑赴死,可我却胆怯了。或许是因为多年安逸的生活,磨折了我的热血与忠义。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轻蔑自己,你们嘴上不说,心中也一定鄙视我这贪生怕死之徒罢……” 戚少商道:“你错了!我们谁心中也没有半点轻视你的意思。因为,任何人,高贵也好,卑贱也罢,都有活着的权利。” 薛木犀茫然抬头,道:“活着……那我就算活着,为的又是什么?” 铁手道:“铁血大牢、金玉满堂、冷月门、百草庐……血海茫茫、冤魂夜号,你活着,为得是要揭穿凶手的真面目,将其逮捕归案,法治其罪,以告慰亡者在天之灵。” 薛木犀沉默许久,终于道:“你们带我走罢……” 戚少商与铁手、追命带着薛木犀回到诸葛神侯府。 意外的是,诸葛先生与无情却不在了。 后厅中,只有十九一人在等着他们回来。 铁手问道:“先生与大师兄呢?” 十九边沏茶,边道:“你们刚走不久,来了个大内公公,传皇上口谕,请先生与公子进宫面圣去了。” 追命叹口气,找张看上去最舒服的椅子窝了上去,端起茶杯啜饮:“先生这一去,定又被皇上拖住谈诗论画、赏石玩卉,至少一日半日回不来,我们只好等了。” 戚少商一笑,也坐了下来:“反正人已找到,也不急在这一时,等就等吧。” 铁手递了杯茶给薛木犀,宽慰道:“你放心,等到先生回来,你便将所知内情一一禀告,先生一定会护你性命。” 茶香缭绕中,三人边品茗,边静静等候,只有薛木犀神情黯然,魂不守舍,一动不动。 十九本束手而立、静若处子,忽然开口道:“你们不用等了。” 戚少商奇道:“为什么?” “因为,你们再也等不到了!”十九面上忽然浮起笑容,柔和静谧的笑容,却让众人恍若置身冰窟,不禁打了个冷颤! 铁手皱眉,轻声喝道:“十九,不要胡说!” 十九置若罔闻,依旧淡淡地笑着:“托你们的福,最后一人已经找到了。” 转头对薛木犀冷冷道:“木使,还不叩见旧主!” 薛木犀惊骇万分:“旧主?……莫非是小王爷?怎么可能……就算小王爷还活着,也该是二十许了……” 十九冷笑着,一步一步向前迈去。 七步。 总共迈了七步。 每迈出一步,他的身形便高大上几分。犹如雨后春笋,全身骨骼肌肉拔节而长,咯咯有声。 到了第七步,已然是个长身玉立的青年。 追命失声道:“‘寸筋缩骨,七步遁形!’这是星宿老怪的‘寸筋缩骨术’!此术虽神奇,却最是损伤元气,维持的时间一次不可超过两个时辰,否则经脉逆行,全身犹如隆冬浸于冰水之中,冰寒刺骨难忍,不亚于分筋错骨之痛!……难怪……难怪你如此畏寒……” 十九淡然道:“这点苦,对于我来说算 分卷阅读40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不了什么,比这痛苦十倍百倍的事我都经历过了。” 铁手仿佛已惊呆,半晌才道:“十九……你……” 十九望向他,笑容愈发温良如玉了:“我不是十九。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十九这个人,你所疼爱的十九,只不过是个虚无的影子、伪装的皮囊。就连这张脸——” 他伸手一揭,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飘落在地,“连这张脸,也是幻象。” 铁手定定地注视着眼前陌生的容貌:眉飞入鬓,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角略向上挑起,唇很薄,却是淡淡的肉色,肤极白,如久不见天日,只有眉心一点痣依旧鲜红欲滴。凤目微微一眯,便似有幽光流转;薄唇轻轻一抿,便是如琢如磨的英华。 他眯眼,抿唇,刹那间散发出凌云的气势。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血统,与浑然天成的皇族威仪所赋予的淡漠众生的骄傲。只消一个温和而疏离的眼神,便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不容亵渎。 他字字清晰:“我乃神宗之孙、陈王之子,庆王赵琮!” 字字铿然,掷地有声。 铁手涩声道:“庆王赵琮……你便是孔雀翎一案的幕后真凶!” 赵琮微笑:“正是。” 戚少商握剑的手一紧,厉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杀人无数,我们三人今日便要将你拘捕归案!” 喝声中,追命身形骤起,却在半空中一滞,跌落了下来! 追命大惊,道:“你……茶中有毒!” 铁手与戚少商一惊,正待运功驱毒。 赵琮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运功。幽冥断魂散,入口即溶于血脉,随内息流转全身,直至五脏六腑,若不想死得更快,静坐不动或许还可多捱一时三刻。” 铁手紧攥双拳,青筋毕露,目中怒火熊熊。 许多年了,他静心养气,力求心如翰海、波澜不惊,如今,却忍不住愤怒了:“幽冥断魂散……冷月门三百一十五口,俱是你下的毒手!你究竟将人命视作了什么?!” 赵琮一哂,道:“天下百姓,皆是大宋子民,受我皇族驱策。天子一声令下,多少人命送上边关,充做炮灰、尸骨无收;多少人命锒铛入狱,秋后处斩、弃尸于市。功与罪、荣与辱、生与死,只在天子一念之间;所谓爱民如子,根本只是臣民们一相情愿的自欺欺人,纵然君主赐死,还要口称‘吾皇万岁、皇恩浩荡’,如愧领殊荣,不胜惶恐。既然天道如此,我又何必惺惺作那抚爱子民之态?” 戚少商三人语塞。 多少人奋身抗辽、血洒战场,塞北边关数不清的悲壮义士,以身殉国,可歌可泣;而皇室宗亲、世族贵胄,稳坐飘摇河山之上,依旧笙歌夜舞,醉生梦死。 他们所拼死守护的,究竟是天下人的天下,还是赵氏天下? 一时间,三人思绪纷乱,恍如身陷重重迷雾,迷惘寻不到出路。 赵琮见状,缓了眉眼,对呆立一旁的薛木犀道:“多年来,你深受父王厚恩,常言粉身碎骨难以报答;而今是你尽忠求义的时候了,还不即刻自裁,将最后一幅‘江山社稷图’献上?” 薛木犀怔怔道:“尽忠……求义……”反身一跃,抽出戚少商手中逆水寒,便向胸膛刺下。 戚少商惊喝:“快住手!” 逆水寒的剑光一顿。 却不是因为戚少商的喝阻,而是有两指,夹在剑身。 赵琮右手拇指中指往剑身一扣,其余三指微微蜷着,如午夜兰花卷曲着的花瓣。 逆水寒登时抽送不出、动弹不得。 追命惊道:“天心派的‘兰花拂玉手’!你究竟师从何人?……我明白了,十年之间,铁血大牢关押过无数武林高手,各成一家,你竟将他们的镇派绝学如数学到了?还真是因祸得福……” 赵琮双目猝然寒芒暴射,厉声道:“你知道什么?!十年囹圄、惨晶泣血,我为重见天日以报父仇,不得不苟且偷生、备受凌辱……因祸得福……哈哈哈……” 他凄厉地狂笑起来:“若说因祸得福,那便是让我真正见识到人心最丑恶最污秽的一面!追命啊追命,你真到过铁血大牢的地牢么?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贪婪、欲念、妒恨、自私、怨愤、嗜虐、疯狂……种种人心如一张张密网,纵横交错,令人窒息!只有不将自己当人的人,才能在那种地方存活下来!你们真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么?你们真想知道么??” 铁手浑身一震,陡然忆起那日所见遍体鳞伤的身躯,顿时只觉一口浊气憋闷在胸口,郁结难耐。 赵琮闭 分卷阅读41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目,须臾缓缓睁开,却已古井不波,仿佛方才心绪激动得近乎歇斯底里的,是另外一人。 他对薛木犀漠然道:“你死便死,莫要弄坏弄脏了我的图。” 薛木犀目中泪光隐隐,憀然道:“谢王爷成全!” 反手一掌,击在天灵盖上,头骨碎裂,脑浆迸出。 赵琮看着软在地上的尸首,如看着春暮开败的最后一枝杜鹃,轻叹道:“肝脑涂地,无以报恩……木使,我也算助你实践了当年对父王的誓言,你该无怨了。” 戚少商愤然道:“人命关天,一句贱送,岂能无怨!你视众生为草芥,我却认为人命不分贵贱、不论出身,俱是最宝贵之物。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戚少商报国不报君,为义不为忠!想那多少血溅沙场的义军将士,为的也是保家为国,使人民不至于颠沛流离,葬身在虎狼异族的铁蹄之下;而非保皇帝一人安逸享乐、贵族无数脑满肠肥!” 一言掷地,铁手与追命仿佛于迷惘中倏现灵光,心受触动,若有所思。 “报国不报君,为义不为忠……” 赵琮反复吟诵,目中渐渐露出激赏之色,“戚少商啊戚少商,‘九现神龙’之名,你当之无愧!可惜,你我立场不同,只能为敌,不能为友。” 戚少商道:“如今神龙已成垂死之龙,我只有一点一直疑惑不解。” 赵琮道:“愿闻其详。” 戚少商道:“一个局。一个天衣无缝的局。它几乎颠覆了我多年累积的自信与自傲。” 赵琮叹道:“我本不愿告诉你真相的,因为那样对你对他,都不会太过残忍……可如今我却不得不说了,因为我不想你们,死得不明不白。” “一言难尽,我便从逃出铁血大牢说起罢。我与秦苦寒、花娘子越狱后,一路南下,到了濮阳,便听闻崔振玉藏有九枝独步天下的孔雀翎。可笑他不懂其中机要,竟当摆设陈于密室,粉饰声名。我便诱使崔夫人盗取孔雀翎,又下了慢性毒药在那崔振玉身上。却发现那短箭其实只是孔雀翎的一半,还有一半失传多年,据我研究应该是个结构极奥妙的强力机括,才能将箭以人力所不能及之速势射出。可巧天山老人精通机巧之术,他的徒弟秦苦寒青出于蓝,不日便制成了另一半。我一心想收回十年之前父王留下的‘江山社稷图’,却只探得当年出逃的两个侍卫化名冷月门门主冷锋与‘中原第一针’方回春,只苦于不知另外两个近侍下落。忽然想到,或许可以利用孔雀翎与四大名捕的办案手段,替我找到另外那两人,于是,我精心布置了一局棋。” 铁手道:“原来,我前往濮阳途中遇袭,便是你开局之棋!……不!应该是你在惜晴小居放的那一把火,将我引去濮阳金玉满堂的那把火与两具冒充顾惜朝与晚晴的尸首!” 赵琮一笑,道:“这回你猜错了,放火烧了惜晴小居的,并不是我!” 铁手奇道:“不是你?那是谁?” “是我。” 门外兀的一声。 这平静的一声,传到戚少商耳中,却无异于五雷轰顶! 他惊愕,猛醒,怒不可遏。 同样不可遏止的,还有心中深深的悲伤。 他将血泪凝在喉中,如一只夜啼杜鹃,一字一字吐出满胸痴望,铭心刻骨:“顾、惜、朝!” 一袭青衫翩然而入。 正是顾惜朝。 顾惜朝却不看戚少商,只是扬了眉眼,直视铁手与追命,目光咄咄:“惜晴小居的火,是我亲手放的;那两具尸首与孔雀翎,也是我亲手安置的。” 铁手几乎吐出血来:“原来你与赵琮……你为了达成目的,竟连晚晴也要利用!” 顾惜朝道:“我利用的不是晚晴,而是你对晚晴的心意!我就知道你会来惜晴小居看晚晴,我又怎会让你遂心所愿,晚晴如今在一片花海中静静安息,我不许任何人去打扰她!” 赵琮瞧着顾惜朝的眼中微露笑意,口中却责道:“终于回来了!一点小事怎么做得拖拖沓沓,一点也不干脆!” 顾惜朝淡淡道:“那太监‘失足’落进汴河,本来早该断气了,偏偏路过几个自诩侠义的江湖人,楞是要救人,只好多花了点时间收拾。” 追命恍悟:“太监……就连宣诏先生与大师兄入宫的圣谕,也是你们动的手脚!” 戚少商拔出逆水寒,艰难地撑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顾惜朝:“原来……原来是你们合谋设的局!顾惜朝……顾惜朝……你又一次欺骗了我……为什么?为什么?” 顾惜朝不避,任逆水寒剑气森森,架在颈上。 他目 分卷阅读42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中精光闪烁,如笼中鸟网中蝶,不甘心、不甘心,拼死挣扎,纵然断翼折翅,也要扑上苍穹:“因为我想飞!想一飞冲天!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戚少商一口血喷出,斑斑点点,溅在他青色长衫上,宛若满山红杜鹃。 那一瞬间,他的每一句话,流星般划过脑中…… “……走到哪儿都能遇见你,真不知道这是你我的缘分呢,还是你我的劫数?” “……这种伎俩我见得多了,瞧瞧你的钱袋还在不在?” “毒,谁都可下;人,却不是谁都会死的。” “不是还有十九么?” “是缓兵之计!……凶手是要抢在我们之前杀了步千里……” “……” 戚少商咽着血,冷冷道:“我终于明白了……从你我相遇开始,我便落入你设的局……我们走的每一步,都在你们的设想之中,赵琮在暗,一路牵引,你顾惜朝在明,时时点拨。你在我去沧州的必经之路,安排杀手狙击自己、你借与我一路同行,处处出言提醒。” “冷锋与方回春,是你们引着我们追查;让我们受这样的误导:凶手要一个接一个杀人,我们必须抢在凶手前面找到第三、第四个人。却浑然不觉,自己的千里追踪,全然是为你们找出并杀死步千里与薛木犀铺平道路……赵琮为了取信铁手,不惜缩骨易容;你为了让我对你深信不疑,甚至与我一同跳了崖……顾惜朝啊顾惜朝,你面上不动声色,心内算无遗策,口中还能言婉情深……可笑我竟真信了你!还答应你放下一切……” 顾惜朝听至最后一句,神色骤变。 他欺身贴近,狠狠地揪住戚少商的衣襟,满眼怨毒:“你如何肯为我放下一切!江南明月夜、开封景阳门,我曾给过你,也给我自己两次机会,只要你点个头,千难万难我也就此罢手,可是你呢?第一次,我只当你懵懂未觉;第二次,你明明已经与我……却还狠心拒绝,我顾惜朝一向宁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对你却一而再地忍让……可你实在让我忍无可忍!戚少商,你既无情,就别怪我无义,如今我对你只有一腔恨意,恨不得将你拆解入腹、片骨不留!” 戚少商急怒攻心,只是紧抓着他的肩膀,一口又一口热血不断呕出,染透白衣,洇湿青衫:“惜朝……惜朝……” 顾惜朝伸手去抚他唇角血迹,凄决一笑:“戚少商,你尽管吐罢,如今你为我吐了多少血,来日我便还你多少血……” 铁手与追命听两人言辞闪烁,再一见诡异的情形,似乎悟到了些什么,又似乎觉着这两人之间严丝合缝,再无旁人插足之地,只怔怔地瞧着,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赵琮别过脸去,从袖中抽出一柄鱼肠短剑,剑光一闪,利落地割下薛木犀的背皮,用布拭去血迹包好,放入怀中。 他缓缓走到铁手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铁手,看在我曾叫你‘大哥’的份上,我不想杀你,只要你答应不插手我要做的事,我便给你们解药。” 铁手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赵琮道:“什么话?” 铁手轻叹:“十九,真的只是个影子,是个幻象么?” 赵琮微不可觉地一滞,道:“是!” 铁手闭了眼道:“你走罢!” 赵琮一抿唇,走向房门:“惜朝,该走了。” 戚少商紧紧扣住顾惜朝的肩,断断续续道:“……不要……去……” 顾惜朝神思有些恍惚了。 赵琮转身:“惜朝,你我十几年的旧识,还比不过他的一句话么?你忘了惜晴小居我们促膝而谈的那一夜,忘了你我苦心孤诣经营至今为的是什么?” 他向他伸出一只手,面上带着极温柔极温暖的笑:“惜朝,跟我走,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顾惜朝眼神一黯,咬牙挣脱了戚少商,大步而去。 12 此身已污尘泥中 汴河岸。 杨柳岸。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尽管换了衣物,赵琮依旧一身月白浅蓝,顾惜朝也依旧一身青衫。 赵琮随手拈片柳叶,道:“诸葛小花与无情不会上当太久,我们要着紧进行下一步计划。” 顾惜朝颔首道:“花娘子那边全准备好了,只是秦苦寒还迟迟未到。” 赵琮微微叹道:“因为冷血也未到……人心,还真是种微妙的东西啊!” 顾惜朝 分卷阅读43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望向他侧脸,挺鼻薄唇,淡漠中一抹若有若无的寂寥,忽然心有所动:“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 “十九,真的只是个虚影幻象么?” 赵琮转眼:“怎么连你也这么问?当然只是个虚幻的伪装。” “为何要化做酷似我的模样?”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人心,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你道铁手为何一见我便心存怜惜,四大名捕又为何对我深信不疑?因为他们一见那副容貌,潜意识中便认定我与你有血缘关系,不觉心生疏忽,才对我的身份不加追查。” 顾惜朝轻笑道:“都道人心叵测,可人心却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连我都要开始怀疑,你是不是也在利用我?” 赵琮也笑了:“愚者用力,能者用智,治者用人。我当然要用你,却不是利用,而是重用!惜朝,你的疑心病比以前更重了,枉费你我幼年相识,而我一出狱便来找你……难道都是那人害的?” 顾惜朝冷哼一声,道:“关他什么事!” 赵琮将手中柳叶揉成碎末:“你若不是不忍心他死,又为何要偷偷给他解药?你真当我瞧不见你们卿卿我我之下的勾当?” 顾惜朝挑眉,狡慧一笑:“你不是也不忍心‘他’死?否则又怎会视而不见?我知道那一颗解药,不止能救一个人的。” 赵琮目光一凛:“……惜朝,每个人的心,如一堵墙,多多少少都有裂缝。这些裂缝,便是爱、恨、怨、怒、贪、念、痴,我洞察人心,就是要在每人心中找到这些裂缝,或为我所用,或给予致命一击!可我心中的裂缝,也有被人一击而中的危险,所以我须时时谨慎,将自己置身于诸多心绪之外,不受困扰。方才你倒是提醒了我,‘不忍心’,也是裂缝之一,我再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了!” 顾惜朝沉默片刻,道:“子墨,我还是觉得,十九是另一个你。若你不曾经历这场灾劫,或许真如十九一般,温文尔雅,纯良如玉……” 赵琮忽然截断了他的话:“诸葛小花与无情从宣德门出来了,我们即刻进宫!” 开封内城宣德门前,擐甲执兵的禁军斜睨着眼前布衣打扮的二人,一脸轻蔑之色:“皇宫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快走开!” 顾惜朝从怀中掏出一枚田黄玉珏一亮,傲然道:“御赐平乱珏在此,如圣上亲临,谁敢拦我?” 守卫们定睛一看,悚然拜倒一片,口称“万岁”。 顾惜朝喝道:“诸葛先生差我们来向皇上亲呈要物,你们还不快放行!” 一禁军头领心生疑窦,道:“诸葛先生不是刚出的宫门,怎么又差人来了……请问二位有何贵干?不是我等信不过神侯,只是这皇宫重地……” 赵琮微笑道:“妍妃娘娘听闻东海有蓬莱琼花,大如盘、色如玉,花开馥郁、皎皎胜月,甚是心仪,皇上遂命先生寻觅此奇葩。我们正是奉先生之命取得琼花种籽进京,片刻不敢怠慢,进献皇上与娘娘。诸位若能即刻放行,妍妃娘娘如愿以偿,皇上自然心喜;届时论功行赏,我也好替诸位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禁军头领听罢大喜,忙不迭道:“有劳两位大人了!还请大人在皇上面前为小人美言几句,小人感激不尽、感激不尽!”转身喝道:“还不快为两位大人开门!” 赵琮与顾惜朝相视一笑,扬长而入。 一路关卡重重、戒备森严,两人手持平乱珏,举止仍一派潇洒自若,如入无人之境。 行至宫门,便有执事太监前来询问情由、撤去兵器,带着他们往御花园中的凌波水榭而去。 凌波水榭乃水上楼阁,遗世而独立,南北有十九转回廊连结于湖畔。水榭四面通透,只有层叠镂花白纱掩映,端的是个春赏杨柳夏观荷的好去处。据说近来最得圣宠的妍妃娘娘最喜此处,常于白纱间做汉宫“旋羽”之舞,竟得似那飞燕拟新妆。 执事太监进水榭报了圣听,出来恭身道:“皇上召见二位,切记循规蹈矩、谨言慎行。” 赵琮一甩衣袂,大步朝湖中水榭而去。 顾惜朝正欲举步,那太监忽然道:“这位公子好生眼熟,似乎曾在哪见过似的……” 顾惜朝眼角余光略作打量,心中一震: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公公不是当初他奉傅宗书之命逼宫胁持皇帝之时,那假皇帝身边的太监么? 转念之间,他眉眼含笑,向他身后一指,道:“公公,那厢有人唤你呢。” 执事太监本能地回头去瞧,顾惜朝出指如风,一指点在他脑后玉枕穴上。 玉枕乃人体死穴之一,更兼他运功于 分卷阅读44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指,那太监猝不及防之下中指,哪里还有命在?当即身亡。 顾惜朝拾起树下两个径尺石块,塞入尸首怀里,轻轻推入湖中。他左右顾盼无人,洒然一笑,拂袖向水榭而去。 赵琮立在重重白纱之后,隐约可见水榭中身着明黄龙袍的当今天子正为斜卧美人靠的妍妃作一幅海棠春睡图,心中暗慊:大宋国势日衰,北有辽金虎狼而视,南有大理蠢蠢欲动;更兼淮南宋江起为盗,一百零八天罡地煞横行江湖、转掠十郡,官军莫敢撄其锋。如此风雨河山,皇帝赵佶依旧穷极淫乐、大兴土木,镇日里吟词作曲、赏花弄石。国有累卵之危,家有切肤之恨,昏聩之君,自己如何不能杀而代之! 他目中阴火燃烧,不觉已运气于掌,拳头攥得泛青。 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拳。 顾惜朝手上了然一握,目中露出抚慰之色,淡淡摇了摇头。 赵琮闭目,须臾后已调匀了气息。他缓缓松了拳,跪下道:“草民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赵佶平板贵气的声音响起:“可是诸葛先生已取得琼花种籽?呈上来!” 赵琮淡然道:“草民今日呈上的,不是琼花种籽。” 赵佶语气隐有不悦:“不是琼花种籽,却是何物?” 赵琮霍然起身,一撩帘幕:“是我!” 赵佶未及发怒,触目来人,满面惊骇:“你……九皇兄……” 赵琮疾步前行,拜倒于他膝旁,言语哀切:“皇叔,是侄儿……” 赵佶一震,朱笔坠地:“普天之下,唯一可以不称朕‘皇上’的,只有一人……你……是琮儿?” 赵琮仰首望他,泫然欲泣:“皇叔,一别十年,您清减了……” 赵佶见他秀雅谦和之气一如当年,不由忆起他幼时聪慧可人、承欢膝下的林林种种,禁不住忧思怅然,抚顶而叹:“唉,十年囹圄,委屈你了……” 忽然脸色一沉:“你竟敢私自从铁血大牢越狱出逃,好大的胆子!” 赵琮拜泣道:“皇叔怜惜之心犹存,侄儿孺慕之思不绝;迫于无奈从牢中逃出,一是想拼死见皇叔一面,二是澄清十年前一桩天大的冤案!” 赵佶眉一皱,奇道:“冤案?” 赵琮道:“还请皇叔将当年那幅‘江山社稷图’取来,一切便有分晓。” 赵佶沉默片刻,挥手示意心腹太监前去御书房。 一柱香后,一幅气势浩瀚的“江山社稷图”铺陈于地。赵琮顿首道:“敢请皇叔借裁纸刀一用。” 赵佶微颌首。 赵琮取过短刀,小心翼翼地将图沿边沿裁开一角,伸进两指,于夹层中抽出一张折叠平整的素笺,恂然呈上。 赵佶展开素笺一看:“日月昭然,得鉴我心;举头三尺,神灵明察:我大宋泱泱天国、幅员辽阔,却遭虎狼异邦觊觎,滋扰边陲、蚕食鲸吞,欲染指大宋江山。佖不才,身患暗疾,不能为国请命、为君分忧,忧心如焚,终难遏止。无奈呕心沥血作江山社稷图,拟于圣上寿庆之际进献,以求吾皇清明耳目、力挽狂澜,灭番邦、兴大宋,佖于九泉之下可瞑目矣!陈王佖顿首。” 未及读罢,赵佶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朕……愧对九皇兄……愧对九皇兄……” 赵琮攀在他膝上,凄楚道:“不是皇叔的错,是那些奸佞之徒蒙蔽圣明,蓄意谋害父王……侄儿不求重见天日,但求皇叔为我父王昭雪洗冤……” 赵佶躬亲相扶:“朕不但要为你父昭雪洗冤,还要为你平反正名、认祖归宗,赐你终生荣华富贵、赞拜不名,以补偿你十年苦厄,稍减朕愧疚之心……” 赵琮惶然道:“赞拜不名……如此殊荣,侄儿惶恐……” 赵佶将他揽入怀中,无限感慨:“琮儿敦厚谦逊一如幼时,深得朕心。可叹老天作弄,十年别离……朕今封你为离王,兼任监国之职,当年陈王之采邑封地、资产府邸,朕三倍赐还你。朕要借此警醒自己,再莫重蹈覆辙!” 赵琮将下颌靠在他肩头,微微眯起的凤目中幽光流转:“皇叔厚恩,侄儿无以为报,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妍妃容颜艳丽、八面玲珑,观望甚久,此时盈盈拜祝:“贺喜皇上、离王叔侄重逢,我大宋国运永昌!” 顿时左右侍从拜跪一地,齐声道:“贺喜皇上、离王叔侄重逢,我大宋国运永昌!” 赵佶大喜,宣道:“今夜于延福宫设宴,召集百官,同贺离王回宫。” 顾惜朝忽然拜禀:“皇上,离王回宫,只怕 分卷阅读45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有人心中不满,又将横生枝节——” 赵琮喝阻道:“惜朝,不要再说了!” 赵佶负手踱到顾惜朝面前,眉聚薄怒:“你是何人?所言有何所指?” 赵琮忙道:“皇叔,他是侄儿的多年至交,亦是于我有恩之人,还请皇叔恕他出言无状之罪。” 赵佶缓了眉眼,道:“你且说与朕听。说得若有理,朕赦你无罪!” 顾惜朝满面忧虑之色,恭声道:“自离王脱离桎梏,便有人一路追捕截杀。这些人屡次袭击不成,又暗施阴谋诡计,在江湖中作下滔天大案,栽赃嫁祸于离王身上,硬说他身怀‘江山社稷图’,图谋不轨。皇上明鉴,离王父子之心可昭日月,又怎会犯下如此不忠不义、不臣不伦之事?只恨那些人自己心中有鬼,一心欲将离王致于死地,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叫草民如何不替离王、替皇上忧心忡忡!” 赵佶惊道:“有这等事?你口中所指之人,莫非是……” 顾惜朝起身,伸手撩起赵琮衣袖。 只见臂上剑痕赫然,创口深长切骨。 赵佶怒道:“这些人实在是目无法纪、罪不容赦!” 顾惜朝愤然道:“离王身上无数伤痕,皆拜他们所赐,请皇上为离王做主,将那些为非作歹之人如数法治,以振纲纪!草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还请皇上赐罪!” 赵佶喟然叹道:“你一心为君,何罪之有!只是诸葛先生德高望重、四大名捕声名显赫,六扇门又是朕御笔钦点;纵然朕有心袒护离王、责罚四大名捕,苦无真凭实据,也难免落人口实……不过朕定然会加派守卫,保护离王安全!” 妍妃欲言又止:“皇上,臣妾也知后宫之人不得涉政,可是……” 赵佶望向她的面上满是宠溺笑意:“爱妃但说无妨。” 妍妃款款道:“臣妾早听闻陈王耿正,手下多有良将,亦是精忠报国。皇上何不让离王收回父亲旧部,一来以慰他们念主之心,二来离王的人身安全也可得到保障,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赵佶捻须颔首,道:“爱妃所言有理……琮儿,朕便将你父旧部调派于你;另赐虎符一面,可于危急之时调动十万精兵,你可要慎用啊!” 赵琮拜伏于地,诚声道:“皇叔爱我如斯,侄儿粉身碎骨不能报答!请皇叔放心!” 赵佶悦然扶起他:“你虽非朕之子,却与亲出并无两样,朕自然放心……多年不见,你愈发长得清丽秀雅了,这几日便留在宫中,陪朕对弈听琴、吟诗作画,共享天伦之乐罢!” 赵琮听至“天伦之乐”,银牙暗咬,胸臆间愤懑仇怨之情直蹿四肢百骸,却生生忍了下来,面上居然浮起几分欣然之笑:“谢皇叔!” 皇宫景龙门。 曲折回廊之上,赵琮与顾惜朝并肩而立。 顾惜朝见赵琮一脸面无表情、冷硬如石,眉头一皱:“子墨,你还好罢?” 赵琮恍如未闻,怔忡半晌,浑身竟渐渐颤抖起来。他牙关紧咬、双臂环抱,艰难地俯下身,仿佛在尽全身心之力,遏制体内奔腾如潮势不可挡的冲动,直忍得口角淌血,全身近乎抽搐。 顾惜朝敏锐地嗅到了那股激流的味道。 是杀气! 是迸发如烈焰、将自身也燃烧殆尽玉石俱焚的杀气! 眼见那股杀气便要冲破制缚、焚毁神智,直至破体而出。顾惜朝一惊之下,反身紧紧抱住他,厉声道:“子墨!上抑天突、下止环跳、任督交汇,百川入海,终归丹田!” 赵琮猛然一震,瞑目运气,逐渐将那一股冲逆之气于四肢百骸导入丹田。他喘着粗气,委靡在顾惜朝肩上,涩然道:“多谢……” 顾惜朝柔声道:“我知你忍得辛苦!你胸中深仇大恨,面上却要装得滴水不漏,不得不与杀父仇人言笑叙情。你脸上有多少笑,心中便淌多少血……我都知道!不过成败在此一举,你再忍忍、再忍忍……” 赵琮陡然一拳狠狠砸在柱上,坚硬的松木柱登时陷下大洞:“我既然忍了十年,也不在乎这一时!此身已污尘泥中,何惜青衿坐绿苔……” 顾惜朝冷声道:“如今我们付出了多少,日后便要加倍索回来!” 赵琮片刻间已恢复冷静,面色如常,语气淡漠:“你说得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惜朝,你替我召集父王旧部,暗地逐个调查,一旦发现不忠之徒,或是潜伏卧底,杀无赦!” 顾惜朝轻笑道:“神哭小斧,又要染血了……” 13 惊夜 分卷阅读46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诸葛神侯府。 “四肢僵硬,气血滞殆,看来我追命的命就要让阎罗王追去了!”追命半卧在地上,重重叹了口气。 铁手收回凝视着地面那张面具的目光,转头去瞧他:“你平日里不是常说自己不怕死的么?” 追命叹道:“死我当然不怕,我怕的是那坛千辛万苦才弄到的陈年竹叶青,很快便要落入别人之口了!早知如此,昨日一到手就该把它喝光的……” 铁手笑道:“看来你就算是死了,也还是个酒鬼!” 追命不服气地斜睨他:“人之将死,难道你就没有任何未偿的心愿、遗憾的事情?二师兄,我看你面上四平八稳,心中指不定如何的牵肠挂肚呢!”又扭头去瞧戚少商,“戚兄,你说我说得对是不对?” 戚少商伸手抹去嘴角血迹,淡淡道:“你说错了。” 追命瞪大了眼。 戚少商道:“没什么好遗憾的。因为,我们都不会死!” 这下连铁手都用惊诧的目光望向他。 戚少商抬起手,指间拈着个乌黑的药丸:“虽然只有一颗,溶在水里应该够我们三人用。” 追命惊道:“幽冥断魂散的解药?你是哪儿弄到的?” 戚少商踉跄行到桌边,倒了碗水,将解药丢了进去。解药入水即化,整碗水却成了幽幽碧色。他注视着碗中荡漾的水波,缓缓道:“顾惜朝。” 追命道:“顾惜朝?他既与十九合谋下了毒,又为何要给你解药?莫非……他是你安排的双面卧底?” 铁手摇头道:“不可能!顾惜朝此人,我也有所了解,他城府颇深,为人心狠手辣,杀伐决断视人命如草芥。他既已决定为十……赵琮效力,依他狂热权势的心性,决不甘心就此罢手,平白丧失一个平步青云的好机会!” 戚少商将碗中碧水注入两个杯中,递给他们:“铁手说的对,连我也不相信顾惜朝有意帮我们。但是,这解药确确实实是他给的,就在方才说话间从指间偷偷递过来,恐怕连赵琮都还蒙在鼓里。” 追命一口饮干杯中药水,脸揪得像个包子:“又苦又涩又麻,什么味道这是……对了,戚兄,我看你与顾惜朝交情非浅,就不能试着说服他弃暗投明么?赵琮费尽心机夺取‘江山社稷图’,应该不是用来挂在灵堂祭奠他老爹那么简单吧?我总觉得其中隐藏着个大阴谋……” 铁手仰头倒下药水,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江山社稷图’,只怕又要激起一场不下于‘逆水寒’的滔天大浪……我们要尽快将此事报知先生,看看他老人家有何高见。” 戚少商凝神一听,道:“诸葛先生与无情公子回来了!” 通往京城的驿道上,一骑卷尘而来,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似欲踏碎天际如血残阳。 而马上之人,犹在挥鞭驱策,恨不得快些、再快些! 林间晚照将他俊秀而坚毅的脸染上一抹淡薄的紫红,连腰间无鞘的利剑,也镀上了层瑰丽的光彩。 他不仅剑很快,马也很快。 因为他是冷血。 四大名捕的冷血。 按理说,他不应该比其他三人晚到京城。可是,他却比预期时间晚了五天。 冷血认为,五天的时间,虽不算长,却能做许多事情,因此他颇有些自责。 那天他跳崖之时若能更小心一些,这五天里的一切,或许便不会发生了…… 冷血沾到水的那一瞬间,心中一沉。 他估错了入水点。 其实也只偏了几尺,可是,世间事往往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他入水之处,潜伏着一块尖锐突兀的暗礁。 自百仞高崖落下,即使是落入水中,巨大的冲击力也不可小觑,更何况身下是块锋利的礁石。眼见便要摔个粉身碎骨,葬身于浪涛之中。 但是冷血毕竟是冷血。 他在入水的刹那间,利用水流的冲力,将身体做了最大程度的折转,堪堪避开了要害之处。 身体撞上暗礁的那一刻,他清晰地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 危急之时,冷血反手一掌拍在礁石上,借力跃起,顺势飞向陡峭的江岸。 一掌之力将尽,离江岸尚有数尺距离。 他伸手奋力一刁,终于够到块突出岸边的岩石,摇晃着吊在上面。 腹中刺痛无比,大约是断裂的肋骨禁不住太剧烈的震动,刺进内脏里去了。 分卷阅读47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冷血吐出了几口血,忍着剧痛艰难地爬上岸,昏了过去。 半个多时辰后,一个红衣人从崖边峭岩上腾挪翻跃而下,沿着江岸行来,停在了他身旁。 红衣人踌躇了片刻,终于俯身去探他的脉象,一双飞扬的剑眉缓缓凝起。 冷血从昏迷中醒来,只觉胸口憋闷、四肢钝痛,浑身紧箍得透不过气。他不由挪动着想坐起身来。 “别动!”一个声音轻喝道。 冷血朦胧望去,窗边的火炉上正煨着个药罐,炉边一个红衣人掀开盖子,抓了把奇形怪状的树皮草根扔了进去。 他定睛一看,道:“是你……” 红衣人头也不回,边扇着火,边道:“你断了三根肋骨、一根臂骨,最麻烦的是内脏被断骨戳破,出血不止。我好不容易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敢乱动一下,我便再将你丢回江里去喂鱼!” 冷血瞧着自己身上包扎得结结实实的绷带,冷声道:“秦苦寒!你既然想杀我,又为何要救我?你究竟有何企图?” 秦苦寒转身踱到床边,居高临下望着他:“我既可以杀你,自然也可以救你。我救了你,或许是因为我今天心情好,亦或许是我觉得留着你还有用。况且,你我之间,还有一场未完的决战,我怎么能让你就这样轻易地死掉?” 冷血道:“就算你救了我,我还是要将你缉捕归案,送上受刑台。” 秦苦寒傲然一笑:“那也要你够本事才行,捆得像个粽子的家伙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冷血,我只给你五天,五天之后,我便会对你下杀手。我劝你还是趁这五天时间专心养伤,免得见不到第六天早上的太阳!” 冷血淡然道:“五天,对于我来说足够了。” 秦苦寒面上忽地浮起怒容,怫然转身,只是盯着炉火。 冷血闭了眼,一言不发。 也不知是秦苦寒的怪药起了疗效,还是冷血的生命力异于常人,伤势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不到五日,他便可下床走动了。 冷血慢慢走到屋外,放眼望去,一片烟草迷蒙的郊野,不远处星点农舍、几缕炊烟,一派安宁祥和的田园风光。 他见脚边碧草如丝、野花点缀,不由放柔了神色,去欣赏那烟花三月的江南春色。 “你的伤,恢复得比我想象中还快。” 冷血闻声仰头,秦苦寒翘着腿,倚在棵椿树枝桠之间,繁密绿叶衬着那如血红衣愈发醒目了。 冷血道:“我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你要动手,如今正是时候。” 秦苦寒一跃而下:“我说过五天,就是五天,你急什么?” 冷血低敛了眉目,心中暗自焦急:已经四日了,戚少商他们应该早已起程返回开封,自己也不能在耽搁下去,要尽早脱身才好…… 秦苦寒冷冷道:“怎么,与我相处就让你如此难受么?” 冷血一怔,嗫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了,这是你的萧,还给你。” 他从怀中抽出一枝翡翠洞箫,递了过去。 “还给我?” “对。” 秦苦寒伸手接过,一声冷笑:“你既不屑一顾,自管扔掉好了,还我做甚!”一甩手竟远远抛了出去。 洞箫在半空中划出圆润的弧度,落进荒草丛中,青绿浑然一色,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冷血瞧他拂袖而去的身影,不觉出神了。 秦苦寒夜半醒来,正是冷月如银、清辉满窗。 窗外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一阵悉悉梭梭的微弱响动,似风吹草动。 他侧耳听去,唇角竟流露出一丝奇异的笑意,转身闭上眼:“这死老鼠……” 眼看开封府城门近在眼前了,冷血伸手入怀,翡翠洞箫温润的触感令他不禁忆起那日的箬竹坡一战。 那一战,他没有输。 却也没有赢。 应该说,他与秦苦寒,谁都没有尽全力。 冷血告诉自己,当务之急,是赶回诸葛神侯府。其他事情,目前没有分心去思虑的必要。他的意志与精神一向坚如磐石,这一次,也不例外。 酉时,华灯初上。 诸葛神侯府。 戚少商、铁手、追命与无情正围桌用晚膳,一道灰影掠进内堂。 灰影甫站定,众人一脸惊喜,纷纷叫道:“冷血!” 分卷阅读48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冷血环视这些知心交命的兄弟朋友,淡淡一笑。 冷血很少笑。 但他每一次笑,笑意荡漾在稍嫌冷峭的脸上,恰似春风吹融了寒冰,煞是好看。 冷血道:“先生不在么?” 无情一转椅轮,行到他面前:“世叔与我刚回到神侯府不久,又被宣到宫中参加皇上为离王举行的夜宴了。” “离王?” “离王赵琮,就是十九。”追命将前因后果向他一一说明,最后叹道:“真不知这个十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我原还担心,他为报仇雪恨会行刺皇上,没想到竟成了叔慈侄孝一家亲了!难道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冷血沉思片刻,道:“我觉得没这么简单,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戚少商道:“我们的看法与你不谋而合,赵琮做事,决不会无的放失,他如今要权有权,要势有势,利用手上的‘江山社稷图’与顾惜朝的惊才谋略,定是要做一番大事,或许怀有逐鹿中原、问鼎九重之心也不一定!” 众人凛然道:“篡位!” 无情折扇一合,道:“贸然行谋逆之事,胜算并不大……赵琮颇有心计,顾惜朝更是聪明绝顶,行事断然不会如此卤莽。” “无情分析得在理。” 众人闻声向门口望去,无不肃然起身,拱手恭敬道:“先生。” 诸葛先生微笑着进来:“大家都到齐了。” 冷血愧然道:“先生……” 诸葛先生抬手示意:“什么都别说了,回来了就好。” 追命忙不迭问:“先生,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皇宫夜宴散了?” 诸葛先生道:“夜宴觥筹交错、歌舞婆娑,皇上有意欢饮达旦,看来不到寅时是不会散宴的。只是发生了一件耐人寻味之事,老夫便假借不胜酒力,向皇上辞行了。” 戚少商拧眉道:“耐人寻味之事?” 诸葛先生道:“辽国派来面圣的使臣到了。” 铁手道:“辽国与我大宋边疆之争未休,派使臣来做什么?” 诸葛先生道:“你们应该知道,就在两年前,辽属国女真完颜阿骨打叛辽,数败辽师,称皇帝,国号金。金国日益强大,严重威胁到辽国大业,辽主天祚帝耶律延禧欲与我大宋联手灭金,故派使臣前来结盟。此事本并不奇,奇的是,不久之后,金国使臣也到了。” 众人惊道:“金国使臣也来了?” “不错。金主完颜旻谴使,约共攻辽。皇上欲夺回被辽占去的燕云六州,金使便言,若于宋夹攻得之,则宋有之;若金自取者,不在分割之议。” “那皇上是答应盟辽攻金,还是联金灭辽?” “朝臣议论纷纷,分为三派。一派主盟辽攻金,一派主联金灭辽,还有一派,以朝散郎宋昭为首,极言辽不可信、金不可盟,乞诛王黼、童贯等一干佞臣,却被太宰王黼一顿弹劾,贬到海洲去了。众理不一,皇上也无所适从,只得先将两使臣打发回使馆。这时,离王赵琮却在皇上耳边出了一计,皇上遂面有喜色。” 铁手道:“离王赵琮?他出了什么计?” 诸葛先生捋须道:“驱虎吞狼!他建议皇上分别约见两国使臣,曲意从之。然后背金盟辽、背辽联金,暗地里各派使臣前往辽金议谈,乘机挑起辽金大战,消磨他们的主力精兵。让他们鹬蚌相争,而我大宋则坐收渔人之利,于他们兵疲将乏、国力空虚之际兴兵北上,一举攻下辽金两国!” 戚少商一愣,道:“好一招借刀杀人!而且还是一石二鸟,我总觉得这手段似曾相识……倒像是顾惜朝惯用的手法!” 诸葛先生颔首道:“少商的猜测很有道理。离王虽聪慧过人,却始终是一派儒生心性,善用人治世,而不善兵法征战;顾惜朝的《七略》我也曾听你谈过,的确是良帅大将之才。这条胆识果决之计,很有可能是出自顾惜朝之手。” 戚少商道:“看来赵琮与顾惜朝或许并非怀有谋逆之心……”听他语气,倒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诸葛先生微微一笑,道:“也不尽然,你听我把话说完。离王此计一出,深得圣心,就在皇上思谋出使辽金两国的人选时,离王自请使辽。皇上本不欲从之,离王却再三坚请,皇上无奈之下,只得应允。另谴武义大夫马政浮海使金。为保机密,这条驱虎吞狼之计,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名重臣知晓,老夫也在这数人之中。可我却觉得有必要将此事告诉你们,因为,一来,你们五个皆是我信得过之人;二来,我隐约觉得此事不简单,绝不能轻视。我有任务交于你们去做。” 众人拱 分卷阅读49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手道:“请先生下令。” 诸葛先生正色道:“铁手、冷血,你二人暗地监视离王赵琮,一路随行至辽国,一旦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随时向我汇报。戚少商、追命,你二人暗地保护武义大夫马政浮海出使金国,金人奸诈无信,不比辽人豪横爽直,你们一定要处处小心行事。无情就随我留在京城,以防万一。” “是!” 戚少商犹豫了一下,道:“先生,我……” 诸葛先生摆手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赵琮此去,定有顾惜朝随行,你与他之间盘枝错节,事不关己反而好,关己则乱,我是怕你不能平心静气地处事,才让你走金国一线。” 戚少商默然无语。 他微抬眼,望向窗外。 正是夜色深沉之时,有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间或一二声夜行之鸟的惊啼,只闻翅膀扑棱之声,却不见踪影。 戚少商忽然觉着,心中有股说不出幽思念想,也被这展翅的夜鸟,一并带向远方了。 14 日薄黄沙镇 四月丁丑。 宜祭祀、出行、冠带。忌安床、上梁。 已过子时,武义大夫马政浮海放下手中收拾停当的杂务,终于吁了口长气。今日,便是他作为出使金国的使臣,由京城汴梁出发之日。卯时,皇上密派的饯行官便会在开封府永泰门为他折柳奉醴。金国千里迢迢,短期内,故国只能回首月明中了。 离卯时还有二个多时辰,他觉得有些困顿,匆匆漱洗了一番,向牙床走去。 床前白色帷幔掀起的瞬间,马政浮海愣住了。 他的床上卧着一个人。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这人躺在他床上,就如躺在自己床上一样悠然自若。 他双臂枕在脑后,卷曲的乌发散落在青衫上,冲着瞠目结舌的马政浮海挑眉一笑:“高床软枕蚕丝被,看来你这武义大夫当得相当惬意嘛!” 马政浮海大惊失色:“你……你是何人?竟敢私闯官邸!” 青衣人此时的神情,就如同一只玩弄耗子的猫:“私闯官邸算什么?我还想……杀你呢!” 马政浮海倒退两步,跌在地上,哆哆嗦嗦爬了起来,便要向屋外奔去:“来人啊……” 青衣人轻抚手中寒刃,冷笑中,看也不看将手一扬。 一道银光带着裂帛之声激射而出。 帷幔缓缓飘落。 如雪白尸衣,覆在地面尸首上。 马政浮海惊惶的脸从素缟下微微露出,死不瞑目。 青衣人起身,走到他身旁,从帷幔下拔出一柄银光闪闪的小斧。又从怀中掏出个琉璃瓶,将瓶中液体,均匀地倾倒在尸首上。 尸首登时冒起阵阵白烟,滋滋作响。不到半柱香的工夫,连人带衣全溶做了一淌黄汁。 青衣人满意地一笑,顺手拎起桌上的檀香香炉,将香灰洒于地面,转身走向牙床和衣而卧,呼吸匀稳,不多时竟睡着了。 寅时二刻,武义大夫马政浮海起身,沐浴、熏香、更衣、进膳。 卯时一刻,马政浮海一身便装,步出府邸侧门。早有两辆马车与几名随从在那候着,扶他登车。 扬鞭声中,马车辚辚而去。 天际将晓未晓,京城寂寂阡陌,正弥漫着靛草般蒙蒙的灰蓝。 拂晓时分,两辆马车驶出了开封府安肃门,一路北上。 车内两人正在对弈。 棋至中局。 观盘上之势,黑子锐意激进、纵横开阖,如骤风之急啸千里,气势逼人;而白子则是沉稳凝重、严防密守,如海川之涵括万般,不动声色。 执黑的红衣人面露得意之色,落下一子。 对面之人拈子浅笑:“破釜沉舟,看似果决,却逼自己断了退路……秦苦寒,你的棋,就如你的人一般。” 秦苦寒扬眉,正欲开口,马车骤然一震。倏然间人倾棋盘翻,黑子白子哗啦啦洒落一地。 窗外立即有人禀告:“启禀王爷,有两个蒙面女子拦在马车前,声称要见王爷。属下是否该将她们打发了……” 赵琮把弄着指间那颗白子,淡淡道:“不用了,让她们上来。” 须臾,一个蒙面女子掀帘娉婷而入,抬手摘去面上白纱。 容颜娇 分卷阅读50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艳如菡萏出碧波。 竟是妍妃。 赵琮目中一寒,道:“你不该跟来。本王不是安排你留在赵佶身边么?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妍妃面上似有几分惶恐,又似几分委屈,拿一双幽若秋水的眸子瞥了眼秦苦寒,低头道:“王爷远行辽国,非花放心不下私自跟了来,请王爷恕罪!宫里我已安顿好一切:妍妃患病,太医叮嘱要避风避光,卧床静养。假扮我的使女跟随我多年,绝不会露出破绽,况且那皇帝流水心性,要不了几日,便又会走马章台、寻花问柳去了,不会留意到细微之处的。” 赵琮闻言,面色略缓,道:“你放心不下的,只怕不是本王,而是另有其人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们两个都退下吧,今后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 “是!”秦苦寒与妍妃行了礼,退出马车。 赵琮向后倚在软垫上,微眯起眼:“宋、辽、金……或许她还能派上别的用场……” 副车上,三人对面而坐。 秦苦寒皱了皱眉:“花娘子,你不在皇宫当个金粉玉砌的妍妃,跟来做什么?不要坏了王爷大事!” 听他话中薄叱之意,花娘子面上一黯,一双似泣非泣含雾目幽怨不已:“我……”半晌也没说出句整话儿来。 倒是她身边的使女愤愤不平道:“秦公子,你这么说话也太不通人情了!我家小姐自小与你指腹为婚,为了你自甘入狱,又为了你协助王爷越狱、供他驱策,甚至不惜身入皇宫,你还这般薄情寡性,真是——” “留衣!不要再说了……”花娘子出言相阻,那使女悻悻然别过脸不出声了。 秦苦寒冷声道:“最难消受美人恩,秦某既无福消受,还望花小姐自己多多珍重。” 花娘子一声幽咽,举袖遮了口鼻,竟乱珠碎玉般洒下泪来,直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似要将满腹辛酸泪在此时尽数倾倒而出。 秦苦寒觉着自己的脑袋足足大了三圈。 他生平什么都不怕,就怕花娘子哭。 花娘子的哭功他从小就深刻领会过了,若放任不管,不哭足三个时辰是绝不会停歇的,为了他接下来的清净日子着想,还是放下身段来哄哄她好了。 他施出了百般手段,又劝又哄,戏谑逗巧,好不容易才换来美人破涕一笑,这才如释重负。心下不由长叹:此行再无宁日了! 马政浮海一行化为商旅身份,沿河北东路一路北上。经大名府,至南京道,便是辽国地界。待过了长城,转而向东北,便是金国了。 黄沙镇是桑干河边的一个小镇,属辽国析津府管辖之内,是个交通冲要之处,由此北上,就离万岭逶迤的长城不远了。 日暮时分,两辆装饰虽不富丽,但也算裕如的马车一前一后驶进了黄沙镇。 橙黄落日映照下,土垣裂隙、旌旗垂委的小镇,人烟稀落,一派荒凉凋零之气。想是辽宋连年征战,这边陲小镇朝不保夕,人员也多背井离乡,只留下几家商贩,做那南来北往旅人的生意。 马车一进镇,便有好几家商贩拥上前来,围住主车,吆喝的吆喝、拉客的拉客,争抢这难得的肥羊。随车而行的几名侍从又喝又拦,好容易才劝退了众商家。 众人抱怨着退去。正在此时,场中巨变! 方才被围住的马车轰然巨响,烟雾蓬散,竟炸成一堆碎末。连马车周围那几名随从,也一同粉身碎骨。 爆炸声中,原本一脸恹恹然的商贩们精神陡振,纷纷从墙角窗缝中抽出兵器,蜂拥而上,攻向剩余的几名随从。 对手人多势众,随从很快便露败势。 危急之时,两道人影破空而来。 一个凌空翻转,脚尖点、踢、蹬、践之处,带起一波波凌厉罡气,对敌之人无不兵器脱手,凭空飞出丈远;另一个剑走游龙,点、劈、撩、刺之间,寒光摄人血光飞溅,中剑之人无不惨嚎、翻卧。 不多时,场中已扫荡一空,只余下尸横遍地,犹见方才一战的激烈。 两人收剑、站定。 正是戚少商与追命。 戚少商望着被炸成碎末的马车,深深拧起眉,道:“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我们太疏忽了!” 追命双手抱胸,唉声叹气:“没想到伏击之人竟用上了烈性火药,这下那个武义大夫怕是连骨头都找不全了,我们可怎么向先生交代啊!” 旁边另一辆马车中忽然传出个苍劲有力的声音:“谁说老夫连骨头都找不全了?” 语声中,车帘一 分卷阅读51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撩,竟走下个年约五旬、气度华贵的男子。正是武义大夫马政浮海。 追命惊道:“你……你不是一直坐在主车上的么?” 戚少商眉一皱:“追命!” 马政浮海面色一凛,道:“原来你们二人是一路跟踪而来……说!是谁人派你们跟踪老夫的?究竟有何企图?” 戚少商拱手道:“我等受诸葛先生密令,暗地保护大人出使金国。一路跟踪实属情非得以,请大人莫要见怪。” 马政浮海捋须道:“原来是诸葛先生妙算,早有安排,救了老夫一命。看来金国此行凶险异常啊……” 追命俯身翻遍刺客全身,却没有发现半点有用的线索,奇道:“真是怪了,出使金国一事不是很隐秘的么,怎么还会有人知晓了暗情前来行刺呢?究竟主谋是谁,动机又是什么?” 戚少商凝眉一忖,道:“马政大人,为何忽然弃主车而从副车,难道是预先知道了什么?” 马政浮海淡然笑道:“老夫可没有诸葛神侯神算之计。只是进镇之前忽然起了疑窦,一个南北交通要道、商车旅马的中转站,怎么会如此空寂荒废?就算是边陲征战之地,也总该有商旅往来才是。老夫顿时起了疑心,为防万一,换乘了车马,才侥幸躲过一劫。” 戚少商暗自思索,觉得他言之有理,可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只拿眼细细去窥他,却见他说到疑心之处时,面上虽不动分寸,目中却有傲岸睥睨的精光一闪而过,不由得想起一人,不由心头一震! 可他心思沉毅,即使暗下起疑也不露于声色,只道:“天色不早,还请大人前往客栈安歇,这里一切,由在下与追命打理便可。” 夜已过半,正是好梦正酣之时。 戚少商却彻夜未眠,愈想愈觉得不对劲,心中暗下决定,夜探马政浮海。 他提了逆水寒,潜到马政浮海房外,将门口守卫的两名随从点晕,从窗口悄然翻了进去。 只见马政浮海背对着他躺在床塌上,气息沉稳,显然正在酣睡。装着官印与国书的密盒,就放在内侧枕边。 戚少商右手提剑轻轻上前,俯下身去,伸手去取那密盒。 猝然之间,一只手由下方疾电般探出,直袭向他胸前神封穴。 戚少商一惊之下,左手一翻,点、捺、扣、敲,电光石火间已由指到腕拆了十招。 正胶着之际,另一手从腰腹斜刺而出,直点他肋间日月穴。临到又变点为抓,一把揪住他腰间衣襟往下一扯。 戚少商不料他不与常理如此出招,错愕之下竟被扯摔在床上。 他脐下三指气海重穴被人用膝盖顶住,怔怔望着咫尺上方一双狡黠清亮的眸子,道:“果然是你……” 那人将面皮一抹,露出张清俊的容颜:“连马政浮海的家眷都未起疑,反倒被你认出来了!戚少商,你是用鼻子嗅出来的么?” 明明是自己眼力过人,反而被他调侃成只猎犬了,戚少商不由心中苦笑。 忽然面色一正:“顾惜朝,真正的马政浮海呢?” 顾惜朝满不在乎道:“我杀了。” 戚少商大怒:“你!你杀了马政浮海,又假扮成他出使金国,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顾惜朝笑道:“你想知道?” 戚少商怒道:“你要是又和赵琮捣弄什么阴谋诡计,我一剑杀了你!” 顾惜朝膝盖往下一滑一顶,满意地瞧他痛出一头冷汗:“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要么也是我一剑杀了你吧?” 戚少商咬着牙道:“顾惜朝……你真是阴险无赖!” 顾惜朝笑得愈发开怀了:“原来戚大侠的命门是会阴穴,恩?” 戚少商一张脸涨得通红,反手去拔逆水寒。 寒光出鞘,森冷刺骨。顾惜朝也不急,悠然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了马政浮海?” 戚少商一怔:“为什么?” 顾惜朝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只有你先答应了,我才会告诉你。” 戚少商见他面上阴凉凉似笑非笑,心中不禁有点发毛,无奈道:“只要不是有违道义之事,我可以答应你。” “戚大侠一言九鼎,我信得过你。”顾惜朝翻身从枕下摸出张信函递过,“你自己看。” 戚少商展开一看,拧眉道:“金主完颜旻给武义大夫的密函?原来马政浮海竟 分卷阅读52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是通金的奸细……” 顾惜朝平躺下来,笑道:“怎样?我没杀错人罢?” 戚少商沉声道:“卖国求荣之辈,该杀!不过,你假扮马政浮海出使金国,是想扶宋,还是助金?你与离王赵琮究竟在暗地里盘算些什么?” 顾惜朝挑眉道:“我只答应告诉你杀马政浮海的原由,可没答应告诉你别的。恕我无可奉告!” 戚少商欺身压上,直视着他的眼眸,那里藏着一潭幽邃寒水,深不可测:“惜朝……是善你就光明磊落地告诉我,是恶就立即悬崖勒马,别逼我杀你……” 顾惜朝避开他深透的目光,道:“你答应我的条件呢?” “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好!我要你将此事密而不报,决不能让诸葛神侯知道,连追命都要瞒着,你可做得到?” 戚少商凝声道:“为何不能让他们知道?” 顾惜朝道:“你真以为朝中上下都那么忠君爱国,只出了马政浮海一个奸细?” 戚少商惊道:“你说诸葛先生……这决不可能!” 顾惜朝道:“我并非指他。可是你该知道,我在明敌在暗,一但风声走漏,后果不堪设想!” 戚少商陷入沉思,半晌,道:“我答应你!但我若发现你有不轨之意,这个约定便自动解除!” 顾惜朝叹道:“戚少商,你还真学乖了,半点亏都不肯吃啊!” 戚少商道:“与你打交道,我不得不小心谨慎,否则什么时候又被你阴了还不自知!” 顾惜朝听他话中愤懑之意,知他对自己与赵琮联手设局利用他一事犹甚介怀,不由目光一黯:“你……还在恨我?” 戚少商伸手缠住他颊边的发:“我当然恨你!恨不得杀了你!可我又怕自己有一天真的杀了你……惜朝,惜朝,我该拿你怎么办?” 顾惜朝紧抱住他,轻声道:“那你就杀了我。我说过了,那时你吐了多少血,日后我便还你多少血……” 戚少商忍不住将脸埋进他柔软的发间,在他耳边呢喃:“我不要你的血,我只要你的心……” 屋内一阵寂然。 而后有细碎声音响起,渐渐愈发杂乱不堪了。 “戚少商……” “唔……” “门口有侍从……” “晕过去了……” “楼下还有追命……” “喝醉了……” “可是……” “没有可是,只有我……” “……” 第二天一早,追命出了房门,便见戚少商坐在大堂喝茶,一脸神清气爽。 他伸手斟了杯茶,叹道:“戚兄,你昨晚睡得很好么?” 戚少商“噗”地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咳不止。 追命吓了一跳,拍着他的背道:“你没事吧?” 戚少商连连摆手:“没、没事!” 追命道:“唉,昨夜梁间鼠害不绝,悉梭作响。我大约是喝醉了酒,倦怠得很,也不愿起身去赶那些个偷嘴贼,害我整夜不得安睡。你倒好,一脸容光焕发,瞧我这俩黑眼圈……” 戚少商埋头啃着馒头,一声不吭。 “对了,怎么不见武义大夫?还没起身么,要不要我去唤他?” 戚少商忙伸手一拦:“不用了!他……他说昨夜偶感风寒,身体不适,需要休养一日。” 追命恍然大悟道:“定是昨夜与我一样被吵得睡不着,起身赶老鼠时受了风寒……戚兄你说是吧?” “……是、是。” 窗外,红日正从苍茫远山间冉冉升起,桑干河波光粼粼。连这破落的小镇,也在晨晖沐浴下有了些生机。 北上的小路从镇口蜿蜒而出。 而前方的路,还很长。 15 刀光剑影美人泪 辽国五京之一,上京。 临潢府。因南面潢河而得名,辽太宗时起,便是辽国皇都所在。 朝曦影里,两辆马车停在一条浊流滚滚的大河边。 赵琮微撩开车帘,问道:“这是什么河?” 侍从恭手道:“王爷,这是潢河。由此渡河,离临潢府不到八十里。” 他一挥衣袖,马车继而 分卷阅读53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辚辚前行。 赵琮微微闭目,半倚卧在软榻之上,身旁案几上的一炉龙涎香燃得将尽,只余下一脉缥缈的轻烟,香气也氤散了。他凝神静气,将心中暗计又从头至尾盘算了一通,思谋着其中可能出现的破绽。他成竹在胸,可又有一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忧虑。 那辽主天祚帝出了名的荒淫残暴、贪婪无餍,镇日里东征西敛,且最恶人对他不恭;想那女真族首领完颜阿骨打便是因为一次在宴会上不肯对他奴颜婢膝,差点被他斩杀,这才怒而联结各部族,叛出辽去,立了金国。 而自己此行最要紧的,便是摸清这暴君的心性,博取他的信任。天祚帝早有灭金之意,联盟自不在话下,难的是,怎样利用他的弱点,驱动他按预订的计谋出兵…… 赵琮正沉沉思索,不觉临潢府城门已在眼前。 他起身整了衣襟,步下马车。 抬首望去,但见墙垣高大坚固,形势相当雄壮,沿城墙挖掘了一道宽阔的护城河,战时可作壕沟之用,上有悬索吊桥以供往来通行,整个布局看上去与宋都开封并无甚两样。赵琮暗忖:看来北夷蛮邦,还是得靠我中原文化滋养,才得以兴盛昌隆。 他有心查看城垛四处,遂一路步行,到了城门。 侍从早已先行一步,向守军传递宋国来使的消息,不多时,便有一人出来宣诏辽主旨意。 赵琮先看那宣诏之人,竟是个位阶低下的小吏,再听那辽主口谕,居然叫他这一国皇胄由西侧门入城,暂居驿馆等候召见。心中顿时清明得很,这天祚帝对宋国深存轻慢鄙薄之心,早就准备好给他这宋使一个下马威,借由羞辱他而羞辱整个宋国。不由冷冷一笑道:“这便是贵国的待客之道?人道君子方以礼待人,果不其然!” 宣诏的官吏听出他话中之意,理亏而无言以对,只得道:“这是皇上圣旨,请贵使入乡随俗。” 赵琮一甩袖,上前两步。 守门的将士将枪钺一栏,阻挡在正南城门口。 赵琮冷笑道:“看来,本王还真不能从正门进入你辽国京城了!” 官吏略有得意之色:“请贵使随小人由西侧门而入。” 赵琮放声大笑,道:“让尔等蛮夷看我大宋天朝威仪!”笑声中衣袂一振,月色人影凌空飞起,御风驾岚般步步升腾,转眼已凌驾于城门之上;秦苦寒与花娘子紧随其后,一红一紫两道身影翩如惊鸿,势若长虹。赵琮宽衣大袖于清风中猎猎飞扬,脚尖于城楼上一点,踏月逐波飘飘而落,半空中传来他清朗之声:“告诉你们皇帝,大宋使臣是从正门之‘上’而入的!” 那官吏瞠目结舌立在那里,城门内外往来如梭的辽国百姓与兵卒也看傻了眼,半晌才纷纷低声议论不休。 赵琮三人翩然落地。 秦苦寒不禁笑道:“王爷,这一招为何?” 赵琮又怎会不知他问的并非轻功招式,当下微微一笑:“这一招,叫做‘敲山震虎’!天祚帝想羞辱本王,使下僚、封正门,再让本王在驿馆中冷落上几日,好抑宋扬辽,抬高他的声势以占尽谈判先机,本王岂能让他遂意!你瞧着吧,用不了一个时辰,他就得宣本王进宫!而今我们不妨漫步而行,好好欣赏欣赏这异国京都的风物人情。” 秦苦寒目中露出钦佩之色,道:“不愧是离王……” 三人在街市上随意游走,鲜衣丽容中尽现端仪大度之气,一派鹤立鸡群,惹得行人纷纷驻足而望。 身后暗处几个兵卒跟进跟出,于隐秘处窃窃私语,回转头去瞧时,却隐到晦暗之处去了。赵琮淡然一笑,也不戳破,由他们跟踪去。 果然不及一个时辰,第二道圣旨到了。 这回宣旨的官员身着水纹丝绸朝服,看来应是个辽国二品大员,宣诏宋国使者即刻进宫面圣。 赵琮三人刚至内城宫门,便被人拦了下来:“皇上宣离王一人晋见,其余人等不得入内。” 秦苦寒与花娘子正待开口质问,赵琮一挥手道:“少安毋躁。你们且在此候着。”说罢进了西侧更衣殿,解兵悬配,更换上王侯朝服。而后随礼官一路行往正殿。 辽主天祚帝正在殿上歌舞宴饮,举目但见满殿云鬓雾影、水袖薄衫,歌舞伎们跳着绮丽淫靡的艳舞,两旁桌案之后朝臣们在女婢团簇之下痛饮嬉笑,放浪形骸;天祚帝倚在高座上,佳丽环绕,左拥右抱,举止渐至不堪入目。 “宋国使臣离王到!” 随着一声通禀,殿上众人的目光尽数汇于殿门。 只见离王翩然而入。 头戴盘龙金冠,内着月白色长衫,腰束白玉翡翠带,外罩浅紫色绣 分卷阅读54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金丝长袍,衣摆一条张牙舞爪的三爪金龙昂首怒目,直欲裂帛而去。 他一人孑然立在门口,却叫一殿环肥燕瘦的佳丽全然失了颜色。 天祚帝居高临下地瞧他,眉飞入鬓,一双狭长凤目微微向上挑起,眉梢眼角如一湖春寒的碧水,氤氲着丝丝凉气,眉心殷红的一点,宝光流转,却磨损了几分凌厉之色,平添了些许柔媚之意。 天祚帝目中精光闪烁,肆无忌惮地打量他,面色阴晴不定。 赵琮心中不悦。 确切的说,是愠怒。 他极讨厌座上这人的目光,如食腐鹫鸟般阴森又贪婪的目光,此时被他紧盯的感觉,就如同用一柄薄而利的刀剖开自己的衣衫肌理,把内中骨肉一块一块切出来看似的。 赵琮深吸口气,直视天祚帝:“我国对贵国使臣以礼待之,奉为上宾,而贵国却不以同礼待我,听闻贵国亦是教化之邦,敢问是何道理?” 天祚帝听他话中棉里藏针,心中暗怒,面上浮现阴冷的笑意:“看来朕是怠慢贵客了!来人,撤宴!” 侍人重新燃香整案,片刻之间,大殿里酒色之气一扫而清。 天祚帝道:“宴也撤了,歌舞也散了,离王可还有何不满?” 赵琮察言观色,见他目中阴火簇簇,额际青筋暗伏,知他的暴虐心性已到忍耐的极限,若再出言顶撞,定会激起雷霆震怒。 心念转处,挑起唇角吟吟一笑。 这一笑,似春风拂面,不仅融了眉梢眼角的峭寒,更如丽日暖阳般温煦,连大殿四周阴冷之气也不觉消散了许多。 天祚帝微微一怔,发现自己心中翻涌的怒火竟被这一笑消弭了十之七八。 赵琮轻拂一下衣袖,一派温文尔雅,微欠了身,朗声道:“宋国离王拜见辽国皇帝陛下。小王此次出使贵国,带来吾皇亲笔国书一封,请呈上阅。” 天祚帝见他先倨后恭、乍寒还暖,曲伸自如,言容不卑不亢、举止有礼有节,倒是与那些个常见的卑躬屈膝之辈,与最惹他厌恶的耿硬刚烈之徒截然不同,不由心中顿生愉悦之感,面色也和缓了些:“请离王前往御书房商议。” 赵琮心生疑窦:两国邦交乃国家大事,何以不在朝堂之上当众商议,而要自己前往御书房商议? 却不好当面抗旨,只得称是。暗地偷眼窥视四周朝臣的反应,见诸多目光在自己身上巡睃盘桓,有不满,有轻鄙,有怜悯,还有幸灾乐祸,任他聪慧过人,也揣测不透其中深意。也只好愈发小心谨慎,见机行事了。 南殿御书房。 赵琮欠身递上国书。 天祚帝却迟迟不接,只拿眼直勾勾去瞧他执书的手,手指修长,光滑匀称,肤色极白,如雪如玉,指甲是淡淡的粉,恰似一瓣瓣妃色的落英。不由心里乱蓬蓬痒将起来,借由接书,一把捉住他的手。 赵琮一惊,忙抽回手来,疑他有意调戏,心中暗怒,却发作不得,只得闷声道:“请陛下御览!” 天祚帝早就垂涎他容貌,方才在大殿之上为避人耳目,隐忍不发,如今刻意遣散了侍从,只得两人独处,如何按捺的住?又见他雪白面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愈发淫火中烧,恨不得一口将他吞进去。他将手中国书一抛,猛地将赵琮抱住,伸手便去扯他衣裾,喘着粗气道:“看什么劳什子国书!只要你今日应了朕,你要求什么朕都答应……” 赵琮差点气得眼前发黑。 早听闻天祚帝荒淫,没想到竟无耻到这般地步,连邻国王爷都不放过,登时就想一掌狠狠劈下去。 掌力将吐之际,陡然忆起此行目的与那呕沥心血的谋策,咬牙硬生生把劲力撤了回来,脑中急谋脱身之计。既不能翻脸激怒天祚帝,又不愿让他凌辱了去;软了怕无济于事,硬了又功亏一篑,须得不硬不软、不愠不火,恰倒好处,将他一腔欲火从自己身上引开才行。 天祚帝见他偏过脸怔怔不语,只当他羞赧默许,眼见颈下扯开的衣襟间露出一小片雪色肌肤,触手滑润,不禁火焚焚炽热起来,一把将他按在墙上又亲又摸,手也伸进裤里去了。 赵琮忽然曼声吟道:“笑春风三尺花,骄白雪一团玉;痴凝秋水为神,瘦认梨云似骨。碧月充作明珰,轻烟剪成罗谷;不须淡抹浓描,自是西子装束。” 天祚帝正抱着他求欢,忽得听他吟诗,奇道:“你说什么?” 赵琮道:“美人。” 天祚帝细细品味,愈发觉得那美人若真是如他诗中所言,还真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他一向淫亵秽乱,追逐美色,忍不住问道:“真有如此美人?” 分卷阅读55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赵琮趁他出神,不着痕迹地从他粗壮双臂间溜了出来:“当然有!诗句描绘虽美,却不及真人万一……” 天祚帝急道:“她是谁?” 赵琮边整着身上衣物,边道:“她是我的义妹,名叫花非花。目前正与我随行。” 天祚帝抚掌道:“花非花……花非花……好名字,想来也定是个妙人!” 赵琮笑道:“那是自然,温香软玉的女儿,自然比硬邦邦的男子知情识趣多了!陛下若是有意,隔日小王便将她送进宫来。” 天祚帝满心欢喜,再去瞧赵琮时,早已装束齐整。心火敛了后,这才细思对方乃是宋室王族,若是因自己一时玩乐,毁了两国邦交,宋国皇帝一气之下答应联手金国,后果不堪设想。蓦地渗出一身冷汗,纵然美色当前,也再不敢去打他主意了。反正已有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供自己享乐,倒也无甚损失。 赵琮见他面上欲色消退,俯身拾起国书递上,道:“陛下方才不慎失手将我朝国书遗落,如今可要接好了。” 天祚帝也知摔弃国书乃是藐视挑衅之举,若宋国为此拒绝合作也在情理之中,幸而赵琮拾个台阶给他下,端着脸道:“朕一时失手将贵国国书坠地,多有得罪。贵国国书朕自会仔细阅览思虑的。” 赵琮心下松了口气,温然道:“小王一路长途跋涉,身心俱疲,恳请先行回驿馆歇息。” 天祚帝对他玲珑善解之心甚有好感,道:“驿馆简陋,委屈了离王,城东桐馆乃皇室别院之一,还请离王至桐馆休养。商议结盟攻金之事,推迟几日也不妨。” 赵琮心如明镜,知他此时念念不忘的是那笑花骄雪的美人,哪有空理会什么国家政事?心下一声冷笑,辽国,亡定了! 从南殿转出来,一经风,只觉额际冷飕飕的,他一抹,满指濡湿。这才清醒过来,方才之险,不亚于一场刀光剑影的激战。若他一时不能自制,忍不住出手杀了天祚帝,届时皇宫高手倾巢而上,自己定是插翅难逃,恐怕连性命都要搭在这辽国了! 出了宫门,秦苦寒与花娘子忙迎了上来:“王爷……” 赵琮手一摆:“回去再说。” 城东桐馆。 雕梁斗拱、檐牙高啄,好一座富丽堂皇的别宫,满院净碧梧桐,暮色中影影绰绰地摇曳着。一树熏风,半空碎曜,这才让人微微觉着,初夏的暖意,已至这塞北寒地了。 内室中,赵琮道:“花娘子,本王有任务与你。” 花娘子柔声道:“请王爷吩咐,非花万死不辞!” 赵琮失笑道:“本王可不准你死,你若死了,本王会伤心的。” 花娘子虽已心有所属,可听到这般温情言语,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热:“王爷……” 秦苦寒暗暗叹气,看来她此次任务非同小可,纵然完成,自身也须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赵琮道:“本王要将你送进辽国皇宫,去接近辽主天祚帝,伺机而动。” 花娘子娇躯一颤,面色有些白了。 赵琮眯起眼,“怎么,你怕了?” 花娘子偷眼去瞧秦苦寒,见他面上一片淡漠,不由心中凄苦。咬牙恨声:“我花娘子行走江湖多年,什么风浪没经过,我怕什么?” 赵琮微笑道:“很好。那天祚帝是个荒淫好色的暴君,伴君如伴虎,你可要小心行事。本王这有一瓶‘黯然消魂丸’,你设法每天让他服下一粒,一共十五粒,十五日之后,便有好戏可瞧了。” 说罢掏出个玉瓶递给她,转身离去。 花娘子接过玉瓶,一脸幽怨瞧着秦苦寒,泫然欲泣道:“秦卿,你真忍心看我受那暴君凌辱……” 秦苦寒抚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叹道:“你花娘子摄魂术举世无双,我倒不知有谁人能占到你半点便宜,别将自己说得跟怨妇似的好不好?还有,我说过无数次了,不许叫我秦卿!” 花娘子红唇一抿,目中波光盈盈,又要坠下泪来。 秦苦寒急忙道:“我、我头疼得很,我去看大夫!”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了。 花娘子径自噙着泪花,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想想就算哭也无人看,登时收了泪到院中赏花去了。 秦苦寒从没有如此庆幸自己轻功高妙过。反正只要不用受花娘子泛滥黄河泪的荼毒,叫他做什么都可以。正在得意间,不料一头撞上了正从屋内出来的赵琮。 两人收势不住,拌在一起摔了个发昏章第十一。 秦苦寒昏头昏脑地爬起来,见赵琮拧眉扶腰轻哼着, 分卷阅读56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赶忙去扶他。凑得近了,忽然见他颈子上红痕班驳,他久经风月,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一惊之下手一松。 刚被他拉起一半的赵琮又跌回了地上去,气个半死,也管不了什么“不愠不火”的儒雅风度了,叱道:“秦苦寒,你干得好事!” 秦苦寒忙不迭道:“不、不是我干的!” 赵琮见他应得没头没脑,一愣:“你在说什么?” 秦苦寒左右一望,从屋内橱柜上摸出一面镜子,递给赵琮:“王爷,你自己瞧罢。” 说罢拔腿就跑,竟比方才躲花娘子的泪水时跑得还快。 顷刻之后,身后果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脆响。看来平白无故成了出气筒的,不止一面镜子了罢。 卧房。 赵琮浸在浴桶中,拿一块白色绢布狠狠搓拭着颈胸,雪色肌肤早以擦得红肿,几乎要渗出血丝来了。而他犹自不肯松手,不搓下那块皮不罢休似的。 窗外风吹叶鸣,仿佛远乡游子哀愁的叹息。 赵琮目中一寒,水花飞溅中一跃而起,伸手扯过放置一旁的衣袍披在身上,柳叶镖破窗而出的同时,人影也由窗口翻出。 柳叶镖藉着夜色掩护,疾射向廊外矮树丛中。 赵琮冷声道:“既然来了,就现形,休做个畏首畏尾的无胆鼠辈!” 树丛中一声轻叹。 一人推枝拨叶走了出来,指间正夹着那支明晃晃的柳叶镖。 赵琮看清了来人,面色微变:“铁手,怎么是你?” 铁手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默默将手中柳叶镖递还他,视线绝不看他颈下半寸。 赵琮伸手去接,这才发觉自己衣不遮体,拢了衣襟哂道:“早都被你瞧光了,怎么如今却害羞起来了?” 铁手道:“那不一样。” 赵琮忽起了戏弄之心:“你倒说说看,究竟哪处地方不一样?” 铁手嗫嚅了半晌,总觉无论说哪儿都不对,这才发觉自己的语意被他曲解了,“我并非此意。我是指从前的十九只是个孩子,是我的拜把兄弟;如今的你是王爷,自然不同。” 赵琮冷笑道:“我当然知道不同!从前的十九涉了险、遇了难,你可以奋不顾身冲上去护他;而如今的赵琮十恶不赦,就算被人羞辱欺凌也合该他倒霉,是也不是?” 铁手惊道:“你……你知道?” 赵琮道:“你们一路跟踪,确实隐蔽得极好,连辽国皇宫都来去自如,要不是今日你在御书房外泄了些许气息,我还真蒙在鼓里了!” 铁手面上微露愧色:“那时,其实我是想现身的,只是……” “只是你记挂着师父的教诲、肩上的责任,公事在身,身不由己是不是?”赵琮面凝寒霜,目中似要迸出刀光来,“所以你宁可眼睁睁看我被那恶棍凌辱,也不肯出手是不是?” 铁手怔忡地瞧着他,仿佛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赵琮忽然冷静了,淡淡垂敛了眉目,面无表情:“铁手,本王出使辽国乃皇上钦准,你若敢阻挠本王办事,休怪本王不念旧情,将你先斩后奏!” 铁手深吸口气,沉声道:“王爷垂训,下官莫敢不从!” 赵琮漠然道:“趁本王还没改变主意杀你之前,快走。” 铁手不觉攥紧了拳,转身离去。 赵琮立着,纹丝不动。 漫空星斗,如水凉夜,南来的风混凝着丝丝缕缕夜露的水汽,稀薄地漾开来,几欲将他身上轻衣打湿了。 16 鹰击长空 上京。会宁府。 按出虎水流域,本是辽属女真族世居之地。自完颜阿骨打叛辽,建立金国,在此处设会宁府,作为金国皇城。完颜阿骨打也更名为完颜旻。 日晷偏西,一辆马车风尘仆仆驶进会宁府。马车虽宽裕,却不大显眼,与常年在外贸易的商旅所驾乘的并无两样。 由城外驿道而入直至城内阡陌闾巷,两侧皆是就地而设的摊铺,摊贩多数是女真、奚、渤海等诸部的黎庶,也有不少汉人混杂其中,吆喝着兜售北珠、人参、生金、松实、白附子、蜜腊及麻布等女真特产之物,买卖双方多是以物易物,很少使用金贝。本就不甚宽敞的街道人群熙攘,更显拥挤,马车也不得不缓速而行。 戚少商撩开车帘向外望去,“近来北方诸部蜂拥入金,看来辽国的横征暴敛已叫他们愈来愈不堪忍受了,难怪金国崛起神速,大有取而代之之势。” 分卷阅读57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追命接口道:“听说金主完颜旻是条好汉子,有勇有谋,豁达大度,知人善任,最奇的是天生神力,能擎鼎搏熊,一箭可射出三百二十步远。我倒真想见见这个完颜旻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武义大夫马政浮海淡淡道:“还能什么模样,一届武夫罢了。” 戚少商微微蹙眉,道:“完颜旻率兵攻打辽国宁江州、出河店,身先士卒,指挥若定,靠这两役大捷在塞北站稳了脚跟,兵精将勇足以与辽国相抗衡,不可小觑。” 马政浮海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宁江州一役,契丹军的将帅多是酒囊饭袋,自乱阵脚,只顾逃命,相蹂践死者十之七八;出河店一役,恰逢风沙弥漫,尘埃蔽天,女真军是捡了老天的大便宜,算不得完颜旻的全功,前后还耗费了三个月时间。若交由我指挥,不下一个月,大军便可势如破竹,直抵黄龙府!” 追命目光一亮:“没想到大人文官之身,竟不乏行兵征战的谋策韬略。平日先生只道大人满腹文章,倒是偏颇了。” 戚少商一凛,道:“内城已至,大人请下车罢!” 马政浮海略带些调谑的眼神瞥了瞥他,悠然下了车。 金国以上宾之礼待宋国使者,迎入正殿之中,设酒馔款待。不多时,有宫人报圣驾莅临,众臣无不起身行礼。 门外转进个极雄壮魁梧的汉子,眉目粗犷刚毅,貂帽紫翎,裘袍革带,一袭玄色披风随风扬厉,携着北国野旷天高的豁朗、平川壑谷的雄浑,与朔风飞雪的强悍,疾趋而入。 正是金主完颜旻。 戚少商三人不由心中赞叹,好气势! 完颜旻笑道:“不知宋国使者已至,未能远迎,倒是做主人的疏忽了。” 马政浮海欠身拱手道:“宋国使者武义大夫马政浮海,携副使戚少商、追命,拜见金国皇帝陛下。” 完颜旻一摆手:“繁文缛节的就免了罢,朕开门见山地问你,贵国皇帝对我国请予结盟的建议,有何定夺?” 马政浮海微微一笑,道:“吾皇手书国书在此,请呈陛下御览。” 完颜旻由侍者手中接过金匮,揭盖一看,面上倏忽闪过一抹惊异,抬眼正色道:“两国邦交,机要大事,朕要与宋使密谈,余人肃清。” 殿中众臣心下奇怪,圣旨既下,也只能退了下去。 戚少商隐隐忧虑,望了马政浮海一眼,见他清亮的眼底满是自信飞扬的光,眉间稍展,与追命退出殿门。 大殿内一片阒寂。 完颜旻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紧盯着马政浮海。 马政浮海在他刀光般锐利的目光下,依旧怡然自得地负手而立,仿佛身处之处,是一片繁花似锦的翠莛。 完颜旻目光猝寒,喝道:“将这冒充宋使的奸细拿下!” 话音未落,大殿四壁隐暗处骤然跃出八道黑影,如兔走鹰隼落,飞电过隙间,寒光闪闪的兵刃已架在马政浮海的颈子上。 这八个人,无一不是顶尖高手。以他一人之力,对付其一或许还有胜算,若是八人合攻……马政浮海心中暗暗盘算着,忽然笑道:“陛下早知我是个冒充的宋使,何以方才不发难,而要摒退众人之后才兵戈相向?莫非陛下根本不愿拿我?既然不愿拿我,那便是试我了,难道黄沙镇伏击的结果还不足以令陛下满意么?” 完颜旻面色数变,终于拊掌大笑,道:“果然是高人!尔等都退下罢。” 八个玄衣人如鬼魅般隐去,空旷的大殿,竟寻不出他们藏身所在。 完颜旻踱到马政浮海身旁,道:“你既已通过朕的考验,就有资格与朕对面谈判。该是揭去伪装的时候了,你究竟是谁?” 马政浮海伸手从面上抹去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傲然一笑,气度高华:“顾、惜、朝。” “顾惜朝……”完颜旻注视着眼前年轻俊秀的容貌,那是一种南国的烟波清月、凝翠和风,所孕育而出的儒雅,甚至是皎洁,却因眉梢眼角隐着的傲气与煞气,沾染了清寒乖戾的严霜。 “金匮中空无一物,宋帝的国书何在?” 顾惜朝满不在乎地道:“烧了。那种满纸废话的东西,不看也罢。” 完颜旻道:“你冒充国使,焚烧国书,好大的胆子!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朕只需将这消息透露一星半点给宋国,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顾惜朝含笑道:“将这消息透露与宋国,对陛下又有何好处?陛下不问问,我冒死而来所为何事?” 完颜旻往上位一坐,双手随意搭在膝上,“哦?那朕倒要问问,你冒死而 分卷阅读58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来究竟所为何事?” 顾惜朝道:“诚心结盟。” 完颜旻道:“那又何必毁书假使?宋帝既遣使来金,自然是有结盟之意。” 顾惜朝笑道:“结盟是结盟,可并非与赵佶。” 完颜旻奇道:“不与赵佶,与谁?” “离王赵琮!” 完颜旻霍然拍案而起,怒声道:“欺我太甚!你真当朕蒙在鼓里,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么?赵琮使一招‘驱虎吞狼’的借刀之计,而后坐山观虎斗,好谋取渔人之利!计是毒计,只可惜朕耳聪目明得很,早就洞悉了你们的阴谋,正等着你们自投罗网。你既奉赵琮之命送上门来,朕正好拿你开刀祭旗,以消心头之恨!” 这一番话,声色俱厉,顿时四周杀气大盛,如弓在弦,一触即发。 顾惜朝无视空气中砭肤刺骨的杀气,微微一笑,道:“金国密探确实厉害。不过,饶他们再厉害,也探不出这‘驱虎吞狼’之计,只是个幌子。” “幌子?” 完颜旻扬眉,“顾惜朝,接下来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可得小心了!你若不能自圆其说,给朕个满意的答案,你今日就得血溅当场!” 顾惜朝一振衣袖,坐于案旁伸手斟了碗酒,悠悠道:“我赌我今日定能走出这大殿。” 完颜旻一怔,也坐了下来,冷笑道:“那好,朕就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在这半个时辰内,你若能说服朕,朕就不杀你;你若说服不了朕,你就得直着进来,横着出去!” 顾惜朝举碗对他遥遥一敬,仰头喝干,道:“好酒!” 完颜旻道:“死到临头还喝下酒的,不是傻子便是疯子,你是哪一种?” 顾惜朝笑道:“都不是。我是能助你成就大业之人。” “此话何意?” “其实离王的目的很简单,助你灭辽而已。我知道女真族自古以来备受契丹欺凌。辽国常派兵征伐女真,掠夺北珠、海东青等名贵之物,肆意拘辱殴打女真人,称之为‘打女真’。最可恨的是,那些自称为‘银牌天使’的辽国使者,来到女真之地,每夜还要逼迫家家未出嫁的姑娘轮流陪宿,连你完颜部族的女子也不放过。女真族上上下下,皆对辽国恨之入骨,对是不对?” 完颜旻一掌将案角拍作碎末,目中几乎喷出火来:“我女真世事辽国,恪受职责,但辽国却有功不赏,反而凌轹侮辱我们,我们女真被逼得无路可走,不灭辽,不得活!” 顾惜朝道:“我大宋亦是如此,辽国侵占中原,肆意杀戮,方广千里,剽掠殆尽,宋人亦恨之入骨。辽国气数已尽,天祚帝骄奢淫逸,内政废弛,如一根外强中干的朽木,只须从内那么轻轻一推——斧钺齐下,很快就将成为一堆木屑木渣。离王而今已在辽国临潢,天祚帝将其奉为上宾,言听计从。若他愿从内暗助陛下一臂之力,何愁大仇不能得报?” 完颜旻微微颔首,忽地面色一沉:“离王助我灭辽,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顾惜朝笑道:“人都道金主英谟睿略,果不其然!离王所欲者,燕云六州与中原罢了!如能倾覆暴辽,收复失地,愿与金国南北称帝,划界为邻,永世交好。其余高丽、西夏、回鹘等国,陛下若有意,离王自然也愿助力。” 完颜旻道:“朕之所以举兵称号,只为推翻暴辽,对高丽、西夏等邻国,则力图保持和平局面,对宋国亦是如此。只要助我灭辽,离王欲夺位,是他的事,朕既不会插手,也不会趁机南侵。我完颜阿骨打从来说到做到,绝不食言!可南人向来奸猾,最是反复无常,叫我如何信你?” “这便是离王的诚意。”顾惜朝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起身递了过去。 完颜旻展开一看,惊道:“这是毗邻宋国一带,南京道、中京道、西京道的地图!宋国北面门户的边卡、关隘、布防……如此社稷攸关之物,离王竟肯交于朕做信物……离王的诚意,朕无复疑了!” 顾惜朝将左手往地图上一张,遮住了一片江山,道:“离王的诚意在此,陛下的诚意何在?” 完颜旻侧脸望他:“你要朕如何表示诚意?” 顾惜朝勾起唇角,轻轻一笑:“给我兵权,我为陛下攻下黄龙府!” 完颜旻也笑了:“黄龙府倚仗天险,固若金汤,你凭什么攻下?” 顾惜朝俯下身,笑得眸子闪亮,如天际寒星,清凌凌地泛着光:“你可知那‘驱虎吞狼’之计是谁所设?是我。只需给我五千精兵,半个月内,我便可攻下黄龙府。我若是办不到,这颗脑袋便送给你!” 完颜旻盯着他的眸子,许久,沉声道:“好!” 顾惜朝抓起案上酒坛,倾了两碗酒,执碗 分卷阅读59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而敬:“执酒为盟,天地为证。” “你竟知我女真风俗?”完颜旻爽朗地端起酒碗,“天地为证,背盟者诛!” 两人一口饮尽,将碗在地上摔得粉碎,齐声大笑。 顾惜朝道:“依我卦爻,三日之后,便是出兵吉时。” 完颜旻道:“明日朕便召集诸将,拜你为客卿,当众赐你兵符。” “谢陛下!”顾惜朝正欲离去,忽然又回过身来,“还有一事须陛下助力。那两名副使……之一的追命,乃是宋国皇帝派来监视我的,还请陛下寻个理由将他打发回去,以免误事。” 完颜旻笑道:“这有何难?明日朕便让他送封密函回宋国,就说结盟之事已初步谈妥,朕要留下武义大夫进一步商榷具体事宜。反正赵佶也巴不得他的使臣在大金多兴点风浪,就让那老头子慢慢等去罢!” 顾惜朝笑着颔首,行礼后退出了大殿。 戚少赏与追命早已被人迎入离皇宫不远的礼宾馆,殿外只有守卫的兵士长枪般挺立着。 顾惜朝眯起眼,遥望高不可及的碧蓝苍穹。一马平川的旷野,使得这北国的天空愈发显得高远,隐隐几点苍褐色盘旋其上,他极目望去,是几只翱翔于九天之上的海东青。 他淡淡笑着,如自语般喃喃道:“鹰击长空……” 翌日,完颜旻果然一早便将追命传入大殿,只说自己有意结盟,只是联兵伐辽兹事体大,还需与宋使进一步商榷斟酌,先请他将金国回书递交宋帝,以示诚意。 追命领了命,本想再与戚少商等商量一番的,却被告之国事紧急、不容耽搁,一队人马直接护送出城门去了。他转念一想,有戚少商与马政浮海在,应该无碍,也只好先行返国。 戚少商闻讯,隐隐觉得事出有因,直奔礼贤馆马政浮海的房间。 一进门,看见的却是倚坐案旁左右手对弈的顾惜朝,青衣散发,悠哉自得。 戚少商薄责道:“怎么把面具脱了?万一叫金国知道你是冒牌的国使,看你有几个脑袋给他们砍!” 顾惜朝眨眨眼,笑道:“反正到时有位大侠自愿为我挡刀挡枪,我怕什么?” “你——”戚少商忽地转念一想,“你如此有恃无恐,莫非昨日与完颜旻独会时,你已将身份暴露了?” 顾惜朝叹道:“戚少商,我认识你这么久,你终于变聪明了。” “不是我不够聪明,是某人太狡猾了。”戚少商皱眉道:“我看连追命被谴回国之事,也是你做的手脚罢?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顾惜朝轻描淡写地道:“这事可与我无关。或许完颜旻看出追命轻功高妙,安排些跑腿的任务给他也无可厚非啊。你若是觉得不合适,自个去好了。” 戚少商沉默了片刻,道:“还是他去比较合适。对了,昨日你到底与完颜旻谈了些什么?” 顾惜朝道:“结盟。” “攻辽?” “对。” “什么时候?” “三日后。” 戚少商惊道:“三日?这么短的时间,如何来得及准备?也不知带军的大将是谁,我看他有苦头吃了。” “那个带军之将,”顾惜朝“啪”地落下一子,“是我!” 百官云集的大殿,完颜旻亲手将虎符令箭授予顾惜朝,正色道:“而今你已是我大金客卿,拜为勃堇,朕命你领五千精兵半个月内攻下黄龙府,三日后出兵,你可领命?” 顾惜朝接过兵符,道:“得令!” “慢!”两侧队列中大步转出个彪形大汉,环髯豹眼、气势慑人。 那大汉轻蔑地瞟了眼顾惜朝,瓮声瓮气道:“陛下,这堂上堂下都是我大金猛将,个个好汉,怎么叫个文弱书生领兵打仗?还不得叫辽军欺我大金无人,笑掉大牙!” “银术!休得胡闹!”旁边有一人沉声喝道,“朝堂上可不是你胡说八道的地方,下去。” 银术咬着牙,看上去对叱责之人颇有些畏避的意思,但还是梗着脖子道:“我哪里胡说了?我银术就是不服!长得细皮嫩肉跟个娘儿们似的,我看他连只麂子都杀不了,还能上阵杀敌?” 顾惜朝面上一冷。 站在他身侧的戚少商微微叹了口气。 完颜旻面色沉静,只拿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盯着顾惜朝。 顾惜朝心念转得飞快:看来这个银术是他相当喜爱的部下,完颜旻自己不愿出面,想把这个烫手山芋 分卷阅读60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丢给他。另外,也是对他实力的再次试探。——毕竟金国精兵素有“兵满万,不可敌”之称,将兵权交于他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南人,心中不免还是有些踌躇的。 看来是该他露点锋芒的时候了。顾惜朝缓缓一笑,对着忿忿不平的银术挑眉道:“你……对我很不满?” 银术听他语气中不可一世的傲慢与不屑,面上涨得通红,点了炮仗似的跳起来:“就是瞧不起你怎么着?爷爷还想揍你一顿呢!”说着摞了袖子便要冲过来,却被周围几人死死拖住,又急又气地大声嚷嚷:“放开我放开我!我非教训教训这小兔崽子……” 堂下乱哄哄闹成一团,完颜旻也不急,在宝座上伸开了腿坐得更舒适些,饶有兴趣地瞧着。 顾惜朝的目光一分一分亮了起来。无风,袖口却微微飘动着。 戚少商又叹了口气,趋前一步,在他耳边低声道:“……适可而止,手下留情。” 顾惜朝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 “放开银术。”方才出言阻喝的那人忽然道。 大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顾惜朝极快地瞥了他一眼,背着手对银术悠然道:“银术将军,我知道你心里不服。这样罢,虎符与令旗就在我这,你若是能从我身上夺走其中任何一样,我顾惜朝二话不说谢罪拜别,从此再不踏入金国半步!你若是做不到,就得当众收回前言,向我赔罪,如何?” 银术一愣,道:“你说话算不算数?” 顾惜朝笑道:“我说话一向算数。” 戚少商狠狠白了他一眼。 银术双手抱了胸,哈哈大笑道:“你这人真好笑,按你们中原的话叫……叫自不量力!今日爷爷非让你从这儿灰溜溜地滚出去不可!” 顾惜朝道:“你说错了。只有蛋才会滚,我是人,不是蛋。莫非你是蛋么?” 银术气得七窍冒烟,怪叫一声,扑了过去。 硕大的身躯,在半空中居然灵活得很,弹指间一掌“移山填海”气势汹汹地直劈顾惜朝门面。 顾惜朝纹丝不动,直待掌风临头,才将身子一错。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竟劈了个空。 银术暗暗一惊。这一掌虽然不算强力,却足以震慑一般高手,原想手到擒来,不料倒被他轻而易举地避开。看来这书生不简单。当下心中激起争强好胜之意,双臂一振,化掌为拳,欺身而上。 顾惜朝顿觉劲力倍增,知晓对手动了真格,倒也不敢轻敌,两袖一翻,片刻间已与他对了一二十招。 银术的拳走的是刚猛一路,施展起来虎虎生风,其力度足以摧碑裂石。 顾惜朝身形灵动,常有变化无常的诡异招式,下盘功夫尤为扎实,一十八记连环踢更是威力惊人。 缠斗甚久,银术见顾惜朝始终未露败迹,招式反倒施展得愈发得心应手,不免心中暗急,掌中劲力一吐,镔铁护手的前端悄然弹出虎爪般的利刃。寒光闪处,口中叫道:“看爪!” 顾惜朝陡觉疾劲扑面而至,腰身向后一倾,如柔软的柳条般折出了个狭窄的角度,双手在地上一撑,身子极快地弹了出去。 唇边浮起的冷笑中,一道银芒脱手。 神哭小斧。 银术凛然一惊,情急之下凌空翻身,堪堪擦着衣襟避过。 不待他松口气,顾惜朝的第二把小斧出手了。 这一次众人看见的,不是银芒,而是月光。 大殿中本看不见月亮的。可他一出手,半空中忽然有了月。 一弯清寒而森冷的残月。 皎似山颠雪、亮如寒夜星的神哭小斧,以一种无法言状的速度,盘旋着向银术迸射去。 银术大惊。这一道闪电正急速向他击来,不避即死。 但他无法避。因为他发现无论往哪个方向避,都是死。 因躲避而带动的气流,哪怕是最轻微的流动,都会让飞速盘旋的小斧改变攻击方向。 这简直不是一把兵器,而是名为“兵器”的死亡。 殿上殿下人人色变,却援手不及。谁也料不到,一场几乎是意气之争的打斗,顾惜朝竟下了杀手。 戚少商目中异光闪过。 转瞬间银芒已至眼前,银术咬牙将眼一闭。 “铿”的一声脆响。 银术猛地睁眼。 两面寒光闪烁的小斧贴着他的面颊飞过,两撮髯须乱蓬蓬地飘落。 b 分卷阅读61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r 银术怔在那里,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茫然环顾四周,满面愕然的人也不在少数。 戚少商却看得很清楚。极险之时,顾惜朝第一次发出那柄落空的小斧,在半空中急转了个弯,恰好在第二柄小斧上轻轻一磕。 如此精准的角度力度,没有非凡超卓的手法,绝难办到。连戚少商也不禁咋舌:顾惜朝在神哭小斧上的造诣,已然是炉火纯青了! 顾惜朝盯着银术,扬眉道:“如何?” 银术瞧瞧钉在柱上的小斧,再瞧瞧他,面上一阵青一阵紫,忽地甩袖大步走到他面前。 在众人的屏息凝视中,一曲膝半跪了下来:“我服了!我向你赔罪!” 顾惜朝冷冷道:“前言呢?” “前言……全数收回。” 银术低着头,又咕哝了一声:“可那句长得细皮嫩肉跟个娘儿们似的又没说错……” 声音虽轻微,却哪里逃得过顾惜朝的耳朵。当下脸就青了,伸手又去摸腰间革囊,被戚少商一把拽住胳膊,附耳悄声说了一句什么,这才怨忿地瞪了他一眼,悻悻然缩回了手。 完颜旻这才懒懒起身,扫视一眼四周,道:“众卿可还有异议?” 北人素来尚武,最是佩服武艺高强之人。殿下众人此时投向顾惜朝的目光多半是肃然起敬,即使再有心怀异议之人,也不便在此时发难了。 完颜旻一挥手,厉声道:“既无异议,当依军令行事。不听号令者,斩!妄言擅行者,斩!临阵脱逃者,斩!” “遵命!”众将无不敬畏,拱手应道。 顾惜朝一壁拱手,一壁眄视完颜旻身旁两次出言相阻的那个人,却正与他投来的钻探的目光撞个正着,极短的交锋之后,不约而同地撇开了去。 散朝之后,戚少商正与顾惜朝并肩而行,忽然冷不丁冒出句:“他是完颜旻的侄子,金国名将粘没喝。” 顾惜朝微愕:“什么?” 戚少商道:“就是方才你青眼有加的那人。” 这话隐隐有些镇江名产的味道了。顾惜朝忽觉心中快意,笑道:“你知道我在注意他?” 戚少商停下脚步,目光定定注视着他:“我还知道,今日是你第一次动了杀心,却没有杀人。” 顾惜朝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是我手下留情,是他说的两个字救了自己。” “就因为他出兵器之前出言提醒?”戚少商笑道:“你不是最讨厌这种‘所谓光明磊落’的人么?” 顾惜朝甩手便走:“不错!所以我最讨厌你!” 戚少商忙不迭跟了上去:“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惜朝,我的意思只是说,你好象与以往有些不同了……” “闭嘴!” “……惜朝,莫非你这是在害羞?” “我叫你闭嘴!” “让我闭嘴只有一个法子,你知道的。” “……” “惜朝……” “——还有个法子。” “哦?是什么?” “杀了你。” “……” 17 男儿本自重横行 自亥时起,屋外便下起了暴雨。 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加之雷电交加,于苍凉夜色中更平添一份劲峭肃杀之气。 烛火摇曳的案前,顾惜朝盘腿而坐,面对一张铺展开来的羊皮地图,一手执酒碗,另一手的指尖轻叩案面,发出声声脆响。 一阵湿漉漉的风扑面而来。戚少商抖着湿了半截的衣摆推门而入:“外头好大的雨!” 顾惜朝捏着酒碗递给他,看他仰头喝光,方才笑道:“下得越大越好,若是能下足三、四日,那是最好不过了。” 戚少商一愣,只觉他笑容中别有意味,疑道:“你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大雨如注,道路泥泞,明日行军定然又多了几分困难,你还叫好?” 顾惜朝道:“雨中行军固然艰苦,却也多了几分隐蔽,这一战,争的便是时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有胜算。否则区区数千人,还不够填平黄龙府城外的壕沟。” 戚少商略作思索,皱眉道:“不是我信不过你的本事,只是……你既已向金主下了军令状,这一战的胜负性命忧关……惜朝,你究竟有几成把握?” 顾惜朝挑眉,玩味地一笑,竖起三指。 “ 分卷阅读62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三成?你——” “若是再加上这场雨,那便是八成了。” 戚少商正在琢磨他话中之意,却见顾惜朝伸出一指,点在地图里“黄龙府”三字之上,轻轻一抹:“若是别人带兵,那是八成,可由我顾惜朝出手,是十二成!” 顾惜朝一抬眼,面上狂傲冷厉之色令戚少商心中不由一凛。 “黄龙府早已在我股掌之中,只要依计行事,根本不需顾虑!只是……” 他沉吟了一下,道:“戚少商,我要你应我一件事。” 戚少商道:“何事?” “我要你留在这里,不参与黄龙一役。” “——为何?黄龙之战凶险可想而知,为何你不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顾惜朝转了转眼珠,道:“我让你留在会宁府自然有我的用意……尽管我已说金主、服银术,但这金国朝堂上下,对我这宋人却还多有不满,我担心这些人会暗地里使绊子做手脚,所以想让你留下,好消我后顾之忧。” 戚少商想了又想,只觉虽言之有理,却不像他一贯的作风。顾惜朝做事,一向不给自己退路,一旦他决心要做什么事,定然是前前后后滴水不漏地设计布局,步步进逼。而一旦事有变故、节外生枝,他也定然会不计后果地一冲到底,决不退避。而今竟少有地瞻前顾后起来……他思谋了许久,除了有点疑虑之外,却也寻不出什么就里,又见顾惜朝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终于道:“我应你……” 顾惜朝不由拊掌而笑:“人都道‘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而今东风已起,赤壁这一把火,足以烧他个天昏地暗、鬼哭神号了!哈哈……” 戚少商明白他得意已极,狂性又发了,不禁摇头浅笑。 顾惜朝忽然收敛了笑声,淡淡道:“夜深了,我也不便留你,你回去罢。” 戚少商怔了怔,似乎还未从他陡然转冷的态度中反应过来,见他已背对自己而立,登时心头涌上一股郁结之气,闷声道:“明早行兵,你自己保重了。”说罢大步走出了房间。 顾惜朝负手而立,将目光投向窗外黑压压的雨幕。在这连闪电也无法照亮的如墨深夜,一声喟叹溶入了喧哗的雨声中:“戚少商,你若是知道……又该是何种神情呢……” 静立了许久,他如梦初醒般一振衣袖,厉声道:“顾惜朝啊顾惜朝,你还在顾虑什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从腰间掏出只笛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吹奏着。不多时,一抹暗影刺破雨夜,向他的窗口冲来,扑棱着翅膀停在了窗台上。 那是一只白玉爪的矛隼,金眼利喙、巨翅长尾,无疑是海东青中的极品。海东青产自女真五国城一带,自古为鹰品之最贵者,下能捕狐、狼,上能擒天鹅,极为骁勇善战。而毛色纯白的尤为珍贵,一般为皇室所有,他人不得染指。 顾惜朝却仿若旧识般抚了抚它颈间白羽,将一根铜管绑在它爪上,挥了挥手:“去罢,微风。” 海东青振动双翅,极雄壮地一飞冲天,向西南方而去,一转眼消失在滂沱夜雨中。 顾惜朝仰头望它,目中闪过一丝赞赏与歆羡的光。 翌日。 暴雨果然如顾惜朝所愿,下了个接天连地、淋漓不绝。 顾惜朝不肯着笨重的甲胄及护心镜,只一身白绒滚边的青色将袍,早已淋透贴在身上,却毫不为意地在雨中踱着步。他负手漫行,穿越过校场上列阵林立的金国兵士,目光在一张张雨水冲刷的脸上扫过。接触到他目中寒光的兵士,有些不堪重负似的撇开眼,更多的是用北方民族特有的倔强与刚硬怒视回去。 顾惜朝略带满意之色,步上两丈高的将台。面对数千双咄咄直视的眼睛,淡淡一笑:“金国的猛安谋克们,你们怕死么?” 如同滚水入热釜,整个校场煮沸了,数不清的高声喝叫此起彼伏: “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大金勇士么?” “我女真人以一挡十、勇猛无敌,天下皆知!” “谁怕死?怕死回家抱娃娃去!” “……” 群情激愤之时,顾惜朝手中令旗一挥,霎时全场噤声。他暗暗点头,素闻金兵将勇而志一,兵精而力齐,更兼纪律严明、视死如归,最擅长以寡制众,果然是名不虚传。 他缓缓扫视全场,并未高声说话,声音却清晰而沉静地传至每人耳旁:“而今我方信女真‘兵满万,不可敌’,今日在场的五千精兵,无一不是剽悍勇猛之士。我闻贵军自五、十、百皆有长,伍长击柝、什长执旗、佰长挟鼓、千人将,则旗帜金鼓悉备,故纵有千人万人之众,军纪严然, 分卷阅读63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可有此事?” 众兵士默然点头。 顾惜朝举起虎符,眉目凌厉飞扬,铿然道:“在我看来,这还远远不够!众将士听令:伍长战死,四人皆斩;什长战死,伍长皆斩;佰长战死,什长皆斩,一军败,则诛一军之将!” 片刻震惊之后,众兵士哗然。如此严令之下,唯有尽力护住标上,拼死一战,方有一线生机。 顾惜朝见议论如潮,也不急着阻止,只静立于瓢泼大雨中,待到场中声音渐弱,方才提高了点声量:“此军令一下,等于我顾惜朝将项上人头托付众位之手,众位弟兄,我们败则同死、胜则同生!” 这一句出口,如同金铁石玉,掷地有声。众兵士无不面色一振,齐齐拱手跪地:“败则同死、胜则同生!” 一时之间,众心归服。 校场之外,立于檐下的戚少商一声轻叹:先以藐言激其志,再以严令摄其心,最后以同生共死的豪情壮志感化鼓动,寥寥数语,便教兵士们死心塌地跟随、听命于他。看来顾惜朝对于如何操纵人心,依旧是得心应手。 他遥望将台上意气风发的顾惜朝,仿佛一只青色大鹏昂首振翅,即将冲上九霄。 大雨中接连三日急行军,眼见离混同江只有一箭之遥,连江水咆哮声似乎也听得真切了。 混同江是北国第一大江,源于长白山,向东北方向纵深数千里,直泻北海。黄龙府身处混同江南岸,与完颜部落的世居地隔江相望,是辽国东面拒金的门户要塞。金主完颜旻曾多次派兵攻打,却因其大江阻隔、地势险要,而久攻不下。 雨势渐弱,顾惜朝令将士于江畔不远的树林中安营扎寨、埋锅造饭。数千人藏身的树林,竟不曾发出别样声响。 入夜时分,豪雨终于停歇。顾惜朝正在军帐内挑灯夜读,忽然沉声道:“什么人?” 帐外有人低声道:“丁未前来复命。” 顾惜朝道:“进来。” 帐门微微一撩,一个黑衣人悄然潜了进来,单膝跪地:“顾公子。” 顾惜朝手上又翻过一页,也不抬头,道:“事情办得如何?” 丁未恭声道:“都已准备妥当。由此往下游三十里处,岸高滩窄,正适合筑坝堵截,三日之前便已竣工。目前虽连下暴雨导致水位猛涨,但据属下估算,至少还可以支撑一日。” 顾惜朝颔首道:“做得好。莫说一日,半日便足够了。庚辰那边可有消息?” 丁未道:“庚辰托属下来报:人马早已埋伏在黄龙府东北方约二十里的混同江畔,只待顾公子一声令下。” 顾惜朝面上浮起一丝阴冷的笑意:“黄龙入海,管他几座固若金汤的城墙也挡不住。待到洪水破城卷地之后,咱们再从坝下渡江,直取府城!” 丁未拱手道:“顾公子英明。黄龙府倚仗着混同江天险,断桥绝楫,行人不渡,自恃坚不可摧,结果还不是要垮在公子的神机妙算之下。” 顾惜朝不以为然地一笑,道:“这一战我尽占了天时地利,胜无可骄。你飞鸽传书庚辰,子时一过,炸堤放水!” “是!” 黑影一晃消失在帐门口。 顾惜朝翻了几页书,发觉再也看不进去了,索性披了件薄衫出帐,走向江畔高岸。水声轰鸣中,但见浊浪翻滚、惊涛拍岸,连日豪雨加之下游遭堵,混同江水至少比平日涨了数丈,水势磅礴湍急,几有决堤之势。 他登高望远,隐隐见对岸数十里外的星点微光,轻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我能扶摇直上,也只好委屈黄龙府十万黎民累骨铺路了。” 北国夏夜,因连绵淫雨而带来的湿冷夜气中,一袭青色人影站立于陡峭江岸之上,任江风吹衣猎猎作响,漠然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但闻远处几声巨响,在这静夜中尤显惊天动地。 大地仿佛摇撼起来,脚下的江水激浪回旋,一阵如雷鸣般的隆隆声响破空而来,隔着宽阔的江面,依旧震耳欲聋。 顾惜朝按兵不动,等待这一场无人能阻的破堤洪水尽情发威,挟万马奔腾之势直卷黄龙府。他暗自估计,如此浩大水势冲击之下,用不了几个时辰,黄龙府便成一片泽国,届时墙倒屋塌、人仰马翻,再无战力。看来这个堪称辽国门户的军事要冲之地,已是自己囊中之物了。 东方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洪水声也渐消退了。 顾惜朝命全军拔营而起,沿混同江北岸向下游急行,果然在三十里外江道收口之处见一道木石累起的拦江大坝横截江面,内外水位相差数丈。水势虽已消减了不少,临时累起的石 分卷阅读64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坝却还是显得有些岌岌可危。 大军行至岸边,草丛中忽然潜出一个黑衣人,正是丁未。他向顾惜朝拱手道:“顾公子。” 顾惜朝策动胯下赭白马,道:“你来带路。” 丁未翻身上马,跃下岸滩。 顾惜朝转身面对大军,挥鞭一指:“全军视我马鞭所指而行!” 大队人马紧随其后,江水只抵马腹,平安渡过江去。 顾惜朝随即挥师南下,势如破竹直取黄龙府。 洪水席卷过后的黄龙府,死伤惨重、哀鸿遍野,哭声震天、人心惶惶。未及两日,金兵已击败数万守城辽兵占领黄龙,原本久攻不下的混同江天堑,一战告破。失去前沿要塞的辽国,已现颓败之势。 十日之后,会宁府。 大殿之上摆设的庆功宴酒意正酣,完颜旻满面喜色,亲手斟了杯酒端至顾惜朝面前:“今能一战攻克黄龙府,客卿功不可没,朕要亲自敬你一杯!” 顾惜朝欠身接过,一饮而尽,低声道:“陛下,看来我这颗脑袋是送不出去了。” 完颜旻微微一愣,忆起当日赌约,失笑道:“如今就算你舍得送,朕也舍不得收了!” 两人相视一眼,不由大笑起来。 众臣见他们言笑宴宴,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道龙心大悦,纷纷过来向顾惜朝敬酒。 盛情难却,顾惜朝虽酒量不算浅,觥筹交错之间,也喝了个脚底虚浮。 忽然省起什么似的,他环视殿中,不见一人身影,顿时酒意散了一半。忙假借不胜酒力向完颜旻告退,又费了番唇舌才推脱了热情至极的众人,寻隙溜出皇宫大殿,直奔礼宾馆。 刚推开房门,一道掌风劈头而下,端的是雄浑刚猛、开山裂石。 顾惜朝一惊之下脚步一错,虽然避开了,脸面上却被风尾扫到,丝丝作痛。 “戚少商!你真下杀手?” 紧接而来的第二掌劲势更猛了,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味。 顾惜朝心中恼火,不禁煞气暗涌,一脚踢出。 两人在房间中拳来脚往打得劲风四射,周围桌椅杯盘等物件不免遭了池鱼之殃,连墙壁也破损得七零八落,只差没有顶塌梁折。 顾惜朝酒意未尽消,对招中不免有些恍惚,一不留神险些胸口中掌,气急之下终于忍不住骂道:“痴货!就算进了衙门也得有个说理的地方,你这叫什么,死无对证么?” 戚少商一咬牙,终于住了手,恨然道:“十万生灵都做了水鬼,你做的好事,还用对什么证?难怪你那时不肯我同往,原来早就怀了这份蛇蝎心思!” 顾惜朝冷笑道:“十万人命又如何?别将自己说的真如仁心仁义的大侠一般,当初你在连云寨之时,杀了多少辽人,剑上沾了多少鲜血?如今倒反过来说我涂炭生灵!” 戚少商怒道:“我那是在战场杀敌,你呢?只为一人立功,将满城老幼妇孺的尸骸都做了你登天之梯!” 顾惜朝道:“哼哼!好个在战场杀敌!偏就我杀的是人,你杀的便是贼?既身于战场,人命便是草芥,谁人管你老幼?谁人管你无辜?我不杀人,便要被人杀,你也说说,除了我的法子,还有什么办法能用最小的牺牲攻下黄龙府?你只看到黄龙府的黎民做了水鬼,可曾想到战事拖得愈久,伤亡便愈大?届时辽军反扑,三国混战,死得何止千百万!我以十万人命换取百万千万条人命,孰轻孰重难道你不能分辨?” 戚少商目光如电如炬,字字铿锵:“顾惜朝,你错了!所谓人命关天,没有任何人能规定,谁死了值,谁死了不值,也没有任何人有权利以十万人命换取百万千万条人命。人命,是不能用数字来衡量价值的!” 顾惜朝道:“如今城也破了,人也死了,还能怎样?莫不是你要杀了我,以祭他们在天之灵?” 戚少商怒极:“你就吃准了我不会杀你?” 顾惜朝感觉他身上逐渐散发出的杀气,心中悲愤交加,脸上却露出扭曲了的微笑来:“不论你会不会杀我,你都不能杀我!戚少商啊戚少商,难道你忘了么,我已代宋与金国订下盟约,如今你若杀了我,金国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宋国背信斩使,一气之下翻了脸,掩兵南下,你以为那些弱不禁风的厢军,能抵抗得住金兵铁骑么?戚少商,而今你与我是站在一条船上,我们都一样,骑虎难下了!” 戚少商怔住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道理,他懂。只是在感情上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十万生灵,一夕覆灭,如此惨绝人寰之事,教他如何能接受! b 分卷阅读65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r 顾惜朝叹了口气,道:“我知你心里难受,我心里又如何好过?可是只要有战场,便有伤亡,只要烽烟不熄,人命便是草芥!即使是你我,也逃不过这铁一般的定律,我只能想方设法,让自己立于生地,哪怕是踩着他人的尸骸,也得一步一步爬上去!戚少商,你知道么?这二十多年,我便是这样活过来的!” 戚少商道:“若是我堵了你的生路,你是不是也要踩着我的尸骸,一步一步爬上去?” 顾惜朝望向他的目光,忽然充满了忧伤与愁苦:“我就是怕有那么一天,不是我踩着你的尸骸踏出生路,便是你踩着我的尸骸脱离死地……” 戚少商转过脸去,沉默了。 顾惜朝对面静立了许久,就在他以为戚少商再不会开口时,戚少商开口了:“若是你杀了我,倒也罢,若是我杀了你,我也不会独活……” 顾惜朝淡淡地笑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到那一步罢?将来之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至少现在,我们在一起。” 戚少商走上前去,拥住他,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注: 五国城:女真族属地,在今黑龙江依兰以东至乌苏里江口的松花江两岸,盛产海东青。 猛安谋克:金国民无徭役,壮者为兵,统称猛安谋克。 混同江:今松花江。 黄龙府:今长春以北一带。 18 九万里风鹏正举 辽国上京,临潢府。 城东桐馆。 夏日熏风掠过,满院梧桐飒飒作响,偶有几片苍绿色的桐叶随风飘落,附着在一袭月白的长衫上。长衫的主人却也不去拂拭,只悠然地俯身在红漆短案上捉笔,一幅雄鹰展翅图已近收尾。 这树下作画之人,正是出使辽国的离王赵琮。 赵琮毫尖轻沾金粉,下了点睛一笔之后,方才直起身来,道:“秦苦寒。” 秦苦寒依旧一身血红长衫,乌发不簪,拱手道:“王爷有何吩咐?” 赵琮架了笔,用镇纸压好画卷,负手望向不远处碧波粼粼的湖面:“今日是第几日了?” 秦苦寒道:“第十六日了。” 赵琮微微眯了眼,道:“第十六日……惜朝定然不会令本王失望,至于花娘子么……” 秦苦寒心下一惊,忙接口道:“王爷,花娘子做事虽欠深思熟虑,却也并非不识大体之人,这些日断了音信,怕是被什么要紧事耽搁了,还望王爷再耐心等等。” 赵琮哂道:“耐心等等?本王怎会因为一子之误,而牵连了整盘棋局。” 秦苦寒背上渗出些微冷汗,连一向骄傲张扬的眼神也黯淡了不少,低下头道:“属下愿以身担保,花娘子定不会负王爷厚望,还请王爷多给她点时间……” 赵琮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情绪:“看你平日里对她冷冷淡淡,没想到竟是深情暗藏嘛。” 秦苦寒知晓此时是一个字也说错不得,深吸了口气,方才道:“王爷误会了。我对花娘子只有世交之义,而无儿女之情。” 赵琮将一双寒目在他面上盯了许久,终于缓和了霜气,道:“天山一脉的玄冥真气,最大的忌讳便是‘动情’,你既下了决心要将自身的功力提升到足以对付四大名捕的地步,就该牢牢记住‘绝情’两字。本王出言提醒,也是为了你好,你该知道修炼时走火入魔的下场。” 秦苦寒下意识地将手缩进袖中,去握常年佩带的一管翡翠洞箫,却不料摸了个空,心中一震,方才省起,那箫早已不在自己手中了。他握紧了拳,又猛地松开来,低声道:“王爷提点,属下铭记在心。” 赵琮拍拍他的肩,微笑起来。 他目中尽染寒霜之时,旁人无不感觉严冬的冷峭萧瑟,而当他像这般微笑起来,却又令人仿佛身处春暖花开的原野。 秦苦寒觉得面前这个心思深沉又姿态善变的男子,如云龙见首不见尾,又似一道沉渊般深不可测。 朗朗碧空之上,忽然传来清越的鹰唳声,忽远忽近,盘旋不止。 赵琮面上笑意愈深了,从腰间掏出一只笛哨,吹奏起来。 一只通体雪白的海东青如离弦之箭,俯冲而下,双翅扇动的气流,吹得满树桐叶波翻浪涌。收翅停驻之时,白玉颜色的利爪深嵌进碗口粗的树干中。 赵琮抚了抚它颈间白羽,解下缚在它爪上的铜管,柔声道:“微风,辛苦你了。” b 分卷阅读66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r 海东青仿佛通晓人性,向他轻鸣一声。 赵琮缓缓展开铜管中的帛卷,阅毕笑道:“果然是惜照的做事风格,干脆利落。” 秦苦寒道:“金国那边可是有变故?” 赵琮道:“你还不知道罢,金国已攻克了黄龙府。” 秦苦寒道:“看来辽国气数已尽了。” 赵琮眄了他一眼,淡淡道:“而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你说这东风若是迟迟不来,本王又该如何是好呢?” 秦苦寒道:“要不我去皇宫探探?” “不敢劳秦卿费心,非花这就来向王爷谢罪了。” 娇柔女声伴着一阵香风踏空而来,粉紫的轻罗薄纱飞散如牡丹吐蕊。 身姿妩媚似花,却比花更多了份轻飞灵艳,可不是“比花解语”花娘子。 花娘子盈盈一拜,面有疚色:“王爷,非花来迟了。” 赵琮道:“是迟了,不过好在为时未晚。事情办得如何?” 花娘子道:“已经成了。那耶律延禧虽然昏聩,他母亲萧氏却是个极精明强干的女人,因而费了些周折。” 赵琮道从袖中抽出一卷帛条塞进铜管,仍旧紧缚于鹰爪之上,道:“再怎么精明强干,毕竟是个女流。用不了几日,黄龙府失陷的军情传至朝堂之上,即便是萧太后亲政,也无济于事。届时惊慌失措的天祚帝,便只能求助于本王,借我大宋之力抵抗金军。” 花娘子忍不住插话道:“王爷,我们何不直接控制辽主,灭了辽国?” 赵琮缓缓抬起下颌,凤目一眯,迸射出幽炽的光,如燃烧在深渊之底的烈焰,惊心摄魄,“本王所欲,远不止如此……” 他一挥手,呼啸作响的迴风扬起月白衣袖,翻卷如天际行云,却原来是海东青扶翼而上,直冲云霄。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送我直上青云去!” 不日,果然有紧急军情自东面传来:混同江决堤,黄龙府失陷,兵力损失近两万。金国派精兵一路向西南攻打,长春州、通州不战而降。 辽国朝堂之上登时如冰水入滚油,炸了一锅你烧我灼乱哄哄。 秦晋大王耶律淳、参知政事李处温等一干重臣力主起空国之兵而伐金;翰林学士耶律大石、左企弓等大臣则苦谏走道南京析津府以避其锋芒。大殿上唇枪舌剑、明陈暗指,直争了个群鸦乱舞一片聒噪。 天祚帝耶律延禧神思恍惚地倚靠在龙椅上,疲倦地打着呵欠,连众臣的求旨之奏都不曾听见。 “……陛下圣意如何?” “啊?唔……” “究竟是战,还是退,请陛下定夺!” 天祚帝似乎很想清明一下心绪,却发觉愈发困顿了。 近来圣眷正浓的明姬花非花正半伏在他腿上,见状便凑至他耳边,千娇百媚地道:“陛下,他们问您,这战究竟是打,还是不打呢。” 天祚帝低头道:“爱姬意下如何?” 花非花笑道:“哎呀,臣妾一个妇道人家,怎管得了朝政之事……义兄既已将臣妾献于陛下,无论陛下做何决定,臣妾自然都要永远跟随、服侍陛下,这也是义兄对陛下的一份心意……” 天祚帝扶了扶额角,站起身来:“离王……对了,若不是爱姬提醒,朕几乎忘了!来人,快宣离王殿下至御书房,就说朕有要事相商!” 半个时辰后,离王赵琮至南殿御书房。 天祚帝正等得焦躁,不及他施完礼便一把扶了起来:“离王殿下……” 赵琮道:“陛下急宣小王前来,说有要事相商,可是商议结盟攻金之事?” 天祚帝叹道:“难得离王玲珑心思,如此一来朕也好开口些……金贼袭我大辽国土,罪不可恕,朕欲兴兵北伐。若是贵国肯从旁助一臂之力,灭金指日可待,届时朕不会忘记离王功劳。” 赵琮皱眉道:“与辽国结盟本就是吾皇心愿,自然当举兵相助。只是目前金兵士气大盛、锋芒正锐,确是不好硬攻,除非……” 天祚帝听他话中长人志气灭己威风之意,心中大是不悦,却不好在此时发作,含怒道:“除非怎样?” 赵琮道:“除非陛下御驾亲征,以鼓舞兵将们的士气,方能一举歼灭敌军!” 天祚帝一怔,迟疑道:“御驾亲征,这……” 赵琮对一旁观望的花非花使了个眼色。 花非花心领神会,袅娜地依在天祚帝身上:“陛下……” 分卷阅读67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天祚帝低头望去,刚对上她波光流转的明眸,神情便呆滞住了。 花非花梦呓般在他耳边喃道:“陛下决心御驾亲征,离王殿下愿随同前往,为陛下效劳。陛下此时应修封国书于宋帝,以燕云六州为酬,请宋国派十万精兵相助……” 天祚帝木然坐下,取朱笔挥毫而书,即刻便成,盖上国玺。 赵琮伸手从他面前取过,细细看好,收入怀中。 花非花俯在天祚帝耳边,依旧细语如丝:“陛下觉得困倦了,该歇息了,明日早朝之时,可别忘了宣诏……” 天祚帝面上浮现浓浓倦意,侧卧在长榻上睡熟了。 赵琮含笑道:“花娘子,你的‘琴音摄魄’而今不需琴也能发挥如此威力,想来是武功精进了不少啊。” 花娘子在他面前,将那妖艳媚态收了个一干二净,恭声道:“若不是王爷赐的‘黯然消魂丸’,控制一个人的心志哪有如此容易。” 赵琮道:“用药物控制人的心志,一向是本王不屑之事。人心如此微妙,自然是要费尽手段洞察、寻隙、利用、操纵,玩弄于股掌之中彼还不自知,这才有趣味……不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必要时变通一下也无妨。” 花娘子听出了一身冷汗,惴然道:“非花受教了。” 赵琮见她面上褪了血色,笑道:“你怕什么,本王可有迫你做过任何事?” 花娘子道:“王爷从未强人所难,所有之事全是非花自愿去做的。” 赵琮颔首,道:“本王知晓你的心意,你跟随在本王身边,其实为的是秦苦寒罢。可惜那人忒的不解风情,有机会的话,本王一定替你多开导开导他。” 花娘子一双美目中泪光盈盈,拜泣道:“多谢王爷成全。” 赵琮淡淡一笑。 城东桐馆。 入夜时分,书房已早早燃起灯火。赵琮将天祚帝的国书,与自己刚攥写完的一封密信用外蒙黄绸的盒子装好,沉吟了起来。 秦苦寒与花娘子目前还需留在身边,他人又不定可信,如此紧要之物,派谁送回宋国好呢…… 忽地灵光一闪,赵琮唇边勾起一丝浅笑,那人,确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他打开房门,对着草木幽暗的庭院凝声道:“铁手,你给我出来!” 等了半晌,庭院中毫无动静,只有夜来风叶鸣廊之声,沙沙作响。 赵琮也不急,走出房门,负手立于中庭,只抬头去看漫天星斗。轻风袭来,他月白色的薄衫如同蝶翅般飘飞着,于一片晦暗中忽闪不止,绾好的发被吹得些微凌乱,几缕发梢微微颤动着。 他便这般负手看天,静立了许久之后,幽声叹道:“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庭木深处终于有了响动。 赵琮望向来人,挑眉到:“你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了,铁手。” 铁手面色沉静如常,道:“王爷叫我有事?” 赵琮微笑着,如同面对一个熟识多年的旧友,“你来,我有件事要托付于你。” 铁手一怔,尾随他进了书房。 赵琮手托一个黄绸蒙面的盒子,道:“这是辽主给皇叔的国书,里面的内容,关系到国家兴亡、天下安危。铁手,我把它交与你了。” 铁手心中大为震动,再也端不住四平八稳的面色:“如此机密要物,你要交与我?” 赵琮叹道:“事关重大,除了你,我不敢交与任何人。铁手,自始至终,我只信你一人。” 铁手动容道:“你……” 赵琮微一颔首,将盒子递到铁手面前。 铁手伸手接了过来,默然无语。 赵琮道:“我知道你既然接了,便会恪守承诺,亲自送到皇叔手中。” 铁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未开口。 赵琮深深望他一眼,道:“你走罢,切莫误了时机。” 这一眼,令铁手觉得何等的似曾相识,仿佛许久以前的那个孩子,又回到了自己身旁,他不禁向前伸出手,低声唤道:“十九……” 指尖尝到温润触感的一瞬间,他恍然,忙不迭缩了回来。 赵琮背过身去,淡然道:“你快走罢。” 铁手握紧拳,转身走出门,却在踏入幽暗之前,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大哥……” 他的背影僵了一下,很快隐没于夜色中。 分卷阅读68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秦苦寒转入书房,望着赵琮纹丝不动的背影,道:“王爷,交与他安全么?” 赵琮头也不回,淡淡道:“再没有更安全的了。我了解铁手,他一但答应了,是无论如何也会践诺的。” 秦苦寒觉察到他话语之中称谓的微妙变化,虽有些惊异却也不点破,只道:“王爷今夜还需我陪着练剑么?” 赵琮伸手抚上眉心,忽然之间,觉得身心俱疲。他摇了摇头,秦苦寒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他和衣躺卧在床榻之上,感到一股寒气逐渐笼罩了全身,不由攥紧了胸口那块贴身佩带的暖玉。 月华清冷,自窗棂间流泻而入,如水如银。 翌日,天祚帝一上朝便颁下圣旨,集国中契丹军、汉军共十七万,御驾亲征。耶律大石等人本欲再次上谏,见上意坚如磐石、不可逆转,也怕言多激怒了帝王祸及自身,遂不再提。 数日之后,辽国三军整装待发,天祚帝亲帅中军,挥师东去,直逼混同江。 辽金边界,黄龙府。 旌旗飞卷,号角长鸣,劈雷般的擂鼓声中,金主完颜旻登上高台,俯瞰列阵以待的各部族将士。 女真本是散乱北疆各处的游牧民族,在辽国苛政下形成了统合完颜、蒲察、乌古论、纥石烈等数十部的军事部落联盟,而今虽尊完颜部族为首,各部族间却也隐有罅隙。加之建国伊始,人丁未稠,纵然全民皆兵,也不过数万之众。 完颜旻居高临下,细细去巡睎各部首领与军将,但见森严壁立间隐约浮现动摇不安之气,知晓军心未定,正如江水面上虽波平浪静,其下却潜流暗涌。他转念一想,厉声喝道:“取刀来!” 左右恭身呈上一柄薄刃锋利的镔铁短刀。 完颜旻取过刀,反手在额上用力一划,登时血如泉涌,满面尽赤。 校场旁侧,戚少商低声问道:“这是何意?” 顾惜朝玩味一笑,道:“剺面。这是女真等北方部族的古老风俗,不过刻意选在此时……完颜旻果然是个善于驭众之人。” 场内各部族见状肃然动容,无不解下腰刀齐齐捧握手中。 完颜旻手捧染血短刀,仰天大哭道:“当初与众兄弟举兵,只因苦于契丹残忍,欲自立成国。而今天祚亲至,恐兵寡不能挡,不若诸位杀我一族,迎降契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然而辽人对我女真各族怨恨切骨,况且天祚骄横跋扈,纵然降敌,怕是也无必生之理,奈何!奈何!” 众人听得热泪盈眶,纷纷拜服于地,齐声喝道:“事已至此,惟命是从!” 完颜旻跃下高台,上马挥鞭:“辽军将至混同江,如今惟有人人死战!兄弟们,杀上前去!” 军中爆出一声振聋发聩的高呼,前军擎旗擂鼓,万马驰骤,如狂潮奔腾而去。 完颜旻行至顾惜朝跟前,骤然勒住缰绳,满面血污掩不住风发意气:“客卿,随朕去踏平这一片苍黄罢!” 顾惜朝面上亦浮起踏步江山、睥睨天下的神色,举起“秋水长天”,傲然道:“此剑尘封已久,该是出鞘的时候了!” 完颜旻纵声大笑,打马而去。 顾惜朝转头冲戚少商粲然一笑:“鱼池子中,我曾说过,想与你并肩作战很久了,你可还记得?” 戚少商沉声道:“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两人四目交汇,久久凝视着。此刻,只觉天地间万物顿失,百籁俱寂,惟有相对而笑的面容,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苍茫关塞,红日自平原边际喷薄而出,万里长风卷起青衫如碧,卷起白衣似雪,风中隐隐传来极远处弹剑悲歌之声。 戚少商拔出逆水寒迎向朝晖,仿佛要将闪烁其上的雪亮光芒吃进瞳孔中,觉得心底压抑了许久的渴求与快意正蠢蠢欲动。 挥剑跃马,纵横六合,意气如风,扫空四方。 多久不曾体会过了,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他望向顾惜朝,目光亮得惊人。 顾惜朝缓缓笑了。 策马西风,风鹏正举。 一青一白两道人影并驾齐驱,纵使在千军万马之中,也无法湮没。 如碧空下的寒水白浪,历尽万壑千岩、潆洄盘转,依旧浩然奔逸,激流千里。 19 水月不知心底事 日暮时分。 雾霭沉沉,弥漫于混同江支流的他鲁河上,山麓一轮残阳如血。 戚少商勒 分卷阅读69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马,指着他鲁河西岸一座林深崖峋的山冈道:“惜朝你看,这冈虽称不上险峻,却倒也颇有气势。” 顾惜朝闻言,策马跃上他所在的那块高地,细细查看了一番,道:“不错,这山冈位于西往东的必经之路上,山势虽蜿蜒,脚下坡地却平缓宽畅,看来是刻意修整过的。” 金主完颜旻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笑道:“二位客卿原来在这,叫朕一番好找。” 顾惜朝一拱手,道:“陛下找我两人,可是有何差遣?” 完颜旻摆手道:“言重了。此番与辽军对阵,兵力悬殊,辽军号称七十万,我军只两万余人,朕欲请教两位客卿,这一战,该如何打?” 顾惜朝微微一笑,道:“辽军号称七十万,其实也不过十数万。” 完颜旻叹道:“这一战关系到我大金生死存亡,只能胜不能败!朕为鼓舞士气,虽在诸将面前信足志满,其实心底却是忧虑重重……” 戚少商不由暗暗赞许,这完颜旻虽贵为一国之君,却肯将心腹之话坦率托出,毫不顾忌有损帝王威严,确是个胸襟开阔、豁达大度之人。 他心中既生了好感,便忍不住开口道:“敌众我寡,不可分散兵力。辽军人心涣散,又自恃人数众多,常以雁形阵、鹤翼阵与鱼鳞阵对敌,主将往往不在阵头带兵攻击,而躲在阵中或阵后。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查出辽主所在,集中兵力攻击那一点,不论成功与否,定能震慑敌军。敌军主将一撤离本位,军心立时大乱,号令不相闻、首尾不相顾,纵然人数多十倍也只是乌合之众!” 话音方落地,完颜旻惊道:“好见地!端的是有理有据、一针见血,既然对辽军阵势了如指掌,定非泛泛之辈,阁下究竟是何人?” 顾惜朝挑眉,带出一抹促狭的笑意,道:“若论与辽军对战,再无人能比我们这位抗辽英雄、‘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更有经验了,想他当初在辽宋边关结寨之时,奔突于千军万马之间,剑上不知染了多少辽贼鲜血,才在江湖上闯出这人见人敬、响当当的大侠名号来!” 戚少商愈听他话,愈觉得似褒又似贬,好好的话经他口中出来,不知为何总透出股嘲弄的意味,不由暗自苦笑。 完颜旻朗声笑道:“原来是赫赫有名的‘九现神龙’戚少商!阁下的名号何止是边关,就连我北原大地也多有耳闻,失敬了失敬了。” 戚少商坦然道:“而今戚某已不是什么大侠,只是个官府捕快而已,陛下过誉了。” 完颜旻摇头道:“大材小用,可惜可惜……倒不若你二人到我大金来,高官厚禄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能够不受任何约束尽情施展才华,才不枉为胸怀壮志的大好男儿!” 戚少商听他话中情真意切,心中颇有感触,可要叫他弃宋就金,却是决计不可能的。他微皱眉,正思忖着该如何婉言谢绝,顾惜朝恰时地开了口。 “陛下,目前大战在即,当务之急便是商议如何退敌,陛下盛情,不如等得胜之后再做决定。” 完颜旻笑道:“也罢,是该给你们考虑的时间。” 他扯动缰绳向前行了几步,挥鞭一指:“这山冈名为护步答冈,乃是辽军东攻的必经之路。朕欲依戚大侠所言,将军队埋伏于山冈上,待及辽军到来,集中兵力攻其主将所在之处,如何?” 顾惜朝微一沉吟,道:“可先派几十兵士,于山坡东侧摇旗呐喊、擂鼓鸣号,佯作列阵进攻之势。此地山势蜿蜒,加之草木幽深,辽军不明就里,定然以为我军主力在东严阵以待,只要他们列出对敌之阵来,我便可知晓主将所在处,届时趁其不备,一气冲下冈去,直袭辽主!” 完颜旻眼中一亮,拊掌叫道:“好计!能得你二人相辅,真如虎添双翼!朕这便回营去召集众将,内中详细部署,届时还请二位至中军帐商议。” 戚少商见完颜旻打马而去,蓦然省起什么似的,急道:“惜朝!你原本之计不是‘驱虎吞狼’,借此消磨辽金两国主力精兵,好叫他们鹬蚌相争,我大宋才有机会挥师北上、收复失地么?如今倒像是有意助金灭辽……莫非你——” 顾惜朝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发梢,斜睨着他,悠然道:“你担心我会借机投靠了金国,对大宋不利?” 以你为所欲为的性子来看,确实很有可能……戚少商心底暗道,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顾惜朝颇有兴致地瞧他变幻不定的面色,终于忍不住纵声大笑,身子一歪,手臂搭在他肩上,半倚半靠过来:“我说戚大侠,方才不是你先向金主献的计么?彼此半斤八两之事,怎好全赖到我头上来?” 戚少商怔住了,面上隐隐露出悔意。 顾惜朝伏在他肩上,笑得几 分卷阅读70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乎岔了气,喘气道:“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笑过了,少商,你还真是……与从前一模一样……” 戚少商见他笑得眉眼弯弯,恰似天际新月如钩,柔软卷曲的发丝蹭在颈上令人心中生痒,不禁伸手搂住他的腰身,闷声道:“……你又诓我!” 顾惜朝笑够了,用指腹按了下湿润的眼角,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怕你知道:依你对完颜旻的了解,你真以为他瞧不出那‘驱虎吞狼’之计?你道金主为何如此信任我,敢将兵权置于我手?那是因为我以‘江山社稷图’为誓物,与他定下了助金灭辽、平分天下的盟约!” 戚少商浑身一僵,忽然又冷静了下来,道:“然后呢?” 顾惜朝用惊奇的目光望了他一眼,道:“你居然没有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厚颜无耻的叛国贼?” 戚少商叹了口气道:“你若真是,那我骂了又有何用?你若不是,怕是骂屈了之后,又要跟我呕好一阵子气了……不过我相信其中另有隐情,你告诉我,究竟真相是什么?” 顾惜朝怔了怔,喃道:“戚少商,没想到你倒是愈来愈了解我了……” 他扶着额角,低低笑了一声,道:“我给完颜旻的那半张‘江山社稷图’……是假的。” 戚少商奇道:“假的?那他就不曾发觉?” 顾惜朝道:“若是全假,自然会被发觉,就是要半真半假,在关键地方改动那么几笔,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加之那时我性命捏在他手里,他料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动什么手脚,又被我一番话说动了心思,自然就深信不疑了。” 戚少商失笑道:“你那舌灿莲花的本事我也见识过,确是了不起。” 顾惜朝挑起眉,愠道:“你这话,是在讽刺我罢?” 戚少商道:“绝无此意。” 顾惜朝悻悻然哼了一声。 戚少商见他面上半嗔半怒的神色,倒叫平日里总是隐含煞气与傲气的清俊容颜,显得略有些孩子气了,忽地觉着一颗心柔软如绵,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惜朝,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不理世事,一同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呢……” 顾惜朝沉默了片刻,道:“你不是一直放不下家国危亡、江湖道义么?若我叫你现在便放下一切,跟我走,你肯么?” 戚少商叹道:“如今辽金交战在即,我大宋百年运数皆系于此,只要你计策得成,大宋边陲便再无纷扰,我也就没什么好放不下了。” 顾惜朝再次沉默了,忽然冷笑一声,挣开戚少商,淡淡道:“也好,半途而废、临阵脱逃不是我顾惜朝的做事风格,我就奉陪到底罢!” 戚少商正欲再开口,却见一个兵士匆匆而来,行礼道:“陛下请二位大人速速回营商议军事。” 戚少商点了下头,对顾惜朝道:“我们先回去,等这一战打完再说不迟。” 顾惜朝也不答话,只一鞭狠狠抽在马臀上,马儿吃痛之下唏律律一声长嘶,发足狂奔而去。 戚少商唤道:“惜朝——”挥鞭策马向前追去。 顾惜朝青衣飞扬,卷曲的乌发融进夜风中,面上掠过一丝冰冷的嘲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又是什么呢……” 戌时刚过,金兵已尽数部署完毕。 金将斜也领百余士兵于护步答冈东面山坡下来回驱赶马匹、遍插旌旗,燃起长蛇般的火炬阵,仿佛金兵大部正连夜执火把进军,火光数里外可见。 完颜旻则带两万主力精兵埋伏于山冈,摆成锋矢阵,静候辽军。 此突击阵型为顾惜朝所建议,全军形成箭状,主将在最前的箭头位置,适合骁勇善战的猛将领阵,前面的部队十分密集,因而在中军安插两名副将,以增加战力、调整前后间距;阵形的后方是一平行横队。锋矢阵在山地移动迅速,虽难免防守薄弱些,却能发挥出极强的攻击力。 完颜旻自领前阵,粘没喝与银术为副将,全军隐于山势低洼处,人衔枚、马勒口,两万余人马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戚少商附耳在地面仔细一听,道:“已至十里之内,不用一柱香的工夫便要到了。” 完颜旻一颔首,向后排兵士打了个手势。这手势似乎是他们惯用的暗语,前后相传、层递而下。 不多时,辽军无数人马擎着旌旗火把,逶迤而来,但见黑压压一片,俱是急行中的披甲精兵,气势惊人。马蹄声如闷雷回荡,连兵士们盔甲上铁环撞击之声都整齐可闻。 顾惜朝居高临下,细细端详着,逐渐露出了然于胸的傲笑,低声道:“果不其然,是井雁行 分卷阅读71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阵。” 见完颜旻微露不解之色,他解释道:“此乃雁行阵的变形,防御性与攻击性较原阵更强……” 顾惜朝顺手拾了根小树枝,本想在地上画出阵形,却不料暗夜山冈月光不透、一片黝黑,怕是根本看不清细微之处。一时别无他法,拉过完颜旻的手掌,伸指在他掌中细细描绘,“此阵分为六军,先锋军在前,前半部二、三、四军呈八卦中的坎形,后半部五、六军依二、三军阵形排列,全阵头尾由弓弩手护翼,攻守兼备,但由于队形排列过于厚实、失于笨重,最适合用突击阵直袭,冲破中间防御,将其拦腰斩断。” 他用指尖用力一戳,道:“四军与五军之间,兵力最坚厚的中军位置,便是辽主所在!” 完颜旻感觉温热中带着些柔软的手指在他掌中游弋,触感润滑如玉,不免有些心神恍惚,却被他这最后一戳惊醒过来。所幸四处晦暗,也瞧不清彼此面上神色,倒不至于太过尴尬。他忙不迭抽回手来,压低声音道:“待到辽军中军行到此处,朕便领兵一鼓作气冲下去,二位可愿也享受一番冲锋陷阵的快感?” 戚少商笑道:“乐意之至。” 就在辽军注意力完全为山坡东面的诱敌之计吸引住之时,完颜旻一声号令,全军顿时如断弦离柱之箭脱手而出,挟千里伏流遇隙急射之势,直冲杀向辽军中军。 辽军始料不及之下突遇奇袭,无不惊慌失措,阵形大乱。完颜旻只认准了中军位置,铁马横戈掩兵杀去,直取主将。 戚少商与顾惜朝利剑出鞘,两道剑光如白浪翻卷、青虬出海,剑光所至之处,哀嚎声四起,人仰马翻。 金兵尽占了先机与声势,愈发杀得气势如虹,辽十数万人马被冲断成首尾两截,溃不成军,昏暗中前推后攘、四下奔逃,相互蹂践而死者何止数万。 “……全军往西撤……快撤……” “……护驾……护驾……” 辽将声嘶力竭的呼声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 顾惜朝正杀得性起,忽地一柄长枪挟寒光迎面刺来,他举剑格住,认出马上之人是辽国名将耶律肖鸿,登时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剑光一绞,拿出了八、九分功力与他缠斗起来。 戚少商从一士卒身上抽出逆水寒,一转头,惊见暗中一道长长的寒芒向尤自激战的顾惜朝背后急射而去,霎时几乎肝胆俱裂,嘶声高喊:“惜朝小心!”掌力一吐,逆水寒脱手而出,击碎了一支劲矢。 寒芒却依旧急射向前。 原来竟是三支连成一线的“连珠箭”! 顾惜朝听到呼叫声,转身一剑,堪堪削断了第二支劲矢,而最后一支无物可阻,直向他胸口飞来。 耶律肖鸿见机不可失,抖起缨花,一枪刺向他后背。 顾惜朝两面受敌,眼见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左手反手抓住枪杆,只觉虎口一震,鲜血涌出。却也顾不得这些,借由耶律肖鸿枪上劲力,将身子向右避了避。 电光石火之间,正是这个向右避了咫尺的动作,救了他的性命,第三支连珠箭避开要害,深深刺入了他的肩窝。 腾空跃来的戚少商目睹这一幕,心痛如绞,大吼一声:“惜朝——”一掌劈断了红缨枪杆。 顾惜朝从马上翻了下来,落地之前,一双手牢牢地抱住了他。 他连气也顾不得多喘一口,只满眼怨毒地将手中那小半截枪头用尽全力掷出,雪亮的枪头如陀螺在半空中急速旋转,精准地嵌在了耶律肖鸿的咽头。 耶律肖鸿咽喉间发出一阵咕噜噜的轻响,惊骇的神色凝固在脸上,瞪大双眼从马上一头栽了下去。 顾惜朝报了一枪之仇,却也因妄用真气伤口迸裂,肩头血如泉涌,顷刻间染红了一片衣襟。 戚少商跪在地上,半托半抱着他,见他半身染血、面色苍白如纸,顿时满心伤痛欲绝。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身后一阵劲风,三支连珠箭袭来,仿佛夹着放箭者一击未成的怨怒,来势比前次更凶更急了。 戚少商情急之下抱紧顾惜朝侧身一翻,三支劲矢咄咄作响,接连钉入地面直至没杆,只留最后一支箭尾的白羽在风中颤动。 几乎还不及换口气,眨眼间又是三支连珠箭飞来。 看来偷袭者是不杀他们誓不罢休了!戚少商一咬牙,翻身滚下旁边的斜坡。 斜坡并不算太陡,却是碎石遍布、野棘丛生。戚少商一路翻滚而来,顾不得莽草如齿,利石如刀,将他全身割得鲜血淋漓,只一心念着怀中之人,将手臂收得更紧些,尽力用全身覆住他。 由于没有树木阻挡,难以控制住下滑之势,两人愈滚愈快,沿着荒坡向河滩 分卷阅读72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落去。眼看便要撞上滩边巨石,戚少商仗着自身内力深厚,硬是用真气护住背部,紧抱住顾惜朝。 一声低沉的闷响,戚少商自喉中咯出一口热血,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戚少商幽然转醒。 胸口依旧气血翻涌,他猛咳了几声,只觉背痛欲裂,忙将体内真气运转了十二周天,才平息了气血,内伤也恢复了五、六成。 吐出口浊气,戚少商缓缓坐起身来。 月渐西沉,大约是丑时。 他鲁河水反射着清淡的月光,银鳞般的波光攀上顾惜朝苍白的容颜,细密地荡漾着明昧之色,更衬得那双飞扬的剑眉与紧闭着的两羽睫影愈发漆黑如墨了。 那支白翎箭依旧插在左肩肩窝之上,戚少商伸出手去握住箭杆,却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若是等他醒来,怕更是疼痛难忍……戚少商咬牙,猛地将箭拔出。 “唔!”一声痛呼,顾惜朝猝然惊醒,揪紧了眉头。 戚少商忧心忡忡地问道:“你没事罢?” 顾惜朝喘了口气,低哑着声音道:“没事……” 戚少商不放心,轻扶起他,掌心抵在后背命门穴上,一股柔和的真气送进他体内。 顾惜朝推开他,愠道:“我瞧你伤得比我还重,怎么不先治治?” 戚少商道:“皮肉伤,不碍事的。” 顾惜朝右手在怀中摸了摸,将一个白瓷药瓶扔在他身上,道:“就你皮糙肉厚!” 戚少商嘿嘿一笑,接住药瓶,伸手便去解他腰带。 顾惜朝一惊:“你……你作什么?” “先给你上药。” “……我自己来!” 顾惜朝护住衣襟,面色更加惨白了。 戚少商不由分说褪下他上半身衣物,怔住了。 从肩窝皮肉绽开的伤口处流出的丝丝血水,竟是淡淡的绯色。 奇异的血色。 戚少商惊道:“箭上有毒!” 顾惜朝淡然颔首,道:“幸亏刚一中箭,我便逼裂伤口,毒血流出了大半。” 戚少商拧眉道:“你中了毒,怎不早说?快坐好,我助你运功驱毒!” 顾惜朝摇了摇头:“没用的,这不是一般的毒药,愈是运气,毒素在血液中扩散得愈快。我已封住了云门、中府、气户三穴,短时内不会有事的。” 戚少商只觉心中说不出的苦涩与疼痛,如同整个胸臆被揪作了一团,狠狠拧转。 他默然低头,轻轻拉过顾惜朝的左手,为他震裂的虎口上药,撕下一条干净的内衣包扎好。 而后腾地起身,坚毅地道:“我去找那放箭之人!” 顾惜朝道:“千军万马之中,如何找?” 戚少商沉默了。 顾惜朝抬眼,目中精光闪过,道:“不过,也不是全无线索……你没发觉么,我们正面迎敌,那箭,却是从背后山冈而来!” 戚少商惊道:“你的意思是说,放箭之人在金军中?” 顾惜朝道:“对,况且连珠箭也算一门绝学,最是考验弓手的指力、腕力、眼力与内力,缺一不可,你觉得金军中有几人能具备这样的功力?” 戚少商略一思索,道:“不过五、六人……” 顾惜朝冷笑道:“如此一来,便好找得多了……只要能找到人,你还担心我逼不出解药来么?” 戚少商松了口气,坐下来替他肩头上了止血药,系好衣物。 “等战事一歇,我们便回去找那放箭之人取解药。” 顾惜朝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或许,那人已经战死了,亦或许,连他也没有解药,到那时,少商,你会如何?” 戚少商心中一惊,叱道:“别胡说!解药定会取到的!” 顾惜朝不答,只凄迷一笑。 这一笑,令戚少商心如刀割。 他抱住他,紧紧抱住,发出梦呓般悔恨的叹息:“如果那时……我肯放下一切跟你走,便好了……” 顾惜朝低低的声音道:“你后悔了么……终于后悔了么?” “我后悔了……你曾给过我三次机会,我却都放弃了……如今不论你肯不肯再给我机会,我戚少商对天发誓,只要能取得解药解了你身上的毒,什么我都不要了,我们一起走,不理世事,逍遥林间……” 分卷阅读73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顾惜朝怔忪着,犹豫着,终于在听见一声抑制不住的呜咽后,搂住了他。 “戚少商,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你若是再负我,我便毁了你,也毁了我自己!” 戚少商一字一句,斧凿刀刻,惨晶泣血:“我戚少商,这一生,至死,再不负你!” 顾惜朝的脸埋进了他的肩膀,将蕴藏了许久许久、几乎要冻结成冰的泪水,留在了他温热的肌肤上。 他鲁河在他们身旁静静流淌。 月渐西沉。 明月千里,月色撩人。 20 六失(上) 长夜将近,天际已微露溟濛的靛草色,四周山树依稀可辨。 护步答冈一役辽军大败,死者枕尸相属,辽主领兵西遁。尽管还有数万人马断后,却大多是一触即溃,仓皇而逃。 身后断断续续的喊杀之声已不可闻,辽主天祚帝在为数众多宫卫骑军的护卫下,依旧提心吊胆。他环顾左右,目光一亮,犹如巨浪中遇到了浮木,一把攥住了赵琮的手腕。 “离王,如今之势,这……该如何是好啊?” 赵琮任由他抓着不放,面上似笑非笑,道:“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如之奈何……” 天祚帝闻言又惊又怒,道:“如之奈何?宋国既已答应联盟灭金,朕出兵至今已一月有余,为何宋兵迟迟不至?莫不是怀有渔翁之意,有心作壁上观?” 他怒火中烧,甩手拔出腰刀,寒光一闪架在赵琮颈上,厉声道:“好你个离王赵琮,居然敢诓骗朕!今日朕便先将你乱刀分尸,一块一块地扔到赵佶面前去!” 四周天祚帝的御帐亲军纷纷拔刀出鞘,一时间杀气陡盛,空气凝固亦如刀。 赵琮恍若对颈上青锋视而不见,只抿起唇,冲天祚帝微微一笑,道:“陛下如今若杀我,自身也难逃金兵刀斧;若不杀我,我有一计定能保陛下安然无恙,甚至可反将一军,将金兵击退。” 天祚帝怒气未消的面上,露出狐疑之色,冷哼一声道:“你若是因为怕死才想出这么个缓兵之计,企图逃之夭夭,朕会叫你死得更难看!” 赵琮笑道:“四下高手如林,刀俎上的鱼肉怎敢胡言乱语?我确有一计,可以败金。陛下不妨先听我一言,若是觉得言之有误,再杀不迟。” 天祚帝略一思索,道:“你且说。说错一句,朕便砍你一刀!” 赵琮扫视左右,低声道:“此计之关键在于隐秘,若是人人皆知,怕风声走漏,事便不成。” 天祚帝冷笑道:“听闻离王功夫不错?” 赵琮叹道:“陛下若是对我有顾虑,不妨封了我内力,再用锁链捆上。” 天祚帝一挥手,上来两名大内侍卫,点了赵琮身上十八道重穴,再用铁链锁住手脚。他对众人道:“你们先退下,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上前惊扰!”片刻之间,侍卫们退得一干二静,山坳中只余天祚帝与赵琮两人。 他俯视赵琮,道:“你说。” 赵琮缚住手脚跌坐于地,却神态如常,毫无半点狼狈之色,道:“我怀中有张地图,请陛下取出御览。” 天祚帝蹲下身,伸手在他怀中一摸,掏出了张羊皮地图,展开一看。 “这……这是辽、宋、金边界,南京道、中京道与西京道的地图!这可是我大辽门户……你是怎么弄到的?!” 赵琮道:“这个容小王日后再细禀,当务之急是如何退了金国追兵。请陛下看图中护步答冈的西南侧,离此地约三十里处,便是夹山。” 天祚帝道:“夹山又如何?” 赵琮道:“此处正是退敌的大好机会。” 天祚帝怒道:“夹山绵延数十里,口窄腹深、幽纵难测,更是个有进无出的葫芦口,你是叫朕的军队都去做入瓮之鳖么?” 赵琮笑道:“别人以为无路,我却能找出路来,这便是小王将地图呈于陛下之意。此图名曰‘江山社稷图’,而今天下烽烟四起,各国边界的边卡布防、关隘要据俱在其上,小王在此不怕说句大话,得此图者得天下!” 天祚帝两眼放出光来,惊道:“得此图者得天下?” 赵琮道:“陛下且看图中,青色之处详细标明了各处鲜为人知的密径,夹山虽看似有进无出,却有一条隐秘的捷径直抵东京沈州。我们即刻转道进入夹山,金兵不知就里,沿着官道定是要追岔了路,陛下便可顺利脱险;即便万一追了上来,我们也可借夹山口小纵深、路窄崖陡之势,以伏兵掩于山道两旁奇袭,正是所谓 分卷阅读74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处啊!” 天祚帝点了点头,忽而又皱眉道:“即使到了沈州,那里兵力微薄,如何保驾?” 赵琮道:“陛下不用发愁,我大宋十万精兵,正在前往沈州的路上,不日便可至。届时两军汇合,再从夹山出奇兵,杀他个回马枪!” 天祚帝满面得意之色,大笑道:“妙计啊妙计!如此何愁完颜那贼不灭!” 笑声嘎然而止,天祚帝脸一沉:“离王,你身为宋国王爷,不将此‘江山社稷图’图献于宋主赵佶,却为何要献于朕?莫不是其中有诈?” 赵琮黯淡了神色,道:“事已至此,小王也不妨坦诚相告。赵佶与我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恨我位高而无实权,纵有定国安邦之谋,却无一兵一卒在手,只得借助于陛下之兵力。如能除去赵佶匹夫,江北之地,小王愿拱手奉于陛下,以表感激之心!” 天祚帝见他面色愀然,言语中真情流露,说到伤心之处,几乎要坠下泪来,心中信了八、九分。又觉他此时虽容颜惨淡,修眉凤目之间,却更平添了一股霜染秋叶的幽雅韵致,映着眉心一点殷红,分外秀美醉人,不由旧习难改、心下生痒起来,凑得近了,伸手去摸他脸颊,口中道:“离王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朕要的不是什么感激之心……” 赵琮本就苍白的面色一下煞白如雪。 千算万算,却还是少算了天祚帝的荒淫无耻,方才为取信于他不得不自缚手脚,倒将自身处于劣势了。 见他无法抵抗,天祚帝的手脚愈发放肆起来。 赵琮急道:“陛下,追兵倏忽便至,如今不是玩乐的时候!” 天祚帝阴笑道:“机会难得,到口的肥肉那有不吃的道理?” 赵琮咬了咬唇,低声道:“军情危急之时,只怕陛下也玩得不尽兴,还是等追兵退去后再说罢。” 天祚帝见他语气柔弱,加之担心追兵突至,转念一想,收了手道:“反正你也逃不出朕的手掌心,也不急于一时……” 他高声叫道:“来人!帮离王脱去锁链、解开穴道。传令三军,重新整队,轻装秣马,取道夹山!” 赵琮解了束缚,起身上马,目中杀气凌厉,如焚烧的烈火几要将自身也燃起来了。他攥紧了拳,咬牙将逆冲之气导入丹田,才止住了渐至曼延全身的痉挛,汗透重衣。 他喘了口气,微不可闻的声音喃道:“惜朝……这是最后一关了……” 天色将明未明。 金主完颜旻领着激战一夜却无甚倦色的将士,在山坳处停了下来。 探子来报,称失了辽军的踪迹。 完颜旻拧着眉思索着,道:“传令下去,兵不卸甲、马不下鞍,原地休息。叫几位将军们都来见朕。” 简易军帐很快便搭好了,完颜旻坐于上位,目光扫过一干将军,忽觉少了两人,问道:“两位客卿为何不在?” 众人皆面面相觑,摇头不知。 有人道:“昨夜战况激烈,莫不是失散了?” 完颜旻道:“快派人去找。” 兵卒一声诺,正要传令,帐门一掀,一个苔青色身影迈了进来,神清气爽,姿态飒然,朗声道:“不用找了,顾惜朝在此。” 他口中说着话,目中精光却如飞电过隙,不失时机地在座下每个人的面上掠过,截住其中一人瞬间的惊愕眼神时,幽光一闪。 完颜旻冲他颔首示意,道:“诸位将军正议论着辽军去向,不知顾卿有何高见?” 顾惜朝淡然一笑,道:“怕是另寻小路逃了罢。” 完颜旻道:“朕也这样想。方才又派了斥候去探军情,若是还寻不到踪迹,我们便南下直取东京及其州县。有道是穷寇莫追,这一战已大大伤了辽国元气,辽主就算逃回上京,也坐不住几天龙椅了!诸位若无异议,就这样决定了。” 众将纷纷点头称是,退出帐中。 顾惜朝盯着一人身影,悄无声息地尾随而去。 转过山坳,前方身影停下了脚步。 顾惜朝淡淡道:“见我分毫未伤、安然无恙,你很吃惊是么,粘没喝?” 粘没喝缓缓转过身来,道:“顾惜朝,你在胡说什么?” 顾惜朝冷笑道:“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中有数。不管你承不承认,这帐我都算在你头上。” 粘没喝用余光向四周扫了一圈,方才道:“你想怎样?” 顾惜朝单刀直入,道:“解药。” 粘没喝 分卷阅读75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笑了起来:“方才我还几乎以为你真安然无恙了。你若是没中毒,找什么解药?我既然想杀你,又怎么会给你解药?顾惜朝,我留意你很久了,原以为你是个大敌,莫非我高估你了?” 顾惜朝也笑了:“不是高估,是低估了。你必须给,不给,便要死。” 粘没喝道:“就凭你?” 山坳边上转出一人,沉声道:“还有我。” 粘没喝打量了他两眼,道:“戚少商,你看起来伤得不轻啊。中毒的中毒,受伤的受伤,任你们联手也是徒然,我的连珠箭你们当时躲不过,而今就更躲不过了!” 戚少商抽出逆水寒,直指向他,怒道:“背后偷袭,看来你也非正人君子,我戚少商平生最恨奸佞屑小,出招罢!” 粘没喝道:“九现神龙果然气势不凡。听闻你内力精湛、武功了得,不过你真有把握一剑将我制服?我若是一声高喝,多少大金弓箭手便会一涌而上,任你真有九条命,也得伏尸当场,你们身在我国,是敌是客,由不得你们!” “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手?” 粘没喝抱臂道:“原本是无冤无仇,可当下碍到我的路,便有冤有仇了。” 戚少商不解,道:“什么意思?” 顾惜朝脑中却已转了几百转,目光一闪,道:“原来你是担心我们留在金国为官,事态会对你不利?” 粘没喝面上一寒,道:“何止是为官?陛下为了将你们留在大金,甚至考虑让你顾惜朝坐上孛极烈之位。在大金,孛极烈就如同你们宋国的左、右、中相,如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要之位,怎能拱手让给一个宋人?” 顾惜朝道:“怕是不止如此罢?粘没喝,打从银术向我挑衅的那一日起,我便发觉你眼神不善,你留意着我的同时,我又何尝不也在留意着你?你的野心,何止是孛极烈的位子,你欲控制三相之位,为的难道不是再往上爬一步,问鼎九重?” 粘没喝目中杀机大盛,道:“顾惜朝……你们非死不可!” 顾惜朝冷笑一声,道:“可惜了!” 粘没喝道:“可惜什么?” 顾惜朝向前一步,正对着他,抬起右手道:“可惜你早不出手,如今你是再没有机会出手了。你是精于弓弩的高手,可曾听说过天下第一凶器‘孔雀翎’?” 粘没喝变色道:“孔雀翎?昔年天山老祖临死前沥血打造的九支孔雀翎?” 顾惜朝微笑道:“对。最快的箭、最催心的毒,你的连珠箭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如今它就在我袖中,你是个中行家,你倒说说,先死的是你,还是我?” 粘没喝道:“你若是虚张声势,死的自然是你。” 顾惜朝悠然道:“你可以不信,但你别忘了,四大名捕只得到流散的六支孔雀翎,还有三支,在离王赵琮手上。顺便再告诉你,我与离王关系非浅,他把孔雀翎交给了我。现在你自己决定罢,只要你一动,我就发射机括。” 粘没喝面色数变,道:“杀了我,你便拿不到解药。你中的是我特制的剧毒‘六失’,除了我,无人能解。” 顾惜朝道:“我自然也不愿弄得两败俱伤,只要你肯交出解药,我们便即刻离开金国,至于你想做什么,是你的事,我们懒得管。” 粘没喝微惊道:“大金国相之位,你不要?” 顾惜朝别过脸,见戚少商深情缱绻的目光正倾注在他身上,不觉心中暖意潆洄,道:“我已寻到真正想要的东西了……” 粘没喝低头沉思了片刻,道:“若你真能依约离开大金,解药给你也无妨。只是我当时制了此毒便没打算要留活口,所以解药也一直只是个药方,并未炼制出来。须等我回城寻得药炉、配料进行特殊炼制,才有解药给你。” 顾惜朝冷哼一声道:“等你炼出解药,怕是我坟上的草都长三尺高了!反正都要死,不若今日就拉你陪葬好了!” 粘没喝忙道:“你既然熬过了当夜,便能熬过六日,六日之内,我们定会到达东京距此最近的沈州。” 顾惜朝道:“我如何能信你说的话?” 粘没喝道:“我只能信我。” 戚少商紧盯着粘没喝,目光更胜千年寒冰,冻结着深不可测的强烈杀气,森然道:“他若是有半点闪失,粘没喝,我、会、杀、了、你!” 那一刹那间,粘没喝背上冷汗骤然渗出。 他忽然明白了,面前这个看似沉静而淳厚的男人,为何会被人称为“九现神龙”,他配得上这称号。 他叹道:“我若是骗你们,对我也没有半点 分卷阅读76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好处。顾惜朝,你只要封住云门、中府、气户三穴,每日子时与午时运功逼住毒性不往外曼延,六日之内不会有性命之忧。若这六日你妄用真气,后果自负。” 戚少商正欲开口,不远处一阵嘹亮的号角声传来。 粘没喝道:“全军整队集合之令。我要先行一步了。” 戚少商厉声道:“莫要忘了六日之约,否则,逆水寒便要饮血了!” 粘没喝脚步一顿,道:“拿到解药你们便尽速离开,从此不要再踏入大金一步!” 望着他背影渐失,顾惜朝长舒口气,面色显得分外疲惫,额上也渗出汗来。 戚少商扶住他,担忧道:“强撑了许久,没事罢?” 顾惜朝摇头,声音有些嘶哑:“我早猜到他对孔雀翎会生出畏避之心,这招无中生有是险招,幸亏他信了。” 戚少商抱住他,愧悔道:“是我害了你……若是早答应你离开,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顾惜朝扯出一抹朦胧的浅笑,低声道:“也是我自己心未死。我一手订下的大计,足以纵横天下、扫荡六合,若叫我半途作废,怕是无论如何也难办到。自我离开惜情小居以来,便发誓定要用一身才华创下皇图霸业,哪怕我一时动了心邀你一同纵马江湖,心底却还是犹豫不决。你不肯答应,我很是怨怒,却也抑制不住几分庆幸;眼见你对我情意流露,我很是欢喜,却也忍不住心中一丝恐惧,我怕我满心壮志,在情字中逐渐消磨……以前的顾惜朝,对于功名权势的热望,比任何东西都来得强烈,即使是晚晴,也不能完全牵绊住我想飞之心;可是如今的顾惜朝,却为眼看便要到手的功名权势隐隐不安起来,怕是得到了这些,便要失去最珍贵之物。就因为你戚少商,我顾惜朝变得不再像顾惜朝了……” 戚少商将他抱得更紧些,柔声道:“戚少商也因为顾惜朝,而变得不再像戚少商了。为了这段情,我们各自付出了极大的牺牲,我放下了义、放下了仇,却无悔于心,惜朝,你呢,你后悔么?” 顾惜朝道:“有时难免会觉得遗憾,不过,就算再选千遍、万遍,我还是会选这条路……或许,自旗亭酒肆的那次相遇起,结局便已注定了。” 两人互相依偎着靠在一起,静立在初秋凉风扬起的黄沙草屑中,默默不语。 号角声再次响起。 顾惜朝道:“走罢,去沈州。” 戚少商正待点头,却见一名传令兵匆匆赶来,行礼道:“顾将军,圣上传召。” 完颜旻正在马前踱着步,见顾惜朝行来,迎上前去,低声道:“方才探子捉住了个掉队的辽兵,逼问出辽主领兵进了夹山。若你所献的图确凿无误,夹山应有密径直抵沈州,可是如此?” 顾惜朝道:“是。” 完颜旻目中锋芒一闪,冷声道:“辽主又是如何得知夹山有密径的?” 顾惜朝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离王所告。不过离王却不曾告诉他,夹山埋伏有十万宋军,就等着与金兵来个两面夹攻。陛下如此疑问,可是怀疑离王与我盟金灭辽的诚意?陛下若真信不过我,大可以一刀杀了我。” 完颜旻一怔,目中寒意顿消,缓和了口气道:“顾卿误会了,朕只是一时不解,断然没有怀疑之意。夹山一战,若是能灭辽军精锐、取辽主首级,辽国便已名存实亡了。届时离王欲收回燕云之地、进兵中原,朕决不干涉。” 顾惜朝伸出一掌,肃然正容:“我与陛下是立过誓的,执酒为盟,天地为证。” 完颜旻亦伸出一掌,击在他掌上,爽朗笑道:“天地为证,背盟者诛!君既不忘,我亦不忘。朕这便下令,进军夹山!” 顾惜朝望着金主完颜旻意气飞扬的背影,轻叹道:“我想放下,老天却不肯……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戚少商惊道:“惜朝,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莫非你在夹山……” 顾惜朝颔首,面上却浮起了一贯的清冷狂傲之色,道:“少商,我整整一年的谋划部署,环环相扣、精心算计,最终结局如何,你可愿亲眼目睹?” 夹山。 深谷蜿蜒,谷底山路仅容三、四骑并行,两侧千仞峭壁,岩崖嵯峨,草木幽深。 长队逶迤,辽主天祚帝勒马,满面骄色,得意道:“眼见便要出夹山,金兵果然不曾追上,后面的伏兵撤了罢,全军加速向前!” 未及半个时辰,身后突然传来人马嘈杂之声,天祚帝怒道:“怎么回事?” 有将士气喘吁吁前来禀报:“陛下,金兵……金兵不知从何处冒出,一路砍杀、踏尸而上,后军怕是抵挡不住,眼见就 分卷阅读77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要杀过来了!” 天祚帝大惊失色,道:“这、这可如何是好……离王,离王你可有退兵之计?” 赵琮诡秘一笑,道:“有。还请陛下附耳过来。” 天祚帝忙凑上身去,只听赵琮在他耳边轻轻地、冷冷地道:“你死,辽国亡,金兵自然便退了。” 天祚帝惊骇欲绝,正要抽身,却觉眼前笼罩一片白光,浑身轻飘如轻羽飞絮,通体舒畅。眩目白光中,但见江山臣服于脚下、美人举爵于樽前,一时间意得志满如圆月无缺,人生极乐…… 赵琮面沉如水,语气淡漠:“你死得倒痛快,叫我满心怨忿如何发泄呢?” 他暗下拔出孔雀翎,撑住天祚帝倾倒的身躯,高声喝道:“陛下有令,全军迎敌、拼死一战,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天祚帝的御帐亲军不由面色惊疑:临危而战,这实在不似天祚帝的一贯作风。亲军统领偷眼瞧去,却见天祚帝伏在离王肩上,面露无比快慰的微笑,似乎满心欢喜,转念一想,大约是离王又出了奇计,遂不疑有他,拔剑喝道:“迎战!” 赵琮遥望喊杀震天、一片混乱的山谷,微微笑道:“惜朝,来得正是时候……” 21 六失(下) 顾惜朝背倚数丈高的崖壁巨石,俯观谷底激战中的两军。 劲峭山风翻卷起青色衣袖,他的身躯微微一晃,右手捂住了左肩,面上不禁露出痛楚之色。 岩间两点身影腾挪跳跃而上,他立即放下右手,站立得更挺直些。 身影跃到面前,是戚少商与粘没喝。 粘没喝眉一皱,不悦道:“顾惜朝,两军交战之际,你叫我来究竟有何紧要之事?莫要误了军事,害我受罚。” 顾惜朝高深莫测地一笑,道:“我的命系在你身上,你若是死了,我去哪里找解药?” 粘没喝一怔,正要追问个明白,见他猛一甩袖,尖啸声中,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夹山谷道两侧的峭壁上,骤然发出隆隆剧响,如万马驰骤、如怒涛拍岸、如惊雷破空,一阵紧似一阵,由上而下,狂啸着扑向谷底。 粘没喝震惊地望着无数浇了黑油的巨大滚石、檑木,裹着熊熊烈焰,拖曳着火光从崖顶落下,飓风暴雨般砸向狭窄谷道。 谷中激战的两军同时惊呆了,数不胜数的巨石檑木,如同天火焚野般气势汹汹从天而降,凡人的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 焦雷般的剧响声穿金裂石,夹杂着漫天回旋激荡的狂风,整座山谷飞沙走石、火光冲天,风云变色。血肉飞溅中,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千个万个活生生的人,眨眼间做了肉糜焦碳,谷中尸体、石木层层相叠,如同一片堕入火海的阿鼻地狱,浓烟翻滚,空气中血腥味、焦油味弥漫于方圆数里,闻之欲呕。 戚少商别过脸去,不忍再睹。 粘没喝似乎猝然惊醒过来,怒喝道:“顾惜朝!原来你是设计让金、辽两军同归于尽!我要——” 顾惜朝截口道:“你要怎样?杀了我,然后忠义救主?说笑!你是这种人么?” 他勾起唇,眉梢眼角一片惊魂摄魄的阴冷邪魅之色,轻轻笑道:“这不正合了你意?金军与辽军激战,双方伤亡惨重,辽主被你所杀,金主却于战场上不慎殒命,你粘没喝乃皇族血亲,率余部回师,重整人心,誓要为先帝报仇,顺理成章地登上大宝之位……瞧,你要策划多少年、冒多大风险的心愿,我顾惜朝不是在一朝一夕之间,便助你达成了?” 粘没喝怔然,面色变幻不定,终于露出了阴沉的笑意:“顾惜朝,我很是好奇,为何你了解别人的心思,有时比他自己了解得还要深?” 顾惜朝道:“因为有人曾告诉过我,人心,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 粘没喝一转念,道:“待下面战况稍霁,我要尽速率兵回师,迟则怕生变,‘六失’的解药,我一到会宁府便炼制于你。” 跟你去金国老巢,我还有命在么?顾惜朝冷笑一声,道:“如今我不要炼好的解药了,我要的是你的药方。” 粘没喝心中一震,面色微变,道:“药方是我独门秘籍,怎可随便交于旁人?” 顾惜朝拂袖,悠然道:“不知粘没喝将军若随主战死沙场,明日金国登上上位的,是皇弟吴乞买呢,还是皇子干离不?” 粘没喝沉默了片刻,叹道:“顾惜朝,你若不死,定然为天下之祸患!偏偏我粘没喝坐的是修罗场而非普济堂,犯不着与你一命换一命。药方我放置于石上,不过你要退出五丈之外。” 顾惜朝莞尔道:“居然如此信不 分卷阅读78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过我……”话音未落,人已翩然飘远。 粘没喝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掷于地上,人借这一掷之力,翻越下岩壁。 戚少商拾起药方,听见身后脚步,头也不回道:“‘天下祸患’,看来我真要将你绑在身边,叫你再不能兴风作浪、危害人间了。” 顾惜朝面上似乎颇有些得意之色,道:“这称号比‘玉面修罗’还大气,我喜欢。” 戚少商频频摇头叹气,目中却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山谷中奔突喧嚣之声渐渐淡去了,几处燃烧未尽的檑木升腾着氤氲不绝的黑烟,掩不住四处散落的碎旗折戟、残肢断臂,遍野横尸。 赵琮负手立于绝壁之上,俯瞰这一片惨绝人寰的修罗战场。 他凄厉一笑,道:“真惨呵……可惜对于从人间炼狱中爬出来的人而言,这又算得了什么?” 一个黑衣人鬼魅般从他身后冒出,跪地禀道:“小王爷,已大致查看过了,辽军无一人生还,金军也亡了十之七八,只是便寻不到金主及几名金将的尸首。” 赵琮道:“天祚帝与辽国众将一死,辽国已名存实亡、死灰不燃了。完颜旻虽逃了回去,金国的元气至少伤了一半,三、五年的韬光养晦是免不了的,若想再兴兵南下,没有十余年的养精蓄锐,绝难办到。十年,勉强够我重整宋室江山……” 黑衣人拜服于地,语声哽咽:“王爷的在天之灵若能见到小王爷今日这般风采,也该欣慰了……” 赵琮眼眶一红,转身将他扶了起来,怃然道:“甲子,你等皆为我父王旧部,耿耿忠心可表上苍,以后还要多仰仗各位,为我父王报仇雪恨。” 黑衣人甲子拱手道:“‘六十干支’愿为小王爷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 赵琮微微颔首,道:“十万精兵准备得如何了?” 甲子道:“已在沈州集结完毕。领兵之将又是那酒囊饭袋童贯,贪功冒进,险些坏了大事,属下将他的人头带来,向小王爷谢罪。” 赵琮冷哼一声:“赵佶昏庸无能,朝堂上满是王黼、童贯这等愚蠹佞臣,大宋再不改天换日,必要亡于北方蛮族铁蹄之下!” 他一挥衣袖,直指苍茫远山间那一轮红日,“本王所欲,是一个足以与盛唐媲美的大国盛世,裕基嘉业、兵强马壮,开疆辟土,将北国南族尽数揽入麾下,成就一番伟业!为了这鸿鹄之志,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就算随时有杀身之险,也绝不后悔!” 甲子似乎也被他一番话激起了满腔豪情壮志,慨然道:“小王爷,何时出兵?” 赵琮道:“待我到达沈州,整顿军纪,即刻出兵!本王手中的虎符,可调动十万精兵,想当初赵佶给我一纸空符,没有半点实权,如今重兵在本王手上,他想收回可就难上加难了。你等尽管大张旗鼓地南下,一路张贴宣告离王败辽金大军、解边关危急,而今班师回朝向圣上复命。我们做得愈是张扬,京城愈是不疑有他,民心也愈归向我们。所谓出师须有名,得民心者得天下,民众早厌倦了软弱无能、只会求和苟安、欺压百姓的朝廷,改朝换代,正顺应了民意。况且,本王在京中还另有安排,届时双管齐下,何愁大事不成!” 通往沈州的官道之上,两骑快马正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戚少商满目担忧地望向顾惜朝,道:“这般加急赶路,你真吃得消么?停下歇息片刻可好?” 顾惜朝淡淡一笑,道:“不碍事。” 戚少商见他面色愈发青白、血色全无,初秋风起渐寒,他背衣却已湿透。不由心中又怨又痛,翻身跃上顾惜朝的马背,从身后圈住他,闷声道:“还说不碍事,浑身时而烫得像滚水、时而冷得像冰块。眼见午时将至,一进沈州城,我便去找间客栈先将你安顿下来,买药、制药之事,就交给我去办罢。” 顾惜朝长舒口气,向后一倾,靠在他怀中,轻声道:“也好。” 一进沈州城,戚少商便寻了家客栈住下。 午时一至,顾惜朝开始运功逼止毒性曼延,戚少商尤自不放心地观望了一阵,这才出了客栈,边一路打听边往城中药铺行去。 沈州城最大的药铺保济堂。 掌柜大夫一捋银白长须,低吟道:“滇重楼、景天三七、雪见草、紫背龙葵、徐长卿、老熊胆……皆是去痈解毒的良药,敢问这位客倌,所要医治之人可是中了阳性剧毒?” 戚少商颔首道:“正是,还请大夫抓齐了药,按药方中制法帮我炼好。” “以上几味药倒不难……千年玄参?这……客官,玄参本小店是有,不过千年玄参却是稀世难求,恕老夫无能为力了。” b 分卷阅读79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r 戚少商道:“此药何处可寻得?” 老大夫道:“常见的玄参关中一带皆有出产,不过生长千年的北玄参,怕是要上那长白老林中,或有可能寻获,自然也是可遇不可求。运气好的话,也可能在常年进长白山狩猎采药的猎户手中买到。” 戚少商心中大急,暗忖到:自中毒时已过四日,惜朝身上毒性渐盛、愈发难以压制了,如何能挨至寻药之时? 他焦虑万分,哀求道:“大夫,中毒之人性命危在旦夕,怕是等不得寻到千年玄参之时,可另有药物代替?” 老大夫摇头道:“千年玄参乃是此方中极重要的药引,无药可替……” 戚少商闻言,登时面色如缟,目中迸出了悲怆痛苦的光。他向后踉跄了两步,背抵住堂中漆柱,双肩不禁剧烈颤抖起来。 老大夫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大是不忍,微一沉吟,道:“若是用一般玄参与紫地丁暂且代替,虽解不了毒,或许能延缓毒发一阵时日,至于能究竟能延缓多久,便要看那人自身的造化了!” 戚少商将拳捏得泛白,从齿缝中艰涩地挤出几个字:“有劳……大夫……” “生死有命……年轻人,看开点罢!” 老大夫摇了摇满头银丝,一声长叹,进内堂熬药去了。 戚少商沿着红漆堂柱缓缓滑落于地,抱住双膝,将脸深埋进双臂中。 逆水寒“叮”地磕在青石板上,孤雁惊寒似的一声悲鸣。 半个时辰后,戚少商神色沉郁不安地走出了保济堂。 他立在熙来攘往的街头, 只觉手中所提的药罐似有千均之重,几乎要拿不住了。 “戚少商啊戚少商,枉你自诩定力深厚,此刻却如此沉不住气!大夫不是说了么,多则半载,少则两、三月,只要能在这期间寻到千年玄参,定能解他身上之毒……” 戚少商将满心忧思愁绪压在腹中,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面上神色,匆匆往客栈而去。 眼见拐过街角便要到了,突然,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在了他肩上。 他心中一惊! 谁有如此高妙的轻功,竟能悄无声息地潜至他身后,而他还茫然不察? 一个熟悉的声音朗声笑道:“戚兄,别来无恙啊?” 戚少商闻声乍喜,转身道:“追命,果然是你!” 追命一身暗纹素袍,腰间仍旧悬了个酒葫芦,双手抱胸,笑嘻嘻道:“可叫我一番好找,戚兄,如今你的腿程倒是比我还快了!” 若是往常,戚少商定要与他好好寒暄一番,再一同去喝个酒什么的,可如今他正忧心忡忡,急着赶回去,哪有心情多说。 他拍拍追命的胳膊,道:“真是抱歉了,我有点急事要先回趟客栈,我们晚些再谈。” 追命反手刁住了他的手腕,道:“你口中的‘急事’,可是与那顾惜朝有关?” 戚少商皱眉道:“追命,你这是何意?” 追命怔了怔,松开手,叹道:“戚兄,你与顾惜朝之间的恩怨情仇我们身为旁人管不了,也没法管。做兄弟的只想提醒你一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别忘了我们当初入六扇门,为的是什么。” 戚少商沉默了半晌,忽地抬眼,坚定地道:“追命,我决定退出六扇门!” 追命大惊道:“你说什么?” 戚少商向着迎面而来的落叶秋风微扬起下颌,眉目间挥之不去的风霜,隐隐透出一丝疲倦与沧桑:“我戚少商骨子里,终究是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官场上那一套,我应付不来,又不愿做违心之事……追命,你可曾记得我说过的话,‘报国不报君,为义不为忠’?可如今,朝廷腐败无能、懦弱苟安,一而再、再而三地和谈、撤兵,此番若非离王出使,辽金铁蹄怕是早已踏进关内、争肥中原了!报国二字谈何容易,届时我等若自请上阵杀敌,朝廷答应么?做了官家人,朝廷要的,是我们的忠,而不是义!我们所做之事,究竟有几分是造福天下百姓,又有几分是为了当权者自身的利益?追命啊,你们四大名捕身在官场多年,还没有看透么?” 追命总是挂在面上的玩世不恭的笑容逐渐隐去了。 他抑郁而茫然地望着满地枯黄落叶,低声道:“看透了,又能怎样……先生也好,四大名捕也好,无论世局如何,也须得是朝廷的诸葛神侯、官府的四大名捕……” 戚少商黯然叹息。 追命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道:“对了!先生差我来找你,让你尽速回京城。” 戚少商道:“我意已决,官府朝廷 分卷阅读80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之事,我已不会再插手。” “这回却不同,京城、不,是整个大宋要出大事了!” 追命面上是极罕见的凝重,上前几步,对戚少商附耳低语了一番。 戚少商脸色一变。 “先生着你尽快回京,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戚少商正要一步跨出,手中晃荡着的药罐将他的脚步生生勒住了。 “不行……我得先回客栈见惜朝!” 追命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忍住了。 戚少商道:“抱歉了追命,等我处理完最紧要之事,日后定会去向诸葛先生请罪!” 转身刚走出三两步,猝然肋间一麻,竟是在丝毫不曾防备的情况下,被人点了软麻穴。 “抱歉了戚兄,先生吩咐我,无论如何也要将你即刻带回。这也是为你自身安危着想……你别怨我……” 戚少商万万没想到,最信赖的兄弟居然会在背后向他出手,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嘶声道:“追命!你快解开我穴道!” 追命非但没有解穴,反而自上而下点了他七、八处要穴。 “我知你现在心中怨我恨我,但这穴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解开的。只要能将你带回京去,事后便是要我负荆请罪也无妨。” 戚少商被他拖着,眼见便要塞入路边马车,也顾不得保密了,急道:“惜朝如今身中剧毒,我不将这药送去,他性命危在旦夕!” 追命惊道:“你说什么?顾惜朝身中剧毒?” 戚少商咬牙道:“你至少要让我将药送回客栈给他。” 追命思索片刻,道:“论武功,戚兄你比我还高上一筹,我不能冒险解开你身上穴道。不过,我答应帮你把药送到,再让你留书一封说明情况。我能做的,只限于此了!” 他点开戚少商右手穴道,寻了纸笔递到他面前。 戚少商左右一想,也只能先如此了,执起笔匆匆写起来。 片刻后,他将写好的信封交于追命,正欲再开口,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追命收回手,叹道:“你若是再说下去,我怕又忍不住心软了。” 他提了药罐走入客栈,解下腰间葫芦丢给堂中掌柜:“打一壶好酒来。” 客栈不大,追命很轻易地寻到二楼的一间上房,推门而入。 房中极安静。 他微微撩开内室布帘,见顾惜朝正盘腿打坐在炕上,面色沉如水、凝如月,似是已到了物我两忘的境地。 转念一想,他轻轻将药罐放置在外室桌案上,又将那封信端正地压在药罐下面,走出去,掩上了房门。 顾惜朝尤自运功,浑然不觉。 赵琮望着跪在他面前的黑衣人,道:“惜朝已至沈州城了?” 黑衣人恭声道:“属下亲眼见到顾公子与戚少商住进了城西的安平客栈。” 赵琮唇边浮起一丝春风化雨般温暖又温柔的笑意。 “丁酉,带路。” 城西安平客栈。 跨进房门,赵琮正要掀帘走入内室,目光不经意间却被案上的药罐与信封吸引住了。 他抽出信封,见其上“戚少商字”几个淋漓墨字,心下转了几转,缓缓眯起了眼。 透过布帘缝隙,只见顾惜朝正纹丝不动地打坐运功,物我两忘,不知世事。 赵琮取出信,略为浏览一番,心中暗惊不已。 顾惜朝身中剧毒‘六失’! 但最令他吃惊的,是顾惜朝竟然决定弃他一年来苦心积虑谋划与部署于不顾,与戚少商携手而去。难道他连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滔天权势都一并抛弃了么?不止如此,自己与他多年的交情、默契的配合与志同道合的抱负,毫不留恋地说放就放,这叫他情何以堪? 你的挚友与知音,始终只有戚少商么……赵琮痛惜地闭上双目,将唇抿得更紧,如一道薄薄的、闪着幽光的刀刃,那封信早被他在不知觉中捏成了纸捻。 须臾之后,他猛地睁眼,手中信封缓缓送入案旁的碳炉中。一簇簇鲜红的火苗快活地跳跃着,将那张轻薄的宣纸舔噬得一干二净,只留碎作粉末的余烬散落于火炭间,看不分明了。 “丁酉,本王有事要你做……” 惜朝,对不住了……赵琮久久凝视着火焰摇曳着的流彩光晕,面上神色看不清是凄恻,是愧怍,亦或是欣幸。 内室有了动静,似乎是打坐 分卷阅读81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运功的顾惜朝清醒过来了。 赵琮将渐已冷却的药罐往炉火上一架,听见身后布帘掀起的轻微声音。 “子墨?何时来的,怎不唤醒我?” 赵琮转身道:“刚来,见案上药都冷了……怎么,你受伤了?” 顾惜朝淡淡一笑,道:“一点小伤,不碍事……戚少商呢?他不是说替我抓药去,怎么药都回来了,人还没回来?” 赵琮微一皱眉,道:“戚少商?他不是一直与你在一起的么?” 顾惜朝心底忽然浮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赵琮向门外唤道:“丁酉。” 一个黑衣人出现在门口,拱手道:“属下在。” “你差人去城里寻找戚少商,瞧瞧是不是什么事耽搁了。” “是。” 半个时辰后,丁酉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另一个黑衣人。 “禀王爷与顾公子,属下今日在南城门巡视,半个多时辰前,见戚大侠与追命一同出城去了。” 顾惜朝心中一凛,失声道:“追命?庚辰,你可瞧清楚了?” 庚辰恂然道:“属下不敢欺瞒谎报,确是四大名捕的追命。” 顾惜朝不觉向后退了一步,只觉一口浊气生生哽在喉中,如刺如麻,咽之不下,吐之不出。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当时情形……你再说详细些……” “是。属下见戚大侠与追命一同出了城门,两人行色匆匆、催马加鞭,似有极其要紧之事。属下未得上令,不敢阻拦,只远远听得他们一些零碎的对话……似乎是‘公务紧要,事不宜迟’之类话语……” 顾惜朝仿佛站立不稳,向后趔趄了几步,欲寻求扶持般扯落了布帘,一把抓住门框,右手五指深深陷入了坚硬的梨木中。门框碎裂的细微声响中,一根根尖锐的木刺犬牙交错,咬进手掌的血肉中。 他面色惨白到近乎发青,棱角分明的唇狠狠向下撇着,一双眸子泛出了殷红的血光。 毫无表情的脸,纹丝不动的身躯,却从气息肌理骨血内、从令人窒息的冷漠中,散发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凄怆与苦痛、怨艾与迷茫。 赵琮见他神情大异,心中蓦地慌乱起来,挥手退了旁人,惴然唤道:“惜朝?” 连唤数声,也不见有反应。 赵琮担忧之下,伸手去扶他肩膀,在触及他身体时,惊异地发觉一股杂乱无章的真气在他体内四处流窜,如暴涨的湍急江水,欲以破堤之势冲决而出。 他一惊之下,知晓是这真气走岔、逆冲经脉,正欲以自身内力导正,临出手又缩了回来:若是毒性随气而走,沿血脉曼延,岂非扩散得更快? 顾惜朝浑身剧烈一震,但见绯红的毒血从他紧闭的唇角接连不断地涌出,一时间青衫之上遍染落英,斑斑驳驳,零零落落,宛如一枝枝开得将败未败的粉杜鹃。 他痴痴望向洇红的衣襟,平静而模糊的声音,一如清秋夜半、寒窗梦回时的呓语:“你……终究还是放不下……也罢,我既说过,你曾为我吐了多少血,来日我便还你多少血……如今也该是兑现的时候了……” 赵琮眉一剔,怒声道:“惜朝,你这说的什么痴话!男儿之血,当为满腔抱负、万丈雄心而流,怎能为儿女私情作断肠之态!” 他端起案上冷了又热、热了又冷的药,递到顾惜朝面前,道:“喝了它!” 顾惜朝漠然别过脸去,冷声道:“喝与不喝,又有何区别?” 赵琮气极,一掌掴在他脸上,一字一句沉痛地道:“你可记得,十三年前,你我初遇之时,你对我说过什么?你说‘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是自己的命,连命都没了,还在乎别的做什么?!’囹圄十年,我若不是将这句话紧记心头,又怎能熬过炼狱般惨烈的折磨,活到今日?而你,顾惜朝,你是什么性子,我比戚少商、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你一时怄气轻贱性命,很快便会后悔,我是怕你到那时,连挽回的余地也没有了!” 顾惜朝被他狠狠扇了一掌,又是一口血呕出,神态却似乎清醒了许多。 本已失却了光彩的眸中,逐渐凝聚起煌煌如明火般的亮光,那瞬间的流光异彩,炽烈无比,却也隐隐含着满盈则损的脆弱。 他发出了一阵凄厉而尖锐的冷笑,道:“我确是后悔了。子墨,你说得对极了,我怎能自寻死路?我还有未完之事……” 他用衣袖胡乱揩去面上血迹,仰头将那碗浓稠的药汁一饮而尽。 赵琮舒了口气,道:“你毒性尚未尽除,好生歇息调理身体,出兵之事,缓几日再说 分卷阅读82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 顾惜朝截口道:“兵贵神速,不能缓!我们谋划多时,成败在此一举;时机既已成熟,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赵琮颔首:“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不我待,只争朝夕!” 顾惜朝将微茫的目光投向窗外,但见寒雁南渡、秋叶舞空,霜冷露重的萧瑟之气已早早降临至关外。只苍穹上的那一泓碧色,愈发显得澄澈如洗了。 边塞清秋,风渐起,马长嘶。 22 会京师 不日,赵琮与顾惜朝率领整装待命的十万精兵,回师南下。 尚未入得关内,便受那燕云之地的百姓一路上箪食壶浆、牵袂相送,父老们无不涕零于尘土,苦苦哀求离王留兵保十六州不再受边疆战乱、沦陷他国之苦。赵琮少不了一番安抚人心,并允诺回京后尽快禀奏圣上,派兵驻守,自是赢得了百姓们感恩戴德的一片溢美之声。 这一路南下,离王平乱的消息犹如长了翅膀般飞越百川千壑,不久便流入京城去了。 宋帝赵佶见边关围解龙颜大悦,竟下谕出外城通天门御驾亲迎;朝中各派大臣见圣意昭昭,自然是见风使舵,纷纷上表大赞离王功绩;平民百姓们更是口耳相传、崇敬有加,连市井之上小儿玩耍时,都唱道“凤北飞,驱众旆;凤南还,栖金銮”。离王还未入京,便已深得人心,声势如百川归海,日渐浩壮起来。 诺大京城之中,只有一人始终是以冷眼旁观的,不誉不诋,于朝堂上不论众臣如何喧腾,始终不发一字之评。 那便是统领六扇门的诸葛神侯,诸葛先生。 他神态平静如水,只自如常行事。往来于六扇门的人却不难察觉,衙中的京城捕快比往常忙碌了许多,连四大名捕中的无情,与早先陆续回京的铁手、冷血也久不见踪影。 每有人无意中提及,诸葛神侯只微微一笑,说道:“公务繁忙。”再无下文。 深秋将至,一连几天阴雨连绵,将朱墙明瓦的宫城浸泡得几乎失却了根基,更为汴京渲染了几分苍茫寥落的秋色。 戊子。大吉。 辰时起,寒雨渐歇。 由内城安远门通往外城通天门的大道上,百余宫人焚香净衢,铺于地面的迎驾红毯足有数里长。 离王的军队已在城们外不远处安营扎寨,等候御驾。 离王赵琮也在等候着,虽然面上不动声色,手中一盘棋未及收尾已隐隐有颓败之气。 对弈的顾惜朝哂道:“心有旁骛。再不专心点,可要输给我了。” 赵琮干脆抓了把黑子往棋盘上一洒,弃子认输了。 “不知为何,一切都计划好,只差这临门一脚时,我却心神不宁起来了……” “人都道‘近乡情怯’,而今金銮宝座当前,敢情堂堂离王殿下也‘情怯’起来了?” 赵琮斜了一眼某人脸上过于明显的取笑之色,摇头叹道:“心狠、手辣、气傲、嘴毒,真不知你这人究竟好在哪里?唉唉,交友不慎……” 顾惜朝大笑,忽又满面阴冷,语带讥诮道:“交友不慎,总好过遇人不淑。” 赵琮知道他又触动了心事,正要出言相劝,不远的树丛中遽然潜出个人,几个兔走鹞落,翻到赵琮身侧。 一身宫廷禁军的装束,却在乌沉沉的头盔下,露出一双灿若寒星,比秋水还有神的眼睛来。 不是秦苦寒是谁。 赵琮拈着盘上散落的棋子,一粒一粒送回盒去,淡淡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秦苦寒拱手道:“都办妥了。” 赵琮目中寒光一闪,面上流转出混合着激动、愤懑、快意与兴奋的诡异神色来,清雅的声音也因心潮骤起而显得有些扭曲了。 指间拈着的黑白子碎作粉末,无声地飘落。 他尖锐又突兀地笑了一声:“嗬……惜朝,陪我去向我那高高在上的皇叔请个安如何?” 顾惜朝笑道:“自当奉陪。那皇帝老儿若是知道这一切是谁一手操纵的,脸色一定好看得紧呐!” 赵琮对秦苦寒道:“带路吧。” 城郊树林旁的一座农舍。 茅草铺顶、原木为梁,倚着菜田而建。不论怎么看,也只是座普通到随处可见的农舍。 拉开秘门走进农舍地窖的秦苦寒,毫不客气地踢了踢地上那一团寂然不动的人影。 人影呼痛一声,转醒过来。 分卷阅读83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赫然是当朝皇帝赵佶。 他茫然地向四周望了望,再瞧瞧自己身上的粗布衣物,震惊道:“这……这是什么地方?朕怎么会在这儿?” “当然是我把你敲晕了,运过来的。” 秦苦寒的口吻颇有些江湖豪客惯有的骄横无礼的味道,仿佛他口中的这个“你”,并非什么九五至尊,不过是街边游荡的流民乞丐。 赵佶定睛一看,惊道:“你不是那个手持平乱珏,说是有要事启禀的内城禁军么?” “是内城禁军统领。” “你……好大的胆子!挟持天子罪大恶极,当诛九族、凌迟处死!” 门外传来一声讥嘲的轻笑。 “诛九族?皇叔,算起来你也在这九族之中呢!” 赵佶将眼睛望向来人,如泥胎木雕一般呆住,竟是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赵琮与顾惜朝施施然进了门来,一个笑得咬牙切齿,一个笑得不怀好意。 赵佶面上的惊愕之色逐渐被愤怒与悲痛取代,颤声道:“琮儿……琮儿……居然是你……” 赵琮猝然暴怒起来,目中射出冰刀一样的寒光,他一把揪起赵佶胸前衣襟,拖将起来,厉声喝道:“琮儿琮儿!你每叫一声,就如同利刃在我心头狠狠划过一刀,教我痛不欲生!你灭我族杀我父,居然还有脸皮一口一声琮儿?!” 赵佶戚然道:“九皇兄的冤屈是朕之过,朕每每念及此事,也是愧疚难当……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朕已尽所能补偿你了,怎么还不能消你心中怨恨么?” 赵琮的声音愈发凄厉了:“‘补偿’?我父王与族人的百余条性命、我十年囹圄的煎熬折磨,你拿什么来补偿?你补偿得了么?!你自恃立于权力的最顶端,操纵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可以为所欲为——既然你可以,为何我却不行?” 他喘了口气,松手将赵琮丢在地上,轻蔑的眼神飘过来,冷冷道:“皇叔,你整日醉心琴棋书画、耽于安逸享乐,求仙问道、玩物丧志,有什么资格君临天下?你治国无术,亲信佞臣、打击忠良,苛捐杂税、鬻官卖爵,使普天下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哪有半点明君英主的模样?你对辽金北蛮惶恐迎奉,割地赔款、予取予求,惟恐他们铁蹄南下自己帝位不保,视边关百姓与将士的性命为草芥,又有何面目面对我赵氏列祖列宗?像你这般不义、不孝、不能的昏君,也配赖在帝位上作威作福?我恨不得将你一把拖下龙椅来,狠狠踩上两脚!” 赵佶被他劈头盖脸地一番淋漓痛骂,噎得脸色灰白,吐不出半个字来。 顾惜朝走到赵佶面前,半蹲下身来平视着他,道:“江山重担,既然你挑不起来,那就交给能担负的人去挑,你也落得个轻松自在,如何?我也不会为难你,只要一纸传位诏书即可。——还是说,你现在就想到九泉之下,向祖宗谢罪去?” 赵佶又惊又怒,悲愤交加,指着他骂道:“你这逼宫篡位、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 顾惜朝眉一皱,拔出腰间的“秋水长天”架在他颈上,阴恻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日你骂我乱臣贼子,明日我便做了丞相将军,天道只一个字,唯‘争’而已!我逼了一次宫,就不怕逼第二次,即使是叫我手刃当今天子,我连一根睫毛都不会眨一下,你信是不信?” 清冷的剑锋贴在颈上,寒气却已渗入肌理,皮肉割裂般的感觉令赵佶噤若寒蝉,浑身颤抖起来。 顾惜朝忽然很是明亮地笑了一下,柔声道:“你怕什么?只要你写一纸诏书而已,又不是要拉你去凌迟。按我说的话,一字不错地写,我心情舒畅了手上自然也就拿得稳当。否则——” 赵佶只剩下点头的力气了。 赵琮向站在一旁的秦苦寒使了个眼色。 秦苦寒从怀中掏出一卷黄帛,铺在桌面上,再备好丹砂朱笔。 顾惜朝拽着赵佶坐下。 赵佶见黄帛上鲜红的玉玺印子触目惊心,知道大势已去了,绝望地长叹一声,提起朱笔。 顾惜朝略一思索,道:“就写‘朕以不德,获奉宗庙,赖天地之灵,方内尽安,足十年矣。永惟累圣付托之重,夙夜只惧,靡遑康宁。乃忧勤感疾,虑壅万机,断自朕心,以决大计。神宗嫡孙琮,禀天纵之姿,有神武之略,付以社稷,上顺天意,下应民心。天人之望,非朕敢私,离王琮可即皇帝位,凡军国庶务,一听所裁决,朕当以道君号,退居旧宫,予体道为心。释此重负,大器有托,实所欣然。尚愿文武忠良,同德协心,永底于治。’” 赵佶听得心中酸痛不已,含泪下笔,真可谓是一字一滴血、一句一行泪。写罢将诏书一推,覆面恸哭。 分卷阅读84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顾惜朝捏着帛角拎起来,细细端详后递给赵琮,笑道:“瞧这一手瘦金好字!” 赵琮扫了一眼,卷好装入筒中,以蜡封口,交予秦苦寒。 “送入宫中,不得有失!” “是!” 出了农舍,顾惜朝道:“既有诏书在手,何需那么麻烦,直接公告天下不就得了?” 赵琮缓缓摇头,道:“你知道我父王被屈的罪名是什么,‘通敌叛国、谋朝篡位’,可怜我父王一生清白,薨了却要背上这等耻辱的罪名!从那时起我便下了决心,不但要夺下帝位,更要做得光洁无暇、人人敬仰!我要的,不是残破飘摇的半壁江山、不是千夫所指的谋逆罪名,我要在顺应天意、万民拥戴的情况下登上帝位,洗刷父王的不白之怨!惜朝,你完全能理解罢,你也极度渴求着罢,芸芸众生对你发自内心的尊重、敬佩、崇拜的目光……这不正是你苦苦追求权势的真正原因么?” 顾惜朝怔住了。 出身低微的他,从小饱尝世态炎凉,无数的白眼、唾骂、羞辱、嘲弄……这一切打击却更加激发了他的横溢才华与傲然风骨。他怀才不遇,他怨世嫉俗,他求权若渴,他不择手段……而这一切的原因和动机,不正是为了这两个字么? 尊重。 他想要得到旁人的尊重,却只能靠步步上爬、把握权势来得到。 如今眼见大权在握,他意气风发的同时,却感觉到一种莫明的悲哀…… 究竟错的是谁? 是老天、是他、还是整个世道人心? 顾惜朝仰望着千古沉默的碧空,第一次感到了无法言喻的茫然…… 赵琮凝视着他岿然不动的侧影,目光幽邃如海。 他缓缓抽出“秋水长天”,剑锋迎光而亮,泠泠如月华。 “好剑啊,天下第三剑,‘秋水长天’。干将莫邪早已封入皇宫宝库,世间再无剑能与此剑争锋!除了那天下第一剑,‘无’。——惜朝,在你看来,那从未有人见过形貌的天下第一剑,究竟是什么?” “是……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它比任何一柄剑都利、都强,令人无可奈何地,被它所杀。” “你说得不错。可在我赵琮看来,这天下第一剑,不是权力,是人心!人心,它比任何一种权力都利、都强,令人心甘情愿地,被它所杀……” 赵琮一瞬不眨地望着顾惜朝:“惜朝,帮我。莫要再犹豫不决了,那个人,他不了解你。” 顾惜朝沉默了。在许久之后,才低声道:“从一开始,我就在帮你,以后,也不例外……” 赵琮眯起眼,微微笑了。 天子金銮仪仗浩浩汤汤地踏着鲜红地毯,向外城通天门而去。 秦苦寒抱臂倚在宫墙边,冷眼看着那一片明黄色消失在笔直的青天大道上。 该是去调动那持兵待命的五千名禁军的时候了。 宫门一封,圣驾便再无回头之路,接下来,就只等新主来亲手开启这通往九重之顶的朱红大门了。 秦苦寒放下手臂,转身迈出了一步。 却无法再迈出第二步。 一柄细而薄、长而利,散发着凌厉剑气的铁剑,剑尖朝下,挡在他面前。 一个持剑的灰衣人,浑身散发着比剑气更凌厉的杀气,剑尖朝下,挡在他面前。 “……冷、血。” 冷血的目光只盯着闪烁寒光的剑尖。 “出招。” 如幽水寒潭般纯而冽的声音。 秦苦寒怔了怔,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已是精光四射:“我记得,我们之间,还有一场未完之战。不论是四大名捕,还是诸葛神侯,想要阻止一切,就要先踏着我的尸首走过去!” 冷血微不可觉地一滞,道:“出招!” 秦苦寒垂下了双臂。 乌黑的飞镰绞索,滑入他青筋泛起的掌中,一双眸子灿如寒星。 冷血一寸一寸抬起了剑尖,剑尖灿如寒星。 四周忽然沉寂得令人窒息。 谁,先出了第一招。 通天门外的祭天之坛。 当朝天子在百官的祝颂中,接受一身戎装的离王赵琮向他所行的跪拜之礼。 “辽金之行,臣幸不辱命!” 万众瞩目之下,天子却未令他起身,只拿眼缓缓环视一番众人 分卷阅读85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从绣着黄金龙纹的袖中,取出一卷黄帛,朗声道:“今日离王凯旋,百官俱列,朕有一纸诏书,要公告天下。” 所有人无不跪拜于地,垂聆圣旨。 “朕以不德,获奉宗庙,赖天地之灵,方内尽安,足十年矣……” 飞镰在空中斜斜划出一条弧线,带着串血珠,飞回秦苦寒手中。 暗红的血一滴一滴落下,在水洼中晕开淡淡的波纹。 冷血面上冷峻的神情千年不化,仿佛那数十道深浅不一的伤口,不是划在他的身上。 他的血,已将灰衣从上到下染成了赭石色。 但他的剑气,却没有丝毫的折损。 冷血毕竟是冷血。意志坚强,肉体坚韧,如荒野之狼般强韧不拔的冷血。 秦苦寒身上也有血痕,却无论从数量还是伤势上,都比他轻微许多。 他微垂了眼,明知毫无作用,还是说道:“我的玄冥真气已修至第八重,不论是你,还是四大名捕中的任何一人,都已不是我的对手。冷血,别拦我。” 冷血还是那两字:“出、招!” 秦苦寒将眉梢一扬,目光中满是飞扬的傲气:“好!既然你我今日决一死战,我若不出全力,便是对不住你!” 冷血露出赞许的眼神,剑势起,直刺对方。 竭尽全力的一击,已不是用快、准、狠三字可以形容。 秦苦寒运起十重功力,飞镰脱手而出。 两大高手的对决,似乎就在出手的那一瞬间,胜负已注定。 “红焰蝶舞”。秦苦寒冷静地看着钩魂飞镰,下一弹指,它便要让颈子上冲出的血,喷成一只只火红的蝴蝶。 可他的心未动,身却先动了。 操纵着乌黑绞索的手,微微一扯。 钩魂飞镰擦颈而过,只留下一道红痕。 与此同时,冷血的剑尖,刺入他的胸口。 冷血有点惶惑地盯着没胸而入的剑锋,怔住了。 秦苦寒赤手抓住了胸前锋利的剑刃,笑道:“我输了……” 冷血望着他面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一天。 他立在船头甩开斗笠蓑衣,露出乌黑的长发与血一样鲜红的袍子。 红衣似血的他带着飞扬的笑容睥睨的神色,道:“我才是真正的秦苦寒。‘鬼见愁’秦苦寒!” 秦苦寒继续笑,轻声道:“你的剑不准,偏了一分, 未刺中要害。” 冷血一顿,叹道:“如果可以,我真不想杀你。” 秦苦寒道:“可是你我都别无选择。” ——与昔日相同的对白,却有着与昔日不尽相同的心绪。 秦苦寒一直笑着,直至他的血从唇角不可抑制地喷涌出来。 “你?” “……真气反噬,血脉逆流……我动了不该动的那一字……我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 秦苦寒将剑刃抓得更紧些,丝毫不顾手中血流如注,“……那一枝翡翠洞箫,你拣回来了罢,一直在身上么……” “在……” “很好……就一直带在身上,不要再还我了……” 秦苦寒面上的神采逐渐黯淡,似乎可以从中清晰地看见,生命从他体内离去的坚定步伐。他睁大双眼,说道:“死在你剑下,我——” 冷血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像冰一样冷。 他一分一分,从他胸口抽出剑来,见那剑身上的血,刺痛双目般的鲜红。 “秦卿——” 一声凄厉的尖叫中,妃色的身影破空而来。 花娘子的眼中,仿佛再看不见世上万物,只有倒在血泊中的那个人。 她扑在秦苦寒身上,抱起他,泪如泉涌,却发不出半点哭声。 冷血握紧剑,静静地转身,静静地离去。 花娘子默默地流着泪,拾起冰冷的飞镰,在上面印了一个滚烫的吻,而后,反手往颈上抹去。 伏在秦苦寒身上的她,满是泪水的容颜上,奇异地浮出了一朵雪霁初晴的微笑。 “……释此重负,大器有托,实所欣然。尚愿文武忠良,同德协心,永底于治。” 聆听完圣旨的百官,大气不敢出一口。每个人心中都明晰无比,江山即将易主,改朝换代 分卷阅读86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琮儿,还不快接过诏书。” 赵琮一步一步登上祭坛,跪地双手举于顶,垂首道:“天恩君赐,莫敢不从。” 绢帛的柔软触感中,一记重掌猝不及防地击在他胸口心脉之上。 蕴含着雄浑内力的一掌,仿佛自天外飞来的陨石,在他戒备心降到最低点之时,击中了他。 受到重创的肺腑几乎碎裂,赵琮飞出三丈之外,夹杂着泡沫的鲜血立即从口中喷薄而出。 突如其来的一幕,令场中百官无不呆若木鸡。 立在坛下的顾惜朝也愕然了。 赵琮艰难地抬起头,紧盯着坛上之人,目中迸射出惊疑至极的光:甲子,他竟会背叛我?! 身着龙袍的那人,伸手将面上伪装缓缓揭去。 赵琮与顾惜朝震惊如雷殛。 那人不是他们派去假扮赵佶的甲子。 那人是,诸葛神侯! 23 终于秋 瞬息之间,情势陡转。 原以为王爷不再是王爷,没料到皇帝竟也不是皇帝。世事万物莫非是藉此时此刻的天翻地覆,来警示世人它的风云际会与变幻莫测么? 场中一片阒然,每个人似乎都能闻到自己鼻息喘动之声。 被夹在天意与人意的罅隙之中的众人,忽然惶惶不安地觉得,自己、甚至所有人都不过是被潮水抛上岸滩的鱼儿,是随下一波潮水得生,或是曝晒至死,竟不知是由谁来决定! 诸葛神侯的一声喟叹,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唉,趁人不备出手偷袭,非君子所为!老夫一生行事自诩光明磊落,却始终还是做了件亏心之事……” 赵琮缓过劲来,即使身负重伤也不愿委于尘土之上,扶着顾惜朝艰难起身。 “为达目的……本就要不择手段……诸葛先生既然做了,又何必言悔?你我本无私怨,只是各怀其志、尽力一搏……成王败寇,在行事之前我业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我赵琮赢得起,也输得起!” 诸葛先生微微颔首,叹道:“这份胸襟与气度,不论成败,离王殿下都是老夫最敬佩的对手。” 顾惜朝忽然开口,满面狠厉之色:“诸葛老头,你真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了么?这城外十万精兵城内五千禁军,我一声令下,就算是十座皇宫也能给你踏平了!更何况赵佶还在我手中,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保得一具尸体江山永固!” 诸葛先生拈须而笑:“顾惜朝,你果然还是那副狂傲狠辣的模样。只可惜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老夫既然当众发难,自然是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岂会拿圣上的性命做儿戏?你这一招‘反客为主’能不能奏效,怕是自己心中也疑虑不定罢。” 顾惜朝冷哼一声道:“奏不奏效,试过你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袖中手指一弹,红光一道呼啸着直冲云霄。 红光片刻即逝,城内外却没有半分动静。 诸葛先生从容道:“无情。” “在。” 应声若远若近,仿佛自半空飞来。众人眼前一花,一个坐于轮椅之上的白衣青年出现在面前,外表看似温文俊秀,神情冷漠如出世之人,却掩不住一身无从藏匿的杀气。场中不乏好手,却无人知他究竟是如何来去的! 他将一块黄金虎符呈于诸葛先生,道:“领兵乙丑已死,‘六十干支’伤亡过半,其余的四散逃逸。世叔,是否需要我将之一一击杀?” 诸葛先生摇头道:“他们罪不致死,逃了的几个也激不起什么波澜了。无情,杀孽须由心念消。” 无情一低头,眼中锐气收敛了几分,静静退到一边。 “冷血。” 城门口忽地传来“叮”、“叮”的清脆声响,像是金属之物一下一下轻轻扣击石板的声音。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城门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精悍峭拔的灰衣人,满身血痕,倒提着一柄长剑,拖曳着极重的步子缓缓行来。那清脆声响,原来是剑尖一下一下触击地面所发。那青年脚步看似沉重,却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矫捷,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狼豹、又如一柄无鞘利剑,锋芒内蕴、伺机而动。 “冷血,内城五千禁军,可已回归本位?” “是。” “可有人阻拦?” “……有过。” 有过——如今没有了。诸 分卷阅读87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葛先生自然知道他这素性沉默内敛的弟子话中之意,微一颔首。 冷血似乎对一身伤痕无知无觉,抱剑立在了无情身旁。 诸葛先生转头望向顾惜朝,见他面上阴霾重重,目光中流转着一抹不甘与衔恨。 “你所布置的伏兵,已被我尽数瓦解,囚于地牢、重兵看守的圣上自然也已脱离虎口。——偷梁换柱之计,并不只有你顾惜朝才用得巧妙。我让铁手去假扮离王,赚开牢门,倒也无人起疑。” 顾惜朝脸色铁青,唇角肌肉抽动了几下,终于露出了愤懑无奈之色: “制人反被制……我只是不明白,这一个局,天衣无缝,事事随我心意而动、步步按我计划而行……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才令我功败垂成?” “毫无纰漏,恰恰就是最大的纰漏。离王殿下在圣上面前的表现过于完美了,反而令人起疑:饮恨不究、受苦不怨,这种人不是至善至美的仁厚君子,便是另有企图的隐忍志士。所以我一开始就不曾相信过你们。不过怀疑归怀疑,却始终找不到什么真切的凭证,直到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离王刚刚出使辽国,皇宫中的妍妃娘娘便一病不起,本来这等内宫之事,自有御医打理,不料圣上对妍妃娘娘用情至深、日夜守护,见久治不愈,忽然想起老夫略通歧黄之术,便召我入宫为娘娘治病。没想病没瞧出来,倒叫老夫瞧出了一件蹊跷事:妍妃娘娘不是妍妃娘娘!那么这个妍妃娘娘是谁?原来的妍妃娘娘又到何处去了?再推进一步,原来的妍妃娘娘究竟是什么人?是如何进得宫的?进宫又所为何事?如此一步一步抽丝剥茧,耗费了老夫月余时间,才算依稀弄清了事情的轮廓。为防打草惊蛇,老夫命不知内情的四大名捕跟踪你们,转移你们的注意,其实这是明修栈道,暗中还有一批人马秘密调查你们的行踪。再接下来的事就不用老夫说了罢?” 赵琮呕出口热血来,喟然长叹道:“千里之堤,竟然溃于蚁穴!亏我自诩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看来‘情’之一字,着实害人不浅!” 顾惜朝道:“哼,说来说去,却原来是瞎猫撞上了死老鼠!” 诸葛先生道:“世间事成事败,不是‘运气’二字可以尽括。顾惜朝,你做事锋芒毕露、咄咄逼人,不肯给别人与自己半分退路,孰不知大音稀声、大巧若拙;你事事盘计、机关算尽,孰不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你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孰不知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顾惜朝,我自妄略通八卦堪舆、天地玄机,为你批上几字谶言:‘善争致失;强求不获’!” 顾惜朝咬牙喝道:“少给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这些人,有权有势、吃饱喝足,便袖着手说些什么‘仁义’‘不争’,还不是巴不得天下百姓全都俯首帖耳趴在地上,不许起半点逾矩之心!我偏要强争强求,争得到,是凭我一身神鬼之才;争不到,是天意捉弄、不得其时。你这些老生常谈的大道理,只得用来诓骗愚昧无知的凡夫俗子,我顾惜朝不吃你这一套!” 无情闻言目中锐气暴射,冷冷道:“不许对诸葛先生无礼!” 诸葛先生却伸手一阻,拦出即将飞出的暗器,道:“罢了,人心不可强求。谋逆大罪,当交由刑部审理,六扇门尽了抓捕犯人的职责就行了。” 顾惜朝拔剑在手,厉声道:“那也得等你们六扇门真捉住了我再说!” “秋水长天”一出鞘,清辉如波光四溢,持剑者运内力于其上,隐隐发出冰晶敲击之声。 藏匿在众人之中的捕快们卸去伪装,一跃而上,将顾惜朝与赵琮团团围住。 朝中百官恐遭池鱼之殃,纷纷退下场去。 眼见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赵琮强行封上胸口五道大穴,止住源源不断的腑内出血,提声道:“诸葛先生,还有一件事,你怕是失算了罢。” 诸葛先生道:“请说。” 赵琮冷笑道:“‘江山社稷图’!今日我若亡命于此,用不了多久,管叫金、西夏、吐蕃、大理国主人手一份,你信是不信?” 诸葛先生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显山露水,道:“我不信。你终究是大宋王族,断不会拿祖宗一手打下的江山去饲异族口腹。” 赵琮道:“若是把我逼急了,我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诸葛先生道:“离王殿下是要用这副‘江山社稷图’来与老夫谈条件了?” 赵琮道:“难道不够资格么?” 诸葛先生暗忖:若是此图真流入异邦之手,怕是我大宋届时四面受敌、疲于奔命,难保不受他国蚕食鲸吞…… 一念至此,他走下高坛,挥手退去 分卷阅读88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了众捕快,道:“老夫只听你条件,至于成不成,还得由圣上定夺。” 赵琮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诸葛先生为何不迎皇叔出来,我跟他谈。” 口中一壁说着,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悄然缩入袖中,不动声色地拨开机括。 诸葛先生道:“圣上已将此事全权教予老夫处理,殿下直接跟老夫谈,由老夫转呈圣上,也未尝不可。” 赵琮正欲开口,忽然望向诸葛先生身后,眉一剔:“皇叔——” 诸葛先生微微一怔。 “先生小心!” 浑厚的男子声音隐含内力,从赵琮身后破空而来。 与此同时,一道肉眼几乎看不分明的幽蓝寒芒,以无可比拟的高速急射向诸葛先生。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甚至还不及眨一眨眼。 孔雀翎!诸葛先生在听到警示的那一刹那,及时反应了过来。 眼见蓝光已至胸前,却也不敢针锋相对的去硬接,只甩袖挥出一道劲力,上盘借力向后一闪。 蓝光擦着胸腹衣物掠过,没入他身后树林中。 这一击似乎耗尽了赵琮的气力,他揪紧胸口衣襟又呕出血来,愈发鲜艳的血色中隐约夹杂着块状之物。 “铁手……你……” 凌空跃入场中的英伟男子,果然是铁手。 随他而来、身着布衣的赵佶,在众侍卫的层层保护之下披上了明黄龙袍。 铁手神色复杂地望着赵琮,涩然却决绝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任何人向先生出手!” 赵琮惨然大笑,“我这绝地反攻的最后一击,居然是毁在你手中……看来是天要亡我赵琮,奈何?奈何……惜朝,我保不住你了,你快走!” 高台之上的赵佶怒声喝道:“谁也走不了!你们这些犯上作乱的叛臣贼子!来人,将他们拿下,负隅顽抗者,就地正法!” 圣旨如山。 顿时在场之人,剑出鞘、弓满弦,刀光剑影交织成一张细密而凌厉的巨网,向被他们围困在中央的顾惜朝与赵琮劈头罩下。 顾惜朝横剑,青光一闪,迎刃而上,与众人游斗起来。 向他们出手的捕快中,不乏武功高强的好手,光是铁手、冷血、无情三人,气势便足以压倒一切。 众人群攻之下,顾惜朝一手剑如游龙惊鸿,另一手还护着身负重伤的赵琮,未及几十招便捉襟见肘,陷入凶险异常的战况中。 之所以能撑过几十招,不仅是因为手中所持的神兵利器,更是由于冷血的剑每每眼见刺中他们,却又偏了那么一分半分,莫名其妙地落了空;而铁手的一双铁拳,也总是失手滑了出去,很不凑巧地磕碰在袭向赵琮的刀刃之上。 场中形势有些微妙地混乱起来。 诸葛先生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无情剑眉微微一皱,身势凭空跃起,数点寒星飞出衣袖。 铁手的手、追命的腿、冷血的剑,足以令无数江湖中人闻风丧胆,可最惊骇人心的,却是无情的暗器。 “杀手无情”的无情,例不虚发的暗器。 这一次,他用的是精钢白骨追魂钉。 顾惜朝听见了那刺破空气的尖锐声响,却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尽数拦下这追魂夺命的几根钉子。 他脸上掠过绝望的神情,却睁大了双眼。 他的骄傲不许他闭眼。 他要看清死亡的颜色。 那一瞬间,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无处置放的悲伤——幽明两相忘,彼岸花不开。 倘若有缘,下次再相见时,已隔几世之后? 倘若无缘,能彻底忘怀时,将隔几世之后? 银色。 凛冽而厚重的银色。 伴随着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响。 却不是死亡。 是“逆水寒”。 逆、水、寒! 凛冽而厚重的银光绞过,精钢白骨追魂钉碎作了微末,随风飘散。 握剑的汉子,以一种正面迎敌的姿势,门户大开地站在那里。 那是一种仿佛可以开山辟谷的气势,却不锐利,如沉静的渊、浩瀚的山一般,浑然天成的气势。 不知多少声惊呼重叠在一起: “戚少商!” b 分卷阅读89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r 半空中人影一晃,停顿在诸葛先生身旁。 一身素袍,腰悬酒葫,正是四大名捕的追命。 追命挠挠头发,一脸愧色道:“先生,弟子一时不慎,着了戚兄的道……” 诸葛先生一摆手,沉声道:“少商,你可想清楚了?” 戚少商颔首道:“晚辈心意已决,辜负诸葛先生的厚望了……我戚少商当众宣布,脱离六扇门、叛出官府!从此以后,再不是六扇门中人,所做一切,皆与六扇门和诸葛先生无关。” 诸葛先生神色悠明如水:“你终于堪破了,却又始终堪不破……” 顾惜朝怔了怔,眉峰一拢,恶狠狠道:“戚少商,见到你就没好事!我管你是江湖草莽还是官府公差,不关你事就给我滚,少在这里碍手碍脚!否则我的剑可不长眼睛!” 戚少商被他一顿臭骂,不怒反笑:“你说过的,只有蛋才会滚。我是人,不是蛋,所以我不滚。” 顾惜朝气得面色泛白,举剑道:“真要我的剑在你身上刺个窟窿,你才肯识时务么?” 戚少商环视场中剑拔弩张的众人,洒然笑道:“等我挨完这里所有的剑,怕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可以让你刺出个窟窿来了。” 顾惜朝的神情忽然冷了下来。 “既然你想死,我也不拦你。” 戚少商道:“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想死?只是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轻描淡写的口吻,理所当然的神态。虽然周围的人都长着耳朵,可这一句语焉不详、暧昧不清的说辞,恐怕没有几人能领悟其中深意。 顾惜朝冷冷瞪着他,神情愈发凶狠了。 铁手目光震撼。 冷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追命玩味地似笑非笑。 无情面色僵硬地将捏在手心的钢镖看了又看,仿佛弄不清究竟是五支还是六支。 诸葛先生又叹了口气。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懵懂。 场中蓦然一片安静…… 天子隐怒的声音乍然响起:“戚少商,朕看在你曾经护驾有功的份上,不追究你擅自阻挠官府办案之罪,还不快退下!” 戚少商的目光穿透重重人墙,直射向高位之上的九五至尊:“皇上,戚少商在入官府之前,本就是重金悬赏的朝廷钦犯,如今只不过是旧业重操罢了!皇上龙恩浩荡,草民愧不敢当。” 铁手心中一凛。 面前的戚少商,似乎已不再是六扇门的捕头戚少商,而又回到他们最初见面时,那个在大漠狂沙、连云九寨中纵马呼喝、一身豪强的“九现神龙” 戚少商了! 自他退出江湖进入官府之后,笼罩在他身上的那张收心敛性、束手缚脚的无形之网,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他挣破的? 当初先生邀他加入六扇门,赏识人才之外,又何尝不是隐含着“困龙在渊”的意味!——当今天下,除了天子,谁能称龙?谁敢称龙?难保不因犯忌讳而遭灭顶之灾。将他收入门下,亦是出于一种爱护的心态。 可如今,潜龙升天,于他自身是福是祸,又有谁能判别! 赵佶震怒了,下令道:“将戚少商与一干人犯一并拿下,如有抗拒者格杀勿论!” 戚少商朗声大笑,转头对顾惜朝道:“这下关我的事了罢?” 顾惜朝目光复杂至极,面上阴晴不定,最终叹道:“戚少商,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你想死,我却想活,如何是好?” 戚少商笑了:“那还不容易,杀!杀得出条血路,就同生;杀不出,就同死!” 顾惜朝也笑了:“好主意!” 刀光起,剑影如虹。 万重杀机中,一青一白两道剑光夺人眼目。 青的,如虬龙出海;白的,似飞龙在天。剑光逐渐融为一体,再辨不清哪一道是寒水白浪翻重雪,哪一道是碧空晓岚出云岫,但闻剑气呼啸,激荡不衰,如泣如诉、如歌如哭…… 这一场鏖战,竟不知持续了多久! 脚下是层层叠叠的血泊。 身上是层层叠叠的血痕。 挥不完的剑,杀不绝的人。 蚍蜉尚可撼树,面对后浪推前浪般的人潮,纵然神功盖世,也难挡万众之力。 戚少商与顾惜朝抵背而立,剑势已弱,汗透重裳。 戚少商大口喘着气,疲惫不堪的面上居然还能挤出相 分卷阅读90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当动人的笑容来:“惜朝,我饿得要命,若是能吃到你做的杜鹃醉鱼,再灌进一坛炮打灯,人再多十倍也不在话下。” 顾惜朝脸色惨白,笑容却出奇的爽朗:“你死了以后,我会每日做杜鹃醉鱼供在你坟上,再加一坛上好的炮打灯。” “死了就吃不到了……” “那就给我活着!” “好!你活着,每日给我做杜鹃醉鱼,我活着,每日吃你做的杜鹃醉鱼,如何?” “……好像我比较吃亏。” 两人边奋力挥剑,边磕磕绊绊地斗着嘴——若不是这样彼此鼓劲,又如何能撑到筋疲力尽依旧岿然不倒! 然而连这般断断续续的细语,也渐微不可闻了。 伏在地上的赵琮不知是第几次昏死过去,又是第几次清醒过来。 他怔怔注视着场中浴血奋战的两人,露出了不知是怅然还是欣羡的神色。 “……终我一生……只对一人心存愧疚……惜朝,我亏欠你的,也是该偿还的时候了……” 他异常艰难地坐起身,将最后一丝内力逼入丹田,凝声道:“住手——” 蕴涵内力的声音,如穿金裂石,尖锐地镝割过空气。 四周顿时一滞。 赵琮将目光投向高台上的赵佶,如针如芒,不偏不倚。 “皇叔……杀了顾惜朝……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赵佶眉一皱,叱道:“胡说什么?” 赵琮一声冷笑:“皇叔,你可真是多情还似无情啊……你忘了么,二十三年前,你还是十一皇子之时……拖着我父王四处寻花问柳,正遇上烟波阁的花魁大赛……那个艳绝人寰的柔然舞姬……你既然忘了,干脆就忘个彻底好了,免得徒增悔恨……” 赵佶面色剧变,目中放出惊愕激荡的光,颤声道:“你……你什么意思?” 赵琮冷冷一哂,道:“你不知道罢……惜朝出身青楼、长在烟波阁……今年恰好二十二岁……” 赵佶震惊之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拿眼细细去端详顾惜朝。 纵使满面血污,也掩不住他如画眉目。 赵佶在他男儿清俊之气中,依稀辨出那似曾相识的眉目,与明显带有异族血统的卷曲长发…… 一国之君,无上天子,竟如雷殛一般怔在那里,凝固成石。 赵琮将蚊呐般的一线声音逼至戚少商与顾惜朝耳中:“机不可失,还不快走?!” 戚少商望着他眼中坚毅与决然之色,心一沉,咬牙绰起顾惜朝,趁众人错愕之时,如鹏鸟展翅掠过人群上方。几个纵跃之后,人影杳然。 众人一惊,只待金口一声令下,追击上去。 不料圣谕却迟迟不下。 屏息的等待中,时刻似水流去,逝者如斯。 赵佶沉吟着,犹豫着,将信将疑,左右为难。 没有圣谕,谁也不敢妄动一步。 赵琮低垂下头,无人能看清他唇边一丝不明其意的浅笑。 赵佶终于下了口谕: “离王赵琮犯上作乱,罪不容恕,本当腰斩于市,念及皇族血脉,特赐全尸,不得归葬皇陵。同党罪大恶极者俱已伏法,为表东海扬波皇恩浩荡,余者赦其死罪,着地方衙门尽快捉捕归案,囚入天牢。” 圣旨一下,众人纷纷拜倒一片,口称“皇恩浩荡”。 “滚开!谁也不许碰我!” 赵琮发狂似的甩开钳制住他的皇宫侍卫,凄厉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他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物,攥在手心,迎风一扬。 淡黄色碎片随风飞散,如漫空蝶舞,又如一曲盘旋入云的凄凉挽歌。 “江山社稷,惜我不得其时……你们且替我赵琮好好看着……看十年之后,却是谁家天下!” 激荡不息的凄厉狂笑陡然消失了。 赵琮缓缓滑落于地,胸口一支短箭闪着艳丽的幽蓝光芒。 九支孔雀翎的最后一支,他留给了自己。 只是不肯暝目的面上,依旧流动着一抹愁郁与悲怆。 该是怎样深重的满心愁苦,才令他连在临死前孔雀翎所带来的幻觉中,都寻不到半分快慰与幸福…… 侍卫正要抬起赵琮的尸首,却听一个满含悲愤的声音道:“你们没听到么?不许碰他!” 铁手殷红 分卷阅读91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着眼,一步一步走上前来。面沉如水,却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情绪在看似沉毅的表面之下翻滚,如同一张绷得过紧的弓弦,叫人不由地担心会随时断裂。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赵琮的尸首,微侧过脸来。 “铁游夏早已退出六扇门,一切行事,唯心而已,与旁人毫不相干,有什么惩罚,我一人承担……先生,经此一事,我心中迷惘不安、困惑不解,唯有缘根求索、静心自省,或许还能寻得解脱,恕弟子不能随侍先生身旁了……” 诸葛先生沉重地点了点头:“去罢……” 追命望着铁手逐渐远去的背影,又惊又急,道:“先生,二师兄不仅要离开六扇门,也要离开我们了么?” 诸葛先生拈须叹道:“‘看山不是山’。铁手的修为,又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了……” 这下连冷血与无情的脸上,都有了几分不舍之色。 “二师兄……” 诸葛先生微微一笑:“你们不用担心。依铁手的资质,短则一载、长最多三年,他定能有所突破,达到‘看山还是山’的境界。届时,便是你们师兄弟重逢之日……为师会与你们一同期待那一日……” 无情、追命与冷血闻言心中稍定,举目望去,却见铁手的背影,已消失在茫茫原野之中。 戚少商与顾惜朝在薄暮的秋风中疾驰。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心中暗暗盘算了一番的顾惜朝停下了脚步。 “到了此处,应该就安全了。” 戚少商松了口气,忽然记起件紧要之事,问道:“方才离王所说,可是属实?莫非你真是……” 顾惜朝嗤了一声,道:“我今年二十三,你该不会忘了罢?柔然我是认识,她是鲜卑族人,当年我还管她叫小姨,却与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她的确曾有个儿子,早已失散多年了。” 戚少商道:“原来,离王诓人的本事也不下于你。” 顾惜朝似乎不愿多提旧事,沉默不答。 半晌后忽然开口道: “少商,前路茫茫,你我就此别过罢。” 戚少商大惊,急道:“惜朝,你这是何意?……若是因为在沈州时我不告而别之事,那是个误会——” 顾惜朝缓缓摇头,道:“有些误会,是不需要解释的。” 戚少商黯然道:“既然如此,又为何想要分道扬镳?惜朝,你可知你身上‘六失’之毒还未解……” 顾惜朝道:“我自己的身体,如何不清楚。‘六失’,是一种令人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知觉逐步丧失的剧毒,待到第六失,失的便是性命了……我还能撑多久,一个月,或是一个月不到?我自己也不知道……” 戚少商道:“‘六失’并非无解,我会尽快寻得解药的。” 顾惜朝惨淡一笑。 “中毒的是我,要寻解药的也是我,与你何干?戚少商,我的事,不需你涉足其中。” 戚少商登时面色灰白,愀然道:“你我之间几多波折,历经生死考验,都不曾轻言放弃;现在却说这种话,惜朝,你于心何忍!” 顾惜朝的神色淡薄得近乎透明了,仿佛衣袖一拂,便能抹去。 他垂下脸道:“会者定离……少商,你我若有缘,终有相遇的一天。” 戚少商愤然道:“惜朝,你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么?你是怕拖累了我,更怕缘尽之时我承受不住幽明两隔的痛苦,所以干脆一走了之,是也不是?再大的苦痛,你宁可自己一肩承担,也不愿我替你分担一丝半毫,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顾惜朝别过脸去,“任你怎么说都好,总之,此地便是你我分手之处了……风云聚散终需去,故人江海借长帆,或许我该跟你说一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戚少商一脸坚定之色,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走的,要走我们一起走!” 顾惜朝望着他,正欲开口,忽然将目光落向了他的身后,微微惊诧道:“……息红泪?” 戚少商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去。 身后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影。 他急忙回转头来,顾惜朝已不见踪影。 戚少商满心惊乱交集,运足内力向前路狂奔而去。 未及数里,但见岔道交错,不辨踪迹。向北望去,是一条白茫茫接天大水;向西望去,是一道灰蒙蒙重峦叠嶂;向东望去,是一片苍莽莽无边野原。 他究竟去了哪个方 分卷阅读92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向? 戚少商深深皱起了眉,在路口踌躇不定,仿佛面临一生之中最艰难的抉择。 “风云聚散终需去,故人江海借长帆,别时方恨相知短,持手才觉青衫寒……” 暮色已沉沉地降临。 戚少商沉毅而落寞的背影,依然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慨之气,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 三年后。 沧州,枫林津。 铁手路过此地,完全是出于偶然。 可当他一连几天看见,冷血将他那柄永不离身的长剑搁在一边,对着鲜红似血的枫林吹着呜咽的洞箫时,便觉得这完全不是偶然了。 他不想去打扰冷血——因为冷血看上去,也根本不希望有人来打扰,悄悄地离开了枫林津。 他沿着运河河岸的芦苇丛漫步而行,却不知要走向何方。 旁边的驿道上传来嘈杂奔乱的声音。 铁手停下脚步,向道上望去,只见长长的一队衣裳褴褛的流民,自北向南,逶迤而去。 想是自边关一带迁徙而入,流往京城的。 铁手面上不禁露出怜悯之色。 一个鬓发蓬乱的妇人跌跌撞撞地走过他身旁,委靡不支地摔在地上,仍将襁褓中的幼子抱得紧紧。 铁手连忙上前,扶她起来,又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塞给了她。 妇人尘污纵横的面上,隐约可见曾经娇好的颜色,感激涕零地道:“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铁手正要安抚她几句,目光却定在了她怀中的幼子身上。 “这孩子……” 妇人腼腆中带着喜悦,道:“是我儿子,刚满两岁,可讨人喜欢呢。” 铁手低着头,见那幼儿对他咧嘴一笑,说不出的清丽可爱,眉心一颗小而圆的红痣宝光流转。 “……可曾取了名字?” 妇人亲了亲幼子粉嫩的脸颊,道:“穷人家的孩子,哪里取得了什么好名字。因为是十九那日生的,就叫‘十九’了。” 一时间,前尘往事,纷至沓来,铁手怔怔地立在那里,仿佛痴了一般,连那妇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未曾察觉。 他忽然觉得有些惶恐,有些迷惘,又有些恍然…… 有道是庄生晓梦迷蝴蝶,如今似乎连他也分辨不清,他记忆中的十九,与这妇人怀中的孩子十九,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存在? 究竟是庄生梦见自己变作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作了庄生? 正在若有所思之时,忽闻江上有踏歌之声。 他循声望去,见一叶扁舟在湍急的江水中,居然悠悠荡荡地漂流着。 男子合着琴弦的歌声从小舟中隐隐传来: “忆我少年游,跨我青聪马,仗剑江湖行,白首为功名。兴起白骨渡流沙,酒酣闹市斩人头。也曾无计落魄施妙手,也曾千金买醉入青楼,也曾打马垂杨踏长路,也曾簪花画眉佳人首……” 另一男子的声音较他低沉浑厚些,弹剑作歌和道:“……风云聚散终需去,故人江海借长帆,别时方恨相知短,持手才觉青衫寒。折不完霸桥长亭三春柳, 放不下西风阳关一杯酒……” 铁手听那歌声清越,词中流露出道不尽的慷慨与幽情,蓦然觉得,作歌之声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究竟是谁。 只在他思绪辗转之际,那一叶扁舟已悠然滑入水天碧色之中。 铁手极目望去,但见碧空清澄,几抹浮云若卷若舒;运河秋水,倒影着一片天光云影,呈现出一种更加幽深的青碧之色。 寒水碧于天。 铁手忽然微微笑了。 返回京城的路,就从这里开始启程罢。 (完) 后记 《逆水寒》同人《寒水碧于天》一文连载终告完结。文中故事,始于秋而终于秋,以戚少商、顾惜朝、四大名捕等人调查震惊江湖的孔雀翎惨案入手,抽丝剥茧,逐渐引出“江山社稷图”攸关宋室江山的秘密,从而揭开十年前陈王谋逆冤案始末与遗孤十九苦心孤诣的复仇之路。江湖恩怨、皇位纷争、宋辽金大战……乱世出英雄,英雄亦多情。 文中戚少商与顾惜朝、铁手与十九、冷血与秦苦寒三条感情线,或明朗、或隐晦,或爱恨交织、或懵懂未觉、或回首惘然,令人扼腕唏嘘…… 分卷阅读93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九现神龙戚少商侠肝义胆、重情重义,却夹在情义中左右为难、犹豫不决;玉面修罗顾惜朝惊才绝艳、智计过人,却始终渴求权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两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却又偏偏相知相惜、心契神合、谓为知音,不可不说是苍天作弄。看两痴儿在情天恨海、红尘紫陌中挣扎沉浮,欲罢不能、欲诉还怨,直让人蹙着眉尖揪着心肝的疼,好在终于拨云揽月见晴天,可以说是三份感情中最曲折、最艰难,也最扣人心弦的了。 铁手宽厚忠恕,是真正的敦敦君子,因而十九才想方设法接近他,博取他的信任。铁手对十九的感情可以说是由怜生爱,虽似兄弟之情而犹胜兄弟之情,纵然明了被欺骗背叛,也只有义愤,而无私怨。十九本是皇族贵胄,却因父亲被诬谋逆由云端跌落泥沼,十年囹圄、惨晶泣血,为报父仇更是利用众生不择手段。他对顾惜朝,究竟是友情还是利用,亦或二者皆有?他对铁手究竟有无真情实意?或许只能从那一声“惜朝,帮我”与那一块贴身暖玉中细细揣摩了。 冷血与秦苦寒的相识,颇有点戚顾当初惺惺相惜的味道,只是冷血过于内敛,秦苦寒过于骄傲,就在那一剑一箫一江湖中,缘分擦肩而过。秦苦寒临死前留下一句“死在你剑下,我……”“我”如何?怨恨?不甘?无奈?心服?满足?亦或……解脱?他话语未尽,冷血也不得而知,他也只能在初识之地那鲜红如血的枫林中,寻找那抹令他幽思迷惘却已无可挽回的似血红衣了…… 而花娘子的爱情,一开始便注定是个悲剧。爱上不爱自己的人,纵然为他肝肠寸断、纵然为他不惜赴死,也只换不来一句哪怕是安慰人心的温情之语。可她脸上那朵雪霁初晴的笑容,令人费解的同时,是否也表示她已然找到想要的归宿与幸福?或许对她来说,为爱牺牲,便是幸福所在了。 正所谓,苍天无情,人心有爱,情义难择,缘在自身;为情负义,情深不寿,为义断情,义成桎梏;克己泽人,方能两全,人间大爱,在于宽恕…… 附《寒水碧于天》事件流程图: 沧州铁血大牢赵琮等人越狱 赵琮于濮阳窃走孔雀翎 赵琮来到惜情小居与顾惜朝共谋大事 惜情小居失火,铁手于火场拾到孔雀翎一支,前往濮阳金玉满堂 戚少商奉命前往沧州调查越狱一案 戚少商途中“偶遇”被杀手狙击的顾惜朝 戚少商在回京途中被窃走平乱珏,寻到对方刻意留下的一支孔雀翎,与顾惜朝一同前往濮阳金玉满堂 铁手在前往濮阳金玉满堂的途中遇袭,接到第三支孔雀翎 铁手拜访崔振玉,发现九支孔雀翎失窃,一番调查后离开,前往沧州 戚少商与顾惜朝来到金玉满堂,发现崔振玉死于掌下,凶手嫌疑最大的是铁手 戚少商与顾惜朝发觉崔夫人对丈夫下毒,却没能找出幕后真凶 冷月门灭门惨案,戚少商与顾惜朝赶往冷月门的途中遇到冷血 冷锋死于孔雀翎,背皮被割,戚少商得到第四支孔雀翎,冷血回京调查冷锋背景 沧州百草庐方回春殒命孔雀翎,背皮被割,铁手前往调查,得到第五支孔雀翎,并救回少年十九 戚少商与顾惜朝赶到沧州百草庐,得知铁手行踪,于回城途中遇到追命 戚少商、顾惜朝、追命与铁手于酒肆相遇,一同讨论案情 冷血来访,告知戚少商冷锋与方回春身为陈王近侍的真正身份,并查出另一名近侍可能是凶手下一个下手的目标 戚少商、顾惜朝与冷血前往扬州寻找步千里,留下十九通知追命与铁手 戚少商、顾惜朝与冷血在枫林津遇袭,杀手箫人死,秦苦寒逃走,顾惜朝识破这是凶手拖延他们的缓兵之计 戚少商一行人赶往扬州,又遇花娘子阵法围困,凶手藉机狙杀步千里,割走背皮,步千里临死前向戚少商等人透露最后一名陈王近侍的行踪。得到第六支孔雀翎 戚少商等人追踪凶手,被秦苦寒逼迫跳江 铁手与追命先行返回京城,戚少商与顾惜朝随后返回,冷血受伤被秦苦寒所救,最迟起程 诸葛先生向大家揭开十年前皇宫密案,命他们找回最后一名陈王近侍 戚少商找到薛木犀带回神侯府,诸葛先生与无情却被顾惜朝买通的公公假传圣旨宣进宫 十九发难,向众人下毒,取得薛木犀背皮,拼出一副完整的“江山社稷图”。原来十九是陈王之子赵琮,为得到父亲遗物,与顾惜朝联手,利 分卷阅读94 寒水碧于天 作者:千年梦回 用四大名捕为他找到四个陈王近侍中的最后两人 顾惜朝留下解药给戚少商 赵琮与顾惜朝进宫面圣,洗刷陈王当年冤屈,成功获取皇帝赵佶的信任,在妍妃(花娘子)的帮助下,得到可调动十万精兵的虎符(有名无实?),并暗中召集陈王旧部 辽、金来使请求联盟,赵琮依顾惜朝的谋划向皇帝赵佶献“驱虎吞狼”计,赵琮自请使辽,马政浮海使金。诸葛先生命铁手、冷血、追命与戚少商兵分两路,前往监视 顾惜朝杀马政浮海,假扮其使金,黄沙镇遇金主派来的刺客,与戚少商相认 花娘子擅自离京追随秦苦寒与赵琮前往辽国。赵琮将花娘子献于辽主做为内应。 顾惜朝被金主识破身份,反而以半副“江山社稷图”(假的)与金主订下盟约 顾惜朝力服银术、智取黄龙,赢得金主赏识 赵琮利用药物与花娘子的摄魂术控制了辽主,令他御驾亲征,并写国书于宋,以燕云六州为酬,讨要十万精兵。又派秦苦寒与花娘子回京暗中埋伏。 顾惜朝与戚少商助金主大败辽军于护步达岗 赵琮以半副“江山社稷图”(还是假的)骗辽主走道夹山 顾惜朝中毒。金主亦根据手中地图进兵夹山,欲一举歼灭辽军 顾惜朝利用山势与布置,令辽、金两败俱伤。辽主死于孔雀翎之下,金主逃 赵琮杀领军之将童贯,利用虎符控制了十万精兵,集结于沈州 顾惜朝与戚少商在沈州寻解药未果,戚少商被追命强行带走。赵琮毁信,令顾惜朝以为戚少商再次背叛,死心助他成就大事 赵琮与顾惜朝回师南下,声望渐浩,人心归附。命秦苦寒利用平乱珏绑架皇帝赵佶,逼他写下传位诏书,以亲卫队“六十干支”的甲子冒充皇帝,十万精兵、五千禁军内外呼应,准备于御驾亲迎之时继任皇位 诸葛先生假扮甲子冒充的皇帝,击伤赵琮。命冷血拦截秦苦寒的五千禁军,无情瓦解“六十干支”夺得虎符,铁手冒充赵琮救出皇帝赵佶。秦苦寒死,花娘子自尽。 赵琮以第八支孔雀翎击杀诸葛先生未果。顾惜朝与赵琮遭围捕,被戚少商所救。顾戚两人浴血奋战不敌,危急之时,赵琮当众揭开顾惜朝身世,意指他为赵佶私生子。赵佶犹豫不决,终放任顾戚两人逃逸。赵琮用最后一支孔雀翎自尽,临死前毁去“江山社稷图”。铁手离开六扇门,退隐江湖 顾惜朝与戚少商一别 三年后,铁手回到六扇门 又十年,金兵南下,北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