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深暗问》 分卷阅读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寻深暗问》作者:林中树 文案: 世人觉得谢桓挺正经的,但他的爱好是逗人,特别是逗弄那男生女相的“武夫”; 世人觉得谢桓挺高冷的,但他向来肆意妄为,竟化成个嗜赌弱书生调戏“武夫”; 谢桓觉得自己挺爱林霏的,所以他为林霏放下了假正经和真高冷。 此文画风:一篇文章,手打的~浓缩~有色素~超甜! 此文只讲爱情,没什么高大上的脑洞,慎入! 男主属性:装逼,怼宠,口嫌体直,一见钟情。如果不喜,请挥挥衣袖不留下一点负能量,好吗:)? 女主属性:一朵“高岭下”的蓝莲花。如果不喜,请挥挥衣袖不留下一点负能量,好吗:)?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霏 ┃ 配角:谢桓/窦宁儿/晏海穹 ┃ 其它:甜宠/腹黑/暖文/武侠 第1章 劫起 林霏下山已有六七月之久,到如今正是深秋。 长安的深秋与晏桃源是极不相似的,这儿遍地金黄,一年四季分外明朗。 但晏桃源不然,那儿似乎有第五个节季,且只有那个节季。 但林霏还是更喜欢单调的桃源。 她是头一次下山,往日师傅师娘还在源里之时,她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会离开那个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 也不知小师妹一人在源里可好?她和师傅师娘不在时可有勤奋练功? 师傅养的画眉可有好好喂养? 百感交集间,前方通明的灯火吸引了她的注意。 深秋的夜里温度不高,偶尔吹过的萧瑟秋风还是吓退了街上的行人。况且今夜的长安街格外冷清,所以某一处的响动嘈杂便格外引人注意。 林霏权衡了一下出城剩余的距离,最后还是转向往那处喧嚣所在奔去。 足尖轻点屋顶瓦砾,于悄无声息间隐没在屋顶脊后。 探头一看,她才知为何刚刚会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吆骂声—— 这处占地几十亩的恢弘府邸,此时内外皆充塞了手持火把的官兵,府内正院更是站满形容狼狈啜泣不断的府内家眷。 还时不时有一两个奴仆模样的人被官兵拽进院里,一车一车的金银珠宝和古董文玩被拉进来清点。 林霏的落脚地在马厩顶,这儿人虽少却离正院不近,所幸她天生五识较常人强上百倍,小师妹也常笑称她为“千里眼顺风耳”,她若有心探听,方圆百里莫不出其耳。 这会儿她便清楚听见底下传来压抑的啜泣。 有人藏在马厩里。 底下的人若被发现,怕是在劫难逃。 这时,正院里有一大声哭叫的妇人,欲图横冲直撞出官兵的包围圈,却行不过两步便被人一刀抹了脖子,一刹那血流如注。这幕正好被林霏瞧见。 林霏紧锁着眉,心头像被人揉糟般难受,她闭着眼低念了句“永离恶趣,得生人天”。 堪堪念完,便听见院里有一手持牒谱的官兵,对一身着蟒袍负手而立的人道:“大人,还差一人……” “嗯?” “窦受畴嫡女,窦宁儿。”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毕,一大队人马兵分几路向府内各处寻去,还有一人领了个什么东西,向府外跑去。 趁着无人察觉,林霏两脚勾着屋檐,头朝下倒扣进厩内,双手向眼前的马头借力,摸黑顺利落入马厩。 马厩里的马略微受惊,慌乱地嘶吼几声四处踢踩,林霏顺着马颈和马背撸了几把,才将其安抚下来。 一道啜泣伴随着闷哼的女声落入林霏耳中。 林霏借着那道女声辨明方向,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藏身之人。 马厩里光线不明,但林霏还是看清了她的模样—— 杏脸桃腮,凝脂点漆,即便模样狼狈还是遮不住一身的妍丽。 而此时林霏来不及多加欣赏,她猜方才跑出府外的官兵是去向城门郎通风报信的。 她轻拍美人的肩,还未来得及说话,反倒被美人过激的反应唬了一跳。 “啊!你,你是谁!?” 林霏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示意她别出声,而后轻声道:“姑娘,我无意冒犯。关于我是谁来不及细说,你先跟我走好吗?” 美人未发一言,眼泪还流着,只是坐在地上不自然地弓着腰。 林霏看她两手捂着肚子,恍悟她怕是被方才那发狂的马踢着了。 如此一来,她更是要救她出去了,好歹那只马是因为她发的狂伤的人。 “姑娘,我欲救你出去。冒犯了。”话毕,林霏一手提起她,轻轻一抬一护,轻而易举地将她背在了背上。 而后趁着夜色打掩护,迅速往房顶飞去。 林霏使出六成功力,一路 分卷阅读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在屋顶疾行。 黑夜中,她的身影如鬼魅,突然出现迅速消失,速度虽快,下盘却稳,让背上的人不觉得如何颠簸。 疾行将近二刻,两人终于赶在官衙部署前顺利出了城。 幸好大荆的京都长安,一般情况下没有入夜便关闭城门的法令。 但就在林霏出城走不过一里,已有两载不曾关过的城门轰然合闭。 籍着月色行至城郊荒僻处,林霏渐渐慢下速度。 她凝神细细探听身后的声响,并未有异样,这说明目前为止背上的人暂且安全了。 可往后该如何?带着一个娇滴滴的貌美姑娘上路? 且不说可行与否,就怕人家姑娘都不能同意的。 但若不这么做,她将人家姑娘救出,不等于又将她推向了另一未知深渊吗?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林霏便感觉到自己后背,被水濡湿了一大块。 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人,看那座高府的形势,怕是府主犯了事,被抄家了。 抄家抄家,她也是前不久才听长安城的人说过大荆律例,模模糊糊地知道一点,籍没的女眷要么送命要么为娼为奴,真真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下山后,她才知世间竟有这样那样残酷不公的道理。 突然,林霏心神大惊,前方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顶轿子。 那顶轿子像游魂一般,从几十里到几里,眨眼间,又从几里到了眼前。 这是顶八抬大轿,夜色下那被锦帘遮住的轿口仿若吃人的猛兽血口,让人无端对轿内人忌惮畏怯。 随着“叩叩”两声响起,轿子便停在了两丈外,轿前的四位轿夫皆是一身玄色,身形高大身材壮实,行动间能看出他们都是练家子的高手。 月色下一前一后的两拨人无声对峙。 还是左排第一位轿夫率先出声,甫开口便声若洪钟,可见内功之强劲,“这位公子,倘若放下你背上的人就此离去,我家主子尚可留你一命,不然……” 他话还未说完,旁边一颗小树骤然折塌。 声转厉:“便如此树,命丧于此。” 林霏肩上布料被身后人拽紧,她望了遭受无妄之灾的小树一眼,对那轿夫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树尚且不应伐杀,更遑论人。” 她话音一落,左右两个领头轿夫便攻了过来,招式狠辣,速度迅猛,显然是求一击致命速战速决。 林霏一手虚拖身后人,低低说句“姑娘抱紧我”,便用空出的左手和那两人战到了一块。 双方拆了数招,那两名轿夫皆未从林霏手里占得便宜,反倒是被她一只手压制地死死地。两人皆是心下大惊,不知这半路杀出的男子是个什么路数,竟如此厉害。 “还不一起上?”轿内人突然出声,声色低沉,磁意绵绵,几乎让人一听倾心,如果不是在如今这般诡谲的气氛下。 其余六人纷纷出击,一时间,便将林霏周身围得水泄不通。 林霏也不急,扶着背上人的右手紧了紧,稳下心神与这八人一一对招。 毕竟是以一敌八,其中数次险象环生,惊得背上的窦宁儿尖叫连连,却又怕扰乱了恩人的心神,再想尖叫便被她自己捂住嘴,硬生生压下。 渐渐地,林霏摸透了这八个人的武功招式和实力强弱,择一武力最强的,待他一掌击来之时,林霏运出八成内力与起对掌,霎时,那武力最强的轿夫被击飞老远,周围七人也被这掌掌对流的内力轰飞出去。 虽不致命,但即便当场医治了,这八成内力亦足以让这八人三天三夜爬不起来。 林霏道声“得罪了”,便要飞身离开,却不想轿内飞出两粒核桃大小的小叶紫檀老料,一左一右往她两个膝盖骨袭来,林霏疾退数步,侧身堪堪避过。 “打伤我八个轿夫,害我得行回去,不留下性命,你焉敢离开?” 锦帘无风自掀,闻其声后,轿内人便不疾不徐地跨了出来。 眼前男子身高八尺有余,着玄色锦服,鼻高目深,长眉入鬓,左右宽袖被夜风吹鼓,猎猎声中有神仙飘然之概。 本已倒地不起的轿夫竟挣扎着要爬起,吐血的嘴里还模糊不清地念着什么,长身玉立的男子却不为所动。 “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要截我背上之人?”林霏绷紧神经,开口问道。 她深知面前这人不可小觑,如若不敌,只可耍些手段以智取胜了。 “我是何人与你无关。截你背上的罪臣之女,”男子骤然出手,“我乐意。” “窦姑娘,抱紧我。”林霏话毕,松开右手,窦宁儿连忙双手双脚缠住林霏,防止毫无依托的自己落地。 林霏背上驮着一个人,两手成虚握着的掌,既化开男子又快又猛的拳势,又隔开两人的距离。 此刻拳掌相抵对峙不下的两人是距离最近的一回,男子斜睨林霏的面容一眼,慑人的丹凤眼愈发狭长。 一个大开大合,他解了林霏掌锁的同时,突然 分卷阅读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蹲身使出一个出人意料的横扫千军,林霏反应迅速地跃起,男子五指成爪向她抓来,她顺势撑着男子双肩,大幅度仰翻至其身后,动作幅度之大,吓得窦宁儿连连惊叫,再加上腹肋之痛,险些从林霏背上掉落下去,所幸又被林霏拖回。 林霏落地后,一脚踩在男子的左腘处,前胸紧紧贴着他的后背,迫其与自己同高,两手绊住其双手,呈十字锁住男子喉颈。 “呵。” 男子却是一声冷笑,仿佛根本不在意对方抓住了自己的致命点。 他右腿顺势下跪,同时右肩向前借力再向后甩出,林霏一个不察,只堪堪运起九成内力抵挡,还是被他右肩打出的霸道内力震得血气上涌,锁喉手也趁机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背上毫无功力的窦宁儿更是被这份内力震飞,摔在地上。 男子迅速反身,眼看林霏已经捞起窦宁儿,他眯起凤眸,一掌袭向林霏胸部,一爪往窦宁儿抓去,林霏为护住窦宁儿,错身不及,被他一掌打碎了左肩胛骨,却也趁其不备,吐出口中的制幻粉末,而后抓住这一得来不易的时机,使出十成功力带着窦宁儿飞身离去。 谢桓拂袖挥开粉末,轻轻抹去唇角的血迹,望着林霏二人离去的方向,他唇角虽噙笑,眼神却冰冷蚀骨。 第2章 放山人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夜风,林霏强忍着体内四处流窜的内力,提气疾奔。 她背上的人像毫无生气的破布偶般,四肢垂落晃荡。 也不知行了多久行了多远,其中七弯八拐,一路往深山去,直至夜黑得好似铺洒出的墨汁,身后再无响动,林霏才右腿一软,支撑不住地单膝跪地,又因为惯性的加持,往前滑出一大段距离。 来不及顾及自己的情况,林霏迅速将背上的窦宁儿扶到身前查看伤势。 窦宁儿如今脸色发白,美眸紧闭,早已不省人事。 林霏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入手的滑腻温度灼人,再略一把脉,她体内翻涌的气血让林霏紧蹙眉心。 那神秘男子的内功当真霸道毒辣,习了十五年武术的她尚且受到重创,更何况这手无寸铁的娇弱姑娘,只怕再拖下去,窦姑娘真要性命不保了。 林霏快手点住窦宁儿周身几处大穴,极目远眺,寻找附近的人家。 所幸前方正亮着点点星火,距离虽远,但这簇亮光却成了二人的救命稻草和指路明灯。 背着窦宁儿又奔了数刻,林霏终于赶在那户人家熄灯前抵达。 这是间简陋的茅屋,墙面斑驳,屋外的房梁上挂满了山货,住着的应是不常归家的放山人。 林霏几步跨上泥阶,两指关节并拢叩响木门。 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无人应答,林霏又一次叩门。 “谁啊?他二叔吗?来了来了。” 木门叽噶一声被人从里头打开,一位满脸丘壑的大婶手持针线站在门后。 张大婶起先被门外一身狼藉的二人吓了一大跳,边喊着他爹边要去够门边的扫帚,还是林霏连声道歉再三保证,还忍了大婶乱七八糟的一顿打,才安抚下这夫妻二人。 张大婶握着扫帚,认真打量眼前的小子——说小子又不算合乎,她这么大年纪还从未瞧过生得这么秀的小子。 “申”字脸,眉目清秀颀长白皙,要不是一身男装和颈上喉结,可不就是一个大姑娘吗。 再探头看俊秀小子背后的人,张大婶更是大吃一惊。 “这么俊的姑娘咋这副模样?怕不是得了什么病吧?” “婶儿,我与妹妹今日入山采药,哪想在山中迷了路,入夜后又被山野猛兽追了一路,妹妹摔下山崖,我兄妹二人走不出这深山,天又太暗,妹妹身上的伤我实在是担心,看到这处有光火,才迫不得已前来叨扰。” 林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清来龙去脉,这面善的大婶听过后大呼“可怜的娃”,又是煮水又是煲药地布置,只一旁立着的张伯叟,还一脸犹疑地看着林霏,最后还是拗不过张大婶的大嗓门,被指使去清理柴房,留给林霏俩人歇息。 趁着俩人忙碌,林霏将窦宁儿轻放在屋里唯一的炕床上,扶她靠坐在墙上,自己也除了鞋袜上炕,两人掌心相对,林霏运起气功在她五脏六腑行了一周天,等窦宁儿发了汗,嘤咛一声呕出一大口淤血才缓缓收功。 给依旧昏沉的窦宁儿喂了口水,再将其交给张大婶处理外伤,林霏才顾得上查看自己的伤势。 毕竟是在别人家,林霏只在左肩胛上敷了点草药,草草包扎了,就着咸菜喝了几口小米粥,再三感谢张伯和张大婶,才回了张伯清理出来的柴房。 中途只醒过一次的窦宁儿,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茅草铺就的炕上。 林霏探了探她的体温,确定已无大碍了,才就地打坐,开始运功疗伤。 期间数次起身,为床上的窦宁儿擦拭身上发的热汗。 惊心动魄的一夜就此落幕。 清晨。 分卷阅读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打坐了一夜的林霏缓缓睁眼,昨晚还四处乱窜的内力终于被压制住。 她三岁习武,到如今已十五载,习得更是至阳至刚的散清功,最是注重内息的调整。 昨夜遇见的男子却与她正好相反,习得是至阴至柔的功法,况且其内息的运用较她更为霸道诡辨,武力值更在她之上,倘若不是在她背上的窦宁儿,歪打正着地为她分担了些许内功伤害,只怕她现在是死是活都不定了。 师娘曾说过的“泰山高矣,泰山之上还有天”,她总算彻底领悟。 只怪她习艺不精,下山后更是多有怠慢,实在辜负师傅师娘的教导。 如此一想,她悄声出门,去往山涧处调息练功。 待她练完功回茅屋,张大婶和张大伯也已起了半个时辰。 俩人瞧见从外头回来的林霏,大吃一惊。 林霏则说自己起早了,去外头洗了个身,张大婶责呼她大冷天的洗凉水,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林霏只是温和地笑听她说完。此间按下不提。 窦宁儿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在第二日晌午才悠悠转醒。 “你醒了?可觉得身上还有何不妥么?”林霏关切地俯身看她。 窦宁儿刚想开口,发出的声音却如刀割般刺耳。林霏连忙喂她饮水。 “我睡了多久?” “已有一日一夜。” 窦宁儿环顾四周,哑声问道:“这是何处?” “山中的一户人家。别怕,很安全。”林霏温声回道。 窦宁儿定定望着头上房梁,又缓缓闭上眼,发红的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林霏也不再扰她,静静坐在一边,无言地宽慰。 “不知恩公如何称呼?” “在下林霏。一介草莽,担不得姑娘的恩公二字。” “林公子,你为何救我?你可知我是谁?你可知今时救了我,往后该面对什么样的揉磨?”窦宁儿睁着发红的美目望着林霏。 杏眼中有离奇,绝望,悲恸和不甘。 “窦姑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小儿都知道的道理。我既救了你,就断没有再放你遭难的可能。往后的事你无需多虑更无需多想,眼下先把身上的养伤好好吗?” 林霏为她掖了掖被子。 窦宁儿流着泪翻身面墙。 “我去给姑娘找点吃食。” 话毕,林霏出了门,给她留下独处的空间。 亲人已仙游,未聚儿孙楼。 失亲之痛,哪会那么快痊愈呢?只望这位窦姑娘早日走出阴霾罢。 第三日,窦宁儿已经能够下地,林霏身上的伤经过张大婶家中山货的补养,也好了四五成。 这日天气大晴,张大伯和昨日刚从山里回来的老弟和大侄,下山进城赶集,卖了家里头的山货和耗费大半年才挖出的棒槌,顺道再带些过冬的物什回来。 叔伯三人进了城,却发现长安城内戒备森严,来往的官兵不绝。 好奇之下一打听,才知原来是有重犯在逃。又在误打误撞间挤入人头攒动的街口,更是看见了墙上悬贴的捉拿榜文。 张大伯识字不多,但那“赏银三千两”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再看榜上画着的人头像,第一眼只觉得眼熟,细看之下—— 可不就是自个家中前半夜借宿的貌美姑娘么! 一时之间,张大伯又惊又骇,心中已经认定那来路不明的兄妹二人绝非善类。 再加上老弟和大侄在耳边念叨着“三千两”,头脑一热,张大伯揭了榜,火速赶往官衙。 叔伯三人去了大半日未归,眼看着太阳已落山,林霏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以防万一,她先回屋收拾了她和窦宁儿为数不多的行李,又出去帮大婶择好菜。 三人吃过晚饭后,各自回屋休息。 夜半,主屋的大婶早已沉入梦乡,窦宁儿也已睡熟。 林霏盖着被子躺在地铺上,闭上眼后,她的听觉愈发强大,逾过山林越过湖泊,百里开外的人声和脚步声不绝如缕。 “到底还有多远?”陌生的不耐声音入耳。 “大人,就快了就快了。过了这条河就到了。”这是张老伯的声音。 林霏倏地睁开眼,即刻坐起穿鞋,又低声将窦宁儿叫醒,帮她胡乱穿上外袄,便拿上包袱,背着窦宁儿出门。 走之前还在桌上留下通身仅有的一贯铜钱。 二人不惊动一草一木地出了放山人家,林霏背着窦宁儿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夜风猎猎,吹乱了窦宁儿的青丝,亦吹醒了她的瞌睡。 她忍不住问林霏:“怎么了?我们这是往哪儿去?” 呼出的热气瞬间消散在冷寒的空气里。 窦宁儿以为自己声音太小,怕林霏未听清,还欲再问。 就听林霏道:“官兵上山了,怕是来者不善。我们寻个安全的地方先躲着。” 窦宁儿 分卷阅读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呆了呆,心下奇怪,“你如何得知?” “我听到了。” 听她说完,窦宁儿又是心惊又是心安,身边有这么个机警又武力高强的人,毕竟是福不是祸。 “林霏……” 林霏愣了愣,这是窦姑娘第一次喊她全名呢。 “嗯?” “你为何救我?为何对我这么好啊?怎么不让我死了算了,你就不用日日提心吊胆了……”余下的话语愈发小声,几乎要随风飘远,但还是被林霏敏锐地捕捉到。 “窦姑娘,我说过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窦宁儿狠下心,颤声问道:“倘若有一日,你护不住我了……” 林霏背着她一边疾奔,一边打断她后面的话,“我林霏活一天,你就活一天。窦姑娘,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你还活着,就是你的命更是你的运。别再轻易寻死,好吗?” 窦宁儿抬头望着满天繁星。 是啊,上天有好生之德。 窦宁儿轻轻答道:“好。” 二人不再交谈,又奔出几里,林霏突然停下,紧蹙眉心看向前方。 窦宁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吓得瞳孔骤缩。 “大英雄,哪里去啊?” 谢桓一手提着灯笼,幽幽从远处行来,顷刻间,就到了眼前。 第3章 妖男 “大英雄,哪里去啊?” 谢桓一手提着灯笼,幽幽从远处行来,顷刻间,就到了眼前。 他身形似鬼魅,身后还跟着黑压压一群玄衣人,一把嗓音透着冷蔑兴味。 林霏蹙着眉心看着来人,他藏在夜色中的五官,被灯笼微弱的火光晕出慑人的阴影,愈发显得他鬓若刀裁,五官深邃,人虽俊美无俦却也格外的冷漠阴鸷。 林霏腾出一只手抹去鼻额上的汗水,于悄无声息间服下一颗黑色药丸。 而后朗声道:“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对我二人穷追不舍?” 谢桓冷冷看着沉静的林霏,目不转睛,提着灯笼的那只手却朝窦宁儿指了指,“有人在我手上买她。” 听他说完,本就脸色苍白的窦宁儿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究竟是谁呢?到底与她有何冤仇?她的父兄死的死逃的逃,偌大的相府家散人亡。 那人到底是要买她的人?还是买她的命? 这般想着,她攥紧身下人肩上的布料,也颤声这般问了。 谢桓不发一言,只是幽幽盯着林霏,那眼神像是盯上猎物的猎人,专注又可怖。 她是第一个丝毫不畏还从他手中逃脱的人,不得不令他亢奋地血液倒流。 沉闷的空气在这方小天地间流动,入耳的只剩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伤势如何了?”还是谢桓当先打破这份诡异的沉默。 “不劳阁下费心。”林霏当即回道。 谢桓看她活蹦乱跳的很,全然不似身负重伤之人——那便好,他还想好好与她玩玩,倘若死得太早也太过扫兴了些。 林霏见他瞧自己的眼神满是玩味,也猜不出他心中所想,心下只觉得面前这人怪异莫名,对她的杀心似有若无,完全教人看不透。 若是真想取她性命,又何必拉呱这些有的没的,直接上不就行了。但正是他古怪的言行,让林霏对这人的性子摸了个七七八八。 这人恣意妄为,处事全凭自己的好恶,这既是他的瑕玷,更是林霏得以逃脱生天的生机。 况且与他实打实地硬碰硬,绝无生还可能,倒不如剑走偏锋,兴许还能…… 如此想来,林霏灵机一动,朗声问道:“阁下,倘若我林某接下你三掌,尚有命在,可否放我二人一命?” 谢桓挑眉,眼中浮现兴趣,“哦?接我三掌?你倒自负。” “人生在世,棋逢对手才最快意不是吗?” 谢桓嗤笑,既笑她的不自量力,又笑她的大胆无畏。 他实在好奇,愈发觉得眼前这不男不女有趣得紧,从未有人身上还负着伤,而且明知自己不敌的情况下,就敢大言不惭地找他单挑。 那也不虚此行。在海上无聊了那么多时日,无聊到这次交易他亲自坐镇,这才总算找到了不无聊的事。 他倒想看看,这人是不是真愿意为了个不相干的人送了自己的性命。 “那好,你若接得了我三掌,便带着你那窦姑娘自行离去。” 窦宁儿见俩人如此便说定了,霎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叠声说不成。 那头,谢桓身后的玄衣人亦再三劝阻。 也不知这小子会耍何花招,还是尽早处理了免去后顾之忧的好。况且盟主出来多时,那边已多次送信请主归盟,盟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几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谢桓略一皱眉,被属下叨地心烦,低斥了句“无需多言”。 霎时,他手里的灯 分卷阅读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笼应声而熄,此起彼伏的阻拦声也戛然而止,身后人彻底吓得大气不敢一出了。 林霏将背上的窦宁儿轻放在距离稍远的某处,窦宁儿还双目噙泪地摇头,攥着林霏的衣物不撒手。 “别去,别去,你会死的。” 她还记得那日无意间瞧见的画面,林霏肩上一片刺目的黑红,到现在还没好。 林霏倒笑了,窦宁儿霎时便听见自己心底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声音,手上也随着心神卸了力道。 林霏摸了摸窦宁儿的脑袋,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而后抽身离开,只留下将信将疑的窦宁儿一人远远站着。 “呵,你们倒是郎情妾意的很。怎么?不多说几句?待会儿可想说也说不了了。”谢桓冷笑。 林霏立在他几丈开外,身姿挺括。 夜风吹动她单薄的青衫,束着的墨发迎风舞动,月色更是为她的眉眼发梢镀上一层耀眼银光,端得是君子美如画。 “不了。” 见她面上毫无惧色,甚至极为从容淡定,谢桓愣了愣,一旁的窦宁儿更是早已看痴。 谢桓微一眯眼,突然一个闪身,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顷刻间他便欺身而上,一手按住了林霏右手的脉搏。 几乎是在他触到林霏的同时,林霏便迅速抽离了手。 谢桓捻了捻手指,退开几寸,微微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他二人听得清的声音道:“你的伤才好了五成,就敢口出狂言,你是活腻了么?” 林霏偏头,反手将他推回原位,也不理会他方才问的话,只说:“出手吧。” 谢桓哼了声,一甩袖扔了手中的灯笼,不再多言,迅速运气出掌。 林霏沉淀下心神,运出十成功力,依次打通经络,行气通关,一时间只觉周身气力充沛,半刻前服下的九醒元魂丹也开始产生功效,使她内力暴涨,顷刻间武力值便回到了受伤前,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待谢桓欺近,林霏大喝一声接下这第一掌。 两人掌心相对的瞬间,相碰的深厚内力暴起,环绕着二人四处游窜。 林霏束发的布条被周身的气风吹松,一头青丝散落,随风飞扬,身上的青衫紧紧贴住身骨向后扬。 第一掌持续了半分钟才结束。 一道鲜血从林霏的琼鼻留下,滴落在地,她人却纹丝不动。 第一掌有惊无险地过了。 远远看着的窦宁儿虽然瞧不出两人的高下,但知道林霏这是接住了,她一直提着的心也落下了些。 谢桓眯起凤眸,讶异她竟服了可以让内力暴增的丹药。 但是药三分毒,特别是这种霸道又逆天的丹药,吃一次就会折一次寿。跟个武力大不如他的人过招,确实没意思的很,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极不是滋味。 这世上真有人为了素昧平生的其他人,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 但这绝不是他放过她的理由。 谢桓也不再保留,大喝一声使出十成功力,紧接着拍出第二掌,瞬间,他的双眸赤红,整个人妖治又危险。 林霏咬牙抵住,这次不像第一次那么轻松,锋芒毕露的谢桓实力惊人,迎面吹来的风像刀子,割得她光洁白皙的面目都裂出一道道口子。 九醒元魂丹的功效开始减弱,林霏的内力也开始慢慢流失,她的身体抵挡不住外界强劲的压力,心神微微一松,五脏六腑便开始痉挛。 谢桓能感受到林霏的气力已不如原先那般充足,她的双眸渗出血液,模样瘆人。 这样就受不住了? “认输吧,我还能留你一命。”谢桓冷冷地劝道。 林霏充耳不闻,一心御敌,却还是被他源源不断冲来的内力逼出一大口鲜血,而后轰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窦宁儿一声尖叫,带着哭腔大喊“林霏”,跌跌撞撞跑到林霏身边扶她起身,用袖口为她拭去唇边的血迹,被她七窍流血的模样吓得泣不成声。 谢桓收了势,唇角亦溢出鲜血,但人却巍巍立着,幽幽看着林霏的方向。 林霏强抑住五脏六腑像被撕裂般的疼痛,再呕出一大口鲜血后挣扎起身。 “林霏林霏,不行的,别再和他硬碰硬了,你会死的,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窦宁儿紧紧抱着她,不让她过去。 林霏比她高出半个头,哑着声低头安抚惶惶不安的窦宁儿:“我不会死的窦姑娘。” “我不管!我不准你去!”窦宁儿抱得愈发用力,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林霏狠心掰开她的手,将她撇在一边,一步步向谢桓走去。 等到了谢桓面前,林霏颔首,“阁下,请。” 谢桓依旧眯眼看着她,看她被鲜血染红的衣襟,看她沉静的面容,看她不服输的双眼。 他突然感到索然无趣,浑身上下提不起丁点儿的力气。 冷哼一声,谢桓拂袖背过身。 “你们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越远越好。” 分卷阅读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林霏诧异他突然改变主意,那群玄衣人亦大惊失色,直呼不可,却被谢桓一个狠厉的眼刀封了余下未出口的话语。 谢桓蹙眉,微一扭头,“还不滚?” 林霏这才如梦初醒,对着谢桓的背影作一长揖。 “多谢阁下。” 刚转身欲走又被他喊住。 “你叫甚么?” 林霏默了默,轻声答道:“林霏。” “林霏,记着,你欠我谢桓一条性命。” 第4章 盘龙赌坊 一月后。 谢桓突然从梦中惊醒。 胸腔里急速跳动的心脏,在一遍遍提醒他梦里的荒诞。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梦见那人了吧。 他真的是静得太久了,静得时间也不复存在,静得生命就要失去颜色。 所以一点点的惊动,还有好奇,就让他忍不住要去探看。 谢桓一把脱下浸满汗液的寝衣,仅着亵裤,赤|裸着精壮的胸膛,坐在高牀上。 天还未亮。 高四十五尺,阔五十尺,长两百尺的舶船在海上缓缓前进,金碧荧煌的主室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他刚刚梦见了什么—— 梦里,有个人青丝披散,七窍流血,问他:“你何时来寻我?” 他被她的模样震撼,不禁回答:“你还欠我一条命,我想何时去就何时去。”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他笑,清透的柳叶眼弯着,好像在诱他来碰自己。 他也确实伸出了手。可待他就要触碰到那人时,眼前画面突然四分五裂,随后—— 谢桓闭上眼,逼迫自己不再去想,但一合上双目,那人七窍流血的诡异画面便如何也挥之不去。 长夜漫漫,既然无心睡眠,谢桓干脆翻身下床,往外走去。 立在橫樑上的黑色海雕被吵醒,惊觉地睁开鹰隼,发现动静是谁发出后又再次合上。 外榻上闭目养神的鬼朴子察觉到响动,亦倏然清醒。 一睁开眼看见自家主上赤身裸体,幽幽立在自己榻前,面目不清的,吓得他差点摔跌在地上。 瞄了眼窗外的天色,鬼朴子颤颤巍巍地披衣起身,佝偻着背站在谢桓身前,胆战心惊道:“盟主,何以起得如此早?” 谢桓不言不语地立了半晌,久到鬼朴子都能听请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他才幽幽开口:“唤胡姬来。” 鬼朴子心头咯噔一声,从未见主上三更半夜唤人服侍,今夜却…… 自打主上前月从长安归来,他老人家就发现,主子时不时会双目放空,眼里好像蕴含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等他偷摸着仔细去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主子性子较以前也愈发古怪。他实在好奇,细细盘问了陪同主子北上的玄衣卫,听说主子竟在回程那日放了京城贵人钦点的“货”,这便罢了,竟然还饶了一口出狂言,出手打伤了主子的武夫一命。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遭,简直匪夷所思。 主子是不是在海上待得太久,待得性子都变了? 眼下算来,加上前往长安的前些时日,主子已经将近大半年未有过床|笫|之|欢了。 一想到主子都已二八年岁,几个妾室却还一无所出,更不见主子挂心子嗣一事,甚至性子还愈发冷淡,鬼朴子便满心忧虑,躺在外榻上睡也睡不着。 如今主子愿意着人服侍了,鬼朴子心下虽奇怪主子今夜举动的反常,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好事啊,好歹主子是没有那劳什子断袖之癖的。 他当即乐呵呵地下去传唤。 不出片刻,一身材窈窕,姿色艳美的绝世女子就娉婷地步入屋内。 女子身上仅仅披了薄薄一件纱衣,那纱衣薄透到几乎可以看清里头灼灼的春|光。 胡姬柔媚地唤了声“盟主”,而后莲步款款地向谢桓走去。 不等胡姬上前,谢桓几步过去,打横抱起胡姬扔在牀上…… 在外头偷听的鬼朴子乐得白胡子乱颠,等屋内传来厚重的喘|息|呻|吟,他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胡姬娇娇地喘了声,心下对盟主今日分外的急切又讶异又兴奋。盟主已经有一年多不曾临|幸自己了,她还以为是自己不够娇软,惹得盟主不快呢。 激动之下,她挺腰迎向谢桓,两只手更是紧紧抱住谢桓的头,嘴上还不停叫唤着“主子”。 谢桓还未入,原本被欲望充斥的脑袋,便被胡姬刻意的喘叫喊得兜头一醒。 抬头望着身下人的面容,见满面酡红的胡姬,毫不掩饰地呻|吟|叫唤,谢桓脑海中却浮现另一张与之完全相反七窍流血的带笑面容,他瞬间就没了兴致。 感到身上重量骤然消失,胡姬不明所以地睁开盈盈美眸,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被谢桓阴沉的脸色吓得一个哆嗦。 待缓过劲来,她也不知是自己哪 分卷阅读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里做错了,惹得盟主不快,急忙爬起身,一只手就要去勾谢桓的大掌,却被谢桓甩开。 谢桓喝了声“出去”,胡姬鼻头一酸,心下委屈却也不敢再多话,匆匆披了衣物便下地离开。 胡姬离开后,谢桓穿上衣物,唤人进屋重新铺了床新被褥。 等一切打理好,天已蒙蒙亮。 谢桓独自卧坐在榻椅上,一手把玩小叶紫檀老料,墨发披散,瞳孔涣散,眼神却悠远。 炉里的安魂香已燃烬。 自放走林霏至如今,已逾一月。 关于她,这一月他统共听说了两回。 一次,是她为了躲避官府的耳目改走水路。属下来报时,他下令不得阻截。 还有一次,是说她已到了夔州,为了生计给人当打手。 呵,她为了那罪臣之女当真是什么都敢做呐。 为了查清她的底细,他放了十八个眼线出去,可是回来的十八个探子都未查到她的来历生平。 林霏,无父无母,无祖无籍,甚至于性别都模棱两可。 送回来的卷宗,只寥寥写了几行与其有过一面之缘之人的片面之词。 据初次遇见她的人回忆,第一次见她是在七个月前的终南山脚,她做道姑打扮,向人四处打听什么“桃夭先生”。 她到底是何人?从哪里来?到底是男是女?若她真是女子,为何要化身成男儿? 谢桓静坐了两炷香的时间,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突然弯唇一笑,起身唤“鬼先生”。 一直留心里间动静的鬼朴子,一听见声响,忙带人进去伺候谢桓穿衣洗漱。 早食之后,谢桓唤来心腹鬼朴子等人,辟室密谈,密谈半日便又要乔装远行。 鬼朴子等人,目送自家化成弱质书生的盟主上船后,心中五味杂陈,一时对自家盟主心血来潮的决定,也不知该喜该忧。 再说到另一头的俩人。 林霏带着窦宁儿在夔州落脚已有半月之久。 经过一月多的舟车劳顿,窦宁儿虽依旧妍姿艳质,但肤色黑了许多,再加上身穿的粗布麻衣,再难让人一眼分辨出她是昔日的窦相府千金。 这一月,她二人为躲避官府和谢桓的耳目,能走水路就不走陆路,能进山林就不露宿。 林霏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经过一月的休养生息,也好得差不多了。 她毕竟自幼习武,身子骨较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硬朗许多,况且幼时习轻功,她曾为了给小师妹上树摘桃,没少跌摔爬滚。 只是这一次毕竟伤及了五脏六腑,无论如何修养,还是未好全,丹田里的内力也因流失受损过多,不复往日的充盈。 对此,林霏倒是无所谓,她想着,只要平时勤加修炼,等找到了师傅师娘,带窦宁儿回源里闭关,就总会有好的那天。 但窦宁儿不这么想。 她已经决定,将自己的一生交付给那个愿意为她去死的人。除了林霏,不会有人愿意为她做这么多了。 她自来骄傲,父兄还未失势时,作为京城首屈一指的贵女,她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是当时遇见林霏,她或许会觉得她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山野莽夫,平白无故的就要为别人送上性命,她只会笑她傻,怎么也不可能多瞧她一眼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经历了家道中落,家败人亡,到树倒猢狲散,她早已心如死灰,恨不得陪父兄一起去了,却又不甘心就这样去了。 这样昏天地暗的日子里,突然出现个皎皎如明月的人,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为你鞠躬尽瘁,这样的恩情何止雪中送炭。 窦宁儿自认看透了世间炎凉,哀莫大于心死,却还是被人世间的真情俘获。 上天待她不厚,将她从天之骄女贬为千夫所指;上天待她不薄,终是让她迎来了柳暗花明。 她想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这段大起大落的时光。 犹记得那夜,林霏带着她跌跌撞撞地逃离谢桓等人的视线后,突然倒地不起。 荒山野岭的,六神无主的窦宁儿边流着泪,边拼尽全力把林霏拖进一处山洞。 她当时就想,如果林霏死了,她就给她陪葬。 她也从未像那一刻这样,如此痛恨一事无成的自己。 她哪里懂得救人,完全凭着感觉行事。 就在她刚剥下林霏外衣,想要查看她的伤势时,林霏便幽幽转醒了。 窦宁儿喜出望外,忙不迭问她哪里不舒服,林霏气若游丝地摇摇头,叫她从包袱里取出火折子,再从洞外捡些干燥的树叶进洞燃烧。 林霏强撑着看窦宁儿忙完这些,等窦宁儿哆嗦着将她抱入怀中,就又晕了过去。窦宁儿不知应该如何救治林霏,又怕碰到她身上的伤,再不敢轻举妄动。 一直到第二日傍晚,林霏烧退了才清醒。 最危险的时期终于熬过,趁着太阳还未落山,林霏让她去附近的溪边,找一种可以治百病的药草, 分卷阅读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就溪水煮了以后服下,连喝了几日,林霏才算是彻底活了过来。 之后便是下山,一路停停走走躲躲藏藏地抵达了夔州。 林霏不急着离开,她心里惦记着师傅师娘,打算在夔州停留几月,打听师傅师娘的踪迹。 只是她身上的盘缠都留给了那户放山人家,她一人受饿没什么,给人做点苦力活,赚几两银子裹腹就成。 但她自打了解了窦宁儿的身世,看着曾经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相府嫡女陪她一起受饿,她就如何也坐不住了。 林霏自幼习的是“道法自然”——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 她觉得自己从未吃过苦,更未受过委屈,在桃源时,有师傅师娘邻里乡亲的疼爱,有小师妹和伙伴们的陪伴,她一直过得很好。 就算如今没那么好了,但等找到了师傅师娘,回了源里,她依旧美满无忧。 但窦宁儿却没那么幸运,如今她无依无靠,更无武功傍身,还被这里所谓的朝廷四处追杀,她若不帮她,她在这个世上,就真的是茕茕孑立,孤苦无依了。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人与人之间,那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所以她也不嫌弃去赌坊里给人跑堂,每日赚十文铜钱,她自己省点,够每日去百味楼给窦宁儿带个一荤一素了。 她所在的赌坊叫盘龙,听人说幕后坊主是江湖上极有地位的大人,而且坊里的大管事还是夔州的地头蛇,连知府都要敬其三分。 林霏没有大荆的牙牌,窦宁儿的又用不了,四处打听下才知道,去给盘龙赌坊当侍者,不需牒牌,一日还有十文钱,而且还是当日清算,只一点不好,若是出了事,没人会为她料理。 不过是为客官准备些茶水,给坊里养着的赌尊准备需要的器具,偶尔有人来闹事再打发走,这比起她刚下山曾给人干过的活计,轻松许多许多。 这日,林霏收拾好闲置下来的赌桌,换回自己的衣裳,准备出门去百味楼领饭。 “哟。” 刚出门就遇见一醉醺醺的男子。 男子身着白衣,面白无髯,额发高束,一身文质彬彬的书卷气,长相虽寻常,一双丹凤眼却极为出彩。 他也确实是书生,还是夺得童试一甲的秀才,但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赌徒。 听说半年前因为嗜赌欠了一屁股烂账,最后被人追杀,原本以为这人没了,谁知半月前又突然好端端的回来了,性子倒还是没变,依旧嗜赌如命。 在盘龙半月的照面,林霏与这人也熟识了。 现在这书生喝的醉醺醺,满面酡红,眯着眼走路,一进门撞了人,心不在焉地“哟”了声,指着林霏笑个不停。 林霏无奈,扶他进门安置到一边坐着,正想离开,却被书生紧紧攥着衣袍不让走。 “油(又)腰(要)气(去)给里(你)媳飞(妇)蛾(儿)送饭啊?”谢书樽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睁着,口舌不清。 但林霏还是听懂了。 这谢书樽也是可怜人,听说是因为爱慕已久的姑娘被逼着嫁给了巨贾,他伤心欲绝,才走上了歧途。 但一入赌门深似海,再想抽身为时已晚。 林霏见他醉得眼角都发红了,无声叹息,从袖中取出五枚铜钱递给他。 哪知他看也不看,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往她胸部袭来。 第5章 谢书樽 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往林霏胸部袭来。 林霏神情淡淡,也不见如何慌乱,一握一捏一扭,迅速将谢书樽作乱的那只手制服,他被掌心朝上地压在一旁的木桌上。 谢书樽疼得嗷嗷叫唤,狭长的丹凤眼却浮现点点笑意。 林霏觑他一眼,见他饮酒过后,整个人仿佛都艳丽了许多——面若敷粉眼若点漆,平凡的相貌竟透出不平凡的神采,惹人不住地多看几眼。 想他也是喝多了,分不清好歹,林霏便微微松了手劲,另只手伸过来,手上握着的五枚铜钱像滑溜的活物,一个一个溜进谢书樽被迫摊开的掌心。 “少赌些。我走了。”林霏说完,就松了手。 谢书樽掂了掂手里的铜钱,眼色不明地望着林霏转身离去的背影。 他都醉成这样了,她就这么放心的走了? 胸口突然闷了股来路不明的火气,谢书樽阴着脸,将手中的铜钱狠狠往林霏的背影掷去。 林霏若有所觉,偏身躲过,右手往前一抓,几枚铜钱又悉数落入了她的手心。 她也不再理睬撒酒疯的谢书樽,将铜钱贴身收好,依旧自顾离开。 谢书樽其人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奇葩,不单性情古怪,运气还奇差,几乎是博什么输什么,他赌瘾又大,赴京赶考的盘缠钱不但输了个精光,甚至还输得三餐不继。 盘龙里多的是这类不学无术,为了博戏弄得家破人亡六亲不认的赌徒。 初来乍到时,林霏还曾 分卷阅读1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天真地劝阻过这些规求无度的人,但苦口婆心换来的却是不逞之徒的谩骂,赌徒甚至将这事告知了赌坊里的大管事,大管事知悉后,差点叫人敲掉了她的一口牙。 自那以后,林霏对劝人回头是岸的热情冷淡了许多,虽然还是会忍不住劝上两句,但无人听也就作罢。 林霏之所以注意到谢书樽,是因为他与赌坊格格不入的气质。 分明是个清雅冷蔑的浊世佳公子,却要硬逼自己装成副醉生梦死贪贿无艺的模样。 有次林霏见他输光了身上银两,闹得食不果腹,却还想着下注,一个没忍住,便抢走了他下注的借条,原以为他会像其他人一样,将她大骂一顿,哪想他竟真的乖乖收了手。 这几乎坐实了林霏的猜测。 他只是贪恋那种忘乎所以的感觉,而非博戏本身。 他是求爱无果,因爱生恨,又报复不得,才选择这种方式的醉生梦死。 林霏从未尝过情爱的滋味,她眼里的爱,是师傅师娘的琴瑟和鸣,在谢书樽之前,她从不知道,原来相爱的两人并非会成一生眷侣。 自那之后,林霏偶尔见谢书樽落魄不堪,会将身上的银钱给他。 她对谢书樽的感觉难以言说,但她相信谢书樽心中是有分寸的。 即便每次谢书樽都会毫不忸怩地收下,然后转眼间又输得精光,甚至对林霏的态度依旧忽冷忽热。 窦宁儿知晓此事后,一度愤愤不平,将那姓谢的祖宗十八代都咒了十遍八遍还不解气。 如今,那谢书樽也不知又犯了哪门子神经,见林霏真的撇下自己离开,一气之下踹翻了身旁的桌椅。 等林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谢书樽像换了个人似的,目光阴鸷,脸上哪还有半分的醉态。 正顾自生着闷气,余光突然瞥见门外的青衫一角。 “吃过了吗?走吧,带你去醒醒酒。” 林霏倒回来,腰身后仰地偏头望他,眉眼弯弯,笑意皎洁。 谢书樽这才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靥。 两人去百味楼吃饭,自然还是林霏掏腰包。 谢书樽菜吃得不多,举止间对这些清汤寡水多有嫌弃,林霏也不理他,自顾自吃得欢,只不许他再点酒水,醒酒汤倒是逼着他喝了一肚子。 林霏在离盘龙赌坊两条街的巷里赁了一间矮房,一月八两银子。 矮房占地小,在这条老巷里毫不起眼,虽然蓬牖茅椽,绳床瓦灶,但胜在清静安全,一月八两林霏觉得值了。 也不等林霏吃饱,谢书樽就晃晃荡荡地走了,林霏见他精神还好,便没阻拦。 从百味楼带了一个菜回家,稍作休整,林霏便又出门去赌坊当值了。 晌午后的盘龙好不喧闹,林霏甫踏入坊口,就听见那些个沸反盈天的呼幺喝六。 “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押大押小?押大押小?……开了哈。” 林霏草草看了一眼,就见谢书樽与人蹲在角落里,嘴上喊着“大大大”,喊得面红耳赤,和旁边的赌徒别无二致。 “阿霏,阿虎……你们几个跟我来。”大管事站在二楼招呼林霏几个侍者。 林霏应了,和人一起上楼。 几乎是林霏前脚刚走,谢书樽就抬头漫不经心地瞄了大管事一眼。 二楼的大管事亦望着谢书樽的方向,也不知他望到了什么,突然虚着眼,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几个侍者跟着大管事进了屋,一字排开地站在管事面前。 有人给管事端来凳椅,大管事毫不客气地落座。 喝了口茶润润嗓,大管事沉声说道:“今日我接到官府公函,说是这几日夔州新巡抚就要到任,为了体现我夔州的政简刑清,风清弊绝,这几日的勾栏瓦肆不得笙歌达旦,特别要注意谐和,给人家新上任的巡抚一个好印象。 我叫你们来,就是提醒你们这几日多留意坊里的动静,别在这个风声鹤唳的关头往刀口上撞。” 大管事话音刚落,外头突然“轰”的一声喧嚷起来,屋里几人都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传来了乒铃乓啷,桌椅倒地,骰子弹棋落地的声响。 众人都意识到是有人上门寻衅滋事来了,大管事当即气得吹胡子瞪眼,二话不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带着身后一帮人,气势汹汹地跑下楼。 “住手!” 楼下几个手持棒棍的魁梧大汉都有些莫名,刚刚他们五个人东追西打地,都够不着这狡猾书生一根汗毛,甚至每人身上都挨了他胡乱踢来的几脚,怎么突然来了一声“住手”,倒像把这人的气力喊跑了。 大管事带着林霏几人跑下楼,情况还没闹明白,他就急急喊了声“住手”。 但收效甚微,于是几人下楼后,看见的就是穿着白衫的瘦弱书生,被五个虎背熊腰的凶恶壮汉围殴的情形。 看清被围堵的是何人之后,大管事又气又吓得险些没背过气。 “还愣着 分卷阅读1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干嘛?我养你们是做什么用的?还不救人?!!” 大管事气急败坏的话音还未落,众人眼前突然晃过一道闪电般的身影 。 “啊呀!”惨叫声突兀地响起。 定睛去看,原来是一名身着青衫的清秀男子,两手各一边地抓住了两名壮汉一左一右,握着棒棍的手腕。 两名壮汉手中的棒棍掉落在地。 青衫男子五指纤细,骨骼分明,相较之下,壮汉的手腕愈发粗|大狰狞。 林霏十指微微使力,轻轻一推,两名壮汉就哀嚎着倒地不起了。 待大管事身后的几名侍者反应过来,连忙把剩余的三个寻衅者制服。 细细盘问之下,众人才晓得,原来是这白面书生谢书樽,欠东头庄家几十两银钱不还,人家一气之下才雇了打手过去要账。 林霏听了这几人的话,再去看坐在地上的谢书樽,见他一副毫无所谓的冷淡模样,无暇的面上一左一右的挂了两三道乌青,衣袖上翻,裸|露出的白皙肌肤也不得幸免。 大管事偷瞄谢书樽一眼,清清嗓子,驱四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散去,又叫人绑了五名壮汉带下去,也不多管闲事,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谢书樽斜乜林霏一眼,“看甚么看?” 林霏不答反问:“你欠人多少银子?” “关你何事?”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弯起唇角,“怎么?要替我还?” 见林霏不说话,他闲闲地道:“除了我这人,我可没什么好报答你的。” “不用你报答。你只要答应我一事。” 谢书樽感兴趣地提眉,“何事?” 第6章 教条 “不用你报答。你只要答应我一事。” 谢书樽感兴趣地提眉,“何事?” “往后再不可去大耳窿倍贷博戏,倘若你手痒想博,要靠自己的本事赚钱。” 林霏目光追随着他,看他不以为意地从地上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又一屁股坐到一旁的木椅上。 而后哂笑,“我可不像你这么有本事,家里养了个娇滴滴的美娇娘,还有闲钱施舍给别人。我若不去大耳窟,那可活不成。” 林霏不赞同他的说辞,言辞恳切地规劝道:“我见街市上有不少秀才书生,把自己作的书画卖给画坊,你也可以试试的。再不济,你可以向我借,只要闲时帮我打下手就算你还了,还不要利息。” 谢桓似笑非笑地望着林霏,“好大的口气。你一日才赚多少?十文还是九文?怕是每月的赁租都付不起吧,还敢说借我。你又能借我多少?” “那也算是你劳动所得,总比倍贷好罢。我钱少,你赌得也少,这不是好事吗?”林霏分外认真地对他说,“你若不应,我是如何都不会帮你的。”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谢书樽的笑意冷了下来。 “是不是一见到人遇难,你就想去帮?” 林霏抿唇不答。 谢书樽权当她默认了,心底无故就燃起了一簇无名火。 活了这么些年,他遇见的腌臜事不少,心中早有了一则则明晰的处世教条。 他不关心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冷漠阴暗,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二十八年来,附庸他的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如今这天下动乱,还不是因为那些万人之上之人的一己私欲。 偏偏在这第二十八年,让他遇见了一个怀揣赤子之心的人。 他这人爱钻牛角尖,眼里更是容不得一粒沙滓,突然出现的这人几乎要打破他的人生信条,他岂能容忍? 他不信世上有真真正正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之人。 “呵,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即便我现在应了你,先哄骗你为我还了贷,明早日头一出我又反悔,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世道无常地超脱你我想象,你又怎知我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怎知我不会欺你瞒你?空口白话的,我爱怎么说怎么说,像你这样轻信于人,只会被骗得家徒四壁。” 他紧接着话锋一转,指着坊里那些赌红眼的人,“这里就有众生百相,这些都是妄图不劳而获,又贪得无厌的人。我和他们没什么两样,你帮我,捞不到一点好处。我也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你还是多为自己想想罢。” 林霏听他说完,心下虽不赞同他的歪理,但也不恼。 相识多日,她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谢书樽这人有时就像爱赌气的孩童,非要别人遵从自己的观念。 念及此,林霏也不与他争辩,只真诚道:“总之,你和他们不一样。” 谢书樽见她非但不反思自己的言行举止,望着他的目光甚至愈发坚定信任,一时间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劝人向恶也劝不下去了。 肯定是因为她殷殷的目光太灼人罢,害他怨晦也怨晦不起来,心底反而生出丝丝言不由衷的喜悦。 在她心里,他原来是不一样的。 他也有赤子之心吗? 分卷阅读1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不自在地别开眼,谢书樽再出口时的语气不自觉地软化:“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那个人是我,所以你才主动匡扶的对不对?” 林霏眨眨眼,既不明白他为何红了脸,也不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但还是老实地回答:“如果是别人,只要还能放下屠刀,我都会帮上一帮的。” 她话音刚落,就见谢书樽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 林霏愈发困惑,也不知又是哪里惹他不快,只能顺着自己心意,再次恳切道:“别去大耳窟了好不好?” 他冷笑一声,看也不看她,直接转身拂袖而去。 这一走就是两日不见人影。 在林霏印象中,这还是他头一遭能憋着两日不进赌坊,林霏觉得这是好事,只盼着他能真正想通,再不要踏足这些三教九流,好一心赢取功名。 这一日,林霏在盘龙里听人说,东头的大耳窟因为枉法倍贷,被官府抄没了。 一时间,坊里既有遍野哀鸿又有欢呼庆贺,靠贷过活的众生无不咒骂平日无为的知府道貌岸然,向其借了大笔银钱的人则喜于再也无人要债。 但这都不影响赌坊的运作,依旧是大堆大堆的赌徒殆无虚日,大笔大笔的银钱哗哗入账。 今日林霏看早。 天一黑,她就换了衣衫往家赶。 穿过喧嚣的街市,人声随着灯火渐次隐没。 无论是长安还是夔州,都与晏桃源极不相似。 桃源里没有这番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的景象,有的只是日复一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宁静安详。 深秋已过,初冬将至。夜里的温度低了许多。 林霏打着灯笼,身挂一件单薄的青衫,在夜色中踽踽而行。 再过一月,桃源里的桃花该开了吧。她想。 如果能赶在三月前回去,还能赏到最后一树桃花,届时,家家户户大摆筵席,庆祝一年的五谷丰登,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 这般想着,不远处的巷口就出现了一棵抽芽的老桃树。 这是要到家了。 当初正是因为巷口这棵老桃树,林霏才决定赁下那间矮屋。 放眼望去,能清楚看见老桃树下站着一道窈窕身影。 林霏加快脚步,眉眼浮现笑意。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里?当心着凉。” 等站在了窦宁儿面前,林霏贴心地替她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墨发。 窦宁儿不回答她的话,用冰凉的手摸了摸林霏的胳膊,蹙着黛眉抬头看她:“你才是,怎么穿得这般少?我看这青衫你穿了许久,改明儿我给你换一件吧。” 昔日的京城贵女,如今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女红了罢。 “好。”林霏点头,从怀里拿出一袋油纸包,递给窦宁儿,“给。” 窦宁儿接过,手心里的温度将她被寒风吹僵的身子骨烫地熨帖非常,也将她的心暖化。 她想,即便没有玉盘珍馐,这样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 “回吧。” “嗯。” 两人肩并肩走进漆黑的窄巷,林霏手里点着的灯笼成为黑夜中唯一的亮光。 四下太过冷清,耳边回荡着的只有时轻时重的脚步声。窦宁儿有些畏惧,一边的身子紧紧贴向林霏,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 那盏灯笼的火光映射在一张模糊不清的人脸上,吓得窦宁儿尖叫一声,直往林霏怀里窝。 原来是有人倒在了矮屋前。 那人应该身量不低,这般俯卧着,就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而且还是头通身发白的巨兽。 林霏安抚地摸摸窦宁儿的脑袋,打着灯笼弯腰去细看地上的人。 窦宁儿紧紧揽住林霏未提灯的那只胳膊,也跟着弯腰去看。 “怎么是他?!” 地上那人可不就是多日不见的谢书樽。 窦宁儿捂住口鼻,目光嫌弃地看着地上的谢书樽。 “他这是喝了多少酒?这么臭。” 林霏无奈地与窦宁儿相觑一眼,将手中的灯笼交给她,俯身就要半扶半抱地带他进屋。 窦宁儿当然是不从的,张开手臂阻拦林霏进门。 “干嘛理他呀?不思进取整日就知花天酒地的人,干脆让他冻死在外头得了。” 林霏轻轻一拨,就拨开了窦宁儿的阻拦,“别闹。” 窦宁儿见她丝毫不听自己的劝,执意要带这个偎慵堕懒之人进屋,气得摔了手里的灯笼和油纸包,气冲冲地跑进了粗布隔开的里间。 林霏将谢书樽轻放在自己睡的粗陋榻席上,点了蜡烛,就要去里间看看生闷气的窦宁儿。 她才踏出了一步,还未来得及掀开粗布,就听里面传来窦宁儿细脆的嗓音:“今夜你不把他打发走,就不要和我说话了。” 林霏无声叹息,掉头去大门附近捡起地上的灯笼和油纸包。 一转身,就见谢书樽侧卧在榻上,上挑 分卷阅读1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的丹凤眼微阖着,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不等林霏说话,他就翻身坐起,身子前倾,一把抢过林霏手中的油纸包,利索打开后,一口一口优雅地吃了起来,嘴里却发出震天响的砸吧声。 林霏也不知说他什么才好,又怕被里头的窦宁儿听见她与他对话,再点了根蜡烛,默默出门,绕到屋后头的空地去给窦宁儿做饭。 谢书樽果然跟了出来。 “你没醉?”林霏幽幽地觑他一眼,将手中的蜡烛固在一旁。 “我可没说自己喝酒了。”见林霏自顾自翻找油盐,不理睬他,他又道:“就是在巷口被一醉汉手里的葫芦酒撒了一身。我走累了,随便一躺,躺在了你家门口。” 他可不会告诉她,他把那葫芦底塞进了醉汉的口里。 “既然醒了那就回去吧。” 听她说完,谢书樽右肩靠支在棚柱上,一副赖定就不走了的模样,“我饿了。” 林霏终于又看了他一眼,“回去吧,家里没那么多米。” 谢书樽还是那副不以为意的冷淡样,“那你别吃。” 林霏彻底不说话了,一心一意忙活自己的事。 谢书樽见她动作熟稔地烧柴点火,突然说:“原来你还会煮饭做菜啊。” 林霏“嗯”了声,蹲在老虎灶前拨弄,抬头问他:“你不会?” “不告诉你。” 安静了半晌,谢书樽再次开口:“几岁开始的?” 林霏回忆,“很小的时候了。” 桃源里的孩子都是这样,很小就要开始学习生存技艺。 那时候多大?她已经记不清。但她记得第一次做的菜得了师娘的夸赞,足足让她开心了好几天。 小师妹如今都十五了,却还不会做饭。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等她回去了,要好好监督她才行。 “想什么呢?火要灭了。”谢书樽乜她,出言提醒。 林霏这才回过神,急忙边吹起竹管,边拨动柴火。 谢书樽看着微弱烛火下,那道单薄清瘦的侧影,目光愈发深邃。 眼前那人正垂着眸,一双长如蛾翅的睫毛一下一下地扇动,鼻子挺秀,额头光洁。 她的肤色不如窦宁儿白皙,是蜜中调莹的颜色,袖子撸起的那截手臂纤细地恰到好处。 明明是怎么看怎么不像男子的,颈上却偏偏有一块凸起。 谢书樽盯着那块凸起,似是不在意地问她:“你是哪里人?” “什么?”林霏没听清。 谢书樽罕见地又耐心重复了一遍。 林霏认真地想了想,才答:“很远的地方。我们那里叫‘晏’。” 随后,林霏站起身,往锅炉里舀水。 晏。谢书樽无声地重复,就好像在回味什么似的。 他接着漫不经心地问:“既然这么远,你为何会跑到夔州?” 林霏也不藏着掖着,落落大方道:“我来寻人。” “谁?” 林霏这回倒认真了起来,“桃夭先生。你可曾听说过?” “桃夭先生?”谢书樽故作沉吟,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果然就见林霏双眸灼灼地望着自己。 “你听过吗?” “未曾。” 那双大眼里的光芒骤然陨落。 谢书樽好奇地追问:“它是谁?” “我的亲人。”这句之后,林霏不再多说,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谢书樽扫兴地撇撇嘴,上下打量她藏在青衫下的清瘦身姿,玩笑般开口:“这么瘦,你不会是个姑娘吧?” 林霏既不恼,也不避让他的打量,往锅里撒一把葱花,让他向一旁让让,自己要拿砧板。 谢书樽故意挡着,仗着自己高她一个头,幼稚地左挡右晃。 林霏颇有些哭笑不得,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轻轻地一掰一推,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跌撞着退到了一旁。 谢书樽疼得龇牙咧嘴,再不复往日的高傲清冷。 “力气这么大,真不像一个姑娘家。” 林霏觑他,“我的确不是。” 身后那人不做声了。林霏松了口气。 突然,后背贴上一个硬热的物什,是男子的胸膛。 林霏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头顶传来谢书樽哼笑的话语。 “那我倒要看看是真是假。” 一只手向她胸部摸来,一只手往她颈上探去。 林霏仅仅沉着眼,丝毫不做防备,一派任他探查的放松模样。 预料中的触碰没有落下,只听一声闷哼,已经伸到她眼前的手复又缩了回去。 背上的压迫撤离,林霏回身去看,就见谢书樽铁青着脸,靠在木柱上,那只本想作乱的手捂着后脑勺。 “你,你们在干甚么?!” 窦宁儿手中举着扫帚,脸上青白交替 分卷阅读1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杏眼死死锁着林霏。 林霏觉得,这副画面有些像说书人口中的捉奸在床。 第7章 知己 气氛有些诡异。 窦宁儿死死瞪着林霏,一旁的罪魁祸首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林霏嗫嚅半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拙,这种情况她根本无从解释。 在窦宁儿眼里,现在是两个大男人鬼鬼祟祟地抱作一团。 怎么解释才好?说谢书樽是为了查验她的身份? 那又是查验她什么身份? 林霏愁得一个头两个大,心下暗暗决定,得找个恰当的时机跟窦宁儿摊牌才好。 窦宁儿见林霏不言不语,眼神还发虚,当即感到身心发寒,如至冰窖。 但她不信朝夕相处的人有那见不得人的龙阳之癖,一定是谢书樽。 对,一定是谢书樽带坏了她。 她打从第一眼见了谢书樽,就觉得他不是什么正经人。 这人成日里泡在赌坊,不学无术又贪得无厌。 林霏即非富甲一方的权贵,更无什么可以让人贪图的财物,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但这谢书樽,往日里有事无事就往林霏跟前凑,图得还不就是林霏心善又耳根子软,既能护他平安,还能哄骗她帮他还清债款。 一定是这样。 这般想来,窦宁儿愈发觉得这谢书樽无耻至极,实乃天上地下罕见的卑劣之徒,矛头旋即一转,直指那宵小。 她也气得说不出话了,即便被谢书樽像淬了毒般阴冷的眼神注视着,但一想到刚刚瞧见的,两人旁若无人卿卿我我的画面,她就像母夜叉俯身,什么也不畏怕了,举着手里的扫帚就要往谢书樽身上狠狠招呼。 谢书樽掩在袖里的双手倏然握紧成拳,满身杀气刚要爆发,余光瞥见一旁的林霏,瞬间又都偃旗息鼓,直挺挺地立着。 “宁儿,别闹了。” 就在那柄扫帚要落到谢书樽身上之际,林霏及时出手,抢走了窦宁儿手里的发泄武器,扔在地上。 她的语气颇为无奈,字语间全无责备窦宁儿的意思,却还是让窦宁儿误会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窦宁儿满腹怨怒无处发泄,想要教训谢书樽,林霏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他。 她如何说也曾是大家闺秀,决计不可能和市井粗妇一般,撕破脸吵得难看。 只能自己气得泪水直流,死命挣开林霏的双手,哭着跑回屋内。 林霏默默地叹了口气。她发现自从与窦宁儿熟稔之后,窦宁儿的脾气也愈发大了,她比小师妹稍长一岁,发起脾气来可比小师妹难哄许多。 再看一旁脸色铁青瞪着她的谢书樽…… 唉,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你回去罢。”林霏对谢书樽说完,就要进屋去安抚窦宁儿,她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回首沉静地看着谢书樽,格外认真道:“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我确是男子。” 谢书樽阴着脸看两人相继离开,一低头,瞥见横在地上的扫帚,突然邪怒大发,左腿一抬,扫帚被踢成两截,远远摔在角落里。 翌日,林霏从百味楼出来,捎了瓶女儿红。 昨夜三人不欢而散,窦宁儿还把谢书樽打了,林霏左思右想,让窦宁儿去道歉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也不知他两人是前辈子欠了多少账,才会这样相看两相厌。 只能她代表窦宁儿,亲自登门拜访了。 提了酒出门,林霏才意识到自己压根不晓得谢书樽家住何方。 何止不知他家住何方,她对他的所有了解,几乎都是道听途说。 林霏觉得她和谢书樽算是朋友了,可能并非推心置腹的知己,但互相的了解是有的。 如今她才发现,她又哪里真正了解他,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赌坊,平日相处也是在赌坊。 她不知他住在何处,家中又有何人,喜恶是什么。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他要见面了,才会主动出现,他若不见,她根本无从寻找。 寻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她每日花费精力和银两在百味楼逗留,就是想打听打听师傅师娘的下落。 她以后不要让她在意的人,踏破铁鞋地寻她。 胡乱想着,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一下也没了接下去该做什么的主意。 忽然,两条街外传来杂乱的嚷唧,林霏抵不过好奇心,掉头往声响处寻去。 愈近声源,场面愈混乱,沿街商铺摆在店外的东西乱糟糟撒了一地,显然是人为打斗所致。 林霏眯起双眸,极目远眺,就见前方不远处,一红一灰两道身影时缠时分的打在一起。 她加快脚步,步履如飞地往两人靠近。 是一身着大红鲜衣的妖艳女子,和一身着灰色直裰,腰别铜铃的束发姑娘。 青天白日下,两个女子不分 分卷阅读1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你我地缠斗在一起,看两人使出的一招一式,皆是武龄不低的高手。 女子打斗,架势毫不输给男儿。 鲜衣女子招式狠辣,直裰姑娘则是防守为主,两人从上路街打到下路市,难分难解,更无人敢上前劝阻,生怕被误伤。 她二人先是在地面过招,而后直裰姑娘飞身跃上屋顶,鲜衣女子紧随其后。 直裰姑娘此举,显然是想引得对手远离车来人往的街市,以免伤及无辜。 但鲜衣女子并不上当,两人分开的距离稍远些,她便手往腰上一抽,一条长百来尺的铁鞭赫然出现在她手上。 鲜衣女子冷冷一笑,使力一甩,那条铁鞭便像有生命意识般,往直裰姑娘的方向袭去。 直裰姑娘反身用手抵住,铁鞭却灵活如蛇,斗折蜿蜒,一圈圈紧紧缠住直裰姑娘纤细的手臂。 鲜衣女子面色阴狠,妖艳的芙蓉面微微扭曲,一拉一扯,直裰姑娘便被迫带离了屋顶,往地面跟去,飞天遁地间,她腰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四周的围观百姓大声哄叫,齐齐向后退去,根本不敢接近。 那鞭子也不知什么做的,竟可以将人缠得越来越紧,就在众人都在为直裰姑娘捏把汗的同时,直裰姑娘另只手扯住鞭身,欲图抢过鲜衣女子手上的鞭柄。 鲜衣女子大怒,喝道:“赵无眠,有本事你就解了禁锢!” 直裰姑娘只是轻轻一笑,清丽的面容小巧灵动。 众人也没看清她是如何使得动作,“刺拉”一声,她被铁鞭缠住的手臂挣脱了出来,仅留一截撕烂的衣袖在铁鞭上。 鲜衣女子甩掉鞭上的破布料,倾身往直裰姑娘抽去。 两人又在地面斗得难分难舍。 直裰姑娘手中没有武器,却也不落下乘。 倒是鲜衣女子,大开大合地甩动铁鞭,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众人明明站得老远,却还是有无辜百姓被那条铁鞭抽翻在地,疼得肝肠寸断。 又是一鞭子抽向旁边的人群,这次方向却是一位懵懵懂懂的小男童。 林霏瞳孔骤缩,将手中的女儿红往那条恶鞭掷去,飞身上前抱起小男童,迅速跳离原地。 鲜衣女子根本没管这边的情况,一鞭子砸烂了酒坛,炸裂出的酒水撒了一地。 “赵真凤,我们去无人的地方,我陪你打到天昏地暗。”直裰姑娘望了小男孩一眼,见其无事才安下心,随后向鲜衣女子急急喊道。 鲜衣女子嗤笑,“休想!我就要你命丧于此!” “唰”地一声,铁鞭抽在地上,恍惚间又变得更长,往直裰姑娘身上狠狠招呼。 直裰女子避无可避,终于变守为攻。 “让开,让开!” 一大队佩刀官兵匆匆赶来。 行在兵卒最前头的,是身披行衣的束发男子。 男子模样年轻,生得极为俊美,眉宇间却暗藏戾气。 见到前方缠斗的两人,男子毫无表情的面目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无眠小心!”见那铁鞭就要碰到直裰姑娘头上的九巾,男子失控地高声大喊。 男子话音刚落,那条铁鞭突然调转方向,往男子的方位袭来,直裰姑娘面色大变,急忙调转方向赶去相救。 一切发生地太快,男子身后的众人都还来不及救护,那铁鞭就像要到了跟前。 “唰”地一声,铁鞭未碰到男子一片衣角,而是折返向直裰姑娘,这一次,铁鞭重重地抽中了直裰姑娘的后脑勺。 林霏清楚听见直裰女子闷哼一声,随后直直往前栽去。 男子眼眶瞬间发红,以凡人之躯所不能及的速度往直裰姑娘奔去,将倒地的直裰女子颤抖着紧紧搂在怀中。 连喊数声“无眠”,见直裰女子紧闭双目,毫无回应,男子俊眸中的泪水当即滑落。 那条毒鞭依旧不罢休,伴随着主人狂桀的狞笑,直奔男子怀中的人儿。 林霏寒着眉目,施展轻功,转瞬就到了男子身前,一把牢牢抓住凶恶作乱的铁鞭。 第8章 东罗故人 鲜衣女子见自己被人冒犯,气急败坏地大力甩动铁鞭,却无论如何都抽不回那条逞凶作乱的鞭子。 “哪里来的兔儿爷,竟敢触犯你姑奶奶?!” 鲜衣女子狠狠瞪着林霏,戾气满目。 不怪她会将林霏瞧作美色事人的娈|童之流。 林霏的长相偏秀,身量虽比寻常女子高许多,却远不及男子的壮实,并非时人竭力追捧的昂藏魁伟。 而她身后的男子虽然相貌阴柔,但骨骼大,男子体征比林霏明显许多,因此即便生有一张颠倒众生的面庞,也不容易让人混淆他的性别。 鲜衣女子出口的话虽不好听,但林霏也不恼,沉着特有的喑哑嗓音对女子道:“人已被你笞晕,孰胜孰负,已经高下立判。为何不能饶她一命,非要赶尽杀绝?” 分卷阅读1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鲜衣女子被气笑,“我要的不是胜负,而是赵无眠的命!” 林霏秀眉微蹙,欲要开口,却被身后男子恍如玉石相击的声音打断。 “无眠良善,自觉亏欠于你,才会多次容忍你的欺蠹,如今她已尽数还清。我没有她的菩萨心肠——” 男子抬目望向鲜衣女子,勾魂的桃花眼赤红充血,眸中是令人毛发尽竖的惊涛骇浪。 再出口的话语愈发冷冽:“你再不从我眼前消失,我便要你全宗陪葬。我赵靑蕖说到做到。” 一字一句都像锥针碾在心上,不容人置喙猜疑。 鲜衣女子微怔,显然被他说这话时的冷心冷面震慑。 不甘地看了男子身后的兵卒一眼,女子内心挣扎几番,最终收回自己的长鞭,冷哼一声,飞身离去。 “赵靑蕖,就算我现在不杀她,她也活不过半年了。哈哈哈哈。” 她人已不见踪影,狞桀的尖笑却还在众人上空盘旋不去,闻者皆是心烦意乱。 鲜衣女子就此离开后,那貌美男子一把打横抱起地上的人儿,急急地向人群外奔去。 那队提刀官兵一部分在前疏散人流,一部分紧随其后。 前一刻还被挤得水泄不通的街市,眨眼间就去了大半人。 林霏想到刚刚被铁鞭抽中后脑的直裰姑娘,提步就要跟上那队人马。 才往前行了几步,便突然被人大力抓住胳膊。 林霏侧身去看,就见是满脸不快的谢书樽。 这人真是神出鬼没,而且看着瘦弱无力,手劲却出乎意料的大。 “你要去哪儿?跟着那两人不成?”谢书樽用他极黑的眼仁瞪着林霏,好似在无声威胁。 林霏余光瞥见男子拐过街角,就要不见人影,便敷衍地回了声“有要事”,而后轻而易举地挣开谢书樽,追了过去。 谢书樽被她气得咬牙切齿,不明白她怎么就这么拧,那赵靑蕖哪里是这么好惹的,他怀里的赵无眠更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心中虽极度不舒坦,但双腿还是老实地跟上了林霏。 林霏远远跟着男子,见男子头也不回地跨进医馆,其后的数名官兵把守住医馆大门,剩余人则是将医馆中的病患尽数赶出,就连达官贵人都无一幸免。 整个医馆被牢牢封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 欲图闯入的林霏也被拦在外头,任她说了几句好话,守门的小兵卒都无动于衷。 林霏心急如焚,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追上来的谢书樽一把拉走还欲再说的林霏。 “别再白费力气了,没有里面人的点头,你无论如何都进不去的。” 林霏无措地叹息一声,惹得谢书樽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林霏,你是佛祖上身了么?我这辈子真是头遭遇见你这样的人。里头的人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巴巴上赶着救人?” 林霏幽幽看着谢书樽,默不作声。 谢书樽也是被她气极了,恨地撇过头,却无意闻到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回首往林霏垂在身侧的右手望去—— 才发现她的右掌心被划出道一指长半甲深的伤口,伤口正往外滋滋冒着血。 他一把捞起林霏的右手,掐住她的手掌根部以作止血,同时沉着脸厉声责问:“是不是那条铁鞭弄的?我看你是疯了。” 林霏这才注意到自己受伤的掌心,方才急着与医馆里的人见面,心思全然不在自己身上,并未感到疼痛,现在经谢书樽提醒,掌中的疼痛像是被放大了数百倍,疼得她面上的平静都要维持不住了。 “还站着做甚么?再不处理,我看你这只手就要废了。”谢书樽见她还傻傻站着,愈发火冒三丈,禁不住讽刺道—— “先是内伤肩伤,现在又是手伤。你可真是爱惜自己啊。” 话始出口,谢书樽心下便警铃大振,眼皮也跟着一跳。 果然,随后就听到林霏孤疑的问话:“你如何得知我曾受过内伤和肩伤?” 谢书樽面上平静无波,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我习过医术,一探便知。况且,就你那尿性,我猜都猜得出。” 林霏心中本就因为见不成赵无眠而烦躁无比,现在听了谢书樽看似合理的解释,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心思。 谢书樽催她离开,她低低应了,从怀中取出一支平淡无奇的桃木簪,将其交给守门的小兵卒,又细细嘱咐道:“请替我将这支簪子交给赵公子,就说此乃东罗故人林霏的信物,我有救治赵姑娘的方法,可去距此不远的盘龙赌坊寻我。” 小兵卒不耐地应了,林霏这才放心地随谢书樽离开。 谢书樽拿眼觑她,嘲笑道:“你一个大男人,身上竟带着女儿家的簪子。” 林霏平静地很,一点不受他的旁敲侧击,只说那是窦宁儿的物什。 谢书樽心下哂笑,暗道窦宁儿好歹也曾是贵雅的相府嫡女,怎么可能携带此等样式简陋的木簪。 “你 分卷阅读1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认得医馆里的一男一女?” 林霏:“赵公子是初次见面,未尝听闻。但识得赵姑娘。” 谢书樽疑惑地“哦”了声,追问道:“你如何认识她?那赵姑娘是何人?” 林霏面上终于显现百年难得一见的苦闷神色,略微懆急地嘀咕:“你今日怎的如此聒噪?好生烦人。” 这话教谢书樽听得一清二楚,他沉下面容,不悦地哼了声。 他虽表面不显,心中却极为惊诧,甚至还有些隐秘的欢愉,好像终于挖到了别人寻不到的宝藏。 原来林霏也有自己的小脾性,他还以为她是温驯无害的白鹿,殊不知白鹿发起性子来才更灵动鲜活。亏他之前三天两头试探她的底线,原来她最受不了别人刨根问底。 这样的发现简直让他忍不住逗弄。 又招人嫌地连问几声,见林霏被他逗得欲图折返,他才心情大好地换了话题。 “你当然认不得赵靑蕖,他两年前曾是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吏部尚书兼太子太傅,后来因为贪赃,锒铛入狱,也不知他耍了什么手段,如今既翻了案又东山再起。 总之,此人城府之深,绝非你这种傻蛋可以比拟。” 谢书樽斜眼瞧她,不遮不掩地嘲讽,同时也是提醒。 林霏大吃一惊,欲要问他如何得知,后来又想到他曾是童试第一,朝野庙堂之事,又怎会不知。 突然,谢书樽话锋一转,说起自己这几日细细思量了林霏曾说的话,深觉自己委实太过自甘堕落不思进取,现已决定弃恶从善,此后再也不去赌坊,而要一心读圣贤书。 见他终于想通,林霏自然高兴,许诺他如若遇见困难,一定要与她商量,她定会献上微薄之力。 “那是自然。”谢书樽弯唇一笑,丹凤眼中流转着魅惑人心的光彩。 不等傍晚,果真有人拿着那支桃木簪,来盘龙赌坊寻个叫做林霏的人。 传话的侍者报信给在二楼忙活的林霏。 林霏将手头的活计交由人,收拾好自身,跟着前往医馆。 天还未阴,气温却已低得叫人发抖。带路的老者见林霏穿得单薄,好心提醒了句,林霏感激地笑笑,只说不碍事。 穿过药香四溢的堂厅,和渺无一人的廊芜,老者将林霏带至一处阒静便躬身离开。 林霏守礼地敲了敲面前的格扇,听到里头人许进了,她按捺下纷乱的心绪,推门而入。 入目的先是高牀华帐,和牀上静静躺卧的女子身躯,之后才是牀头坐着的貌美男子。 屋内未点灯,昏暗一片,赵靑蕖的面目藏在其中,无法分辨他的情绪。 但空气中弥漫的压抑氛围还是让林霏窥得一二。 牀上的赵姑娘怕是伤得不轻。 “你说你能救无眠?”赵靑蕖低低出声,语气中潜藏疲惫和黯然。 林霏作了一揖,不答反问:“敢问公子,可否点灯?” 赵靑蕖沉默一晌,才唤人进来点上烛火。 室内霎时亮如白昼。 林霏缓缓走上前,待越过赵靑蕖,看清了牀上人的面容,她才幡然醒悟为何不点灯。 牀上人面目安详,容颜不变,依旧皎如月升,但披散的头发,却变成了刺眼的银白。 朝如青丝暮成雪。 赵靑蕖让开身,好方便林霏上面查探。 “如何才能救她?”赵靑蕖单刀直入地发问。 林霏不语,顾自扒开赵无眠的眼皮,再是探了探其颈上脉搏和手腕,随后起身道:“先前查看过的郎中应该提过,想必公子对赵姑娘的眼睛也心中有数。 我并非术业专攻的医师,恐怕对赵姑娘的眼睛无能为力。” 赵靑蕖听罢,面上浮现青紫之色,隐隐有狂风暴雨将至的预兆。 林霏不慌不忙,温声道:“但我可以医的,是赵姑娘的二十大限。” 第9章 野史秘闻 林霏不慌不忙,温声道:“但我可以医的,是赵姑娘的二十大限。” 赵靑蕖眸色微变,心中是巨浪翻滚,却还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你到底是何人?如何得知二十大限?” 林霏只笑不答,一派平静道:“赵姑娘如果醒了,应该识得我。” 赵靑蕖一双俊目牢牢锁住林霏,似要将她看穿。 两人沉默地对峙,随后赵靑蕖敛起威迫,缓缓开口:“你既不是术业专攻的医师,又如何有能力救得了她?” “请赵公子放心,我绝不打诳语。法子,我的确有。” 见眼前人这般信誓旦旦,赵靑蕖想到床上人的满头银丝,顿时心若刀绞,恨不得让其快快说出医治方法。 禁不住心中所想,赵靑蕖旋即命令道:“那你现在就救她。你要甚么我都可以答允。 不求你治好她的双目,只别让她在双十妙龄……”后面的话是他讳莫如深的心 分卷阅读1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疾,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林霏作了一揖,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让他莫急。 但赵靑蕖怎能不急? “我之所求,非赵姑娘不能满足。医治一事,还是等赵姑娘醒了再说罢。” 赵靑蕖不死心,索问原因。 林霏双目清透地笑了,“我若现在医好了赵姑娘,公子你连夜带着赵姑娘离开,那我又要到何处去寻你们?” 从医馆出来后,天已大暗。 沿街往远处伸展的千家万户,皆亮着融融灯火。 林霏步下台阶,将要离开,突然听人高声唤着“林公子”,她转身去看,就见来时的引路老者步履匆匆地追了过来。 “公子,天暗了,还是带盏灯上路吧。”老者将手中的灯笼递给林霏。 林霏感念老人家的有心,急忙作揖道谢。 老者连连摆手,嘴上叨道:“老朽担不得林公子的谢礼。只求林公子能救醒我家夫人。” 听他如此说,林霏心中诧异,忙问:“赵公子已是赵姑娘拜过高堂的郎君了?” 老者但笑不语,轻轻点了点头,满眼的高深莫测。稍后又看了看天色,催她快快归家。 见老者这样,林霏也不好再多问,提了灯笼告别离开。 一路上,林霏思虑万千。 一会儿想到赵无眠满头的白发,一会儿又想到老者方才三缄其口的神情。 又醒悟自己之前太过大意,忘记查探赵无眠的喜脉,倘若赵无眠有孕,那怕真是回天乏术了。 关于东罗赵氏,她是在师傅的藏书阁中看到的。 这段记载在先秦野史《竹溪梦谈》一书中的秘闻,十三四岁的她曾当做趣味话本来看,时过五年,她对书中细节早已记得不甚明了,却对当中提到的赵尸官影响深刻。 因此,始见赵无眠腰上别着刻有“敕”“罡”二字的尸铃,林霏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但她对赵靑蕖打了诳语。 她其实早忘了书中所说的破限之法。 关于破限之类的记载,她全都草草扫了一眼就跳过了,只依稀记得医治的东西在晏桃源。 若是海穹在此…… 林霏低低地叹息一声。 世上没有若是,如今那过目不忘的晏海穹,远在十万八千里外闭关呢。 对啊,都三年了,也不知他出关没有,如果听说师傅师娘和她都不在桃源了,又是什么反应。 林霏抬首望向天上的明月,突然感到自己的双手双脚有千斤那么沉。 桃源里的桃花就要开了,这一次,她能寻到师傅师娘的行踪吗? 林霏心事重重地回了矮屋。 屋内等她的人正独坐在窗前,对着恍惚来去的烛火做着女红。 窦宁儿听见敲门声,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去开门。 “叽呀”一声,老旧的木门被打开,林霏跨进门槛,带进一身的凉寒。 窦宁儿见她神色疲惫,忙把兀自亮着的灯笼取走,又帮她斟了杯热茶,将屋里唯一可以坐人的矮凳让给她。 她一人在空荡荡的屋里坐等了一日,现在终于把人盼回来了,如今的心情,好比台下准备了十年的戏子,终于迎来这十分钟的出场,就要迫不及待地献出自己所有技艺,以博她清冷世界里唯一的观众一笑。 林霏双手捧着热茶,见窦宁儿忙上忙下的,忆起自从来到夔州,为了不被人认出,她几乎从未离开家门十步外,白日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因为敏感身份的束缚,被迫闷在家中也就算了,可她让她吃得还都是糠咽冷炙,若是小师妹受此衣食无着,暗无天日之刑,怕是早已受不住,嚎啕着要自戕了。 她救了人家,却护不好她;满怀期翼地下了山,却连师傅师娘的半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林霏心下不是滋味,拉过窦宁儿,让她别瞎忙活了,陪自己坐坐就好。 两人便这样促膝而坐。 窦宁儿面颊发红,一时也不知道与林霏说些什么才好,便低了头,煞有其事地摆弄手中绣到半成的针线。 林霏好奇地看她摆弄半成荷包,见她手上的绣料已初具规模,上头用彩线交织重叠出繁复的花卉。 她不懂针黹,桃源里的姑娘们也是要学这些的,但师娘不会,所以她和小师妹便没学。 即便林霏是外行,单看其上锦簇的红绿青紫数色构成的双蝶扑梅,也知道出自窦宁儿之手的绝不是凡品,反正比她从前看到过的纹饰精致许多许多。 窦宁儿悄悄抬头觑林霏一眼,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上头的梅兰粉蝶,心头又羞又躁,以为她勘破了自己对她的意图。 本就心慌,突然听到林霏沙哑的嗓音响起:“这是绣给我的吗?” 一时不察,手中穿云走线的针就刺破了指头,无名指当即溢出一滴殷红的鲜血。 林霏叨了她一句“粗心大意”,又突然 分卷阅读1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笑起来,自责道:“说来还是因为我,如果我不扰你,你也不会大意了。” 说罢,便起身去帮她拿止血的伤药。 窦宁儿含着自己流血的指头,看她走过去走回来。等林霏到了面前,娇憨地伸出流血指头递上前,心中甜蜜蜜。 林霏见她这副乖巧的模样,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小师妹。 在桃源时,小师妹也曾跌破手脚让她给她包扎,当时小师妹的神情,也是如此讨饶乖憨。 小师妹比她小五岁零四个月八天,是师娘的亲生子。 可以说,林霏是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早把她当成了自己亲姊妹的。 两人以前未分开哪怕半日。七个月不见,还是人生头一遭。 如今,林霏尚且可以将窦宁儿看作自己的小师妹,在这样的孤助深夜里有人相伴说话。 却不知远在桃源的师妹,受的是什么样的委屈。 她又向来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可亲大哥闭关修行,亲父母不知所踪,她还不在她的身边…… 林霏越想越伤怀,心不在焉下,手中的力道也失了分寸。 窦宁儿喊疼,嗔怪林霏不懂怜香惜玉,一定是记恨自己,没许诺等绣好那半成品的荷包后赠与她。 “好吧好吧,那个荷包绣好了就送你。” 方才还心思沉重的林霏,转眼间就被窦宁儿佯装生气的模样逗笑。 “终于不再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相貌了。” 窦宁儿舒了口气。 林霏被她细腻的宽慰感动,突然心思一转,想起自己还向窦宁儿隐瞒着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样实在不对。 她二人像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时机,实在不多。 前几月是因为奔波躲藏不适合,现在又因为林霏常在赌坊当晚,回来时窦宁儿都已睡熟了,哪里说得上话。 如今这样的气氛,和窦宁儿表露身份,最好不过。 心随意动,林霏在心中斟酌一二,双唇嗫嚅,便要出声。 第10章 沧海一粟 可话都已经到了嘴边,林霏望着窦宁儿信赖又全无防备的眼神,嗫嚅着嗫嚅着,欲图出口的声音又全部卡在了喉头里。 她自觉欺骗了窦宁儿,心中本就有愧,所以想要把欺骗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 如今这样贸贸然地坦白,她不知道会带来什么严重后果。 眼下她应是窦宁儿最最信任之人,倘若窦宁儿知晓她骗了她,接受不过,大吃一惊的同时复又心如死灰,那该如何是好? 她会不会认定她是贪图甚么才救她?她又要如何解释骗她的初衷? 她不得不考虑到这些,因为她也还没做好要把自己的事,向窦宁儿全盘托出的准备。 况且,窦宁儿前不久才遭受了家破人亡的打击,或许表面上看不出创痕,但与之朝夕相处的林霏再清楚不过,她有多少次午夜梦回皆是枕席湿透,噩梦萦绕,眨眼间就身处人间地狱。 那种心惊胆寒的体会林霏也是尝受过的。 就在刚下山那会儿,所见所闻一度颠覆了她曾经的认知—— 她没见过宝马雕车,鱼龙闹市,不知道山下的世界竟如此广阔,广阔到人仅是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粟,但千千万万的人构不成世外桃源,而是瘴气之林。 她遇见的第一件坏事,是终南山脚的死人墓被掘。 坏事的起因,仅仅是墓主的后代无意冒犯了鄠县的地赖子。 挖人祖坟,是极损阴德之事,桃源人最讲究“仁者亲亲,义者尊贤”,林霏想象不到是多大的愤怒,才会让人做出这种不孝不敬之事。 而她急公好义拔刀相助的后果,是被鄠县人驱逐,最后听说墓主的后代被地赖子殴死了。 可这还不是最可怖的。 她初入红尘,不了解山下的生活情形,还以为这里也是像桃源里一般,“货恶弃于地,不必藏于己”,人们所需皆可以用物来交换。 之后她便犯了大错,错误源自她被街上吆喝的店小二招呼进一家酒楼。 当时她也是饿极了,什么也没问清楚,就稀里糊涂地吃了顿霸王餐。 掌柜知道她身无分文后,见她又是懵懂不知世的姑娘家,长得尚有几分姿色,便将她哄卖去了青楼。 那段时日,林霏无法形容,因为差一点她就让邪魔缠心—— 在下山后的短短两月,林霏破了忌。 桃源人无论男女,皆习武,一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是为了传承先祖衣钵,但武艺之流说到底都是身外之物,所以桃源中有约定成俗的规定,绝不以武逞威,害人性命。 可她却在下山后用武逞了威,虽还不至害人性命,但于她自身而言,这已是罪大恶极。 犯下这等罪过,她即便找到了师傅师娘,也毫无颜面回到桃源。 就在她终日浑浑噩噩,陷 分卷阅读2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入深深地腼颜嗟悔之际,竟让她遇见了一位世外高人。 高人自称洪崖,乃入世修行者。 洪崖高人在她混沌迷茫时,渡她苦海,遵方点化。 自那以后,她突然茅塞顿开,明白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只要勿忘在莒,不愧于心,身外之事就不足为惧。 但难就难在不愧于心四字。高人算她下山后有两劫,一劫已化,还有一劫,此劫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而化此劫只有四字要害。 就是不愧于心。 既然如此,那她之后无论遇见任何艰难险阻,不求尽善尽美,但求无愧于心罢。 高人在离开之前,赠予她两套男子的青衫布衣,还有一瓶丹药。 忆及此,林霏想到了自己颈上生出的喉头,望着窦宁儿美好的侧颜,灵光突然一现。 “宁儿,我有一个好物要让你瞧瞧。” “何物?”窦宁儿看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随后倒出一粒豆大的乌黑药丸,新奇不已,“这是甚么玩意儿?” 林霏淡笑不答,让她将药丸含进嘴中。 窦宁儿略微犹疑,两指捻起那粒其貌不扬的丹丸,细细转动察看。 “含着试试。”林霏哄她。 窦宁儿瞄她一眼,壮起胆子,将丹丸含进嘴里,哪知这药丸入口遇津后,突然胀大许多,窦宁儿吓了一跳,不敢再含,就要吐出来,却被林霏出言阻止。 林霏笑她胆小,又正色再三保证丹丸足够安全,吞了绝不会出事。窦宁儿脑中天人相战,她从小就讨厌吃那些黑不溜秋的东西,觉得不干净,但如今林霏如此卖力地哄她,她实在好奇这模样不讨喜的药丸有什么神奇之处。 踌躇来去,窦宁儿才强忍着不适,“咕噜”一声吞了下去。 药丸甫入咽喉,瞬间胀得更大。其之大小,直接卡在了她的咽喉里。可神奇的是,这样虽不舒服,她却丝毫不感到疼痛,呼吸什么的更是一切正常。 林霏取来铜镜给她看,窦宁儿瞧见镜中自己的咽喉竟像生了块大瘤,平地凸起个形状起伏的东西。 窦宁儿吓得大叫一声,可这出口的声音,竟从原来的莺舌百啭变得嘶哑无比,这下,窦宁儿震惊地叫也叫不出了。 愣了好一会,她才喜笑颜开地问林霏:“这是甚么神奇玩意儿?你从哪里弄来的?” 林霏笑回:“这是一位世外高人赠与我的。好玩吗?” “这太神奇了!” 窦宁儿犹自不敢置信,对着镜子左瞅瞅右瞧瞧,望着镜中的凸起,她突发奇想:“林哥哥,你不会是也吞了这个玩意儿,才生出个喉头罢?” 林霏笑弯了眼,运气将自己喉咙里的药丸逼了上来,正准备张开口给窦宁儿看,却又听她自我否认道:“也不可能。你本来就是男子,哪里需要这个。” 言讫,还转过脑袋,亮晶着杏眼瞧她。 林霏刚把药丸逼上来,喉头还未平实下去,才没有让窦宁儿看出端倪。 而现下,林霏望着窦宁儿闪烁银光的双眸,什么决心也下不定了。 她默默咽下口中的药丸,僵硬地点了点头,“我确实不需要。” 窦宁儿当即松了口气,□□双肩,瞪了林霏一眼,嗔怪:“你刚刚的样子吓死人了,我还以为自己做笑的话是真的,”她重新转向铜镜,自言自语地似在自我安慰:“你怎么会是女子呢,你明明就是男子汉啊。” 林霏口中苦涩,扯出干巴巴的笑脸,“逗你呢。” 罢了,下回罢,等她做好准备,或者时间带走一些敏感的伤害后,她再向她坦白。 第11章 明心见性 二日后的凌晨,天还未亮,林霏就出了门。 初冬的凌晨,气温低得不像话,天幕挂着一轮薄薄的弯月,和两三点稀疏星辰。但通衢的街市已然苏醒,道路两旁亮起了昏黄的烛火。 日头还未升起,早起买卖的人家为了多赚几两银钱,已经辛勤地上街摆摊贩卖。 林霏眺望远处的朦胧寒山,混着鸡鸣和食香的朔风吹动她身上的青衫,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桃源。 她还像往常那样,在一处老妪的摊位喝了碗滚烫的馎饦,又带了张蒸饼,便身心通畅地绕远路去赌坊。 一路上,她甩着胳膊扭动筋骨,放开耳目,让内力在全身萦绕,提气在街上疾行。腹内一股热源随着她甩动的四肢,迅速汇至全身百骸,林霏感到自己的双腿变得愈发轻盈,轻轻一迈,就跃出有几丈那么远。 每当她从旁经过,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纷纷为之侧目。 他们并未看清经过的是何人,却被那人身上散发的清气感染,瞬间通体舒畅,胸腔中郁结的浊气皆被涤荡,诚然如置身通达天地间。 散清功是桃源先祖参透了天地人和,于自然万物中衍生出的道法,习者要先学会明心见性,之后才是修炼。 此道此功最讲究眼明心净,眼若不明则心不净,心若不 分卷阅读2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净则气不畅,到了气不畅的地步,如果还强加修炼,人便会愈来愈形销骨立,最后枯涸而死。但若修得精髓,功法大成,可保人容颜常驻。 可真正修得精髓之人,多是早已勘破红尘的,哪里还在乎生老病死。此功非常人可习,即便是桃源中人,也有半数是入门都不能够的。 林霏绕着四条街巷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等浑身走得发汗,太阳也已探了头,她才晃到盘龙赌坊。 转个弯刚瞧见赌坊大门,就见门外的阶梯上坐着个通身白的人。 那晨光下身着白袍之人正是谢书樽。 现下他正低头认真看书,披在脑后的乌发结了层薄霜,连林霏走近了都未发觉。 林霏讶异他一大清早就出现在坊口,等看清他在读书,顿时弯起了笑眼,放轻脚步上前。 她甫靠近,谢书樽便感到周身浮躁,迎面撞来一波波清气,险些撞散他压制在丹田里的内力,当下调息运气又怕被她察觉,便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扛下。 抬头望向气息的发源者,谢书樽怔住。 许是刚练过功的缘故,眼前人双颊潮红,噙笑的柳叶眼澄澈如练,面庞好似盛开的三月桃花,比之他见过的所有女子,甚至于昔日的京城第一美窦宁儿,都要干净清丽年青惑人,却如此美而不自知。 林霏不知道练功后的自己有这些变化,在距谢书樽五六步之遥时,就见他从书中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她以为扰乱了他的思绪,心下懊恼,关切问道:“可是打扰到了你?” 谢书樽不动神色地藏住自己眼中的惊艳,淡淡答:“有些。你从何处来的?一身寒气,冻得我不舒服。” 听他这么说,林霏连忙敛起外散的气功。 “怎么这么早到这儿来了?”林霏问他。 谢书樽望了林霏半晌,望得林霏心生纳闷,他才从书的两页夹层中,拿出一大叠写满字的纸张,慢悠悠地递给她。 林霏伸手接过,疑惑地瞧了瞧,一愣,接着往下翻,瞬间失语。 耳边飘来谢书樽幽幽的话语:“你说过有困难找你的。” 呃,她确实许诺过。 林霏:“……这些交由我,你好好准备正试罢。” 谢书樽面上浮现笑意,林霏看着他眼角尚存的淤青,因为眯眼集结在一起,再想到手中厚厚一沓的债款,天灵突突。 果然,稍后又听谢书樽道:“我在东市赁的房子到期了,如今……” 谢书樽双目藏笑地看着林霏一下下跳动的左右眼皮,慢慢说完后面的话语:“无处可去了。” 怪不得大清早地坐在阶梯上。 林霏收好手中的债条,重归冷静,“此事先放一放。外面冷,你要看书去里面罢。” 说罢,她打开大门,带谢书樽往里走。 夔州新巡抚刚到任,大大小小数百家娱乐场所皆下令宵禁,盘龙赌坊好不容易清冷了几日,否则一时也找不到清净地给谢书樽的。 林霏问他:“吃过早膳了吗?” “未曾。” 她便将自己打算作为午食的蒸饼给他,又怕谢书樽口太干咽不下,点了炉子给他热壶茶。 谢书樽见她走进走出,擦好桌子扫好地又整理棋牌道具,明明可以偷工减料的活计,她偏偏如此认真不懂变通,旋即邹起了眉头,“你的手好了不成?” 林霏活动活动自己被绷带缠实的右手。 “不碍事。动动才好得快。” 谢书樽心中本就不舒服,看她做的又都是伺候人的繁琐事,愈发烦闷,禁不住奚落:“看你倒是勤快,以前得过不少主子夸赞罢?” 幸好对面人脾气好,不把他的话认为尖酸,仅仅一笑而过。 “我没当过家奴。但家中有一性子好动的小妹,兴许是伺候惯她了。” 见她不恼,谢书樽气更大,可又说不上具体气哪些,只知是气自己。 平复了情绪,谢书樽又问:“你家中都有什么人?” 林霏说还有个哥哥。 “亲生的?” “不是。他是我养父母的孩子,与我同年,但大我几月。” 谢书樽的面色有些黑了,“呵,那想必不止是伺候妹妹罢。” 林霏觑他一眼,听出了话语中的阴阳怪气,但一想起晏海穹,秀眉柳眼皆染上了温意。 “不。是他照顾我们。” 言讫,林霏瞥见他手中握着的书,眨眼提醒他:“我不打扰你,你看书罢。” 谢书樽将手里捏皱的书扔在桌上,冷冷道:“糟粕之学,有何好看。” 第12章 赵无眠 谢书樽将手里捏皱的书扔在桌上,冷冷道:“糟粕之学,有何好看。” 林霏失惊,既讶异又困惑他为何如此说。 他毕竟是要赢取功名将来报效朝廷的人。在林霏的观念中,倘若并不热衷自己所做的 分卷阅读2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事,那如何都做不出成绩的,即便做出了成绩,也难以登峰造极。 林霏不理解他的说法,不禁问他:“此乃古之圣贤所著,怎会是糟粕呢?” 谢书樽笑得冷蔑,伸出一指点了点桌上摊开的书,背道:“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已,焉用稼?” 林霏窘迫地咳了声,她在舞文弄墨方面并不擅长,这一大段话,她只堪堪听懂了上位者需好礼好义好信,如此一理解,她愈发不明白何来糟粕一说。 谢书樽看出了她的无知,啧了声,还是耐心为她解释:“圣贤言,为人子民只需死读书读死书,无需耕种劳作,学会仁义礼智当了大官,自然就丰衣足食了。” 听了谢书樽的解释,林霏些微地不可置信,“上农除末,黔首是富。耕种劳作才是国之根本,为官为帝,并非是为一己私欲,而是为了农民百姓啊。” 谢书樽神色冷淡,并不作答。 他的本意不是为了和林霏谈论什么天下百姓,况且他并未觉得孔圣贤说得离谱,外人生死与他何干,他不过是没来由地被林霏之前说的话气着罢了。 思及此,谢书樽猛然发觉,自己的情绪好像格外容易被林霏左右,这样的认知让他很不舒爽。 他在心中暗暗较劲,不相信自己是特别关注林霏这个傻不拉几的不男不女的。他隐隐有种感觉,好像一旦触及了什么防线,周遭的一切都会失去控制。 林霏见他不说话,心中担忧这些内容会扰乱这未来朝臣的视听,忙警醒道:“仁义礼智信,明君者,缺一不可。但天下之人,没有尊卑贵贱之分,倘若你觉得书中内容并非大学之道,那就勿听勿看。” 谢书樽刚刚才在心中做了一番打算,眼下林霏同他说话,他的态度便冷淡了许多。 林霏又说了几句,却见他爱答不理,他这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态度林霏经历的不少。起初她还会以为是自己的所言所为冒犯了他,心怀内疚,但现在早已见怪不怪,自动将他的态度视为遭遇波折之人性情大变的结果。 如今谢书樽老毛病又犯,林霏也不再叨扰他,拿上棋牌骰盅轻声出了门。 谢书樽独自在阒静的屋内坐了近一个时辰。 无人打扰,他也无需再扮,当即敛息静气闭目打坐,可气由丹田在全身走了一个小周天,他却因为心头的千思万虑,迟迟无法进入天人合一的无我境界。 巳时左右,滥赌之徒开始鱼贯而入,沉静一夜的赌坊完全苏醒,屋外由安静变得嘈杂,谢书樽被那些呼幺喝六的声音吵得愈发烦躁,体内气息因为他心境的变化左突右撞。 蓦地睁开双眼,两簇赤红火焰在他眸中流转翻滚,转瞬间又齐齐熄灭,赤色血瞳恢复玄黑。 收了魔功,谢书樽腾地站起身,推门而出。 突然敞开的大门,险些将倚在门外说笑的两名侍者撞倒在地。 门外两人面色含怒地瞪去,就要破口大骂,却见门槛里立着的人是谢书樽。 再瞧他冷冰的神色,加之身高和强大气场的压迫,两人莫名一哆嗦,悻悻相觑,不敢造次,匆匆走了。 要说这落魄秀才谢书樽,他们原先是瞧不起的,但如今却对其畏惧又顾忌。 且不说这人的脾性古怪至极,一来盘龙就是大笔挥霍,按理也欠了赌坊不少钱了,但大管事对他问也不问。他本人又是除了赌博之外,几乎不与他人打交道的。 可其他人又哪敢和他打交道啊,光是与他对视,便感到如芒在背,心底发虚,除了坊里斯文又好脾气的林霏,没人敢与他交流超过半句。 谢书樽根本不将那两个喽啰放在眼里,更不关心他们的态度,他顾自四下逡巡,终于在木梯脚下发现了林霏的身影,但寻到人的下一秒,他的目光又沉了下来。 如今,恍然未觉的某人正站在赌尊身后,手里端着茶水,柳眼噙笑地俯身倾耳,听坐在前头的人说话。 那赌尊说完,见林霏含笑着点头应下,便满意地拿起茶盏呷了口。 又有人匆匆上前拍了拍林霏的肩,捂嘴同她说了什么,她当即显现惊喜的神色,放下手中托盘,快步朝外走。 谢书樽早忘了一个时辰前自己做的打算,迈步跟了上去。 再说前头被尾随的人。 医馆着人来报,说是赵姑娘醒了,林霏欣喜非常,被人跟踪了还犹未察觉。 这是几日来她听过的最好消息。 又如何能不欣喜呢?师傅师娘就要有消息了。 林霏施展轻功,一路疾驰到医馆大门,上报了名字后便被人带了进去。 还是昨日的那间僻静屋子,不同的是,床上的人已经清醒,赵靑蕖坐在她身边,他人虽面容憔悴,下巴也生了青茬,但几夜未合的双眸极亮,神色是林霏未见过的温柔。 林霏一脚跨进门,床上靠坐的清丽姑娘当即扭头往她的方向望来,一双黑黢黢的大眼睛却空洞无神 分卷阅读2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瞳孔涣散。 赵无眠:“是林公子吗?” “是我,赵姑娘。”林霏回道。 赵无眠面向身旁的赵靑蕖,“靑蕖,能给我和林公子一些时间么?我有话和她说。” 赵靑蕖显然不放心她与外人单独相处,还是赵无眠硬了口气,他才慢腾腾地起身离开,出门前,还略带警告地觑了林霏一眼。 待室内只剩她二人,林霏快步走到床前,将上次退回的桃木簪轻轻放在赵无眠手上。 赵无眠目不能视,迟缓地凭手上感觉分辨簪子的形状,待摸出了那朵形状曲折样式复杂的桃花,她蓦地抬头。 “晏源?!你是晏源人吗?!” 林霏:“我是,赵族长。” 第13章 怡红院 赵无眠:“我担不得林公子的族长。唤我姓名即可。” 林霏应了。 她征得赵无眠同意,道了句冒犯,便伸手为其把脉,待探得她依旧是完璧之身,心头松了口气。 赵无眠犹自惊愕林霏的身份,自言自语:“晏源人竟下山了?!” 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空洞的双眼大睁着,眉下长睫轻颤—— “你……晏源女子皆姓……” “赵姑娘,”林霏打断赵无眠之后的话语,轻声接道:“确实如你所想。” 晏源女子皆姓林,男子皆姓晏。 而她之所以出言截断,是因为如今环境使然,此处也不知安全与否,更难说隔墙是否有耳。 赵无眠平复心绪,了然地点头,右手无意识地摩挲那支桃木簪。 林霏看着赵无眠空洞的双眼,心中泛酸,不禁问道:“赵姑娘,你的替使呢?” 赵无眠沉默一晌,轻声答:“他……身故了。” 林霏自觉触碰到了他人的伤心事,心下内疚,忙致歉:“请疏在下失言。” 赵无眠摇了摇头,不在意地轻笑,“幸好他不在,否则又要替我遭罪了呀。”随后的声音愈发轻:“他已经替我受了许多灾祸,惟愿若有来生,别再遇见我这万恶之源才好。” 听她如此说,林霏心下不是滋味,还来不及多想,赵无眠轻松地扯出笑颜,问她:“林公子,你如何下山来了?” “不瞒赵姑娘,我师傅师娘失踪多时,我心中牵挂才独自跑了出来。赵姑娘,此次相遇既是你我的缘分,又是天意,恳请你帮我探探我师傅师娘的踪迹。 赵姑娘的大恩在下无以为报,只能将此木簪相送。赵姑娘拿着这簪子到我故地寻一叫岐伯的老先生,他定能治好姑娘。” 赵无眠听她话讫,苦涩地笑了笑:“林公子,我怕是有心无力呀。如今我目不能视,用不成鬼神之眼了。” 林霏满心期盼皆从云端坠落,一颗心拔凉无比,以为此路又断了彻底,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脑中一片空白。 赵无眠虽看不见,却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情,凭着感觉攀上林霏的手,拉她靠近些,放低清脆的嗓音:“但林公子别失望,我虽用不了眼,但还能算卦。你能帮我拿个八卦么?” 林霏应下,出门差人拿了个八卦罗盘进来,交给赵无眠。 “林公子,尊师可有具体名姓或者称号?” “在下惭愧,并不知晓师傅师娘的尊姓大名。但师傅师娘所著书下皆署名‘桃夭先生’四字。” 赵无眠了然地点点头,睁着眼,两手一寸寸摸索着掌中的罗盘,好像在无声地与其交流同其熟络。 摸了半晌,她将罗盘持平,从身上掏出两粒卜石,低低念了句什么,便将手中的卜石高高掷在罗盘中。 那两粒形状崎岖的卜石在表盘不停滚动,盘面下的磁针似受到了惊扰,亦开始大幅度左右晃动摇摆。 林霏屏息静气地望着,感觉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那卜石和磁针终于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赵无眠看不见,便问林霏钗头指向何处。 林霏探头去细瞧,“乃下乾上巽的方位。” 赵无眠拾起那两粒卜石,掂了掂,无声掐指推算。 半柱香后,她吁了口气,对林霏道:“林公子,我习艺不精,卜不出尊师的具体方位,但你往东南方向,在二十里内寻带有‘怡’字的依梅香苑,那里或许会寻到你要的线索。” 林霏心下欢喜,连连道谢,又见赵无眠神色疲惫,咳嗽连连,忙收了她手中的工具,倒了杯温茶给她。 赵无眠呷了口茶水,强咽下喉头的腥甜,将那支桃木簪交还给林霏,林霏不肯收回,她便强硬地塞到她手里。 “林公子,此物到底有多重要我心里清楚。路我已经记在了心里,如若寻的到那是我的造化,寻不到我也认了。这个还是你收着罢,没有它你如何归家?” 赵无眠仿佛知道她还欲拒绝,接着道:“你不用担心我,我的身体我知道。前月姑姑传信告诉我,说已经找到了医治的法子,怎么说我还是会试一试的。” 分卷阅读2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随即她笑起来,满头银丝都争不过那明媚的笑靥:“说不定我就真的好了呢?” 林霏心头酸涩,攥起掌心,知这簪子她是真的不会收了。 从医馆里出来,林霏迎头便碰上了门外的人。 望着面前人,她讶异道:“你怎么在这儿?” 谢书樽抚好衣服褶皱,觑她:“赌坊太吵,我听人说你在这儿,便来了。” 林霏这才想起,今早他说自己房租到期无处可去之事。之前在坊里忙活无暇关心,后来又听人说赵无眠醒了,她太过欣喜,一时间都忘了赌坊里还有个谢书樽。 “你不会是忘了,还有个姓谢的人在赌坊等你发配罢?” 林霏咳了声,欲图不动声色地将这个话题岔过:“饿么?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谢书樽知道自己猜对了,他面色不善,但还是忍住脾气点了点头。 林霏便带他往东南方向走。 行了约莫一柱香左右的时间,沿路竟是些民居,哪有半个酒楼客栈的影子。 谢书樽扭头看了林霏一眼,“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林霏顾自放眼张望,心不在焉地答他:“自然是可以吃饭的地儿。” 谢书樽随她的视线往前路望去,而后扯了扯唇角,凤眼内勾外翘,“你可知再往下会到哪儿?” “哪儿?” “怡红院。” 仿佛怕她不明白,他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青楼。” 林霏乍听到“青楼”二字,面色变了变,既而问道:“你说那青楼叫怡红院?” 谢书樽从鼻腔中哼出一声低沉沉的“嗯”。 林霏还要追问:“里头可栽有树木?” “有。好像是……” 林霏见他沉吟,不禁开口自答自问:“梅花树?” 谢书樽勾唇笑着颔首,“正是。” 第14章 彩楼欢门 听他言是,又联想到“二十里内寻带有‘怡’字的依梅香苑”此话,林霏的步履缓了下来。 一时间,她心头思绪繁杂,脑海中已然认定,无论如何也是要去一探究竟的,可心理上,却极端排斥那乌烟瘴气的烟花之地。 谢书樽将她遽然苍白的面色看在眼里,暗道有趣。 寻常男子听说要去青楼楚馆,莫不是眉飞色舞春光满面;这人倒好,神色沉重如临大敌。 谢书樽若无其事地问她:“还要去吗?” 林霏抿了抿唇,点头回:“先吃些东西,等过了晌午,再去看看。” 她还挺了解烟花场所,知道晌午后客流会消弱。 谢书樽继续不露声色地试探:“为何要去青楼?” 林霏也不打算瞒他,“去找人。”稍后她又补充:“你不必陪我,去做自己的事罢。” 这可不成。 谢书樽:“我无事可做更无处可去,同你一道罢。” 又走了半晌,终于看到一家小拍户。 二人坐在店外的条凳上食了些肴馔,谢书樽吃得很少,只偶尔喝两口茶却几乎不动筷。林霏知他穷讲究,便兀自要了好些常见的小吃。 餍饱后,二人往原路一直行进。 僻静的民居之后,便是纵横万数的瓦肆商铺,一棵高魁的梅花树越墙而出,林霏知道他们到了。 这怡红院不是一般的秦楼楚馆,而乃自成规模的一处花界所在。 彩楼欢门,四隅背巷,即便已过晌午,此处依旧是宾客络绎门庭若市。 步入朱门,脂粉香四溢的灯楼悬挂珠玉,微风将至,锵然成韵。不知有多少自称正派的骚人词客,杂沓其中。 满院的言笑晏晏歌台暖响,初次寻欢的无知儿郎自然会将此处视为人间仙境。但一踏足这样哗闹香艳的场所,此前遭遇的种种顷刻涌上林霏心头。 楼上紧闭的厢房里传来喘息笑闹,弦乐声不绝于耳。 鸨母扭着蜂腰,娇笑着上前招待乍到的二人。 “两位客官,”鸨母笑意盈盈地望了谢书樽一眼,见其相貌平平,便又瞥向林霏,倏然一愣,她凑上前细细打量,待看到林霏平坦的胸部和颈上凸起的喉头,既而笑容愈发灿烂—— “第一次来罢,有些面生呐。不知二位是寻妾还是听妓啊?” 林霏强耐心头不适,直言不讳:“妈妈,我是来此处寻人的。” 言讫,林霏便见鸨母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忙从袖中掏出碎银递上前。 果然,鸨母收了钱后又生出了些许热情,但总归不比原先耐心。 “小哥儿寻的是哪位呀?可是咱们楼里的姑娘?” “妈妈听说过‘桃夭先生’不曾?” “桃夭先生……”鸨母又将林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失笑,“小哥儿找的是桃夭姑娘罢。” 林霏问道:“桃夭姑娘是楼里的姑娘?” “可不吗,还 分卷阅读2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是咱们楼里的金字招牌呢。”鸨母笑着颔首。 那就不是她要找的人了。 林霏亦不欲找姑娘们陪酒,加之心绪纷乱,一时无措地立在原地。 鸨母只稍一眼,便瞧出了林霏是个不识情|事的雏儿,她也是在风月场上浸淫许久的老人了,清楚初次寻欢的男子大多矜持害臊,尤其是这些个生得俊秀的男子。 她转了转眼珠,瞄见一旁的谢书樽神色如常,一看就知是尝过滋味的,旋即笑着转向谢书樽,亲昵问道:“这位小哥儿,如何?招一个?” 谢书樽觑了眼犹自讷讷的林霏,倏而弯唇一笑,笑得阅人无数的鸨母眼皮跳了两跳。 还真瞧不出,这相貌平平的男子生了双极艳的凤眼。 谢书樽道:“开个厢。唤楼里的桃夭姑娘来。” “好嘞!” 二人除了鞋袜踏进包厢,谢书樽从容稳健地走在前头,林霏则是惨白着面色跟在其后。 一队稚嫩的女孩儿端着各式珍馐摆在长几上,还将赏银的钱篓子和赊条笔纸放在一旁,随后,衣不遮臀的艺伎们抱着弦乐款款步入。 看着面前一个个妩媚女子,林霏顿感头晕目眩。她强忍着腹内恶心,拦住要落座的谢书樽,“书樽,我们还是回罢。” 谢书樽不顾她的阻拦,落座后,还伸出长臂也将她拽坐了下来。 “头一回到青楼,不看看所谓的花魁就走,岂不吃亏?” 林霏清楚花魁的身价不低,她也曾见过贪图一夜春宵的货郎掷金万两,还要劝:“我身上没那么多银子。” 谢书樽不以为意地点了点赊条,漫不经心:“不是还有这个么。” 林霏见劝不动他,以为他只是想要一睹花魁姿色,腹部紧迫欲吐的感觉又愈发强烈,便道:“那你在这儿,我先回去了。” 她吃力地扶着岸几要站起身,却被谢书樽一把拉下。 “你不是要找桃夭先生么,说不定那甚么桃夭姑娘知道呢?” 被谢书樽一语点醒,方才是身体太过不适她未想那么多,如今倒也生了要探问的心思,林霏便又忍着目眩盘腿坐在蒲垫上。 谢书樽一早便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如今见她光洁的额头冒出冷汗,神情隐忍,好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先是无动于衷地看着面前的歌舞,随后按捺不住地为身旁的人倒了杯温水。 见她饮下后依旧气色煞白,便眯起俊目,将厢房里的艺伎全部遣了出去。 随后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了?” 厢房里的艺伎全部离开后,林霏才感到呼吸通畅,她无声地喘了喘,抹掉额上冷汗,哑着嗓音道:“我没事。等见了桃夭姑娘后就走罢。” 谢书樽心下暗悔做的这个决定,面上却不露分毫,仅仅点了点头。 见她菱唇虽依旧泛白,但面色稍霁,谢书樽攥着的心才松开,又为她倒了杯水。 林霏柳眼含笑地道谢接过,谢书樽冷淡地撇过头,须臾,不自然地咳了声。 “你既然不舒服,为何不说?我们可以过几日再来。” 话毕,他自己都还未意识到用了“我们”二字。 林霏感念他难得一见的体贴,唇角漾出了灿烂的笑容:“我的确无碍,应该是方才吃的东西太杂,肚子有些不舒服。” 无碍?若当真无碍,何以会发那大滩的虚汗? 谢书樽并不信她的话,既恼她不说实话,又气她不顾自己身体,同时,愈发清楚那桃夭先生对她的重要性。 “那桃夭先生到底是何人,让你如此挂心?” 林霏默了一瞬,正要答他,却听见厢房的木门被缓缓拉开。 二人相视一眼,齐齐向厢门望去。 一只踏着罗袜的小脚迈了进来—— “二位公子。” 这一声恰如黄鹂出谷,又似银铃作响,尚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声。 第15章 深渊 “让二位公子久等了。” 女子半张面露了出来,梳着高髻,额头饱满,耳著明月珰,眉如远山之黛,顾盼间美艳不可方物。 从传唤到露面,已逾两盏茶的功夫,确实是恭候多时。 待女子整张脸转向二人,林霏大惊,心头翻江倒海,满身不适顷刻间如潮水般退去,只余说不出口的喜极欲泣,但顾及到有外人,所有情绪又硬生生被压下。 谢书樽依旧是不动声色地将林霏所有反应尽收眼底,见她自女子步入厢房后,垂着的一只手便死死扒住几角,力道之大让整张案几都随着她轻轻颤动。 她认识这女子。 再看面前撩起衣裙跪坐的桃夭姑娘,美眸含笑,神色寻常,显然就是将他二人视作一般的宾客。 谢书樽眸色幽深地注视着那所谓的桃夭姑娘,藏在宽袖中的两指互相研磨转动。 桃夭姑娘见面前二人皆是定定望着自己,既不出声 分卷阅读2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也不动作,她柔媚一笑,倾身向前,为他二人斟茶。 “二位公子请用茶。” 林霏喝下那杯茶水后,极力镇定情绪,与谢书樽道:“书樽,我有些话想单独与桃夭姑娘讲,你回避一下好吗?” 谢书樽些微不悦,凉凉扫了林霏一眼,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推门而出。 步出厢房,楼院内的烦嚣随处可闻,此起彼伏的女子娇笑和厢房里断断续续的粗喘呻|吟,充斥耳畔。 但这些都不足以妨碍谢书樽,他凝神细听身后厢房的动静,就像之前在医馆外所做的—— 映入耳帘的先是林霏发颤的嗓音:“师娘!” 随后是脚步声,紧接着陌生女子的疑惑:“公子,你可是在唤妾身?” “你……你不认识我?” “妾身今日是初次见公子呢,何来认识一说?” “你……你就是桃夭姑娘?” “正是妾身。” “我……你怎么……” 随后软柔的笑声响起:“公子,你可是将妾身错认成了故人?” “你当真不认识我?我是林霏啊。” “林公子,你应是认错人了。” 厢房内倏而沉静了下来,须臾,才听那桃夭姑娘试探地轻唤了声“公子”。 林霏再次出口的声音冷静了许多:“桃夭姑娘,方才是在下失礼了,你与我一故人长得极为相似。” 桃夭姑娘也恢复了言笑晏晏:“无事,林公子莫再认错桃夭就好。” “敢问姑娘的芳龄?姑娘是何时到这怡红院来的?” 桃夭姑娘这次默了半晌,才柔声答道:“妾身今夕二十有好些了。林公子是嫌弃桃夭年岁大么?” “绝不是的。看来我真是认错了人,我那故人比你大许多,她……” 其后的话语突然被一阵阵尖叫截断,谢书樽蹙起眉心,不悦地望向一旁。 那阵尖叫来自隔壁的厢房,谢书樽对他人的事丝毫不感兴趣,只觉得那喊着救命什么的声音分外刺耳,扰得人心生烦躁。 不一会儿,那间厢房被人使力推开,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从里头跑出来,脚上未着鞋袜,一转头看见走廊站着的谢书樽,便要不管不顾地向他跑来。 可跑不出几步,那女子便被追出来的男人狠狠拽住了长发。 “跑去哪儿啊青青?我花银子买了你,今日你就是我的!”男人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模样,看着无用,但扯着女子头发的力道极大。 女子又哭又叫,嘴里一直喊着“不要”,一双眼睛更是睁得极大,死死望着谢书樽,两手还往他的方向摆动挣扎—— “救救我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谢书樽淡淡望着,无动于衷,他似是被女子叫嚷地烦了,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那女子见谢书樽残忍至此,霎时心如死灰,面目一改先前的凄求,变得扭曲狰狞。 “你会遭报应的!你们都会遭报应的!” 谢书樽终于又瞥了她一眼,眼神愈发冰冷,微阖着一双丹凤眼,漠不关心地看她被人拖进厢房。 呵,报应他没见过,不知道是在地狱还是深渊,但他不是凝望深渊的人,他就是深渊。 此时,身后的厢门被推开,林霏在前桃夭姑娘在后地跑了出来。 林霏正好看到面前一幕,当即要上前阻拦,却被桃夭拦住。 桃夭朝她摇了摇脑袋,眼神微一示意,林霏便望见鸨母提着衣裙,急哄哄地带着一干龟公跑上楼。 鸨母边说着“对不住对不住,让各位爷扫兴了”,边指挥人上去捆制那死活不从的女子。 女子最终被鸨母又重又狠的几巴掌治服,昏死过去。 林霏紧抿着唇,眼睁睁看着女子被拖走,她一只蓄势勃发的胳膊,还被桃夭牢牢抓着。 谢书樽觑了桃夭一眼,望向林霏:“聊好了?走不走?” 林霏攥着手心,缓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向桃夭作了一揖,道:“在下改日再来拜访姑娘。” 桃夭微一颔首,突感面颊灼热,向一旁看去,便见谢书樽眼色不明地盯着自己,她也不恼,朝他柔柔地笑了笑,眼波流转的瞬间,百媚横生。 谢书樽扯了扯唇角,回了她个不及眼底的冷淡笑容。 回程的路上,林霏格外沉默,谢书樽问她:“寻到你要找的人了么?” 林霏摇摇头,显得心不在焉。 迎面就要撞上陌生人,谢书樽伸手扯了她一把,旋即不悦地斥道:“想什么,想得路也不看?” 林霏依旧是摇摇头,面色苍白地吓人。 谢书樽捻了捻手指,眉心紧蹙:“你到底怎么回事?” 无言半晌,林霏吐出一口浊气,平静望向谢书樽。 “你当时为何不救那女子?” 谢书樽撇过脑袋,冷淡地直视前方,语气变得淡漠 分卷阅读2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她与我何干?我不想救便不救,哪来为何。” 林霏又一次摇头,却也不愿再说话。 谢书樽以为她是责怪自己见死不救,才故意摆脸色。想他何时受过别人这般的冷面,身边人哪个不是求着他能多看自己一眼,也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林霏,屡次对他不敬,亏他方才还有些担心她的身子,真是被鬼迷了心窍。 他凭甚么要如此低声下气?! 愈想愈气,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隐隐闪现赤色,谢书樽突然冷笑一声,转身就要径自离开,却被林霏一把拉住衣袍。 林霏问他:“你去哪儿?” “关你何事?” 林霏叹了口气,软下喑哑的嗓音:“你的屋子到期了,还有地方去么?” 谢书樽哂笑,“那也不关你的事。我在这儿,妨碍你去救人了罢。” 林霏颇有些哭笑不得,听他语气,是在同她置气? 这置的是哪门子气啊? 林霏:“关我的事!今晚你先住我那儿罢。” 第16章 天晓得 谢书樽既不作声也不看她,犹自不苟言笑地矜持着,但眸色已平复下来,又重归一片岑寂的黢黑。 也只有天晓得,他那满腔怒火,早在林霏拉住他时一扫而光了。 “走罢。” 林霏无奈地又扯了扯谢书樽的衣袍,这酸气书生从鼻腔中低低哼了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突然瞧见路旁的酒肆,林霏想起之前那坛,准备带给谢书樽赔礼道歉的女儿红。 现下天色不早了,若是这个时辰去找牙婆赁屋,根本来不及,而且她囊中羞涩,既不可能让谢书樽睡大街,她又不够银钱领他住客栈,走投无路之下,也只能先将他安置在自己家。 但家中毕竟有未出阁的女子,林霏对大荆朝女子贞洁重要性的认知还是有的,况且前次见面她二人不欢而散,其中矛盾还未调解好,她要领一方与另一方见面,总是要先消除一方的芥蒂才好。 如此想来,林霏便驻足在酒肆前,关切地问书生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便是酒也成。 谢书樽并非热衷于口腹之欲的人,但对吃住的讲究堪比显贵,如今见林霏一反常态,如此体贴关照自己,令他心头格外偃意,竟是压下嫌恶,陪她随便吃了些下酒菜肴。 林霏平日见赌坊里那些二流子,酒足饭饱后格外好讲话,便猜想谢书樽也是不能免俗的。 眼下瞧他虽然依旧态度冷淡,但面色正常,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林霏斟酌一二,便开口道:“书樽,前几日我小妹多有得罪,你别放在心上,她不是故意的。” 谢书樽拿眼看着林霏,语气不咸不淡:“原来那是你小妹不是你内人啊。” 林霏笑了笑,“我小妹年纪还小,以后你多让着她点,好不好?” 言讫,舀了勺瓠羹到其碗里。 他还以为林霏不懂奉承讨好,只识得行不由径,却不知她也会通权达变。这就有趣了。 谢书樽瞄了眼碗里稀烂的瓠羹,凤眸掀起。 “你那小妹年纪小,脾气倒不小。我与她统共不过照面四次,还不知她姓甚名谁,她似乎对我敌意颇深,一见面就又辱又骂。” 林霏对窦宁儿这莫名的敌意也深感头疼。 第一次与她提起谢书樽,是因为她发觉林霏有好一段时日攒不到银钱了,细问后,听她说借给了别人,本来这没什么,坏就坏在林霏接二连三地接济谢书樽,窦宁儿屡次打探林霏口风,摸出这谢书樽是个不学无术的赌徒,借给他的银子就好比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之后不久,二人有一晚在巷头相遇,也是因为谢书樽当时爱答不理的态度,让她对这人的印象愈发差劲,甚至再往后的几次碰面,谢书樽皆是烂醉…… 可以想见,一个大家闺秀,是如何都不能接受好赌嗜酒,又毫无六朝烟水气之人的。 银钱是林霏自愿借给谢书樽,当时她也未想过要他还,窦宁儿的仇视,于他而言也算是无妄之灾,林霏自觉责任在自身,窦宁儿更不是胡搅蛮缠之人,她还想当然的以为,只要自己调节好,两人也能和睦地相处。 “她是骄纵了些,但人是极善良的,还望书樽多多包涵。” 林霏诚挚的态度,让谢书樽对窦宁儿的不满淡了许多,只要窦宁儿不来犯他的忌讳,那他看在林霏的面子上,就随她刁难好了。 可想是一回事,做却是另一回事。 冬夜总是来得更快,待得更长。她二人到家时,太阳早已落山。 林霏正与谢书樽商量,寻个时间将他放在老屋的行李拿来,眼前的木门便被人从里头打了开。 门里的窦宁儿乍见屋外的林霏,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可在见到她身后的不速之客后,好面色遽然转阴。 不待窦宁儿发作,林霏尴尬地望了眼谢书樽,便推着她快步走进里屋,等布帘隔开了里外二人,林霏才松开 分卷阅读2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犹自挣扎的窦宁儿。 窦宁儿杏眼含怒,不悦地质问:“你怎么把他带了回来?” 她这句话音量不小,外头的谢书樽十有八|九是听到了。 林霏窘迫地咳了声,掰过窦宁儿的肩,轻声道:“他屋子到期了,今夜无处可去。让他在咱们这儿住一夜,好不好?” 窦宁儿气还未消,一想到林霏将那道貌岸然的龙阳君领回家,既怕又气得欲图将林霏大骂一顿,骂醒她,让她快点看清那人的断袖潜质才好。 林霏见窦宁儿依旧面色不善,连忙换了个游说方式:“他已经洗心革面了,准备科举入仕,怎么说这都是好事,我们哪有不帮的道理,对不对?” 窦宁儿尚且犹疑,不信这堕落了几年的赌徒,一朝便能想通,改邪归正。 “宁儿,他正是需要人扶持的关键时刻,我那日也与你解释过了,我和他是寻常的朋友关系,当时只是他不小心绊倒在我身上,刚好又被你碰见。 再说,你想呀,那日我助了你,如今你又助他,以后他也会回助你,何乐而不为,对不对?” 林霏嗓音压得更低,不懈地劝说。 窦宁儿心里是不信林霏关于绊倒那套言论的,但无论她多不愿意,人已经在外头了,况且林霏竭力安抚,她本意不是想让林霏为难。 既然如此,她也压下了脾气,不情不愿地问道:“就一夜?” 林霏眼皮微跳,违心地“嗯”了声。 窦宁儿撇撇嘴,“那好罢。对了,你别和他睡在一块啊。” 谁知道他半夜里会不会对林霏动手动脚的。窦宁儿想。 林霏失笑,“放心罢。” 又叮嘱窦宁儿尽量待在里间,有甚么事叫自己后,林霏这才走出外头。 谢书樽早已自发自觉地进了屋,正靠坐在林霏就寝的榻上,翻阅着什么。 听见林霏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讽道:“你倒是能言善道,一根三寸不烂之舌胜却百万雄师。” 从前在桃源,小师妹性子顽劣,她为了劝其习武识字,没少连哄带骗,在这方面早已驾轻就熟,所以每每面对闹脾气的窦宁儿,老法子信手便拈来。 如今被谢书樽这么一说,就知道刚刚她两人的对话教他听得一清二楚,实在令她感到难为情。 林霏还是像以往那般,对谢书樽的暗讽轻描淡写地带过,又见他在看自己从书斋买来的《淮南子》,便不再扰他。 却听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你那小妹叫什么?” 第17章 玉足 林霏:“单名一个宁。” “与你同姓?” 林霏面不改色地点头。 谢书樽依旧埋首看书,又换了个慵懒的卧姿,漫不经心地道:“你小妹倒与你生得不像。” 顿了顿,他弯着唇既而补充:“她生得比你好。” 林霏翻出一幅布衾,听他这么说,不禁拿眼觑他,警告道:“她还小,你别打她主意。” 谢书樽轻哼了声,抻直两指在书角一滑,原先停留的那页便被翻了过去。 林霏到外头拣了些干燥的杂草和树皮,在屋里打地铺。 谢书樽又看了一会儿,便将手里的书扔到一边,转而去瞧走进走出的林霏。 “今夜我睡哪儿?”谢书樽问她。 “睡我的榻,行么?” 谢书樽瞥了眼身下长狭而低矮的卧具,不置可否。 “你睡地上?” “嗯。”林霏颔首,将掺有霉味的布衾铺在杂草上。 谢书樽正身躺倒在那张矮榻上,两条长腿一伸直,一双大脚掌便越出榻尾,无处安放。 这样的姿势不怎么舒服,谢书樽蹙了蹙眉,改成侧卧,蜷起两腿。翻身的动作滞住了他的白外衫,露出肩头一截灰色袛裯。 他长腿一捞,又将一旁折好的布衾勾了过来,虚虚覆在腿上。 等林霏转过身,看到的,就是他一只手垫在脑袋下,墨发铺散在身周,肩头的外衫滑落,露出一块显眼的灰白色,那双细长上挑的丹凤眼还微眯着,整个人慵懒又妖冶地蜷着。 林霏知其虽为寒门子弟,却总爱端着官老爷的派头,怕他睡不惯硬邦邦的窄短卧榻,便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张榻是短了些,今晚要委屈你了。” 谢书樽含糊地唔了声,也不知道是不满意还是不在意。 又窸窸窣窣忙活了一阵,林霏除了鞋袜,光着脚屈膝靠坐在地铺上,拿来《淮南子》,就着昏黄的烛火翻阅。 她未留意矮榻上的谢书樽睡着与否,因此不知道那榻上书生,正睁着眼,双目炯炯地望着自己暴露在烛光中的一双玉足。 屋子狭小,矮榻近地,躺卧其上的谢书樽几乎与地上的林霏平齐,林霏又恰恰正对他而坐,如此一来,两只玉足便像近在眼前一般。 眼前那双足粉白晶莹,就像颗刚剥落外壳的蛋,左右外踝突出一个小圆块,跗 分卷阅读2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内侧呈波浪流线,而嫩得如笋尖的趾根根分明,大趾最长,其后几根依次短下来。 兴许是主人心情惬意,那十根趾头竟时高时低地蜷放舞动。 白嫩如斯,这分明就是一双姑娘家的脚。 谢书樽定定望着,喉结上下一滚,目光深邃,遥想到早前探子呈上的卷轴,说她初次现身乃道姑的装扮…… “林哥哥。”里间突然传来窦宁儿的喊声。 林霏放下书,站起身。 谢书樽便阖着眼看那双玉足趿上丝履,一步步离开视线。 “怎么了?”林霏掀开布帘,探身往里望。 窦宁儿在牀上辗转反侧良久,毫无睡意,一会儿听林霏说自己是她妹妹,一会儿又想到那日目睹二人抱在一起的情形,愈发不放心,腾地坐起身,张口就把人唤了进来。 “我睡不着,心里头发慌,你进来陪我好不好?” 这种情况林霏不是没遇过,她以为窦宁儿又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当即应承她的恳求,搬了地铺就要进去陪她。 谢书樽亦从榻上坐起,将身旁多余的夏被扔给她,叨道:“你那小妹当真娇气。” 林霏接住被子,笑回:“她还小。” 翌日。 林霏随谢书樽去拿行李。两人穿过弄堂,来到一处坐北朝南的宅院,一位老妪为他们开了门。 这处宅院乃百年老屋,占地面积不小,东家住在最后头,其余屋子被瓜分成一间间独立的房屋,赁给读书人。 谢书樽所居之地在南边的旧阁子,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 室内的架上码放有整整齐齐的书,林霏好奇地随意抽出一本,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咳嗽连连。 林霏扇去灰尘,疑惑地问谢书樽:“你平日不看架上的书么?” 谢书樽抬首瞄了眼架子,复又低头整理东西。 “这些有甚么好看。” 林霏将手中的书翻了翻,又塞回原位,见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步出阁子到外头走走看看,恰好遇见院子里扫地的开门老妪。 老妪上了年纪,一把老腰弯下便不易直起,如今她正颤巍巍地分腿立着,一只手不住地锤着后腰。 林霏忙上前接过老妪手中的扫帚,要帮她打扫院子。 有年轻人愿意帮自己,老妪求之不得,当下乐呵地坐在老槐树下歇脚。 老妪耳尖,听出了林霏的口音不似夔州人,便好奇地问道:“小子,你不是夔州人罢?” 林霏颔首,笑答:“被婆婆您瞧出来了,我是前月才来夔州的。” 老妪见自己猜对了,当即笑得睁不开眼。 “婆婆我祖上三代都定居此地,乃是土生土长的夔州人,只稍一句,就听得出是不是夔州人。” 林霏也陪她笑着,似是想到什么,林霏登时停下手上动作,问她:“婆婆,您是打小就住在这儿吗?” “是啊,我祖上三代都给东家守屋,还从未离开过呢。这十里八乡大大小小的事,就没有婆婆我不知道的。” “那婆婆,您可知西头的怡红院,是何时开的?” 老妪略微沉吟,两只眯眯眼上抬望着天,正在细细回忆,瞥见林霏停了下来,又催她别停。 “哦!我想起来了。应该是成乾五年罢,我儿子出世那年,该有二十几年了。”老妪一拍大腿。 林霏继而追问:“怡红院里头的桃夭姑娘,婆婆您可有听过?” “怎么没听过!这姑娘十几年前到我们这儿,就靠张狐媚相,勾得那些个男人们茶饭不思,十里八乡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听老妪说完,林霏在心中默默推送算——师娘是十几年前到桃源的,而依那桃夭姑娘所言,她现今已二十好几,师娘是三十好几,她二人又长得如此相像...... 林霏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耳畔又听老妪问道:“小子,你与谢秀才何时认识的?” 林霏回:“半月前。怎么了婆婆?” 老妪两只枯槁的瘦手撑着自己的膝盖,撇着嘴与林霏抱怨:“这谢秀才出去半年,回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林霏疑惑,“婆婆,他半年前就住在这儿了吗?” “可不。自打他回来到现在,我就没见他在这儿住有七日。以前照面,还知道和婆婆我客套两句,如今是正眼也不瞧我老人家咯。 更奇的是,这出去半年,样子也变了。” 第18章 喝花酒 “赵姑娘,这几日感觉如何?”林霏为赵无眠细细把了脉,轻声询问。 “我挺好的,除了看不见,其他都没甚么变化,能吃能喝。” 林霏望着眼前人纯粹的笑容,和毫无焦点的大眼,慢慢收回了手。 赵无眠知道瞒不住林霏,但她不欲别人再为自己费心。自己怕是时日不多了,最后的日子里,她还是希望身边人都能够开 分卷阅读3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开心心的,让她能够潇洒地来无憾地去。 “你别担心,再过几日,我姑姑便到了,到时我会与她一起回东罗。” 几日不见,赵无眠精神还好,但身子已瘦成了皮包骨,一头白发亦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这“香殒”当真霸道,一被触发,毒性的蔓延便是以分秒来计。 林霏心头像压了块大石,不禁再次提醒:“晏源的入口在太乙。若是你姑姑的法子治不好,一定要去那儿找歧伯。路你真的记住了?” 赵无眠被她三番五次的询问逗笑。 “真的记住了,若是治不好我一定会去的。对了林姑……林公子,你可找到了你师傅师娘的行踪?” “有了些眉目。还是要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不过是随便算了一卦,不算甚么大忙的。”赵无眠连连摆手,说起算卦,她又突然道:“林公子,前几日我也给你算了一卦。” 林霏被她此言分去了心神,好奇地发问:“也为我算了?那是好是坏?” 赵无眠将脸转向林霏的方向,些微纠结,“唔……应该不算好也不算坏罢。你近日可有遇见什么坏事?” 林霏沉吟思索,随后摇头,“并未。” “卦上说你身边有邪祟作乱,虽然你有正气傍身,奸佞不敢来犯,但还是要小心些。” 从医馆出来,林霏一路往东南方向去,一刻钟的功夫,便抵达了怡红院。 还是原先的厢房,林霏差人去传唤桃夭姑娘。又独自在厢房里等候多时,桃夭姑娘这才姗姗来迟。 应是方才接待了什么达官显贵,桃夭较上回见面的妆容更加精致,一席盛装加身,一颦一笑千万韵。 明明将近半老徐娘,但她驻颜有术,白皙的面上不见一丝皱纹,腰若流纨素,口如含朱丹,岁月只增长了她的风韵,却不增长她的年龄,难怪她能冠座花魁十几年余。 师娘已逾三十,由于修习散清功的关系,亦是乌发童颜,但因为修习时间过晚,容貌恰好停滞在二十出头。所以乍一看,这桃夭姑娘酷肖师娘,但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她有师娘没有的风尘气。 那桃夭姑娘也不回避,当着林霏的面,就上手除下了头顶千斤重的发冠。 除了发冠后,她的艳色终于褪了许多,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林公子,今日怎么想到来看桃夭了?”桃夭除了发冠后又去摘耳上的明月珰,一双盈盈美目欲语还休地望着林霏。 鼻端的脂粉气令林霏不舒服,她呷了口浓茶调节,视线下垂,看也不看已经上手脱衣的桃夭。 桃夭见林霏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禁“呵呵”笑出声,嘴上调侃道:“林公子来我们楼,不就是找姑娘的吗?如此害羞可如何使得。” 说罢,她脱下华贵的锦衣,仅着一件素色贴身罗裳,莲步款款走到林霏面前,一撩裙摆露出一条修长纤细的美腿,毫无预兆地一跨,整个人跨坐在了林霏身上,两只柔夷挂在林霏的脖颈,红唇轻嘟,就要向林霏亲来。 林霏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那张红唇,右手揽住桃夭的蜂腰,翻身就将人压在了身下。 两人无言对视,桃夭唇角挂着勾人的笑,一只手越过林霏的后背,开始缓缓向下游移。 待那只手就要覆上林霏的胸部,却被林霏一把捉住动弹不得。 林霏看着近在咫尺的眼前人,眸中没有旖旎,平静道:“桃夭姑娘,我找你不是因为风花雪月,咱们可以正经地坐下来聊聊么?” 听她说完,桃夭笑得更欢,凑到林霏耳边轻声说:“正经?我在怡红院待了这么些年,你还是第一个,要和我‘正经’地坐下来聊聊的人呢。” 她那“正经”二字咬地极重,语气中别有深意,那条裸|露在外的秀腿,还不安分地轻蹭着林霏。 林霏避开她的磨蹭,长手往旁边一抓,抓来她方才脱掉的锦服。一时不察,右脸颊被她亲了个正着。 “林公子,你可真可爱。初次见面就说我是你的故人,你平时都是这么和姑娘搭讪的吗?” 林霏已经放弃与她正常沟通了,直接把衣服严严实实地盖在桃夭身上,随后使力将她提坐在一旁。 桃夭也不再逗她,转而婀娜地靠坐在墙上,将锦服往上拉,露出两条美腿。 “林公子看着不大呀,今年多少岁了?” 林霏理好自己的青衫,哑着声音答:“将至弱冠。” 桃夭悠长地“哦”了声,两条白腿互相磨蹭着,笑道:“怪不得呢。公子你还是个雏儿罢。” 林霏着实不想再在这种话题上停留,便硬生生地岔开—— “桃夭姑娘,你可有甚么兄弟姊妹?” 桃夭慵懒地阖上眼,沉吟了一晌,回答:“我没有兄弟姊妹。” “那父母是否健在?”林霏继续追问。 桃夭似笑非笑地望着林霏,“公子,你不会是真看上了桃夭,准备八抬大轿娶我回去罢?” 分卷阅读3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不诳姑娘,你与我那故人,委实非常相像。在下以为,姑娘应该认得我那故人。” “哦?”桃夭直起了身,“你那故人生得甚么样?可有我美?” “我那故人生得与你一模一样,她在我心中最美。桃夭姑娘,你真的没有同胞姊妹吗?” 桃夭面上的笑意未变,但眼中的热情已冷却下来。 二人沉默对峙,终于,桃夭淡淡地开口:“我没有同胞姊妹。” 林霏还要再问,厢门突然被人推开。 “公子。姑娘。” 一名半大的小女孩儿低着头,向屋内二人福身行礼。 随后“蹬蹬”跑到桃夭身边,俯身似要与她耳语,却被桃夭猛地回身扇了一巴掌。 “你不懂敲门吗?”桃夭瞪大美眸,冷冷望着跌趴在地上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一手捂着被打肿的脸,提着哭嗓连声道歉,豆大的眼泪旋即掉落下来。 桃夭站起身,还要再踹上两脚,却被林霏拦住。 林霏小心地将小女孩儿扶起,转而蹙着眉望向桃夭,“她还小,规矩可以慢慢教,何必要打她呢?” 桃夭哼了声,道:“规矩就是要这样教,她才记得牢。” 林霏不同意她的说辞,但也清楚,她越护着,这小女孩下去要受的揉磨就越重,遂也不再多言。 桃夭乜着小女孩儿,问道:“你有何事?” 小女孩儿低着头,强抑下啜泣,回:“董大人来了。” 桃夭复又穿上锦服,小女孩儿忙上前帮她梳妆打扮。 林霏见她如此,作了一揖后,告辞离开。 出了青楼,林霏抬头望天,就见一轮残月已挂在黑黢黢的天际。 等离怡红院有了段距离,到一处僻静,林霏取出袖中的纸条细看—— “今夜子时,城外长亭见。” 这是方才林霏拦住桃夭时,她偷偷塞入她手心的。 林霏将纸条撕碎,用内力运起腾腾热气,瞬间便将纸条烤成了灰烬。 “咚!——咚!”一慢一快三声锣响后,林霏听见更夫扯着嗓音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不知不觉,已至申时。 林霏匆匆赶回盘龙赌坊。今日是她值晚,再不好让侍者小哥帮她顶替了。 由于林霏的脾气是真的好,人也良善,坊内几个对人趾高气扬的侍者待她都不错。这几日林霏频频外出,多亏了他们几个,才没让查勤的人在纸上参她一笔。 刚走进坊里,迎面而来的阿虎便与林霏打招呼,林霏笑着回礼。 阿虎暧昧地朝林霏眨眼,庞大壮硕的身躯向林霏靠过来,“阿霏,去喝花酒啦?” 林霏愣了愣,忙问他:“你怎么知道?” 阿虎兀自笑得不正经,也不作答,拿手指点了点她,嘿嘿笑着走了,留林霏一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原地。 沿路又遇见了几个对她嘿嘿坏笑的人,林霏颇感怪异,也不再理睬哪些笑声,忙自己的事去了。 谢书樽听人说林霏回来了,便下楼去寻她。 林霏怕他一个成年男子,白日里与窦宁儿共处一室,会辱没姑娘家的清白,便带他到盘龙。可她将他带来此地,却撇他一人在屋里,自顾自忙活,谢书樽无聊了一日,现下心中正有气,如今下楼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也不过去,矜傲地坐在一旁,等她上前搭腔。 可那林霏,实在没有眼色,只顾忙自己的事,压根没有注意到楼梯脚下的他。 谢书樽弯起两指,在木桌上敲了敲,终于把林霏引得看了过来。 眼见那人放下抹布朝自己走来,谢书樽心理上总算平衡了些,面色稍霁。 等人来到他面前,他籍着烛光,一眼就瞧见了林霏右脸颊上的殷红唇印。 “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谢书樽阴着脸,死死盯着林霏的右脸。 林霏被他眼里的冰渣子盯得一怔,联想到自己今天确实把他忽略地彻底,以为他恼了,便柔着声道:“我去医馆了。你食过饭不曾?” 谢书樽嗤笑,“呵,你去医馆了?我怎不知医馆里除了药味还有胭脂味啊?” “......怎么了?”林霏莫名。 “以后寻完欢作完乐,还是处理一下再上街罢。” 林霏心头一咯噔,忙颠颠跑去照镜子。 镜中的自己未变,只是右脸颊上贴了块醒目的大红印记。 想到自己刚刚是这副孟浪样一路走回来,林霏窘迫万分。她用袖子狠擦了几把,随后镇定地对谢书樽道:“下次一定注意。” 谢书樽险些被她气得要拍碎桌子。 还有下次?!她若是货真价实的姑娘家,可知出入那等烟花之地,有多毁损清白?那种地方哪里是女子可以去的?! 她若当真是男子…… 谢书樽想到这层,知道当真如此的话自己根本管不着,但心里头就是极不爽利 分卷阅读3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 无论她是男是女是人是妖,就是不准去。 第19章 簪缨杨家 “没有下次。那种地方你不准再去。” 谢书樽的脸已然黑得像锅底。 他人看着清瘦,相貌更无林霏清俊,但一拉下脸,总让人感到无端的压迫,心底发慌,其余几个当晚的侍者压根不敢靠近,只远远站着,望向林霏的目光盛满怜悯。 林霏见他如此在意,心里头甚是欣慰——谢书樽果然还是明辨是非对错的,知道沈耽声色乃无德储之小人矣。 思忖间,林霏的面上不自觉带上了明亮的笑容。 “书樽说的是。我今日不过是去寻人,并未做甚么问柳寻花之事。” 谢书樽想到那不端怪异的桃夭,还有林霏那声惊颤的“师娘”,加之她的认错态度良好,他私心里对林霏的说辞已有些相信,但心中还是不爽利。 “你何时散值?”谢书樽蹙着眉问她。 “应该还要两个时辰。”林霏想到将他冷落了一日,如今他又得等她散值后才能休息,自觉抱歉,便说:“要不,我去四海客栈给你开间……” “不用。”骤然打断林霏的话语后,他也发觉不合适,便欲盖弥彰道:“客栈住一夜是你两个月的房租钱罢。哪里不是睡,又何必浪费银子。你去忙罢,我等你。” 林霏愈发欣慰,只觉谢书樽经过几日地耳濡目染,终于有了些人情味,她叮嘱其别与人博戏后,就兀自忙碌去了。 谢书樽又在坊里坐了将近两个时辰,静静看着林霏像个陀螺般,不停歇地转来转去,一会儿是东边的客官要茶,一会儿又是楼上的换棋,她一手端杯一手拿棋盘,身形化成一道黑影,快速地跑上跑下,偶尔遇见桌椅倒地,还能用腿轻松捞起,这般看着,他竟不觉得无趣,好像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喧嚣的赌坊便打烊了。 林霏和侍者们依次画完亥,各自领完十文银钱后散去。 谢书樽跟在林霏身后,一只脚刚跨出大门—— “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慢两快的锣声紧接着更夫的吆喝,已至亥时。 林霏打着灯笼,与谢书樽走在漆黑阒静的大街上。四下无人无声,灯笼里燃烧的烛火在寒夜中升起氤氲热气,偶尔吹来冷风,将灯笼吹得晃晃荡荡地摇。 林霏回首望了谢书樽一眼,就见他抱着两只胳膊,薄唇已冻得发紫,但神情依旧平淡。 她一回首,他便牢牢盯住她。 林霏缓下脚步,与他并肩而行,将灯笼往他那边靠近,让他能够汲取些许暖意,不至于冷得打哆嗦。 哪知他以为她是要将灯笼递给她,一伸手覆了上来,林霏没料到此举,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握柄的手就被他抓在了掌心中。 他的手掌很凉很大,完全伸展开时,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的手包裹住,兴许是习字的原因,那几根秀美的长指还生了老茧。 “你的手好热。” 说罢,谢书樽贴得更紧,甚至像捏东西般时抓时放地活动了起来。 “……”林霏一阵无语,见他玩得愈发起劲,直接就将自己被他抓在大掌中的手扯了出来。 谢书樽略微不满地瞪着她,被他这样瞪了半路,林霏依旧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二人无言半晌,林霏的耳边除了刮来的风声,突然又出现他低沉的嗓音,她一直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林霏,我觉得你那小妹,长得有些像城脚榜文上的赏金重犯。” “赏金重犯”四字,被他故意说得一字一顿。 果然,话音刚落,谢书樽就满意地瞥见那张沉静的面容,出现了一道裂痕。 但林霏很快又镇静下来,“那人不是她。” 谢书樽在心底哼了声。这人装得还真像。 “我倒好奇,那重犯不过一介女流,朝廷何必穷追不舍,”谢书樽特意停了一瞬,见已勾起了她的全部注意,才悠悠道:“恐怕她不是一般人,身上说不定携带了甚么稀奇之物。” “何物?”林霏不禁脱口而出。 “我哪知?怕是些掉脑袋的东西罢,比如贪污名册甚么的……” 林霏陷入繁杂的思绪,又听身边人道:“谁救她,谁嫌命长。” 言讫,一阵寒风迎面刮来,林霏手中的灯笼被吹得大幅度摆动,笼内火光明明灭灭,却一直不见彻底熄灭。 二人各怀心思,余下的路程亦不再攀谈。 到了矮屋外,林霏发觉窦宁儿还未休息。望着透出屋外的烛光,她不禁天灵突突。 果不其然,回到家中后,窦宁儿看见跟随林霏一起进屋的谢书樽,当即大发雷霆。 “他怎么还要在这儿过夜?”窦宁儿怒气冲冲地质问。 “就今晚就今晚。” 林霏咳了声,就要推她进屋,却被她一把挥开手臂。 分卷阅读3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你当我三岁小孩呢?!前天说就今晚,昨天说就今晚,今天还是就今晚,到底有多少个今晚嘛?!” 林霏被她问得一个头两个大,却还要硬着头皮上前安抚。 而当事人直接略过推搡的两人,除了鞋袜躺倒在榻上,一掀被子窝了进去。 窦宁儿瞪大杏眼,被这无赖之举惊得失声,心下是愈发厌恶这不要面皮之人,却对其毫无办法。 林霏眼睁睁看着窦宁儿跑回里间,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就在她未留意的这刻,榻上的人眼神冰冷,双瞳中赤玄两色交替变换,在林霏望过来的瞬间,他闭上双目用布衾盖过脑袋。 只有天晓得,他刚刚在忍耐怎样大的怒气。若不是林霏在这儿,他真想一手掐死窦宁儿,交易甚么的见鬼去罢! 多处补丁的布衾被他高大的身躯撑开一片小天地,鼻端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桃花香,这香味从榻上各处蔓延过来,将谢书樽围绕,也将他的暴躁彻底抚平。 将近子夜。 林霏蓦地睁开双眸。 她安静地躺在草堆上,静听一远一近两道呼吸声。 那两道呼吸声平缓有序,声音主人显然都已沉入梦乡。林霏这才悄然坐起身,穿上丝履,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 她走后不久,榻上人亦睁开了眼。 谢书樽翻身下榻,他原打算将里间熟睡的窦宁儿运走,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放弃了这个打算,改为出门追随前头鬼祟的人。 前头的林霏跃上房屋,施展轻功向城外奔去。 夜色浓重,可城外一尺亭内却亮着星点烛光。 待林霏确定亭中仅有桃夭姑娘一人,她才不疾不徐地向一尺亭走去。 亭内人见到林霏颀长的身影,缓缓地站起了身。 “林公子来晚了呢。”桃夭笑意盈盈地望着拾级而上的林霏迈进长亭。 林霏作了一揖,歉然道:“让姑娘久等了。” “公子怕是因为贪恋温柔乡,才迟到的罢?” “姑娘,你邀我来此,不是准备说这些的罢?”林霏不答反问。 桃夭娇娇笑了起来,跟她玩起了你问我猜的游戏:“你一人来的么?” 林霏点头称是,随后与桃夭一起入座。 二人对峙半晌,谁也不先开口,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昏黄的烛光映在桃夭的脸上,视觉不真切下,她的相貌五官几乎与师娘如出一辙。 最后还是林霏败下阵来。 “桃夭姑娘,你真的没有同胞姊妹么?” 桃夭默了一晌,双目牢牢锁着林霏,好似是在判断她是敌是友。 终于,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有。” 林霏瞪大双眼,面上露出喜悦的神色,急忙问她:“你可认识桃夭先生?” 尚来不及欢喜,却见桃夭摇了摇头,林霏一愣。 “你不认识?那你为何名为‘桃夭’?” “我确实不认识。我为自己取作‘桃夭’,是因为,我阿姊就叫‘桃夭’。” 林霏攥起掌心,强抑下急速的心跳,静待她之后的话语。 “我其实是十九年前,被满门抄斩的杨氏幼女,杨灼华。我阿姊是嫡长女,杨桃夭。” 杨氏?林霏自下山起,从未听闻这十九年前被满门抄斩的杨氏。 杨灼华见她面露疑惑,凄凄地笑了笑,继而道:“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百年世家尚可在一夜间倾覆,落得无人知晓的下场。十九年了,这桩陈年旧案,记得的人又还有多少?” 林霏轻声问道:“敢问姑娘,你阿姊如今身在何处?” 杨灼华红唇微启,极为平静:“她死了。她十九年前就死了。” “她……如何死的?” 杨灼华的面上挂着不及眼底的笑容,那张红唇红得诡异。 “你真想知道?” 林霏不由肃了面容,颔首。 杨灼华笑得愈发诡异,“活埋。她是被活埋的。” “我杨家祖先为荆太|祖打下江山,幸得封侯拜相五代人,却从不敢忘本,一直克尽厥职,从未有过逆心,至死都不敢有怨言,可一腔的忠肝义胆,终究抵不过帝王权术。 我爹正当壮年便战死沙场,家中无儿郎长兄,阿姊眼看我杨家因为家主殂落,愈发式微,便断发披甲,从此以男儿身替国上阵杀敌,却为如今已贵为一国之君的太子识破身份,那人允她班师回朝后便会昭告天下,三媒六娉地迎她过门,给她个身份,还说要护她周全。 可笑我阿姊天真良善,信了负心汉的鬼话,最终落了个红颜薄命的下场。她死时才二十岁,正当女子最好的年纪。呵,呵呵呵呵……” 杨灼华神情癫狂地笑了起来。 林霏抠紧石桌,哑着声音问道:“你阿姊腿上可是有道伤疤,从侧臀长至脚踝?” 杨灼华 分卷阅读3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突然止了笑声,一双美眸死死瞪着林霏。 “你如何得知?!” 第20章 伊人于水一方 杨灼华突然止了笑声,一双美眸死死瞪着林霏。 “你如何得知?!” 林霏站起身,向杨灼华行奇拜大礼。 杨灼华急忙上前搀她起来,不由问道:“何以行此大礼?” 林霏抬起头,一双眼微微泛红,喊了声“姨母”。 杨灼华一愣,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半晌,她一步迈上前,两手紧紧抓着林霏双肩,颤声问:“你是我阿姊的孩儿?!” 林霏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回道:“师娘没死,我是师娘的养子。” 杨灼华美眸圆睁,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一时竟是喜极而泣。 “我就猜你与我关系匪浅,不然也不可能冒险邀你前来。太好了,太好了!” 林霏原以为她会细问师娘这些年的处境,哪知她一改先前的悲恸,欣喜若狂地望着她,一叠声称好后,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拽她贴上前。 “我阿姊既是你师娘,于你而言便是再生父母。” 林霏瞧见杨灼华眼中自己的倒影,她双眸睁得极大,眼中全是癫狂,红唇扯着诡异的笑,看着怪瘆无比,林霏能察觉到她失控的情绪,不欲惊动她,仅点了点,表示赞同她所言。 杨灼华终于看到了希望,那只涂着寇丹的手紧紧扣着林霏的胳膊。 “那狗皇帝将我杨家满门抄斩,害你师娘性命,他才是罪该万死死有余辜之人,你既然是我阿姊养子,那便是我杨家人,我要你替我杨家替你师娘报仇,杀了那狗皇帝!” 杨灼华说到愈后,声音愈尖细狠厉,手中的力道也愈发大,眼中恨意全部迸发,叫人寒毛卓竖。 见其如此,林霏心情复杂,她伸出一手抚摸杨灼华的后背,欲图安抚下她激动的情绪。 杨灼华看她不说话,人靠得更近,转瞬间,面上换上了勾人的媚态,蛊惑道:“只要你替我杀了狗皇帝,我今后便是你的人,你活我跟着你,你死我陪你!” 林霏挣开自己被她抓握的胳膊,分开两人距离,柔和地望着杨灼华,试图与其讲理:“姨母,你先冷……” “我很冷静!”杨灼华高声打断林霏的话,她死死盯着林霏,一字一句问道:“你答不答应?” “我尚未清楚前因后果,怎能不辨青红皂白就杀人?师娘也不会同意我这样的。姨母……” 林霏还未说完,杨灼华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二话不说就朝她刺来。 杨灼华自觉林霏已洞悉自己的身世秘密,既然不愿帮她,那于她而言再无什么感情和用处了,甚至林霏知道的愈多,于她就愈不利。 但她比之林霏,毕竟是身无武艺的女流之辈,林霏只稍一躲一拧,轻而易举便夺了她手中的匕首,扔在地上。 随着匕首落地,杨灼华似被夺去全身气力,绝望无助地就要跌坐在地。 林霏忙上前搀住她,突然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林霏低头去看,就见杨灼华一只手满是鲜血。 应是她刚刚情绪失控,拔刀时不小心割伤了自己。 林霏扶她坐在石凳上,撕下青衫下摆,一膝跪在地上为她包扎伤口。 杨灼华看着林霏的头顶,倏而大笑起来,笑得泪水夺眶而出。 林霏不知如何才能安抚她,只能无言地跪在地上,细细为其包扎,耳畔却响起了她的声音—— “阿姊把你教得很好,你是个好孩子。我从小就羡慕阿姊,她样样都出色,谁都喜欢她,就算已经死了,也会有人记得她。 我羡慕她,羡慕到嫉妒。她凭甚么这么痛痛快快地就死了,撇下身后所有事。为甚么我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灼华突然双手捧住林霏的脸,迫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狗皇帝真仁厚啊,把杨家所有人都杀了,唯独赦免了我,呵呵呵。然后啊,他下旨将我贬为千人压万人骑的官妓,又任人把我卖到青楼。我在夔州看似风光,其实处处受人监视,他们怕我寻死,一开始送我接客时,还要在一旁守着呢。呵呵呵……” 杨灼华松手,仰首望着头顶,边笑边流泪,既凄又毒:“我恨他!我恨他!” 林霏无言,将她再次渗血的柔夷轻轻捧在手心,重新为她处理伤口。 夜已深,仅这一方长亭烛火摇曳,拉出亭中二人长长的身影。 午夜时分天寒地冻。杨灼华的身子亦被寒风吹得毫无温度,林霏将真气输入她体内,为她驱走满身寒意。 渐渐地,杨灼华激动的情绪终于平复,她神色疲惫地任林霏握着双手传输真气。 林霏见她双眼不再亮得异常,害怕惊动她似的,轻声问道:“姨母,你可愿跟我走?” “不。大仇未报,我哪儿也不去。”杨灼华微微摇头。 林霏如鲠在喉,见其执 分卷阅读3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拗至此,也不再劝,继而说道:“我师娘离家已有一年,我师傅下山去找她,如今亦是音讯全无。姨母,这一年你可曾有我师娘甚么消息?” 杨灼华依旧是摆头,她疲惫地合上双目,突然想起什么,遽然睁开。 “阿姊从没来找过我。但半年前曾有一男子到楼里,同你一样,说我像他一位故人。后来许是发现我不是,便突然消失再未出现过。” 听及此,林霏追问:“那人生得甚么模样?” 杨灼华沉吟半晌后答:“半年前的事了,我记不清了。但他当时穿着绣有仙鹤的道袍,身量很高。” 林霏精神大震,心头泛起喜悦,还要问:“姨母可知他从哪里来,或者去了哪儿?” “不知。他第一次与我见面,带了一坛酒,说是赔罪,后来我听人说那酒是汾酒。” 林霏心中有了计较,又与杨灼华说了几句,便说要送她回去,却被杨灼华拒绝。 两人辞别后,林霏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她心头思绪万千。 今夜知道了师娘的身世,与姨母相认,还打探到了师傅的消息,可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心中反而像压了块大石,沉重无比。 本打算回家休息,但她瞥见自己身上的斑斑血迹,又改道去寻水源,准备清理一下自身,以防吓到家中那两人。 远远跟在其后的谢书樽,见其突然改道到河边,幡然醒悟过来。他眯着眼思忖片刻,并未离去,而是悄无声息地隐藏在灌木丛中。 河岸上的人跪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水洗脸,待洗净了脸上的血迹,她伸手拆下束发的葛巾,一头长及腰间的青丝,顷刻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如丝般柔顺,似夜般漆黑。 一袭月光铺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水色辉映河岸四方,亦将岸上人全身照亮。 远远藏着的谢书樽眯起凤眼,颈上喉结一个上下翻滚,像在等待一个纠结许久的灯谜答案般,灼灼盯着岸上人。 林霏犹未察觉那双窥视的狼眼,她除了鞋袜,坐在岸边,将两腿伸入寒凉的河水中,用四指顺了顺疏于打理的长发。 天犹寒水犹寒,她就这么静坐着,放开耳目,远眺寒山,细听风吟。 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下山之后,她遇见了许多事,每当心情郁结之际,她就会寻个无人的地方,有风邀风有月邀月,再回想曾在桃源的日子。 此去很远的远处响起了钟声,夜半钟声回荡在沉睡的夔州各处,恍惚间,林霏只觉自己独身一人坐在浩渺天地间,光阴与流水自她身边淌去,时间仿似静止,凡世间的纷纷扰扰不再存在。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她仰起头,闭上眼,呼出一口浊气。 夜风像在回应她,扬起她的长发,安抚地吹散那口化雾的浊气。 林霏静坐片刻,顿感身心舒畅,全身又充满了力量。 她将秀发全部别到一侧肩上,解开腰带,开始宽衣。 那件终日傍身的青衫终于被脱去,露出了里头白色的贴身袛裯。 见到此景,谢书樽屏住呼吸,即将知晓谜语,他却在这一刻紧张地手心冒汗。 待她终于除去白色袛裯,身上仅着一条长至脚踝的白裤,谢书樽一颗心终于落地,却又再次燃烧了起来。 如何能不燃烧?岸边那人腰肢纤细,小腹平坦,双肩单薄,背上的蝴蝶骨凸起,常年不受日照的肌肤莹白透亮,与那头乌发形成鲜明对比,愈发撩人心魄。 她胸脯那处缠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裹布。 被紧紧束缚住的前胸只微微隆起一点,若是披上衣袍,安能辨得出她是雄是雌。 但如今,谢书樽肯定,她就是女子无疑! 林霏就要解开胸上的裹布,突然一道紊乱的呼吸声被双耳清晰捕捉,她心神大振,寒着眉目伸手抓过一旁的青衫,一抖开迅速穿戴在身,几秒系好衣带,她满身凉气地纵地一跃,气息下提至两腿,人便直往谢书樽藏身的灌木丛中飞去。 但等她到了,灌木丛中哪里还见人影。 林霏抬目,视线极力扩展,一路往前追踪,最终却只捕捉到拐角处的一片白色衣角。 第21章 承欢 五更已过多时,大小食店开始亮起灯火。 林霏回到家中,进门后便去看矮榻上的人。布衾下的谢书樽呼吸绵长平缓,熟睡中的姿势未变,依旧是林霏离开前的面墙而卧,地上的丝履亦未有异样,端端正正地放在一旁。 林霏轻轻吁出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多想,卧倒在地铺上闭目养神。 次日清晨醒来,谢书樽精神很好,面色红润,眼底不见乌青,反观林霏,与之相较下,显得有些憔悴。 谢书樽瞧着林霏的面色,漫不经心地玩笑道:“昨夜莫不是去哪儿鬼混了?” 林霏定定看了谢书樽一晌,未在其脸上发现任何异样。她揉了揉眼,答:“昨晚没睡好。” 分卷阅读3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二人出门,还像前几日一样,在老妪的摊位点了馎饦和薄饼。 谢书樽从不吃路边小食,但自打认识了林霏,大大小小的习惯戒律改的改破的破。为了照顾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书生的身份,谢书樽自觉受了不少委屈。 但比之从前在海上,日复日地与海相望,目所能及除了蓝还是蓝的日子,如今的生活实在鲜活有趣太多,有趣到他暂时忘了心底那片沉寂如死水的蓝。 今日的林霏有些不对劲,太过安静,面上也不见往日开怀的笑容。以谢书樽的脾性,他既然已经洞悉了林霏的女儿身,就不会故意藏着掖着,也不知为何,他心底倒希望林霏意识到自己对她身份的了解,但一想到,一旦揭开这层面纱,接踵而至地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谢书樽只得继续蛰伏,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林霏今日对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淡,这让谢书樽心中些微不爽利,让他去主动逢迎,那是怎么都不可能的。 思及此,他也有了些脾气,想着冷淡就冷淡,他也不是非要她给自己好脸色。 但想是这么想,过了半晌,谢书樽见她吃过馎饦后,就放下筷放目望着远处,便将自己碗边的薄饼推了过去,在林霏面前的桌上敲了敲。 林霏正在远眺天际一只盘旋的海雕,听见动静后,一低头便看见桌上冒着热气的薄饼。 “你怎么不吃?” 谢书樽用手帕拭了拭唇,冷淡道:“冷了,不好吃。” “……”林霏默默拿起还有些烫手的薄饼,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食过早膳后,谢书樽原以为林霏又会带他去盘龙赌坊,谁知她竟带他到了一处书塾。 谢书樽疑惑地觑向林霏,就听身旁人道:“盘龙太吵了些。我昨日与山长谈了谈,山长同意你日后在此处静心读书。” 谢书樽微微蹙眉,不悦道:“等学子们来上课了,不也吵吗?” 林霏笑了,“山长为你单独安排了读书的去处,学子们不会叨扰到你的。” 于是谢书樽就这么被林霏晾在了书塾。 那山长倒是个轻财重士之人,听说谢书樽曾是童试一甲,当下便同意了林霏的请求,还单独僻了间书阁出来。 谢书樽被书塾小厮领到一处僻静所在,小厮退了下去,谢书樽一人在屋里踱步,随手翻了翻架上琳琅满目的书册,他顿感索然无趣。这些学问大道远不及他在赌坊看林霏忙活有趣。 清风送来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谢书樽心底嗤笑,这也不见得有多安静。 倏而听见振翅的动静,谢书樽撑起竹窗,一只体型不小通身黑的海雕俯冲而下,最后竟刹住了风驰电挚般的速度,稳稳当当停在了窗栏上。 谢书樽伸出一指,捋了捋海雕脖颈上的羽毛,从海雕粗爪上解下一个细竹筒。 取出竹筒中的素笺查看后,谢书樽从丹田运起内力,手中素笺腾地燃烧殆尽,化为片片灰烬飘散在空中。 笺中内容令谢书樽些微不悦,说得还是京中白大人传书向江意盟要人,还有族中长老催他回去的琐事,但这些不是让谢书樽烦闷的原因,最令他不喜的是,欧阳夫子竟敢威胁他。 谢书樽从几上抽出一张茧纸,提笔在其上写下“勿慌勿睬”四字,又在信中遣人去汾阳寻一身穿仙鹤纹饰道袍的男子,正想放下笔,他似想起什么,紧接着让人去查十九年前杨家灭门一案。 欧阳夫子还当他是曾经懵懂不知世的稚子么,他想做的事哪里要旁人说三道四,这老匹夫当真没有长进,在南越待了半年,古板守旧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若不是王父临终前再三嘱咐他不准动其性命,他早就送他归西了。 呵,就算欧阳老匹夫真的躬身前来,他也不会卖这个面子。 谢书樽心中冷笑,将茧纸卷好塞进竹筒中,他一回首,就瞧见庭中的桂树下站了个半大小子,现下,那小子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应是书塾中的学子,也不知站在那儿看了多久。谢书樽眯起双眼,手握成爪,全身迸发浓烈杀意,偏偏此时脑海中闪现林霏的音容笑貌,谢书樽伫立在原地半晌,最后将竹筒绑在海雕爪上,将其放飞后关了竹窗。 隔绝庭中半大小子的视线后,谢书樽懊恼地坐在高椅上。 这林霏,也不知给他下了什么蛊毒,天天在他脑海里阴魂不散。 谢书樽后仰靠坐在椅背上,憋闷地闭上双目,但一合上眼睛,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昨夜见到的那幕。 昨晚亲眼所见时,感觉还未那么强烈,如今回头品味,竟然令他心猿意马起来。 他束发之年便尝过情|事,也曾见过比林霏更为绝色的女子,但枕席之欢于他而言,就是一种所需之时的发泄,他将其视作无关紧要的公事,乐趣一般所以不曾沉迷,如今却突然发现了它的必不可少。 昨夜江上那人纤细的腰肢,白皙的肌肤,无一不令他热血沸腾。 他禁不住去想,如若那人在他身下承欢,又会是 分卷阅读3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什么样销魂的感觉…… 之前还未知晓其身份时,他感觉一直有个铁鞭在禁地里抽动,以防他失足踏入。如今那铁鞭消失了,禁地也变成了引人向往的桃花源。 二十八年来,从未遇见一人,像林霏那般容易牵动他心神。或许以前在海上真是待得太过腻味了,现在才这么容易沦为色者刍狗罢。 林霏其人,就像是儿时元夕夜的灯谜,猜出其一还有其二,猜出其二还有其三……好似无穷无尽般。可为了得到那盏花灯,他乐意一直猜下去,直至猜出最后一个谜底。 她为何要以男儿身示人?为何如此谨慎? “晏”是哪儿?“桃夭先生”究竟是谁? 赵无眠如何得知去“晏”的道路?在太乙的是甚么入口? 谢书樽两指研磨,闭着眼在脑海中勾勒出林霏窈窕的身形,突然忆起儿时母亲为他念过的一句诗——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唔,她太瘦了。这平时吃的都是甚么东西,看来得让大管事找个由头,给她补些津贴才行。 在书塾枯坐了一日,还不见林霏来接他,眼看夕阳便要落山,谢书樽坐不住了。 出了书塾,他面上不显,但步伐飞快地走到盘龙赌坊。进门后,他目光四下逡巡,终于捕捉到楼下与人勾肩搭背满脸笑容的林霏。 谢书樽的面色当即阴沉了下来。把自己撂在破书塾不管不顾,她倒是在外头逍遥快活的很。今早与他在一起,不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与这些莽汉粗人一道,她倒笑得眼儿都看不见了。 阿虎一手揽着林霏的肩,正大笑着与她聊着隔壁老王的趣事,突然揽人的左手大|麻,麻得他关节作痛。 阿虎“哎呦”一声痛呼,左手无力地从林霏肩上耷拉下来。 林霏见阿虎脸上横肉都挤做一团,忙问怎么了。 “妈了个巴子,是谁拿东西扔你爷爷我?!有种站出来和你爷爷单挑!”阿虎大吼,还瞪大两只虎眼,扭着粗壮的脖子四处探看。 谢书樽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无视一旁怒气冲冲的阿虎,蹙着眉心盯着林霏。 “你今天打算何时去找我?” 林霏听出了谢书樽的粗声粗气。她打发走阿虎,为自己再次遗忘了谢书樽的存在而窘迫。 但思及自己今日做的决定,林霏纠结一二,还是直言不讳道:“书樽,今日你先住在客栈罢。明日寻个时间,我陪你一起去找牙婆赁处新屋。” 听完林霏所言,谢书樽强压下心头忿闷,还有些许未察觉的委屈。他在书塾等了她一天,一见面她竟然说这些。 “你有银钱了?为何突然……撵我?” “撵”这词让林霏顿感愧怍,再瞧谢书樽的神情,仿似她刚刚对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林霏解释道:“我和小妹不日便要离开夔州了,走之前总要先安顿好你。” 谢书樽追问:“去哪儿?” “北上。” 谢书樽突然扯出笑靥,“正好。再有三月便是正试了,我正发愁,如今正好与你一同北上去长安。” 林霏欲言又止,正想问他真的准备好了么,平日她没瞧见他如何认真读书啊,况且荒废学问这么久,现在赴京合适么。但意识到这么说有些伤人自尊,特别是谢书樽这种脾性的,她又忍住了。 又听那要面子的人悠悠道:“林霏,你说过有任何困难就找你的。” 林霏吃瘪,彻底无言了。 谢书樽这才舒坦了些。看来让大管事给她补津贴的想法,必须掐死在摇篮里。 唔,得让大管事找个借口,扣扣她的日俸才行,免得她有闲钱想东想西。 第22章 梦行症 最后谢书樽还是没住成客栈。 四海客栈的掌柜见林霏要赊账,说什么也不同意,其他几间亦是如此。 无法,谢书樽还是宿在林霏那处。他没有避嫌的自觉,平日表现更是一派正常,一时倒混淆了林霏的视听,让她对谢书樽的判断摇摆不定。 林霏心中觉得谢书樽有问题,却捏不住他的把柄。她不是妄下定论之人,能让她信服的向来都是证据。 自那夜与杨灼华会面后,林霏便生了要去汾阳一探究竟的心思。或许师傅早已离开,但总会留下一些线索,若她不去,那永远也不知道那些线索是什么。 于是离开夔州去往汾阳的决定被提上了日程。但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她独身一人,无任何身后事烦忧,尚且可以靠着两条腿,潇洒地行走在天地间,可如今有窦宁儿和赴京赶考的谢书樽结伴,无法再像从前那般无拘无束。 但好事多磨,窦宁儿近来精神状态不太好,自打谢书樽住进来,便频频夜惊,情绪亦不稳定,林霏心下忧虑,却不能够时时陪伴她。再加上大管事不知从何得知林霏这几日时常旷班,一怒之下扣去了她一半的日俸。 山下的世界,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因着这种种理 分卷阅读3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由,前往汾阳的行程不得不延期。 恰逢今日,林霏收到杨灼华子时于城外的邀约。 既然无法判断谢书樽是否另有企图,她也长了个心眼,与谢书樽在外头食晚膳时,哄骗其饮下了加有迷药的茶水。此药与水相融后呈无色无味状,乃林霏先时被卖身于青楼时藏下的,药效极为霸道,一克不到的剂量便可放到一匹马。 谢书樽未设防,他虽面貌不显露,但心底里欣喜于林霏今日的热情,高兴之下,无知无觉就饮下了那杯混有迷药的清茶。 于是今夜将近子时,林霏推门离开后他尚在沉睡,丝毫未发觉异样。 但令她二人都未料到的是,就在林霏前脚离开后,窦宁儿后脚便起身下床,在屋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走动。 她神情呆板,睁着大眼,瞳孔失焦,手里拿着一把剪子,衣衫不整喃喃自语,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赤着脚在屋里转来转去。 游荡了一盏茶的功夫,她转到了谢书樽的榻前。 再说此时的谢书樽,他意识已然清明,知道有人站在自己榻前,却如何也醒不过来。 还是一阵剧痛让他挣开无形地束缚,蓦地睁开双眸。 月色从窗棂投入,这样的亮度足以让他看清眼前的一切。 现如今,窦宁儿跪在地上,大敞的衣襟露出了里头的红肚兜,她一双杏眼大睁,面无表情地死死瞪着谢书樽,嘴中念念有词,而她手中握着的剪子,狠狠扎入了谢书樽的右掌心。 谢书樽瞳孔骤缩,完好的那只手一把掐住窦宁儿纤细的脖颈。随着手中力道的加剧,窦宁儿似浑然未觉般,面色已然涨得通红,却依旧小声地喃喃自语,待听清她所念,谢书樽的凤眼渐渐眯起。 “收回去豫费恒银,贰千两,廿八日十月;收回去以义合银,壹千两,廿八日十月;收结来捎物银,壹两壹钱,本平……” 她在背账本。 谢书樽凤眸沉下,微微松了手中力道,默记她所念人名、银钱和时间。 倘若不是因为她口中的账本,谢书樽定会毫不犹豫地掐死窦宁儿,掐死窦宁儿于他而言就像掐死一只蚂蚁般简单。如今她一边念着,握着剪子的那只手还一边碾着谢书樽血肉模糊的右掌心。 谢书樽眸中冷意更盛,被戳穿血肉的右手未收回,而是一把夺过窦宁儿手中的剪子,他一早便瞥见了空无一人的地铺,已意识到林霏对他起了疑心,还偷偷给他下了药,说不生气是不可能,谢书樽如今气得双眸赤玄交替,拧着窦宁儿脖颈的力道愈发重。 木门突然被人推开,满身凉寒的林霏甫进门,便被榻上缠在一起的两人惊得怔住。 “你在做甚么?!”林霏箭步上前,一把挥开了谢书樽掐着窦宁儿的大掌。 窦宁儿纤细白皙的脖颈已经被掐出了一条刺目的红痕,她白眼上下翻滚,浑身抽搐,两只手直直伸着,不断抖动。林霏大惊,意识到这是梦行症被惊醒的症状。 快手点住窦宁儿颈上穴道,防止她一个抽噎吸不上气,林霏打横将她抱起,快步走进里间。 从始至终,她都再未多瞧谢书樽一眼。 谢书樽的右掌心尚且溢着血,他也不管,只死死瞪着林霏的背影。 林霏为窦宁儿施完针,待其情况好转,才步出里间。见到榻上的谢书樽,林霏一时无言,不知该作何行动。 面面相觑的二人脸色都不好。对峙半晌,终于,林霏瞧见了谢书樽血肉模糊的右掌心,她瞳孔一缩,不禁开口道:“宁儿今夜犯了梦行症,不小心误伤了你,是她有错在先。但……你曾答应我不与她计较。” 听她话讫,谢书樽一颗心像坠入深渊,越落越下。她第一反应是护着窦宁儿便也算了,如今见了他手上的伤势,竟然丝毫不关心,反倒责问他的不是。 谢书樽气急反笑,他掀开腿上布衾下床穿鞋,动作间,伤口流出的鲜血滴了满地。 林霏见其如此,幽幽地叹口气,走入里间拿了绷带欲为其包扎,却听见一阵开门的声响,待她跑出去,除了大敞的木门灌入冷风,哪里还有谢书樽的身影。 第二日,林霏并未去赌坊,而是留在家中照看窦宁儿。 清醒后的窦宁儿精神恍惚,丝毫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何事。林霏与她提了,却不见她如何惊讶,第一反应竟是问谢书樽还在不在家中。 林霏心情复杂,懊悔自己对她疏于关心,迟迟未察觉她的精神压力已严重到了夜晚梦行的程度。 试想一个天之骄女一朝陨落,沦落到缩在陋室,无法踏足屋外一步的境地,无论是谁都承受不住的。 林霏抚了抚窦宁儿的后脑勺,柔声问她:“宁儿,你想出去走走吗?” 窦宁儿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为了不被官府发现,她像个畏光的老鼠,终日藏在屋内,这样的日子昏暗潮湿,她怎会不想出去?但她很清楚,外面皆是虎视眈眈的猎手,自己不能出去。 在昏暗潮湿的环境中待得太久,她觉得自己的 分卷阅读3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心像发霉了,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她忍不住东想西想,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就是越想一颗心越慌。 其实她知道朝廷叛她父亲贪污受贿无错,事实确是如此。自打听闻父亲的学生接二连三地倒台,她就已做好了准备,知道会有家败人亡的一天。 那天的到来是意料之内,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嬷嬷将她藏在马厩中,母亲嘱咐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后来为林霏所救,她的世界又仅剩林霏一人,她将林霏视作自己赖以生存的光源,这束光能温暖她指引她,她被这样的温暖蒙蔽,贪心地想全部据为己有,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 林霏见其如此模样,心疼地无以复加。 “宁儿,我寻到了师傅师娘的消息,他们可能在汾阳,我们去汾阳罢。” 窦宁儿攥住林霏的青衫,杏眼中浮现藏不住的喜意。 “终于可以离开了么?是不是不用再见到那赌徒了?”是不是你身边只有我了? 而此时正在屋外,准备叩门的谢书樽止了动作。他昨夜负气离去,之后想想愈发不忿,这样离去岂不便宜了林霏?既然窦宁儿如此在意他与林霏接近,那他偏要与她接近。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回来,尚未进门,便让他听见窦宁儿与林霏在议论自己。谢书樽突然心跳加速,对林霏的回答好奇无比。 他不信自己在林霏心中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而屋里的林霏,不知隔墙有双伸进屋内的长耳。如今见窦宁儿精神好了许多,她不欲招她,将计就计地回道:“他不与我们一道。” 窦宁儿漾出笑靥,娇娇地问道:“若是他不知廉耻地缠着我们怎么办?” “那我就,用武功将他赶跑。你看如何?”林霏笑哄着。 窦宁儿故作沉吟,猛然抬首道:“我觉得这样不够好呢。林哥哥,我们现在就走,别让他知道。我们现在就去汾阳。” 听到此,谢书樽面色已然青紫,他尚存一线期翼,却听到那熟悉的喑哑嗓音轻轻道了声“好”,霎时间,只觉眼前发红,胸中轰地燃烧起一团巨大的火焰,满腔愤怒,恨不得天地陪自己堕落倾覆。 堂堂的一盟之主,竟被人说不知廉耻,而在乎的人,却不为他说一句话。林霏于他算是什么东西,他何以受辱至此?! 谢书樽一把撕了面上的人皮,双足发力,身轻如燕迅如闪电,眨眼间就到了盘龙赌坊外。 赌坊尚处在打烊时段。突然,紧闭的大门被一股强大的内力炸开,动静之大吓得街上行人纷纷驻足。 赌坊二楼的大管事亦被吓了一跳,匆匆推门而出,又被立在门外的主上一吓,再看主上那赤红的瞳仁和阴鸷的面目,大管事当即跪趴在地,冷汗直流,大气不敢一出。 谢桓冷冷望着跪在地上的大管事,一字一句道:“告诉张巡抚,窦氏罪女现身奉节渡,让他务必抓到人。如若反抗,杀无赦。” 第23章 生变 听毕,大管事心头一咯噔,却也不敢多问,当即领命退下。他怕触了主上逆鳞,急忙对外宣布赌坊今日歇业,更不准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偌大的赌坊鸦雀无声,谢桓独坐在屋中,尚对林霏恨地切齿。想起方才听到的对话,他愈气便愈委屈。 静坐了半柱香的时间,情绪才渐渐平稳下来,谢桓一时间脑袋空白,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一颗心沉甸甸。 叩门声将他思绪唤回。谢桓低低道了声“进”,赌坊的大管事便躬身推门而入。 “主子,可要派分舵的人去周济?”大管事小心翼翼地问道。 太师椅上的人不做声,大管事心下忐忑,也不知自己所请是否合情,会不会惹得主上不悦,一颗心正七上八下地悬着,随着额上一滴汗水的滑落,终于听椅上那人说了句“不用”。 话音一落,大管事不由地微微抬首瞄了眼座上人,又迅速低眉。这主子真是阴晴不定,刚刚进门时还是一副想吃人的神情,如今倒平静如水教人瞧不出一丝端倪了。应下后,大管事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而此时的谢桓,心中五味杂陈。他明明是既剜心又窝火的,但脑子里总有个声音在为林霏开脱为她辩解,就是因为这个声音,让他气不由衷,亦让他对窦宁儿的不喜愈发强烈。 也是这个声音让他不欲江意盟掺和进这次抓捕。他发现即便林霏不将他放在心里眼里,自己也不愿肆行无忌的伤害她。 这种认知令他面上有些挂不住。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狼狈? 谢桓望着缠绕纱布的右手,豁然一顿,手往腰上一摸索,便发觉自己挂在腰间的佩玉不见了。想必是遗落在了昨夜睡的矮榻上。 登时,他像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有了充分的理由去证实自己脑海里的声音——林霏的所言所行不过是缓兵之计。 出门前,也不知是什么心理驱使,谢桓还是寻来一张人|皮|面具戴上。 来到那间矮屋外,谢桓未听见里头 分卷阅读4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动静。大门亦未落锁,一推便开。 屋内收拾得很干净,四下不见林霏二人的身影,榻上布衾被整齐叠放在榻尾,主人显然已经离开。谢桓心中的邪火又冒了上来,他还以为林霏不过是附和附和,与窦宁儿说玩笑的,而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再不容他为她抵赖。 他派人传唤张巡抚去渡口,其实也是别有用心。倘若林霏改变主意不再离开,那张巡抚今日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窦宁儿也可以多活一日,她也不用为窦宁儿所累。 但她还是走了。 可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死心,怔愣地站在空落落的屋中,早忘了来此地的借口。 窗外落入的阳光投在角落的木桌上,桌上一样被映亮的东西吸引了谢桓注意。 他踱上前,看见了桌上刻有“谢”字的佩玉,还有被玉压住的一封信笺。谢桓拿起自己的佩玉,心中尚存怒气,本想忽视那封信,却还是鬼差神使地拆开细看。 信是林霏写给他的,她在信中告知他,自己要先带窦宁儿去梓州治病,事出突然来不及当面与他说,他若看到此信,还愿与她二人一道北上,可来寻她。信封里还留下了数量不多的碎银。 谢桓将信笺妥善收好,按捺下澎湃的情绪,拿上碎银便往奉节渡奔去。 离渡口尚有几里远,谢桓远远便瞧见那处乌泱泱的一片人|头。平头百姓被官兵拦在外围不得靠近,一层一层的人墙拦住了谢桓的视野。 谢桓两指圈起成环放入口中,吹了几声响遏行云的口哨。天际传来回应的啁啁鹰唳,一只展翅的黑色海雕在天际盘旋,随后俯冲而下,一双丰满的阔长羽翼在空中频频扇动,带起一阵飓风,之后海雕慢慢地落在谢桓伸出的猿臂上。 谢桓将佩玉缠在海雕右爪,念了声“去”,一挥臂将其放飞。随后他跃上枝头,足尖轻点,眨眼间便欺近被封锁的奉节渡口。 到了近处,他才发现多得其实是看戏的好奇百姓,被紧急调度来的兵卒并不多。 那张巡抚站在最前头,与已上了乌篷船的林霏二人对峙着。二十几个兵卒手持弓箭,满弦正对船上二人。 局势紧张,一触即发。 “窦氏罪女,你若主动请降,随本官入京自首,本官还能留你一命。你若执迷不悟,还想反抗,那就别怪本官将尔等就地正|法!”张巡抚面对船上二人,高声说道。 窦宁儿头戴皂纱帷帽,站在林霏身后。看不清她的样貌,这让张巡抚有些着急,他心下虽怕自己将人认错,但有人携了白大人的手谕来报,为了谄谀攀附白大人,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只想着先将人拿下再说。 林霏的衣衫被身后人攥紧,她不动神色地伸手握住腰间上的柔夷,朗声回道:“大人,您怕是认错人了。小民与妹妹在夔州住了十几年,如今要去邻邑探亲,根本不认识甚么窦氏罪女。” 张巡抚哪管得了是认错了人还是认对了人,他刚刚上任,亟需做一番政绩巩固根基,若是将朝廷通缉犯成功捉拿归案,那无论是在夔州还是朝堂,都够他站稳脚了。 为了将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牺牲一两个平头百姓又算得了什么。 张巡抚不再与林霏二人多费口舌,大手当即一挥,身后几十支弦上之箭便听令脱弦而出。 林霏揽着窦宁儿趴下,自己撑在船上,运气于双手,掌心牢牢吸附住船板,大喝一声使力一扭,乌篷船便被扭侧了船身。 飞来的数十支箭镞钉在船身,瞬间就将乌篷船射成了马蜂窝。 还是有高开的弦箭跃过船身,向俯趴在后的林霏和窦宁儿二人射来。林霏迅速脱下外衫,被射穿的船板渗进江水,将林霏手中的外衫浸湿。 林霏提气挺身立起,手中湿衣被她一掸一卷,束衣成棍。这条看似柔软的棍棒卷起飞来的棘箭扔在一旁,一时间,被林霏大力挥舞的湿棍虎虎生威,抵挡住所有飞来的棘箭。 林霏成了岸上官兵的活靶子,自然就无人再去针对趴着的窦宁儿。 谢桓眯起凤眸,倒挂在树枝,劈手打晕了下方的官兵,夺过他手中的弓箭拉满,箭镞对准完全暴露在视野里的窦宁儿,蓄势待发间,他突然瞥见一支角度刁钻的棘箭向林霏的膝盖骨射去,他登时调转方向,第一箭射落那支棘箭,第二箭射向射出那支箭的人。 仅有的两发箭都成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谢桓扔了弓,略一思忖,又眯眼看了一会儿,突然飞身向林霏扑去。 正在挥舞湿棍的林霏毫无预兆地被人扑倒,那人闷哼了声,抱着她就地滚了好几圈,一只手还覆在她的胸前。林霏心神一惊,将人挥开,便见扑在自己身上的是谢书樽,林霏来不及顾及这人的孟浪,立时去看窦宁儿。 窦宁儿浑身颤抖地缩在船板里,罩面的帷帽落在一旁,已被棘箭刺穿。 林霏将谢书樽推到篷后,一个侧筋斗避开一前一后一上一下两支弦箭,飞身跃至窦宁儿身前,将其打横抱起扔给篷后的谢书樽。她一边用湿衣卷走飞来的弦箭,一边用腿勾起竹篙,而后扔掉已然破得不成 分卷阅读4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样子的外衫,荡起竹篙欲图将船撑走。 可乌篷船身被射满棘箭,重的早已撑不动,船板更是被水完全淹没,整艘船正在缓缓下沉。 而林霏未留意的篷后,谢书樽眯着眼掐住窦宁儿的脖颈,窦宁儿亦不甘示弱地狠捏着谢书樽再次渗血的右手。 篷前是齐飞的万箭,甚至还有一两支射穿乌篷,牢牢钉在谢书樽和窦宁儿身旁,但篷后的两人不为所动,依旧无声地胶着。 窦宁儿已然不能呼吸,被谢书樽轻而易举地拗断双手,却还咬着牙狠狠捏着。 又是一支棘箭射穿乌篷,向谢书樽飞来,谢书樽掐着窦宁儿的脖颈,欲图将其扔进江里,却是一时不察,被负隅顽抗的窦宁儿一起带入了水中。 “噗通”两声,林霏回首去看,就见窦宁儿和谢书樽二人一前一后地落入江中。 她用竹篙撑地,双足悬空,借着竹篙向一侧倒,将她快速带到篷后那头。 谢书樽深谙水性,入水沉了半米,他便挣开窦宁儿的撕扯,欲图浮出水面,耳边却听见“噗通”一声,他意识到是林霏下水了。 念头一转,谢书樽放松手脚,任凭自己向下沉落。他本以为自己离林霏更近,她会先救自己,哪知她一入水便快速向下游,当先抱住窦宁儿,将其带上水面。 谢书樽顿时感到心头拔凉,像在与什么较劲般,不管不顾地任自己继续沉落。 林霏将窦宁儿托至一块飘动的浮木,她原以为谢书樽识泅水,却迟迟不见他浮出水面,霎时心头一紧,也不顾窦宁儿的阻拦,重新入水去救人。 林霏将谢书樽救出水面后,见他惨白着脸,双眼紧闭,忙运气将他喉头淤水逼出。 谢书樽呛出一口水转醒后,满面的心有余悸,两手两脚地牢牢缠住林霏。他一个大高个这般挂在林霏身上,画面说不出的怪异。 此时,天际传来嘹亮不绝的鹰唳,一帮玄衣人突然乘船出现,与岸上的官兵斗在一处。有几名玄衣人注意到林霏三人,越水向她们袭来。 林霏瞳孔一缩,左手捞起窦宁儿的腰肢,右手拉着谢书樽,将他二人扔在乌篷船上,轻而易举地打晕那几人,夺了被弃在江上的木船,趁着岸上人不备,带着窦宁儿和谢书樽二人迅速撑船离去。 第24章 脱险 顺流而下的方向,再加上风力的加持,在河面上行驶的木船乘奔御风,一眨眼的功夫就走出了几十里远。 那帮玄衣人未对林霏三人穷追不舍,甚至因为他们的出现,扰乱了张巡抚等人的视听,林霏三人才得以脱身。 谢书樽和窦宁儿一左一右地瘫坐在船艏,林霏一人站在船艉趁篙。 天际盘旋着一只黑色的虎头海雕,林霏放眼望去,那只虎头海雕不紧不慢地飞在前头,它飞得高,以常人的视野,仅能看见灰白天幕上,一只模样不清的黑色大鸟在翱翔。 那只海雕时不时发出声声鹰唳,引得窦宁儿和谢书樽齐齐往天上望去。 林霏沉着眼道:“那只雕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听她此言,窦宁儿面色发白,心中猜想海雕可能是专门打探自己行踪的,怪不得她和林霏前脚刚上船,官府的人后脚就赶来了。 思及此,窦宁儿心灰意冷,只觉朝廷眼线遍布天下,自己想要彻底逃脱与林霏隐匿江湖,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江面一望无垠,找不到可以遮蔽的东西,海雕轻而易举地就能发现林霏三人。 林霏以赤轮为参照,向东行船。她不管头顶的海雕,为了防止误入深海,一味地寻找江水浮力小的方向。 船艏两人浑身湿漉,脸色惨白地靠在船身上。窦宁儿被晃荡地腹部紧迫欲吐,无力地闭着眼,谢书樽虽也脸色难看,却目光如炬地盯着林霏。 林霏未回视他,稳稳站在船上趁篙。可她心中不像表面这么平静,谢书樽怕是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了。 她尚未弄清谢书樽是敌是友,可自己的底牌已然暴露,接踵而来的将会是无尽的麻烦。 “你们究竟是甚么人?”谢书樽盯着林霏,沉声发问。 林霏默了一瞬,答他:“我们是好人。” 谢书樽呵了声,乜了眼一旁怒瞪自己的窦宁儿。 “好人?若是好人,官府何至于这么大阵仗地捉拿你们?” 林霏无言以对,反问:“既然你觉得我们不是好人,为何还要跟来?” “因为你是好人,”谢书樽朝着窦宁儿微抬下巴,“她不是。” 窦宁儿死死瞪着谢书樽,后者却吝啬地再不看她一眼。 又是一声鹰唳,不知何时,天际多了只白头海雕。那只白头海雕的两爪抓着一条大鱼,在上空振翅翱翔,路遇虎头海雕,两鹰追逐了一阵,竟开始玩起了游戏。 白头海雕爪中的大鱼被其掷下,虎头海雕一个俯冲,两爪抓住大鱼,而后又将大鱼扔给白头海雕。两只鹰你来我往,乐此不疲地玩了起来,突然,虎头海雕一时松懈 分卷阅读4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大意,未接住掷来的大鱼,那条大鱼直直摔落在林霏三人的船上。 虎头海雕在上空略一盘旋,当即追着掉落的大鱼向下坠,但中途它却改变方向,微微展开羽翼,尖喙朝窦宁儿直冲而下。 窦宁儿吓得连连尖叫,后仰趴在一旁。林霏将手中竹篙扥过去,一挥一挑,赶跑了作乱的虎头海雕。 窦宁儿湿漉的乌发蔫耷在她白皙的面庞,唇色发白眼角泛红,被林霏正好骨的秀手无力垂着。林霏轻轻扶起窦宁儿,将她额前的乱发别在耳后,又为其输送真气,窦宁儿终于感觉发寒打颤的身子暖和了一些。 谢书樽冷着眼,瞧着面前你侬我侬的二人。 “再不走,官兵就要追来了。”谢书樽冷冷出言。 待窦宁儿情况好转了些,林霏这才继续趁篙行船。 江上寒风呼呼刮来,迎面刮来的寒风刺骨非常,船艏二人皆被吹得面无血色浑身发抖,各自扒着船身,强打起萎靡的精神。 林霏发现谢书樽一直捂着左侧腰,他本就受伤的右手经过冷水的浸泡,已然化脓。 再这么被寒风吹下去,他和窦宁儿的身子一定吃不消。 林霏极目远眺,依稀眺见远处的一片绿林,她加快行船速度,往那片绿色摆去。 终于赶在夕阳落山前着陆。 窦宁儿已然冻得失去知觉,林霏将意识不清的窦宁儿背起,随后望向坐着不动的谢书樽。 “能自己走吗?” 谢书樽靠在船板上,抬眼看着林霏,启唇道:“不能。” 他的声音比往日喑哑了许多,说罢,还咳了一声。 “那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可以落脚的地儿。” 话毕,林霏正要离开,就见谢书樽捂着左侧腰,挣扎着爬起身。 谢书樽躬着身,双腿虚浮地径自走过林霏身旁,林霏腾出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向谢书樽捂住侧腰的手抓去,谢书樽竟毫无防备地被她抓住了左手,顺势倒在她的肩上。 林霏摸了摸谢书樽的侧腰,眉头微蹙,“你受伤了?” 谢书樽阖眼瞄向她,哑声反问:“内疚了?” “……我为何要内疚?” “因为,”谢书樽凑近了些,轻声道:“我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 林霏想起当时谢书樽扑向她,她听见的闷哼声…… 真是邪乎,他就算不出现,她也能避开那些箭镞,他这伤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林霏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计较,眼下找个落脚地才是最重要的。 “能走吗?”林霏问他。 谢书樽:“你扶我一下。” 三人寻到一处洞穴,林霏将窦宁儿安顿好,随后捡来树枝生火。这处洞穴虽小,但胜在干燥,而且位置与风向垂直,穴内一钻出火焰,不易熄灭,待火烧得足够旺盛,便能将冰冷的手脚烘烤地渐渐回温。 林霏担心官府循着踪迹追上来,跑回岸边将木船托到一块大石后,又用草木略略遮掩住。船上有铁桶和渔网,还有一顶斗笠,林霏将被海雕遗弃的那只大鱼开膛破肚,打了清水,在河岸附近找了野决明、鱼腥草、藿香、艾草和复叶,带着一大堆东西回了洞穴。 谢书樽靠在石壁上,看林霏将野决明和复叶撒在洞口各个角落,不禁问道:“你在干嘛?” 林霏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手中动作不停,“这些可以驱蛇驱虫。” 包袱行李被遗留在那艘乌篷船上,手里边没有可以吃用的工具,林霏只能自己动手做个简陋的东西出来。 她将渔网拆了,找来石块和木头枝干,搭了个钓杆式的简陋灶台,随后往铁桶里放了些调味的香草,将铁桶用渔网吊在木头上,又在铁桶下点了一簇小型篝火,用斗笠盖在铁桶上。 这一套流程她做的很熟练,谢书樽不住拿眼看她,满目的探究。 窦宁儿躺在大簇的篝火旁,林霏给她把过脉后,喂了她一些温水,又用捣烂的药草敷在她的手腕上和脖颈上。事到如今,窦宁儿顾不上腌臜的环境,只觉脑袋沉重无比,有林霏在身旁陪着,她顷刻便安心地昏睡了过去。 林霏手中忙碌,不停地跑进跑出,无暇顾及谢书樽。她从别处搬来一块大石堵住洞口,累得浑身大汗,终于可以坐下来喘上一口气。 铁桶里的鱼汤煮好了,林霏尝了口,满嘴的鱼腥味。她用刚做好的木碗盛了碗汤,端给谢书樽。 谢书樽被那鱼腥味冲得蹙起眉,强抑下恶心,勉力喝了几口便将碗搁在了地上。 林霏见他面色奇差,将他扶正,用草药敷在他右手的伤口后,就要去除他上身的衣物。谢书樽一把摁住她脱衣的手,两只眼灼灼盯着她。 “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 听他言讫,林霏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视,平静道:“我看看你腰上的伤。” 谢书樽不言不语,摁着她的手不放。林霏轻轻一挣就将自己挣脱了出来,她反手搭上谢书樽完好的左手,略一把 分卷阅读4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脉后松开,眼神复杂地看着谢书樽。 “你到底是谁?接近我有何目的?” 他表面上是个身无武艺,看似柔弱的书生,明明所言所行怪异无比,却不教林霏寻得一丝破绽。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起码目前为止还是如此,林霏想不出他接近自己是为了什么。 谢书樽扯了扯发白的薄唇,低声道:“我不过是恰好与你同路而已。一开始是你接近我,不是我接近你。” 他说得也不错,确实是因为林霏为了阻止他赌博夺了他的借条,两人才相识的。 但总感觉不对劲。他今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渡口呢? “你和她,”谢书樽瞥了眼窦宁儿,向林霏示意,继而道:“不是姊妹吧。她好像不知道你是女子。” 林霏眯起眼,“你想干嘛?” 谢书樽反而轻松地笑了笑,漫不经心道:“看来真不是。你说如果她知道你骗了她,依她现在的情况……” 谢书樽唇角的弧度未变,但眼底却一片冰凉,凉薄地不近人情。 剩下那未出口话,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我不会害你。你送我去长安,怎么样?”谢书樽做出交易。 二人对视良久,林霏才抿了抿唇,微微颔首。 达成共识,确定自己不会再被林霏抛弃,谢书樽眸中才慢慢回温,见林霏起身要走开,谢书樽一把伸手扯住她,略微纳闷:“你不帮我处理腰上的伤了?” 林霏折返,捣了捣碗种碾碎的药草,示意谢书樽脱下外衫。 谢书樽侧过身,“天冷,你扯开伤口外面的布料就行。” 林霏一阵无言,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也不再要求他脱衣,撕开他侧腰的布料后,她才发现他伤的不轻。 侧腰上的伤口皮开肉绽,经冷水一泡愈发严重,伤肉泛白,伤口与布料黏连在一处,贴身衣物都是血。她以为是寻常的擦伤,细看后才知道这是被箭射中的伤口,那入肉的棘箭被他拔了去。 林霏为他调整好坐姿,随后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其额头温度极为灼人,但他的双手却冰冷无比。 情况不太妙,若不是亲眼瞧见了他的伤口,就他那副平静的模样,根本猜不出他的伤势已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林霏稳了稳心神,取来磨好的石刀,就要去为他处理伤势,突然,谢书樽冰冷的左手握住了她的后颈,迫她低头与自己对视。 二人的距离被瞬间拉近。 林霏一抬眼就望进了他黢黑的凤眸中。他的眼尾上挑,一双眼仁极黑,黑如铺洒出的浓墨,里头仿似一片寂静的黑色汪洋,只偶尔掀起一层波浪。 “为何要以男儿身示人?” 耳边响起眼前人低哑的嗓音。 林霏薅下谢书樽握着自己后颈的手,神色清冷。 “为了防你这样的人。” 那人轻轻地笑了声,似被挑起了兴味,追问道:“我是甚么样的?” 不正经的。林霏想。 第25章 挑逗与傲娇 “看来你伤得也不是很重。”林霏淡淡瞧着他。 事到如今,还有心情关心旁的,他显然是不把这伤放在心上。 谢书樽指了指自己的侧腰,凑得更近,“你不是看了么,我伤得重不重你不知道?” 林霏用力摁了摁谢书樽侧腰上的伤口,谢书樽“嘶”了声,后仰靠在石壁上,乖乖与林霏拉开了距离。 “我力气大,你最好别乱动。”林霏警告地瞥了他一眼,开始着手处理谢书樽的伤口。 她用放凉的热水净了石刀和双手,开始帮他把黏连在伤口上的布料挑出来。 动作间,就听谢书樽悠悠问她:“你那假妹妹是榜文上的逃犯罢?” 林霏未理睬,只小心翼翼地把他肉里的小片布料逐个剔出来。 谢书樽见她不答,又道:“今日在船上,她想用箭扎我右手。” 林霏顿了顿,轻轻呼出口浊气,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谢书樽见林霏依然无动于衷,不悦地哼了声,赌气似的不再同她说话。耳边只剩火烧木柴的荜拨声,没了外界的扰乱,林霏得以专心于眼前的工作。 将黏在伤口中的布料全部剔除后,林霏才发现那块肉已成了死肉,导致血流不通。如今身处山林,环境和条件都不允许,没有麻药在手,林霏只能在谢书樽清醒的情况下为其割肉。 提醒了谢书樽几句后,林霏稳下心神,石刀上手。 第一刀割下去,谢书樽从鼻腔中低哼出声,林霏目不转睛,继续下手第二刀,谢书樽从口中吐出呻|吟,哑着嗓音与她说:“轻点。” 林霏从善如流地放轻了手劲,让他忍忍。 哪知他叫唤地愈发起劲,一声接着一声的低低呻|吟,听得林霏些微不适,她不禁抬头觑他。 这一觑令林霏怔住。 头上那人凤眸微阖,正双眼含笑地与她对视,两颊 分卷阅读4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怎么地,竟浮上两片红晕,原先苍白的薄唇也红润了起来,明明是极不起眼的样貌,眼角眉梢却释放着魅惑的气息。 他这哪里是疼痛难忍的模样。 林霏平静地低下头,手上力道加重—— “别喊了,不过一点小伤小痛,男子汉大丈夫这都忍不了么?别将宁儿吵醒了。” 忙活了一晚上,终于将谢书樽侧腰上的伤处理好,林霏这才松了口气。她往火堆里添了柴,起身去看窦宁儿的情况。 窦宁儿睡得并不安稳,如今还发了低烧。林霏捣碎薄荷叶,将汁液喂给窦宁儿,又把其余的碎渣裹在碎布里敷在窦宁儿额上,为她降温。 又添了次木柴,林霏就地打坐疗伤。 今日使了许多真气,还动用了大量内力,她之前的伤还未好全,罔动内力后丹田隐隐有枯竭的趋势。林霏盘腿而坐,合上双目,气沉丹田,在周天各处游走巡视。 谢书樽躺在地上闭目养神,迎面撞来一股清气,他蓦地睁开双眸,手一挥将那股气息打散,反身去看篝火另一头的林霏,就见她正在打坐调息,周身萦绕着朦胧一层清气。 窦宁儿受那股清气安抚,已安稳地进入梦境。林霏练得功法谢书樽从未听过更未见过,这功法可以涤荡浊息,于旁人而言妙不可言,甚至于修习者在修习时样貌会愈发明艳,可这功法与他体内真气相撞,似在勾他释放被压制的内力般,林霏或许不受影响,但谢书樽被扰地气息紊乱,烦躁之余还生出情|欲来,真是怪哉。 林霏已然入定,对外界感知趋近于无。谢书樽坐起身,亦开始调息运气,压下|体内的躁动。 那股扑来的清气时强时弱,谢书樽意识到林霏应是真气紊乱导致气息不畅,他转了身,面向林霏那方,运起内力为林霏护法。 散清功虽与谢书樽的肉身相斥,却可以接纳他的魔功。 霎时,林霏身外又多了层薄红的真气,那真气与林霏的清气相融,两股气息源源不断地环绕在林霏周身,已入化境的林霏突然感觉自己飘到了深海,冰凉的海水在她四肢百骸间游走,驱散了体内的闷热,通体说不出的舒畅。 林霏再睁开眼时,天已蒙蒙亮。经过一夜的调息,林霏下丹田再次聚满气海,睁眼后双目愈发明亮,听觉仿似也比从前强了许多。 她精神焕发地扭动脖颈,五识微开,竟欣喜地发觉自己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燃了一夜的篝火变得孱弱萎靡。凌晨的气温极低,窦宁儿冻得蜷缩成一团,另一头的谢书樽也背对林霏侧缩着。 林霏添上干柴,将火焰烧得又旺盛起来。如今身处山林,一点点的小病痛都不容易医治,更何况她二人现在的情形。 所幸已入冬,林间的毒蛇猛兽多已冬眠,她们现今还是安全的,但是也要早些离开此地,否则等凛冬第一场大雪降临,到时若是大雪封山,她们三人就算不被冻死,也会被饿死的。 林霏搬开洞口的大石,去山间寻觅可以果腹的东西。 待她回到洞穴,谢书樽和窦宁儿已经醒了。 他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篝火两头,互不理睬倒也相安无事。 林霏将芭蕉叶中的山果递给窦宁儿,柔声询问:“现在感觉如何?可有哪儿不舒服?” 窦宁儿捧着果子,乖巧地笑了笑,她巴掌大的鹅蛋脸又消瘦了,下巴尖儿的形状愈发明显,惹得林霏一阵心疼。 “有些头晕。” “那多睡一会儿。”林霏展开五指替她梳了梳一头乌发,用渔网和衣料编成的帕子蘸了铁桶里烧的热水,为她擦脸。 窦宁儿看着她,一双杏眼满是依恋,“我不困,就想和你说说话。” 林霏还来不及作声,另一头的谢书樽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林霏忙用木碗盛了水,端去给谢书樽。 谢书樽呷了一小口,略微抱怨道:“怎么这么烫。” “刚烧开的是有点,要不加一点凉水?”林霏指了指芭蕉叶中接的露水。 谢书樽蹙起眉头,“不干净。” 林霏讷讷,正想让谢书樽将水放凉了再喝,又听他说要吃野果,她便将洗净的野果拿给他挑。 “林哥哥,我不舒服。”那头的窦宁儿唤了声。 “怎么了?”林霏忙上前去探了探窦宁儿额头的温度,未发现异样。 窦宁儿:“我肚子有些疼。” 林霏替她揉了揉肚子,不由笑道:“昨晚你没吃东西,刚刚可能是果子吃太急了,消化一下就好了。” 谢书樽心下冷笑,觉得窦宁儿耍的把戏无聊至极,但想归想,他嘴上也不甘示弱地开始喊疼。 “怎么了?”林霏扭头去看谢书樽。 “你过来。” 林霏只好又掉头去另一边,查看谢书樽的情况。 谢书樽乜了眼咬牙切齿的窦宁儿,面上换了痛色,开始说他曾觉得无聊至极的话:“我腰那里痒。” 林霏探了探他腰那处包扎 分卷阅读4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好的伤口,突然一顿,望向谢书樽,“……你是疼还是痒?” 谢书樽眉眼间浮现笑意,“都有些。” 林霏算是闹明白了,谢书樽就是在耍她玩,一会儿说疼一会儿说痒,况且昨夜才处理好的伤口,还未结痂,今日怎么会痒。 “饿了就吃果子,渴了就喝水,疼或者痒,忍一忍就好。”林霏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去照顾窦宁儿。 谢书樽见她差别对待,心底不忿,她既然不关心自己,他也不稀罕,可她一心向着窦宁儿,这让他心中极不是滋味。 白昼的时间越来越短,白驹过隙间,已时至傍晚。 找不到可以用的布料,林霏将叶面宽大叶子粗壮的芭蕉叶用水洗净,打算拿它来为谢书樽包扎。 林霏手中替他换着药,思绪却远远发散开。 她打算等谢书樽的伤好了三四成后,便去山林找找可以借宿的人家,她要打探一下去汾阳的路,再弄些盘缠。这么耽误下去不成,且不说官府会不会追到这里,就怕谢书樽赶不上科举,到时她也失去了师傅的踪迹。 谢书樽见她目光漂浮,动作也漫不经心,心头不悦。 因为有个窦宁儿,他两人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现在好不容易可以与她接近,她却如此不专注,甚至是敷衍,谢书樽愈想愈生气,既觉得自己因为她变得矫情到不像自己了,又没办法解开这样的困局,烦闷之下,谢书樽一把将她推开,冷冷道:“你去照顾她罢,我不用你管。” “……你怎么了?”林霏尚且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 谢书樽撇开眼,不看她清丽的面容。 “别闹了,不涂药的话伤口很难好。”林霏无奈,又上前继续为他包扎。 他曾受过比如今严重百倍的伤,如今这点小伤他还不放在眼里,但林霏轻轻的一句便将他的暴躁和挣扎都安抚了下来。 谢书樽低头瞧了眼腰上围着的绿色叶子,皱起眉头,“这也太难看了。” 林霏退开些,左右瞧了瞧,旋即笑眯了眼—— “是有些。”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林霏便坐到另一头,往燃烧的篝火里添柴。 突然,林霏耳朵微动,迅速将铁桶里的水倒进火里,火焰被快速浇灭。 整个洞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窦宁儿吓了一跳,紧紧依偎在林霏身旁,颤声问道:“怎么了?” 林霏沉下眉眼,将窦宁儿的手握住。 “官兵追来了。” 第26章 强取豪夺1 听她言讫,窦宁儿吓得捂住嘴,即便如今她什么也没有听见,但对林霏所言深信不疑。 篝火被熄灭后,被大石堵住的洞穴内空气不流通,外头是寒冷的天气,洞内是闷热的空气。洞内没有一丝光线,窦宁儿什么也看不见,她畏黑,黑暗让她没有安全感,让她感觉滋生的一切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吞没。 林霏和窦宁儿二人精神紧绷,洞内一时寂静,无人发出声响,沉默紧张的气氛蔓延在各个角落。 窦宁儿紧紧依偎在林霏身旁,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幻化成一张张影像在她脑海交织。 她想到闺房里用璎珞穿成的珠帘,想到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想到在父亲斋房里见过的账本,想到那日上朝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的父兄,想到母亲和嬷嬷尖声的嘱托,还有当她藏在马厩时听到的惨叫…… 被浇灭的火堆升起袅袅烟气,林霏将铁桶倒扣在火堆上,动作间发出的声响将窦宁儿惊醒,周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瞪大杏眼,惊慌四顾,却什么也看不清。 谢书樽挪到林霏身旁坐下,林霏有所察觉,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黑暗中眼前除了漆黑还是漆黑,一时大意,她被犹在发热的木柴烫到手,正要缩回,半途中却被一只大掌截住。 那只握住她手的大掌很凉,恰好驱走那股热意,使她被烫伤的指腹熨帖起来。大掌生有老茧,林霏辨出是谢书樽的手,她将大掌甩开,缩回自己的手。 可那只不安分的大掌突然兴起,好像找到了可以嬉戏的对象,对她紧追不放。 林霏略略无语,这种嬉戏冲淡了压迫感,她与玩上瘾的谢书樽僵持不下。 洞外依稀传来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和人声,声音由远及近,但只在不远处徘徊,一直与她三人所在的藏身之处保持着距离。 “你那里有没有逃犯的履迹?” 不远处一道声音突入林霏耳畔,她的一颗心被骤然提起,也忘了一旁在把玩她束发葛巾的大手。 每次出洞她都清理了痕迹,但就怕因为大意遗漏了一些,让入山探查的官兵发现端倪。 又是一阵花草被拨开的声音,随后—— “禀告大人,未发现履迹。” “哼!他们一定还在山中。你们几个去那边,掘地三尺都要把他们给我挖出来!” “是!” 脚步声走远,林 分卷阅读4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霏这才松了口气,暗含警告地拍落已经攀到自己耳垂的大手。 视觉受阻,听觉便在无形之中被放大数倍。 窦宁儿紧咬着唇,洞外忽远忽近的各类声音让她提心吊胆,神经紧绷胡思乱想下,那句“掘地三尺都要把他们给我挖出来”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霎时,窦宁儿万念俱灰,只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朝廷魔爪的,被抓住只是迟早的问题。 这次寻山的官兵显然不少,纵使林霏有天大的本事,带着两个伤残又能逃得了多远呢?孙悟空终究是翻不过如来佛的五指山。 她其实心中再明白不过,自那日官兵在渡口围堵她们,谢书樽就已经猜出她与林霏不是兄妹,他甚至可能清楚她的真实身份。 那断袖书生现在指不定在心中如何嘲笑她罢。正好,她也不想再和林霏扮什么狗屁兄妹了。 既然命中注定了难逃此劫,她不愿抱憾而终,她要林霏记她一辈子,永远不会忘记她! 黑暗滋养了绝望也助长了疯狂。 窦宁儿突然生出了莫大的勇气,眼中渗出泪水,轻唤了声“林哥哥”。 林霏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不对劲,伸出温暖的手紧紧捉住她的,柔声道:“别怕。” “林哥哥,我们是不是逃不掉了?” 林霏心头一紧,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了,正要出言宽慰,就听窦宁儿声音极低地开始自说自话。 “我知道我逃不了了。其实我早该死了,不过是遇见了你,所以多活了几月。 林哥哥,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把你当做我的哥哥,我亲哥哥他已经死了。呵呵,我可能马上就能见到我爹爹和娘亲了。我娘亲肚子里还有个弟弟呢,就是,就是,弟弟还没出生……” “宁儿,别想这些好吗?”林霏听她前言不搭后语,担忧她的状况,旋即开口打断。 “你别说话,听我说。”窦宁儿被她扰乱了节奏,不满地扯了扯她的手。 “林霏,你听着,我从没把你当做我的哥哥。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是女子对男子的那种喜欢,你听清楚了吗?” 听她言讫,林霏愣了愣,随后心头大惊,失了声地怔愣在原地,尚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而一旁紧挨她而坐的谢书樽已然变了面色,一张贴了人|皮的脸比夜还要黑。 窦宁儿见身旁人不出声,慌张地扯动她的手,“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你喜欢我吗?” 林霏被惊醒,终于意识到自己平日的所言所行让她误解地有多深,她从未遇见这样的状况,更不知要如何回答窦宁儿才周全,只猛然挣脱自己还与她相握的那只手。 窦宁儿手中的温度骤然消失,她鼻头一酸,眼泪流地更凶,愈发地胡言乱语:“我就要死了,但我不要死得不明不白。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 后面的话林霏再未留心听,她突然被谢书樽捂住双耳,谢书樽一把将她脑袋扭转向自己,两人凑得极近,近得呼吸相对,近得她能感受到谢书樽勃发的怒气。 “你……” 林霏还什么都来不及说出口,双唇突然贴上两片温凉,左边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窦宁儿,右边是疯魔的谢书樽,林霏懵然,犹未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二人皆是高鼻梁,谢书樽歪着头,鼻尖轻触林霏,狠狠啜了口她的菱唇,犹不解气,他一只手移到了林霏的后脑勺,迫她仰头。 窦宁儿不合时宜的剖白令谢书樽猝不及防,他心底很清楚,林霏是女子,她绝不可能与窦宁儿在一起,但窦宁儿疯癫似的话语像根刺扎进他的心肉,他已将林霏视作私有物不准任何人觊觎。 强大的危机感和占有欲接踵而至。 他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来宣布自己的领土权。 “你刚刚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洞外突然出现人声,喃喃自语的窦宁儿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她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四下安静无声,只有洞外微弱的脚步声。 谢书樽闭上凤眼,另一只手移到林霏的后颈,形成令其无法挣脱的钳制。他暴躁地含住林霏的双唇,用自己的唾液将口中两片富有弹性的柔软濡湿,随后又用一口白牙去不断研磨,他的力道时重时轻,就好似在断断续续地发泄自己的不悦。 林霏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目前的状况。 她被谢书樽堵得呼吸不得,脑袋不断左右摆动,身子向后仰欲图拉开与他的距离,一只手捏住他侧腰上的伤口。 谢书樽微微吃痛,低低闷哼了声,但口中依旧轻叼着她的下唇肉咬噬,钳制着她的双手亦是纹丝不动,将后仰的人往自己这边压。 林霏心头燃起怒火,开始剧烈挣扎,可谢书樽的力气出奇的大,林霏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甚至因为她脑袋的摇摆,那淫贼改为一下下啜吻,故意发出“啵啵”的声音。 “你们……在干嘛?”林霏的挣扎惊动了窦宁儿,黑暗中她目不能视, 分卷阅读4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但一双耳却能听清周围的响动。 林霏恨得咬牙切齿,如今这样的画面她不欲旁人得知,尤其是窦宁儿,只得顺了那淫贼的意,彻底安静下来。 林霏眼中的波涛汹涌渐渐平息,她眸中无色无欲,任谢书樽予取予求,一只手紧紧捏着谢书樽的侧腰。 谢书樽仿佛感知不到疼痛般,依旧沉溺在林霏的唇齿间。 见林霏不再反抗,他开始加深这个吻,竟伸出大舌,欲图大举进犯。 但林霏紧咬牙关,不给他可趁之机。他耐心地退了出去,轻咬林霏的双唇,腾出一只手捏住林霏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口,随后轻而易举地攻城略地。 口齿间萦绕着似有若无的桃花香,谢书樽彻底沦陷在这片温柔乡,他擒住林霏的舌尖吮吸,几秒后放开,进三步退一步地将自己的大舌完全推进,勾起她的舌头纠缠,邀她起舞。林霏牙关一开一合,狠狠一咬,被他轻捷地躲开,他像在炫耀般,使坏地将她口中的唾液全部卷进自己口中,咕噜一声吞下。 林霏再受不住,趁其不备,一把将他狠狠推开,边张着嘴大口呼吸,边用袖子狠擦红肿的双唇。 许久,洞外的声响全部远去,窦宁儿突然扑进林霏怀中,双手紧紧搂着她的脖颈,泣不成声地质问:“你们刚刚在做甚么?!你不要我了么?!你难道是断袖么?!” 她听见了?! 林霏闭了闭眼,将窦宁儿双手解下,让她与自己拉开距离,嗫嚅半晌,她竟寻不到体面的解释。如今她心情复杂,脑海里一片浆糊,更不知该如何面对窦宁儿。 “呵。”谢书樽嗤笑了声,冷冷道:“她根本不是什么林哥哥,她……” “谢书樽!”林霏气急败坏地打断他之后的话语。这人就是邪祟,不扰得天下大乱他就不罢休。 窦宁儿恍惚间明白了什么,却又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灵犀。她心头拔凉,拾起手边的石子便往谢书樽出声的方向一通乱砸。 “登徒子!登徒子!你去死罢!” “呼”得一声,黑暗的洞内突然出现亮光。 林霏吹亮了火折子,燃起的火光终于平息了这场无止境的闹剧。 “够了。” 第27章 强取豪夺2 林霏吹亮火折子,燃起的火光终于平息了这场无止境的闹剧。 “够了。” 突然出现的光线让人不适应,缓了一阵,窦宁儿放开遮着眼的手,入目的便是林霏沉静无波的眉眼,她神色中还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 “官兵还没走远,你们都安静一会儿罢。有甚么事明天再说,行吗?”林霏左右看了二人一眼,用火折子点燃秸秆。 怕那些官兵去而复返,林霏未燃上篝火,只烧了些秸秆堪堪取暖。 窦宁儿略微怔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再一次转危为安。经历了一夜的大起大落,她已精疲力竭,如今呆呆地抱膝坐着,两眼紧盯着林霏异常红艳的双唇,大脑放空。 谢书樽舔了舔自己的红唇,口齿间尚遗留着林霏身上特有的桃花香,他握紧大掌,将手中窦宁儿扔来的石块碾成齑粉,对窦宁儿暴起的杀心暂时偃旗息鼓。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各怀心事的三人不再交谈,各自睡去。没有前夜旺盛的篝火烘烤,洞外寒冷的天气渗进洞口堵住的大石,第二日醒来,三人俱是手脚冰凉。 待太阳拨开云层探出头,林霏收拾好东西,也不管谢书樽的伤好了几成,就准备在山林里找户寄宿人家。 搬开洞口的大石,林霏轻轻扶起窦宁儿。窦宁儿身子本就孱弱,昨夜既受了惊又受了寒,清晨被林霏叫醒后脑袋晕乎乎,整个人的气色奇差。 见她如此,林霏放下了“男女大防”,暂时将授受不亲抛在了一边,倾身将她背起。 谢书樽也已经醒了,他看林霏背着窦宁儿要离开,便也扶着石壁站起身,跟了上去。 走出洞口,林霏微微扭过头,与谢书樽道:“到了长安你就离开,以后不要再见了。” 谢书樽不置可否,迈步跟上前头的人。 前几次到山林放风采野果,林霏勘察过地形,也曾四下走动,知道这一片没有住户。她们三人皆是形容狼狈,如果贸然下山寻找村庄落脚,太过引人注意,况且官府定是已经在附近的村头埋下伏兵,她们如果真的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官道和寻常的山路是走不了了,林霏只好另辟蹊径,但她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往深林里走的后果,就是在原地不停地兜转。 太阳当空,却被层层乌云遮蔽。气温渐渐上升,但这提拔的一点温度压不过冬季的寒冷,即便迎面吹来的寒风依旧刺骨,可林霏也已走得发汗。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生病不可谓不是大事,如今她要看顾孱弱的两人,必须小心谨慎自己的身体,因此察觉自己发汗后,林霏停下脚步,准备就地歇息会儿。 她穿得不多,若是汗发得太多,待被冷风一吹 分卷阅读4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必会中寒。 林霏终于回身看了谢书樽一眼,见他额头也渗出了汗水。兴许走了太久,他身体吃不消,脸色有些发白,但一双微微起皮的薄唇依旧赩红,扎眼得很,好像在提醒她昨夜发生过的事。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见林霏望过来,赩红的薄唇竟被伸出舌头舔了舔。 林霏抿了抿菱唇,微一蹙眉,不自在地别开眼。 谢书樽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林霏放下窦宁儿,扶她在一旁坐下,拿水给她喝。窦宁儿精神不济,饮了水后便靠在林霏肩上,林霏探了探她的体温,发觉她又发起了低烧。 “病秧子。”谢书樽将粘在衣袍上的枯草掸去,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窦宁儿霎时杏眼圆睁,狠瞪了谢书樽一记,不受他所激,依旧赖在林霏肩上。 静默之际,远远出现个负薪的男子。 林霏心头一喜,背起窦宁儿便向那男子追去。 “樵客且慢!” 樵夫脚步一顿,往声源处望去,便见个背上负人,穿着寒碜的俊秀男子跑了来。待林霏离得近了,樵夫定睛打量,面上满是防备疑惑的神色,可看清了林霏身上背着的姑娘后,他一愣,双眼微微发直,握着木斧的手劲也松了。 谢书樽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他站在林霏身后,沉着眼暗自打量这突然出现的樵夫。 “樵客。”林霏见这蓄有络腮大胡的樵夫定定望着自己身后,便往旁挡了挡,阻隔他的视线,出言提醒。 樵夫回过神,肃了肃方脸,视线在三人面上一逡巡,粗声粗气地问道:“你们……有甚么事儿?” 林霏:“我们三人迷了路,在山林里转了许久都出不去。所幸半途中遇见了你,便来向你问问路。” 樵夫“哦”了声,视线从林霏脸上又转向窦宁儿,却被窦宁儿轻轻瞪了眼,人高马大的汉子被窦宁儿这一眼瞪得双颊飘红。 樵夫清了清嗓子,“那,那你们跟我走罢。” “多谢多谢。” 她三人便被樵夫带回了家。 樵夫住在山林深处,此地偏僻,周围环绕着高大的篁竹,不易被寻着。 谢书樽站在竹篱外,四下瞧了两眼,看向樵夫:“这不是出林的路罢。” 樵夫将肩上的木薪扔在一旁的空地,拍了拍双手,回身道:“出林要一日,现在天不早了,你们今夜先在我这儿住一晚,明日我再带你们下山。” 林霏将窦宁儿放下,朝樵夫作了一揖,“那就打扰了。” “甭客气。”樵夫摆摆手,朝窦宁儿憨憨地笑了起来。 樵夫将三人安置在仅剩的两间屋,窦宁儿一人一间,林霏与谢书樽一间。 “我大哥下山了,他的屋子先给林姑娘住着。林姑娘,你看行不?”李四小心询问着窦宁儿。 窦宁儿瞧了林霏一眼,未作答。还是林霏替她应了下来,又对樵夫再三道谢。 林霏:“不知樵客如何称呼?” “林兄弟不用客气,叫我李四就成。”樵夫朝林霏咧嘴一笑,“你们先歇会儿,我,我去给你们做饭。” “有劳李大哥了。” 林霏将李四送出门,李四粗声说了句“甭客气”,又回头望了眼窦宁儿,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谢书樽已去隔壁屋换李四拿给他的衣物,林霏给窦宁儿打来清水洗脸净手,见她精神不好,便柔声让她上床睡会儿。 窦宁儿未反对,除了鞋袜躺在木牀上。林霏为她掖了掖衾被,正要离开,却被她抓住手腕。 “林哥哥,你……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断袖?” 言讫,窦宁儿红了眼。她暗怪自己无用,才说了几句话便要流泪,可她又压制不住心中的苦涩,就想要弄清个所以然。 昨夜都已经把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她如今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心想着干脆与林霏开诚布公,反正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 可林霏现下最怕的就是与窦宁儿聊及情爱,她尚未彻底从昨夜的震惊中缓过劲,更未想好万全之策,如今听窦宁儿又挑起话头,她心中慌乱,支吾半晌,只让窦宁儿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便匆匆出门离开。 窦宁儿怔愣地看着林霏将手挣脱离去,泪水盈眶。 走出屋外的林霏轻轻吁了口气。她心烦意乱,暗恼自己太过迟钝,竟一直未发觉窦宁儿对自己的情愫,若是她早点与窦宁儿坦白自己是女子,如今也不会出现这种难堪的场面。 该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告诉她? 林霏愈发没了主意,她不想再纠结于此,足下发力,跑进了屋后的竹林。 随手折下一截竹竿,林霏摒除杂念,凝神于持竿的手臂,舞出了一套自创的剑法。 她右手握着竹竿一头,屈肘上提,忽而向前直刺,忽而自上而下斜劈,身形时而跃起时而落地,她左手握着右手一个内旋,竹竿撩至身体前上方,竹尖再突然 分卷阅读4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后勾。这套剑法花式简单却招招有力,剑气所到之处皆能扬起地上的落叶。 一片片枯黄的竹叶从枝节翩翩飘落,一旁静看多时的谢书樽伸手接住一片竹叶,指头捏住左右竹柄,将薄薄一片叶身放入口中吹响。 一曲宛转悠扬圆滑流畅的乐声从其口中流出。 一时间,空山凝云颓不流,只剩舞剑声和乐声遥相呼应。 乐声从低靡渐渐攀至高昂,与此同时,林霏突然身形一转,手持竹竿旋身至谢书樽身前。 清脆的乐声戛然而止,篁竹下的二人沉默对峙。 竹竿这头是林霏,另一头是谢书樽,锋利的竹尖距离谢书樽的喉头不足半尺。 谢书樽不避不躲,将双手垂在身侧,目光深邃地与林霏对视。 “你究竟想如何?”林霏牢牢看着他,面色冷清。 谢书樽那双夺目的凤眼浮现星点笑意。 “我想如何你不知道?” 事到如今,林霏若还不知道谢书樽存着什么心思,那她当真是蠢笨至极了。昨夜谢书樽所做其实令她极为气恼,对谢书樽就是那夜在岸边偷窥她之人的怀疑也愈来愈强烈。 可就算肯定了又能如何?她习得一身武艺不是为了杀人。 林霏顿感疲累,她别开眼,轻轻道:“你走罢,我对你毫无情意,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谢书樽突然向前迈了一步,竹尖已抵在了他的喉头,他却犹不在意。 “走?你对我摸也摸了亲也亲了,现在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林霏见这人一本正经地歪曲事实,险些气得要翻白眼。她未追究他的所作所为,他还要赖上她不成?! “你还要不要脸?!” “怎么不要?它不就在我的脸上么?” “你……”林霏真是要气急败坏了,恼恨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如此无赖,偏偏自己嘴拙说不过他。 谢书樽:“你若真的对我毫无情意,此前为何对我这么好?” 林霏:“我只将你看做需要帮助的寻常朋友,既然能帮我为何不多做些善事?” “是么?我可不信。”谢书樽绽出笑意,伸手握上那截竹竿,抵在自己心口。 “要么杀了我,要么与我在一起,你选罢。” 第28章 张三李四 “要么杀了我, 要么与我在一起,你选罢。” 这人是打算强买强卖了?林霏彻底放弃了与他心平气和讲理的打算,将手中竹竿往前一送, 竹尖一小节便没入了谢书樽胸口。 胸口衣襟顷刻间被溢出的鲜血渗透, 谢书樽面不改色,牢牢盯着林霏。 片片枯叶落在两人身上, 又悄悄滑落,被风一吹, 飞扬在空中。 对峙半晌, 林霏最终败下阵来, 将手中竹竿扔在地上。 “选好了?”谢书樽向前迈了一步,林霏迅速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林霏将视线转向一侧, 冷淡道:“随你怎么想,我不愿的事谁也不能强迫我。” 她的语气中暗藏憋闷,显然是被谢书樽的无赖行径气得不轻,但还竭力保持冷静。 谢书樽见她昨夜被蹂|躏到微微肿起的红唇紧紧抿着, 仿似在赌气般,竟让他瞧出了平日不曾见过的女子娇憨。 耳畔突然响起低沉的笑声,林霏恼怒地瞪了谢书樽一眼, 心想这人怕不是真的疯魔了,还笑得出来。 “刺了我一下,昨夜的气可消了?”谢书樽笑问。 怎么可能?不但未消,他今日所言就是火上添油。 林霏不愿再和他待在一处, 转身就走,却听身后那人说:“昨夜是我不对,我同你道歉。” 听罢,林霏未作停留,径直离开。谢书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眸中笑意渐渐冷却,心下郁闷。 他何时与人低过头?今日是第一次,却未得到心上人原谅。看来他真是触到了林霏的底线,惹她恼火了。 竹林里的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屋中,李四已经做好了饭菜。他将炕上的衾被收到一旁,把自己做的几个小炒一一码置其上。 四人围炕而坐,李四左看看右看看,热情地招呼林霏三人多吃些。 前一刻互生龃龉的三人如今坐在一桌,竟都平静得很,教人瞧不出她们之间发生过不愉快,唯一改变的是,殷勤为窦宁儿夹菜的人从林霏变成了李四。 面前几个菜的卖相都不太好,李四没掌握好火候,大碗中的韭菜和笋皆被炒糊,看不出本来面目,白米饭也硬邦邦地咯牙。 “林姑娘你多吃些。”李四咧嘴笑着,为窦宁儿布菜的手不停,讨好之情溢于言表。 窦宁儿本就因为心事重重胃口不佳,如今见那一身腱子肉的李四,不断把黑乎乎的东西夹进自己碗中,心头顿时涌上火气,“啪”地一声将碗箸重重搁在炕上—— “你有完没完?!” 见窦宁儿怒目圆睁地瞪着 分卷阅读5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自己,李四一时手无足措,夹菜的手还不尴不尬地伸着,一张大方脸也染上了臊红,“我,我……” 李四支吾了一晌,慢慢收回了自己夹菜的手。 “宁儿你吃我的罢。”林霏适时出声,将自己盛着干净白米饭的碗与窦宁儿的交换,朝李四笑道:“李大哥做的饭菜挺合我胃口的。” 言讫,林霏端起碗,就要下筷,身旁突然伸来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掌,将她手中的碗一把夺走。 “菜糊成这样怎么吃?”谢书樽蹙着眉,把自己的大米饭搁在她面前,她原先那份被他扔在一边。 “……”林霏望着面前换了第二番的碗,无言以对。 李四默默将炕上的菜都收走,从薯窑里掏出三个烤好的地瓜,放在三人面前,“吃这个罢。那个菜……确实不能吃了。” 食过饭后,其余二人各自回屋,林霏帮着李四收拾碗筷。 李四心情低落,洗碗了时候还笨手笨脚地打碎了一个,林霏想起刚刚那顿尴尬的晚饭,斟酌一二,轻声与李四道:“李大哥,你别将我小妹的话放心上。她平日被我宠坏了,说话有些不知轻重。” 窦宁儿如今在李四心中千好万好,李四想着人家姑娘这么娇美这么可怜,那做什么都是对的,说什么都是道理,自己让人家吃糠咽菜就是千错万错,又怎么会怪窦宁儿。 林霏又与李四说了几句,便被他赶回屋休息。 她在窦宁儿的屋外徘徊了半晌,最后还是转身去了隔壁。 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林霏甫踏入屋中,便一眼觑见赤|裸着上半身坐在炕上的谢书樽,她立即别开眼,就要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却被谢书樽叫住。 “过来帮我上下药。”谢书樽头也不抬,正解着腰上的绷带。 “我让李大哥来帮你。”话音刚落,林霏快速退了出去,将木门“嘭”地合上。 炕上的谢书樽哂笑一声。那夜在山洞,她眼也不眨地就要脱他衣服,如今倒知道何为男女授受不亲了。 桌上的烛火摇曳,昏黄的烛光勾勒出他紧致的肌理,平日穿上白袍显得清瘦的身子,无了遮掩后竟是背阔胸宽孔武有力,他的肩背上纹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大海雕,那只大雕头于两侧斜方肌的脊中,一双翅膀大张至后臂的三角肌,鹰隼大睁,目光锐利阴鸷,望向谢书樽的头顶。 过了不久,李四走入谢书樽的屋中,甫进门就被其赶了出来。李四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不是说要上药么,怎么谢书樽说无事呢? 林霏坐在屋顶,看着李四疑惑地摸着脑袋离开。 她已经可以确定谢书樽方才是故意的了,那夜在山洞,他说什么也不肯脱下衣服让她上药,如今却一|丝|不|挂,幸好她只模模糊糊觑了一眼,除了白乎乎的肉色什么也没看清,否则又要让他给赖上了。 林霏吐出一口浊气,抬头望天。 今夜无星无月,天幕一片漆黑,屋顶上的风很大,不知是因为心情还是天气,她感到胸口发闷。远处传来雕鸮的叫声,风将身后的竹林吹得簌簌作响,林霏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空气中的腥味。 第二日天还未亮,便淋淋淅淅地下起了雨。打坐了一夜的林霏从屋顶跃下,她双腿刚落地,面前房门便被人打开,谢书樽从里头迈了出来。 二人相视无言,林霏甩了甩身上的雨水,未搭理谢书樽,径自走开。 雨越下越大,林霏知道,今日怕是走不成了。 李四的房门紧闭,应该还未起身,林霏去后头的疱屋翻找食材,准备做顿早膳。但翻了半天,只堪堪找到昨日做饭剩下的米,灶上的砧板和菜刀都是新的,看起来未用过几次。 林霏心下疑虑,暗道这个疱屋太过干净了些。但奇怪归奇怪,林霏还是将米洗了洗,准备煮锅粥。 待粥煮熟,其他几人也起了身。 四人又一次聚在了李四屋中的炕上。见识了昨日窦宁儿的脾气,李四隐隐约约明白自己可能在窦宁儿眼中不那么讨喜,他想到自己再过三年便是四十出头了,窦宁儿的模样看着还如此稚嫩,自己实在配不上人家,自卑之下他也不敢再偷瞧窦宁儿,只闷闷不乐地埋头扒饭。 林霏向李四询问去汾阳的方向,李四心不在焉地回答了几句,突然有人推门而入,带进一屋的寒气。 四人齐齐朝门外望去,就见门外站了个满面髭须身材魁梧的大汉。 “大哥!”李四放下碗箸站起身。 大汉向李四微一颔首,一双虎目在其余三人之间逡巡一晌后,将身上蓑衣与笠帽脱下。李四上前接过大汉手中满满当当的行箧,将林霏三人一一介绍给大汉认识。 李四:“这是我大哥,张三。” 张三朝她三人扯出个略微狰狞的微笑,也不过多客套,提着一手的东西便往疱屋去,李四与林霏打了招呼,提着行箧跟了上去。 兄弟二人不知在后头做了什么,疱屋突然传来震天响的乒乓声,林霏站起身,正想过去看看,却被谢书樽拦住。 分卷阅读5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谢书樽睨了林霏一眼,不慌不忙道:“说不定是私事,你去掺和甚么?” 林霏竖耳听了听,后头再无动静传出,她便缓缓坐了下来。 而后头的疱屋,锅碗瓢盆掉了一地,张三紧攥着李四的衣襟,极具威慑力的虎目紧紧盯着弟弟,低声狠道:“你别,别忘,忘了我们的目,目的。” 他学舌晚,会说话时已经十岁,所以养成了口吃的毛病。为了掩藏自己的口吃,一般情况下他不会主动与人说话,如今是被弟弟气急了,不由地出言提醒。但原本十足的狠劲,却因为出口话语的磕磕绊绊削弱了气势。 李四不惧地与哥哥对视,粗声粗气地回道:“我没忘!” 张三:“那最好!你别,别被美色,色骗了,甚么该做,甚么不该,该做你,你要认清楚!等,等我们兄弟两个拿,拿了三,三千两,要,要甚么没有?” 李四从张三手中挣脱,“老子不干了!老子不要三千两,老子要娶媳妇儿!” 张三恨铁不成钢,上前就是给李四一拳,揍了不争气的弟弟一会儿,他将人扔在地上。 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再怎么恼怒也不舍得将人打死,况且一会儿还要出去见人,他可不想被外面三人看出什么端倪,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张三可比傻里傻气的弟弟聪明许多,他脑子一转,便有了注意。攥着李四的衣襟将人提上前,张三道:“也,也行。但,但是你,你要娶人家,外,外面还有两个男的……” 李四被他点醒,忙问:“他们会不同意吗?” 张三又露出了那个阴毒狰狞的笑容,“当然不同意!你,你觉得你配,配得上人家吗?” 李四怔松,觉得哥哥说得有理,人家凭什么将妹妹嫁给穷不拉几的自己。 “哥,那怎么办啊?我想娶媳妇儿!” 张三见弟弟松了口,乘胜追击:“今夜杀了那两个男的,再把女的带走。” “那哥你一定要把女的留给我。”李四尚存疑虑,向哥哥再三确定。 “放,放心,我的傻弟弟。” 第29章 揭露1 林霏三人食完早膳, 张三和李四兄弟二人也放好了东西,看似相安无事地步出疱屋。 李四许是想通了,不再拘谨, 一看见窦宁儿便朝人咧嘴笑个不停。窦宁儿只觉得五大三粗的李四好生烦人, 他就是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若不是暂时需要找个落脚地, 她是一眼都不会施舍给他的。 张三看不下去亲弟弟这个没出息的傻样,一掌拍向李四的后脑勺将其拍醒。 屋外的大雨下个不停, 张三在山里住过好几年, 瞧着阴沉沉的天气, 他知道这雨起码得下一天。 他喜欢雨天。雨是个好东西,可以冲刷掉一切,无论是龌蹉污秽还是高尚纯洁。为了今夜事成, 他需要提前做足准备。 林霏见张三穿上蓑笠似是又要出门,便好心道:“张大哥,外面雨下得大,等天气好些了再出门罢。” 张三扯动面部, 露出看起来并不善意的笑容,“没事儿。” 他不再与林霏多说,拿上行箧就往外走。 坐在林霏身旁的窦宁儿望着张三的背影, 攥了攥掌心,稳下心神转向林霏—— “林哥哥,我,我有些不方便……” 如今屋中就她们二人, 窦宁儿也不怕将闺中密事说与林霏听。 林霏尚且不明白,问道:“怎么了?” “就是,就是,我入月了。”窦宁儿言讫,一张芙蓉面红得像朵盛开的杜鹃花。 林霏恍然大悟,想到她既然月事到了,况且这几日颠沛流离,身上的衣物也不能再穿,确实应该去为她置办些女儿家的东西。 林霏也不忸怩,当即便让窦宁儿拾掇拾掇,自己带她去寻些必需品。 窦宁儿红着脸,说自己身子不大舒服不想走动,林霏见外头雨大,这么带她出去恐怕要受寒,但又有些不放心窦宁儿一人在此处,她瞧得出李四对窦宁儿有意,况且李四为人憨直,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傻气,他不可能对窦宁儿做出苟且之事。 思及此,林霏便将窦宁儿托付给李四,自己戴上蓑笠就去追前头的张三。 李四巴不得与窦宁儿的相处时间多些,如今得了林霏的交代,他更是寸步不离窦宁儿。 他觉得高兴,但完全打乱了窦宁儿的计划。 如今这李四像狗皮膏药一般,自己走去哪儿他就跟去哪儿,教窦宁儿在心底要将这莽夫恨死。 她压了压冲上头的脾气,整整表情,笑靥如花地转向身后跟着的李四—— “李大哥,我嗓子有些不舒服,想喝银耳雪梨呢。” 李四摸了摸脑袋,为难道:“那咋办?” 窦宁儿险些被他的蠢笨气得破功,愈发觉得他及不上林霏半点,再出口的语气也不那么好了:“你不会给我做吗?” 李四这才醍 分卷阅读5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醐灌顶,忙不迭点头,兴高采烈地去了。 窦宁儿不耐地呼出一口气,转身回屋。她从枕头底下翻出一只银制的花钗,紧紧握在手里,将那只手掩在宽袖下,便仪态万方地朝隔壁屋走去。 谢书樽正在屋中打坐调息,耳边听见门外动静,他蓦地睁开赤红凤眸,待窦宁儿推门而入,他的双眸又恢复成深不见底的黝黑。 总算来了。谢书樽冷淡地注视着立在门口的女子。 窦宁儿下颌微抬,攥紧的指尖陷入肉中,抬腿迈进门槛,她气势迫人地与谢书樽道:“你现在就走,不要再出现在林霏面前。” 她曾是大荆国左相嫡女,仪态和威慑她见得多了,如今需用时信手便可拈来。 谢书樽理了理搭在腿上的衣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为何?” “为何?你难道心里没数吗?她喜欢的是我,她眼里只有我,你又何必在她面前丢人现眼?!她和你不一样,她绝不是安陵诸君之徒。”窦宁儿笑靥如花地靠近谢书樽,轻声道:“我坦白告诉你罢,她亲口同我说绝不会与你行圣卿断袖一事!” 谢书樽听罢也不恼,仅仅付之一笑,“那我更是不能走了。这不是要让你好好看看,她是怎么与我行那圣卿断袖一事。” 听他此言,窦宁儿面上的笑容已然挂不住。 “你还要不要脸?!” 谢书樽暗暗活动五指,眼底的笑意亦是渐冷,“这还轮不到你来问候。” 窦宁儿没想到话已至此还撵不走他,转瞬又想到前夜在漆黑洞穴里的所见所闻,如今被谢书樽眼中的冷蔑一激,她突然失去了理智,手中攥着锋利的花钗,便向盘腿而坐的谢书樽刺去。 谢书樽不避不闪,待窦宁儿欺近,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捉住她持钗的手,一扭一转,轻而易举地反守为攻。 那只尚被窦宁儿握着的花钗,如今距离她的心口不过半寸,她的手被谢书樽牢牢捉住反对自己,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窦宁儿面目的血色尽数褪去,狠狠瞪着谢书樽。 谢书樽眼中不带温度,冷冰冰地看着眼前容颜姣好的女子—— “我本想饶你一命,但你屡次来犯,你说该死不该死?” 话音一落,花钗便要向窦宁儿的心口扎去。 窦宁儿顿生莫大勇气,尖声道:“你杀了我,林霏绝不会饶了你,她定会为我将你碎尸万段!” 谢书樽脸色铁青,手中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如今那花钗紧紧挨着窦宁儿的心口,她能感受到蚀骨的疼痛,疼得她全身发抖,嘴上却还不罢休:“你有胆便杀了我,林霏如果得知她会恨你一辈子,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 谢书樽可以不顾天下人的死活,但他知道自己忍受不了林霏的怨恨和不理不睬,窦宁儿正是知道她二人在这方面同病相怜,于是紧紧抓着这处把柄不放,她不信话说到这个份上,谢书樽还敢肆无忌惮地下杀手。 谢书樽突然冷冷一笑,借着窦宁儿的手将花钗拗作两半扔在地上,低声道:“好啊,那你再多活几天,反正有人买你的命,无需我亲自动手,那人便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最好小心些不要被他捉住啊。” 话毕,窦宁儿被他推摔在地上,她伸手指着谢书樽,颤声尖叫:“你,你到底是谁?!” 谢书樽面无表情地瞧着她,不发一言。 窦宁儿:“不会的。你别想吓唬我,她会护住我,她不会让我被人捉走的,她喜欢我!她心里有我!” 谢书樽嗤之以鼻,残酷地打破她最后的幻想:“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到底是甚么人。” 窦宁儿猛然一怔,谢书樽未把话挑明,但她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还不愿承认—— “你甚么意思?” 谢书樽:“你就那么笃信她是男子?” 窦宁儿如遭五雷轰顶,她以为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如今才发现自己只能张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像被打开了水坝闸门,曾与林霏相处的一桩桩一件件顷刻间涌上窦宁儿心头,令她手无足措又痛不欲生。 林霏曾给她看过的神奇药丸,林霏数次的欲言又止,林霏表现出对闺事的了如指掌…… 窦宁儿觉得老天爷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笑话,她一直摇着头想着不可能,可是能找的托辞全都苍白无力。 谢书樽睥睨着地上慌乱无助的窦宁儿,“回去罢,别让李四看见你这副模样。” 大雨果真下了一天。 林霏与张三回来时,天色正是将歇未歇。 两人虽然穿了蓑笠,但还是被大雨淋了个半湿。张三面色不太好,因为林霏冒然追上来,导致他束手束脚,想买的都未买到。 但这趟出去也并非一无所获,起码张三摸清了林霏的性子,他将其总结为二字——好骗。 和她一屋的书生虽然性情冷清,看上去却文文弱弱地不堪一击,不足为惧。唯一还让他不 分卷阅读5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省心的,就是林霏武功不低,他与她在崎岖的小道走了一路,本想趁其不备就地了结了她,却一直寻不到好时机。 张三非但不傻还很聪明,他清楚得很,为了确保三千两的手到擒来,那么在今夜出手之前绝不能够打草惊蛇。 林霏提着东西去找窦宁儿,到了屋外,便见李四抱头坐在门口,她心下奇怪,出言问道:“李大哥,你怎么坐在这儿?” 李四抬起头,指了指身后紧闭的木门,一张方脸写满委屈,“林姑娘嫌弃我做的东西不好吃。” 林霏被李四违和的铁汉柔情逗笑,李四以为她是嘲笑自己,当即垮下了脸,粗声粗气道:“你笑甚么?” “我去帮你看看她。”林霏拍了拍李四的肩,随后推门而入。 室内未点灯,入目一片昏暗。窦宁儿正躺在屋中唯一的牀上,林霏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在桌上,一转身便与窦宁儿的目光对个正着。 林霏瞧得不真切,但还是看见了窦宁儿红肿的双眼,她心头一紧,不由出言问道:“怎么了?发生了甚么事?” 窦宁儿将头撇向一边,出口的话语鼻音深重:“我想沐浴。” “好,我去烧水,你等等我。”林霏当即出门。 为窦宁儿搭好屏风搬来大木桶,灶上的热水也烧好了。 这里几乎都是男人,林霏怕发生什么意外,替窦宁儿关好门后守在屋外。 弯月已挂中天,雨还在下。她坐在阶上,一想起窦宁儿双眼红肿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就不是滋味。 她实在不该骗她的,否则如今二人的相处也不至于如此尴尬。 林霏用手狠搓了把脸,又是无计可施地一声长叹。身侧突然投下一道阴影,林霏扭头去看,就见谢书樽高高地立在一旁,背对月光,她看不清他的面目。 “你怎么来了?”林霏一郁未平又起一郁。 谢书樽坐在她身旁,将手中的热馍馍递到她面前。林霏早膳以后就未再吃过东西,如今一个干巴巴的馍馍也能勾起她的食欲,她也不学人家推三阻四,伸手接过便往嘴里放。 阶上二人安静地坐着,携雨寒风拂过林霏的眼角发梢,将一抹冷香送入谢书樽的鼻端,他轻轻阖上眼,细嗅那挠人的桃花香,恍惚间像被送去了世外桃源。 谢书樽:“林霏。” 被喊的人望向喊她的人,静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你家乡有桃花吗?” “有。” 谢书樽唔了声,微微勾起唇角,“那我要去看看。”看看那桃花什么样的,是不是比你还香。 林霏正想问他去看什么,是看她的家乡还是桃花,突然听见屋内人喊她。 窦宁儿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想要皂荚。” 林霏应下,身形如电地快去快回。轻敲了门,林霏等在屋外,却听里头的窦宁儿道:“能帮我拿进来吗?” 林霏未多虑,推开门走了进去,阶上的谢书樽见她无所察觉地就进去了,前一刻还晴朗的面色这一刻就变成了屋外的阴雨天,他本想阻拦,却想到了什么,最后只是目送林霏将门关上。 简陋的屋内烛火摇曳,林霏手中拿着皂荚,往屏风处望了一眼,只看见木桶的轮廓,却不见桶中人,林霏正纳闷着,身后突然出现一股气息,她尚来不及转身,便被身后人紧紧抱住。 锢在林霏腰间的光裸玉臂肌肤细腻,光泽盈盈,只稍一眼便知是姑娘家的手。 “林霏,”窦宁儿将脑袋埋在林霏后背,清脆的声音微微发颤:“你爱我吗?” 林霏身后的布料已被窦宁儿湿漉的青丝晕染水渍,她面容镇静,试图掰开窦宁儿紧锢在自己腰间的双手。 “宁儿,你先松手好吗?”毕竟是林霏的力气更大,她轻而易举便拿起了窦宁儿的两条胳膊,就要转身去看窦宁儿。 林霏刚侧过身,窦宁儿便紧紧贴了上来,林霏的手臂压来两团绵软的物什,她心下一咯噔,双眼沉了下来,侧过一半的身子也止了动作。 窦宁儿将林霏硬掰向自己,凄道:“你为甚么不敢看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眼前的窦宁儿不着丝缕,神情略略癫狂,踮起脚将自己的朱唇向林霏送去。 林霏天灵突突,双手捧住窦宁儿的脸庞止住她的靠近,与窦宁儿对视,柔声哄着:“宁儿宁儿,先穿衣服好吗?天冷了,别着凉。穿了衣服再说,好不好?” “不好。我就要现在说。”窦宁儿摇着头,两只手在林霏后背游移,一只迅速地移到林霏肋骨,将腰带解开后,就要去探林霏的胸部,另一只则是往下钻,要去捞什么东西。 林霏一把擒住她作乱的双手,将其扭到窦宁儿身后,窦宁儿顺势贴得更近,柔弱无骨的身子不断蹭动,垫着脚亲吻林霏的脖颈。 “够了!”林霏大喝。 窦宁儿仿似未听见般,依旧不管不顾地索吻。 林霏手中微微使力,窦宁儿便疼得闷哼,一场荒诞的闹剧终于结束。b 分卷阅读5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r   窦宁儿红着眼,死死盯着林霏,哑声质问:“为甚么?为甚么?!” “你为甚么骗我?!”窦宁儿凄声尖叫,像突然被人夺去了所有气力般,靠着林霏缓缓滑倒在地,不断恸哭。 “为甚么这样对我?为甚么?!你到底是谁啊?!为甚么骗我?” 林霏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罩在窦宁儿身上,眼也微微红了,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窦宁儿蓦地抬起头,攥紧林霏衣襟,“为甚么道歉?” “宁儿,我是女子。” 第30章 揭露2 “宁儿, 我是女子。” 林霏最后还是将一切袒露。事已至此,她不愿为了一时的心安,再次欺瞒。 他人的旁敲侧击远不及林霏的亲口承认, 窦宁儿一时被林霏的坦白打懵了, 她杏眼圆睁,待意识渐渐回归, 泪水便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动作迟缓地摇头, 林霏想要靠近, 她尖叫着让她别过来, 挣脱了林霏的手臂,便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屋外风雨交加,窦宁儿仅披了件林霏的外衫, 赤着脚跑入雨幕。 林霏急急跟了出去,一迈出屋外,谢书樽便撑伞将她遮住,林霏来不及与谢书樽对峙, 三步做两步地追上了窦宁儿,将她捉住。 “你放开我!让我走!”窦宁儿情绪激动地挣扎,雨水将她淋得狼狈, 落在她脸上的已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宁儿宁儿!你听我说……” “你别碰我!”窦宁儿将林霏未出口的解释打断,她挣不脱林霏的钳制,便改为狠狠掐捏林霏的手臂,“林霏你怎么这么残忍!你为甚么给了我光明又把它夺走!你知道我活得多痛苦吗?!”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爹娘死了, 我家没了,没有人真的爱我!谁都想要我的命!老天为甚么这样对我,我做错了甚么?!”窦宁儿瞪大双眼,泣不成声:“你别碰我,别碰我!让我走!” “今天谁也别想走!” 张三提着把宽身而尖头略弯的屠刀,面目狰狞地挡在前方。 如今他揎拳捋袖怒不可遏。 前月他和李四看到捉拿窦宁儿的通缉榜文,为了官府悬赏的三千两,他揭了榜一路追踪到夔州,前不久才在奉节渡打探到逃犯的消息,他推算这几人定是躲进了山林,后来果真让他在河岸发现了掩藏的渔船。 既然能从官府的眼皮子底下逃脱,那这几人绝不是小角色。偌大的山林,他竟未发现逃犯的踪迹,追捕的官兵上山了,他决定来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杀了住在竹林的猎户一家,又稍作一番部署后,他让弟弟乔装成樵夫,每日在山中走动,自己则是隐在暗处打探。 辛苦总算没有白费,他兄弟二人成功将待宰羔羊骗入狼口。偏偏于此时,傻弟弟又开始犯浑,不愿将其交给官府,还非要娶了那摇钱树。 这如何使得!?张三做了三十多年的山匪,他认为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银子更重要了。 如今他能容忍痴傻的弟弟,全因为这是他唯一的亲人,当初穷酸的父母为了将他养活,把弟弟鬻给富户,他在与兄弟们打家劫舍时和弟弟相认,毕竟弟弟是为了他的存活才被鬻,所以在不触及他底线的情况下,他尚且可以容忍弟弟添乱。 哪知道安抚好傻弟弟,这些羔羊也如此不让人省心。他的如意算盘已经打好,今日夜深人静之时,先要了两个男的性命,再将女的活捉去衙门,三千两到手后,再把那有几分姿色的窦宁儿抢回来,给傻弟弟作妻。 如此一来,既得了芝麻又有了西瓜。他都已经和李四躺在硬邦邦的炕上遐思将来了,偏偏给他闹这一出,让他如何不怒?! 眼下一团糟,张三也不打算再委屈自己装模作样,提了刀就要去抓窦宁儿。 “张大哥,你这是做甚么?!”林霏格开张三抓来的粗手,将窦宁儿护在身后。 “做了你!”张三怒斥一声,举起屠刀便向林霏斩去。 林霏将窦宁儿推开,同时沉腰后仰躲过来势汹汹的屠刀。 窦宁儿被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出一身冷汗,她势急心慌地步步后退,转了身就要逃跑,却被李四截住。 倘若她还像以前一样被蒙在鼓里,可能会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由林霏,对她愿意舍命救自己深信不疑,可如今,没了男女之情的纽带,她变得犹疑不定。她是个自私的人,所以不会相信,这世上有人纯粹为了侠义愿意舍生屈己,所以为了活命,她要自己救自己。 怪哉,前一刻她还因深觉自己付出的感情就是一场笑话,而要寻死觅活,如今有人真的要来取自己性命,反倒贪生畏死起来。 李四见窦宁儿就要不管不顾地跑进竹林,急忙将人拦住。窦宁儿丝毫不怕虎背熊腰的李四,使出浑身解数去掰开他,但收效甚微,李四甚至为了防止她逃脱,大力将人拥入怀中,窦宁儿险些被他的怪力勒 分卷阅读5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断气。 “不能走不能走,你要给我做媳妇儿!”李四紧紧抱着窦宁儿,庞大的身躯密不透风地压下来,像个赌气的稚子。 那边二人还在为了媳妇儿不媳妇儿地争论不休,这边的二人已经展开了激烈的武力角逐。 林霏后仰至最低点,两手反撑着地借力,整个身子似板簧般,腰腹向前弹起,一腿踢向张三握刀的手,可踢出的无影腿一把被张三拿住,张三捉着林霏的脚踝,原地大旋身之后,将人狠狠抛了出去。 谢书樽眸光一紧,向前迈了一步,正要结束观战的姿态,却见林霏双腿交缠在一起,在空中一个大幅度的转体后,双手撑地脚尖踮起地稳稳落于地面。 大雨将除了谢书樽以外的几人淋得遍体湿漉。 林霏面目清肃,落在脸上的雨水汇聚在她尖峭的下巴,又接连滴落在地,乍破成细碎的水珠。 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对敌,除去前月遭遇那叫“谢桓”的人,今夜又让她碰到了另一个内力极其深厚的张三。她若未料错,这张三已经打通了奇经八脉,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张三见林霏没被摔地肝脑涂地,当即提刀欺了上去。林霏就地一滚避开锋利的屠刀,随手捡来一只竹竿,鲤鱼挺立起身后,将节长的竹竿一抖,便向张三的门户顶去。 张三力大无穷,横着刀硬接下撞来的竹竿,刀身突转,眨眼间便将林霏手中的武器斩成了一节一节的筒子。 林霏飞身后退,手腕扭动姿势既出,内力腾地暴起,卷着竹筒砸向张三。 张三狰狞一笑,一声大喝,出手的气流击落砸来的竹筒,不但如此,他深吸一大口气,伸手往空中一捞,林霏暴起的内力尽数被吸走。 林霏面色大变,一股强大的吸力势不可挡地击来,转瞬便将她丹田里的气海吸走了半数。 好邪煞的功夫,林霏从未见过,她来不及调息,猛然盈亏的内力对她造成强烈反噬,林霏喉头一腥,一大口血便呕了出来。 张三趁机向她顶门狠狠砍来,众人尚来不及反应,屠刀下突显薄红的三尺气墙,将张三使出的气劲尽数反弹回去。 林霏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抬头去看,便见谢书樽一双眼珠赤红无比,正冷冰冰地看着对面被反弹出一段距离的张三。 张三当然不是吃素的,他咬牙压着大刀,仅仅被冲出一丈远,双腿在泥地上拖出一条又长又深的沟壑。 谢书樽一只手紧锢在林霏腰间,足尖点地,蓦地跃到一旁,他快手点住林霏心口大穴,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一边,就要反身去杀张三,却被林霏攥住衣袍。 林霏嗫嚅一晌,终究什么也没说地松了手。 谢书樽面无表情地看着林霏,他眼珠赤红,教人看不懂他潜藏的情绪,但只一眼,他便扭头提着手中伞欺向张三。 两大内力高手对决,流窜的内力便是林霏也抵挡不住,她不得不席地而坐,闭目龟息。 毫无武力的窦宁儿亦是被一波又一波的内力冲晕,她七窍流血地倒在李四怀中,李四见她如此模样,焦虑地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跟着张三学了北冥邪功,以前帮人走镖也习过武功,他们兄弟二人皆是天赋异禀的习武天才,如今冲撞来的惊天内力虽然扰乱了他的气息,但还不足以要他的命。 李四不知道如何向窦宁儿传输真气,护她心肺不受压迫,只能凭着本能将人紧紧抱在怀中,撑起内力形成气墙,阻挡撞来的气焰。 而另一头,谢书樽解了丹田里对气海的封存,没有顺手的好兵器,他将内力注入握着的油纸伞,与张三斗在一处。 伞是紧紧关着的,一截截木制的伞骨紧密连接,被源源不断的内力一护,形成固若金汤的致命武器,竟可与张三的屠刀匹敌。 突然出手的谢书樽令张三始料未及,他装得太好,瞒过了所有人,让张三这个吸人内力以打通自身筋脉的内功高手都丝毫未觉。 二人的武功都极煞极霸,伞与刀相撞时,迸发的强大内力几乎要让落下的雨滴静止。 张三摸不清谢书樽的武功招数,只觉得那袭来的内力寒气迫人,稍不留神被气风刮到,粗糙的皮肤便疼得有如刀剜。 毕竟是张三的刀刃更加锋利,几招过后便将那柄伞砍得面目全非,但屠刀也为此缺了一角。 谢书樽的宽袖被内力涨得迎风鼓动,他修长的双手张着,环绕一抓,千万滴尚在急坠的雨水,瞬间被迫静止,随着他袍袖向前的拂动,雨滴变成万万根银针,听从魔功主人命令地向张三飞速扎去。 张三欲图再使出北冥邪功,来招兵不厌诈,既将雨水凝成的银针打散,又可吸走谢书樽的内力。哪知突然袭来一股比他邪功还要强大的吸力,几乎要将他丹田中的气海抽走,张三目呲欲裂,使出浑身解数让内力迸发抵抗。 瞬间,两道气浪嘭地狠狠冲撞在一起,发出的声响震慑山林。 天际出现刺耳的鹰唳,以紫衣为首的老夫子携着数百名玄衣人,身如鬼魅地疾穿过竹林,骤然出现。 分卷阅读5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张三左侧突袭一股内力,他分神去挡,便被谢书樽一掌击飞出去,摔在地上再不动弹。 乌压压一片的玄衣人齐齐俯首跪地,空中展翅的大雕一声长唳,在谢书樽头顶微一盘旋后,收翅落在谢书樽肩上。 它落下不足半秒,便被谢书樽掐住脖颈,双翅还来不及扑腾,便一招毙命。 谢桓将死去的白头海雕扔在一旁,面色阴鸷地看着领头跪趴在地的紫衣老丈欧阳生。 第31章 相逼 一夜连番变故, 让人始料未及。 李四见张三摔得老远,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着急地抱起窦宁儿, 就要去看自家哥哥的情况。 他才往前迈了一小步, 便被人后掰着肩膀用力下压,李四怒喝一声, 用力扭动挣扎,他一身蛮力, 玄衣人一时将他制服不得。身后又多了一人与之相互配合, 李四被压弯膝盖,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正要破口大骂,后颈的安眠穴被手刀重重一劈,瞬间两眼一花, 他只来得及扭过头,还什么都没看清,就直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玄衣人将李四怀中昏迷的窦宁儿抱起, 隐没在众人之中。 无人在意这段小插曲。 由大转小的细雨还未有停歇的迹象。 谢桓如今戾气满身,黑压压一片玄衣人皆是低头跪拜的姿势,俱不敢打扰冒犯他。 “还不快快为盟主遮雨。”欧阳生狼顾身后, 厉声斥责。 话音一落,当即有两名玄衣人起身上前,一人手捧大氅,一人撑起罗盖, 将将要靠近谢桓,却被其拂袖轰飞出去。 “夫子好大的派头,带了这么多人来‘请’本座,是想谋反不成?”谢桓冷冷盯着跪趴在地的欧阳生,“请”一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 “属下不敢。我江意盟鼎立一日,必为一日姓谢,绝无他姓的可能。若有宵小胆敢觊觎,我欧阳生第一个饶不了他。万望盟主明鉴。”伏在地上的欧阳生头压得更低,他虽态度恭敬,但出口的话语不卑不亢,声若洪钟,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宗老。 谢桓冷冷一笑,嗤之以鼻:“你还知道江意盟姓谢不姓欧阳。没有我的命令,你怎可擅自调遣玄衣卫?!” 欧阳生也不怕他的咄咄逼人,依旧是平稳答道:“盟主冤枉。老盟主就世之前,嘱托老夫辅弼良佐在盟主左右,必要之时还可便宜行事,老夫不敢不从。” “好一个便宜行事不敢不从。我看你这都要骑到本座的头上了!” “老夫罪该万死,恳请盟主恕罪。” 谢桓略微缓和了脸色,淡淡道:“即刻从本座面前消失。以后没有本座的命令,谁也不准放雕侦视。” “盟主!”欧阳生抬起了头,一张浸染岁月的面孔不怒而威,“我江意盟不可一日无君。您已经出来多时,盟内大小事宜都还等着您来主持,怎可为了一时快意,学那些市井小民,在外披头露脸,恋酒迷花?” 听罢,谢桓不禁冷笑。 这欧阳老匹夫自打他入主江意盟,便屡屡打着良佐的旗号,对他的管治和裁夺指手画脚,现在更是将手伸到了他的私事上。 上位初肇,他苦于心腹侭少,加之内乱不断,不得不容忍欧阳生数次的越权冒犯,可如今,内乱早已平定,江意盟的驻地大禹有鬼朴子一干人等坐镇,他亦已大权在握,怎么可能还对其畏首畏尾? 当初盟内一番大换血,他因为王父临终前的嘱托留得欧阳生一命,已是仁至义尽,如今轮不到欧阳生再来指手画脚了。 谢桓眯起凤眸,威慑顿起,“所以你是带人来威胁本座?” “老夫不敢。” “传信的海雕被你用来侦视本座的行踪,一回大禹便迫不及待争权斗势,你还有甚么不敢?到底你是盟主还是本座是盟主?本座想如何便如何,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你是不是以为本座不敢杀你?!” 谢桓言讫,左手凌空一抓,一旁玄衣人别在腰上的利剑便脱鞘而出,眨眼到了他的手中,锐利的剑尖直指跪于泥地之人的印堂。 雨水顺着剑身滑落,被剑指眉心的欧阳生不躲不避,密布沧桑的双目与谢桓奕奕对视。 “老夫的命是老盟主救的,为了这份恩情,老夫情愿一生披腹心,输肝胆,效愚汁。老夫绝非贪生怕死之徒,就算死,老夫也要忠言逆耳,绝不愧对老盟主的在天之灵!” 谢桓手中的利剑将将往前一送,欧阳生的眉心登时溢出鲜血。 “且慢!” 一道喑哑的嗓音骤然响起。 林霏刚从玄武定中醒豁,耳目一放开便看见针锋相对的二人。 她已静静听了有一时半会儿,如今见那身份突变的谢桓要害人性命,当即出言阻止。 如今她体内的真气还在四处乱窜,手脚似有千斤重,全身乏力,只能动作迟缓地站起身,但两腿刚直起,便被人掰着肩背,一脚踢向膝窝,林霏后膝剧痛,被人反身擒拿着右手, 分卷阅读5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单膝跪地。 谢桓凤目微凛,手腕疾转,将手中的利剑侧投向林霏身后。 “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痛嚎惨叫,擒拿林霏的那只手蓦地松开。 原来是那擒拿着林霏独臂的玄衣卫被一剑切去了胳膊,摔在地上痛不欲生。 失去一只手臂的玄衣人只来得及嚎啕两声,便被同伴劈晕拖了下去。 一滴鲜血落在林霏手背,那血明明余热尚存,可林霏却觉得冰凉刺骨,寒气仿佛渗透进了五脏六腑,令她头皮发凉。 她一直以为谢桓虽然为人冷漠乖戾了些,但不至于草菅人命,如今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他是生杀予夺的上位者,人命在他眼中就是毫不起眼,随时可以碾死的蚍蜉,他要谁生要谁死,不过是心情好心情坏的一桩小事。 这群玄衣卫皆是跟了欧阳生几十年的旧部,欧阳生没想到谢桓连一分薄面都不给他,对他说伤就伤,对他的部下想杀就杀。如今谢桓为了一个雌雄莫辩的妖人,卸了他心腹的胳膊,这相当于是当众打了他的脸,欧阳生一直沉稳的面目终于裂开一角。 “这等卑贱之人生来就没有资格站着与盟主说话!来人,给我打断她的腿!”欧阳生阴着脸,厉声怒斥。 话语落下半晌,却始终无人敢上前碰林霏一下,欧阳生气急,愈发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他拔了身旁人腰间的大刀,起身就要去挑断林霏的筋骨,迎面却冲来一股强大内力,他出掌抵挡,却敌不过魔功的煞气,连人带剑被震飞出去。 谢桓冷睨着摔在地上的欧阳生,眯眼警告:“欧阳夫子,本座称你一声夫子是抬举你,这不代表你有资格替本座做任何决定。” 他将视线转投向跪倒在地的众人,语气森然:“我现在不想杀人,你们立即从我眼前消失罢。” “谢桓!我乃老盟主钦赐的长老,如今你为了个区区妖人竟将我打成重伤,你如何对得起谢家的列祖列宗?!高者佶然,如今你置江意盟于不顾,轻信小人,是想步魏安釐王后尘,豢养男宠,落得宗族既央盟会隳败的下场吗?!”欧阳生咳出一大口鲜血,咬牙责问。 “别说是长老,便是祖父来了,也别想动她一根汗毛!” 谢桓硬生生压下冲天杀意,赤玄两色交替变化的凤目一扫玄衣人,语气冷若冰霜:“还不滚?!” 这一句声如洪钟,迸发的强大内力将在场所有人震慑地胸闷气短,有些武力逊弱的甚至呕出一口淤血晕倒在地。再也无人敢忤逆逗留,玄衣卫搀着重伤的欧阳生飞身离开,一眨眼的功夫,黑色浪潮一概退去,偌大的庭院重归平静,此前种种似乎从未发生过一般。 谢桓跃上前,将倒地的林霏扶起。 林霏被他方才发出的内力误伤,加之丹田气海的亏损,如今眼前所见皆是天旋地转,阵阵恶心涌上喉头,令她甫站起身便腿一软,不慎跌入谢桓怀中。 缓了一晌,似有清凉的涓涓细流自她掌心流入,浇灭她体内冲天火气的同时,亦缓解了腹中紧迫之感。 林霏眼睫微动,美目缓缓睁开,垂眼一看,便发觉自己被那邪祟拥在怀中,她的脑袋枕着那人的宽肩,两只手还被其紧紧握着,一股绵长的真气从身后人的掌心汇入她体内。 林霏挣脱谢桓的双手,强忍着不适将紧贴着她后背的人推开,厉声质问:“你到底是甚么人?接近我有何目的?” 谢桓捻了捻自己的指尖,淡淡回道:“没有目的,我想接近便接近了。” 林霏已经彻底知晓他就是前月追杀自己的那个人,她初入红尘,还未听闻江意盟的名号,但与其几次遇见皆是大阵仗,所以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个组织的庞大,等级划分的严明。 而眼前这个尚且顶着谢书樽面皮的人,更是强大到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林霏自认没有什么可以让经多见广的谢桓觊觎,即便他觊觎,自己也什么都拿不出,拿得出的更不可能拱手奉上,他注定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思及此,她又重拾往日的冷静镇定。 “你在我这里甚么也得不到。我不计较你屡次的欺骗利用,曾经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互不相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听了她想要彻底撇清关系的话语,谢桓心头邪怒大发,他突然出手,一把擒住林霏的后颈,将人压向自己。 二人鼻息相对,谢桓一只手握着林霏后颈,另一只手捏着她的耳垂,阴柔道:“互不相欠?林霏,你也想得太美了罢,你还欠我一条命,我想要你何时还你就得何时还。 你不是满心满嘴的仁义道德吗,怎么,现在是想赖账不成?” 林霏将谢桓捏着自己耳垂的暧昧动作隔开,蹙着眉心道:“天道昭昭,变者恒通。我就是真想赖账,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谢桓眼底乖戾丛生,薄唇却勾起弧度,“我当然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我可以把窦宁儿怎么样……” 听罢,林霏脸色霎时剧变。 “你说我是将她上 分卷阅读5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交朝廷发配官妓好呢,还是将她慢慢地千刀万剐好呢?”谢桓低头靠近林霏,最后那句几乎是贴着林霏的菱唇而出。 林霏迅速撇开脑袋,放目探寻四下,却只见远远倒地不起的张三李四兄弟二人。 “别找了,她早就被我的人带走了。”谢桓幽幽道。 “你想怎么样?!”林霏死死瞪着谢桓。 “你说呢?”谢桓弯唇一笑,贴着人皮的寻常面容既阴冷又妖魅。 他再次欺近林霏,在她的红唇上轻轻一啄,哑声道:“听说江渝一带出现了一男一女,也在四处寻找桃夭先生,你说怎么办?” 第32章 谢桓 他再次欺近林霏, 在她的红唇上轻轻一啄,哑声道:“听说江渝一带出现了一男一女,也在四处寻找桃夭先生, 你说怎么办?” 林霏心头一咯噔, 精神大震,也不再追究他的孟浪, 急切询问:“那男女二人长得甚么模样?” 谢桓见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眼底浮起别有深意的笑意。他故作沉吟, 卖起了关子。 林霏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见谢桓沉吟半晌后, 进而眼神飘忽地望向她,她忙问:“想到了么?” 谢桓温温一笑,薄唇轻启, 出口的话语意味深长:“那一夜太黑了,除了嘴上的感觉我甚么也没看清,这一次……” 说罢,他凤眸漾起轻浮的笑意, 甚至是伸出舌头舔了舔薄唇。 林霏一愣,总算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看来他对上次的霸王硬上弓很满意啊,到如今还念念不忘, 时不时就想占她便宜。 林霏神色瞬间冷清,将面前不断靠近的人推开,“你耍我?” “岂敢。我之所言,千真万确。” “那你倒是直接回答我, 何必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他。” 谢桓唔了声,并不作答,而是突然伸手将面上人皮撕了下来,随着林霏一颗心跟着那张面皮忽上忽下,一张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眼前改头换面的男子面如冠玉鼻若悬胆,较之前贴了人皮的无奇相貌有如天壤之别。 林霏此前与谢桓有过两面之缘,但当时俱是形势紧迫,生死一线的关头她哪里有心思去细看这人生得什么模样,如今才是头一回好好端详。 审细一瞧,她登时为谢桓眉目间的绝艳所摄。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心下不得不承认这是她除了师兄以外,所见过的极为绝色的男子了。 谢桓在林霏眼中瞧见了惊艳,这让他心情大晴,唇角便不自觉地弯起。 这一笑更是夺人心魄,即便笑意轻浮,却难掩仙人之姿。 谢桓:“雨下个不停,把我这假面泡得发痒,实在难受。反正你也知道了我的身份,这假面不要也罢。” 林霏如梦初醒,连忙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撇开视线,淡淡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二人的样貌?” 谢桓瞧着林霏明明心动却还故作冷情的态度,心头微微一哂,但又见她密翘长睫上,歇落着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被雨浇过的脸蛋光洁清透,有如刚剥了壳的熟鸡蛋,心头那点哂意瞬间被来势汹汹的情潮淹没,不管不顾地便欺上前,就要下嘴在她白皙的脸面烙印。 林霏有所察觉,眼明手快地将人推开,但她受了伤,气力不足,最终还是让那邪祟搂进怀中,又狠又重地在面上吻了一记。 如愿以偿的谢桓很忻悦,可林霏很郁闷。 她隐隐有种感觉,自己怕是一不小心粘上了狗皮膏药,再想甩脱非要脱层皮不可,但她能吃苦也愿意吃苦,就不信不能将这邪祟抛掉。 既然如此,林霏放松了下来,决定对谢桓此人采取不理不睬不闻不问的四不策略,就任他作妖,自己绝不配合。总之她自适其适自得其得,再者说,有这么尊邪神在身边,那群玄衣卫应该不敢再贸然来犯。 谢桓如今的心情阴转晴,他深谙进|三|退|一的致胜秘诀,于是开始得了便宜卖起乖:“那一男一女身穿灰色道袍,女的看上去很稚嫩,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男的嘛,豹头环眼,肥顶少发,貌甚寝。” 林霏:“……你再好好想想,男的是否身姿伟岸,器宇轩昂,眉心还生有一颗红痣?” “身姿伟岸,器宇轩昂?”谢桓哂笑,觑着林霏,不屑道:“总之我是没从画像中看出哪里伟岸哪里轩昂。但红痣是有,却痣大如斗,丑陋不堪。” 林霏只记住他承认男子眉心生有红痣,其它的毁谤权当没听见。她心头翻起阵阵巨浪,猜测师妹林夕和师兄晏海穹也下山了。 耳畔又突闻谢桓慵懒的嗓音:“至于那个窦氏罪女嘛……” 提及此,林霏眉头再次蹙起。 “你别动她。” 谢桓哼了声,“那要看你的表现了。说不定你吹吹枕边风,我心情一好,就把她给放了。” 分卷阅读5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他越说声音越轻,人也靠得越来越近,一句话毕,他勾唇一笑,凤眸灿若星辰,继而利诱道:“亲一下?” “……雨好像大了,我们别再逗留。”林霏避重就轻,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后,身子朝后退,站了起来。 林霏起身去看张三和李四的情况。李四还好,只是暂时性的昏迷,但张三气若游丝,谢桓那一掌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经过这么一耽搁,他已经到了出气比进气还要多的地步。 林霏神色凝重,俯身就要扛起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却被谢桓一把拦住—— “这兄弟两人要害你性命,你还顾他们的死活做什么?” 林霏未理会谢桓,甩开他阻拦的手,咬牙将二人扛起。 谢桓见林霏丝毫不领他的好意,面色旋即变得难看,本来想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但看到她虚浮的步子,还是牙一咬,上前夺过林霏肩上的二人,粗鲁地提着他俩衣领,将人拖进屋子扔在炕上。 可他刚将人放下,林霏便要去给张三运功疗伤。 谢桓拽住林霏胳膊,咬牙切齿道:“有完没完?!差不多得了。你以为他被你救活了,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 林霏摇头,“我不是为了他对我的感激。我是人不是禽兽,既为人,就当不以他人的逞性妄为而宰割之。况且我救他也有我自己的私心,他既吸了我的内力,我更不能让他死了。” “你的内功刚遭受重创,现在又要妄动,你不要命了吗?” “我无碍,不过是一点真气的亏损,不至于要了性命,但如果我不救他,他就真的会死。谢桓,或许人命在你眼里不值钱,但我很惜命,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谢桓的手依旧未松,他与林霏僵持良久,最终撇过头,将林霏轻推到一边,盘腿坐在张三对面,闭目为其疗起了伤。 谢桓收功睁眼时,夜已深。 屋外足足下了一日的雨停了,屋内点着灯烛,发出的火光时暗时明,四下一片阒静无声。 甫睁眼,他便在屋中寻找林霏的身影。 待瞧见林霏趴在木桌上,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悄无声息地向她靠近。 林霏沉睡中的样貌安静祥和,她眉目舒展,檀口微启,温驯无害地就像山间的白鹿,令他心生无限爱意,甚至就要压不住心头兽性地将她蚕食入腹,让她与自己血肉相融,再也无法逃脱,更不让别人将她据为己有。 面前投下一大片阴影,林霏似有所觉般眼睫微颤,兴许是太过疲累的原因,最终她还是再度沉入识海。 一番心潮澎湃后,谢桓发觉自己对林霏的感情已到了痴迷的境界,他的喜怒哀乐可以被眼前之人轻易操控,甚至于她无需开口,他就想携带整个灵魂,连同它的怪癖,忽明忽暗,一千八百中好坏毛病,药石无医地奔向她。 他恨不得与林霏生在一起,他还要将她藏入衣袍,揣在心口,可又想化为她的胸上痣,衣上领,发中泽。 他有的时候会问自己,到底是被她的什么俘虏,使得自己像着了魔般,一次又一次做出从前自己视为不齿之事。 或许是从对她的好奇伊始,因而探索,从而迷恋。 她有他没有的善良执着和古道热肠,那个认识林霏前的谢桓,残忍冷酷,从来都以为世人只有趋利心,而认识了她又与她接近以后,他才发现人其实和飞蛾没有什么两样,无论内心多阴暗空旷,都会有趋光性。 他因为修炼了星宿魔功,随着功力的愈发精进,他开始变得性情古怪,加之从前日日面对辽阔的深海,他愈来愈阴鸷冷漠,可只有在林霏身边,他才能找回一点母亲还活着时的轻松平和,还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隐秘快乐。 他一生只会为一个人低下头颅。 他再没有比如今更清楚明白,他要眼前这个人,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林霏今夜梦见了桃源,她梦见了熟悉的场景,那是她即将下山,与村里人辞行之时。 慈善的村民为她设酒杀鸡作宴,殷殷的嘱托,灼灼的桃花,泛红的双眼,还有师妹林夕哭着将她送出家门,画眉鸟在前为她指路…… 她系好衣裙,噗通一声跳入出源的晏林河,河水迢迢,送她入世。眼前的光景从漆黑到明亮,她知道自己就要上岸了,却不知为何,怎么都浮不出水面,肺部原先还充沛的氧气突然被尽数抽走,她快要不能呼吸,却又被什么东西死死拖着,迟迟无法上岸。 林霏蓦地睁开双眼,从睡梦中惊醒,入目的便是一双狭长幽深的凤眸。 谢桓见林霏终于醒了,松开捏着她琼鼻的手,又依恋地吻了吻她的菱唇,这才缓缓退开。 唇与唇分离之时,带起一丝两端黏连的细长唾液。 第33章 灯影浆声中 林霏自打下山伊始, 就再没有像今夜这般,睡得如此沉。 兴许是内力大量亏损,加之心事重重的原因, 导致她异常疲惫, 而淤积的所有压力都在今 分卷阅读6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夜的睡梦中彻底释放了。 她还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脑袋晕乎乎的, 只觉得双唇火辣辣地疼。谢桓瞧见她这副刚睡醒的娇憨模样,情潮再次上涌, 情不自禁地又倾身去啄了啄她的红唇。 缓了一阵, 林霏总算反应过来。 谢桓与她近在咫尺, 各自面上的微小情绪对方都一览无余。如今谢桓正一脸餍足地看着她,眼底潜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玉的面颊荡起两片红晕, 薄唇红的要滴血,唇面上还挂着银丝。 林霏告诉自己要平和,但还是忍不住一掌将谢桓的脸推开。 谢桓唔了声,将她盖在自己面上的手捉住, 使力将人拉入怀中,眼前是林霏秀长的脖颈,上头凸出一块。他好奇她明明是女子, 为何会生有喉结,正要凑上前细看,却被林霏挣脱。 林霏立起身,看了炕上人一眼, 确定张三的气息平稳了,便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下了一夜的雨停了,空山弥漫着层层的雾气,几夜不见的弯月又挂上了天幕。 谢桓紧跟在林霏身后,见她一句话也不同自己说,便主动打破沉默:“我们去哪儿?” 林霏听了那句“我们”,顿时郁闷无比,心想谁和登徒子“我们”。 谢桓未听见她的答复,于是一把握住她垂在身侧的右手,迫她面向自己,轻笑道:“生气了?” 林霏确实生气了,但她心头惦记窦宁儿的安危,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与谢桓对着干,便心口不一地摇了摇头。 谢桓知道她心口不一,握着她的手向后一拽,林霏便脚步凌乱地跌向他。 “我的错,对不住。” 头顶响起他特有的低沉嗓音,林霏撑着他的胸膛抬起头,平静道:“不说这些,还是早点去江渝罢。” 谢桓微挑眉毛,“不去汾阳找你师傅了?” 林霏怔了怔,心情复杂起来。她自认待人从来都是诚挚热切的,即便早已看出谢桓另有所图,她也未曾嫌恶过他,可他早早摸清了自己的底细,却还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她从未告诉过他自己要去汾阳找师傅,他却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也只一瞬,林霏便收拾好五味杂陈的心情,回道:“先去江渝再去汾阳。” 可谢桓还紧咬着这个话题不放,他犹记得林霏说到自己那好师兄时的温柔神色,心底顿时涌起不快,不禁酸道:“怕是知道师兄来了,迫不及待地想去见他罢。” 林霏颔首,“我确实迫不及待想去见他们。” 谢桓被她直截了当的承认气得牙痒痒,林霏却丝毫未在意他突变的情绪,兀自挣开他的钳制,寻找出林的路。 自打她知晓师妹和师兄下山后,便心急如焚地想要与他们团聚,她虽面上不显,却恨不得像鸟儿一样长出对翅膀,能够日行千里,送她去见阔别已久的亲人。 她有八个月不见林夕,有三年不见晏海穹了,教她如何不想啊? 也不知道师妹林夕是不是变瘦了,师兄晏海穹是不是武艺又精进了? 她本打算现在就找船去江渝,但谢桓不同意。如今天还未亮,他担心林霏的身体刚受重创还未休整,又在路途中经历一番颠簸,会吃不消落下无法医治的病根。 林霏觉得他说得在理,对此没有异议。她正为出林的路发愁,突闻谢桓吹起响遏行云的口哨,深林中的百鸟被惊起,远处传来回应的鹰唳,逾时,一只海雕盘旋在她二人的头顶上空。 “跟着它。”谢桓觑了林霏一眼,当先跃出几丈远,林霏紧随其后。 顺利出了山林,那只虎头海雕再次不见踪影。 东方天际泛起一片鱼肚白,旭日始旦。 谢桓突然转身,拦住林霏欲图下山脚的步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幽幽道:“官府已认得你,一会儿到了集镇,你换回女装罢。” 听罢,林霏微一蹙眉,随后舒展笑开—— “不用那么麻烦。” 等二人到了山下小邑,谢桓才领会她的意思。 她在估衣铺淘了件黑蓝两色的道衣,满头青丝改用桃木簪束了个道士髻。 不得不说,如此一打扮,倘若不细看,林霏还真像是变了个人般。 如今天已大亮,沿街的商铺皆已开门迎客。 谢桓在估衣铺巡视了一圈,入目的都是些破旧的粗布麻衣,看得他直皱眉。相较之下,林霏身上那件多处补丁的道袍,已经算是店里极好的衣裳之一了。 “店家,你们铺头就没有件像样的衣物?”谢桓将扎手的粗布麻衣扔在一旁,蹙眉看向蓄着八撇小胡的估衣铺铺长。 那铺长在这小邑生活了数十年,这还是人生中头一遭遇见如此俊美谪仙的男子二人,特别是一身白袍书生扮相的谢桓。他豆大的双眼已然看直,自动屏蔽了二人身上粗陋的衣物,忙从屋里拿来最好的绫罗绸缎,捧给谢桓。 谢桓捻指挑了挑,还是不满意,只勉强要了件桃红流云百褶裙。原本他还想再给林霏挑多几件,但这些 分卷阅读6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服饰实在丑陋不堪,还是等带林霏回了大禹,再让盟会的女司衣给她量体裁衣吧。 林霏正愁身无分文,想着给店家说说情,看看能不能在铺里帮工一日,抵消估衣的银两,便见谢桓从袖中掏出一串铜钱,递了过去。 “你怎么……”林霏暗惊,心底的疑惑脱口而出。 谢桓觑了大惊小怪的林霏一眼,从容不迫道:“从张三身上搜出的。” “……”林霏无言以对。 谢桓笑了声,竟怜爱地拍了拍林霏的脑袋,“先去找间客栈歇息。” 估衣铺的铺长听说他们想找客栈,忙殷勤地介绍了邑镇几间雅致洁净的宿地。 林霏谢过铺长,同谢桓一道离开。 出了估衣铺,迷蒙细雨又下了起来。 谢桓未去那铺长极力推荐的,而是寻了家名气最大的客栈,出示了刻有“谢”字的玉令后,客栈的掌柜毕恭毕敬地将他二人领去一处安静华贵的包间,上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肴。 林霏神色平静地跟着谢桓,待玉桌码上了各式各类的盛馔,她便不客气地提箸开吃。 饱食过后,二人分别在两间厢房休憩调整。 被雨搁置的午后,太阳竟还敢探出灿黄的脑袋。 小憩之后,俩人最终出发去渡口寻找下江渝的行船。 如今正是北上长安的热季,万千寒窗苦读多年的踌躇学子俱已背负行囊准备赴京,靠海谋生的船夫见到有利可图,纷纷歇了捕鱼的行当,在这渡口操起了副业。 看着那些赴考学子,林霏略感惆怅。就在一天前,她还以为谢桓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依次问了好几家今日发船的摆渡人,得到的回答却都不是南下的。 一路问下去,终于让她二人碰见了载运土石将会经过江渝的行船。 与船长协商后,林霏在前谢桓在后地登上了这艘中型舸,二人正式踏上了去江渝的路途。 入夜,舸已驶入河川腹地,灯影浆声中楼外有楼山外有山。。 林霏打着伞步出舱外,孑然立在舸艏。 雨夜将这片山川大地笼罩,唯有江船独明灯火。 林霏静静眺望漆黑的远方,耳目开阔,心如止水。身后出现一股气息,她并未转身,而是等着那人走上前。 谢桓并未撑伞,于是毫不客气地躬身踏入林霏的伞下,与她肩并肩放眼凝望。 他比林霏高了将近一个头,林霏不得不将手中伞举高,才能容纳下他的高大身材。 沈静半晌,林霏当先打破沉默:“在夔州那夜……岸上的人是不是你?” 谢桓直言无隐:“是我。” 林霏将伞柄攥紧,迟疑片刻,不禁问道:“你都,看见了?” 谢桓觑了林霏一眼,反问:“你觉得呢?” 听他此言,林霏眼底浮起薄怒。 “生气了?”谢桓望着她清丽的侧容,忽而一笑,“放心,我会对你负责。” “不必劳烦。”谢桓话音刚落,林霏便紧接着回道。 她也不去看谢桓的神色,撑着伞转身就走。谢桓二指微一研磨,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舸在江上行进数日,几个日夜轮回往复,中途也曾着陆,林霏与谢桓暂且相安无事。此间按下不表。 一夜,这艘舸船再次驶入深海,林霏正与谢桓在舱外食着晚膳,远远出现一片如昼灯火,船上其余人并未在意,林霏眯眼远眺,慢慢放下了手中碗箸。 待那灯火靠近了,舸上众人才惊觉这是艘外狭而长的艨艟。 那艘艨艟比林霏所在的舸船高大一倍有余,船帆上系着大荆的旌旗,有一人站在船艏吹响三声长两声短的号角。舸船的掌舵者见了艨艟如见朝廷水兵,忙不迭让人收帆抛锚,向其靠近。 “不可!”林霏急道,但她话音刚落,船帆便“哗”地被人收了起来。 与此同时,靠近的艨艟突然降下绳索,一个个手持系有红布的大刀且凶神恶煞的大汉从上攀下。 舸上众人见从艨艟下来的不是官兵,俱是面色大变。水手急忙将船帆再度升起,但为时已晚,那群水盗已陆陆续续上了船,举了刀便猖獗地砍过来。 场面顿时混乱,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接连响起。 谢桓将手中筷箸快速掷出,刚爬上舸的两名水盗便一人插了只木筷在眼中,嚎啕一声落入汪洋大海。 林霏将饭桌一掀,整张桌子凌空转动砸翻了欺近的水盗。 “别动内力。”谢桓将林霏一把扯到身后,沉声嘱咐。 “我没事。”林霏撇开谢桓的大手,从旁拿了根木棍,便去救被水盗砍伤的船长。 谢桓见她完全不听劝,面色已然阴沉。此时,一把大刀朝他砍来,谢桓凤目大睁,手掌向前一推,排山倒海的气势瞬间便将周围一切掀翻在地。 第34章 重逢1 他夺了水盗手中的大刀, 手腕转动打出一个 分卷阅读6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漂亮的招式,欺上前的盗贼不是被砍了胳膊就是被削去脑袋。一时间,竟无人再敢上前送命。 谢桓不禁冷笑, 笑那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之人治下的朝廷, 已无用到了这步田地,隶属于官府的艨艟战船, 轻而易举地就被这群沆瀣一气的盗贼劫了去。 又是一刀逼退欺近的水盗,谢桓扭头去看林霏那处, 便见她和舸长已被人团团围了起来。他当即飞身上前, 抓住最外围水盗的后领, 一把将其朝包围圈掷去。 人墙被破开缺口,紧接着汹涌内力自谢桓体内飞窜而出,一左一右兵分两路将尚且环绕的包围圈彻底瓦解。 在谢桓的协助下, 林霏将腹部挨了一刀的舸长救出。 但如今的情形不妙,舸上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随船搭客,以及一些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船员,难以同这些手持利器的妖魔鬼怪匹敌。 单靠林霏和谢桓二人, 是万万斗不过这些以数取胜的水盗的,更罔论救出全舸的人。 艨艟上的水盗依旧不断地攀上舸船,这么恶斗下去覆没的只会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林霏心底生出个主意。既然这些水盗要的是钱财, 倘若将财物都交出去,舸上众人会不会还有一线生机? “舸长,让船上的人把钱财货物都交出去罢!兴许还能逃过一劫!”林霏一棍打在攻袭之人持刀的手腕上,寻着空隙与身后的舸长道。 “没用的!他们不单要钱, 还要人呐!”舸长紧捂着伤口,绝望地摇头,心下已经认定,船上众人都将难逃此劫。 他在海上航行多年,今夜所见的水盗他早已听人说过,其作恶之多端令靠海营生的船只闻风丧胆。这群人不是一般的水盗,他们不单强抢财物,还贩卖人口,每次劫夺一艘船后,他们便将船上的钱财货物收入囊中,船上的人运气好点被掳掠,运气不好就是命丧黄泉。 辨别他们的标志就是这些柄手系有红布的大刀。正是因为他们,去往江渝的人越来越少,最可恨的,是朝廷的不作为,任由这群人杀伤抢掠。 舸长是为数不多还敢下江渝的胆大人之一,而以往他行船走这条线路,从未遇见过这群盗匪,次数一多,他便存了侥幸心理,哪知这一次却栽了个要命的大跟头。 林霏听了舸长断断续续的解释,心才刚放下又再次担了起来。 如果真如舸长所说,那这群水盗不会要了全船人的性命,这是好事;但是,那艘艨艟上,甚至是这群水盗的老巢,可能正有论千论万的俘虏排着队被贩卖为奴。 林霏眼神复杂地望向那艘艨艟,还有舸上或被绑或被杀的众人。 她突然下定决心,与身旁的谢桓道:“我想上那艘艨艟。” “不行。”谢桓当然不同意。他也听到了舸长所言,知道林霏欲意何为。 这群人与他们何干?这就是个肉弱强食的世道,他们被杀被掳被贩,皆是因为他们不够强大,那就只能心甘情愿沦为自然法则的弃子,怨得了谁? 时间再不能耽搁,多活一个便是一个。林霏心头焦急,见谢桓不同意,脑袋一热便伸手握住他冰凉的大掌,直直与他对视,口中恳求道:“你帮帮我。” 谢桓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就在林霏准备独身作战之时,却被他反握住手掌,听他低低地道了声好。 林霏瞬间扬起笑意,当即气沉丹田,如雷贯耳的声音自她口中传入舸上众人的耳里:“我们投降!” 舸长听了林霏喊得这声,也连忙忍着疼痛请降。 舸上的水盗听闻后,果然停了手中的砍杀。 此时,从艨艟飞来个通体乌黑之人。待那人落在舸艏,众人才看清他是个身材极为高大,身着黑布麻衣,瞎了一只眼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显然是这群盗贼的首领,他甫登船,手持大刀的水盗们便齐齐喊着“大哥”。 独眼男子穷凶极恶地在舸上逡巡,等见了谢桓如玉的面庞后,犀利的目光微一停留又迅速移开。 “杀了船长,把活人给我捆了!”独眼男子一声令下,便要转身离开。 “大当家的且慢!”林霏当即出言,“我们既已投降,为何不能饶了船长一命?” 一旁的小喽啰见林霏胆敢顶撞大哥,呸了声,骂了句:“轮不到你这狗厮同我大哥说话”。 小喽啰抡着刀就要去教训她,还未欺近,便被突然出手的谢桓拗断了脖颈,登时一命呜呼。 那独眼男子全程看着,见自己小弟就这么死了,也未有多大表情,而是灼灼盯着谢桓。 盯了半晌,独眼男子朝谢桓抬了抬下巴,粗哑的声音响起:“你说呢?” 谢桓冷冷望着男子,一只手还紧紧握住林霏的,“听她的。” “连同船长,给我一起捆了!”独眼男子再次下令,他朝着谢桓阴阴一笑,当先飞身上了艨艟。 留在舸上的水匪从腰间解下麻绳,就要去捆谢桓和林霏二人,却一时为谢桓像淬了毒的冰冷眼神所慑,踌躇着不敢上 分卷阅读6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前。 林霏抽了抽自己被谢桓紧握着的手,未能抽出。她靠近谢桓,压低嗓音:“配合他们。” 谢桓这才缓缓松了手劲。 她二人一分开,几个水匪当即上前,欲图将林霏五花大绑,谢桓将林霏扯到身后,眼中不带温度地瞧着这几人。 还是一旁年纪稍长的水匪将几人拦住,他使了个眼神给这几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没看出大哥的意思?” 水匪们面面相觑,最终收起了麻绳。 于是,除了谢桓和林霏两个,其余人皆被五花大绑,像赶牲畜般被赶上了另艘巨艟。 夜色如墨,两艘船上却灯火通明。 上了艨艟,众人才发现此船远远不止想象中那么大。 此艨艟以生牛皮蒙面覆背,两厢开掣棹孔,左右前后有弩窗矛穴,敌不得进,矢石不能败。船上水盗众多,所有布置俱是井然有序,可以想见这伙盗贼,要么是头目足够精明,要么其下聘有能人异士。 总之绝不好唬弄。 林霏扶着受伤的船长登船后,并未看见那个独眼首领,船舷上倒是站了个手拿羽扇头戴纶巾的男子。 那男子长相极为阴柔,美则美矣,却有些形销骨立。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扇子,一旦从眼前经过的俘虏是男儿,他便会多看上两眼,身旁的小喽啰则负责清点走过的俘虏人数。 林霏从他面前经过时,他漫不经心地瞧了眼林霏清丽的面容,别开后又突然将视线移了回来,唇角一直勾起的弧度被扯平。 一只拿着羽扇的细瘦胳膊横亘在林霏身前,那把扇头沿着林霏的肚脐一路往上,在她的假喉结上轻轻一碰,最终停驻在她的下颌,将她尖细的下巴抬了起来。 羽扇的主人注视了林霏一晌,啧啧两声,突然将手收了回来。 林霏有些不明所以,还来不及多想,身后便被人狠推了一把,她只能继续跟着大部队缓缓走进船舱。 押解俘虏的水匪一人举着一只火把,先是穿行过一条狭长的走道,面前之路才渐渐宽阔起来。接着开门进入中舱,喧闹声随着石门的打开大了起来,原来他们到了水匪们歇息的寝室。 水匪们没有单独的卧房,他们全部混住在一起。里头空气不通,什么气味都有,各类叫骂下注的声音震耳欲聋,等到一群俘虏入了屋,领头的水匪用刀背在石门上用力敲打几下,声音才小了一些。 屋内的水匪俱是停下手中动作,转头望向新来到的俘虏们。 “嗯哦……啊……死鬼,轻点……” 突然响起剧烈的喘息吟哦声,安静不过一瞬的水匪们哄堂大笑。 “王二麻子,行不行啊?哈哈哈哈哈哈。” “给,给老子闭嘴!” 水匪们打趣过后,不再好奇新来的俘虏们,又继续各玩各的。 谢桓觑了林霏一眼,见她看到方才那副香艳场面依旧面无表情。 经过水匪们的寝室,又拾级而下,便到了关押俘虏的狱室。 狱室位于舱底,不同于外头的喧嚣明亮,此处死气沉沉,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肉质腐烂的阵阵恶臭,偶尔还有痛苦的呻|吟声传出。 一扇扇牢门关押着一群群俘虏,有垂髫孩童,亦有黄发老人,每个人眼里都铺满了绝望麻木,他们或许会同情这群被抓来与他们作伴的新人,却早已失去了逃出去的热情。 林霏这群人开始被押解的水匪逐个逐个推入牢中,她也不例外。但水匪们显然对谢桓有所忌惮,即便他因为林霏被推进牢房而突然止步不前,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受到鞭笞,水匪甚至放任他与林霏同处一间。 “呯”的一声,牢门被关上落锁。 林霏把在牢门的榄上,籍着微弱光线放目往外瞧。 舱底的狱室只有两个牢头把守,牢门是用坚木所做,林霏暗暗掰了掰手中的木榄试手感,心头开始计较。 巡视的牢头见林霏把着牢门不知在瞎瞧什么,便没好气地用刀口敲了敲木榄,林霏立即将双手举在两侧,向后退开,牢头哼了哼,警告她别打歪主意,这才大摇大摆地离开。 林霏与谢桓互视一眼,转过身准备往牢房的深处走。 火光将这处牢房切割得半暗半明,林霏和谢桓转过身后,这才发现黑暗深处竟坐着个人,光线太暗,他二人看不清那人的长相。 林霏心头一惊,暗道这人好强的内息,她从进门到方才都未曾发觉他的存在。 那人突然站了起来,林霏全身戒备。她只能从他模糊的身形轮廓,判断出他是名男子。 那男子一步步走出黑暗,先看清的是他踏入明灭畛域的修长右腿,进而,他整张脸露了出来—— 剑眉星目,高鼻厚唇,其眉心间还藏有一点朱砂痣,即便身处如此腌臜的环境,他依旧衣冠楚楚温润如玉。 站在火光下的晏海穹眉目含笑地与林霏对视。 “师妹,别来无恙。” 分卷阅读6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第35章 重逢2 站在火光下的晏海穹眉目含笑地与林霏对视。 “师妹, 别来无恙。” 林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遽然失了声,竟说不出一个字。巨大的惊讶和喜悦像浪潮般朝她涌来, 顷刻间便将她彻底淹没。毫无准备的她只知道定定望着晏海穹, 在惊喜面前,一切反应都黯然失色。 晏海穹向林霏靠近, 经年不见,他想向她索要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但突然出现的一只手先他一步, 揽住了林霏的肩头。 他顿了顿, 将视线移向那只手的主人,这才注意到谢桓的存在。 两个九尺男儿目光相撞,一个是身姿如松的有匪君子, 一个是容颜如玉的潋滟郎君,无论哪一个的光辉都足以将这座昏暗的牢房照亮。 晏海穹朝谢桓温温一笑,当即错开视线。谢桓瞥了眼林霏,见她已是激动到眼尾飘红, 像她这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个性,可以想见内心的喜悦是到达了什么高度,才能如此失控。 他的心情变得极不爽利, 没想到这晏海穹竟不是獐头鼠目的小儿,恰恰相反,其之年轻其之朝气,不知令多少同龄男子自愧弗如。林霏其实与谢桓相差好几岁, 虽然他长相俊美,甚至可以说是俊到了足以混淆年龄的地步,但总不是二十出头的俊俏小子了。 第一场年龄战他便铩羽而归。若是从前,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可如今却斤斤计较患得患失,恨不得立刻重返八年前,那时的他才是真的独艳,定足以令林霏的目光再也移不开,倘若如此,这姿色平平的晏海穹哪里还够看。 思及此,谢桓将林霏搂得更紧,绝不让晏海穹有机可乘。 林霏未察觉身旁的谢桓已变成人形醋缸,她伸手揉了揉眼,花了好一晌缓和情绪后,便朝晏海穹嫣然一笑。 “师兄,好久不见。” 话毕,她师兄妹二人再无需其他话语,所有跨越千山万水的寒暄问候,俱都藏在这之后的相顾一笑中。 谢桓见她二人默契至此,好像都已将他这个大活人屏蔽在外,心头愈发不是滋味。但他知道林霏与师兄阔别多时,如今再见,一定有许多他听不得的话想说,他希望在林霏心中博取好感,那即便自己如何难受,也不能再任性地将她桎梏在身旁。 除此之外,他也想看看这二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除了单纯的师门情意是否还有别的猫腻。如果有,那他要将这猫腻掐死,必要时,这便宜师兄倒可以是牺牲品。 晏海穹望了眼谢桓,眼色中瞧不出额外的情绪。 他与林霏道:“借一步说话?” “好。”林霏颔首,将肩头的大掌扥下,与晏海穹走到一边席地而坐。 谢桓握了握掌心,心底嗤笑。刚刚在舸上,她为了得到他的协助,谄媚地来拉他的手;可如今,一句话也没有便将他推开,这不是有了新欢不要旧爱那还能是什么? 王父说的不错,女人果真都是水性杨花的。 谢桓阴着脸走到另一头闭眼打坐。他虽是想着眼不见为净,但一双耳却伸得老长,倘若只看他清冷的模样,那任谁都想不到他并非认真调息,而是在认真偷听。 那边厢,晏海穹擦亮火折子,将林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不由笑言:“三年不见,你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他又在林霏脖颈处多看了两眼,继而道:“怎么这副扮相?这个,”晏海穹点了点自己的喉结,笑意昂扬,“哪里来的?” 林霏摸了摸自己颈上突起,笑回:“行走江湖,还是男装要方便些。这块东西不是真货,和你的比不了。” 言讫,她也将晏海穹好好打量了一通。 时过三年,眼前的男子已从少年蜕变成风度翩翩的君子,林霏印象中的他还是入关前的青涩模样,可如今,他的气质已变得沉稳内敛,只有和师傅如出一辙的温润还觅得到踪迹。 林霏问他:“师兄你是何时出关的?” “你一走我便出关了。” 谈及此,林霏这才想到心心念念的小师妹,她一拍脑袋,边左顾右盼,边问道:“林夕呢?她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晏海穹温温一笑,“你可终于想起她了。”他指了指林霏身后,“那丫头在对面的牢里。” 林霏当即起身,快步走到牢门,双唇翕张间,一声声惟妙惟肖的“布谷布谷”便从她口中流出。 这是以前林夕闹脾气时,林霏用来哄她的伎俩。而如今这模仿杜鹃鸟的叫声,竟成了她们相认的标志。 少焉,对面果真出现了回应。 “林霏!”一声如银铃般清脆的喊叫响起。 沉郁的牢狱像是活了过来,微胖的少女蹦蹦跳跳地现身于对面牢房的光亮处。 林夕未见过男装打扮的林霏,乍一眼看去,她竟有些不敢相认。 “你……你是林霏吗?” “这才几月不见,你就认不出我了?以前白疼你了。”林霏一双眼都笑眯了。 分卷阅读6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林夕发出喜悦至极的尖叫,却突然小嘴一撇,喜极而泣,情绪转变之快令众人猝不及防。 她哭哭啼啼地倾诉着:“林霏你怎么瘦了,怎么丑了?我好想你啊,好想你煮的茶,好想你做的饭,你走了以后,我,我天天去婶婶伯伯家蹭饭,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她抽搭一二,转身去拿身后的鸟笼,“你看你看,小画眉也一起来了!” 听着她孩子气的话语,还有画眉鸟叽喳叽喳的叫声,林霏竟不觉聒噪,只余心底一片柔软,她两手把在门榄上,柔声哄慰时哭时笑的林夕。 久别重逢的喜悦令她们都忘了自身的处境,只剩下滔滔不断的嘘寒问暖。 独坐在角落里的谢桓静静听着,他能感受到林霏的怡悦和轻松,她如今的样子他从来没见过。 他也想要她这样对自己笑对自己说话。 原来她和自己在一起都不是发自肺腑的开心吗?可他是啊。 呵,多么感人的大团圆结局。可惜里面没有他。 这时,对面牢房的阴影中,突然走出个头戴毡帽的清秀姑娘,那姑娘由一半老徐娘搀着,林夕回身牵住她的手,引她慢慢来到自己身边。 林霏一愣,心底的讶异不由脱口而出:“赵姑娘!你怎么也在此?” 如今的赵无眠虽然依旧目不能视,但面色红润,比之林霏最后一次见她,状态已经好了许多。 赵无眠面朝林霏的方向,正要说话,一旁的林夕快嘴答道:“我和哥哥在江渝遇见了赵姐姐,赵姐姐说知道你在哪儿,于是便带我们来找你。哪里知道竟然遇上了这帮可恶的盗贼。” 说到此,林夕嘟了嘟嘴,补充道:“幸好遇见的是盗贼,不是那姓赵的秀才。” 林霏了然地点点头,随后柔声问林夕:“被抓来这里怕不怕?” “不怕!”林夕高兴地笑了起来,“一点都不怕!原来山下这么好玩,难怪你一直不回家。” 林霏正准备吓唬她两句,突然出现“咚咚咚”的巨响。 几人转身去看,原来是打完饭的牢头回来了。 那牢头一进门就听见“回家”二字,结连在一起的粗眉当即皱起。他凶神恶煞地用刀背猛敲桌子,骂骂咧咧着:“回个泥腿子回!连老子都回不了家,你们还敢想!都给我老实点!再吵就打断你们的腿!” 林夕扯了个鬼脸,小声嘀咕了句“狐假虎威”。 林霏朝她做了个回去的手势,随后与晏海穹隐入阴影中。 牢狱再度陷入沉闷的气氛。 林霏与晏海穹相对而坐,她双手抱膝,头枕在膝盖上,压低嗓音,小声地问他:“你怎么被抓到这儿了?” 晏海穹:“我也正想这么问你。” 二人又是相视一笑,再度异口同声—— 林霏:“你先说。” 晏海穹:“你先说。” 后者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好罢,我先说。 我和林夕两个月前就下山了,本来想着先找你,然后再去寻我爹娘。后来兜兜转转到了江渝,半个月前又误打误撞遇见了赵姑娘。 赵姑娘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原打算先送她去晏林,请歧伯帮她医病。只是赵姑娘怕我们失去你的消息,所以要求顺道先来见你。 我们从江渝租了船,一路北上夔州,半途却遇见了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水盗。又听人说他们不仅劫财还贩人,于是我们便假装被虏,打算直抵这帮人的老巢,解救其他受其戕害的普通百姓。” 一言毕,晏海穹望着林霏,“你呢?” 林霏:“不谋而合。” 二人笑着,像儿时般手对手击了一掌。 晏海穹星目熠熠地与林霏对视,轻道:“这三年你可有想过我?我可是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和林夕。出关知道你和爹娘都离开了晏林,我便一刻都待不住了。” 说罢,他学林霏歪着头,伸出一只手,就要去抚摸林霏的脑袋。 一旁的角落突然响起剧烈的咳嗽声。 “林霏!” 晏海穹伸出的那只手顿住。 两人齐齐往谢桓的方向望去,便见他一手捂着胸口,薄唇上滑下一道猩红的血迹。 谢桓咳嗽不止,却还强忍着喉头腥甜,唤着林霏的名字。 林霏当即上前查看他的情况,她一靠近,谢桓便支持不住地向她倒来。 林霏将他接住,探手为他把脉。 “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林霏大吃一惊,再度细细探过,才知他竟是练功时不慎走火入魔。 第36章 针锋相对 谢桓将大脑袋蹭在林霏肩窝, 细嗅她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桃花香,心头横生的邪怒终于得到暂时的纾解。 他一个九尺男儿,如今这般赖在林霏身上, 看起来就像是撒娇求挠痒的倨傲狮虎, 终于卸下了令人生畏的利齿。 林霏还什么都没说, 分卷阅读6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他便神色不明地瞥了眼她身后的晏海穹, 哑声指摘:“你们闲扯也看看场合。就是因为你们太恬噪,才害得我练功分心。” 林霏哑口无言。敢情他一直在旁边偷听, 像他这般心术不正, 不走火入魔才叫奇怪, 这又如何能怪得了她们。 关于偷听一事,谢桓不否认。但出现走火入魔的迹象,确实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当时他见林霏接二连三地与人相认, 场面一度其乐融融,她甚至高兴到已经彻底忘记了他的存在。他不是大度的人,更受不了林霏满心满眼只有外人,他心头有千般万般的不甘, 但一想到这可能是她最为开心的时刻,他便不愿因为自己搅坏她的好心情。 他没想到自己一遇见关于林霏的事,便会如此偏激。他本来是秉着不闻不问不烦忧的想法, 逼迫自己入定以分散注意力,可不知怎么地,识已化入无我境界,两只耳却不受控制地探在外头。 他默许了自己的言行不一。本来一切都还好, 偏偏到了后来,他听见林霏与晏海穹相谈甚欢,即便闭着眼,他也能想象得出这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场面。 一浪高过一浪的酸潮冲上心头,又从他四肢百骸渗出,待听到了晏海穹那似是而非的话语,他已然忍耐到了极限,一心认定林霏这个傻蛋就要被人套走了。谢桓即刻冲破半封闭的识海,强行突围的后果便是内力反噬,导致走火入魔。 如今她们身陷囹圄,谢桓实力强大,必要之时他便是众人的保命符,林霏当然不能对他的伤坐视不理。可她前不久气海亏损,如今的实力大不如前,她与谢桓的内力差距更是判若天渊,倘若她用气功帮他疗伤,她不但会遭到强烈反噬,而且两人都有可能当场毙命。 思及此,林霏转头望向自己的师兄。 “师兄,他受的伤不轻,你可能帮他疗伤?” 晏海穹颔首,对于救人性命,桃源人向来义不容辞。 但谢桓并不同意,他用猿臂圈住林霏的细腰,不悦道:“不过一点小伤,无需别人多管闲事,我还应付的过来。” 林霏没好气地将他的手拍落,心道他可真是一会儿一个样,难伺候的紧。 “那你把我叫过来做甚么?” 谢桓冷哼了声,默了一晌,才道:“你帮我护法。” 林霏想了想,并未拒绝。反正来日方长,她今后还有许许多多的机会可以和师兄叙旧。 在林霏的帮助下,谢桓缓缓直起腰身,两手搭在双膝,运功入定。林霏则是盘腿拈花坐在一旁,帮他护法。 一红一白两道稀薄气焰,分别在谢桓和林霏身上升起,随后,那薄气像活了过来,在二人周身悠哉游窜。谢桓身上的薄红气焰浸透进林霏的清气,二者相互融合,交相辉映。 晏海穹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两股纠缠缭绕在一处的气焰,半晌后,他见林霏光洁的额面渗出薄汗,而谢桓唇色隐隐发紫,当即席地而坐,为谢桓运功助力。 晏海穹所习功法实与林霏大相径庭,林霏的散清功讲究“天地人和”“包容万物”,而他练的四梵真经则是“以阳克阴”“无欲则刚”。 虽说各自武系不同,但二者说到底都是师从一脉,晏海穹未想那么多,见林霏的散清功可以为谢桓护法,他也开始屏息运气。 哪知浅蓝的四梵真经与薄红的星宿魔功刚一相触,突然爆发出惊天巨响,同时,晏海穹丹田中的内力急剧反噬,他心神大乱,当即吸气收功,豁然睁开眼后,呕出一大口鲜血。 谢桓和林霏受到波及,俱是收气睁眼。 见到自家师兄面色发白冷汗直流,林霏一颗心提起,赶忙上前查看晏海穹的情况。 “师兄,怎么了?!” 晏海穹强抑胸口紊乱的气流,额头青筋暴起,又是咳出好几口血,随后抬头看向谢桓。 林霏心下一咯噔,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安然无恙的那人。 谢桓见林霏眼中燃起薄怒,还不待林霏说话,便森冷一笑,反咬道:“你那好师兄可真是正人君子,想趁我不备害我性命。” 晏海穹本是好心,欲替林霏分担一二,哪知却办了坏事。事已至此,他一时无话解释,喉头又是一甜,咳出一口鲜血。 林霏如何不清楚自己师兄的为人,她当即为晏海穹辩解道:“绝无可能,我师兄绝对不是那种人。” 谢桓哂笑,“我已说过不需要别人多管闲事。我的气息走的是四大星野二十八宿,除了你再不能与他人相融,他若不来多管闲事,又怎么会遭到反噬?” 此言过后,他突然话锋一转,凤眸负气地盯着林霏—— “你是打算不分青红皂白便来责怪我,对不对?”顿了顿,他继续紧逼不放:“你是不是对他有甚么非分之想,所以才这般处处袒护他?” 听他此言,林霏顿时羞恼万分,但还逼迫自己冷静。她一言不发,只定定瞪着谢桓。 她知道在不冷静的情况下,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既误伤他人也误伤自己,所以才选 分卷阅读6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择沉默以对,给彼此暂缓的空间。 但除她之外的其余二人并不是这么想。 她的沉默,令晏海穹忘了通体不适,一颗心高高吊着不上不下;而谢桓,则是气血上涌,面目阴沉。 谢桓:“装甚么木头人,到底是不是?!” 林霏呼出一口气,淡淡道:“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与师兄情同手足,便是有非分之想,那也是兄妹之情。” 话音一落,其余二人的反应截然相反。 晏海穹是一愣,抬目望向林霏清冷的眉眼,眼中有群星陨落;而谢桓的唇角却已经从下沉变为平直。 谢桓奸计得逞,原先咄咄逼人的气势顷刻间烟消云散。林霏这个回答甚合他心意,他也不介意当次小人。 逼着林霏当晏海穹的面将这些话摊开说,一是他想知道林霏心中到底如何想,二是给予对手重重一击,这既是对晏海穹的打击,也是警告,可谓一石三鸟。 倘若晏海穹真是言行一致的正人君子,那他在知晓林霏的想法后,定不会做出强人所难的举动。 呵,不过是个黄毛小子,对付这种小孩他游刃有余。幸好林霏这个傻蛋,还知道酒封存地越久越醇香的道理。谢桓心道。 “你不介绍一下?”谢桓朝晏海穹抬了抬下巴,幽幽道。 林霏这才幡然醒悟过来,他两个都已见过面,她却还未介绍他二人互相认识。 林霏扶起晏海穹,向其介绍道:“师兄,这是与我一路的谢桓,他……” 正要说到谢桓的身份,林霏喉间一时被噎住,突然不知如何介绍。 “是她未拜堂的夫婿。”谢桓悠悠开口替她作答,而后又对晏海穹扯出了个不及眼底的笑容。 晏海穹瞳孔一缩,转头望向林霏,静待她的解释。 林霏倒平静得很,但面上已不见一丝笑意,“他是我在路上遇见的同仁,交情一般。” 听罢,晏海穹温笑着颔首,“谢兄弟,幸会。” 谢桓并未见礼,只不冷不热地与晏海穹对视。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随后是“嘭嘭嘭”的巨响。 “怎么回事?!你们几个在搞甚么巴子?”牢头将门敲得震天响。 牢内三人俱已安静下来,牢头打着火把,孤疑地在牢门外探头探脑,却并未看见什么异样。他还不放心地又放了几句狠话,这才慢吞吞地转身离开。 牢头走后,林霏扶起晏海穹,谢桓见她招呼也不打就要和晏海穹去另一头,当即眉头紧皱。 “你去哪儿?不给我护法了?” “你不是说这是小伤?我力量有限,帮不上你的忙。” 方才谢桓的口无遮拦令林霏暗恼。当着师兄的面,她即便心中有气,也不好对谢桓大发雷霆,这不是她会做的事。但明面下的小脾气她也有,要不是谢桓拿住了窦宁儿的七寸,林霏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与他一路的。 林霏将晏海穹搀到一旁坐下,“师兄,你现在感觉如何?” “不碍事。”晏海穹温润一笑,玩笑道:“你还未将我介绍给你朋友认识,可是怕师兄见识太浅寡,拂了你的面子?” 林霏也笑了起来,“确实是怕的,但怕的是他的‘见多识广’。” 见到晏海穹略微疑惑的面色,林霏点到为止:“他想知道的不需要旁人告诉。” 晏海穹当即明白了林霏的言外之意,他不禁又往谢桓那处看了一眼。 林霏:“师兄,你安心疗伤,我为你护法。” 晏海穹颔首应下。 第37章 缩骨功 位于舱底的狱室暗无天日, 让人无法通过天色来辨别具体时辰。 这帮水匪虽将人关在此处待贩,却也并不想他们被活活饿死,该给的吃食和淡水还是会给, 只是嘴比饭多, 少不得有人要挨饿。 林霏暗暗留心水匪们送饭的规律,两次过后, 她估摸出送饭的前后间隔将近六个时辰,如此一来, 可以看做是一天两顿。 靠着默记送饭的次数, 林霏判断出她们已在船上逗留了两日有余。 两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对于外头为了生计起早贪黑的寻常人,这不过是闭眼睁眼往复二次的功夫,可对于牢里昏天黑地的众人, 一分一秒的流逝都是漫长的等待。 所幸这二日来,再没有新的俘虏填入,这说明,除了林霏一干, 截止至目前,还没有第二艘船只遭遇这帮水匪的毒手。 但还有其他问题迫在眼前。 腹部受伤的船长因未得到及时的治疗,情况恶化, 加之他所在的牢房人数众多,空气混浊,臭气熏天,拖至如今, 他已奄奄一息。牢房里日日都有人丧命,众人早已麻木不堪,自顾不暇的档口,更不会有人对其施以援手,林霏距离老船长太远,便是有心那也无力。 忧心忡忡好几日,终于在这天水匪们来送饭之时,她恳求牢头找名医 分卷阅读6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师来为负伤的众人医治。 那牢头如听了天大的笑话般,对着林霏就是一顿奚落嘲笑。 笑罢,他摸着下巴胡渣,豆大的双眼在林霏清丽的面上来回打量,随后色眯眯地摸上林霏的一只手,狞笑道:“你小子长得还不错嘛。今晚来爷那儿喝酒,兴许爷一高兴,甚么都答应你了。” 言罢,王二麻子“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却还笑不过三声,淫|笑倒变成了惨叫。 谢桓寒着眼,将王二麻子那只手一圈圈绕在木榄上,疼得王二麻子又是叫又是骂,谢桓加大劲,他便眼泪鼻涕一股脑地流了出来,只剩哎哟哎哟的痛呼了。如此,谢桓犹不解气,抓了他头顶上的小辫,就要将他脑袋重重磕在木榄上,却被林霏阻止。 林霏拽下谢桓的大手,替那王二麻子理了理乱糟糟的小辫,微笑着看他,“大哥,你看在菩萨的份儿上,就帮帮小弟。” 王二麻子抹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将那只绕在榄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掰下来,往后退了好几步,随后脸色一变眉头一竖,破口大骂:“我呸!贼囚根子,老子是你祖……” 王二麻子骂到一半,突然就没了下文,他啖着眼呀着口,直勾勾看着林霏手上晃来晃去的腰牌。 林霏脸上笑意不变,与他道:“大哥,就帮忙传个话。” 失了腰牌可是要被剁指的大事,王二麻子眼珠一转,又换上一张谄媚的笑脸,慢慢走上前。 “小兄弟,好说好说……我去你奶奶的!”王二麻子突然欺上前,把手伸进木榄,就要去夺林霏手上的腰牌。 林霏眼疾手快地将那腰牌扔给晏海穹,让王二麻子扑了个空。 王二麻子见未得手,又是阵骂骂咧咧,谢桓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蓄势待发间,却突然被林霏握住。 林霏:“大哥,替我给你老大传个话,让他派个郎中过来罢。” 王二麻子心知腰牌是拿不回来了,偏偏牢门的锁匙从来都不准靠近俘虏的人携带在身,他脑子里仅有的那点花招也已使完,只好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的狠话,灰不溜秋地下去了。 牢头走后,林霏才松开紧握着谢桓的手。 谢桓觑了林霏一眼,不冷不热道:“何必如此麻烦,让他挨多几拳,甚么事都解决了。” 林霏心下不赞同,却并未接话,而是转头与晏海穹道:“师兄,那东西你先拿着罢。” 晏海穹颔首,将那腰牌收好,不由笑道:“你倒是没变,还和以前一样。” 林霏为晏海穹盎然的笑容感染,也弯唇与他相视一笑,谢桓在一旁冷眼瞧着她二人,不由地冷冷一哼,将林霏拽到了自己这边。 这便是这几日时常出现的场景,因为林霏和晏海穹之间多了个谢桓,师兄妹二人每每聊得尽兴都会被这醋王打断,次数一多,林霏和晏海穹倒开拓了心有灵犀这一门路。 对面的牢门探出一颗圆圆的脑袋,林夕唤着“林霏林霏”,便将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夕儿别怕,郎中很快就来了。”林霏把在门榄上,柔声安抚小师妹。 林夕自小在桃源长大,她从未坐过船。下山两个月,头一遭坐船她还觉得新鲜,后来跟着晏海穹和赵无眠等人被掳到这处又觉得刺激,所以一时还未表现出不良反应。但随着这新鲜感和刺激感被暗无天日的牢狱之灾消磨后,再加之味同嚼蜡的牢饭,这几日她上吐下泻,伴随着晕船的反应,一直晕晕乎乎,人也消瘦了一大圈。 林夕可以说是被人从小疼到大的,以前她们一家人还在桃源时,每次杨桃夭嗔她太过娇生惯养,爹爹和林霏总会处处维护她,如今吃了这么个苦头,她自觉受不住,开始天天叫唤着要出去。 现下知道郎中快来了,折磨自己的痛苦要解除了,她像是又活了过来,寻着林霏陪她说话,还让林霏到时候带她去外面最大的酒楼喝酒吃肉,好好补偿她。 毕竟还是小丫头,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林霏当然是一一应承,即便出去后不可能让她沾酒。 林夕眼珠子一转,又突然改口,说自己要去独自感受何为快意江湖,寻找爹娘的任务就交给林霏和晏海穹了。 “这丫头。”晏海穹无奈地摇头,温润的面庞笑意不减。 谢桓则是嗤笑一声,瞄了眼林霏,幽幽道:“你这师妹真难伺候。” 这话教林夕听了个正着,她当即嘟起嘴。 若是寻常人她还敢辩上一辩,但偏偏是令她莫名生畏的谢桓。即使谢桓平日俊美的面上没有什么凶恶表情,也未向林夕摆过脸色,但她就是觉得他比爹爹生气时还要可怕,因此也只敢对着鸟笼里的画眉鸟小声嘀咕:“我才不难伺候呢。” 画眉鸟倒是配合,张开翅膀上蹿下跳,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叫声。林夕噗嗤一声笑出来,知道它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于是晃着脑袋对它道谢。 林夕和小画眉闹了一阵,狱室的大铁门突然被人从外打开,众人纷纷转头去看,便见是那去而复返的王二麻子。 分卷阅读6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也就一柱香不到的功夫,再见时,那王二麻子的脸上已是青一块紫一块。他手中举着火把,进门后便谄媚地弓腰站在一旁,其后走进两名水匪,接着是一用羽扇遮着脸面的人,那人身后还跟着两人。 林霏定睛去看,便发现那人是前几日她在船艏看见的阴柔男子。 男子蹙着长眉,神态多有不耐,显然是极为嫌弃这臭烘烘的地方。 一行六人打着火把,王二麻子在最前头引路,一看见有好奇探头来看的,便会凶神恶煞地将人唬回去,阴柔男子则是一直遮着鼻嘴,看也不看两旁蓬头垢面的求饶俘虏。 六人一路行进,最终停在了林霏三人的牢房前。 “裴当家的,就是这儿。”王二麻子卑躬哈腰,谄笑着。 那被唤作“裴当家的”也不作声,只用细长的眼眸横了王二麻子一眼,示意他开门。 挂在门上的四把锁被快速解开,别着腰刀的两人当先在前开路,那姓裴的男子这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这处牢房较别处宽敞洁净许多,因为只有林霏三人被关在此。林霏沉着眼,和晏海穹一道,缓缓站起了身。 裴立卿将狱中两站一坐的的三人打量了番,随后视线停驻在林霏身上。他犹举着羽扇遮掩口鼻,一双眼却弯了起来,缓缓启唇:“是谁要找郎中?” “我。” 林霏话毕,裴立卿拿下羽扇,绕着林霏走了两圈,突然凑近嗅了嗅,进而直起腰身。 “死了就扔进海喂鱼,要甚么郎中。腰牌呢?” 林霏微一蹙眉,“这里人多,空气也不新鲜,一人发病若来不及医治,极有可能产生疟疾,到时会祸害到全船的人,裴当家你怕也难逃一死。” 裴立卿“哟”了声,忽而呵呵笑了起来。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倒有些像我当年。” 说罢,裴立卿突然脸色一凛,扫了眼身后待命的水匪,冷冷命令道:“带走。” 两名水匪当即上前,就要捉拿林霏。晏海穹将林霏挡在身后,往日温柔的声线不由肃穆了几分:“裴当家的,有话好说,何必捉人。” “小哥儿,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裴立卿眯起了眼,手中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了起来。 林霏还不欲打草惊蛇,她一手搭上晏海穹的肩膀,同他密语传音道:“师兄,别担心,我且跟他去看看。他若要杀我,可以直接叫人将我就地处决了,又何必亲自来跑一趟。” 晏海穹迟疑一二,正要退开身,眼前突然晃过一道阴影,待众人反应过来时,谢桓不知何时拔了水匪别在腰上的刀,站在裴立卿身后,那把火光下反射着阴冷亮光的大刀,正架在裴立卿的脖子上。 “真吵。”谢桓淡淡道:“带上你的狗,赶快给我离开。” “好啊。”裴立卿微笑,两指却倏地捏住刀柄,微一使力,谢桓手中的刀便断成了两截。 他身形一缩,缩骨的身子向下向前一弹,轻而易举便挣脱了谢桓的掌心,手中羽扇“唰”地生出利刃,就向林霏袭去,半途却教谢桓指尖弹出的飞石拦住。 “有点意思。”谢桓阴鸷一笑,一只手张开成掌,内力暴出,将近身的水匪一掌震飞,另一只手中仅剩半截的刀脱手而出,向裴立卿掷去。 那在空中转了几转的刀,却被飞身上前的林霏一把捉住柄,扔在一边。 “别打了,我同他去。” 第38章 真断袖[修无关紧要的bug] 谢桓神情冷淡地与林霏对视, 耳中是她消音的密语。 “别惊动他。你们在这儿打斗,受伤的只会是被关押的无辜俘囚,而且还让他知道了我们的底细。我去去就回, 你别担心。” 林霏向谢桓微一点头, 谢桓便别开眼,周身煞气缓缓敛起。 再去看那裴立卿, 此时他正一脸狠戾地瞪着谢桓,显然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公然挑衅自己的人。 裴立卿紧握羽扇, 阴柔的眉眼在谢桓身上来回打量, 心中有惊有怒。 惊的是牢里竟有个武力超群的人, 怒的是他奉命来拿人,却反被谢桓羞辱。 但他更多的是不忿。他倒想看看这人能有多狂。 林霏察觉到裴立卿的气势突然变得锋锐,当即出言与他道:“裴当家的, 我同你去。走罢。” 裴立卿阴着脸觑了觑林霏,又再度瞪向谢桓,而谢桓仅仅是斜了他一眼,凤眸中的冷蔑毫不隐藏。 裴立卿被他一激, 向前迈了一步正要追究,晏海穹突然挡在他二人之间。 晏海穹将那王二麻子的腰牌掂了掂,随后扔给一旁眼珠滴溜转的王二麻子, 对裴立卿道:“裴当家的,烦请你稍个郎中来罢。” 裴立卿摇了摇扇子,阴狠道:“要甚么郎中,活不了的扔海里。” 随后他让人用镣铐把林霏手脚锁住, 又盯了谢桓一眼,亲自将林霏押出门。 出门 分卷阅读7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之前,谢桓突然拽住林霏的手,二人相觑一晌,他才缓缓松开。 让王二麻子在门外多加了两把铁锁,裴立卿这才放心离开。 他哪里这么容易放过谢桓。自打他拜过香加入大沥帮做了搬舵,又一路爬上帮派二把手的位置,除了大当家的,就再未受过别人的气。要不是怕因为追究耽误太长的时间,害得大当家的不快,他定是要卸了谢桓的一只胳膊才算解气。 那王二麻子也真是个蠢货,丢了腰牌不藏着掖着就算了,还闹到大当家那儿,妄图大当家的给他撑腰。得亏了大当家当时在和弟兄们喝酒,心情还算痛快,王二麻子哭着求着让大当家的留下他的指头,于是大当家的只让人将他揍了顿长长记性便作罢。 兴许是给王二麻子这么一闹,让这水匪头目黄江,想起了两日前掳回来的新俘囚。正好素了几日,他也有些馋了,想到几日前那可谓看杀卫玠之人,他便让裴立卿去帮他将人带过来,也顺道把腰牌的事解决了。 裴立卿听黄江附庸风雅地称那人“风采极佳”“皎如玉树临风前”,即时忆起了那夜所见过的清丽男子。 当时黄江称那人“生得比你还要俊”。 他对黄江这样高的评价上了心,还因此浮起隐秘的忌恨和不屑,如今林霏就在他身后,他摇着羽扇的动作停下,突然顿下脚步转身去看—— 干瘪的身子骨,毫不挺翘的臀股,倒胃口的破烂道袍,除了一张勉强能看的脸,林霏在他眼里一无是处。 黄江自打身边有了他,就再不迷恋唇红齿白这一卦的小白脸,怎地如今又惦记了起来?看这人弱不禁风的瘦弱模样,哪里承受得住粗犷勇猛的黄江。 林霏见前头的裴立卿突然反身,毫不掩饰地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他眼中的揣度并不善意,对此,林霏仅是报以一笑,任他端详。 “你叫甚么?”裴立卿突然出言发问。 “林霏。” 裴立卿泛泛一笑,话中有话:“该做甚么不该做甚么,你可要好好掂量掂量。” 林霏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配合地点了点头,手腕上的铐链被人一扯,她踉跄几步,跟上了前头兀自行去的裴立卿。 穿过哄闹的寝舱,一阶阶往上走,水匪们押着林霏出了船舱。 几日未闻到这般新鲜的空气了,甫一迈出舱外,林霏便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寒风猛地灌入她的鼻腔。 舱外是铺天盖地的黑,天际飘下鹅毛大雪,这艘艨艟在寒江上缓慢行驶,旌旗猎猎。 裴立卿领着林霏进入另一头的主舱,还未进门,与外头截然不同的热气便迎面扑来。 看门的水匪将林霏拦在舱外,而裴立卿提了裤摆便踏入舱内。 黄江正坐在蒲团上查对账目,他那只瞎眼盖着由初见时的黑眼罩到如今敷药的纱布。 听见动静,他头也不抬地招呼:“来了。” “大当家的,要注意身子,别太操劳了。”裴立卿搁下羽扇,蹲在黄江身后,替他捏肩捶背,一双眼掠过黄江肩头,留意着账本上那一条条罗列出来的账目。 黄江将账本合上,肌肉隆起的粗臂向后一捞,裴立卿便顺势落入他的怀中。 裴立卿吻了吻他缠着纱布的瞎眼,两只手环绕在黄江的脖颈上。 “人带了吗?”黄江将揽着裴立卿肩头的手移到其臀上,大力揉捏。 裴立卿嘴一撇,嗔道:“你可真是见异思迁,我刚回来,你也不问问我有没有被人欺负,就想着外头那人。” 黄江笑了笑,额上出现道道褶皱。 “你还能被人欺负?” 裴立卿哼了声,趁机告状:“对啊!你的心肝宝贝被人欺负了,差点回不来见你了。” 黄江的笑容淡了下去,“怎么回事?” “我要不去,都不知道牢里甚么时候关了个如此厉害的俘囚。 那个人也不知道耍了甚么花招,突然出现在人家身后面,还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要不是人家会缩骨功啊,指不定现在已经是堆白骨啦! 大当家的,你要给人家报仇!” “你要怎么报?”黄江撩了撩裴立卿的乌发。 裴立卿故作沉吟,陡然倾身上前吻了吻黄江的下巴,笑逐颜开:“将他大卸八块,扔进海里喂鱼。你说好不好?” 黄江并无异议,旋即命人去将裴立卿口中那人押上来。 “那个人武功不弱,你让老三老四跟着一起去。若是反抗,当场弄死也行。”裴立卿出言提醒。 于是水匪们领命出门。 黄江想起舱外还有一人,当即唤人把林霏带了进来。 林霏缓缓步入主舱,舱内的炭火盆烧得正旺,四面墙壁挂满了系有红布的大刀,如镜般的刀身映出变形的人脸和炫目的火光,此景说不出的诡异。 甫看见踏进舱里的人,黄江便蹙起了眉头。 裴立卿密切注意着黄江的神情,见他看到林霏并不是以往的双眼放光,反倒还换了 分卷阅读7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面色,一颗心先是放松随后又提起。 “怎么了?”他忙不迭问道。 黄江神色不快地瞧了裴立卿一眼,“卿卿你甚么时候做事这么没着没落了,我让你带的是有把儿的男人,你看看你带的是谁。” 裴立卿心头一咯噔,意识到黄江要的人不是林霏。 他知道黄江的脾性。黄江那只眼便是被女人搞瞎的,所以他觉得女人晦气可厌,从不允许女人踏入他住的地方一步。 思及此,裴立卿拿手中的羽扇拍了拍黄江的胸膛,笑言:“大当家的,你可看清楚了,这是男是女。” 听罢,黄江拿一只眼在林霏周身上下巡视,见了她平坦的胸部和突起的喉结,紧绷的面容这才松懈下来。 而再次被人打量的林霏心下微惊。 她一直觉得裴立卿怪异,却没想到他竟是…… 暗惊间,又听那枕在黄江肩上的裴立卿问着黄江:“要不我再去帮您拿次人?” “别跑来跑去的,就这个了。” “那今夜可要我同他一起服侍您?” “不,你去忙你的。” 林霏眼皮跳了两跳,暗道不妙。 裴立卿瞄了眼林霏,“我看她甚么也不懂,可别扫了您的兴致。” 黄江笑了起来,眼角的纹路纠结在一起,显得他笑不及眼底,更加令人无端生畏。 “你当时不也甚么都不懂。” 裴立卿嗔了黄江一眼,这才拿着羽扇慵懒起身,经过林霏身边时,他朝她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眸子,随后摇着扇子,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裴立卿走后,主舱里仅剩下林霏和黄江二人。 黄江一只虎眼正牢牢锁在林霏身上,他沉着声对林霏道:“过来。” 林霏稳了稳心神,被镣铐锁住的双脚慢慢向他走去,于黄江对面落座。 黄江边从案上一堆《周易》《太乙术》等等中翻出本《六韬》,边漫不经心地问林霏:“你叫甚么?” 林霏答了,又听他说:“何时上的船,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前几日上的,也不知道是甚么时候。”林霏低眉顺眼。 黄江抬目看了她一晌,将那本《六韬》摊在林霏面前。 “认不认得字?” 林霏颔首。 “把上面的念给我听。” 林霏便乖顺地一字一字念了起来,念到“冢树社丛勿伐,降者勿杀,得而勿戮、示之以仁义,施之以厚德”,便听黄江问是什么意思。 林霏对其也是一知半解,但一想到或许聪颖些更能博得黄江好感,她便放下书本,解释道:“应该是说要善待俘虏罢。” 话音一落,林霏便感到自己手上覆了一层温热,低头去看,便见黄江的大掌正落在她的手背。 林霏正想不动声色地抽离那只手,却被他一把捉紧。 黄江盯着林霏,皮笑肉不笑,“今晚我会好好善待你。” 林霏如今头皮发麻,双耳“嗡”地鸣叫起来,脑海中闪过的画面皆是当初在青楼遭遇的种种。 怪哉,以前即使是被谢桓强吻,她至多是心慌,再者感到腹部紧迫,可如今仅仅是被黄江摸了手,她就通身不适,那只被捉住的手像时在锅炉中炙烤般,一阵火辣辣地疼。 林霏大力将手挣出,外表平静地与黄江道:“大当家的,我继续给你念书罢。” 黄江略有些不耐,但也不想惊了她,搞得后半夜无乐可享,于是便颔了颔首。 哪知林霏念着念着,紧绷的身子才慢慢松懈下来,黄江突然站起身,一脚跨过案几,将林霏拥入臂膀之间。 “别念了,让我好好疼你。” 黄江话毕,猴急地一把将林霏打横抱起,那张大嘴就要向林霏亲去。 林霏手握成爪,正要发难,舱门突然“轰”地炸开。 舱中二人扭头去看,便见一身高九尺,面貌不清的男子立在飞尘中。 第39章 入魔1 那猛然炸开的舱门使得这艘巨型艨艟不稳地左右摇晃, 大块锋利碎片朝黄江扎来。 黄江被彻底扫了兴致,两手一松,毫无依托的林霏便屁股着地摔在地上。他又赤手接住飞来的碎片, 全部捏成齑粉抛在一边。 林霏心下暗惊, 惊于黄江深藏不露的实力。 飞尘渐渐落定,谢桓提着刀一步步走近。 他手中那把系有红布的大刀还淌着刺目鲜血, 鲜血顺着刀口,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破碎成细小的血珠。 待看清了谢桓的面貌, 黄江身形顿一顿, 难看的脸色隐隐有放晴的迹象。 他本来让裴立卿去牢里带的人就是谢桓,哪知裴立卿将林霏带了来。来就来了吧,除了裴立卿, 他也好些年没尝过柔媚男子的滋味了。 他都已做好将就的准备,谢桓偏偏在这个时候送上门。 黄江自从瞎了眼后 分卷阅读7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性情便跟着大变。那段往事曾令他痛不欲生,直接导致他对跋扈之人又爱又憎, 这种极端情绪无处排解,他只有在牀上展现出暴虐的一面,看着曾经自视甚高之人被他彻底驯服的那刻, 才有那么一点报复的快感。 乍见谢桓的第一眼,他便被他毫不掩饰的嚣张吸引。谢桓身上的肆无忌惮和乖戾都是他久寻不着的东西,几乎将他的兴奋瞬间惊醒。 如今再见,他就像是渴了太久的人, 谢桓才是绿洲上一望无际的水源,而林霏仅是一根小草上的一滴雨露。黄江想要的是水源,不是雨露。 谢桓停在一丈开外。 黄江站在原地,朝他抬了抬下巴,沉声发问:“你叫甚么?” 谢桓像是未听到他所言,狭长的凤眸铺满寒霜。他先是望向缓缓起身的林霏,确定她一切无碍后,提着刀便要欺上前削了黄江的脑袋。 他不是屈就之人,当初林霏想要以身犯险,他本来就不同意,若不是知道林霏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他怎么可能在那乌烟瘴气的牢狱待上两天。 这瞎子竟敢打林霏的主意,那他干脆把这些人杀光好了。 谢桓杀意浡起,凤眸中赤玄两色交替变化,墙壁上悬挂的屠刀像是被他的煞气所感,俱都发出“嗡嗡”的回应。 林霏见谢桓又有入魔的征兆,心下一凛,知道他是起了杀心,准备就此撕破脸了。 谢桓可以不顾全船人的性命,可林霏却不能坐视不理。 且不说谢桓重伤的内功刚刚恢复,不知道与实力强大的黄江正面对抗斗不斗得赢,倘若真的撕破脸,便是拿艨艟上带刀的水匪数量与俘囚来比较,高低已然立见。 思忖间,林霏当即挡在黄江身前。欺近的谢桓猛然顿住脚步,他手中的刀距离林霏的喉头不过半寸的距离。 “让开。”谢桓眯起凤眸,面目阴鸷。 林霏不为所动,她的双眼虽看着谢桓,出口的话却是说给黄江听的:“大当家的,他就是那个欺侮裴当家之人。” 听她此言,谢桓神色不明,额上青筋骤然浮起,深邃的赤眸愈发森冷。 呵,她这是打算为了不相干之人的性命,不顾自己清白了? 谢桓气极反笑,握刀的那只手往侧面一掷,那柄屠刀便自他手中脱离,刀身狠狠扎入墙壁,只余一个柄手颤巍巍地在外头。 与此同时,身后跟着一帮人的裴立卿匆匆赶到。 那裴立卿如今面色发白,完好的一只手紧捂着另一肩头血流不断的窟窿。 乍见洞开的主舱,裴立卿被惊出一身冷汗。 他没想到那谢桓可怖暴戾如斯。 黄江既已将他交由自己随意处置,裴立卿当然是让人把谢桓押到紧挨着主舱的副舱。 谢桓当时甫进门,便四下探看,也不知在寻找什么。 他想见的人不在,于是便问裴立卿:“刚刚被你带走的人呢?” 裴立卿被谢桓逗笑,“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情去问别人的死活。” 谢桓的手脚并未被镣铐束缚,他行动自如地走到一旁,从墙上取下一把刀看了看,众人正对他出乎意料的动作迟疑不定,还未反应过来,他手中的刀便猝不及防地向裴立卿投去。 裴立卿偏头躲过飞来的大刀,面色已然难看。 “她人呢?”谢桓再次发问。 裴立卿银牙一咬,遽然笑道:“她在逍遥快活呢,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罢!” 话音一落,裴立卿“唰”地抖开羽扇,加上老三老四,三人一道向谢桓攻去。 谢桓倒是不慌不忙,夺了老四手中的刀,边漫不经心地与他三人斗在一处,边放开双耳探听周围的所有动静。 说来也是他的造化,前几日那次走火入魔,竟让他彻底突破了停滞三年的瓶颈,他所练的星宿魔功已臻化境,掩藏气息和功力的能力愈发精进,轻而易举便将林霏蒙骗过去。 林霏还错以为他重伤之后流失了半数的内力,殊不知,那半数内力是完全融入了他的四肢百骸,未有他的召令,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以察觉。 谢桓耳尖微动,听见隔壁林霏的念书声,他向西面瞥了瞥。 手中挥舞屠刀与人对阵,他两耳却留意着林霏与黄江在主舱的对话。 裴立卿见他们三人联手都近谢桓身不得,愈发不忿,他朝老三老四使了个颜色,老三便咬牙死死与谢桓手中的屠刀对抗,老四则是八面突击分散谢桓的注意力,裴立卿寻找着空隙,握着带有利刃的羽扇靠近,想要将其一击毙命。 堪堪欺近,裴立卿以为自己就要得手,那谢桓却不知怎么回事,面色突然变得铁青,原先三人合力尚能抵挡的招式跟着骤变。 谢桓身上霸道阴幽的内力迭起,裴立卿只觉一股强大威慑将他兜头罩住,他手脚变得迟钝,一把尖刀朝他顶门劈来,裴立卿恐惧到极点,骨骼已经有意识般缩在一起拼了命地躲开,可即便如此,那把尖刀还是狠狠插进他肩头的血肉,紧接着铁掌朝他 分卷阅读7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拍来。 裴立卿吐出一口血摔在地上,等他挣扎爬起,副舱除了痛吟的老三老四一干,哪里还有谢桓的身影。 他还是低估了谢桓的实力,竟让他跑去了黄江所在的主舱。黄江其人,乖僻邪谬,这一刻可能正与你笑着,下一刻就会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摘下你的脑袋。 如今裴立卿未将谢桓看牢,坏了黄江的兴致,心底拔凉一片,噗通一声,与老三老四跪在了狂风灌入的舱口。 可那黄江哪里顾得上裴立卿,他神色略显癫狂,先是将林霏粗鲁地拨到一边,随后把跪在门口的裴立卿等人遣散,舔了舔后槽牙,一步步靠近谢桓。 黄江不矮,但当他与谢桓面对面而站时,也仅是到谢桓额际的高度。 这般近的距离,黄江才算彻底感受到谢桓的俊美到了何种程度。 他既有倨傲的气质,又有妖惑的长相,二者相融,令人一见倾心。黄江对他再不能更满意。 “今晚留下,老子就不追究你做的事。”黄江两只并拢,指了指地面。 听了黄江此言,谢桓却偏头看向一旁的林霏,果然从她眼中看出恳求和隐藏在深处的担忧。 林霏朝他轻轻摇头,谢桓却森冷一笑,对黄江说了句“好啊”。 却还不待黄江有所反应,他陡然发难,手竖成刀将全无防备的黄江劈晕过去。 黄江倒在地上,谢桓便是重重一脚,将其踹得老远,又勾腿把矮几踢起,细长的矮几堵住了洞开的舱口,接着四柄大刀牢牢钉在几上四角。 主舱复被封闭,谁也无法窥探到里头的动静。 谢桓步步向林霏逼近,一双赤红的凤目满是狷狂赫怒。 “长夜漫漫,确实应该留下做点甚么才好。”他此言其实是接着之前那句“好啊”。 话音刚落,他便擒住林霏手中的镣铐,将人拽向自己。 林霏神色肃栗。她还从未见过谢桓这副模样,心头生起了不好的预感。 眼见谢桓伸手向自己的脸面摸来,林霏使力一扯,牵制双手的镣铐“锵”地断裂。她快速出手,一把捉住谢桓挨近的那只大掌,却被他借力一扭,原先捉着他的手反倒被他捉住。 林霏当机立断地使出大擒拿,关节一反从谢桓手中挣脱后,她便大开大合地朝谢桓的筋骨抓去。 谢桓阴郁地看着林霏,见她用了大擒拿,竟也不闪不避,待林霏两只手变化莫测地袭来,他精准无比地躲过,手背向其肩臂打出,一击即中。林霏顿时失了所有力气,分神的当口,便被谢桓掐住了细长的脖颈。 谢桓凤眸眯起,手上微一使劲,林霏顿感难以呼吸。他却突然将手松开,迅速点住林霏周身大穴,又蹲下身将林霏脚上的镣铐扯断,随后将其扛起,大步向前一跨,林霏便被他扔在屋中唯一的牀上。 林霏心下一紧,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你想干嘛……唔……” 谢桓狠狠咬上林霏的软唇,膝盖轻顶将林霏两腿分开,一只手大力揉搓林霏用厚布缠裹的胸脯,另一只手直接自她衣摆钻入。 第40章 入魔2 谢桓甫一触碰到林霏的胸脯, 她便两眼发黑,面上血色尽数褪去,脑子轰地一声炸开。 可谢桓犹未察觉她的异样。 他伸进林霏衣摆中的那只大手, 已经从她腿根游移到了纤腰。 自夔州江岸那夜的惊鸿一瞥起, 他便知道林霏是削肩细腰的袅娜身材。可直至如今真正抚触到了她白圭无暇的肌肤,他才知道, 就是千万种旖旎的想象抑或数次午夜里的魂牵梦萦,都及不上这刻哪怕十分之一的美妙。 入手的香软光洁滑腻, 其中滋味妙不可言。谢桓长久的渴望在这刻得到了暂时的纾解, 但他还不满意, 仅仅是这样还不够,他想寻到林霏体内深处的桃花源,共她沉沦, 直至溺死在其中。 谢桓着魔地啜吻着林霏的红唇,时而温柔地邀她舌舞,时而残暴地似要将她吞入腹中,两手更是一刻不歇地在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上摩挲。 倏而, 他将林霏发髻上的桃木簪取走,满头青丝便倾斜而下。 谢桓复又俯身,二人发梢缠绕在一起, 不分你我。 渐渐地,阵地从唇齿间转移到了林霏如玉的面颊和晶莹的耳垂,谢桓凤眸迷蒙,不断舔舐那片凉腻的肌肤, 整个人早已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这于谢桓而言是无际的快活愉悦,但对林霏来说,却是无垠的痛苦煎熬。 她虽然被谢桓点住周身大穴不能动弹,但身体尚且存在知觉,甚至比以往还要敏感。 如今她像是根绷紧随时都会断的朱弦,谢桓每一次的动作无疑是将她扣得更紧。她眼前不断闪过零星的片段,片段中的画面皆是她以为自己攻克的心魔—— 她被三五人抓着手脚浸泡在冰冷的水缸中;化着浓妆的鸨母手握铁鞭笞打她的双腿;周围皆是视而不见甚至袖手旁观的姑娘们;她 分卷阅读7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被打手扯着长发逼迫去窥视男女交|媾的场面;还有朝她露出狰狞笑容的嫖客…… 林霏以为自己已经对那段经历释怀,现在才发现她还远远没有。 下山伊始,她根本没有防人之心,更不知道青楼是个什么地方。起先她还以为此处是她作工还账之地,一直极力配合地学习酒令、茶道、诗词歌赋等等。直至一夜,三两个龟公进入她的寝房,要求她将身上衣物除去以便检查她是否完璧之身,林霏疑窦顿生,即便她如何天真,又如何不晓男女有别的道理。 她并未同意,哪知那几个龟公竟要用强的,林霏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放倒了龟公推门而出,可正准备脱身之际,迷烟突然扑面而来,她一时不察,吸入一大口烟雾后,即刻晕厥。 再醒来时,便是厄祸缠身。 在青楼的那段时日,她被人下了迷药,终日昏昏沉沉,全身乏力。鸨母为防她有力气逃跑,每日只喂她半碗白米粥。 由于每日被强灌迷药,她头脑昏涨,神志不清,靠的是用藏起的刀扎入腿心,才能因为疼痛获得一时半会儿的清醒。 她籍着清醒屡次试图逃脱,却因为碰见同楼的姑娘又被次次捉回。而被捉住后,等待她的便是惩戒的鞭笞。 青楼里不听话的雏儿都是要等到第一次卖|奸后,鸨母才会酌情慢慢减轻迷药的用量。 也是因为破瓜之夜的契机,林霏在洪崖老道的帮助下得以成功脱逃。 那一夜,除了她外衫的嫖客被她一掌击飞,当时她很冷静,心中只有滔天恨意,却还存着三分理智,她未顾及那人是生是死,拖着不堪重负的身子就从窗口跳下。 真实的痛疼像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朝她涌来,她身上紧绷的那根弦断了,陷入回忆的意识,被谢桓已经摸上她玉腿的大手惊醒。 那邪祟不知何时解了她的衣带,还将她外衫剥落扔在地上。 林霏裸|露在外的玉肌雪肤,被寒气激起一层疙瘩。 她阵阵反胃,双眸却迸出不甘和恼激,狠狠一咬舌尖,疼痛令她乱作一团的脑袋回归镇静。强大的意志下,她的双手不断颤动,最后竟突破封穴重获自由。 “啪”的一声,谢桓埋在林霏胸脯的俊美面庞偏向一边。 五指印清晰浮现在谢桓侧脸。 他缓缓抬起头,一双赤红凤目犹存挥之不去的情|欲。 待他看清林霏发红的双目和惨白的唇色,浑噩的脑袋骤然清醒。 林霏如今浑身哆嗦,喉间发不出一个字音,眼底已晕起薄薄一阵水渍。她两只手死死掐着谢桓的肩肉,双眸圆睁。 痛苦到极致,她的面容却异常清冷沉静,只能从她的一双眼中窥探到她失控的情绪。 谢桓像被人当头棒喝,终于意识到林霏的反常。 他将双手从林霏身上抽离,两颊尚且飘着潮红,眼眸却已完全清明。 一滴清泪从林霏左眼流出,那滴泪水化成魔手攥住了谢桓的心肺,令他不苟言笑的面目出现裂痕。 谢桓一把将林霏捞坐起身,将林霏的穴位解开,低头便去吻她渗出泪水的双眼。 林霏死死掐着他的肩头,指甲已然陷入他的肉中,她剧烈地喘息一二,干呕不断,还强忍不适用力将他推开,嗓音嘶哑:“滚开,别碰我。” 但谢桓却将林霏拥得更紧,任凭林霏如何挣扎都不松开。 “对不起。”他的声音低沉喑哑,细细去听,还能听出不易察觉的战颤。 他不知林霏是想到了什么,才会失控至此。但他如今真恨不得一掌将自己拍死,好弥补刚刚鬼迷心窍所犯下的大错。 谢桓一手圈着她的蜂腰,另一手轻轻抚摸她的发顶,面庞与林霏的紧贴在一起,不断吻去她滑落的泪水。 “我不碰你,我不碰你。别哭。”谢桓眼中积年的冰霜彻底融化。 见到林霏这副模样,谢桓自责至极。 当时他是被林霏气昏了头,再忆起黄江险些将她侵犯,一时理智顿失。即便黄江并未得手,但他如何都不能释怀任何人对她怀有非分之想。 天晓得他在副舱听见黄江出口的淫言秽语,却不闻林霏反抗之时的激愤心情。 若不是林霏挡着,他当场便会摘下黄江的人头泄愤。 他本就怒不可遏,之后再被林霏的抵触和反抗一激,气血上涌走火入魔,只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先将生米煮成熟饭,让她完全烙印上他的气息,好教她这辈子都插翅难逃。 可玉软香温在手后,他仅存的一丝理智也完全土崩瓦解。 方才的快乐有多少,如今的悔恨就有多少。 向来运筹决胜的谢桓,第一次输的一塌糊涂。 林霏泪流不绝,令谢桓方寸大乱。他感觉心都揪在了一起,想要分担林霏眼中的悲恸,却又手足无措,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剜出捧到她面前,只求她的片刻笑颜。 谢桓将林霏的柔夷放在自己的右胸膛,那里有一颗因她跳动的心脏。 他 分卷阅读7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紧紧搂着林霏,不断亲吻她的眼角眉梢,温声细语地哄慰。 林霏渐渐平静下来,脑海中那可怖的幻境也悉数散去。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儿时,师傅抱着她轻吟诗歌,师娘在桃林里舞剑,她的心情无比惬意温暖,她在的世界没有阴险欺诈,有的只是宁静祥和。 激越的情绪缓缓退下,冲破穴位的封印耗费她太多体力,一切平息后,林霏只觉身心交瘁,耳畔是谢桓低沉浑厚的喃喃细语,昏昏沉沉中,她疲顿地没入意识之海。 平稳的呼吸声传来,谢桓目光幽深地注视林霏安静的睡颜,细细将她敞开的衣裳理好,他温柔将她平放在牀上。 掖好衾被,谢桓在她额上落下轻如鸿毛的一吻。 黄江清醒时,天已擦亮。 后颈阵阵钝痛,脸也湿淋淋的难受,他想伸手去摸,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毫无知觉。 忆起昨夜之事,黄江猛然清醒。 身体不能动弹,黄江抬眼去看,触目便是谢桓清冷的俊容。他勃然大怒,张口就要辱骂,喉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 谢桓见他醒了,将手中空空如也的饮壶扔在一旁,提起裤摆于他面前落座。 一枚雕有“谢”字的玉令落在黄江眼前,黄江定睛去看,前一刻还横眉怒目的脸孔转而被惊疑不定所取代。 “黄江,你好大的胆子。盟会一直寻你不着,原来你是躲到了百津口。” 谢桓啜了口手边的温茶润嗓,漫不经心地继续刚才的话语:“貘娘真是妇人之仁,只取了你的右眼。当初本座真应该让她将你的贱命一道取走。” 话音一落,黄江面如土色,剩下的那只眼密布恐惧。 “罢了,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谢桓将手中的玲珑杯放下,继而道:“一刻之内,本座要见到两名郎中。若是事不成,你就提头来见。” 言讫,谢桓快手解开黄江的穴道。 黄江一获自由,骤然出手向谢桓袭去,“谢贼,拿……” 剩下的话还未出口,更未看清谢桓何时出的招,黄江的脖颈便落入谢桓掌心。 一声骨骼移位的“咔叽”响动,黄江被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做无谓的反抗挣扎。 谢桓竖起一指在薄唇间,阴冷道:“她若是被你吵醒,本座就是将你碎尸万段你也难辞其咎。 我劝你不要再耍花招,否则我有一千种方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41章 夺龋之爱 话毕, 谢桓把着黄江脖颈的大掌松开,黄江为余力所撼,腿一软, 踉跄地后退几步摔在地上。 紧接着, 谢桓手边的玲珑杯乍然飞出,杯口倒扣吸附在黄江完好的那只独眼。 黄江痛哼一声, 却还谨记谢桓方才的那些话,堪堪接住从面上掉落的杯子, 以免它摔在地上发出声响。 他心头既怕又恨, 被玲珑杯罩过的那只眼隐隐作痛。他清楚, 这是谢桓给他的下马威和警告。 他自看到那枚玉令的第一眼,便认出谢桓乃江意盟第二代盟主。 江意盟,小到走水营生的渔民, 大到关乎社稷的漕运,只要是与江河有关的百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将其誉为海上霸主也不为过。 自睿宗以来, 朝廷愈发式微,四方蛮狄边寇作乱不断。王朝衰落之际,江意盟打着剿夷安|邦的旗号, 在江湖崭露头角。 一个蕞尔小帮,生于流寇地,起于草莽间,却能一步步做大做强, 直至统领江河海岸将近七十七载,就连朝廷都对其忌惮三分,二者甚至因为利害权衡,不得不互相掣肘。可以想见,其主的深谋远虑和独出手眼,绝非常人可及。 八年前,江意盟第一代开山鼻祖谢穆云辞世,其女之子谢桓继位。 其时,谢桓岁及弱冠,便要独抗盟会蠢蠢欲动的叔伯族老。萧墙祸起,江意盟内掀起一场历时两年之久的腥风血雨。 彼时的黄江,籍着上层权力更迭变化的东风,从任谁都可以欺负的小瘪三一路爬到盟会中层,终于窥见了权力的车辙和强大。他还以为谢桓势孤力薄,早已被推挤下权力的王座,手握实权的应是谢穆云的弟弟谢广胜。 他与众多井底之蛙一样,选择成为谢广胜统领百川万江的刀俎。哪知一步错步步错,他万万没想到谢桓竟然一直蛰伏于暗处,就在众人毫无防备之际,被其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谢广胜的部下死的死逃的逃,谢桓足够心狠手辣,眼也不眨地便将自己的叔外祖父戕杀。 所幸黄江当时仅是个分舵的副舵主,于大局中无关紧要,这才得以逃过一劫。但也因为身份卑贱,他没有资格一睹谢桓真容,因此初见至今都未能辨出谢桓身份。 但他可以肯定,谢桓也从未见过籍籍无名的自己,可他却一眼将自己认出,其城府之深令黄江细思恐极。 黄江的思绪被骤然响起的阴冷声音打断—— 分卷阅读7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还不滚?” 谢桓话音一落,黄江即刻躬身而退,胸背渗出的冷汗将他衬衣沾湿。 黄江退下后,主舱里一时悄然。 林霏将谢桓与黄江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像也变得异常沉重,倏而响起的脚步声便清楚地钻入林霏两耳。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霏旋即将双眸闭紧。 即便闭着眼,她也能感受到投射而下的阴影。随后,头侧的软枕凹陷一块,紧接着,林霏身侧贴上热源,一只长臂伸来,环住了她的腰身。 她一颗心骤然提起,似有若无的气息萦绕在她脸颊,她知道谢桓就躺在她身旁。 昨夜失态的一面被谢桓看了去,林霏既尴尬又羞恼。她忌恨谢桓霸王硬上弓的举动,但也清楚记得昨夜谢桓将她抱在怀中所说的话。 他叫她“心肝儿”叫她“娘子”…… 林霏从未遇见过这些事,更没人这么喊过她,如今她脑子里依旧是一团乱麻,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才能重拾昔日的自在。 耳畔突然吹来一缕热风,林霏心头一颤,被热风拂过的那块肌肤,升起片片暖晕,随后又传来男子特有的低沉笑声—— “醒了?” 谢桓故意凑在林霏耳畔呵气,他凤目一垂,便瞧见林霏如玉般的耳朵迅速发红,耳侧的细小绒毛也一根根地随风舞动。 此景令谢桓心痒难耐,他伸出一指,刮了刮那些小白绒,接着摩挲林霏粉嫩的耳垂,入手的滑腻肌肤果然是在隐隐发烫。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被谢桓揭发,林霏也不再矜持,就势缓缓睁开双眼。 刚看清眼前事物,谢桓便突然翻身压在林霏身上,凤眸含笑地与她对视。 距离太近,两人鼻息交缠,令林霏些微不适。但只要不是肌肤相亲,或者身处青楼楚馆,这点不适还在她的承受范围。 谢桓五指并拢,梳了梳林霏铺在枕上的青丝,启唇问她:“你知道你现在像甚么吗?” 林霏未作答,只平静地望着他。 谢桓见她不接话,自问自答道:“像不得悟的痴儿。” 言讫,他那只手抚上林霏娇嫩的面庞,“我亦不得悟,还需你来解。” 林霏偏头躲开他的大掌,依旧缄默。 “你遭遇了甚么?告诉我。”谢桓捏住她的下巴,迫她面对自己。 “告诉了你又能如何?不过徒添烦忧,还引人伤痛。就让它过去,别再过问不好吗?”林霏挣开他的钳制,想要伸手将他推开,却被他反握住两手。 二人十指相扣,谢桓将林霏拥入怀中,带她坐立而起,“终有一日你会告诉我。” 不会有那日。林霏心道。 一时不察,那邪祟在她面颊落下一吻,随后发问:“这样会不会不适?” “无聊。你放开我……啊!” “这样呢?”谢桓一只手探进了林霏秀腿,引得她失声惊叫。 “你有完没完?!到底想如何?昨夜那些还不够吗?”林霏被他气得恼羞成怒,胸间郁气一股脑地朝他发泄而出。 谢桓把手收回,重新将林霏拥入臂弯,轻声道:“昨夜是我的错,以后没有你同意,我绝不再迫你。别生气了,好吗?” “你现在就是在迫我。放开我。” 听她此言,谢桓不禁弯起唇角,话语间意味不明:“这不算迫,而是情人间表达爱意的一种。等你适应了,我再‘迫’你。” 林霏被他的狡辩气得险些要翻白眼,急赤白脸道:“你这不是爱,而是一时的新鲜感。” 谢桓嗤笑,“你是话本看多了。” 林霏不解这与话本有何关系,随后便听到他的解释:“只有酸儒所作话本的愚角,才会分不清何为新鲜何为情爱。” 林霏知道和谢桓说不通,也不再白费力气,当下便让谢桓从自己眼前消失,两人永不再见。 谢桓听到林霏又要与自己撇清关系,脾气也上来了。 他森然一笑,阴幽道:“好啊,我走。这艘船上的俘囚,还有你那好师兄好师妹我也懒得管。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我去与你那‘乖小妹’好好叙叙旧。” 说罢,谢桓便要起身,林霏又气又恼,却全无办法,她知道谢桓既然说得出便做得到。 生怕谢桓真的回去诛害窦宁儿,林霏旋即抓住他的胳膊。 “站住!你,你……” 你了半天,林霏也说不出一个字。让她拉下了脸面去挽留这个邪祟,她是如何都做不到的,所幸谢桓只是吓唬吓唬林霏,被她一拦,他就顺势重新将人捞入怀中。 “我知你气我,但你总要给我一个机会。你不与我相处,又如何知道我不适合你。” 林霏已经无力辩驳,她身心俱疲地闭了闭眼,缓和情绪。 谢桓以为她是又不舒服了,忙伸手去探她额头,却未发现她流汗抑或发热。 林霏安静地坐着 分卷阅读7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任他用手用额与自己相贴,不再反抗。 方才她与自己争执,他不舒服,如今她完全屈服不再反抗,他更不舒服。 爱一个人怕便是如此,总要博得她的目光她的反馈,一刻也不愿出让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 谢桓从未这般爱过一个人,更未试过放下身段向人求爱,他的一切反应皆是发自本能,所以既笨拙又霸道。 他不信林霏是块木头疙瘩,无论如何都感化不了。 “你怎么不说话?”谢桓捏了捏她的脸蛋,蹙眉质问。 林霏略略无语,见他脸色又有阴沉的迹象,便随意捡起一个话题抛给他:“你为甚么不用药物控制黄江,这样不是既省事又解决了后顾之忧?” 谢桓哼了哼,心下些微不满她聊起别人,但还是答道:“你之所言确实有道理,但于我而言,药物控制才最是麻烦。 杀他好比捏死一只蚂蚁,无需大费周折。倘若喂他蛊毒,他还会每日想着法子来我这处讨解药。不胜其烦。” 听罢,林霏心尖一颤。 她听出了谢桓的言外之意。谢桓怕是并没有留黄江一命的打算,所以连缓兵之计都不愿使出。 他说杀死黄江于他而言就是捏死只蚂蚁般轻松,他如此轻贱人命,又如何会尊重她的想法,只怕是心情好时与她玩玩,心情败坏就要取走她的性命…… 思忖间,林霏天灵突然挨了谢桓轻轻一记。她抬目去看谢桓,眼色复杂。 谢桓将她的乌黑长发悉数别在一侧,随后摩挲她的耳垂,悠悠道:“别胡思乱想。你若死了,我怕是也活不成。” 林霏心下一咯噔,没想到他竟如此洞察人心,尚来不及消化谢桓带给她的信息,又听他道:“你说你傻不傻,心里头想的都展露在脸上了。我若不在你身边,不知你要被魑魅魍魉骗成甚么模样。” “不牢你操心。”林霏将他的手拍落。 话音一落,门外出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二人往洞开的舱口望去,便见黄江身后带着二人,匆匆赶来。 “主上!” 黄江甫一踏入主舱,便俯身跪伏在地,其余二人紧随其动作,俱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林霏见有人到来,忙将贴在自己身上的谢桓推开,取了一旁的桃木簪,迅速将散落的青丝盘好。 谢桓不悦,暗道这黄江来的太不是时候。 心中虽是这么想,但谢桓还是抚了抚衣上褶皱,端坐在位。 他放眼瞧去,便见跪在黄江身后一人头戴纶巾,俨然就是昨夜妄图害他性命的裴立卿。 “黄江,本座让你带的是郎中,你这都带了谁?” 黄江迅速抬目望了谢桓一眼,毕恭毕敬道:“主上,他二人就是船上的医师。如今船入深海还未及岸,实在找不到妙手神医,还望主上恕罪。” 跪在其后的裴立卿心下暗惊,他跟了黄江三年,从未见他对谁拜手稽首。哪知一夜过后,情形大变,容不得他不震悚。 心绪犹自翻涌,肩头忽然大痛,裴立卿垂眼去看,便见是一粒飞石嵌入自己包扎好的伤口,又听谢桓让自己抬起头。 裴立卿强抑疼得抽搐的身体,冷静地抬起阴柔面容。 谢桓眯着眼将他打量了一番,漫不经心道:“算有点能耐。你且上前,替我夫人听听脉。” 第42章 朝廷水师 谢桓言讫, 舱中几人皆是一愣。 满屋子的大男人,“夫人”一说从何而来? “还愣着做甚么?”谢桓佯装不悦,同时将林霏掐捏自己胳膊的手取下, 强迫性地与她十指交扣。 裴立卿神思不属, 心头有千万般计较,却硬生生压下满腹疑窦, 躬身上前。他甫一抬眼,便见谢桓与林霏两手紧握, 亲眼所见, 再由不得他不相信了。 裴立卿一阵恍然, 紧接着骇异非常。 他实在没想到林霏竟是女子。 但这震惊的情绪仅仅展露片刻,裴立卿便迅速从医箧中取出一尺高的木架和脉枕,示意林霏将手腕伸出, 并道了句“冒犯”。 林霏挣开谢桓的桎梏,“我没事,还是让裴当家的先去看看老船长和林夕罢。” 言讫,林霏便要下地穿履, 却被谢桓轻飘飘的话语截住—— “你若不先应诊,那永远也轮不到其他人。” 林霏银牙一咬,重新坐了回去, 乖乖将右手放在了小架上。 裴立卿用帕子覆在林霏手腕,随后为她把脉。 谢桓沉着眼盯住裴立卿搭在林霏腕上的手指。 若不是因为在海上,找不到女医师,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异性与她进行肢体接触。 也就过了不到一分钟, 但谢桓却觉得裴立卿的手指停留得太久。他不禁蹙起眉头,不耐发问:“好了吗?” 裴立卿即刻将手收回,恭敬答道:“夫人并无大碍,只是寻常的气血不足 分卷阅读7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开个药方再进补一二即可。” 林霏教那“夫人”二字弄得浑身不舒服,见裴立卿为她号完脉,却还迟迟不闻谢桓谈及牢狱中病痛缠身的患者,她不禁出言打断谢桓细问裴立卿自己气血不足的话语。 “救命的事不能再拖了,烦请二位郎中跟我走一趟。” 说罢,林霏下地穿履,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袍,也不顾谢桓明显不悦的面色,就要带着裴立卿等人往外走去。 但谢桓没有发话,其余人哪敢擅自离开。况且裴立卿不把狱室的俘囚放在眼里,如今让他去那臭烘烘的腌臜地给人看病,他心中是千万个不愿意的。 “你们二人陪着她。黄江留下。”谢桓终于发话。 林霏当即急若流星地出门而去,也不知是真的担心牢狱里的俘囚,还是为了躲离谢桓。 谢桓看着林霏落荒而逃的背影,心头虽嘲嗤,棱角分明的面庞却隐显温柔。 他复又将目光移到黄江身上,眼底笑意褪去,清冷道:“你知道如何处置姓裴的罢?” 黄江心头一紧,挺身抱拳颔首。 “下去罢。” “是。” 再次回到舱底的牢狱,形势已经发生巨大的转变。 裴立卿命人搬来桌椅和睡榻,还将曾关押过林霏和谢桓的,以及林夕和赵无眠等人的牢房好好清理了一番。 林夕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见那帮凶悍不讲理的水匪,将她和赵无眠等人客气地请去了对面焕然一新的牢房。 几人俱是满头雾水地望着林霏。林夕不知在林霏脸上看见了什么,一惊一乍道:“林霏,你怎么了?” “怎么了?”林霏反问。 林夕凑上前细看林霏的脸面,随后退开身子,指着她,犹疑发问:“你嘴巴怎么又红又肿?好像......还破皮了?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眼睛怎么也肿了?!” 林夕此言一出,晏海穹也朝她细细瞧去,眼中写满了担忧。 林霏用手背擦了擦红唇,还来不及回答,林夕又惊叫了声凑上前,刮了刮林霏的脖颈,再出口的话语已带上了哭腔:“他们是不是对你用刑了啊?你脖子上怎么这么多红斑?林霏林霏,他们是不是放虫咬你了?你被咬了会不会死啊?” 林夕踮起脚尖再次探头,想要看看她的“伤势”如何,却被林霏躲过。 林霏将衣领往上提了提,遮住林夕所说的“红斑”,面上出现一层薄晕。 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安抚地摸了摸林夕圆圆的脸蛋,解释道:“你别担心,我没事。昨晚发生了甚么说来话长……” 林霏拣了谢桓与黄江的事来说,其他的一概略过,随后话锋一转,低头去探林夕额头的温度,“你前几日不是不舒服吗,现在感觉怎么样了?郎中来了,让他给你看看。” 林夕搂住林霏的腰,她远不及林霏的身高,只好抬头与林霏对视,“我现在没事了,就是头还有点晕,如果能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一定甚么病都好了。 你别让郎中给我看病,我不想吃药嘛。” 林霏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见她被转移了注意力,心下舒了口气,但一别眼,又对上了自家师兄深邃的目光。 林霏知道,晏海穹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自小便与晏海穹默契十足,许多事都是心照不宣。但这一次,她却希望晏海穹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想晏海穹惹上谢桓这个阴晴不定的邪祟,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昨晚发生的那些事。 她的原计划就是先接近黄江,再博取他的信任,从他那儿得到牢狱的钥匙后,待船着陆了,用最低限度的伤害换取俘虏们的平安。 但现在都被谢桓搅乱了。 如今的一切尽在谢桓掌控之中,她们都是被动的一方。林霏将林夕和晏海穹视作骨肉亲人,她最不希望见到的,就是他们受到伤害。 晏海穹想要说些什么,但嗫嚅一二,终是什么也没说。 二人各怀心思之际,一旁的赵无眠突然支持不住向后栽去,离她较近的晏海穹当即伸手将她扶住。 一直陪伴在赵无眠左右的赵姑姑替她号脉,随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赵无眠如今双眸紧闭,面色发青,脉象极为虚弱。 赵姑姑忙让晏海穹将她扶坐在地上,紧接着亲自为赵无眠运功疗伤。 林霏三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忧心忡忡。 林霏和晏海穹早已将自己的心事抛诸脑后,席地而坐为赵姑姑护法,以助其一臂之力。 林夕兀自紧张着,她怨自己平日里太过备懒,所习的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够看,现在就是有心也无力。她在三人面前硩来硩去,不禁拿起鸟笼与画眉鸟嘀咕了起来。 但画眉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在鸟笼里暴躁地上蹿下跳,不断发出“哇哇哇”的尖锐叫声。 林夕还以为它与自己一样,是在担心赵无眠,所以举 分卷阅读7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动才会如此反常。 突然,船身剧烈地晃动起来,林夕没站稳,哎哟一声摔在了地上。她手中的鸟笼也跟着砸到地板,鸟笼中的铁门被摔开,娇小的画眉鸟扑扇着双翅从中飞出。 “小画眉小画眉!” 林夕见画眉鸟从笼子里出来后,便一个劲地往狱室外飞去,她连忙着急地唤它回来。但那画眉鸟像是没听见般,一个劲地往外飞,还时不时回身看她,就像在催她跟上自己。 “不好了!官府的船来了!” 也不知是谁在外头嚎了一嗓子,紧接着骚乱四起。 裴立卿当即撇下牢里的病患,命令水匪们将所有牢房锁紧。 林夕扭头看了林霏和晏海穹一眼,见她二人眼也不睁地一心护法,她的手一攥紧,踉跄着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跟上了展翅低飞的画眉鸟。 有水匪见林夕跑了出来,抓住她的衣领就要把她扔回牢房,却被裴立卿拦住。 裴立卿看了林霏所在的牢房一眼,命令道:“让她走。你们拿了刀,跟我出去。” 水匪便松开了手。林夕朝那水匪做了个鬼脸,喊了句“小画眉等等我”,又再次追了上去。 跟着画眉鸟一路跑出舱外,林夕被乍然出现的天光闪得睁不开双眼。待她渐渐适应过来,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惊地缓缓停下脚步。 白蒙蒙的天际飘下雪花,两艘巨型艨艟紧紧相挨,积雪落于两船的船帆,狂风将旌旗吹得左飘右荡。 黄江领着一帮手持大刀的水匪站在被雪覆盖的舺板上,站在最前头的是白袍猎猎的谢桓,他负手而立,正与另艘艨艟上站在艏位的人对峙。 林夕定睛去看对面那艘艨艟上的人—— 那人颀长清瘦,身上的狐皮披风被吹得往后飘扬,一张沉静无波的面庞极为俊美,却与谢桓的潋滟妖冶极为不同。 不是赵靑蕖还能是谁?! 林夕没想到赵靑蕖竟然追到了这儿,而且看他这副披坚执锐的模样,显然是打算大动干戈。 但她明明记得,赵靑蕖就是个文弱秀才,根本不会武功。 林夕还来不及多想,就见谢桓飞身立在了船头尖。 裴立卿带着一队人马从舱内跑出。两方如今虽然在人数上势均力敌,但一边是奉旨出征的朝廷水师,一边是沆瀣一气的水匪强盗,两者实力高下立现。 赵靑蕖确实不通武艺,但他这次作为征命军的军师中郎将,看似没有兵权,实则却是手握三分之二的实权以及二分之一的决策权,便是大将军,也要看其脸色行事。 可他没想到,谢桓竟然在这艘船上。 第43章 张良再世 赵靑蕖身旁的侍卫“锵”地拔出尖刀, 迅速将赵靑蕖密实护在身后,严阵以待地盯着踮脚立于船头尖的谢桓。 “都退下。”赵靑蕖拿手轻拍侍卫的肩头,示意其放松后退。 别人或许不了解谢桓与朝廷命官千思万虑的联系, 但赵靑蕖却一清二楚。 江意盟能在江湖鼎盛七十余年, 就绝不是可容小觑的乌合之众。如今朝局动荡,牵一发而动全身, 倘若动了谢桓,谁都难说这种微妙的平衡会不会就此打破。 平衡是必须要打破的, 但那只出头鸟不会是他赵靑蕖。 更何况, 有传闻言谢桓是兵部尚书苏胥之子。 不管这传闻是真是假, 谢桓其人,还动不得。 “赵大人,是甚么风把你这日理万机的朝廷重臣吹来了?”谢桓负手而立, 出口的声音响遏行云,令赵靑蕖所在艨艟上的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赵靑蕖没有谢桓那般深厚骇人的内力,他眉目含笑, 清隽非常,声音虽不大却自有运筹帷幄的气势潜藏其中:“赵某担不得谢盟主的‘大人’二字,既然食民俸禄, 又怎能不为民谋福祉。谢盟主,你说是与不是?” 谢桓心下嗤笑。这赵靑蕖不愧是张良再世,冠冕堂皇的话语信手拈来。 他这般兴师动众,为的也就是追回心上人, 又何必在这跟他装腔作势。 “哦?大人的意思,是说本座阻拦了百姓的福祉路不成?” 赵靑蕖被一顶子虚乌有的大高帽扣在了头上,却也不见恼,只不慌不忙地回道:“岂敢。江意盟为名除害躬先表率,替陛下分忧,乃我大荆福祉之所在。 在下不才,领了陛下的旨意前来平定流寇,却在海上耗费多日。多亏谢盟主来得及时,为我大荆子民治服了这帮残忍不义的奸佞。 谢盟主,后续之事便不劳烦您了,交给德薄能鲜的赵某处置罢。” 谢桓眯起凤眸将赵靑蕖细细审视,对其生起了探究的兴趣。 赵靑蕖这番话可谓是绵里藏针笑里藏刀。倘若谢桓执意插手朝廷剿匪,轻了说是越俎代庖,重了言便是居心叵测的叛贼,如今他给谢桓七分好脸三分好气,谢桓若不懂得见好就收,那赵靑蕖“迫不得已”将他拿下,乃顺理成章,谁也挖不出他的一 分卷阅读8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点错处。 难怪世人誉其“谋取天下,如烹小鲜”,确实不可等闲视之。 “赵大人,不瞒你说,这群流寇的头目乃六年前自江意盟出逃的逆贼。本座此番前来,就是要查明旧案。 白相曾与本座约法三章,只要江意盟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朝廷绝不插手江意盟的内部事务。 赵大人若想授首逆贼,抑或将其捉拿归案,那也得等本座处理完家事不是。” “谢盟主处理家事,赵某理应规避,但就怕船上的庶民熬不过这帮暴徒的恣虐啊。”赵靑蕖微一沉吟,继而道:“要不这样罢。谢盟主您查明您的旧案,赵某先将船上的无辜百姓接过来。您看如何?” 赵靑蕖话音一落,林夕便是一个激灵暗道不妙,连忙转身往舱底跑去。 还未跑进牢房,就听林夕大声喊道:“赵姑姑赵姑姑,那个姓赵的坏书生要来把赵姐姐捉走啦!” 林夕气喘吁吁地欲图将牢门推开,却发现门上落了锁,而牢房内的三人浑然不知,犹自为赵无眠运功续命。 林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听见外头传来阵阵喧嚷,也不知那谢桓是否答应了赵靑蕖的请求。 半晌,林霏三人终于意守丹田,将两掌向前抬至肩平,缓缓下压收功。 三人皆是出了一身冷汗,面色憔悴,其中以赵姑姑为最。她顾不上自己翻涌的气血,急忙为尚且昏迷的赵无眠喂下一颗丹药,再封住赵无眠周身大穴,以防她体内真气外泄。 林霏昨夜才亏损了身子,如今又妄动内力,她喉头一甜险些呕出一口鲜血。为了不让晏海穹和林夕察觉出异样,她咽下腥甜,暗中服下颗九元回魂丹。 又闻林夕所言,林霏心下一惊,不由出口问道:“你说的赵姓书生,可是赵靑蕖?” 林夕点头。 “他不是赵姑娘的夫婿吗?” 话毕,赵姑姑情绪激动地呸了声,林夕则是在外头拼命摇着手:“怎么可能?!那个坏书生想要赵姐姐的命,他想要长生不老!” 林霏一愣,忆起初次与赵靑蕖相见,当时赵无眠负伤,他眼中的悲恸不像作假,哪知他竟…… “怎么办啊?那坏书生说要把牢里所有人都接到他的船上去。他分明就是想要把赵姐姐抓回去嘛!”林夕急道。 林夕话语刚落,脸色凝重的裴立卿就带着一帮水匪和官兵,匆匆赶到舱底狱室,并命人将牢房中的俘囚全部带去外头。 林霏与晏海穹对视一眼,晏海穹便自发背起昏迷的赵无眠,跟着推搡的人群朝外走。 舱外,黄江眼睁睁看着一箱箱金银珠宝被官兵们搬上船,他两拳紧紧攥起,那只完好的独眼中风起云涌。 黄江朝前迈了一步,谢桓突然出手摁住他的拳头,密音道:“怎么,想造反?如今只有本座才保得住你,本座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就凭你手下那些墙上泥皮的瘪三,你觉得斗得过赵靑蕖吗?将你那不义之财交出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黄江咬牙,硬生生压下满身血性,重新退至谢桓身后。 谢桓睨了黄江一眼,重新放眼去寻人群中的熟悉身影。 他知道黄江就快沉不住气了。黄江如今已隐隐有逆反的趋势,竟枉顾他的命令,将林霏等人混在俘囚中。但黄江不会现在就以林霏为挟,他定是看出了赵靑蕖的反常,怀疑这群俘囚中有赵靑蕖的把柄。 黄江知道单以谢桓一人,就算真的想保住自己的性命,那也拗不过人多势众的赵靑蕖。而他要的,不单是彻底摆脱谢桓的桎梏,还要除去赵靑蕖这个后顾之忧。 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机会。 林霏和晏海穹护着赵无眠,跟随被官兵带上另艘艨艟的俘囚队伍,慢慢靠近谢桓身畔。 如今船还未驶离深海,无论她们躲到哪儿,都离不开这两艘艨艟,只要谢桓和赵靑蕖有心找,她们就逃不出这二人的五指山。 与其东躲西藏,不如寻求庇护。晏海穹明白林霏的心思,仅一路跟跟其后,也不出声询问。 赵姑姑见林霏要将她们带去官船,显然心有不满,但眼下她为赵无眠疗伤后元气大伤,只能仰仗林霏和晏海穹二人。林夕则是单纯地相信林霏和自己的兄长。 林霏刚从他眼前经过,谢桓便自然而然地将她拉至自己身后,林霏顺水推舟,一行五人俱都从队伍中脱离出来。 那官兵见这五人突然离队,正想上前询问,便见与其中一人牵着手的谢桓冷厉地睨了自己一眼,小官兵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就此罢休。 赵靑蕖密切留意着挨个上船的百姓,时不时还要应付个别人涕泗横流的感恩戴德,可直到最后一人登船,也未发现赵无眠的身影。 他的眸色渐渐沉了下来,脸上原先柔和的笑意也开始变得硬冷。 赵靑蕖命人先将解救出来的俘囚安顿好,随后让贴身侍卫带自己上了谢桓所在的匪船。 甫一落地,赵靑蕖便问:“确定人都救出来了?” 分卷阅读8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负责清点人头的官兵躬身抱拳,“启禀大人,都救出来了。我们将每个舱户,里里外外,都仔细搜查了一遍,绝无遗漏。” 那官兵迟疑一晌,终是补充道:“谢大人的亲眷并未算在内。” 赵靑蕖皮笑肉不笑,就要拾级而下向舺板那处的谢桓步去,却被侍卫拦住—— “大人,您独身前往恐有不利……” 赵靑蕖瞥了侍卫一眼,将其之后的劝阻打断:“要你们是干嘛的?” 话毕,他不再管其余人的阻拦,一步步走到谢桓面前,尚留在船上的四十几个带刀官兵紧随其后,一时之间,局势又紧张了起来。 “赵大人,还有何事?”谢桓言笑不苟地瞧着眼前人。 赵靑蕖轻笑了两声,出口的话语不咸不淡,教人无法分辨出他的真实情绪:“谢盟主,怕是还有无辜百姓被困在船上罢。 本官奉命前来营救大荆子民,若是出了甚么纰漏,陛下怪罪下来,你我可都担当不起啊。” “赵大人此话何意?” “不知谢盟主身后藏的是何人?” 两个九尺男儿灼灼对视,无人让步。 林霏紧抿菱唇,从谢桓身后步出,抱拳称了句“赵大人”。 “大人,赵姑娘确实与我们在一起。但请大人放心,我们均有自保能力。况且有谢盟主在此,一切安好。让大人费心了。” 赵靑蕖凉薄一笑,“原来是林公子。林公子不知道谢盟主还有棘手的私事要处理罢,唯恐力不暇供,还是让本官替谢盟主分担一二。林公子,请罢。” 话毕,赵靑蕖做了个有请手势,两只眼顺势往谢桓身后看去,便见到头戴毡帽的赵无眠双眸紧闭,唇色发白,歪着头靠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肩头。 他神色未变,周遭的人却顿觉胸闷气短,竟被其无形的威慑压得心底发慌。 赵靑蕖的话已说得相当露骨,便是黄江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黄江的视线在林夕和赵无眠二人身上微一逡巡,虽未看出什么端倪,但他已然肯定,其中定有一人与赵靑蕖关系匪浅。 天助他也。那他就好好看看这鹬蚌如何相争,待其两败俱伤,再坐收渔翁之利。 思及此,黄江看似恭敬实则挑拨离间道:“主上,我等愿遵从朝廷的一切决断。还请主上定夺。” “本座的人本座顾得及,其他的,就交给赵大人‘分担’罢。” 谢桓已打算袖手旁观,反正赵靑蕖要的是赵无眠而不是林霏,况且触犯了赵靑蕖的逆鳞对他来说有弊无利。 他觑了眼身旁的林霏,正准备让开身子,却见赵姑姑挡在了前头。 那赵姑姑打从看见赵靑蕖的第一眼,便面色铁青,如今见其是打算明目张胆地强掳了,赵姑姑再按捺不住,手握成爪,满腔怒火地抓向赵靑蕖。 第44章 蛮来生作 “竖儒!我在一天, 你就休想动眠儿一根汗毛!” 赵姑姑话音一落,人已欺近赵靑蕖,白骨爪就要向赵靑蕖的面目抓去。 清一色的携刀官兵纷纷拔出尖刀, 赵靑蕖的贴身侍卫眼疾手快地将他护在身后, 手中利刃直指袭击者的眉心。 林霏神情肃穆,旋身上前, 两手撑地用腿踢落那侍卫的利刃,将赵姑姑险险救下, 而后蹙眉道:“赵公子, 愿意留愿意走, 应该由赵姑娘自己决定。 如今赵姑娘昏迷不醒,怎么说她与你都是旧识,你贵为腹载五车的读书先生, 如何能学土匪强盗蛮来生作趁人之危?” 赵靑蕖面容已无丝毫笑意,他迈步上前,“啪”的一掌给了近身侍卫一记重重的耳光,侍卫被他扇得偏头, 连忙匍匐跪地。 “姑姑,恕靑蕖对属下管教无方。我知您恨靑蕖,但靑蕖今日必须将无眠带走。”赵靑蕖躬身长揖, 原先咄咄逼人的气焰尽数息止。 赵姑姑对赵靑蕖恨地牙痒,她厉声呵斥:“我不是你的姑姑!眠儿她有何错处?仅仅是救了你这竖儒一命,先是搭上了长鸣的性命,现在竟连自身都难保!你若还有丁点良心, 就放过她!” 话已至此,众人脸上表情迥异。 谢桓望向林霏,对其密语传音问道:“赵无眠的事你是管定了?” 半晌,他才听见林霏低低地“嗯”了声。 谢桓隐在袖中的二指微一研磨,启唇与赵靑蕖的道:“赵大人,你我方才的约定还作不作数?” 赵靑蕖如今哪还有心思去管和谢桓的约定,他满脑子都是赵无眠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庞,恨不得即刻将人夺过来,送她去疗伤续命。 谢桓见他不答,继而出言:“我与赵姑娘虽说不上熟稔,但也有过数面之缘。如此说来,她也算是我的人,既然如此,赵大人你请回罢。” 赵靑蕖将目光移向谢桓,如墨的眼底波谲云诡。 他既不作答亦不离去,显然不打算遵守谢桓所说的约定了。其身后一帮官兵皆是暗中活动手腕捋臂 分卷阅读8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将拳,就待赵靑蕖一声令下。 而另一艘艨艟上的官兵,见赵靑蕖迟迟不回,俱都翻身而下,提着刀向此处逼近。 作壁上观的黄江愈发亢奋。 他向裴立卿使了个眼色,正打算趁乱劫持晏海穹背上的赵无眠,偏偏被探头探脑躁动不安的林夕唬得犹疑不决,生怕教她察觉出意图,最后非但捞不着便宜,还搭上自己和一帮弟兄们的性命。 此次朝廷剿匪的水师来得出其不意,武器装备较上一回更加完备,而且人数众多。但大沥帮出海近两周,此前的三次打杀抢掠不单折损了兵器,亦让倦怠的水匪们来不及修养准备,倘若正面迎战,大沥帮可谓胜算全无。 掉脑袋的事,若非稳操胜券,黄江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找不到向赵无眠下手的机会,黄江将主意打到了林霏身上。 与赵无眠相比,林霏身边除了个半老徐娘,再没有其他可能造成威胁的男人。 而黄江对林霏的认知仅限于昨夜,他尚且以为她只是有着三脚猫功夫的怯懦女流。谢桓对她的在意程度不低,即便最后除不去赵靑蕖这个后患,好歹还能通过林霏牵制住谢桓。 黄江开始寻找时机,并与靠林霏最近的裴立卿密语传音。裴立卿听了黄江半要挟半晓理的话语,脸上白一阵青一阵,踌躇不决。 而另一头亦是暗流涌动。 赵靑蕖将深沉的目光转移到赵无眠脸上。他双眸虽看着赵无眠,出口的话语却是对赵姑姑所言。 “姑姑,无论您信不信,我赵靑蕖在此对天发誓,我从未对无眠生有异心,更未想过害她性命。 正如您所说,无眠当初救了我,我早已将她的命视为我的命。无眠的大限将至,不能再拖。船上有我从药王谷带来的奇珍妙药,无眠现在需要的不是您我置气决裂,而是治养解毒! 您忍心看着无眠,在这二十芳华溘然而逝吗?” 听罢,赵姑姑动容彰彰,不禁去看赵无眠已然灰败的如花面容。赵无眠的二十大限,不单是赵靑蕖的芥蒂,更是她的心病。试问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小养到大的甥女死在自己面前? 赵无眠危在旦夕,而赵靑蕖那艘船上却有可以续命的药物…… “姑姑,赵姑娘现在急需修养。既然他有补药,我们何乐而不为?再者,有我和师兄护着,绝不让歹人有机可乘。”林霏低声与赵姑姑商量。 或许是她识人不清或许是她轻信于人,但她就是觉得赵靑蕖那番话不似作假,赵靑蕖眼中的情意如此真切,教林霏无法不相信他。 林霏正与赵姑姑相谈,根本没留意自己身后。突然,一柄利刃抵在林霏腰间,林霏浑身一僵随后肌肉紧绷。 “别动。”裴立卿声音极低,语气阴森无比。 可他刚要高声威胁,手中一重,低头去看,便见林霏一只手竟完全曲扭在身后,一把抓住了锋刃。 谢桓耳尖微动,扭头去看,便见林霏一手握着刀刃,被刀锋割裂的皮肤渗出鲜红的鲜血。他想也不想,闪身到了裴立卿眼前,将其手中的利刃打落,又狠狠一掌拍在其胸膛。 形势突变,众人的注意力皆被转移。 林夕惊叫一声,急忙跑到林霏身边查看她受伤的手掌。晏海穹亦是瞳孔一缩,将赵无眠小心交给赵姑姑后,撕下袍摆缠在林霏手臂,为其止血。 谢桓攥着裴立卿的衣襟将其提起,双目阴鸷地看着他,另只手一用力,裴立卿便被捏断了一根肋骨,接着摔在黄江脚边。 谢桓原本打算再让黄江多活几日,哪知道他竟如此不知死活,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裴立卿懂得察言观色,如果不是被人嗾使,绝不可能在这混乱的关头自发劫持林霏。 裴立卿也确实是被黄江嗾使。 黄江威胁他,倘若不将林霏拿住,那他便要一命取一命。裴立卿根本不知道谢桓的身份,以为黄江是被谢桓捏住了把柄,才会一夜之间对他言听计从。 如今事情败露,裴立卿既悔又恨自己听了黄江的鬼话,落得如今势穷力竭的下场。他心中知道,绝情寡义如黄江,肯定不会再顾自己的死活。但他不甘心,跟了黄江这么些年,他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既然黄江不仁,那就别怪他不义。 裴立卿阴柔的面目扭曲,他欲图抖落黄江的底细,正要挣扎起身,却被黄江一脚踩在受伤的肩头,霍然疼得重新瘫倒,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黄江拔出腰间大刀,向下一掷,刀身没入裴立卿的肩胛,裴立卿只来得及哀嚎一声,便痛得昏死过去。 迸射出的鲜血染红了黄江的裤摆,还有三两滴激射在他的黑眼罩。裴立卿倒下的那块雪地慢慢变成血泊。 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林夕捂着嘴,躲在林霏身后。 黄江将大刀收回刀鞘,单膝跪倒在地,“主上,这混账竟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都是我治下不严,请主上息怒!请赵大人恕罪!” 谢桓不禁森冷一笑,差点要为黄江自导自演的 分卷阅读8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一出戏击掌叫好。 他弯腰拾起落在雪地的利刃,幽冷道:“你可真是蠢如猪狗。” 一队官兵将黄江和裴立卿等人围住。 黄江心下一咯噔,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事已至此,他才醒悟自己太过心急。他用了六年的时间打建大沥帮,亦做了六年的水匪首领,可是一夕之间,却变得俯仰由人,处处看人脸色行事,如今还要面临生死存亡,其心理落差之大可想而知。 他抬头向谢桓望去,入目便是反射幽光的那柄利刃。黄江攥起拳头,数次逃过死神的镰刀,他不甘死于非命—— “盟主!请给属下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属下知道宝库的下落!” 黄江此言一出,谢桓凤眸微眯,他思忖一二,转了转手中利刃,往前一掷,脱手而出的利刃便插入黄江的腿骨。 “谢盟主,看来你的私事还远未处理好啊。”赵靑蕖突然开口。 谢桓转身觑向林霏,见她并无大碍,随后与赵靑蕖道:“我的事不劳赵大人挂念。但我的人就先交给赵大人了,烦请赵大人替我将她看顾好,待我将这些琐事处理好,便来将她接走。” “谢盟主请放心,赵某定不负所托。” 话毕,赵靑蕖将狐裘脱下盖在赵无眠身上,随后从赵姑姑手中接过赵无眠,将其打横抱起。 “姑姑,林公子,请罢。” 林霏静静望了谢桓一眼,便要转身跟上赵靑蕖,却突然被谢桓拉住—— “记得处理手上的伤。” 林霏点了点头,迟疑一晌,轻声与谢桓道:“你自己小心。” 第45章 执念 赵靑蕖留下一队兵卒在黄江的艨艟上, 防止水匪出现暴|乱。 上了隶属于朝廷的艨艟,赵靑蕖不假人手,亲自将赵无眠抱去了自己歇息的主舱, 并命人将药王谷的解毒圣手唤来。 赵姑姑面色凝重, 直到亲眼见了那来自药王谷的圣手,半信半疑的一颗心才落回原地。 安顿好赵无眠, 赵靑蕖向晏海穹作了一揖,有礼询问:“在下赵靑蕖, 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晏海穹急忙回礼, 并告知自己姓甚名谁。 赵靑蕖神情迟疑, 似问不问,晏海穹温温笑着,让他有话不妨直说。 赵靑蕖这才顺水推舟地问道:“不知道长是林夕姑娘的……” 林夕不待晏海穹开口, 当先回答:“他是我元昆,不是坏人。不准你打我阿昆的坏主意,不然等赵姐姐醒了,我会告诉她的。” 晏海穹呵斥林夕无礼, 林夕哼了声,跑去了赵无眠身边。 “这几日多亏了晏道长对内子的照顾,还请受靑蕖一拜。” “赵大人多礼了。无眠姑娘既与舍妹相熟, 那也是贫道的朋友。举手之劳而已,实在不足挂齿。”晏海穹虚虚扶起赵靑蕖。 见晏海穹听到自己将赵无眠称作“内子”,也依旧礼数周全,无甚其他反应, 赵靑蕖终于放下戒心。 耳中又闻晏海穹问道:“赵大人,那些尚被大沥帮扣押在窠巢的百姓……” “为民除害乃为官本分。道长放心,靑蕖定会妥善处理。” 晏海穹与林霏对视一眼,终于放下心头忧虑。 二人又客套了几句,赵靑蕖挂心赵无眠的情况,便告辞离开。 舱中有林夕和赵姑姑一干人等,林霏步出舱外透气。 冬雪纷飞,放眼望去,天地间裹挟了一层银装,两艘巨型艨艟一前一后地在寒江雪中缓慢前行。 倘若再往江渝下游去,那就见不到这样的大雪了。正是因为凛冬将至,届时山河冰封,黄江才会冒险北上截断过往船只,为过冬歇船做准备。 舺板被雪覆盖,不断有轮值的官兵将雪铲在铁桶中,待其融化成可以饮用的淡水。 林霏脚下的舺板积雪深厚,她向后退了一步,从墙角拿来闲置的铲子,学着官兵的样子将雪铲开。 后至的晏海穹静望了片刻,上前将林霏手中的铲子取走。 “小心你手上的伤。” 晏海穹把林霏摁坐在舱檐下的阶础,捧起她受伤的手掌,将潦草缠捆的布料解下。 待他看清了林霏那入肉深尺的伤口,不禁蹙起了眉头,“你当时在想甚么?赤手去夺刀?” 其实当时她并未想那么多,完全是凭本能行事。情况本就足够混乱了,林霏不想再发生难以预料的变故,脑袋一热就赤手空拳地上了。 晏海穹听了她的解释,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像以前一样莽撞。” 他从医箧中拿出绷带和伤药,开始为林霏细细处理伤口。 林霏看着他动作,四下除了旌旗迎风舞动的声响,和规律的铲雪声,再无其余响动。 单膝跪在林霏眼前的男子神情专注,他的剑眉微微蹙着,眉心一点朱砂痣,神情和从前为林霏上药时的别无二致。 分卷阅读8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师兄,为何赵公子认得师妹却不认得你?” 晏海穹听到林霏突然发问,抬头瞧了她一眼,回道:“当时下山泅渡,上岸后我与林夕走散,等我找到她时,她和赵姑娘在一起。我那时只知道赵姑娘躲人,最后还是那丫头告诉了我详情。” 林霏表示了然地点点头。 又是一阵无言,随后响起晏海穹清朗的嗓音:“师妹,你有心事。” 林霏微惊,她自觉把消极的情绪隐藏的很好,却还是教晏海穹发现了。 晏海穹头也未抬地轻笑了声,像是知道她的疑惑般,解答道:“你一有心事,就会想要刮东西。你没发现你今日不断用食指去刮大拇指的指甲吗?” 林霏确实未留意自己这个小动作,如今回想,幡然醒悟晏海穹说得不错。 其实她从昨夜至今,都还沉浸在厄祸的余韵,和谢桓带给她的冲击中,所以情绪一直低迷不振。她鲜少这么庸人自扰,却无论如何都越不过那道坎。 晏海穹未听到她的答话,心中虽想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却也不再过问半句。 他的体己让林霏松了口气。她实在不知道如何与晏海穹谈起过往,更不知道怎么解释谢桓的行为。 但这并不是因为多年不见与师兄生分,而是不想他为自己操心。 她感激晏海穹的恰如其分,倘若眼前的人换作谢桓,怕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思及谢桓,林霏顿感束手无策。 画眉鸟从船舱内飞出,扑闪着翅膀落在林霏肩头。 林霏拿手指点了点画眉的小尖嘴,不禁惆怅地低声问它:“小画眉啊小画眉,你说师傅师娘到底在哪儿呢?他们现在又在做甚么?” 画眉鸟时而左顾右盼,时而啄啄林霏的手指,也不知是否听懂了林霏所说。 晏海穹眉目含笑地看了眼这一鸟一人,将林霏受伤的手掌用绷带缠紧,随后搁下医箧,坐在林霏身旁,陪她一道放目远眺。 画眉鸟从林霏肩头跃至晏海穹的,停留了片刻,或许是觉得无聊,又展开翅膀飞走了。 “师兄,”林霏扭头望向身边隽雅之人,“下山这段时间,你习惯吗?” “想家了?”晏海穹亦望向林霏。 林霏:“嗯。” 晏海穹:“是会有些不习惯。” 林霏:“你不想家吗?不想师傅师娘?” 晏海穹笑了,清俊的眉目别开生面,“如何不想?但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 听罢,林霏微愣,她在脑海中重复了句“何处不是水云间”,忽然茅塞顿开,进而漾出笑意:“师兄,闭关这三年,你的心境愈发开阔了。” “丫头,”晏海穹轻轻拍了拍林霏的脑袋,“寻不着我爹娘那也是造化,何必执着于此。” 是啊,其实她一直以来都有执念,她贪享昔日的美好,想要留住温暖的回忆,所以才一直苦苦探寻师傅师娘的踪迹。 与师兄相比,她的执念实在太重。 晏海穹再次轻拍林霏的脑袋,迟疑一晌,他最终脱口问道:“你与谢桓……是甚么关系?他看着不简单。” 林霏知道晏海穹发觉了她与谢桓之间的异样,她斟酌片刻,将窦宁儿的事和盘托出。 听毕,晏海穹蹙起了眉头:“他威胁你?” 林霏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余光瞥见了躲在门后露出半张脸的林夕。晏海穹还欲再问,便听林霏喊了句“林夕”。 门后的林夕发现自己偷听暴露,她骚了骚脑门,鬼马精灵地跑到了林霏身边,紧挨着她坐下。 “你怎么出来了?赵姑娘醒了吗?”林霏问她。 “没呢。那坏书生说我们在里面打扰赵姐姐休息,把我们,还有那个甚么药王谷的圣手都赶了出来。”林夕嘟起嘴,脸上写满了愤懑。 话毕,林夕搂着林霏的胳膊,像从前一样枕在她的胳膊上,“林霏林霏,咱们从见面到现在,都没好好说过话呢。你甚么也不同我说,却甚么都同阿昆说。你偏心。” 教林夕这么一提醒,林霏才发现确实如此。她和晏海穹独处时,内心宁静祥和,不自觉地就想吐露心声,不自觉地便会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你也不亏,甚么都让你偷听到了。”林霏笑意盈盈地捏了捏林夕圆圆的脸蛋,又用未受伤的那只手去牵林夕的手。 她记得林夕最怕冷了,原以为林夕的手会冷得像冰块,待触摸到了,才发现林夕的手比自己的还要温暖。 “林霏,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啊?”林夕用两手包裹住林霏,嗔怪她下山后就不懂得爱护自己。 言讫,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从自己随身挎着的小布袋里取出一瓶药膏,嚷道:“我看到你脖子被虫子叮了,我帮你上药。” 林霏哭笑不得,连忙止住林夕的动作。 “外头凉,咱们去里面看看赵姑娘罢。” “啊?我才刚刚出来。” 林夕抓抓脑袋, 分卷阅读8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被林霏拉起了身。 三人一道,步入了温暖的船舱。 晏海穹毕竟是男子,不方便进去,他与林霏知会了声,便将医箧送还回去,林夕待不住,和自家兄长一同去了。 林霏一人站在主舱门外,正要推门而入,却无意中透过虚掩的门缝看见了里头景象—— 昏迷的赵无眠躺在牀上,她头上的毡帽已被取下,满头银丝铺在枕席。而赵靑蕖两膝跪于她身旁,手持梳篦,动作虔诚温柔地为她梳着头。 林霏将手慢慢放下,转身离开。 船在海上昼夜兼行,后方朝廷的艨艟一直紧跟着前方水匪的船只。 这几日来,赵无眠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但昏睡的时间大于清醒,所幸船上有解毒圣手,每日为她针灸吊着她一口气。也不知赵靑蕖从何处寻到了个奇怪的偏方,主舱终日燃着七星续魂灯,没有赵靑蕖同意,任何人都不准接近主舱半步,林霏等人亦不例外。 一夜,林霏刚躺下,突闻外头嘈杂的喧哗。她翻身下床,推开门缝往外望,便见一列一列的官兵打着火把,紧张有序地顺着绳索下降。 有兵长在安抚躁动的百姓,林霏最后望了眼,将门合上。此间按下不表。 航行数日,两艘艨艟终于一前一后地着陆。 艨艟靠岸后,下船的兵卒们腰别大刀手持三眼铳,背上还负着箭筒,林霏和晏海穹二人紧随其后落地,林夕留在船上照看赵无眠,其他百姓亦被留在船上。赵靑蕖显然知会过下属,因此未有官兵阻拦林霏二人下船。 在水上飘了半月之久,林霏终于再次脚踏实地,她目不斜视地跟在兵卒最末,才行了几步,突然被人扯住胳膊。 第46章 入寨 紧接着, 那人微一用力,林霏便撞入了一个怀抱。 鼻端似乎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林霏抬头去看, 入目的便是谢桓那张俊颜。 二人多日不见, 此时再会,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林霏竟觉得谢桓变了许多。 谢桓脱下了伪装的白袍,原先的书卷气随着白袍的消失一道隐没, 再寻不见踪迹。 而她刚刚经过时, 之所以未能一眼将他认出, 就是因为他换上了一身玄色,几乎要与周围身披深色甲胄的官兵融为一体。 不知这几日发生了什么,谢桓的面容愈发冷峻, 那双摄魂的丹凤眼满载戾气,使他像变了个人般,孤冷阴鸷。 “你……”林霏嗫嚅一二,最终还是将想问他发生了何事的话语咽下喉头。 “手上的伤好了吗?”谢桓任林霏挣开身子, 只抓过她垂在身侧,尚且缠着绷带的手端看。 “我没事。”林霏急忙将手抽出,瞥了眼身旁的晏海穹。 如今周围皆是人, 谢桓如此不躲不避地与她亲近,令林霏顿觉不适,更何况师兄就在她身边,这般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谢桓的眉头微微蹙起, 显然对林霏的疏远多有不满。当时怕林霏被不可避免的杀戮所累,他才让她暂时离开回避,后来他忙着处理大沥帮的琐事,一直寻不着机会去见林霏。 二人多日不见,现在终于着陆,他想聊慰相思,偏偏林霏如此不配合,教他抑塞。 “师妹,我的包袱好像落在船上了。你能上去帮我拿一下吗?”晏海穹及时出言,替林霏解了困境。 能暂时摆脱谢桓的纠缠,林霏求之不得,当即点头应下。 林霏离开后,晏海穹向谢桓略一行礼,温笑着唤了声“谢盟主”。 谢桓受了他一礼,皮笑肉不笑地讥道:“落在船上了?” 言讫,他也不等晏海穹的回话,径直转身离开。 林霏从船上下来,便见空地上摆放了数架火炮,而狼狈的黄江和裴立卿被官兵拿刀架着脖颈。 再见时,黄江瘸了一条腿,裴立卿断了一只手。细细一数,林霏便发现水匪的人数骤减,剩下的这些皆被官兵们完全控制住。 联想到那夜突发的状况,林霏隐隐明白过来,怕是此前又发生了一次反动,最后还是被谢桓和赵靑蕖镇压。 赵靑蕖不知与谢桓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人虽留在船上坐镇,却拨了大半数兵卒给徒拥虚名的大将军,并命其将被关押在这帮匪贼老巢的无辜百姓悉数救出,必要时还需带兵协助谢桓。 清好兵点好将,那大将军亲自押着黄江和裴立卿等人行在前头。 林霏放目远眺,便见远处的山峦披着银霜。而在皑皑雪山间,星点黝黑粉饰其上,细细瞧去,才发觉那点黝黑是盘山而造的村寨。 此行的目的地便是那处依托天险的村寨,而距离其所在还有几个山头的距离。 大沥帮入水为寇,落地成匪。此处起先是依山傍水的渔村,六年前却被黄江带领的土匪占领,为了活命的村民不得已加入大沥帮,从此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匪贼。 一长条戎行向寨子挺进。 翻过第一个山岗,林霏极 分卷阅读8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目远眺,高低地势错落有序成一道八卦图,再微一转眼便看见第二个山头伫立着高高一座瞭望台。 那瞭望台里巡值的土匪,远远看到底下的一条黑色长队,连忙举起千里眼细看,便望见归来的大当家,但他还来不及高兴,又见大当家颈上架着把明光晃晃的大刀,镜头向后一移,视野中皆是清一色的官兵,队伍最后头还跟着两架大火炮。 众人刚爬上第二个山头,瞭望台便放出了红色信号弹。 队伍最前头的大将军命人去将瞭望台上的放哨人捉下,而官兵们并未停留,依旧不松懈地勇进。 越接近山寨,地势越发凶险。此处易守难攻,怪不得黄江会选择在这里安营扎寨。 山路崎岖不平,流水沿节理裂隙切割,崩塌分离成了顶面平缓的砂岩放山平台。翻过两座大山,眼前由石块垒起的土匪寨就像一个固若金汤的堡垒。 两根大石柱支起的寨门紧闭,阻断了众人前进的步伐。 石头砌成的壁垒开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瞭望口,一只眼睛透过瞭望口密切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黄江被官兵推到最前头,壁垒另一侧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声“大哥”。 “让他们开门。”大将军命令黄江。 黄江双手被锁在身后,听到命令,他缓缓抬起头,嗓音粗嘎地对瞭望口里头的人道:“开门。” “大哥!” “开门!”黄江又重复了一遍。 壁垒内的众人显然还在犹豫要不要听从黄江的命令。黄江把官兵带到了家门口,倘若真的开门,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生死面前,哪有兄弟,更何况还是毫无血缘的大哥。 半晌,寨门依旧紧紧闭着。 大将军打了个手势,两架火炮被缓缓推上前。装好威力十足的弹药,兵卒点燃引线。 林霏眼前一花,两只耳朵突然被人捂住,又是那阵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前方挡上了一具高大的身躯,随后震耳欲聋的炸裂声传来,声势之大就连脚下站立的山体都在颤动。 晏海穹看着谢桓先他一步将林霏拥进怀中,垂下了伸到一半的手。 待余振平息,谢桓松开林霏,站到了一旁。 原先紧闭的寨门被火炮炸开,就连坚硬的石壁垒都被炸出一整块缺口。 壁垒后的土匪有的被炸死,有的被石头压死,命大的已经跌跌撞撞地往山上逃去。 冲破第一道关卡,寨门后便是陡峭的石阶。那一路往上的石阶坡度极大,一眼望不见尽头。 这样的山路,火炮已然推不进。大将军便留下一小队人马在寨外看守,而黄江和裴立卿一干被俘的土匪在前头开路。 进门的一段路皆是方才炸落的大小石块,稍不留神踢到一块大石,很有可能摔个四脚朝天头破血流。 “小心。” “小心。” 一前一后两道音色不同的低沉嗓音响起,谢桓和裴立卿异口同声地提醒林霏注意脚下。 林霏朝他二人笑了笑,让他们不用担心自己。 石阶并不宽,倘若并排通过,最多可容两名体型瘦削的人。而且险峻的山路没有护栏,峭壁下面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这段爬梯的行列,是晏海穹在前,林霏在中,谢桓最后。 越往上爬,队伍前进的速度越慢。栖息于悬崖峭壁上的秃鹫在众人头顶盘旋,仿佛就等着进食那个一不小心摔落悬崖粉身碎骨之人。 黄江等人将寨子扎在山顶,实在是既冒险又安全。 林霏无意中往峭壁下方望了一眼,薄雾缭绕的断臂悬崖深幽,只稍一眼便令她头晕目眩,脚步都有些虚浮。前头的晏海穹朝她伸出手掌,林霏想也不想便牵了上去。 她其实有些畏高,小时候爬树她从来不向下望,这点晏海穹是知道的。 “别看下面。”晏海穹温声对林霏道。 林霏点了点头,依旧心有余悸。 峭壁吹来的风越来越狂,为了抵抗风力,林霏微微躬下腰,后腰突然被人扶了一把,她知道是谢桓。 继续往上爬了段距离,谢桓折下生在岩壁上的枯木,顺手拔出身后官兵腰间的尖刀削出大致样式,一副手杖便制作成形。 “拿着。” 林霏身后伸来一只拿着手杖的修长手臂,她接过手杖,回头对谢桓道谢,却被谢桓扳回脑袋,“看路。” 有了手杖,林霏当然不再牵着晏海穹。 也就和谢桓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前方突然出现骚乱。 原来是山顶留守寨子的土匪,看见了瞭望台发出的警报信号弹,于是大批下山拦截外来人。 最前头开路的黄江和裴立卿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二人在前来增援的土匪的帮助下,趁乱从官兵手中逃脱。 林霏三人在队伍中下的位置,林霏亲眼瞧见黄江将两名官兵一掌拍下山崖,混进了土匪群中。人质逃脱,她急忙回头望了眼谢桓,便见他正望着混乱的前方 分卷阅读8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面容平静无波。 “黄江逃了。”林霏不禁出言再次提醒。 “我知道。”谢桓冷淡地瞥了眼林霏,“要的就是他逃。” 林霏不知谢桓打的什么主意,但谢桓既然不在意,她也不便多管。 前方原先被官兵控制住的土匪,见到自家兄弟前来增援,俱都燃起了活下去的欲望,纷纷奋起反抗。 场面变得混乱无比。一个个官兵和土匪摔下没有护栏的石阶,砍杀声惨叫声还有火铳的发射声一齐凑发。 但这种近身肉搏,对于用火铳的官兵显然极为不利,他们还没来得及点火便被砍来的大刀抹了脖子。 一时之间,官兵一方死伤惨重。 石阶太窄山道太险,后头的人根本无法去前头支援,想要射箭,又怕误伤自己人,只能站在后面干着急。 林霏和晏海穹对视一眼,一前一后飞身而起,足尖轻点前头官兵的头盔,便逆风借力到了队伍前面。 她二人前脚刚走,谢桓便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林霏用手杖格开土匪的大刀,从其刀下把腹背受敌的大将军救下。 那大将军被土匪砍了一刀,心头不忿,盛怒之下拎着剑从那土匪的头部往下一劈,又狠狠将人踹下了山崖。 林霏的道袍被土匪喷出的鲜血染红,她目睹了一切,场景太过残忍血腥,另她不适。 那大将军见她蹙起眉头,狰狞一笑:“本帅若不杀他,他就要杀本帅!” 林霏不答,旋身避开土匪刺来的大刀,突闻振聋发聩的响动,像是巨石滚动的声音,接着是晏海穹喊出的一句“师妹小心”。 她还来不及扭头去看发生了何事,朝她迎面急速而来的谢桓用力将她揽入怀中,二人便从石阶摔下山崖。 第47章 落崖 “师妹!”晏海穹一掌拍晕与他搏斗的土匪, 心急如焚地俯身去看摔落悬崖的林霏。 方才从山顶滚落下一块四五人合抱的巨石,当时晏海穹被土匪们逼至后方斗折蛇行的弯道,而林霏在笔直的前方, 背对山顶。那巨石沿直线急速滚落, 一路碾压无处躲避的人,最后在拐角坠下山崖, 晏海穹等人这才幸免于难。 而在劫难逃的林霏未被巨石压死,却教赶来搭救的谢桓扑下山崖。 她二人急速下坠, 林霏从谢桓怀中抬起头, 她牙关紧咬, 一手反拥住谢桓,另一只手将横握的手杖狠狠扎入崖壁,二人又向下滑落一段距离, 终于靠着扎入崖壁的手杖至住落势。 底下是万丈深渊,挂在崖壁上摇摇欲坠的二人在其面前渺小薄弱。 深渊中狂风大作,几乎要将人吹得睁不开眼,林霏和谢桓身边不断有人陊落, 上方传来晏海穹的呼喊,林霏提气高声回应:“师兄!我们没事!” 听到林霏的回应,晏海穹提到嗓门的一颗心终于平定了些许。 但险况还远未结束。 滚落的巨石朝着林霏和谢桓二人的方向砸下。 林霏眸色一沉, 与谢桓互相对视,无需言语,谢桓便领会了她眼中的意思。 谢桓伸手握住横贯的手杖,将林霏的手替换出来, 他另一只手拖住林霏的臀股,林霏两手撑着他的双肩,二人同时发力,谢桓往上一抛,林霏向下一推,她便从谢桓身上脱离,飞升而上,两足轻点陡峭的崖壁。 林霏利用轻功攀行了一段距离,一眼也不往下看。随后她双手一伸一拽,牢牢抓住了上方一截树藤。 巨石正在加速下落,林霏抓紧树藤,气沉丹田,开始左右摆荡身子,待那巨石落到眼前,她稳下心神,将身子荡至最高再顺势摆下,大喝一声,使出一招连环踢,那巨石便彻底被踢离了原先下落的轨迹。 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林霏未向下看,而是直视面前的崖壁,高声唤着谢桓的名字,提醒他可以踩着手杖攀上来了。 她话语一落,却听见清晰的一声“咔嚓”。 林霏心头一紧,再顾不上自己的恐高,急忙朝下望去,便见那承受不住重量的手杖断成两截,毫无依托的谢桓猛然坠入漆黑一片的深渊。 “谢桓!” 林霏颤声大喊,面上的血色尽数褪去。不知是因为亲眼见到谢桓坠入深渊,还是因为恐高症发,致使她脑袋发懵头晕目眩。 “师妹!快上来!”雾霭阻挡了晏海穹的视线,他只能听见林霏的声音,却不知底下发生了什么,这让他焦虑万分,生怕林霏有个万一。 林霏如今再没心思理会晏海穹,她呼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镇静,但苍白的唇色泄露了她的情绪。 震惶面前,她已经感受不到眩晕恶心,使她清醒的只有一下快过一下的突突心跳。 “谢桓!谢桓!” 林霏不放弃地连连呼喊,可答复她的只有从深渊中传来的回音,以及呼啸的风声。 就在林霏心灰意冷之际,山崖之下突然出现个向上跃动的黑色身影。 分卷阅读8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林霏凝眸定睛,待看清那人深邃的五官轮廓,终是转悲为喜。 她朝谢桓伸出一只手,谢桓牢牢握住,借力而上,一把抱紧林霏。 二人相拥一晌,谢桓低头去瞧,便见林霏眼角泛红,显然是被方才发生的一切吓得不轻。 林霏缓了口气,见谢桓并无大碍,她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谢桓用大拇指抚了抚林霏的眼尾,心潮虽澎湃,出口的话语却轻之又轻:“你担心我?” 林霏率真地点了点头。 谢桓终于露出久违的焕曜笑靥,将人搂得更紧。 方才他坠下深渊,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倘若他就这么死了,林霏会不会为他伤心。 现在他知道了答案。 如今二人还挂在崖壁上,林霏没有花前月下的心思,她对刚刚看见的一幕心有余悸,就怕这根树藤不够结实,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 从这里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先上去。”林霏认真看着谢桓。 谢桓摸了摸林霏的脸,点头应下未作推脱。他运气于双腿,使力一蹬,快速从崖壁上攀行而上,成功落在实地。 一名摔下山崖的官兵大叫着从林霏身边落下,林霏伸手欲去救人,但那人下坠势头太猛太快,林霏撕下了他衣袍的一角,却没能把人救住。 “别管其他人!”上方传来谢桓的喊声。 晏海穹从官兵那处借来绳索,向下抛给林霏。 林霏一咬牙,松开了手中的碎布,转而抓住绳索,一路攀上石阶。 晏海穹和谢桓二人,一左一右地拉住林霏的两只手,将她拽到地面。 经此变故,尚且活着的土匪早已全部趁乱撤离,石阶上死伤惨重的兵卒和土匪触目皆是。 大将军已有撤退的意图,他叫人将伤兵人数大致清点,准备下山。 但谢桓不同意撤退。 他看了看未遭波及的兵卒,健壮的加上还能继续上路的,有数百人之多。 谢桓:“把守寨门的那一队过来把这些伤员替换下去。继续出发。” 大将军皱起粗眉,“谢盟主,大伙儿都疲惫不堪了,你教我们如何继续?” 谢桓觑了大将军一眼,“如何不能继续?倘若现在回去,下次整装再来你能保证不出意外?何不趁他们现在没有对策没有精力,将其一网打尽?” 大将军还欲辩驳,但想起赵靑蕖临行前所说的话语,再加上如果自己就这么狼狈的回去,在军中怕是更没有话语权了。权衡一二,他最终听从了谢桓的建议。 稍作整顿,戎行再次出发。 爬到石阶尽头,大队人马来到了仅有半人高的天然拱石口。 可如今那通往山顶的入口被一块大石堵住,若想直抵土匪的老巢,就必须经过这个被堵住的石拱门。 大将军下令将那块大石搬开,林霏欲图上前帮忙,却被晏海穹拦住。 方才还来不及询问林霏的情况,就不得不再次上路,如今有机会了,晏海穹将林霏拉到眼前,细细查看了一番,不禁问道:“刚刚可有受伤?” 林霏摇了摇头,“师兄,让你忧心了。” 晏海穹释然地吁了口气,似是想起了什么,继而追问:“在山崖下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我喊你你不应?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林霏便将当时惊险的一幕向晏海穹复述了一遍。 听罢,晏海穹握住林霏双肩,正要说些什么,却教突然出声的谢桓打断。 “林霏。” 林霏听见谢桓唤自己,忙转头去看他。 谢桓:“带罗帕了吗?” 林霏在袖中和襟中摸了摸,随后问一旁的晏海穹:“师兄你带了么?” 晏海穹神情略显无奈,他从襟中拿出一块手帕交给林霏,不由道:“姑娘家,出门带上一条罗帕比较方便。” 林霏不好意思地笑笑,接过手帕再递给谢桓。 谢桓任林霏举着一只手,也不接那手帕,只冷眼看着晏海穹,讥诮道:“可真是好师兄,想的当真周到。” 晏海穹也不恼,他朝谢桓作了一揖,“方才多亏了谢盟主,贫道代师妹在此谢过阁下大恩。” “道谢的话无需你来替她说。”谢桓将灼热的目光移向林霏。 林霏与谢桓对视片刻,抿了抿唇,脸上出现一层薄晕,继而启声道:“方才多谢了。” 言讫,林霏将那手帕朝谢桓晃了晃,示意他接过。 谢桓瞥了那花里胡哨的白色手帕一眼,冷淡地哼了声,又将她举着的那只手摁下,却不肯碰那白帕一下。但他不苟言笑的面目已然稍显霁色。 又不知发生了何事,那头的大将军恭声将谢桓喊了过去。 林霏见他招呼也不打便径自走开,也不知他刚刚为什么问她要罗帕,心下正迷惑着,无意中觑见他垂在一侧的手掌鲜血淋漓。 怕是方才手杖断裂他摔下 分卷阅读8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山崖所致。 林霏未将那白帕交还给晏海穹,而是妥善收好。 晏海穹顺着林霏的视线,亦瞧见了谢桓手上的伤,目睹林霏将手帕收起的动作,他什么也没说。 师兄妹二人见十几个官兵合力,却迟迟推不开那块大石,于是上前帮忙。 而大将军与谢桓谈论的,正是关于堵石难以搬动之事。 谢桓听大将军言罢,二指微一研磨,迈步上前去看那块大石。 兵卒们见谢桓上前来,俱都退到一旁,只剩林霏和晏海穹二人还站在大石前。 林霏敲了敲坚硬的石头,与晏海穹互视一眼,一道蹲下身去探看大石底部。 底端的青石板并未有任何搬动过的痕迹,枯草依附着大石而生,林霏用手刨了刨枯草根,发现仅有少数的草根钻进了大石底下,其余皆是生长在外沿,更没有被压折的草木。 倘若这块大石是土匪们为阻挡军戎通过,而临时搬运到此地的,那从石缝中生长出的部分灌木理应被折断,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这块石头一直都在这儿。”晏海穹站起身,与众人道:“这是一扇石门。附近应该藏有启封的开关。” “何必如此麻烦去找劳什子的开关?将它炸开不就得了?”大将军粗犷道。 谢桓瞥了眼大将军,不紧不慢答:“可以。到时这门打开了,你我也被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暗器射死了。” 第48章 渡桥 大将军急吼吼地问道:“那怎么办?这么个小地方, 上哪儿去找开关?” 林霏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摸了摸门身,回头与众人道:“这门怕是只能从里头打开。” “如何证明?”谢桓反驳:“我倒是觉得外面照样可以开。” 谢桓瞥了林霏一眼, 见她被他呛了一嘴后神情纳闷, 他眼色略带促狭,扯了扯嘴角, 说出自己的理由:“倘若因为发生了甚么事,土匪们不得不倾巢出动, 这扇门又正好关了, 到时回寨谁为他们开门?” 林霏有些被他说服, 但还是辩道:“你这只是假设。如果寨子里一直有人看守呢?” “那也不妨碍石门既可以从里开也可以从外开。” 林霏吃瘪,心头教他的反驳激起些许不忿,“依你之见, 那我们现在怎么‘从外开’?” 谢桓寡淡一笑,不答反问:“现在是甚么时令?” 林霏:“冬。” 谢桓又问:“当时从山顶朝下俯瞰,你觉得此处地势像甚么?” 林霏略一回忆,正要作答, 大将军先她一步回道:“八卦!四周向中间的走势越来越高,有差不多六座山两道沟罢。就是像八卦没错!” “不错。”晏海穹弯腰摘下一株枯草,继续谢桓未完的话语:“这扇门或许就与阴阳五行有关。山南水北为阳, 山北水南为阴。 这扇门坐北朝南,石缝间的紫萁都是往石门外生长,说明石门外向阳,石门内向阴。一道门, 恰好分割出了阴阳两极,不能说是巧。 而阴阳八卦中,伤门和杜门旺于春,生门和景门旺于夏,开门、死门和惊门旺于秋,只有休门一门旺于冬……” 晏海穹思忖片刻,继而道:“如今正值冬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以石门中心为阴阳鱼,入口方向为用神所临之门,敲击八卦所指的休门方位,石门就会应声而开。” 话音一落,众人便忙着在身上搜寻罗盘八卦,再依照晏海穹所言,将八卦放于石门中心,一下一下慢慢敲击休门方位,只闻刺耳的声声“轰隆颅”,厚重的石门由下至上缓缓开启。 大开的拱石口后,一条幽暗的石廊出现在众人眼前。 林霏不禁朝自家师兄竖起了大拇指。 晏海穹自幼研习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林霏虽然也曾学过一些,但怎么说都只是半吊子,算不得精通。 但她没想到,谢桓貌似也懂阴阳学,甚至还有将寨子建在此处的黄江。 林霏忆起当时被裴立卿带去面见黄江之时,她就曾在黄江的案上和架上,看见过许多关于奇门遁甲的书册。 “想甚么?还不走?”谢桓拉了林霏一把,林霏这才反应过来,快步跟上入门的戎行。 迈入拱石口,林霏一抬头,便看见门顶以及周围的石壁上,生长了许许多多她以前从未见过的鹅黄色花朵。 “这些是狗胡椒。”谢桓觑了林霏一眼,见她竟好奇地想要摘下一朵来细瞧,当即将她堪堪伸出的素手拽下。 “你不要命了?”谢桓紧扣住她的手指。 林霏迷惑:“怎么了?” “这花有剧毒,你若碰它一下,当场毙命。” 谢桓定定看着林霏,眉头微蹙。他可不想因为一株乱七八糟的植物做一辈子的鳏夫。 又听了谢桓对狗胡椒的解析,林霏不禁再次抬头细看这些奇异的花朵。 大片大片的鹅黄色狗胡椒丛生于 分卷阅读9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拱石口顶部,其状似伞,绮丽非常。谢桓言,倘若石门由不正常的外力强行开启,那么石门上竖立的石锁将无法打开,而是随着大敞的石门往上升,升到一定高度就会触碾到狗胡椒。 此时的狗胡椒为了自保,将会释放出一种毒性剧烈的花粉,如果凡人不慎将花粉吸入,轻则咳血休克,重则窒息死亡。 林霏不禁感叹,当真是越芬芳的花越无常。 戎行继续挺进,石廊内幽寒且昏暗,林霏趁着众人在晦暗中视物不明,从袖中掏出白帕塞进前头谢桓受伤的手中。 向前迈的步子太急,她被微微地绊了一下,谢桓若有所觉般回身提了她一把,随后倾身在她额上落下一个温凉的吻,又迅速退开。 “谢谢。” 极轻极轻的话语,明明不是贴着她耳朵说的,却让林霏觉得耳根有点痒。 林霏擦了擦额际,亦悄声回道:“不客气。” 走出石廊,继续往上,竟然到了陡峻的峡谷。 峰高天远,涧深水清。 林霏环顾罗列的绝壁,心下称奇,实在想不明白,黄江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地将寨子建在这么个峭绝的天险之中。 “可觉得自己在回家的路上?”晏海穹笑问林霏。 林霏深吸了口寒凉却新鲜的空气,霎时心旷神怡地如至晏林山间,她不禁莞尔,对晏海穹点了点头。 谢桓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二人会心而笑,攥着的手一松,任风将那白帕吹走。 亏他刚才还以为林霏开窍了。“水性杨花”四个字,怕不是为她而生的罢。 林霏未在意谢桓阴霾密布的脸色,如今横亘在她面前的,已经不是难以跨越的峡谷。 因为崇山峻岭之间,有座用藤竹草木建造而成的索桥。但峡谷的另一头,早早过桥的土匪正用手中利器,妄图割断固定索桥的藤网。 大将军当机立断,命人放箭阻止土匪们的计谋。 万矢齐发,索桥对面的土匪有的被射死有的慌不择路逃命去了,但一侧的两张藤网已经被砍断了一张。 林霏仅仅往峡谷下瞄了一眼,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谷底是湍急的河流,天寒地冻的,如果掉落峡谷,就算不被摔死也要被冻死。 大将军先让两名兵卒在这侧绑好绳索,再渡桥拉到对岸,防止届时索桥突然断裂,导致过桥的数百人都葬身峡谷。 打头阵的两名兵卒安全通过,并于两侧绑好绳索。这一侧的士兵们拈弓搭箭,时刻注意对岸的情况,防止去而复返的土匪偷袭过桥的兵卒。 林霏三人混在官兵队伍中,十人为一组渡桥。 轮到林霏三人时,谢桓在前,林霏在中,晏海穹最后。 “跟紧了。” “小心些。” 两道低沉的男声同时响起。 言讫,谢桓和晏海穹越过林霏,互相对视。晏海穹温文尔雅地朝谢桓笑了笑,谢桓心下冷嗤,回过头踱步上桥。 林霏紧随其后。 “别往下看,知道吗?”晏海穹声线温柔地提醒林霏。 林霏颇有些哭笑不得,她已经不是三岁小儿了,当时为了练轻功什么树没爬过,什么屋没上过,她虽然畏高但心里有分寸。 “师兄你别担心我,自己注意安全。” 谢桓听着身后两人相亲相爱的话语,只觉得那“师兄长师妹短的”当真是刺耳,心烦意乱之下,手上握着藤索的力道便不自觉地加重。 林霏刚走上索桥,便发现断了一张藤网的桥身在轻微晃动,还未走有几步,桥身突然晃得愈来愈厉害,林霏稳下心神,也顾不上再与晏海穹交谈,时刻注意着索桥的动静。 即便林霏未朝下看,也忽视不了视野范围内的幽深谷底。她有些提心吊胆,无意间抬眼,正好与回首密切注视她的谢桓的视线对个正着,也不知是何心理驱使,她竟觉得有些心悸。 一愣过后,林霏猛然发现她与谢桓的距离竟拉得这么远了。她正要加快脚步,索桥一阵剧烈摇晃,“圪崩”一声,索桥另一边的藤网突然断裂。 前后两个男人反应迅速,都准备伸手去护林霏,却抓了个空。 整座索桥分崩离析,早有心理准备的林霏紧紧拽住四根绳索,身子下蹲保持平衡,脚尖踮起踩在四条合并在一起的细长绳索上。 索桥突然断裂,导致绳索也在大幅度地左右晃动。 所幸过桥的大伙儿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失足摔下谷底的人不多,只不过现在要从双腿走变为两手攀了。 待绳索稳定下来,林霏见谢桓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好像生怕她也会一不小心失足摔下谷底,不用回头,她猜都能猜到晏海穹一定也是这种眼神。 “你们别担心我,我能行……”林霏无奈地再三重申。 谢桓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背对谷底,脚朝我这边,慢慢攀过来。” 林霏略一思忖,觉得谢桓说得可行,便按照他的意见这么做了。 分卷阅读9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背对谷底横攀绳索确实不用担心畏高的问题,但是没有依托的重力限制了林霏发力,而且腿先行再到手的顺序并不方便,一时之间,林霏攀得有些吃力,速度也慢了许多。 谢桓之所以让林霏腿朝他这边,就是怕她万一手抓不住绳索了,他还能及时拽住她的腿。 但这样的姿势实在不方便发力,谢桓怎么想怎么不放心,他斟酌一二,原先是直面谷底的身子突然以绳索为轴扭转半圈。因为他的动作,整个绳索都跟着旋扭了半匝,如今所有背对谷底的人变成了直面,直面谷底的变成了背对。 林霏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两眼再看清时,入目的已是幽深幽深的大峡谷,以及谷底甚箭的急湍。眩晕了片刻,等她反应过来时,大峡谷却变成了一双墨黑的狭长凤眸。 林霏一惊,不由发问:“你,你怎么过来了?” 面前的那张俊容离她极近,近到二人呼吸相对。 “你踩着我把身子倒过去,头朝前脚朝后。”谢桓淡淡道。 底下就是谷深水急的大峡谷,而峡谷之间仅有四根细长的绳索相连,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林霏实在不明白谢桓如何想的。 谢桓见林霏还愣着,旋即蹙起眉头,催道:“快点,别耽误时间。” 第49章 短兵相接 如今谢桓背对谷底, 攀在下方两根绳索上,林霏悬在谢桓面前,攀在上方两根绳索上。 二人四目相对。 这个女上男下的姿势, 令林霏格外不舒服。 “别怕, 我在下面托着你。你放心过去。”谢桓还以为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是因为害怕。 “……你不用托着我。” 林霏都有些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他明白,这样的做法既危险又尴尬。 谢桓突然凑近, 二人鼻尖相触,林霏挺起腰, 与他拉开距离。 “你再磨叽, 后面的人都要等你了。” “你先让开……” 谢桓突然伸出一只手握住林霏的后颈, 声音极低极哑:“是不是要我亲自‘驮’你过去?” “驮”这个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林霏天灵突突,暗骂这登徒子思淫|欲不看场合。 她也怕因为自己耽误了大军的行程, 只得恨恨地捏了把谢桓腰间的软肉,两手撑着谢桓精壮的胸膛,两脚踩着谢桓足尖猛地一蹬,伴随着谢桓低低的痛哼, 林霏以双脚为支点,清瘦的身子像笔直的箭矢突然挺立,在空中摆了半圈, 最后仰躺于绳索上。 她是被谢桓吓住了,顺利将身子调转后,连畏高也顾不上,便攀着绳索快速向峡谷对岸爬去, 就怕谢桓追上来,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挖耳当招地“驮”她过去。 见林霏安全掉了头,谢桓活动活动被林霏踩肿的脚踝,瞥了眼后面神色不明的晏海穹,变换好姿势后,猿臂抓紧绳索,谢桓身姿敏捷地朝峡谷对岸攀去。 最前头的林霏安然落地,攀爬绳索是个劳力活,抵达对岸的众人皆出了一身热汗,林霏也不例外。她理了理衣袍,略过后头的谢桓,倾身将手伸给晏海穹,助其顺利落地。 谢桓郁闷,他分明是好意,虽然也暗藏了一点想要打击报复的心思,但总不至于教林霏疏远自己罢。 他不动声色地站在林霏身后,见她的素手毫不犹豫地牵上了晏海穹的,心情瞬间从郁闷变为阴郁,不禁伸出一指戳了戳林霏的纤腰。 “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内耳钻进一道低沉的男声,林霏微微一僵,对他所言置之不闻,只顾把住晏海穹的手,将人拉了上来。 “我知道。”林霏扭头看着谢桓,平静回复:“希望你也知道。” 晏海穹面上温润的笑意已然不见踪影,方才他就跟在林霏身后,两人发生了什么他一清二楚。如今他心里五味杂陈,心头涌上暴逆的冲动,恨不得给上谢桓一拳,却因为克己复礼的束缚,硬生生压下了中烧的怒火。 “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谢盟主方才那番做法,怕是失敬失礼了罢。”晏海穹隐忍道。 谢桓眯起凤眸,直面晏海穹,出口的话语既冷又蔑:“我如何做法,干卿底事?你又算是她的甚么人,这般指手画脚,才是失敬失礼罢。” 九尺铮铮的二人短兵相接,散发出的强大气场惹得周围人频频回首。站在一旁的林霏略显局促,她就怕晏海穹惹恼了谢桓,被这邪祟在暗地里算计报复,于是连忙拉开晏海穹。 “师兄,别跟他一般计较,反正他也没在我这儿占到便宜。”林霏对晏海穹密语传音道。 听罢,晏海穹捺住快要失控的怒气,跟着林霏坐在一边。 见到两人相亲相爱地坐到了一起,谢桓气极反笑。 他偏不教这两人称心如意,就是要“棒打鸳鸯”。 谢桓冷着脸坐在林霏身后,离她二人不远不近,这样看似有分寸的距离实际却让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分卷阅读9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待官兵们都抵达了峡谷对岸,天色已然一片混沌。 即将入夜,大将军斟酌一二,下令在此处稍事歇息,并让众人趁此机会好好整顿一番,准备迎接后面的恶战。 官兵们早已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出军前,赵靑蕖为了鼓舞士气,许诺将会以摘得的首级数记功赐劳。 谁不想封侯拜相流芳百世。 大将军显然知道这帮兵卒的心理,他阵前喊话,说了几句激励斗志的话语之后,便往谢桓的方向走去,又于其身畔落坐。 瞥见谢桓不苟言笑的面目,大将军踌躇半晌,最终想到赵靑蕖临行前的嘱咐,还是咬牙与谢桓商讨道:“在下有一事不解,想听听谢盟主的高论……” 谢桓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示意他说下去。 大将军忙凑得更近些,“谢盟主,倘若到时匪贼拿俘虏们做人质,要挟我等退兵,那该如何是好啊?” 谢桓觑了大将军一眼,拾起脚边的一块石子掂了掂,出口的冷淡声音半高不低:“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本座。本座既非元帅更非军师,其余人的死活与本座何干?” 大将军一噎,竟觉得他说得在理,无言想了片刻,他还是不甘心地问道:“那依谢盟主之见,届时我等是该以救人为重,还是以剿匪为重?” “剿匪。”谢桓淡淡回道,一双眼紧紧盯着林霏挺直的背影。 林霏将谢桓和大将军的对话尽收耳底,并不是她有意偷听,而是谢桓每开口说一句话,便会“若无其事”地扔一块石子在她与晏海穹之间,让人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如今听到他冷冰冰地说以剿匪为重,林霏不禁与晏海穹互视一眼。 剿匪的出发点就是为了国泰民安,当然是以救人为重。 林霏眼疾手快地抓住谢桓再次掷出的石子,背对身后人反手扔了回去。她有些气恼谢桓轻贱人命,明明他有能力福泽一方,却偏要裹足不前。 晏海穹知林霏所想,他转身作揖与大将军道:“将军,贫道并非有意偷听,但剿匪就是为了救人,怎可以舍本逐末?万望将军三思而行。” 大将军略作沉吟,应承自己会好好考虑,随后起身装模作样地步到了一边。趁着无人注意,他拆开赵靑蕖临行前交给他的锦囊,拿出纸笺打开细看。 纸笺上的行书苍劲有力,通读之后,大将军面色沉重。 赵靑蕖让他不用顾及俘虏,入寨之后务必先将土匪们控制住,并且要将其逼入险境,又让他拿捏好分寸,给黄江脱逃的机会。 天幕已漆黑一片,抬目去看——月黑风高,再适合杀戮不过。 大将军让官兵们收拾好东西准备入寨,并下令届时先剿匪后救人。 听罢,林霏和晏海穹面面相觑,俱都蹙起了眉头。 山野阒静,在雕鸮高低顿挫的叫声中,一条长长的装甲兵队风驰电挚地向山顶靠近。 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影影绰绰的灯火,林霏知道,他们到了。 五里开外的土匪寨有拿着火把四下巡逻的人。 大将军一个手势,训练有素的官兵们俱都无声地趴在灌丛之后。林霏跟着官兵们趴下,无意中一别眼,却看见谢桓还巍巍立着,他身材高大,这般立着实在显目,其他人又忌惮他的身份,不敢出言提醒。 林霏抿着唇,伸手猛拽了他一把,迫他隐蔽。 谢桓反手握住她,慢条斯理地蹲下身。 林霏想要将手抽出,却反被他十指紧扣,紧接着,手背一阵瘙痒,林霏心头羞恼,还以为他又在轻薄自己,不管不顾地就要挣开。 突然响起“啪”的一声,她手背挨了一记,力道虽轻但响声极大。 林霏浑身一僵,唯恐因为自己暴露了所有人的行踪,只得偃旗息鼓,任那邪祟作怪。 手背的瘙痒再起,静下心后,林霏又是一愣,这才发觉谢桓并非冒犯自己,而是正在自己手背上写字,欲图给她传递讯息。 耳缘蔓延上薄薄一层红晕,林霏低低咳了声,稳下心神去分辨谢桓在写些什么。 等,会,儿,别,担,心,我,你,先,去,救,人,自,己,小,心。 谢桓写了两遍,林霏在脑海里重复他所写的话,心下愈发不解。 他准备去干嘛?什么叫别担心他? 谢桓捏了捏她手上的软肉,像在询问她明白没有。林霏趁机将手抽回,不做答复。 另一边,大将军点了五名前军先去前头探路。 果不其然,探路的五人中有三人掉进了土匪于寨口埋伏下的陷阱,但三人中没有一人发出声响。 大将军又点了十人去前面开路,随后分出一批留守后方,用火箭牵制敌人,剩余的人跟他一起,手持火铳冲进了寨子。 一时间,炮火箭火连天,刀光剑影中惨叫声四起。 林霏和晏海穹紧随其后,准备先冲进屋内去救无辜的百姓。 但一路突围太过轻松,这处寨子的土匪人虽不少却似乎 分卷阅读9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毫无抵抗的心思,她二人渐渐察觉出异样。 林霏缓下脚步,想起谢桓在她手背写下的字,她一把拽住前头的晏海穹,蹙眉道:“师兄,我们回去!” 晏海穹未多问,施展轻功跟着林霏疾速奔回屋外。 此时,屋外的空地上,官兵们和土匪缠斗在一处,火铳点火发射的声音此起彼伏,仅有冷兵器防御的土匪们死伤惨重。奇怪的是,林霏在绞斗的人群中搜寻了一圈,竟都未看见谢桓和大将军的身影。 林霏屏息静气,放开耳目,收纳方圆百里的所有声响,于是清楚听见某条小路上越来越远的一众脚步声。 林霏双足发力,往声源处追去,晏海穹紧随其后。 她二人刚刚抄入近道,身后的土匪寨“轰”地一声被火|药炸开,火光冲天中房屋四分五裂。 第50章 白色纸鹤 距离尚远, 林霏都能感受到后背袭来一波又一波的热浪,此火|药威力之大不言而喻。 又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林霏心头一紧, 就要返回原先的土匪寨, 去搭救遭难的庶民,才行了半步, 就被晏海穹拦住。 “师妹,俘虏们应该不在寨子里, 否则土匪为甚么不拿他们要挟朝廷退兵?又何必点燃火|药, 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林霏以为晏海穹说得在理, 便捺下怦怦直跳的心跳,沿着蜿蜒的山道继续去追前头的大队人马。 复行数十步,二人不禁放缓脚步面面相觑。 原先越走越远的脚步声突然变得越来越近, 几分钟不到的时间,阴暗的前路出现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林霏刚刚认出那人是谢桓,尚未松口气,谢桓便十步做一步, 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林霏面前。 “你……” 堪堪吐出一个字,林霏便被大力拥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耳边是细密的喘息声, 可见谢桓赶得有多急。 “吓死我了,”他出口的嗓音低磁浑厚,隐带颤意:“我就怕你还在寨子里。” 谢桓抱得很紧,林霏要教他勒得喘不上气了, 况且晏海穹就在一旁,这样实在是有伤风化,但无论林霏挣扎都推不开他。 “别动。抱一会儿。”谢桓吻了吻林霏耳垂,将脑袋埋在林霏颈间,双手收得更紧,轻声道:“别管其他人。让我缓缓。” 林霏咽住话,一抹浅红自她的脖颈爬上了如玉的面庞。 大将军带着一众人姗姗赶来。 方才谢桓听见惊天巨响,突然调头乘奔御风而去,他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带着大队人马急哄哄地追上来,可看到的却是脸色难看的晏海穹,还有依偎在一处的两个大男人,大将军一时像噎了只苍蝇在喉头般,什么话也说不上来。 谢桓身后密密麻麻站了一队身披盔甲的兵士,林霏些微窘迫,硬着头皮将谢桓拨开。 “是我考虑不周,没料到黄江竟能做到这个地步。还是要亲自看着你,我才放心。”谢桓退开身子,握着林霏双肩。 听他所言,林霏不禁问道:“你要去哪儿?” 话音一落,谢桓身后飞出一只双翅扇动的白色纸鹤。 “跟着我。”言讫,谢桓牵起林霏,跟在那只诡异的纸鹤后面。 林霏回首望了晏海穹一眼,晏海穹定定站在原地片刻,最终还是和大将军一道,跟了上去。 于是大队人马跟着纸鹤,走了九曲十八弯的泥道,绕过半座山。 谢桓遽然敛步,弯臂做了个肃静的手势,身后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纸鹤在空中不稳地扇了两下翅膀,蓦地像被人夺走了生命般,轻飘飘地自空中滑落,又被谢桓伸手接住。 “到了。” 众人屏息静气朝下看,入目的坳陷盆地上,坐落着另外一个覆压三百余里的高脚山寨。 建在盆地之上的山寨才是真正的戒备森严得天独厚,从四面高地拔地而起的参天大树伸展出枝叶,将其遮了个严严实实,即便寨中灯火通明,也不容易让外来者发现。 而谢桓一干人等之所以能将盆地下的景象一览无余,全是因为他们正站在漏出一处大缝隙的高地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第一次抵达的山寨仅仅是为了避人耳目,要的就是他们落入陷阱,然后被火|药炸的尸骨无存。黄江其人奸猾阴险,为了给自己多留后路,可谓是狡兔三窟。 但这处高地不宜久留,他们能清楚看清盆地之下,下方的土匪也能轻易将高地之上尽收眼底。 大将军率领大军绕到寨子后方,让甲兵们准备好火箭,准备偷袭,一举端了土匪老巢。 “别忘了赵靑蕖的交代。”谢桓与大将军密语传音道:“剿匪一事交给你了。” 大将军将谢桓所言纳入耳底,两手握紧刀戟,号令众兵跟着自己冲进寨子,将黄江等人的首级摘下。 而此时,正与心腹收拾金银珠宝的黄江,万万没想到官兵竟追到此处。b 分卷阅读9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r   前一刻,他还因为想起那帮蠢笨的官兵连同谢桓都已葬身火海,而暗自欢喜;哪知道这一刻,却听见了屋外的喊杀砍打声。 他为了迷惑官兵的视线,已将大半数手下留在旧寨,这处刚建成半年的新寨已然人手不够,倘若真的正面对敌,他哪有什么胜算。 方寸大乱之下,黄江连金银都顾不上了,赶忙在牖纸上戳了个洞,探出只眼朝外望。 这一看差点让他吓破胆,他正巧看见的不是令他闻风丧胆的谢桓还能是谁。 黄江迅速退开身,喘着气靠在墙上,瘸了的那只腿骨又开始隐隐作痛,疼痛一遍又一遍地令他回想起那夜叛乱失败后所发生的事。 那夜,谢桓一刀一刀地将他膝盖骨剐落…… 当时他没能从谢桓掌心逃脱,因此受尽了非人的折磨;这一次,他便是死也不要再落入谢桓手中。 “八门先生,仔子们打来了!只要这次还能把仔子们打回家,我黄江的命就是你的!” 黄江口中的八门先生与他同处一屋,就站在大桌旁。他本名虽叫魏高,但身材矮小似侏儒,看面相约莫五六十岁的模样,下巴蓄着半白不黑的山羊胡,犀利的一双三角眼透露着精明老辣。 他两年前被黄江所掳,黄江见他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便纳他为大沥帮的八门先生,专门研究八卦山独特的阴阳地势。而此前朝廷两次出兵剿匪,都是仰仗他出谋划策,大沥帮才得以全身而退。 今日更是因为他派人去接应,黄江和裴立卿才成功从官兵的手中逃脱。大难临头,黄江已对其放下三分之二的戒心,更引他为心腹手下。 魏高如今正在摆弄刚刚折好的纸鹤,听罢黄江所言,他咧嘴一笑,缺了一颗门牙的嘴一翕一合,尖细的嗓音自其口中传出:“怕甚么,不是还有后头的票子么?” 经魏高这么一提醒,黄江这才想起后头的俘虏来。他原本打算将俘虏们留半数在旧寨,却被魏高劝阻。 魏高言,倘若教官兵们找到了新寨,他们伙匪人数不够,好歹还能拿俘虏做要挟,官兵们见他们手上的俘虏众多,绝不敢轻举妄动。 黄江庆幸自己听从了魏高的意见,如今还有一条生路。 “大当家的,你先找个地儿躲一躲,老拙去后头把票子们带出来。”魏高两手互拢于长袖,眯眼朝黄江挥了挥手。 “哦!对了!”魏高捏出一只纸鹤,轻轻拍在黄江后背,“到时老拙就靠它与大当家联系。”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黄江来不及细想,当即应下,就要带着裴立卿等人,从暗门藏到另一处。 裴立卿突然躬身央道:“大当家的,我和魏八门一道罢,也能给先生打个下手。” 黄江斥道:“你跟去添甚么乱?” “不打紧不打紧,就让裴当家的护老拙一程也好。”魏高依旧眯着眼,左右和事。 黄江拿那只完好的独眼盯了裴立卿片刻,随后拄着拐杖带伙匪们匆匆离开。 魏高笑眯眯地瞧了裴立卿一眼,双足一跺,忽地凌空跃起,矮小的身子自下而上破开屋顶,裴立卿紧随其后。 裴立卿早在黄江让他挟持林霏失败后,便对其失去了信任。如今又是一次生死攸关的转折点,黄江为了自保定会牺牲其他人的性命,裴立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追随他,任其利用轻贱。 而他之所以选择魏高,就是因为他不相信魏高对黄江的忠心,他赌魏高定有其他脱逃之法,既然有利无弊,他何不捡个便宜以保性命。 一路跟着魏高到了关押俘囚之地,裴立卿就要以为自己赌错了。 魏高突然敛下脚步,笑眯眯地转身与裴立卿道:“裴当家的,老拙要逃命去了,你请自便罢。” 裴立卿眸中精光一闪,暗中摁上了袖箭,阴柔道:“先生,你我同寅一场,何不一道逃命?还能互相帮衬不是。” 魏高摇了摇脑袋,再出口的语气已不见原先那般祗好:“不成不成,你太慢了,会拖累老拙的。” “那就……”裴立卿摁上袖中开关,袖箭与他的话语一同脱出:“休怪我无礼了!” 魏高诶了声,长袖一甩,数百只纸鹤眨眼间化作活体,自魏高袖中飞出,猛地朝裴立卿扎去。 裴立卿并不将这些被黄江奉为圭臬的旁门左道放在眼里,他的袖箭上淬了毒,魏高如若被袖箭射中,两个时辰内得不到解药,必死无疑。 两个时辰,够他威胁魏高带他脱逃了。 手中没了羽扇做兵器,裴立卿便徒手往飞来的纸鹤抓去,欲图将其揉碎。 哪知刚抓上一只纸鹤,手心便像被刀割肉般大痛,他凭着本能将手缩回,但还来不及查明发生了什么,脖颈动脉突然破裂,“咻”地喷出血柱。 魏高弹掉欺近眼前的袖箭,面无表情地看着双眸大睁的裴立卿前后摇晃两下,像无骨的绸缎般一段一段折摔在地上,其喷出血柱的致命伤口上,嵌入了一只被血染红的纸鹤。 魏高复又将双手互拢于长 分卷阅读9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袖,哼了声,嘟囔道:“叫你平日在背后骂老拙是相鼠侏儒。”随后掏出一大串钥匙,转身往牢狱步去。 再说另一头。黄江带着伙匪们从暗门到了另一间高脚屋。外头的砍杀声不绝于耳,外头拿刀的土匪哪里是手持火铳的官兵的对手,他转念一想,思及怕是魏高还没将俘虏带来,自己就已经落入谢桓手中了。 越想越不安,黄江烦躁地伸手将后背的纸鹤撕下,扔在一边,又让伙匪们守在堂外,自己去里厢拿兵器。 那只被黄江扔在地上的纸鹤,趁着无人注意,缓缓直起身,贴着地向前飞行,再次轻轻地附着在黄江的靴底。 黄江哪里是去拿兵器,他把伙匪留在堂屋,自己又从暗门返回了原来的屋子。 第51章 流沙井 黄江把拐棍扔在一边, 瘸着腿从木柜中翻出一个大包袱,接着将铺在桌上和炕上的珠宝细软收拾进去,能装多少就装多少。 直到包袱装不下, 他才将带子打结绑好背在背上, 再挪到炕边,蹲在角落一阵摸索。 不知又是如何找寻到正确的机关, 他猛地将炕角一块石砖按下,那块石砖被推进墙壁后, 一旁的桌子连着墙体开始大幅度抖动, 随着“轰隆隆”的阵阵声响, 桌子连着墙壁朝外旋转开,一条黑黝黝往地底延伸的密道赫然出现。 黄江整了整身上沉甸甸的包袱,挥臂将烛台打翻后, 迅速弯腰爬进密道。 许是独眼及瘸脚的原因,爬进密道时他被绊了一跤,靴底的纸鹤被蹭脱,翩翩落于密道外。 黄江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黑暗的密道中, 旋扭开的桌子和墙体迅速复原,炕角那块石砖跟着一同复位。 被踩成灰黑色的纸鹤追不上消失的黄江,堪堪撞在合拢的墙壁上, 它不甘地挣扎一二,撑开撞扁的身躯,扇动翅膀飞到炕角,随后贴在那块暗藏机关的砖上。 黄江前脚刚从密道遁走, 谢桓三人后脚便跟着指路的纸鹤破门而入。 林霏和晏海穹跟在谢桓身后进屋,入目一片狼藉,炕上地上哪里都散落着黄江来不及带走的珠宝玉器,被打翻的烛台焚烧着可以点燃的东西,已隐隐出现走火的趋势。 白色纸鹤在空中挥舞着翅膀,其纸做的脑袋左右扭动,似是惧怕由火造成的热浪,又似在辨明方向。炕角贴在砖上的灰黑色纸鹤似乎接收到了讯息,一下一下扭动着身子,白色纸鹤发现了它的踪迹,领着谢桓来到炕上,绕着炕角飞来飞去。 谢桓蹲下身,敲了敲灰黑色纸鹤附着的那块石砖,随后当机立断地将其摁进墙壁之中。 紧接着,响起桌脚刮在地砖上的尖锐声音,但一旁的桌子仅仅往前移动了稍许距离,桌前的墙壁纹丝不动。谢桓三人预想中的密道不但没有出现,甚至伴随着地面的震颤,整间房屋开始摇摇欲坠。 “走!”谢桓抓住林霏的手腕,提气施展轻功,拉着她迅疾掠出已然坍塌的屋子。 白色纸鹤和灰黑色纸鹤以最快的频率扇动翅膀,最后各自附在谢桓和林霏的后背,依靠他二人逃过一劫。 到了屋外,林霏急忙转身,待看见跟在自己身后的晏海穹,她才松了口气。 整座屋宇轰然倒塌,那黄江从暗道逃跑后,为了以防万一,将外头的机关全部损毁,如若再次触及开门的机关,那么整座房屋都会坍塌,欲图打开暗道的人将会成为废墟中的葬品。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好,但谢桓已布了两年的局,今日收网,怎么可能让他轻易逃脱。 林霏的手还被谢桓牵着,谢桓突然跃起,林霏一个踉跄,不得不施展轻功跟上他的脚步。 晏海穹紧握双拳,不远不近地落在林霏身后。 疾行了半柱香的时间,三人先后抵达盆地中央。 放眼望去,方圆几十里内没有任何建筑物,中央的地坛上只有一块刻有“石敢当”三字的石碑。 奇异的是,覆盖在地坛上的不是青石板而是厚厚的流沙,时隐时现的月光正好洒落在石碑上,林霏能清楚看见石敢当坐落的底部生长着枯萎的狗胡椒。 “我们来这儿干嘛?”林霏不解。 谢桓终于松开紧扣着林霏的手,“找黄江。” 林霏如坠五里迷雾:“怎么找?他在此处吗?” 谢桓:“你站立的土地之下,有一个巨大的宝库。” 林霏被他点通,“你是说黄江藏在地底下?” 谢桓颔首。 林霏环顾昏暗的四周,脱口而出:“这里就是宝库的入口,对吗?” 谢桓答道:“是也不是。” “宝库的入口在地底,这里应该是地隧的入口。”而地隧通往宝库。晏海穹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继续为林霏解惑,“要想进入地隧,必须破除地坛上的机关阵。” 林霏眼皮微跳,心下疑窦丛生。 八卦山为何处处都是机关阵法?谢桓又是怎么知道此处有宝库? 念及此,林 分卷阅读9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霏不禁望向谢桓,就见他已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往地坛走去。 林霏欲图跟上去,却被晏海穹拦住。 “师妹……”晏海穹嗫嚅一二,望着林霏在月光下姣好的面容,终是将阻拦的手放下。 林霏知道他担心自己,怕自己到时误入阵法走不出来,于是出言与晏海穹道:“师兄,机关术我也学过一些,虽然还是门外汉,但总不至于教它困死。再者说,如果我真的误入机关阵,不还有你在我身边吗?” 晏海穹看着她轻松的笑靥,终是咽下让她别插手谢桓之事的话语,仅仅点了点头。 林霏一别眼,便看见谢桓站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正俯瞰着她和晏海穹的方向。光线昏暗,林霏瞧不清楚他的神情,但猜也知道,定不是那么好看。 林霏与晏海穹走上地坛。三人围在石敢当附近,晏海穹蹲下身,抓起一把流沙搓了搓,谢桓则是静静立于一旁,也不知在寻思什么。 四下一片寂静,偶有寒风掠过,林霏道行太浅,实在看不出哪里有阵法,哪里又是阵眼。 她绕着石敢当走了一圈,无解地停在原地。脚下的流沙微微下陷,林霏跺了跺脚,流沙突然大面积凹陷,她一个重心不稳,只觉得身子一轻,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完全落入了凹陷的窟窿中。 “林霏!” “师妹!” 谢桓和晏海穹大惊失色,二人紧步跃上前,但那块窟窿已然被流沙填满,再看不出任何异样。 须臾之间,一个大活人突然陷入沙子里彻底消失不见,此景实在诡异非常。 晏海穹强压下惊惶,在脑海中快速回忆自己曾看过的典籍,搜寻类似的机关阵法。 “是北斗陨星阵。”谢桓冷静出言:“此阵一旦开启,就不可能再被打破。阵眼随着北斗星宿每分每秒的变换,只有在那一刻刚好处于七星任意一星的方位上,阵眼才会打开。 流沙陷落出现的井洞便是此阵阵眼,此阵阵眼既是通往宝库地隧的入口。 如果我没猜错,她已经进入了地隧。” 晏海穹星目一沉,厉声质问谢桓:“你究竟有何目的?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现在重要的,不是我如何知道的,而是打开阵眼。”谢桓冷冷睨着晏海穹,“七个阵眼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入口,如果不赶紧找到林霏……” 之后的话不言而喻。 谢桓见晏海穹犹自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不禁嗤笑出声,“倘若是我故意害她,那对我又有甚么好处?我虽对奇门遁甲略有涉猎,但却不通星象。你有那个怀疑我的心思,不如好好研究研究七星接下来的方位。” 听罢,晏海穹心中虽对谢桓所言存疑,却万不敢拿林霏的性命来开玩笑。 他松开紧握的拳头,仰头观看星象,掐指细算。 奈何天公不作美,今晚的天幕被乌云笼罩,七星和弯月时隐时现,极大地妨碍了晏海穹的夜观。 耗费了一盏茶的功夫,晏海穹出了一身汗,终于算出七星接下来将会出现的方位。 晏海穹不说自己的掐算,谢桓亦不问,只静静立在一旁观望。 乌云再次遮蔽月光之时,七杀星恰入官禄宫,晏海穹站立的位置蓦地微陷,紧接着流沙形成漩涡,进而再次大面积凹陷,霍然出现的流沙井将坠落的晏海穹瞬间吞噬。 谢桓抚落衣袍沾上的细沙,轻轻笑了一声,那俊美面目上出现的笑容艳绝夺目,又邪佻四溢。 他将贴在肩头的白色纸鹤取下把玩,等待再次的星入宿宫。 终于将碍眼的晏海穹打发,谢桓的心情说不出的爽利。 北斗陨星阵他再熟悉不过,七杀星才是真正的大凶之兆,晏海穹参照七杀星陷入穴道,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根本没有出路的阵法迷宫。 而其余六星所示的穴道,互相贯通。有魏高的机关鹤在手,谢桓不愁找不到林霏。 方才看那晏海穹算了半日,谢桓还以为他算不出接下来七杀星的方位了,幸好他没让他“失望”。 静待片刻,谢桓所立之处出现流沙井,身子骤然一轻,再次睁眼时,他已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隧。 黑暗中,谢桓的眼仁变为赤红,他掸落身上的沙子,一双赤眸左右探看,将周围的一切事物尽收眼底。 手中的机关鹤被谢桓向上一抛,白色的纸鹤再次获得生命,带着他穿梭在幽深阴暗的穴道中。 而此时的林霏,正点着火折子站在分岔道口。 脚下的泥路潮湿无比,穴顶生长着丛冗的狗胡椒,鹅黄色的花瓣上栖落着水珠,火折子被潮湿的空气晕地明明灭灭。 林霏踌躇再三,最终踏上了左边的一条道路。 半个时辰前,她突然陷入流沙井,随后摔进了这条漆黑的地隧。 当时林霏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茫然了半晌,她尚且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茫然地喊着“师兄”“谢桓”,可回应她的只有忽远忽近的回声。 分卷阅读9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林霏这才意识到,她很有可能已经不在空旷的地坛上了,而是在盆地下方的地隧。 莫名其妙地来到此处,林霏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寻火。 之后便是点着火折子在这条深邃的地隧中乱窜。 她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但前方除了黝黑还是黝黑,要不是因为偶尔经过的穿堂风,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到了死人墓。 穴顶滴落下一串水珠,将林霏手里的火折子打湿,弱小的火苗微一恍惚,挣扎片刻最后还是被熄灭。 林霏蹙起秀眉,甩落火折子上的水滴,对着折子吹了好几口气,火光却不再燃起。 正懊丧着,身后一道气息袭来,林霏心下一紧,迅速转身朝那人拍去,却被那人一招擒拿手制住,林霏随后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是我。” 谢桓挨近林霏的耳畔,出口的嗓音低哑磁实。 第52章 柔情蜜意 灰黑色纸鹤从林霏身上剥离, 抖擞开身子后,它在黑暗中朝白色纸鹤飞去。 两只纸鹤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你追我赶地欢闹起来。 林霏不比它们的喜出望外, 但内心还是极为惊诧。黑暗中难以视物, 她与谢桓拉开距离,凭感觉面向谢桓所在的方向, 不由出言发问:“你怎么来了?我师兄呢?” 说罢,林霏放开耳目, 细细探听周围的动静, 可除了她和谢桓的呼吸声, 再没有其他动静。 “别找了,”谢桓抚上林霏洁白细嫩的脸颊,不紧不慢道:“你的好师兄不在这儿。” 林霏一愣, “他一个人在地坛上?” 见林霏三句不离晏海穹,谢桓心下不悦,微微负气道:“你当着我的面追问情敌的下落,合适吗?” 林霏教他那“情敌”二字闹得窘迫, 不禁反驳:“你别污蔑我和师兄的关系。” 谢桓嗤笑出声,“你对他没有非分之想,不代表他也一样。” 林霏不欲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于是岔开话题道:“你怎么下来了?刚刚……发生了何事?” 听她问起,谢桓答:“你踩中了阵眼。” 又顺势将北斗陨星阵,以及地坛上发生的事概述一遍,谢桓漫不经心道:“你那好师兄应该是落到了旁的地隧。” “七条地隧都可以通往宝库?” 谢桓含糊地唔了声, 林霏未作多想,以为走出地隧便会与晏海穹相遇,于是放下了担着的心。 地隧内太过阴暗,林霏除了听觉尚存,视觉已然发挥不了作用。她甩了甩火折子,欲图吹亮火光,但火引被水打湿,任她怎么短促地吹气都无济于事。 就在林霏懊丧之际,又是一滴水珠从穴顶落下,恰好缀在林霏鼻尖。林霏只觉鼻头一凉,接着耳边响起了促狭的低笑,她没好气地嗔道:“有甚么好笑?” 言讫,林霏愣住,迟疑片刻,不禁问谢桓:“你看得见?” 谢桓唇角笑意不变,他伸出两指捏了捏林霏挺翘的鼻尖,声线低沉:“我看得见你。” 林霏将谢桓捏住自己鼻梁的手拍落,岂料他又伸出一只,林霏目不能视,轻而易举便被他强迫着十指紧扣。 “我牵着你走。” 林霏挣了半晌也挣不脱,便任他去了。 如今她就像是失明的羔羊,谢桓这匹居心不良的恶狼成了她的眼睛,带着她在黑魆魆的地隧中穿行。 谢桓时而提点她转弯时而指挥她抬腿,二人相互扶持着在地遂中走了半个时辰,却迟迟寻不见出口。 “歇息一下。”谢桓敛步,转身与林霏道。 林霏点了点头,欲图靠在穴壁上小憩片刻,却被谢桓拽了一把,她一个重心不稳,撞进了谢桓的怀抱。 谢桓:“累的话就靠着我。壁上有狗胡椒。” 林霏犹疑,方才尚有光亮之际,她分明看见四壁中没有植物,那狗胡椒更只是滋生在穴顶。 “不信?”谢桓觑了空无一物的穴壁一眼,“那我摘一朵让你闻闻。” “……不必了。我在地上坐一会儿就行。”说罢,林霏欲图将谢桓推开,发力搡了几下,搂着她的臂膀依旧纹丝不动。 “地是湿的,怎么坐?” “……站着也行。你先把手松开……” 话音一落,挟制林霏纤腰的猿臂竟真的依言松开。她还来不及缓口气,两颊又被一双大掌托起。 林霏眉头一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做甚么?” “别动,”谢桓扳过林霏扭动的脑袋,悠悠道:“你睫毛上有沙子。” 话音一落,温凉的手指抚上了林霏的眼睫,那指下的长睫被惊扰,轻轻地颤了颤。 林霏抿了抿唇,启声道:“行了吗?” 无人应答,林霏纳罕,才将谢桓盖在她左眼上的大手薅下,一道气息毫无预兆地逼近,紧接着两片柔软的物什覆上她的眼眸。 意识 分卷阅读9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到那两片柔软是什么后,林霏心尖一颤,四肢变得僵硬。 谢桓在她的左眼落下一个轻柔的吻,随后退开身子将腰背紧绷的林霏搂进臂弯,贴着她的耳畔喟叹出声:“真美。” 林霏局促地呼吸着,谢桓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背脊,与她额际相贴,再出口的话语既蛊惑又庄重:“跟我在一起,嗯?” 耳边只剩水滴落在岩石上的清脆声响,地隧太过幽静,林霏无法上演拙劣的置若罔闻。 她攥起指尖,不知是不是因为目不能两视,难以知晓谢桓如今神情的缘故,她一时竟分不清自己的心意,到底是反感还是夷愉。 她没料到谢桓会在此刻说破。 “回答我。”谢桓握住林霏纤细的后颈,迫她回话。 “时候不早了,我们……” “别想顾而言他。”谢桓用自己高挺的鼻尖蹭了蹭林霏的,嗓音低哑:“我知道你听见了。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一点感觉?” 林霏呼出一口浊气,“出去再说,好不好?” 谢桓静静看着林霏在黑暗中恍惚的明眸,方才就是这双清澈似琉璃的眼瞳,让他情不自禁意乱情迷。 林霏局促地等他答话,终于,禁锢着她纤腰的臂膊松开。 谢桓启唇道:“好。记住你说的话。” 林霏这才跟着松了口气。 谢桓突如其来的求爱令她措手不及。她突然觉得自己陌生了,拒绝的话竟会说不出口,却又不晓得自己还在坚守什么,狠不下心拒绝的同时亦不情愿应允。 “走罢。”谢桓复又牵住林霏的手,二人继续摸黑上路。 地隧之中,纸鹤发挥不了用途,谢桓便让林霏听风识路,他们跟着风向走,应该能走出地隧。 半晌无话,气氛被熏染地略显沉闷,谢桓回首觑了林霏一眼,便见她仅仅是在机械地行走,思绪已不知神游到了哪个天外。 “喂,”谢桓晃了晃二人相牵的大小手,“你就没有甚么想问我的?” “问甚么?”林霏不答反问。 “我怎么会知晓此处还有一个寨子,又怎么知晓地底的宝库,诸如此类。你不好奇?” 林霏边被他牵引着一步步往更深处走,边漫不经心地答道:“好奇啊,但我已经猜到了答案。” “哦?”谢桓敛住脚步,唇角漾起些许笑意,“说说看。” “你之所以会知道,肯定是因为有人告诉你。”林霏顿了顿,继而道:“你在黄江身边安排了细作,对不对?” 谢桓轻笑一声,屈起一指刮了刮林霏的掌心,“对。” “当时你说先剿匪,是因为你早已经安排好人去救被关押的百姓了,对不对?” “对。” “其实你并不知道宝库的具体位置,或者说,你并不知道打开宝库的方法,只有黄江一人知道,对不对?” “对。” “但我还有一事不明。” “何事?” 林霏面上浮现不解,出言问谢桓:“你何必让黄江逃走,直接将他抓来审问一番岂不更加省事?” “依你之见,黄江会这么简单就吐露机要吗?” 林霏眨了眨眼睛,答道:“那要看这个宝库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如果我说这个宝库里,有足以撼动一国之邦的金银财宝和璧隋珠,还有绝世的武功秘籍,那么,这个分量够不够?” 听罢,林霏心下一惊,她起先还以为那只是寻常的宝库,未想到其竟重要至此。 但她思不通,倘若谢桓以性命要挟,难道还怕黄江不从实招来么。毕竟命都顾不及了,又哪里还会有心思去想哪些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 这么想着,林霏也这么问。 谢桓听了她的天真言论,不由哂笑出声:“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贪得无厌之人。 即便我用他的性命相逼,他最终也不会说实话,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倘若真的交出最后的筹码,那离死期不远矣。 况且,他不单想要命,他还想要财。你看,多么贪心,我何不“借贪杀人”,釜底抽薪?好让他在临死前,还能看上一眼心心念念的千金裘。” 即便看不见,林霏也能从谢桓讥诮的语气中,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有多么冷漠。 他就像是坐于涂炭的往生者,隐藏在幕后冷眼观看不常不实的世间,他似乎欲意抽离,却还要涉足淤泥。 林霏问他:“那个宝库你非要不可,对不对?” 无人应答,谢桓的沉默令她心情复杂,想到他竟也将身外之物看得如此重要,林霏心头涌上莫名的失意情绪。 下巴突然被捏住,林霏被迫抬起头,她虽不能视物,却能清楚感觉到谢桓的迫临。 “对,我非要不可。那是我谢家之物,觎吾物者,格杀勿论。” 林霏一怔,菱唇张翕间,终是将到了喉头的话语咽下。 谢桓:“你想问我宝库中有何物, 分卷阅读9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对么?” 林霏将脑袋偏到一边,挣脱谢桓的钳制。 “你无需告诉我……” “那不是宝库,是我祖母的墓陵。” 谢桓所言令她震惊,尚未来得及理清思绪,又听他言:“八年前王父仙游,吾根基尚且不稳,贼人欲意谋反,妄图将我取而代之。 贼首乃我叔祖父,他骗取我的信任,趁机将盟会半数的资财,连同祖母的遗骸一同敛走。 我花了两年平乱,又花了四年找寻祖母遗骸的下落,终于在两年前从黄江身上撬出线索。” 听罢,林霏嗫嚅道:“其实你不必……” “待汝与吾拜堂,成为吾妻,这等陈年旧事终会知晓,不过是早晚的事。” 第53章 地宫墓陵 话音一落, 谢桓便敛住了脚步。 见他又有将话题往儿女情长上引导的趋势,林霏果断地选择了缄默。 她没料到,谢桓已经将她二人的关系算到了拜堂成亲…… 谢桓瞅了瞅她木讷的神情, 便猜到她定是又打算装聋作哑。 这招已被她玩得出神入化, 但谢桓怎会这么轻易就衬了她的心意—— “倘若我今后纳妾……”他故意停顿片刻,才继续道:“你可介意?” 林霏眼睫颤了颤, 她未作答,而是搡了谢桓一把, 催他快走别耽误了正事。 谢桓不肯, 揪住她追问:“同我说说你家乡的婚俗习惯, 免得将来我与老丈人之间发生矛盾,让你不好做。” 林霏被他缠地头皮发麻,于是没好气地答了句:“我家乡只兴一婚一嫁。” “快走罢快走罢。”林霏又搡了谢桓一把。 她在黑暗中丧失了视觉, 不知自己烦乱之下推搡的手触碰到了不该碰的位置。 谢桓低低哼了声,眯起凤眸,将林霏作乱的手压下,顺势圈住她的细腰, 低头凑近她的左耳,“生气了?” 林霏尚且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生气甚么?” 谢桓轻嗤一声, 见了她眨着美眸,懵懂无知的模样,平直的唇角向上牵起了弧度。 她还装得挺像。 谢桓将脑袋埋在林霏颈间,出口的话语柔情似水:“我这辈子只跟一人成亲, 只成一次亲。” 林霏刻意忽视心头突然涌上的奇怪感觉,冷静地搬开他的大脑袋,“再不走,等黄江进了墓陵,你两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谢桓这才慢悠悠地直起身。 二人跟着风向,再次往黑暗深处行去。 不停歇的在地遂中走了二刻钟,沉重的喘息以及时轻时重的脚步声,突然闯进林霏耳畔。 她的五识天生就较常人灵敏,能听见极远处的声音不足为奇。 但显然谢桓也听见了。 他虽没有林霏的顺风耳,却因为已臻化境的武功造诣而广开天全,早已到达了耳聪目明的田地。 谢桓攥着林霏的手紧了紧。二人心照不宣,他们终于与黄江狭路相逢。 谢桓牵引着林霏,无声无息但身形快速地往黄江靠近。 在另一边的地隧中,浑然不知危险正在靠近的黄江正身负沉甸甸的包袱,举着火把在漆黑的甬道中前行。 从地隧入口徒步到此处,花了一个半时辰有余,黄江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更是湿透前襟后背。 因为瘸了一条腿,他不得不走走停停,一路上耗费了大半的时间去歇息。 思及自己的瘸腿,黄江不禁咒骂出声。 一路出逃至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病都未得到及时的医治,他的体魄早已大不如前。倘若此刻有仇家出现在黄江面前,他怕是只有求饶的份儿。 但没有倘若。 他自认盆地之下的地隧就是他的保命符,除了他和死人,再无人知晓地下甬道的存在。 谢广胜生前将墓陵建在八卦山,看重的就是阴阳玄学加持的狡诡地势。 当年为了入山,黄江不单自学五行八卦,而且广集天下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有识之士。到如今占山为王,他已打通所有关卡,只剩最后那扇大门,便可真正坐拥宝库中的万数金银。 他笃定官兵和谢桓寻不来,甚至已规划好后路——倘若魏高亦能捱过这遭,成功逃脱朝廷手掌心,他便将盆地之下的地宫告知于他,然后利用魏高的机关术解开最后的谜团。 他想当然,殊不知大难将要临头。 吭哧吭哧行过半程,前方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黝黑,好似永远也走不出的迷宫。 黄江将火把举高,一路缓行,抬头在穴顶寻找狗胡椒生长最繁茂的一处。 穴顶一角丛生着大片锦簇的鹅黄,黄江停下脚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手帕捂住口鼻,将手中的火把往那片鹅黄举去。 狗胡椒遇火即燃,大团大团的艳丽花朵像是姑娘家娇滴滴的玉肌,被炙热的火焰灼烧后开始痉挛蜷 分卷阅读10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缩,互相团成黑乎乎的一块物什,自穴顶脱落坠地。 燃烧后的花齑冒出刺鼻的浓烟,浓烟竟将穴顶尚且郁勃的狗胡椒熏败,鹅黄色的花朵如落雨般纷纷谢落。 而那片被火灼烧过的穴顶,剥去鹅黄色花朵的掩饰后,竟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黄江将火把往窟窿中一捅,地隧中瞬间响起类似于“呼呼呼”的吹气声,紧接着有一泼沙石从穴顶落下。黄江一瘸一拐地往那块掉落沙石的方向走去,随后又将火把在空气中挥了挥。 火把燃烧生成明火,明火遇甬道内的某种气体,先是响起接连的爆破,再是缓慢挪动的“咯噔”一声,似乎触及了什么机关,一层极薄的透明气壁突然出现,黄江抬腿迈过气壁,身影随之消失不见。 他原先站立过的地方,只余燃烧着的狗胡椒发出微弱光芒。林霏与谢桓互视一眼,趁着气壁还未消失,迅速跟了上去。 林霏只觉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一般,身子先是一重,接着又是一轻,眨眼间便到了比甬道亮堂许多的一处。 三人穿过奇门,先后到达隐藏在地穴深处的地宫墓陵。 由汉白石打造出的地宫宽大敞亮,其宫室营建已逾一般的大墓,礼制直逼皇陵,天井两壁绘有廊屋楹柱及列戟,券顶是佛像浮雕,还有数不尽的夜明珠镶嵌其中,可谓华贵靡丽非常。 此墓并非谢广胜所造,而是他将前朝皇陵掘空,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以修葺而成。建此陵,实则是为了在他百年之后安放其椁。 谢广胜亦是可怜人,其生前至爱与亲兄长结为伉俪,死后,他欲与爱慕一生的女人共葬,好圆了“生未同衾,死则同穴”的渴盼。 但谁也逃不过人生八苦,既是求不得亦是放不下,他的渴盼终是成了妄想。此间按下不表。 再说到地宫中的三人。 谢桓拉着林霏藏身于一根粗大的龙柱之后。 林霏从未见过富丽堂皇至斯的宫室,她心下虽惊奇,却不动声色地左顾右盼,暗自感叹。 探头朝外窥望,汉白玉铺就而成的鸾阶上,殿门高阔而宽长,旁的三间一启门和五间三启门皆被封死,若想真正进入地宫,只能走殿门。 但殿门被百二十个门钉锁死,要想打开,必须找到开门的钥匙。但入殿的锁匙并非长条式,而是圆玉一类,形状应与殿门正中央凹陷下去的槽纹相吻合。 正是因为这把钥匙,让早在四年前就已发现地宫的黄江止步不前。 谢桓凤眸微眯,他隐在袖袍内的二指微一研磨,转身与林霏密语道:“你在此处等我。” 说罢,他就要往外走去,林霏拽住他的衣袍,轻问:“欲意何为?” 谢桓抚了抚林霏的面颊,道:“去将门打开。” 林霏松开手,嗫嚅一晌,终是将劝阻杀生的话语咽下肚。 “我有分寸。”谢桓最后瞧了林霏一眼,踱步朝黄江走去。 黄江正将包袱摘下,安心落意地准备坐下好好歇息,静候地上的朝廷撤兵,突闻空旷寂然的地宫中响起一下又一下的脚步声。 黄江既惶又惊,心下警铃大作,万万没想到地宫中除了他还有别人。 他强抑惊悸,一手摁上系在腰间的匕首,阴着眼缓缓转过身。 脚步声停止,紧接着一道低沉厚实的男声响起—— “多谢带路了。”谢桓敛俊美的面容被夜明珠清冷的光辉镀上一层寒霜,一双凤眸冷漠无情。 乍见谢桓,黄江刚刚松懈下来的身心再次紧绷,摁在腰间的手锵地拔出利刃。 谢桓丝毫不见慌乱,他略带闲适地左右四顾,突然扯出一个不及眼底的笑容,启唇道:“将玉匙交出来罢,本座留你一个全尸。” 黄江目呲欲裂,他怒喝了声“谢贼”,之后却不知该作何话语。 谢桓伸出手,半块纹路繁复的羊脂玉自他掌心垂钓而下—— “可认得?” 黄江喉头一紧,目光灼热地盯着那半块羊脂玉。 就是这块玉,让他等了四年! 谢桓笑意敛起,再次寒声发问:“另一半呢?” 黄江咽下一口唾沫,攥紧刀柄,扯出个狰狞的笑容,启声道:“老子找了四年,原来另一半在你那里!谢桓,老子可以把玉给你,但门打开以后,你要把三分之二的宝臧给老子!” 谢桓几乎要教黄江逗得笑出声。死到临头了,黄江还在痴心妄想,竟敢跟他讨价还价。 他亦懒得再与黄江周旋,便答—— “好啊。”只要门打开后,你还有命在。 得到谢桓首肯,黄江欣喜若狂,他以为谢桓贵为一盟之主,出口的话不可能不作数。 谢桓未再多言,他提步拾级而上,将手中半块羊脂玉放入殿门的凹槽中,退开身,为黄江腾出足够安全的距离。 黄江警惕着,慢慢掏出另一半玉,将玉镶入剩下的凹陷后,他紧紧盯着殿门,心下既踌躇又期盼,四年的等待就为这一刻。 分卷阅读10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麒麟双玉与槽钥完全吻合,凹陷被填满,殿门机关左右旋扭四圈,只闻“咔咔咔”的数声响动,其后的门钉依次收起,殿门终于缓缓打开。 黄江那只独眼被殿门中投射出的光辉映亮,待其适应这般耀眼的光芒,万千暗弩自殿门内|射出,黄江再来不及欣喜,浑身骤然紧绷,旋身躲过飞射而出的弩|箭。 漫天飞箭射出殿外,林霏藏身于石柱后躲避,再难以探身窥视殿外发生了何事。 门内数截合抱粗的石桩被驱动,往殿外撞来。黄江堪堪躲过飞箭,一时闪避不及,被石柱撞飞在地。 谢桓隐在大开的殿门后,一拂袖扫落射来的弩|箭,冷眼看着应急不暇的黄江。他拾起黄江掉落的匕首,手腕一转,匕首便往黄江另一只膝盖骨掷去。 那把匕首竟躲过万千飞箭,直直扎入黄江那只完好的腿骨。 黄江大声痛呼,再站立不稳,摔在地上,又教万箭穿心,就这么钉死在大殿之外。 谢桓迭起内力,只闻轰地一声,殿门被一股强大的劲风关上,飞箭被全部阻截在门后。 所有声响休歇,林霏自石柱后缓缓步出,便见殿门已然关闭,谢桓毫发无损地站在鸾阶上,正遥遥与她对视。 第54章 缓兵之计 谢桓和林霏从地宫中出来时, 天已破晓。 天际飘下的鹅毛大雪已不知下了多久,八卦山上雾霭沉沉,寒风侵肌。 盆地之上的屋寨倒塌于一片废墟之中, 往来的官兵将同伴的尸身裹了抬去下葬, 触目皆是一片荒凉景象。 地坛中的流沙被挖开,数个机关阵法叠加其上, 凿出一个深长的洞坑,训练有素的玄衣卫把守在大洞旁。 魏高拂落身上的沙石, 从洞坑中爬出, 玄衣卫急忙将魏高拉上地面, 倾身为其披上遮雪的蓑笠,恭敬地喊了声“魏先生”。 魏高朝玄衣卫点了点头,尖着嗓音问道:“被掳的百姓都送过去了吗?” “都送去赵大人那处了。” “盟主呢?” “和鬼先生在一起呢。” 鬼朴子捧着狐裘走进临时搭建的牛皮大帐, 大帐内烧着炭火,箱笼被褥一应俱全。 林霏正与谢桓说着话,见有人来了,她便住了声。 “主子。”鬼朴子抖开狐裘, 就要给谢桓披上,却被谢桓制止。 “怎么只拿了一件?”谢桓眉头微蹙,伸手拿过鬼朴子手中的白狐裘。 鬼朴子正要答话, 便见谢桓将那狐裘披在一清秀男子的身上。主子竟还替那男子掖了掖领子,动作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林霏忙道不用,伸手就要将狐裘脱下,却被谢桓一把摁住。 “听话。”谢桓捏了捏林霏的耳垂, 眼中满是不容置喙。 林霏于是将手垂下,一别眼,却与鬼朴子探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鬼朴子面上虽不显,但早已心潮腾涌,心下别提有多震惊。 他何时见过主子这般伺候人?岂能不惊? 更令他骇怪的是,主子伺候的人竟是男子? 越想越惊,鬼朴子不禁在暗地里将林霏上上下下打量了番——相貌阴柔,形容清瘦,一身灰不溜秋的道袍,乏善可陈。 此人到底是何来头? “先生。”骤然响起的低沉嗓音打断了鬼朴子纷飞的思绪。 “老朽在。”鬼朴子忙躬身应答。 “让你带的东西,可带来了?” “带了带了。”鬼朴子想起几日前谢桓的传书。信中命他带上玄衣卫,在十五日内赶来百津口,信尾还附有尺寸,说是让盟内的女司衣按照信尾的尺码,连夜赶制百件样式不一的襦裙霓裳。 思及此,鬼朴子不禁又抬头看了林霏一眼。 林霏面容沉静无波,任鬼朴子打量。 有寒风灌入,帐门再次被掀起,魏高躬身迈入大帐,朝谢桓行了大礼后,毕恭毕敬地喊了声“主子”。 谢桓未作声,反倒瞥了鬼朴子一眼,便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林霏。 谢桓略微不悦,对鬼朴子道:“还杵着做甚么?” 鬼朴子当即躬身告退。 在鬼朴子一惊一乍的衬托下,魏高显得圆滑沉稳许多,他一贯地眯着眼,既不多问也不多看。 倒不是说他不好奇,只是他早在地底下之时,就看出了二人之间的端倪—— 当时那清秀男子让主子莫再杀生,主子竟真的放过了那帮土匪。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他可不敢去碰主子的逆鳞,还是让鬼朴子他们头疼去罢。 “还有何事?”谢桓沉声发问。 “主子,您看……要不要将老夫人的椁柩带回去?” 谢桓沉吟片刻,道:“不必,到时将王父的棺椁抬来,与祖母合葬在一处罢。剩下的事你看着办。” 魏 分卷阅读10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高“诶”了声,不待谢桓撵人,躬身退下。 魏高走后,牛皮帐内仅剩林霏和谢桓二人,谢桓摸了摸林霏的素手,所触温度冰冷寒凉,再看林霏略显疲倦的面色,谢桓不由启声道:“去睡一会儿罢。” 他出口的语气虽平淡,却全然不同于平日的例行公事,这要教鬼朴子听见,非得惊地舌桥不下。 林霏摇了摇头,回绝谢桓的好意。 她在心底斟酌一二,终是出言问道:“不是说师兄在地隧中吗?为何还不见他出来?” 当时在殿外等了半个时辰,直至门后的所有动静消失,她和谢桓正准备推门入内,魏高便带着玄衣卫,在机关鹤的指引下破开阵法,闯入地宫。 地坛之上的北斗陨星阵被魏高用叠加的阵法封印,地隧与墓陵之间被完全打通,按理说,晏海穹如果当真在地隧里,肯定可以出来了,即便他暂未找到出路,谢桓已经派人去寻,怎么可能现在还找不到。 念及此,林霏腾地站起身,就要朝外走去,却被谢桓一把拽住。 “去哪儿?” “去找我师兄。” 谢桓面容阴了下来,他盯着林霏,启声问道:“你师兄就对你这么重要?” 听了谢桓凉飕飕的话语,林霏心下一沉,突然忆起那什么北斗陨星阵乃谢桓告知于她,还有她落入地隧中,地坛上发生的事都是谢桓所言…… “你把他怎么了?”林霏定定与谢桓对视。 谢桓不禁冷笑,“我还能把他怎么了?阵法又不是我设下的,我更未让他跳入阵眼,他去了哪儿我如何知晓? 怎么?你现在是在责怪我?怀疑是我害了他?” 听罢,林霏略微悔惭,亦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重了,谢桓还派人去帮她寻晏海穹,她实在不该因为焦虑就迁怒于他。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启声道:“对不住,是我失礼了。” 谢桓轻哼了声,不咸不淡道:“我会帮你找到他,免得你再与我生出嫌隙。” 听了谢桓此言,林霏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低低道谢。 谢桓收起愠怒,趁势牵起林霏的素手,哄道:“与我一起回江意盟罢?” 林霏眼皮跳了跳,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件事,不答反问:“你要回江意盟了?” 谢桓颔首,用两指夹着林霏的一指,轻轻向外扯动,就好似在不动声色地撒娇一般。 林霏静默半晌,迟疑道:“我还未寻到师傅师娘的下落……” “我会派人去找。”谢桓打断她之后的话语,继而幽幽道:“你是不是忘了甚么人?忘了甚么事?” 被他一点,林霏蓦地想起当时在地隧中他说的话,还有被他抓走的窦宁儿。 “……你准备何时出发?” “现在。” “那你先去,待我与师兄师妹会合了,就去追你。” 谢桓蹙起眉头,继而眉心的褶皱被推平,他扯出不及眼底的笑容,沉声道:“缓兵之计?林霏,你到底将我置于何地?” 确实是缓兵之计,林霏不否认。 江意盟是一定要去的了,窦宁儿还在谢桓手中,林霏有所忌惮。但她需要时间缓冲,好好梳理她与谢桓的关系,就算已经决定拒绝谢桓,她也得想好万全之策,免得他到时又掀起腥风血雨。 但于谢桓而言,这一趟是无论如何都要让林霏去的。不单要她去,还要她和自己一块去。 他早已将林霏视为江意盟未来的当家主母。就在几个时辰前,林霏不但跟他一同进了祖母的陵墓,而且还在祖母的椁前扣了三个响头,该做的都做了,她已是他的人,他怎么可能再任她说走就走。 况且此次回盟,一是要得到族老们的首肯,便是不肯,也要逼得他们肯;二则是让林霏彻底坐实这个名衔。 林霏哪知谢桓那九曲十八弯的肠子,她思忖片刻,呼出口浊气后,慢吞道:“那就一起去罢。晚一些出发,行吗?” 谢桓又不乐意了,“你不会是打算带上你的好师兄好师妹罢?” 林霏不答,只睁着眼与谢桓直直对视。 只稍林霏一个眼神,谢桓便知道了林霏未出口的答案。 呵,晏海穹怕是出不来了,如果真的等他,那要等到何时? 二人正无声对峙间,突闻帐外有人请见。 谢桓应道:“进。” 鬼朴子便带着一众玄衣卫躬身入帐,每人手中都捧着织帛锦缎,依次站成排,将手中锦缎承在谢桓和林霏面前。 林霏看着玄衣卫手中颜色鲜亮的锦衣,心头浮上不祥的预感。 果然,就见谢桓亲自上前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件桃红色的织锦长裙递给林霏—— “喏,试试。” 上次他在夔州买给她的裙裾,她都还未穿过一次,便因为遭遇水匪,落在了那艘舸船上。 既然已决定向外宣布林霏的身份,那就再不好让她再以男儿身示人。 分卷阅读10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林霏轻咳了声,不愿接那条长裙。穿了快一年的男装,如今让她再拾起裙衫,林霏觉得既别扭又怪异,还有些隐秘的不安。 谢桓见她迟迟不允,凤眸微眯,意有所指道:“要我帮你?” 林霏神情亦肃穆起来,出口的语气暗含烦闷:“我不想穿。” 此言一出,鬼朴子和玄衣卫齐齐捧高织帛锦缎,跪倒在地。 鬼朴子活到这把岁数,除了老盟主和几个不知死活的族老,还未见过有谁敢这般和自家主子说话的,他精神紧绷,暗骂林霏不识抬举,惹得谢桓不快。 林霏教他们吓了一跳,忙上前就要扶起领头的老者,哪知那老者直呼“息怒”“恕罪”什么的,令林霏手无足措。 谢桓将那件绣有梅兰的织锦罗裙,掷在鬼朴子高举的手上。鬼朴子心下一咯噔,后背都已出了一层细汗,却闻谢桓道:“下去罢。” 鬼朴子心头愈惊,却不敢耽搁,带着一干玄衣卫匆匆退下。走之前,他拿余光瞥了二人一眼,正好瞧见谢桓的大掌握着林霏,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 真是天要下红雨了!主子这是遇见了天劫不成? 鬼朴子不知是喜是忧,只得加快离去的步伐。 鬼朴子前脚刚走,魏高后脚便带着人求见。 谢桓不耐,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上赶着扰人清静。 魏高得了帐内人的回应,迈着小步掀帘而入。 “又有何事?” “启禀主子,小的们从地坛下挖上来一名道士,您看救还是不救?” 第55章 负伤 “启禀主子, 小的们从地坛下挖上来一名道士,您看救还是不救?” 魏高言讫,林霏眼皮直跳, 心中对那“道士”二字敏感异常, 不待谢桓有所回应,当即迈开步子, 急匆匆地朝帐外走去。 魏高身畔扬起一阵风,接着是帐帘被掀开的声响, 他悄悄抬头觑了谢桓一眼, 果然就见自家主子面无表情地盯着林霏离开的方向。 谢桓没想到晏海穹竟能从陨星阵最凶险的七杀门中出来。 看来得重新审度林霏这位从天而下的师兄了。 面前人长腿一迈, 向外走去,魏高连忙跟上谢桓的步履,他远不及谢桓的身高, 只好指挥玄衣卫撑开罗繖,替外出的主子遮雪。 林霏健步如飞一路疾行,还未至地坛,便见前方站了好些个玄衣卫, 而沙坑旁,有一身形高大之人,满身是血地倒在雪地里。 林霏胸腔中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她加快脚步,拨开人群,定睛往雪地上的人看去,入目便是张脸色苍白的熟悉面孔。 这才过了几个时辰, 林霏怎么也料不到,再见时晏海穹竟会遍体鳞伤地倒在血泊中。 她迅速上前,快手点住晏海穹周身大穴,一边唤着师兄,一边替其把脉。 如今晏海穹双眸紧闭,唇无血色,腹部还扎入断了半截的箭头,全身上下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从伤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素色道袍,在皑皑白雪中极为刺目。 他似是听见了林霏的叫唤,眼球微微动了动,最后终是抵挡不住疲顿,彻底昏迷过去。 林霏心口沉沉,指下的脉搏微弱,预示着晏海穹受伤之中。 魏高立在谢桓身后,他探头瞧了雪地中的二人一眼,恭声问身前人:“主子,这该如何处置?林姑娘貌似与这道士相识……” 谢桓未作答,而是阴着眼盯住林霏。见她二话不说就要将晏海穹背起,他终于按捺不住,一闪身到了林霏跟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如今在场之人都已经知道林霏与他关系匪浅,可她现在却和别的男子拉拉扯扯,这教其他人怎么想? 此情此景,魏高极有眼色地遣人迅速上前,将那道士从林霏手中接过。 “林霏!” 突然响起一道清脆软糯的女声,林霏挣开谢桓的钳制,侧头望去,便瞧见提着鸟笼的林夕,欢欢喜喜朝她跑来。 林夕今早是被舱外的嚷闹声吵醒的,她被林霏撂在船上一日,本就无处排闷,出门听见了剿匪成功的捷报,便欢喜地跟着赵靑蕖到了此处。 如今望见林霏与一堆穿黑衣服的人站在不远处,却不见自己的兄长,林夕正觉得奇怪,跑上前一瞧,却看见晏海穹满身是血地被人抬着。林夕愣住,面上笑容渐渐消失,懵然地抬头去看林霏,再望向晏海穹时,已是两眼泛红。 林霏牵起林夕的小手,来不及与她多说,便跟抬着晏海穹的玄衣卫一道离开。 谢桓正打算跟过去,却听见手下来报,说是赵大人来了。 听罢,谢桓一侧身,就见披着雪氅的赵靑蕖站在不远处。他回身望了林霏离去的背影一眼,终是与魏高道:“命鬼先生跟过去看看。” 魏高躬身应了,谢桓于是朝赵靑蕖走去。 谢桓:“恭喜赵大人,剿灭了危害一方的土匪,为民除患。” 赵靑 分卷阅读10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蕖:“这还要多亏了谢盟主的鼎力相助,靑蕖也是给谢盟主道贺来的。” 谢桓如今没那个心情应付赵靑蕖,他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便要告辞,却听赵靑蕖问道:“白大人昨日捎信给靑蕖,遣靑蕖来问问谢盟主,人怎么还没送过去......” 谢桓眉心一蹙,“他要的东西,本座早已派人送去。” 言讫,谢桓顿悟,进而心下冷笑。 原来那姓白的不单是要账本,还要窦宁儿。色|欲熏心的老匹夫。 “本座劝赵大人莫管闲事的好。”话毕,谢桓不再和赵靑蕖虚与委蛇,径自转身离去。 众玄衣卫朝赵靑蕖略一抱拳,跟在谢桓身后离开。 前头,晏海穹被抬进牛皮大帐。帐内烧着炭火,比外面暖和许多。 鬼朴子提着医箧来到榻前,欲替昏迷不醒的晏海穹诊脉疗伤。 魏高不知从哪儿带来数名低眉顺目的女婢,又是提着热水又是捧着新裳等工具,掀帐而入。 不大的帐幕内挤满了人,林霏方才替晏海穹探过脉象,知道他情况不乐观,她并非术业专攻的医师,只能拉着林夕站到一旁,给鬼朴子让出位置。 鬼朴子净了手,拿来用火灼烧过的匕首,将晏海穹腹部的衣物割开,露出里头被血染红的古铜色肌肤。紧接着,他一手抓住箭尾,一手握着利刃,一边将死肉割除,一边把断箭拔出。 林夕看不得血淋淋的场面,早已枕在林霏肩头哭得涕泪交垂。 林霏同样忧心忡忡,却还要哄着林夕,替她拭干泪水,轻声道—— “别哭了别哭了,都是大姑娘了,这么多人在这儿呢,让人笑话。” 林夕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笑话不笑话,她抽噎着问道:“林霏,我阿昆到底怎么了?才过了一日,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林霏心头亦不是滋味。倘若不是因为自己,师兄也不会掉落阵眼…… “不就是去找人打个架吗,你都好好的,阿昆怎么就躺在床上了?” 听罢,林霏摸了摸林夕的脑袋,嗫嚅半晌竟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你们当时干嘛不让我跟着?如果我和你们一起,说不定阿昆就没事了。” 林夕絮叨着,一张圆脸挂满泪水。林霏拭去她脸上的水迹,又摸到她的两只手拔凉拔凉,忙脱了身上的狐裘披在林夕身上,一旋身,挡住了鬼朴子替晏海穹割肉的场景。 “真吵。”谢桓不知何时进帐,立在了林霏身旁。他睃了哭哭啼啼的林夕一眼,蹙起眉头。 林夕如今哪还有心思去计较谢桓说了什么,只一昧的啼哭,还是听了林霏说会叨扰鬼朴子的医治,她才微微收敛了些。 鬼朴子等人见谢桓来了,忙放下手头活计,屈身行礼。 “行了。”谢桓让众人平身,随后问立于一侧的鬼朴子:“怎么样了?” “启禀主子,还有气在,能救。” 谢桓望向榻上不省人事的晏海穹。 算这道士命大。 谢桓语气平淡道:“那就救罢。” 鬼朴子踌躇一二,终是开口道:“只是……老朽赶得急,所带伤药……” 无需鬼朴子将话说完,林霏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心下清楚,晏海穹既受了外伤亦受了内伤,最需要的就是疗伤之药。但如今大雪封山,就算谢桓派人去找草药,天寒地冻的,又哪里寻得到。 “即刻回程。”谢桓觑了林霏一眼,当机立断。 但林霏犹自不放心,晏海穹的伤势拖不起,她不禁问道:“需要多久才能抵达?” 谢桓未作声,还是鬼朴子出言回复:“日夜兼程,怕也要半月有余。” 这怎么行?拖个半月,晏海穹怕是早已驾鹤西去了。况且到时船行海上,倘若航线出了什么差错,别说半月,半年都不一定到得了。 谢桓见林霏眉头紧锁一脸凝重,也不知她在思索什么,突然便要转身出帐。 “你去哪儿?”谢桓将林霏拦下。 “去找赵大人。” 林夕拿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听到林霏说要去找赵靑蕖,忙拽住她的衣袍,想要同她一起去。 听她言讫,谢桓顿悟林霏所想。她欲图去求赵靑蕖,借来药王谷的草药替晏海穹疗伤。 她怎么这么天真—— “你觉得赵靑蕖会借你草药吗?从八卦山到京都,何止千二百里。就算他是神仙,腾云驾雾都要七日。 赵无眠得了甚么病我是不知道,但你应该一清二楚罢。这里离京都还有十万八千里,他怕是疯了,才会不顾赵无眠的性命将草药借给你。” 林霏攥紧拳头,侧身与谢桓道:“我自有办法。” 谢桓眯起凤眸,盯了林霏半晌,终是松开手。 “我同你一起去。” 于是这一行数人匆匆下山。 鬼朴子和魏高领了谢桓的命令,带着伤重的晏海穹和一干玄衣卫回舶船 分卷阅读10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等候,谢桓则是同林霏一道去追赵靑蕖等人。 林夕这回非要跟着,林霏便任她去了。 赶到东海岸之时,朝廷的艨艟已经收起了上船的舷梯,正准备收锚起航。 林霏双足发力,猛地一跃拔地而起,两手用力一抓,渺小的身躯便攀上了庞大的船身。 谢桓紧随其后。攀上了船身后,他一把捞起林霏的纤腰,足尖一点,便带着林霏落在了艨艟上。 林夕没有二人出神入化的轻功,只能站在岸上,踮起脚尖抬头眼巴巴地望着。 而此时,舺板上的官兵们被骤然出现的二人吓了一跳,纷纷警惕地拔出尖刀,待看清来人是林霏和谢桓二人后,拔刀的官兵皆是一愣。 大将军亦在舺板上,他让官兵们收起刀,上前一抱拳,随后问道:“谢盟主,你们这是……” 林霏:“将军,我有要事与赵大人商量,烦请你替我通传一声。” 第56章 桃木簪 大将军迟疑一晌, 终是让舵手抛锚停船,然后亲自去主舱替林霏通传。 不一会儿,林霏和谢桓便被领到了副舱。 快要接近舱门之时, 林霏敛步, 转身与谢桓道:“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谢桓蹙起入鬓长眉, 面显不悦,道:“怎么?打算为了你师兄, 向赵靑蕖自荐枕席么?” 他话虽说得不好听, 但林霏亦不恼, 只是让他别多想,自己很快就会出来。 谢桓轻哼了声,不再多言, 目送林霏推门而入。 待林霏从视线中消失后,谢桓的神情清冷下来。他眼神阴鸷,周身萦绕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根本不打算救晏海穹,甚至早已对其杀心迭起。 林霏以为一句“手足之情”便能瞒得过他, 殊不知他已暗悉她的所思所想。她是怕他为难晏海穹,才故意与晏海穹撇清关系的罢。 可无论林霏怎么说怎么做,谢桓都不可能包容晏海穹。思及晏海穹既是林霏的“青梅竹马”, 又屡屡博得林霏青睐,他便如鲠在喉,恨不得取而代之。 嫉妒也好,扭曲也罢, 他就是要斩杀她身边的所有人,让她只能依靠自己。如果她适应不了他的血腥,那他不会让她知道。 所以他才会装模作样地说要救晏海穹,这仅仅是为了博得她的好感而已。 所以心细如鬼朴子,会在看出谢桓的不喜后,谎称伤药不够。 伤药怎么可能会不够?鬼朴子作为谢桓心腹,分明清楚这次前往百津口,不单是接应谢桓,而且还要驻卫封守前盟主夫人的陵墓,他就怕出现意外,自家盟主有个什么闪失,所以出发前快要把江意盟一半的药库搬空。 而谢桓任林霏来回折腾,就是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足以与赵靑蕖谈判的筹码,又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完全蒙在鼓里的林霏,心无旁骛地走入了谢桓为她织就而成的盘丝洞。 步入副舱,林霏一眼便瞧见坐于主位的赵靑蕖。 赵靑蕖还是一贯的霁月清风,只是美如冠玉的俊容上浮现些许潮红。 林霏未多想,躬身施礼,道了声“赵大人”。 “林公子无需多礼,无眠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赵靑蕖嘴角噙笑,邀林霏落座。 林霏于是从善如流地坐于赵靑蕖身侧,随后问道:“赵姑娘身体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言讫,赵靑蕖面色寻常,教林霏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林霏思忖片刻,为防隔墙有耳,便同赵靑蕖密语传音道:“我曾说过有法子解赵姑娘的蛊毒,赵大人信不信我?” 赵靑蕖神色平淡地望着林霏,示意她说下去。 林霏从怀中拿出一支桃木簪,递给赵靑蕖。 赵靑蕖伸手接过瞧了瞧,认出这是当时在夔州,林霏派人拿给他的信物。 “救赵姑娘的法子,就在这根木簪中。” 她之前屡次将桃木簪交给赵无眠,赵无眠却怎么也不愿收下,如今这倒成了她可以和赵靑蕖一物易一物的筹码。 赵靑蕖是何等的心思剔透,无需林霏直说,他便明了林霏的言外之意。 他摩挲着木簪,启声问道:“林公子有甚么条件?” 林霏轻轻一笑,“赵大人是聪明人,我也不兜圈子了。此番前来,霏其实是想向赵大人讨些药王谷的伤药。” 赵靑蕖:“哦?林公子打算用甚么来换?就凭一根簪子?” 林霏未作答,而是从旁拿来笔墨纸砚,在笺纸上写下几行字递给赵靑蕖。 看罢,赵靑蕖眸色渐沉,不禁攥紧手中那根其貌不扬的桃木簪。 林霏在笺纸中写道,此木簪藏有一幅以太乙为入口的地图,赵靑蕖可以根据这幅地图去往一个叫作“晏”的村庄,那里自有可以救治赵无眠的高人。 “本官凭什么相信你?” “凭赵姑娘的命。” 分卷阅读10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林霏将舱门打开,自其中步出,赵靑蕖跟在她身后。 谢桓倚在墙上,一侧首便撞上了赵靑蕖的目光。二人略一对视,不动声色地各自移开视线。 赵靑蕖亲自将林霏送出舱外,林霏回身道:“叨扰大人许久,霏便先行告退了,祝大人一帆顺风。” 二人又客套了几句,赵靑蕖命人降下舷梯,林霏便与谢桓一同下船。 谢桓觑了眼身旁人,见她一脸倦色,心中对林霏和赵靑蕖的谈话大致有数,便也不再出言多问。 落地后,岸上三人目送艨艟再度扬帆起航。 林夕扯了扯林霏的衣袖,急吼吼地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林霏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林霏恨恨地一咬唇,出口的话语鼻音深重:“赵靑蕖这个见死不救的坏人!” 林霏:“他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更何况赵姑娘还需那些药来续命。” “那现在怎么办?我不要眼睁睁地看着阿昆死嘛。”言讫,林夕的大眼中又氤氲出两泡泪。 林霏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握紧林夕的小手。 当时到底在阵中发生了甚么,师兄为何会伤的这么重? “先上船。”谢桓替林霏做了决定。 事已至此,似乎只有早日赶回平原才是唯一的办法,林霏再没有异议,一行三人往西海岸赶去。 凛冬的夜幕总是来得更早,三人抵达西岸时,太阳已下山。 越接近海岸,山石花草越少。视野渐渐开阔起来,林夕远远便望见无垠的海面上,亮起了大片灯影。 思及又要坐船,林夕原本低落的心情愈发灰败,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林霏牵着她,发现她速度降下来后,轻轻扯了她一把,林夕这才不情不愿地加快脚步。 岸上站了黑压压一片玄衣卫,高个的鬼朴子和矮个的魏高站在最前头,一众人甫看见谢桓高大的身影出现,当即高声喝道:“恭迎盟主。” 林夕教那震天响的声音喝出一身鸡皮疙瘩,她往林霏身后缩了缩微胖的身子,瞪着一双大眼,惊奇地望着眼前恢弘的景象。 玄衣卫身后,一艘渐次亮起盎然灯火的巨舶,傲然挺立于海上,周围的百舸千帆似是带刀侍卫,将巨舶围护在中间。 那艘巨舶高大如楼,船体分三到五层,高达十多丈,船上建楼,船底直平,船身呈矩形,内部置有硬弩和投石机,多根桅杆交错配置,庞然似海上巨兽。 就算是朝廷的艨艟,在其面前也要逊色三分。 林夕从未见过这么个庞然大物,更未见过声势浩大至斯的仪仗,一时惊得合不拢嘴。 林夕的瞠目结舌倒衬得林霏深沉稳重。其实早在地宫之时,林霏就已见识过谢桓身为一盟之主的“气派”,因此才未表现出林夕这般显而易见的惊讶。 林霏停在距玄衣卫几丈远处,看着谢桓朝鬼朴子和魏高二人行去。 谢桓最终驻足在魏高身前,他伟岸的身躯将魏高遮了个严实。也不知他与魏高说了什么,魏高当即拨出半数玄衣卫。 魏高探出身子,朝林霏的方向恭敬行了一礼,随后便带着玄衣卫复又上山。 谢桓回身看着林霏,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一干玄衣卫纷纷朝两侧让开,退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林霏牵着林夕,缓步上前。 巨舶降下可以自由伸缩的木制镂梯,谢桓当先上船,林霏和林夕跟随其后。 “恭迎盟主。” 上船后,另有数名女婢恭候在甲板之上,待其见到谢桓,当即福身行礼。 谢桓伸手牵过林霏,点了站在女婢之首的半老徐娘,与林霏道:“这是貘娘,往后你的起居出入便由她负责。” “貘娘见过林姑娘。”貘娘当即上前福身。 林霏略显局促,让一个比自己大一轮的长辈对自己行礼,对她来说实在是头一遭。 谢桓显然有要事与鬼朴子商议,他交代貘娘一干女婢好好照顾林霏后,便与林霏道:“你一夜没合眼了,一会儿去休息一下,有甚么事让貘娘来找我。知道么?” 林霏点了点头,谢桓见她难得如此乖巧,爱怜一起,便抚了抚她光洁的面庞,凑在林霏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又再三嘱咐貘娘,这才转身离去。 貘娘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侧,林霏不确定她有没有听见谢桓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但无论有没有人听见,她心底下总是有些不舒服的。 “貘娘带姑娘下去洗漱一番罢。”貘娘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干女婢连忙让开身子。 “不劳烦……”林霏一顿,不知该如何称呼貘娘,过了片刻才继续道:“不劳烦姑姑了,我想先去看看师兄。” 貘娘未再多言,领着林霏和林夕走上楼船第三层的一间飞庐。 “姑娘若有事,唤貘娘一声即可。” 林霏颔首,跟林夕一道推门而入。 林夕已经憋 分卷阅读10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了半天,终于等到没有外人在场,她攥住林霏衣袖,嘟着嘴质问:“林霏,你和那个谢桓甚么关系?你们,你们怎么奇奇怪怪的?” 林霏竖起一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音道:“别把师兄吵醒了。” 林夕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还气鼓鼓地嘟着嘴,只觉得属于她的林霏要被人抢走了,再想到身负重伤的兄长,嘟起的嘴不由垂下,心情愈发低落。 林霏伸手欲摸林夕的脑袋瓜,却被林夕偏头躲过。她心情复杂的垂下手,不再做无谓的尝试,往牀上的晏海穹走去。 整艘舶的庐室皆烧着地龙,飞庐内温暖如春。 晏海穹换下了血衣,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亦被鬼朴子包扎好。林霏上前探了探晏海穹的额际,入手的温度过分高了。 他正发着热。 林霏秀眉蹙起,转而为晏海穹把脉。脉象虽然依旧微弱,但比之前好了太多,好歹是把命留下了。 舒了口气的同时,林霏再次担起了心。这只是简单的外伤包扎,只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倘若不赶快服药,晏海穹十有八九熬不过后天。 就算船上的伤药不够,一些常见的柴胡和羚羊角总是有的罢。 思及此,林霏转身朝庐外走去。 第57章 缛礼 踏出飞庐, 寒气裹挟着朔雪迎面吹来。 守在屋外的貘娘,忙将抱在手中的狐裘披在林霏身上。 林霏告了谢,回身往庐内看了一眼, 便见林夕歪着头趴在晏海穹牀边, 小嘴正一张一翕地嘟囔着什么。 她还在同林霏置气,所以故意对林霏采取不闻不问的政策。林霏轻叹了口气, 伸手将庐门关严实。 如今身处谢桓的地盘,她们不得不仰仗他, 更难说隔墙是否有耳, 林霏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 告诉林夕自己跟谢桓之间没有猫腻。 “姑娘,可是要去歇息了?”貘娘见林霏怔怔地站在庐外,于是出言叩问。 “我还不累, 姑姑去做想做的事罢,别因为我耽误了。” 貘娘恭敬地向林霏福了福身,道:“貘娘的事就是照顾姑娘。姑娘可是要去做些甚么?可有貘娘帮得上忙的?” “也并非甚么急事,只是想找鬼先生询问一下我师兄的病情。” 听罢, 貘娘便要上楼去传唤鬼朴子,却教林霏拦住—— “鬼先生正和谢桓谈着正事,我在这儿等等就好, 不必劳烦。” 言讫,林霏便见矜重得体的貘娘神色大变,她心下一咯噔,不由问道:“怎么了?” 貘娘敛起面上异色, 朝林霏扯出个笑容,“无事。” 她的笑容生疏僵硬,可以想见平日里她该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如今打破常态,足以见得她对林霏没有恶意。 而她方才之所以失态,皆是因为听到林霏直呼谢桓的大名。江意盟内,除了极个别宗老,谁胆敢直呼盟主名姓,那便是大不敬,轻则割舌,重则断头。 或许盟主会因为碰巧心情好而不予追究,但若教盟会那几个极重纪纲人伦的宗老知晓,此事怕是难以善了了。所幸她一早便遣散了其他几个奴婢,林霏所言没让有心人听见。 貘娘思忖片刻,终是出言道:“貘娘逾越了。姑娘下回不可再在人前直呼盟主名姓,倘若教有心人听了去,恐对姑娘不利。” 林霏愣了愣,进而恍然大悟,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所处境况的礼制严苛,她已不能再像以往一样,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霏记住了,多谢姑姑提点。”林霏感念于心,朝貘娘恭敬地作了揖,貘娘受不得她的大礼,忙将人扶起。 林霏直起身,心绪繁杂。 大风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放眼望去,海与岸的距离越来越远。一艘扬帆巨舶乘风远航,其后缀着数百艘护航小舸。 林霏站在栏边远眺山河,只希望一切顺利,能够早日抵达江意盟。 鬼朴子领了谢桓的命令后躬身告退,转身下楼,便见林霏撑着伞立于阶下。他忙上前行礼,唤了声“林姑娘”。 “鬼先生无需多礼。”林霏单手将鬼朴子扶起,进而问道:“鬼先生,船上可有退烧的药草?” 鬼朴子听了林霏所言,忽而一拍脑门,哎呦了声,赶忙道:“瞧我这老糊涂。 晏道长受了这么重的伤,该是发热了罢?老朽方才正要吩咐下人煎药,结果忙于这些琐事,倒把要事给忘了。真是人老了就不中用了。” 说罢,鬼朴子又向林霏行了一礼,再三赔罪:“主子交代老朽,定要将晏道长的伤治好,老朽失职了,万望林姑娘见谅。” 一个老人家给自己屈身告歉,实在令林霏面红耳赤。她忙将鬼朴子扶起,一叠声地道着无碍。 鬼朴子这才踩着快步,急匆匆下去唤人煎药。 林霏呼出一口浊气,竟烦闷地骚了骚后脑勺。 分卷阅读10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她难以适应这般的繁文缛礼,总是感到浑身不自在。 半柱香的功夫,便有婢女端来一碗汤药,林霏不假人手,亲自喂晏海穹服下。 随后貘娘便携人来请林霏和林夕去用膳。 半日不曾进食,现在经貘娘这么一提醒,林霏才发现自己已是饥肠辘辘。 步出飞庐,便有候在门外的女婢,将两个汤婆子呈给林霏和林夕二人。梳着双丫鬟的女婢提着灯笼撑起罗盖,将林霏和林夕簇拥于中间,由貘娘领头,一行众人往堂庐行去。 夜幕,挂于楼船各檐的灯笼皆被点亮,雪还下个不停,广阔的寒江上,只有这一处的百舸及楼船灯影幢幢,远远望来,梦幻似蜃楼。 整艘巨舶安静无声,飞庐外往来的奴仆下人步履匆匆,行走间却不发出一点声响,玄衣卫手持长|枪,一动不动地冒雪立于甲板上。 “姑娘……” 林霏远观的思绪被打乱,一回眼,便见貘娘和一众女婢跟着她驻足在栏边,低眉顺目地等她先行,林夕亦抬头望着她。林霏紧了紧手中的汤婆子,弯唇一笑,道了句“走罢”。 到了堂庐外,一左一右两名侍女将门轻轻推开,而后屈身立于门两侧,待林霏和林夕先后提步迈入堂庐后,门复又合闭。 貘娘收走了林霏手中的汤婆子,守在门边的侍女捧着玉匜倾身,林霏愣了愣,明白过来是让她盥手。 净过手后,又有侍女拿着柔帕为她拭干手上的水,接着貘娘掀起珠帘,领着她和林夕往里间走。 还未至正厅,林霏已闻到肴馔的飘香,待真正进入正厅,吸引她目光的已不是那桌珍馐,而是坐于首位的谢桓。 谢桓一头墨发披散,身着华服盘膝而坐。那身暗色华服,愈发衬得他面若敷粉,高眉弓挺鼻梁组成的五官,殊隔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竟让人体悟到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意思来。 鬼朴子垂手立于谢桓身后。 一干侍女迈着小而急的步子将玉盘呈在案上,随后躬身退出正厅。林霏迟疑片刻,在谢桓灼灼的目光中落座。 林夕在心底嘀咕谢桓吃个饭穷讲究,但她总是没见过这么严肃的气氛的,心下顿觉不自在。即便她自觉与林霏还有龃龉,此情此景,只能紧紧挨着林霏落座。 案上摆满了各色菜肴,看得林夕直咽口水,她也确实拿起了筷箸,却被林霏一把摁住肉嘟嘟的小手。 林霏朝她摇了摇头,林夕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箸。 “飧。”谢桓启唇念了一字。 便见一名侍女举着托盘跟在貘娘身后,貘娘自盘中捧起膳茶,从谢桓起,逐个放在三人面前。 谢桓端起茶盏朝林霏一举,随后啜饮而尽。林霏见他喝过后,才跟着啜了口,一旁的林夕则是依葫芦画瓢。 那膳前茶甫入口舌,林霏不禁一愣。 她好像喝出了鹿茸的味道。 待三人依次饮过鹿茸茶后,貘娘便将茶盏收起,接着才是真正开始用膳。 鬼朴子上前为谢桓布好碗箸,随后又要去帮林霏,林霏忙道不用,僵持间,一旁伸来只修长的大手,将林霏面前的碗拿过。 所有声响戛然而止。 鬼朴子当即眼观鼻鼻观心地退到林霏身后。 谢桓亲自盛了碗羹汤,放在林霏案前,随后觑了鬼朴子一眼。鬼朴子虽未抬头,却仿佛生了只眼在头顶,当即领着厅内其余人躬身告退。 “尝尝。”言讫,谢桓便不再出声,而是拾起箸,专注于眼前的菜肴。 屋内终于仅剩坐于案前的三人,林霏舒了口气,拿调羹舀其一勺放入口中。 入口的羹汤色香味俱全,可以说是林霏吃过的最为美味的食物,但尝了几口后,林霏便吃不下去了。 如果说方才开胃的鹿茸茶只是意外,那如今加有党参、白术、五味子等等补药的羹汤,不得不让林霏起疑心。 再看桌上的菜肴,哪个不是山珍美味。 师兄如今生死未卜地躺在病牀上,而她却在这里享用珍稀药材熬制的佳肴…… 林夕余光瞥见身旁的林霏放下碗箸,不禁扭头瞧了她一眼。 从前在晏源,林霏便跟她说过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更何况上了这艘船后,又莫名其妙多了一大堆规矩,首位上还坐了个不苟言笑的阎王,林夕一时也不敢出言问林霏怎么了,即便心中不情愿,却也跟着林霏放下筷箸。 谢桓口味挑剔,他夹了几个菜尝了尝,便也放了碗箸。 拿起手边的帕子擦过嘴,谢桓觑了林霏一眼,便起身朝外走去。 林霏沉着眼,紧跟在谢桓身后离座。林夕望望面前几乎未动的菜肴,又望望林霏越行越远的背影,一番挣扎后,终是苦着脸起身。 门外的鬼朴子听见里头动静,正准备入内,便见谢桓推门而出。 谢桓大步流星向外行去,鬼朴子一干人等躬身垂首立于廊芜两侧,接着林霏踏出堂庐,紧随其后。 “林霏林霏。”林 分卷阅读10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夕嘟着嘴,小跑着追上林霏,“你去哪儿?等等我嘛。” “夕儿,你先回屋等我。”话毕,林霏加快步伐,留林夕垮着肩站在原地,看她和谢桓一道消失在四楼转角处。 谢桓先一步迈入爵室,他知道林霏就在身后,因此留了门,还是后来的林霏将门合上。 楼船第四层除了谢桓,只有鬼朴子和貘娘可以踏足。 爵室内的装潢极尽奢华之能事,地龙覆盖于各个角落。 支于各隅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冷的光芒,让林霏本就低迷的心情愈发沉重。 室中央,谢桓慵懒地坐于长榻,显然在等林霏。 第58章 缠绵缱绻 爵室内铺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地毯。 林霏未除鞋袜, 直接走了进去。 上船之后,谢桓俯在林霏耳边说的,就是让她晚膳后来他寝屋。 她确实来了。 绕过宽一丈的鲤跃龙门屏风, 林霏将宽绰的大堂尽收眼底。 谢桓就盘腿坐在堂壁中央的榻上, 林霏提步向其走去,最后停在距他丈二远处。 谢桓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的华服, 而后将手支在小案上撑着一侧脸。 他瞥了眼林霏着靴的脚,仅仅笑了笑, 随后启声道:“过来。” 林霏无动于衷, 一张被光映亮的玉面严穆沉寂, 不见丝毫旖旎。 谢桓一拂袖,室内亮着的烛火骤然熄灭,只余下夜明珠黯淡的清辉。 “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 半张脸被清辉映亮,半张脸却隐在昏暗中。 “船上到底有没有药?”林霏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终于启声问出此行最在意的事情。 谢桓定定瞧了林霏半晌,这才漫不经心地答:“你应该去问鬼朴子。” “你明明知道船上还有可以为我师兄疗伤的药, 为甚么要骗我?” 听罢,谢桓慵懒的神色渐收,他低低嗤笑一声, 反问道:“我何时骗的你?何时说过船上没有药?” 林霏这才忆起谢桓确实从未说过,而且当时鬼朴子亦没有明确地谈及伤药不够。 想通这一点,她的质问突然显得无理取闹。 心绪繁杂间,又闻谢桓言:“我此前一直和你在一起, 船上的药有多少,鬼朴子才是一清二楚。你该问的人是他罢。” 林霏一咬唇,旋即出言驳道:“鬼先生以你惟命是从。方才桌上那些菜,都是拿珍稀药材做的……” “所以呢?”谢桓冷着脸,启声打断林霏的话语,“依你之见,是不是我的下属每日所作所为,都该向我汇报?” 话已至此,林霏总算恍然大悟,谢桓根本没有救晏海穹的心思。 她恼恨谢桓的明知故问,却对他无可奈何,更不欲和他无休止地争辩下去。 收拾好情绪,林霏攥起两拳,再出口的话语满是疲惫:“不要让我恨你,好吗?” 谢桓一言不发地盯着林霏,他的目光似乎是冷的,又似乎是热的,令人难以分辨他此刻的情绪。 林霏:“我和师兄的关系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果然是要把她逼得进退维谷,她才肯正视鲠在他喉间的事。谢桓嗤了声,既嘲又激道:“你倒是说说应该是甚么样。” 林霏向前迈了一步,进而道:“我很早就说过,我与他情同手足。此话不是拿来搪塞你的,你何必防贼似的……” 之后的话她说不出口,只能动之以情:“倘若如今是你的至亲重病在床,你会是甚么感受?你能做到不闻不问不关心吗?” 所以她的意思,是说她对晏海穹的所有关心,仅仅是因为将他视为亲人么? “我没有至亲,”谢桓冷漠回道,“只有你。” 林霏怔了怔,提起的双肩慢慢垂下。她前一刻还失态的状貌,这一瞬已变成了往日的平静无波。 沉默的气氛萦绕在二人之间,谢桓紧紧盯着林霏,而林霏侧着脸不知望在何处。 “我可以救晏海穹。”谢桓当先打破沉默。 林霏:“你想怎么样?说罢。” “过来。” 言讫,谢桓稍稍朝一旁挪了挪,空出怀中的位置。 见其动作,林霏已明了他的意思。 她僵着身子向前迈出一步,一步一步地朝谢桓走去。 谢桓未等她完全靠近,便伸手将她拽入怀中。 察觉到她身子紧绷,谢桓捏了捏她的后颈,凑近她细嗅那抹似有若无的桃花香,继而低声道:“放松。我又不会吃了你。” 林霏却丝毫松懈不下,“你要怎样才肯救他?” 谢桓将脑袋搁入她的肩窝,展颜轻笑,“让我抱一会儿。之后你想如何便如何,我都听你的。” 二人不再交谈。 四下阒静,耳畔间只余轻且幽的呼吸声。林霏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 “你一 分卷阅读11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夜未合眼了,歇息下罢。”谢桓啄了啄林霏修长美丽的侧颈。 林霏的心思不在风花雪月上,她犹自不放心,迟疑一晌,不禁再次追问:“你……是真的同意救我师兄了么?” 谢桓唔了声,将蹭着林霏肩窝的脑袋窝得更深,他呼出的细密气息喷薄在林霏裸|露的雪肌,林霏不禁微微打了个寒颤。 谢桓:“如果受伤的是我,你会不会也为了救我,不惜伤害其他人的心?” 林霏愣住,张了张嘴,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 谢桓似是知道她的欲言又止,不过轻叹了声,喃喃自语:“我该拿你怎么办?” 林霏一咬唇,撑着谢桓的胸膛直起腰,喑哑道:“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话毕,她已然站起身,可谢桓却突然发难,从身后一把搂住林霏的细腰,将她拖了回去。 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待林霏回过神,上半身被谢桓牢牢压在榻上。 二人呼吸相对,距离极近。 谢桓一只手把着林霏的细腰,一只手垫在她的脑下,又拿高挺的鼻子蹭了蹭林霏,一双凤目灼灼地与她对视。 只闻“砰”地一声,谢桓长腿一勾,将榻上碍脚的小案踢翻在地。伴随着声响落下,一个软凉的物什贴上林霏的唇。 谢桓试探性地吻了吻近在咫尺的朱唇,再次拉开距离,紧紧盯着身下的人儿。 林霏眼睫轻颤,不知所措地紧紧攥着谢桓的衣袍,脸上的沉静已被懵懂取代。 “可以吗?”谢桓哑声道。 半晌,未得到林霏的任何回应,谢桓再也忍耐不住,腾出一只手遮住林霏的剪水双眸,一低头,便含住了那两瓣日思夜想的绛唇。 起先他还顾及着林霏的感受,压抑自己几欲失控的爱意,但越是压抑越是沉醉,渐渐地,他已不满足于浅尝辄止,开始不管不顾地攻城略地。 谢桓缓慢而温柔地吸吮着她的舌尖,不停地绕圈打转上下翻转。 林霏已被吻得七荤八素,她感觉自己如置空无幻境,化作了幻境中的一团软泥,任人揉搓于股掌之间。 抵死纠缠间,一股麻意爬上她的天灵,接着便是一疼,血腥味蔓延在她的口鼻,令她浅吟出声。 谢桓咬破了她的绛唇,似在惩罚她的无动于衷,以此迫她回应自己。可林霏依旧毫无反应,她木讷地躺在谢桓身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谢桓一边将林霏束发的葛巾摘下,一边舔去林霏唇上的血迹,再次邀她坠入欢乐园。 浑噩间,林霏只觉身上一凉。她蓦地睁开双眼,遮住她视线的大掌早已不在,入目的是庐顶雕饰的天花。 她朝下望去,便见衣冠齐楚的谢桓正埋首于她的锁骨,而她却衣衫不整,甚至已露出裹胸的纱布。 林霏混沌的脑子骤然清醒,她一把摁住谢桓在她身上四处游移的大掌,正要屈膝朝上顶,却被谢桓两只长腿夹住。 谢桓终于抬起头,一双狭长的凤目尚且情|欲氤氲,衬得他既深情俊美又浪荡轻浮。 但林霏早没了细细欣赏的心思,如今她头皮发麻,隐隐反胃。她能清楚感受到小腹上顶了个硬硬的物什。 她知道那是什么。 “还不行么?”谢桓盯了她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林霏不吭声,摁着他手的力道却丝毫不见松懈。 “罢了。” 谢桓支起身,反手握住她的柔夷,将她拉起坐于榻上,随后替她将剥落的衣裳一件件穿好。 “如果还不行,那就慢慢来。”为她整好衣物,谢桓又将林霏拥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额角,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脊背,替她缓解不适。 谢桓:“我等的了。” 二人无言相拥,待腹部紧迫的症状稍微缓和,林霏与谢桓拉开距离—— “我该回去了。” “今夜就住下罢。”他们亲昵不过二刻钟,谢桓犹自不舍,还要腻着她,迟迟不愿放她离去。 林霏抿了抿唇,启声道:“夕儿还在等我。” 况且她与谢桓住在一起,着实不妥。 言讫,林霏再次起身下地,却再次被谢桓拉住。 谢桓:“明日起,穿女装罢。” 林霏:“……好。” 话毕,林霏当真准备走了,谢桓却还不放手。她回身看向谢桓,满眼纳闷。 林霏又扯了扯被谢桓锢着的那只手,可依旧抽不出。 谢桓见林霏真的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不悦地蹙了蹙眉,却还伸出一指点了点自己的侧脸。 林霏先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 她迟疑半晌,又被谢桓拉了一把,这才硬着头皮,俯下身在谢桓指过的那张脸上快而轻地吻了吻,随后迅速退开身,顺利挣出手后,迈开大步朝外走去。 推开爵室的大门,猛然灌入的冷风将林霏彻底吹醒。 “哐”地一声,身后阴幽的光辉和妖邪的男子,随着被林霏合上的 分卷阅读11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大门,皆被阻隔在内。 林霏背靠门墙,抬头望向漆黑一片的天幕。她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热气,随后慢腾腾朝楼下走去。 廊芜尽头亮着昏弱恍惚的光。是打着灯笼等候多时的貘娘,其身旁还站着精神矍铄的鬼朴子。 貘娘朝林霏略一福身,问道:“姑娘,可是要回去了?” 第59章 紫昙花现 貘娘朝林霏略一福身, 问道:“姑娘,可是要回去了?” 林霏看了眼一侧的鬼朴子,朝貘娘点点头。 鬼朴子佝偻着背立在原地, 待林霏从身边走过, 他才缓缓直起腰,心情复杂地望着林霏离去的倩影。 林霏并未直接回屋, 而是先去了林夕的飞庐。 林夕等了半个时辰,不见林霏回来, 捱不住困意便先行睡下了。她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 圆脸睡得红扑扑, 林霏为她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地离开。 貘娘领着林霏到了隔壁,一干婢女恭候在内。 林霏今夜身心俱疲, 她已没有反抗的精力,任婢女们一通摆弄捯饬后,便躺上了被汤婆子暖好的拔步牀,合眼沉入梦境。 翌日, 天还未亮,浅睡中的林霏蓦地睁开双眸。 待意识渐渐回笼,她扭头朝外望去—— 原来是立牀侧的貘娘。 林霏舒了口气。 貘娘正抬手将华帐束起, 见林霏已睁眼,便放轻声音:“貘娘正准备叫姑娘,姑娘便醒了。” 林霏坐起身,一头如缎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披散在身后。 她清了清嗓子, 不禁问道:“姑姑,甚么时辰了?” 骤然响起的嗓音不复雌雄莫辨的喑哑,而是泠然若清泉流动,字正腔圆,袅袅动听。 貘娘答:“已是寅时末。” 原来还这么早。 林霏朝貘娘身后望去,入目便是珪璧琳琅,让她愣住。 貘娘身后,一干婢女早早候在了屋内,准备侍奉她洗漱梳妆。 婢女们手上皆捧着或大或小的物什,既有香奁、玉璜,还有罗袜、锦履等等她未见过的衣饰。 “姑娘,该起身了。”貘娘俯身将林霏的乌发撩到一侧。 接着又有婢女碎步上前,捧起林霏的手腕脚腕,替她活络歇了一夜的筋骨。 林霏止住婢女的手,朝她们笑了笑,道:“可以了。” 话毕,她正要下地穿鞋,一侧的婢女跟着跪于铺了银鼠皮的地毯,两手捧来云头锦履,便要为她穿上。 林霏避开那婢女的手,忙道不必劳烦,但她话语甫出,除了貘娘,屋内的所有女婢皆匍匐在地,直呼恕罪。 林霏攥起手心,仅有的一丝瞌睡都教眼前的场景彻底驱散。 一旁,貘娘面无表情地瞄了眼那捧着云头锦履的婢女,冷淡道:“姑娘还要沐浴,无需穿鞋。” 那婢女将头垂得更低。林霏隐隐明白过来,倘若她拒绝旁人的伺候,那对这些婢女而言,相当于是责怪她们伺候不周。 思及此,林霏压下纷乱的情绪,端正地启声道:“起来罢。” 话音一落,婢女们这才慢慢立起身。 屋内放有浴桶,婢女将屏风立起后,稳当地提来热水注入桶中。林霏身上的衣物被除尽,踩着墩踏入撒了药渣的热汤中。 貘娘趁林霏未留意,不动声色地将林霏藏在道袍中的桃木簪收起。 任人将前胸后背搓弄一番,林霏出浴后,貘娘亲自拿来底衫替林霏穿上,随后又有婢女捧来各色衣裙。 貘娘边轻柔地为林霏擦拭湿漉漉的发,边问道:“姑娘,可有中意的?” 从前还在晏源之时,林霏虽是梳着女髻,但和师娘杨桃夭一样,常年披着鹤氅;入世后,她又一直以男儿身示人,现如今见了光鲜的锦罗玉衣,她一时不知如何选择,只凭着以往的喜好,随意点了件月白色折枝海棠纹褙子,和素色百花曳地裙。 接着便是着靴,这次貘娘亲自替林霏套上罗袜,随后拿来丝履要为她穿上,林霏缩了缩脚,见貘娘抬头看着她,迟疑片刻,终是放弃抵抗。 注意到貘娘拿着的是另一双攒珠绣鞋,林霏心下一紧,抬头逡巡一周,再不见方才为她穿鞋的婢女。 “还是穿方才那双罢,我挺喜欢的。” 听罢林霏所言,貘娘顿了顿,随后唤人去将那双云头锦履拿来。 穿戴整齐,貘娘领着林霏坐于镜台前,婢女打开香奁,供林霏挑选各类首饰。 林霏从未接触过女儿家用来梳妆打扮的饰品,除了簪以外,根本认不得钗、头面等物什的用处,更别说额黄、花钿、斜红、妆靥之类。 她朝那婢女莞尔一笑,启声道:“我不太懂这些,听你的罢。” 待梳妆毕,天已大亮。 貘娘对着林霏左右端详一二,眉眼漾出笑意,将盘螭铜手炉塞进林霏怀中,随后引她出了屋 分卷阅读11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子,前往堂庐用早膳。 谢桓一早便起了身,已坐在堂屋等了林霏好一晌。 开门声起,他微抬凤眸,入目的先是一只红底八彩笏头履,谢桓盘玩小叶紫檀的手顿住。他抬首向上看,掠过约素腰,趟过削成肩,延颈秀项,一身素色却灼若芙蕖出渌波的佳人,娉婷立于厅中。 铅华弗御,芳泽无加。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谢桓愣住,待回过神,发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站起了身。 林霏敛步,沉静地与谢桓灼灼的目光对视。厅中其余人皆低着头屏息凝气,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呼吸重了,会打破二人沉寂下的暗流涌动。 与林霏的盛妆不同,谢桓今日所着较为家常,即便如此,亦是一袭深色锦缎。一白一黑的两人,端得是檀郎谢女,自上而下,无一不配。 谢桓上前,牵着林霏入座,又启唇念了句“饔”,侍女们便将甑尔糕一品、羊肚片一品、折尖一品、脍糟鸡一品等等,此外还备有各类蔬果,不下二十样,一一摆在案上。 今早谢桓并未让侍者退下,林霏落座后,又是一番缛礼,才得以拾起筷箸进食。 案头满是馔玉,她不欲浪费,先是用公筷挨个夹来尝了口,接着挑较为喜欢的吃剩二分之一,再依次按口味往下。 不多时,半数有余的满案馔玉都进了林霏的肚子。 谢桓几乎未动箸,而是看着林霏埋头进食。 用过早膳,侍者将剩菜残羹收走,主位上的人未离席,林霏便也陪他坐着。 待所有仆使离开,林霏这才向对面人开口问出今日的第一句话:“你昨夜说的话作不作数?” 谢桓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答非所问:“坐近些。” 林霏便坐近些。 他将林霏的素手纳入大掌之中,扭头问她:“方才的饭菜合不合胃口?” 林霏点了点头算回应。 谢桓:“昨夜睡得可好?” 林霏又是点头。 谢桓摩挲着林霏修长的手指,静静看了她半晌,随后道:“替我冠发罢。” 林霏猜不透他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便坐着不动,只目光深沉地与他对视。 谢桓今日还和昨夜一般,披着一头墨发。披散的墨发衬上他那双眼尾上挑的凤目,清逸中潜藏妖冶。 林霏:“我去叫鬼先生。” 言讫,林霏就要起身,却被谢桓一扯衣袖,而后跌入那人的怀中。 “才过了一夜,你又和我生分了。”谢桓凑近,轻声道。 林霏撇开脸,冷静地提醒他:“青天白日的。”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谢桓却冁然一笑,眉宇间流光潋滟,显然是心情大好。 他伸出一指在林霏平坦的颈间上下滑动,“你的喉结呢?” “我是女子。那是假的……” 谢桓又低头看向林霏胸脯上的小山丘。 林霏这下再不能视而不见,略带愤懑地伸手将他的脸推到一边。 林霏:“没甚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你刚刚不是问我,昨夜说的话作不作数么?” 谢桓话音一落,林霏挺直的身子又落了下来,幽幽地瞪着谢桓。 他又像昨夜那般盯着她,还伸出一指点了点自己的侧脸颊,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睡了一宿,林霏浑噩的脑子早已清醒。见他不知羞耻地老调重弹,林霏心下既恼又恨,直接盘膝坐在谢桓身旁,看他能一人唱独角戏到什么时候。 谢桓等了半晌,见林霏只清冷地望着他,没有任何表示,便轻飘飘地激道:“昨夜我说了甚么话来着?” 林霏一咬牙,最终还是倾身在他脸颊上啄了啄,随后快速退开身。 谢桓见好就收,再次笑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林霏:“我走了。” 谢桓:“等等。” 林霏纳闷地转身,便见谢桓手中多了半枚玉佩,定睛细看,那半枚玉佩竟是当日打开了地宫殿门的麟纹玉。 “此玉乃吾祖母随嫁之物。你且拿好了。”谢桓将半枚麟纹玉佩递给林霏。 林霏讷讷站着,未伸手去接。谢桓便立起身,亲自将那半枚玉佩系在林霏腰间,随后掂起自己腰间的麒纹玉,与林霏的麟纹玉合二为一。 “牡曰麒,牝曰麟,愿换吾心为汝心,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林霏步出堂庐,门外恭候的婢女欲图跟在她身后,却被她以散心为由屏退。 凭栏望去,烟波浩渺。 林霏倚在栏边,思绪纷乱。她发了片刻的呆,随后低头朝别在腰间的麟纹玉佩望去,突然看见系于侧腰的腰带上,竟绑了一朵紫昙花。 怕是谢桓刚刚趁她不注意绑上的。 林霏拈起那朵紫昙瞧了瞧,便见原先含苞的紫昙,竟展开层层花瓣,显露出里头白黄相见的花蕊,舒展的花 分卷阅读11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瓣迎风轻抖,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一抹幽香窜入林霏鼻间,林霏早已瞪大双眼。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昙花在白天盛开,心下既惊又奇,不禁将那朵紫昙翻来覆去的细看了遍,才发现这不过是一种高级的机关术罢了。 可即便已勘破机关,林霏依旧心悸不已。 第60章 罅隙 不得不承认, 谢桓的执行力非常强。 林霏推开庐门时,正见鬼朴子将医箧收起,而女婢替晏海穹的伤口换好了药。 走近牀边, 林霏探头去瞧合目躺在枕席上的师兄, 总算是松了口气。 晏海穹今日的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许多,脸色虽然依旧苍白, 但一呼一吸间胸膛起伏,说明人还好好地活着的。 婢女盛来热水, 准备为晏海穹擦脸, 林霏却主动接过热气腾腾的手帕, 正要挨上晏海穹隽秀的面庞时,突闻鬼朴子唤了声“姑娘”。 林霏顿住,不明所以地回身去看鬼朴子。 鬼朴子却并未与林霏对视, 他肃着脸,朝一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当即躬着腰快步上前,屈膝朝林霏伸出两只手。 鬼朴子道:“男女大防。这些事, 交给下人去做便可。” 林霏默了默,终究什么也没说,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了挡在自己面前的婢女。 待确定晏海穹无碍后, 林霏在前,鬼朴子在后,二人一道走出了飞庐。 林霏朝鬼朴子福身,“多谢鬼先生。” 鬼朴子身为江意盟的左护法, 向来遵礼惯了,乍见林霏并不得心的礼节,他心头既膈应又担忧。 这位林姑娘美则美矣,但根本不识礼数,倘若盟主真的将其带回盟会,那几个老头儿能答应吗? 再者说,相处了两日,他也算是看出盟主和林姑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鬼朴子尚且估摸不透谢桓到底有意到了何种程度,而林霏又无情到了什么地步,种种的种种,不得不让这位上了年纪又爱操心的老人家担忧。 思绪虽多,鬼朴子却还能面不改色地回礼,又道:“此乃老朽分内之事,姑娘不必多礼。 也是老朽糊涂了,舱底分明还有一箱药材,因着被不懂事的奴才藏了起来,老朽误判,差点耽误了晏道长的病情,望祈林姑娘恕罪。” 二人心底都清楚事实真相,但鬼朴子既已拈来借口赔罪,林霏再追究就说不过去了,况且,鬼朴子和谢桓根本没有义务救晏海穹,林霏又何来立场指摘他们—— “不打紧,师兄没事便好。” 林霏又向鬼朴子询问了晏海穹的伤势,之后便互相告辞,她独身前往林夕所在的飞庐。 林夕还未醒,趴在牀上睡得东倒西歪。 昨夜来看时,她还是好好地睡在枕头上,现在却已经从打竖变成了横睡,林霏颇有些哭笑不得。 “日上三竿了,快起床。”林霏眉目含笑地拍了拍林夕藏在被衾里的屁股。 林夕埋在被窝里的身子拱了拱,嘟囔一句后,又没了动静。 她从小便爱赖床,以前还在晏源时,每日都是林霏喊她起身,次数一多,林霏对付起来也有了经验。 可如今,林霏看着犹自赖床的师妹,心头竟百感交集,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回到了过去,但这里没有师傅师娘,有的只是一堆疲于应付的事,和一堆疲于应付的人。 林霏拿来林夕的袄裙,伸手将厚厚的被衾掀开。 尽管庐内烧着地龙,但突然离开温暖的被窝,林夕还是打了个寒颤,终于嘟囔着睁开了眼。 “干嘛呀干嘛呀,人家好不容易睡个觉呢……” 待看清似笑非笑的眼前人,林夕骤然失声,只啖眼呀口地盯着林霏。 林霏不理会她直勾勾的眼神,抬臂将人拉起,替她套上棉背心。 帮她将贴身衣物理好,却见林夕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林霏笑言:“才睡了一夜,就不认得我了?” 林夕终于转了转眼珠,将自家师姐从头至尾打量一番,“林霏,我是不是还在做梦呢?” “别贫了,快起来罢。再睡下去,要被人笑话了。”林霏一阵好笑,将手中的水红袄裙塞进林夕怀里。 哪知林夕将袄裙扔到了一边,笑嘻嘻道:“我要穿你身上的!我要和你穿得一样好看!” 话毕,林夕便圈上了林霏的腰,整个人贴在林霏身上,拿亮晶晶的眼瞧着她。 “昨天不是还生着我的气?今天就要和我穿一样了?” 经林霏这么一提,林夕终于想起自己昨天还立誓,要七日不与林霏说话。但她并不愿意和林霏生分,爹娘不见了,兄长又生死未卜,身边只余一个师姐了,她怎么舍得和她生分。 林霏见林夕突然蔫头耷脑下来,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了?” “林霏,”林夕撇着嘴,苦下小圆脸,“我不想你走。” 林霏一愣,不解地问 分卷阅读11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她:“此言何意?我何时说过要走?” “你别骗我了。你喜欢那个姓谢的对不对?你要给他当娘子对不对? 我娘说过,女子如果出嫁了,就要离开父母亲还有兄弟姊妹,所以我和阿昆才见不到外祖父和外祖母。 如果你和姓谢的在一起了,那你就要走了,到时候我和阿昆怎么办?你不要走,不要和他在一起。” 话音一落,林夕两只眼圈泛红。 林霏这回当真是哭笑不得,“谁说我喜欢他?谁说我要给他当娘子?你小小年纪,怎么净想些有的没的。” “还说不是。那你为什么对他这么不一样?” 林霏又是一愣,“怎么不一样?” “就是,就是,”林夕抓耳挠腮,不知如何表述,只好磕磕绊绊道:“我都没见你和谁置过气,更没见你给谁脸色看,可是这些你都对那姓谢的做了。” “……夕儿,你还是快起身罢,要晌午了。” 林夕见林霏不懂自己的意思,急急道:“我爹和我娘就是这样的,所以她们成亲了。而且那姓谢的生得比爹还好,难保你不被他蛊惑。” 林霏不欲和林夕在这个话题上再做停留,于是迫她将袄裙穿好,为她梳头。 林夕深觉自己已经劝不动林霏了,却又无计可施,便闷闷不乐地耷着肩。 林霏见她这副样子,叹了口气,与她道:“夕儿,未找到师傅师娘前,我不会成亲,不会走,别瞎想了,好吗?” 林夕:“真的吗?” 林霏:“驷马难追。” 得了她不会离开的承诺,林夕的心情才稍稍多云转晴。 束发时,林霏猛然忆及那支桃木簪,当即停了动作,探手往衣襟和衣袍处摸索。 “怎么了?”林夕扶了扶林霏给自己梳到一半的双髻。 襟袍中空无一物,林霏的面色当即沉肃。 “簪子不见了。” “甚么簪子?”话毕,林夕突然反应过来,怔愣过后,她瞧了瞧林霏的发髻,问道:“是不是在你头上啊?” 林霏未作声,她可以肯定桃木簪不在自己的发髻中。 苛细如貘娘,怎么会让一支平淡无奇的桃木簪和玉银首饰搭配。 可即便如此,林霏还是将头上的发髻散下——点翠镶嵌和田白玉凤鸟簪、点翠银丝凤钗…… 就是没有木制的簪子。 “林霏,你去哪儿?”林夕见师姐一言不发朝外走,眨了眨眼。 林霏青丝披散,突然推门而出,守在庐外的一干婢女见其模样,俱是一惊,又见她似是要这么出去,连忙将人拦住,一叠声地说着“姑娘不可”。 林霏随意点了两名婢女进去替林夕梳头,环视一圈,看到今早替自己梳妆的女婢之一,于是问那女婢:“今日我换下的衣物呢?” 那女婢战战兢兢地出列,答:“该是拿去浣衣庐了。” 听罢,林霏当即让人带路去浣衣庐。 可到了浣衣庐,望着一桶一桶的衣物,林霏根本无从找起。 那支桃木簪之重要,直接决定了她和师兄师妹还能不能回到桃源。即便是有地图在手,都不一定找得到源口,更遑论没有地图。 林霏将衣裙扎起,就要在铺天盖地的换洗衣物中翻找,却突闻急匆匆的脚步声。 “姑娘!” 未见人,便先闻声。 貘娘带着一干婢女匆匆赶到,见到林霏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貘娘大惊失色,忙上前将林霏撩起的衣裙放下,还要去侍弄她的青丝。 “姑娘到底在找些甚么?” “姑姑,今早宽衣时你可有看见一支檀色木簪?” 谢桓一只手撑着脸,慵懒地侧卧在榻上。 他转着手中其貌不扬的檀色木簪,细细看过簪头刚刚雕刻好的繁复花纹后,将木簪扔到了鬼朴子手中的托碟。 “主子,您何必亲自动手,仿刻这等小事,交给老朽来办便可。”鬼朴子将那支木簪收好,恭声道。 “行了,”谢桓朝鬼朴子挥了挥手,“下去罢。做得隐秘些,别教她发现端倪。” 鬼朴子却并未告退,而是满脸的欲言又止。 谢桓觑了自己的心腹一眼,“还有何事?” 鬼朴子当即双膝一屈,匍匐在地。 谢桓:“有话就说罢,鬼先生何必如此。” 鬼朴子这才缓缓抬起头,恳切道:“老朽斗胆进言,万望盟主恕罪。老朽以为,林姑娘并不适合盟主。” “哦?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不适合。” “林姑娘确实蕙质兰心,可……礼疏学浅,实非盟主之良配。” 听罢,谢桓神色清淡,玩味地重复了一句“礼疏学浅”,嗤之以鼻。 “礼疏就教,学浅就习。良配不良配,本座说了算,不必旁人指手画脚。下去罢。” 鬼朴子还要再说,却见谢 分卷阅读11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桓一个凌厉的目光看了过来,他心下一声长叹,终是躬身告退。 人一走,谢桓缓缓坐起身,将用来冠发的簪子取下,一头乌丝瞬间倾泻。 而他手中那支簪子,赫然就是方才被鬼朴子收进袍袖的那支。 “到底有何玄机?”谢桓喃喃道。 鬼朴子闪身进入林霏歇息的屋内,将谢桓打磨好的桃木簪放进破旧的道袍中,随后悄声离去。 不多时,便有婢女推门而入,将那道袍捧走。 第61章 开诚布公 “姑娘到底在找些甚么?” “姑姑, 今早宽衣时你可有看见一支檀色木簪?” 貘娘思索片刻,回道:“不曾。” 见林霏撩起衣袖露出藕臂,一副又要埋身衣堆的模样, 貘娘连忙将人拉住。 “姑娘是不是将东西遗漏在了换洗衣物中?” 林霏颔首。 “影壁, ”貘娘当即侧头唤来婢女,吩咐道:“去姑娘闺庐, 把今早的换洗衣物拿来。” 婢女领命,匆匆离去。 林霏心下一愣, 不由出言询问:“姑姑, 换下的衣物还在庐室里?” “未经姑娘同意, 我等焉敢擅动姑娘的东西。” 少顷,婢女捧着一件破旧道破回来。 林霏接过,一阵摸索后终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从袍袖中拿出一支檀色桃木簪。 貘娘:“姑娘,这簪子再重要,也不可忘了言行的分寸啊。” 林霏摩挲着失而复得的木簪,驽钝的簪尖和花纹崎岖的簪头手感未变, 她在心底告诫自己再不可粗心大意,分心的当口,对貘娘所言的回应便显得有些敷衍了。 貘娘见她对自己说的话根本不上心, 心中也有了些许怒意,却还顾及着林霏如今失态的妆容,忙将人带回了庐室。 重新替林霏梳好发髻,貘娘思忖半晌, 终是出言警醒道:“姑娘,以后无论发生何事,你都要体面庄重,万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衣冠不整地抛头露脸。” 林霏未有任何表态,而是对好言相劝的貘娘告罪道:“今日是霏失态,所行有负雅意,劳烦姑姑为我操心了,尚希恕之。” 听罢,貘娘心中对林霏又增几分好感,觉得像她这般年纪,却有一番真性情,恢廓大度抱诚守真,实属难能可贵,只是言行举止太过率性,心地太过纯良,既没有女儿家的端庄,亦没有上位者该有的杀伐果决,若是未来做了主母,怕是镇不住盟会里那帮人精。 思及此,貘娘不免一阵焦灼,只觉得必须改变循序渐进的策略,早日教会林霏规矩才是。 突闻庐外传来敲门声,貘娘最后在林霏的眉间贴上米珠花钿,转而去开门。 拉开门闩,便见庐外立着一身黑的谢桓,貘娘当即福身,和一众婢女齐齐唤了声“盟主”,而后让开身子。 谢桓略过庐内女眷,径直望向林霏,提步踏入门槛。 貘娘便识趣地躬身告退,离去之前,她抬头往屋内看了一眼,就见林霏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镜台前,既不转头,亦不起身向盟主行礼,这让她愈发忧虑,却拿林霏全无办法,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将门轻轻合上。 谢桓走到林霏身后,跪下双膝,圈住林霏腰身,将脑袋搁在她肩头,透过铜镜与她对视—— “方才听人说你在找东西。找甚么?” “没甚么,一个头饰罢了。” 谢桓还要追问:“甚么头饰?” “一个簪子。” 话毕,林霏动了动被谢桓压着的肩,“起来罢,被人看见的话,不好。” 谢桓不为所动,而是与她脸贴脸,“别管旁人。现在只有你和我。” 林霏垂下眼睫,僵着身子不作声了。 “那朵昙花,看到了么?” 林霏点头。 谢桓眉眼漾出笑意,好似知道了答案般,也不问她喜欢不喜欢,兀自站起身,也将她一并拉起。 “陪我去外面走走。” 于是谢桓牵着林霏出门,屏退左右,在空无一人的廊芜间漫步。 大雪延绵,天色昏沉,廊芜上挂着的灯彩不知何时被点亮,正迎风飘荡。 林霏出门时披了件狐裘,貘娘还将热烫的手炉塞进她的怀里,如今被凛风一吹,她也不觉寒冷,但谢桓的手毫无温度,而这只冰凉的手正与她十指相扣。 林霏不禁扭头觑了谢桓一眼,果然见他穿着单薄。手不冷才叫奇怪。 谢桓若有所觉地扭头看她,“看甚么?” “你……手有些凉。” 林霏原以为自己这么说,谢桓该要松手了,哪知他攥得更紧,还理所当然道:“你的暖,所以你要牵着我。” 林霏不吭声了。 谢桓:“我不冷,别担心。” 林霏心道,我没担心。 相对无言地手牵手走了一段 分卷阅读11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路,林霏主动打破沉默:“谢盟主,对不住。” “何故?”谢桓心下对那声“谢盟主”略略不满,不禁睨了眼身旁人。 “昨夜……我不应该质问你。对师兄救与不救,其实并不是你的责任,我没有立场质问你的。你救了他,我该谢谢你才是。” 谢桓弯起唇角,只觉林霏总算是想通了,自己也要熬出头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也不知是不是接受了林霏的道歉,却有些一直以来不懂事的是林霏,而她现在终于开窍了的意思。 又听林霏言:“这是其一。我还有一事需要向你道歉。” 谢桓敛步,待她将话说完。 林霏也跟着停下脚步。 她斟酌一二,将自己被他牵着的手挣脱出来,平静道:“其二,你那日在地宫问我的事,我想好了。” 谢桓捻了捻指尖,面上的惬意缓缓消失。 林霏:“承蒙谢盟主错爱,霏恐怕不能与盟主在一起了。” 话毕,林霏将他今早给自己的麟纹玉佩递了过去。 谢桓面无表情地盯了林霏半晌,也不接那半枚玉佩,而是缓缓启声道:“你倒是大胆,不怕我收回救晏海穹的话么?” 林霏蹙了蹙眉,复又松开,将谢桓今早所说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林霏:“你贵为一盟之主,出口的话又怎能收回?” 谢桓眸色深沉地与林霏对视,又是那副教人看不透的神情。 林霏抿了抿唇,原本并不打算多作解释,但一想到谢桓曾为自己做的,也不知是愧疚还是怜惜作祟,她终是出言道:“或许我可以一直拖着,等师兄病完全好了再说,但我不想骗你,更不愿对你假意周旋……” 她以为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以谢桓的脾气,也该拂袖离去了,那知他竟展颜一笑,只是这次的笑意未及眼底。 谢桓:“怕是还有别的原因罢。” 林霏:“……我们不适合。” 谢桓嗤笑,又问:“既然你早就想好拒绝,昨夜又为何奉承我?” “……你该知道原因的。” 用自己的身子来换那好师兄的命么? 谢桓冷蔑地呵了声,“来日方长,你还是不要这么早下定论的好。” 言讫,谢桓撂下林霏手中尚且握着的玉佩,不待林霏回复,便兀自提步继续向前走去。 林霏攥紧玉佩,心下纳闷,三日前在地宫甬道,逼她早日做决定的是他,现在,让她不要这么早下定论的也是他,此人真是反复无常。 她实在看不透谢桓。 谢桓虽未拂袖而去,但接下来的一段路,他明显沉默了许多,也不再与林霏说话。 林霏刚刚才拒绝了他,想他定是需要时间缓冲,因此更是无话可说。 二人各怀心思地行了一程,便见鬼朴子迎面匆匆走来。 鬼朴子朝谢桓和林霏作了一揖,显然是有要事与谢桓相商。 林霏正要知趣地回避,却被谢桓一把拽住手腕—— “下次再听见你喊我‘谢盟主’,或者要把我送出的东西归还,晏海穹我可就真的不救了。” 林霏默了一晌,终究是点了点头—— 慢慢来罢,不急在这一时。 谢桓这才放她离去。 林霏一走,谢桓的面色当即阴鸷下来,鬼朴子见了自家盟主的表情,便知现在绝不是叨扰他的时候。 而盟主方才那番话,保不齐就是故意当着他的面说的。 既是在表态,又是在警告他。 谢桓:“有事回爵室再说。” 自林霏那番开诚布公的话起,她与谢桓的关系便像冻住一般,既无进展也不后退。 这几日,二人只有在用膳时才会见上一面,谢桓像是故意冷着她,即便是面对面地走过,他也吝啬于瞧她一眼。 像个赌气的孩子。 林霏虽然教他幼稚的行径弄得哭笑不得,但事已至此,她并不觉得糟糕,反倒因为他不再纠缠而松了一口气。 倒是貘娘,她看出了不对劲,虽不知二人发生了什么,却时不时地旁敲侧击,想让林霏主动向谢桓示好,次数一多,林霏无法向这位真心照顾自己的姑姑坦白,只能尽量躲着。 过了快七日,晏海穹的外伤见好,但内伤依旧严重。正是因为迟迟未见好转的内伤,他才会一直昏迷不醒。 晏海穹昏迷了七日,林霏和林夕便担忧了七日。 是日,林霏还是像往常一般,和林夕鬼朴子一道,前往晏海穹的飞庐。 鬼朴子替晏海穹把过脉,发现一切无碍后,便告辞了。 林夕趴在兄长的床头,依旧絮叨着昨日的所见所闻,无非就是些吃饭喝水的琐事,但听的人无法拒绝,她也就不厌其烦地重复。 没有鬼朴子和貘娘在场,林霏 分卷阅读11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接过婢女手中的汤药,让林夕将晏海穹扶起,捏开其下颚,亲自喂他服下。 一碗汤药尽,林霏又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平。就在林霏未留意的瞬间,晏海穹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林霏!”林夕突然攥住了林霏的袍袖。 “怎么了?” 林夕犹自不敢相信,却喜出望外地与林霏道:“我,我看见阿昆的手指动了。” 林霏一愣,不禁扭头望向晏海穹。 “阿昆!阿昆!你快醒来,快醒来!” 第62章 复醒 “阿昆!阿昆!你快醒来, 快醒来!” 林夕半个身子趴在晏海穹床头,明明想要大声将晏海穹唤醒,却又怕自己是将人吵醒而非唤醒, 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情绪。 林霏亦是目不转睛地看着, 果然就见晏海穹的手指正在轻轻颤动,这让她喜出望外, 不由脱口道:“师兄!” 晏海穹感觉自己躺在一片时而昏沉时而明亮的云涌中,外界传来许多声音, 那些声音忽大忽小奇形怪状, 他好像听清了那些声音的内容, 又好像没听清。 他不甘心,使出全力挣脱那片云涌,追着那些声音过去—— 师兄。 是既清晰又熟悉的一道女声。他听清了。 晏海穹缓缓掀开千斤重的眼皮, 入目的先是错乱的光影,他无意识地摆了摆头,渐渐看清眼前景象。 扭曲的光影拼组成林夕红扑扑的脸蛋,还有林霏便嬛绰约的面庞。 他的双唇一张一翕, 微不可闻地应了声“师妹”。 即便声音极轻,依旧被林霏的双耳捕捉到了。 盼了这么多日,晏海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现在终于醒了,林夕喜极而泣,林霏也红了眼眶。 晏海穹迟缓地转动眼珠,望着神情大同小异的二人, 喑哑道:“我想喝水。” 听罢,林霏与林夕合力,将晏海穹扶坐起身,又去倒了杯温水,喂晏海穹喝下。 饮过水后,晏海穹看着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二人,苍白的面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你们是不是给我喂了甚么?一醒来,我便觉得嘴巴苦。” 那笑容虽看起来虚弱,却依旧朗月清风,映得晏海穹眉间的朱砂痣都活了过来。 林夕只觉再见晏海穹的笑容,恍若隔世,鼻头一酸,不禁泪如雨下。 她想扑进兄长的怀抱,却顾及晏海穹身上的伤,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哭哭啼啼地道:“就是要苦,苦才好,苦了阿昆才醒得过来呀。” 晏海穹欲伸手为妹妹抹掉脸上的泪珠,却有心无力,只好笑着哄她:“夕儿别哭了,阿昆不是醒了么。阿昆见了你的眼泪,会想睡觉。” “我不哭不哭,阿昆你别睡你别睡。”林夕忙用袖子拭去泪水。 擦完了自己的眼泪,林夕又红着眼去看身边人,“林霏,你也不要哭。” 晏海穹便跟着林夕的视线一同望向林霏,这才发现,林霏竟换回了女装。 脱去陈旧的衣裳,林霏似是拨开云雾的皓月,华容皎洁。 而她也正望着晏海穹,眼中的忻悦和盈盈泪光毫不掩饰。 见晏海穹清醒,早有婢女前去禀报鬼朴子。 刚离开不久的鬼朴子又匆匆赶了回来。 林霏拉着林夕退开身,让鬼朴子替晏海穹诊视。 鬼朴子扒开晏海穹的眼皮,瞧了瞧晏海穹的眸珠后,含笑转身,与林霏道:“老朽估摸着晏道长不日便会转醒,没想到就是今日。既然已清醒,那便无碍了,注意休息即可。” “多亏了鬼先生,师兄才能转危为安。请鬼先生受林霏一拜。” 话毕,林霏朝鬼朴子躬身作揖,林夕见了师姐的动作,便也依葫芦画瓢地行礼。 鬼朴子忙将林霏和林夕扶起,直呼“折煞我也”。 “晏道长心志过人,此番既是天意也是他的造化,老朽所尽不过绵薄之力,实在不足挂齿。” 鬼朴子又交代了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便告辞离开。 婢女端来白稠粥,林霏接过,想要亲自喂晏海穹喝下,晏海穹却道不必。 但他大病初愈,手脚无力,终究还是拗不过林霏的坚持。 许是七日未好好进食了,一碗粥很快下肚。 林霏谨记着鬼朴子让晏海穹多休息的医嘱,进食过后,她便要带着林夕离开,却被晏海穹拉住。 “感觉躺了许久,刚醒,还不累,你们陪我说说话罢。” 言讫,晏海穹状似无意地觑了屋内的婢女一眼,林霏心领神会,当即将一众婢女遣了下去。 待屋内只剩师兄妹三人,晏海穹终于问出了自鬼朴子出现后,便萦绕在心的问题:“师妹,方才那位老先生是……” 林霏不欲瞒他,一五一十地回道:“那是江意盟的左护法。师兄,我们现在正在去江意盟的路上。” 分卷阅读11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晏海穹一愣,没想到自己昏迷了几日,竟然已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他这才想起自己落入机关阵那日,于是出言询问林霏在地隧中发生的事。 林霏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听罢,林夕才知道二人那日从剿匪变成了寻宝,她觉得新奇,愈发懊悔自己没有跟着去,竟忘了晏海穹因此而重伤,缠着林霏追问那地宫陵墓。 林霏啼笑皆非,拿有空再同她细说的借口搪塞过去后,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师兄,那日究竟发生了甚么?你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听林霏此言,林夕也收起了玩闹之心,竖起两耳。 晏海穹苦笑,“我那日应该是误入了真正的阵眼。” 那日,他后林霏一步陷入流沙井,同样来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隧。 晏海穹身上没有可以照明的工具,辨别方向全凭听觉。他在黑魆魆的地隧中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听见除了风以外的其他声响。 他听见了交谈声,是林霏与谢桓的。声音之近,似乎只有一墙之隔,可晏海穹却到不了那头。 终于寻到林霏,晏海穹喜出望外,他原本想出言喊她,却听到一道低沉的男声在问:“跟我在一起,嗯?” 谢桓的话语阻断了晏海穹的动作。静待林霏答案的过程中,晏海穹心跳如鼓。 林霏:“出去再说,好不好?” 她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晏海穹着着实实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听闻她二人要就此离开,晏海穹终于出声唤林霏。 但那头没有任何回应,晏海穹又连喊几声,可越走越远的脚步声根本没有停留。 她们没有听见。 急切之下,晏海穹伸手往前摸去,触手便是嶙峋的石壁。他未多想,蓄力出掌拍向石壁,想要以此撞击声引起林霏二人的注意,谁料,内力与石壁甫一接触,突然反弹,更不知触及了什么机关,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将晏海穹往前拽。 晏海穹因反弹的内力负伤,又被那突然出现的吸力带到了另一条地隧。 眼前依旧黝黑,什么也看不见。 所幸伤势并不严重,晏海穹闭目调息后将气海稳定下来。静静思索片刻,他猜想自己可能是落入了真正的阵眼,而此阵眼实际上与外界完全隔绝。 从方才突然出现的吸力来看,或许拍击石壁可触发易位的机关。 于是通过拍击石壁,晏海穹一连进入了六个不同的空间,每个空间都是在地隧之中,而他沿着地隧往下走,都能听见林霏与谢桓的声音,却无法与她们交流,无法到达她们所在的空间。 第七个空间,晏海穹终于离开地隧,竟到了一处极为亮堂的所在。 他站在宽阔的大堂中央,面前是一扇一扇没有门的石洞,这些石洞都将通往墓室。两旁洞墙内有六个小龛,汉白石铺就的石壁上还有颜色已不鲜亮的壁画。 晏海穹转过身,一扇高阔而宽长的殿门赫然挺立在眼前,殿门两边是三间一启门和五间三启门。 殿门背后有人声,他靠近,便清楚听见黄江与谢桓对峙的话语。 之后是二人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封死的殿门缓缓开启,晏海穹被门后亮起的光芒照得睁不开眼,那股吸力再次袭来,待一切平复,晏海穹发觉自己竟然又回到了从地坛上落下的那条地隧。 经此,晏海穹幡然醒悟,此阵眼共有循环往复的七个空间,他将会不断地在这七个空间中穿行,听得见却触不到外界,直至老死都无法逃离。 可他不信这世上真有无解的机关。晏海穹拍击石壁,经过六个地隧,再一次到达那明亮的大堂。 可他没想到,再回到大堂,竟遇见万千箭矢和数截合抱粗的石桩。 之后便是在漫天飞箭中求生。 晏海穹因为转换空间早已受了内伤,抵挡一阵后体力不济,被一箭射中腹部,一箭射中大腿肌,他原以为自己就要命丧此处,却在命悬一线之时灵光乍现,拼死穿过洞开的殿门,落入第一空间。 而此时,恰逢魏高用机关术削弱了北斗陨星阵的力量,晏海穹摆阵破开了这七道空间,终于从迷宫中出来。 “当时我中了箭,冲破阵法后在地隧中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便支持不住了。” 将前因后果阐述完毕后,晏海穹不禁咳嗽连连,林霏忙倒水喂他喝下。 他没有告诉林霏,自己在地隧中听到了她与谢桓的那番对话。 晏海穹:“我睡了几日?” 林夕:“阿昆,你睡了七日。” 晏海穹环顾庐内摆设——博古架、八仙桌、豇豆红瓶…… 无一处不显华侈。 晏海穹:“如今是在哪儿?” 林夕答:“在船上呢。” 庐外天色向晚,林霏算了算时辰,已至酉时。 她将烛火燃起,一转眼,便瞧见晏海穹疲惫的神色。 “师兄 分卷阅读11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你大病初愈,需要多休息。我与夕儿明日再来搅扰你罢。”言讫,林霏扶着晏海穹躺平,替他将被衾掖好。 晏海穹突然握住林霏的手,又似是被烫了般,迅速松开。 他终是什么也没问,只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轻道:“明日见。” 林霏与林夕出了飞庐,便见貘娘等候在屋外。 貘娘朝二人福了福身,“二位姑娘,该用晚膳了。” 林霏:“今日好像比平时早了些。” 貘娘含笑点头,“盟主正在堂庐等着呢。” 第63章 动怒1 听罢, 林霏不禁一愣。 谢桓对她视而不见已有好几日,虽说平时还能一起用膳,但他总是早早吃完便兀自离席, 哪里会像今日, 特地在堂庐等她。 林霏尚存疑虑,可貘娘却是实打实的高兴。 这二人置气了这么久, 貘娘劝不动林霏向盟主服软,忧心了好几日。她曾是谢桓生母谢茗的贴身丫鬟, 在谢桓身边侍奉了二十几年, 可以说是最了解谢桓不过的人, 所以只稍一眼,便能勘破谢桓所思所想。 旁的她不敢多说,但却可以肯定, 谢桓对这位林姑娘的感情,绝不是无可无不可。 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谢桓能与真正喜欢的女子喜结连理,这样也不枉谢茗的在天之灵。 所幸盟主向林姑娘主动示好了, 惟愿二人能早日冰释前嫌重修旧好。 林霏未再多说,被林夕挽着胳膊,跟在貘娘身后前往堂庐。 待林霏二人盥手落座, 案几上已摆满肴馔。 谢桓一改往日食不言的习惯,先是让侍者为三人樽中盈上寒潭香,再点火加热。 醇厚的酒香徐徐飘荡在鼻端,惹得林夕一个劲地咽唾沫, 目不转睛地盯着杯樽,馋相毕显。 林霏见她脑袋都要伸进樽里了,哭笑不得地将人拉回来,示意她端正坐好。 “这是甚么酒?可真香啊!”林夕人虽正襟危坐,但两只大眼却紧紧盯着樽上冒出的缭绕香烟。 站在谢桓身后的鬼朴子含笑应道:“此酒名为寒潭香,乃御酒是也。” 林夕低声重复了遍“御酒”二字,迷惑地望向林霏,“林霏,御酒是甚么啊?” 林霏凑近林夕耳畔,低声回道:“就是帝王赏赐的酒。” 林夕这才了然地点头,复又不解地问:“昨日怎么不喝御酒?为何是今日喝?” 谢桓转了转手中的小叶紫檀,未理会林夕所问,而是看向林霏,终于主动与她说了这么多日以来的第一句话:“听说你师兄醒了,为何不让他一道过来用膳?” “师兄大病初愈,身体还未好全,不宜多走动。承蒙……盟主关照。” 有侍者在场,林霏迟疑片刻,终是对谢桓用了敬语。 谢桓弯唇笑了笑,不咸不淡道:“他可没有这么弱。” 他的语气并不算和善,林夕听了不称心,就要出言反驳,却被林霏捏了捏胳膊。林夕含怨地看了林霏一眼,还是乖乖住了嘴。 樽中酒开始起沸,酒香愈发浓郁,侍者上前将火熄灭。 “本想邀晏道长喝上一杯,他却没来,倒可惜了。”谢桓端起酒樽,当先啜饮一口,随后觑了眼林霏,却发现她规矩坐着,迟迟未起杯。 “不尝尝?还是说......”谢桓面上笑意变淡,“拒绝以后,连我的酒也喝不得了?” 林霏不是为了与谢桓撇清关系才迟迟未起杯,只是她酒量不好,便是浅饮都容易醉,从前还在夔州之时,她就曾因为饮酒睡过头,耽误了赌坊的活计。 谢桓明明知道的,却还邀她饮酒,难说安得是什么心。但林霏自觉坦荡荡,便是喝上一口也无妨。 哪知一口入喉,酒味绵甜柔爽,尾净香长,不愧是宫廷御酒。 意犹未尽,林霏不禁又小啜了口。不知不觉间,小半樽酒下肚。 她感到面有些热,心下警铃大震,再怎么想喝多一口,也迫自己将酒樽搁在了案上。 转头去看,林夕早已将一整杯寒潭香牛饮而尽,还准备再添一樽。 “夕儿。”林霏忙止住林夕的动作,拿来手边的帕子替林夕拭干唇边的水渍,轻声提醒她:“浅尝辄止。” 谢桓:“何必如此防备,我不过是想邀你们饮杯酒罢了。” “盟主,我师妹她不懂饮酒,就怕喝多了献丑,让您见笑了。”话音一落,林霏见林夕竟拿起自己还剩半杯的酒樽意欲再饮,当即抢过。 谢桓不轻不重地搁下空杯,静静望着对座的林霏,“有意思么?我已经说过,让你别再这样喊我。” 林霏一边防着蠢蠢欲动的林夕,一边还要顾及谢桓的情绪,她秀眉一蹙,干脆端起那酒樽,仰头将剩余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朝着谢桓将空樽倒置。 二人对视片刻,无需言语,谢桓便知晓了林霏的答案。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和自己 分卷阅读12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撇清关系了。 今日听闻晏海穹清醒,他也不知为何,突然就生了紧张的情绪,即便林霏已言明她对晏海穹仅仅是手足之情,林霏惯会出尔反尔,她曾予自己期望,最后还是毫不犹豫地夺走了,难保她最后不会将那所谓的“手足之情”混淆成“儿女之情”。 前几日他有意冷落她,就是想让她好好想想,哪知她竟真的将计就计,睬也不睬自己一下。 如今他主动示好了,她却还是像冥顽不化的硬石头,偏要与自己生分。 谢桓顿感索然无趣,也不再与林霏多言,拿起箸兀自进食。 林夕嘴馋的很,见师姐就是不让自己吃多一杯酒,当下也不乐意了,既赌气又撒娇道:“刚刚喝得太快,我都未尝出味道,你不能这样。我就再喝一杯,就一杯。” 见林霏还是不松嘴,林夕晃起林霏胳膊,一口一个“好师姐”,还主动要求将量从一杯缩减成小半杯。 林霏教她缠地没了脾气,又念及屋中还有外人,林夕这般不管不顾的撒娇让人见笑,她终究是败下阵,妥协地许她喝那最后小半杯。 冷眼旁观的谢桓没想到林夕撒个娇竟然如此奏效。 原来这块硬石头吃的是这一套。 食过饭后,谢桓拾掇好心情,与林霏道:“既然晏道长醒了,明日便一道用膳罢。” 其实早几日,林霏就已经想同他就用膳这个问题谈一番,只是苦于他总是早早离席,所以一直寻不到好时机。 现在听他主动提起,林霏也有了起头的话引子:“盟主,我也正想与你说此事。 我想,明日起便不与您一道用膳了。师妹顽劣,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多亏盟主宽宏大量,不与我二人计较,但再有恃无恐下去便是得寸进尺,所以我思来想去,唯有与盟主分而食之是最好。” 听罢,谢桓先是一愣,想要问她为何,却又忆起她方才已经拿林夕做了借口,他明明还有许许多多想问的,但看见对面人坚定的目光后,顿时什么也不感兴趣了。 前一刻还滚烫的血液,顷刻间便被林霏的一席话浇灭。 她好狠的心。说不要就不要。 谢桓眸色变了又变,终是冷冷一笑,状似无关紧要道:“随你的便。” 林霏听得谢桓答复,一时也体会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仿佛松了口气,又似更加堵心。 既已做了决定,她也不再苦苦追究,当下便告辞离开。 林夕看了看谢桓阴沉的面色,转身追上自家师姐的步伐。 谢桓只身坐在蒲团之上,亲耳听着庐门一开一合,先后发出两次声响。他心头邪怒翻涌,骤然将面前的案几掀翻。 鬼朴子和貘娘等一众侍者当即伏跪在地,大气不敢一出。 林霏刚将门合上,便听见里头突然响起噼里啪啦惊天动地的声音。 林夕与林霏对视一眼,朝师姐吐了吐舌头,细声细气道:“谢坏坏生气了。” 林霏看了眼紧闭的大门,牵起林夕,沉静道:“走罢。” 林夕呼出一口气,小声嘀咕:“终于不用和他一起吃饭了。” 天知道与谢桓同桌吃饭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害她不能随心所欲地说话,不能舒舒服服地翘起脚丫。 林霏一定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不愿意和他一起吃饭的。 林夕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便兴高采烈地挽住林霏胳膊,撒娇道:“师姐师姐,今晚夕儿想和你一起睡。” 林霏捏了捏林夕皱起的翘鼻,无可奈何地笑道:“好。” 和林夕一起用热汤泡过脚,林霏拿来手巾替她擦干脚丫。烛光一灭,姐妹二人便宽衣躺倒在宽敞的拔步床上。 林夕贴着林霏,将脑袋搁在林霏肩头,絮絮叨叨地谈天说地。 林霏还像从前一样,一下一下地拍着林夕的后背,哄她入睡。林夕和林霏说了小半会儿话,许是今夜喝了酒的缘故,困意很快袭来。 林霏轻轻哄她“睡罢”,那两只将耷未耷的眼皮这才缓缓合上。 不一会儿,便传来了细微的鼾声。 今夜天气似乎不错,许久不见的月色从窗棂中漏入,倾泻一地。林霏听着耳边平稳的呼吸声,却迟迟无法入睡。 她转头望向悄然入户的月色,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她想,该是认床罢,所以才会睡不着。 小心翼翼地将被林夕枕着的手抽出,林夕缓缓坐起身,轻手轻脚地下地趿靴。 她只在贴身袛裯外披了件狐裘,替林夕掖好布衾后,林霏拿上自己的衣物,开门离去。 今夜月色虽皎,但寒意未减,林霏甫出庐,便被猎猎狂风吹乱了青丝。她将乌发撩到一侧,快步走到隔壁,推门而入。 作乱的寒风被阻挡在外,林霏缓了口气,刚转过身,却突然被一只大掌捏住手腕,整个人被压在了庐门上。 一切都发生地猝不及防,林霏手中的衣裙掉落在地,虚虚披着的 分卷阅读12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狐裘亦从身上滑落,她抬目去看,面前紧紧捏着她手腕之人,不是谢桓还有谁。 第64章 动怒2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内容有可能会引起诸位不适,慎慎慎!!! 谢桓一只手捏着林霏手腕不让其动弹, 另一只手撑在门上。 他身长九尺,足足比林霏高了半个头,如今垂首将林霏桎梏在怀中, 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月色入户, 斜漏的月光覆盖在谢桓半截身子,无需点灯, 近在咫尺的二人便能将对方的面目瞧得一清二楚。 “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谢桓与林霏挨得极近,话语间, 他的气息喷薄在林霏面庞, 林霏能闻到既浓又香的酒气。 林霏将脸撇至一边, 平静回答:“我在林夕房里。” 话毕,林霏便感到自己下巴被捏住,目光从一侧的地上被迫移向面前人。 入目便是谢桓那双狭长上挑的凤眸, 唯一不同的,那两只眸珠竟变成了赤红色。 林霏心下一颤,突然察觉到了眼前人的陌生和危险。 她稳下心神,菱唇微启:“你喝了多少酒?” 谢桓讥笑, “怎么?现在不叫本座‘盟主’了?” 林霏抿了抿唇,如他所愿:“夜已深,盟主还是早点回去歇息罢。” 话音一落, 捏着林霏下巴的手指骤紧,林霏被迫将头仰地更高。 谢桓又凑近了一寸,挺直的鼻与林霏相触,他不阴不阳地笑开, 轻声道:“是啊,夜已深。那本座今夜就在这里歇息了,你看如何?” “盟主请便,霏就不叨扰了。”言讫,林霏用那只未被禁锢的手,扥下捏住自己下巴的指头,同时,另一只被谢桓捏握的手腕先是迅速往后拉,再是一个回旋。 林霏用后背撞开庐门,刚准备脱身,却被谢桓扯住肩头的袛裯,互相使力间,只闻一声“呲啦”,谢桓攥住的那块衣料被撕裂。 林霏未理会裸|露在外的肩头,还欲脱身,却被谢桓再次擒住手腕,粗暴地拽了回去。 谢桓凌空一抓,庐门便应声而关。 纠缠的二人双双跌倒在铺了银鼠皮的地上。 林霏在上,谢桓在下。 林霏沉着眼,两臂前推钉住谢桓的手,双脚猛地蹬地向后翻,成功从谢桓手中挣脱。她不恋战,只想着赶快离开。 哪知谢桓一把拽住了她脑后的长发,将她又扯了回去,一阵天旋地转,平静下来后,跌在地上的两人变成了林霏在下,谢桓在上。 如水的月光投射在林霏面庞,又被伏身的谢桓遮住。 满脸阴鸷的谢桓腾出一只手,摩挲着林霏裸|露在外的肩头,他唇角勾起的弧度诡谲乖戾。 “想去哪儿?今夜除了本座,你见不到任何人。” 林霏抑住头皮被撕扯的疼痛感,猛然屈膝向上顶,被谢桓镇压,欲出手掴向身上人,被他一把抓住。 谢桓猛地使力,轻微的“咔嚓”声后,林霏疼地闷哼,连秀眉都蹙了起来。 “疼么?”谢桓阴森地低问,却不待林霏回话,自答道:“不过是折了一只腕,算得了甚么。哪里比得过心痛?是不是?” “你又何必如此?”林霏松开紧蹙的眉头,冷清道:“如果捏碎我的手骨能让你好受,那另一只也请罢。” 谢桓面色变了又变,毫无预兆地松开手,又一把将林霏捞入怀中。 “你的心是甚么做的?怎么能如此无情?”谢桓将脑袋埋在林霏颈侧,再出口的嗓音从冷酷的阴森变为固执的低哑。 林霏无声叹了口气,任谢桓抱着,温声相劝:“算了罢。我和你不合适,何必再两相折磨?” “甚么叫折磨?”谢桓抬起头,握住林霏双肩,红着眼强硬逼问:“两情相悦,怎么会是折磨?你敢以你师妹的性命起誓,你对我没有一点情意吗?” “谢桓……” “你敢吗?”谢桓出言将林霏之后的话语打断,逼她直面自己的心意。 林霏缄默不语。 谢桓见她沉默,便知自己赌对了,他眉眼的狞色渐渐消褪,伸出一手抚摸着林霏如玉般光洁的脸庞。 “你看你,学了这么多大道,怎么就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你还想装聋作哑到何时?还是……”谢桓眉眼漾出骀荡的笑意,“你就喜欢欲擒故纵这一套?” 林霏将谢桓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取下,神色复杂,“谢桓,我不是在欲擒故纵。你还不明白么,你我并非彼此良人,还不如早早断了情执,潇洒独活。” 谢桓一言不发地听林霏说完,神情渐渐转冷。他突然出手,林霏便觉一阵厉风从脸侧倏忽刮过,“嘭”地一声,谢桓一拳狠狠砸在地上。 “狗屁的潇洒独活。你想也别想!” 他的眸色变得愈发猩红,刚刚褪下去的乖戾又卷土重来,周身气质 分卷阅读12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大变,隐隐显露出癫狂的迹象。 鼻端的酒气浓烈,林霏不欲在他不清醒的时候与他争论,便试图安抚他:“等你酒醒了再说,好吗?” 谁料他竟再次扯出个阴森的笑容,嘴上说着“好啊”,却一把将林霏身上的袛裯撕裂,阴狠道:“我让你潇洒独活!” 话音一落,谢桓又撕裂了林霏的亵裤,抬起林霏一只脚,便要置身其中。 林霏心头一凛,急切地高声喊了句“谢桓”。紧迫之际,她顺势将那只脚抬得更高,再迅速落下,直往谢桓心口踹去。 谢桓眼疾手快地握住林霏脚踝,让她动弹不得,还阖目在那只嫩入笋尖的脚上落下一个吻。林霏趁其不备,另一只脚亦抬起,两腿夹住谢桓脖颈,猛地向旁边一扭,将谢桓撂倒在一旁,随后迅速爬起身,朝外跑去。 可不知谢桓是如何做到的,前一刻还在林霏身后,眨眼间,竟突然显身于林霏面前。 面前伫立的高大身躯,封死了林霏逃脱的门路。 谢桓眸色在玄与赤之间交替变换,林霏全身防备,双手蓄力,待谢桓甫一靠近,她便一掌击出。 那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谢桓肩头,可他却岿然不动,亦不避让,而是不管不顾地将林霏揽入怀中。 林霏一只手捏着他被击中的肩头,想要以疼痛迫他远离自己,却是徒劳。 二人姿势怪异地纠缠在一起,互相较劲,相对无言。 沉默之中,林霏敏感地发现谢桓身上那股邪气渐渐消散,她也缓缓松开手中力道。 谢桓似乎被林霏方才颤袅的叫声喊得清明了,只紧紧地抱着怀中人,再无其他逾界的举动。 林霏身心俱疲,这次连应付都不肯,而是无力道:“放开我罢。你我都好好冷静一下,先不要见面了。” 谢桓将人搂得更紧,不愿松手—— “你告诉我,为何不能与我在一起?明明你对我也有情意,怎么还想要潇洒独活?” 林霏红了眼眶,失态道:“谢桓,我们不合适,不合适!我难以忍受你的草菅人命,你更不会为我改变……” “怎么不会!你想要我怎么做,你说,我都会改!” “你要怎么改?我不愿别人迫我做任何事,你能改么?我不愿成为金丝雀,你能放手么?就算你能,江意盟的长老会同意么? 两情若要久长,就必须坦诚相待,可你却屡次欺骗。在江渝遇见黄江,是你一手设计的罢?我师兄负伤,也是你误导的罢? 我何时欺瞒过你?即便你乔装蛰伏在我身边,我也一直待你真诚,你却以窦宁儿的性命逼我就范,如今又用我师兄的性命作要挟,你教我怎么与你在一起?怎么与一个强盗在一起?” “我是强盗,但强盗便不能弃恶从善了么?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不能改?怎么就这么肯定你我不合适? 你看到了我迫你,怎么就看不见我的改变?怎么就想不通我为何迫你? 以窦宁儿性命相逼,确实是我有错在先,我不否认。你若不喜,到了江意盟我便马上放了她。但以晏海穹性命作要挟,你怎么就想不透?我是想要你看清自己的心,看清我的心。即便你我不合适,那也是等试过以后才知道,你怕甚么?为何不敢尝试?” 谢桓言讫,微微松开怀中人,与林霏额际相贴,“我不争万年只争朝夕。你不想当金丝雀,那便由我追随你,你嫌我草菅人命,我便从此刻开始,做个善人义士…… 你看,我所求不过是你一个,又有甚么不能改的。” 林霏垂下眼睫,遮住双眸中的动容,启唇问道:“我有甚么好,你为何要紧逼不放?” 谢桓面目缓缓显露柔色,凤目落入虔诚的祈求,“我想要你,像对他们那样对我。” 林霏一愣,困惑地重复了他那句“他们”。 谢桓倾身吻了吻林霏的面颊,答道:“你可以为救窦宁儿不顾性命,可以无条件信任晏海穹,可以忍受林夕的骄纵,不是因为他们高高在上的身份,而是因为你愿意。我想要你,像这样对我。你明白么?” 林霏:“你若愿意,大把女子可以……” “不。”谢桓捧起林霏双颊,“除了你,其他人都不行。我只要你一个。” 第65章 求爱 谢桓见林霏沉默不语, 追问道:“话已至此,你还是不要我么?” 林霏如今脑子大乱,分不清谢桓是真情还是假意, 只能别开眼, 讷讷站着。 屋内燃着地龙,却依旧有寒气渗入, 林霏衣不蔽体,寒气与暖气相撞间, 时冷时热的就像她杂乱的思绪。 光裸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疙瘩, 林霏无意识地搓了搓手臂, 谢桓便撑开外衫,将她整个瘦弱的身躯纳入怀中。 “方才是我走火入魔,失手伤了你。对不起。”谢桓在林霏鬓边落下怜惜一吻, 又捧起她那只受伤的手腕,将错位的骨头正好后,絮絮在她耳边祈求原谅。 分卷阅读12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林霏抬起头,见他双眸已从赤色变得正常, 不禁伸手把起谢桓腕上脉搏,发问:“像方才那样突然失控有多久了?” 谢桓捋了捋林霏肩上的青丝,任她切脉, 胸腔被暖意盛满。 “不必担心,只是一时的。我练的内功有一劫便是心身障碍。会出现走火入魔的情况,反倒说明我武艺又精进了。” 林霏才不信他的鬼话,她只听说过练功不得其法才会走火, 自身条件未具备突破修为的条件才会入魔,长期如此而不加纠正,终有一日会武功尽失,重则甚至是猝死毙命。 谢桓见她不信,便稀罕地解释道:“不瞒你说,我之所练乃魔功,心身障碍常有,从前靠成日面对广阔的海川稳定心性,后来突破了瓶颈,便可自主控制心身。除了你故意气我以外,我都是神智清醒的。” 所以这该怪她了? 林霏既无语又郁闷,但指下的脉搏一切正常,确实没有气血瘀滞的迹象。 “你还怪我错伤你么?”谢桓揉了揉她的手腕,讨好之情溢于言表。 二人方才还剑拔弩张,如今却你侬我侬起来,林霏颇有些哭笑不得,故意肃了面容,反问他:“如果我说是呢?” 听罢,谢桓竟一把扯下自己肩头的衣物,月光下,裸|露在外的宽肩肌肉虬结肌肤细腻,偏偏在白皙肤色中出现了一片淤青,扎眼得很。 “那我也受了你一掌,你也算是大仇得报。倘若你还不解气,另一只也请罢。” 这人好生无赖,竟模仿她方才那一套。 林霏教他弄得没了脾气,沉郁的心情也随之一扫而光。 刚刚在情急之下,她下手不轻,那一掌可以说是使出了将近九成的功力,再看谢桓肩头那颜色深重的乌紫,林霏不禁伸出手去碰了碰。 耳边响起谢桓的低哼,林霏抬头看他,“很疼?” 谢桓摇了摇头,进而展颜一笑,不答反问:“你看,你明明如此在意我的,为甚么还要反抗自己的心意?” 林霏当即便要缩回手,却被谢桓握住,又被他引着放在心口。 “试一试罢,试一试与我在一起,好么?”谢桓包着林霏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诱哄道。 林霏垂着眼,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谢桓知道她已有些动摇,恰好想起晚膳时林夕为了喝口酒而撒娇,便也生出了想法,将自己脑袋搁在林霏肩窝,左右蹭动,以退为进:“如果真的不合适,我也不会再勉强。再者说,你都将我打伤了,怎么也要对我负责,别想抵赖。” 林霏竟在谢桓身上看见了小师妹的影子,她心下既柔软又想发笑,可她很清楚,如果真的与谢桓在一起,不仅他要迁就,自己也要妥协,向礼法教条妥协。 尤其是,她要永远留在这里,再也回不去晏源了。 这样的代价不可谓不大。谢桓不知道她的过去,意识不到她的取舍与心情,所以难以顾及,更遑论设身处地。 林霏迁思回虑,依旧不得解,甚至越想脑子越乱,谢桓又催了几遍,她终是叹了口气,启声答:“再容我想想,好吗?” 谢桓苦求无果,又是仅得“等”一字,面色不虞,不满道:“上次在地宫你也说想想,最后却做了糊涂的决定。思虑之害,甚于酒色,既已如此,何必再优柔寡断。” 林霏咬了咬唇,驳道:“哪里糊涂了?你若等不起,那我们还是……” “林霏。”谢桓冷着脸骤然打断她想说的话。脸色变了几番后,他终是妥协,但犹自不甘心,赌气出言:“如果你还要一口否决,试也不试,到时我走火入魔做出了甚么伤天害理之事,那也少不了你的责任。” 林霏:“你又逼我?” “岂敢。这叫未雨绸缪,懂么?”言讫,谢桓恨恨地伸手扯了扯林霏面颊,“我就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可满意了?” 林霏顺势点头,迟疑片刻,出言发问:“如果……我真的与你在一起了,还是会去寻师傅师娘,你能接受么?” “有何不可?你是怕与我分离么?”谢桓轻笑出声,显然被她的假设取悦,“我会和你一起找。除了你不要我,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分散你我。” 谢桓见林霏又不说话了,便逗弄似的夹了夹她的手指,“还有甚么想问的?索性一次性问完好了,免得你再胡思乱想。” 林霏当真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再没有任何疑问,仅剩的都是她这方面的问题。 林霏:“你回去罢,夜深了。” 谢桓不愿,“我想睡这儿。” 林霏幽幽看着他,“你认真的吗?” 谢桓颔首。 “那我去隔壁。” 谢桓当即蹙眉,“你不就是因为在隔壁睡不着,才回来的么?还过去干甚么?” “……那你走不走?” 见林霏真的不愿留他,谢桓也怕坏了她对自己得来不易的观感,不再央求,而是将自己外衫脱下披在林霏身上,还颇为不舍地抚摸着林 分卷阅读12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霏的面容。 林霏搡了他一把,“晚安。” “晚甚么安,我巴不得你想我想得夜不能寐。”谢桓最后嘟囔了一句,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 林霏见他到了门边,刚松口气,哪知他又突然折返了回来,再次将她搂进怀中。 谢桓:“这三天好好想,别让我失望。” 林霏:“……我会的。” 搂着自己的人还不放手,林霏不禁啧了声,“这里还是给你睡罢,我去隔壁。” “不是,”谢桓退开身子,“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林霏等他继续。 “明日一起用膳么?” “不了,我不习惯饭前那套礼数。况且师兄大病初愈,还需要人常伴左右。” 谢桓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常伴左右”,不咸不淡地提醒她:“男女授受不亲,你可要注意好分寸。” “……你到底走是不走?” 谢桓轻哼了声,终于是真的推门离去了。 谢桓离开后,林霏换了身衣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入睡。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她才悠悠转醒。 林霏今日起得晚,奇的是貘娘竟未像平日那般,天不亮就唤她起身。 她少有地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下地穿鞋。 早早便候在门外的婢女们听见了庐内动静,推门而入,依旧像往常那般,服侍林霏洗漱穿戴。 正在梳妆间,庐门突然被打开,林夕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林霏,你昨夜明明答应陪我睡觉的,怎么说话不算数?”还未见林夕的人,便已经听到了她负气的话语。 婢女们手脚麻利地替林霏绾好髻,随后退到一边。 林霏站起身转过头,便见林夕睁大圆眼,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 “昨夜你将被衾都卷走了,为了找被子盖,我才回来的。”林霏扯了谎,却脸不红心不跳。 果然和谢桓待久了,她也近墨者黑了。 林霏:“吃早饭了吗?” 林夕也知道自己睡相不佳,听了林霏这般解释,不疑有他,反倒畏羞地骚了骚脑门,朝林霏点了点头。 她原本还想问林霏怎么睡了懒觉,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因为自己半夜抢了被子,才导致林霏没睡好,便也不好再追问了。 可她昨夜也没睡好呀—— “林霏,昨夜我梦到下暴雨了,一直在打雷一直在打雷,风还很大,把门都掀开了。可能是做了个有点冷的梦,所以我才将被衾都卷走的。”越说到后面,林夕的声音越小。 她也觉得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但她也是要面子的,屋里还有其他人呢,总要维护一下自己作为准大侠的尊严才好。 可林霏听了她这番解释,却是其他感受。 怕是昨夜她和谢桓的动静太大了。所幸林夕是个粗枝大叶的丫头,所以未发觉异样。 师姐妹二人又说了些话,便相携出门去看晏海穹。 甫踏出门槛,便遇见经过的貘娘,林霏当即福身,守礼地唤了声“姑姑”。林夕依葫芦画瓢。 哪知貘娘却看也不看她二人一眼,径直从林霏面前走过。 林霏一愣,缓缓直起身,看着貘娘挺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第66章 山雨欲来 “干嘛不理人啊, 莫名其妙。”林夕不满地嘀咕。 貘娘说来还是她与林霏的老师,这几天日日教习她二人女子礼仪,还强迫她背劳什子《女论语》。 又是“行莫回头, 语莫掀唇”, 又是“坐莫动膝,立莫摇裙”, 这些个条条框框,当真是烦人得紧。林夕向来无拘无束惯了, 如今却被逼着学腻烦的礼法, 反抗一句还要吃戒尺, 几番过后,便也极不待见貘娘了。 如今见貘娘身为教习的夫子,自己却不遵从礼数, 林夕心有不忿,便快嘴了一句。 林霏收回视线,无可奈何地瞧了林夕一眼,说道:“走罢。” 二人一道前往晏海穹的飞庐, 却发现庐内空无一人。 出门沿着廊芜走了一遭,这才瞧见正凭栏远眺的晏海穹。 风盈满了晏海穹的两袖,将他那身白色道袍吹得似是船下粼动的波澜。卧病多日, 晏海穹身子轻减了许多,可如今独自站于廊芜间,仙风道骨,隽雅温巽依旧。 林夕高声喊了句“阿昆”, 松开与林霏相握的手心,跑去了晏海穹身边。 晏海穹今日精气神十足,眉目间已不见病态,额心那点朱砂痣愈发衬得他神采奕奕。 他摸了摸林夕的脑袋,含笑抬头望向林霏,“师妹。” “阿昆,你在这里看甚么啊?”林夕不解问道。 “看山看水。”晏海穹复又将目光投向远处,“看江流天地外,看山色有无中。” 林夕哪懂这些有的没的,听了晏海穹文绉 分卷阅读12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绉的话语,她虽不解,却也跟着观望起了远山长江。 昨夜月白风清,今日果真就出现了难得一遇的冬阳。 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雪停了,但古雪未消融,天地还是皑皑一片。 好一副“舟行白练上,人在画中游”。 晏海穹侧头望向林霏,便见她也在放目远眺,面容清丽恬静,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只是美眸下隐显雪青。 “师妹,昨夜睡得好吗?” 林霏原本正想着她和谢桓的那些事,突闻晏海穹的声音,她才渐渐回过神。 林夕缩起肩膀,偷偷瞧了林霏一眼,吐了吐舌头。 林霏被林夕的表情逗笑,回答道:“睡得挺好。” 林夕见师姐没有揭发自己,心头一甜,转而抱住了林霏的纤腰。 风渐渐大了,林霏顾虑到晏海穹的病体,怕他身子刚好又不慎中寒,于是建议回屋。 晏海穹颔首。 三人回到温暖如春的飞庐,于八仙桌两端落座。 林霏给晏海穹倒了杯热茶,体恤道:“师兄今日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晏海穹莞尔,“已无大碍,身轻体健。” 如此,林霏便放心了。 啜饮一口热茶后,晏海穹似是想起什么,问林霏:“此次前去江意盟,你是为了那窦姑娘,对吗?” 林霏知道晏海穹心思通透,也不打算隐瞒,点头承认。 林夕一直好奇林霏口中的窦宁儿,不禁发问:“窦宁儿今年多大了?生得甚么样啊?” “年岁应该和你相当。她是大家闺秀,自然风姿绰约,到时见了你便晓得了。”林霏笑言。 林夕想起林霏与窦宁儿的孽缘,新奇不已,突然凑近林霏,拿眼在她五官中来回逡巡,还咂咂有声。 林霏伸出一指点在林夕额头,将她推开,哭笑不得:“鬼丫头,看甚么呢?” 林夕歪着脑袋,迷惑道:“你明明就是女子的模样,她怎么会倾心于你呢?”言讫,还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我真好奇她是怎么想的。” 林霏将林夕压在椅子上坐好,“不能怪她,是我当时没言明身份,害她误会。” “夕儿,”林霏又殷殷嘱咐道:“到时见了她,你别提这一茬。知道吗?” 林夕转了转眼珠子,两眼一弯,嘿嘿一笑,“那你别再阻拦我吃酒,我就听你的。” 见小师妹这副鬼马精灵的得意模样,林霏又是好气又是心软,不由联想起窦宁儿的音容笑貌,还有她曾经为自己绣的荷包与衣衫,顿感惆怅自责。 晏海穹:“师妹,你将窦姑娘接出来以后,准备如何安排她的去处?” 林霏沉吟一晌,言:“我想带她回晏源。师兄,你觉得如何?” “也只能这样。”晏海穹没有异议,“如今她无家可归,又被荆人追杀,带她回去确实乃不二之选。就怕窦姑娘不愿意。” 林霏担心的也是这个。 “她现在怕是恨透了我。”林霏咬了咬唇,“届时护送一事就靠师兄了。” “还有我呢还有我呢。”林夕高举着手插言:“我也可以护送窦宁儿。” 林霏摸了摸林夕脑袋,笑逐颜开:“对对对,夕儿是师姐的小棉袄。” 晏海穹噙笑地看着二人,一别眼,无意中瞧见了林霏系在腰上的半枚麟纹玉佩。 在他印象中,林霏并未有佩戴挂件的习惯。晏海穹不禁多看了几眼,便见那半枚蓝田玉圆润光洁,似乎还生出了和暖的烟气,可以想见此玉的价值不菲。 会是他给林霏的吗?倘若是,林霏将他所赠之物佩戴在身上,是不是说明…… 晏海穹逼迫自己终止其他念头。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随意问了句:“还有多久能到江意盟?” 林霏尚未察觉他的异样,一五一十地回答:“应该还有七日的光景。” 话音一落,敲门声随即响起。 三人互视一眼,离门较近的林霏起身去开闩。 门一开,便闻苍老的声音有礼道了句“姑娘”。 门外的晏鬼朴子朝林霏三人作了一揖,然后转头看了一眼。 侍者们便抬着两张长窄案几入内,后面进门的婢女或是手捧蒲团或是手端碗碟。 林霏一愣,还有些摸不清情况,见自己杵在门口挡了侍者们的路,便往旁让了让。 庐内的晏海穹和林夕站起了身,亦让到了一旁。 案几被抬进,八仙桌被抬出,酒盏肴馔被端入,茶水点心被端出。 “这是……”林霏不由望向鬼朴子。 平日一天只食早膳和晚膳,可如今时至晌午,离后一餐还有好几个时辰,却突然端上饭菜,实属异常。 鬼朴子但笑不语,待婢女们将碗箸摆好,他只留了句“二位姑娘和晏道长请慢用”,便带着侍者和一众婢女快步离去。 林夕看了看面前两张案几,当先不客气地挑 分卷阅读12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了张落座,又招呼林霏过来。 “林霏,你早上错过了饭点,兴许是谢坏坏良心发现,所以晌午加餐啦。”林夕又朝林霏招了招手,“快过来呀,傻站着干嘛。” 林霏这才慢慢走到林夕身边坐下。 她耳尖微动,与晏海穹不约而同地望向未合闭的庐门。片霎,果然就见谢桓推门而入。 谢桓乍一出现,晏海穹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他腰间那半枚麒纹玉佩。 “晏道长,躺了这么多日,可还使得动腿脚?”谢桓朝晏海穹弯唇一笑。 “多谢盟主关心。贫道既然站着,那腿脚就还算利索。”晏海穹还礼,面上却毫无笑意。 风光霁月的二人卓卓立着,互相不真心地寒暄过后,剩下的便是无言对视。 谢桓今日墨发高束,一身素色锦服,端得是俊美无俦。他与林霏所着非但颜色相同,连款式也类似,二人倘若站在一起,说是神仙眷侣也不为过。 或许谢桓如此作为的确是别有用心,但晏海穹身上的白色道袍却真是巧合。 谢桓不再多言,于另一张案几落座,晏海穹理好心绪,坐到他对面。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各吃各的吗?”林夕对谢桓密语传音道。 谢桓:“这不是各吃各的吗?你一桌,我一桌,分而食之。” 林霏无言以对,只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二人,还是林夕夹了箸鲟鳇鲊到她碗里,她才收回视线。 “这个好吃。”林夕未理会屋中多了个人,自顾自地扫荡面前美味,时不时邀林霏品品这尝尝那。 之前都是顶着一堆人的目光进餐,林夕不得趣,不敢伸长手去夹肉不敢坐姿随意,怕这怕那的,现在屋内只剩四人,而且还是分而食之,她再不讲究,将公筷弃到一旁,翘着脚丫随心所欲,自己放进嘴里却不合胃口的,便全部扔进林霏碗里。 相较于林霏这桌的有说有笑,谢桓与晏海穹那边便显得寡言沉闷许多。 静静吃了一阵,林夕端起手边的茶盏啜了口,却总感觉不解馋,好像少了些什么。她左右四顾,恍然大悟。 “那,那个谢桓。” 谢桓听见林夕的声音,便微微侧头睨了她一眼。 “还,还有御酒吗?”林夕有些不好意思,但抵不过对美酒的渴求,终是出言询问。 “你去疱庐看看。”谢桓答了一句,便不再睬她。 得到答案后,林夕坐不住了,趁着林霏不注意,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林霏对林夕这毛毛躁躁的脾性头疼不已,却不得不跟上去,生怕她闯祸。 师姐妹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后,晏海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箸—— “谢桓,你到底想如何?” 谢桓亦撂下筷箸,凉薄一笑,“此话该是本座问你罢。你将林霏支走,到底想如何?” 第67章 风满楼1 “谢桓, 你到底想如何?” 谢桓亦撂下筷箸,凉薄一笑,“此话该是本座问你罢。你将林霏支走, 到底想如何?” 晏海穹:“如果我真的想做什么, 第一件就是让你远离她。” 无需明说,二人都对这个“她”心知肚明。 谢桓拿起手边的白帕拭了拭嘴, 冷淡道:“那要让你失望了,本座可不会迎合除了她以外任何人的心意。况且, 就凭你, ”谢桓抬起凤目, “根本做不到。” 晏海穹面容沉静如水,质问谢桓:“你是不是觉得,诱获到一颗不易被情爱侵扰的真心, 很有成就感?” 谢桓做出沉思的模样,继而弯唇一笑,“确实。” 听了谢桓的答案,晏海穹没有多余的惊讶表情, 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你心术不正,根本配不上她。” 晏海穹鲜少对人说这么重的话语,此番言行, 显然是极不待见谢桓其人。 谢桓将手帕扔在一旁,唇角的笑意荡然无存,只剩凤目中毫不掩饰的冷蔑,“所以, 你觉得你配得上是吗?” 谢桓岁及弱冠便执掌偌大一个帮派,少年人初上位经历了几番动荡,早已达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铁腕统治。他根性已成,倘若不是因为顾及面前的狂徒乃林霏的师兄,单凭晏海穹这番话,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凌迟处死。 晏海穹攥起双拳,复又松开,克制道:“无论我配不配,我都不会让你染指她半分。” 谢桓嗤笑,“本座还以为你这个师兄有多好,原来不过就是个棒打鸳鸯的假道学。” 晏海穹瞳孔一缩,教那“鸳鸯”二字刺得两耳生疼,不禁想起林霏腰上的玉佩,原先还算平静的心情突地澜翻絮涌起来。 他暗自平复翻涌的心绪,缓了半晌,才复言:“伪君子也好,假道学也罢,仁者自仁。她乃璞玉浑金,而你只是个……巧言令色之徒,算得上是甚么鸳鸯。 她若和你在一起,意味着要放弃自由,毫无 分卷阅读12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幸福可言。 你若说你真的爱她,我根本不信。我在你眼里,看到的只是占有,说穿了,你不过就是自私作祟,得到之后,你又能有多珍惜?” 愈说到后面,晏海穹的语气愈厉—— “只要她还叫我一日‘师兄’,我就不会眼睁睁地看她走上歧途。” 他这番话不可谓不重,但谢桓听罢,面上却不见恼色,反倒大方承认:“本座确实不是拯救苍生的大善人,我也不稀罕。” “但是有甚么办法,”谢桓有恃无恐地展颜笑开,“她偏偏就是对本座动心了……” 谢桓话音一落,晏海穹猛地一掌拍向案几,案上摆放的碗碟便像骤然涌起的浪潮般,自掌风最近处,依序成排飞起往谢桓砸去。 谢桓冷嗤,道了句“自不量力”,伸出一指在桌下一提,整张案几被突然掀翻,将迭起的碗碟卷下,谢桓一拂袖,案几裹挟着碗碟朝晏海穹掷去。 晏海穹坐立不动,身子迅速后仰至贴地,那案几“嗖”地在他面前飞过,最后狠狠撞在晏海穹身后的博古架上,又带着博古架滑出一段距离,最后砸到墙上,支离破碎。 碗碟瓷器碎了一地,庐内一片狼藉,端坐于两头的谢桓与晏海穹却置若罔闻,只丝毫不让步地互相眈视着。 晏海穹依旧坐姿挺拔,唇角却滑落一道猩红的血迹,面色渐渐变得苍白难看。 他大病初愈,内伤亦未好全,刚刚一气之下,妄动了内力不说,还被谢桓暴起的内力挫伤,如今体内真气大乱。 谢桓眯了眯眼,从怀中拿出一个青瓷瓶扔给晏海穹。 “大舅子,气急败坏可就有失风度了。你怎么看本座本座不在乎,但你别以为满口仁义道德就高人一等。 本座与林霏如何,轮不到外人置喙,她爱我也好,恨我也罢,这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本座叫你一声‘大舅子’,是给林霏面子,你也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歪嘴的和尚可念不了真经。” 言讫,谢桓不待晏海穹答话,便站起身往外走,临到门前,他却突然敛步回首,“对了。怕你心里没数,我还是再提醒你一句—— 她与我相处半年便动心了,可与你…… 怕是这才叫,有缘无分。你说是不是?” 晏海穹心神大震,真气窜得愈发厉害,喉头便是一甜,他强咽下腥味,厉声道:“宵小!你能为她舍弃多少,又能让她如何幸福?以口腹蜜剑作噱头,她不可能与你在一起的!” 谢桓冷冰冰地看着晏海穹,“那你且好生看着,看本座是如何与她终成眷属的。” 林夕知道师姐跟在自己身后,两条腿跑得飞快,却还是被林霏追上,一把扯住了衣领子。 见林霏扬起手,林夕吓得缩起脖子闭上眼,哀哀求饶。哪知林霏只是捏了捏她的鼻子,又好笑又好气地斥道:“你这鬼丫头,怎么越大越不听话了。” 林夕嘟起嘴,“师姐,好师姐,我就是想喝口酒,你怎么越老越顽固了。” 林霏不禁啧了声,“林夕,你再这样,等找到师娘,我可就要打小报告了。” 林夕的神色微黯,不由哼了声,出言:“想打你就打罢,反正也找不到娘了。” 林霏松开手,将她的衣襟理好,改变了劝阻的方式:“如果是真的想喝,那等晚膳的时候,我带你去。吃饭吃到一半出走,多没礼数,我们先回去把饭吃完,好不好?” “不要,”林夕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就是想现在喝嘛。” 听罢,林霏秀眉微蹙。林夕虽然性子有些顽劣,但绝不是说不通教不听的任性姑娘,若是平时,听到她说晚膳再吃酒,该是妥协了,说不定还会在心中暗自窃喜自己得了便宜,哪会像如今这般固执。 这酒怎么就成了非喝不可? “夕儿,你是不是有甚么事瞒着我?”林霏将小师妹的脑袋正好,让她与自己对视。 这一对视,果然就让林霏看见了她眼中的底气不足。 林夕虽心虚,却还嘴硬道:“我就是要吃酒就是要吃酒。” 话毕,便要趁着林霏不防备而逃走。 林霏这回未阻拦她,而是转身往飞庐行去。林夕未听见林霏追过来的脚步声,疑惑地回首,便见林霏正在往回折返,她当下便跑回去将人拦住。 林霏好整以暇地看着林夕,等她解释。 “好罢好罢。”林夕叹了口气,苦闷道:“是阿昆让我把你带出来的。” 林霏其实已经猜到了是晏海穹有意支开自己,如今猜测被林夕证实了。 林夕:“他说有事要和谢坏坏谈,不想有人在场。” 言讫,林夕似是想到了什么,觑了林霏一眼,轻问道:“那我们现在回去吗?” 现在回去,她就可以偷听到阿昆和谢坏坏说了什么了。 林霏见了她这副贼头贼脑的模样,便知道了她心里头打的那点小算盘。 “既然他 分卷阅读12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们有话说,那我们就在外面走走罢。”林霏牵起林夕的小手,往飞庐相反的方向走。 晏海穹会让林夕将自己支开,说明他和谢桓谈的事与她有关。如果她没追着林夕出来,可能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谢桓与师兄独处,但现在出来了,反倒不忧心了。 也不知为何,她知道谢桓不待见师兄,却相信他不会伤害他。而师兄为人温厚良善,更不会对谢桓造成威胁。 师姐妹二人便手牵手,漫无目的地在廊芜间走着。 貘娘出现在二人前方的拐角处,身后还跟着一众侍从和婢女。 侍从和婢女们手里拿着筐篮和绒巾,一副要去做清理的装扮,林霏不免多看了几眼。 貘娘目不斜视地从林霏身边经过时,林霏依旧恭敬地福身行礼。 以为她还是会视而不见,哪知貘娘却停在了林霏面前,转头让身后一众人先过去,之后将目光移向站在一旁的林霏—— “你且跟我来。” 林霏递给林夕一个眼神,让她在原地稍等,便跟着貘娘走去了廊芜尽头的拐角处。 林霏:“姑姑。” 貘娘静静看了林霏半晌,这才出言:“林姑娘冰雪聪明,应该知道我想说甚么罢。” 林霏抿了抿唇,无意识地抠着指盖,垂下眼睫,启声回复:“霏不知。” 貘娘也不揭穿林霏的谎话,只问道:“我且问你,我待你如何?” 林霏:“姑姑待我很好。” 貘娘:“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林霏默了默,轻轻摇头。 “那你为何不听我劝?”貘娘恨铁不成钢地泄了口气,“我没有子嗣,照望桓儿二十几年,早已将他视如己出。的确,他是主我乃仆,如此言语可谓大不敬。 但自从桓儿母亲作古,我便将他视作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他有多在乎你,我看得出来。 我就想问林姑娘一句,你到底作何想?如果无意那便速速离去,早日从桓儿面前消失。” 第68章 风满楼2 貘娘:“我就想问林姑娘一句, 你到底作何想?如果无意那便速速离去,早日从桓儿面前消失。” 林霏昨夜才与谢桓定下三日之约,貘娘今日就来逼问。她都还未做好决定, 又要如何答复她? 林霏知道貘娘对照望二十多年的谢桓的维护之情, 也知道全是因为对谢桓的眷注,貘娘才会对自己格外提点关怀, 让她去践踏貘娘这份维护之情和好意,林霏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姑姑, 此番我是一定要去江意盟的。” 听此答复, 貘娘面色稍霁。 既然不愿离去, 那就是有意。 貘娘执起林霏的柔夷,语重心长地提点道:“想通就好。既然你决定要留下,那也该剔剔一身傲骨了。 桓儿乃一盟之主, 大有宏图可为,而你是女子,他不能也不该事事迎合你,为儿女情长所累。 既为女子, 那便要恪守‘贞节、孝敬、卑顺、勤谨’四义,为夫君排纷解难,不可再任性妄为地耍性子。你是好姑娘, 这些道理无需我多说。 桓儿属意你,那你将来便是盟会的当家主母。既为主母,哪有与夫家分而食之的道理,你说是也不是? 你别嫌姑姑多事, 姑姑看着桓儿长大,一路多舛,所以他才养成了个冷漠的性子,如今他有真心喜欢的姑娘了,我亦欢喜非常。” 貘娘言讫,久候却不闻林霏回话,不由出言问道:“你可还怪姑姑今日的失礼?” 林霏摇头。 疏远不喜之人,乃人之常情,又有什么好记恨的。 昨夜她拂了谢桓的面子,貘娘对自己失望不喜,情有可原。 而林霏之所以缄默不语,除了真的不知该作何回应之外,也是因为听了这席话后心头五味杂陈。 她自幼看的鹣鲽之情,是师傅师娘的情投意合妇唱夫随。当真是妇唱夫随,师傅总是事事以师娘为先,师娘亦尊重师傅的一切决定,夫妻二人相处,举案齐眉毫无芥蒂,而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更遑论遵循山外给妇人设下的条条框框。 她在思考,倘若真的与谢桓在一起,自己能不能做到“将夫比天,夫主为亲”,还有,又该如何回应貘娘这番教导。 思忖半晌,林霏应道:“姑姑所说霏都记在了心里。霏自幼失持失怙,生于山野,又是寒乡凡裔,确实不谙礼数,肖想当家主母一事,言来都自觉忝越。 承蒙姑姑的照拂,霏荣幸之至。姑姑的心意霏心领的,只是姻缘一事,请容霏再想想。” 貘娘还以为她是自觉出身低微担不得主母的名衔,正觉得她通情达理,可转念一想,这又怎么不是种变相拒绝? 以她昨夜晚膳中驳谢桓面子的表现,还有前几日二人之间的冷战,貘娘渐悟,怕是这林霏根本就没有那门心思,可现在给自己的答复却扭扭捏捏模棱两可,如果不是贪图什么东西,又何 分卷阅读12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必做出这副优柔寡断的姿态。 思及此,貘娘原本将要出口安慰的话哽在喉头,不尴不尬。她缓缓松开执着林霏的手,面色变得难看—— “林姑娘,明人不说暗话,你游移不定是个甚么道理?若对桓儿有意,那便缔姻,你这又是‘忝越’又是‘心领’的,到底甚么意思?貘娘年纪大了,没那个心力去猜。” 涉及谢桓的终身大事,貘娘不免想得多想得深。林霏如果不怀好意,那就是真正触及她的底线了。 林霏苦笑。原来谢桓那个霸道强硬的性子,不是天生天化。 “姑姑,您误会了,我没有别的心思,就只是还没想好而已。” 貘娘瞧了林霏半晌,突生一计,于是便向林霏摇了摇头,厉声斥她“不识抬举”,又言—— “桓儿乃我江意盟主君,却为了你不惜乔装纡贵,甚至还包庇朝廷钦犯,惹得圣上龙颜大怒,你一该担红颜祸水的罪责。 他吩咐我等心腹亲信听从你的差遣,足以见得对你的珍之爱之,可你却不懂见好就收,二该担贪得无厌的罪责。 你不谙礼数,为人固执,不能为桓儿分担烦忧,甚至要让他事事迁就你,三该担不守妇道的罪责。 我好心提点你,你却全然不放在心上,依旧任性妄为,四该担狂妄自负的罪责。 四项罪责,足以见得你的品行恶劣无耻之尤,实在没有资格做我江意盟的当家主母。 倘若你还顾及颜面,那就立即下船离开罢。” 听罢貘娘不留情面的“一该二该三该四该”,林霏交握于身前的两手紧紧攥在一起。 就算她再怎么淡泊,听到曾经善待自己的长辈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也再做不到心平气和。这番感受,比面对师娘苛责自己习武怠惰,还要难受失落千倍。 凭什么谢桓屈尊纡贵她就应该感恩戴德? 感情一事,不就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么? 在貘娘那席话之后,林霏就再不想淡泊寡欲。 林霏挺直腰身,她比貘娘还要高些,一端直,温和的气势便变得凌人。 “姑姑,我先为人,再为女子,后为妻。既为人,便有因为人而应享有的权力,我有权力拒绝有权力接受,更有权力犹豫。 且言第一项红颜祸水。谢桓无论是乔装还是包庇,都绝非我怂恿,红颜祸水何谈? 再说第二项贪得无厌。单看见好就收一事,你怎知这对我来说是好?既然不是好,那我不收,理所当然,贪得无厌何哉! 最后第三项不守妇道和第四项狂妄自负。非但我与谢桓没有任何关系,你更与我毫无血缘,不守妇道狂妄自负何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都道清者自清,但这一回,霏却不能让姑姑平白无故将我碾作无耻之徒。” 貘娘不动神色地抚了抚袍袖,语气平淡:“你年纪轻轻,却思虑过重。不过就是个两情相悦佳偶天成的事,何必瞻前顾后首鼠两端? 你心中如何想,便如何做,如此举棋不定,只会让人瞧你不起。” 貘娘此言,果然激将。林霏心中的不服气,与小时候师娘说自己愚笨难以成材的不甘如出一辙。 诚然,她举棋不定,是因为理智上知道自己与谢桓难得善终,可情感上却在劝导自己尝试。她或许真的对谢桓动心了,可横跨在她与谢桓之间的,不仅仅是观念不同身份不同。 为何慎重抉择会让人瞧不起? 即便林霏心头有千万个借口,可临到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貘娘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你表面上与物无忤,实则内里比谁都要固执,桓儿又何尝不是? 执念不消,必成魔障。桓儿求而不得,只会愈发惦记,你就算是为了打消他的执念,也该试一试。” 话毕,貘娘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林霏站在原地,想着那句“执念不消,必成魔障”。找到师傅师娘,回到从前那样怡然美好的日子是她的执念,她不愿舍弃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晏源。 林夕听见了拐角处的细微争执声,担心林霏被人欺负,她正要过去将人救于水深火热之中,却见貘娘施施然步了出来,从她身边经过。 林夕不禁回头瞄了瞄貘娘离去的背影,这才跑到林霏身边。 “林霏,你怎么了?”瞧见师姐黯然的神色,林夕心下担忧,伸手扯了扯林霏的衣袖,“她是不是骂你了?你别伤心,别理她。” 林霏摸了摸林夕的头,终究没说什么,而是和林夕一起回了飞庐。 师姐妹二人回到飞庐时,谢桓早已离开,屋内的案几都被撤下,无一处不洁。 林夕在屋中环视了一圈,骚骚脑袋,嘟囔道:“怎么屋里怪怪的。” 林霏也跟着环视了一圈,敏锐地发现屋中少了一座博古架。 林夕连喊了几声“阿昆”,却无人应答。 晏海穹不在屋内。 林霏还以为他怕自己折返,所以和谢桓 分卷阅读13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出去谈话了,便与林夕在屋中等他。 林夕百无聊赖,竟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儿。 林霏静静看着林夕出神。她的思绪全飞向了貘娘一刻前所说的话。 对啊,她确实是瞻前顾后首鼠两端,怕与谢桓在一起后,自己真的成了红尘中人。可只要是人,谁又不是在红尘中呢? 她为什么不能洒脱一点,怎么想怎么做?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那就舍熊掌而取鱼罢,也了了执念。 思及此,林霏霍然站起身,推门而出。林夕被吵醒,迷迷蒙蒙地抬头看了师姐匆匆离去的背影一眼,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爵室内。 谢桓刚读完鬼朴子承上来的书信,面色不虞。 又是那帮老东西,传书催他将窦宁儿送去给那姓白的。 一个两个倚老卖老,越老越怕事,越老越僭越。 谢桓将书信碾为灰烬,净过手后,似是想起什么,回头问鬼朴子:“账本可有留存?” 鬼朴子颔首,答道:“送去前就已备了三份。” “姓晏的怎么样了?” “老朽已命三垢为其疗伤,林姑娘尚不知晓晏道长负伤一事。” 话音一落,未闩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猎猎寒风涌进温暖的室内,鬼朴子两眼一凛,肌肉虬起蓄势待发地望向敞开的大门,待看清来人后却是一愣。 林霏亭亭立在门外,素色衣裙被风吹得一起一落。 谢桓触碰到林霏的目光,不禁怔住,只觉门外之人神采奕奕,艳艳不可直视。他弯唇一笑,按捺住心悸,朝鬼朴子做了个手势,鬼朴子当即躬身告退。 林霏除了鞋袜,抬脚踩在白色地毯上,向谢桓行去。 “你怎么来了?”谢桓朝林霏伸出手。 林霏却没有将自己的手递过去,“我想好了。” 第69章 渡我还是厄我 林霏:“我想好了。” 谢桓浑不在意地收回手, 面上笑意不减。昨夜急不可耐想知道答案的人,现在却表现得不以为意,仿佛胜券在握。 只闻谢桓揶揄道:“真是狸儿眼, 早晚有变。” 林霏心潮起伏, 心思全然不在其他上。明明是她要去回应别人,可如今却觉得像是别人来回应自己。 她也确实需要谢桓的回应。 谢桓:“那便说说罢, 你是如何想的。” 林霏:“在此之前,我有三个问题。” 谢桓被挑起兴趣, 示意她说下去。 林霏一双美目澈似秋水, 她道:“你可觉得我是红颜祸水?” 谢桓故作沉吟, 随后弯唇一笑,满目促狭地说了声“是”。 林霏没料到谢桓会这么回答,那声“是”将她尚且起伏的心潮摁下了大半。她咬唇, 抬腿踢了谢桓一脚,就要转身离去,却被谢桓拽住胳膊拉进怀中。 谢桓鲜少见到林霏像这般既娇憨又任性的时候,心头爱怜更甚往昔, 只觉在她身上除了未解的灯谜还有未摆的灯宴,无一处不让他好奇无一处不让他心爱,连方才因为书信内容横生的郁结都烟消云散。 “可不就是红颜祸水。”谢桓将纤瘦的人搂得更紧。 林霏抬头看他, 就在他的凤目中看见了海的深邃和星的辉熠。 谢桓:“红颜如斯,令人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听罢,林霏眼睫轻颤,再问:“那你觉得这位红颜贪得无厌吗?” 谢桓又答是。 有了第一个问题的预热, 林霏再听到谢桓承认,也有了心理准备。她心头不生恼怒,只静静站着,等谢桓解释。 果然就闻谢桓言:“你不单要了我的身子,还偷走了我的心。还说不是贪得无厌。” 林霏听他将话说得如此露骨,根本不像个知书达礼的世家公子,反而像是市井中的浪荡子。 她腹诽了句谁要过你的身子弃还来不及,将谢桓欲图凑近的脸推开,问出第三个问题:“那不守妇道和狂妄自负呢,你觉得我是吗?” 谢桓一蹙眉心,不答反问:“谁说你不守妇道?” 林霏让他别多问,只管回答自己的话就是了。 谢桓:“倘若如此说你之人乃女子,那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意义。” 林霏:“为何?” 谢桓幽幽道:“她讽你不守妇道,自身就违背了‘立身’与‘和柔’这二则女训。既然自己都不守妇道,又哪里有资格说旁人。” “如果讽我的是男子呢?” 谢桓低低哼了声,面色不虞,“那他是嫌自己命长。妇守不守道,评判的是丈夫,干他底事?” 林霏眸中已现笑意,不由自主地扯了扯谢桓的衣袖,催他回答“狂妄自大”一问。 谢桓觑了眼她初露得意的神色,有心打击道:“你可不就是狂妄自大。” 林霏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看 分卷阅读13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他又能说出什么花儿来,“说说看。” 谢桓凑近林霏,语气变得认真:“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汝邂吾之不渝者,该狂妄该自负。” 他的意思是说,她遇见了像他这般深情专一之人,算是一桩绝无仅有值得骄傲狂妄的好事咯? 他这才叫狂妄自负罢。 谢桓:“你的三个问题已问完,该我问你了。” 林霏颔首。 谢桓:“你今日来,渡我还是厄我?” 林霏眉目舒展笑逐颜开,学他方才的样子,低低哼了声,道:“汝之是否不渝,吾将从今日起,求证哉。” 谢桓微愣,只紧紧盯着面前笑靥如花的人儿,心头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似乎像是在沙漠中行走了许久终于看见绿洲,可又怕那绿洲到头来还一场海市蜃楼,空欢喜。 他生怕自己误解林霏的言外之意,不仅伸出双手捧起林霏两颊,追问道:“允了?” 林霏面上笑意依旧,未作答,而是踮起玉足在谢桓面颊上落下一个吻。 不知是激动还是羞怯,她两颊绯红,双眼却熠熠生辉,答道:“你说得对,不争万年只争朝夕。我允了!” “了”字堪堪出口,谢桓便倾身吻了上来,堵住后头尚且遗留的尾音。 唇齿相触伊始,林霏禁不住浑身微僵,一把攥住了谢桓的锦袍。 谢桓察觉出她的生硬,便轻轻咬了口那两瓣软肉,一手揉捏林霏的后颈帮她放松,一手温柔地抚摸林霏面庞,除此之外,再不碰她其他地方。 林霏心中的排斥感渐渐消失,身子也放松下来。 见她已慢慢适应,谢桓便开始层层递进,由轻柔的唇齿相触到绵长的拥吻,衔着她的唇舌不断反刍,来回戏弄了很长时间,才松开唇齿,稍稍分开。 林霏堪堪喘了半口气,谢桓又贴了上来。再次触碰时,他突然往她口中轻轻吹了口气,林霏登时便起了一身疙瘩,竟觉得那口撩拨的气息似是仙气,教人欲|仙|欲|死。 谢桓一改往日的霸道,如何柔情如何来。林霏被吻得柔若无骨,屡次撑着他的胸膛退开,想要喊停,却被他不容抵抗地拉了回去。 两瓣都被蹂|躏摩擦地生疼,谢桓还不停止,林霏便有些后悔自己答应了这个黏人的浪荡子。 因为她从未有过的回应,谢桓濒临失控,直至林霏不断挣扎,蹭到了什么不该蹭的,谢桓终于退开,旋即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快步往床榻行去。 林霏抬头去看谢桓,便见他一双凤眸又变成了赤红,原就俊美的面目因为情|欲的熏染愈发妖冶,只稍看上一眼便让人心悸不已。 见其这副模样,林霏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这回是实实在在后悔允诺他了。 谢桓将她轻放在床榻之上,林霏急急忙忙地就要起身,偏偏一只手被压麻了不听使唤。还不待她坐起,谢桓整个高大的身躯便覆了上来,一手握着她的蜂腰,一手试探地按在胸侧,他只稍动动手指,便能碰上玉|乳。 林霏一个激灵,暗骂谢桓色|欲熏心,当即便用另一只灵活自如的手去扯谢桓的乌发,叫他清醒。 谢桓唔了声,将头埋在林霏双峰间,喑哑地喊了声“娘子”,便不动了。 那声“娘子”暗含三份不满七分使性,撩人得很。 林霏头皮发麻,欲呕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可谢桓纹丝不动,亦不再越界。 “你,你起来。”腹部有个东西在戳自己,林霏脸红得要滴血。如果她知道只要一句话就能撩起谢桓的欲望,那说什么也不会单独和他见面。 偏偏刚刚才向他坦露了心迹,如今被他这样那样,林霏根本不能像从前那样反抗大骂。 林霏清了清嗓子,好不容易才找回往日的沉静:“我,我还不习惯。” 谢桓缓缓抬起头,林霏才发现他满面都是隐忍的神色,她隐隐约约明白过来他在忍什么,愈发尴尬。 她低声说了句“太快了”,随后将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谢桓推开。 谢桓这次不再较劲,而是顺势翻到了林霏外侧,一只手撑着脸,幽幽觑着林霏。 林霏被他赤果果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便要坐起身,可刚坐起,又被谢桓拉了下去搂在臂弯中。 “哪里快?我早已等候多时。”谢桓与她鼻尖相蹭。 林霏抿了抿唇,最后还是禁不住轻轻念了声“色胚”。 话音一落,屁股便挨了一记。谢桓不轻不重地打了她一下后,便将手停在了那里,也不说话。 林霏总算摸透了这邪祟的脾性,当真是越说他哪里不好他便越要不好给你看。 怕他再做出什么浪荡的举动,林霏不再激他,只伸手要把他那只落地不对的魔掌薅下。 “做甚么?”谢桓状似不悦地蹙了蹙眉,抚在林霏臀上的手一动不动,歪曲道:“不是说不习惯么,我在帮你适应。” 算了。 林霏败下阵,便任 分卷阅读13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他去了。 “谢桓,我有一个请求。” 她原打算说开后就跟谢桓提的,可他经不住撩拨,这才拖到了现在。 “嗯?”谢桓心旷神怡,仿似从未见过林霏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我想……我们两个的事,先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好吗?” 谢桓听了她的要求,面色不变,只问了句为何。 林霏咬唇,斟酌片刻,复出言:“夕儿不太同意。” 谢桓弯唇一笑,道:“好啊,那就不说。” 林霏刚松了口气,继而又听谢桓言:“等她到时自己知道了,像窦宁儿一样记恨你……” 谢桓提点了一句,便不做声了,留林霏去领悟自己的意思。 林霏心下一紧,莫名烦躁地嘟囔:“你怎么这么讨厌。” 谢桓听她说自己讨厌,猛地翻身将林霏再次压在身下,眯起凤眸,不怀好意地问:“想不想知道更讨厌的?” 林霏不理他,只说:“我的意思不是要一直瞒着她,而是让你不要在人前……那样。我会看着时机让她慢慢知道的。” “再者,”林霏话锋一转:“也不知道我们能走到哪一步,先瞒……” 林霏还未说完,便被谢桓扯住了嘴角。 “别胡说。”谢桓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你我长相厮守,死生契阔。谁若妄图拆散,我就要谁的命。” 林霏眼睫轻颤,一把捂住了谢桓的嘴—— “谁答应我要做个善人义士的?” 谢桓轻轻哼了声,将林霏搂紧,“若渡我之人常在,善人义士才值得考虑。” 第70章 甜蜜暴击1 二人又耳鬓厮磨了一阵。 林霏原本就领教过谢桓有多黏人, 可确认关系后,他更是变本加厉,与始龀期的林夕相比, 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幸他心中有分寸, 不再逾距,二人仅是躺在床榻上相拥, 时不时谈天,林霏偶尔防着他胡闹。 谢桓留了她将近一个时辰, 美其名曰亲昵亡间通其有无。林霏被他黏得都快没了脾气, 只觉堂堂一盟之主, 竟可没皮没脸至此,还学女子撒娇耍赖,真真是教人束手无策。 室外下起了雨, 前一刻的艳阳高照仿若只是虚像。 迷迷瞪瞪中,林霏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原本听着谢桓腻歪话而生出的瞌睡蓦地散了。 她坐起身,一头青丝倾泻在身后, 随后又被一只大手撩至一侧,后背贴上了一具滚烫的身躯,林霏便被身后之人搂进臂弯。 因为阴雨, 天色暗沉。爵室内未点灯,晦暗一片,林霏籍着微弱的光线望向屋中的龙舟香漏,竟然发现已到了申时。 肩头搁上了一个大脑袋, 林霏侧头去看,便与谢桓慵懒的视线对个正着。 林霏:“不早了,我该走了。” 谢桓刀刻斧凿的半张脸隐在阴暗中,屈于林霏身两侧的两条长腿一收拢,便牢牢将人锁在了怀中。 他不作声,可意思很明确,不愿意放人。 林霏哭笑不得,只好哄道:“我明日再来,行吗?待了这么长时间,夕儿和师兄要起疑了。” 至于那“明日再来”,便要看她明日的心情和安排了。 谢桓唔了声,突然又重又狠地在林霏脖颈上咬了一记,随后又紧紧搂了她半晌,听得林霏几番催促,他才不情不愿地松手。 林霏摸了摸被他咬过的那块,无可奈何地盻了他一眼,却也不再追究,而是下地离去。 谢桓看着林霏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她全程未回头,还像往日那般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光裸在外的玉足一踮一放间似是踩在他心尖。 她怎么也不回头看自己一眼? 谢桓略微不满,心头涌上患得患失的情绪,只觉得她不回头说明自己在她心中还不够重要,说明她今日答应了自己,明日就可以反悔。 这怎么行?!既允了,那她这辈子都别想放手。 林霏走后不久,敲门声再次响起。 来者是貘娘。 貘娘听得爵室内那声应响,推门而入,经过屏风后,便见床榻上坐了个颀长宽肩之人。 她先将烛火点燃,室内亮堂起来,她也看清了盘膝坐于床榻上的谢桓的脸容。 谢桓面上疏离和冷清的神色与平日没有两样,但貘娘毕竟伺候他二十几年,只稍一眼便看清了那疏冷下的喜悦和怡然。 “喜鼎盟主得偿所愿。”貘娘眉眼含笑地向榻上之人行礼,亦被谢桓的好心情感染。 谢桓起身上前,亲自将貘娘扶起,由衷道:“姑姑于本座有大恩,不必行此大礼。” 貘娘缓缓站直,面露慈爱之色,依旧恭敬出言:“貘娘只是贱奴一人,哪敢功臣自居。只是林姑娘脾气倔,貘娘不得不出此下策。若有失言冒犯处,还望盟主恕罪。” 林霏先 分卷阅读13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回屋换了件竖领的衣裙。 谢桓刚刚咬她那一口虽不疼,但印子极明显,如果不遮挡一二就出去,肯定会被人瞧见,徒添疑窦。 换好衣裳,整理好仪容,林霏透过铜镜看着镜中双颊绯红菱唇红肿的自己,赧然于窃。 她自小便是个温恭的性子,除了亲近的人,和旁人相处都是温煦儒雅甚至有些疏离的,可今日却不知怎的,头脑一热浩气突生,风风火火就去找了谢桓。 即便在心中嗔了谢桓无数遍放荡,想起刚刚的如胶似漆,林霏依旧倍感难为情,这一下是真的连门也不敢出了。 但做下的决定,她轻易不会反悔,无论事后觉得有多离经叛道。 直到羞赧的情绪下去,林霏思忖半晌,才出庐去寻晏海穹。 她敲过门后,听见庐内有人应了,才推门而入。 晏海穹躺靠在床上,脸色苍白,神态疲倦。 “师兄,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林霏未多想,以为是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将睡梦中的晏海穹吵醒了。 晏海穹摇头,朝林霏露出笑靥,“你敲门前我就已经醒了。” 一言之后,晏海穹不禁多看了林霏几眼,只觉现下的她有些不同,面容艳若桃李不说,一双柳叶眼更是神采奕奕。 晏海穹笑容不减,问道:“从何处回来的?心情似乎不错。” 林霏微一缄默,答他:“我刚刚去见了谢桓。” 听罢,晏海穹脸上的笑意消去大半,再看林霏异常清丽的面容时,气血翻涌,手心不自觉地攥紧。 忍了又忍,他终是警示道:“师妹,谢桓其人狡诡莫测,你还是远离他为好。” 晏海穹的语气正经,不似玩笑。更何况林霏极少听到师兄非议他人,此番用上了“狡诡莫测”一词,可见对谢桓有多不喜。 林霏原打算将自己与谢桓的事向兄长和盘托出,可临了听到晏海穹这番话,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林霏有意绕过这个话题,便出言询问:“夕儿去哪里了?怎么没看见她?” 晏海穹见她生硬地扯开话题,心头五味陈杂,隐隐约约有了不妙的预感,却无法求证。 他心不在焉地答了句“我让人带她回屋了”,便彻底沉默下来。 林霏察觉到晏海穹低迷的情绪,与他聊一聊窦宁儿的想法当即偃旗息鼓,正准备起身告退,却闻晏海穹言:“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说?” “不是甚么要紧事,师兄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师妹,”晏海穹将人叫住,“有事便现在说罢。” 林霏见他坚持,又重新坐了回去。 “师兄,其实我想和你谈谈窦姑娘的事。” 听到她不是要和自己谈谢桓,晏海穹一愣,心头松了口气的同时,抬首示意她说下去。 林霏:“朝廷好像已经知道了窦姑娘藏身于江意盟,正在对谢桓施压,要求他将窦姑娘交出去。 我想,待我们抵达后,先将窦姑娘秘密救出,这样的话,届时朝廷怪罪下来,既不连江意盟,也能保住窦姑娘。师兄,你觉得如何?” 晏海穹思忖片刻,犹觉不妥:“倘若人是在江意盟不见的,那江意盟也脱不了干系。” 林霏莞尔一笑,“那便让人在押解途中不见。” 师兄妹二人详谈了番,林霏见晏海穹的面色愈发差,终于察觉出异样。 她趁晏海穹不察,突然出手搭上晏海穹的手腕,替他切脉。 可指下脉象平稳,晏海穹的内伤早已好了大半,外伤更是没有。既然无碍,为何会面如金纸? 林霏:“师兄,你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晏海穹摇头,“不必挂心,我只是有些劳累,歇一会儿便好了。” 林霏不再搅扰他,扶晏海穹躺下后便离开了。 屋外的雨还在下,天际已拉上黑色幕帘,挂于檐廊的灯笼次第燃起,照亮了一方水天。 甲板上的玄衣卫冒雨坚守,高大挺拔的身躯岿然不动。 许是刮风下雨的缘故,海上浪涛翻涌,巨大的楼船碾在起伏的波浪上,竟不见丝毫颠簸。 林霏朝下望去,便见鬼朴子撑着伞,正指挥侍者捆绑船绳。那船绳足有一个壮汉的手臂那么粗,被牢牢固定于船身,而后侍者们将粗大的船绳一圈圈绕在自己的身上,顺着绳索爬下巨舶,将船绳系在护航的百舸上,以保巨舶能在海上平稳行进不被浪涛掀翻。 楼船上的人并不多。甲板下的舱存放每日供给的粮食和各种药材兵器,甲板上一二层部分庐舍,提供给在楼船值守的玄衣卫和婢女侍者休息,第三层飞庐只住了林霏晏海穹和林夕三人,第四层爵室则是谢桓一人的私人领域。 整艘船秩序井然,即便是婢女侍者也不准随意走动,走动间又不能发出声响,因此廊芜间时常悄然无声,若不往楼下看,几乎让人以为这是艘空船。 林霏收回视线,继续往自己的飞庐行去。 分卷阅读13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还未至,突然瞧见庐牖中透出晃动的烛光。 林霏微愣,推门而入,便见谢桓正百无聊赖地坐于席间,他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各色珍馐。 手下人正栉风沐雨地稳定楼船,而他这个盟主却气定神闲地在温暖的屋中大摆筵席。 怎么看怎么像是骄奢无度的亡国之君。 谢桓将樽中最后一口寒潭香饮尽,便向杵在门外的林霏勾了勾手。 林霏踩上铺垫于地板的银鼠皮,将门严实地合好,在谢桓对面落座。 谢桓微一蹙眉,忽然站起,走到林霏身边,挨着她坐下。 见林霏警觉地环顾四周,谢桓嗤笑一声,不咸不淡道:“屋内只有你我。” 林霏正是怕被别人瞧见她二人这副如胶似漆的画面。 她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谢桓贴得太近,让自己的手都伸展不开。 “你过来干嘛?在那头不好么?”林霏哭笑不得。 谢桓觑了林霏一眼,幽幽反问:“我不过来,难道还指望你过去么?” 第71章 甜蜜暴击2 谢桓觑了林霏一眼, 幽幽反问:“我不过来,难道还指望你过去么?” 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抱怨意味深重,林霏也从中听出了一点言外之意, 便问他:“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你说呢?”谢桓一边用手撩过林霏柔顺的发丝, 一边又将问题抛回给她。 林霏被噎住,听他这兜来转去的意思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闷闷地拽了拽谢桓的袍袖, 让他看自己而不是玩弄旁的,又郑重其事道:“你应该对我有点信心, 既然答应了你, 我就不会轻易反悔。” 谢桓哼了声, 也不知信是不信,反倒话锋一转,问起了其他:“你在他屋里聊甚么, 聊了这么久?” 谢桓既然问起,林霏便和他说了窦宁儿的事。 听罢,谢桓并无异议,只说了句“你觉得行就行”。 他对窦宁儿的事并不上心, 仿佛不管保不保得住都不在意朝廷的责罚,又好像笃定了江意盟会没事一样。 林霏纳闷,他毕竟是一盟之主, 手握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倘若朝廷真的因为包庇一事而降罪江意盟,他这个盟主之位也坐不舒服坐不长久。 林霏又忆起赵靑蕖对谢桓的态度,恭敬有余从命不足, 怪哉。 “江意盟在大荆的朝堂上可有一席之地?你怎么好像不在意天子之怒?”林霏不禁问道。 谢桓将烧热的酒樽端起啜了口,漫不经心回答:“有甚么好在意,当今天子不过就是个纸虎,而本座乃江皋蛟龙。本座不去找他麻烦,他都该千恩万谢了。” 听他言讫,林霏大吃一惊,没想到谢桓竟狂妄至此。她还在晏源时,便从话本书册中得知人间是有帝王的,下山后,她更是见过普通百姓对帝王的敬畏和避讳,如今听到谢桓这番可谓是大不敬的话语,心下又惊又奇。 联想到江意盟中等级森严贵贱分明,以及谢桓吃穿用度的礼制都直逼一品官员以上,御酒御卫不说,还有自用的艨艟楼船,可见权力之大。 林霏这才隐隐约约意识到江意盟在江湖以及朝堂中不可撼动的地位。 还未消化猜测出的信息,又闻谢桓言:“大荆海疆常有草莽流寇作乱,当今朝廷式微到连一支像样的军队都组建不起。自我王父伊始,便一直是由江湖中人抵御外敌肃清边疆,朝廷只知内斗怯于外事,”谢桓讥笑,“.外戚与阉宦当道的朝廷又何足为惧?” “况且,”谢桓继而出言:“我还时不时会听到一个传言……” 见他突然缄默,林霏不禁脱口而出:“甚么传言?” 谢桓不以为意道:“说我乃当朝兵部尚书的次子。” 话毕,谢桓觑了身旁人一眼,果然就见林霏满面震惊。 林霏尚且不解:“甚么意思?你难道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言讫,林霏又想起他刚刚提到了王父。王父不就是父亲的父亲么? 如此想,林霏便如此问了。 谢桓神色稀疏平常,似乎并不反感她所问的问题,反而极有耐心地一一解答道:“能让我称之为王父的,只有我母亲的父亲。我母亲姓谢。” “至于谁和母亲生的我,”谢桓凉薄一笑,“世人只会知道谢桓姓谢,不会关心其他。我亦不关心。” 听罢,林霏心头五味杂陈,一种名为怜惜的情绪在心头蔓延开。她张了张嘴,想要与谢桓说些什么,临了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亦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甚至可以说是被生父母遗弃的孩子。那尾装着不满一周岁女娃儿的竹篮顺着河水漂流而下,漂来了桃花源,漂到了桃花坞,是心地善良的师傅师娘将竹篮中的襁褓救下,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她。 她享受了师傅师娘将近二十年的舐犊之爱,这份爱早已弥补她因生命中缺失父母两角而受到的伤害。 可她不 分卷阅读13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了解谢桓的过去,无法体会谢桓的感受,正是因为想象不出才会更加怜惜。 谢桓满意于林霏的反应,这说明她在意自己。 他握住林霏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言不尽意地唬道:“你若离开我,那将来你我的孩儿便会重蹈我的覆辙,可明白了?” 林霏尚且感伤的情绪,顷刻间就让谢桓打得烟消云散。她心头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既有责怪他话语不吉利的意思,又羞臊他所描绘出的未来。 孩子一事还太远。她想都未想过,更遑论展望。 偏偏谢桓不安好心,他见林霏仅仅是木讷地坐着没有任何表示,突然揽住林霏的腰,单手将人提到了自己怀里。 林霏的衣裙被摆出一弯弧度,似是绽放的雪梅。待她反应过来时,已被迫跨坐在谢桓的腿上。 “你可愿意为我生孩子?”谢桓与她额头相抵,哑声问道。 二人今日才达成共识,最多算得上是情儿,离伉俪还远得很,怎么他就问起了如此令人难为情的问题。 林霏面露不自然的神色,也不答他,而是晃着腰欲意从他身上下去。 谢桓扬起一只手,前后起落一趟,林霏的臀上便不痛不痒地挨了一记。 她双颊迅速染上绯红,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谢桓作乱的大掌,斥了句“别闹”。 哪知谢桓听了她那句似嗔非嗔的“别闹”,面色一变,二话不说便迎头吻了过来。 林霏猝不及防,让他亲了个正着。谢桓一碰上那两抹胭脂,便像被点了狂穴,全然不似白天的柔情似水,凶狠地像要将她鲸吞蚕食入腹。 林霏吃痛,为了安抚这发狂的邪祟,便一手揽住他的脖颈,一手抚摸着他的乌发。 摇曳的烛光中,一高一低两道身影不分你我地交缠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谁。 飞庐内盈满旖旎,这丝旖旎混着酒香和食香从门缝中飘出,将庐外的数九寒冬都染上了一层撩人的暖意。 时沉时醒间,林霏的双耳灵敏地捕捉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她心下一惊,瞬间清醒,蓦地睁开美眸,忙忙乱乱地要与谢桓分开。 谢桓衔着她的软唇,猿臂紧锢着她的纤腰,说什么也不让她走。 林霏迫不得已,朝前一移,不轻不重地压了压他戳自己的东西,趁他不适松懈,两手迅速后撑在案几上,一个漂亮的跟斗后,坐到了案几左侧。 与此同时,门应声而开。 “林霏。”林夕揉着惺忪的睡颜,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 她当时在晏海穹屋中睡着了,晏海穹见她趴在桌上睡得天昏地暗,怕她着凉,便差婢女将她背回了房。于是她在自己房里一直睡到了傍晚,最后是被饿醒的,迷迷瞪瞪醒来后,闻到酒香和食香,便籍着香味寻了过来。 一踏入林霏的飞庐,果然就看见了摆满一桌的玉盘珍馐,林夕仅余的那点瞌睡皆被唤醒。 “都用膳了,你怎么也不来叫我嘛。”毫无气焰地抱怨了句,她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林霏身边坐下,二话不说拾起筷箸,兀自吃了起来。 美滋滋吃了一阵,林夕才发现案上除了自己伸出收回的手,再不见第二个人的。她后知后觉地抬起脑袋,便看见座上其余二人都拿眼盯着她。 谢桓的目光并不善意,甚至冷飕飕地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林霏呢,正一脸古怪地看着她,教人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 “怎,怎么了?”林夕教她二人盯得莫名心慌,也不知自己是犯了什么错,情不自禁停下了夹菜的筷箸。 “无事。” “出去。” 林霏和谢桓异口同声地出言,前者欲盖弥彰地说“无事”,后者横眉冷目地道“出去”。 林夕被她二人整懵了,只觉这两人今夜好生奇怪。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再扭头望向身畔的林霏时,不由失声问道:“林霏,你怎么用膳的时候涂口脂?” 话毕,不待林霏回答,她又转眼望向谢桓,竟发现谢桓的两瓣薄唇亦是红艳艳。 咦?这二人莫非是躲在屋中偷涂口脂? 林霏揾了揾菱唇,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主动拾起筷箸给林夕夹菜,含糊道:“我正要去唤你,你就来了。快吃罢,一会儿菜该凉了。” 林夕云里雾里地搔搔脑袋,觑了谢桓一眼,见他没有再叫自己出去,渐渐放松下来,又心无旁骛地继续填饱肚子。 终于糊弄过去了。林霏不禁吁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也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可她才喝了几口羹汤,便有些坐不住了。 矮几下有只脚正不安分地蹭刮着她。 林霏抬头去看另一侧,便见那只脚的主人道貌岸然地将一勺汤放进嘴里。似是感应到了她的注视,谢桓微抬凤目看了过来,唇角勾出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林霏不动声色地缓缓伸出脚,一把将他躁动作恶的长腿踹了回去。 第7 分卷阅读13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2章 水陆城 隆冬的天气少晴, 自那天出现了半日的阳霁后,接连五日都笼罩在时云时雨的阴霾中。 五日的光景里,百舸护送的巨舶一路北上途径各川各流, 即将抵达江意盟的本营驻地。 经过半个多月的休养, 晏海穹的身子渐渐康复,内功亦已恢复地七七八八。可他刚完成内外伤的复健, 紧接着林夕却不慎中了风寒,在快要着陆的关头病倒了。 这一病便是卧床好几日, 连带着林霏和晏海穹二人也愁眉不展起来。 林夕乃早产儿, 自幼体弱多病, 长到黄口之年,体质才慢慢变好,可每逢染病, 还依旧和幼时一样,轻则半月不好,重则害病一年。 才卧床了几日,林夕原先微胖的小脸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她虽有些娇气, 但也知道自己生病给兄长和师姐带来的忧虑不小,是以即便如何讨厌苦巴巴的汤药,亦强迫自己捏着鼻子将其灌下肚。 是日, 林霏亲眼看着林夕将汤药服下,待其入睡,才和晏海穹一道悄声离去。 她陪着晏海穹在廊芜间漫步,师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长时间培养出的默契, 使得二人无需言语,气氛依旧恬谧不变。 慢走了一段路程,晏海穹敛步凭栏,远眺山河。沉默半晌,他转头问林霏:“师妹,到时将窦姑娘接出来,你可要与我们一同离开?” 这个问题林霏也思量过。到时将窦宁儿从押解途中救走,肯定是再不能带她在江湖中抛头露面了,送她去晏桃源一事刻不容缓。可五日前林霏既然允诺了谢桓与他在一起,那就不可能立即离开。 且不说谢桓同不同意,便是她自身,都深感出尔反尔不是君子所为。 林霏斟酌片刻,含糊答:“我先留下来罢。谢桓好像有了师傅师娘的消息,我想去看看寻不寻的到。师兄,窦姑娘和夕儿便拜托你了。” 听她提及谢桓,晏海穹眉心一蹙,脱口问道:“可能肯定消息准确?就怕他是在耍甚么手段。师妹,我们先一同回晏源,届时我再与你出来寻爹娘,你看如何?” 林霏笑言:“他应该不会骗我。师兄,你我都清楚,入山机关一年一变,就怕到时错过了好时机,回去又要再等一年了。” 晏海穹犹自不放心。这几日他有心留意,便发现谢桓时常在林霏身边出没,他虽未对林霏做逾距之事,可晏海穹总感到心绪不宁,尤其是林霏对谢桓的态度,已在不知不觉中从避之不及转变为了关怀备至。 他算过谢桓的命格,大凶大煞。 师妹与谁在一起都好,就是不能与这天煞狐星在一起。 “师妹,谢桓绝非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你……”晏海穹嗫嚅一二,终究咬牙道:“你听师兄一句,不要与他走得太近。” 言讫,晏海穹不由看向林霏,便见她的目光投向远方,面上神色清淡,既无恼怒亦无赞成。 他一时讷讷,也不知林霏是否责怪自己多管闲事,纷乱之下只好继续往前走,以掩饰无措的情绪。 他听见了跟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却未回头看她。 半晌,才听晏海穹道:“罢了。便按照你的心意罢,如果你想留下那就留下。待我将夕儿和窦姑娘送回去,便来寻你。” 一言未毕,已走至廊芜尽头的转角处。 晏海穹久候不闻林霏的答话,正觉奇怪,纳闷地转身朝后望去。可这一望,身后除了空无一人的深长回廊,哪里还见林霏的身影。 林霏原先是跟在晏海穹身后的,她想着心事,所以未注意到一侧飞庐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后突然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一把捉住了林霏垂在身侧的手,将她整个人拖了进去。 随着林霏消失于飞庐内,门悄悄合上。 整个过程未发出丁点声响。 林霏被人压在门上,一只大掌遮住了她的双眼。她刚要张嘴说话,一道凛冽的气息骤然袭来,下一刻,林霏的绛唇便被又重又狠地啄了一下。 无需这人自报家门,她已知来者何人。 林霏薅下横在眼前的大掌,入目的果然就是谢桓的俊容。 尚且来不及措辞,谢桓反倒恶人先告状,质问道:“昨日怎么不来找我?你别再妄图拿‘有事’来搪塞,你会比我还忙?” 即将抵达江意盟,需要谢桓亲自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这三日,二人私底下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即便如此,谢桓一天中也总要抽出两个时辰将林霏召来,或者亲自去找她。 昨天确实是公务繁忙抽不开身,加之他有意考验林霏的自觉性,所以才未传人召她。哪知他不主动找她,她也乐得清闲,听貘娘说,昨夜她屋中的灯一早便熄了。 她就不能晚睡个半个时辰,来陪陪自己么? 有那个闲工夫和晏海穹乱走,怎么就没时间与自己见面? 谢桓的闷气一直生到了今日,如今又被醋意一激,连带着紧盯林霏的目光也变得怨懑非常。 “怎么 分卷阅读13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不说话?”谢桓捏住林霏的下巴,左右晃了晃,继而道:“是不是终于发觉了自己的错处……” 谢桓还未说完,便被林霏一把捂住了嘴。 林霏竖起一根指头在唇前,示意他说话声音轻些,随后才悄声道:“夕儿这几日病了,需要人照顾。师兄还在外面,我得出去了,晚一些再和你说。” 谢桓见她心不在焉地解释了句便要转身推门离去,心头涌上不悦,长臂一伸,便横过她的腰侧将门一把闩住,高大的身子向前一倾,林霏便被他牢牢锁在了怀中。 “她没手没脚么,不就是中了个风寒,哪里需要你时时刻刻盯着。” 他说这话时故意将声音加重,林霏心下一紧,一边留意外头的动静,一边轻拍了谢桓的胸膛一记,又低又重地喊了句“谢桓”。 谢桓哼了声,虽不满却也不再忤逆。 他放下要务,在林霏屋中等了半晌。其实算来不过就是几个时辰不见,可于他而言却像是如隔三秋,在爵室中看折子时他满脑子都是林霏的音容笑貌,实在坐不住了,便将笔一扔,避开随从寻了来。 偏偏就让他听见了晏海穹那番话。 如今他最在意不是江意盟的生死存亡,而是有人将林霏从他身边夺走。 人事他能运转于骨节空隙中,唯独林霏的心,他既无法驾驭亦不能把控。 如今他面上不显,实则已对晏海穹厌恶无比。 贴在门上的二人都清楚听见了门外越走越近的脚步声,林霏搡了搡谢桓,用眼神示意他快快放开自己。 谢桓却是弯唇一笑,心头逆起疯狂,就这么将林霏的左右两只手牢牢摁在门上,俯首衔住她的绛唇。 “师妹。”晏海穹听见了门内的些许动静,迟疑片刻,便伸手叩门,出言问道:“你在里面吗?” 少顷,无人应答。 晏海穹的心情无端变得沉重。他寒着眼,手中运力,一把将那紧紧闭合的庐门推开。 “师兄。” 门闩被折断,林霏抱着一件白色狐裘立在门后。 “外头风大,我进来拿件衣裳。”林霏嘴角噙笑,温和道。 晏海穹看了眼林霏红艳的绛唇和手中的狐裘,目光跃过大敞的庐门,往林霏身后瞧去。 目所能及处,昏暗的屋内空无一人。 林霏捺下杂乱快速的心跳,往一旁迈步遮住了晏海穹的视线,笑问:“再在廊间走一走?” 白驹落下海平面时,巨舶已从深海中驶出。 待夜幕降临,这一艘在水上走了半月之久的巨舶及数百艘舸船终于着陆。 铁重的船锚被放下,甲板之上,侍者将船帆收起,高大的楼船行进不足一丈便彻底停下。 华灯初上夜未央,他们终于抵达江意盟驻地,大禹。 大禹算不得津港,而是一座占地宽广得天独厚的水陆城。 大禹一称由来已久,乃城中百姓所名。相传此城由黄帝玄孙“禹”所造,禹不单修建了这座水陆城,还解决了“涨潮没岛三尺”的难题,移居于此的百姓感念禹的恩德,故将此城命名为“大禹”。 七十年前,朝廷将此地划归为恭亲王的封地。可那骄奢淫逸的恭亲王得此宝地却不能护之,终是让胡人占了去,朝廷数次出兵收复不回,便也听之任之了。 还是谢桓的王父谢穆云,带领着江意盟一干铁骨铮铮的绿林好汉,与蛮狄胡族浴血奋战,才替大荆朝将大禹收复。自此,江意盟驻扎大禹,因收复失地有功,朝廷便也睁只眼闭只眼至今日。 大禹城门口既港口,港口矗立着左右两座拔地而起的瞭望塔。瞭望塔由硬石堆砌,其上架着不止一艘火炮,黑夜中,那森森的火炮筒对着江岸,横生令人生畏的威慑力。 林霏扶着裹成粽的林夕,从温暖的庐室内步出。 两座瞭望塔传来高亢凌厉的号角声,细细去辨,便能听出有迹可循的三声长两声短。 林霏和林夕被号角声吸引,纷纷往声源处眺去。这一眺,吸引人的不再是矗立的瞭望台,而是缓缓开启的城门。 城门后,一束两束千万束火把亮起,冲天的火光将这方天地映得亮如白昼。 举着火把的玄衣卫齐齐跪倒在地,震耳欲聋的恢弘声音自四面八方涌来:“恭迎盟主!” 第73章 入城 举着火把的玄衣卫齐齐跪倒在地, 震耳欲聋的恢弘声音自四面八方涌来:“恭迎盟主!” 那玄衣卫口中的盟主正垂手立于甲板上,神色冷清,遥遥望着岸上众人。 谢桓换下了林霏今日所见的素色衣袍, 乌发高冠, 眉如墨画。虽然亦是一身融于暗夜的玄色,但与玄衣卫的窄袖劲装不同, 他身上穿的是宽袖直裾深衣,襟边和腰带配为赤红, 脚踏云纹丝履, 狭长凤目熠熠, 平日里似有若无的邪佞消融,丰神俊朗仿若神明降世。 无一凡人敢直面神明的天 分卷阅读13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辉,偏偏他又是天辉黑暗的堕神。 谢桓突然回首往林霏的方向望来, 凤眸中盈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昭示似是警示。 昭示她不一般的地位,警示旁人莫生异心。 林霏承接下他的瞩目,平静与他对视, 半晌,直至谢桓收回目光。 林夕压根未察觉出二人涌动的暗流,她眨巴着一双大眼, 含着浓重的鼻音,啧啧称道:“好威风啊!我也要像谢坏坏一样,当盟主!” 林霏啼笑皆非地看了她一眼,躬身帮她整了整披风下摆, 便牵着林夕一道下楼。 貘娘领着一干婢女,打着灯笼候在楼下多时。 晏海穹算作外男,自然是不允许与女眷共处,因此早早便被鬼朴子带走了。 林夕见兄长站在老远处也正望向这边,便扯出笑靥,朝他挥了挥手。貘娘觑了林夕一眼,那一眼冷淡无比,林夕挥手的动作被冻住,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此处不比山坳,须得谨言慎行。” 貘娘不轻不重地提点了林夕一句,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一旁的林霏。 林霏福身,替林夕向貘娘道谢:“多谢姑姑警醒。” 巨舶降下三座舷梯,谢桓当先踏上中间一座阶最宽的。待其走下半程,鬼朴子领头,玄衣卫及晏海穹在中,侍者垫后的一队,才走上了左侧的舷梯。 不知怎的,师姐妹二人越离越远,林夕反应过来时,貘娘正横亘在她与林霏之间。 林夕裹了裹披风,不明所以地看看貘娘又看看林霏。 见林霏已提步踏上中间那座舷梯,林夕就要跟过去,却被身后的婢女拦住。 整个气氛严肃又诡异,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林夕觉得那拦人的婢女将她胳膊都抓疼了,可貘娘就在她身旁,林夕不敢造次,只能憋着气眼睁睁看着林霏越走越远。 林霏先行,之后才轮到貘娘一众。 谢桓落地后,什么话也没说,而是径自往城门去,鬼朴子目不斜视地紧随其后。等谢桓即将入城,黑压压一片玄衣卫有序地站起身,步伐一致地护卫在后。 城门外备下了一架四匹白马拉着的车轿。不知是何缘故,谢桓并未坐辇,从始至终都是步行入城。他身形如鬼魅,只迈出了一步便行出几丈远。 而那架车轿实则是给林霏一人准备的。上岸后,林夕使出吃奶的劲从婢女手中挣脱,像尾滑溜的鱼,排开万难游到了林霏身旁。 那婢女没能把人看住,当下便尴尬地垂下了头,等着貘娘责罚。 “我要和师姐在一起。”林夕嘟起嘴,紧紧搂着林霏胳膊不愿松手。 怪哉,每当她叫自己“师姐”,林霏总是会莫名心软,无论什么事都愿意答应她。更何况她原本就不打算与林夕分开。 听到林霏发话,说是要和林夕同乘一车,貘娘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搀着二人上轿。 谢家共有族老五位,三名被谢穆云赐予了谢氏,仅有两名隶属外姓。这次在城中迎接的正是那谢氏三人,未至的欧阳生和陆留,说是身体抱恙怕犯了盟主的晦气,至于真假,双方都心知肚明。 谢氏三人欲向谢桓稽首,谢桓快步上前免去了三人烦冗的礼数。 谢桓凤眸一瞥,朝一侧望去。 “主子。”见谢桓望来,右护法鬼算子连忙躬身行礼。 谢桓:“如何?” 鬼算子:“都已按主子的吩咐办妥。除了女司,盟中女眷一律遣散。” 听罢,谢桓径直离开。鬼朴子正要紧随其后,却被鬼算子扯住袍袖拉了过去。 “主母在何处?主子这般大动干戈,老朽倒是好奇得紧了。”鬼算子压低声音,悄声问道。 鬼朴子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袖子,略微不满自己这个年逾花甲的老哥哥的浮躁,只回了句:“戒骄戒躁,莫问莫好奇。” 鬼算子啧了声,也不理一本正经的鬼朴子,摸了摸胡子回头往后望去,便见一架四匹白马拉着的暖轿,正缓缓行来。 暖轿内只有林霏和林夕二人,轿底铺了一层厚厚的雪白地毯,轿身四角悬挂着一掌大的灯笼,茶水点心还有手炉一应俱全。貘娘一众作为女扈,只能步行跟在轿后。 林夕喝了口热茶,捱不住好奇心,便偷偷掀开遮住牖窗的锦帘,探出半只眼朝外望。 轿外,城中百姓安静地站于道路两侧,被一字排开的玄衣卫圈在安全范围里。 林夕左瞧瞧右看看,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大呼小叫地直唤“林霏”。 “怎么了?”林霏笑问。 林夕便伸出一只手指着帘外,瞪大双眼道:“你快过来快过来!” 外头这么多人看着,林霏见她毫不避讳地将手伸出轿子,不禁天灵突突,忙将林夕的手拽了回来,莫可奈何地斥了句:“不可失礼。” 林夕哎呀了一声,又催了几遍,林霏也有些好奇了,便凑上前,微微掀开帘子,往外瞧。 她一开始不知道林夕让 分卷阅读13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自己看些什么,只觉轿外除了乌压压的人头,再没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来回逡巡一遍,林霏蓦地愣住。 不远处竟站着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鬼朴子,林霏的视线恰好与其中一人相撞。 不怪乎师姐妹二人讶异,她们长于晏源,只听过却从未见过双生子。更何况,山下多忌讳,双生子便是其一。 林霏曾听荆人说过,双生子乃大凶之兆,其父母多是将晚生的那个遗弃,抑或两个孩子都喂给蟒蛇,总之绝不能让两个孩子一起长大,否则整个村乃至国,都将罹难人祸天灾。 可如今,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白发老丈却落落大方地站在人群中,而大禹城的百姓,无一人的面上显现惶恐害怕,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林霏将帘子放下。 林夕忙问:“看见了吗看见了吗?有两个鬼先生!” 林霏点头。 轮子在青石板上不快不慢地转动,暖轿经过通衢的城街,慢慢驶入阒静的大道。 百姓大多聚集在了城门口,越往十四宫去,人越少。但这一路,手持火把的玄衣卫一直守在道路两侧,将沿途照亮。 林夕再次探头朝外看了一眼,便见两条火龙一路向前蜿蜒延伸,远处,一座恢弘庄严的宫室蛰伏于暗夜之中。 行了两炷香的时间,车轿缓缓停下。 林夕以为到了,正准备掀开帷幄下车,却被林霏拦住又摁回了软座。 果然,下一刻轿身微微左右晃动,坐在轿中的林夕感到的不再是朝前的颠簸,而是向上升起的震荡。 原来是马车抵达了十四宫门,面前变为了石梯,于是车轿被卸下固定的辔绳,变为了肩辇。 又不知走了多久,八人肩辇终于落地。 “二位姑娘,到了。”貘娘在辇外出言提醒。 林霏当先站起身,微微掀开帷幄,先将手伸出,接着便感到自己伸出的手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握住。 那只大掌引着她从帷幄之后步出,林霏探出一张皎若月升的面容后,果然就见迎自己之人乃谢桓。 谢桓一把将帷幄掀搭在轿顶,牵着林霏的柔夷,看她抬腿跨过横亘在脚面上的滑竿,忽而一笑。 林霏两只脚堪堪跨过滑竿,突闻耳畔两声低笑,正莫名其妙间,与她十指交握的大掌突然向后推。她没料到谢桓会使坏,一时站立不稳,往后退了几步,后踝踢到滑竿,就要这样摔个四脚朝天,却“恰好”被谢桓拦腰抱住。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在林霏摔倒时,一干婢女侍者手中的灯笼皆被熄灭。 那可恶的低笑声又响起了,林霏稳下心神,扶在谢桓两臂的手报复似地狠狠一拧。 一片漆黑中,谢桓凑近林霏的耳畔,意味深长道:“娘子,走路要小心些。” 林霏如何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不过就是想吓她一吓,以报今日她对自己的冷漠之仇。 “幼稚。”林霏极轻极轻地回了一句,便松开手挺腰站直。 谢桓这下倒安分了,也不再欺负她,而是老老实实立在一旁。 烛火再次被点亮,迟迟不见林夕从辇中出来,林霏心下正奇怪,扭头往歩辇中望去,便见林夕保持着弓腰即将从辇中出来的姿势。 她正直直望着林霏与谢桓二人,盈盈大眼中起伏着各种情绪。 第74章 小打小闹1 方才那一刻, 辇中的四盏灯笼也跟着一齐熄灭了。 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干侍者婢女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哪敢多嘴半句多看一眼。可林夕不同, 她正对着谢桓与林霏二人, 无需点灯也能看清个大致。 可她的反应,显然不只是看见了。 林夕单纯得似张白纸, 心中藏的事总是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如今林霏从她脸上读出的, 是迷惑与震惊。 她听见了? 林霏不敢确定。 谢桓冷眼看着神色迥异的师姐妹二人, 知道自己陪林霏同去天梁宫的想法要打消了。 这边, 林霏摁下紊乱的思绪,主动朝林夕伸出手,林夕明显迟疑了一晌, 才将自己的手搭上去,再接着林霏手臂的力道,弯腰从辇中出来。 将林夕拉到了自己身边后,林霏客气地向谢桓道谢:“刚刚多谢盟主相助。” 谢桓意味不明地与林霏互视着, 沉默半晌,才对一侧候着的貘娘等人道:“带二位姑娘下去休息。” 言讫,谢桓径自转身离开, 一队侍者们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十四宫乃江意盟总坛,原身是被推翻的恭亲王府,其建落于大禹城的正中央,共有十四个主宫二十八个副殿。十四个主宫的名称分明对应北斗五星, 南斗六星,北极星,以及太阴太阳,寓意“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辉”。 林霏未去过帝王所居之宫殿,不知道那里是不是也和十四宫一样,大到去相邻的宫室还需乘辇。 留在大禹镇守的玄衣 分卷阅读14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卫,一半居住于十四宫内,一半居住于十四宫外,两拨人马三十日一轮换。前往天梁宫的一路,林霏已遇到来来回回不少于五队夜巡的玄衣卫,可以想见宫内防御之制的森严。 又遇见了一队玄衣卫,巡夜卫长与貘娘互相行礼后便各自离开。那卫长自林霏二人身边经过时,状似无意地拿余光瞥了二人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这一路步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林夕一改往日的活泼好动,全程未对林霏说一句话。 林霏一直与她手牵手,就等她来问自己。 既是林夕的有意而为,也是林霏的放任自流,二人越走越慢,渐渐地,与前头的貘娘等人拉出了一段距离。 林夕已经憋了一阵,这下见前后跟着的婢女离她们尚算远,便晃了晃林霏的手,终于出言问道:“师姐,除了我爹,还有别的男子可以叫娘亲‘娘子’吗?” 听罢林夕此问,林霏心头五味杂陈,知道她当时真是听到了谢桓对自己说的话。 那要不要现在和她坦白? 见林霏不作声,林夕又晃了晃与林霏相牵的手,催促意味昭彰。 林霏这才答她:“除了师傅,一些与师娘年纪相仿的男子和女子,也可以称呼师娘为‘娘子’。” 林夕:“那谢桓叫你‘娘子’,是因为与你年纪相仿吗?” 林霏心情更复杂了,没想到林夕竟也学会了拐弯抹角这一套。 这让她如何回答才比较好。 “夕儿,我与谢桓……” “你要嫁给谢坏坏了对不对?”林夕敛步,打断了林霏之后的话语。 见林霏再次缄默,林夕以为自己猜对了,再出口的声音不禁带上了哭腔:“你明明答应人家不会成亲不会走的。玉帝老儿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不但让人家生病,还要把你从人家身边带走。” 林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实在是因为林夕含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太过可爱。 “夕儿,我没想成亲没想走。”林霏捏了捏林夕的脸蛋,无可奈何地反问:“我答应你的事甚么时候没做到?” 林夕咬了咬红唇,乞道:“那你不准再让谢坏坏叫你‘娘子’。” 林霏轻重缓急地连说了三声好,这才将林夕的焦躁安抚下来。 “夕儿,如果我与……谢坏坏在一起,但是不成亲也不走,你还会不开心吗?”林霏试探着问。 林夕骚了骚脑袋,不解反问:“啊?甚么意思呀?” 她只是习惯了林霏一直在身边陪着自己,私心里不想与林霏分别,而且将林霏当作了最疼爱自己的亲阿姊,怕她把心思分给别人的同时,也将对自己的疼爱分出去。林夕的所作所为都是按照心意,又哪里想过这么多。 念及林夕年龄小不懂什么是情爱,林霏斟酌一二,终于找到了个恰当的比喻:“就是,我和谢桓,像师娘与师傅……” 见林夕的脸当即皱了起来,林霏忙道:“但是!我还会和你在一起,只不过又多了一个对你好的人。” 谢坏坏会对人好? 林夕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在她心目中,谢桓一直都是冷冰冰的,除了师姐,对谁都是爱搭不理的样子。 “我不要谢桓,我只要你和阿昆。你不要和他在一起嘛。”林夕圈住林霏的腰身,又使出了惯用的撒娇伎俩。 “你这个坏丫头。”林霏对这副模样的林夕又恨又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见林夕还是不松嘴,林霏觉得很有必要改变劝服的方式了。 她在这世上的亲人不多,所以才格外希望能得到林夕与晏海穹的祝福与肯定。 倘若林夕真的接受了谢桓,那么她也可以跟着自己生活在大荆,这样就不必天涯相隔,多好。 “二位姑娘。” 林霏与林夕循声望去,便见前头的貘娘等人停了脚步,正打着灯笼等她们跟上。 “走罢。”林霏重新牵起林夕的手,加快脚步追上前头的人。 貘娘将二人领到了天梁宫。 天梁宫占地百余里,斋、轩、阁、涧一样不差。 貘娘为林霏安排的住地在西边的大殿,林夕的则是大殿旁的小殿。 与林霏说开后,林夕如释重负,甫一踏入天梁宫,便迫不及待地跑去了自己的寝殿。林霏未拘着她,随她去了。 “天梁宫曾是老盟主夫人的寝宫,盟主从不让任何妾室涉足半步。林姑娘怕是还不知道,早在一个月前,盟主便派人将此处翻新了一遭,可见盟主对姑娘的盛宠啊。”貘娘领林霏四下参观,笑言。 可林霏听罢,在意的不是所谓的盛宠,而是那“妾室”二字。 欲言又止几番,林霏终是出言问道:“姑姑,谢……盟主的姬妾共有几多?” 貘娘回头看了林霏一眼,已现老态的美眸依旧明亮得洞察人心。 “姑娘可是在意盟主纳妾?” 林霏也不隐瞒,落落大方地答是。 “姑娘不必在意,盟主还在百津口 分卷阅读14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之时,便手谕传书将十四宫的姬妾悉数遣散了。” 听了貘娘所言,林霏原先略生膈应的心情这才好了点。 貘娘话锋一转,又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说得也不错。哲夫成城,哲妇倾城,妻子太过聪慧,易生邪心,也易使阖家不睦。林姑娘觉得呢?” 林霏未作声,知道貘娘这是话里有话,便等她继续说下去。 静了半晌,果然就闻貘娘言:“貘娘不过是一介贱奴,没有那些圣人的真知灼见。私以为,子孙满堂才叫真正的天伦之乐。 有幸侍奉桓儿,亲眼看他长大,貘娘此生活得够满足了,唯一遗憾的,就是怕我作古前都还看不到小公子的降生。 桓儿没有兄弟姊妹,堂前添一丁,乃我等最大的心愿。按我大荆惯例,世家大族断没有独宠一房的道理,更遑论家主只有一房妻妾,便是老盟主生前,后院都有一妻四妾服侍着。林姑娘,您明白貘娘的意思罢?” 林霏不禁攥起双拳,默了默,才微微点头。 见林霏垂着眼乖顺的模样,貘娘满意地莞尔一笑。 在水上行了半月有余,今夜才落到实地,貘娘念及林霏也累了,便领她随意看了看,见她一直心不在焉,便着人服侍她沐浴歇息。此间按下不表。 第二日天未破晓,貘娘带着一众婢女推门而入时,就发现拔步床上空无一人。 而原本应该在天梁宫的人,如今却宿在紫微宫。 谢桓天不亮便醒了。醒来后,他躺在床上看了半晌林霏沉睡中的皎容,情不自禁地在上面落下了一个吻。 昨夜他回宫后,去轩室处理要务,可坐在案前看了会儿折子,总感到心神不宁,脑海中不断忆起林霏那句客气疏离的“多谢盟主相助”。他原打算亲自带林霏去参观参观天梁宫,偏偏被这样那样的琐事阻碍。 愈想愈不满,哪有人相恋像他们这样,偷偷摸摸的。 这样拖来阻去,她到底要甚么时候才能给自己一个名分? 思及此,谢桓当即扔了折子,避开护卫,施展轻功往天梁宫找去。 当他悄声落于天梁宫西大殿的庑顶时,殿宇中的烛火早已熄灭多时。 睡了么? 谢桓轻轻一跃,便从庑顶落到了地上。 他有意避开闲杂人等,悄无声息地进门后,直奔正殿。 殿中燃着沉香,暖风吹起透明的鲛纱帐,唯一亮着的夜明珠,用幽暗的冷光勾勒出帐中之人的身形轮廓。 谢桓不疾不徐地步步朝帐中人行去,正要将纱帐撩起,一阵风猛地袭来,接着便是迎头罩来的锦衾。 他一把将那锦衾扫向一侧,随着锦衾落地,谢桓也看清帐中人坐起了身。 “来人!有……” 林霏后半句话还没喊出口,便被突然欺近眼前的谢桓捂住了嘴。 谢桓凤眸漾出笑意,启声道:“才几个时辰不见,就记不得我是谁了?” 言讫,见林霏只是拿美眸瞪着自己,眼神中还暗含幽怨,谢桓长眉微蹙,将捂着林霏绛唇的手松开,改为捧起她的面容,轻声问:“怎么了?” 第75章 小打小闹2 见林霏只是拿美眸瞪着自己, 眼神中还暗含幽怨,谢桓长眉微蹙,将捂住林霏绛唇的手松开, 改为捧起她的面容, 轻声问:“怎么了?” 就听林霏避重就轻地答:“盟主日理万机,还是早点回去歇息罢。” 她又要与他生分。 她把态度端得如此冷淡, 全然不似这几日的亲热,谢桓怎能放心离开, 就怕这一走, 明日二人之间什么光景, 都指不定了。 谢桓先不逼问她,转而一笑,笑得霁月清风, “刚刚那一声,你是不是故意的?” 林霏不作声了。 谢桓耳尖微动,忽然用脚勾起地上的锦衾,扯着被角一把将自己与林霏罩了进去。 少顷, 原先宿在耳房的婢女端着烛台,一边手忙脚乱地套上衣裳,一边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 “姑娘怎么了, 可是梦魇了?”婢女将烛台放于桌上,就要上前查看帐中人的情况。 锦衾中,林霏讷讷地躺着,任谢桓贴在自己耳畔低语, 就是不出言阻止靠近的婢女。 半夜三更私闯姑娘闺房,让下属看看她们的盟主是怎么个登徒子才好。 哪知谢桓见林霏完全放任,便得寸进尺地伸出一只手探进了她的袛裯。林霏这下再做不到无动于衷,一把抓住了谢桓作乱的手,猛然翻身坐起。 那婢女离拔步床还有半丈不到,见帐中人突然弹起,着着实实被吓了一跳,不禁出言问:“姑娘?” 林霏拿掩在衾中的长腿踢了身旁人一脚,清了清嗓子,回道:“我无事,你回去歇息罢。将灯熄了,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婢女心下虽孤疑,却也不敢忤逆,听林霏说没事,只好福了福身表示自己明白,随后转身去将烛火吹灭。离开前 分卷阅读14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她偷偷扭头往鲛纱帐中看了一眼,暗道殿内这般热,林姑娘怎么盖这么厚的被衾。 她也不敢多想,踩着极轻的莲步迅速离开。 待婢女走远,谢桓这才掀开锦衾坐起身。 晓月当帘,林霏籍着如水的月光,幽幽觑着眼前人,只觉这在旁人心中高不可攀的一盟之主,看似正经,实则什么都做得出来。 谢桓盘膝,与林霏面对面坐着,他替她将凌乱的衣裳理好,这才出言道:“说说罢,出甚么事了?” 林霏心中还有气,那股子气既有貘娘今夜那席话充填的,又有谢桓方才轻薄自己的。 她静默半晌,略微负气道:“盟主将霏视作红颜祸水,霏想,盟主该去寻真正的红颜知己,而不是霏这祸水。” 听罢,谢桓微愣,随后眉心一蹙,紧抿薄唇,凤眸中酝酿着山雨欲来的怒气。 相对无言片刻,谢桓这才平静地出言质问:“甚么意思?” 林霏撇开眼,装起了哑巴。 今夜貘娘劝告她的那番话,她不认同也不好受,但貘娘毕竟是长辈,她若三番四次地出言顶撞,除了多顶一个冥顽无礼的头衔外,讨不到任何好处。况且,即便是顶撞,那也得有底气。 她的底气是什么呢?倘若真的与谢桓在一起,他真的可以从一而终吗? 她不清楚其他女子看着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是什么感受,总之她无法接受与别人共侍一夫,更遑论眼睁睁看着丈夫再娶二房三房。 说她假清高也好道貌岸然也罢,如果她留不住谢桓的心,那不如趁着还能放手时放手,何苦伤人伤己。 就在她为了“纳妾”一事辗转反侧之际,最不想面对的人寻上门来了,烦闷的心绪一时无法排解,便不小心发泄在了谢桓身上。 如今彻底冷静下来,林霏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意气用事,方才那席话怕是伤了谢桓的心。 她叹了口气,芙蓉面上显现出疲色,柔了嗓音与谢桓道:“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罢,有事明日再说。” 谢桓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林霏,凉薄道:“不知林姑娘可曾听说过‘见异思迁’‘朝秦暮楚’这两个成语? 如若不曾,那姑娘真是天赋异禀,无需夫子教,就能身体力行地将其中意思演绎地淋漓尽致。真让本座叹服。” 见林霏依旧一句解释也无,他的话锋愈来愈利:“本座曾在圣贤书中读过一篇文章,说是一名男子为博得心爱姑娘的青睐,无所不用其极。可真正得到后,却又觉得厌烦了,弃之如敝屐。 本座犹记得书中有这么一句话,说那男子‘士也罔极,二三其德’。我看‘士’一字改为‘女’,也未尝不可。” 他不好直接斥责她“见异思迁”“朝秦暮楚”,便拐弯抹角地指桑骂槐,可见是真的气得不轻。 林霏亦觉得自己方才把话说重了,如果二人之间有问题,应该是心平气和地沟通,而非一棍子打死。 “刚刚是我意气用事,将话说重了,我向你道歉。”林霏戳了戳谢桓垂在膝盖的手,诚挚道。 哪知谢桓压根不买账,他冷冰冰地回了句“我不接受”,继而质问道:“在你心中,是不是林夕比我更重要?只需要她的一句话,你就能狠下心肠跟我一刀两断?” 他竟误会是林夕的原因。 林霏颇有些啼笑皆非,终于抬目瞧了谢桓一眼,这一瞧,就看见他的两只眼眸又在赤玄两色中交替变化。 谢桓是真的动怒了。 林霏自恼,忙解释:“不关夕儿的事。” 谢桓不作声,等她继续说下去。 林霏天人交战了番,红着一张芙蓉面,期期艾艾地启声说道:“我听人说,大荆的世家贵族都是姬妾成群……” 林霏自认是个脸皮薄的人,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情绪,已经到达极限。 所幸谢桓一点就通,无需她再多作解释,当即明白了她今夜反常的缘由。 勘透后,谢桓满腔的怨懑消了三分之二,只留最后一分给那在林霏面前嚼舌根的人。方才还不爽利的心情瞬间变得熨帖起来,谢桓心中生出了隐秘的欢喜,平直的唇角也弯起了弧度。 原来她是因为姬妾一事才同自己置气,这个呆子。 林霏言讫,俄而,突闻谢桓哑声骂了句“呆子”。 虽说是骂,语气中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甚至还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可被谢桓笑话,还是让林霏略感纳闷。 谢桓拉过林霏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含笑问道:“可还记得当时在祖母的墓中,我曾说过甚么?” 林霏想了想,面露尴尬。 瞧她这副神情,谢桓便猜出她定是忘了。 他凑近林霏的耳畔,重复着当时所说:“我这辈子只跟一人成亲,只成一次亲。明白了?” 林霏双颊上的绯红一路爬到了脖颈,她将凑近的人推开,一本正经地反问:“你能决定?” 谢桓手 分卷阅读14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中一用力,便将林霏扯进了自己怀里。 “我能决定别人的命运,就一定可以决定自己的。”话毕,他以五指作篦,将林霏披在身后的长发一梳到底,又笑骂了一句“呆子”,复言:“让那些狗屁的世家贵族姬妾成群去罢,我只要你。” 林霏不禁啧了声,“你好歹也是世家公子,说话怎地如此粗鄙。” 她竟说自己粗鄙,谢桓便箍着她的两只手,“粗鄙”地在她美眸上亲了亲,又“粗鄙”地在她绛唇上啄了啄。 “想知道盟会中为何有这么多规矩么?” 听他问起,林霏心头也生了好奇,点头问:“为何?” 谢桓:“因为王父乃寒门出身,做了盟主后,他最听不得旁人说他粗鄙无礼,所以格外重视礼制,久而久之,江意盟上上下下便形成了各种各样不成文的规定。 旁人不可粗鄙不可无礼,但你,可以。所以你这呆子,倘若谁再惹你不快,谁再敢大言不惭,你要么当场责罚,要么遣人来告知我。今夜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甚么?嗯?” 林霏眨了眨眼睛,思忖片刻,道:“无需你替我出头,我自有主张。” 谢桓展颜一笑,不再多言,搂着怀中的人儿躺倒在床上。 林霏又撑着他的胸膛支起身,推了推他的肩,无奈:“你要睡也别睡在这儿。否则明日被姑姑瞧见,你我都说不清。” “说清甚么?姑姑早已知晓你我之间的事。”谢桓又将人拉了回来。 “不行不行,你快起来。”林霏可不愿又被貘娘安上个红颜祸水的头衔。 谢桓状似顺从地起身下地,林霏屈腿抱着膝盖,准备目送他离开,谁料他竟突然俯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林霏低呼,谢桓压低嗓音道:“轻点声,被下人瞧见,你我都说不清。” 他又学自己说话,林霏又好笑又好气地拧了他一把,不禁问:“你要干嘛?我困了,想休息。” “去紫微宫。既然姑娘怕被人瞧见在下与姑娘同床共枕,辱没了姑娘清白,那在下便带姑娘去在下的寝宫。” “倘若我不愿呢?” “这可由不得你了。” 谢桓抱着林霏,悄声出了大殿,直至离开天梁宫,远远出现一队打着火把的夜巡卫,在怀中人的强烈挣扎下,谢桓才轻轻地将人放下。 林霏两脚刚挨地,迎面便吹来阵阵令人打颤的寒风。 出来的荒唐,林霏仅穿了件白色袛裯,谢桓将身上的锦袍脱下,披在了林霏身上,与她手牵手往紫微宫行去。 无雪无雨,又是月明星稀的一夜。 宽绰的宫道中,枯木也因夜色的美好,变得生机起来。 青石板上投下一高一低紧挨在一起的两道身影,风将两道身影的衣袍吹得时起时落,二人似要相携着乘风而去。 巡夜的玄衣卫长老远便看到了前方有两个人影,他心下孤疑,带着手下上前查看,没想到竟是盟主,以及今夜所见的那位姑娘。 卫长及一帮下属皆愣住,不知如此深夜,盟主怎么会和一个姑娘在宫道上,那姑娘身上还披着盟主的衣服。 “盟主。”玄衣卫们齐齐跪倒在地。 谢桓觑了地上的人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了句“起来罢”,便牵着林霏继续朝紫微宫的方向行去。 第76章 应该算甜:) 睡梦中的林霏觉得面上有点痒,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挠了挠,可面好了脖子又痒了,被烦扰了一阵, 她终于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刀削斧凿的俊容, 林霏只望了身旁人一眼,便由侧躺改为了仰躺。 谢桓见她初醒, 眸中还氤氲着迷蒙的雾气,不由轻轻一笑, 伸手扯了扯她睡出红印的脸颊。 缓了片刻, 林霏意识回笼, 她转动眼珠环绕四周,猛然忆起昨夜发生的一切。 昨夜她又一次浩气突生,被谢桓一哄骗, 便也不管不顾地跟来了紫微宫。 果然黑夜容易让人犯错,她当时只想着,如果明日貘娘得知她宿在了谢桓的寝宫,怕是要气上心头, 而林霏正是想气她一气。可睡了一觉起来,她才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既幼稚又荒唐。 未出嫁的姑娘,与成年男子共处一室不说还同床共枕, 传出去怕是不好听了。 谢桓见林霏突然翻身坐起,就要跨过床外的他下地趿履,不由分说地一把擒住了林霏的柔荑—— “去哪儿?” 林霏将鬓边垂落的青丝撩到耳后,答他:“我要回去了。” 话毕, 她欲走,可谢桓不肯放手。 谢桓:“天快亮了,你现在回去已经晚了。” 林霏的动作被谢桓的话语止住。她幽幽觑了谢桓一眼,嘟囔了句“都怪你”,便破罐子破摔地背对着谢桓又躺了回去。 听得她的嗔怪,谢桓心底生出七分柔情三分蜜意,只觉她无一处不好,旋即挪上前,搂住了林霏的纤腰 分卷阅读14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将人环在臂弯中。 二人面向墙侧,呈外裹内的姿势,耳鬓厮磨如胶似漆。 林霏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招呼也不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微微侧过脸,与谢桓商量道:“能不能差个人与姑姑说一声?姑姑在宫中寻不见我,该担心了。” 谢桓唔了声,埋首于林霏背脊,漫不经心地答:“一早便已派人过去。” 林霏倒没想到他如此细心,听此答复后便放了心。 玉牖外的天色将醒未醒,殿内一片阒静,只余一盏光线晦暗的夜明珠亮着。 闭目小憩片刻,林霏被身后人搅得睡意全无,反而越躺面颊越红。她不自然地咳了声,终于忍不住,朝墙的方向移动,欲图与谢桓拉开距离。 刚分开,那邪祟又贴了上来。 林霏便知他是故意的了。 这个登徒子。 “你别挨着我……不舒服。”林霏红着脸又往前挪了一尺。 下一刻,那人又追了过来。这便罢了,他竟还坏心地蹭了蹭。 贴在林霏后背的身躯虽滚烫,但传来的声音却清冷无比:“你何时给我个名分?” 林霏的后腰被戳得生疼,她头皮发麻,也不再躺着,干脆坐起身,准备逃之夭夭。 谢桓伸出两条长腿,一夹一绊,轻而易举地将人撂倒。林霏从锦衾中支起身,踢开谢桓搭在自己身上的长腿,一脚踩上了谢桓的胸膛,抻直腿迫他远离自己。 “你……注意点形象成吗?”林霏郁闷地道了句,却见谢桓垂着眼不知在看什么,半晌不回话。 她顺着谢桓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原来他目不转睛盯着的,是自己踩在他心口的脚丫。 林霏忙红着脸将脚丫收回,说了句“我走了”,就要下地。 谢桓坐起身,自后搂着林霏的纤腰,将人又抱了回来,一个翻身,便压在了林霏身上。 他俯首在她耳边诱道:“可以吗?若是如此了,就算有人来抢,我此生也只跟着你一人。” 那道喑哑低沉的嗓音似风,吹得林霏耳根子都起了一层痒意。 这个图谋不轨的妖孽。 林霏嘀咕:“谁要抢走便抢走,我才……” 不待她说完,谢桓凤眸微眯,突然朝前挺了挺腰身,林霏这下连耳根都彻底红透,半晌说不上来一句话。 趁着林霏不备,谢桓的手竟攀上了林霏的衣带,轻轻一扯,便将腰间系好的花结解开。 林霏终于有所觉,一把摁住了谢桓作乱的手,蹙眉道:“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她的神情严肃,不像在玩笑,谢桓见其一本正经,便是下腹的火再如何旺盛,也熄了迫她的念头,将手一松,便翻身坐了起来。 林霏尚且捂着自己的衣襟,见他似乎要走,也跟着坐起了身。 迅速将衣带系好,林霏伸手一把攥住谢桓的袍角,抬目看着他挺括的后背。 谢桓反手将她的柔夷捉在掌心之间,回身在她额头上吻了吻。 “不愿帮我,还不兴我另找纾解的法子么?也就你才敢这样。” “甚么纾解的法子?”林霏幽幽反问。 谢桓:“譬如,冲个凉水。一起?” 林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几番,最后仅回了句“不了”,便将手抽回。 算了,让他去冲澡罢,反正冷不死,别再来吓唬自己就成。 谢桓露出鲜见的温柔神色,摩挲着林霏面颊,嘱咐道:“辰时会有人带你去见窦宁儿。再睡会儿。” 林霏哦了一声,目送谢桓离开后,无所用心地重新躺倒在大床上,兀自想起了心事。 倘若真的与谢桓结为伉俪,她这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 想不出个所以然,加之睡意全无,林霏干脆盘膝坐起,合目默念心经。 自打从夔州离开,一路上颠沛流离,她虽不像从前每日早起练功,但只要有空,还是会念念心经,修修功法。可毕竟当时被张三吸走了半数内力,没有个五六年,林霏的内功难以恢复到出山之前。 朝阳一路攀升至攒尖顶,将近辰时,林霏运气收功,恰好一众婢女奉命前来服侍她梳妆打扮。 待一切打点好,已是辰时过一刻。林霏顾及谢桓所言,草草食过早膳,便朝殿外走。 甫出门,便见一名蓄着络腮大胡的男子候在宫外。 那男子双目炯炯,身材高大,虽蓄着胡,却也能一眼看出年纪不大,兴许比林霏还要小上一岁也说不定。 男子自称三垢,说是奉盟主之命带林霏去见故人。 三垢:“林姑娘,现在可以走了吗?” 林霏:“我还要去接两个人。” “姑娘可是打算去接晏道长和夕姑娘?” 林霏称是,便听那三垢说二人已等在宫道上。 于是由三垢带路,林霏及两名婢女跟随其后。 林霏见前头的人举步生风, 分卷阅读14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行走间不发出一点声响,便知道他武功不弱,刚刚听婢女们尊称他为弘化使,想他在江意盟中的职位不算低,甚至可能很得谢桓的信任。 既然来了江意盟,还是要多了解盟会中的一些人物才好。她不奢求能博得所有人的青睐,但也不能教人瞧不起,拂了谢桓的脸面。 古雪未消的宫道上,停着两架车轿,前一架由四匹白马拉着,后一架由两匹黑马拉着。 后车轿中的人听见外头动静,一把将牖帘掀开,探出了颗黑黝黝的脑袋。 “林霏!”探出头的林夕软软糯糯地喊了声。 林霏便让她下车,与自己同乘一轿。 晏海穹将妹妹护下车,听得林霏的招呼,神色复杂地瞧着立于皑皑白雪中的人儿,随后才朝她扯出了个温和的微笑。 见了晏海穹的神情,林霏便知道师兄都猜到了,她其实也有潜移默化的意思,便不对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一事多加解释。 林夕从后轿上下来,第一件事便是拿圆眼瞪那三垢,之后小跑着去牵林霏的手。 车夫摆好小墩,林霏先上,再拉着林夕的小手将其提了上来。 这一提便发现林夕比以前轻了不少。 “夕儿,等你病好了,师姐带你去外面吃你喜欢的。”看林夕一张脸快要瘦成了瓜子儿,林霏心疼不已。 哪知一向嘴馋的女娃娃听到“吃”一字,竟将小嘴一撇,生气地说不要。 林霏瞧出了她的异样,忙问道:“怎么了?” 林夕哼唧了半晌,这才不开心地向师姐告状:“那个叫三甚么垢的大胡子,说人家是胖丫头。” 林霏微愣,随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原先因为即将与窦宁儿相见而丛生出的忧虑被尽数冲淡—— “说说看是怎么回事。师姐帮你报仇。” 原来是林夕今日起身后去寻师姐,却被殿中的婢女告知林霏一早便去紫微宫用膳了。她百无聊赖地在天梁宫中等着,久不见林霏回来,便独自出宫去寻人。 半道上遇见了一队前往紫微宫的婢女,那队婢女手中皆端着盖有汉白罩的玉盘,林夕被罩中漏出的香味吸引,打听后才知道这些食物是要端去给昨夜盟主带回来的姑娘。 林夕一听,这可不就是要给自己的嘛。 偏偏领头的婢女非说不是给她的,还让她快快回去当值,林夕虽不明白那婢女的意思,但也退而求其次说要与其同去,却还是被果断拒绝。 十四宫宫制森严,不允许闲杂人等在宫中任何地方随意走动,不明身份之人更是要被带去专门审讯犯人的天府宫问审。那婢女见林夕面生的紧,问了几个宫里的问题,她一个也回答不上,二话不说便要将林夕交给玄衣卫,林夕当然不同意。 与此同时,三垢恰好经过,听得这处纷争,便上前询问发生了何事。领头婢女便一五一十地说清了来龙去脉。 听毕,三垢质问林夕为何会在此处,林夕见络腮大胡身后跟着牛高马大的一帮人,觉得事情闹大了,不敢隐瞒,老实交代自己想去寻师姐,因为闻到了饭菜香所以跟了过来。 于是那大胡子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番,竟出言斥她“既然人不瘦,那么胃口就不要这么大”,末了,还准备叫人将她带去何处。多亏了发现她不在宫中出来寻人的婢女,这才化解了一场误会。 可毕竟是爱娇的姑娘家,平白无故被人嫌胖,那人将她得罪了彻底,心里头总是不痛快的,免不得要添油加醋地胡说一气。 “大胡子是坏人!”言明前因后果,林霏愤愤地总结了一句。 林霏正要出言逗她一逗,车轿却缓缓停了。 随后轿外响起一把男声:“林姑娘,到了。” 第77章 重逢1(一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姐姐们做好准备,我要开启狗血模式了~[浪里个浪我浪里个浪] 轿外响起一把男声:“林姑娘, 到了。” 听得提醒,林霏熄了逗趣林夕的念头,前一刻的欢愉心情也随之消散。 就要与窦宁儿相见, 她心头五味杂陈, 怪的是,想得越多越是不知所措。 紧挨着师姐而坐的林夕, 原本还想再牢骚几句,但见了林霏略显沉重的脸色, 也乖乖敛了声。 “林姑娘?”久候不见人下轿, 三垢不禁出言询问。 相较于林霏沉重复杂的心情, 林夕显得活泼许多。她当先掀开帷幄要下去,见林霏还愣愣坐着,便倾身过去拉了师姐一把, 这才将林霏唤回神。 姊妹二人相继下轿,晏海穹已在外头等了有一小阵。而一旁的三垢面色不太好,方才林夕在轿中添油加醋的那席话他全听见了,心底虽有气, 但毕竟来者是客,况且又是姑娘家,他再如何恼也不能与姑娘计较, 这有失风度。 林霏未顾及旁的,她抬头环顾一周,才发现她们到了二十八个副殿之一。两架马 分卷阅读14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车停在宫道上,宫道两侧皆是遮天蔽日的红色高墙。 朱墙搭配青石板上的皑皑白雪, 竟让人油生出极不舒坦的压迫感。 “林姑娘。”三垢朝林霏抱拳施礼,继而道:“姑娘的故人被安排在此处,这两个月来衣食无忧。盟主不曾亏待过她,倘若姑娘进门后看见了甚么,也请一定相信盟主。” 林霏颔首。 这一处的副殿人迹罕至,大门外把守着四名腰间别刀的玄衣卫,那四人见得三垢前来,俱是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弘化使”。 三垢从怀中掏出一枚和田玉令牌,只见那令牌上刻有笔划精简的“七杀”二字。 四名守卫乍见隶属于七杀宫的玉令,忙抱拳施礼,无需三垢多言,便主动将门锁打开,恭请四人入内。 “叽呀”一声,厚重的双扇门缓缓开启,三垢领头,林霏最后,四人相继跨过门槛。 甫进门,一座占地不大的殿宇出现在四人眼前。殿宇两侧植有两棵枯木,隆冬带走了枯木上的枝叶,只余白雪及乌鸦遮掩光秃秃的树干。 一着黑白两色三重衣的女子,未束如缎长发,正背对着四人坐于枯木下。 四人不约而同地敛下脚步。 林夕左看看右看看,见师姐与兄长都沉默地注视着那女子的背影,而三垢已退至一旁立着。她骚了骚脑袋,左脚往旁一移,不小心踩上了一截枯枝。 死寂被打破。 那女子身形一顿,仿佛这才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她依旧坐于枯木底下,却缓缓回首往后望。 林霏没料到一进门便会遇见窦宁儿。 赛雪的肌肤,盈水的杏眸,挺翘的琼鼻加之樱桃小口,无一处生的不好,无一处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可气质却截然不同了。她的脸色太过苍白,杏眸中没了往日的神采,转而被惶惶不安取代,整个人看上去形销骨立毫无生气。 林霏静静伫立,亲眼看着她的视线掠过身旁的晏海穹与林夕,最后落在自己身上。 那道目光甫与林霏相触,便猛然顿住,似乎被吸引似乎被震慑,再也不往旁挪动半分。 窦宁儿紧紧攥着衣袍,力气太大,将手背都攥出了青筋。 她缓缓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眼眶突然湿润,朱唇张翕间,若黄鹂出谷的声音响起:“林霏?” 极轻的一句话,林霏却捕捉到了其中的颤抖。酝酿已久的复杂心情皆被打翻,内疚、惭愧、喜悦、无措……一齐涌上了心头。 林霏抿了抿唇,半晌,她才轻轻地回了句:“宁儿。” 窦宁儿听见答复,禁不住朝前迈了一步,眼中的泪水似断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落下来。 来之前,林霏就已经做好了被窦宁儿横眉冷对的准备,是她对不住窦宁儿在先,所以无论窦宁儿如何痛恨自己,她也一定会护她平安带她离开。 可意料中的诘责非难没有出现,窦宁儿只是远远站着,潸然泪下。 她突然提步向林霏靠近,越走越快,可二人还距一丈远时,三垢便出手将人拦住。 “林霏,”窦宁儿一边奋力从三垢手中挣脱,一边恸道:“是不是你?你是不是来救我了?” 三垢浓眉一蹙,一把摁住了窦宁儿扭动的两肩,窦宁儿泪流不止,依旧奋力挣扎,大声尖叫:“放开我!放开我!” 林霏这才注意到窦宁儿掐着三垢胳膊的两只秀手,一眼过后,林霏大惊失色。 那十指青葱哪里还复从前的模样,每根指节都往中间陷下去了一大半,显然是被刑具凹出的印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乍见那十指,林夕也吓得缩到了兄长的身后。 “放开我!别碰我!林霏!” 再听见窦宁儿的呼救,林霏哪里还能顾及其他,当即跃上前一把将三垢扥开。 “林霏!”窦宁儿重获自由,不管不顾地埋首进林霏怀中,片刻,林霏的衣襟便被泪水打湿。 三垢眉心一蹙,“林姑娘,不……” “无需多言。”林霏当即出言截断三垢之后的话语。 三垢虽谨记盟主所嘱,可见林霏这般模样,便也不好再阻拦,只能默默退至一边以防万一。 耳畔传来的咽泣令人动容昭昭,待窦宁儿好不容易气顺了点,林霏才敢尝试与她拉开距离,可窦宁儿死死抱着她的腰身不放,仿佛成了寄生于林霏身上的菟丝花。 “宁儿,”林霏柔下嗓音,再次尝试将她拉开,“让我看看你的手。” 窦宁儿终于缓缓松开了手,她眼中的泪珠不断,却慌慌张张地将手藏进宽袖中,人更是摇着头后退,拒绝意味明显。 “别怕,别怕。”林霏慢慢向她靠近,从腰间取下罗帕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见她抗拒至此也不敢再作要求。 窦宁儿远不及林霏的身高,需得抬头才能看见她的脸庞。 林霏见她仰首痴痴地望着自己,一双杏眼红肿,唇色苍白如纸,心底愈发不好受,情不自禁地又柔声道了句“别 分卷阅读14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怕”。 窦宁儿终于卸下心房,主动伸手覆上林霏抚在自己面颊上的柔荑。林霏难以控制自己别眼去瞧的目光,她一把握住窦宁儿的那只手,将其从窦宁儿脸上取下。 林霏下意识地摩挲,指下的肌肤触感早已不复从前细腻,一想到窦宁儿所遭受的酷刑,便是她自己的两只手都止不住地发颤。眼前这双柔荑曾为她绣过香囊织过衣裳,可如今却细瘦地变了形…… “你的手怎么了?”问出这句话,林霏的眼眶漾出红晕。 窦宁儿的泪水再次滑落,她摇着头,不愿回答更不愿回想,只喃喃自语道:“我不介意你是女子,我甚么都不介意了。林霏你带我出去好不好?这里好冷,我好害怕……我真的不知道账本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别再逼我了行不行?!” 林霏:“宁儿别怕,我带你出去。我在这儿,没人能再逼你。” 窦宁儿被林霏带回了天梁宫。 林夕一改往日的调皮捣蛋,乖乖跟在二人身边。晏海穹乃外男,不被准许与宫中女眷共处一室,所以半道便与三人分开了。 马车再次停下时,林霏亲自护着窦宁儿下轿,二人的手牵连在一起后窦宁儿就不再松开。虽知不妥,可林霏依旧事事由着她。 踏入天梁宫,林霏这才发现殿前植的竟是桃树,只不过是昨夜太黑,所以才未认出。满园的桃树,即便未开花,却仿佛散发着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香气。 而越过桃树往前望,便见貘娘领着一众婢女迎在大殿外。 窦宁儿被独自关了近三个月,终日面对的是空无一人的宅院与无处纾解的惶惶不安,如今她终于离开那座鬼宅,正由林霏牵着拾级而上。可随着眼前出现越来越多的陌生人,她心底又生出那熟悉的慌张,只觉得每张陌生面孔都似要来取走自己性命的厉鬼。 “姑娘。”貘娘领着一众婢女福身施礼。 乍见林霏身旁的女子,貘娘眉心一蹙,脸色几番转变后刚要出言,那女子突然尖叫一声,缩在林霏身后,拿手指着她,尖声让她离开。 貘娘的脸色当即变得难看。 林霏安抚下失控的窦宁儿,转头与面前人道:“姑姑,您先下去罢。” 貘娘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她最后觑了窦宁儿一眼,带着身后的婢女退下。 窦宁儿还缩在林霏身后,纤瘦的身子哆嗦着,就连林夕见了都有些心疼。 “别怕,她们走了。”林夕好言提醒,又伸手碰了碰窦宁儿,却被她又重又狠地拍开。 “你干嘛打人啊?”林夕委屈巴巴地抚了抚自己被窦宁儿拍红的手背。 窦宁儿不答,只躲在林霏身后。 林霏无声叹了口气,一手牵着一个,将二人一道带入殿中。 一日下来,林霏发现窦宁儿愈发寡言少语,她怕触及窦宁儿的伤疤,一直不敢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能默默陪着她。而窦宁儿寸步不离林霏左右,似乎只有在林霏身边待着,她才有安全感。 夜幕降临,窦宁儿依旧不肯离去,林霏莫可奈何,只好合衣与她同床而卧。 二人相继沐浴后,上床歇息。林霏在外,窦宁儿在内。 又是月明风清的一夜,月色入户,满室寂然。 一片寂静中,窦宁儿突然坐起身。 林霏也跟着坐起,籍着月色望向身边人,轻声问道:“怎么了?” 过了一晌,才听窦宁儿答:“我的东西不见了。” 话毕,窦宁儿下地趿履,林霏不放心,正要跟过去,却被窦宁儿出言阻拦:“我想自己去。” 林霏不强求,重新躺了回去,听着殿内来来回回的脚步声。 一阵翻箱倒柜后,窦宁儿应该是找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踢了鞋履重新爬上床。 林霏下意识往她手中望去,只看见一闪而过的冷光。 她未说什么,帮窦宁儿掖好她的被衾,便盖上自己的衾,合上双眼。 直至身畔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林霏才敢入睡。 午夜。 林霏被惊醒,蓦地睁开了双眼,迅速伸手一把抓住朝自己脖颈扎来的锋利剪子。 窦宁儿披散着长发,杏眼圆睁瞪着林霏,手中的剪子距林霏的喉头不足半寸。 第78章 重逢2(二更) 剪刀头泛着森森冷光, 锋利的尖口令人胆寒,倘若真的被其刺入肌肤,怕是不死也伤。 夜已深, 月色清冷, 照映着满床诡异。 林霏与窦宁儿,一个在下一个在上, 一个防一个攻。 二人相互对峙,一时间竟是谁也未开口说一句话。 但窦宁儿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相府贵女, 力气自然比不过常年习武之人。林霏一臂使力, 便将窦宁儿紧攥的剪子拉离脖颈。 窦宁儿知道力气敌不过身下之人, 却还死死紧咬牙关不肯松手。她面目显露出癫狂乖戾 分卷阅读14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一张美丽的面孔竟扭曲成可怕的模样。 “林哥哥,你先走, 在黄泉路上等我,我马上就下来陪你!” 话毕,窦宁儿另一只手又从枕头底下摸出另一把剪子,不由分说地向林霏心口扎去。 林霏眼疾手快地再次擒住, 她两只手各攥着一把尖口朝下的剪子,沉着眼,猛然使力, 又快又狠地夺走了窦宁儿手中两把利器。“咣”的一声,剪子被扔到床下。 没有防身的利器在手,窦宁儿惊慌失措,就要下地去捡被林霏扔掉的剪子, 可她堪堪往前移动了一寸,林霏便牢牢握住了她的双肩。 林霏心情复杂地连唤了两声“宁儿”,欲图将她叫醒。 一声声轻唤似乎真的将她叫醒了。窦宁儿双睫轻颤,茫然环顾四周,迟钝地看向面前之人,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尖叫着问:“你是谁?放开我放开我!” 她挣扎地厉害,显然不愿意被人触碰,林霏赶忙松开手举在身体两侧,再不敢碰她一下,又柔声安抚道:“好,我不碰你,不碰你。” 即便如此,依旧不能化解窦宁儿不安。她抱膝缩在角落里,瞪大眼惊慌四顾,也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林霏担忧更甚,心头涌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怜惜。她下地将那两把剪子捡起收好,点燃了烛台,只远远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望着缩在床角的娇小人儿。 歇在耳房的婢女月长匆匆赶来,一入殿,便看见林霏立在烛台旁边。 月长不知发生了何事,步子不由加快,待上前后,竟瞧见林霏脖颈上划拉出一道猩红,吓得她脱口问道:“姑娘你这是……” 经人提醒,林霏才发觉脖颈有些痛意,可如今她顾不得自己,生怕突然出现的婢女会刺激床上的人儿,忙示意月长噤声,又挥了挥手,将人遣退。 月长在天梁宫当值了两晚,昨夜加今夜没有一夜安生,她哪里能放心离开,可主子都已下了命令,由不得她不遵照。 躬身退出正殿,月长竟感到阵阵心慌,她一咬牙,再顾不得这许多,施展轻功赶去紫微宫。 空旷的大殿仅剩下林霏与窦宁儿二人。林霏慢慢靠近拔步床,她不敢惊动窦宁儿,于是轻轻坐在床边,安静地陪着她。 许是昏黄的烛光给予了窦宁儿些许安全感,她渐渐卸下满身防备,抬起悬挂泪珠的鹅蛋脸,愣怔地看向坐于床边的人。 “林霏?”她好像现在才认出床边的人是谁,却又不敢确定。 林霏应道:“是我。” 窦宁儿不再作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人。 “宁儿,想喝水吗?”林霏柔声轻问。 半晌,窦宁儿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二人都默契地未谈及刚刚发生的事。 注视着窦宁儿饮下水,林霏接过杯子,柔声道:“再睡会儿罢,别怕,我会一直在这儿守着。” 窦宁儿却摇了摇头,依旧眼也不眨地盯着面前人,她的眼神时而专注时而恍惚,像是第一次认识林霏似的。 林霏的女装扮相与男装扮相,之间差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窦宁儿犹记得她尚着青衫之时,即便长相阴柔,眉目间却潜藏着令人难以忽视的英气,那股英气似清风似朗月,让她全然不似红尘中汲汲营营之徒,教人过目难忘,教人忍不住与其亲近。 可窦宁儿没想到林霏女装会是这般模样——皎洁不改,英气中又添七分难以言表的秀美,依旧与其他任何女子都不同。 对啊,她是如此不同。 她刚刚分明是要杀她,可她非但不责怪自己,如今还能和颜悦色地关心她。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是女子?为什么她现在才来? 窦宁儿眼中再次盈满了泪水,一滴滴豆大的泪珠滑下苍白的面庞,“嘀嗒”一声坠入棉纺中。 她说哭就哭,完全不给林霏反应的时间,教林霏手足无措,只能手忙脚乱地倾身过去,边替她擦拭泪水,边无措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窦宁儿伸手攥住林霏肩头的衣料,泪流不止,却还抽噎反问:“你怪不怪我?恨不恨我?” 林霏心底除了怜惜与内疚,再没有第三种情绪,更遑论怪责和憎恨。 她又哪里有资格怪责和憎恨。早在下山之前,村长爷爷就再三嘱咐她,让她莫要随意插手山外人的气运。 是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天命运数,可林霏根本不是荆朝人,她的气运与山外人截然不同,倘若贸然插足他人的气运,于己于人都是祸福难料。 但那一夜她准备出城,途经相府,还是出手救下了窦宁儿。 她将人救下,却不能护她周全,反倒还害了她。从长安到夔州,不是追杀就是逃亡,窦宁儿哪里过过平安和美的日子。 木已成舟,她不该做的都做了。往后是福是祸,她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她都会竭尽所能再不让窦宁儿受罪。 见林霏摇头,眼中赤诚不减,是真的不恨也不怪自己,窦宁 分卷阅读14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儿又哭又笑,一头扎进林霏怀中,一叠声地说着“对不起”。 林霏难受地搂着窦宁儿,心乱如麻。 突闻一声“吱嘎”,狂风涌入,殿门蓦地被打开。床上二人不约而同地朝外望去,便见一高大的身影正徐徐走来。 那道身影越走越近,待看清来人,林霏心下不由一紧,而窦宁儿则瑟缩在林霏怀中。 窦宁儿惊慌失措地看着突然而至的谢桓,颤声问道:“他,他是谁?” 林霏这才想起窦宁儿只知道谢书樽却不认识谢桓。一直到她被玄衣卫自夔州带走,谢桓都是以谢书樽的身份示人,所以窦宁儿根本未见过谢桓真正的模样。 怎么与她解释谢桓的身份? 林霏不禁抬头看向谢桓。他已敛住脚步,正背光立于拔步床前,林霏只能看清他言笑不苟的脸廓,却无法揣度出他此时的心情。 嗫嚅半晌,她终究未回答窦宁儿的问题。 诡异的沉默蔓延在三人之间,窦宁儿再次出言询问,林霏依旧未作声。 少顷,谢桓突然启声:“林霏。” 其音清冷低磁,仿若玉石相击,可这样的金玉之声传入窦宁儿耳中,却让她浑身一颤。 林霏如何不明白谢桓这简单称呼中的不悦与警示。她略微迟疑,正要与窦宁儿拉开距离,窦宁儿却不由分说地环住她的腰身,紧紧与她相贴,显然不愿让她离开。 窦宁儿:“我不想看到他,让他走!让他走!” 怀中的娇弱身躯又开始发颤,林霏轻抚着窦宁儿的后背,将心一狠,恳求地望向谢桓,“我先与她说几句话,你在外头等我,好吗?” 谢桓冷若冰霜地觑了窦宁儿一眼,这次竟未让林霏难做,径直转身离去。 谢桓一走,窦宁儿猛然抬起头,激动地问林霏:“他是谁?” 林霏不再瞒她:“他……他是谢书樽。” 窦宁儿喃喃重复了一遍“谢书樽”,面显惑与惊两色,追问着:“谢书樽?他,他怎么在这里?他怎么……”怎么变了副模样? 林霏简洁明了地解释了个大概,窦宁儿听罢,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害自己之人真的是谢书樽,不,该叫他谢桓了。 夔州那夜,她当时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记得自己浑身作痛,双眼溢出鲜血后便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浑身无力。她一开始还觉得奇怪,为何地面时常摇荡,直至被人从牢里架出来,才知道竟是身处江河之上。 她原以为自己被官府缉拿,将要难逃一死,颠沛了将近七日,着陆后她才发现抵达的根本不是大荆京都长安。既然不是落入官府之手,那她就还有存活的期望,可她等了又等,等来的不是解救自己的林霏,而是逼供的极刑。 直至今日再与林霏重逢,她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才知道原来都已到了梅初月。 林霏同她解释完,见她只是默不作声地瞪大双眼,已不知神游到了几重天,便轻轻唤了声“宁儿”。 “林霏,”窦宁儿回过神,她无意识地掐着林霏的胳膊,颤声道:“林霏我不想待在这儿。我,我……怎么办?他来了,他要来杀我了!” 林霏抚上窦宁儿的面庞,另只手轻拍着窦宁儿的后背,柔声哄她:“宁儿,这里很安全,没有人可以进来,别怕,我在这儿,没有人可以杀你。” 窦宁儿渐渐被安抚下来,她垂下脑袋,突然瞥见自己的双手,双眼又显惧色,十指颤动,泪水再次渗出,“我,我……”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赶忙将两只手藏在袖中,哀痛地望向林霏。 林霏却毫不犹豫地捉住了窦宁儿妄图掩藏起来的双手,不躲不避地将其握在手中摩挲。 “宁儿,一切都过去了。” 窦宁儿摇着脑袋,重复喃着“它好丑”,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要将手抽回。 林霏心下再如何不忍,也知道窦宁儿越是反抗她越不能松手,不单是要借此机会引导窦宁儿面对,更是摆明自己的立场。 林霏捺下满心沉重,将声音放得更柔:“不,它很美。宁儿你还记得吗,你曾用它为我绣过荷包,它不丑。” 第79章 欲盖弥彰(三更) 林霏轻轻将殿门推开。 殿内因地龙燃烧而升腾出的暖气被阻绝于身后, 门一开,便有刺骨的寒风刮过,林霏的衣裙被吹得猎猎作响。 殿外背影挺拔如松的人未回身看她, 依旧立于勾阑旁, 面朝空旷的正座月台,他的一双凤目清清冷冷, 教人猜不透所思所想。 谢桓身上只着了件深色单衣,显然是睡下后又被唤醒, 都来不及披件氅裘, 便匆匆忙忙赶了来。 林霏反手合上殿门, 踱步于谢桓身后,陪他静静立着。 时起时落的夜风像是在与月光嬉戏,起时便指挥乌云腾挪将残月遮得严严实实, 落时又默许月儿探出一半的脑袋。月儿却不 分卷阅读15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计较,只要能出现便将清辉悉数洒于重檐庑顶,还要漏出一些跨过勾阑,映照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相对沉默半晌, 林霏主动伸出指尖触了触谢桓的手背,一触之下,感受到的便是意料之中的冰凉。 谢桓依旧未搭理她。 林霏抿了抿唇, 第二次尝试主动:“怎么不穿多点就出来了?” 谢桓终于有了反应,他面无表情地觑了林霏一眼,眼瞳骤然一缩,下一刻, 林霏的后颈便贴上了个冰冷冷的东西。 握着林霏后颈的手略一使力,谢桓与她的距离便被拉得极近。 又伸来另一只手捏住了她尖峭的下颚,林霏被迫仰起头。 谢桓盯着林霏秀长脖颈上那道尚未结痂的红肿血痕,冷声发问:“怎么弄的?” 林霏将秀眉一蹙,状似疼痛地“嘶”了声,果然就见谢桓眼神一暗,当即松开捏着她下颚的手。 他脸色不太好看,表情与握着她后颈的大掌一样,都是冰凉冰凉的,冻得林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林霏见他依旧盯着自己颈上的伤痕,怕他追究下来降罪于窦宁儿,为了转移谢桓的注意力,便伸手握住了他垂于身侧的那只手掌,轻问道:“你怎么会来?” 林霏的手心很热,今夜与窦宁儿同床,她睡前未宽衣,一层一层的衣裙都好好穿在身上。 许是被林霏掌心的温度熨帖,许是见她还没傻到衣裳也不穿就与人同床共寝,谢桓冷若冰霜的面庞终于舒缓了些。 “我若不来,今夜之后,你怕是都忘了谢桓是谁。”他虽将咄咄逼人的气焰收敛,但出口的语气依旧潜藏浓重的不悦,林霏知道他这是真的恼了。 恼她与旁人亲近至此,恼她如此纵容窦宁儿。 林霏很清楚,谢桓并不是个大度的人,他若不计较此事,只说明他根本不在乎,可若是被触及逆鳞,尤其是被人觊觎私有物,他的睚眦必报便会原形毕露。她已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孩童,既然做了与谢桓在一起的决定,便要接受他的好与不好。 这一日他都未出现,并非因为要务缠身,而是他有意将时间留给林霏,让她解决好与窦宁儿的误会,捋顺她们之间的关系,并将一切解释清楚。 可时机不对,一日下来林霏根本找不到与窦宁儿心平气和坐下来谈一谈的机会。 而林霏今日与窦宁儿相见后,又做了另一个决定。 一个需要让谢桓知道的决定。 谢桓还不知道林霏已有了别的打算,他见林霏只是讷讷站着,眼瞳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便紧了紧握着她后颈的大掌,将她唤回神。 林霏意识归拢,嗫嚅半晌正要出言,却发觉眼前人再次目不转睛地盯上了自己的脖颈。 他的眼神与窦宁儿不同,窦宁儿盯着她看时,眼中盛满绝望,她对其中的情绪一目了然,但与谢桓正面接触的十次中,林霏至少有八次都读不懂他眼中的含义,猜不透他下一步会如何落棋。 正是因为无法预测他的反应,林霏才不敢贸然说出自己的决定。 比如现在,林霏就未看出他眼底已经盛满了山雨欲来的怒气。 那一抹白腻雪肌中出现了一道极违和的红肿伤痕,越看谢桓邪怒越盛。 他动作轻柔地抚了抚那道伤痕,当即确定这是利器所伤。 谢桓:“是不是她弄的?” 林霏取下他握于自己后颈的大掌,与他十指相扣,摇了摇头,回答:“是我自己不小心误伤的,与她无关。” 谢桓呵了声,嗤道:“当我和你一样傻么?” 林霏心下一紧,面上却丝毫不显被人揭穿的尴尬,而是晃了晃谢桓的胳膊,难得一见地柔声乞饶:“你别怪她,她不是故意的。” 谢桓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心上人,启唇不咸不淡地骂了句“呆子”。 林霏愈是帮窦宁儿脱罪,谢桓便愈是不喜窦宁儿,他已然厌弃那人,却未在林霏面前表现出来。 突然传来极轻极细微的声响,谢桓耳尖微动,抬目迅速往林霏身后未关严实的殿门瞄了一眼。 只稍一眼,他便收回目光,探究地看向林霏,见她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因心事遮蔽了顺风耳,所以未留意到那丁点儿动静。 林霏终于做好与谢桓坦白的准备,可还未来得及开口,猝不及防地被面前人捧起双颊—— “怎……” 之后的声音,随着谢桓俯首吻上她玉颈的同时,戛然而止。 冰冷的薄唇吻上温热的肌肤,对比太过鲜明,使得林霏的感官被突然放大。 她浑身僵硬地立在谢桓怀中,螓首高抬,绛唇微启,一双美眸水雾空蒙。 谢桓吮吸着伤口上渗出的血液,突然伸舌舔舐其上,与此同时,狭长凤目扬起,冷蔑地睨向门缝那双窥视的杏眼,眼眸中的挑衅意味昭然若揭。 玉颈突然一痛,原来是被谢桓用森森的白牙咬了一口,林霏浑身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反应极 分卷阅读15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大地将脖颈一缩,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抱着谢桓黑黝黝的脑袋。 林霏两颧升起红晕,她扬起手又落下,极重地拍向谢桓的后背,终于将人拍得从自己脖颈处离开。 谢桓抬起头,不躲不避地与林霏对视,殷红的薄唇配以白皙的肤色,月光下妖冶惑人的不像话。 林霏恼羞成怒,秀眉一蹙便要出言叱喝,哪料却看见他喉头上下一滑动,分明就是亵狎的动作,却说不出的性感,教人无法与其对视。 林霏迅速别开脑袋,双颊绯红久久不消。 谢桓慢条斯理地伸出拇指拭去唇上残留的猩红,只专注于眼前人,再不往林霏身后施舍一眼。 林霏讷讷站着,被他这样一弄,全没了商议的心思。 偏偏谢桓犹觉不尽兴,还要兜头去寻林霏的绛唇。他如此作为既是为了惩戒林霏,又是为了让门后之人看清局势认清身份。 但这一次,林霏没有让他得逞。 “我有话和你说。”林霏撇开脸,将伸来的大脑袋推离自己一尺远。 谢桓仅仅薅下了林霏的手,舔润薄唇后,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林霏整理好心情,直奔主题:“窦宁儿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听罢,谢桓眼中的温度悉数褪去,整个人又变得清清冷冷—— “你觉得是我做的?” 林霏却摇了摇头,“你允诺过我不会动她,你不会食言。” 谢桓面色稍霁,便不再瞒她,直言道:“是我对属下管教不利。你说罢,是要割下他们的一条腿,还是一只手。” 听他又要用暴力解决问题,林霏心下不认同,蹙眉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没打算让他断胳膊断腿,叫那人先与宁儿道个歉,解了宁儿的心结才是。” 谢桓凉薄一笑,“且不说那人愿不愿意来道歉,便是你所说的心结,怕是只靠道歉根本解不了。” 只这隐晦的一句,林霏便从中听出了谢桓对窦宁儿的恶感几何。 “宁儿本性纯良,你不要将她想得如此坏。她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桓冷笑着重复了一句“本性纯良”,不答反道:“你可知她一人杀了我宫中五名女婢。好一个‘本性纯良’啊。” 话音一落,殿门内突然响起“哐啷”一声,林霏心下一凛,迅速转头去看,却见殿门竟未关好,一道白影从门缝中闪过,她这才意识到窦宁儿一直躲在门后。 她何时过来的? 刚刚她与谢桓……宁儿全都看见了吗? 林霏就要追过去,却被谢桓一把抓住了胳膊。 谢桓不冷不热地密语提醒她:“还是让她以为你不知道的好。” 林霏冷静下来,忆起窦宁儿频频失控的情绪,顿觉谢桓确实说的不错。 她屏息静气去听,双耳便捕捉到一连串凌乱的呼吸声。 窦宁儿还未离开,她还在门后。 林霏捺下纷乱的心绪,故意拔高声音与谢桓言:“我不介意她杀人,也不想知道她为何杀人。此次前来我就是要带她离开的。” 她的语气不复原先的亲密与柔和,谢桓冷冷瞧着她眼中的恳求与歉疚,知道她这是为了窦宁儿要欲盖弥彰地与自己撇清关系了。 呵。他为了她,屡次让步,事事妥协,竟还比不过一个装疯卖傻的义妹。 谢桓不由分说地一把擒住林霏的手腕,森冷道:“为她而来?那我呢?你可还记得答应……” “谢桓!”林霏着急地打断眼前人之后的话语。 谢桓任她打断,攥着林霏的手腕步步逼近,沉声说完未出口的话语:“你可还记得答应了与我在一起?怎么?摸了亲了,占完便宜就要反悔么?骗人也不是这么骗的。” 第80章 旧事 谢桓任她打断, 攥着林霏的手腕步步逼近,沉声说完未出口的话语:“你可还记得答应了与我在一起?怎么?摸了亲了,占完便宜就要反悔么?骗人也不是这么骗的。” 林霏高悬着一颗心, 被谢桓逼退到了廊柱。谢桓攥着她的手腕, 她则是拧着谢桓的宽袖,一高一矮的二人互相对视, 半晌无话。 话已至此,门后之人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 都知道了。她原打算把这一桩桩一件件慢慢向窦宁儿抖落, 可如今教谢桓一口气说破, 林霏反而平静了下来。 谢桓说的不错,骗人也不是这么骗的。倘若她还要再故技重施再次欺瞒窦宁儿,不吸取前车之鉴, 不单单是知错不改更对不住谢桓。 是她太过小心谨慎,一叶障目,到头来反而会既丢芝麻又丢西瓜。 “真正为她好,你就应该把真相告诉她。别再给她希望。”谢桓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 掌心一松,卸了对林霏手腕的桎梏。 林霏抿了抿唇,依旧扯着谢桓的袍角, 左右晃了晃,诚挚道:“对不起。” 谢桓乜了林霏一眼,周身的佞气消散,“你知 分卷阅读15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道轻重就好, 别太过。” 他反手将林霏的柔荑捉入掌心摩挲,这意思就是原谅林霏了。 听得此言,林霏不禁又在心中揣度起了何为轻何为重。依他之见,她为窦宁儿寻个容身之所足矣,无需再管她的死活,对不对? “谢桓,”林霏眼神复杂地抬头望着面前人,“宁儿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不肯答我?” 谢桓:“你是真想知道?” 林霏颔首。 “你可知道窦宁儿的生父窦受畴生前犯了甚么罪?” “说是……贪污?” “不错,就是贪污。其父位及左相,乃当朝重臣,既是贪污,必为大案,自然涉案人数众多,其中不乏权臣。窦受畴死便死了,偏偏在临死前让其党羽得知他还藏有一本账……” 林霏顿然醒悟:“你是说那本账在宁儿手中?” “不,在她这里。”谢桓伸出食指点了点林霏的太阳穴。 就是说那本账早已销毁,内容却被窦宁儿完完整整地记在了脑中? 林霏:“所以你们对她用刑,逼她招供?” “是也不是。对她用刑的不是我,我也未下过此令。”不过是未插手老匹夫的决定罢了。 他当时虽早已得知欧阳生要对窦宁儿严刑拷问,但却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政策,只要窦宁儿的胳膊腿脚都还在,他便当做不知道。这已是他最大的仁慈。 林霏张了张嘴,想要责问,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毫无立场。 既成事实,她再去追究又还有什么用。 “她……招了吗?”林霏轻问。 谢桓觑了林霏一眼,“她倒聪明,知道全招便活不长了。” 所以是招了一半? 林霏:“账本一事与江意盟何干?你们为何要插手?” “你可知江意盟为何能在江湖立于不败之地?”反问过后,谢桓也不待林霏回话,兀自答道:“就是因为与朝堂休戚相关。” 无需谢桓再多做解释,林霏也彻底明白了。她忆起第二次与谢桓照面,他曾说过有人在他手里买窦宁儿的命。 江意盟竟如此明目张胆地与朝中重臣交易往来。 林霏:“窦受畴真是贪官么?” “人证物证皆在,铁案如山。” 听此答复,林霏不禁松了口气。幸好谢桓未与小人勾结,为害忠良,否则她当真不知要如何面对他了。 似是想到什么,林霏迟疑片刻,优柔寡断地出言问他:“你……当时乔装改扮作谢书樽,是为了账本?” 话音一落,谢桓屈指一敲,林霏光洁的额头便轻轻挨了一记。 谢桓:“为了你。”顺带上账本。 “还有甚么要问的?”谢桓冷淡道:“只要你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 林霏:“是谁逼供宁儿的?” 谢桓确实对她知无不言,哪知这一次却卖起了关子:“唯有此事我不能答你。” “为何?” “若是为了你将那人惩戒,我会毫不犹豫。但为了她,”谢桓凉薄一笑,寒声道:“她不配。” 二人从头到尾的对话都压着声,所以不怕被门后之人听见。 林霏听他将窦宁儿贬得一无是处,心里不舒服—— “我知你不喜宁儿,但请别再伤她性命。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谢桓依旧寒着眼,也不知作何想,只道:“你可知道,你越是求我不伤她,我越是想要取她性命。” 林霏咬唇,小幅度地摇了摇谢桓的长指,美眸中全是乞请。 谢桓俯身,与林霏脸贴脸,另一只手点了点林霏的左胸,凑近她耳畔哑声道:“除了我,你心里不准有任何人。” 林霏微微撇过头,在谢桓白玉的面上落下轻轻一吻,“好不好?” 谢桓低哼了声,不作答,却灼灼盯着林霏的绛唇,就要低头吻下来。 林霏一把捂住了他的薄唇,依旧是那句:“好不好?” 谢桓这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取下林霏覆在自己唇上的手,进行未完成的“大业”。 直至他餍足,最后啄了林霏的绛唇一口,才慢慢退开身,将清瘦的人儿拥入怀中。 月牙儿越升越高,遗落的月色悉数洒在勾阑前依偎的二人身上,月光拖曳出两道紧紧相贴仿若连体的阴影,投于大理石地面。 缓了半晌,林霏才把气喘匀。双颊的红晕尚未消退,为她清丽的面庞徒添惹人痴迷的妩媚。 林霏眸中的水雾渐渐散去,被吻得迷迷瞪瞪的脑子也逐渐清醒过来。 “谢桓,”林霏仰起头去看面前人,“我有一事要同你说。” 谢桓觑了觑她抠刮着拇指指甲的动作,微微松开她,出言问:“何事?” 林霏仔细瞧了瞧谢桓的面色,见他已不复方才的煞气冲冲,这才说道:“我要带宁儿回我的梓乡一趟。” 谢桓眉心蹙起,“甚么 分卷阅读15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意思?” “就是,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带宁儿回我梓乡。” 听毕,谢桓越皱越深的眉头已然能夹死一只苍蝇。 见其模样,林霏忙道:“很快便会回来。” 林霏话音一落,谢桓当即启声逼问:“多快?” “半年不到。” 谢桓几乎要教林霏逗笑。难怪她方才如此乖顺如此热情,他还以为她是开窍了,原来竟是告别前的虚以逶迤。 先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 她可真是聪明得紧啊。 谢桓稍霁的心情转眼间再次乌云密布。他抑下满心不悦,尝试好言问:“你不是说让你那师兄送她回去么?” 林霏摇了摇头,又道:“宁儿如今戒备心极重,不相信任何人。亲自送她,我才放心。” 谢桓冷笑,“你可真是好心。” “谢桓……”林霏想去握谢桓的手,却被他拂落。 “大婚之前,你哪里也别想去。”谢桓将林霏的脸捧起,迫她与自己对视,“要么,让晏海穹送她离开。要么,她就在长安等死罢。” 林霏还要辩驳:“你……” “无需多言。我不会同意。” 言讫,谢桓不待林霏答复,当即转身离去。 林霏独自一人站在月光下,心情复杂地看着谢桓越走越远的背影。 窦宁儿如今的表现都疑似罹了疯病,往轻了说,是神志不清,往重了说,是癔症。除了林霏,她不认识任何人,更不愿意去认识其他人,即便到时将她从押解官手中救下,她怕是也不会愿意跟晏海穹一起走的。 倘若林霏原先还存有侥幸心理,那么经过今夜之事,她已确定必须要亲自护送窦宁儿回晏源了。 林霏在殿外站到天将破晓,终于将一切想清楚并下定决心。 当务之急是安顿好窦宁儿,谢桓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寻死觅活,但窦宁儿会。倘若不赶快带她离开现在的环境,为她医治癔症,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已立誓再不让窦宁儿受罪,她便一定会护她周全。 林霏缓缓吐出一口气,吐出的热气凝结成白雾,萦萦绕绕终究被寒气打散。 静静听了片刻晨间鸟语,林霏拂落满身霜露,缓缓推开虚掩的格扇门,轻声步入殿中。 牖外天色正是将醒未醒一片浑浊,寝殿内光线昏弱,林霏行走间不发出一点声响,待来到拔步床前,便看见床上的人儿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应该是睡下多时,正在酣梦中。 林霏将窦宁儿搭在外头的藕臂放入被衾中,走到围屏后将身上被朝露打湿的衣裙换下,并给受伤的颈部缠好纱布。 打理好自己,她又快步朝外走,正好截下前来唤她起身的貘娘一干人等。 林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与寝殿相反的方向一指,貘娘会意,主仆一行人便去往正殿。 貘娘卯时来唤林霏起身,而寅时值夜的婢女便要给正殿熏上暖香,并去夜膳房张罗主子的早膳。 是以,当林霏踏入正殿,便见食案上已摆满琳琅的各样吃食。 十四宫宫制森严,甚至已规定好上至宫主下至仆役的用膳及作息时间,便是谢桓,在成童后亦要严格遵守十四宫的宫制,错过饭点便不会再设第二顿。 可在林霏到来后的第一天,便将十四宫上上下下恪守了七十几年的宫制打破了彻底。 她昨日宿在紫微宫,本来就是于礼不合,竟还因为起得晚错过膳时,导致盟主亲自下令晨膳房再设早膳。 这如何使得! 知晓此事时,貘娘极为不满。 她已将林霏视为江意盟未来主母,自是会以主母的标准严格要求她,好教那些冥顽不灵的族老寻不出她一点错处,亦能为谢桓解忧。 偏偏林霏不配合。貘娘是老宫人,从小生于十四宫,不到九岁就伺候在谢桓生母身旁,骨子里的刻板固执根深蒂固。 既是因为不满亦是心急,待林霏落座于食案前,貘娘不由道:“姑娘,须得日日如今早一般敬祖奉礼,不可懈怠才是。” 第81章 病娇 既是因为不满亦是心急, 待林霏落座于食案前,貘娘不由道:“姑娘,须得日日如今早一般敬祖奉礼, 不可懈怠才是。” 言讫, 见林霏点了点头,貘娘这才气顺了些。虽然这位林姑娘处事有些率性, 但长久以来态度端正,正因如此, 貘娘才愿意格外提点她。 貘娘毕竟活了这么些年, 见识摆在那儿, 不乏老一辈的智慧。相处这半月,她早已摸透林霏的脾性,正是因为知道林霏一非爱嚼舌根之人, 二又听得进劝谏,只是心地过于纯良,怕她吃了暗亏,是以貘娘不住将自己摆在夫子的地位, 少不得要多管闲事。 可人一旦有了优越感,就容易忽视旁人的感受以及自知之明。 貘娘将眼一别,便看见林霏颈上缠着白色纱布。林霏好穿素色衣裳, 加 分卷阅读15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之方才在寝宫时光线太暗,所以她才未留意,现在瞧见,貘娘不由一惊, 伸手去探的同时,忙问林霏怎么回事。 林霏含笑拉下貘娘的手,只道是自己不小心。 她这般回答,愈发坐实貘娘的怀疑。貘娘清楚林霏的性子,她不愿意说,那怎么问都是无济于事。 已至膳点,貘娘不再多言,亲自拾起公筷为林霏布菜,将菜布好,又命婢女将葛花解醒汤承上来。 八珍玉食摆了满案,在主子正式用膳前,总要先喝一碗解醒汤健脾胃。 貘娘指点什么,林霏便照做什么,任其捯饬。 案面上的三牲五鼎皆是补气调血的药膳,林霏一眼望去,既有阿胶红枣、黑豆,又有韭菜、当归金银花,就是畜禽血都未少,这些食物都有调养宫寒的疗效。很显然,貘娘已经着手准备林霏受孕一事。 即便清楚这位老嬷嬷的心思,林霏也未说什么,拾起筷箸就开动。 哪知才吃了两口,貘娘突然摁住林霏执箸的手,脸上的神情透着不甚满意—— “姑娘,酒略沾唇,食无义箸。” 这是嫌她吃饭时动作幅度太大,够不着贵女闺秀的标准。 林霏便尽量细嚼慢咽,可她毕竟习惯了二十年的痛快吃肉大口喝酒,哪里能这么快就更改过来。于是貘娘只能狠皱眉心,看着眼前人越吃越快,三两下便扫荡去了案上半数的食物。 用完早膳,天已大光。 婢女们将剩菜残羹相继端下去,又摆上饭后甜点及茶水,便被貘娘全数遣离大殿。 林霏跟着貘娘来到茶室,二人相对而席。 修习茶道也是每日的功课之一,沏茶、赏茶、闻茶、饮茶,无一不要技巧。 林霏将一品龙井茶末投入壶中,舀入晨露一块煎煮。袅袅白烟升起,迷了眼前的景象。 貘娘最满意的便是林霏的茶道,她注视着林霏熟稔的手法,赞许地点了点头。 等水煎开的档口,貘娘出言打破满室寂静:“姑娘昨夜为何会宿在盟主宫中,可知男女授受不亲?” 林霏挺直腰身跪坐于席,低眉顺目道:“霏知错,下回定会注意。” 貘娘却将眉头一蹙,声音也不由严厉了几分:“还有下回?大婚之前,姑娘切不可再率性而为,江意盟不比……” 林霏垂首静静坐着,她的模样看似在认真聆听,实则思绪早已飘远。 昨夜谢桓提到大婚,今日貘娘又提了一遍。这主仆二人惯会自说自话,怎么也不同她这位当事人商量一番,问她愿意与否。 早还在楼船之时,林霏和林夕就每日都需聆听貘娘的教导。她不觉枯燥无趣,因为已经摸出了听教的正确方式,便是左耳进右耳出。 她若觉得道理确实如此,便会认真听上一听,若觉于理不合,随意听听就罢,也不去争论。 “姑娘乃我江意盟未来的当家主母,需得女处闺门,少令出户。若是损破自身,不过是白白供人笑具,辱贱门风,连累盟会。 姑娘,你与窦氏那朝廷钦犯交道会折了身份。依貘娘之见,今夜便将那窦氏遣回禄存殿去罢,此后更不要往来了。不日朝廷便会遣人押解窦氏回长安,姑娘届时莫要插手,先解了江意盟如今水生火热的境况要紧。” 貘娘话语一落,林霏将壶底的温火熄灭,终于抬起眉眼与貘娘对视,“姑姑,大婚一事先不必张罗了,我不日便会与窦姑娘一道离开。” “这……”貘娘愣住,半晌说不出话。 敢情她口干舌燥地说了这么久,林霏压根未放在心上。 什么叫“不日便会与窦姑娘一道离开”,将朝廷钦犯从盟会中带走,这是要置江意盟于不义吗? “还有一事,霏想与姑姑商量。”林霏将茶壶中泡好的茶汤倒入茶海,斟满貘娘面前的品茗杯。 貘娘沉着脸,不作声不捧杯,静待她将话说完。 林霏:“我这儿往后便不牢姑姑费心了,有月如月长几人服侍着就够了。” 听罢,貘娘脸色变了又变。为奴将近五十年,林霏话已至此,貘娘怎么还会听不出言外之意。 自己已然遭主子厌弃。 貘娘不禁回忆起自己的言行,自觉无一处失礼,一直以来对林霏都是尽心尽力。 今日林霏与往常无异,依旧乖顺听教,怎地突然说出这席令人心寒的话?貘娘细细回顾思索,想到林霏从昨日到今早,既未唤自己近身服侍,亦未像往常一般,照面便对自己请安。 思及此,貘娘才发现,是自己太过粗心,竟未发现林霏对她的疏离。 既然是从昨日开始,那就是说她早就触及了林霏底线。 可到底是何处? 貘娘灵光一现,恍然大悟。 怕是前夜她劝林霏大度接纳妾室的那番话罢。 想通以后,貘娘因吃惊而蹙起的眉头也慢慢展开。 她分明是好心,偏偏林姑娘不领情。 盟主与她 分卷阅读15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现在都还年轻,自是以为有爱便可天长地久。可爱也有界限,更何况普天之下哪个男子不喜新,待原有的热情消散,盟主又还能留下多少心思给林姑娘。 盟主毕竟不是寻常人家的男儿,他所要面临的繁昌与诱惑更多。可拥有的越多,需要付出的便越多,即便盟主真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思,盟会中的族老也不会准许。老盟主生前只诞下小姐一人,小姐又仅有盟主一子,谢姓嫡系一脉人丁单薄,到了谢桓这一代,族老们定会想方设法让其最多的开枝散叶。 能让族老们接受林霏入主江意盟已是天大的好事,怎可再妄图独占宠爱。 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聪慧如这位林姑娘却勘不透其中曲折。 貘娘暗叹,朝对座之人低下头,语气冷淡道:“貘娘已是雪鬓霜鬟,长了姑娘一轮,却还不懂得说话,让姑娘厌弃至此。 盟主既然吩咐貘娘服侍在姑娘左右,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貘娘不能走,也请姑娘莫要赶我走。姑娘若是不爱听那些话,我再也不说便是了。” 这一番话说得看似恭敬,从头至尾却丝毫没有悔过之意,甚至暗指林霏闭目塞听不伏烧埋。 这位老嬷嬷的脾气倒有些像谢桓。 林霏:“姑姑莫怪,霏无拘无束管了,确实肆意妄为,牢姑姑日日为我操心。姑姑曾说过霏‘表面上与物无忤,实则内里比谁都要固执’,霏赞成。霏是固执之徒,再让姑姑对牛鼓簧白费口舌,霏过意不去。” 貘娘这下当真是哑口无言。 她没想到林霏竟会使出破罐子破摔这一招,说她不好的她照单全收也不辩解,无赖地让人束手无策。偏偏貘娘听罢,竟还觉得新鲜有趣,往日那个事事恭顺的林霏如今露出了锋利的爪牙,说明她并非胆小怕事之徒,以后就不一定会教其他宵小欺负了去。 林霏原以为自己话已至此,貘娘该要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了,哪知她竟露出笑颜,伸手奉起茶海,替林霏斟茶。 貘娘笑言:“姑娘的意思,貘娘懂了。今日便不再授课了,姑娘且品茶罢。” 林霏微愣,迟疑地端起品茗杯,小啜了口。 茶室外突然响起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林霏与貘娘相觑一眼,各自放下茶盏,起身相继走了出去。 茶室隶属于天梁宫正殿,与正殿只有一屏风相隔。 出得烟雾缭绕的茶室,林霏便看见窦宁儿独身一人立于宽阔的正殿中央。 窦宁儿青丝未束,光着两只小脚,仅仅穿了件长一身有半的白色寝衣,唇色苍白,一双杏眼虽大却毫无神采。 她讷讷立着,直愣愣盯住林霏。 “宁儿妹妹,你怎么走得这么快呀。”林夕小跑入正殿,手上还拿着窦宁儿的鞋履及一件披风。 她今早醒来后去正宫寝殿寻师姐,却发现床上躺着的人是窦宁儿不是林霏,人没找到却将窦宁儿吵醒了。 哪知窦宁儿一醒见林霏不在,便急匆匆跑了出去,鞋都未穿。 林霏瞧了瞧林夕,又看了看窦宁儿,刚要说话,窦宁儿突地跑过来,紧紧搂住她,力道之大将林霏撞得趔趄。 “早上醒来见不到你,我以为你不见了。”窦宁儿的脑袋埋在林霏怀中,瓮声瓮气。 林霏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柔软下来,摸了摸她如缎长发,将她拉开,“天气冷,出来要将衣服穿好。” 言讫,林霏朝抱着披风傻傻站立的林夕招了招手,林夕便走了过去。 林夕自发自觉地将披风递给林霏,林霏抖开,披在窦宁儿单薄的身上。 窦宁儿看着林霏替自己系好襟部衣带,拉着林霏的手,乖乖弯腰穿好鞋履。 两只手牵上后便不再松开,窦宁儿不禁抬头望向面前人,空洞的双眼重新出现朝气。 她一清醒就跑来正殿找林霏,满头青丝稍显凌乱,林霏便伸手为她捋了捋。 站在一旁的貘娘见此,眉头越蹙越紧。 窦宁儿乃朝廷钦犯,林霏却是江意盟未来的当家主母,二者的身份地位有如云泥之别。可林霏与窦宁儿如此亲近,倘若传了出去,江意盟岂不是要被安上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看来方才她的一番劝告,林霏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但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林霏错上加错。 貘娘猝不及防地出手,一把攥住窦宁儿的手腕,微一使力,窦宁儿便疼得痛吟一声,蓦地松开与林霏相握的手,被貘娘推倒在地。 江意盟上上下下都识武,便是粗使婆子都略通些三脚猫功夫。貘娘年纪虽长,但武艺并未荒废。 她出手又快又狠,一看便知武功造诣不低。将人推开后,貘娘挺腰立在上方,低头睥睨着窦宁儿,已缀眼纹的双眼犀利尖锐,警告意味深重,她一只手还紧紧拉着林霏,不让人上前。 第82章 佛魔一念1 “姑姑你这是做甚么?”林霏一折手腕, 挣脱貘娘的钳制,就要去将窦宁儿搀起,又再次被貘娘 分卷阅读15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拦住。 貘娘:“女非善淑, 莫与相亲。立身端正, 方可为人。姑娘既然不懂,那貘娘即便是下等奴才, 也要忠言逆耳地劝导主子。” 窦宁儿被林夕搀扶着站起身,又惧又恨地盯着貘娘。 林霏稳下情绪, 冷淡道:“宁儿乃霏的义妹, 她若非善淑, 那霏也不见得是。霏的事姑姑莫再插手。” 这是她头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同貘娘说话,话毕,便带着林夕与窦宁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殿。 貘娘黑着脸看三人离开, 唤人将昨夜当值的月长叫来。 月长低着头,由人领着来到貘娘面前,战兢地跪在地上。 貘娘坐于上首,她饮了口茶, 将手中的杯盏一搁,睨了眼身后的月如,月如便硬着头皮, 即便心中有多不忍,还是上前“啪”地狠扇了月长一耳光。 “姑姑。”月长左脸火辣辣的疼,已然被扇得口齿不清,眼眶发红却一滴泪也未敢流, 只战战兢兢地匍匐于地。 “月长,莫要怪姑姑打你,你是该打。我看你老成稳重,才将你放在姑娘身边伺候。昨夜是你在天梁宫当值罢?姑娘被人刺伤你为何不来报我?” 话音一落,貘娘一掌拍在几上,几上的茶盏被震地脱离几面摔碎在地,发出又重又响的声音。 “姑姑息怒。”一旁的月如也吓得跪倒在地,两只膝盖扎入了锋利的碎片。 摔碎的瓷片割伤了月长的脸与手,见貘娘发怒,月长将头垂地更低,即便早已怕得全身打颤,眼中悬着的泪水也未流下。 姑姑最讨厌女子遇事哭哭啼啼,她若还想活命,便一定不能当着姑姑的面哭。 貘娘未理会月如,只缓了怒气,平静道:“月长,宫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姑姑现在再给你个机会,昨夜发生了何事,你且说来。” 月长哪里还敢隐瞒,将昨夜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并且补述道:“月长昨夜之所以未禀报姑姑,都是鬼先生吩咐的,不然给月长天大的胆子,月长也不敢向姑姑隐瞒。” 鬼朴子吩咐的? 貘娘蹙眉,“何意?” 月长忙道:“鬼先生昨日将这一月在天梁宫夜里当班的奴才都叫了过去,说是以后天梁宫的事都直接禀报紫微宫,无需再让姑姑通传。” 听罢,貘娘脸色已然难看到了极致,她转向月如,冷声发问:“可有此事?” 月如忙答:“确有此事。” 鬼朴子乃谢桓心腹之一,他既做此吩咐,可见是谢桓的授意。 这说明盟主已与她离心。 这样的事实教貘娘如何接受? “姑姑,月长还有一事禀报……” 貘娘无声吸了口气,才出言道了声“说”。 “鬼先生还说……除非姑姑问起,否则以后关于姑娘的事都无需……”月长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最后直接便消音了。 以后关于姑娘的事都无需再向她禀报。貘娘如何会不知后面的意思? 她这才意识到谢桓也已开始厌弃自己。或许是看在她是老宫人的份儿上,所以才用这种极为隐晦的法子警告她。 除了林霏,还有谁的事能影响谢桓至此。 是因为她对林霏言明了姬妾一事吗?盟主的终身大事,难道她不该上心? 貘娘突然忆起谢桓生母临死前,曾让她千万不要插手谢桓的婚事,让他去寻真正爱的人度过一生一世。 无论如何她只是下人,主子的事可以上心却不应该也没资格插手。是她未将自己的身份摆正,竟仗着资历指手画脚。 想通这一层后,貘娘竟出了一身冷汗。 林霏回到寝殿,先吩咐几个婢女去准备两碗清粥,无需大费周折,给窦宁儿和林夕填饱肚子即可,又将殿内其余人都挥退。 婢女们不敢忤逆,皆领命退下。 从正殿回来后,窦宁儿便呆愣地坐着,无论谁和她说话都没有反应。 林夕陪窦宁儿坐着。她对窦宁儿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位长相惊为天人,甚至比自己还要小几个月的姑娘蛮可怜的。 自己的父母只是失踪了,可她的却是离世了;自己身边好歹还有一个亲兄长,还有疼爱自己的林霏,可她却什么也没有,甚至日日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自己一直顺顺遂遂,除了容易生病,从没有遭受过非人的折磨,可她却…… 林夕虽骄纵,平生却最见不得身有残疾之人,或许是因为幼时总被病痛折磨,所以对身体不甚健康之人才格外怀有怜悯之心,甚至会产生保护的欲望。 而且她打从第一眼,便觉得窦宁儿很像儿时爹爹曾给她做的小人偶。 小人偶虽不能人言,却陪她度过了无数个被病痛折磨的夜晚。 林霏正在为窦宁儿梳发,林夕则是支着脸坐在镜台边看着。 她低头瞧了瞧,“咦”了声,指着窦宁儿的脚,说道:“ 分卷阅读15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宁儿妹妹,你的鞋穿反了。” 窦宁儿依旧讷讷,呆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毫无回应。 林夕热脸贴了冷屁股,便怏怏地骚了骚脑袋,本想弯腰替窦宁儿换回来,但转念想了想还是作罢。 她怕窦宁儿一个不高兴,到时一脚将自己踹飞。 窦宁儿穿戴整齐后,早膳已经摆上了八仙桌。 虽然这顿早膳不比林霏今日所食,但也不只是两碗清粥,实际上远比清粥丰盛。 十四宫除了早膳晚膳,不设第三顿,所以现在不吃,便要挨饿到四五个时辰之后。 林夕早已忘了曾被人嫌胖,自顾自吃得欢,可对座的窦宁儿却连筷箸都未拾起。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林霏心情复杂,她虽忧心,却未出言劝说,反倒听之任之。 林夕一碗白米饭下肚,才发现窦宁儿面前的碗碟一动未动。 “你怎么不吃?”林夕疑惑,意料之中未得到对座人的回应,她便看了看林霏,想让师姐劝劝。 林霏却朝她摇了摇头,问她:“吃饱了吗?” 林夕摸了摸半成饱的肚子,看看窦宁儿又看看林霏,将“没有”换成了“吃饱了”。 林霏:“夕儿,你去叫人进来收拾好吗?” 林夕便点了点头,乖乖出门,留给林霏和窦宁儿相处的空间。 殿内仅剩林霏与窦宁儿二人,林霏不作声,空阔的大殿便静得令人心慌。 林霏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窦宁儿的动静—— “林霏,你把我当成义妹?” 见林霏毫不犹豫地点头,窦宁儿当即红了眼眶。 或许真的是在黑白无常手下逃过了一次又一次,她不再是那个矜娇倨傲的相府四小姐,却成了得过且过自欺欺人的窦宁儿。 明明已经知道了林霏是女儿身,知道林霏欺骗她,可在林霏来救自己之前,窦宁儿向无望的等待妥了协。她记得自己曾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祈佛,想着只要林霏来救她,她就能原谅所有。 林霏真的来的,她虽然做不到完全原谅,偏偏一颗心却死灰复燃。 她觉得自己好贱,想要终止一切,想着将林霏杀死,自己再殉情,一了百了…… 但她发现林霏还是很在意自己的,自己说不定还有机会,可就在刚才,她听到林霏明明白白地说自己只是义妹。 她真的难受地脑子里一片混沌。 林霏:“宁儿,以前骗你都是我的错,我不求你的原谅,只希望护你一世平安。 我昨夜想了很多,觉得有些事必须与你开诚布公——我从始至终都将你当成我的亲妹妹,你我二人亦已义结金兰,这个无论如何都不会变,你知道吗?” 窦宁儿紧攥着衣袍,无意识地重复了句“亲妹妹”。 林霏狠下心,又道:“若要问我为何待你如此好,或许是因为你与夕儿的性子有些相像罢,况且,你值得啊,我不信你会杀人,你心地纯良,在夔州之时,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 昨夜谢桓告诉我,你杀了五名婢女。那五名婢女是你杀的吗?” 窦宁儿木着脸,不答反问:“你与谢书……谢桓甚么关系?” 林霏愣了愣,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但昨夜她已想清楚,不会再欺瞒窦宁儿任何事—— “我与他在一起了。” 窦宁儿得到了最在意的问题的答案,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声问:“我与林夕相像?我一直都是林夕的替身?” “不……” 林霏还未说完,蓦地被窦宁儿打断:“那五名婢女是我杀的。” 窦宁儿的声音渐渐转为冷漠,似乎在说与己无关的事:“她们该死,所以就死了。夔州之时,我都是骗你的。真正心地纯良的是你,我怕你厌恶我,所以装出你喜欢的模样,以为这样就能博得你的喜爱…… 你不知道罢,我幼时常和兄长捉虫蚁来玩,怎么可能连只蚂蚁都怕。所以,你还要和我做姐妹吗?还是觉得我很可恶,恨不得我‘死’?” 最后“死”一字,她念得极轻极慢,一双空洞的妖娆杏眼像是直直望进了林霏心里,令人遍体生寒。 林霏若说自己不震惊那是假的,窦宁儿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暴戾的一面,今日却是头一次。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怔忡望着对面惨白却冷漠的人儿。 半晌,林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为何杀那五人?” 窦宁儿:“都说了,她们该死啊。你很介意?昨夜你不是说你不在意不想知道么?” 话已至此,林霏攥起手心,干脆与她敞开天窗说亮话:“我很介意。昨夜你听见了我与谢桓的对话,我之所以说不在意,都是为了你。 宁儿,你不在意么?你从未杀过人,破了杀戒好比缠上恶鬼,每当午夜梦回你都不能安心。你若是听见我说在意说你……可怕,你往后怎么办?你还有勇气面对吗? 分卷阅读15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我应该引导你走向正途,而非否定你啊! 我在意的是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我在意你犯了错却不知悔改。宁儿,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不应当是这样的,你不是冷血无情的人,不要让心魔蒙蔽你的双眼!” 窦宁儿眼睫轻颤,心下大恸,眼泪止不住地滑落。 第83章 佛魔一念2 林霏这一席话几乎说到窦宁儿心坎儿里, 尤其是那句“破了杀戒好比缠上恶鬼”,像是触发到了她身体上的哪个机关,失控的情绪铺天盖地袭来。 她已不记得有多少个被噩梦惊醒的午夜, 每每醒来都是全身大汗, 一低头,便发现手心里全是猩红热烫的鲜血。 生于官宦人家的孩子, 怎么可能没有心机,窦宁儿更不例外。她虽没有武艺傍身, 却能凭借诡计, 诛杀监|禁她的五名婢女。 那五名婢女实际是巨门宫派来的人, 窦宁儿所遭受的严刑拷打皆由她们一手施行。一开始她们是用毒酒来恫吓她说出账本名册,彼时窦宁儿刚被掳,再加上知晓林霏身份的打击, 生无可恋,况且她当真不知道账本名册是何物,一心求死之际端起毒酒正要饮下,哪知被其中一人拍开。 一劫过后, 窦宁儿被关了两日,这两日无水喝无饭吃,她也渐渐明白过来, 这些人怕她死,所以无论如何,她应该都可以活命。 紧接着便是杖刑、拶刑,接踵而至。 几轮痛不欲生的刑罚下来, 她已经可以断定,这些人都不敢伤及她的性命。 于是她便利用这个不成文的规矩,诛杀了那五名婢女。 那五名婢女真是可笑至极,也不知到底是接到了什么死令,刀都已经举到她的心口,只需往前一送便能活命,偏偏在紧要关头放弃。 若不是因为杀了那五人,也许现在她还在受着非人的折磨,那五名婢女该死,她不后悔双手沾上了她们的鲜血,况且,明明是她们放弃了生机,怪不了她心狠手辣。 可她还有良知,一想到自己竟成了一连杀害五人的女魔头,想到那五人连死都未瞑目,她便恐慌万状,既为自己变成了这般模样胆颤心惊,又怕那五人化为厉鬼向她索命,一念及此她便悔之不及。 悔悔恨恨的交织下,她越来越扭曲。 如今被林霏挑明,窦宁儿脑中再掀起新一轮的天人交战。 邪恶的欲念不断告诉她,她做的不错,害她之人骗她之人都该死,她只是自救她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人,错的是林霏!林霏也该死! 但善良的天理不断反驳时刻警醒,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只有她的才是吗?她怎么变得如此可怕如此自私?难道她真的要变成个人皆侧目的大魔头吗?她竟连林霏也想杀?!林霏又会怎么想她?她死后会不会下刀锯地狱? 窦宁儿痛苦地捂住混乱庞杂的脑子,身体失去平衡,骤然从椅子上摔落在地,连声尖叫。 磨蹭了有一会儿才将婢女带来的林夕,被殿内传来的一声声凄厉尖叫吓了一大跳,她急急忙忙推门而入,便见窦宁儿两膝跪地,神色癫狂又笑又哭,两只如恶鬼般嶙峋的手正死死掐着林霏的脖颈。 林霏颈上的伤口已然崩裂,将白色纱布迅速染红,即便就要透不过气,她却丝毫不挣扎,只红着眼眶盯着面前之人,一双细长有神的柳叶眼中盛满悲悯。 “林霏!”林夕高声喊了句,与身后的一众婢女一起,就要跑过去扥开窦宁儿,林霏却朝她们做了个止步的手势。 林夕又急又气,偏偏怕自己贸然上前会将林霏的计划全盘打乱,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姐的脸越涨越红。与此同时,一名婢女急匆匆跑去了紫微宫。 就在林夕急得哭出两泡泪之际,窦宁儿突然松开手,像是被人抽光所有力气般委顿在地。 林夕当即哭着跑上前,护犊子一样地将林霏护在身后,明明一张小脸已经哭成苦瓜,却还要摆出不凶狠的凶狠表情怒瞪窦宁儿。 见窦宁儿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似乎已不具备攻击性,她才转身去看林霏。 林夕边哭边小心翼翼地去摸林霏出血的脖颈,抽噎道:“她都把你掐出血了,她怎么这么坏。林霏你有没有事?疼不疼啊?” 林霏喘上气后便是阵阵咳嗽,她边咳着边朝林夕摇了摇手,最后哑声说了句“无碍”。 林夕哪里信她,只想着窦宁儿到底是有多狠,都将林霏掐出血了,根本未注意到出血是因为昨夜的伤口崩裂。 见林夕怒气冲冲地抬起脚,想要踹窦宁儿,林霏连忙将人拉住。 惊魂未定的婢女跑上前将林霏扶起,自始至终都无人去管瘫在地上的窦宁儿。 前一刻还凶神恶煞之人,此时却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林霏格开婢女递来的茶水,一弯腰将窦宁儿打横抱起,走至拔步床,轻轻放下窦宁儿。 窦宁儿泪流满面,自知无颜再对林霏,一翻身面墙而卧。 林霏未再多言,扯开脖颈上的纱布,一转身, 分卷阅读15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却发现殿中竟跪了一地人。 扭头向旁望去,果然就见谢桓立在殿门口。 谢桓身后跟着二鬼——鬼朴子与鬼算子,还有三垢及一长队携刀的玄衣卫。 此阵仗不可谓不大。 林霏踱步向外,反手拉上十二片花鸟折屏,挡住了屏后的拔步床。 她神态平静,除了脖颈上的一片红肿,看不出丝毫异样。 “鬼先生既然来了,便替我义妹把把脉罢。”林霏施礼,出口的嗓音些微沙哑。 鬼朴子却弓腰垂首站在谢桓身后,似是未听见般,毫无反应。 林夕听罢,将嘴一撇,恨铁不成钢道:“你还管她干嘛!” 林霏未作声,神情不变,固执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她静静与殿门口背光而立之人对视,千言万语全藏在了目光之中。 气氛一时诡异,连林夕也发觉了二人之间的异样。 半晌过后,阒静被骤然打破—— “把天梁宫的奴才全拖出去斩了。”谢桓冷冷道,话虽是说给身后玄衣卫听的,一双凤目却紧紧盯着林霏。 林霏蓦地攥紧手心。 “盟主饶命!盟主饶命啊!”死令一出,此起彼伏的求饶声接连响起。 最先跑入殿中的两名玄衣卫,已架着一名哀嚎婢女往外拖。 “谁也不准动她们!”整座殿内回荡着林霏震耳欲聋的声音。 “拖出去。” 听见盟主再次发话,玄衣卫们不再耽搁,拍晕哀嚎的婢女侍者便拖走。 林霏当即足尖点地,一跃上前,追过去就要救下第一个被拖走的婢女,急速掠过谢桓身边时,却被谢桓一把拽住胳膊箍入怀中。 林霏红了眼,头一次如此凶狠地瞪着谢桓,“谢桓你干嘛?!你动她们一下试试!” 谢桓紧紧箍着林霏,眼神冰凉,似乎毫无商量的余地,只冷漠道:“这么多人却护不住一个主子。留着何用?拖出去!” 林夕听见谢桓要杀如此多人,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如今见他是要动真格,忙上前扒住被玄衣卫架着的一名婢女,叠声道“不可”。 那玄衣卫拉不走人,滞在门口堵住了后面的进度,可又不敢把林夕怎么样,只能与林夕大眼瞪小眼,还是三垢上前一把将林夕扛走。 另一头,林霏紧攥着谢桓的衣襟,二人暗流涌动僵持不下。 谢桓意思很明确,要拿天梁宫所有人的命换窦宁儿的。 他在逼林霏做抉择。 谢桓:“你看看,这么多人要因她而死,她却还缩在后头不愿出来。她已无救,放弃她。” 林霏摇头,眼见着一个两个的婢女侍者被拖出大殿,她狠捶着谢桓的肩,被逼出了一滴清泪。 “谢桓,当时都是我让她们离开的,屋里只有我和窦宁儿。这不关她们的事!莫造杀业!” 谢桓伸出手,轻柔地将林霏流出的泪水拭去,所言却依旧冷酷无情:“那该杀的便是窦宁儿。你若放弃她,这些人就可以活命。” 林霏瞪大双眼,突然松开攥着谢桓衣襟的手,挥下谢桓抚着她面颊的掌心,后退两步,平静道:“你若不收回成命,你我二人便恩断义绝。” 谢桓的面色变了几番,他死死盯着林霏,终究是做了个手势。 玄衣卫当即扔开手中的奴才,退回原来位置。 谢桓摁下翻涌的血气,眸色在赤玄中交替变化,周身涌起骇人的戾气,二鬼及三垢等人皆被戾气所慑,“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直呼“盟主息怒”。 谢桓戾气不减,瞳色却在变换几番后稳定下来,他森冷道:“好,我且饶她。以后你若发现所救非人,莫要后悔。” “鬼朴子,三垢,你二人留下。”言讫,谢桓转身离去,玄衣卫便退至道路两侧。 谢桓一走,压迫的空气骤然消散,林夕奋力搡开三垢压着自己肩膀的手,气冲冲道:“大胡子你干嘛!我才不要跪他!你走开你走开!” 三垢被她闹得心烦,见盟主已走远,才猛地将手抽回。 他力道收得猝不及防,林夕稳不住,“哎哟”一声脸朝下摔在三垢腿上。 谢桓将鬼朴子留下,是为了给林霏治伤,而三垢的职司,则是保护林霏安全。 林霏任鬼朴子先替自己将颈上的伤处理好,而后领他给窦宁儿探病把脉。 窦宁儿蜷缩成一团躲在被衾中,鬼朴子只在帘后草草看了眼,便道:“无需切脉了,直接开药罢。” 林霏望着被衾中的一团,发问:“鬼先生这是何意?” 鬼朴子摇了摇头,并没有作答的意思,直接去外头用笔纸写下药方,递给林霏—— “此药药性极大,能安抚病者情绪,却也有极强的副作用。姑娘如觉无碍,便让人去药房抓药罢。” “敢问先生,有何副作用?” “使人难以入眠,虽能稳定伤患情绪却无法抑制脑 分卷阅读16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中的杂念,剂量用大易走火入魔。” 话毕,鬼朴子便离开了。走之前,他对林霏欲言又止几番,终究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三垢带着护卫守在殿外,林夕不放心师姐,待在寝殿中不肯走。 一炷香的功夫,婢女端来两碗药汤,一碗是林霏的,一碗是窦宁儿的。 林霏将自己那碗喝下,让婢女将另一碗端给窦宁儿,自己去另一边换了身衣裳。 她回来时,正好遇见端着两个空碗退下的婢女。 林霏忆起鬼朴子所说,此药让人难以入眠,倘若窦宁儿服用了,一时半刻定是毫无睡意。 念及此,林霏站在折屏外,高声询问里头人:“你想出去走走吗?” 不多时,窦宁儿便低着头步了出来。 第84章 佛魔一念3 从折屏后转出一张精致却苍白的巴掌脸, 林夕“腾”地从椅子上蹦起身,跑过去挡在林霏身前,指着窦宁儿呵斥:“你真没有良心!我师姐待你这么好, 你竟然想杀她。活该你家……” “夕儿。”林霏打断林夕的话语, 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窦宁儿木着脸,不与人直视, 只定定站着。 林霏替林夕系好狐裘,又将手中另一件递给窦宁儿, 道:“穿好我们就走罢。” 林夕气冲冲地哼了声, 怒瞪窦宁儿一眼, 紧紧牵着林霏的手,同她一起出门。 窦宁儿将裘衣披好,亦步亦趋地跟在林霏身后。 殿外, 亲自带领四名侍卫把守的三垢见林霏准备出门,忙抱拳施礼,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姑娘”。 林霏:“大使,来宫中已有三日, 我想出门走走。” 三垢抬头看了眼林霏身后的窦宁儿,迟疑片刻,还是让开了身子。 林霏便带着林夕与窦宁儿步出殿门, 婢女八名及三垢等人随扈。 十四宫占地辽阔,覆压不知几百余里。 飞阁流丹,层台累榭,丹楹刻桷, 画栋飞甍。 三垢吩咐侍者准备轿辇,被林霏拦下。 她仅打算在天梁宫内走走看看,既然目的是熟悉环境,外加散心,乘辇自然比不过步行的乐趣。 林霏:“在苑里走走即可,无需大费周章。” 三垢便遣散轿夫,退回随扈中。 此行是去观赏天梁宫的宫后苑,林霏与林夕手牵手肩并肩,窦宁儿一言不发地跟在后头,林霏回身欲去牵她,却被窦宁儿瑟缩着躲开,林霏微愣之后便打消了念头。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转过身将手收回之际,窦宁儿主动伸手挽留,却失之交臂。 窦宁儿不敢再做尝试,看着林霏与林夕相牵的手,心下又是羡慕又是凄楚又是懊悔。 她想,倘若林霏再给她一次机会,再朝她伸出手,她定要改过自新,定不再闪躲。 她已将那只手与救赎关联,满怀期待,却迟迟等不来前头人的主动。 林霏是不是真的对她失望透顶了?是不是真的要放弃她了? 她为什么一直在与林夕说话呢?为什么只对林夕笑?为什么不搭理自己? 林夕……林夕是她的师妹,她们一起长大,林霏当初就是将自己视作林夕的替身,所以才会对自己这么好! 林霏还不来牵自己,她是放弃她了罢,这世上唯一一个还愿意对自己好的人,真的放弃她了。 窦宁儿瞬间心如死灰,服过药后,她对自我情绪的感知变得迟钝,却格外留意有关他人的细节。 她两条腿似有千斤重,越走越慢,遗落在末被随扈超越。 就在此时,林霏突然敛步,回身看了一眼。 窦宁儿看见她对自己招了招手,原先灰败的心情仿若佛莲重生,她推开挡在前头的一干婢女,急急忙忙跑上前,不管不顾地抓住林霏另一只手,就好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 林霏讶异于窦宁儿强烈的反应,那只手被她攥得死紧,紧得都有些疼了。 窦宁儿生得美,这一点毋庸置疑,蜕下狰狞与疯癫后,安静乖巧地似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林夕虽被她此时垂着长睫的安静模样惑了惑,却还膈应于不久前发生的事,怕她还存着要害林霏的心思,一鼓气,猛然上前推开窦宁儿,故作凶恶道:“你走开!别想害我师姐!” 林夕紧皱着眉,一手叉腰,俨然一副泼辣的模样。林霏不禁被她逗笑,将人拉回来,笑言:“走罢。” 宫后苑西为一组“品”字形建筑群,北为芝兰居,南为南斋,中间为湖石花坛小庭,又有景墙与小院相通,两厅之西凸出的小室取名鹤立轩。 穿过一条长廊,磷屿的假山群出现,山石伫立在荷叶枯萎的观赏湖中。 虽说时值隆冬,山石上栖落未消融的古雪,徒添了萧肃的气氛,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三人走走停停,似乎真的是在游赏。 林霏与林夕确实是在游 分卷阅读16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赏,窦宁儿的心思却全在旁边人的身上。 假山高十丈,背倚草木,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流水自山石中倾泻于观赏湖。 湖上不远处的落星小墩,正有一名婢女往湖中撒着什么。 林夕觉得新奇,牵着林霏跑上引桥,直奔落星墩。 近了,才知道那婢女往湖中投喂的是鱼食。 林夕探头往水里细瞧,便瞧见落星墩周围攒聚了五颜六色的鱼群。 见此,林夕更奇,“咦”了声,问道:“天这么冷,不会把湖里的鱼冻死吗?” 那婢女未作答,而是先朝林霏施礼。林霏见她似要下跪,连忙松开与窦宁儿和林夕相握的手,把人扶起。 听得林霏让她不必多礼,婢女这才笑答:“落星湖中的水是从山中引下来的清泉,温度会高一些。” 为了证实婢女所言,林夕蹲下身,就要将手伸进湖水中试温度,却被林霏拦下。 林霏拉着林夕的胳膊将她提了起来,莫可奈何道:“注意礼数。” 林夕骚了骚脑袋,见那婢女正用一只手捂着嘴,两眼弯成了月牙状,显然是在笑自己鲁莽,她顿觉不好意思。 “我也想喂鱼。”林夕扯了扯林霏的衣袖,嘟着嘴撒娇。 林霏点头,怜爱地摸了摸林夕的脑袋。 师姐妹二人最平常不过的互动,落入窦宁儿眼中却成了致命的打击。 她与林霏所言不超过三句话,林霏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可林夕呢,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林霏的关注。 既然林霏也将她当做亲妹妹,为何要差别对待?! 她想要林霏将全幅心思分给自己,她不要当林夕的替代者。 脑海里盈满各种各样的念头,可窦宁儿却不觉心慌,仅仅是有些烦躁,迫切的想要做些什么。 一别眼,又看到林夕无忧无虑的笑靥。 她笑得真开心,可是怎么这么刺眼呢? 嗯?林霏在帮她把脸上沾到的鱼食拈下,她又笑嘻嘻地把鱼食糊在林霏脸上…… 她凭什么这么放肆!? 如果没有她,林霏是不是就能专心致志地对自己好了? 这边厢,谁都未注意到窦宁儿的异样,因为窦宁儿服过药后,表现得太过正常,欺瞒住了所有人。 林夕见鱼群在另一边聚集的较多,便跑去林霏左边,挤进窦宁儿与林霏之间。 可她刚往湖中撒了两把鱼食,后背突然被人狠搡了一把,毫无防备的林夕便被推入了湖水之中。 为了营造出真正的山石湖泊之感,落星湖虽是观赏湖,水位却不低,加之前不久刚下过雨,湖水愈发高涨,起码有丈六深。说是水温比空气高,但不过是高了几度,这一落水仍然能将人冻成冰渣。 偏偏林夕的凫水技能差强人意,她身上又穿着厚重的狐裘,甫落入水中,还未怎么挣扎就下沉的只剩半个头。 场面一时混乱。 窦宁儿双手颤抖,表情依旧平静,却两膝盖跪在了地上。 刚刚是她鬼差神使地伸出手,将林夕推了下去。 林霏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管旁的,听见林夕有一下没一下的呼救声,她一颗心被揪起,除了身上的貂裘就要跳下水,却被婢女们死死拉住。 “噗通”一声,又有一人落水。 回头去看,岸上扔了几件衣物,随扈中少了三垢。 不多时,三垢便拖着林夕,将她救上了落星墩。 林夕被救后,依旧紧闭着眼手脚扑腾,口中断断续续叫着“救命”,三垢一连被她踹了好几脚,其中一脚正好踹在脸上。 “夕儿!”林霏将林夕身上湿透的棉袄脱下,就要把自己的貂裘罩在林夕身上,三垢却又先她一步将自己的大氅盖了上去。 林夕咳出几口水,呜呜咽咽几声,终于睁开眼,她一看见师姐,便哇地哭出了声,一把扑进林霏怀中。 林霏见她一张脸被水泡的发白,心疼不已,边拍着她的后背边哄慰她。 “夕儿没事了。冷不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生平最怕溺水,当时出山有勇气潜过那条河,全是要找到林霏的信念在支撑着她。 如今被这么一吓,除了哭什么也顾不上。 林霏裹紧林夕身上的大氅,要将人抱起,三垢却对她说了句:“姑娘我来罢。” 林霏未和他争,将林夕交给了他。 一行人好端端地来,却匆匆忙忙地回去,无人去理跪在地上的窦宁儿。 林霏从窦宁儿身边经过时,被她扑上前抱住了腿,林霏如今对她又失望又痛心,猛地将脚抽回,便追上前头横抱着林夕的三垢。 疾行两步,她终是对一玄衣卫吩咐道:“将窦姑娘带走。” 林夕被抱回了属于她的小寝殿。 天梁宫的仆役们忙着烧水忙着去传唤鬼朴子,窦宁儿被安置在了一个远离天梁宫正殿的厢房。 分卷阅读16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鬼朴子听得通传后便提了药箧匆匆赶来,一进门,就听见林霏问床上的人儿冷不冷,少顷,鼻音浓重的“冷”字传来。 站在屏风外的三垢第一个看见入门的鬼朴子,他高声与屏风后的林霏道:“姑娘,鬼先生来了。” 林霏:“先生快请进。” 鬼朴子提步入内,覆了手帕替林夕切脉。 半晌过后,鬼朴子将手收回。 林霏忙问:“如何?” 鬼朴子摸了摸胡子,答道:“夕姑娘身子羸弱,此番落水怕是要好好养上一番了。” 听罢,林霏心情沉重,又想起什么,忙差人去告知晏海穹。 鬼朴子开下药方,白纸黑字写了满满三页纸。 林霏再去看床上的人儿之时,便见她已经睡着了。 鬼朴子将医箧收拾好,末了问林霏:“姑娘可要随老朽一道去紫微宫?” 林霏微愣,点了点头,回殿整饬自身,意外瞥见镜台上的那支紫昙花,念及何事,将那支花稍上后,又去看了眼林夕,便随鬼朴子离开。 夜幕已至。 林霏走后,床上“熟睡”的人儿缓缓睁开眼。林夕哼哼唧唧地爬起身,咳了几声,穿上裙袄和靴子,下地朝外走。 她越想越气不顺,已然认定当时推她之人就是窦宁儿,报仇心切,连浑身的不适都忽略了。 殿外有婢女守着,林夕走大门出不去,便推开窗牖,企图从这里爬走。 她方才在床上装睡,听见了玄衣卫告诉林霏,窦宁儿现如今的置所。 出了小寝殿,林夕气势汹汹地直奔西厢。 路上被冷风一吹,连打了五六个喷嚏,林夕好不容易找到了西厢所在。 兴许已无人在意窦宁儿的死活,门外竟无一人把守,更不见往来的婢女侍者。 林夕横眉怒目地推开厢门,看清屋中发生何事后,被吓得失声惊叫。 第85章 软化 侍者在前头打着灯笼照明, 林霏与鬼朴子跟在后头。 原本鬼朴子已备好车轿,奈何林霏坚持步行。 花了一炷香多一点儿的时间,终于抵达紫微宫。 紫微宫位于十四宫正中心, 建筑华丽, 占地面积远比天梁宫大,当真是“廊腰缦回, 檐牙高啄”。 正殿外的门屏上高悬着一块木刻匾额,其上刻有“紫微”两个金漆大字, 匾周以各种龙凤、花卉、珠玉雕饰之。 林霏抬头看了那匾额一眼, 就要跟着鬼朴子入内, 却被门外的鬼算子拦下。 鬼算子朝林霏作了一揖,出言道:“姑娘稍等,主子正在用膳。” 林霏了然地点头, “好,我在外面等他。” 鬼朴子蹙眉瞧着老哥哥,想分辨他话中的真假,哪知鬼算子睬也不睬他一下, 只牢牢守在殿外。 这一顿饭吃了将近半个时辰,林霏也等了半个时辰,直至侍者们将玉盘与残羹剩汁端出。 紫微宫中多是男侍者, 婢女们只负责扫地擦地。那群侍者排成一列自林霏身边经过,林霏不禁多看了几眼,便见盘中肴馔几乎未动,实在浪费奢侈。 侍者们尽数离开后, 鬼算子与鬼朴子一道入殿禀报,不多时,仅有鬼算子一人出来。 “姑娘,主子正在处理急务,您看若是没有甚么大事,便先回去罢。”鬼算子两手掖在袖中,微微佝偻着腰,他虽与鬼朴子长得相像,气场却截然不同。 鬼朴子内敛,他却是外放。 林霏听罢,便知自己这是既吹了西北风又吃了闭门羹。 谢桓不愿见她,她却有话要和他谈。 林霏:“他先处理急务罢,我不急,再等他一会儿。” 鬼算子便朝林霏笑了笑,作了一揖后毫不避讳地踏入殿中,复将大门合上。 林霏猜没有一个时辰以上谢桓是不会见她的,左右无事,殿外的侍卫又被遣散,她便坐在汉白石铺就的宫阶上,从袖兜里取出那支紫昙花把玩。 她已将紫昙花中的机要摸透,拆拆折折几十回,期间鬼算子与鬼朴子相继被遣离,林霏却依旧不得入内。 第一百零一次将紫昙花折好,林霏抬头看了看天色,正想着要不要先回去,突闻一声“吱嘎”,蓦然回首,便见谢桓站在殿门后,正睥睨着坐在宫阶上的她。 林霏缓缓站起身,四目相对。 谢桓冷着脸,今日他穿的是素色锦衣,正好与林霏相配,只是宽袖不慎染上了墨汁,竟未换下。林霏知他好洁,轻易不会让衣袍蘸染液体,十有八九是方才写字之时心神不属。 他只冷冷看着林霏,也不说话。 还是林霏主动开口问道:“急务都处理完了吗?” 谢桓却直言不讳:“没有急务。” 他如此说,便是承认故意将林霏晾在外头这一事实,回答得太过直接,林霏一时不知如何接。 “有甚么事 分卷阅读16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谢桓语气平淡,态度疏离。 林霏摇了摇头,答道:“就是想见见你。” 谢桓又问:“来道歉的?” 林霏还是摇头,话语却变得正经:“今日之事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谢桓呵了声,反问:“所以是我错了?” 这一次,林霏点了点头。 谢桓冷笑,企图将门合上,却被林霏掠上前撑开半个口子。 “我想和你谈谈。”林霏好言与门后之人道。 谢桓却不买账,猛地使力把门关紧。 林霏在外头叩了叩,里头毫无回应,她有耐心地等着,果然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门又再次打开。 谢桓:“无事就快走,回去守好你的窦宁儿。” 林霏未理会他酸里酸气的话语,反倒从身后拿出那支紫昙花,献到谢桓面前。 谢桓比她高,远远看来,这般女献男花,竟别有一番撩人的风情。 紫昙花开,枝叶舒展,林霏觉得美极,奈何谢桓不为所动,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模样。 谢桓收回视线,未接林霏手中的花,却让开了身子,无声邀她入殿。 哪知林霏拉住了他的宽袖,一把将他扯出殿外。 林霏:“明日可能会下雪,好几天见不到如今夜这般皎洁的月亮。陪我去庑殿顶坐坐罢。” 谢桓未置可否,林霏便当他默认了,主动牵上他的手,要施展轻功跃上庑殿顶,谢桓却突然将手抽回。 谢桓:“何必叫我?让某人陪你不是更好?” 林霏抿了抿唇,幽幽道:“可我此刻只想与你一起看。” 谢桓缄默,凤眸微眯,牢牢盯着林霏,似在分辨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今日她为了那帮奴才,要与自己恩断义绝,他的心早已凉了大半截。 后又听说林夕落水,原以为依她的性子,定是眷注完了其他人,才轮得上自己,哪知她竟抛下林夕,来了紫微宫。 谢桓记挂了一下昼,盼的就是她能来给自己作个解释,可等她真的来了,谢桓却不想见她了。 她到底是给自己下了什么蛊,只稍她三两句的骗哄,自己便怒气全消。 如今他气的反倒不是林霏,而是不争气的自己。 念及此,谢桓冷哼了声,讥道:“与我一起看?今日才说要恩断义绝,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没忘。” 林霏一言毕,谢桓脸色又难看了起来。 “但你最后放下屠刀了,所以恩还在,义未绝。”林霏笑言,又问道:“去庑殿顶坐坐吗?” 谢桓意兴阑珊,神色冷漠,似乎想撇下林霏入殿去。 林霏一把拉住他的手,挽留意味深重。她在殿外吹了一个多时辰的冷风,手脚都有些冰凉,谢桓却一直待在供有地龙的大殿,是以二人手心间的温差极大。 谢桓反手握住她,只问了句:“倘若我真的杀了那些奴才,你当真会与我恩断义绝?” 林霏沉默一晌,答他:“倘若你真的这么做了,那真正为她们招致杀身之祸的,是我。我难以原谅自己。” 谢桓平淡道:“有何难以原谅?你放弃窦宁儿,她们皆可活命。” “何必如此?非要有人失去性命才行吗?不过只是一桩小事,她根本未害及我的性命。” 谢桓冷笑,“她未害你,却害了林夕。” 林霏被他说到痛处,秀眉紧蹙,不发一言。 谢桓见她这副神情,心情愈发不好,却和缓了语气:“你究竟为何处处维护她?” 林霏垂下眼睫,久久未作声。 谢桓攥紧她的手,催问:“为何?” 待她再次抬起头,眼眶已然发红,谢桓心下一紧,顾不上自己满腹怨气,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入怀中。 林霏:“谢桓,我……我原本不应该出现在你们生命中的。” 谢桓呵斥:“说甚么傻话。” 林霏却已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我生父生母兴许是大荆人,但我不是。你曾问过我,我的梓乡在何处,它其实在极远的地方,在你们看来,它远到与世隔绝,被叫做‘世外桃源’。 而我本应在梓乡待到血肉化作尸骨,一辈子不可下山,更不应当遇见你和窦宁儿。但我打破了山中戒规,恳求村长带我入天川祭祖,经得先祖同意才可下山。 我的运数与你们都不相同,不应插足你们的人生,更不应与你们有羁绊。大千世界皆有其规则,是为天道,我却打破了天道,不知救了窦宁儿,抑或与你在一起,是不是逆天而行。 倘若真是逆天而行,说我自取败亡也好,但我不愿影响到他人。 我确实是自欺欺人罢,总想着宁儿若有个好归宿便不是因我而害了她……” 所以企图力挽狂澜。如今我欲与你结为伉俪,更加不愿面对天谴,以为宁儿此生圆满,就能说明我的所作所为 分卷阅读16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并未违背天道,还能与你相守一生。 现在真的错了吗? 不单害了窦宁儿,还将危及身边人?谢桓又会如何? 林霏思绪混乱,发红的眸中不禁淌下清泪。 谢桓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启声道:“天道常变易,运数杳难寻。祸福相倚,怎能将责任算到你的头上?” 林霏却摇了摇头,“我自下山起,所遇之人皆不得善终。” 谢桓捧起她的脸,迫她与自己对视。他的凤眸深邃,眼仁极黑,其中似有广袤天地,又似一片沉寂的汪洋,暗流涌动,见之使人畏怯,偏偏又可安抚人心。 “你为何不想好的只想坏的?若不是因为你,窦宁儿哪里能苟活至今?我也不会兴起做个善人义士的念头。倘若真有劳什子的天谴,我替你受,定不教贼老天伤你一分一毫。” 听罢,林霏泪水流的更多,喑哑道:“不要,你也给我好好活着。” 谢桓展颜一笑,妖惑横生。他俯首吻去林霏眼中流出的泪水,将人紧紧搂入臂弯。 “罢了。窦宁儿随你处置罢,我与你一同去梓乡便是。” 林霏微惊,不禁抬头去看面前人,“你要与我回晏源?” 见谢桓理所当然地点头,林霏却蹙起了眉心,“怕是不成。不瞒你说,我也不一定找的到晏源的入口,更何况,不准带外来客入山是先祖定下的规矩。” 谢桓也蹙起了眉头,不悦道:“窦宁儿可以去,我如何不能?这规矩怕是你定的罢?” 林霏捶了他一下,嗔责:“我与先祖怎可相提并论?你莫要不敬。带宁儿一人已是坏了规矩,如何能再带多你一个?” 谢桓觑着她,反问:“我若偏要去呢?” 林霏咬唇,竟无言以对,憋了半天,只说了句:“反正不行。” 原以为谢桓还会紧追不放,哪知他只是低哼了声,话锋一转:“为何说你生父生母可能是荆人?” “据师娘所言,我出世不足一月便被丢弃了,生父生母下落不明。” 谢桓沉吟片刻,又问:“所以你也是外来客?” 林霏滞了滞,虽然并不想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嘴上却辩道:“能否入源由天不由人。” 谢桓心里有了主意,也不再追问此事,问起了其他:“还想去庑殿顶坐坐么?” 林霏想与他说的都说了,现在便没了再去看月亮的心思。 见她摇头,谢桓弯唇一笑,道:“那就做些别的。” 林霏似懂非懂,刚刚被泪水洗过的双眸亮如星辰,又澄澈似秋水,谢桓二话不说,低下头就去寻她的绛唇。 冷冽的气息靠近,林霏明白了他的意图,心中柔意起伏,缓缓合上眼。 就在两唇即将相触间,耳畔突然传来一道急急忙忙的脚步声。 谢桓不作理睬,依旧我行我素,林霏却学不来他的置若罔闻,忙不迭撇开脸,一把捂住谢桓欺近的薄唇。 第86章 那你还救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霏推开谢桓的脸,又将他紧箍自己的双手薅下,怕被来人发现异样, 她还揉了揉自己尚且发红的眼。 温存不过半刻就被人打断, 谢桓自然心有不满。 明明将二鬼遣走之时,他已吩咐过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这帮不长眼的奴才,事情是越做越糟。 三垢火急火燎地赶到紫微殿禀报时, 看见的便是一手搂着林霏, 脸色却不怎么好看的谢桓。 虽奇于二人为何会站在大殿外, 三垢却不敢多看,但也隐隐约约明白过来,自己怕是来的时机不对, 坏了主子的好事。 来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宫阶下的青石板地,林霏一眼便瞧出了他脸上难掩的急色,却还能先恭恭敬敬地将礼数做全。 谢桓也看出了三垢的急切,他不叫人起身, 只凛然问道:“何事如此冒失?” 三垢当即回答:“窦姑娘自缢了。” 听罢,林霏大惊失色,连事情都忘了问清, 便施展轻功往天梁宫赶。 谢桓两眼一眯,双足发力紧紧跟了过去。 二人一同抵达天梁宫,林霏面容沉肃,直奔西厢。 西厢外院已围了一群玄衣卫, 乍见盟主出现,玄衣卫皆跪地请安,谢桓略过一干人等,跟着林霏拾级而上,踏入门槛。 一步入厢房,映入眼帘的就是悬挂于房梁上的三尺白绫。 林霏被那抹晃荡的白色扎了眼,瞳孔一缩,低头往下看,便见林夕跪坐于地,怀里抱着个瘦弱的人儿,而晏海穹单膝跪在一旁,正替林夕怀中的人把脉。 林夕显然是刚哭过一场,鼻子与两只眼都红彤彤的,她听见动静抬头,待看清来人,嘴一撇,带着哭腔喊了声“林霏”。 林霏疾行上前,摸了摸林夕的脑袋,二话不说从她手中接过窦宁儿。 “还有气。”晏海穹与林霏道。 虽听到晏海穹做的 分卷阅读16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结论,林霏还是伸手探了探窦宁儿鼻下的气息,气息太过微弱,趋近于无,再探脉搏,才能肯定人还活着。 林霏低下头凑近窦宁儿耳畔,大声呼唤她的名字。 窦宁儿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便再无动静。 林夕尚且神游天外,她的注意力全在窦宁儿脖颈上一根小拇指那么粗的血印子上,未听见晏海穹所说。 林夕:“她死了吗?” 听见林霏说窦宁儿还有救,林夕提着的心这才落回实地,一松懈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全身酸痛,四肢无力,额头后背都发了冷汗,还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 两刻钟前,她跑来西厢寻仇,还未入门就听见凳子倒地的声响,推门而入,却见房梁上挂着个白影,林夕被吓得转身就跑,还未跑出院子,越想越觉得那挂着的白影是窦宁儿,她连忙折返回去,将人给救了下来。 事发突然,她来不及去叫人,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危急时刻,手无缚鸡之力如她,竟也能将窦宁儿从白绫上抱下来,只是她没站稳,二人一道从凳上摔了下去。 当时是林夕在下给窦宁儿当了肉垫,也不知是因为摔疼了,还是被窦宁儿面如金纸的脸色吓到了,林夕鼻子一酸,泪水便哗哗的淌了下来,更想不起要去叫人。 束手无策间,还是晏海穹第一个找了过来。 如今得知窦宁儿没事了,林夕一摸后背,疼得龇牙咧嘴,再别眼,便看见谢桓立在一旁。 谢桓冷眼看着林霏等人忙活,听见窦宁儿还有一口气在,他略感失望。 虽然他已答应林霏不再插手窦宁儿的事,但总归对她心有芥蒂,如何能装出一副好脸色? 鬼朴子得知消息后匆匆赶来。 今日当真是邪门,天梁宫三名女子接二连三地受伤,他手中的医箧就没放下过。 林霏将窦宁儿抱起,安放在床上,男子皆退去外间等候。 待鬼朴子初步诊断后,便与林霏道:“幸好救的及时,保住了窦姑娘一条命。” 林霏:“可有甚么外伤?” “要等窦姑娘醒来以后才可确定,但声裂是一定的。” 林霏与林夕互视一眼,知道没有风瘫已是最好的结果。 鬼朴子写下药方后便出去了,屋内仅剩林霏与林夕二人。 有惊无险地度过一劫,林霏这才想起询问林夕发生了何事。 林夕便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林霏听说她竟凭一己之力将窦宁儿救下,颇有些意外,忙问:“救人的时候你自己可有受伤?” 果然就见林夕拉下了小脸,惨兮兮地讨娇道:“我背脊疼。” “怎么了?”林霏心下一紧,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查看。 林夕风寒本就还未好全,下昼又失足落水,傍晚再被这么一吓,如今已发起了低烧。 林霏让她将袄裙一件件褪下,待林夕脱的只剩件肚兜,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羞的,莫名打了个寒颤。 林霏绕到后头去看她的背脊,便见白皙的肌肤中央,印着一大块红肿。 “哎哟哎哟!疼疼疼!”林夕身子往前一缩,避开林霏抚上来的手。 林霏出门唤人拿来药油,又让林夕坐在杌子上,抹了两手油,蹲下身亲自给她匀开淤青。 室内被地龙烘得热燥,林霏匀了一会儿便开始发汗。 林夕疼得抽气声不断,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林霏开口问她:“你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跑到这里做甚么?” 林夕咿咿呀呀一阵,才口齿不清地回答:“我被气得睡不着嘛。” “气甚么?” “就是,就是窦宁儿她推我。” 林霏动作滞了滞,沉默一晌,轻声问:“那你还救她?” 林夕哼了声,不情不愿道:“因为师姐不想她死啊。” 末了,她又小声嘀咕了句:“我也不想她死。” 此言过后,师姐妹二人再无话语。 林霏最后揉了把,便拍了拍林夕的腰,示意她可以将衣裳穿上。 林夕系好衣带,跑去床边看了窦宁儿一眼,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言讫,她还是伸手为窦宁儿掖了掖被衾。见此场景,林霏顿觉林夕长大了,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遇事只懂哭鼻子发脾气的女娃娃。 今日窦宁儿将林夕推入湖中,林霏虽未亲眼目睹,也知定是窦宁儿所为。那一刻她的心情极为消沉,既有因林夕落水而生的担忧害怕,又有对窦宁儿的心冷愤怒。 若说此前她一直坚信窦宁儿心地善良,只是被心魔迷了眼,那在林夕落水一刻,她所有的坚持悉数崩塌。她实在想不通窦宁儿为何要这么做,林夕何曾得罪过她? 窦宁儿如何对自己都可,林霏毫无怨言,可她无端伤害身边人,便是真真正正触及了林霏的底线。 林夕落水那刻,林霏当真是生了放弃窦宁儿的念头。 分卷阅读16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夕儿。”林霏朝林夕招了招手,林夕便颠颠地跑了过来。 林霏:“你还愿意跟宁儿一起回晏源吗?” 林夕眼珠一转,思索片刻,答道:“愿意!我觉得她太缺爱了,让婶婶伯伯分她一点,她就不会总想着害人了。” 林霏摸了摸她的脑袋,最后看了床上躺卧的身影一眼,与她一同推门离去。 闺闱外,谢桓坐于东侧的太师椅,二鬼站在谢桓身后,晏海穹则是一人站在西侧,两拨人马似在无形中划分了一条天堑,谁也不越过半步,谁也不开口说一句话。 待林霏与林夕相携而入,晏海穹问过亲妹妹的身体状况,得知无碍后,便要离开。 林霏:“师兄,我送送你。” 晏海穹回身望了眼林霏,未拒绝。 林夕欲要跟着一起去,却被林霏寻了个由头留下。 师兄妹二人一同离开,一队婢女远远跟在二人身后。相对无言地穿过一扇扇宫门,行至最后一扇朱漆大门前,林霏与晏海穹同时敛步。 宫门上悬挂着两盏灯笼,点亮了夜的漆黑。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如今得以松懈,林霏顿感疲倦,如今被昏暗的灯光一照,憔悴面色一览无余。 风骤起,灯影缭乱,林霏被一粒由风裹挟而来的细沙迷了眼,正要去揉,却被晏海穹抓住了伸出的手。 如此反应亦出乎了晏海穹自己的意料,他不禁怔了怔,转瞬,掌心中握着的柔荑便被抽离。 晏海穹理了理心情,温声道:“被沙迷了眼不要用手揉,眨一眨便好了。” 林霏应了声,却还是忍不住用手揉了揉。 晏海穹无奈地弯唇一笑,“外头风大,快回去罢。” 言讫,晏海穹就要转身离开,突闻林霏唤了声“师兄。” “何事?” 林霏致歉:“今日夕儿落水是我没将她看顾好,让你担心了。” 晏海穹摇头,“此事与你无关。” 二人再次沉默下来。 林霏突然发觉自己与晏海穹的关系不知不觉竟变得疏远,却又找不到疏远原因。 她游移片刻,终于开口道:“师兄,我……我与谢桓在一起了。” 晏海穹愣住,复杂的情绪顷刻涌上心尖,让他动了动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知道,林霏既然会将事情告诉他,那便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木已成舟,任凭他再如何规劝亦已无济于事。 果然还是阻止不了,果然还是有缘无分。 “何时的事?”晏海穹牵了牵唇角,扯出不及眼底的笑容。 林霏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船上之时。” 听罢,晏海穹掩在袖中的拳头攥起,却还极力维持着外表的平静,“你为何不听我劝?” 林霏将头垂地更低,缄默不语。 人生中总有许多事,明知不可为却还要为之。林霏将晏海穹视作兄长,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彼此间最了解不过,无需林霏再多的解释,晏海穹便知她的沉默蕴含何意。 极轻的一声叹息响起,刹那飘散于寒冷的夜风中,林霏再抬头时,晏海穹已行远。 第87章 妖女 林霏与晏海穹走后不久, 林夕便被婢女们带回了她的小寝殿。 一弹指顷,已至亥时。 林霏回来时,竟发现谢桓还未离开。 二鬼朝她作揖施礼后, 便知情知趣地躬身告退, 留她与谢桓共处一室。 见她入得门来,谢桓无动于衷地坐于上首, 一手旋转着桌上的茶瓯,闲适之中透着慵懒, 不知道的还以为时辰正早。 “怎地还未回宫?”林霏坐到一旁。 谢桓将手边的茶瓯往前一推, 屈指在桌上敲了敲。 林霏便起身给他瓯中注入温水, 又解释道:“晚上少喝点茶,不易入睡。” 谢桓未作声,反倒是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无声邀她坐于其上。 林霏睨他一眼,熟视无睹,“喝完就回去罢。” “都和你师兄说清楚了?”谢桓终于启声。 林霏微愣,没料到他竟猜到了自己的目的。 见林霏点头承认, 谢桓端起茶瓯啜了口,眉头一蹙,故作不悦道:“水太烫。” 林霏:“……那就别喝了, 快回去罢。” 这下谢桓是真的不悦了,“你为何一直赶我走?郎情妾意,不应迟迟吾行么?” 林霏今夜实在是太累,没了花前月下的心思, 却又不得不哄道:“你明日需夙兴,今夜自然要早睡。” 谢桓静看了她半晌,打消了多留半个时辰的念头,交代了句:“三日后,钦差大臣将会抵达大禹。” 林霏缓了一阵才意识到他的意思。 三日后…… “你怎地现在才告诉我?” 谢桓觑了眼她 分卷阅读16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面上的恼色,漫不经心答:“你又没问我。” 况且,自从得知林霏欲亲自护送窦宁儿离开,他就打算将此事压下,秘而不宣。既是因为他不愿林霏离开,又是怕事情不慎败露,届时累及到她。 本来准备将窦宁儿交出去,可今夜之后他又改了主意。 忆及何事,谢桓提醒道:“事先与窦宁儿说清楚,别让她坏事。” 还有三日钦差大臣便要来拿人,一想到时间紧迫,可她还什么都未准备好,林霏便有些心浮气躁,再抬头看见谢桓那张脸,只觉这人一肚子坏水,偏偏要拖到现在才肯告诉她。 “走罢。”谢桓率先起身,踱步往外行去。 此处仅是天梁宫的厢房,距林霏所居之地有段不短的距离。 出得外院,谢桓本因一路往西离开天梁宫,却还跟着林霏往东走。 林霏敛步,扭头望向身畔的谢桓,“回紫微宫该往西。” “我知道。”谢桓觑了林霏一眼,伸手牵住她,“送送你。” 林霏抿了抿唇,忍了片刻,还是禁不住露出笑靥。 二人执手走在月下,鬼朴子与鬼算子远远跟着。 行至天梁殿外,林霏当先松了手,谢桓却还紧握着不放。 林霏提醒他:“到了。” 谢桓嗯了声,替她将鬓边一缕青丝别在耳后,平淡道:“明日寻个时间来找我。” 林霏思忖片刻,答:“明日可能没时间。” 谢桓便又拿那种“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瞧她,不以为意道:“也行,反正三日后去长安的是窦宁儿不是我。” 听他这么一说,林霏便知明日他是要与自己商量窦宁儿的事,于是改口应下。 林霏:“我进去了,你快回去罢。” “等等。”谢桓将人拉住。 “怎么了?” 见谢桓莫名朝她摊开一只掌心,林霏不解地抬头看他。 谢桓啧了声,似是嫌弃她的愚钝,但还是启声道:“花呢?不是送我的?” 林霏这才省悟过来,莞尔一笑,从袖中取出那支紫昙花递到他面前,谢桓伸出手,捉住的却不是那支花,而是林霏拈花的柔荑,手往回收,一把将人拉入怀中。 谢桓不待林霏有所反应,低头便吻住那觊觎已久的柔软朱唇。 当真是极软极甜。 翌日,淡日朦胧,天将破晓。 林霏豁地睁开双眸,入目便是一张灿烂的笑脸。 定睛去看,站于她床头之人不是林夕还有谁。 林霏捏了捏眉心,平复被林夕吓得加快的心跳,缓缓坐起身。 “怎么起得这么早?”话毕,林霏往林夕身后看了一眼,果然就见一干婢女已早早候在殿内,只是这一群人中却不见貘娘。 林夕咳了几声,面色有些苍白,兴致却很好—— “林霏,快起来快起来。” “你要去做甚么?这么急。”在林霏的印象中,这还是林夕头一次主动早起,实在新奇。 “我要去看窦宁儿。” 听罢,林霏啼笑皆非,见她满脸雀跃,不禁道:“得了风寒不在床上好好躺着,怎么还到处乱跑?” 林夕摆了摆手,当即出言反驳:“就是要多走动才好的快。” 林夕确实对去见窦宁儿一事满怀期待。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救人,如今的心情颇有些像七岁时和师姐上山,在山中救了只花栗鼠,第二日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它怎么样了。 伤势好些了吗? 还待在原地吗? 得知她如此雀跃的原因后,林霏顿感昨夜都是错觉,林夕分明还是那个童真无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在林夕的声声催促中,林霏梳好妆用过膳,于是师姊妹二人迎着料峭的晨风,前往西厢。 窦宁儿依旧处在昏迷的状态,还未清醒。 看望过后,林夕亢奋的精神终于缓和下来,林霏便拉她到外间说话。 “夕儿,昨夜谢桓告诉我,三日后钦差大臣便会抵达大禹,要将宁儿捉拿回京。” 林夕正打着哈欠,听清林霏所言,她不由瞪大眼,口齿不清地惊呼:“怎么这么快啊!三日后宁儿妹妹的伤都还没好呢。” 林霏:“我倒是有个主意。届时我扮作看顾的丫鬟随船前往长安,再趁机将宁儿接应出来,你和师兄先去蓝田县等我。” 她之所以先将计划说与林夕听,是因为昨夜才把话向晏海穹挑明,兴许是忤逆了师兄的叮咛,总觉得今日去找晏海穹商量格外不好意思。 林夕听罢,懵懵懂懂地搔了搔脑袋,只道:“我想和你一起,要不让阿昆先去蓝田县罢。” 林霏最不放心的就是林夕,此事并非儿戏,倘若败露,恐怕要搭上人命,可林夕只学了些三脚猫功夫,防身都不能够,更遑论救人。 “不,你听师姐的。我们在蓝田县会合。” 分卷阅读16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林夕嘀溜嘀溜转着眼珠,似在思考可行性。 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她便出言发问:“你和阿昆说了么?” 见林霏摇头,林夕紧接道:“那我们去问问阿昆罢,我不知道蓝田县怎么走,阿昆兴许知道。” 林霏迟疑半晌,一想到所剩时日不多,现在不是别扭的时候,终究与林夕一同去寻晏海穹商议。 这一商议便商议了一个白昼。 林夕身子不适,听了一会儿便打道回府,留下林霏与晏海穹。 晏海穹不同意林霏独自一人随船前往长安,坚持与她同去,可这样一来,林夕便无人看顾了。二人莫衷一是,直至夜幕降临,才堪堪定下具体计划。 林霏在晏海穹居处用过晚膳,便告辞离开。 步出室外,才发现竟下起了鹅毛大雪。 所幸随扈的月如月长心思细腻,一早便备好车轿等候在外。 林霏上了马车,掀开帘子请送行的晏海穹留步。得得的马蹄声中,车轿渐行渐远。 轿外,月如走近窗牖,恭声问里头人:“姑娘,可是要回宫?” 林霏正要应下,突然忆起昨夜谢桓所言,便改口道:“劳烦车把式送我去紫微宫。” 车夫忙道不敢当,一挥鞭,马儿行得更快,一盏茶的功夫,便抵达紫微宫外。 月如月长疾行了一路,竟也不见喘。 林霏搭着月如的手下车,站稳后突然忆起一事,便问婢女二人:“姑姑今日在做些甚么,怎么在宫中不见她?” 月如月长面面相觑,还是月长回道:“回禀姑娘,貘姑姑昨日便启程前往晋州了。” “所为何事?” “具体事宜月长不知,但听鬼先生说,似是晋州分舵出了事,盟主便派貘姑姑去了。” 林霏了然地点头。 由月如打着伞,主仆三人往大殿行去。 远远走来一队提灯携刀的玄衣卫,待走近了,林霏才看清领头人的面貌。 那领头人乃七旬老丈,身着紫衣,不苟言笑,鬓边白发不单为其增添了沧桑之感,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似也早已注意到了迎面走来的林霏,二人擦肩而过时,林霏明显看到他的脚步顿了顿。 林霏只觉老丈眼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还是月如月长施礼过后的一声“欧阳夫子”,才让她意识到此人身份不低。 欧阳生未理会那两名婢女,而是回身打量着林霏。 林霏守礼地朝他福了福身,哪知他却冷冷一哼,厉声道了句“妖女”,便领着身后的玄衣卫拂袖而去。 “姑娘息怒。”月如月长担忧地望着主子,异口同声道。 林霏颇有些哭笑不得,“我没生气,你们别紧张。” 月如月长这才松了口气,又听林霏问道—— “刚刚那位老丈是何人?” 月如忙答:“那是巨门宫宫主,欧阳生夫子,乃盟主幼时的教习先生,今为十四宫的族老。” 第88章 春花秋月1 欧阳生。 林霏在心中默念, 对此人名陌生地毫无印象。 月如月长以为她还会再追问旁的,却听到林霏轻轻说了声“走罢”。 一步步走上宫阶,林霏猛然忆起自己曾在何处见过那位老丈。 是在夔州那一夜! 那一夜, 这位紫衣老丈携玄衣卫前来。 她还隐约记得, 那老丈曾斥她为“妖人”,且被谢桓拿剑刺伤眉心亦是岿然不动。 月如月长见林霏突然顿住脚步, 相视一眼,疑惑地出声唤了句“姑娘”。 林霏回过神, 重新提起脚步。 拾级而上, 便见鬼朴子鬼算子以及一干侍者皆退守于大殿外。 众人朝林霏施礼请安, 林霏应了,正想问发生了何事,突闻殿内有重物落地之声, 紧接着耳畔传来鬼算子的话语声:“姑娘来的不是时候,主子正气头上呢。” 鬼算子面有惶色,谢桓动怒一事显然令他老人家焦灼万分,相较之下, 鬼朴子冷静许多。 依旧有断断续续的声音自殿内传来,林霏朝二老道:“无需先生和外傅通传,我自己入内便可。” 鬼算子求之不得, 便是资历老如他也不敢在这时进去找晦气,只殷勤地替林霏推开了半掩的格扇门。 林霏在围屏外除去鞋袜,缓缓步入殿中,入目的就是倾倒在地的紫铜香炉, 炉内烟灰撒了一地。林霏顺手把香炉扶起,再直起身,就看见谢桓阴着脸歪坐于六方椅上,面前桌案凌乱不堪,杯盏茶水摔了一地,将铺在地上的紫貂皮悉数浸湿。 林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过去欲收拾摔碎的杯盏,还有遗落在地的一份折子,蹲下身,刚要碰到那摊开的折子,一个黑影便压了过来,一把将她拽起身拉入怀中。 谢桓面色不善,冷声高喊了句:“来 分卷阅读16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人!” 俄顷,鬼朴子领着一队侍者匆匆步入,无需谢桓多言,便将毯上杯盏收拾干净,又换了张崭新的紫貂皮,一切收拾妥当后躬身退下。 殿内仅剩二人,谢桓出言讥道:“奴才命?这些琐事哪用你来措置?” 林霏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提步就朝外走,却被谢桓拦腰拖了回来。 谢桓从背后环着她,下颚搁在林霏肩头,闷声服软:“是我错。不应同你置气。” 林霏卸下耸起的双肩,撇头问他:“你用过晚膳了吗?” 谢桓的下颚在林霏肩上左右碾了碾,带出一小阵疼意,林霏边伸手将他的大脑袋推开,边询问:“要不要让人备一桌?” 话毕,便听谢桓负气地说了声“吃不下”。 林霏没有坚持这个话题,转而道:“如果心情不好就出去走走,殿内太热了。”容易令人烦躁。 于是鬼朴子领着侍者前脚刚出来,后脚谢桓便牵着林霏踏出了门槛。 乍见身穿大氅与狐裘的二人,鬼算子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忙撑了伞上前,正准备跟二人一道出门,哪知谢桓接过伞,撇下句“不用跟着”,便与林霏手牵手走入风雪中。 待二人走远,鬼算子视线犹未收回,啧啧称奇:“除了林姑娘,这宫里上上下下,怕是再没有第二个能让主子火熄得这么快的人了。” 言讫,鬼算子又用手肘捅了捅身边人,“老弟,你觉不觉得主子性子变了。”变得温柔体贴了。 鬼朴子睨了兀自感叹的老哥哥一眼,对月如月长道:“你二人先回去罢。” 月如月长迟疑不决,“那姑娘……” 鬼算子嘁了一声,粗声粗气地呵道:“怎地这么没有眼色,你瞧着姑娘今夜还回得去吗?” 鬼朴子将月如月长挥退,转头啐了老哥哥一句:“你少说两句罢,非要弄得人尽皆知么?” 大雪下个不停,将宫道遮得不甚明朗。 紫微宫与天梁宫截然不同,前者是男儿家的侈丽闳衍,后者是女儿家的温婉闺秀,便是宫后苑亦如此。 谢桓与林霏相携走在宫后苑的羊肠小道上,四周皆是挂有灯笼的枯树,雪花成片落于伞面,又被寒风掸远。 林霏突然被身边人扯了一把,又听闻—— “靠近点儿。” “……已经很近了。” 谢桓便改牵手为揽腰,似乎一定要与林霏贴得紧密才好受。 “你今天在姓晏的那儿待了一日?” 听此酸溜溜的一问,林霏啼笑皆非,“你想甚么呢?不过是和师兄商量三日后的对策。再者说,我昨日已与他说清楚了,你吃的哪门子飞醋啊?” 谢桓哼了声,嘴上虽不承认,却也觉得自己确实多想了。 老匹夫寻了子虚乌有的“证据”,就想迫他将林霏赶出十四宫,他竟因那老匹夫的无稽之谈对林霏心生龃龉,想想都觉得好笑。 谢桓:“都商量好了?” 见林霏点头,谢桓又问:“打算如何做?” 林霏未作答,而是反问道:“你心情好点了么?” 谢桓眉心一蹙,见她避而不谈,刚平息下去的邪怒又涌了上来,“为何不回话?可是谋划着一走了之?” 林霏还未察觉他的异样,竟顺着他的话笑言:“对啊,好过在此处看你的脸色度日不是。” 谢桓当即沉下俊容,手一松,把伞扔了出去。 林霏一愣,立马掠过去抓住伞柄,再回头时,便见谢桓面色不善地瞪着自己。 谢桓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林霏这才意识到顽笑开大发了,她撑着伞遮住谢桓,一边拂落他乌发上的雪片,一边道:“不过是玩笑话,你怎么当真了?” 她轻松的语气却丝毫未感染到眼前人。 谢桓眉间佞色未消,硬邦邦道:“莫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林霏终于发现了谢桓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今夜的谢桓太过无理取闹,似是毫无安全感的孩童。 寒风更盛,自后吹起了林霏的三千青丝。 一时间,她看不清谢桓的脸面,只听到他极冷淡地说了句“无事”。 接下来的一路,气氛不再那么融洽。无论是纷飞的大雪,还是道两旁的枯木,都无端让人感到沉闷压抑。 林霏同谢桓说:“回去罢。” 谢桓未作声,径直往前走,林霏迫不得已只能跟上。 又往前行了一段,道两旁的枯木换成了细长一根木桩子,有藤蔓攀附其上,木桩子伸出的触手上一左一右悬挂着照明的灯笼。 而木桩后,万紫千红被映亮,一步之间仿佛从冬踏入了春。 林霏被眼前景象震慑,籍着灯火凑上前去看抖擞于寒风中的锦簇花团,不禁问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有花开放?” 她欲伸手触碰,突然被谢桓捉住。 “不要触碰, 分卷阅读17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这些乃机甲。”谢桓朝另一侧抬了抬下巴,“那些才是真的。” 林霏顺着他的指示往右边望去,不由喟叹出声。 右侧的生机比左侧更盛百倍,粉、紫、红一样不落,望不到边的花海隐没于夜色之中,无端让人猜测着尽头深处会不会是蓬莱蜃景。 昏黄的灯火点亮了冬夜,落雪配嫣红,当真是如置仙境。 林霏:“这些都是甚么花?” 谢桓思索片刻,出言答道:“铁线莲、鹤望兰、仙客来,还有别的,我想不起了。” 林霏收回视线,反倒对身边伪装的机甲生了兴趣,用脚尖触了触一支花大如斗的“铁线莲”,一把利刃霍地从“铁线莲”的花蕊中生出,又森又柔的光影反射其上。 林霏握着底部花枝一把将“铁线莲”拔出,左右挥舞,打了个剑招试试手感,扔了伞,二话不说便向伫立在旁的谢桓攻去。 谢桓凤眸一眯,偏头躲过刺来的利刃,只需伸出两指,便牢牢夹住了竖立的利刃,两指间使力,利刃“咔嚓”一声断作两截。 林霏力道不减,握着花梗一招接一招地打出,花式虽简,杀伤力却不小。 二人闪展腾挪,从这头打到那头。 坚持不了半刻,林霏便弃了手中仅剩的梗,赤手空拳地与谢桓过招。 毕竟技不如人,林霏很快就占了下风,躲过了谢桓的横扫千军,却躲不过一招月移花荫,一时不察,被谢桓推到在茫茫花海中。 倒下那一刻,林霏一把扯住谢桓的宽袖,于是二人双双跌落。 身上一重,林霏定睛去看,就见谢桓压在自己上头。 雪片栖于二人发间,一片花瓣落在林霏脸上,又被谢桓拈起扔到一旁。 谢桓:“谋杀亲夫?” 林霏莞尔一笑,抬起两臂挂在谢桓后颈上,问他:“活泛筋骨后,心情好点了么?” 谢桓哼了声,不答话,只灼灼盯着面前人。 林霏便将头向前倾,在谢桓面上落下一吻,含笑回望他。 谢桓眸中灼热更盛,一俯首,衔住林霏的口舌,娴熟地含弄起来。 花海里一黑一白两个人儿交叠在一起,将雪夜寒冬尽数化作了春花秋月。 终于得知为何这般冷寒的天气也能孕育生机,皆因地下的土壤采暖伏热。 七荤八素中,林霏细吟一声睁开眼,正对上谢桓狭长的凤眸。 那双凤眸仅有三分迷乱,剩下的七分皆是清明与冷漠。 林霏心下一凛,突然身子一凉,才发现谢桓竟不知在何时解了她的裘衣。 “别……”林霏一把摁住谢桓的手。 谢桓眸显不满,用嘴堵住林霏余下的话语,手中动作不停。 眨眼间,林霏上身衣物便被扒得只剩袛裯,袛裯前襟又被拉开,露出胸脯以上的白皙肌肤。 谢桓这次不像从前仅是吓唬她,抑或讨个便宜,而是动起了真格。林霏打了个寒颤后瞬间清醒过来,她左右摆动着脑袋,终于躲过谢桓强势霸道的吻,一把将人推开。 谢桓却马上又压了回来,一只手探入林霏衣襟握住丰盈。 柔软一被他触碰,林霏便开始两眼发黑,呼吸变得急促,强烈的不适感一浪接着一浪袭来。 她快速喘息一二,抬起发颤的双手再次将压着她的人狠狠推开,捂着衣襟翻身坐起。 谢桓也跟着坐起,满脸阴鸷。 林霏不会傻到以为他如此反常仅仅是因为欲求不满。 缓了片刻,林霏喑哑问道:“你怎么了?” 谢桓喉头一阵上下翻滚,终于阴着脸将积郁已久的话说出口:“我倒不知,娘子你既为风尘中人,怎地办个事还要学黄花闺女推三阻四?” 第89章 春花秋月2 谢桓喉头一阵上下翻滚, 终于阴着脸将积郁已久的话说出口:“我倒不知,娘子你既为风尘中人,怎地办个事还要推三阻四?” 听罢, 林霏愣住, 似是还未回味过来他所言。 反应了一阵,她渐渐回过神, 却未出言解释,只平静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裳, 再披上狐裘, 站起身就要走。 谢桓将拳头捏得嘎吱响, 猛然上前将人擒住揉进怀里,面目阴鸷,森冷发问:“你怎么不解释?” 少顷, 只闻怀中人平静清冷的声音:“既然你已经认定,还有甚么好解释的。” 谢桓最讨厌的就是她这个样子,满腔邪怒再抑制不住,一只手握着她的后颈, 一只手掌着她的后脑勺,劈头盖脸地吻来,却被林霏挡住。 “谢桓, 即便我是风尘女子,也有拒绝的权利,不是你想干嘛就干……”林霏话还未说完,就被谢桓压来的唇齿堵住。 谢桓确实是性情古怪。 今日欧阳生说有要事禀报, 谢桓本不打算接见,还是听闻此事与林霏有关,所以才准了。 哪知欧阳生呈上一份卷宗 分卷阅读17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竟说林霏曾是青楼女子,身份之卑贱低微,根本没有资格成为江意盟主母,倘若此事传出去,只会招来耻笑,为江意盟蒙羞。 乍闻此事,谢桓根本不信,依林霏的性情,怎么可能是风尘中人,况且她是在与世隔绝的桃源长大,这一点他是信的。但那份卷宗所述事之详细,还有鸨母龟公的口述记录,皆让他惊疑不定。 林霏竟曾身落青楼。 思及此,谢桓又恨又怒,白齿一磨,林霏的唇便被咬破,血腥味在二人口中蔓延,谢桓却还像发泄似的抵死纠缠,丝毫不放。 倘若欧阳生所言属实,他恨自己未能早些遇到她,将她从深渊中救起,更恨不得杀光骗她欺她之徒;他怒林霏竟一直未将此事告知于他,怒得心疼怒得全身难受。 正是因为各种情绪交织,所以他今夜才会如此反常。 一吻毕,谢桓与林霏额抵着额,二人都大口喘着气,呼出的白雾缠绕在一起,又被风悉数吹散。 缓了片刻,谢桓哑声问她:“你为何不解释?为何瞒着我?” 林霏垂下眼睫,默不作声。这是她心上的一道伤疤,不愿对任何人揭晓,便是谢桓也不能够。 下巴被捏住,那只手的主人迫她仰起头与他直视。 谢桓沉声催促:“说话。” 林霏终于开口,语调平平地反问:“你想听甚么?” 见她态度如此,谢桓恨得额上青筋暴起。 她不愿提起,说明不信任自己。 她不愿解释,说明默认了一切。 默认什么?她已非完璧之身? 谢桓知道她当时定是遭人胁迫,不然如今不可能如此排斥肢体接触。 难道她以为自己是因此而嫌恶她么?这分明是心疼,分明是气她竟一直瞒着自己! 罢了。如今她在他身边,只要在他身边就好,他绝不让任何人再伤害她。 谢桓闭了闭眼,怜惜之情战胜了一切,他将清瘦的人儿紧紧揽在怀中。 灯影中,男子搂着女子,姿态似是妥协似是安抚,雪花静静落于二人发梢肩头,又被风吹走,万籁无声。 静默半晌,谢桓俯首凑在林霏耳畔,极轻地道了声歉。 他方才正气头上,出口的话语未经过脑子,定是伤害了林霏。 谢桓:“我只是气你总要当个闷葫芦,无论风尘与否,我都不会放手。既已答应没有你的准许不碰你,我定不碰,你莫要生气。” 听罢,林霏眼眶泛红,将脑袋更深地埋入谢桓怀中,原先还能克制的委屈此时教他三两句话便挑了个明白。 林霏平复心情,清了清嗓子,低声与谢桓道:“此事……莫让师兄与夕儿知道,好么?” 谢桓应了声,怜惜更甚,双臂收得更紧。 在风雪中无声相拥半晌,直至大雪快没过脚踝,二人才打道回宫。 回程路上,林霏突然想起一事,扭头问身边人:“你是不是有事要交代与我?” 谢桓:“无事。” “你昨日不是说要与我商量宁儿的事么?” 谢桓觑她一眼,反问:“我何时说过?” 林霏被噎住,仔细回忆,他确实没有明白说过,可当时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此。 正纳闷间,又听谢桓道:“不过是想见你而已。” 为见你找的借口而已。 话音刚落,二人已离开宫后苑,站在了紫微殿的宫阶下。 谢桓捉着她的手不放,“今夜住这儿么?” 林霏摇头。 旧事重提,她自认还不够豁达,做不到释然,怕将低落的情绪传递给谢桓。 谢桓不再坚持,月如月长早在一个多时辰前被遣返,他便吩咐鬼朴子备好车轿,让二老亲自护送林霏回宫。 于是林霏乘着谢桓专属的车轿,渐行渐远。 轱辘声中,林霏想了许多,到最后,万千思绪皆化作了一声长叹。 翌日,林霏早早便起了身。 用过早膳,她忆起西厢的窦宁儿,便问月长:“窦姑娘醒了么?” “回姑娘的话——昨夜就醒了,姑娘当时在紫微殿,所以奴婢才未禀报。” 月长言讫,见林霏不再言语,继而问道:“姑娘可要去看看她?” 林霏看了眼漏壶,已过卯时,想必人应该已经醒了,现在去不算打搅。 于是主仆几人前往西厢。 窦宁儿确实已经醒了,一婢女正端着汤药劝她服下,她却面隅而卧,置若罔闻。 她自知罪孽深重,当时不知怎地走火入魔荆棘满腹,竟做出将林夕推入湖中的举动。事后,她见了林霏的反应,便知自己当真是大错特错无可救药,林霏已彻底与她离心。 她自觉再无颜面对林霏,更无颜面对林夕,是以选择自缢来结束所有罪过,哪知却阴差阳错地再次被人救下。 倘若救她的是旁人还好,可偏偏是林夕…… 分卷阅读17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耳畔的劝慰声消失,窦宁儿想,果然如此,没有谁能坚持到最后。 紧接着,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响起—— “宁儿。” 窦宁儿心下一惊,蜷缩得更紧,将脸深藏于被褥之中。 见其如此,林霏无声叹了口气,示意婢女们退下,拿来杌子坐于窦宁儿床前。 “钦差大臣明日便会抵达大禹,你应该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林霏顿了顿,接着道:“我既已答应护你平安,就绝不食言。你……把身子养好,届时我会扮作看顾的婢女,待船停泊在蓝田县便带你离开。” 被褥下的身影动了动,林霏沉默片刻,又道:“离开之前,我希望你能去祭奠那五名婢女。倘若真的感到愧疚,便好好活着。” 言讫,床上之人再无动静,林霏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起身往外走。 极低极低的声音传来,破鼓般粗劣,让林霏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 “好。” 从西厢出来,林霏又去看了卧病的林夕。 昨日之后,林夕的病情加重,高烧一夜,直至凌晨体温才降下去一些。 此番落水,折损了林夕的身子,依她不甚好的体质,没有十天半个月难以康复。 林霏替她擦拭额上闷出的汗,又帮她换了汗涔涔的袛裯。 迷迷糊糊间,林夕微微掀开眼皮,待看清眼前人,软糯地喊了声“师姐”,瞧她虚弱又难受的模样,林霏自是心疼地无以复加。 看来得想个法子,拖延几天再上路才好。 照顾了林夕一阵,等她重新入睡,林霏前往晏海穹的居处,继续商议昨日未解决的事宜,最终敲定晏海穹与林夕先去蓝田县,接应她与窦宁儿。 大雪一直下到了今日,林霏乘轿回宫之时,天色向晚,宫道上有不少侍者用热烫的开水浇化冰块,确保裹了粗布的马蹄踏上马道不易打滑。 马车缓缓停在天梁宫外,月长刚将林霏搀下车,月如便带着一众婢女从宫门中迎了出来。 月如施过礼,轻声与林霏道:“盟主正在殿内等着姑娘呢。” 林霏愣了愣,边踏进宫门,边问月如:“他何时来的?” “小半个时辰前。” 那怕是该等得不耐烦了。 穿过一扇扇宫门,再迈上宫阶,便见鬼朴子与鬼算子立在天梁殿外。 林霏正要推门而入,格扇门突地被人从内打开,谢桓一张刀削斧凿的脸出现在门后。 他跨出门槛,牵了林霏的手便朝外走。 林霏疾行两步跟上他的步子,疑惑道:“去哪儿?” “出宫。”谢桓撂下两个字便没了下文。 林霏愈发不解,“出宫?” 谢桓:“你至大禹已有多日,带你出宫走走。明日那牢什古子大臣来了,就没这份闲工夫了。” 听罢,林霏走得更快了些。 她确实也需要出宫采买一些物事了。 第90章 巫山云雨1 谢桓跟林霏步出天梁宫时, 四匹赤兔马拉着的车轿徐徐停在宫道上。 赤兔马如其名,枣骝色,半兔头, 马面中间有一尺来宽的白竖纹, 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神勇非常。 单是第一眼, 就与其他的马儿完全不一样。林霏不禁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只的马背,哪知这么轻轻一碰, 它却反应极大地打了个响鼻, 一抖身子, 抗拒意味昭彰。 林霏欲将手缩回,却被谢桓牵住,他的大掌引着她, 两只交叠在一起的大小手停在马面的白竖纹上,这一次,赤兔马温驯得不像话。 让神驹成为拉车轿的走马,实在是暴殄天物。 林霏感叹不过一忽儿, 便被谢桓拉上了马车。 马蹄声中,车轿顺利出了十四宫。鬼朴子与鬼算子二人充当随行的马夫与护卫,除了招摇的四匹赤兔马, 此番出宫,仅有主子二人,仆从两名。 十四宫虽位居大禹城中,可方圆五十里人迹罕至, 许是为了保证宫内长静,抑或各宫主的安全,因此五十里内除了驻守的玄衣卫及城中少数士庶,再不见布衣白丁。 待马车行出这段阒静的五十里,喧闹声渐起,林霏不禁撩开锦帘探头去望,入目便是大雪中的烟火人间。 倘若夕儿身子康健,定要带她出来观览一二。 大腿上突然一重,林霏低头,就见谢桓歪倒在其上,一条长腿伸着一条长腿屈着,坐没坐样,懒懒散散。 他正把玩着她腰间的熏球,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差点扯开了林霏的衣衿。 林霏将腿往上抬了抬,示意他起身坐好,谢桓却不为所动。 “麟纹玉呢?为何不戴在身上?”言讫,谢桓指了指他腰上坠下的麒纹玉,似是在说“我都戴了,你竟敢不戴”。 林霏摸了摸他如玉的面庞,含笑解释:“怕丢了,所以没戴。” 谢桓便不再多说什么,反倒 分卷阅读17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是一把将她腰间的熏球扯下,随手丢在一边。 林霏诶了声,莫名其妙地问他:“你做甚么?” 谢桓抬眸幽幽看了她一眼,“臭得很,把你身上的香都遮了。” 他只想闻她身上的桃花香。 林霏不再理他,撩起锦帘继续感受外头的热闹。 照理说这样大风大雪的天气,街上行人应该格外稀少才是,可事实上恰恰相反——近处远处皆是灯火闪耀,合辙押韵、声声入耳的叫卖声不绝如缕,焉然一派极繁盛处是也。 大禹城不设宵禁,又远隔京都,加之几十年来的安居乐业以及政清人和,民风淳朴开放,繁荣昌盛不逊京都长安,因而即便是雪宵雨夜,市井酒肆亦通宵达旦。 如今马车仅仅抵达民居,还未进入瓦肆勾栏,就已喧闹至此。 林霏忆起楼船靠岸刚入城那一夜,谢桓是一路步行回十四宫的,心下好奇,便低头问躺在她腿上的闲逸男子:“刚到大禹那夜,你为何不坐轿回宫?” 谢桓未睁眼,只漫不经心地回道:“城主入城,不准驭车,是王父定下的规矩。” “为何?” 谢桓睁开眼,“你不知?” 林霏想了想,不确定道:“为了亲民么?” 谢桓默认。 林霏两眼一弯,玩笑道:“那你现在怎么不装了?” 谢桓又合上了眼,精准捉住林霏的素手摁在他的太阳穴上,示意她替自己揉摩。 “现在是出宫不是入城。况且,”谢桓静了静,低低吟了句:“生怕春知,金屋藏娇深处。” 听罢,林霏脸上生出两片薄晕,为了掩饰不自然,她一手替他揉捏太阳穴,一手撩着锦帘往外瞧。 寒风送来食香,林霏嗅了嗅,有股甜腻的味道。 “一九二九,招唤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觱篥;四九三十六,夜眼如露宿;五九四十五,太阳开门户;六九五十四,贫儿争意气;七九六十三,布纳两头担;八|九七十二,猫狗寻阴地;九九八十一,犁耙一齐出。” 七八个小童提着灯笼嘻嘻哈哈地从大雪中跑过,口中念念有词,一首歌谣自街头巷尾响起。 林霏奇道:“今夜怎地如此热闹?” 谢桓又是那句:“你不知?” 林霏有些莫名,摇了摇头。 “今日是冬至。” 听罢,林霏喃喃重复一遍“冬至”,追问:“冬至是甚么?节日么?我未曾听过。” 晏源一年四季长春,既没有冬季,又何来冬至。 谢桓简洁明了地介绍:“冬至即是冬至,字面意思。” 林霏稀奇不已,替谢桓揉捏的动作都停了,一双眼牢牢黏在轿外的市贩居民。 世人都道天宫好,殊不知山河人间亦别有一番滋味。 四匹赤兔拉着的华贵宝轿出现在马道,少不得要惹来围观者的好奇议论,议论的人一多,林霏也不好再探头出去观览。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句“城主万福金安”,紧接着似是潮汐涨落般,一连串的祝语陆续涌来,不多时,问安声便惊天动地地响起。 马车却一刻未停地驶过,非但轸上的鬼朴子与鬼算子不为所动,舆中人更毫无回应。 林霏有些心惊,她早知这般招摇地出来不妥,却没想到声势竟会如此浩大,甚至还有人边喊着祝语边追在马车后。 林霏点了点谢桓的额头,与他道:“我们下车步行罢,这样被人追着……有些奇怪。” 谢桓仰身坐起,唤了句“鬼先生”。 鬼朴子便应声掀开帷幄,等待指令。 谢桓:“车后之人,清理了。” 林霏当即伸手扯了扯谢桓的衣袍,蹙眉道:“你别这样。我想下车走走。” 谢桓微一抿唇,改口:“寻个地儿停车。” 于是车轿改道,驶入十四宫宿卫所在的油古岭。马车刚出现在街头,便有两队玄衣卫迎来,驱散跟在马车后的民众。 待车轿停在一处僻静,谢桓与林霏相继下车。 林霏环顾着不甚明亮的四周围,听见了院前头熟悉的呼幺喝六。她们现如今应该是在某间赌坊的后院。 玄衣卫皆守在院外,没有谢桓的命令,无人敢擅入。 谢桓牵了林霏的手,提步就往坊内去。鬼朴子与鬼算子欲跟着,却被谢桓屏退。 越往赌坊深处走,嘈杂声越大。 离开夔州后,林霏便再未步入这样欢闹的场所,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赌坊第一层被划分为左右两块,左侧尽是男子博弈,右侧则是闺房雅戏。 林霏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便被谢桓拉出了赌坊。 “你以前不是一日不赌就浑身不舒坦么?怎地如今‘洗心革面’了?”林霏笑吟吟地望着身边人,打趣道。 谢桓瞥她一眼,默不作声。 他其实根本不觉得博戏有何乐趣,当初之 分卷阅读17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所以如此,都是为了接近她。 谢桓撑着伞,与林霏手牵手走在喧闹的街市上。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烟火人间不过是大雪中的北食街南茶肆。 街角人头攒聚,鼓、鞀声伴随着咿咿呀呀的戏腔,让人好奇地欲上前一探究竟。 林霏拉着谢桓挤入人群,翘首往里望,才知道原来是俳优倡优的戏班子冒着大雪在街头献艺。 谢桓一手环着她的腰身,护她不被旁人拥挤。 俳优赞咏,倡优歌舞,灯烛荧煌,丝竹并作。 俳优与倡优截然不同,几个侏儒戏子扮作茶、水、酒,以滑稽的对话讲述茶与酒“谁更尊贵”的辩论,戏子们你来我往的几句话,便引得全场哄堂大笑。 听了一阵,林霏眉目舒展,冁然而笑,松了与谢桓相握的手,随观客击掌叫好。 谢桓正想讽一句“有何好笑”,一别眼,瞥见林霏弯成月牙状的眉目,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被悉数收回。 林霏耽于俳优戏的诙谐,殊不知自己的一颦一笑落于身边人的眼中,才是最让人迷醉的风景。 正笑着,肩窝突然贴上一份热度,林霏扭头去瞧,就见谢桓歪着身子,将大脑袋枕在她的肩膀上。 四周人头攒动,她二人本就因为绝伦超群的相貌与穿着,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如今谢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赖在她身上,教林霏哭笑不得。 林霏搡了他两把,他都不为所动,甚至将脸埋得更深。 谢桓细嗅着自衣襟中飘出的女儿香,一个忍不住,便用白牙不轻不重地咬了口那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林霏没想到他会不看场合的胡来,倘若让这些市贩居民知道,如今这名不顾形象的无赖乃他们大禹城典雅尊贵的城主,恐怕不单单是魂惊魄惕这么简单了。所幸林霏肩头披着青丝,谢桓的小动作才未被旁人瞧见。 让这黏人的无赖一闹,林霏也不好再和他立于人群中,于是二人一道离开了街角,这正合谢桓心意。 他极不喜其他男子多看林霏一眼,方才在人群中,就有几名獐头鼠目的男子紧盯着林霏不放,谢桓恨不得当场挖了他们的眼。 路旁的拍户热闹非凡,烟雾缭绕食香阵阵,林霏拉着谢桓凑上前,就见大伙儿都在吃一种晶莹剔透捎带褐色的圆子。 晏源中虽没有这种圆子,可林霏出山后见过,知道这种食物唤作糖元。 她虽听闻,却不曾尝过,此番见了,自然要一饱口福。 林霏正要走进拍户,向店家讨一碗糖元尝尝,突然被人扯着退了回去。 谢桓蹙着眉,面上多有嫌弃,显然不愿和林霏进这么个破落脚店。 “店小,吃不尽兴。”言讫,谢桓拉着林霏往街上最大的酒楼去。 第91章 巫山云雨2 大禹城中的酒楼与饭庄分建, 皆属于迎接显贵的大店,酒楼专司饮宴,而饭庄实为大酒楼的别称。 谢桓带林霏入楼前, 她抬头看了眼门屏上的牌匾——“临仙楼”三个大字神|韵超逸, 当真有那么一丝仙风道骨的韵味。 临江楼共由五座三层楼组成,楼与楼之间用飞廊连通, 廊芜环绕,开设院场, 规模庞大到跨街。每座楼的二三层分隔为一间间阁子, 楼下布置散座, 城中的达官贵人及天南地北的旅客身着锦衣,在其间往来穿梭,远远望来, 宛若仙山琼阁。 二人甫踏入楼中,便有店小二殷勤地迎上来:“二位客官里面请!” 店小二笑了两声,刚要问话,眼前突然出现一枚刻有“谢”字的玉佩, 无需谢桓多言,他便回头朝里吆喝了声:“贵客到!楼上雅间伺候着!” 不多时,两个半大小伙匆匆跑来, 替谢桓收好伞,领着二人走上廊芜,前往二座三层最大的阁子。 林霏由谢桓牵着,探头朝楼下望去。 廊芜之下的庭院, 诸色路歧人在此作场,觥筹交错间曲声清音悠悠。 领路的两个小伙躬着身,由始自终不敢回头不敢抬头,全凭耳力判断身后的贵客是否跟上。 迎面走来三名阔步高谈的中年男子,三人衣着光鲜,蓄有美髯,其中一人正抚掌大笑,两个半大小伙忙停下脚步朝三人施礼问好,林霏听见前头的小伙念着什么大人。 那三人显然心情极好,出手阔绰地打赏了领路小伙,无意间抬眸向后看,夷愉的笑声戛然而止。 三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惊诧,当即就要齐齐下跪磕头,谢桓一拂袖,生起的罡风阻断了三人的动作。 “走罢。”谢桓冷淡地瞥了那三人一眼,让小伙继续领路。 将要拐角之时,林霏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三人定定立在原地,朝着她与谢桓的方向弯腰作揖。 穿过飞廊,步入偌大的雅间,领路小伙问过谢桓需不需要歌舞助兴,得到否定答案后,二人躬身退下。 装潢精致的雅间内一应俱全,既有可坐 分卷阅读17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可卧的床榻,又有温酒热茶的红泥小火炉。 二人除了鞋袜,迈上两个台阶到雅间小厅,坐于案几两头。雅间内烧着地龙,林霏脱下狐裘放置一旁,她推开小轩窗,楼下的戏曲声当即传来,再探头往外望,整座楼的景致一览无余。 津津有味地听了一会儿,厢门被推开,小二端着精细的菜蔬佳肴入内,并当着客官的面,将一等琉璃浅棱碗等器皿用冒白烟的热汤涤荡干净。 谢桓吩咐,没有宣唤不许任何人入内。 这个命令下得正好,在廊芜碰见的那三人,皆以为在此地巧遇盟主实属罕见,都争相前来请安问好,可这一层除了谢桓与林霏,其余人皆被请下二楼,三人自是求见无门。 林霏还未用过晚膳,在街巷走了一遭,也已经饿得有些前胸贴后背,如今案上满摆美馔,她便拿起筷箸,不客气地享用起来。 对座的谢桓一手盘玩小叶紫檀老料,静看林霏大快朵颐。 他这副模样又与方才的无赖截然不同,俨然王公贵胄的作派。 林霏吃完半碗饭,抬头,恰好对上谢桓的目光。 见他面前的碗箸未动,林霏不禁发问:“你怎么不吃?” 听罢,谢桓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幸好你脑子里不全是吃。” 林霏知谢桓这是拐着弯责怪自己冷落了他,便夹了块白肉放进他碗里,笑言:“这位爷,快请罢。” 谢桓口味刁钻,还在夔州之时林霏便深有感触,他不喜甜食不喜油腻,放眼案上,或许只有这砧压去油之肉能博得他些许好感。 他也确实拾起箸尝了口,而后发表见地:“食之无味。”话虽这样说,却毫不含糊地吃完了整块肉。 林霏打趣了几句他的口是心非,发现案上不见刚刚在拍户所见的圆子,便要出门去唤店小二。 突闻“啪”地一声,回首去看,就见谢桓右侧墙面的一块木板翘起,谢桓在小竹篮中挑挑拣拣,拿出一支写有“粉圆”字样的木签,将木签头部的镂空夹在木板后的绳索上,最后将翘起的木板摁回去。 林霏两耳捕捉到了物体下坠的声响,她重新坐回蒲团,依葫芦画瓢敲开自己这侧的木板,惊叹不已。 “呆子。”谢桓见她这副未见过世面的傻样,声线虽平淡,嘴角却噙笑。 不多时,小二送上来数碗圆子,有油炸的有水煮的,有实心的有包馅的,各色各样,不一而足。 小二退下,林霏迫不及待地执起调羹,正要捞一颗圆子尝尝,却再次被谢桓拦住。 “……又怎么了?” “大禹有一风俗,与糖元有关。想听不想听?” 林霏垂眸幽幽看了眼紧压着她手不放的大掌——她还能说不? 见林霏点头,谢桓展颜一笑,这一笑若冰雪消融,笑得林霏竟觉心跳加速。 谢桓松开手,缓缓道:“大禹人不单是冬至元宵吃糖元,更把糖元作为男女之间的信物。男女双方议婚,成事与否不在口头,而是靠它。”言讫,谢桓指了指碧碗中的圆子。 林霏顺理成章地询问:“如何靠它?” 谢桓静了一晌,注视林霏的目光突然变得正经深邃,继而道:“男方求娶,女方以糖元作答。倘若女方盛给男方的五个糖元皆有馅,意思就是女方许嫁;倘若五个之中只有三个有糖馅,则表示女方尚在考虑之中;倘若五个糖元皆为实心,便是拒绝。” 谢桓:“五个中你予我几个糖馅?” 林霏愣住。 他这是在求娶自己么? 林霏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顾而言他:“你不是不喜甜食么?不必勉强去食。” 言讫,林霏执起调羹,想以此糊弄过去,哪知谢桓的手又压了过来。 谢桓灼灼盯住林霏,追问:“你予我几个?” 僵持半晌,林霏抿了抿唇,用另一只手拿来谢桓案前的碧碗,见状,谢桓松开她。 林霏将各个碗中的糖元都尝了一遍,用干净的调羹在两个碗中舀出五个状似一样的白色糖元,红着脸将碧碗搁在谢桓面前。 谢桓盘玩小叶紫檀老料的手顿住,垂首看向碧碗中的五个糖元。 林霏闷头吃自己的糖元,突然一道阴影压来,抬首去瞧,谢桓竟站起了身。他长腿一跨,一步就到了林霏这边,林霏口中的圆子还来不及咽下,便被他捉住一只手,兜头吻来。 口中麻糖作馅的圆子被谢桓卷走,林霏懵了懵,满面绯红地去推衔吮自己口舌的浪荡子,谢桓却不为所动。 他似在抛球般,时而用舌卷起糖元渡回林霏口中,时而又吮回来,乐此不彼地反复捉弄。 雅间内香烟缭绕,戏曲声不绝于耳,谢桓嫌吵,唇齿不放,却伸出手一把将敞开的轩窗合上,外界喧嚣被一概阻绝,耳边只剩时重时缓的唇吻相触声。 在二人口中来回滚动的糖元已不成形状,糖馅一半落于林霏口中,一半落于谢桓口中,又悉数被谢桓的长舌卷走。 谢桓技艺 分卷阅读17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娴熟,花样百出,林霏被吻得迷迷瞪瞪,香汗淋漓,全身发软。 那颗糖元不知何时被谢桓吞咽入腹,二人口齿间的甜腻已分不清是涎还是馅。 难解难离的热吻中,谢桓托着林霏的臀,遽然将人抱起,稳步走下小厅,二人双双跌在短榻上。 青丝缠绕,暖香阵阵,浑然不知寒暑日月。 小腹微疼,林霏细吟一声睁开剪水秋眸,意识到谢桓在做什么后,畏羞得恨不得扥开身上人,钻到地底下去才好。 谢桓隔着布料轻轻耸动,他放过了林霏的朱唇,凤眸微阖,神色是无人见过的痴迷。 林霏心下慌乱,不禁脱口唤了声“谢桓”。 可她这一声传入谢桓耳中无异于火上添油,呢喃软语萦绕在畔,谢桓耸动的幅度更大,他想要再听几声绵言细语,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凑在林霏耳边诱哄撒娇,如愿了又得寸进尺,竟牵了林霏的柔荑往下方去。 刚触及,林霏被惊得彻底清醒,忙将手缩回,可压着她的人却不死心—— “给我,嗯?” 低哑沉缓的嗓音在林霏耳边响起,尾音的“嗯”意味深长,蛊惑人心。 林霏轻喘了几声,明明想要直接出言拒绝,可看了谢桓发红的耳根,以及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深情,一时间只懂微张着嘴,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 “行么?”谢桓又问了一遍,不待她回话,已一手解林霏的衣衿,一手探入裙内。 林霏猛地摇头,一把摁住谢桓的大掌。谢桓止了动作,目光牢牢锁住身下人,面色隐忍。 林霏咽了口涎沫,终于找回了虚飘的声音:“回,回去再说。行么?” 谢桓凤眸一眯,沉默一晌,撂下句:“这可是你说的。”终于从林霏身上退开,仰倒在一侧。 林霏冷静地将衣衿系好,突然忆起什么,扭头望向身边人,红着脸细声问:“你……还好么?” 听罢,谢桓作势又要压上来,林霏反应极大地迅速起身下地。 一人站着一人卧着,四目相对。 林霏又想起方才差点擦枪走火的一幕,不自然地别开眼,站得离榻上之人更远了些。 见她如此模样,谢桓嗤笑一声,翻身坐起。 “你已予我五个糖馅,即是自愿与我生同衾死同穴,永世不改。” 林霏一愣,当即出言反驳:“我明明只给了你四个。” 谢桓唇角弯起弧度,眸中满是狡黠,不徐不疾提醒她:“还有一个,在你口中。” 第92章 巫山云雨3 谢桓唇角弯起弧度, 眸中满是狡黠,不徐不疾提醒她:“还有一个,在你口中。” 林霏红唇紧抿, 想要说些埋汰的话, 偏偏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个强买强卖的登徒子! 她往食案看去,就见碧碗中盛给谢桓的五个糖元原封未动。 林霏:“你没吃?” 谢桓未作声只盯着她看, 算是默认。 没吃怎么会知道五个中有多少个包糖馅? 谢桓看出了林霏的纳闷,不待她问, 便答:“有馅的和没馅的颜色不同, 一看便知。没馅的混白, 有馅的中间发黄。” 一言毕之,他话锋一转,追问林霏旁的, 语气暗藏不悦:“四个,何意?” 四个,是指林霏只给了他四个有馅糖元。 林霏斟酌一二,回答:“再过几日我便要离开, 现在答允怕到时失信于你,况且……我还未想好。但我,我心中确实有你, 所以才……” 林霏点到即止,言讫,再去看谢桓的脸色,果然是比方才好了些。 谢桓低哼了声, 也不知对这个解释满意与否,只改口道:“总之我所得为五,待你归来,便将亲事办了。” 见林霏还要再说,谢桓又冷淡地补充了句:“反对驳回。你若敢负我,即便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话毕,谢桓起身朝外走。 林霏虽膈应于他方才那席跋扈又不容置喙的话语,却还是出言关心道:“你去哪儿?” 谢桓回首看了她一眼,“你纵了火,还不许我去点灯么?” 林霏哑口无言,只红着脸坐回蒲团默默吃她的糖元。 什么叫她纵的火,明明是他自己引的,惯会推卸。 一炷香后,谢桓回到雅间,便见林霏坐在小轩窗旁,一手支着脑袋,正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楼下的戏曲。 谢桓迈上两级玉阶,拿了林霏放在一旁的狐裘,抖开后披在她肩上,自后将她搂进怀中,一垂眸,见她面色红润,雾眉远黛,刚下去的火又燃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面颊。 林霏将头偏了偏,避开他的触碰,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 “饱了?”谢桓凑在她耳畔,低声问。 林霏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有人和自己说话,于是扭头看向身边人,“甚么?”b 分卷阅读17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r   谢桓便俯身在她唇上重重一啄,以示对她冷落自己的惩戒。 “回去了。” 虽有些不舍,但念及时辰确实不早了,林霏便点了点,由谢桓牵着站起身。 离开时二人走的并不是来时由小伙领的路,谢桓带林霏绕到另一边,林霏才知道原来临仙楼的大门与楼之间还设有百步柱廊,这一条长廊除了谢桓与林霏空无一人,很快,二人便离开了临仙楼,一出大门,直接抵达油古岭。 宝马雕车已等在路旁。 林霏和谢桓一上车坐稳,鬼朴子与鬼算子便驭着四匹赤兔马驶了出去。 回程很快,甚至可以说是急匆匆。 林霏以为宫中有急务等谢桓批示,便没说什么,而是靠在轿壁上闭目养神,谢桓还是和来时一样,慵懒地枕在她腿上,时不时地逗弄林霏,言行中却颇有些心不在焉。 半个时辰不到,马车缓缓停在紫微宫外。 车轿一停,谢桓当即坐起,林霏刚把眼睁开,突然腰间一紧身子一轻,便被谢桓打横抱起。 谢桓就着这个姿势将林霏抱下了车,任凭林霏如何反抗都无济于事。 林霏倏地忆起二人在雅间的对话,心下一咯噔,终于醒悟过来回程为何如此疾速。 她挣扎不过,干脆破罐子破摔,双颊飞红地藏进谢桓怀中。 她能感受到谢桓步子迈得很大,他三两步便跨进宫门,上了宫阶。 一片雪花落在脸上,林霏刚伸手拂去,谢桓风驰电掣的脚步却突然停了。 “盟主好雅兴,戎马倥偬之中,还不忘风花雪夜。”一把苍老又威严的声音响起。 林霏攥紧谢桓的大氅,刚想让他将自己放下地,便闻谢桓冷声道:“滚开。” 欧阳生脸色变了变,虽被谢桓喝退,却还腰板硬挺地立在原地,毫不让步。 陆留就站在欧阳生身边,欧阳生不退让,他自然也不退。 堵在紫微殿外的二位老丈,年龄相加已逾百岁。人老了便爱管闲事,尤其他二人不单禀性刚烈,身为江意盟族老,更是以元勋自居,只要人还健在,少不得要插手盟会事务。 明日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便会抵达大禹,此番正是向那庙堂之上的真龙天子聊表忠心的好时机,只要确保朝廷钦犯窦宁儿能被顺利押回长安,即便天子有心刁难,也寻不着降罪的理由。 朝廷对江意盟虎视眈眈已不是一两年了,欧阳生与陆留年纪越大越保守,他二人有生之年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兵戎相见,因此自谢桓上位伊始,便对其颁布的一系列条例多有异议,异议一多便心生不满,不满一多便想发泄。 恰好前几日听闻谢桓为了一身份不明礼数不识的寒门女,屡次打破宫规,尤其是在这紧要关头,那朝廷钦犯竟被开释,欧阳生与陆留是彻底坐不住了。轮番进言不见成效后,二人一合计,议定今夜相携前往紫微殿,敲打敲打那个祸人败事的寒门女,同时也是警醒被妖女迷得晕头转向的盟主。 偏偏来紫微殿求见之时,竟被告知盟主出宫去了,二人在寒风中等了两个时辰,等得四肢僵劲脾火旺盛,终于把人等回来了,哪知却看到盟主如此不端的举止。 堂堂一盟之主,抱着个女子在宫中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欧阳生愈发笃定都是林霏贻误,在她之前,盟主何曾如此好女色?即便处事肆意,又何曾不将祖制放在眼中? 思及此,欧阳生面色愈发难看,一腔怒火皆对准了谢桓怀中之人:“祸水妖女,灭火必矣!” 欧阳生话音刚落,谢桓凤眸一眯,杀气顿起。 林霏察觉出了谢桓的情绪变化,她不欲因为自己导致主仆离心,便挣扎着要从谢桓怀中离开,谢桓却牢牢箍着她,呈保护的姿态将她的脑袋摁在胸膛,不让她与欧阳生二人正面交锋。 可他越是偏袒林霏,欧阳生与陆留便越是不肯罢休。 欧阳生:“妖女,还不快快退散!” 陆留:“盟主务必以大局为重,莫要被妖人蒙蔽了双眼啊!” 他二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制敌一个劝内,这是十几年来形成的默契,只需对方一个眼神便知该如何配合,以期最有效最快速地达成目标。 谢桓森冷一笑,终于松手让林霏落地,却还紧拥着她不放,态度很明显。 “本座若是非要‘爱鹤失众’呢?” 欧阳生与陆留互视一眼,二人双双跪立于地,异口同声地请命道:“盟主若因‘鹤’而失众,老夫便是千古罪人,愿以死明鉴!” “那就死去罢。”谢桓冷冷撂下一句,一手圈着林霏的腰带她往殿内走。 “老夫不能眼睁睁看着盟主错而不知,知而不改!”言讫,欧阳生迅速站立上前,枯手成爪猛地朝林霏心口抓去。 见此,谢桓杀气腾腾,正要发难,却被林霏一把拦住。林霏将身边人推开,身姿轻盈地侧身避过欧阳生的杀招,毫不藏私地出手,眨眼间与欧阳生过了数招。 分卷阅读17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陆留没想到那妖女竟敢出手,当即就要上前助欧阳生一臂之力,可刚站起身,就被谢桓一脚揣了出去,玄衣卫当即上前,将他押住。 林霏的内力还未恢复,与欧阳生打了一阵后便显出颓势,欧阳生寻着她一处弱点,二话不说便攻来,铁掌及到眼前,却连林霏的一根汗毛都未碰到,便被谢桓轻而易举地接住。欧阳生虽说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内功高手,可与谢桓相比,终究是土丘见泰山。 两掌相触,欧阳生当即口喷鲜血,远远飞了出去。 谢桓缓缓收掌,一手握着林霏,冷声与欧阳生和陆留道:“这是最后一次。倘若再让本座听见你二人口出狂言,格杀勿论。”言讫,便要携林霏离开,林霏却立在原地不动。 她看了谢桓一眼,沉默这么久终于出言:“二位长老,我林霏行的端坐的正,长老若是非要将我指摘为祸水,我无言以对,却不能平白无故让人污蔑。 试问二位长老,我到底做了甚么坏事?难道谈情说爱也算祸事吗?诚然,我确实不该让盟主在人前失态,这处错误我承认,可‘祸水’一说从何谈起?” 欧阳生瘫倒在地,一手捂着胸口,浓眉倒竖就要批驳,可因为伤势太重,他一动气便血气上涌,当即咳出一口鲜血,有话也说不出了。 林霏:“二位长老先回去疗伤罢,不必急在这一时答复。但我已将此生托付给谢桓,君若不弃妾定不离。” 话毕,林霏挺直腰杆,拉着谢桓步入紫微殿。 殿门堪堪合上,林霏紧绷的后背蓦地松懈下来,她长出一口气,松开与谢桓相握的手,下一刻,一股大力袭来,她被反压在门上。 谢桓捏起她的下颚,二人气息缠绕四目相对,眼里只有彼此。 “君若不弃妾定不离?”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林霏,与方才的凶神恶煞判若两人。 林霏两颊发红,神情尴尬。 无论如何她都是个情感健全的正常人,被人一口一个“妖女”一口一个“祸水”地骂,难免会不服难免有脾气,所以当时脑袋一热就…… 事后她才顿觉羞赧,偏偏谢桓紧揪着不放。 林霏清了清嗓子,镇定道:“先这样罢,我要回去了。” 谢桓攥着她的手腕,将她牢牢压在门与胸膛之间,让她避无可避。 林霏心中直打鼓,隐隐有不祥的预感。谢桓俯首,与她越挨越近,林霏迅速别开脸,绛唇与谢桓的一擦而过,带起一丝冰凉一丝燥热,红晕已经从脖颈爬下了衣襟。 ...... 又是大开大合的冲撞,这一次,谢桓不再停下,一片火树银花中,灭顶的快感袭来,将交叠在一起的二人一同淹没。 第93章 腻歪大法好 二人一直折腾到了更夫打五夜。 林霏浑身无力, 眼皮都掀不开,任谢桓抱她去洗浴。 紫微天阙之东有一白石浴池,宽方丈馀, 水澄皎镜, 壁上有吐水龙头,夜明珠缀在池四角, 池底升起濯濯白雾,一片水汽氤氲。 谢桓横抱着人自玉阶走入池中。林霏刚被热水浸没, 长睫轻颤, 紧闭的双眼睁开一丝缝隙, 入目便是冉冉升起的白雾,而腰间箍着两只有力的手臂,防止她滑落。 身后之人见她睁眼, 俯身吻了吻她的面颊,一只手横过来环住她两肩,有一下没一下地蹭动。林霏知道他要干嘛,忙偏头躲过他的亲吻, 微蹙着眉摇头拒绝。 谢桓凑近她耳畔,嗓音低沉:“最后一次。” 林霏不再信他的鬼话,刚刚在床笫之间他已经哄骗了她好多次, 他在她这里可以说是信誉全无。 谢桓又问了一遍,林霏还是闭着眼摇头,直至被他缠得莫可奈何,她才出言道:“明日有要紧事, 不行的。”话一出,她竟发现自己声音哑了。 谢桓垂着头在她颈上蹭了蹭,半晌才哑声回了句“好”。可话虽这样说,他的举止却完全不一致。 “你,你干嘛?”林霏被身后之人吓走了一半的睡意。 谢桓喘了口气,答她:“磨一磨。” 他确实未再做什么过分的事,可单是在外头蹭动,也把林霏折腾得够呛。 这个澡洗得既漫长又煎熬,谢桓解决完后,用真气替她疏通筋络。 林霏仰靠在谢桓怀中,在兰汤与真气的蒸蔚下,渐渐沉入梦底。 谢桓取来厚绒布,将睡熟的人儿裹好抱回床榻。林霏的三千青丝还未干,谢桓跪在地上用象篦替她将发丝梳理好,随后再轻轻擦拭,动作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擦干发丝,谢桓掀开锦衾,查看她腿间的伤势。 霞明玉映的雪肌上,布满了紫红色的吻痕,谢桓用膏药逐一揉摩,直至天将破晓,才搂着林霏睡去。 林霏一觉睡到了辰时,醒来之后,偌大的玉床上仅有她一人。 幸好他不在。林霏吁了口气,与清醒一同冒头的别扭被镇压。 殿外天 分卷阅读17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光大亮,她想起什么,蓦地坐起身,腰背顿时袭来一阵阵的酸痛,人还未坐起又手脚无力地倒了回去。 昨夜太不知节制了,今后不能再任他胡作非为。 林霏躺在床上活动手脚,一低头,才发现身上寸丝不挂。枕席皆是新换的,可空气中还残留着浓重的麝香味,不断提醒林霏昨夜的颠鸾倒凤。 她深呼吸几番,扶着后腰慢慢起身下床。 两只脚刚挨地,林霏便觉得自己仿佛踩在棉花上,险些摔倒。 殿内极其安静,木施上有一套新衣裳,她取下来穿好,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外走。 月如月长领着一众婢女候在紫微殿外多时,二人正想着要不要进去唤姑娘起身,“叽呀”一声,格扇门被人从内打开,穿戴整齐青丝披散的姑娘出现在门后。 二人相觑一眼,还是月如反应极快地上前,替林霏将衣领拉高,遮住白皙脖颈上蜇眼的紫斑。 林霏神态平静,哑着声音道:“回宫罢。” 月如月长迟疑一二,面露难色,“盟主吩咐奴婢照看姑娘,还让姑娘起身后在紫微殿等他一道用膳。” 林霏思忖片刻,终是摇了摇头,坚持道:“先回宫。” 回到天梁宫,林霏都来不及梳妆打扮,便入殿开始收拾东西。 她让月长找来一个包袱,将一早就准备好的男女衣物及各类伤药拾掇进去。 月如听从林霏的差遣,拿来一件婢女的衣裙给她,林霏便转身入屏风后去换衣裳。 刚将外衣脱下,突然被人自身后抱了个满怀,林霏僵了僵。 “为何偷跑?”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紧接着林霏的臀部挨了一记。 林霏忙擒住那只作乱的手,面颊染上两抹不自然的红晕,压低声音与身后人道:“你,你先出去。” 谢桓觑了她紧张的侧脸一眼,将林霏手中的丫鬟服饰夺过,扔在木施上。 “穿这身,想去哪儿?” 林霏扭头看了看谢桓,“一会儿再和你说。你先出去。” 谢桓嗤笑,“我已将闲杂人等遣走,怕甚么?” 言讫,他两臂一手,将林霏搂得更紧,身子贴上前。 林霏昨夜已经知道他的厉害,如今两只脚都还有些发软,根本不敢招惹他,只僵着身子站直,无奈劝哄:“别闹了,你去外面等我。” “该做的都做了,还有甚么不能看。”话虽如此,谢桓终究松了手,退出屏风。 林霏快速将衣裙换下,穿着与月如月长一模一样的服饰步出去。 谢桓正懒散地靠坐在圈椅上,他呷了口茶,抬眸打量林霏,玩笑道:“怎么,嫌江意盟主母的头衔累赘,打算当本座的通房丫头?” 林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他真是愈发没皮没脸了。 谢桓弯唇,毫不掩饰眼底的笑意,长臂一伸就将林霏拉入怀中,情难自禁地啄了啄她的绛唇。 林霏挣扎不脱,颇为纳闷:“你……好歹收敛一下。” 话音刚落,殿门便被打开,侍者婢女目不斜视地端着肴馔步入,放下碗碟后当即躬身退下。 林霏愈发尴尬,她如今这般穿着坐在谢桓怀中,传出去怕是不好听了。 谢桓似是明白她的顾虑,安慰道:“他们心里都清楚,在十四宫长舌之人活不到明天。” 林霏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了一半,再次尝试从谢桓身上离开,却被谢桓紧紧环着腰肢。 “要么在我怀里坐着,要么一同去床上躺着。你选罢。”谢桓握住林霏一把青丝,举到鼻端嗅了嗅。 林霏败下阵。遇见这么个无赖,真不知是福是祸。 她给自己盛了碗鸡汤,不理身后窸窸窣窣的无赖,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谢桓一手把玩她的发丝,下巴搁在林霏肩上,慢条斯理道:“我也要喝。” 林霏便再舀了勺,送到他嘴边,哪知他盯着她的唇,又作起了妖:“我要喝你口中的。” 林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直接将勺子推入他口中,红着脸再次劝他:“你收敛一点。” 她孑立了二十年,便是和小师妹都没有如此亲密过,一时半会适应不了谢桓的缠腻。偏偏他丝毫不觉得尴尬,仿佛这样搂着抱着再自然不过。 林霏说不上来心头的滋味,既有即将与他分别的不舍,又有情儿之间的甜蜜,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不忿——他对以前那些姬妾是不是也这样? 谢桓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化,倾身上前吻了吻她的面颊,“怎么了?” 林霏掩饰性地眨了眨眼,轻车熟路地转移话题:“那位钦差大臣甚么时候会到?” 谢桓觑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答:“已经到了。” 林霏一愣,举起的汤勺放下,望向身后人。 “他到了?人在哪儿?” 谢桓似笑非笑地反问:“我如何得知?” “你……怎地对人如此懈怠? 分卷阅读18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好歹是钦差大臣,千里迢迢自京城而来,难道连人家的吃住都不关照一下么? 谢桓讥笑道:“区区一个钦差大臣,算得上是甚么东西。便是天子来了,迎驾与否也要看本座的心情。” 林霏又看了他一眼,面显忧色。他这般狂妄,若是触怒了大荆皇上,怕是会惹来杀身之祸。 谢桓正好与她目光相对,看出了她的忧虑,于是冷淡地补充了句:“本座让他入城,已经是天大的脸面。” “你……”林霏欲言又止。 谢桓凤眸一眯,“有话便说,在我面前,你不用保留。” “你很仇视朝廷?” 谢桓神色冷了下来,他静了一晌,才道:“应该说,我仇视朝廷中的某个人。” 某个人……是你父亲么? 林霏终究没问出口,只默默低头喝汤。 谢桓:“为何穿成这样?” 林霏不再瞒他,如实道:“我打算扮作宁儿身边的婢女,与她一同上船。” 话毕,林霏暗自打量谢桓的神色,就见他一脸平静,并未有阻拦的迹象。 谢桓:“并非今日出发,何须这么早准备?” “尽早适应,不容易被发现破绽。” 谢桓不作声了。林霏有些疑惑,依他的脾气,会如此简单便接受了她的安排? 林霏好声好气地同他商量:“我师兄与师妹今日便会离开大禹,先行前往长安。这几日……你我二人先不要见面了,行么?” 谢桓未看她,而是拾起箸夹了几块肉到她碗里,冷淡道:“食不言寝不语。” “……” 她就知道。 二人静静吃了一会儿,谢桓当先出言打破沉默:“你和我的事,你师妹知道了么?” 见林霏不作声,谢桓一把握住了她夹菜的手。 林霏幽幽看着他,“食不言寝不语。” 谢桓弯唇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覆上她胸脯的同时,俯首去寻她的唇。 林霏一边偏头躲过他的亲近,一边抓住他作乱的大掌,再次败下阵:“她还不知。” 回答的时候她有些心虚。一开始的确是因为怕林夕知道后哭闹,后来拖着拖着就把这事忘了。 谢桓有些不悦,语气不由硬了几分:“离开前告诉她。” 趁林霏心不在焉,谢桓抽出手,再次揉上那两座山峰,还未过把手感,又被林霏薅下。 林霏:“谢桓,如果我师妹反对我们在一起,怎么办?” 谢桓凉薄一笑,“怎么办?佛挡杀佛,魔挡屠魔。” 第94章 圣谕 谢桓凉薄一笑, “怎么办?佛道杀佛,魔挡屠魔。” 听罢,林霏一边红着脸一边去捂他的嘴, 小声嘀咕:“你反应要不要这么大。” 谢桓轻哼了声, 拿下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人大多有贪性,一旦享受过不曾体验的美好, 就绝无可能再轻易放手。除非易物之人拿同等价值抑或超其原来价值的东西来换。 可“换不换”往往又看物主人对此物的执着程度。 旁人都道谢桓固执恣意,他不否认。对他人是恣意, 但对林霏一定是固执。 况且正是因为得来不易, 前有虎后有蛇虎视眈眈, 所以更是要把珍宝捂紧一些才好。 思及此,谢桓将搂着林霏的臂膀收得更紧。 “无论如何,你别伤害她。”林霏用清冽的秋眸望着他。 每每对上她这样的眼神, 谢桓总是毫无招架之力的,自然什么都点头答允了。 得到他的允诺,林霏惴惴的心情这才得以平定。 谢桓身上总有一股不真切不明朗的佞气,每当这股佞气出现, 林霏心中会徒生不安,生怕他做出极端之事。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劝阻可以左右谢桓,只希望在他发难之时可以忆及曾答应过她的事。 思绪纷杂间, 耳畔响起谢桓的声音:“现在感觉如何?” 林霏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甚么?” 谢桓两只大掌揉上林霏的后腰,替她缓解酸痛。他将嗓音压低,似在喃喃:“我看你昨夜疼得厉害, 今日好些了么?” 林霏咳了几声,扭头瞪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垂首用膳。 这无赖,竟还敢提昨夜之事。倘若他真的在意,昨夜她受不住求他的时候,他就不应该再用蛮力…… 林霏面薄,对床笫之事羞于启齿,只敢腹诽心谤。 一顿饭吃了大半天,到后来林霏硬着头皮使尽全力从谢桓怀中挣脱,这顿午膳才得以结束。 婢女侍者将剩菜残羹收拾下去后,鬼算子在殿外求见。 林霏打算回避,让他们主仆二人商议要事,谢桓却捉了她的手,硬把她留在身边。 鬼算子入得殿内,跪地行礼。 “主子,京城派来的钦差已候在宫外,说是 分卷阅读18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来拿朝廷钦犯的。”言讫,鬼算子递上来一道圣谕。 谢桓瞥了那圣谕一眼,语气冷淡:“知道了。” 将话传达到位,鬼算子便躬身告退。 林霏以为他该去面见那候在宫外的钦差大臣了,哪知谢桓却还赖在天梁殿不走。 他不走就算了,还不许林霏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林霏不由得催他:“你快去接见钦差罢。” 谢桓枕在她的腿上,合着凤眸养神。见其如此不慌不忙的模样,林霏都替他心急,况且她自己还有要紧事,没有时间和他一直腻着。 林霏又催了几遍,谢桓这才神态自若地回了句:“有甚么好见,让他等着。” 就这么等在宫外?若是让那钦差大臣太过难堪,首先是回京之路不会一帆风顺,其次那大臣回去后在皇上面前参谢桓一笔,皇上恐会降罪于江意盟。 再者说,钦差是带着圣谕前来,可以说是代天巡狩,这般怠慢就是藐视皇权——虽然谢桓的确不将皇权放在眼里,但怎么说也不好如此明目张胆。 林霏还要再劝,却听谢桓道:“过不久你便要离开,还不许我与你多待一会儿么?” 他神色不变,语气中却潜藏埋怨与眷恋。林霏蓦地心软了,想到一日或两日后就要与谢桓分别,可能半年乃至一年都无法见面,顿时就熄了赶人的念头,想与他再多待一会儿。 林霏抚了抚谢桓的乌发,从指缝间滑过的发丝如缎般顺滑,比女子的还要柔顺,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皂荚,谢桓的锦衣玉食可见一斑。 满室寂静中,谢桓突然睁开眼与林霏对视,出言:“昨夜那两个老匹夫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林霏点了点头,她想起在夔州之时欧阳生带领一众玄衣卫前来,便问谢桓:“欧阳夫子在江意盟积威很重么?” 谢桓再次合上双眼,“王父生前予他巨门宫宫主的头衔,又划了百名精锐给他,那百名精锐只听从他的调度,他尝到了权力在握的甜头,自然死死抓牢不愿放手。” “当时是不是他下令对宁儿用刑?” 谢桓默认。 林霏又问:“我看欧阳夫子所做一心为了你和江意盟,你为何对他怀有这么大的敌意?” 谢桓嗤笑,回了句“因为他毫无自知之明”,便不再作声。 见他不想再谈及这个话题,林霏也不好多问。一别眼,看见谢桓腰间系有一枚宫牌,林霏心念一动,与谢桓商量道:“你的宫牌能借我用用吗?” 谢桓便将宫牌取下,掷给林霏,不忘问她:“做甚么用?” 林霏把宫牌收好,笑言:“宫里还有许多人不认得我,有了你的宫牌,我便可以随意差遣她们了。” 谢桓盯着她看了一晌,拆穿道:“你如今这副打扮,拿了我的宫牌,只会让人以为你是紫微宫的大丫鬟。” 林霏只对他笑了笑,未再多言。 过了半个时辰,谢桓才离开天梁宫。 谢桓一走,林霏便拿上包袱,前往偏殿。 计划是今日晏海穹与林夕坐商船离开大禹,可等林霏到了偏殿,便知今日是走不了了。 林夕卧病在床,气色不甚好,即便精心调养,一日里的大部分时间依旧是昏睡不醒。许是刚落水那阵,她不注意休息,天寒地冻地还往外头跑,所以才致使风寒如此严重。 依林夕如今的情况,倘若就这样颠簸上路不啻于雪上加霜。 林霏把为林夕准备好的包袱放在一旁,看了她沉睡的面庞,实在不忍心将人叫醒。 她在林夕床边坐了一会儿,月长突然步履匆匆地走入殿中。 月长不比月如稳重,慌张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甚至急切到不顾场合就要出言禀报。 林霏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她到外间说话。 “怎么了?” “姑娘,巨门宫来了十几个人,说是奉欧阳夫子之命捉拿宁儿姑娘。月如正在西厢与他们周旋呢。” 林霏神色也不由肃了几分,她嘱咐一名婢女去告知晏海穹行程有变,便和月长一同前往西厢。 路上,林霏提醒道:“到时就按我说的办。”言讫,将刻有“紫微”二字的宫牌递给月长。 月长忙不迭点头,伸手接过后,快步走在林霏前面。 二人还未进院子,就见昏迷的窦宁儿被两名玄衣卫架着左右胳膊朝外拖,而月如正拦在这二人面前,据理力争。 领头的玄衣卫被纠缠的不耐烦,一把将月如推倒在地,斥道:“夫子有令,就是你们姑娘亲自来了,也要把人带回去!” 话毕,那玄衣卫不再和月如多说,做了个手势,一行人继续往外走。 月长和林霏站在宫道边,待那队人马走过,二人当即跟了上去。 那领头的玄衣卫显然不好糊弄,一眼便发现队中多了两个面生的人。 行伍骤然停下—— “你!还有你!做甚么的?” 头领踱 分卷阅读18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到行伍后,孤疑地打量月长以及在她身后低着头的林霏。 月长拿出宫牌举到头领面前,“鬼先生吩咐我二人看守此女,在钦差来拿人之前确保万无一失。” 头领见那宫牌上的“紫微”二字乃漆金,而非一般的朱批,心下虽还有疑虑,却也不再阻拦。他最后看了眼月长身后的林霏,领着一干人等离开天梁宫。 窦宁儿被一路拖去巨门宫,最后和林霏及月长二人一同关押进天牢。 月长不服气,狠拍着木门阑,高声喊道:“我们是紫微宫的人,凭甚么关我们?” 走远的头领又折返了回来,阴沉警告:“别多嘴问不该问的,做好你的分内事,将人看紧了。” 待头领及一帮玄衣卫离开,月长悻悻地回身,就见林霏正整理地上的草堆,她忙上前搭手,口中道:“这些粗活我来,姑娘你去一边休息罢。” 林霏便松了手,转而去看窦宁儿的情况。 窦宁儿的脚腕和手腕皆被锁了千斤镣铐,她长发披散,面色憔悴,人也昏昏沉沉。 林霏替她把脉,确定人无大碍后,将她抱上了月长收拾好的草堆上。 窦宁儿似有所觉,长睫动了动,微微掀开眼皮,见是林霏,她双唇嗫嚅,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最后熬不住彻底昏睡了过去。 林霏秀眉微蹙,问身边的月长:“那帮人可是给她吃了甚么药?” 月长点头,“宁儿姑娘服了软筋散。” 言讫,月长看了看林霏平静的神色,迟疑道:“姑娘,若是让盟主知道……” 林霏边为窦宁儿传输真气,边回答:“他已经知道了。” 谢桓见她这身装扮,再加上她对他说得那番话,一早便猜到她的计划了。 只不过令林霏诧异的是,谢桓并未出言阻止,甚至还主动配合她。 林霏见月长还有些不安,便笑着安慰她:“别怕,到时他不会降罪于你的。再过不久,月如会来带你出去。” 月长摇了摇头,“姑娘,奴婢不是担心自己。十四宫上上下下都知道欧阳夫子的脾气,奴婢是怕姑娘会因此事惹怒夫子。” 林霏苦笑,又有些无奈道:“我一早便惹怒他了,不差这一次。” 月长知道自己这位新主子是极有主见之人,便也不再多说,只与林霏一同坐着。 她们在天牢中不知待了多久,直至日光不再透过高墙上拳头大的小洞照进天牢,外头突然有了动静。 第95章 押解上船 远远就传来交谈声与脚步声, 林霏抹了把脸,从怀中取出面纱围在脸上。 月长见林霏站了起来,便也跟着起身。 来人不少, 在杂乱的各种声音中, 林霏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谢桓也来了。 火光越靠越近,直至打着火把的玄衣卫停在牢门外。 一行人中, 当先出现的是一身穿蟒袍头戴乌纱帽的中年男子,接着便是谢桓, 再到江意盟五位长老及各司员。 林霏跟着月长向众人行礼, 低低垂着头。 那头戴乌纱帽的男子就是被派遣来大禹的钦差陈洪志。大冷天的, 他在十四宫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差点就要冻成冰渣了,才终于被人带入宫。 要说这份前往江意盟总坛捉拿钦犯的差事, 京城里的大老爷们哪个敢接?算是他命不好,稀里糊涂地被下了道圣旨,躲都躲不过。 他已做好受苦受难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刚来第一天就是这么个下马威。此次押钦犯回京不过是个幌子, 陈洪志只想息事宁人,尽早将差事办妥尽早上船离开。 陈洪志虽生性懦弱,但惯会摆官架子, 而且家中与皇室沾亲带故,便学了那么几套天潢贵胄该有的气焰,如今他人往天牢里一站,拉着脸不说话, 还真让月长忐忑了起来。 “这二人……”陈洪志打量着牢里婢女装扮的月长与林霏二人。 听他问起,鬼朴子当即出列解释:“陈大人有所不知,前几日那女钦犯悬梁自缢,去了半条命,老朽怕在大人驾临之前再出甚么幺蛾子,所以特命两名婢女盯紧此女。” 陈洪志看了近身侍卫一眼,那侍卫当即俯身上前,凑在陈洪志耳边低语:“大人,两名婢女皆会武功,蒙面的弱一些。” 听罢,陈洪志转向谢桓,语气中不乏小心翼翼:“谢盟主,既然本官已至,这二人就不必要了罢。” 谢桓瞥了钦差一眼,冷淡问道:“陈大人此行可带了随扈婢女?” 陈洪志一愣,摇了摇头。 谢桓:“女钦犯如今自理不能,这二人不单是盯梢,还可侍候此女衣食。” 陈洪志觉得在理,此次派遣除了官兵外没有女子,到时回京路途遥远,这窦宁儿一介女流该如何是好,总不能让大老爷们伺候。可若让这婢女二人跟着,他又怕会坏了大事,思来想去,他犹觉得不妥,正要出言拒绝,又听谢桓道—— “倘 分卷阅读18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若女钦犯死在半途,陈大人回去怎么向白大人交差?” 此言是谢桓密语说与陈洪志听的,颇有些阴恻恻的意味。想到临行前白大人所嘱,陈洪志终究松了口,却还留了个心眼:“那就让蒙面的跟着罢。” 话毕,陈洪志想到什么,望向林霏,追问:“你为何蒙面?” 林霏咳了几声,痰声极重—— “回大人的话,奴婢前些日子照顾钦犯不甚染上了风寒,蒙面是为了不唐突各位大人。” 陈洪志蹙眉,又命令道:“把面纱摘了。” 林霏便乖顺地将面纱取下。 眼前女子肤色极黑,光线不甚明朗,陈洪志未看清她的长相,但见她不住捂嘴咳嗽,也就挥挥手将眼别开。 林霏边咳着边重新围上面纱,一抬头,恰好与谢桓深邃的目光碰个正着。 陈洪志其实并不满意让一个自身就带病的婢女看顾窦宁儿,但毕竟是在江意盟的地盘,也不好直接出言要求换一个,况且,她看顾窦宁儿有多日,对窦宁儿的衣食方面算得上是熟稔,再者说来,染病会使功力大打折扣,即便她会武功,倘若生事也可以很快制服。 陈洪志心里有了主意,不想一直缄默的欧阳生却突然道:“陈大人若是觉得不妥,便换名婢子。” 陈洪志故作沉吟,装装样子后出言拒绝。 这回是欧阳生觉得不妥了,他越看那蒙面的婢女越觉得不对劲,还欲再说,谢桓突然扭头看过来,下令:“把牢门打开。” 欧阳生便给一旁的玄衣卫使了个眼色,那玄衣卫当即上前解开门锁。 门一开,两名随陈洪志而来的官兵便将昏迷的窦宁儿押出大牢,林霏低眉顺目紧跟在后。 “押回去。”陈洪志下令。 于是那官兵二人直接将人往天牢外拖,巨门宫的玄衣卫在前头领路。 林霏与谢桓擦身而过时,衣角突然被拉住,等林霏迈出第二步,那只手才松开了。 走出十几步远,林霏听见那钦差说:“本官来之时路遇好几帮水盗,若是可以,希望谢盟主到时送本官一程,也好剿了那帮乌合之众啊。” 此言过后,林霏未听见谢桓有任何答复,倒是欧阳生几人问起了细节。 林霏步伐虽不停,心下却疑惑,不太信那钦差所言。江意盟管辖的百里海域内哪里有胆敢作乱的船只,除非是远去几千里,彻底脱离江意盟的势力范围,可千里外的京畿之地更不可能有水盗作乱。若那钦差所言属实,相送还不如说是直接让谢桓跟着入京。 可又为何让谢桓入京呢? 之后谢桓说了句什么,只是林霏已出了天牢,距离太远,她听不清了。 官兵将林霏与窦宁儿直接押出了十四宫。 夜幕已至,寒风呼啸,地面上的积雪没过了脚踝,在外头走一遭,就连鞋底都要冻硬。 窦宁儿被丢进停在宫外的囚车,凶神恶煞的官兵勒令林霏步行跟在囚车后头。 囚车四面封闭着木槛,除了囚禁犯人以外,既不能遮风亦不能挡雨,窦宁儿身上的衣物单薄,如今被寒风一吹,本就苍白的面容更加毫无血色。 林霏快走几步,与前头的官兵商量:“大人,这天寒地冻的,钦犯怕是捱不住,您看有没有衾衣甚么的,给她盖一盖。” 那押解的官兵啐了句:“哪来这么多事儿。”话虽如此,还是回头看了囚车里的人一眼。 天太黑,囚车上只悬挂了一盏烧着松明子的油灯,不甚明亮的灯火映在窦宁儿巴掌大的苍白脸上,有种动人的楚楚可怜,官兵看得一愣,喃喃:“这娘儿们生得还不错。” 但这份突如其来的惊艳不足以让这帮官兵心软,他们都知道此行的重要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死不了人就行。 林霏刚把话说完,见那几个官兵都是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就已经猜到了结果。她无声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外衣,将手伸进木槛,把衣服密实盖在窦宁儿身上。 被林霏搭过话的官兵古怪地瞧了她一眼。 只是个盯梢的丫鬟,怎地如此尽心尽责?莫不是个傻的? 接下来的一路,押解队伍再无话,雪地里只剩下脚步声和轱辘转动声。 林霏没想到她们竟然被押出大禹城,直接带回了泊在港口的乌艚船。 更令她意外的是,上船后她竟发现这艘船上起码有官兵百八十人。 捉拿一个女钦犯回京,竟要动如此大的阵仗,除非其中另有猫腻,否则只能说明朝廷对江意盟的忌惮已经到了兢兢战战的地步。 林霏联想到那钦差对谢桓既畏又惧的态度,以及他一抵达大禹就迫不及待来十四宫拿人,根本不愿意多呆,看来今时今日的朝廷当真是衰败式微了。 窦宁儿被关在甲板底下一间狭小的舱室,林霏自然和她在一起。 舱内虽没有炭盆地龙,但比外头的冰天雪地好多了。林霏向把守在舱外的官兵讨了一碗热水,自己喝了几口,剩下的都喂给了窦 分卷阅读18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宁儿。 舱内仅有一张床,连被褥都没有,林霏随便收拾了一下,便将窦宁儿抱到床上。 林霏猜那软筋散有致迷的作用,窦宁儿服下后不单全身无力,而且还会昏迷好几天。欧阳生这么做,无非就是让她想逃也逃不了,而命人将窦宁儿押入大牢,一是营造窦宁儿早已被伏法的假象,二是向朝廷表明江意盟没有二心,绝不会包庇钦犯。 想到欧阳生其人,林霏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笼统而言就是无爱也无恨。如今她担心的不是欧阳生当时有没有认出自己,而是还在十四宫中的林夕和晏海穹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还是要将林夕和窦宁儿带回晏源。只是她没想到那钦差大臣会如此匆忙,竟然一抵达大禹,便来十四宫拿人,她都来不及准备。 林霏在床边坐着,一边给窦宁儿传输御寒的真气,一边思量着之后的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舱门突然被打开,入内的几名官兵二话不说就架着窦宁儿朝外走,林霏正要问发生了何事,思及自己的身份,还是闭了嘴。 等林霏跟着到了另一件舱室,才知道原来是给她们换了间较大的“牢房”。 这间舱室比方才的好了许多,既有炭盆也有被褥。官兵将窦宁儿放在床上后,转头命令林霏:“把她收拾干净。”言讫,便扔下二人离开了。 林霏摸了摸官兵留下来的干净衣裙,有些诧异。 竟然是锦缎的料子。 第96章 启程回京 林霏并未立即给窦宁儿换上新的衣物, 而是生好炭盆,放在靠床的附近。 夜已深,舱外寒风大作, 看守的两名官兵冒着大风雪, 边喝着烈酒暖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闲聊, 聊的大多是自个家中的事,偶尔会提及两句江意盟。 林霏合衣躺在窦宁儿身旁, 闭上了双眼。 翌日天不亮, 林霏便醒了, 她轻声走去舱门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就听见有哈欠声及话语声。这个时辰,恰逢看守的官兵换班, 守了一夜的官兵当真是一夜未合眼。 林霏无所事事地在船上度过了一日,窦宁儿依旧昏迷不醒,到了傍晚,终于有兵卒前来送饭。 既然已出了十四宫, 林霏自然不再戴面纱,昨夜她在脸上抹的黑粉也被洗掉,露出原本清丽的面目。 来送饭的兵卒看着年纪轻轻, 他身板瘦小,却穿着大了不止一号的戎装,两手被冻得起了又红又肿的疮,颇有些触目惊心。刚从外头进来, 他便抱着食盒直打哆嗦。 林霏提来炭盆,好心道:“小哥儿过来烤一烤罢。” 那小兵卒愣了愣,抬头看了林霏一眼,只一眼便看呆了。 林霏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以为是自己脸上的黑粉没洗干净,拿帕子擦脸的同时,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小兵卒顿时回神,两朵红晕迅速爬上了高高凸起的颧骨。他把一个巴掌大的食盒递去,林霏接过,连声道谢,可道谢的话还未说完,那小兵卒就逃也似地走了。 林霏打开食盒,果然不出所料,里头只有两个分量极少的素菜,以及一碗白米饭。 她将食盒搁在一边,出声叫住那小兵卒。小兵卒的步伐慢了下来,却一刻不停。 “小哥儿,女犯还未醒,怕是吃不了饭,能否带点粥过来?” 话音一落,那小兵卒头也没回地走了,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官兵重新将舱门关上,林霏等了半晌,室外再无动静。她把无味的素菜吃完,用温水泡了白米饭,正准备就这么喂窦宁儿吃下,那小兵卒竟端来了一碗水多米稀的粥。 粥虽然是冷的,但总比没有好。林霏再次道谢,请那小兵卒在炭盆前烤一烤。 小兵卒这回没再急匆匆地跑走,但也未接受林霏的好意,而是直愣愣在室内站了一晌,最后被看守的官兵不耐烦地赶了出去。 就这么被关了两日,日日足不出户,林霏只能靠天色来辨别时辰。 等到第三日,窦宁儿终于醒了。 彼时,林霏正用帕子给她擦手,见她指尖颤动,才知道她是醒了。 窦宁儿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林霏。她想要动动手脚,却发现全身无力,即便清醒了,脑子还是昏昏沉沉。 林霏扶她坐起身,去倒了水喂她喝下。 窦宁儿乖顺地将水喝了,她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天前,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林霏见她一脸迷惘,便主动告知她发生了何事。 “你睡了三日,如今我们正在船上,恐怕再过两三天就要开船回京了。” 听罢,窦宁儿木讷地点了点头,她不敢直视林霏,便将目光放在手腕紧锁的镣铐上。 林霏知她声带受损,轻易不会说话,如今见她盯着手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怕她再次胡思乱想,林霏握了握她的手,宽慰道:“别怕,我会带你出去。” 窦宁儿毫无回应,这也在林霏的意料之中,她 分卷阅读18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拿来干净的衣裙让窦宁儿换上,而后叮嘱了她几句,便抱着脏衣裳准备出门。 刚将舱门打开,守在外头的官兵便举着刀挡在她身前,满脸的凶神恶煞。 林霏后退了几步,好言与二人商量:“官大人,您看这脏衣裳堆积了好几天,再不洗就没衣裳可穿了。二位大人行行好,奴婢很快就回来。” 两名官兵迟疑片刻,其中一人翻了翻林霏手中的衣裳,待看到女子的主腰亵裤便收回了手,那官兵心思缜密,又望舱内看了一眼,见窦宁儿好好躺在床上,终于让开了身子。 准确说来这婢女不算囚犯,只不过是临时派来照顾女犯的,所以那官兵二人才未计较太多,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派一人跟着林霏。 林霏怀抱脏衣裳,看似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实则是在暗自打量周围。 乌篷船不大,从舱室出来就是甲板,兴许因为天太冷,加之还未开船,甲板上巡逻的官兵并不多。林霏还记得来时的路,能准确辨认出下船的方向,她故意往船门的方向走,才迈出了几步,就被身后跟着的官兵拽住了后领。 “去哪儿?往那边走。”官兵握着刀柄指了指左手边。 林霏唯唯诺诺地称是,又道:“大人还是在前面领着奴婢罢,奴婢不识路。” 官兵便走到了林霏前头。少了身后的监视,林霏这才得以左右打量。 船上果真都是身着戎装的官兵,每当林霏经过,都会收割一片好奇的目光。 她暗自打量周围的环境,前头的官兵突然停了脚步,不耐地回头吼她:“磨磨唧唧地干嘛,快点!” 林霏便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她被带到了船尾,官兵站在不远处和旁人闲聊,时不时瞥过来一眼。 船上的用水大多是冰雪消融抑或官兵进城打回来的,船尾只有一桶雪水,这便是林霏所能用的。 天很冷,林霏快速洗完衣物,便同那官兵往回走。她发现关押窦宁儿的舱室靠近船正中央的主舱,前后都是官兵的住所,倘若想掩人耳目地逃出生天,实非易事。 回到舱室,林霏把湿哒哒的衣物抖开,晾在炭盆上烘干。 窦宁儿睡着了,林霏无事可做,便席地打坐,与往常一般广开听觉,收集船上之人说的消息。 及至傍晚,太阳落山,舱外突然喧闹了起来。林霏细听,才知道原来是那在大禹城待了三日的钦差回来了。 陈洪志带着几名侍卫回船,除此之外,江意盟并没有安排送行之人。 登船后,陈洪志先是下令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让众人今夜做好准备,接着命人将看守窦宁儿的几名官兵叫去主舱问话—— “这几日情况如何?” “回大人的话,一切都好。女钦犯昏迷了三日,今日才醒,那婢女也算安分,没做甚么逾距的事。” 陈洪志嗯了声,啜了口茶后似是想起什么,又道:“对那女钦犯不要太过亏欠,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官兵愣了愣,不解发问:“敢问大人,这是为何?”不过就是一名朝廷钦犯,穿的衣物竟然比他们还好。 “她是白相的人。行了,不该问的别问,按我说的办便是。都退下罢。” 林霏缓缓睁开眼。 窦宁儿半个时辰前就睡醒了,她盯着林霏的侧颜看了许久,直到林霏将脸转向她,她心下一惊,蓦地把眼合上。 林霏知道她醒了,只是二人如今不知为何,相处变得极为尴尬,彼此之间都陌生了许多。 窦宁儿虽将林夕推下了水,但事情过去多日,林霏的气已经消了,窦宁儿现在于她而言,更多的是责任。 刚刚听那钦差提及什么白大人,林霏便走到窦宁儿床边,轻声问:“宁儿,你醒了吗?” 窦宁儿在心底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睁开眼坐起了身。 林霏告诉她:“明日便会启程回京了。” 窦宁儿点了点头。她这三日未开口说一句话,林霏问什么,她都是用点头摇头,抑或毫无反应作答,林霏也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方式。 “宁儿,你可认识京城里的白姓官员?” 听罢,窦宁儿愣住,良晌,才沉默地摇了摇头。 见她听此一问后失神的模样,林霏便知道她应该是认识的,只不过不愿提及。 既然如此,林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一个时辰后,钦差亲自来看窦宁儿,他向林霏随意交代了几句将人看顾好便离开了。 待第二日天大亮,乌艚船收锚,彻底驶离港口,一路往长安去。 这一日,林霏依旧是用洗衣裳的借口出了舱室。 在船尾洗好衣物,她远远便看见乌艚船后跟着一艘巨大的艨艟,只是还来不及看清桅杆上悬挂的旌旗,就被官兵赶了回去。 她和窦宁儿一日仅有一餐,许是怕她们吃饱了有力气脱逃,所以三日才吃得上一次肉,这好像一下又回到了二人还在夔州相依为命之时,只不过物是人非。 傍晚前来送饭的小兵卒 分卷阅读18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与林霏熟稔后,话也多了不少,每回他都以等二人吃完把饭碗带回去为由,留在舱室内和林霏说说外头发生的一些事,看守的官兵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霏边将饭菜盛好递给窦宁儿,边状似无意问他:“小哥儿,我今日出去浣衣之时,见到后头跟了一艘船,那也是回京的吗?” 小兵卒摆了摆手,“那船不进京。” 一言过后,小兵卒看了看舱外的官兵,压低声与林霏道:“霏妹,其实那是大禹的船,听说江意盟的盟主要亲自护送我们大人出这片海域。江意盟也派了人在咱们船上,你可有甚么需要我帮你传达的话儿?” 第97章 相思 小兵卒:“你可有甚么需要我帮你传达的话儿?” 听罢, 林霏愣了愣。她没想到小兵卒竟会如此热心,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更不能让小兵卒帮忙而陷他于险境。 见林霏摇头, 小兵卒心下虽有些郁郁, 觉得她不信任自己,但也未再多说什么。 舱外看守的官兵催促小兵卒离开, 林霏和窦宁儿把饭菜吃完后,将碗箸放回食盒中, 让小兵卒一并带走。 林霏边拨弄炭盆里的木炭, 边想着心事。 听到小兵卒说谢桓就在后面那艘船之时, 林霏心中是极为惊讶的。她以为即便江意盟决定送那钦差平安离开,也不可能是盟主亲自相送,就算谢桓想, 长老们怕也不会同意。 可如今她的以为被推翻了。 林霏想起那钦差曾说的有水盗作乱,谢桓是打算去剿匪么?竟然是他亲自相送,那便一定带了玄衣卫。 就是不知道江意盟这次派出来了多少人,又是谁在这艘船上, 而这会不会是朝廷的调虎离山之计,要的就是谢桓从大禹拨走一部分兵力。可这些问题她都能想到,谢桓又怎么会想不到。 林霏忧心忡忡, 心下隐隐不安。当务之急是见见那个在这艘船上的人,她有许多问题要问他。 窦宁儿靠坐在床上,视线追随着林霏。清醒后的这几天她想了许多,甚至回忆了从在长安遇见林霏到现在的所有经历, 越是回忆她越觉得自己是祸害。 她虽然不知道林霏到底是什么人,但可以肯定林霏当时救她只是一时善心大发。林霏自救她伊始,在她这里就没有得到过什么好处,先是被谢桓追杀,到现在因为她,又要再次以身犯险。 其实细想曾在夔州的点点滴滴,不难发现林霏由始自终真的只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只是她当时遭遇人生大变,日日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只因为在林霏那得到了一点微光,所以将她视为救命稻草,觉得只有她二人建立了亲密的关系,无论之后发生什么,林霏才不会弃她于不顾。 一直以来都是她太偏执了,明明身在福中,却不知福,还差点因为忌妒心,酿下大错。 能和林霏做姐妹,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她还有什么可求。若是这一次她注定逃不过命运的审判,最起码,她要林霏平平安安地活着。 又过了一日,林霏再次以浣衣的借口离开舱室。 那监守的官兵骂骂咧咧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林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默不作声。 到了船尾,便见一身形高大之人正背对她二人而站,那人将千里眼举在眼前,看样子是在查看海面上是否有可疑船只。 三垢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垂下拿着千里眼的手转过身,便见一官兵正朝他走来,那官兵身后跟着一低着头的女子。 待那女子抬首看来,三垢恭敬地站直,不动神色地行低头礼。 林霏也以低头回礼。 负责监守林霏的官兵并未发现二人的动作,他一眼便认出了三垢,当即上前攀谈。林霏收回视线,将衣裳放进盛有水的木桶里,蹲下开始搓衣。 那官兵热情地说了许多,可三垢的回应很冷淡,十句中只应了他一句。官兵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自讨没趣地住了嘴。 江意盟的人当真是狂妄自大啊,再过几日,看你们如何狂! 那官兵不知道的是,眼前这名江意盟的弘化使之所以对他爱答不理,是因为正在与那头浣衣的婢女密语传音。 “姑娘近来如何?这些人可有为难你?” “我一切都好,多谢弘化使关心。敢问弘化使,谢桓可是在后头的船上?” “正是。那钦差言海域内有水盗作乱,盟主便带领我等前来剿匪。” 谢桓果真是来了。 林霏又问:“我师妹与师兄是否还在大禹?” “姑娘莫担心,她二人就在后头的船上。” 林霏搓衣的动作顿住。林夕与晏海穹竟在后头?! “敢问弘化使,夕儿的风寒如何了?好些了吗?” 三垢支支吾吾起来,林霏心下一紧,再追问了一遍,他才答道:“属下不敢欺瞒姑娘。夕姑娘的病反反复复,属下上船之前,她还无法下床,只是听闻你已前往长安,所以……” 分卷阅读18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听罢,林霏担忧更甚,还有满腹想问的话,却在听此消息后没了问下去的心情,恨不得现在就飞去看看林夕的情况。 “姑娘不必太过担心,夕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林霏心事重重地嗯了声,便不再答话。 三垢:“姑娘可有甚么话需要属下捎给盟主?” 林霏想了想,回道:“没有了。”想嘱咐的太多,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 三垢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林霏会是这样的答案,他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林霏安静半晌,才道:“让他注意安全。” 于是在后头的船上,谢桓拆开三垢传回来的信件后,看到的便是林霏让他注意安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谢桓将信扔在一边,两眼放空地出了会儿神。他犹不甘心,又拾起信件从头自尾看了一遍,最后阴着脸将信揉成了齑粉。 她只关心那劳什子师兄师妹,竟也不问问他的近况,这便算了,只留了这么句无关痛痒的话,呵,是想打发叫花子么? 谢桓不禁捏紧了手中握着的桃木簪,心下气她对自己的不闻不问,气她一心只有其他,不够挂念自己。 所幸他跟了来,否则半年后她怕是都忘了谢桓是谁。那一夜果然是她的缓兵之计,想用温存打消他的戒心。 谢桓一早便决定要与她一同去晏源,只是一直未让她知道。既然她说不允许带外人入山是祖制,那他就遵守好了。“无意中”闯入,并不算是破戒罢。 晏源他是一定要去的,他想知道让林霏心心念念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才会养育出那样清灵善良的女子,所以才会同意“护送”陈洪志入京,至于闲杂人等的死活他根本不在意。 因为林霏对他不甚在意的态度,连带着谢桓对送信的三垢也心生不满。当时他下令让三垢以保护钦差大臣为由登上朝廷那艘乌艚船,一是监视陈洪志二是保护林霏的安全,三垢当下虽恭敬地领命,可却不像以往那般积极,甚至还耽误了半个时辰才上船。 他如何不知三垢的心思。无非就是因为林夕。 希望他能将差事办好,否则也不必留在身边碍眼了。 不出谢桓所料,两日后,他终于再次见到了朝思暮念的人。 陈洪志不解,为何那婢女睡了一觉起来突然生了满脸的红疹? 本来生就生了,拿面纱遮一遮便是。一开始属下来报,他并未上心,觉得不过是桩小事,哪知道这红疹竟会传染,听说窦宁儿的手臂上竟也开始长出了疹子。 这可如何得了! 陈洪志见过那婢女生了红疹的模样,可以说是丑陋不堪,面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红色斑点。若是窦宁儿和那婢女一样,一张脸不能看了,白大人岂会放过他。 兹事体大,倘若船上没有江意盟的人,他早让官兵将林霏丢进海里了,偏偏林霏是江意盟的人,如果动了这个婢女,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机,所以他和江意盟的弘化使一商量,决定将人送回后头的船上医治,再另派一名婢女来照顾窦宁儿。 于是乌艚船上降下了一艘小木船,林霏蒙着面,独自一人坐在小船上划去了后头的艨艟。 她始登船摘下面纱,就见月如月长候在舷梯上。 月如月长听闻自家主子回来了,一早便冒着大风雪等在了外头。她二人不了解内情,乍见主子,本是满心欢喜,可等林霏摘下了面纱,竟看见她满脸都是红疹,这着着实实把婢女二人吓了一跳。 “姑娘你这……” 林霏朝她二人安抚地笑了笑,道了句“无事”,都还来不及洗掉脸上的毒粉,便急匆匆地要去看望林夕。 她刚走上甲板,便与谢桓打了个照面,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谢桓站在五步开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林霏这几日虽然未照铜镜,但通过身边人的反应也知道自己脸上是个什么情况,现在被谢桓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颇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她为了回来一趟,故意将毒粉抹在了脸上。这毒粉其实只是一种罕见的花的花粉,人的皮肤与其沾染后会发痒发疹,只要不再接触,三日后便会自行恢复。 林霏一步步走近谢桓,最后敛下脚步,抬眼看向他。 之前不觉得如何想他,如今见了,反而有千万般相思涌上心头,好像就连最想要去做的事都不再重要了。 谢桓伸出一只手覆上她一侧的脸颊,微微垂下头左右打量着她,一晌过后,啧了声—— “怎么弄成这样?” 第98章 解相思 林霏扥下谢桓的手, 拿出面纱就要蒙住脸,却被谢桓止住。 “在我面前你还有甚么可怕的。”话音刚落,谢桓夺过她手里的面纱扔进风中, 一把将人拉进怀里。 月如月长见二人抱在了一起, 不敢打扰,当即回避。 分卷阅读18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鼻端萦绕着熟悉的桃花香, 谢桓暴躁了这么多天的心情终于得以平复。 林霏搂着他的腰身,心中有说不出的满足。 二人站在风雪中, 旁若无人地相拥了半晌。 还是谢桓当先打破宁静:“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林霏轻轻一笑, 将脑袋埋得更深。 谢桓见她不答话, 两手捧起她的脸,迫她与自己对视,又出言问了一遍。 林霏唇角笑意不减, 老实回答:“本来没有很想。” 谢桓凤眸一眯,脸色隐隐有变差的迹象,林霏故意吊了他一下,之后才慢悠悠地道:“可是见了你以后, 突然很想很想。” 谢桓不甚满意。他这几日想她想得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只有如今见面了才能聊慰相思苦。可她倒好,竟是人不在眼前就不想, 等人在眼前反倒思念了。 谢桓哼了声,道了句“马后炮”,话虽如此,却低头啄了啄林霏的绛唇。 他暂且把林霏这样的作答理解为是她不好意思。 林霏心中还挂念着卧病在床的林夕, 和谢桓抱了一会儿,说了些体己话就忙着去看她。 谢桓自然是不愿意地将人拦住,“你现在这副模样去看她,合适么?” 他的语气算不得差,可林霏听了总觉得不太舒服。所以说到底,他还是嫌弃自己现在的模样。 林霏平静地抽回手,正要说些什么,左侧突然响起了林夕的声音—— “林霏!” 林夕在舱内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跑出来一看,果然是林霏回来了。一时太过开心,她都没注意到谢桓一只手还搂在林霏的腰身上。 林霏朝声源处扭过头,看见的就是林夕又惊又喜的表情。 林夕“噔噔噔”跑上前,挤开谢桓扑入了林霏怀中,仰头看她,纳罕道:“林霏,你的脸怎么了?” 林霏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答反问:“风寒还没好,怎么跑出来了?” 林夕便松开手,在林霏面前转了个圈,笑言:“前几天就好了!” 林霏愣了愣,还在乌艚船之时,她以为回来后看到的会是躺在床上病怏怏的林夕,没想到她竟已经可以下地,甚至还在她面前健康地活蹦乱跳。 林霏细细打量了她的脸色,确实比她离开前要红润了许多。她心中的一块大石这才终于落地。 至此,林霏总算反应过来,三垢那席话怕是谢桓吩咐他说的,目的就是要让她放心不下,然后回到这艘船上。想通后,林霏不禁回头瞪了谢桓一眼。 收回视线时,她恰好看见了站在舱门口的晏海穹。 晏海穹温润不改,正眼含笑意地望着她,“外头冷,有话进来说罢。” 林霏那日离开的太匆忙,只来得及派人通知晏海穹行程延期。可等晏海穹去天梁宫找林霏重新商量计划时,却被告知林霏已经不在宫中。 他和林夕都很担心,所以一听说江意盟将会随船出发,便主动要求跟了来。没想到的是,谢桓竟爽快地答应了。 谢桓跟着师兄妹三人一起进了舱室,有下人端来热烫的茶水。 落座后,林夕又问了遍林霏脸上的疹子是怎么回事,林霏这才想起自己脸上的毒粉还未洗去,告诉林夕这疹子三日后会消失,她下去洗了把脸。 等她回来,师兄妹三人再次商讨起了随后的计划。说是三人,其实只是林霏和晏海穹在各抒己见,林夕倒是没什么想法,她比较在意的反倒是,为什么谢桓挨着师姐坐,还一直在把玩师姐的头发。 林霏一开始就知道,她下了那艘乌艚船,再想回去就不容易了。可当时实在是太过担心林夕,加之有三垢在船上保护窦宁儿的安全,所以她才决定回来看看。 如今被谢桓骗了回来,思来想去,她都找不到既合理又合适的借口回去。 将林霏骗回身边,谢桓确实是有私心。他不放心让林霏以身犯险,其实将窦宁儿救出来有许多方法,林霏大可以还在大禹之时就将窦宁儿带走,只是怕连累江意盟。 他虽然不愿意林霏再管窦宁儿的事,但这是林霏坚持要做的,他自然会助她一臂之力。 林霏和晏海穹商量了半天都无果,正一筹莫展之际,谢桓见林霏脸上的疲色,二话不说就将她拉走了。 林夕尚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看了看谢桓与林霏手牵着手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家兄长,隐隐明白过来为何谢桓与师姐如此亲密了。 谢桓将林霏带回了主舱。 林霏自上船伊始,一直未看见鬼朴子与鬼算子,便问谢桓:“你未带随扈么?” 谢桓称是,让她先去榻上歇息,自己则是坐在案前处理公务。 为了摸清乌艚船上官兵的轮值情况,林霏每夜都睡得很晚,如今换了个环境,她躺在榻上,鼻端是宁神的沉香,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谢桓批了数份折子,直至夜幕降临,他才放下狼毫,捏了捏鼻梁,一别眼,入目的就是林霏恬 分卷阅读18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静的睡颜。 即便她脸上起了红疹,可在谢桓心目中,她一直都是妍妩的,他心里很清楚,林霏是他在这世上最爱的人,这点无论是生老病死都不会变。 谢桓支着一侧脸注视了她半晌,见她鼻翼翕动睡得极沉,便站起身缓缓向她靠近,最后躺在了林霏身旁。 林霏是被热醒的。她梦见有个铜炉滚进了她怀中,一开始温度适宜非常舒服,她不自觉地将铜炉抱紧,可渐渐地,怀里的铜炉越来越烫,烫的她忍受不住,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一醒来她就发现颈肩窝了个大脑袋,而自己身上压着个滚烫沉重的身躯。 林霏不舒服地将身上之人推开,翻了个身面墙而卧。 谢桓却紧紧地贴了上来,微微支起身,俯首舔舐着她的耳垂。林霏轻轻别开脸,嘟囔了句“别闹”,哪知身后那人愈演愈烈。 直到林霏发现自己的外衫被解开,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知道谢桓想要如何,可她没有丝毫那方面的意思。 林霏推开谢桓,探头朝窗外看了一眼,竟发现天已经黑了。她蓦地坐起身,不顾阻拦,逃离了主舱。 在舱外站了一会儿,林霏被月如月长领着回了属于她的舱室。 沐浴换了身衣服,林霏打算去看看林夕。她还记得她和谢桓一起离开时,林夕古怪的神情。 她不欲再向林夕隐瞒,也是时候告诉小师妹实情了。 去到林夕的舱室时,林夕正在自己和自己下六博棋。 林霏轻轻推开未关好的门,看见里头的人后,屈起两指在门面上叩了叩。 林夕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又低头自顾自玩了起来。 林霏在她对面落座,静看林夕摆弄十二枚棋子。 林夕自己和自己博弈,玩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聊至极,听见林霏说要同她一块儿玩,便也同意了。 二人下了一阵,林夕憋不住了,终于问出一直挠心的问题:“林霏,你和谢桓在一起了么?” 林霏放下手中的棋子,抬头望向林霏,坦诚地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林霏所料,林夕扔了手中的棋子,气鼓鼓地质问她:“你不是答应过人家不会和他在一起的吗?你骗我!” 林霏把被她扔在地上的棋子捡起放在桌上,平静道:“夕儿,我没有骗你。我是答应你不会离开。” “你和他在一起就是会离开啊!谢坏坏不能和我们一起回晏源的!” 林夕情绪激动,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林霏起身走到她那边,握着她的手蹲下,看着她温声道:“夕儿,师姐喜欢他,就像师娘喜欢师傅,所以才会和他在一起。但是这不意味着我和你还有师兄会分开啊。” 林夕现在气的不行,根本听不进林霏说的话,她噘着嘴把自己的两只手抽出,赌着气转向了另一边。 林霏还要再说,舱外突然喧闹了起来,这样大的动静把林霏和林夕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林霏隐隐约约听见有“妖女”“孽障”的字眼,她缓缓站起身,朝门外走去。林夕拗不过好奇心,也跟了出去。 此时,亮着火光的甲板上,两拨人马正在对峙。一方是谢桓,另一方竟是欧阳生。 欧阳生本应该坐守大禹,如今却出现在此处。他此番是为了林霏前来。 那一日在天牢见到那黑脸的婢女,他就觉得不对劲,但因为当时宫中的事务太多,来不及细究。之后钦差大臣即将离开大禹,谢桓竟说要亲自相送,欧阳生等人劝不住,只能任他去了。 可事后欧阳生越想越不对劲,彼时谢桓已经登船离开大禹,他本想趁机处置天梁宫那蛊惑君心的妖女,哪知却被鬼朴子和鬼算子多加阻拦,就连天梁宫的宫门也不得踏入。 就这样过了几日,欧阳生安排在天梁宫的眼线迟迟没有传回消息,欧阳生终于坐不住了,不顾阻拦硬闯天梁宫,这一闯才知道林霏竟早已离开了十四宫,现如今正和盟主在同一艘船上。 欧阳生知道林霏与窦宁儿关系匪浅,此次她随船离开,无需深思便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那妖女定是打算救出那女钦犯。 这如何使得!窦宁儿是朝廷钦犯,而且还是白大人指名道姓要的人,林霏倘若将人劫走,朝廷定不会放过江意盟。 欧阳生活到这把年纪,早已将江意盟视为己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任何人陷江意盟于险境,所以当日便坐船追了来,誓要粉碎那妖女的狼子野心。 第99章 害命1 大雪落了甲板上之人的满身, 松明子燃烧发出的火光点亮了满船。 肃穆氛围中,只听欧阳生道:“盟主,老夫知道那妖女在船上。事关江意盟的生死存亡, 盟主万万不可再包庇她。” 谢桓长身玉立, 面上神情冰冷,漫不经心道:“原来夫子千里迢迢而来是为了这个。” “盟主, 老夫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才赶了 分卷阅读19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来。倘若不把那妖女就地正法, 江意盟的基业将会毁于一旦啊!” 谢桓嗤笑, “夫子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 是本座要求她随本座一道离开的,何来‘毁于一旦’之说?况且,区区一个朝廷钦犯, 不足以撼动整个江意盟。皇上若想打江意盟的主意,便是没有窦宁儿也能生事。夫子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像孩童似的愚蠢至极?” 言讫,谢桓眼底一片冰凉, 显然是厌弃了自作主张离守大禹的欧阳生。 越权,是每个上位者最为忌惮的事。这次欧阳生前来,还大动干戈地带了如此之多的玄衣卫, 让谢桓不满至极。 谢桓:“你身后那帮玄衣卫可真是忠心耿耿呐,欧阳夫子去哪儿就跟到哪儿,怕是到了黄泉也会不离不弃罢。” 话音一落,欧阳生身后的玄衣卫噗通跪了一地, 山呼海唤地称“卑职不敢”。 欧阳生的脸色变得不再那么好看。谢桓乃江意盟盟主,江意盟治下的所有玄衣卫理应听从他的调度,理应对他一人忠心,可如今这么一顶高帽扣下来,就是暗指欧阳生有逆反之心。 可话已至此,为了江意盟的百年大业,当这一回不仁不义之人,却能让他名留青史,欧阳生愿意—— “老夫不能让盟主一错再错。今夜无论如何,老夫都要带走那妖女!” “倘若本座不答应呢?” “那就休怪老夫无礼了!来人,押那妖女上来!” 谢桓凤眸一眯,杀气顿起,身后的玄衣卫俱都跨上前了一步,一时之间,气氛凝结,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两拨人马剑拔弩张。如今朝廷的船只就在前头,根本不是内乱的时候,林霏拨开人群徐徐走上前,林夕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后。 乍见突然出现的林霏,谢桓眉心一蹙,当即伸手把人拉到了自己身边,命令道:“回去。” 林霏平静地回握住谢桓的手,露出笑靥,“这不是你的事,是我们的事。” 欧阳生的目标是她,她应该面对,而非畏缩地躲在谢桓身后。 林霏转向欧阳生,坦然道:“夫子,我在这儿。有甚么事,就在这里说清楚罢。” “妖女!老夫且问你,你可是打算救那女钦犯?” “夫子心里面都已经有答案了,又何必再问我。” “老夫就知道!”欧阳生被林霏不慌不忙的样子激怒,当即命令身后的玄衣卫上前去捉人,哪知跪在地上的玄衣卫全都垂着头,一动不动。 这帮玄衣卫都是巨门宫的人,更有追随他三十几年的老部下,可如今却全都违抗他的命令,这让欧阳生气急败坏,“尔等可是想要造反了?!” 谢桓冷冷道:“怕是要造反的是夫子你罢。欧阳生,你可能分的清谁才是江意盟的盟主?” 他最后一句用上了六成的内力,震的整个船身都在抖动,至于武功低下之人,两耳都流出了鲜血。 欧阳生阴沉着脸,脸上的沟壑愈发明显。向来威严的他面上浮现出难堪的神色。 谢桓虽有杀人的欲望,可如今留着欧阳生还有用处,他压下怒火,命人将欧阳生押下去。 林夕从林霏身后探出脑袋,壮着胆子大骂了句“老匹夫”,又被恶狠狠望过来的欧阳生吓得缩了回去。 欧阳生被关押进舱室,一场变故就此告一段落。 夜色深沉,谢桓怕林霏因欧阳生影响到心情,便让她回舱室休息。 林夕一直跟在林霏身后。她此刻的心情也很微妙,本来她是极为反对林霏和谢桓在一起的,可方才见到谢桓如此偏袒林霏,那种阻挠的心理就淡了许多。 而且现在兄长不在船上,能陪着林夕的就只剩林霏了,这个关头,她其实不愿意和林霏闹僵。 林霏也才发现一直不见晏海穹的身影,便问林夕晏海穹去了何处。 “阿昆下昼的时候就去前面那条船了。” 林霏愣住,又追问了一些细节,才得知原来晏海穹瞒着她扮作玄衣卫上了乌艚船。 晏海穹不了解乌艚船上各间舱室的位置,还有各巡逻时段,要想在如此多的官兵手中将人救下,实非易事。 林霏正头疼着这个问题,突闻林夕道:“师姐,我同意你和谢坏坏在一起了。” 几个时辰前她还因为此事与林霏闹脾气,如今竟突然改变了主意,林霏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虽有些啼笑皆非,但好歹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谢谢夕儿。师姐很高兴。” “师姐,你不要因为那个欧阳甚么的话伤心,你才不是妖女,你在我心中是侠女。” 林霏笑着摸了摸林夕的头。她确实还有些介怀欧阳生那番话,可如今被小师妹这么一安慰便彻底释怀了。 她发现林夕好像是真的长大了,懂得去照顾别人的感受了,这让她很欣慰。 小大人林夕任林霏摸着自己的脑袋,一本正经地说道:“林霏,我要去找谢坏坏,我有话和他说。” 林霏鲜见她如此 分卷阅读19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正经的模样,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那明日师姐和你一起去。夜深了,快回去休息罢。” 哪知林夕却摇了摇头,坚持要现在就去,而且还不许林霏跟着,美其名曰那些是她听不得的“闺房话”。 林霏知道林夕的性格,她是个热情上头之时,不会顾及其他非要完成自己想做之事的姑娘。既然拦不住林夕,林霏便也由她去了。 其实林霏还是极为好奇林夕会对谢桓说些什么。依谢桓的性子,可能不会听林夕说完就下逐客令。 林夕出了门,揣着一肚子话前往主舱。她既不让林霏跟着,也不准林霏派月如月长跟着。 实际上她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她潜意识里是畏惧谢桓的,但一想到这是师姐的终身大事,而现在兄长不在船上,爹娘也不知所踪,林霏只有她一个师妹陪在身边。林夕心底突生使命感,觉得自己有必要找谢桓聊聊,就像女子出嫁前,岳父岳母嘱咐男方一样。 正独自一人走在甲板上,和夜巡经过的玄衣卫打了声招呼,林夕无意中瞥见一鬼鬼祟祟的人影。 她本来已经走过拐角,可越想越不对劲,这样的深夜,除了她,谁会单独一人出来游荡。林夕抑制不住好奇心,又倒退了回去,追着那人影消失的方向而去。 林夕离那人的距离有些远,所以未被发现尾随。她在艨艟中左弯右拐,最后看见那人打晕了看守的两名玄衣卫,闪身进了一间舱室。 林夕心跳加速,尽量放轻脚步声靠近。门被关死,她便侧着脸趴在门上,偷听里头的动静。 竟还真让她听见了里头的话语声,林夕这才知道这间舱室是关押欧阳生的。 先响起的是膝盖磕地的声响。 接着是一把苍老的嗓音:“你来做甚么?” “长老,属下来救您出去。您今夜便回大禹罢,否则盟主不会轻饶您的。” “老夫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那妖女一日还在,老夫就绝不离开!” “长老,盟主已不再信任您,再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您啊!长老对属下有救命之恩,属下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被盟主处死。” “你还知道自己的命是老夫救的!账本还在老夫手里,姓谢的小子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老夫。你若当真想报答救命之恩,今夜就去把那妖女绑了丢进海里!” “这……” “此事办成,老夫便不再追究今夜你的忤逆。不过是一名以色侍人的女子,死了不可惜,过个一两年盟主便会想通。但此女居心叵测,留在盟主身边始终是个祸患,你若杀了她,就是为江意盟永除祸患。” 里头安静了半晌,林夕听到那人低低道了声“好”。 林夕心下大惊,转身就要回去通风报信,哪知走得太急一时没注意脚下,不知踩到了何物,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身后紧闭的舱门被霍地打开,林夕心想完了,可两只脚毫不停歇地往回跑。船上有夜巡的玄衣卫,她正打算出言喊救命,后背大痛,体内气血翻涌,林夕两眼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将林夕打晕的是跟随欧阳生多年,后来被调到紫微宫当差的旧部。他怕方才的动静会引来夜巡的玄衣卫,于是扛起林夕闪身回了舱室。 门外被打晕的两名玄衣卫被他固定成靠墙站立的姿势,就算有人来了不走近细看,也发现不了异样。 那旧部将人扔在地上,籍着舱室内的灯光才看清偷听者的面孔——竟是林夕的师妹。 “长老,现在该怎么办?” 欧阳生神色不明地看着地上的人,冷声吩咐:“拔了她的舌头,扔进海里。” 第100章 害命2 林霏在屋中等了快一炷香的时间, 最后实在是既好奇又放心不下,便穿上狐裘出门去寻林夕。 路遇夜巡的玄衣卫,卫长见她这么晚还在外游荡, 便多嘴问了句:“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你们忙你们的罢, 我去盟主那儿接人。” 听罢,卫长奇道:“不知姑娘接的是何人?盟主已经睡下了。” 林霏愣住。谢桓已经睡下了?那夕儿去哪儿了? “诸位在路上可有看见我的小师妹林夕?” “回禀姑娘, 属下在两刻钟前遇见过夕姑娘。” 林霏问他是在何处遇见的,那玄衣卫便领她去了林夕曾出现过的拐角处。 但绕着走了一圈都未发现林夕的身影。艨艟虽大但还不至于大到寻不见一个人, 那队玄衣卫在船上搜寻, 林霏则是去主舱, 看看林夕是不是真的不在谢桓那儿。 可走了没多远,林霏突然被追来的玄衣卫截住。 “怎么了?”林霏见那玄衣卫的脸色不对,心下一紧, 没来由的阵阵发慌。 玄衣卫支支吾吾,显然不知如何作答,只让她去船尾看一看。 林霏当即施展轻功,掠去船尾, 还未至,隐隐约约看到甲板上躺了个下半身被裹在黑色 分卷阅读192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麻袋中的人,林霏心中浮现不祥的预感。她加快脚步, 等看清躺在地上的人是谁时,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林夕倒在血泊中,身上的衣裙都染了血,数唇部最多。 满目的红色, 林霏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明明不久前林夕还和她有说有笑的,怎么现在成了这副模样。 等林霏知觉回归了些,她迟钝地发现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医师呢?医师呢?船上有没有医师?快去叫医师!”林霏话毕,一名玄衣卫当即跑去找人。 林霏手无足措,想要看看林夕伤在了何处,却又不敢伸手去碰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使得情况变得更糟。 她强抑下慌乱和突生的恐惧,命令自己冷静,之后取出罗帕,小心翼翼地为林夕擦拭脸上的血迹,可那只手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林夕可以说是由林霏一手带大的,她二人虽不是亲姊妹却胜似亲姊妹。如今看见林夕这般模样,林霏难以接受,铺天盖地的悲伤将她笼罩,她甚至不敢去探林夕的鼻息,平日里的冷静自持更是荡然无存。 她举起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双手沾染的鲜血抹了满脸,林霏却犹未察觉。替林夕勉强擦净脸上的血迹,林霏轻轻抓起林夕胖胖的小手,突然发现林夕手中攥着一块紫色衣料。 那块衣料自林夕手中脱离,飘落在甲板上,又被林霏拾起。 林霏突然冷静下来,她摩挲着那块质地丝滑的紫色衣料,脑海里正快速搜索船上谁穿的是紫色衣袍。 欧阳生! 林霏蓦地攥紧手中的衣料,浑身僵硬之时,突然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扭头去看,才发现是谢桓来了。 林霏:“是欧阳生干的!” 谢桓目光沉沉地看着林霏,不发一言地替她擦去脸上的血迹。 林霏如今气血上涌,整个人绷得僵直,正濒临爆发的边缘。谢桓感受到了她的异样,眸光一紧,将她拥入宽厚的胸膛上,却被她一把推开。 林霏紧紧攥着那块布料,站起身就要去找欧阳生,却被谢桓拉住。 “别拦我。”林霏森冷道,整个人气质大变。她试图甩开谢桓的手,奈何他握得极紧。 谢桓看着林霏,试图阻止:“他还不能死。” “如果我就是要让他以命偿命呢?” 谢桓望进林霏眼中,明明白白看到了她的暴戾。 他不再多说,缓缓松开手,“我和你一起去。” 此时,一名玄衣卫匆忙跑来单膝跪地,抱拳禀道:“盟主!有四艘不明船只正向我方靠近!” 甲板上的众人皆是脸色大变。 谢桓眉心一蹙,接过属下递来的千里眼,快步走到船边瞭望。 海面上一片漆黑,那四艘船上毫无灯光,显然是打算悄无声息地逼近再一网打尽,连前头钦差陈洪志乘的船都熄了灯。 若不是艨艟上的哨卫目力不错,海上的异样不可能被发现。 谢桓当即下令:“调头,往东方甲卯乙走。” 甲板上的众人愣住,不知是谁问了句:“盟主,前头那钦差不管了吗?” 谢桓冷笑,“除了官府和江意盟,大荆还有哪个帮派能拥有这么大的船。根本没有甚么水盗,这无非就是陷阱,目的是将江意盟一网打尽。呵,那狗钦差当然要管,本座要管他的命!传令下去,把船上的灯全部熄灭,全员戒备。” “是!”玄衣卫领命。 谢桓一双凤眸锐利,四下搜寻熟悉的身影,可人群中早已不见林霏。 而此时,林霏安顿好林夕后,顾不得海上的突变,夺门而出寻找欧阳生。 艨艟上的火光皆被熄灭,林霏广开耳目,将船上所有声音尽收耳底。她全身紧绷,各种各样的声音自耳中滤过,突然听见一把苍老的嗓音,林霏当即施展轻功往声源处掠去。 如今她脑子里充斥的都是林夕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她只想着要找到罪魁祸首替林夕报仇。欧阳生无论如何对她都好,但是危害到她最重要之人的性命,就是真正触及了林霏的底线。 “欧阳生!”林霏喊住企图从艨艟上离开的欧阳生,全身蓄力猛地逼近欧阳生。 从旁突然出现一名玄衣卫,拐手格开林霏的攻势。 伸手不见五指的甲板上,被玄衣卫推出去的林霏一手后空翻,精准锁定了欧阳生所在的位置,灵活的双脚先是踢开一直护在欧阳生身前的玄衣卫,紧接着手握成爪袭了过去。 欧阳生大喝了句“妖女”,擒住林霏手腕猛地一扭。 林霏的武力值虽在欧阳生之下,但极端情绪中人的潜能会被无限激发,林霏亦不例外。她的手被扭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欧阳生正要卸下她的一条胳膊,林霏内力迸发,借力打力把欧阳生擒着她的手硬生生震开。 欧阳生没想到林霏竟突然内力暴增,一开始轻视的态度也不由端正。 他让旧部割了林夕的舌头,又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 分卷阅读193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裹了黑色麻袋扛到船尾,正准备将其丢进海里,偏偏在这个时候夜巡的玄衣卫找了来,旧部迫不得已只好将人扔下,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那旧部知道自己此次怕是难逃一死了,可他不愿自己的救命恩人欧阳生出事,所以给他备好了船只,让他趁着还没人找过来赶快离开,哪知出了舱门还未走出几步就遇见了林霏。 林霏牙关紧咬,狠狠掰回自己脱臼的手臂,再次击向欧阳生。 散清功最高一式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天地灵气,即是风、雨、雪、霜等等。 林霏如今心无杂念,只想为林夕讨个说法,无知无觉中竟突破了极限。那玄衣卫抽出尖刀朝她拦腰砍来,林霏后仰至最低,两膝触地滑出危险范围,一个鲤鱼打挺再次站起,一记重脚踢到那玄衣卫握着刀柄的手。 尖刀被踢到半空中,林霏跃起接住刀柄,二话不说砍向欧阳生。 她极少用利器,一是因为利器易伤人,二是因为师傅常说“习武之人切记仁者无敌”。其实她刀剑使得极好,可越是好越是要藏,藏的时间一久,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的长处。 如今手握刀剑,林霏突然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一招接着一招使出,手无寸铁的欧阳生渐渐招架不住。 林霏尖刀一划,带起凛冽的寒风,恰似长虹贯日的气焰,寒风猛地往欧阳生的胸口冲去。欧阳生来不及躲避,被那倾注内力的风力击中,呕出一口鲜血后摔倒在地。 林霏飞身追上前,握着反射出森森冷光的刀指在欧阳生的喉间。 欧阳生捂着胸口狞恶地瞪着林霏,虽然形容狼狈,他却丝毫没有妥协的打算。 林霏长刀一舞,一刀狠狠扎入欧阳生的右胸口,随后她将刀猛地拔出扔在一旁。 她没有当场要欧阳生的命,这既在欧阳生的意料之内却又出乎他的意料。倘若欧阳生不及时疗伤,那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身后突然袭来一股杀气,林霏蓦地回首,那玄衣卫的匕首已经到了她的眼前,却骤然停住。 籍着微弱的月光,林霏看见那玄衣卫瞪大双眼,口中潺潺吐出鲜血,匕首落地之后他轰然倒下。玄衣卫身后,站着手持长剑的谢桓。 一滴滴鲜血顺着剑身滑落在地,谢桓看着林霏,朝她伸出手。 林霏怔愣片刻,将手搭了上去。指尖刚触及掌心,数万支箭突然从远处射来,谢桓猛地攥住林霏的指尖,一脚将死透的玄衣卫踢到一边,把林霏拉入怀中后,挥舞着剑扫开射来的箭矢。 谢桓护着林霏后退,林霏回首看了一眼,只见欧阳生一只膝盖上钉了一支箭,她狠下心转回头,跟着谢桓退回舱室。 第101章 阔别再遇 艨艟上的情况不容乐观。射来的只是箭矢还算好, 可之后却变成了火箭,玄衣卫们来不及反应,一时间死伤惨重。 所幸此次随船出行的都是精卫, 各个武功都不算低, 便是婢女也不可小觑,待艨艟上众人适应危机, 开始自发组织抵挡。 婢女们负责灭火,玄衣卫负责守住艨艟各角, 确保船上秩序, 就等舵手将船驶远。同时, 有人从舱底拿来武器派发,这才终于止住了越来越糟糕的形势。 谢桓让林霏老老实实待在舱室,之后便提着剑出了甲板。 可林霏哪会听他的, 如今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林夕的伤势。就目前来看,有谢桓在,艨艟中的众人定能全身而退, 但林夕不一样,多拖延一秒都是推着她走向黄泉路。 舱室内只剩林霏、林夕和医师。那医师替林夕检查了伤势,却支支吾吾地迟迟不说话, 见其反应如此,林霏已经猜出林夕怕是危在旦夕了。 林霏看着面如金纸的林夕,平静道:“大夫,有话你就说罢, 不用顾虑我。” 医师踌躇了半晌,终于回道:“夕姑娘的奇经八脉俱损,尤其是,尤其是……” “是甚么?” “尤其是,被割去了舌头。”言讫,医师作揖躬身低下了头。 林霏愣住,尚不能接受这样可怕的事实。 怪不得刚找到夕儿时,她唇上都是血。 欧阳生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是夕儿知道了什么吗?! 林霏顿感头重脚轻,身子摇摇欲坠,幸得及时抓住了一旁木施的才没有倒下。 医师赶忙上前虚扶林霏,“务望姑娘节哀。” 林霏站稳,闭了闭眼,哑着声音问道:“敢问大夫,可有救治的办法?” 医师面显愧色,不敢隐瞒:“恕在下才疏学浅,在下实在,实在是无能为力。” 听罢,林霏脸色变得惨白,眼眶瞬间泛红。 “但……”又闻那医师道:“在下有幸得一仙丹,夕姑娘服下后可维持三日的气息,倘若,倘若能在三日内赶去药王谷,夕姑娘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可他们如今在海上,而且正身临险境,别说赶去药王谷,能全身而退都是造化了。况且, 分卷阅读194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药王谷距此处有着十万八千里,三日内赶到实为痴人说梦。 医师话毕,自己都觉得所言甚为荒唐。 可林霏听后却重新燃起了希望。她不管此事听起来有多荒唐,无论可不可能,为了林夕她都要去搏一搏。 林霏当即让那医师给林夕服下药,草草替林夕包扎过后,林霏脱下身上的狐裘将林夕裹好,自己披了件蓑衣,抱起林夕就往外掠去。 刚出门,竟迎面遇见从乌艚船上逃回艨艟的晏海穹和三垢。 晏海穹趁着混乱将窦宁儿救了出来,二人都毫发无损,可三垢因护送二人离开,猿臂上中了一箭。 晏海穹背着窦宁儿,喘了口气后刚要说话,突然看见林霏怀中抱着双眼紧闭的林夕,三垢也看见了,几人皆是一愣。 “发生甚么事了?”晏海穹最先反应过来,问话后却见林霏红着眼摇了摇头。 林霏:“师兄,你们乘回来的船呢?” 无需多问,晏海穹已经明白。来不及放下背上的窦宁儿,他当即原路折回,带林霏离开艨艟。 甲板上是漫天的飞箭,玄衣卫见林霏出现,拼死护卫,林霏几人这才得以快速移动到船头。 林霏正要走上舷梯,手臂突然被人扯住,一回头,便看见眉头深锁的谢桓。 谢桓冷声问道:“你要去哪儿?外面很危险,回去。” 林霏用力甩开他的手,抱着林夕施展轻功跃下舷梯。谢桓猛地伸手去抓,却堪堪抓到蓑衣的一角。 直至顺利上了晏海穹回来之时弃下的小船,她才回首往艨艟上看去,便见谢桓立在船头,他身后是一片火光。 林霏别开眼不再多看,将林夕安顿好之后,她拾起脚边的木浆正要将船撑出去,一侧突然伸来一只有力的胳膊,林霏这才发现三垢竟不知何时跟了来。 三垢绷着脸,什么也没说地拿过林霏手中的木浆,和晏海穹一起使劲划船。 乌艚船上假扮水盗的官兵并未发现大海中的这一叶扁舟,因此小船很快掩人耳目地划出去几十里远。等确定走出了危险区域,林霏才用松明子燃上油灯挂在船头。 海上风强浪大,容了五人的小船颠簸地厉害,火光明明灭灭。林霏把林夕紧紧搂在怀中,持续不断地为她输送真气。 船尾,衣着单薄的窦宁儿抱膝静坐着。她被冻得手脚冰凉,却一声不吭,她知道现在不是抱怨更不是让她们为她分心的时候。 林霏今夜消耗体能极大,为林夕输送了两刻的真气后她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三垢一直留意林夕的情况,他最先发现林霏体力不支,于是与林霏道:“姑娘你先去歇息会儿,我来照顾她罢。” 林霏没有异议,小心翼翼地将林夕交给三垢后,她把船头的位置让给二人,自己则是退去了船尾。 林霏出了一身冷汗,她动作稍显吃力地脱去身上的蓑衣,靠在船身上调息。昏暗的火光映在林霏脸部,一旁的窦宁儿见她额头都是汗,便拿出手帕想要替她擦擦,可帕巾刚触及肌肤,林霏蓦地睁开眼,一把擒住了窦宁儿的手腕。 四目相对间,窦宁儿看清了她眼中的水汽。 林霏朝窦宁儿扯出个笑容,边道谢边接过她手里的帕巾拭去额上的汗。 另一头,三垢为林夕理了理御寒的狐裘,捉住她的两只手传输真气。晏海穹没说什么,只一心一意地划桨。 可海面上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难以辨别方向,晏海穹只能盲目地划,也不知道他们将会去往何处。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天蒙蒙亮,小船上除了林夕外,其余四人都毫无睡意。 天亮就好办了。这不单意味着气温会上升,还意味着他们能辨清方向。 三垢其实对这篇海域极为熟悉,待旭日初升,他将林夕交给林霏,和晏海穹一道朝着东方划桨。 也算是造化,黑夜中胡乱辨别方向的行进竟未走偏,使得她们在晌午前顺利着陆。 上岸后第一件事便是找间客栈住下。可林霏走得太急,身无分文,晏海穹和三垢亦是如此,窦宁儿更不必说。 最后还是林霏找了当铺抵当自己身上所有首饰,才终于换来一二钱,省一省勉强够五个人租住两间空房。有了落脚的地儿,接下来便是抓紧时间问清前往药王谷的路。 几人连饭都来不及吃,便各自出门打探消息,只留窦宁儿一人在客栈看顾昏迷不醒的林夕。 林霏蒙好面纱,先在落脚的客栈找了几个天南地北往来的旅客询问,可得到的答案都是药王谷在彭城,具体在彭城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她犹不死心,沿街进了其他客栈、赌坊,甚至青楼,却一无所获。 其中一位说书先生还苦口婆心地劝她别去找什么药王谷,药王非济世的善人,向来只救有缘人,即便她真的找去了药王谷,没有引荐或造化,药王轻易不会出手救治。 林霏自然不理他所说。且不说她自身就是因机缘巧合出世的,单论药王谷中人,她在赵 分卷阅读195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靑蕖身边见到过。 跑遍了半个岸城,最后林霏不得不先回客栈。一个半时辰后,晏海穹和三垢也回来了,不出林霏所料,二人亦是一无所获。 草草吃过饭,睡了半个时辰后,林霏出门买了辆马车,五人再次上路,这次的目的地是彭城。 虽不知药王谷在何处,但先赶到彭城总不会错。 三日期限已过去一日,林霏神经持续紧绷着,晏海穹和三垢亦是如此。 马车从夜跑到昼,一刻不歇,终于在第二日的上昼抵达下邳。还有两座城便可到达彭城,林霏仅打算进下邳城用剩下的银两买些药材和干粮。 依旧是窦宁儿留在马车上照看林夕,其余三人去坊间打探消息。 林霏先买了药材和干粮,之后拐去客栈向掌柜的和店小二打探药王谷所在。这一次竟真让她问出了东西,依店小二所言,七日前有两名外来客在客栈中入住,其中一名男子是结巴,较为沉默寡言,另一名男子爱喝酒且话多,酒一喝上头就爱说胡话。 据那爱喝酒的男子所说,他们刚从药王谷回来。店小二原本是不信的,但如今恰好遇见林霏问起药王谷,便将这兄弟二人当做饭后谈资拿出来说道了几句。 林霏听罢,大喜过望,让店小二去将那兄弟二人叫出来一见,却得知那二人一早便出门去了,现在还未回来。 无法,林霏只好点了碗茶,在客栈中静等那兄弟二人。 直至日暮,站在柜台前打着算盘的店小二突然朝着林霏的方向大叫着“回了回了。” 林霏顺着店小二所指的方向看去,待她看清那兄弟二人,蓦地怔住。 那兄弟二人不正是在夔州所遇的张三李四吗! 第102章 入谷1 林霏没想到竟会在这里与张三李四二人再遇, 一时间心头涌上诸般滋味。 店小二扯着嗓子,笑嘻嘻地对张三李四道:“那位姑娘等你们一天了。” 张三李四顺着店小二的指示看过去,所见便是蒙着面纱正望向他们这边的一名白衣女子。 竟有女子来找自己, 这对李四来说还是头一次, 他舔了舔唇,和哥哥一起走向那女子。越走近李四越好奇, 因为单就那女子露在外头的眉眼,总给他一股熟悉之感。 “大哥, 那女子咋这么眼熟。”李四压低声音道。 张三未作声, 但也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所想和弟弟一样。 林霏整理好心情,站起身朝二人施礼。 李四看了张三一眼,见他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便问道:“姑娘,你找我们有啥事?” 林霏未作答,而是伸手缓缓摘下面纱。 待她整张脸面露出,张三李四皆愣住。 林霏脸上的红疹虽未好全, 但早已不似一开始那么吓人,只剩下淡淡一道印子,因此不影响他人的辨认。 李四瞪大虎眼, 一手指着她,大吃一惊:“林霏?!” 林霏朝李四露出笑靥,唤了声“李大哥”,嗓音是女子特有的宛转悠扬。 “你怎么, 你怎么是女的?!”李四犹不相信,将林霏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相比起李四的和气,张三打从见到林霏的第一眼,脸就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们没想到原来一直在找的人不是男子而是女子,待二人都反应过来后,李四和张三互视一眼,张三咬牙切齿地命令弟弟:“杀了她。” 张三话音一落,李四没有多作犹豫,当即出拳向面前的女子击去。 林霏快速后退,躲开李四攻势的同时,好言道:“张大哥李大哥,我们可否先坐下谈谈?” 张三握拳站在一旁观战,禁不住粗着声音道:“有,有甚么好,好谈!李四,快,快杀了她!” 林霏一抿唇,从桌上翻过,堪堪避过李四一记重脚,落地后,原先的桌子已经被李四一脚踢得稀巴烂。 李四再次欺近,林霏两手交叉在胸前,死死夹住李四击来的掌心,依旧尝试协商:“张大哥李大哥,此番前来,我是想请求你们带我去药王谷的,甚么条件我都可以接受。我们坐下来谈谈,好吗?” 李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林霏谈谈,便回头看了自家大哥一眼,就听张三咬牙切齿道:“谈?谈甚么?!你,你和那姓,姓谢的,把我,把我弄成了,弄成了个废人,还,还有甚么好谈?!” 张三:“李四,快杀了她!” 李四不再犹豫,他按照张三曾经教他的,气沉丹田,两手蓄力猛地击出。 林霏只守不攻,依旧努力劝说,可毫无效果,张三已经打定主意要杀她泄愤,更不可能会带她去药王谷。 客栈外远远围了一圈人,都在好奇观望林霏和李四你来我往地过招,掌柜的和店小二呼天抢地地让二人别打了,李四却丝毫不理会。 一盏茶后,林霏渐渐落入下乘。她发现李四的武功精进了许多,不得不打起十二分注意力去应 分卷阅读196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对。 又是一掌向林霏击来,林霏正要与他硬碰硬,突然出现一个消瘦的人影挡在林霏身前。 李四猛地收住掌势,两只眼发直地黏在面前人身上,一张方脸突然涨得通红。 林霏这才发现挡在身前的竟是窦宁儿,她当即把窦宁儿护在身后,又回头去看她有没有受伤。 林霏:“他没伤到你罢?” 窦宁儿摇了摇头。 李四如今全幅心思已经不在替兄长报仇一事上,而在突然出现的窦宁儿身上。 他正定定盯着林霏身后的窦宁儿发愣,后脑勺突然挨了重重一记。李四这才回过神,捂着脑袋讨好地去看身后的张三。 张三如今脸上的神情算不得好看,心下只觉得弟弟实在是不争气,倘若不是因为他武功尽失,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倚靠这个没用的东西。 林霏确定窦宁儿毫发无损后,便转身与张三道:“张大哥,你怕是误会我了。我从来没有要害你性命的想法,可你……” 林霏跳过这个话题,再道:“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命,但伤你之人并非我,你心里也很清楚不是吗?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我都心知肚明。其实,你被重伤理应活不过那晚,说来还是我救了你。我不求你报恩,只希望你能带我去一趟药王谷。” 听罢,张三眉头紧锁,叱道:“狗屁的救我!要,要不是,因为你和那,那书生,我也,也不会武功,武功尽失,成,成为废,废人。” 林霏出言解释:“那晚你被谢……书樽打成了重伤,我本可以带着宁儿一走了之,但还是因为不忍所以留下来为你疗伤。 我因被你吸走了半数内力,是以体力不济,谢书樽本想将你杀了永绝后患,但我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恳求他出手救你。或许我所做微不足道,但好歹是保下了你的性命。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张大哥,你欠我一条命。” 倘若换作从前的林霏,一定不会拿这种事说道,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必须尽快赶去药王谷,和林夕的性命相比,这点面子根本不重要。 张三半晌没有作声,只沉着脸与林霏对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而李四自打再次见到窦宁儿,便已经打算跟着窦宁儿了,他见兄长迟迟不表态,便扭头不耐地唤了声“大哥”。 张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李四一眼,呼出一口浊气后终于开口道:“好,我带你去药王谷。我张三不欠你甚么了。” 至于进不进得了谷,就不是我说的算了。 夜幕已至。三垢在马车上等得不耐烦,正准备下车去寻林霏和窦宁儿,却被晏海穹拦住。 晏海穹:“别急,师妹她知道时辰的。耽搁这么久或许是药王谷有眉目了,我们再等等。” 三垢回头看了眼气息微弱的林夕,恨道:“再这么等下去,我怕林夕撑不住。” 话音一落,马车外便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三垢当即掀开帷幄往外看去。 是林霏和窦宁儿回来了。 林霏:“师兄,我找到知道如何前往药王谷的人了。他们在城郊外的树林等我们,我们现在就出发。” 等马车驾驶到城郊外,果然有另一辆马车等在树林中。 林霏:“跟着那辆马车。” 得到指示后,三垢驾着马车紧随其后。 距离三日期限已过去两日,她们必须赶在明日天黑之前抵达药王谷。 张三李四就在前头的马车之中,他二人之所以知晓药王谷所在,都是因为当初寻消问息地替张三治病。说来李四也算是傻人有傻福,竟误打误撞地寻到了药王谷所在,这才将张三瘸了的一条腿治好,但机缘也分大小,他们有缘入谷,得到千载难逢的机会,却无缘为张三恢复武功。 可他们虽知晓药王谷具体方位,却对能不能入谷却丝毫没有把握。谷外有机关阵,张三李四都不谙机关术,当初之所以能进入全凭运气。张三仅仅是想把亏欠林霏的人情还清,当时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他依旧不死心地妄想将窦宁儿生擒,交给官府获得三千两的赏金,可自打发现李四一看见窦宁儿就移不开腿之后,他便知道此计怕是不可施为了。 当初他还有绝世武功傍身之时,确实是天不怕地不怕,相应的野心也大,可如今一无所有仅剩下个失散多年的亲弟弟伴在身边,竟让他少了许多名利心。 知道不可能再劝说弟弟将窦宁儿交给官府后,他惋惜愤恨了一阵,最后也平静地接受了。 日夜兼程,马蹄声不息,前后两辆马车终于在第二日的卯时赶到了彭城。 跑了两夜,后一辆车的两匹马已经支撑不住。可是买了干粮后,林霏身上已经没有银两,换马是不可能了,迫不得已,林霏只能与张三和李四协商,商量着安排几人和他们同乘一辆。 张三自然是不乐意的,可禁不住弟弟想和窦宁儿相处,最后还是因为窦宁儿主动开口恳求,李四这才爽快地答应了。 林霏弃了一匹马,和三垢两人留在原来的 分卷阅读197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马车上,林夕、晏海穹和窦宁儿,则是上了张三李四的那辆车。 两架马车再次启程。既然进了彭城,离药王谷就仅有咫尺之遥。 申时,在太阳即将落山之前,两辆车终于抵达药王谷谷口。 药王谷在山林深处,车马行不通,众人只能弃车步行。为了加快脚程,力求少的耽误时间,晏海穹背着窦宁儿,三垢抱着林夕,李四背着张三,林霏独身一人,几人打着火把进山了。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张三突然喊众人停下,“到了。” 林霏高举着火把,打量着四周围,发现她们正身处竹林。隆冬中的竹林一片萧条,四面吹来刺骨的寒风,枯黄一眼望不到头。 晏海穹放下窦宁儿,李四便挨了上去,对着窦宁儿嘘寒问暖。 绕着竹林转了一小圈,晏海穹回首望向林霏,“是机关阵。” 林霏:“解的开吗?” 晏海穹:“可以。比晏源的简单。” 第103章 入谷2 李四眼睁睁看着晏海穹轻而易举地就解开了机关阵, 尚有些不可思议。他转头与张三对视了一眼,亦从兄长眼中看见了惊诧。 他们还以为晏海穹只是个走江湖的神棍,倒没想到真还有一番本事。 李四再望过去之时, 林霏等人已经往竹林深处行去。他也赶忙背上张三, 追上前头人的脚步。 冬夜中的竹林静悄悄,偶有风吹出簌簌的声响。此时若在山下的瓦肆, 正是开始寻欢作乐的时辰,深山里却满是与世隔绝的静谧。 行了二刻还未走出竹林, 林霏两耳微动, 突然停住脚步。 竹叶簌簌作响声愈发大。 “来者何人?”一道喑哑年轻的嗓音先至, 接着林霏等人的前方出现了三名身着青衫的束发男子。 两拨人马距离并不近,加之火光昏暗,饶是林霏也看不清那三人的面貌, 只能模糊看见三道不高不矮的消瘦身形。 林霏正要答话,李四却抢先道:“青霞药师,自己人自己人!我是李四!” 被李四称为青霞的那青衫人眉头一蹙,疑惑道:“李兄怎地又回来了?青霞已说过多次, 家师在外云游还未归,师叔也已明确拒绝替你兄长恢复那害人的邪功。李兄你还是速速离去罢。” 林霏上前一步,恭敬地作了一揖, 道:“药师误会了,此番前来求医的是我。” 三位药师互视了一眼,依旧是那青霞开口说道:“既然姑娘能入我药王谷,便是药王谷的有缘人。诸位请进罢。” 言讫, 不远处的三人施展轻功,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见那三人不见了,李四忙道:“快追上去。跟丢了他们就翻脸不认人了。” 于是林霏等人迅速追了过去。 路两旁的树木快速倒退着,林霏气沉丹田,脚下速度不减,高声与前头的三人道:“三位药师,息妹危在旦夕,倘若过了今夜寅时还得不到救治,怕是真的要香消玉损了。请三位药师指点。” 青霞回头瞥了林霏一眼,回道:“离寅时还久着。你且跟我来便是。”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出了竹林,天虽寒,林霏等人还是出了一身薄汗。 乌灯黑火的,林霏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鼻端尽是药草的气味,不远处出现了大大小小亮着灯火的茅屋。 来不及多看,窦宁儿和抱着林夕的林霏跟着那青霞进了一间屋子,为了避嫌,晏海穹等男子则是被带去别处。 青霞一边拿出医箧一边同林霏道:“林姑娘,你我有言在先。舍妹的伤势我会一一确认,但寅时前能否着手医治,得看师叔何时回来。青霞不确定师叔在寅时前能归来,所以……” 林霏轻轻地把林夕放在床上,听罢,不禁蹙眉转头,“药王谷没有其他可以看病的大夫了么?” 青霞轻轻一笑,眉眼弯弯,“有是有,但那人医术有限,就怕把尚有一口气的人给彻底治死了。” 林霏一咬唇,思忖半晌,又问:“有总比没有好。敢问青霞药师,那人在何处?可否请来一看?” 青霞笑意不减,“正是在下。” 林霏一愣,反应过来后也朝青霞扯出了个笑容,“那请青霞药师先替息妹瞧瞧伤势,倘若能救请务必一试。” 青霞颔首,答了句“那是自然”,便开始替林夕把脉。 一直保持沉默的窦宁儿上前,自后握住林霏的双肩,无声地安抚林霏的紧张情绪。 青霞将林夕的伤势从头至尾检查了一遍,最后净了手,边打着哈欠边同林霏道:“林姑娘,舍妹伤势过重,在下怕是爱莫能助了,还是等师叔回来罢。” 听他这么一说,林霏既失望又忧虑,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寄最后的希望于青霞口中的师叔。 希望那师叔能快点回来。 茅屋内安静地只剩捣药声,林霏直直坐着,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坐立不安。一旁捣 分卷阅读198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药的青霞抬头瞥了她一眼,打着哈欠继续手中的活儿。 等待最为煎熬,林霏有意让自己分神,便看着身旁的药师有一下没一下地捣药。 烛光中,林霏这才真真正正地看清了青霞的模样。青霞样貌长得极为出众,虽是一身男子装束,却难掩女子秀气。 林霏看得有些愣神,目光下移,落到了青霞的脖颈上,清楚看见那里凸起了一块。 “林姑娘在看甚么?莫不是看上了青霞的中人之姿,想要以身相许罢?”青霞抬起眼直直望向林霏,打趣道。 嗓音也是男子特有的厚实低哑。 林霏摇头,“让姑娘见笑了。” 话音一落,除了林霏以外,窦宁儿和青霞都愣住了。 青霞停下捣药的动作,“林姑娘怕是搞错了,青霞是男子不是女子。” 林霏又是摇头,这回不再多说什么。 青霞便垂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可捣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抬头问她:“林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分明就有喉结,是男子无疑。” 林霏莞尔一笑,“药师的喉结是吞了药丸所致,并非天生。” 青霞惊诧万分,看林霏的眼神也不由地变了,“你如何得知?” “曾有一名仙人给过霏可以生喉的丹药。” 听罢,青霞追问起了那仙人的名讳,林霏说是“洪崖”。 哪知林霏回复后,青霞忽地抚掌大笑,之后缓缓站起身—— “师叔在寅时之前怕是回不来了,林姑娘倘若信得过青霞,便将舍妹交给青霞医治罢。青霞虽不能让舍妹再次言语,但活蹦乱跳是没有问题的。” 林霏愣了一晌才反应过来,她顾不得青霞突然的改口,忙站起身作揖,面上难掩喜色,恭敬道:“多谢青霞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霏莫不敢忘,日后若有需要霏的地方,请姑娘一定告知,霏万死不辞。” 青霞摆了摆手,不甚在意:“林姑娘不必多礼,别把青霞的秘密说出去便可。” 话毕,她还俏皮地朝林霏和窦宁儿眨了眨眼。 林霏自然称是。 青霞摊开一张白布,白布上扎满了长短不一的银针。林霏知道等了这么久,救治终于要开始了,她一时红了眼,略有些激动地问有何是自己可以帮得上忙的,青霞只将她和窦宁儿都赶了出去,之后叫了另两个药师进屋。 门一关,林霏等人被阻绝在外。 林霏将窦宁儿遣去休息,和三垢及晏海穹在茅屋外等了一夜。 空气中飘散着血腥味和草药味,直至天刚破晓,屋门终于被打开,林霏当即站起身,便见一名药师匆匆忙忙地推门而出。 她看了看重新合上的屋门,以为是救治过程不顺利,一把拉住欲离开的药师,忙问道:“怎么了?” 就听那药师急切地回了句:“又有人破开机关阵,擅闯药王谷。” 药师挣开林霏的手,施展轻功往竹林掠去。得知不是茅屋内出事,林霏松了口气,一转身,却发现原先还坐在阶上的三垢不见了,待她放目往竹林的放弃望去,这才看到三垢越离越远的身影。 林霏心下有些奇怪,不解为何三垢要随那药师离开。她正准备坐下继续等结果,突然猜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师兄,你在屋外守着。我去去就来。”言讫,林霏施展轻功,追去那片竹林。 远远地,林霏便看见谷口站了个身着黑色深衣的男子。他面前跪着个人,看身形是三垢无疑。 林霏缓下脚步,待靠得更近,看清那男子脸面的同时,她腰间一紧,随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被抱得很紧,一时间心头浮上诸般滋味,眼角不禁湿润。 她没想到谢桓竟会出现在此处。 阒静的竹林中,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无声拥抱。 林霏伸手揉了揉眼角,抬头望向面前俊美无俦的男子,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谢桓躬身,两臂圈着林霏的腰身,旁若无人地和她额间相抵,凤目中有风雨兼程的疲惫,以及一眼万年的深情—— “你不明不白地离开,让我如何放心?” 林霏两手捧上谢桓的脸庞,垂下眼睫,低道:“对不起。当时夕儿时间不多了,我来不及想其他的,对不起。” 谢桓轻轻哼了声,故作严肃道:“下不为例。” 林霏点头,踮起脚尖在谢桓脸上落下一个吻,轻声重复:“下不为例。” 话音一落,谢桓便低下头用口擒住林霏,与她缠绵地拥吻。 随谢桓前来的玄衣卫,见此场景都悄然地后退到了竹林外的十里长亭等候,三垢亦极有眼色地拉着那傻愣愣的药师离开。 竹林中只剩下林霏和谢桓,风声似是伴奏的乐曲,催着一切走向激狂。 直至朝阳当空,二人的唇舌才难离难舍地分开。 谢桓伸出一指刮去林霏眼角残留的泪珠,情不自禁地又低头啄了啄她澄澈的眼眸。 分卷阅读199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林霏咳了几声清嗓子,这才想起重要的事,“你突然走了,江意盟怎么办?” 谢桓撩起她鬓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你比任何事都重要。”话毕,见林霏眼中忧色不减,他又补充道:“我既敢走,说明江意盟没事。” 林霏有些半信半疑,她还记得三天前艨艟上一片大乱。 她担心的确实不错。谢桓这个时候不在总坛坐守,反而跑来了彭城,江意盟失了主心骨,现如今已经乱成了一团。 但于谢桓而言,林霏远比江意盟来的重要。朝廷反咬一口在他的意料之内,他其实早在随那钦差大臣离开大禹之时,就已经吩咐鬼朴子鬼算子及十四宫各宫主做好准备。 但林霏突然的离开却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必须亲自来见林霏一趟才能安心。必须亲自得到她的保证才能安心。 江意盟不会在一夜之间倾覆,但林霏却是他无法掌控的变数,所以那夜艨艟驶入安全海域后,他一收到传书,就照着三垢一路留下的标记寻了来。 林霏:“你何时要回去?” 谢桓抚了抚林霏的面颊,低声答她:“见你一面就走。” 听罢,林霏一抿唇,心头涌上不舍,但也知道他不能在外就留,江意盟中还有许多事等着他。 谢桓:“治好林夕之后你有甚么打算?” 林霏想了想,出言回答:“我先将夕儿和宁儿送回晏源,然后就回来找你。” 言讫,林霏见谢桓面上没有甚么表情,便摇了摇他的手臂,含笑道:“到时我们再也不分开。” 谢桓静静看了她半晌,才出言道:“给你四个月的时间。到时你若还未归,我便去找你。” 林霏实实在在地笑了,“你来了也找不到。” 谢桓未作声。她不知道的是,他怀中放着的正是那根藏着晏源地图的桃木簪。 他一定找的到。无论林霏在哪里。 第104章 正文完 千里迢迢赶来药王谷见了林霏一面, 晌午未至,谢桓便要离开。 走之前,他未追究三垢擅离职守的过失, 而是勒令他保护好林霏的安全。在三垢送回来的密信中, 他已经得知张三李四随行,之所以会放下一切, 不管不顾地赶来彭城,也有他二人的原因, 但现在看林霏一切无事, 他也就放了一半的心。 数十名玄衣卫还在竹林外的十里长亭等候, 谢桓不得不走了。他觑了那朝他恭敬行礼的药师一眼,冷淡道:“代本座向药王问好。” 那药师刚刚从三垢口中得知谢桓的身份,一改先时散漫的态度, 忙不迭称是。 林霏见其反应如此,不禁转头问身边人:“你认识药王?” 谢桓颔首,“王父的旧交,少时见过几次面。” 林霏眨了眨眼, 小声嘀咕:“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问问你怎么去药王谷,也不必费这么多功夫。” 谢桓展颜一笑, 抬起与林霏相握的那只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谢桓:“我要走了。” 除了面对林霏,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冷漠阴鸷的,可正是因为这抹不常见的温柔, 让林霏愈发不舍。 她下意识地收紧与他相牵的手,不舍之情溢于言表。但看了眼谢桓身后面露急色的玄衣卫,林霏知道,他必须出发了。 林霏:“我送你。” 都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此话一点也不错。 林霏跟着谢桓出了竹林,还不愿停下脚步,二人两手紧握,谁也没有先开口道别,似乎要一直走到天长地久。 直至送到山下,谢桓终于敛住脚步,转头看向林霏,“回去罢。” 林霏鼻头泛红两眼湿润,望着谢桓的秋眸是水波横,长眉是远山黛,一颦一笑都烙印在谢桓心上。 谢桓自宽袖中拿出一枚和田玉,将它别在林霏腰间。 “你当时离开的匆忙,连这个都忘了带。” 林霏低头看去,就见那枚系在腰间的麟纹佩垂挂在白色衣裙上,她两眼一热,险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失控落泪。 “一帆风顺。”话毕,林霏一把搂住谢桓的腰身,随后迅速退开,施展轻功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谢桓望着她越行越远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了,才回身道:“走罢。” 林霏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感性,转身后泪水便控制不住地淌了下来,明明心里很清楚这不是生离死别,但还是忍不住伤怀。 任泪水流了一会儿,林霏才用衣袖抹去,缓缓停下脚步往后望。可身后除了一望无际的枯木,什么也看不见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行出了好远好远。 再次回到竹林之时,林霏的情绪已经平复,除了眼角还有些发红,再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正慢腾腾地往回走着,突然看见前方不远处,李四红着一张方脸,突然将窦宁儿揽入了怀中。林霏愣住,停下脚步。 出乎林霏意 分卷阅读200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料之外,窦宁儿虽没有回抱李四,但也未将其推开。她不知道之前这二人聊了什么,只听得窦宁儿嘶哑着声音道了句“好”。 窦宁儿余光瞥见站在不远处的林霏,忙将李四推开。李四正不解,顺着窦宁儿的目光看了过去,才发现竹林中竟有第三人。 “你先回去,我有话和她说。”窦宁儿看了李四一眼。 李四心下虽不愿意,但刚刚总算抱到了媳妇儿,他便见好就收地离开了。 窦宁儿站在原地,等林霏走上前。 林霏迟疑一二,想起方才看到的画面,终究出言问道:“宁儿,你和李四……” 宁儿朝林霏露出笑靥,林霏已很久没见到她笑得如此开心了,这样夺目的笑容竟让她一时恍神,分不清今夕何夕。 “林姐姐,我不能和你一起回梓乡了。” 窦宁儿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林霏欣喜于她的改变,过了半晌,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不能和她一起回晏源了? 林霏:“为甚么?” 窦宁儿依旧笑着,那份喜悦像是找回了遗失已久的珍宝,却暗含莫名的悲伤,“我已经同意嫁作李四为妻,明日我便要随他离开了。他不计较我的身份,还说会带我归隐,这样也很好,是不是?” 林霏定定看着窦宁儿,许久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窦宁儿言笑晏晏地问她:“你怎么不祝福我?” 林霏面上毫无笑意,更说不出祝福的话。 “你……你真的愿意吗?还是,还是他逼你的?宁儿,你不必骗我,更不用内疚,我既然救了你,你就是我的责任。我希望你是真的开心快乐。” 窦宁儿摇了摇头,“都是我自愿的。林姐姐,我也曾向往过你曾说的世外桃源,但我觉得那地方不是我该去的。 我是沧海一粟,有人的七情六欲,也做过许多错事,但现在我只求过平凡人的日子,有丈夫有孩子。 李四或许不是我的良配,但他愿意娶我愿意对我好,这就够了。从前我把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你身上,可这一次我要过自己的生活了,谁也不能靠谁一辈子啊。” 更何况,林霏已经为了她吃过太多苦头,她也该未她做些什么了。倘若她嫁给李四,李四和张三便永远不会再找林霏的麻烦。 林霏分明还想再说什么的,可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窦宁儿心意已决,任凭她再如何劝,也无济于事了。 末了,林霏无声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你想好了么?” 窦宁儿点头。 林霏:“宁儿,你会幸福的。” 七日后,谢桓带领数十名精卫赶回大禹。 将近年关,回程的一路家家都响起了爆竹声,可谓是在欢声笑语中展示着何为太平盛世。可远在京畿千万里的大禹却身处水生火热之中。 原先不惜自损名声扮作盗匪的朝廷水师,自从钦犯被人劫走后,便打着“安|邦剿贼”的旗号,揭下假扮的角色,派兵大举北上进攻江意盟。 即便没有一丝一毫钦犯是被江意盟劫走的证据,但有了能让百姓和自身接受的借口,对江意盟积怨多时的朝廷,便不管不顾了起来。 在谢桓还未归来之时,朝廷水师为了攻克大禹城,已多次主动发起攻击,虽不至于惨败,却一次又一次被死死地拒在城门外。鬼朴子事无巨细地将情况一一写在抄送给谢桓的密信中,再遵照谢桓的指示,严防死守等他回来。 夜半,数道迅如鬼魅的身影跃过紧闭的城门,一路行去大禹城中的十四宫。 鬼朴子鬼算子以及各宫主一早便候在了宫外,待一身黑衣的谢桓出现,众人纷纷匍匐在地。 谢桓离鞍下马,便有玄衣卫上前将跑了几天几夜的赤兔马牵了下去。 谢桓扫了眼跪了一地的下属,道了句“平身”,便率先迈入宫门,身后众人紧随而入。 又过了七日,前线战事依旧吃紧,可朝廷水师的统帅却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战役越来越力不从心。 不得不承认,大荆数十年的朝堂内斗,已极大地消耗了国力,缺少实战操练的军队根本不具备持久的战斗力,早已与一直以来励精图治的江意盟不是一个战斗层次了。朝中绝大部分的武将都知道只要战线一拉长,朝廷根本不是江意盟的对手。 但上位者的目的并非是让江意盟于江湖中消失,而是以此为胁,获得与江意盟谈判的权利。 战事持续了将近四个月,自打谢桓回来坐守大禹,朝廷水师可以说是屡战屡败,最后还是靠着一纸谈判书才终止了战火。 谈判书说是由大荆皇帝和顾命大臣亲自拟定的,并且兵部尚书苏胥被任命为使臣,亲自前往大禹谈判。 市井乃至朝堂之上,都盛传苏胥是谢桓之父,好事者原以为将会有一场好戏可看,哪知道苏胥抵达大禹不足七日,与江意盟谈妥了各项事宜,便顺顺利利地班师回朝了,期间不兴一点波澜。 分卷阅读201 寻深暗问 作者:林中树 传言依旧是传言,得不到认证难以分辨真假。可庙堂之上江湖之中,随着苏胥的此次派遣,又兴起了另一个新的传言—— 说是苏胥此番亲自动身前往大禹,为的就是认回遗失在外多年的长子。但谢桓不愿认祖归宗,亲生父亲不远万里的到来,却连他一面都未能见到,实为不忠不孝之徒。 只有谢桓的心腹知道,早在半个月之前,盟主便撇下了江意盟的一切事物,跋山涉水地寻找失踪了四个月的未婚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