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1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不沾 作者:不沾 第一章 帝都长安城,齐观茶楼。hubaowang 临窗的桌子上坐了一个胖得流油的胖子,挨着胖子是个瘦得掉渣的瘦子。胖子端着茶碗喝了口茶,拍拍瘦子的肩:“白兄来一趟长安不容易,这几日该逛的也逛了,该看的也看了,为兄的今日请你来这齐观茶楼品品茶,或许能遇上个奇观。” 瘦子咬了口糕点,满嘴喷着渣子:“什么奇观?” “看美人。”胖子嘿嘿一笑,打眼扫了一个满堂,道,“这还是不到点,白兄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长安城的美人胚子贵小姐,最爱来这里吃吃茶点聊聊天,搞不好一会抬头看到一个美得冒泡的姐姐就是哪位尚书大人的千金。所以这家店的生意好,是有道理的。” 瘦子点点头摇着糕点扫了一圈也不见有什么绝色:“怎么不见风流公子哥,按理说这可是钓美女上位的好时机呀。” 胖子摇摇头,手上的茶碗一放:“白兄不知道吧,现在长安城里的贵小姐可没剩几个能碰的了。”说着砸吧砸吧嘴,一副可惜了的样子。 “此话怎讲?”瘦子问道。 胖子凑过身咬着耳朵说道:“话说一年半之前,礼部侍郎的女儿莫名其妙的就有了身孕,生下了个孩子……” 瘦子摇摇头,处变不惊:“不就是小姐们耐不住寂寞勾搭了哪家的书生吗?这段子不新鲜,也不够有味道。” “自然不是这样简单。孩子生下来后第二天大腿上就被人给砍了,孩子就这样活活被人弄死了。那小姐也疯了。本来就是一档子奇事,到后来满朝文武只要是三品以前的大臣,家里有个俊美闺女的无一能逃出这样的命。”胖子说完喝了口茶。 瘦子嘴里的糕饼掉在了地上:“这……” “现在能剩下来的不多了,也就只有相府的三小姐,威远将军的二小姐……” “莫不是闹鬼吧?”瘦子抖了抖自己的骨架,皮笑肉不笑的干笑了两声。 “说道这个鬼呀,长安城里真有个能跟鬼交道的女人。” 瘦子的脸绿得像王八,连连咳了三声,就差把肺给咳出来了。 “此女名叫重阳,自称是冥者。”胖子一脸的油光,掏出手绢擦了把汗。 “冥者是个什么玩意?”瘦子觉得自己这三十来年真的是白活了,今儿听了胖子一番话,愣是把自己给挺傻了。 “冥者也不是个什么玩意,就是能出入阴阳两界。引着生人的魂魄去忘川的彼岸。然后就跟下面的人打点了关系,你也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钱什么事情都好说。领着那活人的相好死鬼出来见一面,谈谈情叙叙旧什么的。” “那不就是灵媒吗?”瘦子问道。 “灵媒是上身,冥者是勾魂,技术性差别。”胖子点点头,一语道破个中玄机。 “那这倒是个奇女子!”瘦子喟叹一声,“她不会是鬼吧?”瘦子惊出一身冷汗。 “不是鬼,是人,据说她做这事是在帮着谁积阴德。”胖子眯着眼笑笑了,“说不定是个相好的。” 瘦子一听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就来了精神:“那女子长得怎么样?是不是美若天仙,闭月羞花?” 胖子神神秘秘地摇摇头:“传说中,长得极丑。” 隔壁桌的女子喝完最后一口茶,浅浅一笑,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起身就走。手上的银铃响了一声,扶着扶手下了楼。瘦子抬眼看了眼,女子身条婀娜,小腰细得不堪一握。瘦子咽了口口水,用手肘撞撞胖子:“嘿,哥们,美人走了。” 胖子手上的茶碗抖了一抖:“完了。” “怎么了?不就一美女吗?哥哥这样就看得没命了?”瘦子干涩一笑,想入非非眼冒桃花。 “她就是重阳,你听她那银铃声,听得哥哥我后背阵阵发冷。”胖子脸上的肉抖了又抖,油腻腻的汗一阵阵地往下流。瘦子抬眼愣愣地看了眼胖子,又咽了口口水。 相国府,紫竹林。 紫色纱帐围了小亭一圈,晚风袭来飘飘渺渺地动人心。一轮满月当空,十指之下泻出乐声阵阵。但凡一个正常男子打这儿过,斜眼瞧一眼亭子里的美女一准摇着扇子吟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头扎进亭子里,将相国小姐活活扑倒。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林子的尽头来了一个穿着一身青色衣衫的翩翩公子,手里握着扇子。一张俊俏的脸庞,羞得月亮也扯着乌云出来遮了面。公子快走了两步,踱到小亭里。青烟袅袅升起,说不出的旖旎。 “小姐。”公子一拱手,就近身过来,贴着小姐的背,咬着耳垂,吹了一阵气,“今晚倒是比寻常更美了一分。” 琴音一止,扭了头过去,一副欲拒还休的样子,娇滴滴地哼了一声。公子的手就打背后往身上贴。过电似的感觉,又酥又麻。伸手去扯小姐蒙脸的纱巾,湿润润的唇就要往上压。 女子自己就扯了纱巾,冷冷一笑:“我当是什么妖孽,原来是个动了凡心的竹子精。”女子扶着腰,端正了身子。男子的身子往外退出了一丈,转瞬那张俊得羞死人的脸又贴了过来:“原来是重阳。没想到,你的腰倒是比相国小姐更有几分味道。” 重阳的脸抖了抖:“用万花丛中过。片也不沾身,来形容你倒是一点也不为过。风流是风流,但有点过了头,就成了下流。” 一双点墨似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双手合了扇子就往下巴上一勾:“人道重阳是个丑得能吓退千军万马的女子,怎不想想有这般身段的女子又怎能没有一张好脸蛋呢?不如,你随我一起绝了红尘,去别处隐居,过着一生逍遥闲散的日子吧。” 重阳伸伸手,打腰侧抽出一支笛子,杵在那人胸前,隔开半臂的距离:“跟你过?我怕得花柳。就算不得花柳,那么多小姐要寻你这个梦中郎君,见了我还不把我给劈了。省省吧。” 男子伸手挡开胸前的笛子,弯着眼睛笑得暧昧:“自此我只做你一人的情郎,可好?” 重阳干笑了两声:“哥哥,您老就收了您的美男计吧。你是竹子,我是人,算了吧。我今儿是来取你性命的,也不多废话,你有几斤几两,我们都知道,要不乖乖束手就擒,将你打回原形。回去竹林子里再修个千百年,还是一条好汉。要嘛,我就送你灰飞烟灭,超度你祸害人间的罪孽。”说到此,重阳的神色一厉。 “美人还是笑得好看。”男子展开扇子摇了摇,不失风雅地回头一笑,“你下得了手吗?” 重阳站起身来,将笛子握在手里,浅浅一笑:“人人知道我在积阴德,你说我下不下得了手?” 男子甩甩袖子整整衣衫,回眸一飞眼。换做别人早已被迷得七荤八素四脚朝天昏天黑地叫情郎。重阳只不动神色地干笑了两声:“姿色是不错。一会我下手一定会轻些,坏了你一身的好皮囊,也是件损阴德的事情。” 月华落了一身,男子将折扇一合道:“今日,你杀不了我,赌不赌?” 重阳扯着嘴角一笑:“按理说冥者捉妖是有些越俎代庖,但你这么个祸害,我却绝不会绕了你。” “若是我赢了,你就叫我亲一口,如何?”男子艳艳一笑,起了无限风韵。 “哦?”重阳开口,“做梦。”说着就出手将笛子架在了男子的脖子上。 男子也不躲也不避,就好好站着说了一句:“你不是要积阴德得道成仙上天救人吗?我指给你一条大道。”纸扇一合,嘴角一翘。 “哼。”重阳冷哼,手上的动作慢了一分。“动心了?那就放下笛子乖乖听我说。”男子弯着眼睛笑得一脸祸水样。“我当年修成这般的真身是有仙人指点。那人住在凌莲山上,你去求求他,或许能找到条直上南天门的路。” “我为何要信你?还是这样子虚飘渺的事情。”重阳手上的笛子收回了腰间。 男子微微一笑:“此一路去了不过一两个月就能见分晓。我替你区区算过,至少还要渡千对痴情人在黄泉相见才能修满。而你二日才能渡一人,至少还要六年。要不要去你自己拿主意。要杀要剐,只要是死在你的手里,我都心甘情愿。”男子背了手而立,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重阳眼波流转间定下了心思:“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摇摇扇子,扬扬眉角:“胥游。”重阳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胥游的脸又凑了过来:“不过,你可以叫我相公。”说完就往重阳的小脸上深情地按了一吻。重阳红了一张脸,怒目而视,起手就要打。 胥游用扇子抬手一挡:“说好了,你杀不了我就让我亲一口。你是满城皆知的冥者大人,怎能出尔反尔。” 重阳转身摇摇头,欲哭无泪,拖了个妖孽上路,卯足了劲揩油吃豆腐,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你该去做桃花妖。” 胥游摇摇头,坏坏一笑:“有了你这朵桃花,我哪朵都不要了。” 第二章 第二日清晨,长安城西城门。重阳轻装简行等着风流鬼胥游的出现。天色微凉,重阳叹了口气:“真是着了魔了,信了一妖精的鬼话。”等了半盏茶的时间,连个胥游的影子都没有看到。重阳不禁责备起自己,这一次真是急功近利,别一会被那小子给耍了吧。 真怨着,摇着扇子的大公子打城墙的阴影里一脸祸水样的出现了:“等急了吧。”伸手,极其自然的,手就往腰上一贴。 重阳身子似过电般,往前迈了一步:“我不杀你,不代表我不能剁了你一双滛手。”胥游的手往外缩了缩,合了扇子,一抬头,皮笑肉不笑地自顾自往前走:“上路了。” 两人一行,重阳几乎没有说话。胥游一路上一时品评着四周风景,一时感慨着携美同游的畅快。一张嘴愣是没有半分消停的时候。重阳的耳朵里起了茧。开始还反驳两句,最后只能随着他去。 出城没多久就行到了荒野之地。胥游在条三岔路上驻了脚,指了指右边的路:“娘子,我们往这边走。”重阳翻了一个白眼:“哪天我一定要撕了你的嘴。” “以后我可怎么亲你呀。”胥游一双似水眉眼斜了过来,重阳的脑子似扎满了银针般地疼,跌跌撞撞地走了没两步,就被胥游抱紧了在怀里:“成了成了,大不了我们以后不打赌了。” 重阳疼得没了力气,一时说不出话来。两人歇了一会,重阳的身子有了力气就又上了路。荒蛮之地没什么风景,胥游还是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没了。重阳安慰自己:这样也好,有只猴子给你解闷,你就不要老大不满意了。 两个走了没一会,前头就出现了一个石头垒的小包包。前头立了一块碑,上书六个大字,端端正正,十分肃杀:永宁公主之墓。敢情是块墓碑呀。 重阳撇撇嘴:“这公主的爹真是没品位,这名字也忒俗了点吧。”这头评着味,那头的胥游则背着手打眼看着重阳一身的不自在:“你竟然不知道永宁公主?” “一看这小破碑就知道,她爹一定不怎么待见她。随便找了个荒山野地就给她埋了,想必不得宠。这种公主皇宫里一抓一大把,我怎么能知道。”重阳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但胥游看得透彻,她确实不知道永宁其人。 胥游往墓边一坐:“这位公主可是神勇。想当年他爹也就是开国皇帝瑞元帝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卜了一卦说这个女儿只要往别国一家,不出三年,那一国的城池子民都会归顺我朝。皇帝动了心就三个月就把她打包送去了靠西边一个跟我朝打了数年依旧是不平胜负的国家。” “她老爹心真狠呀。”重阳叹叹气,奈何桥上的可怜人见的多了像永宁这般的还真是少有的可怜,“结果呢?” 胥游伸出三个手指:“的确,三年后,我朝就收了一国的城池和子民。” 重阳点点头,总结性发言:“嗯,那算命的还挺准的,改天我去阎王殿里提他出来,让他也给我算一卦。” 胥游展开扇子摇摇头:“百十年前事情。算命的没准投了几次胎了。”重阳点点附和:“可惜了的。”两个扯完废话,感慨了一通就要上路,走了两步就见石包上让人开了个洞。两人眼神一交换,异口同声:“盗墓的。” 重阳转身就要扯着胥游走。胥游两腿像是灌了铅:“我们也一道下去看看吧。这种地底下的事情,你不是正熟吗?” 重阳的脸抽了三下:“人家取财做生意,我去拦了,伤阴德。还是赶紧赶路。你看好一片晴朗天色。此时不赶更待何时?”拔腿就走。身后的胥游没了身影,再回头的时候就见他的衣角在洞口飘了飘,再一眨眼,没了。 真是碰上了千年妖孽。重阳一咬牙一跺脚小脸一苍白也下了墓里。身子刚钻进去,就见胥游摇着扇子站在墓道里,伸手就拉着重阳的手:“娘子,我就知道你心疼夫君。” 重阳抬手一个嘴巴:“再多嘴,下次就真的动手撕了它。”胥游浅浅一笑,将重阳护在身后,两人前行。 这墓一看就知道是个粗制滥造的玩意,也没什么复杂的结构。一条道走到黑,就是墓|岤里的正室了。里头荧荧地亮着光,盗墓的就该在里面了吧。 胥游探着脑袋一看,亮堂堂的,什么人影都没有,想必是偷完了就脚底抹油溜了,就大摇大摆地踱了进去。重阳紧随其后。棺椁的盖开了。重阳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死了百十年了,还被人扒了棺材盖。真是前世没有好好积德行善。 胥游蹙了蹙眉就往棺椁上走,打眼想往里头看。重阳伸手拦住:“哥哥,你也积点德。里头不是干尸就是白骨的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正说着,棺材里伸出了一只白白嫩嫩的玉手。重阳魂见得多,死人没见过,僵尸就更没有见过,吓得连退三步被胥游揩了油水。 屏气凝神,小胆子正颤着,棺材里的人就跳了出来。 哎呦娘亲呀。怎么是是个男的? 干干净净一张脸,一双细细长长狐狸似的眉眼斜了过来,可打扮却是一副书生的样子。 “是人是鬼?”重阳哆哆嗦嗦开口问道。胥游笑得云淡风轻,不动声色。 那人往棺材边一靠,扬着嘴笑一笑。那小模样比胥游还要俊出三分,竟然还拱手行了个礼:“在下是人。两位是?” “来看看盗墓贼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胥游这一声人喊得特别的重。 那人红了一张脸:“两位怕是误会了。下在晏止卿,不是什么盗墓的,不过是一个书生。” “书生不在家里好好读书,跑来这里做什么?你当我两的脑袋是西瓜?”重阳笑得阴风阵阵。美男没一个是正常的,胥游是一个,这位晏止卿也是一个。 “夜里读书,看史书的时候看到了这位永宁公主的几句记载,就想解个究竟。”晏止卿一脸的真诚,可话却说的模模糊糊。 “什么记载?”胥游摇摇扇子也往棺材上一靠。重阳无奈上前一步,看了一眼。棺材里就些已经破败得无法辨认的锦缎。原来是个衣冠冢。 “这位公主的事情想必两位都通晓了一二。” 重阳点点头,幸好刚才听了胥游一阵废话,不然这回脸就丢大了。 “这位公主可算是为了我朝立下大功,却被瑞元帝遗弃在这里,还只是个衣冠冢,不是很有趣吗?”晏止卿说道,这有趣两字时,轻轻一笑,“我访了不少野史里头说,公主死前留下了一颗珠子。里头有她的记忆,就在这墓里,于是在下不才就做下了这等偷坟掘墓的事情。” 我当你刨地鼠,原来是个书呆子。 “我看也是,方才见那洞挖得着实有些大,也不隐蔽。按理说,专业的不该犯了这样的错误。”胥游一脸公子样在旁边当了一回神探,羞红了晏止卿的一张俊脸,“那东西可找到了?” “找到了。”晏止卿真是不懂得防着些人,还分不清来人是谁就从衣襟里掏出了他的宝贝珠子,在手上一托,“就是此物了。” “有幸得见,也不知是真是假。”胥游浅浅一笑。 晏止卿打量了重阳一眼:“可否借姑娘手一用。” 胥游努努嘴,重阳伸了手。不想晏止卿拔了一把短匕,说了声:“得罪了。”就狠狠地来了一刀。重阳心里憋闷,嘴上不说话。 “不好意思了,只有这女子的血,才能展开里头的记忆。”晏止卿在一旁解释道。 手里的琉璃球一阵斑斓,波光流转。 大漠黄沙,鬼哭似的天气,夜已沉。一行送亲的人都依着骆驼睡着。一个女子背身立在沙丘之上,想来就是永宁。 沙丘之下升起了一阵青烟袅袅,只一刻便幻化成一个男子的模样,行为风度堪称一绝,脸却看不清楚。男子冲着永宁走去,站在她的面前浅浅一笑:“需要我帮忙之时,我自会来帮你。” 永宁被那人的相貌给怔在原地,抬了头要问什么。男子已经走远,伸了手,喊了一句:“你叫什么。” 清朗的声音悠悠扬扬地传来:“言桓。” 第三章 三人坐在永宁的衣冠冢边上,有种说不出的味道。重阳一脸的不愿意,看着胥游一阵摇头,真是被个祸害骗上路。胥游看着晏止卿,揣度着他的相貌怎么长得这般俊俏。晏止卿秉着一个书生对于知识的无线热爱看着手里的琉璃球,专心致志。 又是一阵五光十色的光辉。 按重阳的话说,永宁的命真是比在奈何桥上那些哭哭啼啼打死也不肯投胎去要告上天庭的老几位加起来都要苦。进了河池国,拜堂成亲的是个拄着拐杖走不动道的老头子,一笑露出一排空了一半的老牙。老皇帝缠绵病榻两三年,这一次娶永宁完全当做是冲喜。 把持朝政的是太子,长得倒是很壮硕,也算得上俊美。但手段毒辣,十九个皇子,除了他自己另外十八个个个都被他给砍了,他老爹愣是没有责备他一句。老爹病得不行了,太子一点也不急着登基,反正煮熟的鸭子也飞不了。这太子有空的时候就去寝宫里调戏永宁,就捧了一杯茶,说两句好听的:“本宫看上你了。你要是点点头,就是以后的皇后。若是不点头,父皇驾崩的时候,你就是头一个要死的。” 永宁害怕,没点头也没摇头。太子走了又来,永宁就是不从,眼巴巴得等着言桓。言桓再来的时候已是永宁在宫里的半个月后。言桓告诉她:“要活下去就要靠自己的手。我来帮你从太子的手里,夺下这一个国家。”说完抬起泪眼婆娑的永宁的下巴。 言桓笑得云淡风轻,永宁只是害怕地点点头。再见面的时候,言桓已经是太子的心腹。三年后,言桓离开的时候,太子死了,永宁成了女皇。而这时,父皇的书信追到。 永宁没有答应将臣民城池交出。暴敛的父亲势必要屠城,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永宁选择了战争。僵持了一年有余,兵败,永宁倒在臣民流淌的赤血里,死在父亲的剑下。 晏止卿看完,谈了一口气:“原来真是如此。”胥游摇摇头,轻笑了一声:“傻女人。”重阳单手支颐:“若是言桓在,永宁怕就不会死了。” 三人皆是沉默,纷纷出了墓,拱手道别。 晏止卿道:“走了一个多月来到长安今日能得了这一件宝贝真算是满载而归了。” 重阳看着晏止卿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不想也是坚持不懈的主,遂起了一阵好感。 胥游抱拳,一脸的不高兴,扯着重阳就要走。两人一道走着,身后的晏止卿就跟了上来,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我也是这个方向,似乎顺路。” 重阳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了一句:“不是晏公子住在何处?” “凌莲山。” 两个人的脚步一顿,晏止卿的脸白了:“怎么,有何不妥。” 碰上同路的了。重阳看到了撇开胥游的希望,胥游看到了讨厌的狗皮膏药。上书大大的一个晏字。胥游的脸在抽到第二下的时候,恢复了正常,抬抬手,客气了一句:“呵,竟然是同路。” 估摸着晏止卿一个文弱书生也害怕一人上路,脸上的喜色重了些:“倒是有缘人。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胥游。”“重阳。” 晏止卿的手抖了一下,指着重阳就是一声惊叹:“原来是名彻帝都的重阳冥者!”这小子还真是识货,呆是呆了点,书读得还不少。 重阳干笑了两声,想套两句近乎,被胥游的一张冷脸给冻得结结实实。莫要告诉我,这位游历花间,万花迷不倒的哥哥吃醋了吧。重阳的小心肝颤了颤。 胥游开口:“娘子,小心脚下的路。” 晏止卿叹了口气:“原来两位是……” 重阳急急摆手:“他就这毛病爱瞎叫别人娘子。”晏止卿点点头,看了一眼胥游收了目光,斜着眼看了看天色。三人上路。 出了长安城的荒郊野外,好不容易进了一个小村里,就听村里的哀嚎遍野哭天抢地,怎叫的一个悲凉。 重阳走在前头去瞧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地的人围着地上躺着个死人,还是个白胡子老头。重阳是冥者好歹学了手断人阳寿,掐指算了算,此人阳寿未尽,是个晴天霹雳倒了血霉被劈着了的家伙。 重阳就低声跟身边的人说了这么一嘴。胥游笑笑,说打死也不信,就上去问。一问还真是问着了。虽说这个答话的大婶一时激动扯出了倒地的这位村长早八百年前积的功德出来,最后还是给了一句有用的话。吃饱饭出来遛弯,就给劈雷给劈死了。 胥游冷了一张脸过来,点点头算是服了重阳的本事。重阳仰着嘴角笑笑:“吃这行饭这么多年了,你真当我是那些装神弄鬼跳大神的灵媒了。” 说完就拨开人群上了前,双手抵上老头干巴巴的额头上,念了一个诀。重阳就被冻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晏止卿笑笑轻声道:“出魂。” 村里人不知道这是唱得哪一处,动手就去拉重阳的身子。胥游摇着扇子冲人群里的女子们抛了一个媚眼:“她是能救活你们村长的人。” 女子们看得痴了心智,身子麻了半边。等回过神,看了眼身后的晏止卿,全身都酥了。一个个勾了魂似得拦着身边的男子,护着出了魂的重阳。 美男也是一种武器,且杀伤性巨大。 重阳出魂去了趟下面,叫了几个熟人三两句就打通了关系,带着老头子的魂就还了阳。 老头咳了三两声,缓过了气。一村子的人立即将重阳奉为神人。中间有个识货的哥们,吼了一声:“这位姑娘,莫不是长安城里的冥者大人重阳吧。” 人群里一片寂静。下一刻,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重阳不是个丑八怪吗?这位神仙姐姐怎么会是!” 尴尬,尴尬得一塌糊涂。 只有胥游和晏止卿笑了,重阳的脸像是被狗咬了一般的难看,低着嗓子说:“我是重阳的弟子,重阴。” 人群呼啦啦地聚在一起,闹哄哄地像杀猪一样。乡亲们太热情,都扯着重阳要拉她回家去吃饭。胥游站在人群瞟了一眼对晏止卿说:“没一个女子比的上我们娘子的姿色的。” 晏止卿很合适地笑笑了,点点头。 最后重阳被扯进了村长家,吃了一顿饭,拉了一通家常。被一家老少当成排位拜了三拜,还塞了一锭银子入怀。重阳脸抖得不行,两位哥哥像没事人一样地站在门外看热闹。 钱是万万不能收的,师傅如是说。 可挡不住乡亲们的热情。重阳连个不字都没说出口,就被看热闹的哥哥拖进了房。 “怎么了?我得把钱还回去。我去去就回。”屁股还没离开凳子,胥游就给她来了个惊天霹雳:“娘子,我们现在要逃命了。银子下次还吧。” “怎么了?”眼睛看看胥游,看看晏止卿。晏止卿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焦急之色。 “村里的人把你当成了神仙,一个个去掘了自家的坟。现在正扛着棺材过来要你勾魂还尸。” “什么!”重阳的一张小脸顿时惨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胥游拉着跳了窗子,打后院翻墙出了村子。 你还别看晏止卿柔柔弱弱的书生样,跑起来还猎猎生风地起劲。 月黑风高夜,豺狼阵阵嚎。 有屋不睡,偏跳墙,这一会就该睡在山沟沟里喂完蚊子喂豺狼。重阳抬头坐在山坡上睡不着,喊了一句:“这都什么事呀?!” 胥游贴着身子过来:“娘子若是怕豺狼,就来相公的怀里睡。” “我怕豺狼,更怕色狼,请您让道,不然剁脚。”重阳看着晏止卿捡了些柴火,烧了个火,点头赞扬道,“还是晏公子是个实惠人呀。” 胥游哼了一声,往火堆边一坐,瞥了一眼晏公子:“晏公子人好,相貌也好,真是处处都好呀。”话很酸,酸得晏止卿的牙都倒了。点着头,别过火光:“胥公子此话倒是别有深意了。” 眼前大事不妙,重阳抬手:“成了。累一天了,早点睡吧。” 两个大男人就这样不说话了,谁让重阳本事大,死人也能给弄活呢,下面的关系又好,得罪了你,以后还怎么投胎。 第四章 重阳歪了一夜,胥游睡了一夜,晏止卿坐了一夜。 书生就是娇贵,妖孽就是没心没肺。 三人起来,顶着晨曦就再次上路。黄昏时分,三人进了一个小村子。重阳打死也不再挪半步,信誓旦旦地说:“我发誓再也不要睡荒郊野外了!” 两人无奈,换了一个眼色,一同进了一家客栈。小二很是殷勤地上前招呼:“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也打尖也住店。”重阳甩了一句话,斜了眼身边的一对黑脸罗刹。 “几位要几间房呀?”嘴欠的小二,一双眯缝眼,泛着桃花金光晃得重阳生生的眼晕。 “两间。”胥游的两个手指戳在小二的眼前,“我与娘子一间。”晏止卿掩着嘴笑得起了一阵阴风。 小儿点头如捣蒜,被重阳冷冷地甩了一句:“三间,小二哥也好多赚份钱。”这话真是受用,小二的两条小短腿跑得更快了。 三人也不怎么说话就吃完了饭。走了一路腰酸背痛,就差没有腿抽筋。三人客气了两句就回了房去睡觉。 重阳灭了烛火,脑袋刚沾上枕头边。门就被人推开。一双手就直接往床上摸。重阳坐起身,咳嗽了一声,冷冷地声音:“胥公子你有完没完?” 胥游在黑暗里浅浅一笑,滛光阵阵:“娘子,天冷,我来帮你暖床。” 重阳不答话,抽出枕边的笛子抵在胥游的胸前,月华落在女子的脸上:“留右手还是左手?” “娘子倒真是舍得?”胥游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在窗边。墨发翩翩,就一个字,美。 重阳的手滞了滞,还是往胥游的身子戳了过去。胥游正道上斗不过,歪门邪道却是样样精通,侧身躲开,抓住重阳的手,转身往怀里一送,伸着头就往脸上凑。 “娘子调皮起来的样子也是蛮惹人怜爱的。” 此言一出,重阳的脑袋又是一阵针扎似得疼,幸好在胥游的怀里靠着,才没有顷刻就倒在地上。 胥游把重阳抱到床上躺下,伸手轻轻地帮她揉着太阳|岤:“是老毛病吗?” 重阳疼得说不出话了,蹙着眉闭着眼。胥游心疼地抚了抚女子的额头。恰恰这时候,晏止卿听见了动静进了屋。 屋里没点灯。晏止卿手上的烛火就显得分外耀眼。 胥游压在重阳的身上。重阳哼哼唧唧地不省人事。是个明白的人都知道拔腿就跑。可怜的晏止卿读书呆了,还拱了拱手,红了一张脸:“打扰了。” 重阳见晏止卿来了,一时来了精神,推开胥游从床上坐起来:“晏公子,有什么事情吗?”脸是红的,身子是烫的,胥游是色的。 晏止卿清咳了两声,胥游的手才从重阳的额头上挪走:“听见动静,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不想,倒是我多事了。”云淡风轻却是句句要害。打人不打脸,晏止卿的这一句话就打在了重阳的脸上,火辣辣地疼:“晏公子,您误会了……”该怎么解释呢?胥游,我非宰了你不可! 话是说不清楚了。胥游很满意地一笑,又添油加醋说了句:“娘子,你先歇着,后半夜,我再来看你。”就遥遥迢迢地出了门,临走前还别有深意地瞥了晏止卿一眼,又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娘子,小心。” 晏止卿拿着灯盏也要走,很是悲壮的样子。 重阳从床上爬了起来,拦在门外:“晏公子,且留步。” 晏止卿一怔,将烛台放在桌上,坐了下来。 重阳合上门,也坐在桌边,低着声音道:“晏公子为何要骗我们,与我们一起上路。” 晏止卿的神色微变,只是笑笑了,笼着袖子问道:“姑娘怎么看出来的?” “一介书生,从那么远的地方出来,却没有带任何东西。你说这合理吗?”重阳看着晏止卿问了一句。 “倒是,还有呢?”晏止卿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握在手里,饮下,气定神闲。 “公子的口音,像是帝都的口音。”重阳便是从他开头说的第一句话里开始怀疑他了。 “原来姑娘早就看穿了,为何现在才说?”晏止卿点墨似的眼眸扫了过来。 重阳摇摇头:“我觉得公子不是坏人。” 晏止卿笑得云淡风轻:“就算是坏人,冥者也是不怕的。” 重阳又问了一遍:“究竟为何要跟着我们?” 晏止卿站起身走到门边,看了看外面:“原因有二。止卿不才,也读过一些访仙论妖的书。冥者大人身边的这份胥公子,身上似有一股妖气,我怕你……被皮囊蒙去了眼睛。” 重阳笑得尴尬,却无话可说。 晏止卿又道:“二来就是在下的猜测了。人人都说重阳冥者渡人魂魄是为了积阴德,得道成仙救个人。那日在公主墓里就听得两位在墓道里说要去凌莲山。人说重阳冥者除了渡魂,根本无心在别样事情上,我便想若不是这凌莲山一行是有了成仙得道的好法子,才叫你放弃了老法子。就想一道去占占仙气。” 没成想,墓道里随口一句话被晏止卿听去了就将他们的事情猜得一样也不差。这晏止卿耳朵够尖,够聪明绝不是池中之物。 重阳暗自思索着就没有答话。晏止卿见重阳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就依拱手:“若两位实在嫌与在下一道拖累了行程,那止卿明日就自行会长安了。”说完就要往外后。 重阳一抬头,说了个连自己也不相信的字:“别。” 晏止卿在门口楞了楞,推门的时候又冲着重阳笑笑:“那明早见吧。天也晚了,早些休息。” 重阳点点头,爬回被窝里窝着。 敢情从第一眼起,就谁都看穿了谁,谁都提防着谁。 这一宿睡得还凑活,至少胥游半夜的时候没来闹。三个人随随便便喝了点粥又上路了。一路上,三个人六条腿。走了半日,重阳得出一个道理:“三人行,必有多余。” 胥游看不惯晏止卿,字字句句更是透着一份溺死人的甜腻,说得重阳一阵阵得起鸡皮疙瘩。晏止卿像是修道成仙了,眼不见为净,独自走在前头,一个人晃。难得找块石头歇歇脚还不时打怀里掏出一本书,低着头读。 重阳心里真是叫苦连天。原想着晏止卿在,胥游多少能收敛点,没成想,火油倒进了柴火堆,胥游的妒火蹭蹭蹭地往上冒。这手上占不到便宜,嘴上的实惠还是一点也没少。 天煞的胥游,我咒你下辈子做女人! 书呆子晏止卿,我咒你被书压死! 两人都不跟对方说话,胥游不想说,晏止卿说不上话。只能默不作声地走路。又是一个昏黄天色,重阳本着决不在荒郊野外过夜的宗旨,又进了一家客栈。 小二还是很殷情,只是很自然地给开了三间房,没给胥游一点机会。重阳对这一点很是欣赏,用胳膊肘戳戳晏止卿说:“这家店的老板生财有道,伙计调教的也好。一会我去问个名,以后去了下面,我给他打招呼。” 晏止卿笑得有些无奈:“小心吓着老板,不让我们住了。” 重阳点点头。三人分了房间,先去吃饭。 重阳低头扒饭,不去看胥游。胥游真是个能来事的主,一顿饭里,娘子叫了不下百声。连晏止卿的脊背也听得阵阵发冷。嘴上的豆腐吃着,殷情还是很殷情的。筷子在眼前飞了又飞。 胥游夹过来的菜在重阳面前堆成了两座小山。现在正在努力堆第三座。 这饭还怎么吃呀! 重阳怒目,给了胥游一个狠狠地瞪眼:“有完没完?还吃不吃饭了?” 重阳一吼,没把胥游的筷子吼住,倒是把小二给吼了过来:“刚才忘了对二位公子说了。” 胥游还是堆着他的小山。晏止卿抬头,目光柔柔:“小哥,请说。” “晚上天一黑,可千万别出去,这些日子里不安全。”小二哥是好心,唤来的是胥游的一声轻笑:“小二哥这话冲这位公子说就说对了。”也对,胥游一妖精,他还能怕什么妖魔鬼怪吗? 胥游的话明显看不起晏止卿。晏止卿白了一张粉脸冲着小二道了一声谢。 重阳冲着书生使了一个抱歉的眼色,耸耸肩,真是无奈。胥游是张狗皮膏药,贴在脸上难看,但中用。没有他,去不了凌莲山。 第五章 一顿饭吃到兴致全无都是胥游的本事。重阳放下筷子回房去睡了。到半夜,胥游还是摸了过来。 重阳扯着被子大怒,从枕边操起一把从厨房借来的菜刀就往胥游的手去。胥游也不害怕,说:“不是说好了,要过来的吗?但是娘子也没说不好,现在怎生好拿了菜刀伤了你我夫妻的和气呢?” 重阳问了一句事后很想抽自己嘴巴的话:“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过来调戏我了!” “昨晚晚上呀,晏止卿也是听到了。我说了,娘子,半夜的时候我再来看你。”胥游笑一脸的云淡风轻。旁人看了叫美不胜收,重阳看了叫,这小子不要命了。 “昨天和今天,你不会分吗?”重阳觉得自己跟这么个胡搅蛮缠的风流货将道理真是白费口舌。 胥游一副很正经的样子给了她一句很正经的回答:“君子要信守承诺。昨晚睡过了,忘了,今晚一定要补上。” 真不知道,那些小姐看上了这个哥哥的什么。除了皮囊,没有一点能让人接受的。 晏止卿不是聋子,这么大的动静,早醒了。披了件衣服就过来了:“出什么事了?”问这句话的时候还睡眼惺忪,待看清了重阳手里握着刀,胥游的里衣敞着的时候,晏止卿一句话都没有说。往桌边一坐:“重阳冥者,永夜难消,你我对弈一句如何。” 晏止卿!你终于挺身而出了。 重阳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晏止卿,你真是位大救星!不,你就是我心目中的晏大侠,义薄云天。 虽然借口差了点。 胥游斜眼看了眼晏止卿,竟然安安分分地走了。蚊子跑了,还要蚊香作甚?重阳正想着该谢谢晏止卿两句,然后把晏大侠也给弄跑了好睡觉。 不想,晏止卿先开了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2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口:“似乎没有棋盘。浩瀚书屋 ” 重阳耸耸肩:“小镇子里的客栈怎会那么风雅,还备了棋盘。刚才多谢晏公子解围。夜也深,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三句都是客套话,重点是请他走人。 晏止卿一双眉眼斜过来。重阳怔了怔,身上似过电般。 “止卿一直有一事想问,也不知妥不妥。”花豆说到这份上了,一副想问想得不得了的样子,还在那里假客气。这帮子书生真是酸得没了边。 算是还你一个人情罢。重阳伸手摆了一个请的手势:“晏公子但说无妨。” “你究竟在为了谁积功德。”直截了当,估计连风流鬼花肠子的胥游也在想着怎么套这一句实话。倒是晏止卿有胆色,直截了当地问本人。 重阳笑得风生水起:“外界多有传闻,想必晏公子也听说过。” 晏止卿咳嗽了两声,想来是这几日在路上走得辛苦身子弱。晚上又被胥游折腾得睡不好,现在有些受了风寒。 “若是重阳抿着不好说,想来那些传言便是真的了吧。” “说真也真,说假也假。”重阳也卖起了关子,打哑谜似地答道。 “真是为了一个男人?”晏止卿问道。 重阳轻笑一声,算是同意。 重阳等着晏止卿问后面的话,但他却不问了。笼着一副起了身,就要往外走。 “晏公子,也相信坊间里的那些传闻了?”重阳竟然有些着急地问了一句。 晏止卿停下步子,回头:“是止卿多事了。原本也是冥者的私事。” 重阳心里恍然被人塞进了什么冷冰冰的东西,叹了叹气:“这么多年,我也未曾于人说过。我不过也是在报恩。或许别人听去了会说我傻。细细想来,我又何尝不是呢。” 一番话带着凉风嗖嗖,晏止卿是个善解人意的主。看看重阳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本该是择个婆家好好过日子的年纪,却出来抛头露面,身世必定不好。怕是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勾起了她什么伤心的往事。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地安慰道:“活在这世上,谁又没有几分无奈呢。如你一般,造福于人,已是万幸了。冥者无需妄自菲薄。” 重阳扯着嘴角笑笑:“晏公子一口一刻冥者大人得叫得我挺不自在的。还是叫我重阳吧。” 话说到这里,晏止卿掩着袖子笑了一声,快快收住。弯着眼睛看着重阳心里发毛:“有什么不妥吗?” “恕在下直言,重阳这名字倒真是难听。”晏止卿的脸在烛火里显得分外的精致。 重阳并没有生气,含着笑点点头:“是怪难听的,但是我师傅取的名字。该不得,叫也就叫了,我也习惯了。” “原来冥者还是师徒相授的。”旁人知道冥者的事情,并不太多。晏止卿虽说读书多,但架不住书里也没有的东西。 重阳道:“我师傅叫煜清殇。当年是她收留了我,给我起了名字,授我冥者之术。”说到这里重阳抬眼看着晏止卿,又道:“师傅和我要救的人,是她的丈夫——重却。” “重却,天札朝的重却将军!”晏止卿的声音往上升了一分,又加了一句,“冥者是不是不死不老之身?” 重却,天札朝,又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也只有像晏止卿这般的书呆子才能知道。 重阳摇摇头:“也不是,我随师傅没有多少年。算了这些事情不说也罢。只是以后就叫我重阳吧。萍水相逢一场,倒也是缘分,这样反而生分了。”话到这里刚刚好。 晏止卿点点头不再往下问:“重阳,以后也憋称我晏公子了,叫止卿就好。” 里面的冰雪消融,春光正好之时。门上多出了一人的身影,不是胥游还道是谁? 胥游懒洋洋地推门:“我一觉醒来,听隔壁还在说话。以为是那盘子棋厮杀得正在激烈之处。不想是棋布激烈,人激烈。两位下得莫不是盲棋吧。” 听说过象棋下盲棋的,没听说过围棋也下盲棋的。胥游真是张能剐死人的刀子嘴,但绝对不是什么豆腐心。 晏止卿拱拱手直径出门。这两人就是呆不在一处。不是你走,就是我往。胥游还想说些什么。门板就打到了鼻子,立在了门外。 夜凉如丝,重阳窝在被子里睡得昏昏沉沉。梦魇里电光闪过,一张张白色的面具飞近眼前,抬手揭开触手可及的那一张竟然是晏止卿的脸,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手里的面具落在地上,碎成偏偏梨花白飞起在黛青色的梦里。 再抬头,自己已然一身的华袍美服,鬟翠碧钗,水袖飞扬。转身间,腰间的环佩相撞,缨络翻飞。 昏黄天色,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她站在赤铜的地砖之上,蹙着双眉。重阳的魂魄恍恍惚惚地从这一副皮囊里飞身出来,轻飘飘地荡在半空之上。 木雕朱漆的栏杆旁,一身青衣的男子缓缓转身:“永宁。” 女子的眉间点了五瓣梅妆,提着裙子带着按耐不住的隐动向着男子走去:“言桓,我们做到了。太子死了,皇上死了,这个国家是我的,是我们的!言桓!” 青丝垂落,眉眼飞过,转身间,这一张清秀容颜不是别人,竟然是晏止卿:“永宁,该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永宁的双手握紧,十道指痕,颤着双唇道:“言桓,言桓,你还记得吗?那一年,黄沙漫天,你告诉我你会帮我。那一年,宫阙深深,你告诉我还有你。这三年来,你在太子身边,暗中一直帮着我,帮着我活在这座空荡荡的宫殿里。没有你,也没有现在的我。言桓!” 言桓倚着栏杆,看着永宁,墨色的眸子里笑意渐重:“你早就猜到了吧。” 咫尺相隔,满眼冰霜。永宁的肩陡然缩紧,惊恐地睁大双眼,伸出手去拦眼前的男子:“言桓,不要走。” 言桓的青衣幻成了一道袅袅青烟,永宁十指揽过,一手的空虚与冰冷。青烟散尽,相思的鬓白里是他留下那一句:“永宁,忘了我。” 重阳的心骤然缩紧,随着永宁手中的一纸白宣一起从半空之中跌落在赤铜的地砖上。疼痛沿着血脉在身体里渗开。 梦中惊叫着起来,重阳伸手抹去额头上的豆大的汗珠。 “你也会做恶梦了?我还以为看管了生生死死早就什么都不怕了?”坐在桌边的小幺轻声吹了个口哨,烛台上的烛火亮起。 重阳从床上坐起来:“晏止卿的那颗琉璃珠似有蹊跷。我刚才梦见自己成了百年前的永宁。”说道这里,她轻笑一声,“你去摸过那两个人的底了吗?” 小幺把玩着手上的茶杯:“两个人倒是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回屋就安安分分地睡了,东西也搜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摊摊手,耸了耸肩。 重阳搓着手,弯着眉眼笑了几声:“小心驶得万年船,天色不早了,你也快回去吧。胥游那小子说不定下一刻就冲进来了。” 小幺点点头,下一个转身,男子已然隐去了身影。 早起出门继续赶路。三人一行正要出镇子,却被人在镇口给拦了下来。拦人的男子三十来岁,衙役打扮:“三位叨扰。今日起封镇了,出不去也进不来,不便之处多多包涵。” 胥游多事,你不让他走他偏要走,跟衙役顶撞了几句,被重阳拉了下来:“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晏止卿从怀里掏出一定银子塞进衙役的手里:“请问大哥,这镇上出了什么事情了。” 衙役掂量掂量手上的银锭子对三人的态度也和颜悦色起来:“死人了。前前后后死了二三十个了,全是精壮的男子。真是作孽呀。” 此言一出,重阳的眼睛直直往胥游的身上扫:“原来你是男女通吃。” 胥游伸手拦过重阳的腰:“为夫的当日说过了,除了娘子谁都不要怎会喜欢男人。”一记爆栗在胥游的脑门上炸开。 第六章 晏止卿的如丝眉眼扫过身边打情骂俏的一对璧人。重阳的手似被施下了魔咒般僵在半空中,心中锥刺般得疼痛起来。 胥游合上扇子,浅浅一笑,俯身到重阳耳边:“动心了?” 啪,手打在胥游的脸上,紧随着,胥游的手覆上女子的手:“倒是不疼。” 晏止卿冷哼了一声,抬头看看天色,正是乌云携着压人的气势而来,整整袖子道:“还是找个地方歇歇脚吧,看样子得在这里呆上不止一两天了。” 三人一行调了头,不知不觉,还是回到了先前住的那家客栈。小二正坐在门外的长凳上磕着瓜子。现下封了镇子缉拿凶手,外来的过路人都进不得镇来,店里生意甚是清淡。正是偷懒的时候,见三人又回来了,熟络地问了一句:“三位客官,封镇了吧。”重阳点点头,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绣着曼珠沙华的紫衣上。 小二让进三人,依旧备下了前一夜三人睡的房间。屋外大雨滂沱席卷了一早的热气,显得清明了许多。 晏止卿脸色苍白地说了句不舒服,拱拱手就先行回了房。重阳看着雨势在空荡荡的店堂里一坐,胥游展着扇子挨着重阳坐下。 帘外雨潺潺,谁卷半春寒。 已是仲夏,怎还会有这般的心思。重阳自扰似的一笑,用茶盖拨开茶碗中的茶叶,斜过眼扫过胥游一脸的平静无奇:“为什么要杀那些孩子?”听不出话里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只是问得太突然,胥游难免细细琢磨起来她的用意,不过在他看来,对于这件事,重阳并不愤怒。 “孩子不是我杀的。”胥游的目光沉向窗外。雨水溅起泥点无数沾湿了行人的衣角,而这人世间不也正是这样吗? 重阳轻叹:“为什么要祸害那些女子,不要告诉我,这也不是你做的。你真的喜欢那些女子吗?不喜欢为何要这样对待她们,对于女子来说……” 重阳的眼神避开,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着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说这些。胥游转头看着重阳一脸的肃色:“佛说魔由心生。女子虽说多是柔弱,似水而生,但她们会落到由人所见的地步也是由心中的孤寂而生。我出现在深闺之中,不过抬扇合眼,转身,轻道一句再见。这些女子便日日夜夜茶不思饭不想,空等着玉郎相会。你说这是我的错还是她们的错。” “女子奉上真心,在你的眼里,仅仅是她们的不自重。更何况她们还为了你十月怀胎产下一子。”重阳临窗起身,冷冷地答道。 胥游的扇子轻轻扣上桌面:“她们为什么要生下孩子,你知道吗?” 重阳没有做声,吐了口气,天气阴沉沉地压着胸口生疼。 胥游转到重阳的身后,右手轻搭在女子的肩上:“我告诉她们,若是他们能生下有两条腿骨的孩子,我就会回来娶她。” 重阳的肩剧烈的颤抖起来,脑海中似穿针引线般地飞过几条银线。她扶着桌子坐下,抬头看着胥游一如既往的平静容颜,扯起一个冷冷的笑意:“所以,孩子都是他们的亲娘亲手杀的,为的就是证明孩子长有双腿骨?” 胥游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是至今都没有这样的孩子出生。或许真的是我命中没有吧。”神色萧瑟地转身,旋即又是一个祸水似的笑容:“既然,你能捉住我这个深闺里的探花郎君,想必也能捉住为祸小镇的那只妖孽了。当日,你挺身而出,今日又怎能袖手旁观!” 一柄纸扇抬起重阳的下巴,她却只是冷冷一笑,用手将扇子打开:“我还以为你要亲自上阵,以赎清自己的罪过。” 胥游的脸贴了过来,在一指远的地方停下:“我的罪孽怕是赎不清了,还是将阴德留给你慢慢积吧。” 说完转身回了房。重阳一人在店里愣愣地坐了很多,不知想了些什么,只觉得思绪凌乱。正是昏昏沉沉的时候,却听二楼之上,有人下楼来。 不看也知道,脚步声很轻,也不招摇,是晏止卿。 一觉醒来,晏止卿的气色好了很多,可脸上的神色却越加难看。重阳的心里寒了三分,扯着笑容继续背身坐着。晏止卿大步流星冲着重阳走来,往桌边一坐,道:“胥游是何时离开的?” 重阳微微一怔,心里琢磨着什么,脸上却不表露:“离开有一会了吧。” 晏止卿点点头,道:“你自己小心,方才趁我睡觉的时候有人进了我房间放翻了我的东西。”话说到这,两人皆是不再做声。很明显,晏止卿怀疑胥游翻了他的东西。 重阳干笑了两声,小声道:“或许是客栈里的人做的吧。小地方的人手脚不干净也是常有的事情。” 晏止卿叹了口气,似是在责怪重阳看人就看一张脸被美色蒙去了眼睛。重阳心里透亮,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难看起来,支支吾吾地对了一句:“反正,我会多加小心的。” 说完就一溜烟地回了房间。 进屋,合上门,清咳了三声:“小幺,快给我死出了!” 小幺懒洋洋地倚着房门透出了身影,打着哈欠说道:“我向王母娘娘保证,晏止卿的东西不是我翻的,头前一天我是去翻了。他也不至于现在才来说长道短吧。我看,这回那小子说得没错,没准真是姓胥的小子干的。”小幺伸着懒腰往桌边一坐,抬眼看着重阳一脸狐疑的样子。 “你小心点那小子,我看他也不像什么善类。当日你去捉他,他还能这般的气定神闲。嘿嘿。”小幺摸了摸千年不长毛的下巴道,“不是他早就看上了你,就是他色胆大得包了天。” 重阳一个响指,烧起一团赤红色的小火苗,直直地冲着小幺的脑门上飞去。 小幺拍着头顶上的毛,冷哼了一声:“第一百四十二次,我都给你记着呢!” “叫你多嘴。” 重阳一脸正经地看着小幺一副苦恼的样子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而又神色专注起来:“小幺,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在镇口的时候,那个衙役说镇里死了二三十个男子?” 小幺倒了杯水往头上浇,心不在焉地答道:“记得,还都是精壮男子,啧啧啧。”话说到这,小幺不觉的抬头冲着重阳使了一个惊讶的眼色,“你是说……” 重阳笼着袖子从床边站起身来:“的确很像,不是吗?” 小幺歪歪斜斜地往床上一靠:“你打算怎么办?会会她还是放过她?” 重阳眯着眼睛,推开窗,窗外清新的空气袭进屋里,顿觉神清气爽:“既然有这样的机会,我自己要会一会她的本事到底如何了。” 小幺倏地从床上弹起身子,闪到重阳到饿背后:“你还是别冒险了,到时候引火烧身就不好了。只要能顺利到达凌莲山,以后的一切都还好说。若是惊动了天上的人,怕到时候,连师傅也救不了你了。” 重阳叹了口气,看着翘着二郎腿的小幺,道:“我自有分寸。” 雨下了一天,到了傍晚的时候才渐渐有了收敛之势。晏止卿推说自己身子不适躲在屋里,胥游是没人管的主。重阳自然乐得清闲,一人在房里吃过晚饭,在床上躺了会,等着晚上去会会杀了二三十精壮男子的美娇娘。 入夜,月悬中天。重阳穿上衣衫,将玉笛别在腰上,悄悄地推开窗子从二楼直接跳下进了客栈的后院。地上泥泞不堪,重阳足尖点滴,使了一身的轻功,只两三步就飞身出了客栈的院子,稳稳地立在了门外。 夜已深,路上早就没有什么过路的人,外加上有妖孽祸害四方的传言,敢出门的不是酒鬼就是不要命的。重阳站在街口良久也不见个打更的经过,便用鼻子嗅了嗅,自西方似隐隐约约地传来一丝水泽之气。 重阳抬头一笑,单手按上腰间的玉笛,朝着西方而去。果不出所料,不过半盏茶的脚程眼前便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湖上架了一座青石小桥。月影摇曳,风吹影动,暗花自香。 重阳藏身在茂密树影之后,抬头看看月色,浅浅一笑。只是一摇头,身后似多了什么东西。女子的容颜即刻暗了下来,转身抬手蒙住胥游的嘴,拧着眉毛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胥游手上的纸扇一合,微微一笑,点点头。 正在此时,一抹火烧似的红衣自湖的西岸缓缓行来。行至桥头的时候,顿住了脚步,女子与藏身树后的两人不过二十来步。胥游的眉毛挑了挑,使了一个赞扬的眼色。 红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执起手中的笛子按在唇边,十指撩动吹起一曲悲切之音,听得胥游也动泪三分。曲罢,红唇微动,似笑非笑地看着粼粼湖水,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 第七章 夜雨潇潇,女子缓缓低首,手上的笛子藏进袖子之中。 胥游嘴角扯起,在树后整整衣冠,手上的纸扇一敲便要起身去会会那个红衣女子。重阳似疯了一般,倏地转身单手按在胥游的肩上,做了一个口型:“别动。”女子怒目而视,胥游无奈地耸耸肩。 月半沉,湖畔上,有一男子手执着油纸伞缓缓冲着红衣女子行来。女子云鬓边的金步摇随风晃了一阵,发出清脆的清音,惊起一阵雀鸟。女子手上的笛子被落在了地上,弯身去捡,再抬头之时,头顶之上那柄油纸伞已经遮去了一身的风雨。女子含情脉脉地抬头,眼中的温情脉脉地迎进纸伞之人的心间。 动情了,完蛋了。 重阳与胥游面面相觑,却仍旧是按兵不动。 十四股的相思撑开,撑伞的书生扶着伞道了一声:“小姐,这般晚了还只身在此,要小心呀。” 女子转过身,却不答话,将手里的笛子复又按到了唇边。 “姑娘,早些回去吧。近日来这周围不安全。” “既然不安全,公子怎会在夜半之时在外面走动。莫非,公子便是……”女子说着小声起来,身子紧缩似地往后一躲。 书生忙忙摇手,辩白道:“自然不是,我家娘子得了风寒,晚上的病突然重了,我是为她去抓药的。”女子浅浅一笑,风韵无限:“原是如此。那公子便赶紧去为娘子煎药吧。我在此地还要等一个人。”说完又转过了身子去。只是女子发间的一阵奇香飘来,引得人恍恍惚惚地飘飘欲仙起来。书生晃了晃脑袋,清了了一声,提着药包的手就不自觉地往女子的背上贴去。 重阳冷笑一声,转头瞟了眼胥游。 药包落在了地上,女子转身之时,书生的手环着女子的细腰。闭上眼,一张嘴唇就贴了上去。女子的嘴角微微扯起,背手握紧了自己手中的笛子。一个闪身,闪开了书生的亲吻,立在一臂之外,横起手上的笛子,第三次吹起乐声。 书生本就昏头昏脑地不省人事,待女子的笛声再一次响起。书生像是失了魂的傀儡,径直地向着一池静谧的湖水中走去。 胥游的脸色倏然严肃起来,看着身前一直未曾做声的重阳,拽她的胳膊晃了晃。重阳似书生般全身僵硬冻在了原地,竟然丝毫都动弹不得。 笛声渐急,书生的脚步也随之加快起来。重阳握紧了自己的双手,咬紧了牙关,欲要站起身。身后的胥游已然迫不及待地长喝了一声,腾起身形,从树影之后闪出了身影。 手中的纸扇一晃,闪出一片白光,直逼女子的面门而去。女子的红衣幻化成道道红绫飞向胥游似蛇般将要缠上他的双手双脚。而胥游不过轻轻一个腾起转身便将红绫踩到了脚下,足尖一点,下一瞬已然立在了女子的面前。抬着纸扇,勾起女子的下巴。 被勾了魂魄的书生,如梦方醒,惊叫着撒腿便跑,早已不见了身影。 重阳身上又有了劲。快走了几步,从被胥游控住的女子手中夺下笛子,冷眼扫了一下胥游:“原来真正深藏不露的人,是你。” 胥游处变不惊地轻叹了一声:“若不是见你动弹不得,我也不会出手。” 红衣女子抬着头,直直地看着重阳,发出阵阵冷笑,笑得人后背起了一层层地冷汗。重阳硬着头皮,隔着衣衫伸手摸了一把女子的大腿。胥游的惊异的眼神扫了过来。 重阳清了清嗓子:“别想歪了。”说完转头看着红衣女子:“你果然是骨女。”一语落地,掷地有声。胥游深深吸了口气,不禁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原来是骨女。传说中的骨女,我当这不过是老人拿来骗小孩子的玩笑罢了,不想世间竟然真有这般的妖孽。” 骨女弯起眉眼未曾有一丝的害怕,飞过一个媚眼,轻声道:“既然难得,公子便多看几眼吧。”随即冷哼一声。 胥游与重阳换了一个眼神。 骨女,生前被人羞辱而死,身上怨气所积,披红衣削骨为笛,来世间以笛声为魅惑之术取男子的性命。所惑男子皆为落水而亡。难怪重阳寻着水泽而来,而后上来第一件事便是夺她的骨笛。 骨女伸手挡开架在脖子上的纸扇,微微一笑:“小女子引章,见过两位高人。”款款一拜,一身的清朗之气。这样的女子竟然是杀人如麻的骨女。 重阳的左眼抽搐般地跳了三下,一片红衣在风中翻飞起来,裙裾转过眼前如赤霞般。 “不好,她要逃!”胥游低喝一声,伸手从袖子间掏出一条金色丝线嗖的一声飞出,缠上引章的双手。“娘子!”胥游手中牵着金丝线,回头轻唤了一声重阳。 重阳如梦方醒地抬头,转动手上的玉笛,架在引章的胸前,掐指一算:“你手上至少伤了三十三条性命。以你这样的孽障,就算我放过你,你迟早也是树大招风死在别人的手上。” 引章举着袖子擦去脸上不觉淌下的泪,抿着嘴唇道:“两位既然知道我是骨女也该知道骨女在世间便是为了向薄情男子复仇的,我不怕死,只是至今未有找到当年负我的薄情郎。死不瞑目!” 胥游甩了手上的金丝线到重阳的手中,身子往身后的翠竹上一靠,展开扇子扇起两鬓垂发:“又有什么好段子,说来与你胥公子听听。” 骨女都是遭男蹂躏而死的可怜人,身后自然有隐藏的故事。 引章的前额上似被迫上了什么压制的力量不由地渗出密密的细汗来:“与你这等薄情的男子我没有任何话可说,要杀便杀,身前我已受尽欺辱,现在化作骨女,绝不愿重蹈覆辙!” 重阳在一旁半天未曾啃声,甫一出口就是惊人之语:“胥游,解了金丝绳放了她吧。”胥游不可置信地看着刚才开口的女子:“重阳,你疯了!” 女子笑着摇摇头,起手念了一个诀,松开了金丝绳,交还给了胥游,又将手上的骨笛递上,冷冷道:“你走吧。” 手中被塞进了骨笛,引章噗通一声双膝跪在重阳的面前:“今日得逢冥者大人的搭救,若有来世必定做牛做马报答大人的恩德。”胥游在一边冷冷地笑:“哼,倒是有双眼睛还认得冥者。” 引章跪在地上,抬着头,扯着紫衣道:“冥者大人,小女子现有一事相求。” 重阳冷颜扫过一片红衣道:“若要找当年的薄情郎,恕重阳无能为力。”引章抿着嘴唇喃喃道:“我来人世一遭,求的就是一报前仇!大人!大人!引章愿以灰飞烟灭为代价!” 引章泣泪有声,重阳冷颜道:“你先起来吧。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引章依旧不肯起来跪在地上,泥水渗进了红色的裙裾。 “我本是姑苏城里李家的小姐。家里虽说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却也是富甲一方。十六岁的时候,我在寒山寺上遇到了一个叫傅焕的书生……” “之后便是两情相悦,珠胎难结,负心郎独自去寻了新欢。新欢又是个位高权重的小姐,你便无计可施。”胥游转着扇子在竹枝上一敲道,斜过眉眼道,“戏台上的段子都是这般,真是烂俗。”胥游用扇柄敲敲背,打了个哈欠。 重阳使了一个眼色,胥游浅浅一笑独自转身朝着林子的深处走了两步。 引章抹了抹泪道:“却如芳草所说,但傅焕却不肯放过我,将我挑去了舌头接进了府里,他本是要这个孩子。不想,待孩子生下后,他的娘子识破了真情,将孩子……活活溺死。而把我挑去了手筋脚筋扔进了深山之中。哼,不想我命硬,没有死在豺狼狮虎口中,却被山匪救下,但就是因为这一张脸……” 女子说道这里,眼泪不由地淌下,重阳略带关爱地将泪拭去,握着女子的肩胛道:“不必说了。” 引章的声音渐渐高亢起来,摇着头道:“真是生不如死,呵呵,就这样死在男子的□之中。”擦干泪,她继续说道,“等我的魂魄聚成现在骨女的身子之后,我再回去之时,早已将不见了踪影……” 引章骤然地抬头,脸色惨淡得如这一夜的凉夜。 “别说了。”重阳低声斥责道,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傅焕我已记下了。你走吧。”最后的三个字是重阳咬着牙说完的,引章跪在地上,不断地磕着头直到磕破了油皮,流出了血丝。 引章从地上爬了起来,冰凉的手扯着重阳的手,嘴中喃喃地说着些什么,重阳并没有听清楚。只是眼里紧紧盯着靠着竹子的胥游,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引章的红衣渐渐飘起,不时回头看着面色决绝的重阳。正是转头之时欲到离开之时,只见重阳手中的玉笛划出一道惊天的寒光。隐忍的眼泪随着一声冷哼消散在夜空之中。 赤红的衣衫上,晕开的血色显得并不真切。 胥游冷笑了一声,从林间踱步出来:“果然是嫉恶如仇的冥者大人,没有好处自然不会轻易放人。看到她,胥游倒是想到了当日的自己,能幸免于难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雨势漫天满眼的落下,冲开了一片赤红的血色。重阳的眼睛生生地被刺痛,胸口翻起一阵作呕的感觉,按下胸口半跪在地上。抬起头,一把十四股的昏黄挡去了一身的狼狈。晏止卿擎着伞,伸手在重阳的面前。 第八章 温热的手握上女子冰冷的手,重阳的眼中飞过一丝袅袅青烟。 胥游从林子里踱出步来,冷冷地吹了一声口哨:“晏公子真是好兴致,下着大雨还能散步散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来。”两掌相合,一阵鼓掌的声音。“止卿。”重阳一时泪眼婆娑起来,拉着晏止卿的青衣。 垂发上的雨水打在重阳的脸上合着泪水一起划过脸颊:“起来吧,别跪在泥水里,小心身子。”晏止卿携着重阳站起身来。两人一路回客栈。重阳浑浑噩噩地靠在晏止卿的怀里,额头烫手起来,竟是发起了烧。 走了没两步,腿就软了,一下子身子就倒了下来,倒在了晏止卿的怀里。晏止卿轻叹一声,正欲打横抱起怀里的人儿,已被从后面跃上的胥游抢去了先机,一把将重阳抱在了怀里快赶了几步向着客栈而去。 等胥游叫来了小二备下了热水,又找来了后厨的厨娘帮着重阳换洗的时候,晏止卿才缓缓地踱进门来。胥游站在二楼,倚着栏杆指使着一干人等,晏止卿站在楼下,撇过胥游的趾高气扬,冷笑了一声,径直上了楼。推开门,重阳已经安睡在床榻之上睡颜安静。 胥游站在门里,转身浅浅一笑:“她一出客栈你就发现了,对不对?” 晏止卿抬眼看着屋里的昏黄,冷冷道:“我只是跟着你而已。”抬头,盯着胥游的目光,“而你却一直在跟着她。” “看完了就请你离开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但我告诉你,不要打她的主意。”胥游的身子迫了过来,起手就要将门合上。晏止卿伸手一挡,按住胥游合门的手:“原话奉上。我也不会让你伤害她。” 两人不欢而散,最终还是晏止卿让了步先回了房。胥游在重阳的房里守到了半夜,恋恋不舍地回到了房间。 房间里的灯火刚暗下,小幺就显出了身影:“咳咳,别装了,都走了。”屋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人回答。小幺做到床边,扯了扯重阳的长发:“别装了,大小姐。” 重阳的眉头痛苦地一蹙,缓缓地睁开眼睛,似从梦境之中被人深深地拉了回来,声音虚弱道:“小幺。” “真是昏过了,我还以为……那算了,你先休息吧,有什么等你好些了再说。”小幺转身就要走。 “慢,小幺,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能对引章下杀手?”重阳扶着床沿坐起身子,长喟一声。小幺没有做声只是将虚弱的女子从床上扶起:“我是越发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了,明明是想放过她的,最后……哎,我看你呀,真的是逃不过了,这一次如此的反常,竟然会在胥游面前不能动弹了。只怕他会看出些什么端倪来,以后的路就不好走了。” “怎么,胥游他……”重阳细细思索起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微微沉吟“何况晏止卿也在,你可曾看出什么异样没有?” 小幺心中不忍还是开口说道:“晏止卿一直在林子里没有现身,怕是另有所图。至于胥游嘛……他一直盯着那个骨女的影子!” “什么!骨女是没有影子的!”重阳惊叹道。小幺点点头:“胥游很聪明一下子就找到了个中的关键,骨女没有影子,引章也没有,但他就是死死盯着那块空落落的地方,或许,这就是他告诉你真相的方式。” “或许……只是巧合。” “希望吧,别想太多了,当日我已经摸过他们的底细,你们也走了一路了。若是两人都想害你,今日你不能动弹之时,胥游就能杀你了。你放心吧。至于晏止卿,我想他怕是舍不得的吧。”小幺说到这里松下了悬着的心,是的,重阳不会有事的。 重阳微微颔首,又摇头,嘴里低声念起了一个名字:“晏止卿。”似乎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用平常心来对待晏止卿。他突如其来的闯进了视线,每每带着一份让人猜不透的笑意,话很少,笑意却很深。 夜又深了,乌鹊啼在枝头。小幺早就没了踪影。重阳枕着枕头翻来覆去得怎么也睡不着觉,只觉得被子里的湿气裹在身上甚是难受。 迷迷糊糊地到了三更时分才浅浅地入了黑甜。又是一夜凌乱的梦。梦中的桃花花瓣淡淡得晕开,自己又化身成了锦衣的永宁,身穿着青衣的人在一片火红之中,冲着她伸出手。永宁缓缓地靠近,那个伸手的人,却是胥游,挂着一脸不喜不忧的笑容。 早晨醒来的时候,重阳的脑子已经不似前一日般的昏昏沉沉。按小幺的话说:“重阳是铁打的金刚,任谁都打不垮,更何况是一点点风寒。”果然,艳阳高照日子里,重阳的身子倍儿棒,从床上起来穿了衣服就下了楼。 一出门,两边的两个瘟神也从屋子里推门出来。三人一处相见,胥游甚是小气地冷哼了一声:“娘子,好些了吗?” 晏止卿淡淡道:“身子可好些了吗?”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重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真是关心则乱。 “承蒙两位的伤心,重阳自是不死金身,不碍的。”心虚地说完,避开晏止卿的眼神。前一晚倒在人家的怀里,换了一个日头就扯起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重阳心里也在暗暗骂着自己正是假到了家了。 三人一并下楼,哐哐哐的脚步声震得木头楼梯吱吱地直响。小二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殷情地迎上前去问道:“敢问三位今日还住店吗?” 小二真是有生意不想做了,多了一句嘴。“怎么?镇子不是还封着嘛?”重阳的话一出,小二当即明白了自己话里的疏漏,一笔好好的生意就这样逃走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嘿嘿,三位是有所不知。今儿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镇子外来了一个穿道衣的道士,长得胡子拉碴硬,是要往镇子里闯。当值的衙役当时正睡得懵懵懂懂,一时就和那老道士纠缠起来。” 重阳听到这里似乎有了眉目,转头向着身边的两位,胥游缓缓地吃着早饭,连眼睛都没有抬。晏止卿一反常态饶有兴趣地听着小二说着书。 “后来,老道士急了,就说他知道这里为什么死了这么些男子,是有妖孽在作祟,这妖孽道法高深,除了他无人能降伏。” 吃着饭的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二的神情更是神秘起来:“衙役不信。老道士就说若是他胆子大就跟着他一道去捉那只妖怪。衙役只当他是扯谎就跟这过去了。不想,在镇西的湖边的确见一红衣的女子正要杀人。老道的浮尘一甩,三下五除二就将妖孽了了事,啧啧啧,正当当的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呀!所以现在妖孽除了,镇子自然就不必封下去了。” “原是如此。”胥游拍了几个巴掌,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按在桌子上,“小哥的书说的不错,今儿听得公子我甚是高兴,这是打赏。”小二哥就是小二哥,收银子的手一点都不必嘴上的功夫差。 重阳狐疑的蹙着眉,晏止卿附着耳,淡淡道:“自然是有人在其中做局,目的是想让我们早些启程。” 一语毕,四只眼睛一同斜上了胥游有恃无恐的样子。 胥游伸了一个懒腰,冷冷道:“我可没有这么好的精神做这些事情,何况,一个骨女,一个老道,我再能耐,也不会□有术。”一语中的,难不成,这一路上还有人跟在后面? 重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寻仙之路真是荆棘满布,扣在玉笛之上的手又紧了一分。 既然能出镇子了,三人自然不会久留。一人行前,两人行后上了路。荒郊野外,夏日炎炎,三人的气氛又一直僵持着,自然走的分外的疲乏。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重阳想到了一件无比艰巨的事情来挑战自我,那便是摸清胥游的前程往事。 原本以为是一场相当艰巨的拉锯战,不想胥游这一次却相当的痛快:“我就是凌莲山上,紫竹林里的一株竹子。修了千年,得了因缘就有了人影,就来这世间寻风流。后来,听了一个小妖说,只要能生出双腿骨的孩子,这孩子就能带着我成仙。于是,我就信以为真了。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胥游能说的,会说的,就这些,重阳反反复复地问了三遍,依旧是问不出半点破绽。倒是晏止卿没轻没重地说了一句:“原来你就是长安城里的那位高人,一年半里能害了那么多女子的身子,倒也真是一桩本事。” “哼。”胥游冷哼,冲着重阳使了一个笑脸,“娘子放心,现在的我除了娘子,决不看别的女子半眼。”晏止卿走在前面笑得很轻,恰好传进重阳的耳朵里,胥游显得分外的窘迫。 两人一开口就呛火,重阳也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正值炎炎正午,胥游喋喋不休地冲着重阳念道着自己对于她的忠心。重阳冷着一张脸毫不表情,也不知听进出了多少。 知了在枝头上撕心裂肺地唱着,听着人的嗓子也干渴起来。重阳甩甩袖子,站起身子就要走,却被胥游叫住:“娘子要去哪里,为夫的与你一道去。” 重阳轻叹了一声,手上的玉笛一转:“你要是敢跟过来,我就活活地烧死里。”说完打了一个响指,一团赤红色的火焰冲着胥游的面门飞出,男子轻盈转身避开火焰:“原来娘子有这样的手段护身 ,那为夫的就不必担心了。”说完就往大树一坐。 重阳看了眼晏止卿:“晏公子,我去取些水来,不知晏公子是否需要?”胥游极其不满意的脸色浮了上来,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3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了上来,重阳只当没有看见。dierhebao 晏止卿摇摇头,微微一笑:“不必了,我倒是未曾怎么说话。胥公子都不曾口渴,我有怎么口渴呢。”真是不抬杠不知道怎么过日子的两位。重阳径直走了,去寻自己的清凉世界。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喝完了水,回来的时候,大树庇荫之下,只剩下胥游一人的身影,晏止卿不见了。 第九章 “晏公子呢?”重阳甫一开口就直直地问道,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靠着树干正在假寐的胥游如梦方醒般睁开眼睛道:“你走的时候不是还在这里的吗,或是去寻你了,或者是自己也去找水喝了吧。” 重阳看着处变不惊的胥游,一时变得慌乱起来,一把扯过胥游的衣领道:“你发誓,你没有动过他!” 荒野之地,单凭晏止卿一介书生,怎么自己去寻重阳?何况以往从来未曾发生过这种事情。思绪飞过脑子,重阳的直觉告诉她,晏止卿的失踪必定与胥游有关。 “你若是不放心,我们在这里等等他便是了,一会他自己便会回来。不过是个书生,你为何如此着急。”这一句话问到了重阳的心里,不过是一个书生,她为何总是如此上心。 拽着衣领的手松了下来:“但愿如你所说,如若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胥游没脸没皮地一笑:“自然不会有这般的事情发生,因为,我绝不会骗我家的娘子。” 重阳抱着双腿坐了下来,直到夜色低垂之时,晏止卿依旧是不见踪影。胥游没有半点情急之色,只是冷冷地道:“看样子,那小子跑了。” 重阳静静地想了一个下午,心里惴惴不安,晏止卿要去寻仙怎么半途就放弃了,如果不是胥游动手害了他,那就是下雨那一夜捉引章的时候,被晏止卿看出了破绽,他自己走了。 胥游转身看着重阳:“你要是真舍不得,我帮你找找?” 重阳摇摇头,心里似坠了一块巨石般难受:“算了,我们上路吧。现在只求早日能到凌莲山。”后半句绝情的话没有说。聪明似胥游又怎会听不出话中的意味。而他只是淡淡地笑,柔和的目光裹上女子,不言不语。 晏止卿的突然失踪是重阳之前一直未曾想到会发生的情况。只能说这个男人太聪明了。 没有第三个人的路上,胥游的体贴不曾有半点的减少,对于重阳时时处处细致入微的照顾,哪怕铁石心肠如冥者大人一般也是不得不看在眼中。只是一入夜,就发生了另一个让重阳甚为头痛的问题。他们所处之地,按照粗人的说法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按照胥游的说法:“娘子,此地并无客栈,这一夜,你可愿将就将就?” 重阳的眉毛抽搐了三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次倒霉到家了。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四顾看了看。正如胥游所言,嘛也没有。 重阳抿唇,脑子里乱糟糟地不知说什么好。此时,远处山坡上有一星点烛火亮起。胥游手上的纸扇一敲:“娘子,我们一道去那家投宿吧,或许,那户农家会收留我们。” 很有道理。重阳举步欲往,面前却有一柄纸扇拦下。 “娘子且慢,我们这样前去,那户人家必定是不会留我们的。”胥游的眉毛挑了挑,朗声道。 的确,重阳身着了一身曼珠沙华暗纹紫衣,手上臂钏银铃,腰间别着的骨笛,一看就让人生生生出三分寒意。 “那……如何是好?”重阳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一身装束。 “不要紧。”说着,胥游便伸手拔出玉笛别在自己的腰上,又将女子手腕上的银铃臂钏取下纳进袖间。最后,将自己的衣衫解开,笼在重阳的身上,“从这一刻起,你是我得了病的娘子。” 话音未落,便将重阳打横抱起,笑容贴近,“这样,农家自然会收留我们这一对苦命的患难夫妻。” 患难夫妻,重阳的心里似有暗流涌动,竟不觉地伸手环住了胥游的脖子。胥游也怔了怔。 女子脸颊绯红:“只是……只是这样更像些罢了。”胥游微微一笑:“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易了装,自然好行事。农家里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一看便是忠厚老实的人,先是迎着胥游进了屋,又忙里忙外地为两人准备吃食。吃饭的时候,老妇人看着重阳一张俊脸,又看了看胥游的一幅祸水的样子,啧啧称赞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你们两人若是站在院门口说一句自己是仙人,老妇人我也是相信的。” 长得好,真是好到家了。 重阳喝着汤水,抿着嘴唇笑得十分婉约,心里却渐渐浮起了三个字:晏止卿。又是一阵揪心似的疼,微微蹙了眉。胥游关爱的话就送进了耳朵里:“娘子,身子还是不适吗?” 本想摇头,却生生地点了两下。胥游的手伸了过来,极其自然地往怀里一揽:“靠着为夫的肩膀,歇息下吧。”这一次,竟然没有从前那般的反感。 老妇人搓了搓手,指了指朝南的一间房间:“那是我儿子和媳妇住的屋子,现在的年轻人都留不住。不喜欢住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哎……也只有两个老东西会守着这间老屋了。”很是悲怆,重阳叹了叹气。胥游已经再一次将她抱起,进了屋。 屋子里黑洞洞地叫人脊背发凉。一个响指,烧起一团赤红色的火焰。火焰悬在半空之中,照亮了一屋的寂静。 “放我下来,戏演完了!”重阳身上使力,胥游却依旧稳稳地将重阳抱在怀里。 “你给我放手,不然我……”伸手去摸腰间的玉笛,方才记起早就去了胥游的手里。 胥游浅浅一笑,将重阳轻手轻脚地放在床榻上,捡了床上的薄被替重阳盖好:“别想太多,睡吧。”语调是无以复加的温柔,胥游,你真是一只妖孽。 重阳噤声,看着胥游的眼睛,自己的双眸也不觉得沉重起来,眼前像是晕开了鲜红色的色块,缓缓地侵蚀到自己的身上,又是一场屠尽心力的梦。 醒来的时候,身边矗立着巨大的石块。重阳伸手去抚石上的暗纹。这些暗纹密布在石头之上,却不规整,细细去看,才发现是许多人的名字。 “那是三生石,刻在上面的人名都是相爱的男女。”一个清朗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远处飘来。重阳抬起头,半空之上浮着一个白色光影,幻成了人形,闪烁着耀眼的白光,女子不由地伸手去挡。 “永宁。”男子的声音再一次传来,重阳想辩解,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惊恐地抓住喉间,依旧是吐不出半个字。 白色的光影瞬时逼近,又碎成了片片白花,四散飞出,重阳开口叫了一声:“这……”此时,散开的白色光片又聚在了一处,练成了一副珠帘,珠帘之上熠熠生辉。重阳睁眼看着眼前的情景屏息凝神。 珠帘之上,雕梁画栋赤红木柱撑起巨大的殿堂,地上铺陈着赤铜砖块,飞梁之上描金画银金碧辉煌,四周摆设着几十盏青铜鹤形的香炉正升起袅袅青烟。青烟之中,腰间配着环佩缨络的女子扭捏着腰身,伸展开双臂舞姿窈窕婀娜。 舞池之外,两个男子各自怀抱着一名艳妆的歌姬谈笑风生。歌姬在琉璃杯中泻下琼浆玉露。一名男子束着高高的云冠,将身子靠在朱红的木柱之上,大笑道:“七弟,我与打个赌如何。” 另一将头倚在歌姬身上的男子慢慢地抬头,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容颜浮在了眼前,又是晏止卿! “大哥近日来深受父帝的重用,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我不与你打这个赌。”晏止卿举了酒杯一杯饮尽,勾着歌姬的下巴浅浅一笑。 那人且笑不语,双手合掌。从珠帘之后款款走出一名美姬,在舞池中一立。一池的姹紫嫣红骤然失色。晏止卿坐起身来,手中的酒杯晃了晃,看着美姬的眼睛没有挪开半步。 “如何,为了她,赌一次?”男子的眉毛轻轻挑起,脸上的笑意渐重,“天界人人皆知七公子言桓最怜惜的便是美貌女子。这一次大哥为你挑选的女子,你看如何?” 晏止卿的脸上晕开了一阵喜色,舌尖舔过嘴唇道:“怎么赌?” 男子用指节扣了扣桌面道:“当今人间初立了一个皇帝名叫瑞元帝,其人手段极为强势,父帝对其颇为赏识。但毕竟是凡人,想要一统八方,自然还是要靠我们仙家的力量。瑞元帝曾在父帝的向前许下重誓若得河池国一方沃土,愿举全国之力,大肆祭祀奉上牺牲无数。” 晏止卿的脸微微一滞,转瞬便是一个笑容:“父帝心中所图为万世帝王所不及,怎会为区区一个瑞元帝投下心思?” 男子俯身过来,轻声道:“父帝有心扶他上天庭,做下一任的窦天帅。你也知道现在的哪位实在是不听话。” “这般有野心的男人,怕是不会甘心居于人下吧。”晏止卿神色深邃道。 “这便不是我等要操心的了。话往白里说也好,父帝想要助此人一臂之力,只是这等事情不必让父帝劳心费神。自然要有我们来筹谋了。” “哦?大哥的意思便是要我下界去住瑞元帝一臂之力了?”晏止卿微微沉吟。 “父帝嘴上虽然不曾明示,但心里想的我等不能不去揣测。这些年来,父帝对你的器重是人人看得出的。父帝心中的人选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前一日父帝召见我时曾提出此事。所以,为兄的今日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吧了。”男子笑得分外谄媚。 晏止卿的眉毛一扬,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于公于私,这个赌,我是不能不打了。”双手一合,“好,这件事我自然尽心尽责地去办。” 一语毕,扬起嘴角直视着舞池中的美姬,带上三分笑意,羞杀了一片春色。 第十章 光影再一次聚拢在一处的时候,重阳的肩剧烈颤抖起来。为什么自己的身子里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在逼迫着自己难过。明明应该是永宁的感情,为什么会扯进自己和晏止卿? “这就是你心里的言桓。”声音由远及近,重阳却依旧看不清那人的面容,“永宁,言桓是天帝的七子,他为你所做的都不是为了你,而是出于他的私心。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至今都忘不了他。” 重阳摇摇头,开口辩解道:“不,我不是永宁……” 石破天惊,重阳一语未完就从梦中醒了过来。胥游靠着桌子伏案睡着,脸上的表情足以证明睡得相当痛苦。重阳从床上起来,披着衣服开了窗,临着风将思绪渐渐地冷静下来。 远处的树杈上,小幺晃着两只脚倚着树枝看着月亮。重阳从屋子里出来,轻手轻脚地回头确定胥游依旧睡着。上一次的疏忽险些铸成大错,这一次再也不能疏忽了。 “来了呀。”月朗星稀,小幺昂着头。 “小幺,你说晏止卿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一整天,重阳心里一直都压着一块石头,晏止卿莫名的离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想不明白,却一直在苦苦追索。 “或许吧,那小子一看就绝非是池中之物,看出来了就看出来了,省得他一路上跟着你们,到时候也不好行事。”小幺答得没心没肺,“我早就说过,你冒险去找骨女,说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堂堂的冥者大人,在面对一个小小的骨女的时候却是一反常态的不言不语,还要放过她。既然你早就知道晏止卿跟在后面,一开始就该动手杀了她。本是想演一场忠烈全传给人看的,何必又妇人之仁。” 重阳嘴角含着的笑意一时变得哀伤无比:“毕竟是同类,我怎么忍心就这样断了她的性命。那日我是真心想要放过她。只是……那两个人都在场,我终归是要动手的。” 小幺从树枝上跳了下来,一把拽起重阳的手:“你还记得自己是骨女就好好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什么情情爱爱的事情早就与你无关!什么晏止卿,什么胥游,通通都忘掉!” 重阳抬着头,心里骤然的紧缩,小幺说得对,身为骨女的自己本就不配有情爱。要做的只是找回自己的真身,转世为人。 “我自有分寸。”这话从重阳的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干涩。小幺叹了叹气,又晃到了树枝之上:“明白就好,就你这样的样貌等找回了真身,男人不是一捉一大把。何苦为了两颗芝麻丢了一片西瓜田。” 啪的一声,赤红色的火球盈盈地绕着小幺的头顶转,甚是吓人。 “别总是把我说得跟个色魔似的,这两个人,我一个也看不上。”说这话到底有没有心虚,怕只有重阳才知道。小幺见她翻着眼皮闪躲的样子,正要反驳,却被她抢先转移了话题:“小幺,自从那日在公主墓里碰到晏止卿,看过那颗琉璃珠之后,老是梦见自己成了永宁,晏止卿成了言桓。其中还有一次,梦中的那个言桓,又变成了胥游……” 小幺狐疑的眼神扫过,冷冷道:“哎呦喂,什么想不想的,都入了梦了,你这一次要万劫不复了。”重阳对这样滑稽的论调嗤之以鼻,直到多年以后她才明白,小幺才是真正夺得天机的人。 “不与你磨嘴皮子了,那颗琉璃珠不是凡品,当日在晏止卿的房里找到那颗珠子的时候,只要我这只手一触那玩意,就浑身不舒服。想来是那一日,你在公主墓里,滴血显影的时候被琉璃珠中的精魄所镇吧。想来是没什么大碍的。”小幺摘了片树叶,往嘴里一放,心想着女人就是爱胡思乱想自找没趣。 “但愿如此吧。” “要是老是心神不定的,你就叫你的胥游为你去抓两副凝神的药。反正,这小子一直很殷情。”小幺道。 重阳叹了口气,回头就往屋子里去:“胥游很精明,出来久了,怕他生疑。我先回去了。” 小幺打树枝上跳了下来,伸手拦在重阳的面前:“重阳,就算你现在确实是冥者,你也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别被众人口中一声声的冥者大人叫昏了头。乌龟就是乌龟,就算背上爬条蛇叫玄武了,它也还是乌龟。” 话很刻毒,重阳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知道了,才这些年的功夫,你越来越唠叨了。”说完笑笑,就往回走了。小幺,一直都陪着自己的小幺。 回到房间的时候,胥游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样子。重阳叹了口气,往床上躺了就打算入睡。头沾上枕头却是一千万个不舒服。她开始害怕永宁的记忆再一次扰乱一夜的凉梦。 或许小幺说的对,但她总隐约觉得自己与永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不然,一个百年前女子的疼痛,她不会感受得这么真切。迷迷糊糊地想着,昏昏沉沉地入睡。一觉醒来,胥游的脸被无限放大在她的眼前。 “娘子,醒了呀。娘子刚睡醒的样子竟是这般的惊世骇俗!”胥游的脑子昨晚一定是被桌子腿给压坏了,整一个抽风了得。 重阳躺在床上迟迟地不肯起来,原因只有一个,胥游的脸就在她的正前方。稍稍一动就有可能被这个色狼占去便宜,按兵不动为上计。胥游过了良久似乎才看出了个中的端倪,头一次笑得有些生涩地坐起身子。 两两对视正是尴尬的时候,屋外起了一声惊叫,声音颇为苍老,看来是老夫人的喊声。胥游一个箭步就冲出了屋子,从没见他对别人的事情这么上心过。重阳跟在后面,神色凝重。 屋外是一片真正的鸡飞狗跳。挨着屋子的鸡舍里原本就零零落落养着十几只鸡,前天晚上来的时候,还三两个一群的在鸡舍里闲转悠。胥游当时说了一句极其煞风景的话:“娘子,你瞧连鸡都知道成双成对不辜负这良辰美景,你怎就对为夫的总是这般冷淡呢?”当时的重阳正被胥游抱着做不得什么,不然准是一顿惨无人道的血腥镇压。 然而此时,头前的鸳鸯和姐妹们横七竖八地躺在黄土飞扬的地上,直挺挺地像是被风干了一般。最为诡异之处,便是每一只鸡的脖子上赫然一道尖利齿痕。老农家流年不利遇上黄鼠狼了。 当然,事情要是这么简单也就是破点财的事情。只是不知是不是观音娘娘大发慈悲发错了地方,往农家的鸡舍里送来了一个穿着小红肚兜和裤衩的胖小子。胖小子现在正团着肉嘟嘟的身子安安稳稳地睡在干草堆上,含着自己的手指。 孩子孩子,害死自己。老农家心善见不得奶娃娃受苦,弯腰抱着孩子进了自己的怀里。小娃子约莫五六岁的样子,按理说正是爹爹疼娘亲爱的时候,偏偏被孤零零地扔到了这里,真是打苗里开始惨,惨到头了。 重阳探着脑袋看了一眼,眯着眼睛一笑,意味深长。胥游站在一边立刻发现了女子细微的变化,转身过来问:“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重阳摇摇头:“没什么,这孩子挺可爱的。”说完上前了几步,走到老夫人的身边,感慨了几句孩子没娘的苦楚,又悲悲切切地回头看了一眼胥游,低着嗓子不知冲着老婆子说了些什么。 几句话过后,老婆子眼里闪起了一道道极为同情怜悯的目光,将奶娃子交到了重阳的手里:“孩子遇上你也算是他的造化了。”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真是响当当的造化 两人一处,在原地又说了几句话,重阳谢过老婆子和老头子就瞪瞪胥游让他赶紧走。临走的时候,胥游回头望了一眼,弯着脊背的老汉,眼神中带着微妙之意。 快走了几步,胥游赶上了抱着孩子的重阳,开口问道:“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告诉他们,我们夫妻多年都是因为我家相公不行,至今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的,所以我想收养这个孩子。” 奶娃子在睡梦中,睡得酣甜,不时咂咂嘴,甚是可爱。 胥游不怒反笑:“娘子若是想要,今晚试试便知,你家相公成是不成?”这话很直白,听得重阳后脊梁一阵阵得起了寒意,拿眼睛斜了斜多嘴多舌的人,转身道:“真以为我想跟你过日子呢!看到那一地的鸡没有?” 胥游展了扇子摇摇头:“你不是想告诉我,那些鸡都是这孩子杀的吧?” 重阳拧了眉毛往回看:“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我怀里抱着的是只真真正正的小狼崽,修成|人形也不过十几年的功夫,他身上的妖气,你就觉不出来?” 胥游的扇子拨弄了下奶娃子,用鼻子嗅了嗅:“妖气?娘子说我身上的妖气重不重?”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胥游的身上时一身清新之气,若非早已摸清他的底细。当日初见之时,重阳还真的没当这个长得一身风流之气贵公子模样的人是那生事的妖孽。 重阳决定不再理会胥游的无理取闹,将手里的奶娃子提了起来:“嘿,嘿,我说,小狼崽,给我醒醒。” 小狼崽睁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抹着鼻涕得就往重阳的身上凑了出去:“姐姐抱,姐姐抱。崽崽最喜欢漂亮姐姐抱。”不仅仅是条狼还是条色狼。胥游笑得极其没心没肺,撂了一句话:“娘子真是太抢手了。连小孩子都不肯放过你,以后我要跟得再进些。” 崽崽瞪着重阳的双手伸手环着重阳的脖子就贴上了她,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一点也不比胥游的娘子逊色。胥游摸了摸崽崽的头:“孺子可教也。”原以为是逮了一条小狼保了农户一家老小的人命,不想是被拖进了狼窝。 叹了叹气,把孩子往地上一放,拍拍铮亮的小脑门:“崽崽,对吧?”奶娃子点点头。 “崽崽乖,你在这里等着,姐姐上前面去给你买糖吃。”说完就拉着胥游箭似的飞奔离开。“怎么重阳冥者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个小娃娃?”胥游轻声问道,眼里晕开一丝涟漪。 胥游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激起了重阳心里的一种感慨。胥游似水,无论怎样总是柔柔地袭来。而晏止卿似剑,剑在鞘中高悬阁上辨识相安无事,若是剑意出鞘,便是一片涂炭。 重阳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与晏止卿不过是这几日同行中刚有些了接触,绝谈不上什么深交,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事情还没有想明白,身边的胥游用手指了指前头,前头的木墩子上是一只灰头土脸的小狼崽。很好,这次遇上了一只会刨地的妖精。 第十一章 重阳的头一下就变得硕大像是被装进了铁屑玲玲朗朗地响个不停。奶娃子的一双小粉手伸了过来:“姐姐,姐姐带我找妈妈。” 有些泄气似地回头望了眼胥游,胥游笑道:“既然是个妖精,那就杀了吧。”轻描淡写,很是平静。 “你说什么?”重阳单手扣上了自己的玉笛,转头问道。 “嫉恶如仇的冥者不该杀了这个为虎作伥的妖孽吗?”胥游道。 重阳转身,看了眼抱着大腿的小娃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泛着泪光,道:“他的修行还浅,也只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若是有大人好好管教,日后或许有位列仙班的可能。毕竟他还太小。” “娘子莫要妇人之仁。”胥游眼里绽出一分厉色,单手掐上娃子的脖子。小娃娃双手握着胥游渐渐加力的手,双脚蹬着泥地起了道道泥痕。 “放手!若是论妖孽,我第一个该杀的就是你!”一把夺下孩子笼在自己的怀里,拍着他的背哄着他停止了哭声。 胥游甩甩袖子,拧着眉道:“今日不杀,或许来日……或许没有来日了。” 胥游的话有些危言耸听,重阳抬头:“你是什么意思?” “小小年纪即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凡能分出个是非对错的,都不敢缠着一个阴风阵阵的冥者。且方才我俩人急行了一阵,这孩子道行虽浅,竟能赶上,若是他能得千年的修炼,怕修为不在你我之下。”这一番话,言之凿凿,重阳心里也是这般思索,但怀里的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终是下不了手。 “算了,就把孩子搁在这里吧,你若是舍不得,我们就走吧。只怕孩子会一直跟着我们。”说完便携起重阳的手往前走。 奶娃子趴在地上,抬头咿咿呀呀地叫着,重阳一咬牙还是走了。 草木碧影,乔木参天,走了几日两人行至一座林前。后头屁颠屁颠的崽崽还是晃晃悠悠地跟在两人的身后。重阳很是无奈地转身:“你若是再跟着我们,姐姐就把你打回小狼的样子!” 话里语带温存,崽崽灵透自然是一点也不害怕,嘟着小嘴伸着肉手就冲着重阳撒娇。重阳略带狼狈地回头看了一眼胥游。胥游神色竟是一厉,起手幻了个手型默声念了一个诀,一条金丝绳自袖口中飞出,似舞蛇般骤然缠上崽崽的粉嫩脖间。 丝线本就细长,缠在崽崽的脖颈之上即刻就出现了一道赫然的血痕。重阳见情况不妙,回瞪了胥游一眼,起手念了一个松绳的口诀,将绳子一松。胥游却不肯就此放手,口里的默声朗出了声施在绳上的力量又紧了一分。 柳叶眉一拧,重阳使出十二万分的力道,金丝绳旋即断成片片金光。崽崽就势往后一仰,小脸涨得通红倒在了地上,红色小肚兜的内袋里滚出一样东西。 五光十色,流光溢彩——琉璃珠。 重阳的脸一时间扭在了一起,晏止卿的琉璃珠! 抱起孩子在怀里,使劲地晃了晃。崽崽睁开双眼,微弱地叫了一声:“姐姐。”重阳只是拼命地点头,直觉告诉她晏止卿出事了,不然他绝不会让这颗好不容易从永宁墓里面挖出来的琉璃珠落到他人手里。 “崽崽!崽崽!告诉姐姐,你这颗珠子是哪里来的?”重阳问得很急,身后的胥游抬着头向后退了一步,一双眉眼在崽崽稚嫩的脸上扫来扫去,留下一抹莫名的笑意。 崽崽伸着脑袋在紫衣上蹭了又蹭,颤巍巍地瞥了一眼胥游,奶声奶气地说道:“是妈妈放在崽崽这里的。”说着,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兜,转过头抱着重阳的头,在耳边又说道:“前些天的时候,妈妈带我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倒在路上的哥哥。那个哥哥满身都是血,就像是要死了一样。妈妈就救了那个哥哥,后来崽崽晚上肚子饿饿,就跑出来吃东西,后来……”孩子越说越难过,最后倚着重阳的衣襟哭了起来。 十指攥成拳头,回过头,满眼的冰霜:“我真当你是改邪归正,不再为害人间。不曾想人你要杀,谎你也要撒。晏止卿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要你下这样的杀手!” 怒目圆睁,满眼的责难。 胥游伸手拔去簪着长发的玉簪,一头青丝泻下,甚是自嘲地摇摇头,一身的清秀:“你看上了晏止卿,所以,我杀了他。” 胥游呀胥游,你是否真的如你所说的这般单纯?人间的情爱又怎会是一个人一句话一次杀心就能了结的?胥游呀胥游,原来,你真的不懂。只是你那双晕着雾水的眼眸里,却每每是我猜不透的心思。 重阳抱着怀里的崽崽站起身,转身道:“胥游,一路走来,无论做什么我都不曾说过你半句重话。你在人世间的时日尚浅,不懂情爱,不知相思,我不怪你。你为了自己得道成仙祸害了那些女子,我没有杀你。你说我有私心也罢,其实都怪我心肠太软,每每下不了杀心。当日,晏止卿失踪的时候,我问过你,你说不是,我信你。时至今日,于情于理,我都该杀了你。但你于我指了一条明路,我记得你的恩情。我不杀你。你走吧!” 重阳的表情一直是压抑下的镇定,自己作孽太深,能不动杀心就万万不要动。这是师傅当日告诉她,这些年来,她一直牢记在心。 晏止卿没有死,那就不必用胥游偿命。竟然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 背影萧萧,这一次的女子走得甚是决绝。胥游立在原地神色黯淡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女子,冷冷地开口:“胥游,原来你真的不懂。” 一直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心情,曾经面对着深闺里的大家小姐总是游刃有余的他,最终,不懂情爱的人,竟是他——胥游。 原是暑热难耐的天气,为何涂生了三分秋凉? 重阳抱着崽崽走了不知多久,身子像是中了蛊一般就是停不下来。崽崽在双臂之间憨憨地睡着。脚上的步子没有停下,地上的影子不太安分地动了动,渐渐地从地上挣脱出了形状。 小幺立在重阳的身后,伸了个懒腰:“你就这样把胥游给甩了?” 重阳陡然止步,转身之时,眼眶已是红肿:“小幺,为何我总是这般心软。我哪怕有永宁的半分勇气,事情也不会到今时今日的地步。胥游不会对晏止卿下杀手,晏止卿也不会生死不明。”踉跄了几步,倚着大树,腿上竟然软了几分就势跌坐在地上。 小幺摇摇头,叹了叹气:“未曾不是什么好事。你若是性子烈的女子,怕在你手上死的人就远远超过你所渡化的人了。” “不必安慰我。”重阳别过头,“我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 怀里的崽崽蹬了蹬腿翻了个身,还是年少好,不知愁滋味。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小幺问道。 “帮崽崽找到娘亲,然后去凌莲山。”重阳答道。 这句话,小幺没有接,重阳多少是好面子的,他最终没有将话说穿。她想找到的是晏止卿。 打晏止卿出现在重阳的眼里,小幺就知道这个人准会坏事。 重阳做冥者做了这些年来,身上骨女的性情已经渐渐被磨去了。性子又好打包不平,最见不得别人受苦,偏偏又喜欢与性情执著却聪明的人交好。而晏止卿恰恰占了这三条。 撇开他一张惊世的容貌不谈,单单是他偷坟掘墓也要弄清史实的这一股执著劲头就对极了重阳的胃口,再者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头脑聪明却时时处处都被胥游压在下风。重阳心中的倾向自然不言自明。 这样的人,留着就是个祸害。若是他真的动了重阳的心思,以后自己的路怕酒更不好走了吧。 小幺喟叹一声,这一次万万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好不容易甩掉了一个胥游,好不容易看到希望,莫要再招惹一个妖孽上路了。想要这,随手从树枝上撷了一片叶子往小狼崽的鼻尖上戳了两下:“嘿,小肉团,醒醒。” 一双小肉手揉着眼睛缓缓睁开,看见女子的脸颊上闪着泪痕抬手就去擦:“姐姐别哭,有什么事跟崽崽说。” 童言无忌,却是句句肺腑,重阳浅浅一笑,勾起梨涡点点。 “姐姐带崽崽回家好不好。” 肉团子似的一双小手合在一起,开心地叫道:“好,崽崽带你去。” 小幺挑着眉眼打了一个口哨:“那就这样吧,你领着孩子,我还是做我的影子,省得叫不知情的人看出破绽。” 重阳点点头,将崽崽搁在地上,拉着小狼崽的手就向着孩子口里念的玄冥湖而去。 狼睡狼窝,鸟有鸟窠。按理说,狼是山里的行者,偏偏这一次的小狼住在湖底。 第十二章 狼不可能住在湖底,所以,狼崽的娘是后娘。 玄冥湖不似名字般妖艳诡异,水波粼粼静谧无声也是一处娴雅修心的好地方。四周拥着大片大片的梧桐树林。碧叶相映之间恍恍惚惚能见到金羽红冠的凤凰栖息于林间。湖心之中被一片浓重的雾气围绕却能隐隐约约见到几重楼台宫阙。 重阳来不及喟叹一声,原本伏在胸前环着她脖子睡得香甜的崽崽已经睁开了眼。见到已经到了玄冥湖,笑了两个小酒窝,从重阳的身上爬了下来,冲着湖心喊了一声:“娘亲。” 崽崽活像个小肉团子,喊话的底气却是很足。立刻,湖心上袭来一阵清风伴着雾霭水气刮到了两人面前。雾气凝聚,显出一抹人形,竟是个身穿湖绿色水袖衣衫的女子,发髻高高盘起,有着说不出的华贵。 女子微微颔首,伸手将崽崽揽进自己的怀里:“娘亲找你找得好辛苦,竟是自己去找漂亮姐姐玩了。”带着三分怒意,气氛玩味。 出来相迎的竟然是本尊。这位姐姐倒也不介怀。重阳心中暗暗想着,嘴上又筹措起此时问起晏止卿是否唐突。双手抱拳拱了拱,正要开口,被女子抢了先:“多谢,这位姑娘救了小儿。”说完便是躬身一拜,亭亭款款、落落大方。 “请问姑娘前几日里是否救了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重阳问得急切。女子的神色微微一滞,将目光投到自得其乐的崽崽身上,浅浅一笑:“倒是救了一个模样不错的俊书生,就是不知救不救得过来……” “姑娘,可否带我前去看看?”重阳问道。 “不知你是公子的……”女子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重阳,脸上略带凝色。 “未婚妻子。”这一句话冲口而出的时候,三个人皆是一愣。女子原本低头看着怀里的崽崽,一瞬间的抬头让她失去了自己拥着的高贵。崽崽抬头时却带着一抹不同寻常的笑意。只有重阳红着一张小脸,有些不自然地立在原地,似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一阵尴尬。女子微笑着道:“叫我琴柯便好了,已是上了百岁的人,每每被人叫姑娘倒是有些刺耳了。” 重阳脸上的红晕还未消退,点点头,跟在琴柯的身后。两人站在湖边,崽崽被琴柯牢牢箍在怀里。刚一站定湖上便缓缓有一艄公划了一条轻舟靠了过来。三人上了岸,琴柯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便向着云雾深处驶去。 重阳站在船头,心中惶惶不得安宁,不是为了先前的一句话却是因为琴柯那一句:“快死了。”抬头看看琴柯,身上散着淡淡的仙气,应属仙客。难道晏止卿已经病倒了连仙家也无力回天的地步了?重阳的心颤了颤。 有人拍了拍她的后背,转身是琴柯俊俏的脸蛋:“你叫重阳吧。那个书生自从昏睡以来一直喊着重阳两字。原本以为只单单说是重阳节呢。后来想想怕是在喊人名。想来该是自己的未婚妻子。” 重阳脸上的红晕未消,现在更是被人刷上了红漆一般,只是在一边默默地点头。 琴柯继续说道:“其实他的病却也不是很重,就是一直高烧未退,只怕一直这样烧下去真就烧坏了身子。我虽也是位列仙班,却是黔驴技穷救不了他。” 重阳昂首看着前方一片雾霭,心中默默念叨:“晏止卿,千万要等我。” 船行了片刻一行人终于上了岸。琴柯将怀里的崽崽交给侍从下去安顿。重阳顾不得许多,就央求着琴柯带着自己去看晏止卿。九曲回廊,流苏漫动,重阳的心跳的似小鹿乱撞。 琴柯很客气,给晏止卿的房间不单单是僻静,四周的环境也是雅致的没话说。就算说是这重阙深深里最好的房间,重阳也信。 帘幕深深,重阳抬手揭开一层层的轻纱,雕花大床上,一人平静地躺着。女子行至床边,伸手抚过他发烫的额头。 “这几天一直滴水未进,什么都喂不进出。我先去打理府里的事情,有什么事,姑娘尽管吩咐。”琴柯微微一笑便退了下去。 手指按过他眉头的郁结。重阳低声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很是生涩地说不出任何话来,撑过被子替晏止卿盖好。重阳有些漠然地坐在男子的身边,身边人气如游丝,每一次呼吸之间都让她想起另一个男人——胥游。 重阳摇摇头,自从遇到胥游那一天起所有事情都开始变得鸡飞狗跳。 晏止卿轻轻吐了一口气,口中喃喃着什么却听不清楚。重阳的心即刻提了起来。琴柯说过,他每每叫得都是重阳两字。女子的手变得冰凉。正是此时,琴柯带着两个侍女进了屋。 重阳起身拜过。琴柯的目光却只是落在晏止卿的脸上。重阳的心颤了一颤,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女子对晏止卿的感情并不一般。之前没有细细地去想,这一刻,晏止卿为何会被安排在这间房间里的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侍女们替晏止卿换上了降温的汗巾,又试图喂他喝些汤水。奈何他牙关紧闭吃不进任何东西。琴柯脸上的忧色显而易见。重阳突然自己谎称未婚妻的行为有些唐突。可心里偏偏就是有这一股气逼着她顶着这个名声演下去。 “都这些天了,烧一直未曾退下去过,请岛上的大夫也看了说是中了什么邪术,不是身上的伤。” 晏止卿身上有伤。 重阳转身看着床上的人,十指紧握。 琴柯一直待到后半夜才肯挪架离去,临走前还不忘被重阳安排好了房间,也催她早早回房。重阳却是执拗得一直待在房里,守着晏止卿。夜半,天凉得让人害怕,可晏止卿身上的温度却一点也没有消退的迹象。 重阳坐在床边,心里动了一个念头,伸手便掀开了晏止卿身上的被子,敞开他的衣襟。肌肤之上赫然一道道深红色青紫色的伤痕。心猛地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似地缩进。眼泪还不曾落下,手指已经不由自主地抚过他身上的伤痕。 冰凉的手指触上晏止卿的身体,他不但没有反感,倒是眉头也舒展了开来。重阳先是一怔,后却是一阵良久的犹豫。 月影晃过窗纸,投下一抹黯然。 重阳立在床帐之内,慢慢退下身上的衣服,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冰凉的身子贴着晏止卿发烫的肌肤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4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脸顿时烧得火红。她是骨女,身子是不会有任何温度,现在天凉,自然凉得似冰窖一般。 昂起头看着自己怀里的男子终于有了一刻安静的睡颜,重阳的心却跳得更加繁乱。她将头靠在晏止卿的胸前是前所未有的安心,这个男人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驱使着自己不断地向着他靠近,重阳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知道他出事的那一刻,她想杀了胥游。 花帐落下,这一夜晏止卿睡得相当的安稳。重阳在晏止卿的怀里恍恍惚惚地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永宁第一次笑了。 第二天清晨,侍女来敲门的时候,重阳堵了半天才穿好衣服开了一门。一见别人的眼神,就分外的心虚,嘴上应答如流,心里总觉得对方的眼神很是奇怪。 琴柯到的时候,侍女正在给晏止卿换衣服。之前侍女有问没问地多了一句话:“重阳姑娘要不要你来?” 重阳摆手加晃脑,想要撇得干干净净。正好这时,琴柯过来了。重阳的脸像是西红柿一般,还红着。琴柯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女子,一看,便笑了,打趣道:“我倒是以为我够早了,不曾想重阳姑娘更是思君心切。” 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倒是嘴角上抽搐了好一阵。 这头说着话,那头的侍女惊叫一声:“主人,晏公子醒了!” 琴柯快步走上前,掀开帘子一把跳进晏止卿的眼帘。重阳只是缓缓踱步上前,心里暗暗盘算着这小子不会是昨晚就醒了吧。那不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叫他知道了?重阳心里的鼓,一下就被打破了。 晏止卿微微睁开双眼,抿着唇想要说什么,又睡了过去。这一时,琴柯的手牢牢地攥着晏止卿的手。重阳站在一边,眼睛不停地往上扫。奈何当事人一个昏了一个痴了。清咳两声,琴柯依旧不为所动。 只有侍女知道重阳的脸色有多难看。 在晏止卿第二次睁开眼又昏死过去之后,屋里一时之间忙做了一团。琴柯几乎调动了府上一切可以调动地人手,也不知道调进来做什么。倒是重阳却像个外人似地站在屋外看着一派旖旎之色。琴柯从屋里走了出来,跟出来的是大夫。 大夫把完脉,冲着琴柯拜拜:“公子的烧退了,真是奇迹,可谓是不药而愈。” 算是个喜讯,但琴柯的脸是绿的,重阳的脸是紫的。 后面就没了下文,连混在神仙界里的大夫也拿不准晏止卿到底怎么才会醒。只是又一次摸了摸自己不长毛的下巴,重申一遍,晏止卿这一次不是为刀剑所伤却是一种从来未曾见过的邪术。 重阳的眉头扬了扬,一切的症结都在胥游。 第十三章 一岛上下的人几乎都在围着晏止卿转。侍女们满满当当占去了屋里的所有空间。琴柯对晏止卿的那份心只要不是瞎了眼,三岁小儿也能看不出。 重阳就这样硬生生被挤到了屋外,看着屋里的人潮,望洋兴叹。 晏止卿醒了,重阳算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要是这小子翘了,这笔帐就还不清了。重阳闲来无事在花圃里晃着,现在她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是每每想起前日子发生的事情便是一阵面红耳赤。在经过长达一夜的不眠苦思后,她终于将之前所谓的肌肤相亲归结为处于内心中的不安,而不是什么劳什子的感情。 有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之后,重阳头一次顶着风险挤进了人群,看到了重伤之后气若游丝的晏止卿。 淡紫色的暗花流苏帐,紫檀木的雕花床,丝绵的枕头枕着长发未盘的他。重阳刚一进屋,就见琴柯一张俊颜成了一副谄媚的笑脸冲着床上的人问寒问暖。一众的侍女见重阳进来了竟然鱼贯而出。 床上的两个人纷纷抬头。琴柯的脸难看得像被人砸了鸡蛋,倒是晏止卿一张苍白的小脸蛋上泛着一阵红晕。 啧啧,倒还是个病美人。 重阳快走了几步,没去瞥琴柯,脑门就像是顶了炸雷一样,脸上似被谁的目光一刀刀地往下刮着肉。 “重阳。”是晏止卿的声音。重阳定了定心神,再抬眼的时候,却见琴柯一脸的笑意,很是亲热地拉过重阳的手坐到床边,“你们说话吧,我先走了。” 奇怪,按理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从晏止卿醒来开始算,琴柯占着这间屋子整整三天,可谓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晏止卿,倒了这一时,冒牌未婚妻出现的时候,竟然乖乖的让了路,真是奇了王母娘娘的大怪。 “重阳。”晏止卿坐起身子,柔声喊道。 “嗯。”重阳点点头,露出一副关切的样子,“你……”话到此,如鲠在喉,该说什么,说什么都逃不过胥游二字。 “你怎么找到我的?”晏止卿的脸上没有半分的抱怨和怨气,清凌凌得似一潭春水荡人心肺。 “算是机缘巧合吧。”重阳微微一笑,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哦。”晏止卿浅浅一笑,没有说上半句其他。 重阳避过男子温柔的眼神,一时间觉得脊背上被什么东西烧得失去了心神。这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别人要杀他,他竟然可以在重伤未愈之时便释然一切。 “是胥游,对吗?”筹措了良久,重阳还是问了一句。她希望晏止卿告诉她不是。 但晏止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女子的眸子里笑意更重了。 相逢一笑泯恩仇,晏止卿真是名副其实的大侠。重阳的心里先是一阵释怀,随后便是一阵沉重,他越是这样,胥游便越是不可原谅。重阳起身,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发现琴柯一直站在门外没有离开过的迹象。开口问了句崽崽在什么地方,却见琴柯脸色一怔,旋即又换上一副常态:“这个时候,正是崽崽午睡的时候,姑娘有什么事情吗?” 重阳摇摇头,心里想着若不是自己当初带崽崽回来,怕琴柯是不会让自己踏上玄冥岛半步吧。 这一下午,晏止卿的气色好了很多。人是有天命注定的,连神仙也救不了的人,让重阳一睡就睡得生龙活虎,这不是命,是什么? 重阳自知在玄冥岛上自己虽有几分薄面,但琴柯时时处处还是警备着她。闲来无事就在湖边上瞎转悠,心里盘算着待晏止卿的伤势稳定下来,自己就该踏上去凌莲山的路途了。 往湖边的巨石上一坐,重阳叹了叹气。 身后的假山曲水之中,走来一个人。重阳转背一看,原来是之前送他们上岛的艄公。老艄公鹤发童颜,重阳不敢胡乱揣测他的年纪说不定是什么修了万年的老王八,这年纪,难猜。 老艄公见重阳一人闷闷地坐在湖边,一看就是一脸的心事。 “那住在主人屋里头的公子是姑娘的心上人吗?”艄公问道。 重阳抬头摆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想撇干净的时候越是适得其反。但艄公一语惊醒梦中人。晏止卿住的房间是琴柯自己的卧房。 艄公神秘一笑:“姑娘大了,许是因为害臊,其实也没什么。主人早些年也看上了不少公子。但后来遇上了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人,就收了心思了。” 重阳无心搭理,诺诺地应了两声。艄公一开了话头就起了兴致。关于琴柯早年的情史乱七八杂一锅端进了重阳的脑子里。事关风花雪月的事情,重阳多半是听一耳朵忘一耳朵,等艄公大爷用袖子擦完自己唾沫横飞的嘴角之后,她就恍恍惚惚记得琴柯为了某一个神秘的男子差点放弃了自己玄冥湖主人的位置。 艄公大爷的兴致高起来还真是可怕,重阳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自己的小脑袋正筹谋着该怎么避开老爷第三波飞溅的唾沫之时。救人命的小姐姐们出现在了巨石之前。尽管,眼前三位姐姐一脸的冰霜,像是欠了她们三千两银子似的。 “主人吩咐,晏公子身子大好了,今晚摆宴琼芳阁,也请重阳姑娘过去。” 原来不是接风宴也不是洗尘酒,只是捎带脚地给了自己吃肉的机会。 重阳连连拜过,找了个大爷愣神的时候,抽身离去。正拍着小胸脯喟叹着逃离魔掌,就见侍女们端着十色花样的吃食用具往一座小楼阁上去。抬眼看看,果然是雕梁画栋让人羡艳的好地方,想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琼芳阁吧。 日轮西沉,重阳整了整自己千年不变的紫衣踏进了琼芳阁的门槛。 琴柯管这地方叫琼芳阁真是深深委屈了这么个好地方就算叫琼芳殿也是毫不为过。大殿之上摆了一张桌案,晏止卿盘腿而坐,琴柯侍奉左右,这场景看着叫重阳甚是眼晕,似曾相识。 琴柯细语呢喃地不知从着晏止卿说着什么。晏止卿抱拳在胸一副千恩万谢的样子。重阳进来,两人依旧旁若无人地交谈。 咳咳,咳咳,咳咳,重阳为了增加自己的存在感清咳了三声。 大殿之上的两人皆是抬头,琴柯牵着嘴角微微一笑,看不出喜忧,倒是晏止卿的脸上换上了一副前所未有的殷情,却只是点头问好。 重阳在两人右手之侧的单人位置上落座,三人到齐,开宴。 腰佩缨络水袖婉转的侍女们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各色果蔬,却无一样晕菜。依照重阳无肉不欢的性格,一张小嘴嘟得老高。 晏止卿坐在上头抿着嘴笑。琴柯不明所以地看着殿下的人,问道:“重阳姑娘,有什么不妥吗?” 重阳摇摇头,回头再一看桌上的菜色,苦了一张小粉脸蛋。 晏止卿抬手举起桌前的酒杯,端在面前道:“多谢琴柯姑娘的救命之恩,止卿敬你一杯。” 琴柯红了一张脸,抬手却按住了晏止卿的手:“你身体刚刚见好喝不得,今日我连晕菜也不敢上桌。”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 重阳想说话,晏止卿已经很乖顺地将手上的杯子放下:“久病初逾,口中无味,倒是想吃些有滋味的东西。” 晏止卿一句话顶得上众人的千言万语,琴柯双手一合,立刻命人下去准备。晏止卿指明要一道桂花鱼。重阳一听,一扫之前的不快,哎呦呦,想不到晏止卿也好这一口。 菜不消多久就端了上来。重阳刚起筷。琴柯已经将鱼肉剃了刺端到了晏止卿的面前。无事献殷勤,非j即盗。 “晏郎,你常常府上的手艺。”琴柯轻声细语说道。晏止卿正客气得想要推辞。 重阳顿时抱着脖子,拍着桌子,咳得四脚朝天。 咳咳咳咳咳咳咳。 看来被鱼刺卡到了,一阵咳嗽扫了琴柯一副殷情的笑脸。重阳抬起泛着眼泪的眼睛,浅浅一笑,晏郎?这才几天呀就叫的像要成亲似的,很是腻歪。 晏止卿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就要扶,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手还没碰上,琴柯刀子似的眼神就扫了过来。重阳却偏偏不回避,依靠着晏止卿坐了起来,故作柔弱地答了一声:“不碍的,就是被鱼刺卡到了,不碍的。”这一声娇羞死人的声音弄得重阳自己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场小小风波,琴柯有了一点点的收敛。重阳还算满意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大殿之上一群舞姬纷纷而至,一个个打扮成飞天的模样,以助酒兴。 琴柯照顾有加,晏止卿答谢救命之恩,重阳的心里有着股说不出的情绪,开始还会想着做些什么小动作来博得两人的注意。久而久之,却发现全是徒劳。琴柯死缠烂打的本事绝对一流。 重阳自顾自地喝起了闷酒,一杯接着一杯直到两眼泛红,眼前的舞姬似都漂浮在半空之中。这一时,她才想起为何之前总有一种是曾相识的感觉。 第十四章 是梦!是那一夜在农家里投宿时做的那个梦。梦里有美艳舞姬婀娜醉人的舞姿,梦里有美姬相伴的媚眼如丝,梦里有晏止卿醉酒后的微微红晕。 重阳从酒醉中恍然醒悟,真是像极了! 撑着双臂从桌上直起身子,抬眼,赤铜地砖上的美人们依旧不知疲倦地舞动着自己的水蛇腰,丝竹管弦依旧充斥着耳朵。可回头再看,大殿正位上的两个人却不见了踪影。 酒意全消,重阳的身子紧绷了起来。起身就往外走。重阳见守在大殿外的侍女便拉着人家的手,嘴唇喃喃得问了三遍:“你们主人和晏公子呢?!”一遍比一遍吼得大声,侍女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脑袋,答道:“晏公子不舒服先回去了。主人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重阳的身子晃了三晃。琴柯下手真是快,趁着自己酒醉之际,就开溜了。真是看不出一张桃花般的容颜之下,藏了这样一颗急不可待思春的心。 重阳不顾得心里的咒骂念了一个诀,脚下似生了风一般就往前去了。一路上花木扶疏,楼阁景致通通被一个挪字诀给移开了去,生生让出了一条通衢大道。 而下一刻,重阳已经立在了琴柯的卧房之外,小手颤巍巍地一抬,门竟然未锁。屋里烛火昏暗一看就是一派靡靡之象。想来现在的晏止卿一定是被琴柯给灌醉了洗净了拖进了屋,正等着宰割。 重阳凝气凝神,掀开每一道帘子前都紧闭了双目,生怕看到些不该看的糜烂之事。直到帘子掀到了第七层,屋里还是如死寂一般。掀开最后的床帘,屋里空空如也。 费心费神地疾驰而来,捉j不成,倒是将院子里的景致弄了个面目全非。若是叫琴柯看到了非起了杀了她的心。这头没事就好,重阳从屋子里走出来。回到院里,抬眼看了一院子的狼狈,叹了叹气,起手又念了一个挪字诀,靠着记忆里的原样被一点点地挪回去。 花影暗动,挪动中的假山之后,重阳偏偏见到了她最不想见的一幕。 琴柯靠在晏止卿的胸前,两人四目相对,就差没有执手相看泪眼了。一股莫名之火从胆边烧起。重阳一咬牙,翻了一个白眼,起手狠狠念了一个挪字诀,一株栖着凤凰的梧桐树边横冲直撞地往两人处站的位置移了过去。 金翅的凤凰鸟扑腾了两下翅膀,吓得像灰头土脸的孔雀,来了一处孔雀东南飞。 琴柯眼疾手快挥了挥衣袖就挡住了飞驰而来的梧桐树,转身一看,果然是重阳捣鬼。她却只是微微一笑,依旧倚着晏止卿娇滴滴地问道:“晏郎没有吓着吧。” 晏止卿蹙着眉头看了眼重阳的郁结之色,身子向后一挪,避开了琴柯。 重阳冷笑了一声:“两位好兴致,趁着酒兴来了花园赏月吗?” 晏止卿笑得有些尴尬。琴柯却是一脸似笑非笑道:“晏郎,待你病愈后,若是哪一日跟重阳姑娘成亲了,一定要下帖子请我。重阳冥者大婚,怕也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怕什么来什么。长得美的一定是蛇蝎心肠,这句话用在别人的身上对不对,重阳不敢说。但是用在琴柯的身上绝对是分毫不差。 晏止卿看见重阳一脸的窘迫大概已经猜出了几分,有些玩味地笑笑没有答话。 重阳红了脸,看着琴柯一脸自鸣得意的样子,明白了,原来这妮子从一开始就看穿了自己根本就不是晏止卿的什么未婚夫人。 “琴柯姑娘过奖了,冥者不过是个饭碗罢了。前日里若是有什么说错话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重阳说着就转过身,冷冷的眼神看了看晏止卿转身就走,“两位好兴致,那我就不打扰了。” 一路赌气似地横冲乱撞,生生在手臂上撞起了三块大大的淤青。往花园的冷清处坐下,揉着身上的伤。又听爱嚼舌头的下人们在僻静处讪笑地说着琴柯和晏止卿的眉来眼去,最后还不忘奚落下可怜巴巴的未婚妻子。 琴柯,你也太赶尽杀绝了吧!可谁让自己在人家的地盘上杵着呢,见人矮三分,好,我忍! 气鼓鼓地揉着红肿的手臂,一侧头,却见晏止卿裹了一身湖蓝色的衣衫站在了身侧。重阳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天凉雾重,晏公子还未痊愈就跑了出来也不怕琴柯姑娘打着灯笼到处找吗?” 晏止卿且笑不语,看了看女子身上的伤:“怎么弄得身上都是伤?” 重阳停了手,没好气地答道:“重阳福薄命浅,享用不起大宅子里的繁华,加上不长眼,天一黑就什么都看不清了,撞了也是自己活该。” 晏止卿坐在她的身侧:“那我现在送你回去吧,止卿别的倒是不行,认路倒还是可以的。” 重阳抬头,眼前的人久病初逾,身子本就单薄,现下嘴唇渐渐泛着青紫。 “不必了,这府里脂粉味太重,凡人进来怕是要迷了眼。我想待在这里透透气。” 晏止卿浅浅一笑:“那我陪你走走。” 顺梯子上,晏止卿的脸皮也绝对够厚的,句句话接的有模有样,愣是装作一句没听懂的样子。 重阳站起身,甩甩袖子,道:“不必了。”甩了三个字,就留了一个背影。 沿着石径一路走着,无心去看花木成径的秀色。远处的楼阙上传来隐约的管弦声,琼芳阁里的宴怕是还没有散吧。一顿饭,吃到三个主人都不见了去向,真是个天大的讽刺。 重阳冷冷地笑,转身之处已是下午跟艄公大爷闲聊的湖边。 曲水引觞。 静谧的湖面上笼着浓重的雾色。夜色醉人,晚风一阵吹起良人痴梦。重阳想起了永宁。正是心神不宁的时候,漆黑的湖面上有一点星光由远及近缓缓冲着自己而来。 是盏莲花灯。 清水芙蕖,别有声姿。莲花灯顺着河水驶到重阳的脚下。女子弯腰拾起灯盏,清清若夭的花瓣之中包裹着一纸白宣。 重阳踟蹰地打开,信笺上写着一手端正俊秀的蝇头小楷。 “冥者大恩,不言多谢,他日若逢有变,止卿自一马当先。” 没成想,晏止卿还是个煽情的主。一盏盈盈莲灯打消了重阳心里郁结的不快,抬眼满湖寻找那人的身影。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转身,晏止卿笑脸盈盈地立在重阳的身后,嘴角淡淡扬起。 清风明月,一池春水,墨发翩翩,盯在晏止卿身上的眼神竟然挪不开半步。重阳手里一紧,信笺皱成了一团掉在地上,脸就绿了。 那晚自己贴着晏止卿睡的时候,那小子就醒了!不然哪来的什么大恩不谢的客套话! 王母娘娘在上,这一次被人阴谋了。 重阳沉着脸,这一次的哑巴亏吃大了。晏止卿双手相抱,拱拱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重阳的眼里都别有滋味。 以后要怎么面对他?他不会当我是一看了美男就飞身扑上前的闷马蚤小花痴吧。贞操呀贞操,重阳我对不起你。 牢马蚤满腹,重阳实在是没脸抬头再看一眼晏止卿。脸上不是红的,是铁青,窘迫到了姥姥家。 咳嗽了两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攥紧了拳头就要走。脚迈了一步,手臂被人拉住,正好握在了淤青上。重阳咬着牙没有叫出声,低着头:“还有什么事吗?” “重阳。”晏止卿的手紧了紧,“你帮着师傅完成夙愿后,打算怎么办?”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重阳却有着说不出的难过,碎发落在额前,轻声道:“等从凌莲山回来后,我就不做冥者了。” 晏止卿放了手,有些寂寥地站在原地。 身后良久没有动静,重阳咬着牙转过身。月华落落,鳞波泱泱,晏止卿从水蓝色的衣袖里掏出一颗琥珀色的珠子。 琉璃珠,永宁的记忆。 纤细的十指紧握,交到重阳的手里:“如果到时候,你还记得我,就来找我吧。长安城西,石子路,晏家。一问便知。” 说完,他便走了,背影萧萧,有着说不清的心事。 琉璃珠上还残留着晏止卿手上的温热。重阳还能想起那一夜他发烫的肌肤。冰凉的双手覆上他的肌肤时,这个男人身上似有魔力般让她久久不肯抑制的想要哭泣。 晏止卿交出了自己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夜风阵阵拂面而来,重阳总觉得什么都变得不真切。手里的东西,心里的感觉。 第二日一早,重阳就去敲了琴柯的门,低着头嘴上很客套地说:“还有要事要做,今日便走了。劳烦琴柯姑娘照顾晏公子了。” 晏公子,把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琴柯多少有些惊愕,但情敌要走,她又怎会阻拦?连顿送行饭也没有吃,重阳已经整理好了东西要走。路过晏止卿房门前的时候,她犹豫了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进去打个招呼。若是琴柯跟他说了,一会就会见。 两个人在一处说话,难免尴尬,还是琴柯在场要好些。 依旧是来时的渡头,艄公大爷倚着船翘着脚哼着小曲。重阳站在渡头上,琴柯牵着崽崽站在一边。女人虚伪起来,就算是跟杀父仇人聊天也能像是跟姐妹一样亲热,何况是情敌? 琴柯很是风雅地请重阳喝了杯饯行酒,两人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最后,重阳抱了抱多日未见的崽崽,拧着他肥厚的小脸蛋,笑了笑便上了船。 艄公大爷开了船,一叶轻舟渐渐离岸,晏止卿从始至终没有露面。重阳站在船头,疾风吹乱了一头青丝,回头看着雾影重重里的繁华,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长安城西,石子路,晏家。握进手心里的琉璃珠,琥珀色的光泽渐渐亮起。 晓风岸上,琴柯理了理云鬓便的碎发冲着崽崽浅浅一笑:“你莫不是动了真情了吧?” 第十五章 重阳登上了岸。两脚一落地回头冲着艄公大爷道别。 大爷捋着长须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呀?这方圆百里都没有人家,常年又有妖精出没。” 重阳点了点头,手指扣紧了腰际的玉笛:“去凌莲山,敢问大爷是否是一直往东走?” 记得当初听胥游说过,凌莲山在东海之中,按理说该是一座恰似蓬莱的岛屿。但因为它高耸入云,又似盛开的莲花,被人唤作凌莲山。早几万年前,凌莲山上得道的仙人不胜枚举。但后来天上的仙人多了,天庭的开支难以承受。飞升成仙的人就变得凤毛麟角了。一时间,凌莲山也就败落了下来。 艄公点点头:“是往东走,但是路途艰难。姑娘,你若不是万不得以。我看不去也罢。我看你心善,自己小心吧。” 重阳微微一笑:“大爷,你也是个心善的好人。” 凌莲山是拼死也要去的地方。重阳别了大爷就上了路。一人上路轻装简行速度自然快了很多。走了没两步,树影层叠之下,小幺又显出了身影。 “怎么,哥们我够仗义吧。昨晚姓晏那小子暗送秋波的时候,哥哥可没有现身阻止。”小幺话里酸的要死,蹙着一对眉毛冲着重阳挑了挑。 重阳不说话,冷冷道:“小幺,帮我做件事情吧。” 小幺警觉道:“什么事情?你不是开了桃花就想把我支走,一人独吞凌莲山的成果吧?” 重阳瞥了一眼,道:“帮我去找一趟师傅吧。毕竟能上九霄的人,我怕我到时候应付不来。若有什么闪失,师傅保不了我,至少还可能保住你。” 小幺面色一凝:“傻瓜,一切保命为先,你想支走我,一人去送死,对吧?” 重阳的嘴唇抿地苍白,没有答话。 “别冲着我装什么大仁大义,你要是死了,以后我就一辈子是这幅样子了。你得给我好好活着,听见没有!” 重阳低垂着眼帘,点点头:“知道了。你快去找师傅吧,最好在我到凌莲山前回来。我算过了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小幺问道:“怎么?你还想问什么事情吗?” 重阳点点头,却没有解释。在上凌莲山之前,她必须要明白两件事情,一件关于永宁,一件关于晏止卿。思来想去,只有师傅能解开自己的谜团,就算这一次真的死在那里,也要在死得明明白白。 小幺叹了口气:“你自己一路上小心。”手按在重阳的肩上。女子回头浅浅一笑:“我有玉笛在身,鬼挡杀鬼,佛挡杀佛,你放心吧。” 小幺走了,这一次,重阳是真正的独处。 一人上路,心思满世界地乱跑。走了两日,还是没有走出这一片浩瀚的梧桐树林。不知是身子不济还是心事太重,这两日一直觉得昏昏沉沉地用不上力。 抬手算算日子,快是满月之时。每月满月之夜,正是天地间灵气盛的日子,像重阳这种属于魂魄的骨女身上邪气很重,自然受不了灵气侵身。到了满月荧荧的日子自然就会觉得全身无力,只是这一次比往常的感觉更加汹涌。身子虚弱的几乎无法赶路。 小幺又不再身边,有什么事情重阳也只能一个人抗下来。 昏黄天色,看着西边金色余晖拥着一点朱红渐渐隐退。重阳在一处藤蔓满布的潮湿沼泽边歇下了脚步。正喘着气,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重阳警觉地转过头,见枝叶繁茂的林间隐约有一抹朱红色闪过。手指扣上玉笛,运气护住周身的罩门,却怎样也提不上气。 重阳顿觉大事不妙。这一次,莫不是着了琴柯的道了吧。细细一想,一拍脑袋,琴柯的那碗酒里怕是下了毒,而自己又太大意,一直以为是灵气侵入所致。 女子想到此处一身的冷汗。女人太可怕,论及情爱的女人就可怕上了云霄!先落毒,待自己力竭之时,派人来偷袭。 琴柯,你太卑鄙了! 全身一紧张,脑子昏昏沉沉地就要昏过去。重阳从短靴里抽出一柄短匕在大腿上猛刺了一刀,神智渐渐恢复。依照琴柯的道法还差得远,希望她派来的人也是这样,那不出十招就能化险为夷。如果超过十招,这一次便凶多吉少了。 重阳一边思量,一边侧耳听着来人的动静。 一阵疾风吹来,沙石迷了眼睛。重阳抬起袖子去挡风沙之时,有一抹红衣从树枝之上翩然而下,足尖轻点,立在了原地。 女子捋过自己的长发,嫣然一笑:“永宁,我找你找的好苦呀。” 原来是找错了仇家。 重阳强撑着神智,冷冷道:“姑娘,你认错人了。” 女子扬起嘴角,笑得分外妖媚:“认错?我与你在宫中一起生活了三年,怎会认错!死到临头,还这样的狡辩,倒真的不像是当年那个篡夺皇权杀我夫君的永宁女皇了!” 女子的声音很凄厉,刺着耳朵生疼。 重阳深吸一口气,凭着身上徒留的一点力气,掐指一算,此人是真真正正的魂魄。像很多在奈何桥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鬼男鬼女一样,凭着一口怨气重返人间就是为了报仇。 既然是鬼,那便是手到擒来。 重阳扬着嘴角笑笑:“我不是什么永宁,而是冥者重阳。奉劝你早日回到地府,转世投胎,不然我手起刀落,你便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 女子也不害怕:“要我的命又有何难,百年前河池国破城之日,我就死了一回。死我不怕,但我今日一定要取你性命。” 真是个说不通的死心眼。重阳撑着双臂直起身子,尽量不让眼前的人看出自己的破绽,冷冷一笑:“信不信由你。” “绝不会找错的,我在这里被困了百年,今日寻到了你的一丝气味,真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女子阴冷的脸渐渐靠近,凄厉的目光扫过,叫人不寒而栗。 漂亮的女子还真是喜欢走绝路,这个女鬼就是一个。 眼珠转了三圈,兵法云智取为上。重阳从袖子里摸出了晏止卿从永宁墓|岤里挖出来的那颗琉璃珠,托在掌心之上,道:“姑娘,怕是误会了。有永宁气息的应该是这颗载着永宁记忆的琉璃珠。” 女子伸手抓过,握在手心看着十分仔细,勾着嘴角笑得依旧地阴风阵阵:“原来当年天帝三公子在忘川之滨封你记忆之事是真的。”说完,右手握紧又道,“怪不得你记不得,好吧。我便叫你死也死个明白。” 女子伸手捏起重阳的下颌骨,手上的力道加重捏得女子生疼。重阳身上没有力气,抬手想挡,却被女子先扇了一个巴掌。 “我叫南歌,河池国的太子妃。”说着便捡起重阳落在一边的短匕,在女子的脸上划了一刀,“真是张倾国倾城的脸蛋。” 血沿着白皙的皮肤滑下,重阳惊恐地睁开眼,想念一个封字诀,封起南歌的七经八脉。可手已经被南歌按住怎样用力也抬不起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南歌露出一排尖牙,红唇相映之下显得分外的诡异。抬手又是一刀,狠狠地划在脸上。重阳咬着牙来不及呻吟,血水滴落在琉璃珠上,渐起琥珀色的光芒渐渐转为五光十色的流光,在南歌的脸上浮现出无数影像。 南歌看着渐变的琉璃珠先是一怔,转瞬,她的笑声就变得刺破苍穹般嘹亮:“永宁,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是人便知道永宁爱言桓,现在竟然当事人不记得了。那就让我把你被封起来的记忆装回到你的脑子里吧。让你重温下你爱得死去活来的言桓。” 是人便是永宁爱言桓! 南歌的脸在重阳的眼里变得更加狰狞。她渐渐地靠近,细长的手指上骨节突出。伸手握紧了琉璃珠,抬起手,轻轻松开。 “不要!” 那是晏止卿给她的琉璃珠!那是晏止卿留给她唯一的东西。本能的反应让重阳撕心裂肺地怒吼道,“不要!” 琉璃珠落地,清脆得似晨鸟的轻啼。而在重阳的耳朵里却是分外的剧烈,携着天崩地裂的意味震耳欲聋。 光片四起,像是无数萤火虫飞翔在这一夜漆黑的林间。荧光闪闪里是南歌扭曲的脸渐渐地迫近。 南歌双手合十腾起在光环之中,随后捻起兰花指轻轻一晃,萤火虫在女子的身后拼成了一朵金色的莲花,熠熠生辉。 金莲黯去,南歌浅浅一笑念了一个“破”,萤火虫便铺天盖地地冲着重阳的面门飞来。一根根金针刺入肌肤,刺入骨髓,疼得不知生为何物。 重阳在疼痛中渐渐失去了知觉。 前尘往事,三千烦恼,在这短暂的一梦之间充斥进自己原本空落落的心。原来,重阳只是没有记忆的永宁。原来永宁是满怀心事的重阳。 南柯一梦,还算得上是香甜。而重阳这一次昏厥痛得让她发誓,永生永世再不为人! 挣扎得睁开沉重的双眼,看到不是小幺关切的目光,依旧是怨妇南歌。记忆回到了脑海之中,父皇一言远嫁外藩,行路之中与言桓的相遇,太子屡次的马蚤扰,三年之中与言桓的苦心经营,夺权之后言桓决绝的离去,父皇破城血流成河。 生前的记忆像是赑屃背负的石碑压在重阳的身子,喘不过气来。 第十六章 脸上的伤依旧隐隐作疼,南歌尖利的笑声还在耳边。女子的身子渐渐靠近。南歌死在父皇的剑下,破城之日所受的□绝不亚于之前死在自己手上的骨女引章。 难怪她现在这一副咬牙切齿欲杀之而后快的样子。 重阳的手往身后缩了缩,摸索着自己的玉笛。只要南歌的身子再靠近一分,她便抽出玉笛,将它化为长剑,一剑封喉。心里暗自盘算,身后却是一阵空白。 什么也没有?!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重阳倒抽了一口冷气。 南歌舔了舔嘴唇:“在找它吗?”手上赫然是自己的玉笛。重阳的心凉了一层,真的就要坐以待毙吗?两指相叠,拼尽全力:“凤凰火起。” 电光火石间,一团赤红色的火焰从重阳的手间烧起,汹涌之态势不可挡。南歌的身体被迫向后一避,竟然退出了三丈之外。而三丈之内,凤凰火围成了最后保命的圈子。即便是垂死挣扎也要撑到最后。 但重阳万万没有料到,凤凰火对于南歌这样的孤魂野鬼而言应该已经烧得她魂飞播散。但现在她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圈外思索着破解之计。 南歌腾起身影浮在半空之中,想要从上突破,但凤凰火的火势灼灼逼人没有给她半点机会。红衣翻飞,看着重阳不解的神情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对,我是嗜血魂。” 嗜血魂,重阳的心凉到了谷底。嗜血魂,与骨女不分伯仲的魂魄,皆是由怨气而生。有所不同的是,骨女的怨气有自己而生,只有身前遭人万般蹂躏的女子才会成为骨女。而嗜血魂身前身上所积攒的怨气不及骨女,但死后不愿入轮回执意在留在阳间。但自身的力量又不足以活下来,就以刚死之人的鲜血为食,不断地增加自己的灵力。 想当年,父皇破城,河池国血流成河,哀嚎遍野。南歌凭着一丝不灭的魂魄嗜血而生,成了嗜血魂。 这一仗,怕已是生死之战。幸好小幺早走了一步,不然怕以小幺的道行早就死在了南歌的手里。 更要命的是,骨女属火,嗜血魂属水。破重阳的凤凰火,南歌不过是时间问题。但能拖的时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南歌红袖翻起,身上崩裂出万道红绸铺天盖地地袭来。细细一看,不是红绫,竟然是道道鲜血。 凤凰火已破,重阳已无任何还击之力。 南歌一时间神色紧张起来,尽管淡淡的笑意依旧挂在唇边。但握紧了玉笛的手微微发颤。 一个剑字诀,光影乍现,一支玉笛转瞬成了一柄长剑闪着寒意。 重阳明白只要一剑,自己的下场就是魂飞魄散,和引章一样死得无声无息。世上自此没有重阳,更没有了永宁。 重阳勾起惨淡的笑意,眸子变得渐渐模糊。最后的那一句话,口口声声念着的人不是让永宁三生三世都忘不了的言桓,而是晏止卿。 长安城西,石子路,晏家。 南歌手里的剑直直往女子的胸口而来。重阳闭上眼,耳畔还是晏止卿淡淡的声音。 只可惜,已经没有下辈子了。 是梦吗?没有人回答。 梦里有雪花落下,白雪皑皑地落满了九重宫阙。永宁穿着大红色的宫服坐在落地海兽纹葡萄镜前。长发如墨泻在脑后。 言桓迈过半膝高的门槛,轻轻挥手,宫娥们纷纷退去。 永宁放下手上的青黛,转身看着言桓,眼神里有不可遏止的害怕。太子摆宴的请柬就放在梳妆台上。嫁到这里三年,在言桓步步指点之下,永宁在朝中渐渐织起了自己的党羽,一点点从太子的手中获得权力。 当然后宫不能干政,一切都是用老皇帝的名义。但朝中大臣知道,幕后的人是永宁,一个异国女子。拥立太子的保皇党想尽一切办法打击永宁的势力。 而言桓借着老皇帝的名义在三年内提拔了十五名新近的青年人。几乎可以用平步青云来形容这些走运的人。国内不少年轻举子虽知这是皇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在培植人才。但仕途慢慢,能有这样好的机会,不少青年才俊都投靠了永宁一派。 太子想要阻止,一次次的计划都被人打破。这人不是别人,是言桓。扎在太子身边,他最信任的言桓。 朝内的纷争突起。永宁有了自己的势力也能硬起脊梁对太子说不。 但这一天是太子妃南 免费txt小说下载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5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太子妃南歌诞下的小皇孙的百日宴。永宁就算怎么推,从礼数上来说都是要去的。永宁手握请柬的时候就害怕,这顿酒怕就是楚霸王设下的鸿门宴了。 言桓走到永宁的身边,轻轻按在女子的肩上,浅笑着举起青黛给永宁画眉:“不必害怕,今日的夜宴,我会在。” 言桓的话听了总是叫永宁十分的安心。女子乖顺地点点头,诺诺地应了声。抬头看着言桓的脸。如玉如水,真是像极了仙人。 宫闱中早有人传说言桓是天人下凡,不然绝不会有这样的容貌气质。每每问及此事,言桓都只是淡淡地笑,也不摇头也不点头。 这话传归传却万万不能传到太子的耳朵里。太子善妒,妒人相貌,妒功高盖主。这种恭维言桓的话只在旁人的耳朵里也就罢了。进了太子的耳朵里,再近身的心腹也只是一个死。 夜色笼上了太子府的重重朱漆大门。 永宁的凤撵停在太子府的门口。想进就要走进去。永宁立定,扶着宫娥的手微微一颤。重重门庭之内,见到一抹身穿月白色衣衫的人影。永宁叹了叹气,定下了心神。 夜宴开始,依照惯例少不得舞姬们跳舞助兴。宫里的雅乐不同于民间热闹的管弦。编钟敲起,博雅轻灵;柔荑撩动七弦琴,如坠梦里。 水袖翻飞间,君臣把酒而饮,还未到杯盘狼藉之时,大殿之上有女子迈着款款莲步端着酒杯上了殿来。女子长相端秀,但在美人重重的宫闱之中也算不上什么。 太子今日兴致很高,凡是敬酒皆是来者不拒。南歌坐在身侧,穿着端庄,见本该奉酒上来的侍女临时换了人,眉头微微一蹙。为了不扫丈夫的兴,也没有说什么。 奉酒的女子将盘子举过眉头,低着头微微一笑。南歌将手里的皇孙交到侍女的手里,起身捧了酒举到太子面前:“今日是皇孙的百日之喜,臣妾在此敬太子一杯。祝我夫妻恩情似水绵长。” 太子捧酒满杯饮下,只是眼角微微一抬,对着奉酒的女子使了一个眼色。 永宁坐在太子的另一边,一顿酒喝的心惊胆战,眼神时不时地扫过殿下的言桓,却又怕被人看出端倪。言桓只是定定地喝酒,浅浅地笑。 就在太子妃将酒杯放回盘子之中时,女子豁然从盘子底下抽出一柄短匕,照着太子的面门刺了过去。太子年少的时候学过功夫,闪身躲开从座位上跃起。一时间大殿里乱做了一团,南歌忙忙去挡。而太子已经离开了女子的袭击范围。 女子眼神一变,扭转刀锋就向着永宁袭去。永宁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怔在了原地。而殿下的言桓一个封字诀,划出一道火光。女子手中的短匕掉在地上,响声让永宁一惊。 人人都是言桓是太子的心腹,人人都知永宁恨太子入骨。但言桓这风口浪尖上竟然出手救了永宁,用的还是道法! 满堂大惊,永宁瞪着眼看着言桓,口里生涩地说不出话来。 言桓!心里黑漆漆地压过来四个字:功亏一篑。 太子站起身,走到永宁的面前,看了眼刺客。奉酒的女子虽然被言桓封住,不能动弹却自知是活下去等待自己的就是牢狱酷刑,已经咬舌自尽。 殿上的大臣如同惊弓之鸟不敢吭上半声。原来是言桓,一直走漏风声助永宁力挽狂澜的人,竟然是言桓。 太子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一声声刺着耳朵。言桓朝着永宁走去,脸上的笑意半点没有抹去。太子抽出配在腰间的长剑,冷冷地笑。咬着牙似要崩断一般,额上的青筋条条绽起。 一步、两步、三步。 赤铜地砖上只有两个男人的脚步声。夜风一阵吹起言桓的衣袂,永宁的眼睛里涌出了泪。太子停步在言桓的面前,提起剑。三尺青锋,随着他的恨意一并刺进了言桓的胸膛。 撕心裂肺的声音:“言桓!言桓!” 月白色的衣衫上未染半点血色,言桓也没有后退半步。而眼前的太子攥紧了手里的长剑,缓缓地倒在地上。口齿之中有一股黑色的血水流出。 南歌哭得很凄厉,捡起短匕就要杀永宁。 太子一死,朝堂上的局势已定。大臣们纷纷投向了永宁一边。殿外陈列的护卫冲将进来,一副誓死保卫皇后的死士模样。 第二日,河池国举国沉静在太子被刺客刺杀而死的悲痛之中。但真正心疼太子,真正悲痛的太子妃南歌却被关在了冷宫之中。看不到三尺白绫,一口楠木棺材。 事后言桓告诉永宁。刺客先刺杀太子不过是太子安排的戏码。为的是永宁遇刺后,他可以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告知天下。原本都是进行在秘密中。但言桓在赴宴之中,听侍女谈起今日奉酒的女子被莫名其妙换成了一个谁也不认得的人后。他猜出了其中的大概。于是,便是将计就计,言桓在杯中下了毒。 第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煜清殇和重却的故事是独立的,思量着等中段的时候,放上来换换口味。 大概一万来字,是曾经写的一个短篇。 不沾倒是大爱那个短篇里的重却,绝不比这文里的言桓逊色,绝对的腹黑痴情男子~ 但笔调过于煽情,没有长篇来得轻松,og,囧了。  又是一场叫人分不清日夜的鹅毛大雪,落在了金砖赤柱的宫阙之前。 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皮似压上了千斤的重量。原来骨女死后是不会魂飞魄散的,原来还有来世。 重阳扯着嘴角牵起一抹笑意,眼前的人影恍恍惚惚看不清楚。 是阎罗帝王吗?那正是如愿了,我跟这一地的人不是一般的熟。 “重阳。”是女子轻唤。好熟悉的声音,像是……眼前的影象变得渐渐清晰起来。真的是师傅。 “师傅。”重阳的声音沙哑,身上受了重伤,想撑起自己的身子不叫师傅担心却半分也不无法动弹。煜清殇伸手摸着爱徒的额头,十分的烫手:“别说话了,身上这么弱还逞强。” 微微一笑,嘴角的笑容牵引着浑身的痛处,又是一阵痛。 煜清殇轻手轻脚地掀开重阳身上的衣衫,白皙的皮肤上翻出了血肉,惨不忍睹。左胸上赫然的剑伤,只有一条伤疤。南歌只用了一剑,几乎一剑毙命。 但重阳没有死在自己这把斩仙剑下。煜清殇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按理说,重阳应该已经魂飞魄散了,怎么还能完好地活下来? 开口想问,还是作罢了,现在的重阳身子太弱。 “小幺呢?”虚弱的声音,“我叫他来请师傅。没想到到得这么快。” “是吗?”煜清殇一边回答分散重阳的注意力一边替重阳包扎着伤口,“我在帝都听说你突然消失了就想你或许是……”煜清殇顿了顿,继续说道:“就一路打听了过来,没想到,倒是被我赶巧了。一路走来,发现你昏死在梧桐林里,还伤得怎么重。年纪轻轻地别总是年轻气盛谁也不服气。” 听着师傅絮絮叨叨地埋怨,重阳听出了端倪:自己不是师傅救的。那又是谁救了自己?南歌又在哪里? 脑子里的东西排山倒海似地压了过来,还没有想明白,重阳又昏死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的时候。 师傅坐在她的身边,生起一堆篝火:“醒了呀,喝口水吧。” 重阳摇摇头:“师傅,你怎么会来找我?” 煜清殇没有答话,素净的脸,微微一笑:“听说你跟一个叫胥游的妖精要去凌莲山。所以,我便找来了。” 重阳微微一怔,身上的疼又一次袭来,咬着牙张开口问道:“师傅,你是怕……” 煜清殇轻笑:“重阳,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 重阳抿着唇,支撑着坐起来,身子很虚弱,就像是受了剑伤一般。伸手摸过自己的额头,烧已经退了。 手掌里这种发烫的感觉,让她想起一个人——晏止卿。脸上的神色黯了一层:“师傅你说。” 煜清殇昂起头,看着渐渐亮起的星星,双眼似被往事迷离般氤氲起了水雾:“那年,有个女人死了丈夫,后来仙人救了这个女人。他告诉女人只要女人渡生人过忘川积阴德,便能使他丈夫从回轮回。”重阳点点头头,这是师傅的故事。煜清殇和重却。 “可过了七百八十六个春秋。丈夫依旧身陷泥犁,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煜清殇转身,认真的看着重阳。 重阳抿着唇,说不出话来。怎么会这样。 “因为,当年仙家告诉女人的话,是给女人的希望,是为了让她活下去。” 话出自煜清殇之口,一字一顿。重阳听在耳朵里,双手攥紧了拳头:“师傅,当年是你告诉我夺下仙元便能转世为人!”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语调,还是在尾音出陡然转高。 “重阳,当年在忘川边遇到你的时候,你满身伤痕,没有记忆,没有过往……”煜清殇语带哽咽,“只是想让你活下去。” “师傅。”重阳的眼神一黯,“你若是不想让我再弑仙,直说无妨。当年,我和小幺一人分了一半的仙元,才能压制住我骨子里的骨女本性。仙元必定可以助我转世成|人。” 篝火烧得噼啪作响。 “重阳,仙元是不可能帮着恶鬼化成生人的。”煜清殇叹了叹气,轻笑了一声,“不然,重却早已成|人了。” 重阳的心被这一句话生生一怔,抬头,眼里的疑惑显而易见。低头,眼里脉脉含情:“师傅,我也不知道是否该去做。但为了小幺,我必须去一趟凌莲山。若是能夺下仙元,小幺就能转世为人。如果不能,我便什么也不用烦恼了。” 重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已经找回了以前的记忆。煜清殇的手轻柔地抚过徒弟的额头:“你不想转世为人了吗?” 重阳没有答话,火光照在她的脸上。而她只是本能地别过头,永宁的言桓,重阳的晏止卿。她想成|人,去长安城找晏止卿。可心里暗暗涌动的痛逼迫着她去魂牵梦绕另一个叫做言桓的人。 煜清殇抬起头,已经满月之日,起手念了一个封字诀,还没有等重阳反应过来。身上各处已经不能动弹,口里含含糊糊地喊了声:“师傅!” “好好睡一觉吧。封住你身上的经络,晚上睡觉就不会疼了。”煜清殇低下头,“凌莲山去不得。明天,我带你回长安。” 重阳还想辩驳,最后还是气馁了。眼皮子很沉,可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鼓鼓囊囊地被塞进了太多的东西。眼睛变得十分的干涩,重阳扭过头,煜清殇一直坐在篝火边,目光专注。 不知过了多久,重阳的意志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不能睡。她害怕会回到过去,回到百年前河池国金砖碧瓦的噩梦里。 身上有剧烈的疼痛,眼前变得漆黑。永宁挣扎地睁开眼。 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像火烧似的红羽鸠尾闪耀在眼前。光明之路,通向冥地的光明之路。永宁从湿滑的泥地里站起身。素白的宫服上染满了臣民们的鲜血。父皇的剑贯穿了她的左胸。那种冰冷而踏实的感觉,让她恍惚间有了一种归宿感。 人间与九霄之上的天界举头便是千里,还是冥地离他更近吧。 永宁脱下身上宽大的宫服,一袭薄衫迈开步,眼前就是三生石。三生石上刻下了每一对世间痴男怨女的名字。他的左腕和她的右腕上有一条红线相连。永宁伸出手抚过暗纹,缓缓转过身,从着身边的白衣男子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白衣男子渐渐收起了铺陈在女子面前的光影:“景夜。” 永宁抬头,笑得淡似薄云:“你认识言桓?”她的嘴唇苍白得失去了血色。 景夜浅浅地笑:“你为了言桓失去了生命,失去了你的国家。值得吗?” 永宁攥紧了双手,没有说话,仰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或许我该忘了他。” 景夜的白衣被风鼓得猎猎生风,忘川彼岸的红霞照在他素净的脸上:“很痛吗?身上的伤。” 永宁没有点头,答道:“其他倒是没什么,只是这里装着他,太沉了。”说着将手按在胸口,微微一笑。 景夜很想说,永宁,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美,让人想起江南烟雨的迷离。可他没有说。转过头,拂过永宁墨似的长发:“要记得,我叫景夜,天帝三公子,景夜。” 永宁点点头,在忘川边坐下,伸手指着眼前的曼珠沙华:“景夜,看着它是不是真的永远不会忘记,想要记得的事和人?” 景夜踱到永宁的身边,看着女子额头上的梅妆,扬着眉角答道:“过了忘川的人都会忘记的。看到那个站在望乡台上的老婆子了吗?她就是孟婆,喝过她手里的孟婆汤就会忘记前尘往事。” 永宁深吸了一口气,已经闻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了,她淡淡地笑:“但守着奈何桥的小鬼告诉我,我是不能入轮回过奈何的。”空气里泥土的方向让她渐渐地定下心神。 景夜的下巴很尖,像极了言桓。眉角微微扬起的样子却没有言桓那种英气,显得更加柔和。 永宁和景夜在忘川边坐了三天,看着江水滔滔而过,永宁一直笑着。虽然有时会愣神,有时会微微蹙眉,却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对景夜说完了自己和言桓的相识相知,她没有说他们如何相爱。 景夜知道,她相信,言桓并不爱她。从永宁一字一句淡淡地讲述里,他听出了女子蕴藏在心里的热情。 当永宁告诉他,言桓化成青烟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永宁,忘了我吧。”坚强的女子神情变得呆滞,眼神迷离似看尽千山。景夜一直都没有叫醒陷入深思的她。 良久后的回神,永宁淡淡地说:“我想,他并不想伤害我。只是他从来不知道,我爱得已经太深。” 景夜没有说话,心里冰凉的难受。抬着头看着白云苍狗,淡淡地说:“我该回去了。”那时的风势渐渐加强。永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一直看着景夜:“景夜,你能帮我忘了言桓吗?” 景夜叹了口转身,白衣翻飞,风沙迷了眼,眼眶生疼:“何必自欺欺人。你并不想的。”背影很萧瑟,永宁低下头,答道:“没有永宁,他能少一个包袱,我也能活得潇洒点。” 第十八章 已是入夜时分,火烧云已经渐渐褪去。夜叉们领着今早新勾的一批魂魄回来了。魂魄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道,多数人的脸上是一脸的漠然。只有走在最后的一个男子叫嚷着不愿前行。夜叉们手里举着皮鞭一下下抽在他的皮囊上,绽出血肉。一行人从两人身边走过的时候,永宁没有退开半步,也没有看上一眼。 景夜神色凝重,抬头望着天,良久才答道:“你不想再见一面言桓吗?我可以带你上一次九霄,这个时辰,他应该在自己寝宫里夜宴仙客。” 被拉到奈何桥上的魂魄们已走上望乡台,一个个看着忘川彼岸,目光里的意味却不经相同。 永宁抬手指了指那些人,淡淡地说,语调却像是在宽慰自己:“都是要忘掉了,还留恋什么。涂添烦恼罢了。” 景夜眉角微微上翘,背过双手转过头注视着永宁:“永宁,你会忘了我吗?” 永宁浅浅地笑,一双美目弯起:“景夜,陪我在忘川边看过彼岸花的景夜。若真有相见之日,我们还会是朋友,即便那时候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会记得你身上的味道,有淡淡的水泽之气。” 景夜没有说话,眼前的女子说话的口吻很淡,心里却已决绝地做好了选择。景夜多少有些妒忌言桓。他的这个七弟自小就受尽父帝宠爱,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儒雅倜傥更是博得了不少仙子的青睐。三千红颜,却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永宁对他的万分之一。 鬓角渐渐地生疼起来,不知是因为魂魄们的哀号还是心里绞痛着的心事。景夜举着右手揉揉自己的鬓角,伸着左手去抚永宁的眼睛。女子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缩,还是站定。 景夜的手很柔,及不上言桓那般纤细但叫人很安心。永宁觉得身上轻飘飘得似浮到了云层之上,满眼蔚蓝色的安详。耳畔断断续续响起景夜的声音念着复杂的口诀。心跳得很快,往事一幕幕都在眼前飞快的驶过。 在忘记前,再看一次言桓吧。 此时,一道金光骤然在眼前绽开,耀疼了双眸,心口突然紧缩到了一处。隐约里传来景夜的声音:“永宁,忍忍。” 永宁没有答话的力气,疼痛的感觉排山倒海地袭来。她紧紧咬着牙关,嘴角努力地想要扯起一抹弧度,这些痛,比起对言桓的感情,真的不算什么。 她告诉自己,绝不能哭。 脑袋像是炸开了一样,飞出无数五光十色的光片,腾起在半空中结成一朵金色莲花,绽放、盛开。只有景夜一个人看到。光片聚拢在一处,像是归巢的鸟儿,扑闪着金色翅膀。 金光消退,景夜原本空空如也的手里多了一个琥珀色的琉璃珠。永宁身上还是被抽离了魂魄般无力地倒在地上。“至少还要三天才会醒吧。”景夜喃喃道。 伸手抚过永宁渗满汗珠的额头:“永宁,永宁。” 她真是坚强的女子,换做别人早已不省人事,而她还睁着一丝眼睛,只是眼里的目光变得飘渺而茫然。 看来,她真的已经忘了,有一个叫景夜的人,曾经陪她看了三天的彼岸花。 攥紧手里的琉璃珠,景夜有些不舍的回头。牵来了一个管事的小鬼,吩咐他要照顾好永宁,自己去去就来。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还是走了。先把这颗珠子安顿好吧。 小鬼背着永宁在阴凉处坐下。刚一站稳,前头就来了一个小鬼叫他前去帮忙。小鬼四顾地看看,心想在冥地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便跑去处理手上的事情了。 永宁用最后的一丝神智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这只是出于最后留下的一丝想法。身子很重,眼前晕乎乎地什么都看不清。靠着身后的石头,歇了很久,脑子生疼生疼地难受。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却没由来地觉得这种感觉很好。不知靠着石头呆了多久,身上还是没有任何力气。神智开始渐渐恢复。直到天上烧起第七次火烧云的时候,她撑着手臂坐起了身,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不知花了她多久,抬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女子伸手摸索着巨石想要往前走。绕过巨石,背后站了一个男子,脸上蒙着轻纱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眉眼。女子微微一怔,心里头起的第一个念头:这男子真美。 女子身上的衣衫很单薄,不由地环着双臂,斜着眼看了看眼前的男子。男子的脸上看不出喜忧,只是眼里一直暗淡无光。永宁有些不自在地往石后挪了挪身子,想要走,刚迈了一步,身子不稳就要摔了。 可身子没着地就觉得被什么温热的感觉包围了,是他。俊美男子伸手扶住了她。夜很凉,她只是本能地向着男子的温暖里缩了下身子。之后又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向外挣脱。 男子放了手。静谧的空气里,没有他说话的声音,却传来悠悠的叹气声。永宁开口问了一句很平常的话:“你是谁?”歪着头,看着他没有喜忧的眼里,顷刻间似被蒙上了一层云雾,让人琢磨不透。 他没有回答。永宁多少觉得有些可惜,俊俏少年怕是定会有副好嗓子的吧。 青纱隔,阴阳断。 站了不知多久,永宁有些疲倦地靠着身后的大石。男子步步紧逼,伸手要抚永宁的脸。只是肌肤未曾相触,他已经作罢。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短匕。 永宁害怕地想要叫出声,嘴已经被那人捂住。惊恐地睁大双眼,永宁摇头。身子却似被施了法术般被钉在了原地。 寒光闪过,短匕落下。永宁闭上了眼睛,心里恨恨地想,怎么能死得不明不白的!可身上没有疼,没有利器刺入的冰冷。只觉得捂着嘴唇的手,紧紧一缩,睁开眼,只见男子将短匕刺进了自己的大腿之上。 啧啧,可惜了一身好皮囊。 大股大股的鲜血顺着青色的衣衫流下,染红了赤色一片,他却没有叫一声。短匕顺着身体滑下,剖开血肉,他紧紧咬着牙。腿上已经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男子的额头上泛出了豆大的冷汗。 永宁被这样的阵势给怔在了原地,他想干什么? 嘴上的手终于松开了,男子用短匕生生剜下了自己的腿骨。鲜血还在流淌,滴落在地上被贪婪的泥土吸食。 削骨为笛。是怎样的疼痛。 当男子将手上攥紧的笛子交到永宁的手上时,他的手没有半分的颤抖,笛子质感温润如玉,微微发烫。 而她的手却一直在哆嗦,这阵势太吓人。 男子将笛子塞到她的手里,左手轻轻抓起她的手臂。永宁想要缩手却被男子牢牢箍住。抬头对上他决绝的眼神。手指上被短匕划过,血水滴在骨笛上。眉头微蹙:“你想干什么。” 男子没有做声,扬起衣袂转身便走了。背影渐渐远去。起了一阵风沙,男子侧着身子回了头,晚风扬起轻如蝉翼的面纱。掩藏在薄纱之下的下巴很尖,眉角里有股子掩不住的英气。 永宁站在原地伸出手,冲着那人喊了一声:“你叫什么?” 男子停步,似乎是牵引到了腿上的伤,身子微微一斜。永宁快走几步伸手去扶他。男子摇了摇手,目光柔柔地看着别处。忘川水奔流不止就像他腿上淌下的血。 永宁眼里盯着他的腿,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男子摇摇头,伸出手去抓永宁垂着的右手。指尖触到手背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冰凉,看来他伤得很重。男子摊开永宁的手,指尖微微发颤。待他收回双手,默声念了一个诀,便腾起了一片青云,扶摇而去。 永宁怔怔地看着浩瀚苍穹,转瞬间没已没有了那人的踪影。低下头,掌心里有一排用血写成的字。字体端秀清朗不带一丝张扬。 是一个剑字诀,永宁在口中念了一番。左手中握着的玉笛即刻化成一柄三尺青锋,露着寒光灼灼逼人。一点也不似那个男人的温雅俊秀。 永宁的心微微一颤。 重阳睁开眼,眼神空落落的无神。东方露白,原来刚才又昏死了过去。身子还是不能动弹,浑身上下的疼。记忆都回来了,可总觉得不太真切,像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睁着眼无法挪动脖子,一双眉眼眯成一条线。她觉得自己很幸运没有那人送来骨笛。怕自己根本就无法抵挡后来前来捉拿骨女的仙客,更不可能弑仙夺仙元。那倒是真的是一场恶战,不比与南歌打的一仗轻松半分。 重阳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一会就得回长安了,也不知师傅是不是会一直封着自己的经脉,把她扛会长安。若是能解了这个封字诀,自己怎么也要找机会开溜。不过身上的伤太重,怎么也要休养生息上半个月等养好伤了再上凌莲山。 天色已经大亮,还不见师傅有什么动静。重阳嘟了一张小嘴,身上已经开始变得酸麻。睁大了眼睛想看一眼,使出了吃奶的劲,一侧目却见身边躺着的不是过着冥者紫衣的师傅煜清殇,却端端坐了一个男子。 第十九章 已是拨云见日的天色,可重阳的心里还是乌云缭绕。这略带清新有致的背影被活生生塞进了自己眼帘。又是胥游做的好事。 胥游转头,盯着重阳的脸目光却是长久驻留。重阳心头一凉,想转过头,奈何身上经络被封,无奈只能避过他的眼神,恨声道:“看够没?” “我找人帮你医吧。”胥游口吻淡淡,伸手就去触女子的脸。 重阳恶狠狠地回瞪他一眼:“先解了我身上的道法!” 手在空中滞了滞,缩了回来。胥游翻起一个手势,口中念念有词,下一刻重阳身上便得了轻松。从地上坐起来,满身都被裹了泥土和草屑,想站起身掸一掸,手刚撑地就是一阵刺骨的疼痛。 “该死的伤!”重阳捂着胸口低声骂了一句,冷了一张脸,就是不去看胥游。 胥游想帮忙,重阳却转身避过。自己伸手摸了摸脸上。原本细滑的皮肤上现下摸上去有两道横亘在脸颊的巨大伤疤。虽说已经开始结痂却还有血水渗出来。 重阳的手指一阵冰凉,连滚带爬硬是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水边去照自己的影子。 青山云雾之下,碧水泱泱之上,赫然一张丑陋无比的脸。重阳的身子往后一坐,恰恰靠上胥游的怀抱。男子半跪在她的身后,怜惜地抚过。重阳没有躲,现实太惨淡。 胥游思量着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想了良久还是之前的那句:“我带你去医好它。” 重阳摇摇头,昂起头淡淡一笑:“不必了。” 胥游微微一怔,还想争上一句,却被重阳先开口问了话:“南歌呢?” 胥游捋过脑后的长发,浅浅一笑:“死了。”重阳没有答话,心里的想法倒是得到了证实。 “你一直都跟着我?” “我若真能一直跟着你,娘子也不会受南歌那一剑。”说道这里,重阳左胸上的伤又痛了一阵。苍白了一张脸,身子就往后倒去。胥游去扶,重阳咬着牙恶狠狠地吼了一声:“不用你关心。” “既然你见了晏止卿,他对你说了什么没有?”胥游竟然还有脸问上一句。 “依他的性情自然是不会在别人背后说上半个不字。就算他并不喜欢你,就算你要杀他。但我不是傻子!”重阳缩回身子想避开胥游。 胥游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萧瑟,冷冷地叹了叹气:“你不愿见我,我自然是会走的。可你现在身子虚弱。还未出得梧桐林就遭遇刺,身上的伤还没好,一是出不得凌莲山。二来你师傅就在这片林中,若她要是寻到了你,我好不容易把你偷出来就是功亏一篑了。” 重阳不待见胥游是真,胥游字字句句所说也是真。最近碰上的事情太繁乱,一时没有头绪去理清。下一步该怎么办还是未知。胥游在自己的身边多少能照应下。 重阳一边思索着一边露出了一阵狐疑的表情。思绪兜兜转转三圈,她最终还是决定跟胥游化干戈为玉帛。 “其实也不必非得弄得井水不犯河水的地步。毕竟人家是个嘛也不懂的妖精。”重阳嘟嘟囔囔,一人絮叨着。 胥游贴了身子过来:“娘子说什么呢?” 重阳脸色变得尤为难看,暗暗骂了一声:“我真是越过越没志气了。”也不说话。只是放了一张冷脸给胥游看。 胥游自己去搭她的肩,心里大概明白了晏止卿估计已经没什么大事了。但碍于面子和一时冲动,重阳多少还是生着气,也不多嘴去自讨没趣,便打横抱起重阳。 重阳被这架势一惊,有些愠色地说道:“你又想干什么?” “带你去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胥游笑得很清澈,身上已经找不到当日花肠子风流鬼的影子,倒是那股潇潇贵公子的气度还是在的。 重阳也不说话,人道是一张脸气死人。若当时胥游真是图自己一张花容月貌的登徒浪子,今日见这般丑八怪的模样早就独自寻新欢去了。可这妖精还是一死心眼,不但之前一直暗地里默默护着自己,现在还演了一出不离不弃的戏码。但凡是女子在这般情况下大抵是会感动的。 可这个人是重阳又另当别论了。 胥游踏着青草行了良久,生怕走的太快会弄痛重阳的伤处。两人在一座破落的茅草屋前站住。果然仅仅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胥游抱着她进屋,前前后后的收拾了半天。端着药汤就进来了,一口口地要喂重阳。女子自己抢过碗,自顾自地喝。胥游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这个棚子的来历。 大抵也就是几百年前,他师傅符广上仙为了寻一株灵芝草回去喂兔子就找到了这片绵延百里的梧桐树林。可这灵芝草是凤凰们打牙祭时候的食物。人跟狗抢食吃基本没戏。符广上仙也没能从凤凰嘴里抢半根灵芝草。后来就建了一个小棚子,住在这跟凤凰们套近乎。大约耗了两三年的功夫终于弄到了一根。可回去的时候兔子已经饿死了。 重阳听完了觉得好笑,可就怕身上的伤给活活笑崩了就只能忍着着,一张笑脸憋得青紫,半饷才道:“你师傅的仙道正不正呀,我听着怎么像个不知人事的怪老头?” 胥游正认真地擦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野果子,一边笑笑道:“当年也是能在凌霄殿上说上话的人。大抵也是因为这般荒诞的样子才躲到凌莲山上养老了吧。” 重阳点点头,心里暗自盘算着:这老头要是个上仙,这一趟凌莲山之行中所受的苦还算值得。想到此神色不由地暗了一暗。 “胥游,你说永宁若是再见到言桓,是该恨他还是……”重阳诺诺地说着。心里一时变得紧张起来。 “永宁不是早就死了吗。”胥游手上的动作滞了滞,“若是言桓无情,永宁怎样他都不会在意的吧。”胥游说的心不在焉,说完竟转身便走了。 梧桐林上笼着薄云轻雾,金翅凤凰鸣响悠悠。 胥游转身看了眼黑洞洞的里屋。重阳靠着躺椅闷声想着心事。日头起起落落,月华明明灭灭地不知过了几个交替,重阳身上的伤好了不少,也不知胥游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有这般起死回生之术。倒是比之前预计的日子短了很多。 两人在一处大抵是不说话的。原本胥游在重阳眼里聒噪得很,上次一别后倒是往心里填上了不少心事,安静了。 重阳想想这样也不错,至少能静下心来想很多事情。 日子过得并非平静如水,有一日煜清殇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道术已经找到了草棚子的外头。但在外头转了三圈愣是没有进来。 当时重阳紧张得手心里不断地冒着汗,胥游却一点也不急。事后他才说:“我自己结了一个结界,煜清殇根本就看不见这草棚子。” 重阳身子一日好过一日,眼见着就能上山打虎了。两人就筹谋起了之后的行程。其实就是两人对着一盏小灯。重阳一边挑着灯油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经似地自言自语,最后多是没什么结果。因为胥游似乎并不急着走。 那夜后来,重阳入睡后。本来一直都睡在外屋的胥游推门进了屋。胥游的桃花史太灿烂,重阳即便脸已经毁了,还是要防一手。 月华柔柔的铺在女子狰狞的脸上。胥游浅浅地触碰。重阳在睡梦里皱了皱眉。胥游一直守到第二日晨曦微露的时候。夜里重阳说了三句梦话。 第一句:“止卿。”声音是从来未有的甜腻。 第二句:“长安城西,石子路,晏家。”略带不舍的惆怅。 第三句:“言桓,你别走。”撕心裂肺的喃喃。 胥游一直面无表情,手却是一声凉过一声。天亮之后,胥游没带一样东西便走了。临走前,在重阳的床边留了一条蒙脸的轻纱。这些日子来,胥游三番四次地提出要带她医脸。可重阳死活不愿意。问她为什么,却又不说。 胥游走到门口,站定,回了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永宁,照顾好自己。” 早上重阳睁开眼睛的时候,胥游早已连个鬼影也见不到了。桌上连字眼片语也没有留下。重阳闷闷地有些生气:“妖精就是没道义。”说完就觉得自己是个更没道义的人,就像胥游欠了自己一样,凭什么总让人家处处吃亏。 在草棚子里耗了两天,还是没有等到胥游那张狗皮膏药贴上来。重阳已经十分肯定这孩子彻底把自己甩了。第三日晌午的时候,养足了精神的重阳裹了裹身上的紫衣提了玉笛就出门去了凌莲山。 之后这一路风平浪静。重阳多少有些不满,若是出了什么事。或许还能见到那个妖精挺身而出。这想法太猥琐,念头晃了一晃,重阳便呸了三声,一扫恶念。沿着胥游之前画的地图。重阳在走了十个日夜后终于紧赶慢赶到了东海之滨。 第二十章 烟波浩渺,云雾腾腾,百里水势连绵不绝。水澜渐起声势浩大。抬眼处又是水天相连的深远。这般钟灵鼎秀,大气壮观之处一看便是个修仙得道的好地方。难怪出了这么多的仙家。倒也不奇怪。 重阳立在海边礁石上,海风拂面里放眼望去。雾霭深深之处似有一座形似莲花的山峦高耸入云。那就该是凌莲山了吧。 环顾四周却没有一个摆渡的船家。女子的一双柳叶眉蹙了蹙,思量了一番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一段时间。一来是想想过海的方法,二来是等等小幺。 就算这一次潇潇洒洒归了西,怎么也得有个见证英烈的人吧。虽然小幺不算人,算个鬼。 重阳回想了下这一路上走上,离东海十里之外有不少客店道观,生意昌隆得叫人瞠目结舌。原本看着挺奇怪,后来想想也对。但凡能沾上仙气的地方也是俗人们扎堆叩拜祈福的地方。若不是符广上仙,在十里开外的地方结了一个结界,怕凡人们死死活活是要闹着上山去的。 幸好自己身上有一半的仙元才能顺利入得境来,不然也只能望洋兴叹。脑子里想着,腿上走着,没半天就折回了镇里。重阳找个家客店住下。半夜的时候偷摸着上了屋顶冲着天上念了一个云字诀。 这是个只有有仙元的家伙才能使的决。用途大抵是在天上放上一朵特制的云让找你的人知道你在哪里。其实诀本来不难学。就是妖精们不敢用。仙家的云跟妖精的不一般,一见就能分个子丑寅卯来。要不是不要命的妖精,哪个敢暴露自己行踪的。 重阳做完事回屋去休息。最近硬逼着自己不去想自己还叫永宁时的那些破事。可脑子里就乱糟糟地难受,睡不着溜溜地爬起来坐在床边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实在心里憋屈跟店家要了小半坛子的酒咕嘟咕嘟地当水喝,迷迷登登地终于消停了下来。 在镇里等了三天,重阳觉着这凌莲山上的仙气越来越重,心里念着不好。小幺要是再不来,自己无奈就只能独自前往了。就在这当口,小幺慢慢腾腾地敲开了房门。 倚着门框的逍遥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还是这样不正经。 “师傅我没找到。”耸耸肩,这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多少事托了他就像是石子扔进了海里。 “算了。”重阳想了想还是不要说什么的好。要是说了师傅的事情出来还要扯出南歌的事情,一牵就一大串的,太麻烦。 小幺一时没有说话,但似乎感觉到了重阳身上的紧张,略显宽慰地笑笑:“怎么总是蒙着面纱,看了怪奇怪的。你也学师傅玩神秘了?” 重阳一怔,摸着脸上的轻纱下意识地背过身子道:“只是这样行使方便点。” 小幺不再追问,又拉出来另一个话头:“怎么胥游那小子就没有缠着你。” 重阳正想着要怎么敷衍过去,电光火石间,一念飞过,顿时惊出了一头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6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冷汗:小幺这些日子都不在自己的身边。dierhebao自己便是个没有影子的人。跟胥游在草棚子里相处了半月有余,就凭他的花花肠子应该是早就看破了其中的奥秘。这一次真是太疏忽了。 胥游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倒是不怕,怕的就是胥游一早就知道自己要去弑仙。他先走一步就是为了阻止这件事情! 重阳脸上铁青,伸手去摸手上的玉笛。念一个剑字诀,玉笛化成了三尺青锋。重阳的心定了定,长舒了口气。胥游没有偷偷换走剑,那就是有回旋的余地。 小幺不明就里地去推重阳。女子就像块木头似地戳在原地,暗自思量着要怎么骗过小幺。 不想小幺跟重阳在一处混了百年有余,熟得不得了。见她不动就自顾自地伸手去扯重阳的面纱。 轻纱落在了小幺的手里。女子一惊,旋即转身已经迟了。 小幺的表情先是真真切切的目瞪口呆,后来便是长长的喟叹,最后才收了思绪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重阳抢过面纱,复又蒙在脸上。这张脸现在也只有一双眼睛还能见人。 思量了许久,重阳决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只是当中大段大段地删去了永宁的平生往事。 小幺听完后,惊呼了一声瘫软在座椅上。下一刻便是捉住了重阳的手:“重阳,这凌莲山我们不去了!别去送了自己的命了。你要是不愿意记着过去的事情,咱们去找师傅,求她把你的记忆再封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言桓,晏止卿,我们就好好同师傅一道过日子。睁眼闭眼就是百年,我再也不去贪恋那人世间几十年的快活了!” 小幺说得情真意切。这一番说辞从小幺口里出来是天大的难为。自那年在忘川边上,重阳错手弑仙后,取了仙元。小幺这个猴崽子不知从什么一直猫着的地方跳了出来来抢她手里的仙元。 重阳不肯,两人在地上泥里打了一架后,各自分了一半的仙元。重阳当时觉得自己无福消受,吃了整个是要折寿的,说不定以后的机会还多着。就同意小幺帮他分担一部分。 百十年厮混在一处,小幺就是个贪生怕死在后,吃喝玩乐在前的彻底小混蛋。但重阳就是愿意同他在一处厮混。因为小幺带着她拜了师,帮着她去跟阎王殿里的小鬼打交道。 重阳点点头,眸子却暗了一层。小幺冲了过来摇着重阳的腰:“死丫头,你答应了就要做到!别跟哥哥这儿逞强!” 小幺分明比重阳小却时时处处爱撑面子。 重阳看着难得认真的小幺,潸然泪下,只是拼命的摇头:“小幺,不明白。自从我知道我就是永宁,我才明白爱言桓爱得有多深。当年我逃了一次,可现在真的逃不了了。我想要你变成|人,也想要自己重入轮回。这样我才能真真正正的成为别人!才能了断前程往事。” 女子依然泣不成声,小幺的手松了下来,垂在两边茫然地说道:“我原以为你对晏止卿已经算是动了心了。没想到……” 晏止卿又是一个剜着心肝的名字。 那天晚上,重阳哭小幺就笑。闹腾了到月上中天的时候,还是一副疯癫的样子。酒喝了一坛又一坛,可就是不醉,越喝越清醒。重阳趴在桌上酒气染了满身,抬了眼四处的看。 满眼满眼的大雪似三月梨花白,雪里幽幽地站了一个人,浅笑着看着她。 “是谁?”重阳氤氲着水雾的双眼看的不真切。 “永宁,我是言桓。” “重阳,我是晏止卿。” 重阳蒙了耳朵,摇着头,倒在了酒桌上。 两坛子酒前就醉倒在桌子上的小幺志气了头,叹了气,脱下身上的衣服替重阳盖好,吹灭了烛火去了门。 月朗星稀的日子,小幺的脚步越来越沉。还没入结界就见漆黑夜色里站了一个人。那人的手扣上了身后的玉笛。手上的银铃响了一阵。 小幺有些不敢相信,先前明明见重阳烂醉在了客栈了。 “小幺,你明明知道自己上凌莲山就是去送死。”重阳声音清朗没有半分醉意。 小幺低了头,硬着头皮就往结界里闯。重阳伸手去拦:“不要命了吗?” “要不要命我都要去试试!”小幺推开重阳的手,冷冷道。 重阳抿着唇心里很不是滋味:“小幺!”声音里明显的怒意。 小幺知道事情不妙,便展开了身形,拉开架势往结界里去。小幺鬼灵精,但学艺不精,绝不是重阳的对手。 小幺招招不分轻重直冲要害而去。重阳只能处处退让。这样斗了几十招,重阳身子便有些疲惫,心想不能再这样耗下去。想念一个封字诀封住小幺的七经八脉,但转而又想到自己一去不知是生是死,万一回不来,小幺解不了还是小事。万一碰上个多事的牛鼻子老道捉了小幺就完了,便口中默默念起口诀。 小幺一看架势不对,想躲,已经被重阳手起刀落。凤凰火熊熊燃起,围成了耀眼的一圈将小幺困在其中。小幺心下念着不好,急忙去回忆当时重阳教授自己解凤凰火的办法,奈何平日里自己每每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口诀算是想起来了,可手法却还要摸索半天。 重阳思索着凤凰火弄不死小幺到能拖延上几日,就回头看了一眼,决绝的扎进茫茫夜色之中。身后还是逍遥鬼哭狼嚎似的谩骂。不过参杂着祈求。 重阳赶了一阵又来到东海之滨。入夜后这一处乌黑乌黑地叫人分不清楚任何东西。海水黑洞洞的,潮水声一阵阵的袭来甚是吓人。 重阳站了一会,心里想着成败与否就是今晚了。小幺不在已经没了影子。只有趁着晚上潜进去来个偷袭。或许还有几分把握。想到此处,便将手上的玉笛化成了一柄长剑。这件是灵秀之物,水火不侵,踩着它过海倒是有几分一苇渡江的潇洒。 第二十一章 只是重阳从来不曾用过也不知自己是否能驾驭得了。淹死倒是不会,就是到时候,不着天不着地的,就万分狼狈了。揣度着,可怎么也要过去呀。剑刚离手就见远滩上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转头看,竟是老艄公。 不知是遇鬼还是巧到家了,不能说是冤家路窄,但的确是天下何处不相逢。 老艄公很是热情地上来客套了一阵。重阳低头捡起扔在水里的剑。 “姑娘也是来参加群仙会的?我还当姑娘是凡人呢,原来也是名仙家。” 重阳越听越摸不着头脑,刚想问就见老艄公打怀里掏出一只酒葫芦。 还当是贪杯的老头,酒不离身,却见老艄公开了酒壶倒了一颗豆子在地上。豆子在海水里滚了两番似吃饱了水就涨了开来。一晃眼就成了一条小舟。 “姑娘别客气,我渡你过海。”重阳一时间觉得艄公大爷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人。等到上了船他才改了想法,艄公大爷是天下最可爱的王八。能活千年的那种王八。 水途漫漫,大爷爱闲磕牙的毛病又上来了。幸好大爷有这毛病,省了重阳不少套话的功夫。 敢情最近这里仙气越来越重是有原因的。凌莲山上那个叫符广的老儿正在山上开群仙会。名义上是一群落魄仙家们在人间聚会,其实是天帝派给符广老儿的一个任务。 主要就是监视各位仙家的最新动态。天帝统领三界也□乏术,天界让他头痛的事情已经堆成了山,还要防着这些地上的落魄散仙,就叫了符广上仙给他担待点。于是就有了这百年一次的群仙会。听起来很雅,只是神仙也爱发牢马蚤,多少会有些聒噪。 人人都知道这是天帝的局,但,没有一个人敢不往里跳的。琴柯也算一个。 重阳听艄公大爷磕完牙,上了岸。看来今晚动手是不可能了。这么多上仙在此,随便勾勾手指她就魂飞魄散了,看来还得从长计议。 站在渡头上迎客的小仙们一个个眉清目秀、衣袂飘飘,就是没什么慧根,眼力也差了点,把一骨女给当成了赴会的仙家给安排住处去了。重阳庆幸了一阵身子里的半个仙元。又懊恼了一阵,小仙看不出来并不代表神仙们看不出来。这回是耗子进了野猫洞,完蛋了。 小仙们前头带路又问了一句:“敢问仙友是何虚号呀?” 重阳的心紧了一阵,憋了半天憋出一个:“虚号离鸾。”正是满脸通红生怕被戳穿,就见小仙红了一张脸:“小仙也是十几年前来的,从没赶上过群仙会,竟然不知上仙的虚号,也不知该把您往何处领。” 两人站在原地正是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从翠竹之后款款走出来一个人。手里端着扇子,风雅一笑,身上一袭白衣在月华下生着白光。 “拜见胥游师兄。”小仙一拱手一低头。 胥游摇摇扇子很端庄地道:“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吧。”小仙像是得了救,飞奔似的跑了。 难怪胥游身上没有妖气,原来早就修成小仙了。 重阳别过了头,不知说什么好,真是尴尬死了。胥游却也似从未发生过什么般,拉着重阳往竹林深处走去。重阳只是默默地低着头跟在男子的身后。手臂上却有一种生疼的感觉。 过了晌午的时候,来赴会的老龙王在山顶上打了一个喷嚏,送了一场扰人的甘霖。仙友们也不好说什么。现在竹叶上还滴着水,重阳抹去头顶上的水珠。 胥游摇了摇扇子。重阳恍恍惚惚地觉得似乎回到了与胥游刚刚相识的紫竹林。 低着头半饷说不出话,憋了半天,窘迫地道:“那日走的时候怎么连句话也不留。让我在梧桐林里又等了你三天。” 胥游转过身子,眼神柔柔地包着重阳:“身上的伤好些了没?” 重阳点点头,算是回答。 “脸上的呢?还疼吗?” 自一见面胥游便是问长问短地关怀备至。重阳心里暖暖的,却知道胥游为什么要提这话,只是摇头:“我不想治。” 胥游喟叹一声:“做什么都这么坚定又是何苦呢?”这话在重阳的耳朵里确实另有一层意思。永宁的痴。 重阳扬着嘴角笑笑:“还要说什么吗?”她在等着胥游阻止她去对符广上仙下杀手。 胥游怔了怔,没头没脑道:“你来这里太危险了。现在影子也没了。你打算怎么办?”重阳被他的话一惊,算是默认了我要做的事了吗? “走一步看一步吧。”重阳其实想问问符广上仙对胥游是否有什么大恩大德的,不然胥游的纵容全然等于是背叛师门。 “我做你的影子吧。”胥游正色道,不带一丝玩笑。重阳一愣,摆手想要拒绝,胥游已经化成一道黑影贴上了重阳的脚跟。 重阳低着头想说别闹了,可话终是咽了回去,一边走一边说:“你不是怕我伤你师傅才跟着我的吧?” 胥游声音幽幽地从地面上传进来:“我是为了保护你。” 重阳脚步顿了一顿:“那你告诉我,现在我该去什么地方?” 顺着胥游的指引,重阳在偌大的凌莲山上找到了自己落脚的房间。推开门屋里头的摆设雅致清新不愧是留给仙家的住处。 进了屋,重阳叫胥游出来。 胥游只是低声地说了句:“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里都是仙家,还是小心些好。” 胥游说的有道理,重阳只能作罢。 小仙们进进出出备了洗澡水和膳食,想得相当的周当。重阳入浴,胥游也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待女子沐浴出来后,见桌案上摆了一件黛青色的水袖长衫,做工精细绝非一般常见之物。 门外是男子悠悠入耳的声音:“换上吧,见你每每穿那套紫衣,都已然褪色了。” 重阳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点头,却想起胥游看不到就诺诺地应了一声。胥游对自己是真好,小幺也是。不过这话要是到了小幺的嘴里多半是:“换身衣服吧。当年你还有张脸能撑撑门面,现在脸坏了,就只能靠衣服撑了。” 小幺是刀子嘴豆腐心。胥游是豆腐口豆腐心。 换了衣服出来让胥游看了一看,胥游微微一笑,喃喃道:“若是宫衣怕是更像。”声音原本就小,重阳听得不真切,又问了一边,被胥游搪塞了过去。 两人在一道两天,第二天的晚上便是群仙会的正戏,凌莲宴。重阳自知自己的身份这些日子一直躲在屋子里伺机而动。没事就跟小仙们套套近乎打探消息,大抵摸清了个中事情。 小仙说的时候,话很通俗。这里仙分为两种地仙和天仙。地仙就是有封号却上不得九霄的神仙。天仙就是原本在九霄上混得还不错,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被贬下来的神仙。 地仙的仙元灵力不够渡化似她这般的鬼,只有上仙们的才有此等功效。之前那位被重阳得了仙元的便是一如假包换的上仙。 这里头最有来头的天仙有两个。一个就是符广上仙。另一个是熟人,琴柯。 琴柯身后也是有段故事。话说琴柯本身的出身不错,家里跟天后的娘家沾亲带故,所以一生下来就是上仙。但后来她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姐姐恋上了一个狼妖。要是这妖精成了仙也就好办了。神仙与妖精不能通婚,但成仙的就不打紧。 偏偏这位姐姐许给了天帝的五公子。五公子本就不喜欢她原来这也是桩顺水人情,奈何这位姐姐珠胎暗结就私奔去了。这番就折扰了天帝,把琴柯一家给贬了下来。琴柯就从上仙变成了玄冥湖的主人。 而崽崽就是姐姐送来托琴柯照顾的。 这是这些神仙故事里头最有味道的一个。其他的上仙大都不是为了一个物件就是因为一句话被天帝给贬了下来。 重阳旁敲侧击地又打听了不少情况。才知道符广的品级虽说是里头最高的却是道法最弱的一个。谁让他在天上的时候就是个舞文弄墨喝酒品诗的逍遥文官呢。所以,符广上仙成了重阳心里的不二人选。只等今日宴会一散,众仙离开之时动手。 老头也怪可怜的,供着你吃供着你住,还要被你惦记他的老命。 胥游在这件事情别重阳撇得干干净净。若是到时候,重阳失手被擒,她也能为胥游争上两句。 黄昏时分,前头的宴会开始了有一阵。小仙三番五次过来请,重阳就是磨磨蹭蹭地不愿意去。万一露了底,该怎么办? 关键时刻,胥游挺身而出宽慰道:“还是什么都别想。神仙们的聚会可不是几年就能见到的。去看看也好。” 重阳被怂恿了一阵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阵,也不知是为什么符广老儿就是特别待见自己,安排的小仙也比别人的殷情上许多。 跟在小仙的后面就往山顶云雾里去。仙家们多是爱好风雅,欢喜一轮弦月当空,乘着云雾与众人开怀畅饮。身后清风拂苍松,似雅乐般绕人。 第二十二章 重阳被引到了云雾之上,学着仙家们故作一副风流样。对月吟诗浅进酒,脸上淡淡地笑着身上委实是难受的。更痛苦的便是,也不知是仙家们的酒喝多了,还是确实没有什么本事。不管是地仙还是上仙,挨个地往前来敬酒。头一句说辞便是:“这位仙友怕是刚刚被调下来的上仙吧。瞧瞧你这周身的仙气当日在上头的时候也是怪风光的吧。” 神仙忌讳这个贬字就是调来代替。 神仙也分个高低贵贱的,委实也不逍遥。重阳苦着脸一杯杯地喝,打着哈哈应酬着。 这酒喝到第十六杯的时候,身后被什么东西给黏上了。回头一看,原来是崽崽。再一回头,琴柯一张俏脸蛋就生生印在眼前。重阳冷冷地笑了三声,脑门子就凉了。 “姐姐,姐姐,你怎么蒙了面纱?”崽崽上来就问,伸着手就要掀去。 重阳赶忙拦住,吓到孩子怕酒不好了:“没什么,只是最近这种打扮比较流行。” 崽崽哭哭闹闹就是要看。重阳无奈只能一直推脱。倒是琴柯上来解围:“崽崽,莫要闹了。”说着又转眼看着重阳,“重阳姑娘原来是位上仙。在我玄冥岛上的时候,怕是用了箍仙咒束了自己一身的仙气,为的就是不吓到我们这样的小仙吧。” 重阳被琴柯的话刺着脊背生疼,呵呵地笑了两声,想起了正事:“晏公子,他怎样?” “挺好的,不过早就回长安了。”琴柯一句话就让重阳放心了下来。 今日若是有命活下来,真该去长安看看他,可念及脸上的伤,又有些气馁。 琴柯算是过来打了招呼,两人在一处本就说不上什么贴己的话,便领着崽崽要走。崽崽哭闹着不肯离去,硬是缠着重阳。重阳点点头,摸摸崽崽的额头,又冲着琴柯说:“就让他在这里玩一会吧。” 琴柯扬着嘴笑笑,俯下身捏了捏崽崽的脸:“这一次就如你所愿。” 崽崽陪在旁边,过来敬酒的人,就少了一半。重阳一边逗弄着崽崽一边斜着头看着头顶外十丈远处的符广上仙。这老头一看就是个文弱上仙的样子,一会子拿腔拿调地对付人,一会子抬头望着月亮一阵伤春悲秋。看来这一次的希望大了一分。 这符广上仙是个干瘦老头对歌舞没什么爱好就没有什么节目助兴。重阳挨得实在辛苦,就竖了耳朵去听隔壁桌两人的闲话。听了几句,大概听出说的是琴柯。两人还指指点点,眉眼弯的似夜空中的玄月,滛光阵阵。 “那便是琴柯了。” “哦,她就是为了那位连玄冥湖的主人也不要的?” “没错,她姐姐也是这样的。我看他们那一族大抵都是这个毛病。” “你说那位的府里到底有多少美女仙子呀?” 一个摇摇头,神色神秘道:“谁知道呢。不过每一个都被弄得五迷三道的。” 两人没头没脑了地念了半天,说道那人的时候脸上有一种敬畏之色。但不管是谁,越听越像是登徒浪子。倒是跟胥游有些相似。 重阳正想作罢,刚一扭头,就听一个开口说了一句:“你说七公子夜夜笙歌的,那身子受得了吗?” 另一人赶紧去捂对方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别说他名讳,这会上不知有多少眼线呢。他是……” 后面的话重阳没有听清楚,只是心里闷闷地疼了起来。端着酒壶就一杯杯地开始饮。 七公子,言桓。扎心扎肺的名字。 崽崽在一旁拦着她不给她喝,她就去抢别人的酒杯。事情闹得快成了笑话的时候琴柯过来领崽崽。重阳抱着酒壶趴在桌子上,斜着眼看了看,冷哼了一声,一把把崽崽丢进了琴柯的怀里:“你给我滚。” 琴柯想还嘴,奈何在别人眼里重阳是个上仙,加上琴柯的桃花史,盯着琴柯的眼神大多不太友善。女子只能忿忿地离开。 觥筹交错,杯盘狼藉。 重阳好不容易熬到了等了三天的重要时刻,神仙大多连夜回去,只有几个住破屋子的还想在这里留一宿。但多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家伙,加上个个都喝得七荤八素的,重阳不担心。 打条案上爬起来,重阳踉踉跄跄地往后院的住处走。几个小仙上来扶都被她挡了回去。一个人走到棵千年雪松边,腿就软了下来。胥游见四下没有人就出来帮她。 “都喝成这样了,我扶你回去吧。”夜风很凉,胥游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怎么一下子就喝得这么多呀,宿醉不醒,又吹了夜风,晚上头疼睡不安稳不说。明日里着了风寒就坏了。” 说未完,背对着胥游的重阳早已翻起一个手势,念了一个封字诀,两根手指直抵胥游的胸口:“我先封了你的经络,若是我事成,倒时候我来帮你解。若是不成,明日也会有人发现的。” 重阳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衫,可身上的酒味却还是没有消退。 被重阳骗的,小幺是第一个,胥游是第二个。重阳平日里不喝酒,不是不会,是怎么也喝不醉。重阳用这一计也是无奈,从胥游能斗败南歌却能全身而退可见,胥游的道法绝不在自己之下。不能铤而走险,只能智取。 重阳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看胥游一眼就匆匆忙忙地往符广上仙的卧室而去。女子到的时候,老头还没回来。屋里里陈设着青铜香炉青烟袅袅,给屋里添了一分仙家之气。 走到里屋全是泛黄的古籍。随手翻了两本,都是些不认识的鬼画符。重阳查看完地形,决定大大方方坐在中厅里等。符广上仙脾气古怪,时而好静时而好闹的,没有他的吩咐小仙们多数时间是不敢来此处打扰。 重阳在中厅里坐了一炷香的时间,手里的玉笛早已化成了弑仙的青锋。周身冰冷地紧张以来。大战在即,成败在此一举。 门外的脚步声渐近,带着些许凌乱,应该是符广一个人的绝不会错。重阳的手紧了紧,手心里已是一片冰凉。符广老儿跌跌撞撞地推开了门,白须飘飘长衫齐整,反手将门合上。 屋里原本未点烛火,一片漆黑。老头子酒喝得委实有些多,靠着门被喘着气。霎那间,房里被一通火光照亮。 “上仙叫重阳等得好苦呀。”重阳冷冷的笑,站起身来。 符广眯着醉酒的眼睛,皱纹条条绽开,伸手一指:“你不是那位叫离音的上仙吗?怎么摸到老夫的屋子里来了?” “上仙倒真是喝醉了,我说了我叫重阳。”重阳脸上的青纱被火光散出的热气一吹,扬起了一块。 符广给来人的脸容一下,酒醒了三分,又转头一看烧在屋里的那阵火光,颤巍巍地抖着自己的老手道:“凤……凤凰……凰火!你……你是骨女!” 重阳点点头:“上仙莫怕,我只想借上仙的仙元一用。” “仙元是能借的东西吗?姑娘莫要开玩笑了。”失了仙元就成了凡人。老头子的身子往后缩了一缩,却已经没了退路,只能贴着墙爬了一阵。符广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仙,一紧张手忙脚乱地使不出半点道法来。 “难怪天帝贬你下界,你这等上仙临危便乱,真是难堪。”重阳的话一激。符广老儿就地起了一道护身的金光,算是暂时止住了重阳的进攻。重阳翻手捻起兰花指,微微一笑,眉眼似水,心中却是一狠,幻化出六个□。 这一招只能用上十招,又极耗体力。重阳手里长剑舞起。 一时间符广的金圈之外被人围住,个个舞着剑往里攻。符广心里一动,松了道法,金圈一消,重阳就看准时机收了□往圈子里扎了进去。符广见败势已露,从袖子里甩出一双箍人手脚的金丝镯去套重阳的手腕。重阳手里的见一挡,金丝镯碎在了地上。 符广还没喟叹,脖子上依然被架上一把长剑。顺着剑抬头看了重阳一脸的坚毅,符广小心肝正颤得没完。 “姑娘,姑娘,若想得到成仙自然还有别的办法……”符广一说话,重阳的剑有逼近了一分。老头子不知是在摇手还是哆嗦得厉害,手摆得似风里的杨柳条子般。 手上的寒光一闪,重阳的眼神既然变得尖利。手上微微一颤,顾住,一时间千万思绪飞过。这一剑下去,便能成|人了。 便再也没有言桓。 真想再见一面晏止卿,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他若是也是个痴情得不知回头的呆书生,那受的苦怕也是沉得永生难忘的。 重阳闭上眼睛,眼眶里肿胀地疼痛,手上一运气。 符广上仙见大事不妙,大喊一声。只一声就惊天动地。 “言桓!快救我!” 重阳睁大了双眼,手上的剑落在地上,全身似被冰雕雪刻,血液凝固在冰冷中。 月下,一人推门,迈过门槛像那一年的凉冬,他跨进河池国的金殿里。眼神落落,声音略带暗哑:“永宁。” 为什么会是他! 第二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发得太急,原本知道伪更会被唾弃就不想改了,没成想内容提要上就错了个一塌糊涂,没办法,伪更了,筒子们,我抱拳了。 没评论呀没评论,大家在期待狗血剧情还是天雷阵阵,那,好吧,咳咳。。  重阳身子一斜,硬生生撑着玄武鸟兽纹青铜香炉站定。手上被微微发烫的香炉烫得起了泡。很疼,却没有眼前的人让她心疼。 “永宁。”白衣,手中执着一柄纸扇,眉角渐渐扬起。 “胥游……”重阳低头,长发垂落,眼泪滴在青铜的香炉上。重阳终于明白为什么永宁的记忆总是让她记得不真切。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言桓的模样。 胥游走近,靠着重阳的身子去揭脸上的面纱。重阳冷冷地笑,手却不由自主地去抚他的眉角。百年前在忘川边,她想见言桓,想到决定放弃记忆。百年后相见,他在触手可及之处,心潮滚滚地却说不出只言片语,眼里包了一包泪,说不上是喜是忧。 沉默了良久,开口问了一句:“你翻晏止卿的包袱,就是为了取回琉璃珠,然后让我想起前程往事?”重阳转过脸,十指攥紧,之前的事情串联起来,似乎成了一条珠链。 胥游没有作答。 墙角处的符广老儿早就不见了踪影。 月华落落,凉夜无声,枝头雀鸟清冷了一池秋波。 重阳攥紧了手里的玉笛,垂着手就要往门外走。胥游伸手拦在门框之上,一手拽住重阳道:“永宁,为什么躲我。” “我已是鬼。你我有云泥之别,放手吧。”重阳正对着他的春水似的眼眸微微一笑。眼眶依旧红肿,却还要强撑起笑容。 “你就这么想要忘了我吗?”胥游有些悲切地问道,“琉璃珠里有你所有的记忆。你却偏偏不记得我。你根本就不愿意记起是吗?” 重阳停了步,抬起手张开五指:“你看月亮多近,似乎伸手便能捉在手心。但我得不到它。那就别去求,多好。”的确,她记不起言桓,但她却能真切记得到对于言桓的感觉。 那一夜,一扇房门。胥游拦着不让重阳走,重阳只是笑,不再哭,告诉他:“很多年前,你说过。叫我忘记。我做到了。” 直到天大亮的时候,定时来打扫的小仙才发现只一夜的功夫。屋子已经烧得只剩下一副空空的骨架。顿时从半梦半醒里惊醒,到处去报。符广赶到的时候拍着大腿喟叹起自己一屋子的藏书。 一场凤凰火烧尽了痴人一梦。火势熊熊像东海中的波涛。 直到很多年后,坊间传说起凌莲仙山上那一场无名之火时,每每用惊艳来形容当晚的景象。 初冬,长安,晏家的二层小楼。 大雪落了一城的肃杀,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白色。晏止卿在屋里生了一个火炉,正烤着手。风吹着破了窗纸。晏止卿拿了张白宣正要往窗贴。通过拇指般大小的洞子,往屋外看了一眼,院里种下的那颗寒梅。 依旧没有开花,就像他等着的人一直都没有出现。 晏止卿开了窗,手被北风吹得微微发红。巷尾有一人散着长发,穿了一身黛青色的衣衫,手执十四股油纸伞,缓缓而来。 晏止卿叹了口气。他等的人只穿紫衣,扫兴似地关上窗。在堆满纸卷的书桌边落座,院子里似传来一阵幽幽的敲门声。 披了件衣服下去开门。木门推开,是那撑伞的女子。女子将手收了起来,露出一张被青纱遮了一半的容颜。 魂牵梦绕的眉眼,是重阳。 晏止卿喜形于色,开口便道:“你终是来了。”重阳点点头,含笑不语。晏止卿拉着重阳的手进了屋子:“凌莲山一行如何。” 两人进了屋子,重阳在暖炉边坐下,摇摇头:“一无所获。”四顾地看看晏家的小屋,两层的小楼并不大,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书籍,桌面上铺成着写满字的白宣,略显凌乱。 晏止卿有些窘迫地环顾四周:“有些乱了,我一人住,每每不知道打扫。” 真是个书呆子。 “倒是也正常,只是孤零零一个人也怪可怜的吧。”重阳微微一笑起身,踱到书架旁随手抽了本书翻了两页,“我倒是忘了书中自有颜如玉,怎会寂寞呢?” 晏止卿被重阳呛得说不出话来,只默默地立在女子的身后:“什么时候进的长安。” 重阳回头,脸上的青纱一阵摇晃:“有些天了。今日得空便过来看看。” 几月不见两人似乎生疏了几分,倒是重阳的态度便得冷淡了几分。晏止卿筹谋着该说些什么,心里慌慌张张地变举起了桌上的书,拉了拉披在肩头的衣衫充面子。 已是正午时分,太阳暖洋洋地泻了一地,这是几日来难得的晴天。 “你就不打算留我吃顿饭吗?看不出晏……晏止卿是这般小气的人呀。”重阳开了窗盯着一树寒梅,打趣道。 榆木疙瘩似开了窍般,急急忙忙穿好衣裳就下楼去了厨房。重阳在二楼的凌乱里没头绪地乱翻了一阵,也慢慢下了楼去看晏止卿做饭。 厨房里黑洞洞的比那地府里的牢狱也毫不逊色。晏止卿苦了一张脸,正在厨房里手忙脚乱。一看就是不会做饭的主。 正拿刀切着菜,可拿架势却更像是拿了柄剑。姿势不错就是菜切得确实不敢恭维。重阳屈了一条腿,倚在门框上,魅色一笑:“你该多看看做菜的书。” 晏止卿回头一脸的窘迫,弯着嘴角笑笑继续跟手上的刀和砧板斗争。一时间厨房里便是一阵鸡飞狗跳。重阳笑盈盈地在门边摆着造型就是不去搭把手。 随手在厨房的青花罐子里掬了把瓜子,咳了起来:“你听过冥者烧饭的吗?” “倒是没听说过。”晏止卿回答得很正经,逗得重阳笑得前仰后合。 瓜子嗑到第三捧,晏止卿的菜终于做糊了。无奈,可怜的书生开始换了花样接着做。约莫在厨房里耗了一个时辰,重阳终于吃上了午饭。 晏止卿熬的桂花莲子粥。手里捧了两个碗,将一个塞到重阳的手里。重阳倒是一惊。见他做菜倒是不怎样,粥熬得倒是能开店铺了。 重阳左手掀起面纱一角,右手帮衬着,生吞活咽地消灭了一碗甜腻腻的粥,也不见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又巴巴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又看着晏止卿。男子放下手里的碗,接过重阳手里的:“我再给你添一碗。” 就这样,重阳喝着粥,晏止卿在旁边看着,一边说着凌莲山一行的趣事。不过其中,没有一件事情是真的,大多是重阳编排出来骗人的故事。只有琴柯一事,重阳倒是从头到尾讲得神色飞扬,兴奋不已。 晏止卿听了只默默点头,末了问了一句:“粥,还要吗?” 重阳摆摆手拍拍肚子,笑笑。 晏止卿吃得少,吃得快赶上笼中鸟的分量了,难怪这般的消瘦。那夜在玄冥岛,摸他身上,处处都是骨头,但看上去却是恰恰好,一副迷惑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两人在一处闲磕牙磨蹭了一个下午,也没什么话好说。重阳只说自己想沾沾人气就搬了把躺椅霸占了晏止卿的书房看着窗外的梅花。晏止卿便看书,时而看看重阳。 “这么总是蒙着面纱,吃饭的时候也不摘下来?” “你那时候怎么不问?” “见你吃得那么欢实,也不见有什么不方便。带了多久了?” “没多久,天凉,保暖而已。” 晏止卿就一点好,知道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不似那个……重阳摇摇头笑笑,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就要告辞。说穿了,重阳就是不想再蹭晏止卿的饭了,老喝粥谁也受不了还是回自己家呆着吧。 重阳撑着伞就要告辞,晏止卿急忙加了件衣裳:“我也正要出门买菜。” 敢情狗皮膏药的毛病是什么后天培养的。 重阳笑笑没有推辞,两人一路走着。天寒地冻的,重阳不免往晏止卿那边挤挤。晏止卿笑嘻嘻地走着,看着女子一脸的俏皮样。 不过,晏止卿演戏演得不怎么样。经过集市的时候愣是连眼睛也不带斜一下的。重阳伸了伸胳膊肘子:“嘿,你不是要买菜吗?” 晏止卿抬头看了一眼,极其自然地答道:“我先送你回去,顺道回来买菜。”重阳住在城东这条道顺得着实有些远。 大约磨磨蹭蹭地走了半个多时辰,拐了两条小巷,重阳终于看到了自家的黑漆大门。良久未见到委实有几分想念。 “怎么漆了这肃杀的黑色,倒是有几分阎王炼狱的滋味了。”晏止卿见了便感慨道。 一走便是半年门上积了一层灰,重阳一边开门,一边答道:“你怎么忘了我是做冥者的了?” 晏止卿笑笑,淡淡地说了句:“原来你一直未回过家。一进城就去了我那。”重阳低头看了手上一把灰,似被人揭穿了般,红着脸,讪笑了两声算作应付。 这时打街角闪进一个人,是个有着两道吊梢眉的中年男子,穿了件粗布麻衣,一脸横肉上覆着恍恍惚惚的样子。正好瞅见重阳和晏止卿站在门口说话,似抢元宝般一把就扑了上去,往晏止卿身上死命一推。 第二十四章 噗通一声,晏止卿被大汉推得后退了两步,身子不稳,生生摔在了石阶上。 又是噗通一声,大汉一头跪倒在地上,巴巴地冲着重阳拼死地磕头。口中还念念有词地道:“冥者大人在上,冥者大人呀!求你让我见见我家娘子吧!求求你让我见一面我那尸骨未寒的娘子吧!” 大汉一脸横肉,带着哭腔的嗓音配上他一张屠夫似的容貌着实有些瘆人。重阳背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倚着门框生生被逼退了一步。转瞬才定下神,日子久了,接待人的手艺看来也生疏了不少。 转身弯腰先去扶了晏止卿起来。晏止卿从地上起来也不揉揉自己摔疼的地方,倒是先掸衣服理袖子,真是一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样子。 大汉也不是个脑满肠肥的吃货,见重阳对晏止卿礼遇有加,就知道这会子推错人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依旧跪着道:“这位是……” “在下不才冥者的旧相识过来叙叙旧罢了。”晏止卿轻声细语地答道,还不忘冲着大汉抱抱手。 大汉一脸像是被人扇了嘴巴的样子,将相识活生生听成了相好,更是磕头如捣蒜:“我真是该死冲撞了冥者大人的相好。我还当是也是来求冥者渡魂的人。真是该死!真是该死。”伸了个大巴掌几欲往自己的脸上贴。 重阳嘴角一抽,不知是真粗人还天然呆子,纠正道:“是相识。”晏止卿似乎并没有听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重阳给了晏止卿一个抱歉的眼神。 “重阳冥者两日才能渡一人,你怕我抢了先机,于是乎才出此下策,倒也是对你那娘子情真意切,谈不上冲撞。冥者自然不会生气的,你起来吧,有事进屋去说。”晏止卿一番说辞后,自作主张将大汉让进了屋。 大汉哭丧着一张脸,感激涕零的进了屋。倒是重阳自己被凉在了门外,晏止卿回头,盈盈一笑:“还不快进来。 ” 重阳看着男子愣了愣神,低着头进来屋。三人在一处坐下,大汉的腿似泥做的般,一站起来就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又是一阵磕头:“我叫陈老三,是东市里卖肉的屠夫。” 重阳与晏止 好看的txt电子书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7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阳与晏止卿互换了一个眼神,果然是相由心生。 秋读阁 “三天前,我早起去办货杀猪,待我回家以后,却见……却见我家娘子……”陈老三一阵哽咽,甚是动情道,“倒在家门口,身后便是一摊子的血。我好歹杀了这么多年的猪,从来是不怕血的,可当日见我家娘子惨死在家中,便眼里蒙了血晕了过去。自此便茶不思饭不想的。求求冥者大人让我见上一见我家娘子。” 重阳听完说,手里端着茶递了一碗给晏止卿。晏止卿用茶盖子剔着茶叶浅浅喝了一口道:“重阳,你看这……” 重阳的脸冷了一分后肃色道:“这事我知道了,今日你先回家去吧,容我想一个晚上。你先将家里的地址留下。我若是应下了,明日午时,我自然回来你家找你。若是不见我来,以后,便不必在这里出现。冥者有法子勾魂,亦是有法子将生人的魂留在阴间的。” 女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口吻里很是强硬。晏止卿不由地侧眼,甚是惊讶。 陈老三抬起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却是有几分睹物思人憔悴的模样。楞了楞,又点点头,一溜烟地就出了门。 “原来,你对人是这般的厉害。在下倒是荣幸了。”晏止卿品了口茶,放下茶碗,要走的样子。 重阳长舒了一口气,松了身上的精气神,道:“我也实属无奈。算了,不说也罢。” 晏止卿回家的路上,特地去了一趟东市的猪肉摊。据隔壁贩菜的小姑娘说,这家的大哥家里出了事,好几天没有出来摆摊了。晏止卿听了点点头,便径直回家去了。 第二日晌午时分,重阳打家里出来,双手将门阖上,在门外又挂了一把大锁。转身,眼神恰恰撞上穿得极其单薄的晏止卿立在白花花的雪地里。 “你……”重阳一怔,脸色却是极其的难看。 “重阳冥者今日替人渡魂,在下想见识见识。”晏止卿把话说得很直,重阳犹豫了一番:“你怎知,我会为他渡魂?” “因为,昨儿我去买菜的时候,去了他家的肉摊。家里确实出了事。”晏止卿这小子确实灵透。重阳要是刚当上冥者那会子懂得像晏止卿那样做什么都防着点就不会闹出许多笑话了,“还是去他家隔壁也问问吧,渡魂毕竟不算是小事。” 晏止卿微微颔首,她这就算是答应了。 到了陈屠户家的巷子口,却见里头却是裹了几层白绫,家里哭声阵阵。问了几家人都说陈老三为人本分多亏娶了一个精明的娘子才把持住了自家的猪肉摊。现在娘子去了,陈老三委实是伤心欲绝了。 重阳听了点点头,冲着晏止卿道:“那我们现在便进去吧。” 两人敲开了陈家的大门,里头挤了一屋子老老少少跪在灵堂里哭哭啼啼,声响震耳欲聋。陈老三见冥者驾到,下跪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一跪带着一屋子的老少也跪在了地上,三呼冥者。这架势比皇上驾临也毫不逊色。 重阳眉角抽了抽,想起当年嫁进河池国册封皇后大殿上,石砖上黑压压的跪了一朝的文武大臣,心里有闷闷的难受起来。晏止卿见女子神色不对,在背后推了推,小声叫道:“重阳。” 重阳回神,抬起一只手,隔着面纱冷声道:“屋里其他的人都出去。旁观勾魂术的人都是要折阳寿的。”一行人原本还恋恋不舍地想要一睹仙术,此言一出皆是脚底抹油出了屋子。 倒是有个四五岁大的胖小子扒着门板哭哭闹闹地不愿走。被自家的娘亲一个爆栗弄着晕乎乎抬了出去。 晏止卿轻声一笑,覆上耳朵道:“你倒是也会骗人。” 重阳笑笑:“别说话,我将你两人一起出魂去下面。”晏止卿噤声,松松垮垮地往椅子上一坐。 屋里刚烧过纸钱。重阳凝神屏气,口中念起口诀,阖上一双桃花眼,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专注。一阵穿堂风袭进屋子,扬起了一阵锡箔的碎末飘飘扬扬生生添了三分诡异。 陈老三跪在原地紧紧闭了眼睛,胸中似被灌了铅水般难受。 “有偿有受,无空无念!”女子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翻起手势,两指冲着天上一指,就是一道耀目的紫色华光。晏止卿脸上挂着一沉不变的浅笑。 出魂。 陈老三再睁眼已是在忘川边上。谁也没在身前来过这等地方,不免多由好奇地抬头四处张望。忘川边的冥地景色也堪称一绝。曼珠沙华开了荼蘼光道,忘川水势汹涌。 重阳站在原地冲着看守冥地的小鬼打了个招呼。身后的晏止卿却只是愣愣地看着三生石,难得的走神。 “走吧,你娘子还没过奈何桥。”重阳打点好关系,冲着陈老三说道,再用手推了推晏止卿,“你……” 晏止卿微微一笑:“走吧。” 小鬼冲着一队列队的魂魄里大声叫着:“陈杨氏!杨银娣出来,你家相公来看你了!” 一个娇小女子打队伍里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抬眼一见自家的男人好一副眼泪鼻涕唾沫横飞的模样。重阳携着晏止卿往边上一走,领队的小鬼见了重阳似熊瞎子见了蜜,过来就是一阵谄媚。重阳有些恼了,挥挥手打发了两句。 “起初的时候都是小……人道是小鬼难缠,起初的时候却是不易,现在好了。下面人都很给我面子。”重阳住了口,差点便说出了小幺的名讳。 晏止卿似乎不曾听见,只是愣愣地看着三生石,目光淡淡地移向彼岸花的妖艳上,笑得有些力不从心。 “怎么了?今日你有些奇怪了。”重阳一边看着陈老三和他的死鬼老婆一边问道,“看了这些,总让我有些感伤罢了,没什么的。”晏止卿顾左右而言之。 重阳微微一笑:“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也难免想起一个人。”话到此,两人皆是一阵落寞。晏止卿抬头看看在奈何桥边相会的一对佳人。两人正抱作一团,哭得感天动地,昏天黑地。 “其实天下哪有那么多才子佳人阴阳两隔的佳话呀。多是这般寻常的夫妻。”重阳感慨道,伸手抚着三生石。 晏止卿微微颔首:“不过,你怕人却也是有一招的,那日唬得那大汉,连滚带爬地出了你家的院子。” 重阳摇摇头:“我确实是对女子会温柔些。毕竟……”这就是感同身受的魔障。 两人在一处哭哭啼啼完了后,陈老三极为愤慨地问了一句:“娘子到底是谁害了你?” 他家娘子一阵哑然张了嘴就是说不出话来。重阳扬声道:“天有天道。阴间相见是天给的恩惠,却不是事事行得通的,有些事还得凡人们自己去辛劳。找凶手便是一桩。” 第二十五章 两人感恩戴德地点头。后又是一阵耳语,大约讲得是家里的银子他家娘子都藏在了厨房的灶台下面之类云云。末了他家娘子扶着陈老三的手,一副泪眼婆娑,苦口婆心的样子:“相公呀,你人老实,趁着年轻赶紧找个姑娘家娶进门。我跟你这几年没能给你添上一儿半女的是为妻的对不住你。” 陈老三半饷没说话。他这老婆在家厉害的很,平日里就是他多看了隔壁摊买菜小姑娘一眼,也得被他家的母夜叉提着耳朵骂上好一阵。 “娘子……”大汉眼里又渗出了泪水。 晏止卿一声轻笑:“过日子的事情倒是琐碎。” 重阳冷冷道:“这还算是深情的了。当年,我初入行的时候,渡了一个女子。讲得故事伤心欲绝,真是闻者流泪呀。可下来我才知道,两人压根没什么关系,就是来追债的。” 晏止卿忍不住声,笑了几声:“难怪你现在处处谨慎。” “时辰差不多了。”管事的小鬼又缠了过来。两人一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样子。自此就是阴阳两段,人鬼相隔,个中情怀也不是旁人字眼片语能说得清楚的。 晏止卿去牵重阳的手:“换做我也是不愿放手。”重阳低了头,身子没有躲。 从冥地回来后,陈老三算是得偿所愿了,连嗑三个响头就差烧高香将重阳同自家娘子的排位放在一道供起来了。重阳随着晏止卿一道告退后便各自回家。 陈老三是个老实得有些楞的人,第二日就往重阳家背去了一头猪。这事一时在陈老三的家里成为一桩美谈,接着一传十十传百。重阳冥者访仙归来的消息就弄得人尽皆知了。 到了第三日,重阳开门硬是怎么也忒不开。后来才知道是堵在门口的人太多。重阳无奈打了包袱翻了后墙找晏止卿避难。 往晏家一坐,晏止卿似是十分高兴,每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重阳。其实就是碗千年不变的桂花莲子粥。日子久了难免吃得厌了。 这几日无论重阳做什么就是蒙着面纱。晏止卿就随着她的性子来。 晏止卿每日读书写字。重阳就趴在床边算着院子里的梅花什么时候会开。有一日实在无趣就逼着晏止卿给自己画画像。晏止卿却是一阵推脱,第一次坚持要重阳摘了面纱。 “哪有蒙了面纱画的?我倒不如去画一块白绫。”晏止卿难得死心眼。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境,你懂不懂?”面纱万万摘不得。 重阳不肯摘,晏止卿不肯画,两人就一直僵持不下。末了,还是晏止卿被重阳说服了,画了一副蒙面美人图。画完后还是唠叨了一句:“这名字也不怎么见好。” 说是这般说,但晏止卿丹青的功夫也是一流。重阳很是满意地收了起来。 两人又到饭点,重阳捧了一碗粥苦了张脸。 “你就这么抛下了那些有求于冥者的人,跑出来躲清闲?以后不要这冥者的活计了吗?”晏止卿喝了口粥道。 重阳没有答话,她也是无奈,之前重伤,后来又是苦战,接着是胥游的出现,灵力本就耗尽。若不是见陈老三老实本事,原本她是断断不会接这一趟活的。 万没想到的时候一次还渡了两个人,身上早就被榨干了,不是她不想帮人,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出此下策。 晏止卿见重阳没有答话,微微一笑,覆着重阳的手道:“不做也好。你我平平静静地看那一树梅花花开花谢,只有你我。” 重阳猛地一震,抬着头,脑际空白之间,道:“你怎么越来越像胥……”一个名字,似条天堑。重阳一阵咳嗽,咳得双眼通红。晏止卿淡笑着的脸上微微一怔,转而低着头,冷冷一笑。 重阳放下碗筷,心里算了算,今日是初一,微微一笑:“我请你去外面吃些东西吧。蹭了你这么多顿饭也怪不好意思的。”女子一低头,暗了容颜。 晏止卿答应得也很爽快。两人一行出门往东就下了馆子。客店里的小二极为殷情全然不似之前小镇里懒懒散散的小二哥。当然,相对的,晏止卿打赏小二哥的银子也是更趁手些。 两人吃着饭。晏止卿为重阳夹菜绝不想胥游那般推小山,更多的就是看着她吃。店堂里人声鼎沸很是热闹,两人一边吃着一边说起之前的种种。一直没有问晏止卿是怎么回来的,重阳便问了一嘴:“琴柯就没纳你为夫?” 晏止卿红了一张小脸,不知是害羞还是酒醉,只是摇手道:“琴柯姑娘是救命恩人,我与她绝没有其他?” “真的?”重阳一阵讪笑,“也对,人家心里有的是言……言桓。”重阳一笑,斟了一杯的酒就往肚子里倒。 晏止卿笑笑,伸手去覆着重阳的手:“别喝了,伤身子的。” 重阳抬头微微一怔。自己一沾酒就多少就是一副放浪的样子。喝不醉,却就是喜欢借着酒劲说些咬舌根子的话。小时候皇宫里家教严,一颦一笑都有讲究,后来嫁进河池国更是时时处处要提防着别人故作姿态委屈自己。 难得有个喝酒的机会就每每是一副张狂的样子来纾解心中的不快。 “倒是让你见笑了。”重阳眸子有些暗了。 晏止卿自顾自地吃着菜,不知说什么。重阳又问道:“你说句良心话,琴柯对你好还是我对你好?”不是醉话却又像是醉话,不是借着这一壶黄汤,三分酒意重阳还真的不会去理会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 晏止卿夺了重阳手里的酒杯,自己饮下道:“琴柯是恩,你是情。比不得。” 重阳打桌子上爬起身,拍拍晏止卿的肩,手一触有极快地缩了回来,道:“但琴柯对你是情呀!” “她不说你怎会知道?”晏止卿淡淡一笑。 重阳不再说话,闷声吃饭,也不再喝酒,挺直了身子恢复了常态。结了银子从馆子里出来,本是重阳请客却成了晏止卿结账。 踏进人流之中,已是华灯初上。长安灯火辉煌的确是一派盛世的样子,绝不比瑞元帝治理天下时差上半分。 两人吃了顿好的,打了牙祭,肚子里有了油水就在街上一阵瞎逛。可重阳却每每都是走神。晏止卿也不惊扰她,就是向前走。 路上有不乏过路的人冲着重阳和晏止卿指指点点。口里说的大约都是这一对璧人正是般配,男子和女子都是一副好相貌之类的云云赞赏之言。 有个把人有些花花肠子的人,一边掩着嘴笑,一边揣度道:“那个面容惊人的官人一定是极其爱他家花容月貌的娘子。你瞧她淡淡是露了一双桃花似的眼睛,风韵便是无限。若是去了这蒙纱就是更美了。” 身侧的人一阵点头后,就是不解道:“也我也是赞同的,但何以见得,他便是极其爱他家的娘子呢?” 前头说话的人一阵大笑:“这还看不出来,娘子长的漂亮。官人怕娘子的美貌被人觊觎才蒙了面纱出来呀!又是疼爱又是妒忌的官人嘛。你小子就是不懂风月难怪现在还娶不上老婆暖被窝呢!” 说完两人又是一阵闷声的笑。 重阳不去理会,却见晏止卿似是有几分不太矜持的得意。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就走到了湖边。湖边,人却极少,或许是因为夜有些深了,没什么人来这偏僻的地方,景致倒是勾人心神。 重阳立在桥头盈盈一笑,身上的紫色衣衫被风舞起。晏止卿站在十丈之外,抬头看了看月色,只有一弯狼牙色的明亮。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重阳。 风里携着凉意吹醒了几分酒意。 重阳却是痴痴地盯着湖面上的波光粼粼,眼神稍带迷离,像是心中心事极重的样子。良久,风过一阵,吹起她墨似的长发。反手扣紧身后的玉笛,手上一迟疑还是拔了出来,按在嘴边手指起伏,鼓起而吹,就是一段醉人的乐声。 晏止卿听得有些痴迷,月华映衬下的脸上神色渐渐黯去,全身似是被下了蛊般一步一步地从着湖水走去。重阳手上一滞,闭上了眼睛,乐声未曾断了半分。 晏止卿的脚步好似踏着一声声的丧钟,逼着重阳眼眶生疼含着泪。女子仰起头,不想让眼泪流下,奈何就是心酸地全身似被扔进了醋缸一般。说不清现在是因着自己骨子里骨女的性情还是其他,手指每每动一下就紧接着下一次,没有一点的生疏。 晏止卿脸上的淡笑还没有褪去就是一步步地冲着湖面而去。一步两步三步,步步扣着重阳的心。月下,女子低头扬起一丝笑意。目光却是一冷。 曲调转急,晏止卿的步子也生生快了三分。 男子裹了一身青衣只差两步就走到了湖岸边上。重阳却一直闭着眼,似看一眼便会改变主意般。又是两个摄魂的音调,晏止卿依旧不知回头地直直冲着刺骨的湖水而去。 义无反顾,只身赴险。 重阳没有停,晏止卿的右脚已然踏上了岸边最后一寸湿滑的泥土。 第二十六章 噗通,晏止卿落入初冬刺骨的湖水里,飞溅起的水花落在重阳的眼角,恰如滴落的泪。 晏止卿没有在湖中有过一次扑腾或是挣扎,身子渐渐往下沉去。簪着发髻的白玉簪子被水一冲,长发披散开来,在水中开成一朵墨色芙蕖。 重阳站在岸边,冷眼看着。 湖水没过男子的头顶,直至芙蕖也渐渐消失。重阳的身子硬是一下也未曾动过。湖面已经见不到晏止卿呼气的水泡。 重阳的笑意更是冷了一分,厉声道:“够了,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女子似是在与湖水交谈般,没有人做答。 重阳闭了眼,猛然悟道了什么,心头一凉,手中一快,叫了一个分水诀。转瞬,湖面上似被人用斧子劈了一刀般乍起两道洪澜,分出了一条大道。尘土铺地,晏止卿披发赤足,满身水气般听着站着,脸上盈盈笑意全无。 “你本可以不必救我。”晏止卿说着便轻阖双目,身子在虚空中渐渐升起。身后有白光腾起,耀目得重阳举了袖子去挡。风吹乱了他一头青丝。 重阳抬头,四目相对却是一怔,转而低了头。 “咒法施在白玉簪子上,散了也就解了。”晏止卿轻轻抬手,那根白玉簪子自滔滔湖水中飞出,落在他的右手之上。 “我给了你三日的机会,你却迟迟不肯说出真实身份,为什么?在忘川边也好,在你家也罢,我一直在暗示你,我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你却要一直演下去?”重阳眸子又暗了一分,精神亦是不佳,瓮声问道。 晏止卿道:“你要杀我。这又是为什么?” 重阳抬头,看着男子的容颜自己总是把持不住的,便道:“我并不想杀你。却想听你说一句真话。可你就是一直这样骗着我。” 晏止卿双足点地,身子已经迫近了重阳,抬手去抚女子的脸颊。重阳没有退缩一步,双目一阖,微微昂首,便将手中的笛子冲着男子的胸头一掷,疯也似地跑了。 晏止卿低头,手中握着重阳留下的玉笛,竟是难得的满眼冰霜。自出生以来千年有余,他的眸子只暗过两次。一次在忘川边上,一次便是现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顶着晏止卿的假名头走到现在。 起手抚过笛子,悲悲切切叹了一口气。应该是走的时候了。 重阳冥者在渡完陈老三之后,又一次消失了踪迹。街巷中有人传闻说,冥者大人的阴德已经积够了,救出了她死鬼相好,现在双双归隐田园而去了。更有甚者,想是往日受过重阳恩惠的人,每每听到这般的评论,只是摇头晃脑。 “非也,非也。我看冥者大人绝不是那种贪恋情爱的人。想来是羽化登仙去了吧。”长安城自此,冥者下落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冥者下落的追寻一时成为风靡全城的话题,不过,谁离了谁也是照样过。 重阳从晏止卿落荒而逃,踉踉跄跄出了长安城外,举目四顾却无处可去。一人便奔到了永宁墓。 墓碑前的杂草长得十分欢实,荒草蔓蔓,叫未亡人怎不心凉。重阳一抬手想生生劈了这座衣冠冢,才发现手里惯用的骨笛已然扔进了晏止卿的怀里。 那时,天色漆黑,山风呼啸得叫人胆寒。重阳望着天,站了良久:“天上人间都容不得我一个的逍遥,倒还是地府更有人情味了。”一声喟叹之后,便遁了身形去了地府寻往昔的鬼友。 重阳在冥地溜溜转了三圈,今日里西边闹了旱灾。荒野山间多是饿殍遍野,小鬼们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自然是顾不上失意落魄的重阳冥者。 重阳心有郁结,一人行了很久,闻见酒香阵阵,想来是到了鬼苍那厮的境地了。抬头一看,满目梅花树。一见梅花,心里就记起了晏止卿楼前那株未开的梅树。一时气血攻心,就靠着老梅树的树干跌坐下来。趴在地上又去刨土,挖那埋在梅树下的伏林醉来浇愁。 鬼苍酿的伏林醉也算是天地间的一绝,最是为失意者所爱。一杯下肚,脑海便能飘飘然,似醉生梦死般。这就之所以有此等奇效也有过往。 当年鬼苍在人间之时,就是一酿酒的高人。为了酒舍家弃业,连老婆孩子都顾不上了。世人皆称他为酒圣。鬼苍死后,天帝心中欢喜他一手酿酒的手艺,特意下旨为他在天界按一个虚号,让侍奉宫廷。可这是叫命格星君听了后,便连连摇头,说那鬼苍的娘子和孩子因为沉迷酿酒双双离家,在半道上被匪人劫杀。在地府闹了几十年了。这事影响极坏,说鬼苍要是上了天庭怕众仙中不乏要议论他的品行不正。到时候给天庭抹黑便不好了。 鬼苍听得巴巴等了三天,等来的却是一道旨意下来要鬼苍永守冥地。 这厮原想自己一生对酒如痴如醉,死后倒是得了正果。不想三两番的考评下来,却扑了一个空,从此对酿酒一事又爱又恨,很是失意。后来便多了一种叫伏林醉的酒。出品这下酒味甘冽,咽下喉咙是一阵烧心烧肺的辛辣,入了肚里便是一阵昏昏沉沉的醉意。 重阳就着坛子就似喝水般一口口地下肚。收着梅林的小仙知道鬼苍最是看重这伏林醉,平日里是绝不给别人喝的,就急忙去报了鬼苍。 鬼苍一听有人扒了自己的伏林醉就行如疾风地赶过来。一见竟是重阳,还是一幅浇愁的样子,便好心劝解道:“重阳冥者,这酒醉意太重,旁人喝上三杯便不行了。真不是我舍不得这酒,是喝不得。” 此时重阳将好喝完一整坛,醉眼迷离地扫过来,微微一笑:“鬼苍老儿就是小气。” “冥者,你醉了。”鬼苍一拜。 重阳不顾其他在地上刨了两下,是在麻烦,边一路念着挪字诀直直去了鬼苍的酒窖。鬼苍在背后一路追着,重阳就是不听。到了门口,鬼苍身形一快,便发难道:“冥者要喝酒也行,你今日已喝了我一坛伏林醉,若是今日你能喝过第二坛依旧不醉的,今日我鬼苍便将这酒窖大敞了,任由冥者喝个痛快!” 重阳眼色一正,醉意全无,道:“一言为定。”便开了酒坛饮似白水。 鬼苍原本估摸这重阳已然不甚酒力,才用了这一招以退为进,不想这一次着了道,碰上个千杯不醉。 重阳喝完第二坛的时候,起身在酒窖里走了一圈,脸上却是冷若冰霜。鬼苍自知他的心肝子们今日在劫难逃,倚着门就是一阵轻叹。 重阳霸着酒窖喝了两天,早已是不知屋外事实。可酒却越喝越清醒,越喝越明白。到了第二天黄昏时分,小幺终于在鬼苍的酒窖前闪出了人影。鬼苍握了小幺的手就是一阵老泪纵横。 小幺拍了拍鬼苍的肩道:“您老放心,交给我吧。”最终这事还是办砸了。 重阳倚着酒坛一直喝着,地上七零八落都是空坛子。小幺冲进去的时候几乎是有些怒气冲冲。上来就抢了他手里的坛子:“你真想醉死自己吗?” 重阳手上一空,倒在地上,两眼望着天,神色呆滞道:“正想这辈子能真正的醉一回呀。” “你这种醉生梦死的做法是做给谁看的?他们一个个都看不到!你为了什么呀?”小幺厉声道。 “为了叫自己开心,为了叫自己什么也不想。”重阳从地上坐起来,满身的酒气熏得人一阵头晕,“把酒还给我!” “就你这副癫狂样,一点也没有什么公主的端秀!难怪他们一个个都不要你。”小幺说这番话本意是想骂醒重阳,不想在她的耳朵里却是别有滋味。 重阳上去一把抢过小幺怀抱的坛子:“我就是这样,你爱看不看!” 两人你争我夺的一阵混乱,后来就成了厮打。最后,在一百年后,小幺和重阳终于又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当年,打完后,站起身拍拍衣服就了事了。这一次,打完后,两人几乎将鬼苍的一个酒窖都给掀翻了。 百年里窖藏的酒水哗哗地流了一地。 鬼苍一见就晕了。醒来后,抖着胡子找了躺阎王告状。阎王爷没辙,就派了几个小鬼出去找煜清殇回来商量这事。小幺在地府里朋友多,一听这事已经去报师傅了,赶忙拉着重阳就要逃命去。 小幺说往西去,重阳偏偏要往东去。执拗不过,双双来到了梧桐林。 这时的重阳神色已经平静了许多。在快到草棚子的时候,重阳跌坐在地上,道:“我身子不成了,小幺你帮我去找口水喝吧。”小幺当时没多想就答应了。刚一转背,重阳翻手念了进结界的诀,人影一闪进去了。 小幺知道被骗,就在结界外一通瞎喊。重阳躲在结界里瘫在椅子里,惯了几日的酒,现在愁肠满肚的终于哭了出来。 第二十七章 小幺在结界外骂街骂了三天,骂到坏了嗓子,重阳也没有出来。后来换成了敲锣打鼓放鞭炮,就差没请人过来舞狮子了。重阳还是不出来。 小幺哭爷爷告奶奶得都没把重阳手心中的时候,来了一个人,煜清殇。 师傅一出场,气场便大了。重阳在结界里,扒着窗口,吓得抖了三抖。 煜清殇在门外什么都没有说,生了堆火,一副你不出来我不走的样子。又叫了小幺去打了只兔子。在吃兔子的过程中,小幺用自己那张油腻腻的嘴巴,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将重阳的事情讲得眉飞色舞。 事情的起因还是那日在凌莲山上,胥游成了言桓。那夜,胥游硬是拦着门框不让重阳出去。女子每每答他的就是那句:“我忘了,真忘了。”说完便笑,决计不像什么悲情所困的痴情女子。 可胥游偏偏拦着她,末了问了她一句:“你心里是不是有了晏止卿?” 重阳当时好死不死地楞了一楞。在胥游眼里约莫是极为刺痛,便搭了重阳的肩,死死盯着女子的眼睛:“永宁,这就是命吧。”这话说得悲痛欲绝,倒不似那些年里,从不伤神的天帝七公子了。 重阳不说话,心里却是疼得死去活来,只是一味地想要躲出去,一人静静。偏偏无情郎一朝被雷劈成了痴情郎,来还前世欠下的情债。重阳无奈之下,便在屋里放了一把凤凰火。 这招确实凶险,但胥游又怎能看着重阳活活烧死在屋子。后来,两人纠纠缠缠地下了山。重阳流着泪的脸被海风一吹更是干涩得生疼。 站在海边,重阳低着头,冷冷说:“让我静一静。” 胥游站在她身后,看着深邃大海,略带自嘲地问了一句:“别去找晏止卿。他是天帝派来杀你的。” 重阳一怔,看着胥游一张惶惶然走神的形容,倒是信了:“原来如此。”心中闷闷地又是一翻揪心揪肺的敲打。心头一怒,扔了手上的剑,一人踩着波涛就要过海。胥游没有拦,站在海岸,连连叹着气。 重阳回到东海之滨时,小幺还被困在凤凰火里,一时换一个手式去解凤凰火。见了重阳便是一阵手舞足蹈的呼唤:“重阳!重阳!” 重阳阴着脸解了围,便往地上一倒,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醒来后,小幺带着她却已是在冥地了。 小幺探了重阳周身,没有伤,也没有多出来的仙元,便问了一句:“死丫头,你终于活着回来了!” 重阳多少也是一个女子,似水心事,一见小幺,心头先是一暖,后是一酸,便扑在小幺的肩头哭了起来。悲切切的将小幺弄得心烦意乱。小幺问了重阳好几天,女子才断断续续地说了之间发生的事情。小幺似被灵媒上了身,一拍大腿道:“我终于明白了。晏止卿这小子太狠了!” 重阳蹬着眼睛,脑子空白,几日里,什么事情也没想明白,只觉得心烦意乱了。 小幺叹了口气道:“其实打在永宁墓里碰到晏止卿就该知道这小子决计是没有安什么好心的。他那日就是去偷琉璃珠的。天界皆知你爱言桓入骨入髓,后被封了记忆。他就想假扮言桓来勾起你的回忆,再伺机杀你。” 听着小幺的论断,重阳更是头痛脑胀。 “他夜夜入你梦来,让你对他暗生情愫,然后便是趁你不备你下手了!到时候,你就连怎么死都不知道了。傻丫头,想你还痴痴地对他。”小幺说道这里摇了摇头,有几分老生常谈的问道,“不过还好,这一次言桓算是有心,一直护着你。” 第二天,小幺端着药去找重阳的时候,那张病床上的女子早已没了影。小幺端着药碗心里空落落地难受:“这丫头,还是不相信晏止卿那种书生会杀人吧。” 小幺知道的就这些,至于祸水晏止卿到底是怎么档子事,他不明白。煜清殇听完后,冲里头的重阳说了句话:“这一次,你受了大委屈,师傅来看你,不是要责罚你。只想知道你还安好。” 煜清殇往日在学艺上待重阳很是严格,但平日里的生活却是很疼自己这个徒儿。重阳忍了两天的泪又泛了出来,跪在地上打里面哭哭啼啼的传出话来:“重阳无用,被月老的一条红线给绊了,绊了个四脚朝天,现在爬不起来了。在外还一副不让人省心的样子。徒儿现在就想静心思过,待明白之日,一定会去为师傅磕头赔罪。” 重阳跪在里头,煜清殇是看不见的,但诚意这东西听也能听得出。煜清殇虽说不放心,但还是走了,顺道带走了小幺。自己年轻时为了重却死去活来那会子,也巴不得一个人死在荒郊野外,这滋味她明白。 重阳一个人在草棚子里茶不思饭不想的过得昏天黑地。昏昏沉沉倒在榻上和衣睡了几日。梦里似乎有人一直在照顾她,端茶递水,还暖着她冰冷的身子。 重阳眯着眼看的不清楚,却是低低地唤了一声:“言桓。”便又昏了过去。 胥游摇摇头,抱着重阳,又给他裹了一条被子。 这一觉睡得十分沉,重阳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疼似死过一回般。身上的毯子有着阳光的味道,站在床边的胥游转身。重阳从床上坐起身,低低地叫了一声:“胥游。” 胥游明显地一怔,微微一笑:“永宁。”这一声唤得极为亲昵。 来的是他,不是晏止卿。重阳知道结果一定会是这样,但多少有些不甘。心中一漾,胥游已经迫了过来,按着重阳的唇,便是一吻。 重阳怔住了,毫无还击之力。不是不想反抗,是脑子里什么也装不下。伸手去推,胥游缓缓抬头,眼里目光没有往常的荡漾,很沉,似沉到了幽壑深处。 “永宁。”胥游盯着女子的眼睛道,“百年前你求言桓,现在你求什么?” 重阳手上用力将胥游推倒桌脚处,恨声道:“你想干什么?” 胥游从桌边撑起自己的身体,笑得十分苦涩,道:“晏止卿。是不是?” 三个字天崩撕裂。重阳扭过头,抹着嘴唇,道:“我都知道了。” 胥游动作迟疑了一分,倒在地上大笑起来。重阳伸手去扶地上的人,低声道:“我只求转世为人,忘了一世的恩怨。” 胥游牵着重阳的手,用力一拉,将女子拽进自己的怀抱道:“好,我送你入轮回。”说完手起念诀,重阳的身子已经无法动弹。 重阳不敢确信自己所听到的话,哆哆嗦嗦道:“你说什么?” 男子一字一顿道:“我用仙元送你入轮回。” 字字句句很艰涩地跳进重阳的耳朵里,心下一急,大喊一声:“景夜,你疯了吗?你将仙元取出便只是凡人了!” 景夜的手一冷,神色黯下,张狂之态也渐渐消去:“我也是无奈,却不是真心想瞒骗你。当日杀了竹妖胥游时,发现你也在追着这个人,才想要借一个身份来保护你。” “你是不想让晏…止卿知道,你是景夜吧。”重阳道。 景夜抬头,想辩解,还是略略一点头:“他若知道是我,会有戒心。”重阳咬着牙,心中气愤全消,安慰似的说道:“我自然知道,景夜是不会害我的。”这话语带娇羞,多少带了几分暧昧的味道。 此刻的景夜站起身,闭上双目口中默默念了两句,身上乍起一道白光。白光散尽,露出了真身。长发披肩,一双吊梢眼,眉目间不见英气却袭了深深的俊秀之气,一点朱砂色的薄唇。 景夜伸手抬起重阳的下巴,掀了女子的面纱道:“永宁,我知你对言桓用情之深。当日你若弑仙在前,天帝震怒之下,我便无力保你一丝魂魄。可你又偏偏这般执拗,若真起了夺仙元的心思,必定是要大开杀戒了。更是不惜将自己性命搭进去。想来想去,唯有言桓能在关键时刻成事。可他却必定不会来帮你。我也只能顶了他的名号。” 重阳点点头,泪眼婆娑起来:“景夜,我都明白。” 景夜又道:“若是当年父皇交代的事情由我来做。破城之前,我是断断不会似言桓一般将你抛下的。若那三年,是我陪你一道渡过,我引着你修仙得道,你也不必受尽百年的苦痛,如今这一副骨女身子委实是我们仙家欠你的。” 听了景夜一腔肺腑之言,重阳心中被他的热情呛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含着泪点着头,又摇头道:“景夜,我知你对我的心意,但言桓的债也不该你来偿呀。” “不是谁来偿还的问题,我只想叫你不再受这般煎心熬肺的痛楚。”景夜的语气谈不上悲伤,倒是又几分寂寥。这些天里,景夜怀里的重阳嘴里喃喃的都是晏止卿的名字。他的怀抱很暖,暖着重阳的身子。却抵不上晏止卿的一个名字,暖着她的心。 眼前的男子已然十分决绝。 景夜已不再说什么,执了重阳的手,握了握,道:“做了几千年的仙家我也觉得有些乏味了,倒是不如潇潇遥遥地去人事走上一遭尝尝生死情爱的苦乐。” 说着,景夜反手直起双指,缓缓贴上重阳的嘴唇,道:“这一次,我只求你将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莫要去记得一个叫景夜的人。” 第二十八章 重阳将头摇得似波浪鼓般,眼眶子泛着红,赤红了一双桃花眼,口中喃喃:“景夜,你将仙元给我,只会为我招来杀身之祸。天帝是不会放过我的!” 百年前,永宁转生为重阳,她跟着小幺厮混在一处。日子过得实在无聊,便要去寻一件求不得的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8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情来消磨时光。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她跟小幺一拍即合决定去找另一半的仙元。 百年后,重阳又变作了永宁,她心里填进了个柔弱书生,她想着转世成|人,与他圆一段姻缘。于是,她怒发冲关,便死了心眼般冲上了凌莲山。 时至今日,她只求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清闲日子。 景夜伸手按着重阳的唇,喃喃道:“言桓会来处理,所有的后事。”重阳楞了,楞得不知道天地为何物。晏止卿打败了那个陪着她在忘川边看彼岸花的人。百年后所谓的重生,重阳将当初的承诺忘得干干净净。景夜翻遍了天上人间,在梧桐林里找到重阳的时候还抱着一丝侥幸。最后被一声声的晏止卿击碎。 心意已决,景夜翻手捻起兰花指,双手并在一处,又叠成十字。口中泻出的咒语已逼得景夜额头之上渗出了豆大的汗水。重阳知道仙家用灵力将自身的仙元逼出之时,周围决不能有任何打断。仙元虽取不去,却是要遭到反噬。更有胜者就是性命之忧。 重阳不敢动,不敢叫,心里刀割般地难过。景夜长舒了一口气,仙元稳稳落在掌心。重阳还未多看一眼,景夜已经捏着自己的下巴,将仙元喂了进去。 重阳咬紧牙关死活不从,却比不上景夜的决绝。 天帝三公子的仙元怕是旁人想也想不来的至上宝贝。重阳享用得却分外受苦。骨女的身子被迫进这般灵力,自然是一番折腾。景夜轻轻舒了一口气。现下的凡人身子比不得成仙时那般轻飘飘的自在,心中倒是一阵宽慰。 福气太高,妖精们往往便是无法享用。景夜的这一颗仙元在重阳的肚子里晃完一个大周天又晃了一个小周天,还是极不情愿地晃了回来,落在了景夜的手里。 景夜一张俊脸一时就写满了疑惑。风水轮流转,这下子该轮到重阳长舒一口气了。之前重阳想说话没说成就被景夜活生生地灌进了一颗仙元,能不能享用暂且不说,但仙元或许根本不能让自己入轮回。因为师父如是说。 “本想跟你说的,师傅说过仙元不能帮我成|人。”重阳眸子一亮,一张极为灿烂的脸。 景夜的脸似被狗咬了般难看:“难道你当日吃的是元丹?” “元丹?” “元丹里聚了七魂六魄和仙元。没了元丹便是魂飞魄散。”景夜本是不该说出这番话来的,但当时是在太过惊愕,话在肠子里转了一圈一时没有忍住,脱口而出,“吃了仙家的元丹,若是被发现了,就是死罪。先是受七道天雷劈天灵盖,再便是用玄雷玉斗鞭连抽九九八十一鞭,生生挨到最后一鞭之时才能魂飞魄散。” 重阳打了一个激灵,抬头恍恍然已然看到小幺同自己双双跪在众位仙家之前别天雷劈得七窍生烟的样子。哎呦,王母娘娘在上,幸好这百十年来师傅一直说自己吃的是仙元,不然早就被仙家们玩的连渣子都不剩了。 “那……那……”重阳吞了口吐沫,道,“那你能不能先放了我?” 景夜将仙元吞回去的时候,神色十分惨淡。 取仙元可不是吃了吐,吐了吃的事情,景夜这番一折腾,丧了自己百年的修为不说,身上也是极其的虚弱。重阳借口去给景夜找吃的,一人在林子里,抱着棵梧桐树哭了半天。半饷,身后有人拍了她的背说道:“冥者怎能哭哭啼啼的?” 走夜路多了,就不会怕鬼。景夜算是死过一回的人,约莫在一取一吞之间,被万千道理过了身,现在终于正常了。像往常一样,公子范儿,很沉稳,很俊朗。重阳想说:景夜的境界,更上了一层楼。 这年头要混下去,就得装。重阳装,言桓装,景夜也装。 重阳有些窘迫,红着眼睛嘟着嘴。景夜一副宠溺的模样,道:“你是怎么看出我是景夜的?”重阳清了清嗓子道:“如果是言桓,那夜在凌莲山上,他会让我走。” 与言桓相处虽说只有短短三年,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瞬。而言桓的性子,重阳却是摸得透彻。言桓若是知道景夜封了自己的记忆,再相见的时候,断断不会再叫永宁,更不会拦她。他绝不是那种念旧情的男子。 想到此,重阳眸子黯了一黯,又问道:“你怎知道,我记不起言桓的模样?” 景夜手上的扇又一次展开,极为风流地说道:“因为打我除了南歌后,你管晏止卿叫晏止卿。” 两人相视,景夜微微一含笑,重阳脸上一抽。 “不过,看现在的情况,想来你是记起他来了。”景夜白衣飘飘地挺身而立,“你从何时知道的?” 重阳不回头,自顾自地走路:“我一直在做梦,梦里自己是永宁,而晏止卿是言桓。后来想想其实当日就该想到了,人间的史官们哪能知道你在忘川边封我记忆的事情。再者,取琉璃珠时,晏止卿用了我的血。”重阳轻笑了一声:“也只有我的血才能打开里头的记忆。” 景夜眼角一扬,一双吊梢眼斜了过来,比胥游时少了几分妖媚,多了几分俊朗:“就这些吗?” 重阳回头,看着满眼的碧绿中的景夜,道:“从凌莲山上出来,便大病了一场。你说自己是言桓,若是真,倒有一处,我不甚明白。人道是琴柯对言桓是死心塌地,那为何我在玄冥岛的时候,她偏偏对晏止卿极尽谄媚?而这时,你应该也在梧桐林里,依她这种死缠烂打的性子该是净水泼街。于是,我就想这只有必有蹊跷。或许言桓是晏止卿而不是你。” “于是你便去长安摸他的底?”景夜走得越加松垮,问道。 “你那日说晏止卿其实来杀我的,我便让凡心蒙了眼。想不管他是言桓还是晏止卿,杀便杀了,也好过我现在一副鬼样子。”重阳仰起头一笑,却看不出丝毫的悲凉,“可他明明能一剑了结我,却迟迟不动手,还做出一副痴情的模样来。我心中不解,只能逼他显出真身。当时真的是傻了,明知,他打定的主意,就算杀了他也改变不了。他不愿说,我又怎会知道。后来打他从水里浮起来那一刻,我就记起来了,他那张脸依旧是那种样子。看了就叫人……末了我还是灰溜溜地跑了。” 这一年来,重阳前前后后几次三番想起言桓要杀自己这一遭,就是蒙了心神般地闷声疼。彼时,凄凄切切央着他去接自己的一片真心。此时,言桓要她的命,自己便洗了脖子让他取。换做别个黑心的也捂红了,偏偏就是他,眼里就是半分自己的好。 景夜在一旁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多少有些酸楚:“他现下的日子也不好过。错就错在你。” “我有什么可我的,我错就错在捧了一真心,贴了一张热脸给他,伤了一次第二次还巴巴地往上凑。”重阳说完的时候十分解气,但景夜的脸也绿得十分彻底。 “怪你行事过于招摇,腊八那天,灶神上达天听的时候,说了你不少好事。天帝一高兴就掬了命格星君来问你的命格,说是想省了你的几道劫数,直接提上天庭来。可命格那厮溜溜翻了一早上的命格薄自愣是没你。倒是那日阎王上天来领地府花销的时候,说了一句。这人不归你管,算是我那的。” 景夜到此,笑了一声,“天帝听后震怒,现下的神仙都没个鬼来得勤快。又派了命格去地府找你的过往。就翻出了你吃仙元一事。本来这也算是项重罪,天帝见你有功在前,有些犹豫。可凌霄殿上一众仙家一说起同僚被杀就是一阵愤慨,跪了一地,哀号着叫天帝杀了你。” 重阳翻了一个白眼,道:“那我还是因福得祸了?” 景夜微微颔首,扇子摇得越发欢实:“正议着派谁去,言桓就主动请缨,说是这是百年前自己种下的因果,该他去。于是,他就授了命。” “还是不念旧情要对我下毒手。”重阳低了头,心里涩涩发疼。 “你这不是好好的吗?”景夜微微一笑,道。 “那不是有你护着我嘛。”重阳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状。 “当日我想言桓这般性子的人说不定真是下界来杀你的。就急急忙忙跑下来了,不想倒是我早到了。如此想来,言桓当日独自拦下就是为了保住你,还你一段情。”景夜顿住了脚步看着重阳,极为认真道。 “他……”还想骂上两句被方才一席话生生呛了回去,“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趁着言桓进上清弥罗宫领罪的时候下来的。估计……我也说不准。”景夜看着重阳的愁色,转而安慰道,“言桓在父帝的眼里是极为看重的一位公子。” 九霄之上的天界与人间皇族不同,天帝之子不称为皇子。大抵是由于继位者到了一定的年限自然会露出祥瑞征兆。而其他儿子虽说身份尊贵,但地位也与一般的上仙没有两样。新任天帝继位后,诸位公子便会封了上仙的封号,不再称为公子了。这也便是说,与帝脉断了缘分。所以,天界争位的事情几乎是没有的。 第二十九章 “按说百年前河池国破国之前,言桓已然有了太子祥照出现,只能事情了结后便是册封的日子。但破国之后,言桓自己去了上清弥罗宫领罪说有愧太子之位,这才一直拖到今日。但大部分上仙已经开始唤他作君上。所以,父帝对言桓最多不过小惩大诫,你自将心放进肚子里吧。”景夜顺了一口气,这番说辞真是费了自己不少口舌。 重阳低了头,一路上跟在景夜的身后也不说话。 此时已入了夜,两人回到草棚子里便开始跟着锅碗瓢盆做起斗争。景夜自小都受人宠爱,下厨这般的事情自是不会做。况且身上受了伤,硬挺着出来寻重阳,脸色已苍白如纸。 重阳一人在厨房里忙了个四脚朝天。景夜便搬了张椅子坐在厨房外,看着女子蹙着眉头一阵窘迫,微微发笑:“我还以为重阳冥者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没曾想倒是让一方小小的灶台给难倒了。” “我整天去地府里混些吃食也就罢了,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也是似你一般有人服侍的。”说道此,重阳切着菜的手微微一滞,随即就笑了,“为报你的大恩大德,我自然会慢慢学好这样手艺的。” 景夜浅笑,起身去搭了女子的肩:“我只不想见你愁眉不展的样子。并不图你留在我身边。若是我强留了你,你也是不高兴,我倒不如看你潇潇遥遥地开心过日子。” 重阳背上一僵,转过身看着景夜的眼睛道:“我自然知道。” 两两对视,屋里的炉火晃了一阵。景夜觉得有些奇怪便吸了吸鼻子,又是轻笑一声:“锅里的东西糊了。” 重阳眉头一蹙,脸又绿了一遍。 重阳给景夜做了顿四菜一汤的晚饭,还熬了桂花莲子粥。只是那味道,怕是比言桓的手艺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景夜吃得却是很畅快,吃干抹净,摇了摇扇子,说了声:“不错。” 说这话的时候,重阳的脸一直在抽,因为景夜的脸色明显发青。 重阳执了景夜的手,一阵千恩万谢这位舍命试菜的知己。景夜抽了手一抚女子的脸颊:“你做的,怎么都好。”那声音能活活将人溺死,现在也包括重阳。 重阳红了一张脸,别过头,原本捧在手里的碗摔碎在地上。女子有些窘迫地伸手去拾。十指芊芊触上细滑的瓷胎。一抬头,是景夜笑得能溺死人的笑脸,冰凉的手上被男子的温热覆上。重阳抿着唇看着景夜两厢无语站起身,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 这一夜,景夜早早熄了灯便睡下了。重阳躺在外屋的床上,想起之前的事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可到了半夜的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重阳隐约听到在里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重阳盖了被子,在床上闭着眼睛佯装睡觉,却听景夜推门,“吱呀”。 夜半时分的梧桐林里,乔木高大遮去月色皎皎,树影斑驳,多少生了几分寒意。重阳裹紧了身上的衣衫坐起身,里外里踱了三四趟。按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景夜身上不济但也终是没有什么大碍。近日里,两人黏在一处很腻歪,重阳想避避。可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终究是寻了出去。 景夜踱尽梧桐林的密林,豁然眼前出现一片水泽之地,十分灵秀。湖岸边上一人头簪白玉,映着月华潇潇背手立在湖边。 “倒是比我预计得要快。”景夜笑笑,在男子的身边站定。 “出什么事情了?”言桓转身。 景夜展了扇子,迎着凉风抬起头道:“原本倒是有件事情,想着只有你经手才能妥当。不过现在都解决了。” “你放了自己的黛蓝流云在天上,又拿了我的印信,引我来此,就这般叫我回去了?”言桓回头。 景夜从袖口中,掏出一枚印信,在手中掂了又掂抛到了言桓的手中。言桓转了身,单手接住纳回了袖中。正要走的时候,他踱到景夜的身边,见其脸色苍白似历了一场大战般虚弱,伸手去搭景夜的脉。景夜一转身,避过逃了左手,却被言桓扣住了右手。 黑暗里,月光很淡,重阳远远见有一个要去扣景夜的手,心里念着不好,急行两步。可手上没有兵器,只能以手为刀,使了十二万分的力道,正要往那人的身上劈去,口中念道:“放手……” 手这一个音拖得有些长,收尾时的颤声,渐软。 言桓一回头,一双狐狸似的眉眼扫过重阳怒意铮铮一双圆目。重阳的手怔在半空,眼看着言桓的眸子由一阵温热转凉。 “言……言桓。”重阳口吃道。 “原来,这些日子,你们一直在一起。”谁也没想到,相见后的第一句会是这般无奈的口气。重阳缩了手,一个踉跄摔进景夜的怀抱。 恍惚间,重阳认得有些不真切,这个人到底是晏止卿还是言桓。月华落落之下,他穿了一身玄色衣衫负手而立。自相识之日起,从未见他穿过玄色衣衫,按他的话说自己穿玄色衣衫显得过于阴郁了。这时的他束着发髻,带着高冠,簪了玉簪。脸颊依旧,一双狐狸似的细长眉眼看着粼粼碧水,微微扬起略尖的下巴,眉间的英气配了一身衣服生生逼着病态深重的景夜。 重阳看着言桓的眼,生出一分红晕,三分秀色,眼神挪不开半分。低着头,退缩似地挣开景夜的怀抱,脑子里一边空白:“言……桓,刚才我没看清是你,不然……” 言桓背过身子,淡淡道:“原来你连我的背影也认不得了。” 景夜发现三人的气氛十分怪异,上前一步拍了拍言桓的肩,还没说话,却被言桓打断道:“你找我到底为了什么事情?”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似乎话语里已将两人混在了一道。重阳没有说话只是本能地往景夜的身后缩了缩。言桓回头的时候看着重阳的脸,目光一丝丝地渐冷。 三人僵在一处,正是焦灼的时候,打东方天际来了一个小仙使,腾着他那多破旧的就云彩,一脸正气地往言桓、景夜前跪下一拜:“君上、三公子。” 这仙使名叫微汀,按人间的说法是景夜的陪读,都来做了他的文官。景夜见微汀来了一定是天上出了什么大事,才急急忙忙地循着他的黛蓝流云来寻他。 景夜正色道:“出什么事了?” 微汀一跪再一拜:“三公子,此时正值天帝带着一班神仙们,四处品评这百年来政绩的时候。天帝今儿发话说今年先去看您的司乐观和藏书楼,再去各位公子的封地。我才来催你赶快回去的!” 微汀说完抹了一把汗。景夜额头也渗出一层密密的汗,儿女情长你侬我侬地险些耽误了正事。回头看着畏惧着言桓的重阳,景夜很潇洒地一回头道:“重阳,天界怕是不太太平。你在梧桐林里等我。我去去就回。”重阳点头点的很起劲。 又听微汀冲着言桓一拜道:“君上,小仙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但紫阙宫里出事了。您也赶紧回去看看吧。” 言桓扬起嘴角一笑道:“知道了。”说完转身就走了。这气度很威风,重阳看得有些怔。景夜陪着重阳到了草棚子前,微汀像蚊子似再三再四在耳边催促。两人的临别赠言说得也不缠绵,大抵是说了宽慰的话,景夜便腾着他那比微汀威风出百倍的祥云走了。 重阳站在梧桐树下,冲着凤凰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屋的时候,却见屋子里端端正正坐了一个人。这人不是言桓又能是谁。言桓的道术用脚趾想也知道比景夜高,进结界易如反掌,但重阳还是愣头愣脑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进来的?” 言桓笑,抬头看着这间茅草搭出来的小棚棚,道:“患难见真情。原来冥者看上的是胥游,而不是晏止卿。” 重阳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脸笑得有多难看,但极为镇定地回答道:“你找我做什么?” 那是月色正好,晚风醉人,言桓的身子迫近的时候,重阳心里小鹿乱撞得很凶猛。言桓握着重阳的手,女子的声音哆嗦出了十来个颤音,才问了一句:“你到底想干什么?” 言桓没有笑,很正经地回答:“带你上九霄。”重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清楚了,摇了摇头,看着言桓的眼里满是不信任。情爱这种是要讲你情我愿的,可当下说也说不准,言桓那曲曲折折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重阳来不及享受半分受宠若惊的喜悦,又听言桓说:“我只想治好你的脸。” 重阳要严词拒绝,可转头看到言桓柔柔的目光,心就软了。这就好比,有一天你上街上看重了一支人人争抢的发簪。一看就晃得你欲仙欲死。你想买,可老板告诉你没货了。等你有了另一支还不错的簪子时,老板巴巴的跑来告诉你,你喜欢的簪子有了。你就心痒难耐地想去买,可又怕以后有了新簪子冷落了旧簪子。 重阳脑子里混混沌沌地点了头,打心里算起来,她还是欢喜这枚玉簪的。 第三十章 言桓陪着重阳上九霄的时候,走的是偏门。言桓在天上风云成什么样,以前也不过是听说和猜测。当重阳站在言桓住的紫阙宫里看见人间难寻的雕梁画栋,鎏金飞檐之时,连这位人间公主也不免嘘唏一阵。不过,据说这还是较为僻静的偏殿。 重阳正在抽着气。言桓已经换完衣服出来了:“这里静,你住这里吧。若是闷了想出去走走也行。不必担心父帝仙家会为难你。”重阳点点头。这头刚安顿好。那头,殿外又有一列仙娥鱼贯而入。不过,这帮子人不是来伺候重阳的。 领头的往地上一跪道:“君上,前头正闹着您快去看看吧。”重阳侧着耳朵听,前头却是闹哄哄地似有人在不停地叫嚷。 言桓微微一蹙眉:“知道了。我这就去看看。”说完就跟着一行人都走了。重阳被仙娥们似供佛般供了起来。正生涩地不知要与这一竿子仙娥们怎么相处,大门外来了一个熟人——琴柯。 重阳见琴柯说不上喜忧。有点他乡遇故知的冲动,可想起她下药毒自己差点要了自己的命,还是恨得牙根痒痒。可琴柯在紫阙宫里,多少让重阳有些小酸楚。 琴柯拍拍手禀退了左右:“上次群仙会一别,别来无恙吧。” 重阳砸吧着话里的味道以退为进,干笑两声:“甚好甚好。” “不过这次你来的不是时候。前头正闹着呢,要是知道君上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带了女子回来,怕是冥者大人,也在劫难逃了。” 重阳心想着琴柯不过是危言耸听,吃醋了,也没打算理会。琴柯看出重阳一副鄙夷的样子,微微一笑道:“我自带你去看看吧。”敢情天宫里的人都爱强迫别人,言桓算一个,琴柯也算一个。 重阳心想着要是不去就不够大肚,那就受累走一遭。不看还好,一看就看出了个好歹。整个紫阙宫里哀嚎遍野,哭丧似的。不知情的人还当是言桓魂飞魄散了。 琴柯带着重阳走到了后花园里的西池边上。几十来人泡在水里,哭哭闹闹。 重阳很解风情地说了一句:“原来天上的仙娥们都喜欢在一道泡澡。” 琴柯噗哧一声,笑出了声道:“哪是什么泡澡的,是跳湖寻短见的。”重阳楞了楞,瞬间就见一条人影扑倒了琴柯的脚下:“琴柯姑娘!求你帮着劝劝君上吧,千万别赶我们出紫阙殿!” 琴柯冷颜相对,一抬脚,仙娥扑倒在地上:“你们在紫阙殿里也近不了君上半步,还不如早点去寻个更好的归宿。” 那仙娥脸容姣好,哭成了泪人却也十分地可惜,重阳伸手想去扶上一把。就听后头来了两个侍女打扮的仙娥道:“岚姑娘,君上发话了,叫你们都去前厅侯着他有话说。” 这位岚姑娘一听就两眼放光,想着有了转机就连滚带爬地往前殿去。琴柯冲着重阳道:“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重阳点头,这光景百十年来从来未曾见过。 一路上,打听了两句,琴柯才说出了个中事情:“君上被天帝谪了,要去守东海。所以就要散了这后宫三千佳丽。给了三天时间,今天是最后一日。这些人不肯走,正闹着呢。跳湖的跳湖,上吊的上吊,博君上一个心软。” 重阳对言桓的印象急急下降,小猫又在心里一下下地挠。 前殿里的光景更是风光,美貌女子们一个个东倒西歪,相互搀扶着跪在殿里。一看有个把脖子上红了一道的,也有全身湿漉漉的,全无淑女仪态。百十来人往殿里一坐,重阳在殿外,冷笑了三声才进去。 巴巴等了半个时辰,言桓硬是没有露面。待到昏黄天色之时,一个仙使在殿外清了清嗓子,似要发话。美姬们一个个放着狼一般的金光,齐刷刷地往那人看,就像是恶狼见着了肉。 仙使咳了三声呛了三声,朗声道:“君上传令,各位要闹要死,悉听尊便。但,即便是尸体也会被抬出紫阙宫。”一下子殿里鸦雀无声。重阳的脖子冷了又冷。言桓呀言桓,你也太无情了吧。身边的琴柯轻声一笑,转身要走。 重阳急忙跟上。幸好走得及时,后脚刚迈出去,殿里就是一阵鬼哭似地哀嚎。这场戏闹到了半夜,依旧有个把死硬分子就是要扎在紫阙宫里,可你在横也横不过铁了心的言桓。说不上扫地出门这般严重,但心却是被伤了透。最后还是凄凄凉凉地走了。 这事一出,不单单是紫阙宫里闹腾得不停,往日里守在封地里的几位公子也派了仙使来访。这几位来就是为了来讨美姬的,言桓做人也是有厚道之处。人可以带走,但得人家同意。当年,这些女子进府时,每一个都是哭天抹泪,巴巴地往府里跳的。现在寻下一处归宿,也得人家同意不是。 这几位公子这一处正好帮了言桓不少忙。 按说这事言桓最头痛的时候,可头天夜里,外头闹得正凶的时候,他很客气往重阳住处里站了站。重阳那是心里正生着闷气,脸上还是笑笑得不想一起尴尬:“额,什么时候派大夫过来?” “你就这么怕景夜着急吗?”言桓没有表情地问道。 “这个……我……”重阳无言,说不上怕,但不想总赖在紫阙宫里做蛀虫,“你要是养了只鸟,天天喂它吃现成的,日子久了,它会习惯。会不愿意走。可能你不会害怕,可鸟会。吃惯了现成的,它就会失去它的碧海蓝天。” 言桓眼波一动道:“明日就派大夫过来。”说完就走了。重阳站在原地心里凉凉的。 第二天,大夫来看病,然后便是不停地换药吃药养病。每顿饭仙娥们备得都很精致。菜色也很合重阳的胃口。且每每都有一晚桂花莲子粥,那种味道很熟悉,会让人想起一场白雪和一枝没开的梅花。 言桓似乎有意避着重阳。这样的日子让她倒是自得其乐。直到脸上拆药膏的日子,言桓第二次来看她。身后跟着景夜。 景夜的脸很黑,看着重阳却是挤着笑脸,对她道:“总算是把脸治好了。”重阳猜想景夜必定是将梧桐林翻了个个也没有找到他。于是乎,言桓很厚道地指点了迷津。 拆完了药膏,冲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笑,很美很倾城。可镜子里那三张脸,映在一处,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生疼。重阳转头,冲着景夜笑笑。身上穿着的这身宫服,让她想起了破国那天的厮杀和挣扎。想起来景夜陪着她的那条忘川。想起了言桓离开时说过的那句话:“永宁,忘了我吧。” 重阳攥着拳头,心头很凉。本事高兴的日子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景夜叹了口气,微微一笑道:“重阳,愿意跟我会毓镜宫吗?”言桓站在稍远处,也先行了一步,看着重阳带着十分的笑意:“重阳,跟我去东海吧。” 重阳低着头笑得逐渐大声:“言桓,多谢你近来的照顾。” 景夜脸上微微荡开笑意,冲着殿外走去:“你们说话吧。我在外面等你。” 言桓满眼冰霜,深吸了一口气道:“原来重阳爱的你晏止卿,而不是我。” 重阳答道:“永宁爱得是你。”她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肝颤得着实厉害,鼓足了勇气说出决定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样难受。有很多话可以说,她却选了最伤的那一句。 “言桓,爱不爱的都是你的一句话。永宁爱你是因为她以为你守着她。而现在守着我的人是景夜。”重阳低着头,叹了气,眼眶子生疼,“我来长安城找你。那时,我想你就是言桓。就想着看看你,跟你在一道。哪怕一瞬也好呀。晏止卿,好几次都差点叫成言桓。可从我们相识开始,你便一直在骗我。骗得我国破人亡。你真的是爱我吗?” 言桓没有做声,微微昂起略尖的下巴道:“你觉得是什么?” “愧欠。”重阳答道。这时的言桓开始笑得凛冽。重阳心里想,回来了,百年前的那个心里只有自己的冷面男子。 重阳浅笑着走到言桓的面前:“即便,没有这次,我也会随着景夜。” 言桓含笑问道:“为什么?”话说得很飘渺,有些魂不守舍。 “他为我拿出了自己的仙元。” 言桓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向着外走,冷颜道:“请便吧。” 重阳傻眼了,心里反酸得十分难受。只是脑海里反反复复地翻腾着一句话:“他真的只是觉得亏欠我。”身上软绵绵地就蹲在了地上,低着头,看着眼前站了一个人。景夜伸手去扶重阳,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候说什么错什么。只是松松地抱着女子。 重阳跪在赤铜的地板上依旧记得这些天来,脸上结痂时的疼痛和丑陋。记得言桓每一次站在殿外的桃花枝下透出窗棂看着桌上昏黄|色的镜子里映出自己的脸颊。 她也曾恍恍惚惚地想过,言桓是不是动了心。就在之前那一瞬,他说要带自己去东海的时候,她一度确认了。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没有一句挽留之词。重阳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会因为他一句你留下,就飞奔到他的怀抱里。可前一霎那,他走时冷冷的背景。重阳觉得十分害怕。 景夜按在肩膀上的手微微一颤,道:“别哭了,不想离开他,便留下。” 翻江倒海的心事怎么也说不清。“景夜。”重阳靠着景夜的身子,第一次伸手去抱他,“这里痛吗?”按着他的左胸,重阳问道。 “痛。”景夜含笑,弯起的眉眼里有一丝水泽的光芒,“所以,不想让你也跟我一样的痛。”有些人是捂不化的冰山,有些人会用自己一星点的余温去温暖心尖上的那个人。 第三十一章 这一次,景夜赢得相当风光,不但抱得美人归,更是在天庭中引起了无数仙友的赞叹。这话还是要从言桓赶那一宫的美姬们出门说起。 话说,仙家们顺利通过了天帝的考评,一时间松下心神之后,自然要找些乐子松松神。这一次矛头直指天界首屈一指的太子人选言桓。自他及冠之礼后,言桓便成为仙娥们追捧的仙界第一人。幻想入紫阙宫的人多如牛毛。但紫阙宫的门槛太高,谁也没进的去。 后来天帝一见自己最心爱的儿子竟然是个情场木头,对他进行了一番点点拨。从此之后,言桓的桃花可谓开得桃之夭夭,其华灼灼。跟他扯不清关系的女子多了去了。打头里算就有两个。排第二的叫永宁,是凡间的一位公主,被言桓弄得五迷三道,国破家亡,下落不明。打头的一个叫戈女。戈女排在头里自然有她的原因。根据多数仙家考证或者是猜度,戈女是言桓第一个正眼看的。那年正是他顿悟之后,言桓在天宫娘娘的寝宫里第一次见到了戈女,就天雷勾动了地火。言桓从此天天往天后的寝宫跑。 郎情妾意的不过个把月。天后自杀,那时言桓不在九霄之上,天帝棒打鸳鸯将戈女送去了冥地嫁给了冥王的表外甥。言桓回了天宫一听说这事,二话没说一柄长剑挑了冥地十八鬼府。天上地下人人皆知神仙除了冥王住的九曲鬼涧,天上地下最不能惹的就是冥地十八府里的小鬼们。 言桓当时杀得昏天黑地,见到戈女时,女子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后来,言桓几乎成了来者不拒的主。仙娥们像瞎了眼的蛾子一样扑进他的紫阙宫。人道是多情者皆是无情。言桓想来就是个中的佼佼者。佳丽三千,他再也没动过心。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一次紫阙宫的这些佳丽仙娥都被送出了紫阙宫。 言桓位高权重,是个神仙多少都要尊称一声君上。又是气度翩翩美得天上地下惊天动地的美人,大凡这般人有风流韵事,都叫风流,不叫好色。 其实进了紫阙宫里的美姬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有几把爱嚼舌根的传出过话,这位君上或许是房事上并不行。从来没招过人侍寝。也有个中人拍着大腿惊呼:“这位君上莫不是为戈女情伤后变成断袖了吧!养了一屋子的美人就是做幌子的。” 这话传了好一阵,直到景夜从紫阙宫里出来,驾着自己的鸾车带着重阳回毓镜宫。才有人说了一句摸良心的话:“君上好不容易要梅开二度,可惜被三公子夺了去。” 成年前,言桓与景夜的关系算是天上地下无出其右的好。言桓成年后,两人的关系渐渐淡了下来。这之中跟天帝与天后却有几分关系。言桓是承袭了天命要做天帝的,可天后偏偏独独疼爱自己这个三儿子,唆使着天帝将地位传给景夜。更有传闻说,直到天后过世,景夜才从天后寝宫里搬出来。天后对三公子的疼爱便可见一斑。 重阳在毓镜宫里听到这番言辞的时候,正靠在软榻上喝药。身边的侍婢说这些,原来想是能借机赞赏下主子,博得欢心。赏没得着,被喷了一脸的药。 拿着帕子抹了嘴,重阳心想,天上地下传闲话,最后说明的主要问题是谁沾了言桓的边都没有好下场。重阳拍着小胸脯,让侍女们退了下去,把头歪在软榻上心思乱飞。景夜进门的时候,她也未曾发现。 “整日里就见你在这里待着,今日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景夜身上穿戴得甚是整齐,且还是套正装。 重阳转过身,眨了眨眼睛心里还想着自己被编排进言桓桃花榜里的事,有些不是滋味道:“走就走吧。” 景夜笑着将软榻边的一套男装递给重阳:“穿这个,行事方便些。”重阳接过衣裳看了看景夜,心里估摸着这小子心里不知道又憋着什么坏。 换了衣裳就出门,阳光明晃晃地照得人睁不开眼。重阳穿了一身男儿装,身上怎么也不舒服,心里却是畅快了不少。这一日路上静谧得很,重阳初来乍到原以为仙人们都爱躲在屋里参悟自然之道。待七拐八弯临近南天门的时候,才发现敢情仙友们分列南天门正聚会呢。三两个抱拳在一处,寒暄起来也挺腻歪。 “这是个什么场景?”重阳挑了挑眉毛问道。 “今日是言桓去东海的日子。”一语惊醒梦中人,景夜不动声色间,倒是让重阳心里又暖了一把。这事情两人要是摊开了说,重阳死要面子一定是不会来的,可免不了心里痒痒。景夜的人办事牢靠。 重阳低着头诺诺地点着头,人群的尽头似有什么人正用焦灼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女子下意识地往景夜的身后一躲。目光没有移开,定定地看着显得畏缩的女子。重阳掠过景夜略尖的下巴,低着眉眼看了一眼。那人却正朝这里来。 “景夜。”嘴里叫着三个的名字,目光却是落在他身后。 景夜拱了拱手,微笑道:“原本是想备下桃花酿请你来我毓镜宫里喝一杯送行酒的。没想到你走地这般的快。” 言桓浅浅一笑,去搭了景夜的肩:“重阳是不能留在九霄之上的。”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重阳不太明白,只是言桓的语气倒是颇为认真,听不出什么怒意。 景夜牵了重阳的手,道:“我既然留下她,自然会护着他。”言桓迟疑地点了点头。而重阳杵在一边似个木头,搭不上一句半句。 言桓带着去东海的人不过百人,过来送行的仙家却不下千人。重阳站在南天门的立柱边上。三色赤罗大鹏振翅便是千里,绝尘而去不过须臾。重阳低着头似没头苍蝇似的被人群给挤到了南天门外。 脑袋昏昏沉沉,脚上也不知被哪位仙家赏了一脚。一双美目刚一斜,想打量这那位神仙的仙气跟他说道说道这事,却见脚边上黏上了一团黑乎乎的玩意——影子。重阳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小幺哥哥,你也忒大胆了吧! 重阳挤着眉眼往人少的地方钻,还要时不时地注意着景夜是不是跟上来了。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僻静处站定,立刻翻了白眼,低声怒斥道:“小幺!” 小幺幻了身形懒洋洋地打地上钻出来,抬眼看了看九霄的盛况,打了一半的哈欠停住了,“呦,你婆家倒是挺有钱的嘛?” 小幺一根红苗正的小鬼,吃了雄心豹子胆敢上九霄上来胡闹,正当当是不要命了。重阳一听,脖子当即气歪:“你真是活腻了。” 小幺打怀里掏出一截红绳在手里晃了晃道:“区区一 好看的txt电子书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9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区区一个九霄而已,小时候,我也来过。hubaowang” 重阳看着那段红绳楞了楞神:“你才多大呀,就小时候?” 小幺打了一个哈欠,懒懒道:“我是冥王嫡子一支的,不过到了我这辈,我是最小的而已。若我那些哥哥都死光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做冥王。就算是我现在这般的身份,上仙们见了我也要礼让三分。” 重阳一把抢过红绳却扑了一个空:“这么多年看你一副不正经的邋遢样,都快忘了你这恢宏磅礴的身世了。”女子狡黠一笑,刺着小幺嘟着嘴,甚是烦心的样子。 “我可是好不容易上来一趟。还不忘去月老怀里摸一把,帮你弄条红线来。不知人情的死重阳,这东西我不给你了。”小幺说着便将红线揣进了兜里。 重阳想着站在这里跟小幺没完没了地斗嘴,迟早要被上仙们发现,赶忙拉了小幺往南天门外走。小幺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甩开重阳的手,正色问了一句:“师傅不放心你,叫我上来看你一趟。见你这样就好了。据说你没跟他言桓,倒是跟一个叫景夜的公子在一道了,你这几年桃花开得真旺呀。” 重阳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一句,蹙了眉头道:“我……晏止卿才是言桓,胥游便是景夜。” 一句话落地,小幺歪歪斜斜站着的人,脸皮抖了三抖:“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不掺合。师傅叫我问你句话,你还打算长安吗?” 重阳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说。天上的生活,让她虽不痛快,却能日日里都陪着景夜倒是让她甚是满意。踟蹰着不知该怎么做答的时候,便听身后有一个声音答道:“你若是愿意回去,我去想父帝告个假,反正也是个闲职,没什么大碍的。” 小幺歪着的身子一下子直的跟棵乔木般,伸着手指道:“你就是胥游?” 景夜微微一笑,略略点头:“小幺。冥王的幺孙。你当日搜我房间的时候,东西可未曾全部放回原处。”小幺咽了口口水道:“神仙也会坏女子贞操?” 重阳的脖子哽了哽,斜眼看了眼景夜声色不变的脸,解释道:“景夜只是借了那妖精的模样。”小幺点点头,道:“我看还是现在的样子好,那时候长得忒媚了,还是这副样子好,这副样子好。” 景夜向来大肚,牵着嘴角,拱拱手:“既然上了这里,不如去我毓镜宫里喝杯茶吧。我把手上的事情处理了就去冲父帝告个假,你陪着小幺在天庭里玩两天。等我手上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们一道去凡间。我也好拜会下师傅。” 一声师傅,另外两个人都没回过神来。倒是小幺先呛了两声,脸上抽了又抽,转身便将红线塞进了重阳的袖兜里。 因着景夜的盛情邀请,小幺大摇大摆地进了毓镜宫。侍婢们还管他叫一声鬼使。当天晚上的用晚膳的时候,微汀急急忙忙地跑进殿里。飞着筷子小幺一心扑在饭桌上的小幺也不抬了眼皮,看了一眼。 微汀原本一副清秀小仙的模样,现在扭扭捏捏却做出一副女儿家的样子。景夜眉头蹙了一蹙,见重阳脸上浮出了担忧之色,连连收住神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微汀喘了口气,鼓足了劲道:“天帝急召,请三公子去上清弥罗宫一趟。” 第三十二章 毓镜宫上的日头升升落落换了三次,景夜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见着。重阳心想着莫不是,他与言桓一事闹到了天帝的耳朵里,他们这位父帝大发雷霆了吧。小心肝跳漏了一拍,重阳摸着毓镜宫的回廊第四次去找微汀。 小心翼翼地叩门,重阳屏气凝神。景夜身边的这位仙使绝对是个只认景夜不认旁人的主,对着重阳的脸色重来没有好过。房里响了一阵脚步声,微汀开门站在门口,眼眶子红肿不堪。 “上清弥罗宫那里有没有景夜的消息。”这几日,景夜不在,微汀怕是比重阳更加着急,连日里都往上清弥罗宫里跑,可每日去了来了,都说见不到景夜。今日这时辰,正是他回来的时候,重阳算着脚步过来问他一句。 微汀抽泣了两声,用袖子抹了抹袖子道:“我正要去找你。公子被天帝派了急差下了趟凡,谁也没打招呼就去了。今日早上的时候派了个仙使过来传话说一会便回来,说让我带着你去天庭门口等着他。” 言桓走后,九霄之上的公子就只剩下景夜一人,天帝有什么事情也只能差遣他去办了。重阳想了想,点点头道:“公子好好的,你哭什么?” 微汀抹了抹袖子,哽咽道:“公子要回来了。我高兴的。”这孩子,真是个傻孩子。重阳摇了摇头,心想着回屋去跟小幺说一声。到时候景夜回来了,小幺占着人家的宫殿失了礼数就不好了。 刚一抬脚,就见脚边粘糊糊的黑影里闪了一阵。小幺传了一个密音到重阳的耳里:“你家情郎回来了呀。”重阳心里气小幺说话没遮拦,看了看一脸常色的微汀,幻了个诀烧了一团凤凰火将地上的黑影留在了原地。 微汀束着发髻,十分肃色的样子。想来他侍奉景夜这千年来没少遭三公子放浪形骸的罪。重阳跟微汀在一处,身上就紧张得不敢说话,只是噤声走在他身后。微汀带着重阳出了毓镜宫,却不是向着南天门而去,却是一路朝着西面而去。 “啊,这路怕是往西面去的吧。南天门在那里。”重阳心想着微汀怕是高兴得过了头,连路都不认得了。 微汀转头瞥了女子一眼,冷冷道:“三公子千里迢迢回来,晚上自是要摆宴的,我先去西池去冲着灵珏上仙讨一壶桃花酿,给公子备着。”作为随从,微汀绝对是没得挑。 重阳低头不语,跟在后头,看一路宫殿飞檐变成远黛青山。走了半饷的路却依旧没有见到什么劳什子的桃花林。重阳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这桃花酿只是个名头吗?我还当是要在桃花林里才酿的出来的。” 微汀踏着枯黄树叶站住脚,树叶摩擦间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他转身看了看重阳一脸疑惑,眼眶子红得更加厉害。豆大的泪珠从眼眶子翻滚出来,顺着脸颊从一串变成了一片水泽。 重阳心慌了一阵。微汀还是一副没长成的小仙模样,做事是死板了些,却十分牢靠,现在见他一副伤心的样子。重阳心里也隐动了两分:“微汀,你这是怎么了?” 墨色的长发盘在头顶,微汀像个小道童。重阳走进一步,按在他发颤的肩头,道:“怎么哭了?”微汀低着头,眼里流着泪,喉间的声音伴着飞起的手势翻起,直指重阳的眉心。封字诀。重阳心下大叫不妙,微汀这孩子葫芦里不知道埋着什么药! 身子不能动弹,眼前的微汀步步逼近,一把抓过重阳的手,身子失去重心就倒在了地上。身上摔得生疼,重阳来不及叫一声,头有撞上了井沿。 微汀莫不是要取了自己结魂丹,让自己魂飞魄散吧。重阳这两辈子过得着实轰轰烈烈,现在想来,最后竟然死在微汀这般的小仙手上还真是有些不甘心。 “微汀!是不是景夜出什么事情了!”顾不得头上的上,重阳这一刻才想明白前因后果。一定是景夜出了事情,微汀才会有诳她杀她的反常举动!重阳心念飞起千万,口里喃喃念着:“景夜,景夜。” 微汀的脸迫近。重阳睁大了双眼,血丝渐起,撕心裂肺问道:“说话呀!” “天帝震怒。让公子在上清弥罗殿跪着思过。公子跪了三日,滴水未进,就是不肯答应与你分开。天帝现在派人去那了天雷鞭说是要打公子。公子为你取了仙元。伤了百年的灵力能受得住几鞭呀!重阳,你何德何能受公子这一份痴心?”微汀瘫坐在地上,神色恍恍惚惚。重阳的心被谁重重一击。这一刻,景夜的名字原来已经刻得那般的深。重阳仰着头倒在地上,日光明晃晃地眼睛生疼。 微汀抽泣的声音还在耳边,一下子已经伸着手拖着她的身子起来。重阳认命似的闭上眼,听着他絮絮叨叨地念白:“三公子自小什么都不愿争,不愿抢。过了二千一百年闲云野鹤的日子。天帝一直偏心疼爱言桓。公子这样宽宏大度的人才该做君上得帝位。” 这话且不说对错,重阳冷冷地想,若言桓这般无情的人得了帝位,想来天上人间冥地三界也不知是副什么样子。 “重阳,你就是个红颜祸水。”重阳迷迷糊糊间只听得微汀念白了这最后一句。她恍惚间点了点头,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再一凝神,却已不知要去何处了。 微汀将重阳一把推进了枯井里。 枯井里的空气很是潮湿。重阳觉得自己在空中飘了起来,有种飞升的错觉。睁开眼,四周的井壁上附着着湿滑青苔。看来不是死在这里,就是老死在这里了。只是这枯井委实比一般的井要深了很多。跌跌撞撞折腾了好一会,重阳才算是落了地。 这落地的一击,很凶猛,将身上的封字诀给撞了开来。可重阳的身子是当年永宁的肉身,即便是骨女也受不起这样的折腾。甫一落地,她便昏死了过去。 是梦吗?重阳有些分不清楚,却能清晰地听到有人在叫着自己。睁开眼,漆黑的洞府里,怪石嶙峋似一张张狰狞的鬼脸,撕扯着周身的汗毛。重阳倒吸了一口气,撑着手臂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只是徒劳。 半空中一个半亮的光影,飘飘忽忽似灯火般明明灭灭。 “一千年了,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半空里的声音分不清男女,只有一片流光飞舞不定。 重阳坐起身,揉了揉流着血的眉角,很没底气地问了句:“你是谁?” 流光笑了一声,缓缓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这里是九曲鬼涧,就可以了。”流光晃了一个来回,一头撞在烟熏般的黑色石壁上,绽出一个耀眼的火花便消失了。 九曲鬼涧。重阳确定,自己这一次必定死在这里了。微汀果然没有这么好心留自己一条生路。九曲鬼涧的一头是冥王的仙居,而另一头便是九霄西山里一口不起眼的枯井。 千来丈的井深,想要原路返回绝不可能。若是要过五关斩六将会一会冥王,怕还没见着大神的脸,就死在了半路上。进退维谷,重阳只有坐在原处,心里繁乱。 思来想去都不见得有一条出路,身子一歪靠在了石壁上。石壁上湿滑得很,重阳刚已经就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绊住了自己的衣裳。转头一看,更是吓得浑身虚汗。这四面阴森潮湿的石壁上一时间生出了千万条蛇信子似的手臂,露着白骨淌着血。正有一条手臂捉住了重阳的衣衫,一阵猛拽。 重阳被吓得跌出了三步,摔在地上,沿着地面向后退去。石壁上的手臂却没有半点褪去之时,张牙舞爪似万条毒蛇在空中蔓延交织。洞府里充斥的女子的哭喊,男人的低吟,孩童的啼哭。她边退边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凉,每一丝毛发都战栗着,叫嚣着。撅起双手去捂着耳朵,可声响只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人胆战心惊。 头顶上,手臂在空中结成了一张黑漆漆的大网铺天盖地地袭来。心念转动之际,重阳知道自己决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双手念诀,低头沉吟,正是那张大网要落到头上之际。凤凰火腾起周天一方明灭,将万条蛇信子似的手臂烧落了几条。 手臂畏缩似地耷拉在石壁上,在等待着火光消去的那一刻。凤凰火全凭重阳一身的灵力支持。在九曲鬼涧这个见不到半死希望的地方,重阳现在才明白留在原地也只有死路一条。只有硬着头皮向前去。 迈开了步子,艰难的行走,一路上手臂们见凤凰火纷纷让道。路走得路来越宽,这些蛇信子似的玩意就越来越少。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光景,重阳来到了一个小洞前面,洞前垂了一条青藤。重阳心里害怕有毒,捡了挑树枝挑开,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过去。 洞外方圆豁然开朗,明媚和煦的日光毫不吝啬地洒下。静谧的碧蓝水潭周遭有皆是参天的古木。深潭荡起涟漪层层,水面上含笑立了一个人,眉眼分外看熟的人。 重阳一怔,失声喊道:“言……言桓。” 第三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伪更了,今天四六级,加油加油。 章节上少字了,看来看去不舒服,忍不住,伪更了。抱歉了。  水面上的言桓携了阵劲风,衣袂袖角被吹得鼓鼓作响。重阳跌撞了两步,走到湖岸边上。那时正是云霞蒸饶的时候,赤红色的光晕落在脸上暖洋洋地舒适。 波光潋滟里的言桓披发赤足,含着笑意冲着重阳微微一笑:“重阳,过来。” 重阳神智晃了一晃,眯起眼冲着水潭深处走去。湖水渐渐慢起,深潭底下泥泞湿滑。她走上两步就是一个趔趄,还是依旧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走。潭水渐深,潭底的泥土也不似泥土般坚固得能支撑起她的重量。 身子在一点点地下陷,潭水没过胸口,没过下巴,没过口鼻。直到眼前出现一片碧水。湛蓝的色彩一点点晕开,呼吸变得急促。重阳在水底摇着头,被水呛了两口。挣扎地张开眯起的双眼,惊恐间看到是一双湖绿色的眼眸。她不能肯定这便是一双美得失了天色的眼睛还是两颗绽放着光彩的琉璃珠。 透过透明的冰绿色,眼前的景象似大片光影迫近眼前。 巨大的石块,褐色的暗纹。重阳觉得这些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却怎么也记不起这时何处。巨石在眼前轰然转动。是三生石! 三生石上靠着一个眼色恐惧的女子,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子离她只有一指之遥,手里的短匕直直地刺在大腿上,血水汨汨流下。重阳捉着衣襟的手一紧,开口喊了一声:“言桓!” 相隔不过咫尺,却沦作天涯之遥。男子没有转身,没有停手。手 上越发使劲。 听不到的,为什么他听不到! 眼前的画面碎成片片光斑,消逝陨落。重阳向着碧蓝的水势里伸出十指,脖子上被什么纤细的东西围了一圈。是为什么?她晃着脑袋地去抗拒脖子上的压迫。为什么连呼吸都带上了绝望的意味。她努力蹬着双脚,缩回冰凉的双手摸着喉间的压迫,是双手。 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飞过的时候,给了她重重一击。不能死!扭动着已经显得负担的身体,极力去抗争喉间的力量。双手胡乱地在水中乱抓。意识在渐渐变得迷离,胸膛里已不知被呛进了第几口水。 不能就这样死去! 电光火石间,重阳起手念了一个分水诀。水势惊起两道波澜,水中的那一双冰绿色的眼睛被撕开。一声惨烈的女声传出。重阳趁着水势乍开的那一瞬,在湿滑泥地上踉跄爬过,扑到岸边。 水势瞬时又向着潭中席卷。全身湿透的重阳仰面朝天倒在岸边。奋力抬起头,水面上波浪不惊,言桓已不知去往何处。 是幻觉吗?她想起师父曾经说过,九曲鬼涧里皆是闯入者的心魔。 重阳勉强牵起一个笑容,身子瘫软在地上。这一战太凶险,看来自己是过不去了。不知睡去了几个云霞,这一觉恒古绵长。醒来时,身上已覆满了荒长了八百年的藤蔓。墨绿色的藤蔓曲曲折折牵绊着她的身体,似条条巨蟒。巨蟒交织最密集处,赫然一朵赤红色的花朵,形如酒樽,散发着奇香阵阵。 是鬼崖蔓。 重阳行走冥地百年,这等鬼府的奇葩只在当年误入十八泥犁的时候,有幸得见过一次。鬼崖蔓是真正遇佛杀佛,遇鬼杀鬼的灵物。藤蔓可绵延百里以吸食灵力为生。等到酒樽型的花朵里盛满血红色的液体时,便是它掌下之物,魂飞魄散之时。 重阳将将看了一眼,杯中已经半满。认命似的仰起头,身上酸痛不已,手脚乃至周身的经络处都被鬼崖蔓的利齿刺入,血脉在一点点地变得冰凉。睁开眼,看着明晃晃的日光落在脸上。闭上眼,一派黑得让自己胆寒的寂寥。 鬼崖蔓缠得越发得紧了,呼吸变得更是困难。这样的绝境里,心念里却是难得的平和。耳畔有人在轻唤自己的名字。“重阳。” 是幻觉吗?重阳睁开眼,水潭之侧,一人高冠玉簪,手里握着那把跟了自己百年的三尺青锋。 又是幻觉。她淡淡地想。而那人正在渐渐靠近,半跪在自己的身边,伸出手。是温暖的感觉,就像那一夜在玄冥岛,她曾经依靠的温暖胸膛。 “言桓。”重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叫道。 “嗯。”他的手抚着女子的脸颊,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言桓。”重阳牵起一个明媚的微笑,“去救景夜。” 景夜,你还跪在上清弥罗宫前吗?天帝是不是正执着天雷鞭,你却依旧不肯松口半分?言桓是天帝最爱的儿子,他一定可以帮你的,一定可以帮你的。意识涣散前,她看到一双涣散的眼眸。点墨似的眼眸里,为何又是让人心疼的凉意。 言桓拔出弑仙剑,在手腕上划了一刀。 鬼崖蔓上那朵赤血色的花朵似嗅到了灵力更胜一筹的猎物,万条藤蔓兴奋似地狂舞起来。在空中张牙舞爪,向着言桓周身扑来。鬼崖蔓是不会轻易放弃已经在吸食的猎物,除非,有另一份更胜的灵力,主动奉上自己。 重阳昏死在湿滑泥泞的岸边,睁开眼的时候,身在言桓的怀里。又是那件唯有他觐见天帝时才会穿的黑衣。面色憔悴,似是经过一场恶战般。重阳撑着身子坐起来。言桓正在闭目养神,见怀里的人动了动,低声问道:“身上的伤还痛吗?” 重阳摸了摸额角,伤口已经痊愈了,全身也不再是绵软无力。真是神奇。 伸手探过自己的脉门,竟有大片的仙气护着自己的身子。重阳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又去抓言桓的手。言桓刚要躲,却被女子撞倒了身上。他的眉头微微一蹙,嘴角也抿了一抿。 重阳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言桓至少将自己百年修为渡到了自己的身上,而他身上一定是负伤了。再探过他的脉门后这一想法得到了证实。 大罗神仙,人人皆知,言桓这一身的修为自是跟旁的公子不同。他桃花开得再盛,可上仙还是心服口服得称他一声君上,便是因着他不满两千年的修为却能抵上上古神司十几万年的修为。其中他的用心和吃过的苦头,自然可见一斑。 “你怎么来了?”本是想问他身上的上怎样了,脑子里的想法千回百转后,竟问了这么没人情的一句。 言桓依旧闭着眼,凝神道:“煜清殇去东海找我,告诉我你出事了。” 重阳低头一想。看来小幺这拧着来的性子,这一次倒是救了自己。一定是他一直跟着自己才知道她被微汀推进了九曲鬼涧去找了师傅。可师傅为什么偏偏去了东海找言桓呢?这个死小子,就不知道为难时候显个身,往微汀脑袋后面拍一转头吗? 言桓睁开眼,早百年前眼眸里的奕奕神采黯淡了三分:“煜清殇上不得九霄,恰好我去了东海……”话到此,咳嗽翻了上来。言桓强忍着不让咳嗽冲出喉咙,使劲地别过头。转过头的时候,却有血水顺着嘴角流下。 重阳一时便泪眼婆娑起来,撑着袖子去擦,喃喃道:“你知道这里是九曲鬼涧为什么还要下来?”言桓握住女子的手,没有说话,眸子里写上了默默柔情。 她浅笑,收起一腔感慨:“我们该怎么办?能出得去吗?” “顺着这条山谷一直走下去,就冥王的仙居穿过就能回到往生冥界。”冥地也似九霄般分成了几等。虽不多,也有两界,往生冥界,永生冥界。 似小幺这般从出生开始就是鬼的,可以来往于两道冥界。而似重阳这种后成的鬼,若不是从九霄跌下来是进不了永生冥界的。重阳听言桓这么一说,心里大约有了底。过了九曲鬼涧便是冥王仙居,而冥王仙居后便是冥地十八府。 冥地十八鬼府,戈女。 重阳嘟着嘴,身子一软靠进了言桓的胸口。却只听男子又喃喃道:“景夜对你好吗?” 算是心酸得醋海翻波的一句吗?重阳懵了一下,本能地点了点头:“嗯。” 言桓抚了抚女子的长发,含笑道:“景夜那边不必你操心。就算看在母后的面子上,父帝也不会怎样他的。”重阳隐约记起自己似乎在昏厥前说了句关于景夜的话。 “我们现在走到哪里了?”重阳试图岔开话题,言桓的脸色苍白如纸,怕是提到景夜这名字深深刺痛了他。 言桓抬起头,看了眼当空的皎洁月色,道:“应该是月怨吧。” “已经到了月怨?我昏了多久?”跨过月怨便是仙居。九曲鬼涧这地方天上地下冥地三界,除了天帝和冥王每没个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能过得去的。就是由于这是无人无神无鬼能到的地方,三界里关于它的传闻,也是多如雪片,却每每不得考证。 重阳在往生冥地里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听在阎王爷爷说过,九曲鬼涧里可谓阴风阵阵、美景处处。想来十八泥犁里也抵不上里头的一处可怖。而里头美景已是天上地下找不出第二处。而这月怨就是其中绝胜的好地方。 悠悠转了一圈。一轮皓月当空,轻笼着艳艳桃花如云结在远处。薄雾缭绕,山石嶙峋,远黛如画。这一圈转得脑子昏了三分,转身看言桓又是一怔。 “七天了。”言桓淡淡道。 “那之前你都一个人……你还散了百年修为来护我……”重阳咽了口吐沫道。九曲鬼涧,一路披荆斩棘到此,多少上仙一入此地便化作了灰烬再无音讯。言桓竟然能拼着手里的一把青锋,走到这里还能护自己一个周全。心里的那只小鹿又撞了两下。 言桓身上真气被重阳这举动一急,乱了些许,却还是安慰道:“这地方怨气太重,本来就是吸阴灵的地方。用团仙气护着你,我也放心些。” 第三十四章 月怨确实个醉人的地方,若是能有一壶薄酒,重阳与言桓对饮三千杯。或许酒醉微醺之时,重阳靠着言桓的肩膀痛痛快快骂一场,这两人能做出什么有碍伦常的事。 可偏偏这美景还没醉人一分,就从头顶上轰隆隆劈了一道天雷。一道过后又连下了七道。重阳歪着头,叹了声:“这地方也太不牢靠了。” 言桓端的一见那天上又是轰隆隆的大片乌云压顶,急忙揽了女子的腰身往后退了一步,用自己的身子挡在前面:“若是你能出九曲鬼涧,重阳,你要记得好好留着这把弑仙剑。” 若是你。惊异和害怕同时灌进胸膛,言桓说,若是你,而不是我们。 “小鬼没见识,这是本尊的开道锣鼓。”天上悠悠传来一个男子苍老的声音。乌云席卷月色,一身黑衣的老者长着一张干巴得不能再干巴的脸出现了一臂之外。重阳被那人周身包围的戾气生生逼退了三步。 “他是?”重阳低声在男子耳畔问道。 “冥王。”言桓给的答案简单却很摄人,“不过,已经是个炼成魂了。” “炼成魂?不管是什么吧,那……他与你们天宫有没有什么交情?”重阳盘算着依仗着言桓的身份怎么也能讨来半分面子,毕竟他将来是要统领冥界的,冥王怎能不给他些面子。 言桓没有答话。冥王上下打量了眼前的一对男女,哈哈大笑道:“你们是九霄上来的?你竟然看的出我是炼成魂,那也该知道是谁炼成的我了?”这一番对白里杀气阵阵,这一次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 言桓恭恭敬敬地抱拳道:“天帝七子言桓。” 冥王的神色明显一滞,舔着嘴唇说道:“原来是那个小太子。本尊在这里守了千把年,那仙居里的女人每每念道的便是你的名字。她说若是有人能将她救出去,就一定是你。可你父帝又怎会这么好心放了她,打开结界放过我呢?小子,是你父帝派里来杀我的吧。” “我不是来救人也不是来杀你。若真要斗一场,以你我两人的修为,怕也是场生死恶斗。不如,座上让我们一条路出了这九曲鬼涧,两不相干。”言桓神色淡定,重阳站在他的身后却能感觉到他身上紧绷着的神经。 “你既然是天帝的儿子就死也别想走出这永生冥界!他当年将我变成这副样子,又将我锁进九曲鬼涧,这仇,本尊今日就要算在你的身上!”冥王嘴里爆发出一阵狂笑。 重阳心肝颤个不停,两人一语不合,谈得天崩地裂。 言桓趁着这时将手中的青锋甩出,直击冥王的喉咙。重阳从来不曾见过言桓舞剑的样子,更别说是与人对战。一颗心揪紧在一处,惴惴不安。睁大了眼睛,想确定每一个瞬间言桓都是安好。但两人一阵剑锋起,灵力便顺着道法而出。重阳骨女的身子幸亏有着这一道言桓的灵力护着,才能保全个魂魄皆在。 只是眼睛越来越沉,来自两人的灵力逼着自己已经难以承受,竭尽最后一丝力气,直到言桓的背景在眼眸子渐渐放大又渐渐缩小,直到淡去。 重阳很不争气地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当多少年后,仙友们谈起言桓斗败冥王的这一战,都是摇头晃脑地惋惜当日没能亲历现场。那日的月怨算是风云乍变,言桓一柄青锋挥得天地失色。 重阳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冥王倒在血泊里,肉身已破败不堪。魂魄依旧在空中留恋肉身,可还是逃不过化成乌有的下场。重阳从地上勉强爬起来,身上没有半点伤。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言桓他到底怎样了。 那时月怨的月华比往常要明亮许多,大片月光落在言桓的身上。而他靠着巨石坐着,半闭着眼睛,想睁开已经再了动不了半分。他很想冲着重阳说一句:“我一切都好。”可这话连三岁的小儿也不会相信。 重阳抖索着双手将言桓抱紧怀里的时候,他笑得却是惨淡了些。重阳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要同我一起护着这把剑。”言桓的手里还紧紧握着当年在忘川边从身上剜下的这把青锋。 言桓点点头,扬着嘴角笑了笑:“你是舍不得我死吗?” 重阳嘟着嘴,一头靠进了言桓的怀里:“这种时候还在这里贫嘴,一点都不像以前的雷厉风行。” 言桓蹙着眉的样子还要牵着笑,模样倒是难看了点:“去前头的仙居里找你个女人。你告诉她,我在这里。”他说这话,身子半分都没有动,重阳看得出这一次伤的着实是重了。 这人隐忍倔强得很,越是好心关心他,越是死撑。重阳默念了一边这条亘古不变的真理后,独自冲着仙居而去。她一转背,言桓掩着胸口吐了一口鲜血,喘着气想要平复,好不容易忍住的,又生生吐了两口。按着胸口一阵猛咳,提着袖子细细擦去。 重阳打前站进了仙居,这地方比起月怨真是荒败了许多。一间不知盖了多少年的飞角小亭。看来冥地的这位出手没有天上的那位来得阔绰。石凳子上,一个女子穿了一身布衣坐在着正在烹茶。 “姑娘。”重阳打量了女子一眼,却探不出这人身上有什么仙气。女子长了一张极为普通的容貌,是个素净的女子,称不上什么绝色。 女子点点头,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看了重阳一眼,道:“你是怎么到这里的?莫非冥王他死了?”语气中无波无澜。这鬼地方几万年也没个人能到这里,这人能在这里已经是不简单了,竟然见着有人能活着闯进来却不惊讶,更是不简单了。 佩服归佩服,重阳不知这人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警惕道:“姑娘是冥王府上的人?” 女子摇摇头。 重阳又问道:“那姑娘可认识一个叫言桓的?” 女子身子僵了僵,脸上一下子滚落了两行泪,喃喃道:“君上,君上,终于来了。”重阳不能确定当时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可想着这人或许能在这九曲鬼涧帮上自己与言桓一把,还是扯了个极为灿烂的笑脸道:“嗯,君上请姑娘过去一趟。” “这些年,君上还好吗?”女子问得十分熟络,重阳摇摇头,道:“姑娘,见了便知。” 重阳猜度了一路,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乱响,闷闷不乐走在后头。前头的女子肩膀起伏不定,见个万年不见的情郎也不过如此。言桓绝对是天上地下第一祸水,微汀那句话该跟他去说。 三人相见的时候,言桓依旧斜靠在石壁,闭着眼睛养着神。那女子一下子便石化般站在远处。重阳一人立到了言桓的背后。 “君……君上”声音娇柔了三分,重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言桓悠悠睁开眼,眼里射出一道惊异:“戈女,怎么是你?”竟然是戈女!不过这身材样貌着实没有仙友们口中说得能将眼前这位君上迷得怒发冲关为红颜的姿色。“君上。”戈女直直跪在地上伸手想去握了言桓的手。男子没有避开。 “君上,怎么会来九曲鬼涧的,是来救谁的?”戈女这话问得黯淡。重阳很想一字一顿告诉他,自然不是来救你的。 言桓换了口气道:“我不知你竟然在这里。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那你是来救娘娘的吗?”难不成这鬼地方,是九霄上的天牢,囚了这么些人? 言桓摇摇头,看了眼重阳道:“我是来带她出去的。” 戈女在天界的传闻中早一千年就死在了十八鬼府。不认识永宁,不知道百年来的事情是一定。所以,她的打量颇费了一段功夫,才缓缓道:“君上竟然有了心上人。” 言桓去牵重阳的手。这一次,他的手冰凉。重阳将心思都落在言桓身上时,打仙居那头又来了一个人。依旧是女子,悄无声息地走到戈女的身后,冲着言桓看了良久,微笑道:“言桓,你终于来了。” 九曲鬼涧是再见故人的宝地,一炷香的功夫冒出了两个叫言桓叫的亲密的人。不过,这后来的女子更是厉害,敢直呼他的名讳。依重阳来看,这人气度雍容,唯一不足便是年纪大了些许。言桓的桃花真是不得不佩服! “母后。”言桓这一声叫的很艰涩,却不带一丝惊讶。 重阳跌了两步,这位眉目清秀看上去还似姐姐的女子竟然是天帝原配,言桓与景夜的生母。这九曲鬼涧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我在这里等了千年,便一直思量着。天帝是万万不会放我出去的,我算来算去能带我出去的人,就只有你了。”天后道。 “若让我选,我定不会带你出去。”言桓扬起眼角,笑得十分媚惑。 重阳方才抽了一口气。这位天后娘娘却是句句惊人,后一句,又是一记惊天霹雳落在了重阳的头上。“可景夜终归是有办法的,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 重阳打头发丝凉到了脚尖,全然不见天后的得意洋洋,哑着嗓子问道:“你说什么?”纸包不住火,要知道早晚要知道。景夜有办法让言桓来这里?什么意思。答案似乎仅仅只是隔了一层纱,重阳心里开始挠心挠肺的难过。 言桓以剑撑地,勉强站起来,走到重阳的身边:“戈女,你陪重阳去前面走走,我有话要跟母后说。”重阳定了心神,眸子依旧黯淡,直视着言桓问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天后在一旁嗤嗤的笑着,戈女闪到言桓的身边,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第三十五章 言桓握紧了拳头,眼里却无波无浪:“母后对他的疼爱自然不是白疼的,但即便是我来了。你也未必就能出得了父帝布下的结界。” 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重阳耐不住波澜的心事,低着眉眼,说道:“景夜是为了引你来这里才让微汀推我进九曲鬼涧的?” 四周寂静无声,天后头上的金钗引风发出细碎的声响,叹了口气:“言桓原来你也会动情。”这一声唏嘘,重阳全然没有听进耳朵里。回想里,从胥游出现到如今的景夜,景夜没有一处流露过半点算计自己的心思。她不明白,那温情得叫人安心的景夜怎设计这样一个劳心劳神的计谋来骗她。 言桓使了个眼色,戈女领着神情呆滞的重阳往仙居去:“重阳姑娘,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重阳木木地走了两步,回头望着言桓,心里说不上是喜是悲。这世上究竟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相信的,这个为他披荆斩棘的言桓,能信吗? 言桓将手里的剑又握紧了一分。天后的视线落下来,一咬牙:“你竟然连腿骨也剜出来了。这剑,你给了谁?” 他没有回答,冷冷地挑眼看着,身子陡然一震,向后倒在地上,鲜血大口大口地吐出。良久才喘息着道:“一千年前,你杀不了我。现在你若是想出这九曲鬼涧就要渡你万年修为保我一身修为不散。你若要永守永生冥界,现在就能一刀杀了我。但景夜至今没有生出有双腿骨的孩子。下一任天帝,你说会不会是他?”眼里带着三分得意。 天后的眉眼拧在一处,俯身探过言桓脉门。他体内的灵力乱如沸水,四处乱窜在全身经脉之中。若不是强行抑制住一股真气,将血脉封死,怕早就散尽了修为。挨得这般辛苦,难怪要吐血了。 “你已经伤成了这样还要强撑,就是为了之前的那个女子?”天后冷笑,“可惜了,她是个骨女,撑不起天地大统。如果我现在用灵力微微一催,将你仅有的那股真气冲散,言桓,你说你是会灰飞烟灭还是会变成肉体凡胎?” 言桓咬着嘴唇,不怒反笑:“我变成什么倒是不重要。不过,我若不能原样回去。这件事情细究起来,自然会有人知道我入了九曲鬼涧。别人不知道你在九曲鬼涧里。但父帝知道,母后,孩儿倒想问一句,这千年来是谁心心念念想要救你出去?若是有人要引我入这里,父帝想到的第一个人又会是谁?” 天后被言桓这一番话问得哑口无言。天帝打言桓出生,眼里就只有这个人儿子,皆是因为他的右腿生来就是双腿骨。上仙们大多不知道,甚至连公子们怕也是不知道,但她却是一清二楚。生就双腿骨的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10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子,将来必是天帝。言桓若是有什么闪失,天界大统一断,必定震怒。到时候,即便景夜是他的亲生骨肉,也难逃暴敛。 “你算准了我会救你?”天后愠怒道。 “我从未想过能走得出九曲鬼涧。”言桓说得云淡风轻。他确实从未想过能出得了这条冥王沟。煜清殇到东海找到他的时候,他便火速去了西山。进来之前他告诉煜清殇,若是他没能从里头出来就劳烦他转告景夜:“往凌莲山的路上箍了一身仙术,我喊他一声景夜,他依旧一剑伤得我险些灰飞烟灭。现在他引我入鬼涧去救母后。每每都是他说我变得全不顾忌手足之情。可他是否想过,自己在心里到底是当我是君上,还是七弟。” 天后半跪在言桓身侧,撕开他那身被血水浸透的衣衫,胸前伤痕累累。冥王不是小鬼,凭言桓再英勇又怎能全身而退?天后摇了摇头,翻起手势口中念诀。 戈女领着重阳去了仙居。重阳一脸平静,不说话,细细想了一遍景夜所为。两人走到初见的亭子前,戈女转过头,冲着重阳笑笑:“君上为了你连白头井也跳了,你万万要好好爱惜他这份情谊。” 重阳想着心事一抬头:“原来那枯井叫白头井。” 戈女看了看她,回答道:“原来你是骨女,想来时常待的地方是往生冥界吧。难怪不知道那口白头井。那井下来就是九曲鬼涧。没人能走得出去,而这里的月怨又有绝世难寻的美景。这才有仙家感慨说,若是有人能为心上人跳一会那井,单凭着这一份勇气,两人也定能厮守到白头。所以,我们暗地里管那井叫白头井。” 重阳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世上变化真是无常。一朝一夕之间,言桓成了景夜般的温情郎君,景夜成了言桓般的无情良人。小心肝被催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身子向后一倒,靠着柱子叹了气,扭捏了一番道:“他伤得挺重的,我还是去看看他吧。” 戈女扯住了女子的衣袖,肃色道:“君上伤得绝对比你我看到的要重。他侧身的泥土已经变得乌黑,想来是吐了不少血,刚才你在才一直强忍着,你要是现在去守着他,他还是要委屈着自己,不叫你担心。不如,你我在这里等等。他们母子也好说说话。” 戈女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得体,看来他取得言桓的欢心还真不是什么美色而是这善解人意的性情。原本这高居桃花榜榜端的两位相见,应是谁也瞧不上谁,可就是戈女这一番话让重阳不尽暗暗佩服起她。比起只知道吃醋逞威风的琴柯之流,戈女自然能脱颖而出。 重阳干咳了两声想扫去两人相见的尴尬,戈女却是十分殷情地端了杯水出来:“这里是吸阴气的地方,像我们这样是魂魄的身子久了就会受不了。喝口渊迟草泡的茶,身上会舒服些。” 重阳接过茶碗,心思一转:“你不是天后身边的仙娥吗?怎会也是魂魄的身子。” 戈女掩着嘴笑了笑,那模样十分明媚:“外人误传罢了。我是从紫阙宫里出来的,后来到了天后宫里侍奉,而我这身子是炼成鬼。”这一问一答,牵出了重阳结了痂的小心事。跟戈女的落落大方相比,自己前世还算个公主,可跟小幺混的这些年早就走了样子。 “哦,原来如此。想来那时候送你去天后宫里的时候,言桓很是舍不得吧。”话里酸醋味道挺重,重阳别过头,想着言桓见了戈女若是旧情复燃了,自己的心肠又是要痛上好一阵子。 戈女笑得银铃般好听:“倒是有些舍不得吧。”说完便去接重阳手里的杯子:“再为你添一杯吧。”重阳摇摇头,抬眼看着月怨的方向,问道:“戈女,你在天后处待了多少年?” “四个月。” “你可见过三公子景夜?” “我去的时候,他早搬出了上清弥罗宫。天帝赐了座叫毓镜的宫阙给他。但每日他都会去向娘娘请安,见过几面。”戈女察觉重阳脸色有变,“三公子这人亲厚得很,待我们也不错,只是娘娘每每逼着他去做君上的位置,却也不见他性子急了半分,更是淡泊了。” 重阳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往前一抛:“他们母子关系倒是很好吧。” “娘娘最疼的便是三公子。不像君上与娘娘一见面便是呛火般。”戈女按了按重阳的肩,“时候不早了,你随我去帮帮忙。我们去弄些吃的,君上和娘娘回来也好用用。” 重阳点点头跟在戈女后头往仙居深处的林子里走去。这地方没有天上富庶,天帝封印后,就只能靠后山上的野果度日。冬荒的时候,饿一顿,饱一顿的没一个准。实在活不下去就去前头捉个小鬼吸精气度日。 背后发凉,重阳捋了捋乱作一团的头发,怀里的果子掉了两个:“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回到小亭子的时候,那对母子还没回来。等到天色擦黑依旧不见人影。戈女陪着重阳一道去月怨里寻言桓。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盘腿坐在地上,双目紧闭。弑仙剑插在身旁的土里,尚有一丝血痕残留。 “今晚风比往常大了很多,戈女,一会回去你把我寝宫里的那间暖阁给打扫出来,给言桓住。”天后散了近半的修为保住了言桓一条命,心里怨气得很。可要出去又只能靠这个宝贝儿子,说话上就别扭得很。 戈女嗯了一声,去搀病人。重阳早已扑在言桓身边,紧紧搂着他的腰。 戈女掩嘴笑得明媚:“都是擦黑的天色了,怎么还有晚霞映在君上脸上呢?” 言桓低头看了看重阳,小声道:“就是以前你也没离我这么近过。”重阳楞了一眼,反诘道:“乱说,玄冥湖那晚还贴着你睡过。”话说完就是说错了,赶忙抿着嘴唇,嘟囔了一句:“笑什么笑,快走吧。” 一行人,到了冥王府百步开外的地方,重阳就感觉到了灵力阵阵袭来。戈女走到重阳前面道:“天帝当年将冥王府留给了天后才布下了这结界,叫冥王不得走近半步。这结界灵力很盛,重阳姑娘进是进的去,就是要吃些苦头。” 重阳点点头,肩膀被言桓拥了更紧了些。 入了冥王府,折腾了一天的天后懒懒地说了声先去歇息了,就没了人影。戈女领着两人到了暖阁里,服侍言桓躺下。女子要走时,见重阳扭扭捏捏地坐在床边一副舍不得的样子,开口道:“重阳姑娘,我去打理些琐事,君上这边就交由你照看了。”说完不等重阳答话就走了。 第三十六章 重阳起身去拿烛盏,被言桓拉住了手:“别走。”女子娇羞一点头:“我去拿个烛盏,跑不了的。” 烛火明明灭灭地烧得噼啪乱响,重阳探着言桓的胸口稍稍拉开衣裳。言桓将她的手握在心口:“想做什么?”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 “让我看看你的伤。”言桓放了手,任由重阳拉开衣襟,举着烛火一寸寸地看。 “看到了什么?”胸口光洁如初,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重阳抿嘴想了想,惊讶问道:“你半点也没有受伤?”言桓笑着点点头。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戈女不好意思地进来:“烦着你们说话了。劳烦重阳姑娘帮我去隔壁的屋子里那条衾被来。冥王宫里烛火少,天一黑,我就看不清东西。多谢了。” 重阳出了门。言桓坐直了身子道:“为何要诳她出去?在紫阙宫里的时候,半夜摸进膳房偷吃的,怎么没见你绊倒的?” 戈女阖上门,看了眼男子半敞的衣襟道:“又用了容术,耗费几十年的修为去保你一张皮囊,却不知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那,吃了这个吧。越是这样乱用道法,越是叫人担心伤神。她是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言桓扬着嘴角,笑得似魔般阴柔,这样的人若不是在君上的位置上不知要掀起多少波澜。 “不过千年不见就啰嗦成了这样,当年炼你的时候就该让你吃颗哑药。” 戈女眸子黯了黯:“要不是我……君上也不会被娘娘逼得要去十八鬼府……”话没说完,重阳抱了床被子推门进来。看两人说话戛然而止,狐疑地斜了斜眼睛:“说什么这么开心。” 戈女耸了松肩膀,走了出去。重阳抱着被子过来铺床。言桓伸手一拉就把她拉进了怀里。这一晚,言桓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大战告捷后又跟亲娘斗心智不累就真是鬼了。重阳生怕他晚上出什么事,可怜巴巴地靠着床沿边睡得很浅。 床上的人一个翻身就惊起,抬着头看个究竟,见他依旧在梦里才又趴下睡上一会。直到三更时分,才发现自己从床沿上不知怎么就睡进了言桓的怀里。 夜凉最是恼人时,重阳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觉。白天不敢去想的事情,晚上就像小鬼一样地扑进脑子里。连景夜都是假的,这一次言桓所作真的是真心吗?思量着却找不着答案,重阳从言桓的怀里钻了出来,整了整衣服出了房间。 往石阶上一坐,抬头看看月亮。仙居真是个鬼地方,连个月亮的影子都见不到。心里骂着,隔壁的房间里戈女走了出来:“怎么?睡不着吗?”重阳估摸着这场景正是听故事的时候,半夜三更,套套戈女的话,心里或许能有些底。 “嗯,天帝的封印一定是不好解的,不然也不会把天后跟冥王都关在这里了。”这句话是重阳掏心窝子的话,没有半点水分。 戈女提着裙子也在石阶上坐了下来:“有君上在,即便出不去也不要紧了。” 重阳身子僵了僵,转头看着戈女道:“你……这些年,还一直想着他吧?” 戈女扭过脸,摇摇头,岔开话题:“天帝将天后和冥王在九曲鬼涧里,这封印到底在什么地方,娘娘找了这么多年还没摸着。” 重阳吸了口气道:“天帝竟然这般无情,连自己的妻子也锁进来。” 戈女似笑非笑,又是摇头:“这里头是有因果的,天帝当年这一举动确实罚得过重了,但归根究底娘娘自己做得逆天了。” 九霄之上的天庭看似风平浪静,原来个中玄机已经被一层层的谣言和误传所掩盖。譬如天后自杀,譬如戈女惨死。 话题兜兜转转,重阳按不住好奇,问道:“当年,天后到底做了什么逆天的事情?” 戈女闭上眼,神色痛苦,第三次摇头:“重阳姑娘,好好待君上便是了。那些事是天庭里的禁忌。”秘密多的地方,禁忌也多。重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不说也罢,知道越多,烦恼越多。这地方漂亮是漂亮,可要我每日吃草根啃树皮吸小鬼精血的话,我倒是想早些离开这里了。” “你倒是活得十分豁达。”戈女俏笑道。 “豁达的人回房了。”重阳嘟囔了一声,推门前又见了眼戈女满腹心事地坐在原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天还朦朦亮的时候,言桓从床上起来吹灭了亮了一夜的油灯,转身出了门。戈女不知是一夜未睡还是起得很早,一早就在庭院里烹着茶:“君上,难得抱得美人在怀,怎么这么早便起来了?” 言桓看了眼戈女:“带我去结界看看。” 戈女放下手里的茶具道:“怕是要三人行了。”掩着袖子笑得别有意味,斜眼看了看远处的回廊之上。重阳捋了捋长发,笑得尴尬:“那个……嗯,早呀,反正也无事可做,要嘛,我们一道去。”言桓招招手,重阳从石阶上下来。 三人一道穿过层层宫阙,往结界尽头而去。结界尽头是一片广袤无边的冷杉林。冥王宫的地界里还是温暖如春,而这片冷杉林已有皑皑白雪覆在枝桠上,如死寂一般。三人穿的皆是单薄,但只有言桓感觉到了冷。 “君上,还好吗?”言桓大战后身体虚弱,来到冰窖般的冷杉林,嘴唇不禁泛白。言桓摇了摇手臂,“你进去过吗?”戈女摇摇头。 “重阳,你跟戈女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言桓牵起重阳的手,笑得明媚,手心的温度却是冰凉。重阳想拒绝,被戈女拉住了手臂,耳畔女子轻声道:“天帝设下的结界,你我这种阴气缠身的鬼女是进不得。” 重阳抿着唇,攥紧双手:“言桓,多加小心。你答应过我,要与我一起守好这一柄弑仙剑的。”言桓抬手抚过女子的脸颊,微微一笑,转身而出。 薄雾缭绕,冰雪封足,言桓踏进冷杉林就觉一股强大的灵力包围在周身。是父帝的灵力,一如他一般凛冽。走得越深,雾气越重,枝桠赤黑的冷杉也越发的挺拔。绕过一棵棵高耸入云的巨大树木,言桓在结界里逐渐失去了方向。 天空中有九头枭低低掠过,凄厉的叫声响彻苍穹。抚过周身的空气彷佛都似活物般在身体的周围旋转,有嘲笑的声音。言桓抬起头,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顷刻间竟然化成血水。赤红色的血水从脸颊上流淌而下。 林子里响起女子凄厉的歌声,悠悠扬扬地从远处传来。言桓想起那时幼年时母后时常哼唱的曲调。那时的她经常坐在寝宫的铜镜前哼唱,梳理青丝。言桓往林子的更深处走去,依旧飘着大雪,周遭却是渐暖。灵力变了,变得似女子般温和,冷杉依旧高大。 灰暗的天色远处有阵阵银光闪耀。言桓加快了脚步,将弑仙剑挡在胸前。是棵巨大的冷杉,言桓抬起头,伸手抚摸过冷上皲裂的树皮。每一块树皮上都似被人划上了魔咒般,闪着隐隐白光。和煦的暖风吹来,白雪落了满地。太诡异了。 离地十丈有余的树枝上,站了一人。言桓察觉时,她依旧静静地站在碗口般粗的枝桠上。 “母后。”言桓低声叫道。 天后却没有答话。身上白色的狐裘遮去了她的容颜。冷杉上的条条针叶在一瞬间抖擞起来,白雪皑皑里灰暗天空中显露出一缕阳光。天后惊叫地想要逃离,已经来不及了。 阳光射在她苍白的脸上,身体和意志都不可反抗般地被钉在了那一瞬。天幕里传来女子的笑声。又是一种幻影吧。 “母后。”天幕里有一少年一身玄色衣衫,跪在天后面前。那张容颜带着一分魔似的妖异。 “言桓,这女子是你带回来的?”天后斜眼看过站在言桓身侧的女子,淡淡道,“她竟然是炼成魂。天宫里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私自炼成炼成魂,是要受雷刑夺仙元的。” 言桓跪在天宫的檀木大椅前,低下头:“孩儿路过滨水川时,见戈女倒在川边,已经奄奄一息……” 天后扬起嘴角,抬起手:“不必说了。不管你是想救她也罢,或者就是为了做出炼成魂。你别以为自己生来便有双腿骨便稳坐了太子之位,天帝便不会责罚你!” 言桓依旧跪在赤砖的地上,低着头,抱拳道:“孩儿,知道。” 天后从高台上走下来,伸手抬起言桓的下巴:“你这张脸长得是越来越像魔了。修为修得这般劳心劳力,我看你迟早要沦入魔道,似你父帝一样独裁三界。”说完甩开手,言桓脸上被天后的指甲划起一道血痕。 “这女子我带回天后宫了。你好好在紫阙宫里反省一下。明日起,天天来我宫里请早安。”天后说完便带着一众仙娥离开了紫阙宫。言桓从地上站起身,拍拍衣裳,转眼看着母后离去。 阳光黯去,天后从枝桠上跌落在雪地里,举目看着言桓道:“言桓,你是如何抑制住身体里的魔性的?千年不见,你身上的灵力纯正非凡。你真该好好教教你的父帝。” 第三十七章 言桓将剑插在雪地里,伸手去拉天后:“当年你逼我去十八鬼府遭万般劫难就是为了让我入了魔道,使得太子之位悬置。景夜便有机会了,是吗?” 天后一掌挡开言桓的手,却被男子先一步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只得别过头,独自撑着地面站起身:“天界传承二百八十万年,每每有双腿骨的孩子便是继承大统的天帝。这样的规矩,实在可笑。天帝之位,应该能者居之。” “母后不是觉得父帝无力承袭帝位,而是觉得景夜处处优越过我。”言桓转过身,背着天后道。 天后冷着脸,拢了周身的衣服道:“论修为景夜自然比不过你。但,你与你父帝身上都魔性。上任天帝坐帝位十三万年,最后选择了自取元丹化为山河大川,就是因为身体里的魔性渐渐侵蚀了仙元里的纯良。”上古遗训,天帝传人今后统领仙、人、鬼三界,身上有仙家无争之气,有凡人情爱、也有鬼界的魔性。 言桓冷颜道:“你处处为景夜筹谋,将各位兄长一位位贬出天庭,又不惜代价将我送入十八鬼府。你可曾想过,景夜是否真的想要做天帝?” 天后微微发笑:“言桓,若我将几位公子贬出天庭不合你父帝的心意,他又怎会容我做了这么多?为何我一将你送入十八鬼府,他就心急火燎地把我封印进了九曲鬼涧?他身上的魔性以后也会侵蚀到你的身上。” 言桓伸手抚摸过冷杉,没有答话,将手上的青锋一剑横穿了冷杉的树干。天后的身子剧烈一震。言桓转过身,侧眼看着天后,笑道:“母后在这里这么久了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千年来,我依旧没有坐上太子之位。但,景夜却也没有坐上。” 天后面色变得十分难看,身子向后一倾,倚着树干缓缓倒下。言桓上前探过天后的脉门,体内灵力繁乱似水:“昨日渡我修为,也不见得你灵力有乱,这是怎么回事?”天后没有答话,缓缓闭上眼。言桓抬头,树干上的青锋,绽出浅蓝色的光芒。 戈女与重阳在林子外站了半日,依旧不见言桓出来。戈女见重阳神色焦急,轻声安慰道:“结界里是天帝的灵力不会伤到君上的,你放心便是了。”重阳想要点头,心里的话还是忍不住:“可他大战冥王后伤得很重,天帝结界一定不比寻常。我担心他会出事,想进去探了究竟。” 戈女轻拍重阳的肩道:“以你的灵力,你现在进去。既救不了君上,或许还要君上来救你。”重阳抿着唇,正在踌躇之中。整个冷杉林似天崩地裂般轰然而动。 重阳勉强站稳了脚跟,戈女已经倒在雪地里。林间发出一声蛟龙的咆哮声,重阳一身血脉逆流般:“不好,言桓那里一定出事了!”戈女伸手匍匐在雪地里,想要制止:“别去!” 重阳并不理会,径直往冷杉林里而去。戈女心下知道不好,连连翻手腾起一道术去封女子的血脉。重阳闭上双眼,翻手烧起一团凤凰火将戈女团团围住。自己却为了躲避戈女的封印,重心不稳已倒在了地上,回望火焰的一双眸子圆睁,里溢满了泪水:“就算他是不可一世的君上,也会有遇难的时候!” 戈女被重阳的话怔在原地,张着嘴还要说些什么,雪地里只剩下重阳徒留的脚印。戈女抬起头风雪里的那抹紫衣渐渐淡去。对,即便君上强大也会有遇上劫难的时候,那时,谁会为了他挺身而出呢? 重阳迈进结界时,胸口似被木桩撞击过一般闷得喘不过气来。走了一阵身后的冷杉变换,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伸手遮挡着满眼的风雪,凛冽寒风中有一条蛟龙腾空而出。蛟龙隐在微薄的雾气之中,翻腾咆哮龙鳞上泛着铅灰色的光泽。 重阳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妙,伸手去摸腰间的玉笛才记起已经在言桓的手里。心里念着不好,一阵铅灰的光泽已经穿过株株冷杉,直袭她的面门而来。女子避到树后,翻起身形腾起到树枝上还未站稳,心里慌乱不知所措。该怎么办?这畜生不是凡物,天地间能驾驭龙的人只有天帝近支。而这条额间似有白雪,双目大如铜铃,周身带着云雾之气。女子心中越想越乱。 不给她多一分的思索,蛟龙似蛇一般缠着树枝,飞上云霄。冷杉顷刻间就从泥土中被连根拔起。龙须冉冉飘起,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她仰面从半空中倒下,跌落在蛟龙脊背上。 这畜生似是越来越兴奋,身形扭转了几次三番,驼起背上的猎物直直冲着九霄而去。 这畜生到底要做什么?重阳的脊背被锋利的龙鳞刮地起了道道血痕。 是要将我从九霄上抛下去吗?重阳冷冷发笑,伸手握住龙角,手上不断使劲。用力,还是要更加用力!没有其他的办法,或许这还能有一丝希望吧!冷风拂面而来,刺穿衣衫似刀子般剜在肉里。重阳想起了言桓剖肉腕骨的疼痛,低声地告诉自己:活下去,不要负他。 蛟龙被女子拧得生疼,咆哮声响彻云霄,更是不知死活地往云霄上冲将上去。雾气越来越重,它也似乎更是如鱼得水。 女子知道生死不过一线之间,两手紧握右边龙角。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握成一柄手刀,一个横劈砍向龙角。手被龙角伤口上的利处割开了几条大口。分不清是谁的血,却是一片赤红。万幸,龙角断了。赤血的鲜血喷射而出,溅满了女子的脸颊。 蛟龙张开大口,露出两排石笋般的龙齿。粘稠的龙涎从牙缝中淌下,周身龙鳞片片竖起。身子扭在一处,立刻便失去了向上的冲力。 她紧紧抱住它舞蛇似的身体。蛟龙吃不住疼痛从云霄上翻落,落地前做了一个腾升式,轻声落在地上。重阳见时机一到一龙角作为兵器,深深刺进龙首的额头上。 赤龙血再一次喷出,像是恶魔般的召唤。 重阳顿时觉得周身烧起熊熊烈火,肺中也被这种炙热感填满。远处的畜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双眼,热气嗤嗤地喷出,正在筹措着这一轮的攻击。 要死了吗?这已不知是她进入九曲鬼涧以来第几次这样问自己。她并不怕死,她曾高昂着头颅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将剑贯穿自己的胸膛。那种冰凉得叫血脉也冻结的寒意,她永生难忘。而这一刻,她全身围绕着不灭凤凰火,赤红了双目静静站立在白皑皑的雪地之中,墨色长发飞舞在红色与白色之间,妖异非常。身子已经由不得自己来控制,她知道自己很疲倦,倒进雪地或许是更舒适的选择。但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身体里叫嚣,她依旧站着,冷了一张天人似的容颜,安静矗立。 蛟龙身下的雪地渗出大片鲜血,双目怒睁着巨哮一声,直扑团团烈火而来。 心脏里的热,疼得她难以承受,咬紧牙关,已经是最后的攻击。她再一次告诉自己,要活下去。 闭上赤红的双目,重阳默声念起凤凰火的口诀。转瞬,十里之内的冷杉林都被熊熊烈火包围。烈火以利箭射出弓弩般的速度将白色覆盖。火势凶猛得将蛟龙生生困在原地。烟气上升,她被周身的热气腾起到半空之中,半睁着双眼。眼中没有半分的怜悯,蛟龙在火焰里翻腾,叫嚣,最后只徒留了声声悲鸣,直到变为灰烬。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没有半分温度,这样冷漠的女子是谁?是自己吗?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重阳再一次闭上眼,重重地摔进雪地里。全身被冰雪包围的感觉,让她十分满意。已经听不到九头枭嘲笑似的悲鸣,很好,连那狡猾的畜生也害怕了吧。 挣扎着睁开眼,视线里白茫茫的看不清任何东西。重阳依旧咬牙撑起身子,跌跌撞撞走过没过脚面的雪地。不知走了多久,身上的压迫渐渐地退去。脸上抚过一阵和煦春风,睁开眼,是一株发着白光的冷杉。 树下言桓半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昏厥的天后。鹅毛大雪落在他的青丝上,重阳生涩地张开嘴:“言桓。”神色迷离,强打着精神不让身子倒下。 言桓抬眼,默默念了一声重阳。重阳微微一笑,冲着言桓走了过去,视线变得看不清任何东西。言桓的脸在她的眼里淡去。重阳伸出手,摸索着空旷一步步踏向前方。 双手触及到了一片温热。是言桓的胸膛吧。重阳又低声确认到:“言桓?”耳畔没有声音,眼中看不到任何东西。重阳的心抽紧到了一处:“言桓,你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额头上,被人印上了一枚温热的唇印。重阳弯着眉眼淡淡地笑,全身沉浸在他的气息里。这一次,不要在离开我,好吗?心里浮出一句念了百年的对白。精神瓦解,重阳昏死在严寒的白雪里,但这一次,有他的怀抱。 第三十八章 言桓摸着重阳的手腕,她的体内有一股巨大的灵力注入。正是疑惑之际,他发现女子额间有一点血痕。细细察看之下,言桓大惊。竟然是赤雪云龙的龙血! 言桓急忙放开怀里的女子,走到冷杉树下摸过天后的脉门,没有半分灵力。回过头,言桓在大雪中回望着重阳。她的唇边留下一道青紫的齿痕。 “熬得怎么辛苦就是为了找到我吗?”言桓语带温情,将重阳牢牢箍在怀里。 天后倚在树干上大汗淋漓,脸色惨淡如白纸,冷声道:“她杀了我的赤雪云龙,承袭我万年修为!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在你身上下了剐魂术的?” 言桓的眸子亮了一下,却又暗了一阵,自顾自地将重阳暖在怀里。回首间,一双细长眉眼竟有一分邪魅:“原来你在渡我修为的时候,在我身上下了剐魂。母后,你真的那么想杀我,为何当时不一剑了断了我?” 剐魂,天庭里最大的禁忌,也是最俱魔性的法术。施法者将在自己的体内炼成一道术毒。当施法者将自己的修为渡给他人的时候,这一道术毒就进了那人身体里。从此,中咒者便会将自己的修为一点点会渡到施法者的身上,直到灵力全无。若是施法者一命呜呼,中咒者便也到了尽头。 天后惊讶道:“你怎会不知道?” 言桓放下重阳站起身,走到天后身侧,单膝跪下:“你是我生生母亲,害过我一次。现在在这结界里虽不满千年,却也是看了几遍沧海桑田了,竟然依旧不顾你我母子之情。你不是问我将这剑给了谁吗?我给了重阳。” 天后看着雪地上的女子,大声笑道:“当年,你跪在我天后宫前口口声声说自己并无心太子之位。现在剜了腿骨,还让她承袭了我的修为。言桓,你这一步步不就是为了做天帝吗?原来你来九曲鬼涧是为了让她承袭我的修为。”天后撕心裂肺道。 言桓冷了一张脸,淡淡道:“母后,不是人人似你一般看重天帝之位的。”男子转身将重阳抱起,“你在我身上下剐魂,不过是为了出去后将自己的修为渡给景夜。这样,景夜便能得到我一千八百年的修为。我也不能再动半分动杀心害他。真可笑,你的灵力竟然落到了重阳的身上。以后,她便是与我灵力相牵的人了。母后,我真的是你的孩子吗?” 男子冷哼,一双细长眉眼斜过。天后的身子怔了怔,泛起一阵猛咳,抬起头,看着灰蒙蒙地天空:“你父帝将我锁在这里日日受尽回忆之苦。言桓,怪只怪你与你父帝一样,身上有一股魔性。” 言桓单手拔出冷杉上的弑仙剑,直视着天后道:“你一直没有找到的封印,我找到了。” 天后的眸子闪起了一阵金光:“在哪里?”声音十分迫切。 言桓勾起嘴角,散发出一丝魔似的妖异:“母后,这千年里你日日等着景夜将我送来九曲鬼涧,然后便是想着如何杀我,真的就没有想过父帝为什么偏偏要将你送来这条冥王沟吗?” 天后咬紧了嘴唇道:“你什么意思?” “父帝当年踏进九曲鬼涧,将冥王活捉后炼成炼成鬼,是为了什么?你我都清楚。炼成魂本是天地之间最忠诚于主人的灵物。可冥王毕竟不是凡物,灵力过盛,父帝无法控制就想将他封印起来。可封印冥王怎会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父帝必定要花大把灵力在九曲鬼涧。于是……”狐狸似的眼扫过天后。天后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还没明白吗?”言桓语调更冷道。 天后哆嗦起来,屏住牙齿,恨声道:“你父帝是用了我的灵力封印了冥王。所以……所以那道封印在我的身上!” 言桓侧脸,微微点头,看看冷杉树。自然是用她的灵力封印。冷杉林外层的灵力是天帝所留,而里头的灵力便是天后的。不然天幕上不会有天后的记忆;剑穿冷杉时,天后的灵力也不会乱;守护她灵力的赤雪云龙更不会攻击重阳。 白雪落在天后的睫毛上,雪片化成血水混着泪水滑下。肩胛骨不停的起伏,她再一次去寻找言桓的背影时,这位未来的太子横抱着重阳从冷杉林中穿过。 “他竟然下的是杀我的心!”破结界,那么,天后必死。 言桓从冷杉林中出来时,身后是浅灰色的天色。戈女站在凤凰火的中心,看着言桓一身萧瑟踏雪而来。“君上。”戈女低声叫道。言桓回过头,默念了个诀,凤凰火消去。 戈女快走了两步跟在言桓的身后道:“君上,封印……” 言桓没有回头,眼神里也没有惊讶之色:“戈女,为什么你不早些告诉她?”低头看着怀里的重阳。 “什么都不说,这些年,娘娘存个念想。若说了,依照娘娘的性子一定会自行了断,这样就放出了冥王。冥王出了九曲鬼涧,毕竟不是一件好事。”戈女绞着衣袂道。 “回去准备些渊迟茶,她现在身上必定不好受。”言桓吩咐道。 戈女低着头跟在身后,不时回望冷杉林里。 回到冥王宫的时候,是第二天的天黑。戈女忙进忙出地置办着各个事项。言桓抱着重阳坐在床边,眼神直视着晃晃的烛火,走着神。戈女端了渊迟茶放在桌案上,低着眉眼乖顺地退出了暖阁,径直出了冥王宫。 冥王宫里看不到月色,重阳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分不清是什么时辰,浑身上下似散了架一般。不记得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额前有过一阵温热。第一个念头就是言桓在哪里! 起身跌撞着在各处寻找,都见不到他的身影。重阳顾不得浑身的疼痛,念起口诀飞身冥王宫的飞檐上,脚下的黛黑屋瓦发出一阵响动。重阳看着冷杉林的方向,大声喊道:“言桓!” 女子的声音在空中回响,盖过了九头枭的悲鸣。 踏在冷杉林里的言桓转过头,眯起眼,嘴边泛起苦涩的微笑。 戈女将身上的衣衫围紧,抬头看着恍如墓碑般的冷杉神木。低头处,是天后微阖的双眼和刺入胸膛的青锋。 重阳站在飞檐上,第一次看到东方天际中有一颗明亮的星辰,渐渐暗淡,直到陨落。胸口一疼,脚下一晃,重阳从冥王宫上飞身摔下。触地的瞬间,身上绽出巨大的光芒将她托起,再缓缓落地。 东方露白的时候,重阳从昏睡中醒来,在青石地砖上躺了一晚,浑身上下跟散了架一样的疼。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心念里转了两道弯。言桓必定是去了冷杉林后一直没有回来,不然她也不会一直睡在地上没有挪窝。 不祥的预想从心底腾起,撒开腿直往林子里跑:“最近眼皮子老跳,今天不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冷杉林前,冰雪消融,连一丝水气也见不着。这雪销得太怪异了,大片大片连绵百里怎么一夜之间连一丝水痕都不见呢?头上的烈日散着黑光,重阳心中越发地惴惴不安。脚步加快,依循着记忆里的路,重阳念着一路挪字诀直往冷杉神木而去。 薄雾未消,朦胧间,重阳听见有人嘶吼的声音直击心肺。是那人的声音,心跳漏了一拍,步子不由地慢了下来。扶着树干站定脚步。雾气中纷立了许多人。重阳咬紧袖角,冷杉木的树荫下,九人执剑单膝跪在地上。 那是言桓座下的九使,分别替他留守八荒之地,日日报来政务,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竟然连他们也倾巢而去! 戈女抱着天后的尸体神情莫辨。天后尸身变得透明起来,有白色雾气不断升上空中化作无形。天后死了?天后灰飞烟灭了!重阳猛然一怔。风抚过脸面不冷,却似刀割般疼。 景夜穿着一身素白跪在天后面前,膝盖处有大片血迹。微汀站在景夜的身边正帮他盘着头发。从来没有见过景夜束发的样子,而如今这位三公子他一脸憔悴,面对亡母以正装相待。想必是将言桓引入结界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在外面枯等了这几日。见结界一看就闯了进来。没想到,见到是母亲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景夜的脸上没有一丝神情,从戈女怀中将天后打横抱起,昂起头,看着无尽苍穹道:“母亲,景夜带你后天后宫。” 重阳抽泣冷笑,身子一震倒在泥地里。 远处一群人都扭转头来。言桓周身玄黑,难得散了一头长发,唇际微红像是刚刚吐过血一样。九使跪在地上齐齐呼着:“君上,天帝命令,传你速速回到天庭。” 言桓微微侧过头,嘴角上浮出一丝未名笑意:“景夜,母后的尸身不能带出九曲鬼涧。” 景夜冷笑着低头,泪水滚落衣襟,抬起头一双赤红的眼睛逼视着言桓:“言桓你即便不愿救母后出九曲鬼涧,也不必将你生母刺杀剑下吧?有你这样的君上,真是天上人间万千生灵修来的福气!” 戈女跪在地上,拼命地摇头:“不是这样的,三公子不是这样的,你误会君上了!结界的封印在娘娘的身上……” 第三十九章 景夜站直了身子步步向着言桓靠近,一把抢下他手上的弑仙剑,直指七弟的喉间,冷笑道:“因为要出结界,所以你杀了母亲。好好好,当日里在司学里背下的那些道理你都统统还了回来。为了一己安危连生母你也下得了手!言桓,进到结界前,我所做一切确实对不起你这七弟。那时,我还想欠你欠重阳的债,我景夜必定倾尽所有地还。事到如今,你坐着君上的位置却连半点人性伦常也没有。母后说的真是对,你身上有魔性,终究会入魔道的。” 这一番说辞下来,埋身在树后的重阳肩胛抖了三抖。言桓杀母,这事,她信。身子不由得又紧了两分,心里的寒意逼上胸口,眼神恍惚起来。 言桓脸上的笑意僵了一僵,冷哼了一声,看了众人一眼却无人敢答话。 九使在地上跪了良久,离言桓最近的一位面容清秀?br /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11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秀的仙使脸上的神色再也绷不住了,急忙站起来冲着言桓的耳边说了两句话。hubaoer言桓看着戈女的眼色一时间变得疑惑起来。而那一头的景夜强压着身上的怒火,看着言桓漫不经心的神情,手上的剑往七弟的喉间更近了一分。青锋磨着皮肉绽出血水。 一双细长眉眼扫过景夜的愤怒,言桓伸出手将剑锋握在手中一点点地挡在,手上的血水淌下的时候,戈女的抽泣转成了恸哭。 “你在林子外面是不是碰上了十八鬼府的人?”言桓开口,问了句不找边际的话。 景夜大笑得仰起脸面,将青锋往言桓的肩胛上刺了一剑,道:“你倒是一点也怕呀。” 言桓吃痛,却没有退后半步,握着剑柄的手放开,垂下,逼视着景夜道:“我逆人伦破纲常,的确该死,你动手吧。”此言一出,九使纷纷起身,仗剑直指景夜,一年纪较长的仙使低沉着声音说道:“三公子,我们九人今日站在这里知道得太多,就算有命回到天庭也逃不过一死。以我九人之命来换公子你一命,于我们是大大的划算。” 这番话说的振振有词,景夜没有瞟那九人一眼。倒是言桓呵斥道:“你等先退下去。”话音还没落却听得言桓轻哼一声,身子缩了一缩。景夜手上的剑直穿言桓肩胛。九使见机不妙,连忙飞身上前将景夜团团围住,一个个圆目而视,九柄长剑直指景夜。正是千钧一发之间,却听言桓沙哑的声音道:“这一剑是我还你的。若我言桓有命活下来,日后,你我再无兄弟情分。” 景夜忽然间笑得大声,扬起脸面倒退了两步,嘴中念念:“母后被父帝锁紧九曲鬼涧的时候,我去鬼府求你出手相助的时候,你答应拼死也会保下母后。后来,你却出尔反尔。兄弟情谊?你我早就没有兄弟情谊!”笑声响彻天地之时,却嘎然而止,目光凝聚在远处的冷杉林中。 重阳跌跌撞撞地从林子里跑了出来,一路甩开九使的阻挡,将言桓一把抱在怀里。抬起头一双沁着水泽的眼睛直视着景夜道:“景夜!你可知道,手里这一柄是什么剑嘛?是弑仙!言桓会死在你的手上你知不知道!” 这言桓腕骨做成的弑仙剑,跟着重阳百年有余,可为何今日的弑仙剑身上多了一条墨黑色的沁,似蛇形般盘踞着,让人瞧了生出三分寒意。 景夜半跪下身子也不答话,却是伸手去抚重阳的脸:“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吧。” 重阳一把推开身子迫近的景夜,却将怀里的言桓箍得更牢。男子的身子像是火烧一样的炙手,迷离了一双狐狸死的眉眼,在女子的耳畔,轻声道:“你要信我。” 重阳用袖子擦了擦言桓嘴角的血丝,傻了似地使劲地点头。九使相互对了一眼,纷纷跪在言桓面前:“君上,伤势很重,赶紧回天庭吧。”言桓微微点头,勉强地站起身,回望了戈女一眼:“管羽那里,你知道该怎么办。” 戈女微微点头,眼泪似流水般却是止不住。天色渐变,要变天了,要变天了! 言桓伸手拉着重阳的手,道:“去长安等我。给我三个月,我还你一个原模原样的言桓。”重阳哑然,抿着嘴想说上句话。可那说话的人已经被众人驾着往九霄天上而去。重阳抬起头,脸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赤红血的,竟是血迹。 留下的几位仙使,冲着景夜一拱手,道:“三公子得罪了。”说完便用了一个封字诀将景夜箍了身一并带上了天庭。 戈女在地上跪了良久,直到天后灰飞烟灭化为灰烬,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重阳说的第一句却是:“你相信天后的死是君上所为吗?”重阳看着戈女的神色,竟是说不出话来的沉静。 言桓说过,要信他。可这一次,她却犹豫了。 戈女拉着重阳的手,没有说一句话,只微微叹了口气出了林子。冷杉林里好戏连连,林子外头黑压压地跪了一群鬼,包括没义气排第一的小幺。 重阳心里惦记着言桓的伤势,冷着眼睛没有说话。戈女使了一个隐身术,带着重阳闪到了人群之后,又奋力挤到了领头人跪的地方,冲着那男子招了招手。那人一身玄黑,束着长发簪着玉簪,这打扮与言桓颇有几分相似,但言桓平日里最恨穿的就是这身玄黑。这一点倒是不像。 最最要紧的是,这人的脸却是跟着天上的君上差了万里,素素净净一张脸往人堆里一扔也没有半分引人侧目的地方。男子看着戈女的眼神迟疑了三分,像是在探究什么。末了,一拍大腿忙从地上爬起来,双手一拱:“姑姑!你是何时回到永生冥界?!哦,对了,管羽见过姑姑!” 重阳侧目退了一步。姑姑?戈女原来是鬼府里的人,难怪长得委实不怎么惊艳,看来鬼府的跟天庭的差别是种族的问题。冥者大人掰着手指算了半天。这管羽在她跑冥地的时候,真是如雷贯耳。冥王的嫡亲长孙,小幺他亲哥。那么,戈女不是冥王的女儿。 言桓真是个魔似的男人。杀了人家的亲爹,人家还对他誓死不变的样子。 管羽叠着双手拱着身子样子恭顺得很。戈女抬抬手臂,问道:“听说鬼府里出了什么事情。特地回来看看,你好端端的怎么领了大鬼小鬼都在这里跪着?”戈女撒谎也是一绝,不动神色镇定自若。 管羽吸吸鼻翼,低着眉眼低声说道:“姑姑怕是有所不知。鬼崖蔓荒长了整个永生冥界,忘川里头的水变成了血水,西方天际上聚集了万把只九头枭拼成了黑色火焰的样子。姑姑……这事情一千年前出过……我怕……” 戈女的手缩在袖子里攥紧了三分,冷声道:“你怕永生冥界要变天了?” 管羽低着头嗯了一声,这声音沉重得很,又答道:“姑姑,侄子心中恐慌怕冥王他是不是……” 重阳斜了眼打量了这名震冥地的管羽。冥王入九曲鬼涧虽说实情是天帝封印,但这其中到底是为什么重阳却不知道。而鬼府的人对外只说冥王一心清修往九曲鬼涧里隐居去了,一切事务都交给了鬼府里的子孙。管羽他爹死得早,这小子掌管冥界也有五百来年的功夫了。原想着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不曾想是个说话吞吞吐吐的闷葫芦。 戈女往前迈了一步:“你一挡一面这些年做事情还是这么没有分寸。出了这种事,来这里跪着等有什么用?还不快快密报到天庭去。” “明白了,我先让人都回去。但姑姑,这事莫不是跟千年前那场变数一样把。” 戈女抖了抖衣衫,横了一眼道:“且不论这事情是不是真的,你好生想想,这件事一处,天庭里会交由哪位来处理?” 管羽恍然大悟,一下子脸色惨白,小身板抖了三抖,脸皮子又红了起来。实在说不话来,才注意到一直噤声在一旁的重阳,替自己解围道:“这位姑娘是?” 重阳一脑袋的疑问和担忧,正攥着衣袖踟蹰着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打人群里钻出一张笑得极其无害的笑脸:“死丫头,你什么时候溜到这里的!看我不叫师傅狠狠抽死你!” 小幺迈着大步流星挡在重阳面前,冲着管羽嘿嘿一笑:“哥,这就是我这些日子一起厮混的哥们,叫重阳,是个冥者。”重阳抱着袖子使劲点了点头,一副埋没在人间的平庸样子。管羽清咳了两声,冲着重阳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横了小幺一眼:“还不快拜见姑姑。” 小幺的小嘴翘得老高,拱手撅屁股,嘟嘟囔囔叫了一声:“小幺拜见姑姑。” 戈女很神气地抬手,看似客气却连瞟都没有瞟小幺半眼,一心吩咐着管羽又道:“鬼府里的人你先安抚下来。我回来的事情先不要透露出去。所有的事情都等天庭上传下话来再说。” 那两人嘀嘀咕咕说着事情,小幺趁机往人群里跑,还不忘拉上重阳:“死丫头,你快担心死哥哥我了。要不是师傅说你在里头,爷才不陪他们再这里跪了这么些天呢?”重阳被小幺拽得生疼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小幺,言桓出事了。” 小幺的手一松,回望了一眼,耸了耸肩:“他那么大能耐能出什么事情?” “是弑仙剑,景夜用那把剑刺了言桓一剑。那东西叫弑仙,我怕他……”重阳说着抽泣了起来。 小幺终于停下了脚步,眼珠子转了三转:“不一定吧,那时候你被南歌刺了一剑不也是活得好好的吗?那什么弑仙剑唬人的吧。”小幺说着心里也心虚,那时候杀神仙取元丹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把剑。那白胡子老头就嗷嗷了两声就死了个干净。 重阳点点头,眼前浮现出言桓受伤后那一副揪心的病容:“我也说不清,可我就是觉得那柄刺伤言桓的弑仙似乎有些不同。” 第四十章 重阳正专注地思索着,冷不丁被小幺打背后一拍:“死丫头,别想这么多了。最近这世道上乱得很。言桓那小子要是顶不住了,不是还有他天帝老爹在那里戳着嘛。这种以后要做天帝的人,他老爹不会那么轻易叫他一命呜呼的,你就别瞎想了。好不容易来趟永生冥界,上我鬼府里去玩两天,要是天上有什么消息,我们这里知道的也比你在长安要快些。” 重阳确实打不起什么游玩的心思。可小幺后半句话倒是说进了她的心眼里。所以,当小幺拉着重阳大肆炫耀自家宫殿是何等金碧辉煌的时候,冥者大人连眼皮子都没抬高半分,就甩了一句:“你先找个地方让我歇歇。” 小幺极其人道地给了重阳一间阴森森的小黑屋子,美其名曰:“大隐隐于市。”重阳就反诘了一句。这条地头蛇将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活活说得水□融,难舍难分。重阳摸着耳朵,似乎里头生了茧子。 正站在门口,誓死也不往里头进的时候,鬼府里的侍婢传戈女的话说是房间备好了,让姑娘过去住。重阳感激涕零地扯着那位姐姐的袖子回望了小幺一眼,有些轻蔑,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 小幺抱着头,嘴上叼着不知从那里捡来的草,嘟嘟囔囔地跟在屁股后头唠叨:“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一骨女的身子多受受阴气有什么不好的,况且这地方离我那里还近些。” 重阳撇了撇嘴谢过那女婢,抬手一关门,门板子碰上了小幺的鼻子:“你整个一话痨加事妈,就外头呆着吧!” 小幺泄气似地往石阶上一坐,咬着草根正要破口大骂。戈女姑奶奶很适时地出现在庭院里,依旧瞧也不瞧小幺,径直敲了重阳的门。 重阳一听当是小幺,一手开门,两眼一翻。戈女一脸端庄笑意被重阳一计白眼生生憋得青紫。 “那个,这个,找我有事吗?”重阳支支吾吾拿眼狠狠瞪了一下猫在树丛里的小幺。 戈女挤进屋子里,反手将门关上,神色凝重:“重阳姑娘,冷杉林里的事是逆天的大事,个中牵扯到的事情绝非你现在所见这样的简单。之中牵连了天庭与鬼府一段过往。我知道姑娘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我还是要多一句嘴,这件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就算君上想保你,怕也未必能护你周全。” 重阳往圈椅上一坐:“这些我懂,但戈女你能不能说一句真话给我,天后是不是言桓杀的?” “我说不是,你信吗?”戈女叹了口气,“重阳,在鬼府里你就是冥者,小幺的师妹。你与君上没有半点关系。切记!” 重阳转头看着烛火昏黄,气馁似地点点头:“知道了。等有了言桓的消息我就回长安去。” “小幺知不知道九曲鬼涧里的事情?” “他不知道。他只问我怎么会跟你在一道的。其他的什么都没有问。” 戈女闭上眼睛喘了口气:“最近鬼府里乱得很,你就在这里好生将养一段日子吧。”说完便转身出了门。她前脚刚迈出院子的门槛,小幺后脚就蹩了进来:“哼,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还以为她早年前就死了呢?死丫头,你别怕,她现在没有当年威风了,有我在她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重阳苦了张脸看着小幺拍着胸脯将自己吹的天花乱坠:“小幺,师傅都跟你说了什么?” “她老人家说你个死丫头一人进了永生冥界,叫我在九曲鬼涧外头的林子守着,若是有什么人见着你在那里就说是我找你进来玩的。”小幺说着打了一个哈欠。 “那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不知道,你别瞎问,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小幺摆手撇得干干净净。 重阳垂着眼帘,轻叹一声:“小幺,跟我说说戈女的事情吧。”在九曲鬼涧里这些日子,重阳苦思冥想愣是没有想明白言桓跟戈女到底是什么关系。仙界里头传得沸沸扬扬这戈女是如何如何将言桓迷得晕头转向。可一见似乎事情并非如此。 小幺咽了咽口水,起身去推了推门,一脸神秘地爬到重阳身边:“你算问着了。这位姑奶奶的事情算是鬼府里最大的谜团。她风头正盛那会,我还在吃奶,知道得不多。史官们关于她的记载都是说这位姑奶奶不知去了那条河边游玩,遇了难就死了。” 重阳听得一头雾水:“别卖关子,有话说话,没话说就别跟这儿卖乖。”小幺就是驴,不打不骂不会好好说人话。 “成成成,这姑奶奶原本不叫戈女,叫宁白。鬼族里生男很是常见,若是难得能得一个女子就必定自小好好养着。成大后做那断言兴衰的神女。这为姑奶奶是这万年里头一号女子,自然做了神女。后来就莫名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鬼府里的长辈多数对宁白这人讳莫如深,小辈们说起来也只是肆意地编排编排而已。” 重阳努力回忆着九曲鬼涧里的相处,忽然想起戈女曾说过自己是炼成魂。若当日宁白确实是遇难险些灰飞烟灭,那言桓就极有可能是为了救她将她炼成了炼成魂! “小幺,你听说过炼成魂吗?”这话一开口,小幺黑乎乎的爪子一下子就蒙上了重阳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炼成魂这种东西是鬼府里的禁忌,谁敢说自己知道就是一个死!只听说过,这玩意是世上最忠诚的生灵,绝对服从于炼成者的命令。” 重阳好不容易掰开那只爪子,心里揣度着终于理清了些头绪。难怪戈女对着言桓惟命是从,原来她是言桓的炼成魂! 小幺伸着懒腰往床上一倒:“想什么呢?” “没什么,姐姐我休息了,请您大爷摆驾滚出门去。”重阳一挑眉,一心将事妈小幺往屋外请。小幺一个翻身站在屋子里:“哼,死丫头,要不是见你这副憔悴样子,大爷我发善心,今天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说完就出了门,还很仗义地将门合上。 重阳赶走了小幺就偷偷出了鬼府,心里盘算着去鬼苍的酒窖里在偷些好酒解解乏。刚一出屋外头,就见整个鬼府上下都是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像是死了主子一般。重阳无心理会一路向外,可那差点要了她命的鬼崖蔓却荒长了一片空地。 伸出去的脚抖了三抖,心里刚想着要是有个腾云术就好了,身子就腾了起来。一路腾云驾雾地过了鬼崖蔓,抬脚往往生冥界一迈,却见那小鬼脚不沾地的四处忙乎。一排排的魂魄被链子锁着,往奈何桥上送。 孟婆擦着汗,往大锅里撒着不知什么乌突突的劳什子。一帮子青面獠牙的小鬼扛着棍子绞着那锅汤。孟婆还不忘唠叨上两句:“手脚快些,好些人排队等投胎呢!” 重阳打了个寒战,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世道投胎也上赶着。起脚转身往鬼苍那厮去。 鬼苍老儿上一次被重阳和小幺闹了个痛不欲生,末了就跟阎王爷爷哭了两鼻子啥实惠也没捞着。重阳估摸这一次讨酒喝必定得吃闭门羹,转了身形决定用个障眼法,自己取几坛子喝喝。 奈何守门的童子太给面子,笼着袖子在打盹,重阳也很给面子地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大摇大摆地进了去。这次也不挑那伏林醉酒。只搬了两坛子陈年的佳酿喝了两口。就捡了一坛抱在怀里往忘川那头走。路过桃花林的时候,见鬼苍正在偷偷埋他的伏林醉。 鬼苍僵直了身子,双目盯着重阳,气得胡子一根接着一根哆嗦起来。 重阳无害一笑:“您老晚上好呀。”说着还拍拍怀里的酒坛子:“这酒不错,不过比那伏林醉差点。” 鬼苍直着身板,抬着手,颤巍巍地说不出半句话来。满是褶子的脸上老泪纵横。 “我就不打扰了。”脚底抹油溜得干净,身后传来小童嗷嗷惨叫。看来鬼苍爷爷也不是个善茬呀。 出了桃花林子,重阳急忙回了鬼府。指不定戈女不放心杀个回马枪,还是安耽的住两天等等言桓的消息。进了屋子,也不点灯。掀开坛子就往喉咙里灌了半坛,迷离了一双醉眼却没有半分醉意。 屋外头的大鬼小鬼们嚎了大半夜还是不消停。重阳横躺在床上想着早上的事情,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想着言桓的伤,想着言桓说的那句你要信我。心里火烧似的难受。这世上到底有什么可以信什么不能信,重阳真的分不清楚了。景夜可以带着假面跟她打闹了一路,言桓可以背着无数秘密转身变成痴情郎君。天庭鬼府时时处处都有着真假难辨的真相与隐情。 相信,相信,真的太难。 迷迷糊糊到了东方露白,重阳依旧半点睡意也没有,一个翻身上了鬼府的屋檐上看着云朵发呆。天际上云霞烧得火红,闪过一阵金光。一仙使模样的人打远处云霄上飞身而来。重阳觉得一身子的热血都滚了起来,从屋檐上跳了下来,直往戈女的屋子而去。 站在屋外伸手敲门,屋里的人许是一夜没睡,烛火还亮着。戈女出来应门见门外的人一副焦急地样子,道:“天上来人了?” 重阳点点头,一边拽着戈女往外走。戈女整了整衣衫,在路上禀退了前来报信的小鬼。在将将要进大厅的时候,撞上了一脸倦容的管羽。重阳极其识相地站在回廊里,眼看着两个进去会了那位仙使。 三人关着门不知说了多久,戈女头一个从屋里出来,看着重阳摇摇头。女子的心被吊到了嗓子眼:“怎么了?言桓怎么了?” 第四十一章 戈女抿着唇沉默了良久,依旧是摆手:“那仙使是来传管羽上天庭的。君上的事,只字未提。”重阳缩了手,垂在两侧,凌乱了一头的长发,怔怔地看着戈女:“你莫要骗我!” 戈女点点头,神情黯然地沿着回廊独自离开。连她也是满怀心事的样子,怕不是要出什么事情吧。重阳咬了牙在风里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心中冷冷地似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消失。 煎熬的日子一日日地过去,重阳多少有些难耐。小幺日日里插科打诨带着重阳四处瞎逛,可就是看不到她半点笑容。到了第十一日的日上,重阳已经四天没有说过一句了。整个人就像是木偶一般任由小幺使劲浑身解数也推说不动。 小幺领着重阳在院里坐着扔石子,一边冲他讲着冥界里的那些破事。 “你知不知道,最近上头死了多少人?近二十来万呢!” 重阳双目无神,机械地别过头看着天空。 “知道怎么死的吗?又换朝代了,那日里大军围了长安城,杀得血流成河的。外加上北方干旱死了个几万饥民。你说说这世道有多乱!天帝也不管事,任由着世间里的人你正我杀” 重阳眸子闪了一闪,还是低下了头。 “你说说冥者要是能收钱,现在,咱俩不就赚翻了吗?重阳!你说话呀!”往日里小幺一说起用渡人赚钱,重阳必定一顿劈头盖脸的好骂。今日却没有半分形容。 “吃哑药了!死丫头,你想急死我吗!”小幺使劲晃着重阳的肩,女子愣是很争气地一句话也没有说。越是这样子,小幺越是不肯罢休,气鼓鼓地蹲在地上想着损招却听有人踱步进了院子。 “小幺。”管羽依旧是仿着言桓的扮相,声音低哑道。 小幺倏地从地上窜起来:“哥。你等下子。”说完就把重阳领进了屋子里,双手关上门,拍拍手往院子里一戳:“什么事,说吧。” 管羽犹豫地瞥了眼,道:“过几日,要去九曲鬼涧祭祀冥王,你今日里收敛些。宗族里的人都要过来。” 小幺揉揉鼻子:“好端端地去祭祀什么?冥王爷爷不是下过祖训不叫我们进九曲鬼涧半步的吗?” “鬼崖蔓横生,忘川水赤红,九头枭出没。你心里也清楚,冥王许是要离世了。正是世道更迭的日子,鬼府这一次的难不知能不能过去。”管羽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化为一声叹息,“姑姑回来一事,只说是仙使驾临,你也知道个中不能说的事或许是通了天的。”管羽心里清楚这兆头是冥王离世的兆头,却说得委婉就是怕这弟弟口无遮拦说出是非来。这事情千年前有一回,这一次不知道又是哪出。 小幺往石凳上一坐,撅着小嘴随手捡了根草叼着:“这事,我明白,甭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防着戈女。那个叫重阳跟君上和三公子都有牵扯,或者冥王这档子事也跟她有关。姑姑对她一副重不得轻不得的样子,许是这人身上有什么秘密。”小幺在一干兄弟里最为娇惯,也最不知轻重,管羽一见戈女往昔的事情都翻上了心头。今日急匆匆从天庭回来,直奔了这个弟弟处。 小幺呸了一声把草根吐在地上:“哎,哥,我问你个事。你知不知道言桓现在怎么样了?” 管羽顿住了一步,若有所思的往了眼屋里的人:“今日早上刚醒过来,说是已经有了办法能救过来。”重阳贴着门背身子一点点地下滑,长长舒了一口气,扯着嘴角要笑,脸上却湿了大片。 重阳从门里冲出来,看着管羽:“真的吗?” 管羽微微抿唇,一寸寸地打量重阳的脸,笑得很是尴尬地点点头。他在紫阙殿门口等了十一日,言桓就是连门都没有请他进一步。上清弥罗殿里传下话,九曲鬼涧一事搁置。天帝亲自到紫阙殿里为言桓疗伤。 言桓上到天庭的时候周身只有一口真气吊着性命。天帝抱着他躺到紫阙宫的软榻上后,他昏死了十一天。十一天里,天帝亲信翻尽藏书楼中万余本典籍为言桓续命,直到今日才翻出了些眉目。 管羽在紫阙殿外枯等了这几日,直到天帝召见,他才知道紫阙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言桓受伤一事在天界里封得滴水不漏。 “重阳,你随我到大殿里来,我有话对你说。” 与此同时,十八鬼府的上空有四名仙使抬着一乘软轿悄悄进了门。软轿上围着黑色纱帘,四人手脚轻快得很不敢有半点怠慢,直接抬进了管羽寝宫。 重阳低着头沿着回廊走得很慢,身子里像是什么东西在折腾一般,脉象变得虚弱了许多。管羽回望了女子一眼,在大殿前停下,打开玄黑色的宫门,摆手做了一个请:“有人想见你,进去后切记不可抬头看一眼。” 重阳摇了摇头,恐惧逐渐占据心头,却硬生生被管羽推进了漆黑的大殿。大殿里烛火未点,重阳伸手向着虚空一摸。噗嗤一声,琉璃盏上的火光燃起。金色座椅上一个男子束着高束,一双瞳仁里有着叫人动不得半步的肃穆。 重阳想起管羽地话忙忙低头。 “跪下。”那人的声音深沉,有着说不出的威严。重阳踉跄了一步,跪得很不潇洒,额头触着赤铜地砖,生冷生冷。是谁?这答案似乎就在嘴边。最绝望的答案浮上心际,难道……难道是天帝!眸子骤然睁大,重阳颤抖起来,十指扒着地面,不知所措。 “你就是重阳。” 重阳不敢抬头,诺诺地答道:“是。” “重阳,永宁。言桓和景夜都是为了你才落到现在的地步的?”带着些许的嘲笑,与天帝的第一次交锋,重阳就毫不悬念地落在了下风,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重阳咬着嘴唇,只要一剑或是一个诀,自己就会死在这个男人的手上吧。 心里的思量还没有盖过恐惧,天帝俯身倏地抓起女子的右腕。双目逼视之间,重阳觉得眼前的人更像是死在九曲鬼涧里的冥王,身上散发着魔性的光辉,叫人害怕,叫人敬而远之。 “听说是你的那柄弑仙伤了言桓的?”天帝的每一次发问都像是老鹰对于兔子的围攻,他势在必得,却依旧要享受兔子死前的惊恐表情。 “是。”干净利落,重阳昂起下巴,对视着天帝的一双厉目,微微一笑。 天帝被女子突如其来的笑容怔了一怔,转瞬却朗声笑道:“平身吧,朕有话问你。”重阳松了一口气,可全身还是僵在原处,强压着心智一点头。 “把手伸出来。” 重阳不知所以,正在犹豫,手臂已被天帝拉住。天帝微微合上双眼,嘴中念念有词很是专注的样子。良久后回神,喃喃道:“果然是你。”重阳莫名地抬头,却见天帝炯炯的双目沉了一沉,像是为忧心儿子的老父亲般黯着容颜道:“这道剐魂是天后下的吧。” 重阳愣在原地,什么剐魂,从未听说过。 天帝合上双目,周身戾气散尽,万道仙光晃了重阳一个傻眼。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看得重阳一愣一愣。这前后的表现完全判若两人,天帝莫不是个双重性子的怪叔叔吧!心思一活分,小算盘就打得噼啪乱响。 天帝摸了摸长须:“你是不是杀了天后的赤雪云龙?” 重阳还是一头的雾水:“龙是杀了一条,不知是不是陛下口中称的赤雪云龙。不过额头是雪白的。” “朕心中有数了。言桓为你入了九曲鬼涧,现在奄奄一息。救他的办法只有一个,不过要你做引子。”天帝这话说的实在是太客气了,重阳很想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告诉他,这话就是一废话。若是救人的一开始就不要摆那么吓人的架势,这样容易损坏天庭亲民的形象。 重阳点点头,能救言桓,她怎会不应? “弑仙剑能弑仙杀鬼斩尽一切有灵力的生灵,却独独对凡人来说仅仅是一柄剑而已。言桓伤在肩胛对于凡人来说是个不算重要的伤处。仙家灵力能渡却不好吸。偏偏言桓现在无力将一身修为渡出。如今只有你是与他灵力生生相惜的人。这几日他大劫在前,你也必定十分虚弱。”天帝说完背身,往高椅上斜靠着身子,牵起一个冷冷地笑。重阳周身的汗毛抖了三抖,像是看到尸变一般的害怕。 “教你用灵力吸进言桓身上的修为。先将他化成凡人,你再渡回悉数灵力。这样,他身上的剐魂也就解了。”天帝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一个响指将大殿里的烛火瞬时熄灭。静谧的空间里能清晰地听到他深沉的呼吸声,每一次换气之间都将重阳的神智带向绝望的边缘。那种魔性又回来了! 重阳顾不得理会天帝话里的寒意,单单听到言桓这个名字就让她绞痛不已。一柄弑仙将自己刺了个半死,抹掉血迹照旧站起来。刺在言桓身上竟是这样一个大大的劫数。言桓呀言桓,你真是个傻瓜!死到临头了还不肯说出自己中了天后的剐魂,就是为了保住我也在九曲鬼涧里的事,将我从天帝诛杀的名单里保下来吧! 重阳红了眼眶,昂首挺胸,十分诚恳地眨了眨眼睛:“事不宜迟,请陛下立刻传授我吧!” 第四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2010年的第一天就乌龙了。 不沾鞠躬,先说对不起。原因很简单,因为之前很乌龙的去要了榜,所以这周有更新字数。 在没有完全预计到这一周的形势的情况下去要了榜,是我的不对。 结果就是必须更完15000。可是现在回家过元旦了,实在无法子来修这一章的文,只能拖到元旦回去在修。可是的可是,人家不想上黑名单,所以,只能咬着手帕摸着眼泪把没有改的发上来了。(就差两千字了,把这段发上来了。)(这章的情节单薄了,还要再修修,待修完后,希望能牵出些主线的东西来。) 实在抱歉了。 ——不沾,201011 终于修完了,对筒子们造成的不便,我在这里鞠躬了!近日会日更的! ——不沾,201014  天帝是天地间何等的人物,多少禁术是别人染指不得,而他却了然于胸的呢?怕是算上手指加上脚趾也数不过来吧! 管羽守在殿外,见里头光芒一阵盖过一阵,连连叹气。天帝变幻莫测,来的路上还是一言不发一副不杀不快的样子。如今又似乎秉着对于一切生灵的无限热爱决定放过重阳一马。可这样的心情又能维持多久? 言桓醒来后的第一件是就是问管羽是不是在紫阙殿外候着。第两桩就是传话出来要他想尽一切办法保住重阳的命。哪怕是拉出千年前冥王变成炼成魂一事来要挟父帝也要想办法保住重阳。 枯等了十一日的鬼府新君最终还是没见着君上。在路上想来良久,小腿抖得连云都踩不稳了,还是憋不出一个字来。末了,在天帝入大殿前,哆哆嗦嗦地提了一句:“按说这一次噩兆出现跟千年前那一次倒是有些相似。话说回来,鬼府的脸面也事关天庭。这重阳也算是鬼府的人了。”天帝的脸上飞过一丝阴霾,径直入了大殿一句话也没说。 管羽耸了耸肩,想来没什么大事了吧。话都说到了这种份上,天帝看着多年来欠鬼府的这个人情多少也是要顾及着点吧。 入夜,寒风飕飕地灌进袖子里。重阳抬手擦了把汗,全身酸疼,但坐拥着言桓的灵力还是让她精神抖擞了一下。天帝推门出去。重阳趴在地砖上扬起满是汗渍的脸颊:“陛下,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言……君上?” 天帝步子顿了一顿,没有回首,冷冷道:“等他身上的伤养好后再说吧。” 重阳颓然倒地,炙热的脸庞贴着冰冷的地砖,很舒服。脑子里混混沌沌地只想着他的伤能快些好起来。闭上眼,喉间微动了两下坠入酣甜的梦中。待再醒来的时候夜已漆黑,重阳撑着地爬起来,又一路扶着墙往屋子里去。 屋里点了灯火,竟然有人。重阳站在屋外,眼珠子转了三圈,一定是事妈小幺过来寻乐子的。伸脚踹门,j笑了两声,以恶制恶,头一桩就是气势!屋里的人显然被重阳的鲁莽微微一怔,扬起的嘴角挂了下来。 重阳定睛一看,差点气绝,怎么又是戈女!戈女烹茶。茶香袅袅一闻就知道是渊迟。茶汤清亮,戈女双手奉上:“有劳你了。”真是什么事情她都知道,什么事情她都能插上一脚。 “姑娘以前跟我说过知道得太多不好,为何自己偏偏要去知道这么多的事情?”重阳不知心里哪里来的一团怒火,冲着眼前的女子就是生冷地一句。她不想听什么训导,也不想听什么箴言。她只是单纯地对缭绕在言桓身边的这些人失望,包括自己。 戈女处变不惊,将手中的茶碗放下:“君上的事情,我怎么能不放在心上。挖空心思得去打听了知道,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半句。这世上的死人也不会有我这般的忠诚。” “因为你是炼成魂?”重阳的语调里有些许的嘲笑和不屑。肯为言桓去死的人很多,但能护着言桓的人,就只有他老爹。人道是高处不胜寒,用在言桓身上再确切不过。他们一个个对着言桓死去活来的又如何,蝼蚁虽小却能有一叶一避。强大如言桓,他得到是羡艳,是忠诚,却没有半分惺惺相惜的依靠。可就是有人偏偏拿这些愚忠来卖弄。 戈女笑得很轻:“重阳姑娘最日来大悟了吗?话里的禅味很重。” “我越来越觉得你很像一个人。”重阳眯着眼睛斜靠着门,站得松松垮垮。 “谁?” “琴柯。” 戈女抿唇,抬眼看了看重阳,又掩着袖子笑了笑:“这人我倒是略有耳闻。不过,她那是痴缠,弱女子而已,不堪大用。”这话说的柔中带刚,重阳听出了几分阴谋的味道:“今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戈女起身推着重阳的双肩将她在上椅子上,眸子却是瞬时一亮:“就一句话,那柄青锋是君上给你的?”重阳有些莫名,张着嘴不知怎么做答。戈女的脸在眼前又大了一分:“君上是不是要你滴血在那柄青锋上?” 三生石边,犹记得言桓削骨为笛的疼痛。 重阳眸子放大,旋即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莞尔一笑:“这又是什么邪术?我可重来没听说过,那柄剑一直都是跟着言桓的。”下定决心撒谎,重阳笑得风生水起。戈女深夜来访就是为了问这样一个问题,之中一定有蹊跷。 戈女身子靠后,退了半步,看着重阳的重又凝在一处的眸子洋洋一笑:“那就好。却的确是邪术,还是道禁术呢。”说完,甩甩袖子,忍下一句话:“重阳姑娘好好休息,莫要想得太多了。” 莫要想得太多,怎么不想得太多?禁术?邪术?一脑袋的疑问压得重阳睡不着觉。她想相信言桓不会做出对不住她的事情。可这男人让她死在了父亲的剑下。胸口的刺痛似乎回荡在冰冷的血脉中。什么可以信什么不可以信,越来越模糊。 白烛点了一夜,窗格上映着重阳戚戚身影。戈女含笑转身步入树丛。 第二日,戈女一早来重阳处报到,赶得小幺只能气鼓鼓地坐在院子里。小幺一手叩着桌子,一边伸着脑袋往屋里看。戈女一边烹着茶,对着重阳和颜悦色地笑。话很少,笑容很暖。 戈女捧着茶奉到重阳面前:“重阳姑娘,这些日子我多言了。在结界里住的日子多了人也不知轻重,日日里只知道烹茶枯坐,规矩人情都抛到脑后去了。” 茶气缓缓腾起,隔在两人之间。一席话似打开了重阳多年的结。女子接过杯子,笑得坦荡:“我又何尝不是,什么宫中礼仪言行通通还了回去,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 戈女侧眼一怔:“什么?” 摆摆手,昂起头一饮而尽:“没什么,不过是些陈年往事罢了。”永宁的事情戈女迟早会知道。在言桓浩浩荡荡的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12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浩荡荡的桃花史里,谁要是敢出来跟自己比惨定是必输无疑的!这些辛酸血泪史就不必拿出来炫耀了。 阳光下,门槛上,小幺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样子:“姑奶奶,我在门口坐了些时候了,口渴,进来讨杯水喝。”小幺的表情很狗腿,一看就是怕戈女怕得要死的模样。不行就别逞强,重阳吸鼻子哼气斜睨着小幺。 “这里坐。”这一声姑奶奶叫得戈女十分舒适,脸上的笑容洋溢得更加灿烂,“茶。”小幺双手颤巍巍地接过茶杯,喉头动了动,脸皮抖了抖。打第一次见面这位姑奶奶还是第一次正眼瞧他。小幺没有很得瑟地一挺胸,而是极为谄媚一笑。哥哥说过,防着戈女。那么,装狗腿比装烈士好隐藏得多。 三人一处话没几句,茶灌了好几壶。直到小幺跑完第九趟茅房之后,戈女摆驾离去。小幺摸着肚子喘了口气,拜天求地让这位姑奶奶从此人间蒸发。可是,悲剧往往比喜剧来得深重。 第三日的早上,重阳全身绵软地趴在窗框子上,抬头数着云朵。小幺蹩脚进来的时候,重阳正在打第二十一个哈欠。 “昨晚又没睡好?”小幺瞟了一眼熊猫似的一双眼睛,深感自己问的那句话就是多余。 重阳伸了个懒腰,流着眼泪点点头的功夫。戈女进了院子。小幺手抖了两下,脸抽了三下,一溜烟地跑了。 重阳晃脑袋确定自己之前看到的小幺绝对不是幻影,鼻子哼了一声:“死小幺。” 戈女的笑容收拾得相当得体,进了屋子微微一拜给足了重阳面子。重阳正想着是不是要客套两句的时候,却见戈女伸手搭在了自己的右腕上,口中念念有词道:“果然都没了。” 一句怎么也摸不着头脑的话,重阳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戈女。女子只是微微掩着嘴唇一笑:“天帝可曾说过什么时候渡回灵力?”此言一出,一击命中重阳要害。一个心心念念的名字不断地在脑海里盘旋:言桓。 重阳抖擞了精神,直着脖子道:“说是要等言桓肩胛上的伤全好了才能渡……戈女,你有没有言桓的消息?”自冷杉林一别,言桓便是断了线的风筝,那些零碎的消息并不能解了她心中的不安。 管羽说过,言桓病得昏死了十一个日夜。 天帝说过,言桓命悬一线。 屋外响起一阵喧闹声像是从鬼府大门那里传过来的,戈女斜眼看了看窗外:“鬼府也要出大事了。这样的天色,不知道能不能变得好一些。”说完就是淡淡的一个笑容。重阳转到戈女的正前方,正视着她的笑颜道:“你有了言桓的消息,对不对?”心里怦怦地跳得繁乱。 戈女仰起头不曾避过女子的眼神,将眼睛完成弧线道:“等到渡灵力的时候,自然会见到。”女子起身要走,手臂却被重阳拽住:“他怎么样了?是要告诉我,他现在如何了,就好。”重阳牵出的笑容着实有些难看。 戈女怔了怔,又低头看了眼重阳略显青紫的指甲,道:“或许后天,或许就是明日,你便能见到他吧。”最后一字拖得极长似是不太确定般。 十八鬼府,岁前殿。 夜幕之下,星辰微动,朱红色的大殿前橘红色的灯火亮起。流苏晃起了一走廊的不安。管羽沿着回廊往自己的寝宫而去,心里却是惴惴不安,脚下不稳踩上一枚石子,一顿步就是良久地停步。 仰起头,看着九曲回廊的尽头,紧掩的门扉,心头似有什么剜着血肉。在殿前恭敬站立,一位穿着蓝色绸衫的男子冲着管羽恭敬一摆,随后便将门推了开来。管羽嘴唇微动,深吸一口气道:“有劳了。” 大殿中梵香袅袅,让管羽有了一阵目眩,努力抑制住脚步,怔怔地看着那层隔断的屏风。屏风之后,有两人缓步踱出。也不曾招呼管羽坐下,只是冷言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第四十三章 管羽昂起头,看着屏风上的人影换好衣衫,又端起药碗,顿住了身影,突兀道:“还是怕喝药吗?”屏风外的两位仙使无不例外地没有任何表情。屏风后的人伸手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咳嗽了两声,将药一饮而尽。 管羽低着头,脸上灼热起来,嗯嗯了两声道:“鬼族里那些年长的都陆陆续续地过来了。年轻稍轻的一辈应为没有收到帖子是不敢贸然过来的。事情还算顺利吧,君上请放心吧。” 这一日的黄昏时分被抽了浑身灵力的言桓刚刚从昏睡中醒来,一身的汗水也来不及沐浴便要操心这一次鬼府的祭奠。冥地出现了冥王交替之兆,鬼族中有两支的族人已经往天庭中呈上奏折历数管羽办事不利,出了这般大的事情却没有半点动作。他们想要借机推翻管羽一族对于冥地的统治。 而恰恰便是管羽这一支,偏偏与天庭之间有着理不清的关系。天帝将这一次冥王过世的事情全权交给了言桓处理,哪怕他被弑仙剑刺得只剩下半条命,哪怕他昏昏沉沉不知何时醒转,天帝还是一拍桌子下了这一道死命。 言桓坐在床边,冲着身边的心腹说了两句话,身子还很弱,连说话也小声起来。他靠着锦缎枕头闭上眼,听着仙使将话传给管羽,牵着嘴角笑得十分疲惫。 管羽低着头认真地听着来自言桓的吩咐。心里似有只手捉着自己的心肺,很疼,死一般的疼:过了将近千年,你还是不愿与我说上一句话。连见也不愿让我见。 屏风后面的人摆了摆手,似是乏了,管羽顺从地起身,倒退着望着殿门而出。空荡荡的宫殿里,有风贯穿而入。他的声音凌空响起,有些虚弱却分外刺痛心肺:“把这些画像给摆设通通给我烧了。” 管羽的脊背弯的更低,眼角弯起,眼眶中有水泽闪过:“君上,我先退下了。”没有人做答,似不曾有人说过话一般,静谧的空间沉静在一片死寂之中。直到不可遏止的咳嗽喷涌入喉间,言桓扶着雕花床栏,咳得喘不过气来。管羽顿住脚步,噗通一声跪在地砖上:“君上莫要生气,若不愿再见到我,管羽以后便在殿外回话!不过,等到大事办成,君上记得履行自己的诺言就是了。” 依旧没有人回答。言桓躺下,闭上眼,这个人的声音,真是刺耳。他暗暗地想道。 管羽从岁前殿里转出来,一身的细汗将衫子湿了个头,踟蹰脚步是否要跟守门的仙使套个近乎打听一下君上的事情还是去换件衣衫的时候,院子外有个小鬼探头探脑地冲着他使眼色。能做到这般没规矩的人除了小幺,无人能胜任了。 管羽板着脸,踱出院子,正经了一张小脸:“没规没矩的,你不知道我这院子从前几日里就下了禁令,谁也入不得吗?” 小幺耸肩倚着树干松松垮垮一站,满脸的慵懒:“废话,我要是不知道早就进去了。现在下人都把这里当九曲鬼涧一般,谁还敢过来?前头来了个白胡子老头说是比冥王还要大一辈,那位笑得总是很得体的姑奶奶说,这事她不好接手,叫你赶紧过去迎迎。” 管羽低头看了看自己周身的狼狈,叹了口气。小幺眉毛一扬:“放心,那老鬼老得跟个王八一样,保准闻不出你一身臭汗。”管羽一双秀净的浓眉顿时挂成了八字:“这个事关鬼府的体统,我还是去换身衣服吧。” 小幺转身挠着树干:“那你快去,我在这里等你。”说完就冲着岁前殿使了个眼色。管羽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是越发得难看了,吞吞吐吐道:“我还是去偏殿里换吧。”拉着小幺的手,转身就走。 小幺费力回过头,看着树木掩映之下的岁前殿前站了一个蓝色绸衫的人,拍着脑袋自己回想了一番,瞳孔骤然睁大,身子僵直,咽了口口水直勾勾地看着管羽。 “中邪了?怎么不走?”管羽有些不耐烦地问。 “没……没什么。”小幺摆手加晃脑,步子一下子就快了两分窜到了管羽面前,一阵生拉硬拽去偏殿里换衣服。 兄弟俩进到鬼府大厅的时候,小幺的二哥三哥都已经立在了门口。这两位哥哥是对双胞胎,性子相近不似管羽般一板一眼也不似小幺般灵透,可谓是低调得很。只不过这位三哥早些年就被派给了大公子守在了北面的洪荒之地。近日里回来也是因为听说冥地离出了事,特意赶回来的。而这位二哥是个要什么没什么的人,这点上跟小幺做兄弟倒是很登对。平日里帮着管羽打理些鬼府里的杂事,说话也懦懦地带着些害怕。 大厅里的情况就一个乱字可以概括。不知哪里来的叔叔长得五大三粗,胡子拉碴见了小幺还要喊一声爷爷。那位死活要管羽出门迎接的爷爷拄着拐杖,身边围了四个侍女搀着他。小幺摇摇头冲着管羽咬了句耳朵根子的话:“人老色心不衰呀!” 管羽微微一瞪眼,忙上前一迎。小幺一得空就直接脚底抹油,往重阳的院子里钻。很很很凑巧,戈女姑奶奶依旧挺立在重阳的院子里,两人在一处说着话,却不曾见笑容。小幺用脚扒着地,心里像烧了十个八个小火炉一样。等了一炷香的时候,重阳终于见着了在门外急得像只猴子的小幺冲着她使眼色。 重阳心领神会的同时,戈女也见着了这位不懂事的侄子在门口下逐客令,忙起身道:“看来,来你这里还要过个把门的大神。”话虽是句玩笑话,重阳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戈女一走,小幺一屁股就占了戈女的位置,捧着茶往喉咙里灌了一杯:“死丫头,你踩我看到什么了?” “看到什么了?”重阳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我在大哥的岁前殿前,看到了一个穿蓝色绸衫的人。”小幺挽起眼睛,笑得很神秘。 “哦。” “哦你个头呀!蓝色绸衫呀!”小幺站起身很是激动地上下一阵比划,“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偷了月老的红线塞进你怀里呀?!” 重阳摸着揣在怀里的红线,眼珠子转了三圈,点点头:“言桓去东海的那一次,你趁着人多的时候偷的?” 小幺点头如捣蒜,接着往下提示道:“对对对,就是那一次,你记不记得那一次我们也见过穿蓝色绸衫的……?”尾音渐轻,似是要勾起某一段久远的回忆。重阳眸子一亮:“蓝色绸衫!那天分列在言桓身侧的四名仙使穿的就是蓝色绸衫,是水蓝色像天空般的蓝色!” 瞳孔骤然睁大,重阳兴奋了起来,转瞬又陷入低潮,惴惴不安道:“你的意思是言桓现在在岁前殿里养病?”小幺翘起二郎腿,点点头:“丫头笨是笨,不过还没有到点不透的朽木那种程度。” 这一时,小幺说了什么重阳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口中喃喃道:“他为什么不来见我,是不知道还是病得太重?鬼府里的人又为什么要瞒呢?” 自白似的一段话,重阳脸上疑惑更重,一转步子,身子就冲着岁前殿的方向而去。小幺一把拉住,道:“重阳别胡闹!言桓这人在鬼府里是个提不得的名字。据哥哥说他跟鬼府有段渊源,鬼府里的人都对这个人讳莫如深。” 又是秘密,又是过往。重阳发现自己很不幸地认识了一个被世上几乎所有的秘密所包围的男人,且对他念念不忘。 重阳甩开小幺的手,步入这一夜微凉的夜幕中。灯火微黄处便是他的住处。小幺站在回廊的尽头,仰起头,第一次安静下容颜。九霄,冥地,人间,只要言桓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天地。小幺叹气,应该去拦住她吧,这样莽撞怎么可能见得到言桓。可,拦不住的吧。在鬼府里等了这些日子,差点话都不会说了。算了,由着她吧,不行就找大哥出来垫背。 鬼府里的路阴森得很,各处灯火都点得不明不亮的,若是眼神不济的一准摔个四脚朝天。重阳心里急脚下自然生风,却将将在回廊上跟管羽撞了个满怀。重阳一抬头,只说了声对不起便要离开。 管羽揉着微微发胀的鬓角道:“冥者这是去往哪里呀?” 重阳顿步,浅笑回神恭敬一拜:“闲来无事随处走走。” 管羽哦了一声,刚想放过重阳,心念里起了一丝寒意,冷颜道:“这条路一直下去就是我的岁前殿了。那里没什么可看的,冥者还是绕道吧。” 重阳背过身,两只手一握:“不碍的,只是随处走走,若是去不得,一会就回来了。大殿下近来要应付的事情着实是很多,我的事情就不劳烦了。自己走走一会便回去了。” 管羽回想起小幺下午的行为,心里有了三分底却也不肯定,只是打着转转道:“冥者既然知道鬼府里近来来了些亲戚也知道这些亲戚都是些有分量的人。鬼府上下如今处处戒备,还请冥者不要到处去了,若是起了误会就不好了。” 重阳即刻冷脸,转身直视管羽,笑得实在痛苦:“你们为何不让我见言桓!”这一句话从口中而出的时候,管羽被眼前女子这一股怒气狠狠地震了一下,有些踟蹰地开口:“冥者……这话是从何说起。” 两人正是电光火石之间,回廊之上有一人隐隐显身,一脸肃色震得灯火没了半点微光:“管羽,你先退下去吧。”重阳管羽皆是转身,皆是一怔,旋即便是噗通两声跪地。 第四十四章 “叩见陛下。”管羽直视着地面,身上不敢动上半分。重阳鬓角的青筋顿时跳得畅快。言桓他爹气场果然大。不过这样没有摆驾也没有仪仗就直入鬼府,重阳更加觉得这位天帝的性子忒奇怪了。天帝抬手动了动食指和中指。管羽低着头只顾着自己哆嗦得不行的小心脏,全然没有理会天帝的旨意。 眼见天帝眼里的耐心在一点点地消磨殆尽,重阳大发善心地用手肘碰了碰管羽,低声道:“陛下叫殿下退下。”管羽茫然一抬头,撞上天帝微怒的眼神,忙忙低下头:“遵旨。”起身,弯着脊背倒退着跌走了两步,消失了身影。 天帝直立在回廊上,低着眉眼扫过匍匐于地的重阳。这样的距离让他心头的怒气渐消:“抬起头回话。” 碎发落在额前,重阳扬起没有表情的脸,转瞬又扭过头去看天帝落在回廊上的那道影子,很长很深远一如他的威严般让人胆寒。“骨女没有影子。”重阳不知何时竟淡淡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星辰的光辉落上天帝鬓角泛起淡淡黄|色:“言桓醒了。”手臂撑着地面,却似压上了千钧的重量,身子颤抖发愣,重阳咬着唇齿点点头。终于,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不知何时仙使们已经躬身侯在门外,见到天帝渐近都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殿门微敞,大殿中药气扑鼻,缕缕青烟自香炉中升起在空中划着焦灼的弧线。正厅的空地上被堆满了整理出来的旧物,有丝绸褥子被子摆设,甚至还有几幅卷轴。卷轴凌乱地被丢弃在地上,重阳看了看像是某人的画像。 巨大的珊瑚屏风横亘在眼前,看不到后头透出来的一丝光线。重阳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空气中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是言桓的,没错!周身的毛孔顿时放大,同时,天帝的眼神却是一厉:“屏气凝神……” 看着天帝的眸子,重阳的身子越来越轻,灵力顺着血脉在跳跃嘶喊,似猛兽咆哮着要冲破身体。屏风之后,言桓静阖着双眼,气息均匀却无知无觉。 重阳似跌进了云霄之上,到处都是似有若无的虚境。耳畔有人在轻声耳语:“你将再也见不到他了。”话音未落,有女子哽咽却决绝的声音:“不。他说过三月之后还我一个原模原样的言桓。” 醒来的时候依旧是睡在该死的赤铜地砖上,这鬼地方睡得久了难免腰酸胳膊疼的。重阳晃着脑袋还没顾上这疼那疼的就站起身往着屏风后头走。言桓就在后面,她很确定地告诉自己。 珊瑚屏风在漆黑的大殿中隐隐闪着光芒,重阳站在一丈外,脸红心跳得厉害:“言桓。”声音在巨大的殿堂中回响,回音一遍遍传来,却没有人应答。重阳在虚空中摸索,砰,身子触上一阵灵光应声倒地。扭过头。用膝盖爬了两步,她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却觉得心里有把火在烧。 毫无意外,再一次跌倒在地上。手臂上起了淤青,依旧似飞蛾扑火般硬要去闯天帝布下的结界。重阳双手握拳一遍遍敲打地灵光围成的墙,依照着珊瑚屏风那一点点的光芒,她能看到床上的人睡得十分的沉。真的什么都听不见吗? 咫尺天涯,我知,你不知。 嘶哑的声音在念着一个名字:“言桓。”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在大殿的漆黑中响起,重阳匍匐在地砖上。这种冰冷的感觉让她想起父亲破城前的那个雪夜,她看着倚着回廊的言桓。而男子只是告诉他:“永宁,忘了我吧。”有一丝的念头在脑海里飞过,这一次是不是真的要失去这个男人了? 吱呀,大殿的门被人推来,屋外昏黄的光晕落在地上。“听不到的,走吧。”没有影子,是管羽。重阳低着头,擦干眼角的泪水,扬起头,屋外的火光晃了一下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了。 平静的声音响起:“天帝来冥地之前下令将琴柯嫁给九嶷山的主人。聪明如你,你应该明白这是为什么。”重阳站起身,现在想要笑得春风得意实在太难,勉强牵起笑容:“多谢殿下提点。” 男子犹豫了一番伸手喊了一声:“下月的初一,冷杉林外的石子坡上。去了就不会后悔。”重阳没有停步,捋了捋长发道:“多谢了。” 回廊上戈女踏着脚步而来,声音传得悠远:“管羽,你多言了。”管羽挥了挥手臂,踟蹰间抬头:“我明白她在想什么,所以,算是完了她一个心愿吧。” 戈女在管羽身边站定,避过他人耳目,低声道:“天帝这一次干涉君上的私事,连琴柯这样算得上近支的上仙也能狠下心嫁出去。他要肃清君上身边的所有女人的心思昭然若揭。而这个重阳是个中最为麻烦的一个,现在鬼府正在风口浪尖上。你却还要去惹她。” “姑姑……” “有些事你不知道就不要过分操心了。重阳的事若是能这一刻便解决了算是君上的福分,若解决不了,怕就是你我也要引火烧身的。”戈女将双手握紧,淡淡叹气。 “可是姑姑……” “好了,不必说了。管羽,天庭要的质子人选你定下了吗?”戈女打断话题道。 管羽一下子石化:“还没有。”这桩事情搁在他心上尽十天了。思来想去,不停地揣摩了天帝的心思,言桓认为天帝要质子不过是个借口,真正想要的人是戈女。戈女知道的事情太多,却又对言桓忠心耿耿,况且这位姑奶奶是绝对的聪明。当年做神女的时候又能预言兴衰,现在虽说这桩本事被废了,但每每预感十分的准。 喉头打了结,管羽半天只吭了一声:“这事,天帝心中早就有数,怕这人名拟上去也不是我能定下的。” 戈女浅浅一笑:“天帝心里定下的人选,应该是……”声音戛然而止。有个仆从连摔连跑地跌坐在岁前殿前不敢进来,只能干扯着嗓子大叫:“大殿下!不好了!四殿下跟青衫溪的那位鬼爷喝酒,喝得烂醉吧人家的麒麟坐骑的屁股给捅!” 捅屁股?是捅了马蜂窝。这位青衫溪的鬼爷不是别人就是那位五大三粗一脸横肉还要叫小幺一声爷爷的主。据说这人极为小气,这头麒麟原本是冥王掌管冥地的时候赏给他爷爷的,是个宝贝,这一次,小幺又出乱子了。 管羽拱手拜了拜道:“那我先去处理那里的事情,明日与姑姑详谈这一次祭祀的细节。” 穿过三个院子是个关牲口的地方。青衫溪的这位大哥歪着脑袋靠着木柱子鼾声如雷。酒罐子倒了一地,小幺舞着手里的刀子直直往那麒麟上挥。幸好有人拉着不然就宝贝早就成了一滩血泥。 “孙子哎,爷爷这就给你割块肉来下酒哈,你别急,就好了!你谁呀,别拦我!”管羽揉了揉膨胀的鬓角,哀哀叹了一口气。小幺你就是个事妈,不,事爷爷!鬼府里这下子可就热闹了。青衫溪的孙子,鬼府里的爷爷两凑在一起就是一对活宝。 重阳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直愣愣地双眼。脑海里一遍遍回响起梦中的话:“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一句话响了一晚上,没落半滴泪,但脑子似被人挖走了行将就木。小幺被关在自己的寝宫里,管羽下了令,直到祭祀前不得踏出大门半步,哪只脚迈出门槛就活活打断。 没有小幺的日子,重阳过得十分凄苦。鬼府上下都忙着祭祀的事情,连见面打个招呼的功夫都没有。重阳白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晚上就一人似幽魂般沿着回廊走上一段,飞身上鬼府大殿的屋檐上,抱着膝盖冲着岁前殿里看。 月亮升起了七次,重阳在屋檐上坐了七回。这一日的破晓未到之时,侍女们提着灯笼列着队在细长的甬道上步步行进。橘黄|色灯火似离人眼眸渐渐远去,鬼府里的老鬼们步履蹒跚住着拐杖跟在对头。而风华正茂的小鬼们整着衣领,扶着双手迈着方正步子排在队列之中。 管羽穿着层层正装,束发高冠站在众人之前。神色严肃,双眉微蹙,闭口不语。 重阳脑子昏昏沉沉看了着架势弯着手指算了算竟是初三。瞧这架势,这一对仪仗必定是去祭祀冥王,往九曲鬼涧而去。那么言桓必定会去坐镇,运筹帷幄。心口暖了暖,重阳叹了口气,先一步去石子坡上守候。 九曲鬼涧前的灵秀不再,阴森森似天后还在世一般。巨大的冷杉被薄雾笼罩在强大灵力之中。原先管羽等人跪着的地方修起了一坐圆形的祭坛,祭坛周围摆设了六十多种乐器,牺牲祭品更是繁复。 大场面,重阳暗暗地想,越是大场面言桓出现的可能性就越高。双手握紧。 祭祀在日出前七刻开始,时间越来越近,管羽带领的一干众人也分列在了祭坛之前。鬼府里的玄冥大钟响起,一遍遍声动九霄。管羽抬头眯起眼睛细细看过天色,长喝一声:“止。”顿时,钟声止。一时间万籁俱静,石子坡的背阴处又一顶四人抬的软轿落下。 “起。”鼓乐响起,举着青帆布子做成神幡的鬼使们风列在八个方位代表着日月星辰云雨风雷。祭祀仪式正式开始。软轿上布帘被人用手挑起一角,那双手修长纤细,不像是曾握剑多年的手。 仙使躬身,侧耳听着轿中人的吩咐,诺诺地点头。 鼓乐声落下的时候,重阳的肩头被人轻轻地搭上。全身的血脉都在逆流,扒着身子转过头来,卡在喉间的那个名字越发的生涩。 第四十五章 重阳转过身子,眼珠子盯在那人的身上却挪不开半步。为何又是戈女!女子穿着一身纯净的浅灰色衣衫,乍一看下这颜色同石子坡上的颜色没有什么分别。 “失望了?”戈女笑道,转头指着背阴处的一片空地道,“他在那里。” 顺着手指的方向,重阳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男子。散着长发,衣服也裹得有些松垮,一脸的倦容病态,想来是久病初逾后又熬夜筹谋祭祀冥王这个局。嘴唇依旧是朱红色的,偏偏就是这一点耀目的颜色衬出了他一脸的苍白。 重阳张着嘴想要叫一声,戈女却伸手制止:“听不见的,你我都在天帝设下的屏障里。言桓不走,屏障不会消。” 咬牙,攥紧双手,扬起嘴角:“天帝就这么想要除掉言桓身边的所有女人吗?” 戈女昂起头,看着前头正气凛然的管羽,暗自道:“或许是吧。不过,有些事情天帝不知道,若是知道,一定会越发地想尽办法赶尽杀绝。”这句话说得重阳脊背发冷。两人僵持在一处,重阳只能转过背,看着远处平地上的言桓,牵动十指念起字诀。 管羽领着头行叩拜大礼,大大小小一干人等也不敢有半分怠慢。 大殿下回过头看了眼石子坡,心念转了一道:这一次冥界出现了冥王交替的迹象,而自己却一口咬定,冥王安居在九曲鬼涧中不能断然以天兆而断定。年强的族人还要多争上两句,年岁大一些的都闭了嘴。 千年前,冥地出现天兆,各族似天要塌下来般齐齐跪在了九曲鬼涧之前。那时的鬼涧还没有结界,鬼族的众位跪了三天实在耐不下心就直直闯进了鬼涧,见到了活生生的冥王。这一计天帝当年施下的亡羊补牢逃过了各族的眼睛却没有逃出自己他老爹的眼睛。冥王已不是冥王,而是天帝手下的一只炼成魂而已。自此,鬼府与天庭之间有了一段秘史,直到言桓的出现才将这件事情解决。当然,若不是那五年的相处。自己不会对言桓俯首帖耳,言桓也不会三千佳丽坐拥不乱。现在更不会连面也见不到。 乌云渐起,天雷落了七道。大鬼小鬼们纷纷仰起头低声议论起这一次的异象。九头枭盘桓在空中从一只到百只千只,遮盖了天色,携着分不清昼夜的气势。第九道雷声响起,将圆台上奉着的祭礼白玉劈成两半。 不安顿时蔓延在人群中,管羽见机快步登上高台,昂面高声喝道:“冥王,管羽携鬼族一干众人,前来请安!时逢天兆出现,子孙虽有不孝,亦不然惶惶而待之!”黄土地上,匍匐了一地的渺小。 “管羽,进来。”冷杉林上的薄雾渐渐消去,劲风袭过,鬼族众人纷纷举起袖子遮着面容。有几位甚是激动地大叫道:“冥王现身了!”这一代的冥王在历代冥王中算得上是骁勇,在被天帝炼成炼成魂之前,一心放在操练鬼兵上。天庭上的那位他打过几次照面,魔性很盛,不得不防是他对天帝的概括。也是因为这句话落下的祸根,叫天帝心急火燎地奔进了九曲鬼涧。 管羽理了理衣摆,正了正高冠,步子踏得虽慢却十分庄重,背影渐渐消失在冷杉林的薄雾中。鬼族众人跪在黄土地上,空气中有泥土的腥味。冥王还在世!揪着的心刚放回肚子中,就见苍穹之上乍显一道环形的火光,火势熊熊燃起吞吐万条火舌。万只九头枭被困在这一道火圈之中,悲鸣声渐起。 祭祀队列中议论的声音渐起。而冷杉林上的薄雾缓缓化成水珠打在泥土里,翻起一阵更为刺鼻的土腥味。 重阳仰起头看着言桓强咬着牙施展灵力,脑袋里却是嗡嗡作响。戈女轻搭她的肩头,肃色道:“冥王出现了。”冥王出现了?!怎么可能,冥王早就死在言桓的剑下,冥王早就魂飞魄散了! 急忙扭头,冷杉林中,株株参天巨木移转,冥王一身黑色劲装,领边和袖口依旧是金丝滚绣。只是面容更加消瘦,形容枯槁连脊背也不再笔挺,神色不再烁烁:“天兆之象乃本座灵力衰竭之态。千年前,本座灵力大竭之时,隐居九曲鬼涧休养生息。原本想这一道劫数能解,不想千年后依旧遇上了这一道劫。” 一片哗然,有个把胆子小的扯着袖子就流眼泪。管羽正色跟在冥王身后,手中捧着一只檀木匣子。 “尔等不必动怀,天帝掌领三界亦有天数命尽之时。这一月来,我在九曲鬼涧里头想得明白,冥地之事不再是我等老辈应插手了。本座统领冥地一十九万年,历两代天帝,今日劫数已到便不再强求什么。这匣子是道天命,谁能打得开,谁便是下一任的冥王。” 一片唏嘘。 “不分嫡庶。”这最后一句话,让一干众人猛地一仰头,瞪圆了眼珠子只差掉在地上沾上黄土。 石子坡上言桓身子向后一倾,靠着软轿站住,竭力咬住唇齿还是有血丝从口中溢出。重阳喃喃喊了声言桓,步子向前跨了一步。男子却没有丝毫反应。身边的戈女伸手拦住女子胸前,黯然道:“你猜谁能打开那只匣子?” “管羽。”重阳心思全放在言桓身上奈何现在却在他人受制之下。 “谁能猜透君上的心思,冥王必定是出在嫡系中这是不会错的。但,绝不是管羽。”戈女手指着前方,又自言自语似地道,“天后说什么劳什子的双腿骨,应该能者居之。今日君上偏偏用了天命这一套来决定鬼府新君,想来是对天后的反诘。” 重阳并不在意继任的冥王是哪位,心中却有疑问道:“冥王不是死了吗?为何……”戈女浅笑指指自己。重阳即刻便明白了:“这冥王是另一只炼成魂?!” 鬼族众人纷纷挺身立在风中,冥王手持着赤木匣子:“管羽,你先来。”男子颔首前行了一步,在万众瞩目中伸手去开那只匣子。手恰恰触碰就是一道灵光一闪,将管羽生生逼退了两步。 “大殿下竟然不是继任的人选!”人群中有人开始小声地议论。如果这是一场天庭与鬼府策划的戏码,那最后的冥王必定是手握冥地实权五百年余年的管羽。然而,这一瞬的事实叫所有人都震撼了! 年纪轻些的小鬼头纷纷冒头跃跃欲试,却无一例外地失败。年长的老者皱巴着双眼也按耐不住对于权力的渴望,喉结微动踉跄着上前,依旧是失败。冥王脸上没有笑意,一双沧桑的眼睛注视着每一双对视着他的眼睛。只有权力在这些眼睛中留下了痕迹。 言桓已然钻进了软轿里养神,事情差不多就要结束了。之后的事情他只要在这里盯着就好了。重阳巴巴地望着石子坡上的紫色软轿,莫明道:“难怪你在去九曲鬼涧的时候就说要变天了,原来真的是要变天了。” 戈女看着坡下众人一张张可笑的脸庞,掩着袖子道:“你可知自九曲鬼涧一事后,三公子在业火塔思过。君上座下九使因失职皆自断在上清弥罗宫前。这一次留下的人只有你我两人。” 业火塔,九霄之上高耸千丈的业障之塔。入业火塔之人皆是身份特殊而犯下大错之人,生不得死不得,不得轮回受尽日夜兜转之苦,无声无望无念之地,便是业火燃尽之时。 重阳铮然:“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戈女笑起梨涡点点,手中幻化出一条长鞭,抖手一甩,缠上重阳的脖子:“重阳你历经两世受得苦还不够多吗?为何还要留恋这一道混世苟活下去。天帝不愿你再见君上,你为何要这般执著?” 脖子上被箍紧,脸涨得青紫,艰涩道:“我重阳活得潇洒何时如你所说那样凄苦!”说话间,手势翻飞。“天帝的仙障内,你是使不得法术的。”戈女冷颜。 “天帝要你杀我?”鞭子缠着脖子还没有进到窒息的力度,戈女为什么会突然下杀心?重阳心里尚存一丝活下去的希望。身子颓然,一点点倒在石子坡上,穿过戈女的肩头,软轿里的人又一次出来。继任的冥王已经选出来了吗? 戈女的脸色也青紫,活了三千多年从来没有杀过人,下手时心里也慌得有些害怕:“不,重阳,君上再世一千八百年从来不曾有过什么软肋。而如今,你却成了他的软肋。你说你该不该死。” 女子的手上已经开始发力,重阳喉间一阵紧过一阵,仰着头泪水挤出眼眶分不清是因为痛苦还是绝望。微微地摇头,口中喃喃:“言桓。” 石子坡上,言桓裹紧了青衫,张口道:“今日的风为何冷峻异常。”低着头看着坡下的空旷,心中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一点点消失。蹙着眉,定睛望着那一块空地愣愣地出神。“君上,下面的事情都办好了,该回天庭了。” 言桓微微点头,睫毛上晶莹一点:“盛夏的天气怎么飘起了雪花?”雪片融化,沿着他的脸颊滑下,似泪滴。仙使答得恭敬:“旧君离世,无论何时冥地都会下雪三日,冻结忘川。君上怕是忙忘了吧。” 男子裹上备下的大氅,一脸病容摆摆手道:“回紫阙殿吧。” 几十丈开外,戈女的脸在重阳的眸子中放着无比硕大。没有了说话的力气,没有了一丝意志。或许戈女说的对,自己不该再苟活在世上。脑后有一双白靴踏雪而来,手中石子飞出,隔断戈女手中的鞭子。 第四十六章 “姑姑,君上不愿见到她死。你既然是炼成魂就应该忠心为君上办事。”管羽冷声道。戈女用力过猛,鞭子断开时冲力过大将女子双手划开:“炼成魂也会有自己的意志。不然天帝就不会将冥王锁紧九曲鬼涧。” 哐,金属落地的声音。 管羽站在较高处,冷颜看着坡下的戈女,扬起嘴角道:“姑姑若要杀她用这柄短匕剜出她的元丹,在手掌之中轻轻捏碎。这世上就不再有重阳了。” 男子前行了几步停下,袖手又道:“姑姑上刮仙台受尽了万般凌辱之后,若君上还是不能解气,誓要我冥地灭族。那么,到时候,即便是管羽我为了保命也不得不与君上刀剑相向。只怕那时候,君上即便能灭我一族,也坐不稳天帝之位,也就枉费了姑姑一番心思。” 一番说辞,似锉刀,挫去戈女满腔锐气。 “好了,姑姑,今日之事交给我善后吧。”管羽转身,一双眼睛直视戈女微笑道。 “你……”戈女屏气,终是深深吐出,“不杀她,她不会死心。之后,君上会历多少劫难,你心中也有数。”管羽躬身一拜:“姑姑放心,交由我来处理吧。”戈女袖手,转身而去。 冥地大殿下掌领鬼族五百年,怎会没有半点手段? 重阳强撑起一丝意志,睁开眼,很道义地说了一句:“多谢。” 管羽弯下腰伸手拽起女子,依旧是冰冷的声音:“听说你砸了鬼苍的酒窖,是个千杯不醉。今夜去我岁前殿里与我喝一场,如何?”重阳捧着脖子喘了口气,心中暗暗念道:这人原来是个冷血的家伙,救人冷冰冰的,见了快死的人,开口就说喝酒。倒是有趣。 “却之不恭。” 岁前殿,一张梨花木茶几,两只白瓷酒碗。 雪下得纷纷扬扬,管羽回到殿里就往身上加了一件白裘披风,站在殿前昂着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一言不发。 “你在看雪还是看九霄?”重阳掌了一盏烛台放在桌边,席地而坐,斟下两杯清醑举起酒杯,微微一荡,问道。鬼族常年屯守永生冥地,极少与别族灵物通婚。而这种阴气最盛的鬼地方偏偏多生养男子,似戈女这样的女子被视为族中珍宝,奉为神女。故而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13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族中男子相爱,颇多。想到此处,女子掩嘴一笑。 “君上……”管羽转身,满眼的冰雪道,“为了你很是上心。” 重阳入岁前殿的时候,前日子那些被扔在地上的物件都已各归各位。那幅卷轴上画的不是别人,就是年少时的言桓,束发玄衣白玉簪子,一如现在的管羽。而方才的一道目光,重阳心里清明了三分,端起酒盏独自饮下:“你为了他也很是上心。”这话里透着三分醋意。重阳也是女子在心上人那儿心思自然也细腻起来,管羽的模样虽说不似怀春的小女儿般那样动情,却也叫她看出了几分端倪。 管羽轻哼,目光一沉:“是吗?”踱步前来,端起酒杯抿唇饮尽,“重阳,你可知道为何君上极其讨厌这一身玄黑,而我却只穿玄黑?” 重阳摇头,又斟下一杯。言桓的故事,心头一暖:“说来听听。”管羽将手中酒杯放下,席地而坐,正对着女子。 事分两头,始作俑者是两个鬼府里的人:品评天帝的冥王和千不该万不该救下的戈女。因着这两桩事情牵连出了日后种种。 那年言桓年少,路过宾川见一女子昏死在河边,起了善心救回了紫阙殿。这女子便是当年鬼府的神女宁白,现在的戈女。当日她被蛟龙所伤,奄奄一息之时,合着双眼冲着救她的人说了一句:“送我回鬼府,必有重赏。” 那衣着,那气度,那自信,言桓虽不知她就是鬼族神女,却也明白这一次他救下的人绝不是个小人物。宁白说完那一句话就昏厥了,一直昏了七日,一丝醒转的样子都没有。天上的仙家使劲浑身解数也不得回生之法。 有位嘴欠的上仙,站在紫阙殿前十分玩笑地说了句:“除非把这妮子扔进丹炉里炼成炼成魂,不然就是个死。”这话一说完就被一旁的仙友打了计爆栗:“多舌的老儿,炼成魂这事是我等之辈随意挂在嘴上的吗?小心斩仙台上的斧子落到你小老儿的脖子上。” 那日吹了阵邪风,把这话吹进了站在门里的言桓耳朵里。沸腾了一身的热血,年少不经事的言桓一心想着救人,犯了这个真真不该犯的错。藏书楼里的书是藏着供天帝享用的,他是未来的天帝,自然易如反掌地进去了,易如反掌地看了,易如反掌地会了。 最后,开炉起火,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炉盖掀开的时候,戈女一丝不挂,宛如处子。前世的记忆还十分模糊,看着眼看的男子便噗通跪下。果然,炼成魂是天底下最忠诚的灵物。 宁白从此换了名字。戈女在紫阙殿里侍奉日常琐事,而言桓也不曾停止过搜寻这名女子的身世。直到三个月后,天后驾临紫阙殿,天庭与鬼府之间这一条两不相交的线,终于打上了死结。 紫阙殿上天后一眼便看穿了戈女是个炼成魂,按耐住心中的筹谋,这位娘娘十分慈爱地冲着戈女摆手,轻声细语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回到天后宫,天后下了道旨:“永生冥界,此女必出在此。” 三日后,探子报来的消息叫天后娘娘的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兴奋。恰恰是这个时候,天帝灵力大竭在上清弥罗宫里闭关。 天帝眼线遍及天下,冥王酒醉半酣时说下的话隔了六个时辰就成了密折送到了他手里。天帝龙颜大悦,一直在寻一个借口来完成一个心愿。用冥地最强大的男子作为自己的心腹,这一个借口,他等了太久。 第二日,九曲鬼涧,冥王死在天帝剑下,四十九日后冥王变成炼成魂,天帝灵力大竭回到上清弥罗宫闭关。 而正是这一次的风云咋变叫天后看准了时机,天帝不在,戈女一事就由她全权处理,更重要的是再也没有人护着言桓。先将白宁变成炼成魂一事放出风去叫管羽他老爹知晓。之后就是天后几次三番去鬼府赔罪,直到万般无奈之时,将言桓送进十八鬼府作为质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冥地出现了冥王离世的天兆,天帝无奈之下出了上清弥罗宫用炼成魂摆平了一切。事情原本十分顺利,偏偏眼尖的鬼府嫡系长了一个心眼,看出了炼成魂的把戏。 管羽他爹勃然大怒。天庭做事实在欺人太甚,言桓将神女炼了,天帝将冥王炼了。可这一段事情都是说不得的哑巴亏。冥王好歹英明一世,象征着冥地的荣辱竟然变成了炼成魂。这话传出去,谁丢得起这脸?于是,言桓入十八鬼府一事,天帝因着冥王一事也只能任由天后去了,眼睁睁看着儿子在鬼府里受尽凌辱,算是顺鬼府一口气。 事情到了这里正戏才开演,可重阳已经听得十分吃惊。 言桓入了鬼府后这日子自然是十分难过。鬼府上下将对天庭的所有怨气都撒在了他的身上。身困在鬼崖蔓铺地的牢房里,年少如他依旧挺直了脊背。身上的伤一次重于一次,每一次他都是用上几十年的灵里叫伤口即刻恢复。倔强如他,心念里最大的撼动不是这一次九死一生,而是母后为何要害他。巴不得他死在鬼府。 管羽虚长言桓四百年,一张素净的脸庞,一副玩世不恭的性子,到处招猫斗狗就像如今的小幺。听小鬼们说,这一次鬼府很有面子地把天庭未来的太子弄进了鬼牢里正一样样地叫他尝炼狱刑罚。这厮一听,揉了揉鼻子,迈着八字步就去看热闹。 趁着看守轮班的空闲,管羽跑进关押的地洞,往坡上一坐,冲着洞底的少年扔了把瓜子壳:“嘿,你就是那个天帝七公子啊?” 言桓仰起头一双看不出喜忧的纯净眼眸,在管羽的脸上转了三转,一言不发地低下头。按说七公子这张小脸搁在那里都是迷死万个的脸,偏偏叫这位管羽殿下看了很不是滋味。“呸,长得一脸狐媚相,难怪你娘不疼你,要把你送来自己吃苦头。就你这样的也就给我叔父做娈童,我爹还看不上你呢。” 言桓低着头冷笑,眼里含着泪,依旧一言不发。 “哑巴了吧。哥哥我是冥地第一能说会道,遇上我的人,没一个不成哑巴的。”管羽将手上剩下的瓜子一股脑地往下头一扔,“哼,哑巴不好玩,小爷我走了。你一人待着吧。” 管羽拍拍屁股走人了,晚上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坐在床边,满脑子都是那双纯净地容不下一丝杂质的眼眸。月黑风高夜,小殿下溜进厨房怀揣着馒头决定再一次去会会这个狐媚得连他娘也不疼他的七公子。 依旧是往坡上一坐。洞底的少年盘腿而坐正在养气凝神。管羽抬头看看星空,低头看看言桓,站起身一溜小跑到了洞底。撅着屁股凑在少年的面前,看得十分仔细。末了,摸了摸自己不长毛的下巴道:“我觉得还是很狐媚,不过,应该还不到连你娘也不要你的地步吧。” 言桓睁开双眼,抬手就是一拳。管羽这一招屁股落地平沙落雁式练得着实不成样,倒料成了狗啃泥。打泥地里爬起来,揉着鼻子,指着言桓就是一顿谄笑:“小子够狠的,我们来打一架,要是你能赢了我,我就叫我爹放你做我的书童,如何?” 言桓别过头,开口对管羽说的第一句话是:“自寻死路。” 第四十七章 这话说得威风,叫管羽当即就对言桓另眼相看。鬼府孩子常年不经风雨不见日光,长得跟杨柳条子般随风乱摆。一个个都是软柿子任由他这小殿下捏在手中摆弄。外加上管羽的样貌在这群小鬼里头着实是翘楚了,这娃自小就不知道个天高地厚,这一次见到了言桓算是碰了回天。 于是,那一晚管羽大有识得真英雄的风范拍了拍言桓的肩:“爷看好你,你以后在这里吃苦的日子就是用手指掰也能掰出来了。等着吧,过两天,我就把你弄出去。估计天庭暂时是回不去的,先跟着我在鬼府里混吧。” 这话说完,管羽的手指头脚趾头掰了六七个来回,跟着他老爹软磨硬泡,寻死觅活了大半年。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他手拿着一把洒金大扇成为迎接言桓出狱的第一人。 这些日子里,管羽日日都往地洞里跑,说起话来能扯得天昏地暗。最爱便是少年郎,两人厮混在一处这些日子也渐渐熟络起来。年少时的言桓心思还不似今日这般沉,在逆境中遇上能打闹的兄弟自然也开了笑脸。 洒金大扇摇了三摇,管羽一副沉思状:“以后你就是我的伴读了。我跟爹说你聪明,看着你可以用对你的无限恨意幻化出对于功课的无限热爱,你看我这幌子编得不错吧。” 言桓勾着嘴角浅浅一笑,那一日的阳光很明媚。 管羽领着他往自己的府里走。低下头嘟囔了一句:“以后别用灵力愈合伤口了,我问过我爹,他说伤身子的。”说完顿步,身后想着心事的言桓撞上了管羽脊背。一个踉跄,两人倒在地上。看着眼眸前一身玄衣,管羽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一年,眼前的人下巴削尖,鼻子直挺,唇红齿白,眉眼中英气逼人,一双明眸晕着淡淡涟漪。真是玉雕似的人儿。 一同厮混在冥地里的日子,管羽曾感慨过是他一生最不舍忘怀的时光。 第二年的开春,莺啼柳梢的时候。 管羽冲着低头写字的言桓说自己的脚板痒想出去喝杯酒。言桓眯着细长眉眼点点头,整了整玄色的衣衫。脚板痒,十分的痒,痒得出了永生冥界,痒得过了忘川到了人间。 洒金大扇一挥,指指匾额上三个金色大字道:“这座楼子叫君再来。名字实在,就这里了!哥哥我今天带你开个荤。”管羽将扇子一合,一把拉着言桓进了青楼。往大堂一坐,找来鸨母,拍了一锭金光烁烁的金子在桌子上。顿时刺花了妈妈的眼。 “留条最好的花坊,叫上最好的姑娘,都给爷备下。”管羽出手阔绰,老鸨自然一溜烟地去准备。言桓在一边饮着茶,笑得云淡风轻道:“这地方名字不雅,想来姑娘也好不到哪里去。管羽,我们还是走吧。” 洒金大扇,唰地展开,在言桓面前一拦,低声道:“别走呀。我知道这地方的姑娘是比不上你们天庭里的绝色。外加上你是个木头,但哥哥我今天也要很仗义地教你一条道理。” “什么道理?”言桓别过头,看着窗外花影浮动,一段风流春色。 “上了画舫,抱了姑娘哥哥就告诉你。” 一江长清水,一船无情郎。 水波涟漪,眼波黯去,姑娘们见了言桓眼睛就再也挪不开,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上贴,很是娇羞唤上一声公子。言桓扭头看着一轮江月,闻声转头只是捧着杯子将茶饮尽,依旧冲着江水沉思。 身边的管羽正在莺声燕语中乐不思蜀,偷眼见言桓一副死人嘴脸,一手抱一个就开导起言桓:“这世上人无完人,就算你是,那些子神仙也不相信你是。你说我这话说的有没有道理?” 言桓浅笑,微微颔首。身侧的姑娘们只当管羽是酒后疯话,更是殷勤地往他嘴里灌黄汤。 “这不就结了。你越是洁身自好,没有半分缺点,那些小老头越是要往你的紫阙宫里打探。你说说那一个个看上你的女子有什么不好的,收了便收,爱不爱宠不宠的是关起门来的事情。你只要有了一丝不完美的地方,这些小老头子就会觉得你是他们的同类了。”说到此管羽神色一正,“你母亲或许也会另眼看你了。” 言桓依旧是笑,头点得很轻。身侧的女子们似是在迎合管羽这一番言论,几双手伸进了言桓衣襟之中。 “好了,哥哥要说的就是这些。男人喜欢女人不是什么错。男人喜欢男人也不是什么错。我走了,你在行动中好好领会领会。”一屋昏黄,管羽离开的时候,言桓看着女子们的眼神中依旧没有半丝情爱。 临风而立,一江夜风吹散半分酒意。左胸上为何有撕裂的疼痛。回过头,屋里的烛火已然暗了。管羽低头,斜靠着船舷颓然坐下,抱着坛子灌了一肚子的黄汤,脑子昏昏沉沉之际。身侧有一人广袖迎风,一头墨发舞在夜色星光之下,笑得月色黯然,轻道一声:“还是一人浩然得好。” 说完,就往管羽身边一坐,抱着坛子饮了满口。管羽见着言桓氤氲了一眼水泽,大笑地夺过酒坛子,打趣道:“这批看不上不打紧,但这好歹是我一份心意。以后遇上什么美妙的仙娥记得给我留个把。你也知道你们天庭里的那些女子眼睛高,不喜欢我们鬼府的男子,害得我们只能断袖。” 这话说到这里很合时机地被一个酒嗝打断,管羽摆摆手驱散浊气,笑得前所未有的灿烂:“千万记得!”言桓点头称是,倚着船舷朗声长歌。 月上中天,夜色正浓,水雾笼了一船迷醉。 船舱里的姑娘被言桓施了法术倒在地上睡得香甜。船头上言桓枕着船板喝完最后一口酒,半睁了一双醉眼仰天而卧。管羽接过酒坛子摇了摇,空了,甩手往船板上一扔,七仰八叉地往言桓身边一躺。扭过头正对上言桓那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俊脸。 喉结微动,咽了口吐沫,一双眼睛迷得很细,伸手就往玉雕似的脸上一触:“你真是个美人。”酒意隆隆,这话被风一卷,入了言桓耳里的只有一个赞叹的尾音。“什么?” “你真美!”管羽一只热手贴上言桓脸颊,慢慢摩挲起来。 言桓闭上双眼,任由晚风拂面:“是吗?”月华下,他笑得迷离。管羽看得有三分醉三分痴,心里的小兽挠得他口干舌燥。梗着脖子,挺起脊背,双唇湿润就往玉雕似的脸上印了湿濡一吻。 触着这细滑的小脸,管羽半边身子酥软无力。抬起头,眨眨眼,脑子一片空白傻愣愣的看着七公子咽口水。言桓脑袋一摆,竟然睡着了。大殿下的小脸颊抽了又抽,他爹养了二十九个男宠,自小看惯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很震撼地全身动弹不得。 明月暖风,言桓暗暗睁开一条眼缝,一眼的辛酸:难道连一个朋友都留不下吗?父帝说过,拥有双腿骨的人一生只会有一个相恋之人,没有良友相伴,没有父母疼爱,没有兄友弟恭,这就是天命的代价。 第二日,日轮升起的时候,管羽从宿醉中醒来的时候,言桓在院子里举剑练武。两人相见,言桓笑得没有温度,管羽笑得十分尴尬。从那一日里,管羽每晚会做一个梦,梦见言桓执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对他,冷笑道:“你这个断袖。” 一语成谶,言桓入鬼府成也天后败也天后。 炼成魂这般灵物的确是天下最忠诚的,却也跟所炼之身有关。天帝当初意味追求控制最强大的冥王,算漏了这力量越是强大的灵物,灵力越高,炼成的炼成魂意识越强。简而言之,冥王反了天帝,成了他最不听话的心腹。 天帝一怒之下决定用天后的灵力将他封印在九曲鬼涧,这是桩一箭双雕的计谋。解决了冥王又惩罚了天后。而眼线这种事情不是天帝专有,而当时天后只知陷害言桓东窗事发,找到了景夜说了一夜的话。 终于,解铃还须系铃人,唯一能保下天后的人只有言桓。 主意一定,景夜即刻出了天界直闯永生冥地。在鬼府的僻静角落里见到了言桓。事情紧急,景夜生怕七弟记恨不愿出手相救,一番话说的着实让听者流泪。言桓沉思半晌,算是点头应下。景夜惴惴不安执意要跟他一道离开。而言桓深知管羽情愫暗托绝不可能这样就放他走,而鬼府上下更是不会让他离开。 “三哥,你一人走简单得多。今夜二更前,我必定返回天庭救出母后!”这句话日后成了景夜咬牙切齿之痛。 这兄弟相见的一幕被整日里害怕言桓莫名离开的管羽撞见。不分青红皂白,管羽捉住了飞身而去的三公子景夜关进地洞。任由景夜喊破喉咙,哭破天也没有人来理会他。 午后,言桓推说自己身上乏,要回屋休息一会,暗自准备起逃离一事。管羽心中只当言桓撞破自己对他的一份心思执意要走,面子上笑得惨淡心却打定了绑也要绑住他的心思。言桓回屋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便手中仗剑,穿着一身黑衣走了最僻静的小路往鬼府外走。 鬼府西门,言桓转出最后一道小道,赤红色的大门已然在眼前。瞬时黑压压一群鬼兵将他团团围住。管羽从众人之中穿出,挺身而立苦笑道:“你为何要骗我?这些年,我待你不薄,我对你的心思你也明白。你是何时派人招来三公子,想要里应外合出我鬼府?” 第四十八章 言桓身子顿时石化,冷了一张俊脸道:“管羽,我回天庭救母。你放我一路,明日鸡鸣之时,我一定回来!” 管羽笑意更冷:“天下谁人不知历任天帝选出的天后必定是一生最爱之人,有天帝在谁敢动你母后半分?” “我父帝。”言桓手握上剑柄,这一次,管羽的执意叫他心寒。 “笑话。”管羽昂面,泪水依旧夺眶而出。自小到大看过太多的勾心斗角,他越是放浪不羁便越是张扬着他对这一道浊世的不屑。自小爹爹就教导他,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相信。他不相信天帝会下手杀天后,他不相信言桓许下的承诺,“我们回去吧。” 言桓咬牙:“你不信我?” 管羽没有答话,嘴唇青紫:“我们回去吧。” 剑鞘一震,寒光乍现,言桓勾起嘴角魔似的妖异在眼眸中绽放。手势一横,一排鬼兵倒地:“放我过去。不然,今日便是我剑挑鬼府的日子。” 管羽仗剑而立。眼前的人广袖临风,长发舞起,与那日临江而立的少年没有一丝分别,依旧的唇红齿白,依旧眉间英气。只是,从此他们再也没有机会把酒临江长歌而醉。 火光荧荧照亮冥地一片萧然。言桓一柄长剑划破鬼兵胸膛。刺入,血肉翻飞,剑起,魂飞魄散。一双眉眼里晕开血色一片,没有半分情感。直到这一柄染满鲜血的长剑直指管羽喉间。他的虎口因握剑用力而裂开了口子,身上剑上数十道,笑得依旧凛冽,带着魔般的魅惑。 “言桓……”管羽仰头,这一次不是梦魇。 “叫君上。终有一日我是君,你是臣。管羽,你什么都不愿相信,要我日后如何信你?”言桓冷颜,用剑挑起管羽面庞。火光里管羽脸色惨白如纸,苦笑,只有无奈的苦笑。 剑擦着脸颊飞过,直直钉入土中。言桓擦着管羽右肩而过:“你我永生不会相见了。”剜心剜肺地疼。管羽仰面倒地,侧过头,身边不再是江月下的美人,只余一地的鬼兵尸身。 言桓上到南天门的时候正好是二更天,飞似地赶去上清弥罗殿,茶盏温热,父帝走得还不是很久。转身要赶回九曲鬼涧,撞上进来添茶的小仙:“君上怎么突然回来了?有急事寻天帝吗?”身子僵直,不祥之感飞上心头:“父帝现在何处?” “天帝今日中午的时候出去了一趟,方才才回来,喝了口茶已经睡下了。”一语破天。景夜与天后算了一夜,封印冥王这般大事还在永生冥地里做,天帝必定会选在三更之后灵力衰竭之时,叫鬼府的人察觉不出。没想到,这一次他心这般的急! “君上,君上!天帝临睡前说要召见三公子,可这会子仙使去报信说人不见了又一天了。”言桓诺诺地应了两声,转身回了紫阙殿一道手谕,转交仙使威风凛凛去了鬼府叫管羽放人。 第二日天后自杀一事昭告天下,管羽恍然立誓对言桓惟命是从,而言桓对管羽弃之如草芥。景夜从永生冥界回到天庭,直接闯进紫阙宫一拳挥在言桓脸上:“我没有你这样记仇的七弟!不救母后我不怪你,还要用媚术迷惑鬼府管羽将我关押起来。好好好,好一个一心为天下的君上!” 言桓抬头冷笑,用灵力将伤口恢复:“没有良友相伴,没有父母疼爱,没有兄友弟恭,这就是天命的代价。” 一席话,三生誓,此恨点点谁人知。言桓的桃花开得如何,重阳不想多想。只是真的不曾想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君上,会有一段这般惨淡的过往。满心酸楚,举着酒杯喝个畅快:“你自找的。” 管羽裹紧披风,一把抓住重阳的手:“你可知我为何要对你说这些?” 重阳挣开,酒水洒了满袖,含笑道:“我更有兴趣知道你从中得益多少。你应该猜得到冥王一事是谁所为。这般好的机会,手腕如大殿下,你向天庭提了什么要求来助他们成事?” 管羽淡然:“你果然聪明。难怪他……会……”寒风卷着雪花落在赤铜地上,管羽怔怔地看着道:“君上座下九使都已谢罪离世,下一任的九使我为首座,常伴君上左右。”这一句话说得极轻,像是在告诉自己。 重阳微微一怔,伸手捧了一片雪花,轻轻吹散:“想缠着言桓的人太多,琴柯一个,戈女一个,你一个,在你眼里我也算一个。”雪花飘起在空中,无力地远去,落下,化作一滩死水。 “天帝下旨,若我不能说服你离开他,我就要娶你过门。”管羽十指扣入掌心,抿唇,等待着重阳脸上的惊讶,“君上不属于我们任何人。他做得了天帝,你做得了天后吗?”扪心自问,重阳知道天后这两个字离她太远,远得似永生永世不曾想过的光明。 “你可以留下,等着我一顶大红喜轿抬你进鬼府。生生世世随我常伴君上左右。”管羽低下头,抬手轻轻触上女子的容颜,“或者即刻出鬼府,那还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轻笑对上浅笑,管羽扬起的嘴角添了一丝温度:“你倒真是个美人。”重阳将一壶酒全全灌进喉间:“大殿下,我信你一次。” 雪依旧纷纷扬扬地落下,没有一丝停止的迹象。点着朱红灯笼的游廊上,一身紫衣伴着墨发被白色渐渐吞噬殆尽。管羽立在尽头,雪片落上他的眉间,微微一蹙:“相信,真是个什么都愿意相信的人。”裹着白裘披风为何还是这般的冷。为何千年前,我不愿相信言桓铮铮之言?而她却愿意相信一个眼神中没有温度的人说下的三言两语? “大殿下,新君叫您过去,说是质子一事该如何处理?”鬼使轻声问道。管羽立了良久方才想起吹过耳畔的这一番言辞:“前头带路吧。” 世事无常,谁也不会想到言桓看上的继任新君是鬼府最没有本事的二殿下。而送去天庭的质子不是戈女,却是小幺。游廊上的朱漆有些剥落,管羽顿步,怔怔地看了很久。重阳走了,过些日子等鬼府里的事情都交接完毕,就可以搬进紫阙宫了。日日相伴君上的日子,该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吧。 长安夏夜,灯火辉煌,一城喧嚣。 重阳从鬼府转出,怀揣着沉甸甸的心事。戈女说:“你是君上的软肋。”管羽说:“你走,尚存一丝希望。”这两句话很沉,沉得步子也重了三分。长街上宝马香车,环佩叮咚,何等繁华,何等醉人,为何心里却装不下这些,只有一个疼得连呼吸都困难的名字。 大风大浪再艰再险也走过来了,父亲杀她的疼也不过是心口上一道流过血的疤痕而已,起脚迈步昂起胸,走进住了多年的小巷子。深深喘口气:“我冥者又回来了!” 这话没出口,在肚里里转了一圈。重阳直瞪着双眼看着巷子口不知何时立起了一道功德牌坊,已是夜幕时分竟有人纷纷打四处而来,捧着香烛纸钱像是清明上坟的架势。一张张善男信女的脸,疑惑似地看看重阳一身紫衣,又转过头低声道:“又是个骗子。演得不像,连个银铃臂钏也不舍得买。” 重阳摸了摸周身,这银铃臂钏早在九曲鬼涧的时候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原来想着等到下次见着了师傅再厚着脸皮讨一个的。 举着步子继续往前头走,这巷子里不知被烟火熏了多久,已然有些微微发黑。一排排的信徒跪在地上,举着香烛一遍遍地念着什么。巷子里还多了几位算命的老头子。撑着一干旗子管自己叫赛冥者。 重阳一张八字脸,咽着口水,拍了一定碎银子在翘着兰花指捻着须的算命瞎子桌上。瞎子的白眼仁翻了一翻,八字胡动了一动:“姑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这巷子出什么幺蛾子了?” “一听姑娘这口音就是外地来的吧。”我呸,姐姐我一土生土长长安人! “姑娘想来不曾听说过重阳冥者的大名吧。”我再呸,刮亮你的眼珠子仔细瞧瞧姐姐我就是重阳冥者! “那就是了,这条巷子以前住了位重阳冥者,后来羽化成仙了。在世的时候积了不少阴德,据说跟天界有些牵连。有一次有人见过她与一位美得绝世无双的男子在院中对饮而谈,后来就随着这仙人升天去了!”我呸呸呸,你才升天去了! 重阳干笑着咽了口气,目光炯炯地看着死瞎子。瞎子的话还没消化完人就被人群挤到了前头。离家门边的一个小院子里乌泱泱地坐了一院子的人。重阳极其不情愿地被捆在人群里动弹不得,拔腿想走,眼前硬生生瞧不见半条出路。认命似的低下头,叹了口气。 院子里的老老少少一副虔诚的样子静候着什么。想来是个高人吧。尺八高的台子上空空如也。半柱香过后,一人穿着青袍大褂上了高台,一拍横木,大喊了一声。这架势!原来是个说书的。 重阳打不起精神,愣愣地听了两嘴,竟是说着自己早几年渡人的故事,一腔小心事被煽动起来。一抬眼,台上的这位还是个熟人。 第四十九章 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是一点也没有错。 这台上的人就是那年把相识活生生听成相好的陈老三!一个老实本分死了婆子的汉子,在冥者光辉的教导下放下屠刀改行说书的历史,也再一次从旁佐证了这位传说中的重阳冥者是何等的神人! 眼珠子掉地,舌头拉得老长。陈老三也能舌灿莲花,说得人飘飘欲仙如坠云雾之中,这真是想不到。只要猪不懒,敢把驴子踹。世上绝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重阳起身,脸色很阴沉地叫了声:“陈老三。” 台上舌头地溜乱转的这位一个抬眼,哎呦一声大叫。还是一脸横肉,还是一副憨样:“冥者大人显真身了!” “我又不是如来佛祖,你瞎叫什么?”此言一出,一院子的人乌泱泱地跪倒在地,做匍匐状。估计迎接圣驾也就是这个阵势:“冥者万福!”我还千秋万代寿与天齐呢!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呀。 跪的跪,抖的抖,一道道无比敬仰无比崇敬的目光投在重阳的脸上。 重阳现世的时候是个被人说三道四的冥者。茶楼里的胖子说她是个跟鬼打交道的丑八怪。重阳离世的时候,人人对她歌功颂德,将她奉为活佛。于是,一个关于重阳的传奇诞生了。 在陈老三再三再四地证明下,重阳被证实为是真正的冥者。同时,也要回了自家受着香火的院子。院外划出十丈布下结界,终于有了半分清净。结界外巴巴蹲了几十来号人哭天抹泪要见冥者,重阳将头猛进被子,这样子的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干什么什么不成的废人。人不见,只睡觉,浑浑噩噩过了三天。一计山响的大锣,将她从梦中敲醒。 旌旗漫天,锣鼓喧嚣。明黄|色的仪仗溜溜站了一街。长不出胡子的阉货娘声娘气地在屋外头三呼冥者。重阳一脸萧瑟开门,想极其慷慨地赏这队人马一对鞋子,睁眼看了这架势。小心肝跳得噗噗乱响。这阵势太熟了!上一世,重阳还叫永宁的时候,她亲爹用的就是这阵势。 阉货站在十丈开外道:“冥者大人在上,吾皇请冥者大人往皇宫走一遭,了却一段心愿。”重阳撇过一街的侍从,笑得分外冷漠:“我渡人渡鬼渡兽,偏偏不渡皇宫里的人。”明黄太耀目,赤红太扎眼,有些事,过了就过了,不想去回忆。皇宫在她眼里比九曲鬼涧更为讨厌。 阉货们一脸无奈,齐刷刷拜倒在地:“冥者若是不去,我等皆恭候与此。” “那,就侯着吧。”关门的声音,重阳转身。打小见得最多的就是太监下跪。这些个阉货的膝盖上都垫着垫子,断了根后脑子越发的好使,一个个比猴子精。 三天又三天。重阳很硬气地没有开门,太监很憋气地没有起身。 直到那日的午后,一身布衣的皇帝老儿踱步到了门前,来察看太监们的办事不力。青衫无须,一看便是戎马出身的人。这位皇上平定天下也就是个把月的事情。此一番听过冥者大人重返人间立马派了人过来。 站在结界外,举手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阉货的头子低眉顺眼地禀报道:“万岁,冥者说……说……” “有话就说。”双手背身呵斥道。 “渡人渡鬼渡兽,偏偏不渡皇宫里的人。”饶舌的八哥,学嘴倒是快。 皇帝身子一挺,清咳了两声,双手抱在胸前:“冥者大人,老夫有礼了。”不是朕是老夫,有趣。重阳抬头看了眼花枝,饮下手中的茶,举步,开门。 一身紫衣,一串银铃,惶惶间,心口处涌起剑锋刺入的疼痛:“父……父皇。”全身石化,抑制不住倒流的血液,重阳猛然道。 巷口的皇上笑容一滞,又微笑道:“许是老夫真的耳背了,怎么听见冥者大人唤我做父皇。”伴着两声轻笑,尴尬消散。 身子不能动,一步也动不得。重阳扭着脖子抿着唇,笑得风起云涌:“许是……许是认错了吧。”喃喃自语道。一剑刺穿的疼,刺穿一世父女情意的剑。冷笑,连夏日的风也变得寒冷。低着头。原来,从来不曾忘记。永宁的恨在血脉里苏醒。 就凭着皇帝这一张老脸,一个时辰后重阳斜倚在宫廷栏杆旁。金砖赤柱,飞檐曲水,一步一景,一步一痛。“感觉很奇妙。”重阳冷笑,起手接过宫女手中的茶碗,瞬间又松手,“这样的感觉更妙。” 茶碗落地,茶水泼了一地。侍女个个狼狈扑地。重阳抿唇笑笑,甩袖起身,沿着回廊往屋里走。跟在身后的侍从女官一溜小跑跟在她身后。可怜的女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重阳硬是没有半分顿步的意思。 “冥者大人!”女官敢在重阳入门前,喊了一嗓子,转瞬有是一副温顺的模样道,“陛下请冥者大人是为了……”宫里的人就是这样,调教得没有半点脾气,主子的喜怒就是下人的阴晴。曾经,她也畏畏缩缩地看着一个人的眼色过活。 重阳转身,斜靠着门板,一双美目斜斜扫过,冷得似结了霜:“为了何事?” “陛下膝下只有一女,名唤永寿公主。”一样的脸,连给女儿取名字也如此相似,会不会是同一个魂?好奇心被恰如其分地吊起,嘴角一扬:“死了女儿叫我勾魂?” “陛下最是疼爱这位公主,奈何公主福薄,天下初定就去了。陛下说公主用自己的命在佛前起誓助万岁得了天下。”女官说到此,不再往下说。面前的人,咬紧牙关,双手成全,笑得妖异万分,良久,莞尔又道:“若真是同一个人,到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扬扬手,侍从女官恭敬地退下,原话去报皇帝。烛火映着窗格,皇帝老儿绽开一道笑意。他一生嗜斗,冥者,对极了他的胃口。单手摩挲着羊脂玉玺,征服的滋味是他尝过最大的快感。上一个是天下,下一个是冥者。 三更天,更鼓为谁漏。重阳倚着软榻依旧是不成眠。皇宫西角处隐约传来钟鸣声。巨木撞上钟磬,声声回荡在宫阙之上。重阳立在窗边仰头望着天际,恍然间想到了什么找来侍女,冷声问道:“夜半之时,怎么还有人在宫里鸣钟?” 侍女一脸紧张:“今日是公主的头七,这时辰正是公主走的时辰,皇上下旨鸣钟以及哀思。”重阳收敛笑容,“真是爱女如命的好皇帝吗?” 侍女愣神不知该如何回答,重阳已然提着衣裙径直出了门。掌心抚上蕙兰殿赤红色的立柱,洋溢在嘴角边的讥诮流露。大殿之上席地而坐的沙弥道人口念经文为公主超度。金丝楠木大棺之侧,皇上依旧是一身布衣,草草地盘着头发怔怔地看着女儿的棺椁。 “皇上还不及不惑之年,谈不上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何须如此悲凉?” 满堂的安静。只有一双浸着沧桑的眼眸转到她身上,口吻哀哀:“冥者是见惯生死的人,老夫丧女心中哀怨,叫冥者见笑了。” 冥者大步上前,一手按上棺盖想要推开,却被皇上生生按住:“小女福薄,入不得冥者的眼。算了吧。”重阳苦笑,看着与生父无出二般的脸,喃喃道:“不过是有些相像罢了,为何要牵扯进无辜之人?” 甩袖作罢,正要走人又听身后的人低声道:“冥者既然入了宫,也算是答应了渡魂一事吧。” “等我高兴的时候再说吧。”重阳顿步回头,看着皇上魅色一笑,指尖按上眉梢,“拜陛下所赐,夜凉吹了风,想来这几日灵力不济吧。”说完又是一声浅笑。满堂之上,和尚道士瞠目结舌,冥者大名如雷贯耳。 皇上单手握玉,久久盯着重阳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露白天色之中。人间奇女子,无双丑娘子,不想竟有着一副倾国倾城之容。倒是这性子真真的有趣。将天下握在手中不过只是弹指一挥间的须臾,在这个女子身上要花多少时间呢?皇上舔过双唇,双手背在身后,笑意渐深。 重阳独居宫阙,整日里一副似笑非笑的高深模样。小心肝一日日跳得飞快,心念中隐隐想着轮回中的那档子事情。这一任皇帝是不是就是她生父瑞元帝的转世?看着那张厉色的脸,胸腔里的恨意就已铮铮。 已是夏末,百花攒足了最后一点力气开得分外茂盛。重阳一个拖字诀钝刀割肉,打算活活磨坏那公主的肉身看看这位爱女如命的皇上到底埋了什么关子。 皇帝不急太监急是千年不变的真理。皇上下了命令,叫阉货们捉紧办了这桩子事情。大大小小的太监整日里轮着番地来重阳这儿报到,哭天抹泪只差把刀子架在脖子上。重阳绷住了愣是没点头。 皇后看不下去了亲子出马,依旧结结实实吃了碗闭门羹。朝中个把自恃才高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14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自恃才高的文官说是能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冥者。浩瀚书屋 结果被重阳一道凤凰火,吓得连官帽都没戴正就打宫里连滚带爬地出来了。末了的末了,武官们绷不住了,主动请缨,说就算是动武也要拿下冥者。 第五十章 皇上坐在上书房,看到这道折子的时候,鹰似的眼神中绽出寒意铮铮:“在宫里动刀动枪的,要逼宫吗?”接过太监端上的茶碗,皇上叩了叩茶盖:“她这是在等着朕亲自出去请。这别扭起来的性子正是跟朕有几分相像了。” 抬眼望着西角殿:“那女子现在在做什么?” “禀皇上,据说下午的时候就出去了。身上没带腰牌,人一下子就不见了,看来是真的有神通,许是能穿墙吧。”太监低声,伺候这位主子虽说时日不多,但却摸清了一条。这位主子人前喜,人后忧。别去猜主子的心思,他不喜欢。 荼蘼花开败,忘川水不还。 重阳溜溜在忘川边溜了三遍,小鬼们各个忙着手上的活计,见了她也只是招呼似地点点头。冥界换了天,老冥王去了,新君上了位。任谁也没想到新君竟然是二殿下。阎王爷坐庄开了赌局,在冥地里走的人都压在了管羽身上。阎王爷这一次赚得盆满钵满,笑掉了两颗大牙。 做人小心,溜边走路。怎么也算是管羽的地界,重阳小心翼翼往阎王殿里挪。跟相熟的几个鬼差一个个打了招呼,终于见到了一夜暴富的阎王大人。 “老儿呀老儿,你属猴精的吧,还是上头有人?这么邪乎的赌局你都敢摆?”重阳挖苦道。 阎王爷爷财不露人,镶了两颗大金牙,近日来养成了笑不露齿的毛病。于是,含蓄一笑道:“今儿风真邪,把你给吹过来了。我这小地方,看来要倒霉了。”这句话直击要害,重阳笑得耸耸肩,一副无奈小女儿状:“小女子也是靠着阎王爷爷手下留情才混了一碗饭吃。你老要是把我当成了瘟神,我以后还怎么活呀。” 阎王腰包鼓,腰杆也硬了起来:“甭跟我在这里瞎扯,我知道你后头有人。天庭里找你找得巴巴的,永生冥地里据说你也往里插了一脚。你师傅收了你这个徒弟也算有造化了。说吧,找爷爷什么事情?” 重阳清咳,弱柳扶风地往椅子上一倒:“相识一场,话说那么毒要断子绝孙的。” “爷爷注定断子绝孙,你咒我,爷爷不怕。小毒舌,有事说事,没事的话,出门右拐,爷爷要数钱了。”阎王爷爷大笔一甩,将背冲着重阳。 重阳一脸很是狗腿地笑:“爷爷,爷爷,我能看看你的生死册吗?” “这可是机密,不成不成。”阎王摆手,将册子一把揣进怀里。 “就一眼,新君他是不会知道的,就借我看一看。”小妮子软磨硬泡道。 “我这册子不归那里管,是天庭的命格星君直接督导的,爷爷的俸禄也是在那里领的。小妮子别叫爷爷为难,乖,回去吧。”阎王伸手一个请字,笑容比重阳狗腿百倍。 重阳笑容收敛:“阎王爷爷是知道我的身世的,这一次在人间遇上了一个人。长得很像一个人。”尾调渐轻,似是在疑惑。 “谁呀?你相好的?我听说你不是跟天帝三公子……”早八百年前的事情了,阎王整个一不知白云苍狗的主儿。 小脸拉得老长,咳嗽了两声道:“瑞元帝。我想查查,这个人到底是不是。” 此言一出,阎王一股子绷着的劲儿都泄了,“妮子,爷爷跟你说句实话吧。瑞元帝这人的命册不在我这里。是由命格星君亲自负责,一手掌管的。据说,天庭看中了他。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了,妮子好自为之。” 小嘴嘟得老高:“谢谢阎王。” “妮子,还有一事!”阎王跟到门口,低声在耳朵根子上咬了一句话,“天庭中传闻君上弑母。不知是真是假。说是君上你或许不记得,那人就是当年弃你的天帝七公子言桓……” 转身出门,一月有余,冥地的雪终于停了,却还没有化去。脚踏上茫茫雪地,不住地回头,她总觉得有一个人会站在雪原的尽头,裹着大氅笑得亦如春色般明媚只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暮然回首间的惊异。一次次的回首,只叫刺目白雪耀疼了双眼,却不见那个归人。 回到西角殿的时候,已经三更天,重阳推门进殿。一派昏黄,大殿中有人坐在檀木椅子上挑着灯火:“冥者常常走在黑夜之中,怕是不需要灯火的吧。”微黄间,映出一张从幼时就叫她心惊胆战的脸。 眸子冰凉,一身颤抖:“金丝楠木棺木里什么都没有,连公主的衣衫都没有,陛下,您的爱女活了吗?” 皇上伸手将烛火摁灭:“不然如何能请得到冥者?” “强留是留不住的,你到底为何要骗我入宫?”重阳手指一弹,烧起一道凤凰火,将整个宫阙照亮:“我自小就怕黑,可惜我爹爹从不理会。这样暖和些。”牵动嘴角,盯着眼前的男人,苦笑。 戎马出身的皇帝镇定自若:“冥者觉得好便是好了。小女不孝为了一个男子私奔走了。原想请冥者陪朕演一场戏。” “天下初定,民心不稳,百姓连连饥荒水灾,又在战火纷飞中历尽磨难。现在的百姓最需要的便是爱民如子的天子。陛下借公主出走一事,摆下这个局,不惜叫众人去长跪我家巷子,动用了一朝文武来西角殿请我,为的都是落下一个仁君的名号。一个为了父亲平定天下愿意献出生命的女儿,一个为了悼念女儿愿意倾尽所有至情至性的父亲。这样的君王就是百姓等待的仁君。陛下的算盘打得真精明。将我好好算计了一回。”紫衣随风而起,映在火光中妖异万分。 “原先的确只有这些,不过现在……”皇上莞尔,干笑了两声,“冥者算不到吗?”双手一合,凤凰火瞬时熄灭,大殿中归于死寂:“我若早些能明白你的心意,当年宁愿一头撞死。” “哦,你我以前认得?”眸子一转,显得更加玩味。 “最好是不认得。”重阳含笑,步步逼近,第一次满是敌意地看着皇帝,“很多年前,我认得一个与你生的一般的人,那人也是个皇上。” “上一任皇帝吗?看不出冥者的年岁竟然比朕还要大。”皇帝转身,竟有些突兀道,“你走或不走,由你说了算。但,朕认定你,不会走。” 身形极快地移动,转到皇帝面前:“为何?” “觉得你跟朕一样,在对方的身上在找一件东西。” “你在找什么?” “长生不老之法。”史海滔滔多少君王死在方士一丸长生不老的丹药里,“你呢?” “人。许是找到了,许是没有找到。反正等了很多年,也不着急在这一时。”重阳明眸一笑,起手一道灵力泻出将皇帝生生逼出门外,一抬手,将大门隔空合上,再冷声道:“乏了,请回吧。” 当夜,月明风清,心底那道凄恨的伤口逐渐浮现。皇帝后脚迈进寝宫,重阳前脚就出了宫门。窝在自家的小院子里,女子心中终于踏实了。永宁一生只对父皇说了一次不字,结果就是惨死剑下。 劳什子的往事扎得人捏心捏肝地难受。这人若不是,手腕上倒是个能人,或许真能造就一世繁华。这人若是,重阳抚摸着虎口上的茧子,这一剑是不是要还给他呢? 日子过了一月有余,院子里太太平平的无人来闹。皇帝老儿不知是不是死了心,一点动静都没有,重阳活得似个寻常人家的小女子日日为这些家常琐碎动动手脚。一空下来,就伸手去摸藏在枕边的那幅画。 画是言桓扮作晏止卿的时候画的,那段日子,她死皮赖脸地混在他家里看梅花。脸坏了蒙了层纱,最怕他看到。可又想得他一幅丹青就央着他要了一幅蒙面美人图,画的就是那时候的自己。白绢黑轴,一笔一划皆出自他的手。痴痴看,痴痴笑,抱在怀里,捧在心口。一辈子没做过睹物思人的傻事,在活了一百来年后结结实实傻了一把。 入秋,本该是秋风秋雨的日子了,院里的那株杏花中了邪,竟然很窈窕地开了满枝的春色。重阳出门,回头的时候见花枝逾墙而出。抿唇一笑:“这兆头可不好。” 踏在青石板子铺成的小巷中,前头的石桥曲水氤氲在一片雾色之中。雨滴点点打落在发梢,恍恍然地抬头,掸去水珠,加快脚步。猛然一怔,青苔黑墙下,一人撑着一顶十四股的昏黄掩去玉雕似的面容,只余一弯勾起的嘴角,一如春色明媚。白玉簪子盘着乌丝衬着月白色的单衣。 女子哑然,张着嘴没说出话来,眼眶子里湿润起来。 “三个月后还你一个原模原样的言桓。到今日整整三月。”纸伞收起,细长眉眼弯起,抵不住的英气。 重阳木讷地看着他唇红齿白微动,肩头一紧。眯着双眼盯着眸子前的人,将头靠在他的胸前:“言桓……”言桓将女子拦在怀里:“这日子受苦了吧。” 第五十一章 “你身上的伤都好了?久病初逾就大动灵力……”话未完,手被言桓握在掌心,施施然道:“剐魂解了,母后的灵力没了。原来这些日子里你一直在冥地。难怪我日日做梦都会梦见你站在我的床头像这般抚着我的眉角。”男子温柔道,一手扶着女子眉角,轻且柔,似在触碰一盏多用上一分力就会捏的薄胎瓷碗。 重阳娇羞,伸手推了推言桓,第二句话还没有出口,就见言桓身后有一人阴森森地出现:“君上,时候不早了。该办的是还是要办。”此人一副斤斤计较的样子,眼睛不大不小,嘴巴不大不小,各处都是长得十分普通,十分恭敬地立着稍远处。 言桓揉了揉眉角,冷声道:“知道了,长安城西,石子路,晏家。你先去那里候着吧。” “君上……” “不必多说了。”眼中绽出一丝魔似的妖异,那人即刻噤声。 人是一拨拨来也是一拨拨走的。怀揣着言桓出现的无限热情,重阳恋恋不舍地钻回了自家的院子。临别前很嚣张地说了句:“明天我去你家蹭桂花莲子粥,你在吗?”想见他就是想见他,装得十分狗腿的样子,还是一副小女儿的心思。 言桓淡笑:“不嫌难吃就来吧。”来自天庭君上的宠溺是何等的甜蜜,何等的眩晕。 “那你早起淘米吧,我打算当做早饭。”光见还不够,想早点见,那还不如今夜直接留宿。 “好。” 重阳进门,好听的话音还缭绕在耳畔。院子里的杏花树下坐了一人悠悠道:“使唤君上的功夫,你数第二没人敢数第一。” 冷脸,青紫,咳嗽:“你来做什么?” “前两天去紫阙殿里赴任,另外八使的消息都由我整理后交由君上。我不跟着君上跟着谁?”管羽整整衣衫,一脸平静。 “那你跟着他去,干嘛坐在我家里?”重阳恶语相向,这位怎么算也是一情敌,还是一甩不掉的尾巴。妒火怎能不中烧? “第一,他不想见我,不会让我住他家。第二,我住他家去,你愿意吗?第三,我要看着你们,不叫他住你家。所以,我坐在这里,并且打算君上在长安期间,我都住在这里。”管羽一出永生冥界,那副撑着气场的气势顿时消散。鬼府里的主儿的确是贪玩好乐的性子,小幺是一个,管羽也是一个。 重阳气绝:“我说冥地第一能说会道的那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项罪过。你明白?” “我是断袖。外加上你我是情敌,能干什么?再说了天帝打算让你做我媳妇,我横看竖看都什么大碍吧?”情敌相逢贱者胜。管羽的性子也是在那五百年里的磨练中修出来的,如今秃毛鸟出笼,怎会不得瑟? “替我谢谢你全家。”打屋里飞出来一个枕头,重阳打窗子里探出脑袋,“别说我没尽地主之谊,枕头归你了,这满院子的地随你挑,爱睡那块睡那块,千万别跟我客气。就这样,明儿见。” 呼,屋里的人吹灭了烛火。院里的人抱着枕头苦笑了两声。如今他是天帝安插在言桓身边的眼线,肃清君上身边的一切女子。天帝给他的旨意是不惜一切代价。在十八鬼府,他用言辞暂时稳住了重阳,教她懂得以退为进。 可言桓身子还没养好就匆匆从天帝处讨了一道旨意直奔长安。天帝不是不知言桓为了谁而心急火燎。言桓也不是不知天帝已经插手重阳一事。 “这一次,动的都是真情。这道劫君上能不能过,重阳,还得靠你呀。”管羽很悲壮地冲着木门感叹。回神才发现午后才下过雨,一地的泥泞。脸抽了抽,暗自盘算。于是,一丝阴谋的笑意泛起:“这地这般的湿滑,小生如何入眠呀?则个,则个,看来只有去君上的床上讨上半边睡睡了。” 一,二,三,管羽心中暗数。 吱呀,门被人从里打开:“进来吧。别大半夜的去烦他,他身子也不见得好了。再说,他又不会让你睡。” 管羽很有风度的别进屋,将枕头往桌上一扔。又迅速从袖子中抽出一把洒金大扇道:“不碍的不碍的,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跟着君上说说话。昨天他跟我说了一千年以来的第一句话,那就是,哼……虽然还只是一个象声词,好歹能听我说话了,是个飞越……” 枕头砸在脸上不会疼,只是十分的丢脸:“抱歉,一时没忍住。下次你能对着门外的那颗杏花树去嘀咕吗?” 管羽不怒反笑:“甚好甚好,你这脾气还行。小时候,我一唠叨我娘就拿鞋子飞。后来她不飞我,因为小幺出生了。” 重阳捂耳朵,兄弟果然是兄弟,当初真是没看出管羽是个这样的主儿:“还叫不叫人睡了?!”这一夜鸡飞狗跳,而城西晏家也是一夜无眠。 “这一次考察人间与鬼府两地新君,君上有何筹谋吗?”长得斤斤计较的仙君,死板的声音响起。 言桓揉着鬓角,冷声道:“命格星君,我从鬼府回天庭的路上见小鬼们忙着送人入轮回,其数比一十万大军有过之而无不及。细问之下才知道是因为这连年来举国上下先是饥荒后是旱灾,期间改朝换代战火连连,如今天下大定却依旧灾祸不断。昨日报来南方又适逢水灾……你这命格星君是如何办事的?” 命格星君是人间第一顶头上司,兹要是个能变幻风云的大人物的命格都在他手上亲自掌管。为人布劫数是难免要发个蝗灾水灾的造造势。言桓一早就查过,近来几次劫都是命格星君布下的。 此话一问,命格冷汗涔涔:“君上,这事都是我直接经手确实没错,不过……” “不过什么?”言桓挑眼,看着跪在稍远处的仙家,讥笑渐深。 “劫数便是劫数。天帝有过旨意如今天上的上仙太过松散全然不知进取,想从人间挑上几位能上心的仙家。故而……故而命我造个乱世出来。”命格抬手擦汗,不敢抬眼,只是低声做答。 言桓冷笑:“那这一次瑞元帝的命格你是怎么写的?还要历多少道劫数?” 命格一听更是汗如雨下:“什么瑞元帝的命格?小仙着实不知。” “当年瑞元帝被父帝看重作为窦天帅人选,第一道劫,便是我亲手布下的。”言桓逼视着命格又道,“父帝要一个无情人,便要他亲手弑女屠城。最后却没有入天庭,必是还有什么劫没有历。”言桓尾音调高,命格跪在地上已经抖若筛糠。 强压住心中的害怕,命格很硬气地说道:“君上既然知道也能想得到,既然这一次的事情是天帝交由我处理的则……则,无须君上费心劳神了。” 散着魅色妖异的眸子渐亮,是身体里的魔性在一点点苏醒吗?言桓含笑,这一任皇帝是瑞元帝的转生,若只是为了窦天帅一事,言桓半点也会操心。天庭上多一个少一个对他来说不甚重要。但,这个人曾是永宁的生父,这个人或许会关系到重阳的死活。 摆摆手,言桓单指叩着桌面,饶有兴趣道:“这一次的考察我们换着法子。往日里做高高在上的神仙惯了,这一次亲自入宫看看,或许更是有趣。” “君上何须这般麻烦,入宫,使个隐身法便进去了。何须……况且这法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想出来的。”命格颤颤巍巍道。伴君如伴虎眼前的君上与上清弥罗殿的那位是越来越像了,眸子里有掩不住的妖异,似魔般。他不做下一任的天帝谁做?命格看人最准,洞晓事态的能力也是无人能及,自然在替人写命格这一重任上被天帝青眼有加。 “倒是有了一计。”手指轻轻扣上桌面,言桓笑得风起云涌。 命格脊背一凉:“敢问君上……” 言桓不语:“今日你先退下吧,这一次考察的法子,我也要变一变,看看这位新君的心胸是否真的能装下一座江山。”起手一摆,“你先下去吧,不出两日,你若是得不到我的信就去……” 秋风起,菊花黄,命格的汗这一晚怕是止不住了。 第二日,重阳早早起床,蹑手蹑脚地出门生怕惊动睡在外屋的管羽。出门,转身,关门,喘气。心里刚念了半个好字,生生撞上了管羽。那小子一身不改的行头,双手一拜:“你我都是鬼界的人,也算是他乡遇故知,外加上十分碰巧地喜欢同一个人。如今又在这里碰上真是有缘呀。” “你是不是在鬼府里压抑了五百年,如今跟了言桓乐疯了?”重阳反诘,眼看着一顿美好的桂花莲子粥由甜转酸。 “冥者用词不雅。”一路上管羽摇扇子晃脑子到了晏家门口,立刻噤声。这一次轮到重阳阴风阵阵地笑。起脚进门,就一道门槛,就把在鬼府八面威风了五百年的管羽拦在了门外。大殿下用极其无望的目光目送重阳进了屋子,见到言桓端了热粥送厨房里出来。连个正眼也没有,全然眼中只有重阳一人。 管羽转身叹气,醋不醋的是其次,这一次要如何收场呢? 第五十二章 命格星君再一次阴森森地出现在晏家门口:“重阳?真是个不怕死的。”老头子看着门里的一对璧人欢快的场景笑得阴风阵阵。 “命格,你起得早呀。”管羽微微颔首,“君上家的床很是香软吧。”吃不着葡萄的狐狸很潇洒地问候道。 屋里的人耳朵尖,捧着碗的手抖了一下便即刻止住:“那老头模样的就是掌管人间命途的命格星君?”言桓看着重阳空着的碗,只道:“还要再添一碗吗?” 猫腻的味道,重阳仰起头道:“你说今年的梅花还会开吗?”手指着梅花树,眼睛却直往命格老儿的身上瞟。言桓自顾自地喝粥:“想看梅开二度?” 院子外,命格迈过门槛,回头看时,管羽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干什么不进去坐?好歹也是九使之首,你丢得起这人,天庭丢不起。”命格老儿心中暗暗讥讽他鬼府的人就是不懂规矩。 管羽斜眼:“人家不愿见我,划了界的,要隔开十丈以外。我算了算坐在这里是最近的了。”命格叹气,整个一花痴棒槌,甩袖子走人,一边低声冷哼:“这种人怎么能管得住鬼府几族五百年?” 重阳吃完早饭打屋子里出来。“秋风乍凉,小心着凉。”言桓说着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女子的肩头。心是暖的,血是热的。重阳仰头瞟了眼管羽,很是得意地扬起眉毛。言桓一见,蹙眉一笑,走了几步将门合上。管羽生生被挤到了门外,一屁股落在地上,起身拍土一嘴的牢马蚤。 吃完饭,重阳巴巴地要留在晏家说是吃了他一顿要还一顿,中饭她来做。言桓自得其乐窝在二楼的书房看书。命格一副长脸坐在院子里喝着茶,冲着厨房里的两位一个劲的摇头。 厨房里,狼烟四起。重阳点房子的本事是一绝,做饭绝对不行。管羽很得瑟地坐在厨房里,翘着二郎腿统领全局。风凉话说得有模有样:“俗话说上得厅堂入得厨房。你看看你,长得漂亮有什么用?笨手笨脚,呆头呆脑,连顿饭都不会做。叫君上好等。” “好饭不怕晚。”重阳手上不行,嘴上也不甘示弱,“想当年我也是个风雅之人,哪里做过这般活计。好歹也是公主出生……” “这一院子的人哪一个出生比你差?”管羽冷颜,全然没有发现重阳嘴角上勾起的一丝窃窃笑意。 “你是大殿下,言桓自然不必说了。我就看不出那院子里喝茶的老头有什么了不得的出生。”重阳冷声,握着菜刀的手停了下来。 “命格都不认识。没见识,多少在人间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的命格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谁敢谁说他不精贵,叫你断子绝孙那是轻的。”管羽反诘。 “命格?我也是在阎王殿里进进出出不用打招呼的人。阎王说了,命格手里的命格册子从不离手,就他两手空空会是命格星君?”重阳转背声调不变,脸色却是暗下。 管羽掏出扇子扇去油烟道:“册子不是真正的册子,只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片罢了,笼在袖子里就好了,需要捧在手上招摇过街吗?”这一场嘴仗,管羽赢得没有半点悬念,很是得意地摇着扇子又道:“我一如此风雅之人,怎会认识你这能务实的人?” 重阳嘴角抽搐,笑得十分僵硬道:“你风雅,十分的风雅。”心念中恍然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有说到:“管羽,我送你一个雅号吧,这雅号,我想了好些年了,原先打算哪天若是不做冥者,做高人的时候用的,现在送给你。” 管羽警觉道:“是何雅号?” “巴内月人。”重阳点头,认真道。 “哦,这有个什么讲法没?”管羽颔首,摇着扇子,挺直了身板,细细品着个中含义。 “你来人间少不知道也不怪里。在人间巴蜀之地多出俊才。而文人马蚤客又颇多吟月之词,故而,我取了这个巴内月人。”一脸真诚地望向管羽一脸得意的含笑,j计得逞。 “这样的话,我就笑纳了。”管羽收敛住喜悦的神情,转身一拜,又恶语相向道,“你不快做饭,一屋子人等着吃呢!”重阳腹诽:反正你也只能蹲在院子里吃,言桓死也不会让你上楼的。 好饭确实不怕晚,不过,这饭到底好不好就另说了。 中午吃着饭,言桓为重阳布菜布得很殷情。重阳笑嘻嘻地说:“我给管羽送了个雅号,巴内月人,你觉得如何?”命格咳嗽了两声,不语。言桓扬着嘴角笑了笑:“你越来越会捉弄人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不,应该说很妖孽。”重阳直白道。 楼下院子里,管羽坐在梅树下很风雅地吃着饭,碗里油光铮亮的红烧肉晃了下他的眼,冷哼道:“怎么把肥肉都给我了。”话到此,很是生硬地一僵:“重阳!你才是巴内月人,你才是肥肉呢。”对着饭碗咒怨百遍还是不解气,一甩袖子,出门找酒喝。 第二日的天明,长安城刮起一阵邪风,皇宫正门前吹来一卷白绢,飘飘摇摇落在城门之上。白绢上洋洋洒洒百字,守城的士兵认不得多少字,戳了戳身边的兄弟:“上头写了什么?” 那识字的一看,大惊:“别揣怀里了,快去报上头吧。这回出大事了。” 半个时辰后,这卷白绢被呈到了御书房。皇帝一手挑起白绢细细一读,冷笑了两声:“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气魄。彻查,就算掀翻长安城也把这人给朕搜出来!决不能打草惊蛇。”跪在地上的侍从长领命,退出上书房。人海茫茫这一阵邪风吹来的白绢要从何处查起? 侍从长挠破了头,一整天半点动作也没有。皇上得知,这文绉绉的活计交给这武官出生的侍从长做确实有些困难。是夜,月明,皇上招来侍从长点了两点,使得跪着的人一如醍醐灌顶。 “这白绢还是崭新应该是刚买了不久,先从白绢的出处查起。”皇帝紧紧握着白绢又道,“然后……” “皇上圣明,这样就必定万无一失了!”侍从长如梦方醒,从上书房中出来马不停蹄连夜彻查白绢的来源。 皇帝挑灯夜读,眯着双眼一字一句读着手上的这篇檄文,笑,笑得弯起眉眼,说不上喜忧,却是热血沸腾。是何等的角色能写出这般的文章,还有这般的胆子将其悬在皇宫正门之上。这样的胆气,这样的气魄,会是怎么样的人? 轻舔嘴唇,嘴角再一次扬起,举目窗外清凌凌一片,只有孤影相伴。九月天,菊花暗香自断魂。这一年真是多事之秋了。 晏家,一院子的人似乎都十分享受在人间的这两天娴静。连斤斤计较的命格老儿也能悠然自得在院里的老梅树下跟管羽一道下棋品茗。管羽每日白天都见不到人,说是要回紫阙宫去处理公文,然后送来报君上。晚上就一步不离地跟着重阳,生怕她跟言桓私奔而去。 言桓换下玄黑的正装,穿了一件青衫,用玉簪盘了青丝高居二楼时而看书,时而看看重阳。重阳则借口说,家门外来烧香来拜求的人太多来这里躲清闲。一屋子的水波不惊,最喧闹的时候也只是,管羽跟重阳两人拌嘴。 平静的日子就似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过了几日,门外又人来敲门,言桓站在二楼往楼下瞧。门外是个穿着一身官府的官吏。一人抱着本簿子,很规矩地敲着门:“有人在家吗?” 言桓冲着命格低语了几句,命格老儿神色一滞,略略点点头道:“君上这是为何?”言桓且笑不语:“不必多说。”下楼前按了按重阳的肩头,笑笑。 管羽听楼上有人下楼,生怕是言桓赶紧往厨房里躲。言桓起手去开门。门外的小吏,看着门里的人好一阵子的迟疑,再咽下最后一口口水之后,腼腆道:“现在天下初定,在各处查户口人数。”说完指了指自己胸前的一个官字,表明身份后,又道:“劳烦这位俊俏的小哥把家里的人口和名字报报。” 又是一个吃豆腐的,好好的小哥不叫,偏偏要管人家叫俊俏的小哥。扒着窗口看的重阳和管羽同时哼气。 “晏止卿。”言桓含笑道。小吏就着簿子写了两笔道:“是怎么写的?” “日安晏,发乎情止乎礼的止,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卿。”这那里是在报名字简直是在唱情歌。小吏写完递给俊俏小哥一看,言桓点点头。 小吏写完该写的正要走,又转身羞涩道:“劳烦小哥问个字。前户人家有个叫朱瓮的人,说是个坛子的意思。那人不识字,名字取得还不好写,我不会,问问小哥可会?” 嘴角样子,眼眸了闪过一阵妖异,言桓接过笔,一笔一划,字迹俊秀,随后一并交还给那小吏。小吏接过纸笔看后,呵呵一笑:“小哥的字果然好看。难怪能写出这般有胆气的檄文。来人,拿下!” 第五十三章 小院里,齐刷刷从出几十号人,手中仗剑直指言桓。那位小吏模样的人,干笑了两声:“果然是不同凡响的男子。拿下,带回去交给皇上。” 重阳眼神一厉,想要下楼:“这是怎么回事。”身旁的命格一把拉住道:“君上这次下凡是有事情压在身上的,区区一个人间的兵丁能将他如何?” 重阳眼神似刀:“你以为我看不出他用了箍仙咒,身上半点法术没有?这阵势,他到底做了什么?”命格耸肩道:“我也不知,君上只叫我拉住你而已。” “他要被送进皇宫,由皇帝亲自督办,到底是怎么回事!”重阳厉声,眼看着言桓被一队人马带走。命格被这样一问心中也有了几分动摇,一双狐疑的眼神扫过重阳,自袖子里摸出一张写满黑字的黄纸。展开在面前细细看,口中喃喃:“劫?为何我当日写的时候只写了这一个字。” 目光游移在黄纸之上,重阳心中一惊。这一任皇上的帝号叫瑞昌帝,前辈子是一介郁郁寡欢的读书人,没多少年就死了。再往上一世,这个名字下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抬头是明晃晃的三个字。 血水冰凉,浅笑转身,攥紧拳头,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父皇。” 九重宫门,八十一级天阶,言桓步步踏上,嘴上的浅笑从来不曾放下。绕过假山曲水,九曲回廊,不是去往天牢,不去去往上书房,而是后花园。一桌一凳,皇帝独坐花阴下。一片纵横,黑子已然杀了大片。一壶清茶,两只茶杯,似是在等一个人。等了许久,却没有半分焦躁。 言桓踏上石子铺成的路,步子不疾不徐,依旧笑得云淡风轻。皇帝把玩着手上的白子,一手托着白绢,眼眸里阴晴不定,却是扬声念起檄文。身边的侍从已经退下,言桓独自上前,听着男子浑厚却略带沙哑的声音。 “夫昔者何为君?骗者也。天赋神权,一言蔽万民,安握神器,大权自掌,欺得无数。华袍锦服大夫相拥,万人颂之筑良世,恭检温良呕心八方履六合。人君者,拥天下。享珠食金餐,赏天下之美,筑心之好,踏万民以居高位,划土为疆临万渊,良将精兵守山河。 妃嫔媵嫱良眷美目,画栋雕梁理政居身。于政观之悦则示恩于天下,怒则待民若草芥,勤则农务于耕,世繁于安,荒则瓮牖绳枢栖人身,昏则忠臣良士陷均台,君一言,丹心灭。然宗庙之事甚为重。行万里,浩浩汤汤,旌旗漫天,华盖遮日,龙舸争流,十里一亭,百里一殿,三呼万岁助天威。登临泰山近神祗,耗民之财不以车计。祭天祀地,倾君之心力祈天福于民。然者恭习天命,孝道天子为天子。此间何故?君道:天之骄子奉于天。神权天授人君执鼎九州之地。一朝天子承天之命,临皇天后土,掌生杀予夺皆自骗。” “呜呼,君骗民安天下,收天地之心,揽尽世间好事,煌煌于世道,树天旗迫愚民贤士咸屈于君前。”言桓步到皇上面前,应和道。 “果然是个人才。”皇上转过眼,粗粗瞧了言桓一眼,一怔,抚掌大笑,“这样看来更妙了。你叫什么名字。” “晏止卿。不过是个名字,真假无关。”言桓淡笑,在皇上对面落座,举起茶杯,“这茶闻起来便粗糙,你,果然是粗糙之人。” 皇帝一怔,眸子渐冷:“行伍出身,要熬夜提神,喝惯了浓茶,不懂品茗。算是个粗人吧。”白子敲落,直视着对坐的人:“你看这白子还有回天之势吗?” 伸手握起一颗白子,轻轻夹在指间:“有。” “哦。那倒要看看你如何解。若能解了它,朕封你做相国。”皇上含笑,眼前之人一纸檄文写出了千古多少代君上所作之事,此人是不旷古难得的人才,杀了着实是可惜了。那就好好养着,磨光棱角为己所用。 菊花暗香,满眼昏黄,言桓举手抬袖将纵横格上的棋子打乱。几颗棋子落地,皇帝也遏制不住惊异:“你是不要命了,还是过于自负?” “君王胸吞山河。为了扭转败势,费心费力去下的一盘垂死之棋棋。我有回天之力,却不会去做这般气概的事情。”指节轻叩,又道,“为何不自摆棋局,改天换地。” 一番言辞,皇帝更是目瞪口呆,这人年纪轻轻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而眉宇间那份挡不住的英气,唯我独尊的霸气是他在戎马十载闯过血雨腥风的人也不敢自比的。他的眼波中绽出一丝微蓝的光芒似是魔性的召唤,皇帝脖颈一凉:“你是何人?” 何人?九霄天庭的君上,掌太子实位,万年后必登大宝统领三界的天帝。 言桓不语,广袖临风含笑直视着男人:“许多年前,我们见过。”一句话,叫皇帝想起了冥者,在漆黑的大殿中,有过相似的对白。 “你是来夺我性命的?”皇帝问道。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惜命。 言桓似不曾听到一般:“初得檄文之时,愤恨却窃喜。为帝不过几月,多少还带着点市井之气。深知为王为君之人必谙熟欺人之道。转而便对能写檄文之人感到好奇,便布局寻找。先查白绢,然后摆局,不动声色。用了两日也算不很久。” 皇帝怔在原地,口齿有些不清道:“你……你就究竟是何人?既然知道是局为何还要往里跳?” “但选人不利,身边没有趁手的心腹,这也是你想要找到我的原因之一。”言桓莞尔,“无度不丈夫。你能抑制住自身的怒气,也算得上是丈夫。” 此时的皇帝已然口不能言。 “如今南方适逢水灾,我送你一计良方,解你燃眉之急。”言桓弯身撷起黄花一朵,轻声搁在棋盘之上。风过一阵,衣袂乍起,恍如天人。皇帝跪拜余地,猛然抬头:这人身上王气渐重,必不是凡人。 “修身,不然,必定惹祸。”言桓临走前,扔下硬邦邦一句话,背手徒步而去。一路上侍卫横刀相向,男子一袭青衣立在兵刃共指之处,依旧的浅笑。背后浑厚却略带沙哑的声音道:“放行。” 这一日秋风不大,却能将人眯眼。风沙走石间,有人裹紧大氅,闭上眼,睫毛划过覆在脸上的白玉面具,独自喃喃道:“言桓。”百尺高的城墙上,一人独立于长安繁华之上,看着言桓穿过层层宫阙,向着一个紫衣女子而去。大氅之下,剑柄抵上腰身,面具下那人含笑:“瑞元帝。” 宫门前重阳不知从何处牵来一匹神驹,单手抓着马缰:“管羽选了匹马,说这样我去你那里能快些。我看是他嫌我走路慢,想早点见到你……”低着头,辛酸楚楚,自己的情敌数不胜数,管羽的私心也有几分动了她的心扉。 “我带你骑上一段吧。”言桓翻身上马,一手拉着重阳抱在怀里,牵马由缰地一路停停走走。长街上,一片哗然。路人看完男的看女的,看完女的看男的。这一对,太般配了。锁在言桓的怀间,轻声道:“肩胛还疼吗?” 言桓不语,将重阳抱得能紧。这一次,胸口竟然是暖的。 回了晏家,命格连忙上前问候:“君上,事情还算顺利吧?”言桓一手甩开缰绳,一手将重阳抱马下道:“这位皇帝有几分意思。”不明不白的话。可命格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15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何等机灵地人,一个眼神便明白了。haohanshuwu 浩瀚书屋手机版 重阳是永宁,这皇帝是瑞元帝的转世,个中的避讳,不言自明。命格暗自想到:护得可真是好呀。老儿选了个重阳在院子里跟管羽瞎扯的日子,跟着君上面前道:“这一次,这位皇上如何?” “能定几年天下吧。有些雄才大略的模样,身边却没有能士。”言桓揉着鬓角,自九曲鬼涧出来之后,每每就是这鬓角要疼。 命格自然领会了言桓的意思:“臣明白了。”正要退下,屋里的人却摆手示意他停下,良久又道:“他会死在谁的手里?是不是?” 命格老儿眼睛眯起似一只狡猾的老猫:“君上,逆人伦这种是天上地下都是有的。当年瑞元帝一剑穿心,断了父女之情,其实也是个因果。”这话的重点不在后半句,而是前半句。天上地下都是有的。 天庭风传,言桓自白头井入九曲鬼涧,杀母。命格老儿整日伺候在天帝周围,仙使将这一消息报道天帝耳朵里的时候。那个整日里高高在上的男人阴晴不定的眼眸中,没有绽出半点波澜。他一定一早便知道了。 命格老儿口中不言,肚里明亮,天后必定是死在言桓手上。这位君上当真是不简单,绝不简单,比现任天帝在同样年岁时更为凛冽,更为莫测无情。 老儿收敛起笑容话到此处,眼前的这位必定是明白了。伴君如伴虎,君臣相处之道便是相互利用,互留把柄。不能让主子小看你,那便不会委以重任。也不能看得过高,高到功高盖主便是死日了。那么,恰如其分,一如现在就刚刚好。 黄昏斜进窗棂,言桓眼中蓝光喷发,喃喃道:“不知冥地的那位是否有命格这般的灵透。”恍恍然转身,对上桌上斜放着的铜镜。“竟然已经绽出蓝光,想来是快了吧。” 第五十四章 沿着长街,重阳端着架子走得缓慢。管羽摇扇子迈步子,含笑道:“有心事?”女子回神扯起脸皮笑笑摇头:“没什么。” 途径酒楼,管羽肚子里的酒虫叫了起来,合扇一指:“上次的酒喝得不尽兴,要不,我们今晚再喝一次?” 重阳斜眼,心想也好,借酒浇愁或许真能有个两全的法子自己冒出来。可嘴上却不能这样畅快地从了管羽,就讥讽道:“你有多少酒量,莫要明日里懒床,做不了紫阙殿的事情了。” “呦,你心上还真是能装人。你要是说怕我吐得脏了你家我能考虑考虑放过你,你这样说,今晚这顿酒喝定了!”管羽一拍柜台,“掌柜的,要十坛你们这最好最淳的酒,送酒的银子我另付。” 一盏茶的时间后,两人端坐院里,一支红杏俏闹一夜安详。 管羽举杯先干为敬:“好酒。”一杯酒下肚,眼色便婆娑起来。重阳端着酒杯楞了好酒,才缓缓饮下:“其实,你也算是个好人。” 管羽笑笑:“一杯就醉了?说起胡话来了?” “戈女当日一刀便能断了我,你却救我。若你我对调,我定然不会救你。”重阳轻晃酒杯,抱歉一笑,“恕我直言了。” “有点良心。”花瓣落在酒盅里,管羽却不介意满杯饮下。 “谢谢你告诉我,当今皇帝便是瑞元帝。” “哦,我说了吗?”花瓣落在他的额头,管羽醉意隆隆地问道。 重阳抿唇不语,他那一声命格叫的这般的响,生怕自己听不到般。在厨房里有一再地被她套话。精明如管羽怎会没有这点心计。“谢谢你陪我喝这一顿浇愁酒。”说完又是一杯。 两厢无语,自顾自地抬头看着花枝上落英飞下,一杯一杯的黄汤下肚。管羽的眼中已经晕上水泽,重阳却是依旧的清明。坛子空了六只,管羽一身酒香埋头在桌上,含糊不清道:“你真是个千杯不醉?” 重阳不答,脸上绯红起了一层,饮尽满杯。 “天生的?” “可能因为我是骨女的缘故吧。上辈子是个一喝就醉的人,这一世倒是怎么喝也不醉了。太清明了,不好。”重阳扭过头去看趴在桌上的男子。鼻息重了,原来睡着了。笑了笑起身去屋里去拿件衣服,替他披上,末了轻轻拍了拍管羽的肩,似是对着他说又似是对着自己在说:“不管怎样,多谢你了。” 花影浮动,暗影在男子的脸上斑驳,睁开眼,身后的女子已转身。眼神中的醉意消散,一点光亮渐起,管羽心中喃喃:不谢,以后能少恨我一分便好了。闭上眼,摩挲过臂弯,管羽笑。杏花落了满头,眼眶间竟然已有了温热。 鸡啼时分,重阳斜斜靠着窗棱却是一夜未眠。半夜的时候又起了一场秋雨,天更凉了几分。“言桓,若是你你会如何对待瑞元帝?”屋子里空空,无人做答。 吱呀,有人开了房门,踏着一滴清水去开院子外的那扇门。手有些颤抖,打开。门外一人撑着油纸伞,雨水打在他的眉间,嘴角处没有笑意,眼中蒙了一层薄薄的蓝光。管羽微微发怔,错愕地喊了一声:“君上。” 两人相对,却没有半点言语。管羽心中怦怦作响,蓝的,竟然变成了蓝色! 屋里的重阳应声出门,见言桓立在雨势之中,轻唤了一声:“言桓。”男子收伞入门,院落里只剩下管羽一人痴痴而立,不知风雨侵身。 灯火昏黄暖暖地照在言桓冰冷的脸上。重阳心疼的开口:“一夜未眠还是醒得太早?” “睡不着。”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只白玉骨笛搁在桌子上,“收好它。有弑仙剑在,我也能放心些。” 重阳愣神,心中泛起感慨:“你又要走了?” “冥地鬼府,有些事情要去做。我不在的日子里好好照顾自己。”这话说得有几分辛酸,目光一直落在玉笛上,不曾看过重阳一眼。 话里的意思,重阳明白。瑞元帝转世一事言桓必定知道。当日切肤之痛,现在的重阳有能力去报一剑之仇。话说回来也不是仇,是恨,别人舍弃的恨。这种恨,言桓尝过。 “那我送送你吧。”重阳含笑,外头的雨还在下。 言桓点头,两人并肩出门的时候,管羽依旧站在雨里,攥紧了双手,痴痴地看着言桓。胸腔中有一股灼热在燃烧,看着两人的身影,管羽深深地抿了抿唇。口中喃喃:“时日无多,有些话,今日必须说了。” 百余长深的小巷,重阳走得十分磨蹭。低头抬头,欲言又止的小女儿状表露无疑。言桓撑着伞,弯着眉眼,一点深邃晕开在眼眸深处。 “言桓,我家的杏花开得好看吗?”重阳低头,半天才扯出一句话来。 “是那株出墙的红杏?”言桓说话绝对呛人。 “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重阳扭捏道,心中却是一阵甜腻。 “红杏出墙不打紧,若是有人的心出墙了便槽糕了。”一番心事,言桓顿步,转头看着重阳,眼中无波无澜,一阵蓝光绽开,十分的妖异。 重阳痴痴地看着,伸手去抚言桓的眉眼。男子双眼一合,耳旁女子的声音响起:“我的心落在了这里,你的相思又在何处?”左胸上抵了一只纤细的手。依旧闭着眼,含笑却不语。乌云笼在头顶,青墙之下,手中的红伞倒在地上。 肩胛上有人轻轻使力,脊背靠上青墙。猛然抬头,那张俊俏面庞在黑色眼眸中放得巨大。瞳孔睁大,两片温热抵上唇齿。雨水汨汨落下,划过脸庞,寒冷顷刻消散,巨大的暖流肆意游荡在全身。身体中的隐动被燃起,伸出手环上他的腰身。墨发交织,真实而窃喜的感觉。这一吻,燃尽了心神,直到窒息得不知混沌。言桓低下头,伸手抚过重阳如玉脸颊,妖异的蓝光投在女子的脸上。 巷尾的昏暗中,一点昏黄。管羽手中提着灯笼,脸上忧色分明,暗自道:“终是到了这一天了。” 送走言桓,重阳笑得分外花痴地往屋里一坐。这是鸡都去睡回笼觉的时候,所以天已经大亮。管羽吹灭烛火看着托腮沉思的重阳,最后沉重地打了两个喷嚏。重阳别过头,换着姿势继续花痴万分地傻笑。 管羽用手指戳戳紫衣,道:“哎,天亮了,不带你这样做天日梦的。” 重阳鼻子出气,一副鄙夷的模样,回神看着桌子上的骨笛又是一阵傻笑。管羽伸手正要碰,重阳一把夺过来揣在怀里很是宝贝的样子:“这是我家言桓送我的,你别乱动。” 管羽脸上抽搐,心中暗暗咬牙,冷声道:“是君上的腿骨吧。” 这一句话,重阳如梦方醒:“你怎么知道的?” 大殿下伸手去摸袖管中的扇子,扇骨冰凉,话到嘴边正要开口说上那段暗暗念了许久的话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门。相伴的是一声十分娘气的呼喊声:“敢问,冥者在家吗?” 一听就是到是位断子绝孙的公公。重阳冷哼了一声,冲着管羽道:“你们天界就一点好,没有这些母鸭嗓子的阉货。一开口就叫人觉得恶心的太监。” 管羽举着袖子擦出一脑门子的汗,赔笑了两声:“那事,那事,神仙是何等的玉树临风,怎会有太监呢。”两人都冷了一张脸往屋外去开门。 门外一张堆着一脸假笑的公公,团着双手恭敬一拜道:“小的拜见冥者。”说着便将怀中一张大红的帖子递到重阳面前。还察言观色般打量了管羽一番。估计是觉得这人长得委实不太好,配不上重阳的花容月貌,虽是极力克制还是有一丝弧度在嘴角扬起。 重阳鼻子出气,抬手接过帖子,却也不看。管羽很事妈地抢来,又故作潇洒地打开,细细扫了一边。 “后宫的瑾妃娘娘得了一子,是皇上的长子,今夜大宴群臣。皇上让奴才来送帖子,届时请冥者大人无比要到。”很娘的太监用很娘的声音说了一段很不娘的话。 “呦,按说是长子,皇上也没有立皇后日后莫不是太子吧?”管羽冷嘲热讽道。 太监脸上的笑意更重:“这位公子,这话小的可不敢说的。万一那一日哪位做了皇后娘娘生了一子。叫她老人家知晓了,小的脑袋可就不保了。”说道哪位一词时,太监别有深意地打眼看了看重阳,极尽谄媚的眼神。 管羽手中将洒金大扇玩得地溜乱转:“那倒是,为了活下去都断子绝孙了,怎么也要保住小命,不是?”这话是看着重阳说的,话音却是说给太监听的。 脸上的笑容僵在这一句的玩笑上,但主子眼缝中求生的人怎是这般容易激怒的?忙忙接口道:“公子别与奴才打趣了。”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一直不曾开口的女子,道:“皇上说了,务必请冥者过去。万岁他老人家对大人真真是十分的上心。今日一定下宴请,这第一道请柬就是亲手写给大人的。”话中七分谄媚,三分别有深意。 重阳冷颜一瞟团子身段的太监,就道:“那真是我的福气了?” “大人这话说得要折小人的福的。若是改日大人住的地方换了院子,能记得小人便好了。”这位公公哪里是来送请柬的?简直是来传话音的。弯着腰,低着眉,嘴角阴笑收敛得恰到好处,硬是把这门将重阳捧得天上有地下无。 重阳抬头揉眉,将请柬夺到手上,不顾公公飞溅的吐沫,冷声道:“要是我做了主子,第一个想做的就是割了公公的这条长舌。” 一句话,叫太监脸色惨白地哆嗦了三下。在一声声地赔笑中眼看着重阳将门关上。 第五十五章 这场秋雨似三月梨花白看得皇上终是一声叹息。 大殿上钟乐霏霏,舞袖翻飞之中,大臣推杯换盏恭祝皇上得子之喜。天下初定,年届四十的皇帝在失去爱女后,终是得到了子嗣。这是天佑本朝的征兆。有了太子,延续下去的血脉,这一朝江山定能坐得稳如泰山。 皇上一杯杯饮尽清醑,鬓角处却是一阵阵地泛疼。抬着眼看着大殿之外的黑暗。惶惶间,只有那排随风轻晃的宫灯,明明灭灭,一如这一刻的心情。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杯。君王有时也要迎合这场合,笑或是哭。今日,他要笑,却还是仍不住的蹙眉,心中暗暗念道:真的不来了吗? 又有大臣口中称道着天佑之词,颤巍巍地来敬酒。他举杯,喝得干净,却不太喜悦。立在身边的侍从似是看出了他的不悦,只低声道:“圣上是身子不大舒服吗?” 抚着眉间,缓缓摇头,又道:“帖子确实送到了吗?” 这一句话问得没头没脑,侍从有些愧色道:“是的,已经送到了。冥者已经收下了。” 敛眉,笑着摇头:都问了不下十次。在战场上果敢决绝的自己,今日,为何会如此踌躇无措。仰起头,依旧怔怔地看着大殿之外惦念起那一抹撩人心神的紫色,伴着银铃脆响。征服的欲望随着她一次次的拒绝变得更加澎湃,何况,她还是真真正正地美人。后宫一干新近的妃子也是万里挑一的绝色,却难抵她抿唇蹙眉的一丝轻蔑神情。 结局昭然若揭。重阳很安心地窝在院子里跟管羽瞎扯。 夜宴之后,上书房。酒气冲着心肺,一股无名的火气烧在胸膛里,皇上眸子一亮,俯视着脚边的太监:“今日就是你去的冥者院子?” “是奴才办的差。”太监很是得瑟地答道。派这差给他的时候,太监就知道这是一美差。皇上最近几日里天天召见画师,为了画一幅丹青,女子的丹青。画了小半月愣是一张也没有入得了他的眼。太监偷偷飘过,紫衣,银铃,这人是谁,明眼人都知道。 “哦,是吗?”玩味的口气。看看待宠物般,在太监身边缓缓踱步,转身背身立在夜风中,“她说了什么?一字不落的说一边给朕听听。一字不落。” 这是一多大的好机会,博得皇上的欢喜。公公跪在地上,手舞足蹈地学起舌来,心中窃喜,这一次定是有赏银了。太监是个人才,不是本身的聪慧,而是人在绝境之后被逼出来的灵透。 皇上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悦,灯火下缓缓转身,看着太监一张乐得似花一般的脸,低声道:“来人,既然冥者要你的舌头,那便割了吧。” 太监手抖脚抖舌头也打了结,哆哆嗦嗦就道了一声:“皇上!”就被人拖出了上书房。君心莫测,这一次连皇上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这是为了什么。 重阳坐在椅上,话才说到兴头上,就已经是三更时分。管羽急急忙忙地说是要去一趟紫阙殿,这两天都没回去,怕是要处理的事情能高过言桓挺拔得叫人花痴的身高。这一计是重阳的死|岤,万事碰上言桓两个字,她就是个不会说不的傻子。 眼睁睁看着管羽往九霄上去,回过头,嘟着嘴暗暗想要是能跟着管羽去十八鬼府看看言桓就好了。嘴里正嘟囔着,一阵风将窗户吹得噼啪作响。冷风灌进屋子,重阳打着哆嗦去关窗。 雨还在下,没有停止的迹象。“谁?”女子惊觉道。 雨势弥天中,竟然有人站在院子的湿泥里。黑色大氅,白玉面具,一头长发只束了一半。雨滴打在白玉质地的面具上扬起一阵水花的薄雾。 “谁?”那人看不出男女,身量也不算十分的高,大半夜外加大冷天站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是来者不善就是有意图谋。重阳伸手去摸桌子上的骨笛,化成一柄青锋声音变得紧了又紧。 那人没有作答,从大氅中掏出一个物件向重阳飞来。女子心中唯恐有诈,用剑一挑,刺穿再定神一看。是一柄扇子,不是管羽那一柄洒金大扇,却眼熟得很。 狐疑的眼神扫过那人。那人没有半分要动的意思,似乎就是在等着她将这样东西看的仔细。重阳将扇子展开,扇面上已被剑刺了一个大洞。紫檀木的扇骨暗香阵阵,一面上寥寥几句淡雅诗词,背面是簇开得妖异似血的彼岸花。 这扇子是胥游时常拿在手里的!不,是景夜的扇子。 目光转得更冷,斜睨着来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不语,身形展开破开雨势就飞身而去。五指攥紧扇子,心里的火烧得更是旺了一分。身形腾起就去追来人。自九曲鬼涧后景夜一剑洞穿言桓的肩胛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有些话,她想亲口问问他,可一直没有等来这一天。当戈女告诉她景夜被关进业火塔的时候,她说不上释然,而是一分心酸。 用心捂热一颗冰冷的心,然后这颗心冷了。景夜便是冷了的心,一颗藏着冰凌的心。 景夜这个名字在心底搅扰着难受。她的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人,那么,为什么景夜这个名字也曾叫她夜不能寐的辗转反侧呢? 而这个用白玉覆面的人又是谁?为什么这人会有景夜的扇子?谜团一层包裹着一层,叫重阳忘记了雨水刺骨,在黑暗的水势中直直跟着那个黑影掠过万家屋檐。黑影直直往着城北而去,最终在一户人家前停下。 大氅掠地,在半空中骤然转身一柄长剑就直冲面门而来。重阳急急稳住身影,扭转身子飞扑向另一边要躲开剑锋。奈何那人的剑法太过刁钻,脊背重重摔在地上。抹去脸上的泥水,那人的背影已经被雨势掩去,不见踪影。 “逃得倒是快!”恨恨咬牙,爬起身,踟蹰着看着一座破败的院落。院子里还有一盏晦暗的火光微弱地支撑着。 重阳心中紧得很,去敲门:“有人吗?”指节扣上木质的门板,不想,门竟然开了。现在已经施施然地大敞着。畏缩得起脚迈进去,窗纸上映着两个人的身影。一道影子剧烈的起伏着伴着一阵强烈的咳嗽声然后是急促地喘息。 “有人吗?”砰砰砰,心跳声,敲门声。手脚也是冰凉的。直到开门的那一瞬,眼前的人将重阳当即石化:“微汀?”门里的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只是表情不再死板而是有些铮然地看着重阳。直到他认出了眼前的人,竟然舞着双手大呼道:“公子,公子!是重阳姑娘。” 顺着微汀眼神投射的方向,重阳见到景夜。他环着双腿略带畏惧的眼神带着小心翼翼团在墙角。墨色长发挡去了半边脸颊。一双清澈的眼睛布满血丝,看不到他往日里的温柔清秀,嘴唇上皲裂起皮。 曾经,在紫竹青纱之中,他轻挑手中纸扇,一双沁着坏笑的眉眼投来:“若我赢了,你就叫我亲一口,如何?” 曾经,青柳三月烟雨时,他展露笑脸,一声声溺死人的娘子,全然一派翩翩佳公子游龙戏凤的气度。 曾经,梧桐叶黄凤凰鸣响下,他将仙元取出,依旧挂着笑脸:“做做凡人也好。”闲云野鹤不看云霞般惊世的洒脱。 曾经那个景夜去了哪里?原来,事到如今,我念的只有你的好。 重阳踉跄了两步,不由地去握景夜的手:“景夜。”指骨握在手间,十分突兀。三月不见消瘦得已经没有了人形。景夜扬着眼睛,空洞的眸子中看不出喜忧,直勾勾盯着重阳身后的虚空:“重阳,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可重阳却记得。那时候在九曲鬼涧,景夜用弑仙杀言桓的时候,自己跑出来抱着君上时,景夜开口就是这一句话:“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吧。”她还能记起他印着血迹的白衫,鲜红在双膝上。那时的他在上清弥罗宫前跪了三天,滴水未进撑着虚弱地身子急奔着九曲鬼涧而来,为了两个女子。 只是这一道自己算下的劫,叫他失去了两个重如生命的女子。一个生死永隔,等不到回轮后的希望。一个咫尺天涯,识他如蛇蝎。 猛地回头,事情似乎比看起来要糟糕得多。重阳大声:“微汀,景夜到底怎么了?” 微汀一个人独自撑了这么多日子,终于是熬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眼窝子里流出两道泪:“公子废了。”四个字,半点怒气也提不起来了。那股子怒气冲冲的劲被化解得干干净净。 “你说什么?”重阳还不相信,扶着微汀的肩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公子被天帝罚进了业火塔。业火塔本来是用来关押教化不明的重刑犯叫他们无欲无念的地方。所以里头有彻耳的灵音,日日夜夜回响将心底的心魔逼出后转化成无念的。公子被困在业火塔塔顶,日日夜夜经受心魔之苦,终是……终是……”微汀哽咽。 “终是什么?!” “终是从塔顶上跳了下来。”微汀去扯景夜的衫子,一道道狰狞的疤痕盘踞在前胸后背。 千丈之遥远不及你我相见成仇的惆怅,切肤之痛远不及你眼眸中一点冰霜将我左胸刺穿。于是,千尺高塔,只不过他的纵身一跃便将三千青丝,万丈情崖说不尽的相思说完。 “公子有天帝血脉里的仙气护体才能保住一条命。坠下高塔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重阳,我不想忘了你。”你才是我的心魔,彻彻底底的心魔,死也不愿忘记的心魔。那么,我宁愿选择死亡。 握着他的手,更加紧了一紧:“景夜,我不怪你。”这句话,恍恍惚惚的人似乎明白了,眸子聚在一道,吱呀着映着,弯着眉眼笑了。 第五十六章 看着景夜一副迷离的模样,微汀悲从中来,抽泣声更大:“摔下来后整个人都不行了。天帝说这个儿子是真的要不得了,就随他自身自灭吧。我就一边守着公子,一边去跟各路的神仙要些药来,现在身上的伤大抵是好了,虽说落下了疤。可就是说不了一句清明的话。公子那时候守藏书楼,我知道个法子能偷偷进去的。就一日日去那里看书,终是找到了一个法子。” 重阳眸子一亮:“什么法子?” “灵音乱了心智又抗拒着不肯接受的人,要用仙,人,鬼身上的灵力作药。所以我们就收拾了东西带着公子到了人间来寻药。”微汀抹抹眼泪。 “这听来也不是十分难办到。” 微汀摇头:“自然不是这么简单的。那人必须要有能统领一界的霸气。” 话到此,重阳终于明白为什么微汀先来人间找,他好歹是个小仙取一点当今天子身上的灵气比要九霄、冥地的要容易的多。等等,仙界,霸气,除了天帝,还有一个人能做景夜的药——言桓。 “这灵气要怎么取?”主意已定。景夜若是现在好好的即便是刀架在她脖子上,重阳也不会动容三分。而如今他疯了痴了废了,为的就是自己,她不能坐视不理。 “在额间点上一点朱砂,用这葫芦里的小虫引出来就好。只要一点便好了,不会伤着身子的。”微汀强调道。他也想到了,这事情由重阳来做的话,必定会去找言桓。 “知道了,这药我来找,你陪着景夜换个住处吧,这里……太委屈他了。”重阳接过微汀手中的葫芦,打开来看了一眼。只有三只小虫,扑闪着翅膀呲牙咧嘴的,的确没有什么讨喜摸样。只有三只小虫,一定要万无一失。 “毕竟公子跟我身上都没有使箍仙术,我怕住在繁华之中叫一个道人看了去,再出什么乱子就不好了。所以就住在了这里。”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少年,最可贵就是对景夜忠心耿耿。 重阳又坐回景夜的身边对着他说话。男子没有反应,像是在安静地聆听。 “这么些日子来,这是公子第一次能安静地坐着。原先是谁都碰不得的。”微汀见到了很是高兴。重阳直到天大亮的时候才起身要走。微汀一路不言不语地跟到外头,又是双膝着地,结结实实地一跪:“重阳姑娘,往日里是我做得不好。等到公子病好后,你就是要活剐了我微汀,我也毫无怨言!” 重阳摇摇头:“不能说一点也不怪你。只是……只是我真的看不得他这样。原本好好的一个人……” 越是说不怪,微汀心里越是慌得打鼓,眼巴巴地看着重阳不想打理他就拂袖而去。微汀直直地跪在地上回过头看着门房里的那道欣长身影,喃喃道:“等了这些日子想她念她真真见着的时候却是个不知世事的痴人。” 门里的人直勾勾地看着烛火,眸子涣散将头靠在双膝上似是受伤的小兽惊恐不已。 脑门子更疼了,摆摆手,真的不想说什么,转个身冷了一道背景就走了。什么都等救了景夜再说了。在心里盘算来盘算去,最合适的人选是言桓、瑞元帝和管羽。这其中最好下手的是管羽。阴谋在心室的潮湿处长得十分蓬勃,一切具备只等你个管羽老鳖入我瓮来。 怀揣着阴谋的日子天气总是跟重阳脸上的坏笑一般明媚得不遗余力。 算着脚步声,重阳将言桓留下的画轴摆在梳妆台上,又把窗大敞着,蹙着娥眉等着管羽出现。大殿下拖着沉重的脚步蹩进院子,嘴里嘟嘟囔囔道:“累死了累死了。真是个贱命好好的岁前殿不睡,偏偏要来来这里住个破落院子!” 窗子里,女子握着画轴看得眼神痴迷。“一花痴。”管羽哼了一声,“不就一副画吗?美成这样。”边说边往屋里走。 “呦,知道往自己那黄脸婆样的脸上涂脂抹粉了?岁月不饶人呀。”难得重阳一声不吭任他叫骂。 女子提着笔沾着瓷罐里的朱砂,对着菱花镜子细细地在额头上点上一朵梅妆。放下笔冲着泛黄的倒影又摇摇头:“的确不好看。”重阳自顾自地摆弄着那罐子的朱砂。 管羽蹩到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影子心里也不禁啧啧赞叹道:果真是是个风华无双的美人儿呀。难怪能叫言桓多看上一眼。 举着帕子擦掉额上的梅妆:“还是言桓说得对。” “君上说什么?”好奇心翻滚,只要跟言桓有关这两人都想是猫儿闻着了腥般决不罢休。 “那天他画了这丹青后说,我若是在眉间有一点绛红色的朱砂痣,会更秀美三分。”重阳娇羞道,“想来他是喜欢有着朱砂痣的吧。”征询似的眼神看着管羽,似在等着回答。管羽咽了口口水,心思飞出了又生生拽回来:“我怎么知道。” 说这话,又不停的抿唇,一看就是想心事的模样。心火烧起来了,重阳含笑地将手中的瓷罐盖开,又好生地藏好,生怕别人偷了去的样子。 管羽一双眼睛巴巴地盯着那罐子朱砂,哽了哽脖子才注意到重阳异样的眼神,双手背在脑后,讪讪道:“女人就是多事。”鼻子哼起走了出去。重阳忍着笑,鱼儿上钩了。 吃过午饭,太阳暖烘烘地照在身上。重阳搬了椅子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假寐。管羽蹑手蹑脚地挪进屋子翻腾出那一罐子的朱砂,按耐住兴奋的心情用手指沾了点往额头上一摁。冲着镜子里的大眼瞪小眼:“真的……” “真的别有一番滋味。”重阳阴森森地说道,“不过……” 管羽似捉j在床黑了一张长脸转头去擦朱砂:“没什么,我觉得好玩玩玩而已。” “这样擦会脏了袖子的,你坐下来我帮你擦。”重阳很是好心地将管羽按在椅子上,“你不是女子自然不懂这些。”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绢,直接往管羽的眼睛去擦。 “擦额头,你擦我眼睛干什么?啊……”喷嚏响亮,眼睛里火辣辣地疼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你往手帕里放了什么?” “哎呀,中午做饭的时候,弄脏了手拿帕子擦了擦。”嘟囔道。 “什么弄脏的手呀?!” “辣椒喽。”背手打开葫芦盖子放出一只小虫。小虫见了朱砂顿时变的万分兴奋,拍着翅膀停在管羽的额头上。 “死丫头!作弄我!又是什么东西飞到我额头上了?”管羽气急,奈何眼睛疼着睁不开。 “别动别动,你这点朱砂痣实在太美艳,引来了蝴蝶而已。”这谎话说得连自己都不相信。 管羽却是很认真地停止了挣扎道:“哦,是吗?对了,刚才,你别有一番风味?什么意思?” 小虫吸完灵力伸了伸小足,腆着肚子缓缓地飞进葫芦里。成功的第一步,很好的兆头。重阳把小葫芦收好,“就是难看得叫人无法接受的意思。”一句话将让管羽气绝在地,颤抖不止。 “算你狠!”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经典对白,“你给我等着!” 重阳缓步踱出院子,管羽的骂声依旧在脑后嗡嗡作响。下一个要会一会的人便是上辈子的生父瑞元帝。嘴角扬起,抬眼看着明晃晃的太阳,手心真真发痒:“父皇,你可知道女儿等这一天等了多少日子了吗?” 夜幕垂上金瓦赤柱的深深宫阙。西角门的城楼上,染着血色的狼牙月影映在白玉面具上,黑色大氅舞起晚风里。城门下,重阳一身端庄的功夫,金钗美鬟,额前点了一点梅妆,肌肤胜雪。守卫们似看着天人的模样看着她穿过一道道城门,站在甬道的正中向着上书房而去。 这一任的皇上勤勉有加,日日在上书房熬到半夜。径直去那里,一定可以找到她要找的人。 “冥者大人。”一个弯着脊背的太监迈着小碎步跟在重阳身后,“皇上说,寝宫有请。” 冥者斜过脸:“前头带路。”看了这人的脸,后妃的花容月貌不过如此。 游廊尽头,点点昏黄之后,她已经看到了那抹明黄|色的人影。“朕等你良久了。” “看得出,一进宫门没几步就有人过来领路,且畅通无阻。等了几日?”昂起下巴,目光灼灼,扫过眼前人,嘲笑的弧度弯起。 皇上手中玉不离手:“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 “是为了长生不老的方子还是为了人?”手指指向自己,挑逗的意味。沁满情欲的眼光直直钉在重阳的身上,恶心得叫她胃中翻腾。 “我只说为了人,你信吗?”皇上伸手要去换她的腰身。盈盈细腰不堪一握,会是何等的滋味?舌尖舔过嘴唇。 “不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夜风灌进游廊。 皇上道:“天凉随朕进寝宫吧。” 还不到深秋,天气还不曾冷到穿夹衣的时候,大殿里已经摆上了火盆。大殿穹顶上被烟气熏得漆黑。“怎么,你怕冷?” “戎马出生,打仗的时候行军途中中了一剑,啐了毒的箭。折腾了大半年,命救过来了身子废了。十分的怕冷。”说着又是狡黠一笑,“后来,孤身一人坐江山,高处不胜寒就更怕冷了。想找一个人捂热这里。不知冥者是不是会有这般神技?”右手按上左胸。 第五十七章 明黄龙袍上覆着满是老茧的手,大而宽实,与言桓纤细且长的十指有着天壤之别。这双手向着重阳伸过来,在空中一把抓空:“腥风血雨里拼杀出来的人不相信感情,只有对于女人、金钱、权利的追逐。见过死亡的人更加惜命,而到了朕的年纪更是不会相信所谓的魂牵梦绕。可这一次似是中了邪了。”话音越来越轻,步子踱到墙前,回头看着重阳,右手摩挲着墙上的画。 紫衣、银铃,眉眼中凝着一丝轻蔑。 “其实,这样也很美,不是吗?”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宫殿中。皇上沉浸在前一刻的感叹中,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眷恋。动情这样的事情对他这把年岁的人来说,的确是不容易了。天下女子尽在他的手中,而他偏偏看上了这个恨他入骨的女子,而不自知,可笑。 “美貌,异常的经历,冥者的头衔加在一起才是你想要的东西。你想要的是征服后的快感,而不是一个女人,或者是我。”声音凄厉,在寒冷的夜空中直直击穿皇上的心扉。 背手,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或许吧。或许曾经是,但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你的身上,你就是这所有,所以,我要的是你。” 重阳在软榻上坐下,仰着头看着寝宫外大片大片的桔子林:“陛下的性子真是奇怪,这样大片的桔子林就不怕有人偷袭吗?” “怕。若是有人要杀我,有没有这片桔子林藏身都是一样的。”皇上踱到重阳身边,将她按在凳子上。 “陛下不是活的太明白就是活的太糊涂了。不是太过惜命就是太不惜命。这么豁得出去就不怕那一日丢了命吗?”重阳嘲讽道 “眉间一点梅映雪,若是在眉角处画上舞蝶蹁跹,更是妙上三分吧。”说着便从袖管中掏出一盒黛青。重阳有些惊讶:“民间对你风评不错,不想竟是个袖管里藏黛青的皇帝。” “四年前朕在嘉峪关厮杀,冰天雪地绝境之上有一人将朕带出荒野。那人临走前曾说过,朕是孤鸾命,若是有一日能遇上一个上心的女子便用这盒青黛在她眉角画下一只蝴蝶便能留住这个女人。”目光转向重阳,打开盒子。 “这是第几只蝴蝶了?”眉角凉丝丝的感觉,戏虐地仰着头。 “第一只。”说道这里,描着蝴蝶的手顿了一顿,沧桑的眼神投来。三十七年来第一次奋不顾生地愿意为一个女人倾尽所有,就像十七岁的时候手中握刀,第一捧鲜血喷在脸上般心神繁乱。 重阳微微一怔:“是吗?”起身往着寝宫外的桔子林里走。青黛在眉角上划开一条细长线条,妖异而清冷。皇上紧步跟上。 秋叶中金黄桔果似盏盏引魂的小灯掩藏在深色树叶之后。重阳停步骤然转身,双目阖上,微微颔首,额间一点朱红分外妖艳,口中念念有词。在皇上的下一个回神中一道凤凰火将两人困在了一道。 皇上有一瞬间的失神。毕竟是见过死亡的人,很快平静下来。 火蛇舞动,贪婪地舔舐着每一颗橘树,用赤红的身体将它们包裹,化成焦炭。火光中皇上淡淡叹气:“爱到燃尽。你就像是这一场火,若只有将我烧尽你才会记得我,那么,也好。”热气袭上脸面,披散的长发随热气腾起似诡异的招魂图文。重阳且笑不语,足尖点地,身子浮起在半空中。他不再用朕自称自己,而是我。怀揣着一个男子对于一个女子最基本的爱,面对她带来的死亡。 “一直在想你在找什么?现在许是想明白了,你要我的命。”皇上黯然道,盘着腿似是参禅般坐在地上,火蛇离他不过数丈。这一刻,重阳自手中飞出一道细绳直直将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16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绳直直将颅脑穿过,一点朱红色的朱砂落在眉心。hubaoer鲜血一点点地渗出。 这一辈子他屠城掠地见过死亡前的哀鸣,直到现在自己死日将近的时候却是前所未有的坦然。叹的不是将死之哀而是至死也不知这个女人为何要杀他。一个报仇或者刺客要杀皇上的理由的确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竟然爱上了她。在这种年纪奢望感情有些迟了。可这一次情爱烧得太过猛烈,甚至连命也保不住了。 小虫吸饱了灵力拍着翅膀往葫芦里飞,这已经是第二只了。 骨笛化成青锋抵上咽喉,这个人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曾经,我是你的女儿。”皇上愕然地抬头,血水在脸上留下长长的一道印迹将脸分成两半,分外诡异:“是吗?那一世,我该是幸福的。” 弑仙滑到胸前:“是吗?但你为了国家一剑杀了我。瑞元帝,前朝的开国皇帝。而你却是灭了那一朝的皇帝,真的很讽刺。” 额间的疼痛越来越沉重,身子已经无法支持下去。他知道这是死前的感觉,真的要离开这个人世了。脊背摔在地上,临死前还能看到这个女人,那么已经很好了。她要他的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可以了。而她给了自己近两个月的时间,够了。 “曾经有人说面对盘要费心费力的败局,他会选择自摆棋盘。他说我要修身,看来他是对的。但这盘棋是你的话,还是值得的。”扬起笑,说完最后一句清明的话,合上眼。 这句话,直到后来她听言桓亲口说出才真正明白话中意味。 火舌舔舐着他的脸颊,重阳手上的剑一直抵着他的胸口。怔了良久,慢慢地移开,转身正要离去。前面的空地上映出一道欣长的人影,在红色的视线中分外扎眼。 “冥者大人。”浑厚的声音。他不是死了吗?为何还能站起来?重阳遏制不住心中的惊异,转身。这张原本祥和而绝望的脸上写满了不屑和轻蔑。就像前一刻她看着这个男人的表情。 皇上双手展开两道火焰浮在手掌之上:“一百年前,你在忘川边上杀了一个上仙,那人叫什么,你知不知道?”皇上的神情不似平常,十分古怪。心里怦怦乱跳不想预兆浮现出来。 他步步紧逼,抬手擦去脸上的血污,扬起的嘴角恨意铮铮:“命格。前一任的命格星君。”重阳惊恐地睁大双眼,这种口吻她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很死板很斤斤计较。 “他是我的授业恩师。”单手抓上重阳的脖子,一分分的使力,“我就是命格。要是用这个死人身子杀了你,你猜猜看,谁会知道?”重阳已经能够确定这一次是遇上的仇家。 “君上保你保得可真是好。吞了我师傅的元丹你还能好好活着逃过天帝的责罚。就凭着你这张脸蛋吗?啧啧啧,真是不错。”他笑得很谄媚,“你很想跟着君上是不是?你在等着他来救你是不是?可他现在在鬼府,新君摆宴,是不会来的。今夜我要你的命!” 手里的弑仙攥得更紧。 “杀我呀,一剑弑仙,我必定魂飞魄散。那么,君上就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五雷轰顶受尽仙家刑罚。你说他保不保得住你?”看着重阳圆睁的双眼,调笑的意味更重,手上加劲控住她的身体一把推倒在火焰之中。 说着便弯下腰,两只手指抚上剑身,“这是个好东西。旁人不知,可我却知道。君上的双腿骨。有双腿骨的人能成继承统得三界。一生只会爱一个人,动心之日,便将腿骨剜出,受尽削骨噬心之痛,用那女子的血一并化成弑仙剑。弑仙剑成,此人便是未来的天后。” 瞳孔收紧,洞穿心肺的疼痛。一百年前在忘川边上,你腕骨成笛,化成弑仙保得我一生平安。竟然是你对我一生情意的承诺。天地大统从无仙家以外的女子做过天后。你隐忍疼痛剖出真心,誓要立我为天后。而我却对你心灰意冷,决定抛开一世记忆寻个逍遥活法!难怪在九曲鬼涧,你对我说要好好保管着柄弑仙。难怪你愿意为我跳白头井入九曲鬼涧,血污满身。你的真心藏得太深,竟是咬着牙一百年也没来对我说上半句。 心里一阵紧过一阵。你愿意为我背起天帝责难,而我却一直懵然不知,还要跟着景夜走。那一时,你怕是伤透心吧! “一条双腿骨,一柄弑仙剑。天地间最残酷却是最忠贞的定情信物!这份情谊真是可歌可泣。”说到这里扬起嘴角又是可怖一笑,“世事难料,君上为了一个女人入九曲鬼涧。为了出九曲鬼涧,她连自己的亲娘都能下得了手,都是为了一个骨女。你说他是太有情还是太过无情?” 夫龙之为虫也,可犹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 重阳眼神一厉,人主皆都逆鳞。而言桓恰恰就是她径尺逆鳞的要害:“命格怕是小看我了,真刀真枪,你也未必是我的敌手。”话音刚落,手起剑快,弑仙剑直直刺穿咽喉处。喉咙中还没有冒出咕咕的响声,瑞元帝这副借尸还魂的身子再一次倒进桔子林里。 红光投射在白玉面具上,穿着大氅的人感觉不到半分温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到了。” 这场凤凰火烧了三天三夜才停止。重阳从火光中踉跄地逃出,心里狂跳不止。右手攥紧了弑仙,左手握着葫芦冲着冥地而去。 命格说过,言桓在那里。要立她为后的言桓,能救景夜的言桓。 重阳踉踉跄跄赶到十八鬼府的时候,得到的消息是,言桓失踪了。 第五十八章 重阳到十八鬼府的时候是第二日的清晨,爬着门说是要找管羽。守门的小鬼爱理不理地说了一句:“大殿下上了天庭,不在府里。” “那我找小幺,四殿下。” 小鬼鄙夷的眼神瞥了瞥重阳:“你真会开玩笑,四殿下早就去九霄上做质子。走了三个多月了。”这消息一直没有人告诉她。一得知,全身就泄了气,那个连雷公也懒得劈死他的小幺,怎么会去天庭做质子的呢? 原本想着还能用戈女的名义混进去,思来想去才记起,戈女的身份一直是保密的。走投无路之下,重阳决定冒险上一次九霄,直接去紫阙殿里找言桓。 急冲冲地赶到紫阙殿,里里外外翻了个边,还是见不到言桓的影子。偏偏是这顶顶要紧的时候管羽也跟着一道消失了。问谁都不知道那家伙跑去了哪里。眼皮狂跳了两天,心里念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吧。 等到第三天月上中天的时候,管羽拖着一脸疲惫的身子刚迈进紫阙殿的大门就被重阳逮了个正着:“言桓呢?” 良久的沉默,鬼府第一能说会道无神地看看重阳,眼神避开:“我不知道。刚回来,出什么事情了?” “言桓不见了。”重阳有着十分强烈的预兆出事了。管羽这副态度只有两种可能。一,他的确不知道。二,他三缄其口,那么,必定出了大事。 “是吗?”管羽避过重阳的眼神,径直往紫阙殿里走。身上衣服褶皱不堪,汗味很浓,似是好几日都不曾休息过一般。 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瞒着我?” 管羽停步,回头的时候眼神带着七分的厌烦:“没出什么事情!你要我说什么?!许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就去了凡间或者是鬼府。他坐着君上的位置,难道要整日都躺在紫阙殿里等着你来找他吗?” 面对一向玩世不恭的管羽第一次大发雷霆,重阳略略怔了怔,喃喃道:“我……” 管羽抿着嘴,甩了甩袖子:“君上的行踪本来不需要我们来管,你在这里好好等着吧。总会回来的吧。”这话不知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重阳听不惯这种安慰,径直走了。 “你去哪里呀!” 重阳没答话。她要去接景夜回毓镜宫,等找到言桓弄到他的灵气,这样她就能还上景夜剖仙元的那一情。以后,好好跟着言桓,不管有没有名分。 一来一去花了近一日的时间。自从景夜不知世事后十分畏人,有时严重起来连微汀也不愿近身。要带他离开那座破落的小屋十分困难,两个人连哄带骗地才算出了屋子。可景夜自己又使不出飞身的法术,只能两人扶持这一路上九霄。好不容易回到毓镜宫里能安顿下来,已经是夜深的时候。 心里一边惦念着一声不吭就消失踪影的言桓,一边还要照顾封藏了自己的景夜,可谓是心力交瘁。从景夜失势之后,毓镜宫里的人被分到了各处的宫殿里,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大殿。微汀扫了扫榻上的灰尘,哀叹了几声:“三公子一落难,走的走,散的散。若是救过来了,不知看了心里会有多难受。” 重阳没答话,绞了手巾替景夜擦洗。他的目光里空落落的,团着身子似被人抛弃的孩子守着一个人的黑暗独自哭泣。心疼是难免的,重阳又握了握景夜的手。 要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刚要走,微汀就说:“近日来天庭里宵禁,现在走不了了。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吧。明日天亮之后再走。”重阳无奈地耸耸肩,也只能如此。 毓镜殿里的烛火点得很暗。火光一亮,景夜就会畏缩地往墙角里退。口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话,却听不清楚,重阳守着他直到他入睡,才得了片刻的安静。睡梦里的他蹙着双眉,神色紧张,难得能清明地说上句梦话却是:“重阳,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吧。” “公子对你真的很上心。”微汀替景夜掖了被子。 重阳叹叹气:“或许吧。可……”莞尔一笑。 “公子真的为你在上清弥罗宫前跪了三天。算是赎自己的罪吧。天后为了公子机关算尽,可公子也有公子的无奈。他不想做天帝……他只是个太孝顺不懂得拒绝的儿子。”微汀喃喃,带着哭腔。 “其实,当初认识胥游的时候,我何尝抱得不是私心呢。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重阳叹了气,“也算是因祸得福,没有入九曲鬼涧这一事,有些事,有些人,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微汀眼睛亮亮地投来:“天上地下没人比得上君上……是吗?”绯红飞起:“一长得很祸害的神仙而已。”这话说得很含糊,可微汀明白了意思。 两人聊到天色大白,重阳才昏昏沉沉睡了几个时辰。出门的时候问微汀有什么法子能进藏书楼的。微汀含含糊糊半天,才从怀里摸出一个腰牌。一块紫檀牌子上刻了些字,看了好久才明白是言桓专用的令牌:“这东西怎么在你地方?” “我……”微汀低头扭捏了半天才说,“一个带白玉面具穿黑色大氅的人扔到我面前的。那天,我想去藏书楼,可守门的不让我去……后来就遇上了那个人……” 重阳眸子一亮,他描述的不就是那晚引她见到景夜的人:“你认不认得这人是谁?” “从来没见过,也不说话就扔了块牌子给我。”微汀目光炯炯不想是在撒谎的样子。重阳低头想了很久,把牌子揣进怀里去了藏书楼。冲着守卫一亮言桓的牌子果然很有用。守卫一脸堆笑地送她进楼。 从日头晒腚到月光浮云,重阳终于在茫茫书海里找了她要找的东西。天庭的手笔自然是旁处比不得的。一座藏书楼是如何的雕梁画栋且不去论它,光是多得能让人眼眶子看着生疼的书就可见这地方的奇妙之处。当然更奇妙的是,守卫哥哥说,言桓几乎看过这里的每一本书。 重阳笑得十分花痴:“这里每一本书他都碰过呀。难怪这味道这么好闻。”话是这么说,可想想他在修为上用心,重阳的心里还是酸了一把。 斑驳的黄纸上寥寥数字,讲的就是入业火塔后如何消除灵音的侵扰。这一次微汀没有骗她,而且这道法子对言桓也不会有什么伤害。重阳很自私地在管羽身上试了一遭,大抵上是相信了微汀的话。只是那个面具人又是谁呢? 脑子里装着疑惑往紫阙殿里走。到的时候见管羽痴痴地坐在门槛上,也不去看重阳。 “言桓回来了?”重阳兴冲冲地问道。 管羽失魂落魄地点点头,伸手指了指里面:“回来了,你去看看吧。” 一路上将葫芦里捏得更紧了些,掏出那罐子朱砂,步子一顿。终是进了殿。 寝宫里弥漫着一股淡然的熏香,略带着些水泽之气和蒸汽,想来他刚刚沐浴完毕。屋子里漆黑一片,言桓披着袍子,衣带系得十分凌乱,露了大片雪白在她眼前。 “怎么不点灯?”重阳问道。 言桓没有答话,只是站起了身,衣衫的口子开得更大了些。重阳痴了痴,忙去阻止:“这样挺好的。”点了灯一会那可恶的虫子飞出来的时候更麻烦,还是不点灯的好。 重阳往椅子上一坐:“这些日子去了什么地方,也不说一声。”有些责备的语气,可一想起那晚命格跟她说的那些话,心里又是暖暖的。言桓眸子里没有半点波澜,弯着嘴角笑得要多妖孽有多妖孽,身子斜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 “以为你会在长安等我,没想到你竟然来了。” 话里甜丝丝的暖得人心痒痒。自从听了命格老儿那一番话,小女子的心里那点小心事更是翻滚。眼前这人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奈何现在心里窝着个结。重阳暗暗告诉自己等过了这一次的结就好好待言桓,一生一世决不再骗他半个字。“找不到你,心里乱乱的……很是担心。”情话说的欲语还羞。 言桓挑了眉,难得笑得很清朗,伸手去摸桌上的茶壶,碰上壶柄手却停了停。 “怎么了?”很是疑惑的问道,“那弑仙剑的由来我知道了……那个,那个你要是有这心就够了。我也知道自己这骨女的身份……” “别这么说。”声音很宠溺,说着又是去摸茶壶,提起的时候手却不稳抖了抖,倒了两杯茶在桌上。第一杯浅了些,第二杯满出了些。 重阳有些犹豫:“我去点灯吧。” “不用了。”一双狐狸似的眉眼,看一眼就叫人沉沦。他十指纤长握上女子冰凉的手:“许是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你若是欢喜,我也便安心了。”一只茶杯递到手上,重阳木木地接过,垂着头眼眶子红得像只兔子。 “我们也同凡人一般喝个交杯酒,好吗?”言桓晕着笑意扬起嘴角,眼神空落落地落在地上凝着的一片月白,模样更是叫人动心。重阳垂头,轻声嗯了一声。你越是这般我越是抓心挠肺地难受。 白瓷杯子触上嘴唇,重阳想起言桓印在唇际上的一吻,心跳更乱了三分。放下茶杯,手又被他握在掌心。他的手也很冷,沁着细细的汗。就这样,他坐在椅子上渐渐环上了重阳的腰。又把头靠在前胸,黯然地闭上眼,喃喃道:“便是你能多留片刻在我身边也是好的。” 话音轻飘飘地落在耳朵里,重重地撞进心里。重阳伸出手,抱着他,缓缓抚过绸缎似的长发,低下头在额间印上一吻。那一吻很轻很细,不曾甜腻,却有辛酸的味道。言桓抬起头,眼神涣散,笑得有些疲惫。 额间,朱砂嫣红,一只小虫只葫芦中翩然而出。收翅,落在那人玉雕似的容颜上。 第五十九章 “景夜,他怎样了?”小虫似乎极其贪恋言桓,迟迟不肯飞去。重阳心里猛然一阵,却见言桓伸手抓起额间的小虫,没有瞧上一眼:“这虫子也是灵物,微汀能弄到也费了不少力气吧。他对景夜真是忠心了。” 话里有些气馁的意味。他又摆摆手示意重阳收好:“我这些日子不在,想来是耽搁的久了。这虫子保灵气保得不能很久,你要救他,快些去吧。” 一番话下来,重阳愕然在原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你早就知道了?”话音很轻。 “管羽在门外跟我说了你捉弄他的事情。我想了想许是你要救景夜。”藏书楼里的书每本都看过,景夜的事情他也知道,聪明如他怎会猜不出个所以然。 重阳心里揪得更紧了:“我去去就回。等我还了他的情,所以……”话没说完,椅子上的人伸手拉住了她,往身上一送。她落进了言桓的怀里,又是极尽缠绵的一吻。 见他这样,重阳心里更是过意不去,可终是走了。在毓镜宫的门口,把葫芦交给了微汀没说上两句话,也没进去就往会回赶。回到紫阙宫的时候,管羽阴着一张脸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这架势绝不是什么好事情的开头。 “怎么了?”低声问道。 管羽不说话径直往里头走,脸上堆满了乌云。 重阳有些恼怒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为我骗你的事情在生气?”抬着脚要去找言桓, 这一次管羽撑不住了,摆摆头,指了指屋子里:“他不在。别去了。上东海去将养一段日子。以为你一时半会回不来才去的。” 重阳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叫言桓抛下九霄上一大摊里事情去东海将养,还要瞒着她去的。在她再三追问下,管羽一屁股跌坐在石凳上,恍恍惚惚地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有些事许是管羽自己也不太清楚,事情大抵要从鬼府新君那次夜宴说起。新君嘴快,往日里也没跟言桓打过什么交道。三杯酒下肚就扯起了自己的胞兄——管羽。说得兴起就说起了鬼府这些日子在翻修岁前殿给管羽大婚时用。这话言桓本是没有兴趣的,面子上客套就问了句是哪位姑娘。 新君说出重阳两个字的时候,言桓晕着的笑意瞬时就冻结了。酒席不欢而散,新君却不知是什么原因。言桓从鬼府出来直接去了上清弥罗宫。要求很简单就是请天帝收回成命。天帝跟言桓说了一句话,叫言桓当时就明白他爹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你从九曲鬼涧里带出来的那件东西,什么时候呈上?”那时天帝坐在殿堂正中,语气十分严肃。 后来从上清弥罗宫里回紫阙殿的路上,言桓喃喃说:“父帝是知道我将腿骨化成剑给了重阳的。” 这是后事,言桓的伤却不是这样简单的。言桓当时咬着牙没有认,一口咬定自己不明白父帝的意思。天帝没有说话,叫他就这样跪着,跪了一夜。那时候管羽一直陪着他跪到了天亮。第二天早上,天帝传出话来。说言桓大逆不道要一个骨女做未来的天后,若要进殿说话就自己去领一百鞭刑。 言桓二话没说一人就去了,那鞭子一道道打在肉上,他一次次用灵力恢复。虽然回到上清弥罗宫的时候身子是完好的,可灵力大伤,唇色苍白。天帝召见了他,轻飘飘地说了句,若是要他收回成命,那就去做两件事。天帝六万三千五百岁的一个小寿辰将近,万事俱备就差两样东西。一,要筑一个万寿高坛,这银子都从紫阙殿里出。二便是要言桓去猎一双七色赤罗大鹏来为大寿锦上添花。 而恰恰是这一双七色赤罗大鹏日后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听到这要求,管羽就在殿外哀号着请天帝收回成命。七色赤罗大鹏是天地间的神鸟,性子刚烈且好斗,住在西梵之地。那是个确确实实的鬼地方,常年冰火不定。天地间有三大禁地叫神仙听了也闻风丧胆:西梵、九曲鬼涧、业火塔。 天帝这一次偏执地要下狠手。 尽管管羽磨破了嘴皮子言桓还是听不进去去了。那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言桓回来的时候的确是带着大鹏鸟回来的,而自己满身血污几乎没有了人样。连身上的伤口都没有恢复,可想而知猎到这一双鸟花了他多少年的修为。闹够了,天帝收回了成命。当时言桓就知道这只是开始。 管羽把言桓从上清弥罗宫里接回来的路上,他吐了好几口血。管羽心疼得要死,为他恢复了伤口。言桓怕重阳回来的时候看出端倪忍着一身的痛把自己从里到外收拾干净。那时候管羽还不知道他眼睛坏了,只觉得他不爱看人,每每是闭着眼。起先没注意,可过门槛的时候,旁人没扶稳他,摔得十分狼狈。这才知道他看不见,被大鹏羽毛上的强光晃了眼睛,白茫茫的一片就再也看不见了。 “这一路千里万里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管羽吸了吸鼻子,看着重阳没有表情的脸。 难怪他不点灯,难怪他拿茶壶的时候迟疑了许久。他一直在努力克制不叫自己看出来,就像在九曲鬼涧里忍着疼和满口的血,就是不叫自己看出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重阳用袖子抹了抹眼角边的泪痕,很伤情地道:“他都这副样子了,还想着我。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想着法子去诳他,去救景夜。管羽,我真是该死!” 管羽摇摇头:“要是事情能这样结束就好了。”重阳央了他很久,说是就算被天帝知道了直接砍了她,这一次她也要去东海看看言桓他怎么样了。只是谁也没想到,到东海的时候,终究是晚了一步。那时候,言桓已经走了,去了上清弥罗宫听天帝的急召。细问之下,小仙说出来的消息叫两人皆是一阵胆寒。天帝震怒,因为,命格星君死了。 上清弥罗宫,阳光穿过赤红色的雕花木门投下斑驳光影。天帝挑着双眉却不似传闻中那般的震怒:“命格死了,死在皇宫里。” 言桓看不见东西坐在椅子上有种不祥的预兆袭上心头:“父帝的意思是?”这便是君臣。两日前,我活剐你,你便只能去受那千刀万剐之刑,回来后依旧恭恭敬敬。 “这案子,你来查。”天帝说着拿了一只锦盒递给言桓。锦盒的黄绸里裹了一颗琥珀色的珠子,是琉璃珠。能封住记忆的琉璃珠。 轻声念咒,琉璃珠便起了一阵斑斓的变化,光影晃了一阵。言桓看不到,站在身侧穿着蓝色绸衫的仙使则为他一点点讲里头的东西。这是瑞元帝的记忆,从重阳入宫,直到一柄弑仙洞穿左胸。 “瑞元帝本该死了,却还能站起来就是因为命格星君附了皇帝的身。”天帝单手支颐,笑得轻蔑,“上一任命格星君是谁杀的,你不是不知道。他为师傅报仇也是情有可原。可重阳太不知轻重了。” “为何只到这里就结束了?”言桓想了想问道。 “人都昏死过去了,怎还会有记忆?”天帝很满足地笑,“我给你一次机会,若能查出不是重阳所为,以后这事就算了。若查不出来,这人我要看你亲手杀了她。” 言桓面色僵硬,第二次发难。难怪之前那一劫答应得如此爽快,原来早就备好了连环计。言桓起身要走,却听天帝声音更冷道:“只给你七天的时间。” 嘴角扬起:“好,就七天。”命格星君跟了天帝这些年里做了不少事情十分能讨得父帝的欢喜,这一次用命格发难,大抵的事情,言桓已经了然于胸。 “瑞元帝,永宁的生父。他还活着。”天帝的声音十分阴冷却能听出其中不自重的窃喜。看着年轻人为了情爱打打闹闹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这些事情决不能发生在言桓身上。所以,他要用所有的手段来折磨那个女人。你要杀的人,我便叫他好好活着。 眼眸中绽出一阵蓝色的光芒,鬓角处更是疼了一分。 “君上,你的眼睛……”仙使小声道,“怎么成了蓝色。” 言桓有些冷然,站在广场之上,仰起头,眼前的一切都是黑的,那么就让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吧。他深深吸气,冰冷的空气直直灌进胸膛中。这一刻他凝眉而立,分外清冷。一道孤寂背景肃杀了这一秋的美景。 与此同时,带着白玉面具的黑衣人直直地跪在天帝面前,双手抱拳却是不语。天帝神色不动,嘴角漾开笑意:“把那个女人先抓起来。省得到时候找起来麻烦。” 而在东海原本总是吵吵闹闹的两位,现在都不会说话了。管羽抿唇看着重阳一层层的汗:“命格是不是杀过你?”问得很直白,已经没时间绕圈子套话了。 重阳叹了气,坦率点头。 “是你……?” 重阳没有说话,沉默了良久才将当日的事情说了出来:“我刺了他一剑,见他退了一步。这时候火势很大,突然烧到了面前。我无奈退了两步,转身的时候已经见不到命格了。后来,踉踉跄跄地就走了。事情就是这样,若瑞元帝的尸身上只有一道剑上,那他便是我杀的。” 话说得很凛冽,重阳昂着胸。这次麻烦大过了天。天帝一定亲自给言桓施加了压力。为了除掉她一个骨女,天帝也够上心的。 “我想见见言桓,看看他现在怎样了。”重阳无畏地说道,怕是死日将近了,她不想叫言桓为难,却也不想叫他伤心。不管怎样,两人见一面说说话,总是好过在剐刑台上一眼万年。 “我们先去皇宫里看看皇帝身上的伤吧。这案子必是交到他手里来办了,去那里应该能碰上君上的。”管羽含糊说道,转头看着重阳,“无关怎样,你是个再好不过的酒友。” 第六十章 五色金銮殿笼罩在一场弥天的大雾中。管羽抬头说了句:“这是天遮眼的天色。许是大凶了。”重阳没说话,两人使了个隐身法进了宫。没有想象中的一片素白,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天气更凉了,深秋的清晨,露水很重。 两人到了瑞元帝的寝宫,宫后头的那片子桔子林化成了灰烬连带着宫殿也烧得只剩了一个骨架子。四处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瑞元帝。的确他没有死,眸子愣愣地盯着手上的青黛罐子躺在床榻上。 那一夜的记忆都被人抽了去,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身上有道大口子,满身都是血污。最最要命的是,桔子林的大火没能要了他的命,却是要了他的根。重阳觉得这就是造化弄人,瑞元帝就是个不该有子嗣的命。知道内情的人一夜里都被皇上立斩于刀下。从此,这位征服了人间的君主,终是郁郁寡欢地守着残废的身子。倒是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朝政上,也算是百姓的福气。 背后有人轻拍管羽的肩。是一名仙使,大抵上把在上清弥罗宫的事情告诉了管羽。重阳在一旁一直不说话。言桓来过又走了,瑞元帝身上只有一道伤口,他是怎么活过来的没人知道。然而命格确实是死了。 重阳不说话,事情很清楚了,又是一位命格星君死在了她手上。结局已定,天帝就是要言桓为难,要言桓亲手送重阳魂飞魄散。管羽有些拿不定主意,痴痴地立在原地。这一天终是要来了。仙使传了话,又留了句说是言桓近些日子不会回紫阙宫了。天帝的人日日夜夜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这话管羽一听就明白了。重阳是逃不掉了。但,若连试也不试一次,那么,必死无疑。重阳拿胳膊戳了戳管羽,刚转头就被她一个封字诀封在了原处。 “管羽,我知道你想叫我走。可即便东海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一趟,言桓在那里!”决绝得有些倔强的口吻。说完扭头走了。 踏上长安大街上的繁华,心里头一阵阵的泛酸。曾经,晏止卿陪着她走过了一世喧哗。曾经,言桓打马带着她踏过一世惊艳。如今只有她一人,去寻言桓,走过一街的清冷。娥眉轻敛,朱唇微抿,淡淡的有一股子忧伤打心里泛起,叫胃里翻腾得难受。 后头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急急地转身,笑容僵在脸上:“景夜。” 话音未落,景夜一袭白衣就拽起她的手飞身而去,足尖点过万户屋檐。疾风中,依旧是他温柔的声音:“管羽就要追上来了。你忍忍,我再快些。” 掠过繁华,两人在城外的山涧里停下步。景夜放开重阳的手,眼神柔柔地看着她,笑得依旧俊朗。想起几日前在毓镜宫里见到的他,和现在的他的确是云泥之别。翩翩佳公子般的景夜又回来了。 重阳吸着鼻子抽泣了两声:“见你病好了,我真是高兴。”这话不假,却隔着生分。 “微汀跟我说了,我这病都是你帮着治好的。”白衣翻飞,临风而立,墨发舞起在晚风中。 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他的气度依旧是没有改变半分。只有他才是心中无物的吧。 重阳笑笑不再说话,面朝东方站着,眉目里已被沧桑浸透。 景夜轻轻搭了重阳的肩:“命格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事情许是有回旋的地步。” 重阳依旧沉默。 “父帝要的是什么?不是要你死,而是要言桓忘了你,不再记挂你。”景夜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有多么残酷,但这是唯一一条能够保命的办法。他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重阳死,眼前的人与他已是咫尺天涯,但他依旧希望她能安然在这个世上。 眼皮子低了低,叫言桓忘了她,比叫她即刻死在这里还要残酷。景夜的声音开始在耳际处模糊。 “只要言桓愿意入业火塔,消除心魔……” “景夜别说了。前一世,我爱他至死未休。这一世,依旧爱他如飞蛾扑火。虽不能死同|岤,虽要他一人屠尽年华。我也想要自私地叫他记得我……”嘴唇蠕动,话已说不下去了。 “重阳,你别哭……”景夜不知如何说服她,喃喃道,“你能爱他两世,若他情深,忘了你终归会记起你来的,等到父帝辞世,你们便能……” “等一万年,两万年,还是十万年……?”水泽蒙了眼眸,看不清任何东西,一味酸楚道。 景夜噤声,不再说什么,伸手去拍她的背。重阳为言桓至死不休,而景夜又何尝不是希望眼前的人能记得他,好好地活上千年万年,陪着她看尽流云万千。只是她已不再需要自己的肩膀,曾经胥游一声娘子便能叫她羞红了脸。如今将痴心托付也不能换她展颜一笑。 景夜心中不是没有恨,没有怨,没有悔。如果微汀动手前他能停下计划,那么重阳不会知道言桓对她的心,母后不会死在九曲鬼涧。所有的症结都郁结在一个人的身上——言桓,是他弑母夺爱!景夜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用尽一切手段叫言桓进业火塔。只有这样重阳才能活下来,才能叫他受尽忘却最爱之苦,偿还他亲手杀母的罪孽。 天地三大禁地,言桓仗剑挑了两座。这就是天庭君上的气魄。 夜幕低低垂下,星空浩然。 景夜推说东海行宫有结界,重阳贸贸然是闯不进的。现在天帝一定是派了人日夜守在言桓身边,就等着她去寻他的时候抓起来送剐刑台。话有道理,重阳就听。两人一路向着东面而去,这情景真是像极了去凌莲山的日子。 只是,这一次我的左手边,你已不再。 一路上的两人谁都没有看风景的心思,各自顾着行路。荒草长得欢实,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叫行夜路的人难免胆寒。墨色天气一队人马黑衣夜行,手中仗剑直直循着两人的行踪而来。那队人一个个使了腾云法,速度极快,隔着百十丈远就听有人在低喝:“就在前面,三公子也在,如何?” 疾风吹得脸颊生疼,首领一脸冰霜,下令:“不惜一切代价!” 一声令下,齐刷刷十柄银剑从后面一如破云之势直直袭来。景夜低叱一声:“不好。”拉住重阳的手,使力往前一送。身子由于外力往前倒去,扑进草堆里。 十柄剑直冲着重阳而去,景夜飞身在空中念了一道结界,拦开:“重阳,你先行一步。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首领翻手念诀要破景夜的结界,又听他大声喊道:“我等奉天帝之命前来捉拿要犯,三公子得罪了。” 一脑袋扎进草堆里,景夜与天帝派来的仙使打得不可开交。但终归是身子废了太久,景夜应付得十分吃力。 重阳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样子狼狈,回头看着景夜抵挡地十分勉强。对手是天帝精心培养的杀手,而他又带来了十个仙使,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要不是看在景夜是三公子的份上,早就杀了杀手,将他格杀于剑下。 重阳踟蹰地站在原地,步子怎么也抬步起来。看到景夜为了自己冒险,她不忍。 “还不快走!”景夜一个挪字诀,将远处的山包移到身后,搁在重阳面前。已经看不到大打出手的两人了,依旧能看到阵阵灵光在夜空中似鬼魅般的绽放,揪着她的心一遍遍的疼。脚步迈开,不管是负了谁,如今她只想见一个人。 握紧手里的弑仙剑,去东海,寻言桓!步子迈开,在夜风中急行了一阵。可心里想着景夜是不是还安好,分了心抬头时不知到了何处。身后有一道黑影闪现,速度极快。衣衫掠动间,那人已经闪到了她面前。 不好,追上来了!重阳知道必是一场恶战。没曾想到,那人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给她,腾起身形一计出其不意的封字诀,就将胜局锁定。 身子往下坠去,再没有见到言桓前她不会死心。挣扎地想着法子,身体却在此时摔进了那人的怀里。白玉面具,大氅避体,是引自己见景夜的人! “你到底是谁?”语气中有厌烦,有愤怒。那人没有说话,双手一指直戳眉心。不好……心念还没有转过来,神智已经变得混沌不清。 睁开眼的时候,重阳没有问:“这是什么地方?”因为她身边没有人,不见那个黑衣人。屋子里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摸着床沿坐起身,探着黑暗点了灯。即刻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地方她曾经来过,熟得不能再熟。曾经她靠着这张床守着一个满身是伤还要死撑到底的人过了半夜。到了醒来的时候,她竟然躺进了那人的怀里。 这地方是九曲鬼涧!是九曲鬼涧里冥王宫的偏殿! “言桓!言桓是你吗?”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来闯祸的地方。重阳心里狂作,是言桓救了她吗?难道那个黑衣人就是言桓?空荡荡的黑暗里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想着门外走去。月华中天,清辉满地,白玉面具上一点光亮晃动。 第六十一章 “言桓?”重阳努力按捺住喜悦,试探地叫了一声。那人没有回话,扭过头,一直看着她,似是过年未见的故人。 看这样子,这人绝不是言桓。心肝凉了半截, 好看的txt电子书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17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手而立:“你到底是谁?为何能进九曲鬼涧?”冥王死后,言桓摆了一个迷魂局,给冥地换了次天。浩瀚书屋 当日怕鬼族的众人看出端倪,是用天后的灵力再一次把这鬼地方给封印了。这人到底是什么角色能入得了九曲鬼涧,还会在万分为难之时出手。到底是敌是友,重阳拿不定主意。但似乎他并不想伤害自己。 “多谢。”没来由的一句,很豪爽地抱抱拳。 白玉面具侧着脸,瞟了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扔到重阳手里。打开包袱是些枯烂的草根——渊迟。那人转身,却又顿了顿打眼看了看院里石桌上的一套瓷具。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重阳愤愤地坐在石凳上,看着那人行远却半个字也不肯说的模样,竟是一种咬牙的恨。“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这一喊声颇大,她急着要去寻言桓。天帝只给了他七天的时间,事情看起来已经没有了半点回转的余地,现在的言桓是怎样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现在的言桓身子又怎样? 那人顿了步子,似在想着什么,转而又走了回来。随手拾起树枝在沙地上写了一行字:好好呆着,你出不去的。 “哑巴?”重阳双手抱团往石凳上一坐,“你掠我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抬头看了她很久,写了两字:救你。 这话不假。自天帝派出的人马在长安城外被景夜拦截,重阳落荒而逃之后,有两拨人一直在找她——天帝和言桓。暗地里,父子两人在四海八荒间调用了所有可以调用的人马来找一个骨女。明地里,命格星君被杀一事已经是一锤定音的事情,看来天帝已经胜券在握,只等将重阳捉回断了言桓的情根。 冥王宫里,抬头就能看到笼在冷杉林里的浓雾,空气里有霜雪特有的味道。重阳抱着双臂吸了吸鼻子,说道:“为什么要救我?”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在地上写下:你很冷吗? 这家伙倒是很细心,重阳苦笑地摇摇头:“还好吧。”这人看起来性子还不错,或许好好谈能谈出个所以然放她出结界找言桓。 “嗯,我有件顶顶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命还重要的事情。你能放我出去吗?反正我们素不相识,你也不用费心费力地救我。既然当日我杀了命格,偿命也是应该的。”话说得很慷慨很激荡,但念起心里藏着的那个人要看着自己上断头台,语调还是低了这来,“终是逃不掉的,连累了你就不好了。” 那人踟蹰了半日,写了惊天动地的一行字:“命格不是你杀的。”然后是极为坚定的一个对视。心里狂乱地跳起:“你说的是真的!?” 那人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命格的事情是个极为高明的手段,的确不是她杀的。但结果是不会改变的。那个人要你死,那么你一定是活不成了。或许,留在九曲鬼涧里还能捡一条命。 重阳还在一遍遍的询问。白玉面具垂着眉眼,用大氅将身子裹紧:重阳,你太容易相信了。 将这话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了三遍,白玉面具留了最后一行字走出了院子:好好呆着,等事情清楚了,就能出去。 日月换了六趟,这是天帝给的最后期限。 重阳在冥王宫里快躺成了死尸。夜夜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攀着屋檐上了屋顶,曾经她和他一起在渡过了温存一夜。曾经他用一身萧瑟入了冷杉林。重阳不曾问过言桓,天后到底命丧谁手。重要吗?或许吧。 抱着膝盖她沉沉地想,即便他弑母,成了所谓的魔。如果他不愿意听到,那么她就用手里一柄弑仙将那一条条舌头割掉。只是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天帝找到她是迟早的事情,能拖多久?她不知道。或许这样也好,就能出了鬼王沟,上剐魂台的时候就能见到言桓了吧。 是的,想找她的人终究会找到她。只是谁也不曾想到会这般快。 月怨,连月华的清辉也带着忧郁轻轻笼上这一片美轮美奂的圣地。 一柄长剑挥出,银光晃眼,离死士的胸口只有半分的距离。白玉面具下一双眼睛竟是前所未有的深邃: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原以为至少能挡一年半载的。 勾着嘴角苦笑,低声道:“好快呀。” 对手是十九人的死士,原来一个重阳是这么重要,连最精英的杀手也出动了。只是比起自己千年来的修行,还是有胜利的余地吧。而自己第一死士的名号不是清风明月里迎送出来的,而是一刀一剑用血用汗厮杀出来的。在自己的手上断送的魂魄怕是能有一个鬼府了吧。 “杀了我们,或者让我们杀了你。”来人口吻更是强硬,十九人的死士没有一次失败,这一次也不会例外,“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白玉面具笑得越发生涩,活下去,早就没有任何意义。一个炼成魂,一个极端分裂的炼成魂,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人所用的一件兵器,就好像此刻手中的剑。剑锋冰冷,嗜血而活,不需要思考只要足够锋利就够了。 十九柄连成剑阵,要即刻抵挡住攻势,真是有些困难了。退步退步再是退步,兵刃相抵,声音铮然。引他们去冷杉林!结界里强大灵力会搅乱这些自以为是的仙使,这样就能全身而退,将他们格杀在剑下! 一路且攻且退,白玉面具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站定在株株冷杉神木之下。显然,结界搅乱了他们的灵力,攻势没有之前迅猛,但依旧是刀刀直击要害。强撑着体力,看到了第一个破绽,毫不留情地出剑收势,鲜血喷射而去。第一个人倒在茫茫白雪之中。 对于一个死士来说能死在任务的过程中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何况对手是第一死士。 于是,十九人的剑阵变成了十八人,劣势也渐渐显露出来。挥剑,鲜血,雪原上没有一丝死亡的声音,却有人一个个地倒下。那一声声消失的呼吸,那一丝丝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叫白玉面具越加的兴奋。已经是第十个!剩下的人越少,胜算就越大! 大片大片的白色中恍然有一点紫色乍现,就在这一刻,血肉里忽然有什么冰冷刺入。低头,死士的长剑有半分刺入血肉。而对方的嘴角勾起的笑意,明显地揭示了他下一步的行动,毫不犹豫地刺入。半把剑的长度穿过右胸,身体被完全对穿。 痛,但这样就会倒下的人,就不能被称为第一死士。 第一个空隙被对方死死抓住,另一个败势也乍然显现。雪地上只剩下八柄长剑在挥舞,然后又一个倒下去了。风声呼啸而过,似是最后的哀歌,忠诚和背叛都寒风中瑟瑟发抖。在一剑失误就会丢掉性命的格杀里,没有对错之分,只有活下去的信念。 晶莹的雪花落上白玉面具时,手中的长剑从对手的身体里抽出,鲜血喷射在只有白色的世界里显得尤为扎眼。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厌恶地别过头,胃脆弱地翻滚起来。这么多年没有杀人了,倒是闻不惯这股味道了。 “你……还好吗?”一个清丽的女声在耳畔响起。话语里有听得出的害怕。十九具尸体横陈在雪地上,凌乱的脚印,大片的血迹,狼藉的战场。白玉面具笑了笑想叫她的心里不要太过慌张。笑容扯了很久,眼眸里还是她的惊恐不安。原来带着面具。于是,他又笑了。 “你……怎么了?” 随着她的目光,低下头看着周身大大小小二十几处剑上。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在厮杀里活了下来。身子颓然地靠后,舒服了很多。摇摇头,想告诉她自己没有事情,才发现想要说话的时候,喉咙里似是灌进了沙子,火烧得说不出话来。不过,这样也好。 放眼偌大的冷杉林,冰冷的感觉袭上周身,仰起头,不知何时雪又漫天满眼地开始落下。落在面具上,落上紫衣上。 上清弥罗宫,言桓将祭坛的进展向着天帝报上,恭顺地立在台阶下。这是最后一天,他在等着高高在上的父帝对着他的第二次发难。 放下手里的折子:“七天了,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查清了。”言桓淡然,脸色却白得十分可怕。 “如何?” “瑞元帝身上只有一道剑上,确实是弑仙剑所伤的。其他的并无发现。”言桓淡淡道,确实转身背对着天帝。 “那么,可以结案了?”天帝玩味道,“重阳很快就会回来的。” “父帝,若我交出两把弑仙剑……”言桓转身,一双透亮的眸子眯成一条线,豁然问道。弑仙剑为腕骨而成,言桓可以,天帝也可以,所以弑仙剑有两把。一把在重阳手中,一把在天后手中。那日言桓出结界身后背着的长匣里装的就是一把弑仙剑。他并不是害怕父帝知道,恰恰,他就是想要父帝以为重阳手中的弑仙剑是当年天后手里的一把。所以,重阳当日看到言桓手里弑仙有所不同,白玉般的剑身上有一道似蛇形般的图案。那把剑是天后的剑。 弑仙伤不了腕骨和滴血之人,所以,言桓被刺弄得半死不活,南歌刺重阳的一剑,她却能挺过来。因为,是两把不同的剑。 父帝等这把剑等了千年,用来做一笔交易,或许还有希望。阳光斜进大殿,冬日的阳光带着温暖投在身上。只是,他的世界里,唯有黑暗相伴。 第六十二章 “没了重阳,有没有这两把剑都是一样的。”天帝的态度十分决绝。 言桓不语,沉默了良久,长喟一声:“但命格不是她杀的。”这一次轮到天帝且笑不语,手指扣着桌面。 “弑仙杀仙不杀人,重阳刺了一剑的确没有错。但命格早就看准了她的手势,早一步逃离了瑞元帝的身子。所以,杀命格的人另有其人。”凭命格多年在天庭里的道行绝不可能轻易就被重阳杀死在剑下。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一个人一开始就盯准了命格与重阳的仇怨,引诱命格去杀重阳,然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这个人知道命格跟重阳的仇怨。这个人将命格派到了自己的身边,叫他们有机会相见。这个人要重阳死,死得叫自己没有半点退步,这个人便是自己口口声声唤着的父帝! 命格在这场戏码里不过是一个被骗的幌子,他注定要死。不是死在重阳的手上就是死在杀手的手上。一个上仙的灰飞烟灭,又是重要如命格一般,足够将自己逼上绝路了。 父帝,你真是用心良苦。 天帝甩了甩袖子,他知道言桓一定能查出真相。不然就不够资格拥有天命了。然而,他精心布下的局,自然一定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套,牢牢地扼住重阳脖颈的死套:“那么,如何证明?或者,你知道这个杀手是谁?” 言桓朗声,带着苦笑的意味:“来自鬼府的炼成魂。” 九曲鬼涧,冷杉林。 雪花在空中盘旋而下,是冷寂得叫人害怕的感觉。 重阳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掀那人的面具。 遍体鳞伤,没有多一分的力气挪动身体。竭力地想要避开却只是在意识里动了下。即便是这样,全身的血脉又开始了新一波的疼痛。她的手依旧纤细,只是这样近的距离,已经触上自己的面具。不想面对注定的结局,因为无颜面对。 “小幺!”重阳惊声呼起。她从来未有想过。那个吃喝玩乐无所事事的小幺会竭尽全力保护她,能够仗着一柄长剑将十九个死士格杀在剑下,难怪他一直覆着面具,难怪他一直不愿说话。 一百年的相处叫他们彼此熟悉得即便是化成了齑粉也能认得。她真的从来也未曾想到会是小幺。 小幺咧着牙,笑得十分难看:“我说过,我很强的。这么多年,我一直让着你而已。”身上的伤一遍遍的疼,疼得每一个毛孔都在撕心裂肺的咆哮。可他还在笑,还是玩世不恭地冲着重阳做出没心没肺的模样。只有这样才能叫她安心吧。 “小幺……”双膝埋进雪里,抱着小幺的身子,重阳低低啜泣。从鬼府一别就再也没有相见的两人,再见时竟然是在白雪和鲜血交织的寒风中。她或许能想到一万种可能,独独不会想到今天的相逢。 “好冷呀,重阳,我想喝鬼苍的伏林醉了。”小幺把头靠在重阳的肩上。终于能松一口气了,“重阳我觉得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就一会。你不能重色轻友扔下我去找言桓!听见没?我就睡一会,等我醒来的时候,我们一同去喝伏林醉……” 神智恍恍惚惚,似乎身子已经轻飘飘的浮到了空中。偌大的苍穹任由他独自翱翔,再也不用被束缚在上清弥罗宫的丹炉里受着火焰的炙热。他哽了哽脖子,被炼成炼成魂的那四十九个日夜里,他的记忆在一点点的模糊,却一直有一抹抹不去的紫色。他的心头会暖,尽管全身的血液都在怒吼。这就是鬼府质子的下场。冥王死了,天帝需要另一个听话的炼成魂,于是,他就变成了天帝的工具。 游走在皇宫的金砖黑瓦上,寒风侵体的感觉比丹炉里的煎熬好上万倍。他能看到命格在火光后冲着重阳踉跄的背影笑得狡黠揶揄。一个□闪到命格身后,对上眼眸是极度的恐惧。命格是怎样狡猾的老狐狸,死到临头怎会猜不出天帝的用意。 “原来我只是个饵。”命格的悲怆一直回响在小幺的耳畔。然后他只是将命格的元丹刨出,在股掌间轻轻捏碎。他知道命格死了。他也知道不久之后众人听到的凶手名字不会是自己。可他却不安心,心里繁乱地狂跳着:我害了重阳。 “我们一人一半吧。”这是她对自己说过的第一句话。重阳的手里拿着是半个元丹,原本她可以独占的。 记忆和忠诚在体内厮杀,尽管毫无意义。 终于不用去想所有的事情了。她没有说话,低低地唤着自己的名字。她的怀抱很暖,似那一日初见时的阳光。泥地里,她的脸并不美艳,而眼神却是从未见过的纯净。 再也没有力气笑了,看来真的是累了。闭上眼,吐出最后一口气,喃喃道:“别找言桓,他救不了你……”小幺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说出了这句话,可还是依旧念道着,“除非天帝离世,不然怕是不会放过你……重阳你在听我说吗?”那抹紫衣在满眼的白色里渐渐化开,他只是想把知道的都告诉她:“杀天帝要找到一件东西……弑仙剑还有……” 小幺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几不可闻,直到只是虚弱地张着嘴。 “小幺!”悲怆得将心也冻结的声音。重阳抱着小幺坐在雪地里,雪一直一直地落,落了周身,而她却浑然不知。曾经小幺常常说,好人才短命。抚过他的额头,被发线掩埋的是一块凤凰涅槃图样的暗纹。以前,她从来没有注意到过。 为何你走得这么早?魂魄一点点在空中凝结似一颗含在眼眶中不愿落下的泪。枯坐了一天一夜,重阳复又说了句话,沙哑的嗓子连她自己也只能用苦笑来应对:“小幺,我们去喝伏林醉。” 起身,往结界外走去。小幺将结界的封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看来他是打算誓死保住自己的。雪还是在下,没有阳光的冬日里,原来是这样的冷。 上清弥罗宫里,父子俩皆是长久的沉默。 天帝笑了:“即便有证据,若小幺死了,你说会如何?” 言桓含笑,猛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唇,身子抖了一抖,倚着赤柱勉强站住。 “好了,不过是一个女人。你我都知道,没什么的。毕竟……”天帝有些喃喃,看到言桓的脸色还是停止了揶揄的口气,“算了,你先回去吧。”言桓行至门口,身子又是一震。 “离大寿还有二十六天,为父的要看到两柄弑仙剑和重阳的命。” 金殿上的脚步声骤然停止,言桓转过身,一双眸子聚在一处。他看不见,所以他能更深刻地感觉到站在身后的男人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对于控制的渴望。枭一般的目光投在天帝的身上,虽然只有短暂的一刻,但他感觉到了言桓的愤怒,七公子的眸子里有阵淡蓝隐隐绽放,嘲笑的光晕。 侍从们早已将雕花大门敞开,言桓缓步迈出。干涩的空气抚上脸颊,唇色苍白。 “君上。”行到上清弥罗宫外,听到有人恭顺地叫道。是管羽的声音。 心里有些东西开始隐动,冲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似是在等着他的答话。手里被塞进了一个细长的物件。五指触过,是一只细长的木匣,木质坚硬。 “剑匣里的弑仙剑不见了。只有一张字条。”管羽垂手而立,真是天大的失策,是谁干的?没有任何的头绪。这柄弑仙剑是万万不能丢的。 “是业火塔吗?”言桓沉声问道。 “是的,君上……”管羽还想说什么,言桓已经迈着步子走了。鬼府大殿下低头看着褐色匣子里一纸白宣:业火塔。 云涛翻滚似万头咆哮的猛兽,沸腾在脚下。四条蛟龙盘踞在浩淼云波之中。黑色银鳞片,利爪髯须,一双炯目如铜铃般叫人心生胆寒。灰白色的高塔矗立在云海之滨,悲壮似安魂的墓碑。长虹卧波,远远望去竟像是一条绵长的飘带扬起。风猎猎,青丝曼舞,轻丝面纱紧贴着苍白的脸颊,言桓昂起头,风声大得像是万鬼悲鸣。 “言桓。哦,不,应该是君上。”穿过云海的声音有些不太真切,但他还是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景夜。”言桓浅笑,在一派浩荡之气中笑得似春风扶柳,风华绝代。风越来越大,叫人几乎睁不开眼。眼眶子干疼,言桓扶着胸口,紧紧地咬着牙,一贯的英气已看不到半分。 怀里捧着弑仙剑,阻击天帝死士的伤还没有痊愈,步子慢了许多。缓缓的一抹白衣沿着长桥而来,对着青衣笑得十分阴沉。 景夜抱着必死的决心哪怕是与言桓一同入业火塔。 千丈高塔,言桓仰起头,依旧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我会死在业火塔里。我不可能忘掉她。”坚定的声音刺穿云雾传进耳膜的那一刻,景夜停住了脚步。相距不过半臂的距离。 “是吗?”弑仙剑架在言桓的脖子上,“那么,你就去死吧。”剑锋直指,言桓没有退让,也没有任何防备姿态。弯成弓形的胸膛,含笑,茫然的眸子在黑暗里四处游荡:“好吧。” “你看不到了?”景夜警惕地问道,伸手去扣言桓的脉搏,“这么弱?难怪没有半点反抗。”抵着言桓的脊背,穿过烟波浩然,穿过浮生芸芸。 “进去。”这一辈子,第一次他用命令的口吻对一个人说话。言桓没有反抗,光洁的额头上细汗密密地渗出。如今的他没有半点还手的能力,一脚踏进业火塔,神色寂寥得像辜月里满枝的枯叶,奄奄一息。 “父帝不可能放过重阳,除非,父帝离世!”咬着牙挤出藏了多年的心事。剑锋刺破衣衫,劲风抚过利刃发出铮然响声。 “三公子!君上入业火塔,一定会死在里面的!”长桥彼端,管羽双膝跪在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长啸道。言桓缓缓扭过头,笑得风雨飘摇。 大门在吱呀声中缓慢关上,阳光留下的温暖在一点点的缩小。言桓站在门里,且笑不语。 第六十三章 重阳收拾了小幺身前穿戴的东西,拿布包好出了九曲鬼涧。说好要去找言桓的,可事情三番两次的发生,不得已这一次还是要先将小幺安葬好。 梅花林,白雪皑皑间,布衣小童站在雪地里,看到重阳先是皱着眉,咬着手指想了想。然后撒腿就往林子里跑:“封酒窖!冥者来了!” 重阳苦笑了两声,扭头看着绑在身后的包袱:“小幺,我们到了。” 一个闪身,鬼苍哆嗦着双手一个鞠躬:“冥者,这个天气不太好,我这里冷,您要不往暖和的地方挪挪了?”逐客令下得很含蓄。 重阳皱眉,哀叹了一声,双手抱在一处,欠着腰身深深一拱:“鬼苍大人,我有位朋友心心念念您的伏林醉。重阳不贪心,一壶就好……”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进泥土里。 鬼苍看出了端倪,叹叹气:“举杯消愁愁更愁,一人独饮更是伤身子。冥者随我到屋里一道喝一杯吧。”屋子里,一张木桌,一只酒杯,看来外界传闻鬼苍只喝自己酿的伏林醉这话不假。鬼苍又取来一只酒杯,放在案上。 “能再拿一只吗?我这朋友……”话没说话,蹭着泪笑笑。往日里小幺就看不起她哭哭啼啼的样子。鬼苍怔了怔还是去拿了只酒杯来。两人对饮,一杯一杯的清醑下肚,愁肠百结更是挠得心里乱。 “小幺,喝吧。”重阳眯着眼睛,将头靠在桌上,笑着说。 鬼苍摇摇头:“千杯不醉清醒于世,怕是更痛苦吧。” 重阳笑笑,额头摩挲过桌面:“我就想这辈子能醉一次,哪怕就一次。” “千杯不醉容易,要醉一次反而更难。冥者这话怕是别有深意吧。”鬼苍举着酒杯晃晃头,“我这里就有一道法子能叫人千杯不醉,可就是没法子叫喝不醉的人醉一回。” 水气蒙了双眼,鬼苍老儿还在絮叨:“有种酒叫情未浓。男女对饮后,女子就会千杯不醉,除非……她心里的人爱她到至死方休。其实爱不爱的有什么重要的,越是要男人爱你至死方休,越是不醉,越是难过,何必呢……” 重阳痴痴地抬起头:“有这酒?若是原本就不醉的人喝了,爱人情浓的,能不能醉上一回?” 雪依旧大得漫天满眼,白晃晃的一片,有人掠进万千府第在寻一抹紫衣。 从鬼苍的梅林里出来,在风雪里痴痴地站了许久。“小幺,我们去忘川之滨,在那里你能一直一直地看着奈何桥上人来人往的,热闹。” 走过三生石,回头看着望乡台上苦闷的脸孔,重阳暗暗地想:魂魄还能转世投胎若是神仙或者是鬼或是千年不死或是灰飞烟灭,没有来世,也没有往生的希望。 十指埋进泥土里,鲜血沿着指甲汨汨流出:“小幺,想来我也没有几日的活头了,当时候我们还能打打闹闹的相见该多好?” “重阳。”有人在身后低低地叫道。 染血的白衣,眉角额角上有一道极大的伤口,景夜一身狼狈:“你叫我寻得好苦呀!” 重阳强撑着日子一路走来,身体本来就弱,又受了一连串的打击,这一时见到了景夜全身就软在了地上,摇着头喃喃道:“没用的……没用的!景夜,天帝就是要我的命,他连小幺也杀了,他就是要我的命!就算把言桓骗进业火塔里也没有用了……”话的后半截还没有说完,景夜的身子就压了过来,揽着她的腰身,双唇按在了唇齿间。 将她纳入怀里,疯狂地吮吸柔软唇瓣。两人相触之间眼泪和着血水交织在一处。重阳闭上眼,使劲地将景夜推开。而他难得的霸道,牢牢将重阳按在胸前。 放手后,重阳立在晚霞余晖里,梨花带雨的容颜脆弱得似一触就碎的泡沫。 “跟我走吧!”景夜拉起重阳的手,冰冷刺穿了身体,“我不求你忘掉言桓,我们走吧。” 云霞尽头,青衣翩翩,薄纱笼着惊世容颜,侧过脸,宛如遗世独立的良人候着他等了一辈子的人。 “言桓。”重阳喃喃地叫道,闭上眼,又骤然睁开。那双绽放着淡蓝色光芒的眸子投在自己的身上,全身顿时战栗开来。 景夜冷笑着转身:“果然是君上!” 言桓一入业火塔全身就开始不止地冷战。灵音侵耳,一遍遍地袭来,在他心念里重阳的模样却是越加清晰。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在业火塔里。或许死了才好,直到天帝打开业火塔的大门抱着他从业火塔里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这样想。 撑开父帝的怀抱,他已经不是需要父母关爱的年纪,自小就是被用异于常人的方式养大的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依靠父母的怀抱。“你是要继承天地大统的君上,什么都要靠双手来做。”这是父帝最常对他说的话。 从紫阙殿里病床上,管羽跪在门外低声地报了一句:“人找到了。”于是,他就忍着一身的痛,忍着云影血咒带给他的折磨直奔到忘川之畔。看到的却是重阳与景夜极尽缠绵的吻。 “原来你知道我入业火塔。”雪不知是何时停止的,天气更加冷了。 “言桓……”看到言桓的兴奋叫她没有马上意识到七公子的绝望。薄纱下的嘴角艰难牵起:“很好。” 九头枭翱翔长空,划过天际的声音似是声声怪异的嘲笑。 “你走吧。”言桓扭过头,淡蓝色的薄光从狐狸似的眉眼里绽出,本是妖异得叫人沉沦的眼眸,这一刻却是前所未有的沧桑。这时的重阳并不知道言桓说出这句话时怀着怎样的心情,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勇气才看清了自己的绝望。直到不久以后,她再一次面对这个爱得痛入骨髓的男子,她才知道这句话对于言桓,对于自己是多么重要。 黄昏的红光笼着他落寞的背景在重阳的眼里变得刺痛,痛到再也睁不开眼睛。身子一歪,张开双臂将他箍进了怀里,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风灌进袖筒,猎猎作响,显得尤为刺耳。屏住呼吸,重阳不敢说话,生怕一个呼吸的瞬间那人就会化成齑粉,只是一味将怀里的人自己身上箍,似要将两人的血肉都嵌到一处一样。 蹭着他的颈窝,大片的水泽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衫。言桓伸手抚着重阳的眉眼,眼神柔了一分:“你瘦了许多。” “我哪里也不去,哪里也不去……你别赶我就好……”反反复复,嘴里说的就只有同一句念白。 言桓按着她的肩,身子后退了半分。风过处吹起薄如蝉翼的青纱,嘴角处再也看不到一丝笑意。骤然,握在肩头的手紧了一下,又是一下。带着嵌入皮肉的痛,他的胸膛在一个剧烈的起伏后强撑着控住。嘴里泛出一阵腥甜,唇齿里已然嫣红一片,他还是强行忍着,不叫腥甜冲出唇齿。 “言桓……” 噗。扎眼的鲜红喷在薄衫上,刺花了重阳的眼。那一天看到的红色,叫她疼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不管是晚霞,亦或是言桓这一口咽不下的血。 身子弯成了弓形,咳嗽紧随着冲了出来。 “这些日子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知道捉七色□大鹏的时候,他受了伤却还没有重到现在的地步。 嘴唇红得妖艳,忍了这么久终是挡不住身体里翻江倒海的激荡。勾着嘴角,一声声的苦笑。推开重阳,身子后冲走了两步。淡淡地摇头,眼神死死盯着一袭紫衣:“你走吧……”噗,又是一口,染红了衣衫一片。戈女曾跪在他面前不愿叫他施展云影血咒。要得到多少东西就要付出多少代价。云影血咒的代价太大,大到会反噬了他的生命。他相信,却更加相信自己可以挺过去。打掉了牙往肚里咽,从小父帝就是这般教导他的。而这一次他尽力了,却做不到。抬着头,流云万千,将眼睛眯成一线。 “言桓……”伸着手跌坐在地上,看着那人离着自己越来越远,重阳膝行向前,身子不稳一次次地摔进泥地里。 即便是狼狈如此,言桓还是不住地往后退步,笑声渐大。最后一个踉跄,重阳跌进湿滑的泥土中,抬头的时候,衣衫上沾上了血迹。赫然一片赤红,是他强忍却忍不住的血吧。茫然地抬头,望着九霄,厉声而泣:“言桓!” 霜雪荼蘼奈若何,凄风残雨光照殊途,怎行,怎往? 两个人的对白里,却残忍地立着第三个人的孤寂。 景夜不再说话,昂着头看着苍茫天色里红云漫天。这样,眼泪便能流进心里。载着对你的爱,对你的痴,一直一直窝在心室的最深处,将荒芜和黑暗在你烧起的火焰里一点点屠尽,直到不再痛不再怨。 一曲琴音铮然,断弦处,似你的还是我的心? 景夜走了,在云霞漫天的黄昏里告诉她:“许是会相见,许是不会相见。但在这里,会一直记得你。”按着左胸的冰冷,连血脉也凝结了。还是一字一句地将话挤出。每一个字都会叫心再疼上一倍。残酷的是,他还要笑,要笑得告诉她自己的坦荡,要笑着抚慰她的痛和悔。 在对望的那双眼眸里,只有一道人影,青衣薄纱,寂寥得像辜月无枝可依的寒鸦。 景夜笑了,荼蘼花都败了一季,自己的心为何还在妄想。她与他不需要三生石的镌刻,就已经深入骨髓两不相忘,她与他不需要千里红线,已经千壑万山野不能隔断。而自己算什么? 于是他走了,他输了,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第六十四章 落日余晖,重阳昂着头,展开手臂倒在荒草里。 脑袋里昏沉沉的,只记得言桓走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神,深深的恐惧和惊恐。不知道是怎么从冥地离出来的,也不知道现在人在何处,反正就是出来了,跑了,踉踉跄跄地想着去寻言桓,可身子不听话使不上劲。 也好,休息一会,要是天帝的追兵这时候赶到能把自己抓回去,那么正好了。 星空满满。 俯仰之间,流云万千,何处是家?起身一路,草草地分辨了东西南方匆匆地往长安赶去。一路的飞奔上,心里惴惴的开始不安。跑了没有多少路就听有两个散仙模样的人在荒地里行路。 “天上的那位据说快不行了,现在躲到东海去了。” “你说的是他?”那神仙说着往脖子上一比,“杀了亲娘的那个?” “不是他还有谁?原来说是个情种,三千美女左拥右抱好不快活,现在据说为了一个骨女跟天帝闹翻了。那骨女也不是善茬,杀了命格星君。啧啧,你说说这是多大的胆子呀!现在老爹逼着儿子杀媳妇,整个一闹剧。” “还有这种事情?还是老哥消息灵呀!那位自己长得就跟个妖孽似的,一张叫人看了就忘不了的脸,那骨女能长成什么祸害的样子把那位个迷成这样了?” “天晓得!那个三公子,就是天后娘娘最疼爱的三公子,被这个女的弄得进了业火塔,然后又跳了下来。你说说这女的是不是个祸害?老弟,咱们得再快些行路!天帝的大寿之前先去几位公子的宫里拜访拜访,若是那位去了,说不定谁是下一任君上呢,要是跟对了人,以后就等着平步青云吧!” “这样呀,真是没想到。不过,那位这么不择手段连亲娘也杀,能有什么不敢做的?万一想不开为了个女人把老爹也给……” “这话可不敢说!天帝是何等的神通广大!再说现在那位快不行了。不过死了也好,这种人要是做了天帝以后我们的日子也不会好到什么地方去。先是六亲不认,后来是耽于女色,最后还是个妖孽长相的。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是凡人的话,老哥我也想做个断袖。”正在□,就觉得脖子上有什么银光闪亮的东西贴了上来。 “你怎么不去死!”重阳气得全身哆嗦,弑仙剑一闪,身形一变,那嚼舌的老头喉咙被生生割开扑在地上鲜血直流。看着脖子被架上的剑,另一神仙,双腿哆嗦得已经站不住脚:“饶……命……” 重阳目光一厉:“谁叫你们敢对他不敬!”话音一毕,又一个扑倒在地。转身间急急往东海赶去。 言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千八百年来,说到言桓两字只要是鬼府仙界的人没有一个不翘大拇指。管羽告诉他做人做仙都是要弱点的,那么就找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做自己的弱点吧。从此言桓在情事方便算得上天宫一绝的,但是也没有神仙敢对他腹诽一句。可自从他俩牵扯到了一起后,提到他不是杀母就是险恶的妖孽! 重阳开始害怕,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身子废了!就算在九曲鬼涧跟冥王大战告捷之后也没有像这一次伤得那么重。每次见到他,他即便冰冷地不说一句话,他的眼神还是暖的。可这一次他眼里喷薄着蓝光叫人看了伤心。 一路上风雨兼程,重阳感到东海之滨的时候,心里甚至来不及感谢天帝的追兵的失职。一个巨大的困扰笼上了心头——言桓封了东海! 言桓当初被贬,天帝叫他驻守在东海的凌莲山上。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苍茫天色,浩淼海势,心爱之人就在云雾环绕的凌莲山上,可她没有半点办法。不知言桓用了多少灵力,下了多大的结界,重阳根本连半步也踏不进。 瘫坐地上,望着天,望着对面形似莲花的山峰。山峰之上曾经燃起过一场历时三天的大火。这一刻,有一人穿着一身青衣,带着一脸倦容站在山顶。 “君上,她……”管羽低声说道。海风一阵阵地袭来,言桓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从重阳到东海一直到现在整整两个时辰,凭他的身体绝对是受不住的。 言桓抬抬手,示意管羽不必多说。 “姑姑说时辰到了,叫君上过去……云影血咒……” 言桓没说话,转身径直下了山,转往府第。很久以前,胥游带着一个叫做离鸾的神仙住在了一坐僻静的屋子。言桓伸手推开屋子的大门。屋里的陈设从符广出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她用过的茶杯,她睡过的床。 躺在床上,被衾间似乎还能闻到她的味道,扬起嘴角笑笑。戈女进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木盘子,冰锥似的东西,十分骇人。 管羽站在门外每一次施云影血咒的时候,他的心就吊在嗓子眼里。门里的灯火被熄灭了,他听到有男子闷哼的声音。戈女一声声地宽慰道:“君上若是疼便叫出来吧……”而那个忍受着巨大痛苦的人,涣散的眼眸里闪现的只有释然。没有什么能减轻他心里的痛苦,唯有身上的痛才能冲淡。 火光冲天,管羽正跪在门外,就听身后有人来报:“不好了,走水了!”管羽乍听之下并没有当成一回事:“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这种小事还过来报。” “首座,着火的地方是……东海!” 屋?br /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18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屋里的人询问道:“什么事情?”管羽有些踟蹰还是冷声道:“东海着火了。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说着话,言桓披了件衣服,神色还有些恍惚,嘴唇上没有半点血色,叫管羽看了又是心疼,又是感慨。 “去看看。”言桓伸手,管羽十分顺从在前头带路。他的眼睛还没有好,又十分倔强的不愿意叫人扶着行路。管羽就想了一个法子,就是自己走在前面,叫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这样也就知道往什么地方去了。两人走到东海之滨,一股股巨大的热气扑面而来,火势连天,何止焚了千里碧波!整个东海都在火光里咆哮。凤凰火,果真是名不虚传。 重阳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要见自己。凭着这一场火势,言桓就能全然明白了。火光灼灼中,有一曲幽笛刺穿噼啪的火烧声,直传心间。 横笛而奏,恍若曾经的曾经,晏止卿痴迷在骨女的笛声中一般。赤足披发,海的彼岸,重阳似烈火中重生的厉鬼般凄厉了凉夜。 你不见我,你要恨我,那好,我一定要逼你出来! 指尖起伏,重阳在笑,却止不住眼泪一次次地落下。心念里只有言桓二字,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见到言桓! 言桓摆摆手,转身回了屋:“管羽,把弑仙剑送到房里去。”管羽站在火光里,言桓已经转身离去。他,他终于决定了! 彼岸,一样火光冲天。红衣一晃,乘风破浪何等的潇洒。双手一拱,抱在胸前,迎着火势漫天更显得妖异。 “重阳,好久不见。”戈女轻笑转身,一张素色容颜笑得妖异。 双手拉住戈女,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带我过东海!上凌莲山,我要见言桓!”几乎是嘶吼的声音,她已经没有多少理智。 天帝要她死,好,她死。只要言桓好好地活着,只要言桓能像过去一样高高在上,遗世独立地看一世沉浮。言桓,如果是我乱了你的心神,那么我还你,只要你好好的! 戈女舞动十指,一道火光被滔天水势生硬破开,乘着水道,两人一路向着岛上而去。戈女掩着袖子一直在笑。重阳惴惴不安地一直在问言桓的近况。戈女的回答只有四个字,走火入魔。这话说的没头没脑,重阳只是听见了,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洒脱了一辈子,上辈子的时候连死也不怕何况这一世,她能得到九霄之前天帝七公子的垂青,够了,那么现在结束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重阳笑了笑,擦去脸上的泪水。不管现在的言桓是不是能看到,只想见见他,然后两两相忘就好了。 戈女领着重阳到屋外的时候,屋里的灯火暗着。重阳推门进去,溜溜摸了一圈,他睡过的床还是暖的,人却不见了。身后有仙使冲着戈女报告说:“君上刚刚起身回了九霄,上清弥罗宫里传下话来说,祭坛那里出了问题催君上回去。” 重阳坐在椅子上,苦苦地笑。天帝一定是知道自己一直在找言桓,也知道只要他回去自己也就回去了,根本不需要什么追兵来把自己捉拿归案。而言桓明明知道天帝心里所想还是回去,一定是不想见到自己。真是个醋坛子。笑了,这一次真笑了,小气的醋坛子。 “去不去九霄?”戈女挑眉问道。 重阳起身理了理衣衫:“自然。”够豪迈,够情深。既然决定了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多了这么多年,历过风浪,见过世面,被人暖暖地捧在手心里过。能得言桓的心,还有什么不够,还有什么不敢? 第六十五章 紫阙殿,金碧辉煌,枫红似云。 重阳依旧住在原先的地方。那时在紫阙宫里治脸,天天听着外头的人说着君上被一个叫重阳的女人迷得五迷三道的。那些日子,若是有好好珍惜,她和言桓就不会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方了。天地之大,到如今除了他的怀抱哪里还有半点温暖可寻? 言桓一到九霄就直接去了上清弥罗宫,可想而知,父子间又是一场暗波汹涌的谈话。重阳窝在住处心里想着天帝的人或许冷不丁地就钻出来把自己给抓住了。屋外的月亮清凌凌地洒了一地,没有一点异动。真是奇怪了。 而就在她日夜兼程的奔波中,她不知道言桓派了多少人手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一路厮杀而来保护她的安全。这些仙使血战之后又是血战,天帝的决心有多大,可想而知。上清弥罗宫和紫阙殿的仙使一拨拨地往下派,几乎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最终,天帝绷不住了,招了言桓进宫。 “七日之后,为父的大寿,言桓,你有何打算?” 言桓跪在地上,昂起头,扬着嘴角笑得凌烈:“孩儿必定奉上弑仙剑。” “哦?那重阳的命呢?” 下头的人身子震了一震,撑着地的十指微微泛白,恨声道:“孩儿明白了。” 直到夜深时分,言桓才匆匆回到紫阙宫,还没进门就听戈女从花影深处闪出身:“人到了。”言桓的身子又是一震,将身上的大氅脱下,径直往戈女身上一甩:“去灵珏那里沽一坛……桃花酿来。” 戈女低低点头:“知道了。” 穿过扶疏花木,言桓凭着感觉往住处而去。侧耳听了听。屋子里没有火烛烧起的噼啪声,应该是没有点灯,推开门,摸进屋子里。连喘息的声音也没有听见,难道她已经不在了吗?言桓笑了笑,摸到软榻上,斜靠着身子坐下,轻轻叹气。 戈女站在屋外:“终于结束了。” “是吗?”管羽从树荫里转出来,轻搭了搭她的肩,“姑姑,你太天真了。事情会这么结束的话,君上就不是君上了。”说完猛然拽住戈女的衣领,痞笑了两声,“你现在知道自己当初差一点就坏了大事了吧。” 戈女紧张地将管羽推开,身子后倒喘着粗气道:“这件事,我一点也不知道,你怎么能把账算到我的头上!” “别以为自己忠心耿耿就自作聪明。早点回到冥地里去,二弟他看不住的,别有什么风声就往紫阙殿里钻,君上没杀你算你运气了。”管羽冷笑,嘴里酒气冲天。 “你喝醉了?”戈女凝眉,厌恶道。 “是吗?若是真的能醉一次就好了。”大笑着退步,形似癫狂,眸子里清明得很。 紫阙殿的正宫,言桓的寝宫。 烛台上连蜡烛都没有。看来言桓的眼睛一直都没有治好过。重阳跪在床榻一侧,侧脸贴上他睡了的被衾,还能闻到他的味道。身子酥软靠在被子上:“言桓,我等你回来,就这样一直一直等着你,好吗?”笑笑,傻丫头,动情的丫头都是傻丫头。 伸手摸到锦缎深处,有一块温润似水的物件,重阳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一夜霜花满天。两间屋子,两个人都在等着对方的到来却是生生地错过了一夜。戈女、管羽都是守口如瓶,这样的天气压迫得叫人心里难受。业火塔下的云涛此时又汹涌而起,冥地鬼府里九头枭的哀号渐起。 这一次,是真的要换天了吧。 第二日清晨,上清弥罗宫又有仙使过来传言桓。言桓却没有去,当着仙使的面吐了一口血,然后回到自己的寝宫里睡了半日。养足了精神后,管羽小心翼翼地才把重阳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她是不是去找景夜了?”床上的人很困倦地问道。 “昨晚,她一直都在这间屋子里。” 床上的人明显一震,脸上泛白道:“她现在……” “君上,姑姑已经备下了桃花酿了。是今晚还是明晚?”管羽不再退步。 “管羽……”言桓已经坐起身,眸子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君上,门外都是这些年来跟随着你的人。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你不动手,我们便一直跪着。若是等到天帝大寿,君上还是不动手的话,那么就恕属下们得罪了。这一次就算把命搭上也要做这一搏!”管羽朗声。 “管羽,你在花船上你告诉我人都要一个缺点。”言桓起身,走到管羽跟前,轻轻搭上他的肩,“就为了这一句话,我……”丧气似地转身。 “管羽明白。” “眼睛。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言桓骤然转身。 “蓝色。”管羽冷声道,“君上,桃花酿已经备下了。另外,弑仙剑在此。”将弑仙剑举过头顶,管羽的心怦怦跳得厉害。 “好。去请重阳吧……另外,找到景夜,尽快带回九霄。”活了这么多年,他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毫不留情地,然而这一次他却犹豫了。 穿过九曲回廊,雪花不知何时起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冰冷的空气吸进胸中,连心也冻结了。管羽停在回廊上看着灯笼里的烛火明明灭灭:“逃不过就是逃不过的。”低下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白纸。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无数黑色的蝇头小楷,这些都是历年来冥地里因天灾而死去的人命。 管羽把纸揉成团,紧紧地抓在手里。为了这些枉死的人,他没有理由再回头。迈开步子,手扶上木门,却听屋子里传来一声咽唔声。乍听之下像是女子低声的哭泣。已经是极为悲凉的一声,管羽身子一震退了半步往墙靠了过去。 断断续续的乐声随着思绪泻了出来。还不到入暮十分却叫管羽听了生生地难过,挠心挠肺地难过。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管羽提着袖子擦掉了眼泪。自己都哭成了这副样子,里头的人不知又是一副什么模样。 “重阳。”没有人回答,管羽推开门进了去。椅子上呆呆地坐了一个人,红肿了一双桃花眼:“管羽,你过来。”像是命令的口吻,管羽不由自主地就往前头走去。重阳一把拉住管羽的袖子,低声说了两个字。 白雪皑皑笼上金碧飞檐深深宫阙,寂寥且肃穆。 绛红披风,紫衣翻飞,发盘飞天。站在高高的门槛之外,这个相识了百年的女子看了叫人又陌生又心疼。从来没有穿过这般艳丽的衣服就像是她的性格一样,会温吞会暴躁却从来不曾骄纵。 漆黑的大殿中,一袭青色长袍身上拥了厚厚白裘。一双没有焦距的眸子循着脚步声投来:“重阳。”言桓转头莞尔,勾起眉眼,一看就叫人沉溺的笑容,真是个十足的妖孽。轻击双掌,殿里的青铜鹤形灯盏上火光点点亮起。暖暖的黄|色投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却挡不住那份从骨血里透出来的虚弱。 从三生石旁一别之后,他们就一直在错过对方。言桓不是无心而是逃避,但总是逃不过避无可避的日子。 低矮的桌案上摆着一壶清醑,言桓退下身上的白裘,斟了两杯酒:“那日以茶代酒,今天算作补偿吧。”唇齿微红,比起前几日相见的情况要好上一些。 重阳行到面前,看着席地而坐的言桓半跪在他的面前,接过酒杯,眼神迷离道:“身子还好吗?”苦笑着饮下满杯,这都是什么时候,心里挂念的人还是他。言桓跟着喝完,沉默了一会,脸上已经微微泛红。 “还是跟以前一样,那时候我们在长安的馆子里吃饭,你也是这样饮不下几杯脸就红了,样子还……”看着酒杯摇摇头,不再说话。他总是这么理智地告诉自己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去做,不管是在朝堂之事上,还是喝酒纵情这种小事上,这样活着的人太累。清醒地看着这个浊世的人,不是太痛苦就是太没心没肺。而言桓恰恰就是第一种人,活得太累,步步都要算在掌心里。 重阳从怀里掏出一段红绳。这是当年言桓去东海的时候,小幺乘着人多从月老的怀里摸来的宝贝。千里姻缘一线牵,可他与自己的距离不再是生死两隔,也不是冥地九霄之差了。把红线搁在案上,指尖轻轻触碰,心里冰冷的难受。 “月老的红线,言桓,要是你我之间有这样一段红线,是不是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事到如今她终于明白了眼前的男人心里想着的是什么,“我一直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原来以为是你性子使然的,后来才明白其实不是没有人能懂得你。管羽就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或许不多,只有一点,但确实最要紧的那些。”说着把头靠在言桓的颈窝上,伸手抚着他的脸颊:“你又瘦了……” 话音未落,右手腕间似有什么东西缠了上来。泪眼婆娑地低头看着,言桓十指细长牵着红绳一段绕在自己的手腕上,打上结。红绳的另一端,连着的是他的左腕。耳际旁,他将双唇贴上,低语着自己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叫身子酥软不已。 我的右腕,你的左腕,一段红绳,即便这是一段孽缘,那么我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举杯饮下第三杯桃花酿,高高挑起的穹顶已经开始旋转,五色画梁靠近又离开。事物在一点点模糊,直到紫色和着红色占满了眼际。原来真的会醉。原来醉的感觉就跟火烧云般的不真切。 双手搭上言桓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胸前:“言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大抵上女子都会问这样的问题,而这一刻,重阳却是带着满心的辛酸:“我的相思落在了这里,你的呢?”贴着他的左胸,两颗跳动的心,似乎融为了一体。叮,墨色玉佩从袖筒里滑到地上。 言桓没有回答,而是伸出左手握着她的右手。酒水和着眼泪饮下最后的交杯酒。原来真的有一种酒叫情未浓。 红线绕腕,十指相扣,不问君心,一生白头。 第六十六章 三界众生,八荒六合。 人间。 瑞元帝领着文武百官吃斋九日,四更天就起身一路钟鼎管乐前往天台。按日子算,今日是天帝大寿。 九霄。 大雪初晴的日子,冥地新君带着十八鬼府里的一干要人齐齐上得九霄。虽说不是天帝万年的大寿,但九霄之上还是奢华地准备好了一干事务。站在云涛之上,遥望七色流光的上清弥罗宫,在磅礴的大殿之后是陡然间耸立而起的吉寿坛。 吉寿坛下有九百九十九级阶梯,更是有屹立云霄之巅的豁然。九根盘龙汉白玉立柱矗立祭台之上,九条玄黑云龙盘踞四周,何其威风肃穆。 管羽在南天门候着二弟。新君见到大哥就是躬身一拜,没有大哥就不会有现在的新君。管羽在二弟耳边低语了几句,新君脸色骤变,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管羽走后,身边的鬼使低声询问道:“新君身子不适吗?为何脸色这般苍白。”新君摇摇头,列队在上清弥罗宫之外,前头是天帝各位公子的侍从和座下的仙使。 为了避免兄弟间的纷争,五位公子前后被天帝派往了各地驻守。除了回来复命,也就只有父帝大寿时能回来,不然踏入九霄一步就是雷刑。兄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大有公子们的风度翩翩。九霄之上的仙人模样果真长得俊俏,新君看了一眼,又转头看了看身后众人,戚戚地叹了一声。 几位公子见到景夜出现,不免面带笑意上去寒暄。说是寒暄,话里多是带着意味。 “三弟,这几年听说你过得风生水起呀?”大哥一袭玄黑正装,挑着眉调笑道。 景夜扬着眉角笑得坦荡:“大哥在东荒之地纳了第二十九房新夫人了吧?这事叫父帝知道了,你说会是个什么样子?”父帝最看不得公子们纵情声色,而恰恰这一条在言桓身上做不得数。 大公子干笑了两声,转过背,听着仙官们朗声着吉时到。众人们按照身份品级列好队,而头里的位置,恰恰少了那位眉宇间英气逼人的君上。几位公子低声交谈了几句,这时钟乐起,万千生灵跪拜在吉寿坛前,大声祝颂天帝万福,与天地同辉。 一地匍匐,浩然之末,却有一人玄衣束发,如丝眉眼里没有半点星光。双手捧着赤木长匣,一脸肃色行过那些弯曲的脊背,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吉寿坛上而去。 吉寿坛上丝绒覆盖白玉高椅,天帝端正坐着,苍老的脸色笑意渐起:“言桓,为父的等你多时。”响彻九霄的声音,匍匐在地的众人偷眼看着言桓挺着脊梁一步步地行过手持熏炉仪仗的仙娥,一级级地向着父帝而去。 景夜盯着言桓的背影很久,七弟没有半点迟疑。他在几天前接到言桓的信时,他并不打算回来参加所谓的寿宴。然而言桓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你回来重阳才能活下去。 心头被乌云笼了上来,景夜顾不得仪态,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急急往紫阙殿里赶去。天后曾经一些零星的话语在脑子里结成一张结实的网。 “要练成真正的弑仙剑,还要一样东西……” 这个想法叫他沉重得喘不过气。不会是真的,不会是真的,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直到跑到紫阙宫门前。大敞的宫门,空落落的宫殿,他举步进入,一处处一间间地寻找重阳的身影。 万物之巅,言桓双手将赤木匣子高高捧起,衣袂翩翩风声大作:“父帝。” 天帝从高椅上起身,伸手去接那匣子,单手打开。白玉似的质地,剑身上有一条形似盘蛇的墨色痕迹,轻轻抚过摩挲。这柄剜自他腿骨里的弑仙剑跟随了天后千年有余,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苦苦寻找。 握起剑柄,临风而立,深紫色的外衣很是厚重没有半点随风而动的意思:“那么,重阳的命呢?”天帝含笑转身,将匣子也一并收下,对上儿子的眼神,生生愣在了原地:“蓝色!” 言桓低头,嘴角牵起:“父帝上位三万余年,一心要将天界九霄的闲散之气消除。奉行严刑治世,设窦天帅一职,望从人间历练一位司战且城府深的人位列仙班承接此职。与此同时,父帝命命格星君在人间一次次地布置天灾,使得人间生灵涂炭,冥地冤魂哀号漫天,难道父帝从来没有因为这些哀号而有一夜难眠吗?” 天帝冷笑了两声:“为了一个女人,言桓你太过分了。” 言桓背手临风,从袖笼里抽出一纸白绢:“这就是这些年来因为父帝的新政而枉死的人名。只是九牛一毛而已,父帝就不曾胆寒过吗?”步子逼近。 “都是假的。父帝爱母后是假的,若是有人要挡了父帝的道,便是死。母后是这样,重阳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冷笑声渐大,“你一直在骗我。所谓双腿骨只为挚爱的传言也是假的。爱或是不爱,不过是一阵疼痛,剜了便剜了,给了便给了。父帝,你根本不爱母后!你也根本不相信我会爱上任何人!天地间最真最生死相息的情爱,都是假的。而恰恰是你发现我眼中绽出蓝色才开始一次次地设计要除掉重阳。两任命格星君稍有不从之处就只有死的下场。三万年来莫名而死的上仙一共一百五十二人,地仙,鬼族的鬼使更是达万人。父帝手段之深,何处可见仁爱之心?父帝,你已经入了魔道。” “这就是天命。拥有双腿骨的人一生孤寂,这样的人才能坐拥三界且不乱。无怨无欲!魔道……”天帝凛然,眼前的言桓似乎从来不曾见过。 “是吗?这就是天命。为什么偏偏是我?”扭过头,转向父帝,点墨似的眸子已经能够见到东西,“自小无人疼爱,一举一动的教导都是为了以后承袭天命。母后恨你,就将所有的恨意转嫁到我的身上。兄弟之间没有一人对我真心相待。而父帝只是一遍遍地告诉我这就是天命。既然孩儿身负天命便要还天地清明,造就天地新秩序!” “还有父帝。言桓,你的抱怨我都懂得。”天帝搭上言桓的肩,年少时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看似风光无限高高在上,到头来只是凉夜里的声声叹息。没有朋友,没有父母的疼爱,所有人的眼光都是用敬仰包裹的害怕。双腿骨的天命是每一个承袭天命的天帝必经的最大苦难和劫数。心念不正就会入魔道,似自己父帝一样灰飞烟灭。 “父帝想必已经看过孩儿写给瑞元帝的檄文了吧?里头字字句句都是这些年来跟随父帝掌政的心得。呜呼,皆自骗!”话到此,言桓踱步毕竟天帝似是犹都困兽般的骄傲,“天界九霄多少东西是真的?帝王是最虚伪的,这一点你我都清楚?既然这个世道浑浊得已经要不得了,为何不由孩儿来改天换日,造就天地新秩序。而父帝,您,离世偿还三界亡魂!”这一厉声,言桓眸子骤然亮起,盯着父帝惊恐的脸,抓起天帝的手用尽心里的恨狠狠一捏,“由你我一道来结束所谓的双腿骨的天命。父帝觉得如何?” “言桓,你到底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重阳,才要杀我?”天帝凄厉,这个儿子他最为疼爱,而言桓从来也不曾叫他失望过。虽然从九曲鬼涧出来后,他知道言桓私藏了弑仙剑,当时的天帝就曾经猜忌过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异心。但终是血浓于水,他们两个都是身份特殊的人,自有一份常人体会不到的惺惺相惜。没想到,他从来不曾想到言桓的城府比他看到的要深得多。 “杀父弑母。父帝这就是你留给我的路。孩儿等这一天等了一百年。现在天界人人自危,父帝意志就是一切。你要重阳死,还要我亲自下手。你事事做得太绝!”言桓边说,便牵动双手,云涛滚滚而起。 天帝厉声仰天。每一夜,他闭上眼睛,一双双染着血就会在脑海里浮现,一声声低沉的笑声,他专权霸道却从来不是没有怜悯之心的人。天帝只是用自己的想法来改变他手上的三界。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改变这个世界,会有流血会有枉死的人,重要的是这一切都要值得。神仙们太多散漫,凡人太过迂腐太容易相信仙术,而鬼族是最窝囊的灵物。那样的三界不是他要的世界。他要改变,用最雷厉风行的手段,用最血腥的手段。这样能够最快将世道铲平。血洗三界又算什么?上位三万余年,要杀他的人不下一万,神仙们暗地里对自己施邪术他也明白。他们都要他死,他不在乎,杀了便是了。而今天要他命的人,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手握着弑仙剑,直指言桓的喉间,七公子没有半分闪躲。 “你要保住重阳,对不对?”大笑着逼近。 剑身挑开玄黑衣衫,里头的青衣之上,赫然一片赤黑色的血迹染了领口。言桓不再笑,而是将身上的玄衣脱下。风势里,染血的青衣显得尤为扎眼。这件沾满了重阳鲜血的衣裳穿上身上,言桓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你现在不杀我,下一刻我就会杀你。” 天帝的手不动。他下不了手。“你还小,不知道弑仙的奥妙。言桓你杀不掉我的。” 剑锋依旧抵着喉咙,言桓不再说话而是赤手去夺剑。天帝身法自然了得,言桓身上有伤战得分外吃力。两人相较之间,吉寿坛上仙罩腾起,万千朝拜人群惊愕地扬着头看着流云之上仙光阵阵而起。 议论声一阵阵响起。 “莫不是,君上要逆天了吧!” “连母后也杀得,杀父帝也说不准。不过,父帝……哼,只怕他没有这个本事。” 五公子商量之下,顿觉事情不妙,言桓座下九使以及一干随从都没有跟来。原本只是说笑,现在越来越像是真的了! “言桓这小子莫不是要动真格的吧。他这些年怨气也挺重的,父帝历年来的作为历历在目,我们几人叫苦连天,就他一人一言不发。难道他真的……”一句话如醍醐灌顶。 几双眼睛交汇避开,急忙冲着吉寿坛走去。甬道上,管羽弯身一躬:“君上座下首使管羽在此恭候公子们多时。” 第六十七章 大公子顾不得礼节,哑声问道:“言桓是不是要逆天了?!” 管羽浅笑,胸有成竹道:“正是。这世道太过浑浊,君上经营百年,今日便是逆天的日子。” “他是为了那个叫重阳的女人,才要杀父帝的吧!”六公子激动得拽住管羽的衣领,“就凭他一千八百年的道行,即便在我们兄弟几人之上,又怎么可能斗得过父帝!你们作死不要拖上我们!” 管羽避身让道:“君上自然下了大决心,甚至不惜用上云影血咒万保一胜。公子们若是受天帝的严政还没有受够的吧,大可以上去护驾。但既然诸位自知不敌君上,那么事成之后会是如何,就不用管羽多言了。当然,若是愿意逆天之后共守三界,那么便与我一道举剑莫叫勤王者上前半步。” 公子们的身影都顿在原地,回过头看着大公子,各自喃喃:“竟然用了云影血咒……” “大公子自瑞元帝灭河池国之后被贬往东荒。期间历经一百十六年,手下四使,有三人是天帝的眼线。一举一动上清弥罗宫尽知。十五年前,大公子为灭东荒起的一道大火,负重伤,散了两百余年的修为。大火之中唯一亲信葬身火海。而这道火,却不是平地起的。”管羽看着大公子,又道,“是天帝。为了坐稳九霄之位,生怕儿子半点异心。起因是因为大公子曾在宴请众仙之时醉言过天帝所为甚为不公。” 大公子脸色僵硬,额角青筋暴起。 “二公子是七位公子中最早被逐出九霄的人,已经有九千余年。当年公子年纪还小,好奇跑进了藏书楼。藏书楼为历任天帝私有之处,是下了禁足令的。天帝震怒便将年纪尚幼的二公子送往婆罗城。婆罗城地处西梵之北,可谓艰难度日。二公子,管羽可有说得纰漏之处?”鬼府大殿下躬身一拜,斜眼看着咬着牙的二公子。冥地第一能说会道绝不是浪得虚名,能留在君上身边的人也绝非等闲之辈。 管羽一一历数五位公子的痛处,一番言辞下来,虽是点到为止却是恰恰蛇打七分说到要处。而要五位公子真正调转矛头与君上一道共谋逆天之事,便只差一个承诺。 “只要公子们不护驾,事成之时,君上自然会请各位公子回迁九霄,或是另选封地。”管羽躬身退了一步,五位公子已有两位伸手扶上剑柄。 转头回望,吉寿坛之上。厉风乍起,长发掩去双眼,乌云遮蔽苍穹,管羽低头默念:“若得君上百战一胜,管羽愿用性命相抵。” 天帝侧身褪去外袍,百招之后虽在盛年不免气喘。抬眼看着身形不动的言桓,咬牙道:“你现在回头,历经九世轮回,今日之事便算了。”剑锋凛冽,抵在脖颈上,只要再一分力,弑仙就能刺穿胸膛。 言桓的眼里烧起灼灼金光,为了今天他失去得太多。或许几日之前他曾有机会回头,但事到如今他已退无可退。三界里他负了最不能辜负的女子,再也不能回头了。 牵动十指,隐隐地,手腕上有什么牵动起,低头去看,是一段扯裂的红绳。言桓轻笑,绝代风华不过如此。他已一无所有,那么死又何惧。 “绝不。” 低头垂首,十指捻起口中念咒,乌云隆隆遮顶而来。言桓将发髻上的簪子拔下,攥在手中轻轻刺入额间,鲜血留下。顷刻间,十指上乍开口子,血水一如丝线般飞舞上天,固定在云层之上。手指牵动如同木偶撩动。 风云乍起,天帝怔在高台之上,冷声道:“云影血咒!言桓,为父的从来不曾想过,你为了杀我不惜用上云影血咒这等邪术。难怪你这一月来,面色苍白,时时口吐鲜血!你就不知道这东西若是用的不好会要你的性命?”话音闭,弑仙剑洞穿言桓左胸,“既然事到如今,言桓,为父的送你魂飞魄散!” 言桓低笑不语,道:“父帝真是老了,连这柄弑仙剑是谁的腿骨也看不清了。”弑仙剑能弑仙却不能要了腕骨滴血之人的命。所以那日南歌杀重阳,她还能活得好好的。 “父帝,这一柄,是孩儿送给重阳的剑!”说话,一步步退后,将剑从身子里退出来。 “是吗?天帝自然不是一般的……” 七公子的身子渐渐腾起在半空之上,用凌驾万物的姿态,施展云影血咒。风云作团,幻化成扶摇,大风练成漩涡将天帝困在中心。 怎么了,四肢胴体竟然动不得半分!创世以来用过云影血咒的只有两任天帝,都是为了大战魔神。史书中都有记载,但具体用法,失传已久。 没有多一刻的停歇,言桓的声音在混沌的神志里已经迫近:“父帝,孩儿今日便是要逆天了!” “言桓,你杀不掉我的!你既然舍不得杀重阳,又怎能杀掉我!你想来是不知道的…逆天的弑仙要多一样东西!” 风势渐小,言桓的身影展开开来,未曾见过的萧瑟:“要一枚元丹。” 天帝愕然:“你知道!” “对,我知道。所以,你应该知道,重阳对我有多重要。”弑仙没入胸膛,天帝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忍不住咽不下:“你爱重阳……” 单手提剑,仰天长啸。一切都结束了,万籁俱静,眼帘似有一抹紫衣翩然。伸手去抓,只是抓空:“重阳……” 乌云散去,云霞漫天,九只七色赤罗大鹏翱翔天际齐齐向着高台飞来。一道长虹伏在天际,七色辉映。高台之下,众人纷纷愕然。 “七色赤罗大鹏!这是……这是天帝换君的征兆呀!难道……难道君上他弑……”金光腾起,八十一条云龙携着羽翅彩凤前来朝拜新任天帝。瑞兆就是瑞兆有新帝降世就会来朝贺,不管他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得到天下。 天帝大寿竟然是离世之时。这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君上手刃暴君!冥地鬼君愿跟随新帝,奉上冥地万千忠心!”鬼府新君第一个跪在高台下,额头碰地。哗啦啦的一大片鬼使跪拜在地。 也只有言桓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天命了。他身上的胆气和谋略,在场众人就算是不屑却也不得不佩服。 今日他若杀了一个明君仁帝,勤王者自然拔剑而起,但刚刚去世的这位天帝三万余年上所作所为的确不尽如人意,手段更是残酷。众人正在踌躇之时,五位公子也齐齐出现,跪在地上,五体投地愿意效忠新帝。 万阶高台之上,言桓散发赤足,单手拖着滴血的弑仙剑一步步地往下走来。精致得叫人窒息的容颜带着疲倦。他是新一任的天帝,他是双腿骨的天命。而匍匐在脚下的人都知道他是杀父弑母逆天的君上。 牵着嘴角笑,都结束了。等了一百年,筹谋了一百年他要的就是父帝的命。在一个时机成熟的时候要了他父帝的命,打造天地新秩序,断掉所谓双腿骨承袭天命的传统!睥睨天下,低头看着手腕唯有一段红绳叫他心动。 一双双蒙着雾气的眼睛,惊恐害怕,一声声称颂,奉他为天帝的背后是如何的唾骂?他都知道。如今的他形容何其惨淡,又是何其凄厉。在紫阙宫,他知道还有一笔账等着他去清。 景夜在紫阙宫的最后一间殿前停步,推开门,屋子空荡荡的。戈女适时地出现在身后:“三公子,君上,不,现在许是该叫天帝了。”掩着嘴角笑得暧昧。 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厉声道:“言桓亲手杀了重阳对不对?!为了练成最后的弑仙,杀父帝!对不对!” 戈女脸色难看起来,咳嗽了两声:“天帝不为私情所困!区区一个重阳不过是一枚棋子……”脖子上的力道加大,戈女喘不过起来,伸手去推。 景夜眼眶子泛红,几乎失去理智道:“我只问你是或不是?!” “是!”戈女笑得妖异,轻挑眉角,“君上才不似你只知道逃避世事。男儿自有抱负在胸间,不会为了躲避天庭里的纷争独自去闲云野鹤!君上不似你这般一直有人护着,他自小受得苦是你们其他公子无法想象的。父帝第一次布置天数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还是个不满百年的奶娃娃!想想那时候的你还在天后的怀里吃奶呢!就算重阳交到你手上,你也保不住她,这点你我都清楚!况且,君上对重阳是什么样的感情你这等人也不会明白!” 景夜惊异地看着戈女,言桓自小受苦他确有耳闻,但到底是怎么个苦法他的确是不知道。心念里转了转,冷哼道:“杀父弑母斩挚爱!言桓 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有什么脸面做天帝!他就是要逆天,要天帝的位置,为了这个不择手段,谁都杀!他跟父帝没有任何区别!”三公子已经怒不可遏,掐着戈女的脖子就是想身边所有的人都去给重阳陪葬。 戈女不再挣扎,调笑的意味更重。言桓临走前告诉她,要激怒景夜,在这一次的计划中最最重要的另一部分就是景夜! “什么闲云野鹤,什么九霄上的隐士,毓镜宫不过是天庭里最大的销魂窟而已!连救母一事也要设计叫君上去,呵呵,三公子正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你……!”景夜语塞。他心里自小便是无关于名利,闲淡的日子过着挺好,每日里喝酒吟诗同几个兄弟一起就是件赏心乐事。直到大哥被送出九霄,他再也无法逃避朝政中的勾心斗角,母后越是逼着他去坐那个位子,他的心里对言桓越是有愧。更是做出一个公子的浮夸象来逃避。他也是热血男儿,只是一直不愿意去争,但,今日言桓彻底打破了他的底线! “三哥。”言桓站在门外,低声叫道。他已经身为天帝,但还是叫自小最亲的景夜为三哥。 景夜似发疯了一半甩开戈女就扑到言桓身上,拽着衣领就问:“你不是为了她连腿骨也刨出来了吗?你不是为了她连父帝也杀了吗?你不是从来都不动心,偏偏对她上心吗?!你为什么要杀她!说话呀!” 言桓垂下头,笑得哀怨,攥着景夜的手,松开:“我说过只要你回来,重阳就能活下来。既然你来了,就说明你信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景夜崩溃。 言桓没有说话,进了紫阙宫的大殿将自己锁在门里,空落落的屋子几日前还起了一道弥天的凤凰火。低下头,喃喃的声音传到门外:“景夜,叫我静一静,今晚我亲自去毓镜宫。” 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红线,眼前一抹紫衣出现。 第六十八章 紫阙宫,言桓枯坐在大殿冰冷的地面上,抚过弑仙剑的剑身:“重阳。”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回忆里浸满了苦涩。 那晚的酒两人只饮了几杯。打重阳的袖子里掉出来的一件东西,是块墨色的玉佩。 她捡起来,握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19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起来,握在掌心,又搁到桌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言桓,我都知道了。” 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迟早要知道,他一直等着的就是她酒醉的日子。等了一百年,赌上了自己的真心,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自始至终,这都是一个局,是吗……”倏地挺起身子仰头看着言桓的眼睛,又从腰间掏出微汀进藏书楼用的令牌,“之前用你的令牌去了一趟藏书楼,要找的差不多都找到了。来之前我问管羽是不是你们等着的日子终于到了,他就不说话了。只说叫我不要怪你,你的苦,我们都不懂。于是,大抵的,我都知道了。” 言桓咬着嘴唇笑笑,脸上笑得轻挑。 “天帝七公子,君上,何等的风光。我还是永宁的时候,你对我半分心都没有动。撇下我一人应战父皇,而不过几日之后,等我变成了骨女,你却来剜出了自己的腿骨让我做天后,怎么可能呢?”冷笑着转身站了起来,“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吧……你一直是带着目的的。第一步,你要我爱上你……”话音都在颤抖。 “事到如今回想起来,每一步,每一件事都是被你算在掌心里的。”重阳摇摇头,苦笑着忍住眼泪,“景夜变成胥游一边筹谋着保护我,一边他知道你为我剜骨想利用我引你入九曲鬼涧救母。当时,景夜为了不叫你认出来,易了容化名胥游竹妖。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胥游是景夜,装成晏止卿带出琉璃珠,一边是要留在我们身边,一边是在找合适的时机让我恢复记忆。” “你装成晏止卿扮作柔软,一是为了在景夜面前装作不知道他的身份,二是因为你知道那时的我被封了记忆。生怕时机不合适的时候叫我记起了一切会坏了事情。于是,你常常入我梦来,来看我对前世的反应……永宁对你的心天上地下无人不知,你却不屑用这份深情。言桓,你根本不相信感情。” 言桓起手又去斟酒,酒水溢出了杯子的时候,有一双手去摸他的眉眼。 “当年破城的时候,南歌变成嗜血魂,是你收服了她困在凤凰林里的吧。那里有琴柯守着,你留着南歌,知道终有一日会派上用处的,是吗?如果南歌不是你救的,那怎会知道我记忆被封一事……”征询的口吻,可言桓脸上没有一点神态。为何你会这般的无情? “你下凡的时候用了箍仙咒所以施展不了仙术,而恰恰这时,景夜知道留你在身边太危险就将没有仙术的你刺伤。而这一剑却帮了你一个忙。”稍稍的停顿,每一句话都烧得心里难受。 “你就是崽崽。”声音越加的低声。模样天真无邪的崽崽竟是言桓这样的猜测连她自己也不愿意相信。但细想之下,这两个人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琴柯对崽崽的爱也不正常。只要自己一染指崽崽,琴柯就变得像是妒妇一样。 “你变成崽崽接近我,引我去见琴柯。然后演了一场场戏来试探我,是不是对晏止卿动了心。最后你赢了。叫我彻底对那个柔弱书生动了心。” “其实当时我有些不明白你要是倾心于我,琴柯在酒里下毒要害我,你迟早会知道,可之后在紫阙宫里再见琴柯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这事情你本来就知道,琴柯下毒不是为了杀我,是因为你知道已经到了时机,到时机让我见南歌。让南歌帮我恢复记忆。这样一来,一切看起来都很自然,谁会想到是君上在布局?” 言桓莞尔,还记得重阳饮完琴柯奉上的临行酒后,晓风岸上,琴柯理了理云鬓边的碎发冲着化身崽崽的他浅浅一笑:“你莫不是动了真情了吧?” 摇了摇头,站起身,大殿里的烛火顿时都暗了下来,长吁一口气。 “你是崽崽一开始就知道我脸坏了。所以后来见到我一点也不惊奇。你帮我治脸,在紫阙宫你跟景夜都说要我留在身边,那时候我心里怨你,又觉得对不住景夜深情就选了他。那时候你的态度很冷淡……你对我说的是什么,还记得吗?”重阳叹了口气,言桓一直表现得十分冷淡不但是他的性子,其实他根本无心。 言桓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那时候我只说,请便吧。” “呵呵,听着口吻我就该知道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你是想我跟景夜去的。这样他就能把我推进白头井里,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去九曲鬼涧找天后守着的那把弑仙了。从凌莲山到九曲鬼涧,我以为自己利用了景夜去寻往生法杀符广老儿,其实是他利用我引你进九曲鬼涧。但最终我跟景夜不过是你手里的两枚棋子。”重阳轻笑。 “在九曲鬼涧,你都两个目的,一是为了弑仙剑。二,你把炼成魂冥王杀掉,这样就有机会改变冥地了。比天帝先一步控制住鬼府的势力。也能够顺理成章地把鬼府里的戈女、管羽一道调回天庭了。然后你杀掉天后,激怒景夜,故意叫座下九使看到,你在找机会杀掉九使。因为里头有天帝的眼线。” “我的确跟管羽千年里不曾见面。”言桓冷笑。 “管羽爱慕你,你吃准了他会用冥王一事跟天帝做交易千方百计留在你身边。管羽才是最了解你的人,等调到你的身边后,他就成了计划里最重要的一个棋子。因为有一个人在我身边百年,一直看着我的一举一动。而这个人,被你调到了天帝身边做眼线,所以管羽代替了他的位置,在长安的时候,一直跟在我的身边。” 重阳倒抽一口气,道,“小幺,小幺一直是你的心腹,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第一死士!” 言桓抓起桌上的玉佩。暗刻着凤凰涅槃的花纹,只要是他的死士,每一个人的身上都会有这个花纹。而小幺的花纹纹在最不惹人注意的发线里。一袭青衣凛冽,扬起眼角浅笑。 “冥王死后,你算准天帝会从鬼府里再挑选一个炼成魂,所以,你提议让表面上纨绔的小幺去做质子,其实是安插眼线。我跟小幺玩闹了那么些年真的不敢相信。在你寝宫里找到这块玉佩的时候,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你要谋的东西怎会单单是一个女人?就算是,为何要这么麻烦设计?言桓,你至始至终心里想的就是要杀你的父帝。而杀你的父帝则需要一枚元丹。” 身子里的力气已经支撑不住,抚摸着言桓的容颜,重阳开始低声啜泣:“直到在藏书楼的古卷里我才知道。有天命的人其实一辈子都不会动情,若是真的动了情就是真的放不下了。而要杀天帝要滴血人的元丹。” 说到这里,重阳有些哽咽:“要真正动心的两个人才能做出弑仙剑的,对吗?天帝不爱天后,所以他至始至终炼不成真正的弑仙剑。而你,却为了改天换日决定赌一局。用你的无情,赌上一次。”把手按在言桓的胸口,还能听到心跳的地方是何等的无情,连自己的感情都可以出卖? “你帮着瑞元帝灭河池国,最后离我而去,就是为了把我变成骨女。人是没有元丹的,但骨女有!计划一开始,你没有信心,一个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动情的怎么会相信感情?所以你派了小幺守在我身边一百年,一直看着你的猎物!而你一直按兵不动。直到后来,天帝的所为越来越过分。你决定动手。”女子的眼光逼近,鼻息落在胸前十分的灼热。 言桓反手抓着重阳的手:“重阳……” “只有你我动了真心才能练成弑仙,而你要是真的动了心,许是就舍不得动手了……所以,你为自己想好的退路,你设计让天帝视我为祸害,逼自己杀我。”重阳的语气已经几乎迷离,似是在说寻常事情一样,语调却越来越不真切。 言桓抿唇已经不再说话,夜风从门缝里透进来,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天帝以为小幺是自己的炼成魂,于是布下了命格这个迷局。小幺即刻告诉了你,你选择 将计就计……科到头来,小幺后悔了,他救我到九曲鬼涧里以为能避祸,可没有几日就死士杀到……那时候在找我的人,只有君上你跟天帝。小幺是天帝的炼成魂,所以我就理所当然以为他背叛的是天帝才惹上了杀人之火。但我错了,小幺背叛的人是你!”肩胛骨不停的抖动,重阳笑声渐大,真是讽刺。 “小幺临死前不叫我去找你,却在一再地提醒我要杀我的人是你。言桓,是你,九霄的君上,逆天而谋得君上!”抓着他的肩膀,他的身子似山峰般岿然不动,依旧没有表情。重阳轻笑,屋顶旋转起来像是张张笑脸发出怪异的笑声。 “一直都是有线索在告诉我的……一直都有:小幺引我去见景夜,后来微汀说他得到了你进藏书楼的令牌。呵呵,真是个笨女人,一遇上你的事情就乱了心神!小幺何德何能能从君上那个的手里得到令牌。”重阳搭上言桓的肩,伸出手指,“最大的可能不是小幺貌似忤逆你的意思,而是令牌根本就是你给他的。是你要救景夜!是你要不动声色地救他!” “小幺对你忠心,临死前没有明说,但给我留了最后一条线索,就是鬼苍。情未浓。鬼苍告诉我曾经管羽跟他要过两杯情未浓。在长安的时候,管羽叫我吃酒,也是在暗示我,他是个千杯不醉,我也是,因为我跟他都喝过情未浓。我一直没有醉,因为你一直没有对我动心。”泪眼泛上,屋顶天旋地转起来。女子恢复了安静,抱着双腿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重阳,你醉了。”言桓冷颜。 “是呀,我醉了。所以,你爱上我了,是吗?”挑起笑容,抓着言桓的衣领,又是一遍,“你爱上我了,是吗?你终于等到了取我元丹的时候了,是吗?!” 大笑着松手,已经是泪流满面,大敞着四肢,笑得十分猖狂:“言桓,你才是真正无情的人,比世上任何人都无情!你连自己的真心都不愿意相信。要用旁的东西来佐证!” 言桓半跪下,摩挲到重阳的手,放在眼睛上:“看到了吗?是蓝色的。有天命的人若是动心了,眼睛就会变成蓝色。在长安的时候,它已经是这种颜色了。” 重阳大笑着去推言桓:“君上,我说得都是真的,对吗?”猛然一拽,将两人手上的红绳扯断。 大殿之外,传来声音:“管羽奉上弑仙剑!”话音未落,有人推开雕花大门,屋外漆黑一片,管羽带着一干众人跪在雪地上,将弑仙剑高高举过头顶,又缓缓站起身走到大殿之内搁在桌子上,低声道,“杀天帝重阳必死。君上,莫……” “滚!”言桓怒斥,广袖临风似是忍到了极致。他一直在躲着重阳不肯见她,他们相见之时就一定是诀别之日。他比谁都清楚,现在愁肠百结的痛,一百年前选人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 找一个容易相信的人。他选了重阳。原本以为不会动心,但短短不过两年的时间,他万劫不复了。在九曲鬼涧见她落难,心口会疼。在三生石旁见景夜吻重阳,会吃醋得发疯。看到重阳家里开出杏花,他已经觉得是对自己最大的讽刺。 杏,信。她这么信他,可从头到尾这都是局,是场戏。可若是没有这场戏,他也不会将真心交出。 “这一局,要套的是两个人。你和我。”到现在,只有苦笑。他也软弱过,那日在三生石旁见到重阳,他要她走。那一刻,他几乎放弃了所有的希望,只希望她能好好的活下去。永远都不知道事实的真相。 但,结束了。依照重阳的性格,只要她知道了真相,就一定结束了。 前一世永宁为了言桓的无情决定放下记忆。 这一世,重阳受到的打击怎是万倍可以计算的。 两生两世,飞蛾扑火的感情。可这一世,有人陪着她痛了。言桓将重阳紧紧箍在怀里,她身子冰凉,噤若寒蝉。 喃喃的,言桓听到不真切的声音:“傻丫头,我喜欢你……”眼泪流下来,漆黑的大殿里,他亲吻着女子的额头,猛地胸腔里翻起血水。忍住,推开,退步,还是在重阳的额间留下嫣红一点。 大殿外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杀天帝必杀重阳,君上莫要妇人之仁!” “言桓……”声音颤抖。真的是生无可恋了,抓起桌案上的弑仙,“动手吧。”从猜到到现在心里油煎刀刮般难过。真是死了干净。重阳冷冷地笑,原本以为她有多么爱眼前的人,就有多么恨他。可现在脑子里空荡荡的坦然。痛的极端是无欲无求。 言桓的身子欺了上来,抱着重阳的腰,开始了疯狂的深吻。 声音闷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可重阳却扬起嘴角笑了。脊背上言桓手里的剑已经刺入。他身上的担子没有人会懂,他要改天换地,他要超度枉死的万千冤魂,他要中断可笑的天命,要真真正正地逆天。他必须要舍弃重阳。这种犹豫无异于剖开胸膛的艰难。 身体开始火烧一样的难受,在言桓的怀抱里一点点地倒下:“言桓,你要是忘不掉我。会受尽一辈子的折磨。”说不清话里是嘲笑还是担忧。黑色的殿堂里,晃眼的红色越烧越烈。 骨女属火,言桓用天后的弑仙杀了她,身子会幻化成熊熊烈火,直到烧得只剩下一颗元丹。 火光强烈,眼睛竟然能感觉到那种灼烧的感觉。缓缓地睁开。讽刺,天大的讽刺,他竟然能看到了。看到重阳的身子变成了火焰,浮在半空中,脸上是安然的表情。忘记他,忘记这一辈子发生的所有,叫人心里更加舒服吧。 言桓大笑地退步,形似癫狂地注视着重阳额头上的一点嫣红。一个踉跄去抚桌案,酒壶倒地上,酒水刺鼻。手上握上了一只酒杯,一用力握碎了。碎片扎在手心里,血大片流出,全然不知。 火光开始微弱,她的笑容却一遍遍在眼前飞逝。低下头,青衣上大片血渍,是重阳的血。不住地摇头,言桓跌坐在地上,闭上眼,笑,紫阙宫里响起颤栗的笑声。 第六十九章 景夜在毓镜宫里几乎是坐立不安,暮色已深,愣是见不到言桓的影子。实在坐不住了,景夜决定再去一次紫阙宫。微汀伸手就拦:“公子万万不能去!那位连天帝都敢逆,公子与他这些年的仇怨,他一定是要对您下手的,万万不能去呀!” 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双手拽着景夜的衣角死死不放。 景夜咳嗽了两声:“微汀,有些事比命还重。三界都是他的,我现在不去他日后要杀我也是易如反掌。” 微汀知道劝不住,可就是不想见他去送死,抱着双腿倒在地上十分无赖状。 景夜的手碰上门,推开一条缝。原本这时候正是九霄华灯烁烁时分,现在却黯淡无光。天庭里换了天,人人都抬头看着紫阙宫里的一举一动。偏偏言桓似死了一样没有半点动作。 “微汀,你拿上剑,随我一起去。”无奈下,景夜只好让步。微汀起身去取剑,半敞的门从外头被推开,极低的一声:“三哥。”言桓还是穿着那身染血的青衣,步子有些晃,脸色很憔悴。 走到门里,微汀正好出来,手里握着的剑抖落在地上:“君……天帝。” 言桓笑笑,很疲惫的样子:“三哥,你信不过我,可以使一道箍仙咒。微汀你先出去,我们有要事谈。” 微汀笑得很尴尬,出了门也不走,急忙趴在门上听声音。两人在里头说话的声音很低。起头的时候都是沉默,良久后传来景夜一遍遍的责问。 微汀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君上的性子自小就叫人捉摸不定,这一次事情做得更是逆天了。三公子这样不要命的乱来,莫不要出事吧。 小心肝正跳着,身后有人说话:“劳烦小仙通报一声,说管羽求见天帝。” 微汀转身,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的。管羽身后跟着五位公子,一个个很不耐烦的模样。 微汀小仙懂得礼数一一作揖问安后,试探地喊了一声:“天……天帝……外头。” 里头说话的声音停顿下来,良久之后:“是管羽吗?我现在有要事,你回紫阙宫等我。” 躬身一拜,管羽回望五位公子:“公子们辛苦了,现在天帝有要事与三公子相商,我们先回紫阙宫里,大抵上的事先与我说吧。” 几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服,但顾及到几人联手也不定是言桓的对手,且现在正是风云变化的时候,从封地来九霄给父帝贺寿不敢带抬手人手。所以几乎都是只身前来,思来想去,还是先按兵不动的好。一拨人走了,可管羽似乎才想到了什么呆立在风里,许多个念头在脑子里飞逝而过:“不好!” 赶紧跑回毓镜宫,微汀还是守在门外。管羽上去推门,微汀刚要阻拦就见鬼府大殿下的身子被一道金光弹出了三丈远。 “言桓!言桓!你给我出来。”管羽彻底急了,顾不得分尊卑直呼其名。打言桓知道他的心思之后,两个人之间一直守着这道君臣礼数,可今天已经什么劳什子的东西全给扔到了脑后。 里头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约莫等了一个时辰,管羽已经精疲力竭地跌坐在门外的时候。里头传出来一个极大的喊声:“你是个疯子!”是景夜的声音,微汀的心被揪了起来。 毓镜宫的大殿里,言桓坐在软榻上笑了笑:“三哥,我许是真的疯了吧。” “言桓,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什么都可以舍得下,什么有敢去做!好了,你的目的达到了,你杀了亲生父母,你杀了你重阳,这三界众生已经都在你手掌里了,你还想耍弄什么计谋?”景夜看着七弟又愤怒转为疑惑。 “我杀父弑母斩挚爱……现在九霄、冥地、人界只要是知道我的人都视我为妖孽。无情之人,比父帝更血腥更暴躁的君王,三哥,我们小时候说过要打造新秩序的。那么,我有造势的能力,你性子仁和来守世,不好吗?”言桓低头冷笑,攥着手里的骨笛,眼神温柔起来。 入九曲鬼涧他亲手弑母,怎么只是单纯为了求生杀母?他知道若是由自己来治理三界,或许要一千年两千年,或者一万年来才能让三界相信他是个仁君。但身后背负的罪名和骂名会是一直存在的诟病。他做了天帝就是认了双腿骨的天命。那个位置注定不是他的。景夜在三界口碑一直很好,性子谦和对天帝之位从不上心。这样的人才是来做盛世江山的人。 所以,言桓要除去天后。天后在,无异于垂帘听政。 “三界生灵的性命都掌握在天帝一人的手里。生来万物有差,却不该叫自己的命运让别人来掌控。你为天帝施仁政,百年千年万年从三界苍生中挑选出德才兼备、公而忘私的人才。既然我们不能叫每一个人来执政,为何不能将权利分到更多的人手中?相互制约,相互牵制之下,总好过一人揽政吧!” 景夜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你心中的天地新秩序?” “对,废除所有的天道。”言桓冷颜,看着手上的伤痕。 “如果你坐天帝,即便要花些心思在挽回声誉上,但……”景夜不知该如何说,但三界之内,论抱负、胆气、筹谋、手段没有人能胜过言桓,“付出这么多,你……” “我要断掉双腿骨的命运。别人怎么看我都不重要了。我负了最不该负的人。”仰起头,言桓摇摇头,“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 景夜沉默,思量着言桓的话。 两人关着门整整了四天,不眠不休。宫殿里一直暗着,微汀担心着,管羽绝望着。 到第四天,第一道阳光投在门上的时候,结界解除了,门开了。言桓从屋子里出来,眉角英气不在,眸子还是蓝色的。管羽张着嘴巴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被言桓一个封字诀封在了原地。 “事成之后,你再解了他的诀。”冲着景夜说话。听话的人神情恍恍惚惚的。微汀扑进去,绕着景夜走了三圈,确定公子还完好无损的时候,却听他说话了。话不是跟小仙说的,而是跟管羽说的:“他决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的。” 管羽喉咙里发出喘气的声音,景夜走过来拍了他的肩道:“他要做你新一任的命格星君。” 鬼府大殿下的脸上形似癫狂:“解开我!解开我!管羽,你这个笨蛋,你吃什么大的!跟他这么些年竟然才想到!棋差一招!”说话颠三倒四。 入夜,紫阙宫。 天帝新丧,无人敢祭拜。唯有言桓府上点起了白色灯笼,白绫飘了老高。 坐在大殿上,在身上罩了一个玄黑的衣衫,他在候着今晚的来客。至今为止,五位公子愣是连他的影子也没有见到。言桓抬头看了看天色,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三三两两的客人到了,都是带着害怕,脸上还是绽着花似的去讨新任天帝的欢心。 “天帝设宴真是折杀小仙了。”说话的人脸上铁青,扯着笑容叫人厌恶,蹩脚得站在大殿之上。 言桓休息了半日,现在气色好了许多:“上仙原是父帝的心腹,我自小也跟着上仙学了不少东西,上仙入座吧。”十六个人,没有一个敢晚到半分,但有一个人迟迟未曾出现。 言桓手指击着桌面,这时有小仙进来通报,在耳旁低语了几句:“魏静灵官,自刨元丹,死在府第里了。” 蹙眉笑笑,胆小的老儿。 坐下诸位都是这万年来,天帝的心腹,各个手中掌握着大权。平日里可谓趾高气昂,见人从不低头,偏偏今日像是魔障了般一个个似斗败的公鸡。没了那份声如洪钟的耀武扬威。 言桓勾着嘴角,举起手里的杯盏。坐下诸位也哆哆嗦嗦地举着杯子陪着笑脸。整个紫阙宫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墓冢,到处都是素白。上仙们平日里是何等的老辣,怎会不知道这位新天帝在谋算什么。但生死无路,只能梗着脖子来,或许还有余地。 “诸位都是父帝的心腹大将。”说着便是一声轻笑,神情似枭一般的玩味。言桓是那种只要办起正事,便能将一切忘却的人:“几日前父帝与天地同化,想来各位一定很是哀痛吧。” 一群老头子皮笑肉不笑地连连摆手。这时候,就算真痛也没人敢承认。 “哦,是吗?看我紫阙殿里为了父帝离世处处素白。”说到此顿了顿,更是玩味了一分,又将声音加重,“算来,我还是手刃生父,逆天你逆伦的那个人,尚且知道……” 话音拖长,殿下的几位额头上一层层地冒汗。 言桓放下手中的酒杯,将腰上的骨笛掏出,念了剑字诀化成一柄长剑搁在桌案上:“想来父帝一定是思念你们这帮老臣子的,不如,就由我来送你们一程?” 一石激起千层浪,座下即刻哀号起来。“君上饶命,不,是天帝饶命!” 言桓收住笑容,提着剑,一步步地走下来,冲着跌坐在地上这帮老狐狸而去。这一夜,紫阙宫里溢出来的鲜血将门外的回廊染成了鲜红色。在一声声哀号里夹杂着恶毒的咒骂。 “妖孽呀妖孽!天后当年没有弄死你真是不该呀!” “言桓,你不得好死,我就是灰飞烟灭也要咒你永居高位,走火入魔,孤独终老!” 言桓提剑的手没有慢,脸上一直抑制不住的笑。这场与上仙们的斗法几乎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大战父帝逆天后他日夜兼程地为景夜上位的事情奔忙筹备。他的意志支撑着清醒的他在巨大的痛苦里完成自己的使命。 这帮子老狐狸已经是最后的障碍了,景夜若是上位必定要打出反对言桓的幌子,那么势必要善待这帮蛀虫。所以,在他的手上,就把他们统统处理掉。他仗着一柄剑将所有恶名揽下不让他身边的亲信插手半分。景夜身边没有羽翼,自己的亲信必须保住名声,然后全权由三哥来接管。 夜宴过后,紫阙宫里几乎成了一座意味着死亡的宫殿。而它的主人,三界的天帝在双手沾满鲜血后不知所踪。九霄上几乎所有人都在惊讶中寻找这位传奇一般的君主。直到天帝死后第七天,不知为何落了一道业火荒雷将紫阙宫烧了个干净。 言桓的行踪成了巨大的谜团。刚刚上位不过只有七天,就离奇失踪。坊间有人流传说他自知罪孽太重入业火塔寻死去了。也有人说天庭里暗地里有了新一波的谋反,言桓被杀了。谣言终归是谣言,被风一阵便带走了。 九霄上的众人看着火光冲天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进一步去救火。就在这场大火熄灭后的当天紫阙宫的废墟上空集结 了上万只九头枭,阴云密布。而几里之外毓镜宫上飞来一双七色赤罗大鹏,空中架起一道长虹。 “又要换天了!”这分明是天帝驾崩,新帝主政的兆头。人群又集结到了毓镜宫门外冲着景夜三呼陛下。站在万千众生面前,他才真正明白,当年压在幼小的七弟身上的担子有多么的重。 乌云遮顶日子终于过去,两人魔君过世。而毓镜宫里,微汀解开了管羽的决,将一张黄纸交到他的手里:“三公子现在是天帝了。这是任命你为命格星君的……” 话没说完,手就被管羽打开,踉踉跄跄地冲着外头跑,仰起头看着一双七色赤罗大鹏翱翔天际,胡言乱语的大殿下突然开口:“他还没死!他还没死,我认得这鸟。这是他从西梵猎回来的那双鸟……我怎会不认得,那鸟叫他眼睛都看不见了。”说着就掩着面低声啜泣起来。 几日后景夜登基,凌驾万物之上,背身握拳,默默念叨:“我自会依着你的设想改天换日的!但你何时将重阳还我……” 风波定,烟消云散去。史书上对于那位在位仅仅七日的天帝却是毫不留情,称其为史上魔道最深的君主。为登上位杀父弑母,第一无情之人。 而坊间却多愿意谈及这位长相十分妖孽的君上曾经为了一个骨女逆天杀父杀母。二这是大抵他年少的三千后宫,男女通收更是证明了他的桃花艳史绝不比他的手段谋略逊色一筹。 而天下真正知道言桓归处的人只有两人。 第七十章 管羽衣衫褴褛地从九霄上跑了出来,到了长安城。盛世长安一派繁华看不上一眼,就去重阳的院子找言桓。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一定是去了重阳生前住的院子。 摸到院子门的时候,正是晌午,管羽疯似地敲门,没人应门。定了心神去探言桓的仙气,已经弱如游丝。 “言桓,你给我开门!”门敲不应,管羽急得疯狗似地找了把斧子直接破门。可门上施了咒法,刀枪不入。鬼府大殿下这才真正定下心神掏出脑袋来应对这件事情。翻手破界,竟然叫他破开了! 一边往里头冲,一边念着不好,他的结界怎是他这种三脚猫法术的人能破的?一定是出事了! 一脚把门踹开,屋里的言桓还是穿着那身染血的青衣伏在案上看着什么东西。那股子神情乍看之下很是温柔,不似英气逼人风华绝代的言桓倒似书生晏止卿。 “看看看!一张破画看什么看!我当你真的能放得下,你怎么也跟个痴情种一样,为了一个女人这样要死要活的!”管羽几乎是吼出来的,一边去剥言桓身上的衣服,“干什么总是穿着这件衣服,人都死了,是你杀的!天帝的位置让了也就让了!整日里想着那个女人做什么!” 言桓退了一步,躲开后含笑道:“管羽,你当初同她一道喝酒,处处暗示她。乃至在戈女剑下救她,为什么?” “为了你呀!你一千年里都不理我,你我击掌为誓,要我看着她要保她!”管羽喘了口气,眼前的人憔悴了许多,心里一阵阵地反酸。 “你觉得她是个好女子,心里也怜悯她,对吗?”言桓说这话就笑了,看着画像里的人,笑得风拂杨柳般醉人。 “言桓……”管羽已经说不出来,这些年来,只要言桓开口,他没有半点拒绝的能力。从前的言桓,心里装着的是天下苍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其潇洒。而现在的言桓心里装进了一个女子。然后他变了,世人都在骂他无情,可偏偏是这人的无情才造就了后世的安康。偏偏是最无情的人,痴情起来不撞南墙不回头。 “院子里的杏花谢了。来的路上我去晏家看了看,那株梅树倒是开花了。管羽,这些年你是这世上最明白我在想什么的人。而这一次,打头里你就没想到。”言桓坐在椅子上看着外有白雪皑皑,时不时又有梅香扑鼻。 “我要是知道,一早就把重阳给杀了!” “你不是不知道。他知道这世道是一定要变的,你也知道我不会去做天帝。可在你心里,你就想着我好好地活着,才会不愿意去想我要死。” 一个死字,分外扎心。管羽咬牙,忍着眼泪:“我宁愿自己是重阳,宁愿你当初选的人是我!” 言桓又笑了,很释然,却不知在回答谁的问话:“我的相思落在了你的身上。”管羽怔了怔,才记起这话重阳问过两次:我的相思落在了这里,你的又在何处? 咳咳咳,言桓开始咳嗽,抿着唇身子颤抖起来十分柔弱:“管羽,你走吧。”看着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管羽不知何处进退,双膝着地:“是我的错,当初不该告诉你逢场作戏。言桓,言桓!你看着我呀,言桓,是我害了你!”一遍遍地唤着他的名字,可此时若非有一个清丽的声音拥着紫衣,银铃臂钏,浅笑又止地去念他的名字。他又怎能听进去半个字? 言桓心中已经无物。 “管羽……”大殿下还在纠结这这桩子往事。言桓轻唤了他的名字,唇红齿白地开口:“命格簿子不是在你身上。” 管羽急忙掏兜子,确实在。也不知道微汀是什么时候塞进他衣袖里的。奉上,退了一步,认命似地帮着去磨墨。也罢,这样留下来的他不过是行尸走肉,在这世上一日不是悲所谓的正义之士日日追杀,就是他要大开杀戒,守着心魔,血洗世道。管羽看着他,似已经看了一辈子般缠绵。 言桓展开白宣去寻一个名字。找了许久才找到,眼眸子暗了下来,用手指去摩挲。提起笔写了一行字。转而又放到鬼府大殿下的手上。 言桓似乎没有听见,一人自言自语道:“娘子,我们生同衾,死同|岤,可好。”窗子被辜月的寒风吹得劈啪作响。青色衣袂翻飞间,言桓拔下了束发的玉簪,三千青丝掩去了管羽的视线。按着笛子放在唇边,轻轻吐气,月色泻出来。这曲子是凤凰火连绵东海千里的时候重阳吹过的。这时听来,心里更是冷冷热热地难受。 管羽含笑起身,推倒门外,才发生脸上被泪水覆盖了。隔着一扇门,我的心里装着你,而你的装着她。 雪花落在身上,抬头看着阳光,一下子屋里头的笛子声顿住了。管羽连带着脊背一起僵硬了。没有半点声音,只有白晃晃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言桓!” 撞进屋子里,言桓还立在当中。可管羽已经不住地摇头。桌子上放着两把弑仙剑,言桓的手上握着一颗绕着银光的东西。是元丹! “管羽,把这两把弑仙剑毁了,然后送到业火塔里去。”言桓牵着嘴角笑,身子虚弱得不能说话了但还是在强撑,“这颗是重阳的元丹里头有她的七魂六魄,这是我的元丹,叫她好好活着,莫要在哭了。” 重阳重阳,重返阳间。 重阳,我欠你两生两世,是忘不掉的缱绻。你曾想重入轮回,如今我能做的便是还你一世清明。不会再有言桓扰你清梦,不会再有人骗你瞒你。 合上双眼,君上的身影一点点地虚幻直到成为一道青烟袅袅,一如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在大漠黄沙之间,他幻化成一道青烟与她回眸一笑。 管羽想要留住青烟,抓了空,跌倒在地。 十七年后。 阳春三月,夭夭桃花。 青石城墙下,一名黄衫小童匆匆跑来冲着白衣摇扇的公子一个作揖后耳语了两句。公子侧着头往城门里头望,然后微微点头。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打城门里出来一个身穿青色长裙的女子,手里抱着剑蹙着娥眉不笑不语。白衣公子摇扇一伸手拦在女子前面:“姑娘留步。” “哪里来的风流浪子拦我的路?”女子冷哼一声,一张天人似的容颜看了看这位公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想做什么?” “姑娘与我的一位故人长得颇为相似……”扇子一摇,公子真是气度非凡。 “这一条街上十个有九个说我跟他的故人相似的。公子让道,不然本姑娘不客气了。”挑着眉毛晃了晃手里的剑。 “姑娘生的倾国倾城,可惜手上的剑却不太寒酸。若是带着这样的剑去策马行江湖,怕是要被人笑话的。”小童抱着剑上前交到公子手里。 “你……”女子脸红了一阵,被噎得无话可说。 公子大度一笑:“你我有缘,我便送你一把剑吧。”说着把手里的剑递给女子。 女子看了看剑,通体透亮白玉质地是难得一见的珍品,顿时脸色有变:“无功不受禄。公子有何难处,知会一声,算做这剑的钱,如何?” “我不要你做什么,你若是愿意跟我去见一个人,这剑就送你。”公子说完摇着扇子,已经迈开了步子往前走。 女子嘟着嘴,撑了半天的气场一下子就破了。跺了跺脚:“走就走,谁让我看上那剑了呢。” 两人一仆走到了郊外,女子嘴上不说,心里叫苦连天,心想着莫不是碰上了人贩子拿剑作饵,要诳她吧。四周都是杂草,连个好人家的鬼影子都见不到,正要叫嚷。那公子停了脚步,指着前头的一座茅屋道:“就是这了。” 女子打眼望去,一小破房子前一土包包。再仔细看看,王母娘娘在上,这就是一个坟包。顿时,眼角抽搐,警惕道:“干嘛把我往死人住处领?” 公子怔了怔:“这么多年了,过了轮回还是这副脾气。这是前朝公主坟,叫永宁。” “什么公主坟?你不是要叫我去挖人家坟吧!你是盗墓的?衣冠楚楚,也不像呀。” “书生和君上都会盗墓,公子盗墓有什么可以稀奇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第20部分阅读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作者:未知 ?”公子反诘,“人在茅草屋里,你去吧。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我就不去了。” 女子往前走了两步,别公子交住,一柄长剑抛了过来:“这柄剑叫弑仙,记住了没?” 接过剑,女子楞了楞:“还请教,公子名讳?” 白衣公子带着小童已经转身,复有转回来:“在下景夜。许是以后会见,许是以后再也不见。”一样的眉眼,相似的性子,恍然自己似乎已经变成了二十年前的胥游。然而,言桓兑现了自己的承诺,重阳活了下来。再见的时候,埋藏了多年的心开始萌动。每年的冬至,景夜都会下凡来看看她怎样了。几次三番,想过要闯进她的生活,终是作罢了。言桓为重阳做过的事成为了景夜跨不过的槛。既然那是在三生石旁已经决定退出他们的感情,何苦还要带着前世的情爱再去追寻那抹紫衣呢? “哦,我叫……”话音没落,白衣公子带着小童已经不见了踪迹。 女子蹙眉吸了吸鼻子,往茅草屋里走。屋子里黑漆漆的,似乎有一个人影坐在矮凳上,抱着两幅画,一直在喃喃自语。那人形容痴狂,听见有人,转过身来,看了看却有不认人,也不招呼也不惊慌,道:“妮子,你可知这公主墓里埋着什么吗?” 女子哽了更脖子道:“一前朝公主?” “那你知不知道,什么才是不离不弃?”那痴人又道。 “许是朝朝暮暮,恩恩爱爱那种吧。” 痴人站了起来,走到门外指着永宁墓道:“这原来是一个人的衣冠冢,十七年前,又埋进了另一个人的衣冠。”还记得那日大雨滂沱,十指指甲翻起,鬼府大殿下抱着君上的衣冠埋进墓|岤里。 “怎么都只有衣冠,那尸首呢?”女子疑惑道。 “真正的不离不弃便是:生同衾,死同|岤。言桓他说到了,便做到了。他们的元丹会一直在一起,他们的衣冠躺在一个墓|岤里。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他终是爱她的。”痴人喃喃,一张极为普通的容颜。 “什么?言桓……”念道着两个字的时候,女子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悸动。不由得去看桌案上的两幅画像,是两幅分开的人像一男一女。女子的画像上沾了血迹已经赤黑得辨认不出,而男子的画像是一张看了叫人一辈子也忘不掉的脸。穿着一身青衣,不住的眼泪就落了下来:“这男子穿的衣服上的血迹是真的还是画上去的?” 回头,屋子里已经没有人,那痴人站在墓前眼神哀怨。 屋子的更深处有一件染血的青衣,看样子就是画上人穿过的,女子伸手去抚,手腕里疼痛起来,像是被绳子勒住一般,不一会就起了一道红色的痕迹,像极了月老的红线。 走到永宁墓旁:“言桓……他躺在里头?” 管羽的身子猛然一怔,瞬时转头,惊恐地看着她。 女子莞尔:“能跟我讲讲他的故事吗?” “你是?” “我叫晏慕言,想去游历江湖,有缘遇到前辈。想来这个叫言桓的人与这前朝公主定是有一段故事,好奇便问问,若前辈不愿提及,那在下告辞了。”双手一抱拳,转身要走。 “慢,晏姑娘且等等。”管羽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纸,一边在墓前烧,一边喃喃,“言桓,我终于等来了重阳。我会告诉他你没有负她……”终于管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违背了言桓的意思。他将言桓与重阳的弑仙交到了景夜的手里。来到了长安,守着他的君上,重阳的言桓。 管羽看着这张故人的脸上绽开的笑容。前世缠绵的记忆不在,顾盼流连间,额间一点绛红朱砂痣夭夭若艳。重阳呀重阳你身上终是留下了他的痕迹。那夜紫阙宫里的火焰烧得猛烈。他在你额间印下一吻。沾着他鲜血的唇痕,到今世竟成了绛红一点伴你一生。 兜兜转转,终是等到了生同衾,死同|岤。兜兜转转,最初的诺言不是一纸空言,一起守着弑仙看流云万千。 火舌舔过黄纸,写着重阳名字的命格薄上是言桓生前写下的蝇头小楷。字迹端秀宛如他的人一般看一眼就叫人欲罢不能。 火焰将黄纸化为灰烬,那一首诗化成青烟,似梦非梦。 一世桃花两生休,念君心千山过后。青梅无心读风雨,自白头十指相扣。 ————全文完———— 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就是传说中的幸福章节。 废话不多,大家请看吧。  番外: 在挡过来者第九十八招的时候,晏念言知道今天自己是必死无疑了。握在手里的剑打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响得铮然,落在地上。 对方顺势将自己手中的刀送入她的腹部,然后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今晚便是我名震江湖的时候!”得瑟的笑声还在耳边响得,晏念言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仰着头看着垂在桌边的卷轴。画上的男子依旧如初相见般蹙着眉,带着浅笑。 五年了,弑仙剑在她的手中整整抱了五年。凭着这一柄剑她得到了声誉天下,有了自己的门派,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子而言不过短短五年的时间,真的有些像是上天为她安排好的。然而,妒忌也接踵而至,夺剑的,为了杀她成名的,给她添了不下百场的血战。 屋子里的空气黏着叫人窒息,先前笑得猖狂的男子弯下腰,挑着她的下巴又道:“临渊镜的镜主果然长得不错,可惜了,被批了个天生孤鸾的命。啧啧,哦?就是为了这画上的人才一个人扔下了部下自己跑来进了我的圈套?” 晏念言已经不愿听下去,闭上眼睛。既然自己棋差一招算错了,也就只能认命了。五年前得到这张画,知道了这个名叫言桓的男子的事情后。她就一直在想着办法叫他活过来。虽然她知道这人的心里只有一个叫重阳的冥者。但这男子为了天下放弃了太多,晏念言想为他做些什么。于是,言桓成了她的软肋。 杀她的人带着弑仙剑走了,晏念言松了一口气,身上的伤,加上体内的毒,要不是神仙下凡她确定自己一定是会死的。撑着最后一口气去抓桌上的画,屋子突然闪起了一道金光。 黄衫小童手里抱着剑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抬头看了一眼,十分争气地,昏死了过去。 小童叹了一口气:“瞧瞧你这命多好,死了也有神仙来就你。”嘟囔着,就抱着她上了九霄。 上清弥罗宫。 景夜守在床边,攥着她的手,喊得深情:“重阳。微汀,她是怎么中毒的?” 微汀抱着打贼人手里抢回来的弑仙剑,支支吾吾道:“天帝,她……犯花痴去亲君上的画像。那画像上被人下了毒,就这样子了。” 景夜面色极为难看地干笑了两声:“不是叫你盯着嘛,怎么非得等到人中刀了你才出现?” “我不是怕仙气闪了那凡人吗?反正这点小伤,在仙家手里重点轻点也不算什么。”微汀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句,“要不是伤得重了怎么带到九霄上,你自己不就老想见见她嘛。” 景夜斜了微汀一眼,开始为晏念言治伤。 外头的仙家忙着,而晏念言的命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断了气。 当晏念言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是擦黑,躺在空旷的地上。身上没有半点遮拦,怎一个光字了得。红着脸爬起来,幸好这大晚上的外头没有人,放眼一看。哎呦呦,好大的一片梅花林。艳丽点点映着白雪,这景致看着小妮子差点忘记了冷。 喷嚏打得响亮,揉着鼻子才想起得找件衣服遮着身子。 梅林后头是座巨大的宫殿。虽说是紫气腾腾得耀眼,但怎么看都觉得荒败像是许久没人住了。晏念言踟蹰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往宫殿里走。 站在纤尘不染的殿门前,里头一点灯火都没有,缩着光溜溜的身子,晏念言推开一道缝在确定了里头没有人之后,兔子似得冲进门去扯下巨大的青纱挡住了身体。 人有了伪装就变得万佛莫挡。晏念言大摇大摆地往里头走,站在最偏的一件屋子前,她的心肝莫名地颤了一下。屋子里好像有人叹息的声音。晏念言起脚刚要走,一阵邪风灌了过来,吹开了虚掩的门。 风大迷眼,晏念言回神一个睁眼,正好同屋子里的人一个对视。然后,彻底傻了。 “言桓!”连自己都被这种近乎咆哮的声音吓了一跳。何况是笼在黑暗里的人?晏念言发现对方一语未发,就是目光不停地往身上扫。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往后退了两步,哐啷,踩到裹在身上的那层破布,摔得难看。那人的身子一点点逼近,然后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抚到了她的额头上:“朱砂痣。” 晏念言看到言桓,人就彻底傻了,摆着手说:“我叫晏念言,不叫朱砂痣。你看我爹娘取名字的时候管我叫念言,想来是念着……”心里话一股脑倒了出来,不是傻了是什么? “是因为念着我?”言桓笑笑,却见不得高兴。 “你……不,不,不,君上不是离世了吗?难道那疯子是骗我的?” “管羽什么都告诉你了?”言桓牵起女子的手,一个使劲竟然把她揽进了怀里,喃喃道,“傻瓜,你可知道我一直都守着你念着你吗?” 幸福来得太突然,晏念言埋在言桓的胸前,小心肝跳得十分欢畅:“那个,这个,你不是只喜欢重阳冥者吗?”傻瓜说了句傻话,言桓的动作僵住了。 漆黑的大殿顿时明亮起来,大排大排的灯火亮起来,言桓立在中央笑得很苦涩。第二世,你不记得我,我谋算了你。这一世,我该如何是好。 面对情事,言桓动起真格来就是个棒槌。巧到了家,这一世的重阳抱着弑仙剑走得猎猎生风的时候,打野地草丛里钻出一半仙,捻着胡子模样像极了鲶鱼,给批了一卦:孤鸾命。于是,她也很争气地抗下了这名号,跟着她传遍了江湖。 一江湖第一的美人,男人垂涎得成了黄河长江,结果二十二岁高龄了还待字闺中。就两字概括:凄惨。 言桓牵着晏念言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妮子很合事宜的一个喷嚏,揉揉鼻子问了句:“这是哪里?” 君上转身,退了两步,没说话。沉默了良久:“重阳,你还是忘记了我。”笑得很苦涩,青衣随风摆着,凄冷得很。 晏念言抬头傻瞪了一双眼睛道:“我?是重阳的转世?”又拿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 言桓不说话了,抿着唇点点头。 守墓的疯子看着晏念言,讲起重阳跟言桓故事的时候,一直挂着泪。晏念言听了也陪着哭。末了的时候,疯子问他:“你要是重阳,你恨不恨君上?” 晏念言的泪湿了满襟,点点头:“恨。”疯子痴痴地笑了笑,又去给公主坟上香。晏念言又说了句:“可在旁人眼里能得言桓一点爱恋也就是积德了。何况是跟重阳一样,得到他的万千宠爱。” 管羽那时候抬头看了一眼,说:“他当时没有选错人。” 往事历历在目,而如今,晏念言的前胸似乎开始了新一轮的灼烧。周身像是被火缭绕一样疼得全身蜷缩起来倒在地上。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可怎么也记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经历过。只记得眼前有熊熊大火烧着,在火光里她曾经看到过一张天人似的脸。 是言桓的脸! 一双冰凉的手触上晏念言的脸,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重阳,重阳。” 喉咙里像是灌进了沙子,晏念言几乎咆哮道:“我就是重阳的第三世?就是你用元丹送入轮回的重阳?!”几乎所有的线索都穿在了一起。 如果自己不是重阳的转世,为什么会有人来送这柄弑仙剑? 如果自己不是重阳的转世,为什么会对一个素未蒙面的画中人念念不忘? 重阳大笑起来,仰起头看着挑高的屋梁:“这就是紫阙宫?!言桓,你不是死了吗?”扯着身上的布重阳连滚带爬地爬起来,“你不是死了吗?又是骗人的把戏,是不是?言桓,你怎么不去死!” 言桓僵直了,而这一次高高在上的君上没有沉默地让开:“你记得了?” 重阳按着胸口:“我不记得,但这里会疼,弑仙剑刺穿的时候它已经是冰冷的了。言桓,你死便死了,还来纠缠我做什么?!这又是为了你的天下吗?又是为了什么?三生三世,我都要毁在你的手里吗?”扬着下巴,开始笑得妩媚。可身上的疼还在继续,一个不稳倒在地上,依旧是讥笑。 言桓快步过来将重阳抱在怀里。怀里的人不停地在挣扎,眼眸中盛满了白雪红梅的哀凉,言桓闭上眼睛:“不闹了,好吗?” 语调温柔的能将人溺死,双手去推他的胸口,他箍得更牢了。三生三世求你一个怀抱。为何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却在怨恨你的无情。不再挣扎,行将就木般地顺从,接着发出刺耳的声音:“言桓,我恨你永生永……” 温热的吻按在嘴唇上,唇齿间满是言桓的柔情。细致而缠绵地一点点将重阳的思绪搅乱,似春风化雨将怒气烧尽。什么冰凉的东西滴在脸颊上,流进唇与唇的缝隙中,十分的苦涩。重阳睁开眼,愕然地发现。言桓那双狐狸似的细长眉眼中沁出了泪。 不由地就抬手去抚他的眼,不由地就吻得越发缠绵。揽着腰的手开始不安地撩动,衣衫摩挲里,重阳看到了言桓清明的眸子里泛起了深蓝色。 言桓的唇一点点在她的身上游走,细吻着肩胛的纤细,眼泪一点点地滴在胸前。重阳侧耳听着,他在低低地叹息。身子根本经不起他的半分撩动,动了情的女子就是扑火的飞蛾。现在的周遭更像是一场梦境。 重阳还记得在玄冥岛上自己贴着晏止卿睡了一夜。那日子里她是骨女身子暖不起来,睡在他的怀里却是分外安心。 而如此,言桓的身子是冰凉的,自己开始似火般灼烧。往事一幕幕地回到脑子里,重阳牵着嘴角笑:许是要死了,据说人要死的时候,什么前程往事都会记起来的。 躬着身子将言桓抱得更紧,喃喃地发现自己说句话:“言桓,我好想你。” 几乎是同时,眼泪涌了出来。三生三世的缠绵,你一直如青烟般缭绕在我的生命中。哪怕到了第三世,你都不在世间,哪怕我们素未蒙面,我还是追着你的影子一直等着你。 “言桓,我忘不掉你,生生世世都忘不掉了。”眼泪瀑布似地往下涌,伸手探进他的衣襟摸着左胸道,“这里有没有我?” 纠缠间裹着身体的青纱不知飞到了哪里去。言桓欺身上来,将头埋在女子的颈间上:“我就这样守着你,那里都不去了。”绞缠的身体,交织的呼吸,四目相对间,一切都开始模糊。烛火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几世的情爱在弥漫等待最后的爆发。 一次次缠绵的吻,叫人窒息。耳畔,有言桓迷离的声音:“我想要你。” 言桓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游走,从肩胛掠过前胸,直到腰腹。喘息得厉害,重阳没有多一分的理智回答。等了三世的欢爱,她噤声而待。 一千八百年,言桓过着心中唯有天下,情事沾了不少都是被爱。修了一千八百年的身,头一次全凭着感觉,一点点地爱抚着心爱的女子,然后探入。 重阳蹙着眉,几乎叫出声来。额头上沁出汨汨的汗。 上清弥罗宫。 景夜不停地在大殿里踱步:“怎么回事?不过一点点刀剑伤和毒物,怎么会先在还没有醒过来?” 微汀站得老远。景夜登位以后几乎没有发过火,但一碰到重阳的事情,他基本就算个爆竹。按说怎么也该醒了,怎么会现在还没有醒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景夜看着微汀,面色铁青,回头看着重阳蹙着眉,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猛然想起了什么,嘟囔了一句:“莫不是她碰到了……” 微汀也是一个抬头:“那不……” 景夜点点头:“我使一个诀去看看。” “天帝,若是真的,那你会不会放过君上?” 景夜不语,起手念诀,眉头皱得更深。 景夜探进重阳的元丹,落在梅林中。放眼望去,没错,紫阙宫。那么,那人就必定在了。生同衾,死同|岤。言桓挖出自己的元丹送重阳入轮回,他的七魂六魄也存在了重阳凡人的体内,用一个虚影守护着重阳。然而,现在的言桓法力尽失,永远也没有可能回到三界了。 紫阙宫,缠绵之后,重阳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言桓,捡起他的衣服穿在身上,又去寻了套干净的衣服替他穿上。言桓爬起身,看着重阳的背影道:“这是你身体里的幻境。你我现在都是虚形,若不是你受了重伤弥留之际也不会回到自己的虚镜之中。景夜现在想必是要救你回去。而你与我缠绵,才会迟迟没有醒来。景夜想必会探进你的虚镜里来找你,你要跟她回去的话,这也不过是一个梦。不然……” “不然什么?” “世上的晏念言,永世不会醒来了。”言桓站起身,握着重阳的手,“都在你一念之间。” 重阳低着眉看了言桓一眼:“君上的法力,要留住我击退景夜又何难?” “原来你还在怨我。” 重阳不再说话,径直往梅林里走。风幽幽地袭来,脑子清明了一分。走进梅林,不偏不倚地撞上白衣景夜,重阳笑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景夜,好久不见。五年了吧。” 景夜迟疑:“你记得了?”手上的剑往后头挪了挪,往后看了一眼,言桓已经站在了重阳的身后。“七弟。” “三哥。”言桓笑了笑,眼神落在剑上,“如果我是你,也会选择赶尽杀绝。毕竟,是个祸害。” 重阳哽了哽脖子,激动起来:“什么意思?” “景夜坐了天帝的位置,自然明白登高位要万无一失一定要绝情。只要我还有半点气息留在世上,就算我永远也回不到三界,也算是个祸害,他不能留我。”言桓笑得云淡风轻,君上的神采又回来了。 “言桓,你能筹谋百年谋一个万全。那一日,你入魔道又来夺三界,我不能不防。既然你当年选择由我来执掌三界,现在我杀你,是为了不辜负你当日的托付。”景夜的剑举起抵在言桓喉间。 “你知道不可能的。你不肯罢手也没什么。我当日的确没有选错人。”言桓冷笑了两声,笑得重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哈哈哈!”重阳大笑起来,“好一对兄弟,要怎样都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景夜,你明明知道言桓回不去的?借口而已,你嫉妒言桓,谋算了天下,还能得到你得不到的女人。言桓,这又是一计苦肉计吗?为了叫我留下?” 一句话叫景夜收了剑,抢先道:“重阳,我们一道回去吧。你要他活着我就放了他,你要他死,我就替你杀了他。” 重阳站在两人之间,四顾地看了看:“给我一晚的时间考虑。” 这一夜长得屠尽相思,景夜屋子的灯亮了一晚。言桓的屋子一直没有半点动静。重阳在寒风里站了一夜,四周梅香四溢。言桓这名字叫起来就叫心疼得抽抽。事到如今,还是要生死两隔。她苦笑,再也不想再纠缠在言桓的生活里。忘不掉就埋在心里,她始终恨他的无情。 天蒙蒙亮的时候,重阳去敲了景夜的门:“你杀不杀他,跟我回不回去没有关系。我不想留在有他的生活里了,你自便吧。”说完,一人独自走了。景夜近乎愕然地看着重阳离开的背景。这一世的重阳,真是刮目相看。 言桓站在紫阙宫的金瓦上笑得凛冽。重阳走了,很无情。景夜过了不久也走了。等着天帝的公文快堆到上清弥罗宫外头了。重阳的话击中心肺,他嫉妒言桓。 白雪皑皑,青衣一翩,言桓攀着梅枝闭着眼。错了就是错了,守着她,这种甩不掉的不离不弃也好。就算她不原谅自己,也是自己活该。风凛冽了泪痕,背手而立,原来到这一世,我爱得更深了。 眼眶子上落了白雪,化成水淌下。一日日地枯坐梅林,言桓想自己许是痴了。惶惶地,像是那年的晏止卿等着长巷里一抹昏黄遮着紫衣出现。 一年,两年,三年,晏念言的名声越来越大,手段越来越狠。像是在告诉自己身体里的那个人,自己有多强大。又是一年的冬至,言桓撷了梅花握在掌心。不时地回望,尽管他知道,重阳再也不会回来了。 裹着大氅,言桓起身往紫阙宫里走,身后传来几声踉跄的脚步。声音飘渺道:“言桓,三年了,无论我做什么都忘不了你……”重阳喃喃地不知要说什么。像君上这样的性格,重阳伤他一次,许是万年千年也好不了了。心里哆嗦得害怕他不要自己了,话也哆哆嗦嗦地念个不停。 他的怀抱拥了上来:“傻瓜,回来就好。” 青色和紫色的交叠。 寒风凛冽,三生三世。 十指相扣,君心不老。 免费txt小说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