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物》 第1章 这把枪已经很旧了,和平时代抛弃了他,研发商们另寻新欢,它的主人遗忘了他。但我想,虽然它如今已经配不到子弹,枪声也斑驳不堪,我总不会丢下它。 美国北方的冬天总是过分寒冷,我不得不一身臃肿的坐在机场候机。然而与此相对的,我的行李箱中却并无太多厚实衣物,我太怀念江南的暖意了。 虽然。也没有太暖。 我倚在座位上将睡未睡,迷迷糊糊想。 民国23年。 我还是一个刚刚飞上枝头的麻雀,回到家族不满三年,该长的见识半点未长,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为此,阿姐挺着个肚子仍在为我发愁。哦,她现在应当是我的嫂嫂了,但我心里还是更愿叫她阿姐。 阿姐总托我在宴会上看着点兄长,但其实她哪里需要防着兄长,不过是寻着个借口让我多结交点“朋友”。如今世道乱了,阿姐十分发愁我的着落,但是很奇妙,很多时候运气并不会顺着你的意愿。 宴会的缘由我不清楚,我只负责微笑,敬酒,以及邀请美丽的舞伴。 宴会开始时我便注意到了他,军装笔挺,戴着白手套,姿容端庄而优雅。可视线飘过我身上时,冷淡又傲慢。我猜想他作为一个军阀,是决然看不上我们这些地头蛇,应当不是故意针对我,但我就是不爽。从小溺在臭水沟里的经历,让我对这种不屑的目光十分敏感。因此我说我的胆子的确大了不少,毕竟过去我哪里敢介意这些“大人物”的想法。 然后我万万没有想到竟如此轻易就撞破他的丑事。 他靠在树干上,这时到不像之前站的那般笔直,也许是美人在怀,腰软了吧。我嗤笑一声,没想到却惊动了两人,他突然大力推开亲吻自己的美人,我这才得以看清美人的模样,一时有些怔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应该惊讶这位美人居然是个男人,还是惊讶美人居然是我识得的人。当然说认识也不准确,我毕竟读书少,见识浅,哪里识得这位科研界的新秀,不过是前几日刚吃过这位美人入赘的喜酒。 他猛地抬头,视线朝我直直射来,又低下头和美人说了什么,眉头一皱,很不爽的样子。我暗自咋舌,对情人也如此,实在无趣。美人先生随后朝我望了一眼,眼神躲闪扯起嘴角,那模样倒像是对我有几分忌惮的样子,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跑开了。实不相瞒,我还挺享受他那害怕的小眼神,比他情人可爱多了,不过他完全多虑,我既没那闲情逸致,更没那本事。 但似乎他们并不这样想。 高大的身影挡在我身前,“陈…”他启唇,却又顿住。 我在心底悄悄翻了个白眼,了然开口“陈卿” “陈卿”他无比自然的接口重复我的名字,我没等他继续说下去,识趣接话 “我不认识您,先生。” “很好,但我认识你。不过, ”他眯了眯眼“我似乎总是记不清楚你的名字。” 总是?这又是想提示什么?我有点无奈 “自然,您贵人多忘事,我想我的兄长可能再找我了,告辞。” 我抬脚欲走,但他突然开口“席刃,记住吧” 好的,神经病先生,我在心底偷偷嘲笑。 第2章 如果一切到此结束,我想大概是对所有人都好的结局,至少天翻地覆都与我无关。但我没想到,被人忌惮又不够忌惮,原来是也一件很糟糕的事。我的确很想放过他们,可无奈老天不放过我。 美人先生,居然对我动了手。 这可真是飞来横祸,我多冤啊! 万幸的是,在忌惮我身份的同时,美人先生可能并没有将我本人放在眼里。这简直令我悲伤到开心…幸亏美人先生不知道,阴沟里的老鼠向来命大。 我狼狈不堪的逃窜,有家不能回,有伤没处治,一怒之下,我不要命地踹响了席刃的门。当然,用手踹的我的身家姓名现在还握在他们手上。 席刃打开门的瞬间,我劈头就问 “他来了吗?” 他皱着眉,声音冷硬“不在”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你想干什么?” 我来不及回答,从入夜便开始的斗争已经持续了四个小时,我稀罕交迫,浑身疲惫,终于松了口气就体力不支的向他倒去。 他躲开了。 晕过去前的最后一瞬间,我感觉到我的肩膀再次鲜血淋漓。 妈的,好痛。 我醒来时先是看见天花板,怔了怔,随后反应过来,真是心脏脾肺加肩膀,处处都疼。 “啊!”我捂脸哀嚎一声,抬起头就看见席刃拿着碗,面无表情的站在门边。 “席先生,早上好”我朝他笑着点了点头,偷偷掩下那一次尴尬。 他并不搭理我,放下碗就转了个方向打开衣柜。 我烫头向碗的方向望了一眼,惊讶地发现碗里居然是浓黑的药汁没想到如今竟然还有上层阶级愿意用中药。我端起碗,十分自觉的往嘴里送。碗沿方接触到我的嘴唇,我突然注意到席刃侧首望向我的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由感到一丝忐忑,缓缓拿开了碗。 突然间,我灵光一现,机智地掀开被子走向卫生间。没有找到我需要的东西,只好又折回去,探出半个身子朝他喊道 “请问有牙刷吗?” 他翻找东西的手顿了顿,半响木着脸来走到我身旁,弯腰拉开抽屉,我一惊,连忙拉开与他的距离。 他似乎有点不高兴,仿佛是觉得被冒犯了般,终于高开贵口对我说了今早的第一句话 “你什么意思?” 这还能有什么意思,我十分惊讶,但我总不能大喇喇地直接说“我怕我熏到你。” 哎,我认命地轻叹口气,一把抓过他手上的牙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附上奔向浴室“咣”的一声拉上门。 收拾妥帖后,我才意识到我没有衣物,不过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好在意,更不怕他占我便宜,所以披了浴袍就走出浴室。有件大事,我伤口昨晚可能上过药,但我方才用力过猛,如今,好疼。 等到在他锋利眼神下零零碎碎处理好一切后,我看了看摆钟已经午时了,我有点羞耻,但人是鼓起勇气开口 “请问,有饭吗?” 席刃自我走出浴室,就一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眼神盯着我,闻言反倒淡定了 “你不觉得应该先向我解释一下吗?” 他真的很高,虽然很英俊,但五官深刻,眉眼锋利,挡在我身前实在有种压迫感。 但我自觉情理上很能站的住脚,并没有很怂。 “席先生,我想你应该先解释一下林先生昨晚对我的攻击行为。” “……” 他不开口,我只好又道 “先生,我信守了我的承诺,可是结果?” 我朝他指了指我的伤口。 “知道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我朝他客气一下,但心里并不轻松“但是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他语气平淡,但眉心已经开始隆起。 真是个没耐心的家伙。 但我还是开口 “能麻烦您收留我一段时间吗?” “你害怕?”他勾起唇,哂笑道。 “或许吧先生。那么您答应吗?” “守好规矩。” 第3章 我告诉阿姐我最近可能要住在一个朋友家,阿姐听说是个军官,欣然答应,我请她遣仆人替我送了一些书,随后便准备窝在自己的客房。 之后几天十分平静,席刃似乎是真的毫不在意我的动向,因为他不仅去留无踪,还将我忽视的十分彻底,更别提所谓的交待。 他不主动开口,我当然也只能沉默,偶尔在饭桌上碰面,只简单的打个招呼便各自就餐,日子便在我憋脚的英文朗读中流逝。 但故事显然不会就如此简单,命运总会用各种方式将人们捆绑在一起。 约莫是四天后,兄长遣人送来衣物,命我晚上同他一起应酬。说是一起,可他显然不会一直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不过是简单的带我露个脸。 我估摸着美人这个事的风头还没有过去,只得厚着脸皮求席刃捎我一个,反正他也不在意这些小事。 我打通他电话时,他显然很惊讶 “陈卿?” “是我,席先生,刘学宪的寿宴您参加吗?” “你叫他刘学宪?”他竟然低低地笑起来,隔着电话居然让我觉得声音十分好听。 “…不可以吗?” “你随意,不过这样看来你倒是很尊重我” 当然,毕竟我的命可都还捏在你们手上。 “您值得我的尊重。” “呵”他嗤笑一声“嘴真甜,好吧,在家等我。” 我放下电话,笑着松了口气。 兄长见到我与席刃一起进场,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讶异,随后礼貌朝席刃打了个招呼,并向我招了招手。 我尚未见到美人先生,但也不敢大意,微微前倾向席刃道 “我很快就来找你,你…你” 我没有把话说完,毕竟我实在无法要求他什么,只好佯作着急,急匆匆向兄长跑去。 我低头,老实听兄长对我进行的言语教训,眼神却仍偷偷向四周瞟去。果不其然,周围早已不见席刃身影。我轻叹一声,认命一般将头垂得更低。 好不容易结束前奏,我赶忙寻找席刃,却意料之外的看见席先生和美人先生正在友好洽谈。 我不确定我是否应该去打扰他们,但想来这种场合大概是不适合说那些腌臜事的,于是一个人转了个身,认真寻吃食,填饱因匆忙赶来而空着的肚子。 我手里捏着块慕斯,觉得有些噎,想去拿杯饮料,一转身却看到席刃一脸阴沉地站在我身后。 “你乱跑什么。” 我艰难的咽下嘴里的慕斯,蛋糕硌的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我没有乱跑,我只是在等你和他聊完。” “边吃边等吗?你倒是好雅兴” 我有求于他,我身份卑贱,我应当顺着他的,可我现在实在噎的难受,加之这无故飞来的横祸,我的脾气也有些暴躁。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凶?” 他愣了愣,表情竟意外闪过一丝无措,随后又急忙掩下。 “我没有。” 我不搭理他,想走到他身后去,随即又看向自己手中的慕斯,犹豫片刻,将它递给了席刃。 他眼神沿着慕斯落在捏着慕斯的我的手上,表情居然带点嫌弃。他不动作,我却很自觉的将蛋糕放在他手上。 他瞪着我,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有害怕,大概是他之前的无措取悦了我,我居然觉得他炸毛的样子意外的可爱,鬼知道我中了什么魔。 “你要我喂?”我故作惊讶。 他不应,只是强行将慕斯塞到我嘴里,看我狼狈吞咽的样子,眼里甚至闪过一丝笑意。随即他透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我尚未反应过来,他就突然伸手将我向他拽去,我毫无准备,下盘不稳的朝他倒去,他只好顺势接住了我。他的胳膊搂住我的腰,温热透过薄薄的衬衣,传递到我身上,我有点不适,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我刚想要推开他,却突然看见他的情人正一脸复杂的看着我们,我吓得心肝一颤,推开的手一抖,居然顺势抱住了他,真是可怕,现在我与席刃都变得僵硬,对面的林复估计也是如此。 席刃迅速放开我,却又没将我推远,而是抓住我的胳膊,将我固定在他身边。 “陈先生,好久不见。”林复微笑着向我打招呼,表情十分自然。 “…你好,林先生。”我向来很敬佩上层人士们的变脸能力,但可惜我不是。 他笑笑,不再找话,很是优雅的飘然而去。 我目送他离去,缓缓舒了口气,再看向身边的席刃,不由觉得他更可爱可亲起来。于是自然而然地对他笑了笑,也不计较他大庭广众之下害我出糗。 他松开我的胳膊,居然也对我笑了笑。老实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对我毫无恶意的笑,一时之间,我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不由在心里唾弃自己。<p 第4章 夜深,我与他都有些醉,于是他打电话唤来了他的司机。 坐在后座上我有些好奇地问 “你们在偷情?” 他一脸被冒犯的模样,微醺的脸上染上怒气 “偷情?”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看着他一言不发。 “我们早就断了”他靠在坐背上,淡淡回复我。 “哦,那你们?”我更加好奇“他结婚了” “我知道”他瞥我一眼“不可以?” “…”接不住。 “如果我现在吻你,怎么样?” 我再次被他的无耻程度震惊,呆呆回应 “不怎么样。” “呵呵呵呵” 他低低笑起来,看我一脸吃了屎的表情,竟然猛地压向我,我瞬间绷紧身体,双眼不受控制地紧闭。 然而沉默许久,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就看戏虐地盯着我,忍笑忍得十分辛苦,我大力将他推开,恼怒的瞪着他。 “你刚刚呼吸都停止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开。 “好玩?” “嗯…你怎么不怕我了?” “我没有怕过你”我纠正道“只是不想理你。” “哦?那你现在不叫我席先生,也不称‘您’,还很嚣张”他侧头看向我“想理我了?” 反正你会又不在意我的想法,我答道 “随你怎么想” “我想…你刚刚很紧张呢”他勾起唇“害羞了?” “我不是你们,我…也不喜欢男人” “是吗”他笑意淡去“那是个意外。对了,你是不是没有接过吻?” 我简直控制不住我的怒气,他是喝多了吧,在这种问题上纠缠。 “你觉得可能吗?我可是流氓窝里出来的”我冷笑着回应。 “真的?”他似乎不大相信,小声嘀咕,目光炯炯盯着我。我尚未有所反应,他竟突然贴上我的嘴唇。我整个人剧烈一颤,肌肉僵硬,脊背挺直,想推开他,又莫名失了力气,只能紧紧咬住牙床。他似乎被我的无措取悦,没有强行深入,只是微微磨着我的嘴唇,轻轻舔着我的下唇。我一身冷汗,恨不得立即晕过去,但事实上,真的晕过去的人却是席刃。 这大概是坐实了他喝多的事实,我哀叹一声,狠狠擦擦自己的嘴唇,愤恨地踢他一脚。 第二日他请了假,早上与我一同用早餐时,一脸若无其事,一如既往地漠视我,我对于这种肆意妄为还毫不在意的行为十分不满,他不搭理我,我也乐得清净,也一句话都不与他说。 相对沉默地吃过早餐,我照例回到房间学习英语,五分钟后却响起了敲门声。我打开门,惊讶地看着一身休闲装的席刃倚靠在门沿。 “以前我就想说”他勾起唇“你的英语太难听了。” 我操了。 这个人不工作就这么闲么,大清早特意敲门嘲笑我的英语口音?我不想搭理他,只是恨恨地瞪着他,没想到他却推开我,径直走进房间,十分自然地坐在门床边,拿起我翻开的英语资料。 “我教你”我还未开口,他已截住我的话。 “我可以。” “坐下,我的耳朵不想再被你折磨。” 我耸耸肩,故作无谓地坐下。 但事实上他难道不觉得听我在身边学习是一件更折磨人的事吗?我过去对自己的英文水平心里有数,却没什么实在的感受,今天看着对面一脸不忍直视的席刃,终于还是忍不住尴尬,拿开了书。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席刃,却发现他的神色越来越奇怪。 “你…” 我刚要开口,他却突然伸手捏住我的脸颊,眸色沉沉道 “你一直这样?” 我不知道他指什么,但他捏的我有点疼,只好先用力拉开他的手。 “你这又是干什么,还没醒酒吗?”我无奈地问。 “你看上去真蠢。” “可能吧,但我只是看起来,你现在却是真的很蠢”我悄悄翻了个白眼。 他怒目而视,拿起英文书毫不犹豫地砸到我身上,然后又自己捡起来继续教学。 第5章 我对他的突然友善十分满意,毕竟这让我的生活变得有趣很多,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渐渐有些不可控。 我猜测他最近可能有些欲求不满,因为他总是对我做些若有若无的,让我容易误会又找不出证据的事,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实在没有资本陪这些大人物玩些暧昧游戏。阿姐最近也该临盆,我住到席家也挺长时间,身上的伤也恢复的差不多,于是便想着也该向席刃辞行。 他听我说完,沉默许久,最后应了声 “我送你。” “不必…” 他不等我说完,径直向外走去。 我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我们称不上朋友,但好歹他护了我,到底是有些交情,如果不是那些麻烦的游戏,我或许还是想继续赖在他家。 一路上我们都很沉默,我猜他也许有话想说,但最终我也只等来一路隐隐约约的眼神。他送我到陈家门口,最后我下车离开时,他拒绝我的邀请,开车离去了,从始至终我们都没有再提过林复此人。 阿姐见我回来十分开心,但我或许太过激动,一开口居然喊成“嫂嫂” 她浑然不觉异常,拉着我问前问后,倒是晚上兄长听我叫阿姐嫂嫂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我久未归家,每日睡在席家,却睡得十分安稳,可今夜一人睡在陈家莫名有些失眠。可能因为陈宅也并不是我的家吧。 日子再次沉寂下来,但这只是对我而言,外头已经硝烟弥漫。兄长越来越忙,阿姐十分担心他的身体。席刃打过一次电话 告诉我有本英语书落在他家,我笑着说 “那送给你了,作为你教导我的谢礼。” 电话那头久久沉默,此后他再也没有联系我。 等我再次见到他,已是两月之后,依旧是纸醉金迷的宴会上。 这么久没见,我不受控制的有些激动,正要向他招呼,他却已大步向我走来。 “席…”我话未出口,他攥紧我的手腕,将我带离这片觥筹交错。在月色之下,在喧嚣之外,我与他站在一片荷塘前。这时我已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并不等我反应,大力将我拥入怀中,他将我勒的很紧,仿佛是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我有些疼,轻轻推了推他。 “我这次出去,很危险”他终于放开我。 我偷偷将他上下扫视一番,平静开口 “你没事” “我运气很好。” “那…你这两个月,是出任务去了吗?” “嗯”他将我的胳膊攥的更紧。 “所以…才不联系我吗?”我将头埋的很低。 “不完全是。” 我心底一酸,有些惊慌,为自己的不自量力而羞耻。 他察觉到我微微的退缩,将我拉向他吐息在我耳旁 “我在给你时间。” 我微微侧头看向他,他的嘴角牵起,颜里映满星光,他又问 “所以,你想清楚了吗?” 我有些气闷,更有些不甘心,为他的理所当然。 “我听不懂你的话”我推开他“我要走了。” “你的兄长又在等你?”他挡在我身前,将我一步步逼退,直到抵在树干上。 这一幕何其熟悉,我更加恼怒。 “是” “你真的听不懂?”他不在乎我的回答高大的身躯笼在我身前。 上次他这样做时,我内心只有恐惧与冷漠,可此时我的心跳却莫名加快,也许不是害怕的反应。 这让我有些害怕。 “听不懂”心如擂鼓。 “来我身边”他靠的更近了,含住我的耳垂“我喜欢你。” 我攥紧双拳,居然没出息的流下眼泪,不是为他,只是我期待这句话真的期待了很多年。 我应当作出回应,可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什么也说不出口,什么也做不出来,只能任泪水肆意。 他没有逼我做出回应,只是轻柔的替我擦去眼泪,缓缓的吻上我的眼睛。 < 第6章 他牵着我的手,问我是否愿意同他一道回家,我不大好意思表现得如此急迫,又很担心日后被他赶出席宅会很不好看,犹豫道 “不急。” 他点点头,很是认同的样子。我心里不由暗暗庆幸,看来他让我去他家的话大概也只是顺口说说,幸亏我抵抗住了诱惑。 夜深,我一人望着月色,辗转反侧。 我是陈卿,但陈卿不是我。它可以属于任何陈家血脉的人,阿姐与我相依为命多年,是我最亲的人,可她如今也不是我的,他是陈家的主母,是我的嫂嫂,是我未出世的侄子的母亲。我孑然一身,若有朝身归黄泉,依旧不过枯骨一副,无人惦念。我因为阿姐得以从市井中意外脱身,又因这早已被忘却的一身血骨进入陈家。可惜,那一隅之家在陈宅却难以安置,陈家私生子的身份,老爷子死前是颗炸弹,老爷子死后只是累赘,我只要做好阿姐弟弟就足够了。 阿姐嫁入陈宅,我替她高兴,即使我并不开心,我为她的勇气惊叹,对她的决定不解。我丝毫不相信上层人士们的承诺,但阿姐说那是爱情。狗屁的爱情!她说爱我的兄长,那我呢,她为什么不爱我?她说过要与我相依为命,可她却抛下我与别人相爱。席刃说他喜欢我,我很开心,但却不会问他:你爱我吗? 这话听起来就很可笑,我一点也不想见证它有多好笑。席刃这次一去两月,甚至身入险境,他是军官,每一次任务都充满风险,我何必想太多,不如及时行乐。就…稍微自我蒙骗一下。 很久之后,我将这些过往告诉席刃,他深深吻住我,将答案湮灭于唇舌之间,他说“没关系,我不介意用一生来回答。” 第二日我是在席刃的注视下醒来的,我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一时恍然,以为是梦境未醒。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向他探去,他拨开我的手,食指按在我的额头,将我摁了个后仰。见我不明所以的样子,他顿时笑弯了眼,我这才发现他右颊有一个极浅的酒窝,这让他英俊的脸上顿时多了分不算协调的可爱,却莫名让我觉得心中发软。他就这样笑着开口 “不早了,我来接你回家。” “什么?”我惊讶非常。 “你昨晚说不急,我想一确立关系就同居的确太快,所以直到现在才来接你”他一脸抱歉看着我“你不会怪我来的太晚吧?” “……”我无言许久“不会。” “那就好”他笑着回应,顺手将我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啊,这个人真是霸道,我无可奈何地洗漱收拾,却不自觉弯了唇。 阿姐一脸哥俩好的单纯模样送走我们,我看着她那纯真无暇的表情,难得局促,冷汗直冒。 一回生,二回熟,我再来席家已经熟门熟路,刚要把衣物往客房搬,席刃却轻轻巧巧夺了去。我看他毫不犹豫往主卧走,顿时汗毛竖起,脑子里转过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急忙拦下了他。 “怎么了?”他好整以暇地问我。 我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我找不到证据。 “…那个,我还是睡客卧吧。” “我们已经是情侣了”他挑挑眉。 我刚想回答,现在还早,突然想起来他今早那番骚气的操作,顿时哑了声。 “怎么了?”他又问,表情似乎已经带上点不耐。 我急的原地打转,在他锋利的目光下,心一狠咬牙道 “就是不要。” “呵。” 他笑着,不置可否,随后竟转了个弯,将东西送进客卧。 我松口气,亦步亦趋的跟他进了房间。 他将衣物放在床上,一个转身将我拉进他怀里,沉声在我耳边道 “会撒娇的孩子才有糖吃,想要什么,要告诉我,记住了?” “…记住了。” 第7章 日子像加速的电影一帧帧快速闪过,记不清哪一天开始,清晨总会在席刃的怀里醒过来,也记不得是哪天起,我坐在阳台上昏昏沉沉看着英语书,不时向路口探望,他在夕阳下缓缓向我走来,从葡萄青藤走向霜雪白头,我突然很想养只猫,也突然幻想着,时光能这样一路走到尽头。 如果他也这样想多好。 阿姐孩子满月时我和席刃一同回去,阿姐终于后知后觉感到不对劲,私下问我与他交情,我犹豫许久还是如实相告。阿姐一时哑然,我对她笑笑,请她不要担心。但她随后一脸别扭的解释,她不在乎我的伴侣的性别问题,只是她原先已与兄长计划开春后便举家迁美,事到如今我却来了这么一出。顿时我也有些发愁,这件事我知道的可能比阿姐还早,甚至为此辛苦练习英语,如今事到临头我才终于感到一丝真实感。可是,我如今,真的可以心无旁骛的离开吗? 晚上,席刃从我身上下来,将我抱去浴室清理。我缩在他怀里不愿出来,他稍稍用力将我从怀抱中剥离,我刚要不爽地哼哼,却看见他打开淋浴器后又径直进了浴缸。浴缸承担两个大男人的身量是有些困难的,他只好将我环在他****,低头亲了我一下: “怎么了,今天这么黏人?” “嫂嫂说让我开春和他们一起去美国。” “很好啊”他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我也这样想的。” “那……”我漫不经心地划拉着水“那我一个人去吗。” “当然是和你的家人一起啊。”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状似不解的问。 我有些委屈,但心里也明白没什么可委屈的,只是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 “那你呢?”我自暴自弃地问。 “我会来接你的。” “你…你不能和我一起走吗?” “卿卿,你明白的,我是军人,怎么可能在国家危难的时候躲开。” 看看,他都默认我明白了,那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笑着回答: “是啊,我明白。” 他还是笑着,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头: “不要赌气,我会来接你的。” “…哦” 我没有赌气,但我也不相信他会来接我,我一点也不信。他不肯走,那我就留下来。 反正他别想抛弃我。 他出去后我不再窝在家里看英语书,而是认真思考应该怎样才能帮到他。思来想去觉得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告知家里我的决定,顺便陪陪阿姐和侄子,毕竟这一别,也许就是一辈子。 刚要动身,客厅却突然响起电话铃声,我只好先转身接起电话,我刚拿起电话,对面就是一通慌张的哭闹声,陈宅的仆人含着哭腔让我立即回家。我心下顿时不安,转身就奔去陈宅。 刚到门口我就迅速下车冲进陈宅,陈宅已是一片嚎啕之声。是谁出事了,让整个大宅都混乱了?我心跳到了嗓子眼,眼前阵阵发黑,却不敢拉住一个下人多问一句。 <p 第8章 越过门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阿姐怔怔的脸,我顿时松了口气,这时脑子才开始恢复运转,阿姐没事,那么有事的就应该是……兄长。 “阿姐…” 我缓缓进入,在看见黑木棺椁的那一瞬哑了声。 阿姐僵硬地抬起头,在看清我后“哇”的一声爆发了哭声“阿卿,我的先生没了!你没有哥哥了啊!” 奇怪,我明明对这个家没有丝毫感情,可是听着阿姐哭着说我再也没有哥哥时,内心居然还是感到伤感。或许,死亡本身就是一个伤感的代言词吧。 我抱着阿姐,凝视着静默的棺椁,默默清数着时间的流逝。旁边的电话响了几次,我与阿姐都没有理会,眼下没有什么值得被这个失去伴侣的女人注意。 我开始吩咐下人收拾灵堂,将阿姐送去房间休息,即使不够条理清晰,我也还是在尽力收拾残局。死去的人不再归来,可活着的生命还要继续。所以生离死别多么讨厌,你除了接受束手无策。 夜色一寸寸爬上墙头,我指挥的手开始颤抖,下人拿来吃食,而我确定我并不是需要这些。我开始担心害怕,甚至有些忐忑,我走不开身,又打不通那个号码。他出事了吗?他,不要我了吗? 直到第二天我顶着彻夜不眠的黑眼圈去如厕时,席刃才派人递来消息:他受了点伤,不能过来陪我了,让我…好好照顾家人。我问那人席刃如何,得知他只是腿上中弹做完手术不方便起身顿时松了口气。等那人走后我独自躲在厕所又哭又笑,我一直觉得自己卑微,在席刃身边的每一天都像是透支我的运气换来的,他总是以保护者的姿态霸道地将我豢养在他的势力范围,我心中不快却也莫名安定,我不知道他多久会烦腻,我只能,假装随意的风轻云淡。这是第一次,我在他身上感受到关心之外,伴侣间的尊重与信任。 他相信我,这比他说他喜欢我还要让我开心。 直到头七过后我才得了空去医院看他,我脚步匆匆,却在踏入病房的那一瞬放轻。他靠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刀,专注的削着苹果皮。我没有动作,他却恍有所觉,果皮断裂的那一瞬间,他抬头笑着将苹果递给我说: “回来了,吃个苹果。” “……” 我没有回应,直接扑到他的怀里: “吃你好不好?” “好啊,就怕你啃不动。” “那就把你剁碎,全部塞进肚子。” “一点都不留?”他没有一丝害怕,挑眉笑问道。 “一点点都不留!” “还是留一点点吧”他极轻极清的叹了口气“这样我还能一直看着你,等到你有危险的时候,就把我撒到对手眼睛里,让我再保护你一次。” “不会,永远不会。” “什么不会?”他音调上扬,有些疑惑。 “我永远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个敌人的。” “……好。” 我们紧紧抱在一起,很久,他突然开口: “卿卿,你…你愿意留下来吗?” “什么?” “我想清楚了,不论战场多么凶险,我都会护你周全,你愿意相信我吗?” 忍耐多时的泪水终于还是倾泻而下: “我相信你,席刃,我相信你…”我看着他露出笑意的脸,残忍开口“可是我不能留下来。席刃,对不起,我不能留下。” 就像一把双刃剑,我将它决绝的插入我与席刃之间,锋利的刀刃瞬间割破血肉,而我只能告诉自己长痛不如短痛。 “我,理解。” 他简直是一字一字将这句话挤出来。其实我希望他可以爆发,可以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要丢下他一个,为什么我要为了家人离开却不能为他留下。这样,我就可以告诉他,我多么想和他同生共死,告诉他我本来已经决定要偷偷留下陪他了,告诉他我是多么的爱他,爱到生死不顾。可是我知道他不会。成人世界从来不是意愿能够支配,所以很多话,说出来毫无意义,徒添伤悲。有些事只是用来经历,有些人只是为了遇见,有些话,也只需埋葬。 我的他那么厉害,我相信他一定回来接我。我相信的。 <p 第9章 他要送我离开,我拒绝了他,我说我后天就走,他要好好养病。他问我:“不能等等吗?” “不了”我坚决道。 “那我出院送你。” “不,席刃,你要好好修养”我看他拧起的眉头,急忙补救“你要健康强壮,这样才能打败敌人,接我回家。” 看他瞬间泄了气势,我心里顿时软的一塌糊涂,凑过去亲亲他的脸,小声承诺“我会乖乖等你接我回家的。” “好。” 我们离开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会记住这幅画面,它明媚且充满生机,既不伤感也不颓唐,丝毫没有离别气息,仿佛只是其他任何一个平凡的日子,如同今后的每一个平凡的日子。 我的爱人无比优秀,他在此岸守我的国,我在彼岸护他的家。 有什么值得伤感的呢,我们总会再见。 去美国不久他托人送来一把枪,是把非常娇小秀气却威力十足的枪。 此后我再也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而我只是在日复一日的触摸中发现了枪身上的“我爱你。”有很多人只为经历,有很多话说来无意,但不包括“我爱你”。他一定也看见了吧,我留给他的信,我留给他的“我爱你”。 那把枪锈很久了,我没能把它带回来,中华人民共和国不允许公民执枪。但我并不算食言,我只是来找回它的另一个主人。因为,我也说过,我永远不会把他一个人留给敌人。 飞机缓缓降落,我的心却慢慢升起。 我与他的爱已是旧时代里的旧事物,早已过去不可追。新中国都建立了,我们也该有一个新的开始,或生或死,都是崭新的开始。 往后余生,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沧海桑田,我都要与他,殊途同归。 他的枪还在等着他,我,也在等他。 . the rnd.<